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天下第一侯》作者:朵朵的茶   文案:   有人骑牛胜过骑剑;   有人的孤独比小河还深;   有人在辛苦寻找第四张人皮;   有人永远朋友最多;   那年草长莺飞的二月天,杨柳条还不曾触碰到寒冷的地面;   那年大唐国祚险些断裂;   那年的浮池之渊崩碎,九千壮士战死不回头;   那年有个小男孩从人妖裂隙重新回到了人间。 第1章 玄武   “玄关告急!”   苍茫大地,黑色深渊,深渊之前跪着的士卒身披残甲,浑身鲜血,像是刚刚从地狱中爬出来。   “明关出现大批妖族,明关十里,阵纹磨灭过半,请将军速援!”   在他们的身后,有一只巨大的黑色手爪,被人斩断,笔直竖在地上,如一座高山插入云霄,黑烟滚滚,吞吐缭绕其中。   “钜留法文崩溃,朱雀营悉数战死,请将军支援!”   地面上包裹着那黑色深渊的巨大法阵再一次爆发出耀眼的光芒,然后建造在法阵上方的城池又有无数崩碎,最后只余下十三座勉力支撑。   “将军,来不及了!是走是留,给个话啊!”   有人忍不住上前进言,高台上端坐着的那位老将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扫视着高台之下的兵将。   人人惶惶不安,眼中透露出惧怕,恨不能立刻逃离这个地方,这个正在有恶魔往外爬的地方。   他没有说话,百里之外突然有一道剑光笔直刺向天空,有人声嘶力竭吼道:“世人谓大德大威青龙,大凶大煞白虎,而今只见白虎探爪,不见青龙现形!白虎自我始死绝,青龙有何面目存世!”   话语声悲愤,随着剑芒在天空爆碎成四道,分送四方天地,声音逐渐消失,最终只留下那座深渊。   老将目光疲倦,“青龙依旧没有消息么。”   “全无消息。”   他把目光看向眼前的十三个人,轻声叹气道:“起来吧。”   他一个一个看了过去,目光像是刀子一样要把他们的容貌刻进自己的心中,“朱雀亡,白虎绝,青龙藏,三千玄武也只剩下我们十四个了。”   “浮池之渊是决计守不住了,你们走吧。”   “将军!”众人惊呼一声,拜伏在地,涕泪四下,一个都不曾动弹。   老将闭上眼睛,“将军百战死,我早料到有这一天。我能战死沙场,为守护人妖两届通道而死,死得其所,死得好!此生再无遗憾,你们带上我的幼子,赶紧走吧。”   在台下距离老将最近的那位突然笑了,他大咧咧站起身来,回头吩咐道:“我乃玄武营右都尉!将军赴死,我岂有苟且偷生的道理,你们保护好将军幼子,我留下。”   此言一出,惶惑,惊恐,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坦然赴死的勇气。   又有人笑道,“我虽然不才,也领一个百夫长的称号,手下无兵,愧对这名头,不如跟着一起死算了。”   “茂才年纪最轻,天赋最好,不应当死在这里,让他带着未济走吧,我们这些老骨头,即便走了又能去哪里。”   “玄武禁绝封以我等十三人的性命献祭还差不多,就凭将军一人,只怕远远不够啊。”   老将没有推脱,洒脱大笑,“百年大唐,千载玄武,我玄武今日当灭,诸兄赴死从容!愿以我等遗骨,再为大唐争取二十年岁月。”   “愿以我等遗骨,再为我大唐争取二十年岁月!”   他们齐声吼着,面容肃穆,看向最后一人。那人眉眼稚嫩,却已满脸风霜。   他并没有推辞,甚至连推辞的念头都不曾有过,他只是郑重行礼道:“诸兄走好,茂才必不辱命!”   剩余十三人,包括将军在内,郑重还礼,“茂才珍重,玄武遗脉便交给你了!”   茂才抹了把脸,离去背影决绝,不曾回头。   只是在出了玄武营的时候拜了三拜,一拜朱雀玉石俱焚,人人面朝深渊而死,背后无伤;二拜白虎死守国门,寸土不让,死前杀大妖三十八头,举世无双;三拜玄武三千袍泽兄弟除他之外无一人生还,三千人黄泉道上长歌而行,潇洒恣意,不曾抱怨半句。   只当自己已经死了罢!   他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最后抱紧怀中躺在残甲之内昏睡的三岁小儿,看了一眼全无动静的青龙营,狠狠吐了口唾沫,扭身便走。   在他身后,十三人的血脉之力显现,化作十三具棺椁,悬浮在浮池之渊上方,镇压!   生命气息在这片禁地上面消逝,茂才脚步加快,像是要逃离这里。   有的时候,活着要比死去需要的勇气更多。   时天元二年,妖界大举进攻,浮池之渊崩碎。   不久之后,有消息传出:镇守浮池之渊的四大营中,玄武逢战不出,畏畏缩缩,以至贻误战机,让妖族攻破通道。朱雀白虎才不配位,与妖界交战半柱香便溃败而逃,全营死绝。幸得天佑大唐,青龙一营力挽狂澜,斩大妖三十八头,后铸造十三具石棺镇压其上,为我大唐续命二十年。   这是宝贵的二十年,可以让人族做好充足的准备。   这个消息传出之后,青龙营名声大噪,守营大将弘光封镇国大将军,名垂青史,为万民敬仰。   玄武一脉获封“龟奴”之名,遗臭万年。   ……   素雪落雨,冷月孤星暖河汉。   淡烟昏草,破庙寒灯请朔风。   这是一间建在半山腰的破庙,庙中间的武圣老爷的泥胎塑像已经塌了一半,金漆不知道被哪个胆大包天的破落户囫囵刮走了,剩下一堆藏在光鲜外表下的丑陋泥团。   北地苦寒,庙外大雪纷飞,银装千里。   冬夜里的破庙门关得严实,纵然风雪使劲敲门,也被死死挡在了外面。   破庙正中间的位置生着一堆火,柴禾快要烧完了,只剩下零星的火点在烧红的木炭上翩翩起舞。   光暗明灭不定,武圣老爷的影子便在墙上不断被拉长缩小。   寂寂的破庙之中,这诡异的景象一直持续着,那火堆就像是永远燃烧不完,跃动的火苗也永远不会停息。   这一切直到某一个诡异景象的出现方才被打断。   那武圣老爷没了头的影子突然间便有了脑袋,不仅有脑袋,还是带着胡子的侧面。   在火苗起舞的瞬间破庙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薄薄的青衫,一双袖子被挽到手肘处,露出一双黑红如火熔岩的臂膀,狰狞可怖。   火炭上跳舞的火苗像是突然僵住,紧跟着似乎一缩脖子,矮了半寸,从火堆上连滚带爬地跳走,钻进了破庙某一个角落。   于是破庙内便只剩下火炭暗红色的光芒,光芒正对面,无声息出现的那人开始说话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含着一枚烧红的炭,一个字一个字吐字含糊,“青城柳,百枚金,己亥,乙亥,癸卯,寅时,柳二公子拜了道。”   这般没头没尾的话语若是落到了寻常人的耳中,只怕会以为这人是白痴,然而若是落到了懂行的人耳朵里,只怕瞬时间就要吓得面无人色。   这是大唐最古老的杀手行话,又称“鬼切”、“切口”、“隐语”,只是近年很少有人用了,只有杀手之中那最尊贵神秘的一等人才会用这种切口说话。   方才那人说的话意思就是说青城柳家答应的百两黄金已经到手了,己亥年十一月一日凌晨三点柳老太爷已经死了,但柳二公子找上门来了,是怎么回事。   他说完了之后,破庙里面依旧寂寂,除了火炭偶尔碰着了旁边湿润的柴草发出的“噼啪”声,再无一点声音。   这就很尴尬了,然而那人却像是丝毫未曾察觉,或者说他真就是一块石头,只是一动不动站在那边,耐心极好。   空无一人的破庙里面终于有了动静。   武圣老爷的身后钻出一颗跃动的火苗,火苗散出的火光投射到墙上的侧面多了一个影子。   那影子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在火苗的投射下便似乎要把这破庙撞破。   他说话都是懒洋洋的,声音却极年轻,“拜了道的不上道,青山绿水走一遭,官府衙门打个滚,幽冥地府点柱香,心点心,面碰面,折了腿再拜苍天。”(找上门来的这家伙做事不地道,我甩开他们一次,送他们去衙门一次,最后没办法杀了几个人,他们知道怕了,才磕头求饶滚了回去。)   双臂黑红如岩浆的那人却丝毫不惊讶,似是早知道他在这里,继续生硬说道:“砸了碗,撞了墙,鬼打鬼,魂转圈,三星两点雨水。”(你这么做容易砸饭碗,等到你碰着硬茬子我也救不了你,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武圣老爷身后的那道影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魂转圈,头点地,睁眼还看天,青山依旧笑沧海,任谁跺不动脚,放不了屁。”(我死了也不怕,有你在谁敢动我,他们动不了,最多也就过过嘴瘾。)   那双臂赤红的人影便突然安静下来,不说话了。   武圣老爷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只听那道年轻声音换成了正常说话方式,不慌不忙地说道:“茂叔,等我一下啊,我穿个衣服,你知道,这天气一热,我就喜欢光着身子睡觉的。”   这年轻人说话简直就是匪夷所思,外面大雪纷飞,庙外檐角冰棱子挂了一串,他居然还嫌弃热!   然而事实似乎便是如此,年轻人很快便穿好了衣服,从武圣老爷的泥胎后面钻了出来,头上顶着方才跳舞的火苗,满头大汗,红光满面,敞着怀,像是喝醉了酒。   黑红臂膀的中年人古井不波的眼神一个恍惚,有了些忧伤,但他很快便醒过神来,再次恢复成了冰山一般的冷硬。   面前的年轻人今年十八,十五年前他才三岁。   十五年前发生了很多事情,十五年也足够改变很多事情,比如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稚童精心雕琢成了一柄杀人利器。   那年轻人撩起衣摆扇着风,看着中年人傻笑,眼中暖意正浓。   到这时才看清他的模样,面容普通,但一双眼睛极亮,就像是两颗乌溜溜的黑珍珠,倒是那眉毛本是剑眉的形状,偏偏在尾端往下弯了弯,那股子锐利的感觉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油然而生的亲近。   任谁看见他也不会想到他便是大名鼎鼎的杀神“枕边人”,传闻中他之所以有了这么个称号,是因为那些死去的目标临死前都能感受到他轻轻喷在脖子上的呼吸。   细思极恐。   那中年人很满意地看着他,盘腿坐下,絮絮叨叨说道:“方寸山上的水墨云台下压了三寸,周遭可能有妖族出没,你需要多注意。”   “嗯。”   “南宗佛子放出话要找你谈谈佛经,我看他想要借此杀你倒是真的,别放在心上。”   “六根不净,还号称佛子,我看是佛门弃子还差不多,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放心,我不会理他的。”   “雪里山后天又有一场儆尤会。”   唐未济正掀起袖子扇风,听到这里,动作便突然僵住了。   杀鸡儆猴,以儆效尤,是为儆尤会,暗地里又被人促狭叫做鞭尸大会,鞭的自然是十五年以来人族最大的罪徒玄武。   他沉默半晌,最终苦涩道:“与我说做什么,儆尤会年年都有,你从来都没有允许我去过,那些灵龟血脉的人,就活该去死!谁让咱们玄武一脉是灵龟血脉的祖宗,谁让我们见不得人呢。”   “往日你去了也是无济于事,每届儆尤会背后都有人坐镇,你去了救了不人不说,怕是要白白送死。”   唐未济听到这里,眼睛却是一亮,他听出了其中三味,激动之余又有些忐忑不安,“茂叔,你的意思是?”   “对,这次儆尤会有所不同,你可以去。”茂叔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主持这次儆尤会的是方寸山的一名内门弟子,境界不高,口气大得很,说是只要有人能打败他,这次儆尤会便就此作罢。”   “我听着怎么像是请君入瓮呢。”唐未济冷笑道:“还是方寸山对此人抱有极大信心,这是要杀鸡儆猴?”   “两者都有,方寸山派出的那人是宗门雪藏的天才,境界不高,但实力不小,我打听到消息,很可能是专门冲着你来的,有人猜到了你的血脉之力了。”茂叔看着他,轻声道:“我建议你不要去。”   唐未济陷入了沉思。   夜雪无声,银月隐辉,暗渡星汉的几颗大星紧跟着晦了光亮。   天放白,通红的火炭上多了一层薄薄的白灰,也没再那么亮堂。   一直到雄鸡高唱,日出金光,早霞染红万里,天地大放光明。   唐未济终于抬起头,一双眼睛不知不觉布满血丝。   他看着对面一直看着他的茂叔,狠狠点了点头,果断而急促地说道:“去!岂能不去!我玄武为小人所害,陷足泥坑,玄武正统只剩余我一人,父辈荣光不该由此湮灭,我必将洗刷他们所受到的冤屈,以平诸叔伯在天之灵!”   “十五年了!五千多个日日夜夜,茂叔你知道我是怎么度过的么?我没有一天不在想着复仇!我的脑子里就像是有人在凄厉惨嚎!”   他忍不住站起身来,双目赤红,面颊烧得火热。   他一把扯掉了身上刚刚披上的衣服,露出满是伤痕的上半身,用力推开破庙的大门,面朝着北风,面朝着雪地,面朝着这片冰冷的世界,模仿着脑子里的叫声,声嘶力竭地嘶吼,向着天地宣泄。   “报仇!报仇!报仇!” 第2章 不过如此   风雪稍息,茂才不知去向,唐未济穿好衣服,学着茂才的模样卷起袖子,那朵叫做“小火”的火苗坐在他的脑袋上,他看起来像是一支人形的蜡烛。   雪里山距离这边有点远,如果不立刻出发的话可能会赶不上后天的儆尤会。   他系紧了袖口,关好破庙的门,看了一眼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心里想着可真是个好天气。   ……   方寸山是龙州府出了名的血修圣地,门内高手众多,传闻有一位九长老,更是有“神龙”之称,这也确定了方寸山在龙州府的问鼎资格。   而今方寸山放出风来要选内门弟子亲自开设儆尤会,这可是一件大事,山下山上都忙开了。   邱天志得意满,站在雪里山山顶,打量着这个师门长辈给他定下的专为出名打造的道场,嘴角轻轻上扬。   他捏紧了袖中的某样硬物,心想即便真是那个“枕边人”来了,有这件东西在,都不需要长辈出手,自己就能一巴掌拍死他。   他看了一眼头顶苍白天空,心想诸事如意,也就这天气不尽如人意,冷了点。   ……   热气腾腾的红油羊杂汤不值钱,红油是自家做的,羊下水更是没什么人吃,但这家做出来的味道是真的好,撒上一星半点的碧绿葱花,香气扑鼻,麻辣酸爽,尤其是在这么冷的天气,吃上一碗这个,称得上人间至美。   唐未济吃得满头大汗,他本就容易出汗,一吃辣的更是汗如浆涌,但胜在爽快,何况每次出行之前他都要吃一碗这个,就怕什么时候自己回不来了。   羊杂汤虽然不值钱,但也比硬馒头好吃多了,价格也贵了三个大子,这对唐未济来说是少见的大餐。   他摸着鼓鼓的肚子,满足地叹了口气,心想什么时候帮玄武平反了,自己也不当刺客了,开一家羊杂汤店倒也挺好。   ……   送去内府的盘子已经被摔碎了七八个,到处都是白如细雪的碎瓷片,门外站着的小厮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   闻言而来的大师傅围裙都没来得及脱,手上抄着长柄大勺,用家乡话问道:“作莫鬼啊?”   一旁小厮瑟瑟哀求道:“大师傅,快去看看吧,刚做好的菜又被扔出来了,说不满意啊。”   大师傅匆匆进去,没几个呼吸便被人扔了出来,头破血流,昏迷不醒。   邱天发泄完了依旧有些不满意,这些个普通人,俗不可耐,要不是师父派过来的人,他都不想让他们伺候自己,按邱天自己的想法,如他这般的天才,难道洗衣做饭,不一样得用血修才行?   想他是什么身份,居然给他做小羊羔肉?那些东西是人吃的?那么多妖族的肉他不香么?还是觉得自己吃不起?   什么东西!还敢拿宗门威胁自己,没打死都算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了!呸!   他看着门外,高声嚷嚷道:“重新换一盘!”   ……   入雪里山的必经之路有一座小镇子,唐未济紧赶慢赶,终于在儆尤会当天赶到了这里。   路旁有卖姜茶的,路边积雪三尺厚,这么冷的天,能有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是谁也不会拒绝的事情。   “我听说,那个邱天可是方寸山邱长老的独子,邱长老老来得子,自然疼爱,怪不得邱天行事百无顾忌。”   “哎,你这就不知道了,这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个邱天天赋极高,我听朋友说他身怀地阶血脉,修行速度一日千里,不是你我可以比拟的,方寸山山主都对他青眼有加啊。”   “嘘,你们都小点声。”这边有人压低了声音,鬼祟道:“你们可知道为何让邱天来主持今次的儆尤会么?”   “哦?难道还有什么讲究?”之前说话那人好奇问道。   “这是自然,我听说是冲着杀手榜上的‘枕边人’去的,你们还记得去年方寸山有个弟子死在枕边人手里的事情么?方寸山怀疑枕边人是龟奴一脉的人,要设个套让他钻进来,以报当日之仇。”   “恕在下直言,这事儿连兄台你都知道了,你觉得枕边人会过来么?”   “会不会不好说,我就是这么一说,图个乐,大家伙别介意。”说话那人知道自己说的有些不靠谱,顿时讪讪。   坐在一旁的唐未济不动声色放下瓷碗,看着碗里仅剩的一点鹅黄姜汤,心里想着这可怎么好呢,人家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到最后还要让他们失望,是不是不太厚道?   ……   邱天在儆尤会当天又去了一趟黑狱,黑狱是方寸山关押重犯的地方,非罪大恶极之人不可入,被查出有灵龟血脉的那两人便被关在这里。   至于你说他们之前是某宗某派弟子,潜心修炼,不曾作恶?   呵呵,不好意思,当他们身怀灵龟血脉的时候,便是世间第一等恶人!   想那童谣如何唱来着?   “朱雀翘,白虎跳,青龙敲门春来到;龟驼碑,碑吃灰,玄武就是大乌龟……”   玄武畏战之名传遍天下,若不是青龙力挽狂澜,只怕大唐早已沦陷过半,百姓生灵涂炭,他们是整个人族的罪人!   邱天因为某些原因,水火相厌,对身怀灵龟血脉的人向来没有什么好感,进黑狱自然也不会是探望。   黑狱一百零八种刑罚,类似剥皮,抽筋,碎骨只是入门基础,其后还有梳洗,灌铅,请澡之类的恶刑。   所谓梳洗,是指以热水浇在罪犯皮肤之上,再以铁刷子用力刷溃烂皮肤,一直刷到肉成细丝,白骨尽露。   所谓灌铅,是指将烧融铅块如水饮下,烫穿五脏,铅水受人体温影响,在腹中再次化作金属块。   所谓请澡,是在大瓮中放入冷水,扔进罪犯,固定四肢,水面露头,同时将毒蛇扔入,瓮下烧火,随着温度越高,蛇难忍,自然找寻更冷的地方,便自人口鼻耳下体之类的地方钻入,让人不寒而栗。   方寸山对受刑之人无比小心,自有丹药供给,就怕没注意给弄死了,所以进了黑狱,真可谓是求死不能。   邱天这次帮那两人一人挑了梳洗,一人挑了请澡,刑室之中很快便传来阵阵惨嚎。   他手捧黄玉一般的茶汤,小心呷了口茶,优雅如贵公子。他心想这声音真是美妙至极,待到那枕边人过来,也得让他一样样尝尝看。   ……   终于到了!   时候到了,人也到了。   刑台高十丈,那两个被折腾得奄奄一息的灵龟血脉弟子便被绑缚其上,邱天站在二人前面,看着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头,颇为志得意满,他开始背宗门为他准备的讲稿。   他背到“玄武逆贼,身负希望,怯懦无用,是为人奸,人人得而诛之。”的时候,台下传来一阵阵的欢呼,那黑色的人头摆动如同浪潮,连绵自天边;有人高声大骂,“什么狗屁玄武,不过是缩头乌龟。”   他背到“我方寸山人微言轻,势单力薄,却也愿意为大唐肃清这些人渣。”的时候,有人高声呼唤“方寸邱天,果然不愧是真君子,真天才!”   下面一片赞扬声,让他更加飘飘欲仙。   他背到“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方寸山并非滥杀无辜之辈,愿意给在场众人一个机会,若是能当着诸位豪杰的面打败了我,这两人的处置便可拱手相让。”的时候,台下又有人赞道“邱公子果然不愧仁义之名,让人敬仰”。   谁也不是傻子,且不说邱天实力到底如何,就说万一有人真能胜过他,还真敢出手不成?能被方寸山看重雪藏的弟子,天赋有多可怕不是他们能想象到的,更何况身后还有方寸山这个庞然大物。   邱天对眼前的情形很满意,却又有些不满意,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岂不是白来了一趟?就如宗门安排,毫无生趣。   风头出了,但没大出风头,他就很不满意了。要等到枕边人出现,然后再败在自己的手下,那才算是圆满了。   于是他再次高声嚷嚷道:“在下不过区区养气境,血修第一境,如此低的实力,难道都没人出手帮一帮这两个灵龟血脉弟子么?难道玄武真这么不得人心?”   下面有人嗤笑了一声,似乎察觉到不妥,便连忙高声应道:“邱公子天才之名谁人不知,在场众人哪个敢出手啊。”   笑声一片,似是冲淡了一些严肃气氛,又有人道:“玄武一脉罪大恶极,死不足惜,我们便等着这两人被凌迟处死,谁失心疯去救他们,只怕注定要让邱公子失望了啊。”   “就是,我之前还曾仰慕玄武一脉,谁承想他们竟然当了缩头乌龟,大好局势毁于一旦,我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即便这里有人想出手,怕不是也不敢,得和他们老祖宗一样当缩头乌龟吧。”   “兄台何不把这人说得更清楚一些,枕边人不过是蝇营狗苟之辈,如何敢出现在这等正大光明的地方,说此人为龟做奴,简直就是在夸他,分明就是一只绿头王八嘛!”   “我看诸位也是太过苛求了,邱公子在这里站着,他如何敢出来,怕不是早就远远躲开了吧,学他那乌龟祖宗,不死就是赢。”   顿时一片哄堂大笑。   又有人阴阳怪气嘲讽道:“毕竟防守无敌玄武龟嘛,玄武牛逼,我等佩服!”   邱天的嘴角随着越来越多声音的出现翘得越发厉害了,这其中自然有方寸山安排的人,但更多的是只图一时嘴快的蠢人。   蠢人还是聪明人,他都无所谓,只要效果达到要求就好了,甚至他希望这些蠢人更多一些才好。   看样子那个枕边人是不会出现了,不过无所谓,按照方寸山的安排,接下来自然会有人上来挑战他,而且挑战他的人必然小有名气,而后被他摧枯拉朽拿到胜利,这场风头便算是出了,名气也算是打出去了。   实际上有关这场儆尤会所有的一切消息都是方寸山自己放出去的,不管是说他是冲着枕边人来还是什么,都只是方寸山放出去的噱头而已。   枕边人实力不高,名气却极大,是最好的垫脚石。他身为杀手,行走在黑暗之中,怎么会敢来这种地方,这些东西方寸山早有算计,至于让他带着那件东西,也不过是以防万一。   那么,最后要做的便只有一件事了。   邱天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向前一步踏出,朗声道:“枕边人何在,方寸山邱天在此,可敢一战!”   天地寂寂,左右相视,无人敢应声。   别看他们说的时候起劲,真到了争锋相对的时候,没一个人敢吭声。   邱天再进一步,厉声喝道:“枕边人何在,方寸山邱天在此,但求一战!”   依旧无人应声,满场死寂,众人的心弦却渐渐松开,果真如他们所料,那枕边人不敢来这种地方。   邱天又踏出最后一步,意气风发,“枕边人何在,方寸山邱天但求一败!”   有人脸上已经溢出谄媚笑容,跟着应声,“鼠辈枕边人何在,可敢应战!”   声音从一开始的稀疏杂乱变得宏大而整齐,最终化作滔天声浪,轰然拍打四周,如惊涛骇浪扑面而来,让人道心难守。   “鼠辈枕边人何在,可敢应战!”   一连三声,声声震天,直冲云霄,气吞山河。   三声过后,偌大的雪里山便只剩下遥远的回音,再无一人敢放声。   邱天很是满意,嘴角笑意越发浓厚,他静静站着,叹了口气,演绎出绝对的失望,“玄武遗脉,不过如此。”   接下来便应该是方寸山安排的那人出现了吧,他心里想着,已经做好赢的准备了,却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说话。   “吵死了。”   邱天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   谁!是谁?是方寸山安排的那人?不对啊,不是说好在台下等着,期间还要发表一段演讲再上台的么?是谁能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来到自己身后?   邱天猛地转过头,身形僵硬。   身后有个头顶火苗的少年,挽着袖子撑着脑袋盘坐在地,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他风尘仆仆,衣衫不整,发丝散乱,敞胸露怀,像极了倦游的侠客。   他眼睛很亮,眉毛很直,却偏偏在尾部向下弯了弯,便显得很和气。   他坐着,邱天站着。   邱天却要抬头看他,只觉得他在居高临下。   和气的少年看着邱天,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来来,早打完早收工,别废话了。”   邱天死死盯着他,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接话。   唐未济站起身来,天地便随之大亮。   眼前少年,行走黑暗,心处光明,行立坐卧,皆有正气风堂堂。   玄武遗脉,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第3章 火凤血脉   此人是谁?从哪里来的?   邱天握紧了双手,手心里面不知不觉已经爬满了冷汗,他的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少年极度危险,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他如临大敌,心中有一道声音在不断告诉他,千万不能和眼前少年动手。   他这么想了,便这么做了。   台下有人高声嚷嚷,“你谁啊,有什么资格上台?”   邱天回头冷喝道:“闭嘴!”   他转过脸来,看着唐未济,满脸笑容,“兄台误会了,我想战的是玄武余孽,并非谁都能上来的。”   他这话说的有些意思,看似客客气气,普普通通的话里面实则暗藏杀机。   若是唐未济执意要与他一战的话,便自然而然先要背上玄武余孽的名头,这名头可不是谁都能背上的,毫不客气的说,这世上任你修为通天,怕也不愿意背上这个名头。   没看南海那位三仙境的大能在浮池之渊的那件事情发生之后都不怎么行走人间了么,连带着整个蓬莱岛的人近些年都无比低调。(三气,三元,三仙,养气境为三气第一境)   说到这里便有人要说了,难道就不能说自己不是玄武一脉,只求一战么?   这自然是万万不成的,你若是如此说了,那便是名不正,属于胡搅蛮缠,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想在方寸山的儆尤会上闹事?真当方寸山的那些个宗门长老是吃干饭的不成。   这番话可谓是连消带打,在邱天的心里,这个诡异出现的少年若是眉眼通透的话,最好的结果便是自己下场,若是不识时务,自然有人来收拾他。   所以这件事,从他出口的时候便算是结了。   然而这世界之所以精彩,便在于事事不顺于人心。   面前这少年,注定要让他失望。   唐未济说的话很简单,简单到仅仅只是几个字,便让成竹在胸的邱天心中“咯噔”一下,让这片高台所在的区域周围一片哗然。   他说:“我就是枕边人,你不是在找我么。”   邱天的脑子一瞬间空白一片,就像是浆糊一样怎么也搞不明白。   他说什么?他在说什么?他说他自己是枕边人?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东西么?他怎么敢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不怕死的么?他难道不知道这话说出去的后果是什么么?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邱天又惊又怒,难以置信。   周围早已经炸开了锅,这个消息如风一般向着四周飞速散开。   有无数道悲愤声音已经自四面八方响起,“枕边人,你杀我至亲,今日我与你不死不休!”   “呜呼,兄长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今日我必取此獠首级以祭兄长在天之灵。”   “师兄,师兄,你可看见,便是此人,便是此人啊!师兄你且看好,师妹今日便帮你报仇。”   邱天有些意外,但紧跟着又是一阵惊喜。   他知道这些人绝对不是方寸山安排的,他没想到因为方寸山放出去的一个假的风声,竟然真的把枕边人的那些仇家吸引了过来。其实想想也是正常,枕边人行走黑暗,寻常人苦寻不到,如今听说在这里有可能见到他,更有可能杀死他,岂会错过这次大好时机。   他粗略看去,怕不是足有百人群情激奋,邱天一颗心顿时定了下来,他倒要看看,面前这个少年在这么多想要杀死他的人面前,还敢承认自己是枕边人么?   哪怕是真的枕边人也不敢再吱声了吧,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面带淡笑扭过头去看唐未济,然后在看见唐未济脸上表情的时候心里又是“咯噔”一下,紧跟着心绪起伏难定,忍不住暗骂了一句“卧槽”。   看他这样子?难道……有这么愣头青的么?   唐未济很认真地看着他,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对周围的呼叫声充耳不闻,很认真地说道:“我真的是枕边人。”   果然!妈的,脑子有泡吧!   邱天无比悲愤地看着他,就为了和自己打一场至于这么拼么,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欺人太甚!   下面突然有人叫道:“邱公子别上当,他不是真的枕边人,枕边人何其狡诈,怎么可能把自己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岂不是自寻死路,我看此人是借此名头沽名钓誉而已。”   正头疼的邱天眼睛一亮。对啊,这么一想有道理啊,这么一想才是最合理的解释啊!   真正的枕边人怎么敢出现,反正没人知道枕边人长什么样,随随便便叫一声,到时候大不了再认错,受些苦,名头却也打出去了,真是好算计啊!   邱天啧啧称奇,再次信心满满,确定自己的推论绝对不会出错,如果面前这人真是枕边人,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人有病。   唐未济真的有病,所以他很无奈地看着邱天,心想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他再次重申,“我真的是枕边人。”   邱天皱眉,颇有大派弟子风范,“你不是枕边人,有何资格与我一战,我劝你一句,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我看你年少,还是自己下去吧,免得到时候平白丢了性命。”   “邱公子仁义啊,有古侠义之风,果然不愧是方寸山高徒!”   “小子,邱公子仁至义尽,你还是乖乖下来吧,枕边人的名头可不是谁都能用的啊。”   “你是哪家小子,敢来这里捣乱,日后家中长辈被方寸山问责,岂不是白生事端,你怎的如此不懂事!”   下面响起一连串的声音,有义正辞严的劝解,有冷嘲热讽的讥笑,有阿谀逢迎的谄语。   带着那些准备报仇的人都开始冷静下来想这是不是一个骗局。   他们打量着台上的唐未济,越打量越觉得不像,在场众人若是要追溯的话,只怕十五年前便有至亲死去,面前这少年十五年前是否出生都不知道,如何能杀人。   邱天着实是不想和面前这少年动手,那种若有若无的危机感从未离去,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枕边人,邱天都不准备动手,要把大派弟子的风度发挥到极致。   他再次挥了挥手,“快走吧,再不走可就迟了。”   唐未济已经懒得再多说话了,事不过三,他已经说了三次了,这第四次自然便没有出声的必要。   于是他重重跺在地上,下一秒钟已经不见了踪影。   何谓枕边人?   意思便是在你睡觉的时候躺在你身后都不能察觉,这其中便突出一点——身法。   唐未济的身法自然是拿得出手的,不然的话也不会有了“枕边人”这么个称号。   所以当邱天再次发现他的踪影的时候,唐未济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到了这时候,哪怕是不动手也不行了。   邱天面色骤然一变,双掌中钻出一只火鸟,绕过脑袋向着唐未济的眼珠子啄过去。与此同时,他肩头一矮,双手往背后环过去。   这个姿势很奇怪,看上去就像是老母鸡要舒展翅膀,又像是邱天要把唐未济在自己背上反抱住。   有人低呼出声,“这是凤凰涅槃,邱天果真有凤凰血脉在身!”   这自然不会是正统的凤凰血脉,只是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的残脉而已,但即便是残脉,那也是凤凰血脉,足以排进地阶。   凤凰者,雄者为凤,雌者为凰,于烈焰中重生,八百年一次,生生不息,永生不死,是为涅槃。   能让神鸟凤凰重生,那么涅槃之火又该拥有怎样的无上威能?其中太过复杂高深的奥妙且不去说,但若是想让一个人死,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哪怕仅仅只是残脉。   唐未济自然不会让他抱到,但奇怪的是他也不曾闪躲。面对邱天的攻势,唐未济只做了个很简单的动作——他一脚踹了出去。   于是邱天便很是狼狈地摔了个狗吃屎,那缕火焰伴随着火鸟消散在半空中。   摔了个跟头,这种算不上肉体伤害,但对于精神上的打击是绝对充足的,雪里山聚集了方圆百里无数血修,他邱天此次是为了打响名头的,不是为了当别人的垫脚石的。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比面子更重要的?   邱天的脸涨得通红,他从地上飞起,莽牛一般撞出。   高台之上碎石飞溅,邱天起身的地方被激荡出的气息炸出一个大坑,蛛网一般的痕迹延伸足有方圆三丈。   如果说唐未济方才的身形很诡异,那么邱天现在的身形便是绝对的极速!   天空飞过的那只老鹰有些恍惚,怎么自己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地上那个人已经从这边到了那边?   绝对的速度带来的是绝对的爆发力,邱天一拳轰出!   轰!   只听一声巨响,热浪炸开,一个比方才更大的巨坑出现在了高台之上。   烟尘四起,下面众人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如果说之前对唐未济的身份还有怀疑,那么在他踹了邱天一个狗吃屎之后,便没有人再对他的身份有所异议,即便他不是枕边人,也绝对是一个天才。   那么面对邱天的这一击,如他这样的天才会选择怎样的应对方式?会以之前的身法躲避么?   烟尘散去,一道道低呼便随之出现。   每一个看清眼前景象的人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第4章 九长老   唐未济半步未退,他只是用一只手便抵住了邱天的搏命一击。   “这不可能!”   有人惊呼出声,在场众人都不是瞎子,台上两人的修为在他们眼中清清楚楚,两人都是养气境巅峰,邱天更是地阶血脉,唐未济凭什么能用一只手挡下邱天的倾力一击?   于是便有人想到了唐未济之前说的话:我是枕边人。   枕边人是玄武血脉,玄武血脉是天阶血脉,以防御无敌于天下,那么一切便都有了答案。   台下杀机四起!   邱天看着近在咫尺的唐未济,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笑容,“现在你想走都来不及了。”   唐未济依旧是懒洋洋的模样,“我何时想过要走,即便要走,也得带着那两人一起走才是,想来方寸山家大业大,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与我这么个小辈反悔吧。”   邱天嘴角的讥讽如空中的热浪越发浓烈,“你当你自己赢了么?”   唐未济看着他不说话,眼神冷淡。   邱天感受着那抹以惊人速度增加的热度,终于忍不住放肆大笑起来。   他挣脱开唐未济的手掌,仿佛是见了鬼一样朝着后面退去。   唐未济抬起手,放在眼前看。   一缕赤红色的火焰在他的掌心悠悠燃烧,透过那朵火焰,仿佛能看见这个世界的诞生于毁灭。于是唐未济便瞬间明白了手心这缕火焰的来历。   只是他有些奇怪的是,以邱天的血脉浓度,如何能把这真正的涅槃之火从虚空中牵引出来,并且控制着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并没有尝试去扑灭这缕火焰,只是静静看着它在烧。   谁都知道,天底下如果有一种火焰是扑不灭的话,那便是凤凰的涅槃之火。   这种火焰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其中蕴藏的充沛的生命力,它们就像凤凰一样,足以存活万世,哪怕在可怕的虚空中都能静静燃烧,这是真正的永恒之火。   不管从哪方面去看,唐未济都将必死无疑。就连台下他的那些真正的仇人看着他双目中都戴上了些许怜悯。   谁都知道烧死的滋味最不好受,被一寸寸烧成灰的滋味更不好受。   唐未济的手心如蜡烛一样开始融化,血肉与皮肤像是融化的蜡油往下滴落,露出森森白骨。   以玄武的绝对防御都不能够阻挡这种火焰么?   邱天终于放下心来,这是很不正常的事情,交给他玉瓶的人很确定地说过,没有人能挡住涅槃之火,但唐未济给他带来的惊讶太多,尘埃未定之前,他不敢抱有丝毫侥幸。   “我说过,你不早走,便走不了了。”他带着专属于胜利者的自矜,扬起头,居高临下看着唐未济说道。   “我何时说过要走。”唐未济翻掌捏拳,把右拳缩回手心。   邱天便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差点没笑出声来,指着唐未济惊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捏起拳头它便不会再烧了么?脑子有病,果然脑子有病!”   唐未济感受着手心的那股热量,一颗心渐渐稳了下来。   他一步踏出,便好似缩地成寸,瞬间出现在了邱天的面前。   他一拳轰出,在邱天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便一拳轰碎了他的胸膛。   “咔嚓咔嚓。”   邱天耳朵里似乎都听见了自己肋骨与脊椎断裂的声音,然后紧跟着是血管崩裂,最后是心脏炸碎的声音。   “哗啦哗啦。”   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鲜血从胸口涌出的欢畅感,他至死都没想通唐未济如何还有能力打死他。   他不相信自己的感受,所以生生扭过脖子,瞪大了眼睛去看穿透了自己的身体到了自己身后的那只右手。   “咔嚓!”   脖子也断了,邱天双目中流下血泪来,眼中满是惊骇,死不瞑目!   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没人知道他到底看见了什么,也没人在乎这些,因为死人没有任何价值,不管对谁来说,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有人掠出,大声吼道:“恶贼敢杀我方寸山弟子,留下命来!”   有人在地上奔走,遥相呼应,化作一张巨网往唐未济罩过来,“枕边人恶贯满盈,早该去死,今日我等必将报了血海深仇。”   更有人跪伏在地,哭天抢地,“邱公子,你待我恩重如山,怎么就这么死了?你若是死了,我日后可该如何去活啊。”   一片混乱之中,唯有台上那两个被捆着的灵龟血脉的弟子朝着邱天的尸体吐了两口唾沫。   是非黑白重要么?   挺重要。   有自身利益重要么?   当然没有。   这便是答案,便是众生百态直指内心的答案。   他们的动作极快,唐未济的动作更快。   几乎就在他打死邱天之后的瞬间,已经来到了那两人面前。   当方寸山那位长老掠起的时候,他已经解开了其中一人的铁链。   当下面乱做一团的时候,他已经把两人一左一右搀扶住。   左右两人声音虚弱,低头感激道:“多谢公子相救。”   唐未济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却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人扼住。   他定眼去看,左右两人早已飞速退开,一道星光一般的锁链自虚空中生出,锁住了唐未济的手腕,把他牢牢锁在原地,哪怕是再精妙的身法都挣脱不开。   果然是圈套!   只是在瞬间,唐未济便想通了一切。   这场儆尤会自然是真的,那么被带上台的这两个灵龟血脉的弟子自然也是真的。若是假的的话,瞒不过他的眼睛。   所以他们遭受的刑罚也是真的,但私下里做了什么交易,比如以他的命换自己的命,那么手上的这两道星光锁链便自然而然有了解释。   一切都在方寸山的算计之中,他们知道自己会得到消息,甚至他们笃定了自己会来,他们知道自己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就连自己的退路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唐未济不敢去想,也不愿意去想。   因为这一切都牵扯到了一个人,唐未济相信自己可能被任何一个人杀死,也绝对不愿意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这个人会对自己不利。   但他旋即又想到了那个死去的邱天,心中不免又有了些许快意。   一切都在方寸山的算计之中,唯独没算到邱天会死。   只怕因为他的死,又要生出一些波澜了吧。   不过这些和自己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唐未济闭上了眼睛,把不断冲击星光锁链的血脉之力平复下来。   只是尝试,他已经确定了面前的星光锁链不是自己能够撼动的。   那么他所能做的,只有等了。   如果真的是他所想的那个人设计了眼前一切的话,他不相信那个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去死。   百里之外有座无名山峰,传闻曾是大唐剑神李四一剑劈开的华山角落,被人搬到了这边,断崖光滑如镜。   镜面正中,不知何时钻出了一棵青松,迎着阳光茁壮生长,光滑的镜面因为它的存在变得支离破碎。   青松上面有个人,挽起袖子,双臂赤红如同火炭,血液流淌灿如岩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百里之外发生的事情。   他最终转过了身,什么话都没说,什么事都没做。   死去吧!   他心里想着,只有你死了,我的计划才会实现。   玄武蒙受的冤屈,我终将有一天帮它洗刷,所有的仇恨,我都会亲手偿还。   时间会告诉这个世界,我做的是对的。   他抬头看着眼前破碎的镜面,心想着,总有些牺牲,是必不可免的。   “杀了他!杀了他!”   唐未济听见耳边有声浪如潮,卷涌不断。   越来越多的人想要杀他,其中不仅包括哪些曾经的仇家,还包括那些无辜众人,其中也许有曾经花钱请他出手的人,但不管如何,他们现在都成了绝对的正义者。   声浪渐息,唐未济听见了脚步声,然后紧跟着听见了一道略显紧张的年轻声音。   “刘长老,此人罪大恶极,手上沾染了不下百条性命,死不足惜,方才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贵派的内门弟子,手段之凶残令人发指,还请刘长老把他交出来,还我等一个公道。”   唐未济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笑话,不杀他,难道等他杀了自己么?再说手段凶残,自己又不是邪教中人,手段怎么就称得上凶残了,只怕你们平日的光鲜外表之下,所做的凶残之事比自己多得多。   他想着,自己这次只怕就要死在这里了。   他想不出来方寸山的长老有什么理由庇护他,正义?别开玩笑了,大家都不是三岁小孩,都有正事要忙。   然后他便听见刘长老沉声说道:“不行。”   不行?   唐未济以为自己听错了。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天上的那只老鹰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声浪轰然炸开,群情激奋,四处可见涨得通红的面孔,所有人都在大声嘶吼,嘶吼着连他们也听不懂的话,发泄着心头的不满。   然后他们便听见刘长老继续说道:“此人是九长老要的,我不敢自作主张。”   九长老?   这个名字好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一听见这个名字,所有的愤怒便好似火堆上的冰雪一般飞速消融。   先前说话的那个年轻人愣了半晌,突然朝着刘长老行了一礼,一言不发,扭头便走。   越来越多的人行礼,扭头便走。   人群越发稀疏。   刘长老回头去看唐未济,突然发现唐未济面色惨白如雪。   他心想原来你也知道九长老。 第5章 龙舟   九长老是谁?   这个问题在十五年前那个草长莺飞的二月天也有人同问过。   当时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方寸山彼时的那位山主在问完了这句话之后便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养心殿最高位的那张椅子上,从此之后方寸山换了一位山主,锦绣峰上多了一位九长老。   那年剥皮道人身后背着的只有三卷人皮;那年大师兄还没有比小河还要深的孤独;那年黄龙人还没骑剑,拖着牛车在雪中卖炭;那年卖酒翁还仅仅只是个卖酒翁,写满了上德山的虫螽文还不曾出现。   那年浮池之渊崩碎,妖界与人间的通道被撕开了一条口子,老四营灭了三营,青龙营力挽狂澜,终定天下,换大唐二十载岁月无忧。   那年的三百万里大唐充斥着阴谋、鲜血、算计、背叛、谎言,然后这片被阴谋拥抱的土地上便滋生出了无数不世出的天才。   其后的十五年内,九长老的大名便人尽皆知——因为他只用了十五年,便带着不入流的方寸山成了龙州府血修执牛耳者,一等一的世间大宗。   这样的一个人,可以称得上是神秘,但称不上可怕,让九长老在所有人心中变得可怕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天元十五年,也就是两年前,九长老创立黑狱,一百零八种酷刑之中最惨无人道的十八种酷刑据说都是九长老的手笔,这还不算,更致命的是传闻九长老吃人,黑狱便是因此而设立。   吃人,粗一看多么寻常的字眼,然而只有当你真正了解了这两个字的内在含义之后,才会在瞬间毛骨悚然。   如果不是九长老名声太大,只怕大唐神机阁早就派人过来查明事情真假了。   唐未济不想吃人,更不想被人吃,然而他现在落到了方寸山的手里,准确的说是九长老亲自要的人,如果那个传闻属实的话,他不想被吃也得被吃了。至于蒸炸煮炙哪一种,就不是唐未济能说了算的了。   目的地果然是黑狱,黑狱一共三层,唐未济没想到自己被投入的位置竟然是黑狱第三层。   第三层仅仅只有三间囚室,一间被自地底引出的地火岩浆包裹,一间恍如一块亘古不化的坚冰,唐未济被投入的是最里面一间囚室。   这间囚室里面放着一张床,一张桌子,两个石凳。桌子上放着一壶茶,壶嘴冒着腾腾热气,石凳上坐着一个人,在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在背后石门关上的瞬间躬身作揖,“见过九长老。”   那人长须飘飘,面容清古,一双眼睛泛着鬼火一般的绿色,本来面无表情,听见唐未济的话反而笑了,“我可不是九长老。”他说,“你以为你有资格见到九长老?”   唐未济抬起头看着他,半晌哂然一笑,走到石凳旁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细品了一口,含在嘴里待到茶香化开,满足叹道:“好茶!阁下是谁?大老远请我过来,就是为了请我喝一杯茶?”   那人似笑非笑,“你坐在我的囚室里,喝着我的茶,还问我是谁?”   唐未济愣住了,他心中有无数个猜想,但怎么着也不敢这么想,“你是囚徒?”   “我叫龙舟。”   那人淡淡说了一声,唐未济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惊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忍不住站起身“噔噔噔”往后退了两步。   “龙州府前府主?”唐未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看着那双淡绿色的眼睛,心想是了,的确是他,“不是说你云游去了么,你怎么会在方寸山黑狱?”   “云游?”龙舟笑了笑,难掩其中讥讽,“他们是这么说的么。”   唐未济突然沉默了。   龙舟抬眼看了他一眼,轻声笑道:“没错,既然你已经见到了我,那说明你是活不了了,等死的滋味可还好受?”   他吹了吹茶末,呷了一口茶水,“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你又是谁,有资格和我关在一起?”   唐未济心想这位九长老是想做什么,自己区区一个养气境的小杀手,怎么有资格和这位龙州府头号大人物,三元境巅峰的府主大人关在一起。   他斟酌了片刻,没有告诉龙舟他的身份,只是说了个名字,“我叫唐未济。”   然而龙舟愣了一下,看着他的表情瞬间恍惚起来,“你是唐未济?枕边人?”   唐未济瞬时间也愣住了,他看着龙舟,心中一瞬间想到了太多。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枕边人?   知道枕边人的很多,但知道唐未济就是枕边人的,也许只有茂叔一个人而已。   唐未济自认自己的身份还不可能被龙舟这样的大人物记在心中,那么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是枕边人的?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龙州府更换府主早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也就是说十年前龙舟便已经被关在了方寸山?可黑狱的建立只是两年前而已,那么这八年时间,龙舟为何没有一点消息传出?更可怕的是龙舟失踪十年,九长老必然不可能让人知道他在方寸山,也就意味着龙舟与外界并无联系,那么这也就意味着在十年前他就知道枕边人是唐未济。   十年啊……十年前,自己才八岁吧?   枕边人的这个名号又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想到这里,唐未济顿时沉默了,他看着龙舟,目光极其复杂。   龙舟同样也在看着他,那目光让唐未济不寒而栗。   半晌,他低下头,看着早已经冷却的茶水,轻轻摇晃了一下杯子,一口饮下杯中苦涩,闭上眼不再说话。   唐未济坐在角落里,没等多久,外面便有了动静。   唐未济想过无数次九长老的模样,但绝对不包括站在他面前的这样子,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九长老?”   龙舟满是讥讽地看着这边,懒洋洋说道:“他不是九长老谁是。”   面前那人仰着头,似乎心情极好,笑眯眯看着唐未济说道:“不错,我就是九长老。”   唐未济垂下眼睑,但无论如何,他那颗跳动飞快的心都暴露了他心中的不平静。   面前站着的是个看上去仅仅只有三岁大小的娃娃,梳着羊角髻,穿着一个纹着鸳鸯戏水花纹的红肚兜,肥嘟嘟的小脸粉嫩,似乎能掐出水来。   无论如何,唐未济都没有办法把面前这个三岁大小的娃娃和传说中十五年前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方寸山未来的九长老联系起来。   但不管唐未济怎么想,面前站着的就是传说中的九长老。   九长老围着唐未济走了两圈,目光幽深似海,先是“呵呵”笑了两声,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满意地点了点头。   唐未济站在那边如芒在背,坐立不安,就连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去放,九长老的目光就像是一把把锥子,深深刺进了他的身体中。   龙舟一直在喝茶,但注意力却一直都在这里不曾动过,他想要看看这个魔头把唐未济带过来所为何事,如果真的如他心中所猜想的那件事一致的话,只怕九长老就要失望了。   九长老走到唐未济的身后,突然伸出手来,五指成爪,朝着唐未济后脊椎自上而下第三节抓过去。   龙舟眼睛一亮,心中暗道:果然!   唐未济的实力在这样的存在眼中简直犹如蝼蚁,就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一把抓中了脊椎,他闷哼了一声,只感觉那脊椎处瞬间断了,剧痛难忍。   这还没完,紧跟着在他与九长老手掌接触的那地方瞬间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唐未济只觉得自己周身血液尽数往那边涌过去。   只是短短的两个呼吸,再等九长老松开手的时候,唐未济已经面色惨白,瘫倒在地上不断喘着粗气。   九长老右手手心捧着一枚鸡蛋大小的血红宝珠,宝珠表面光华流转,正中间似乎有一头蛇首龟身的玄武无声嘶吼。   从来到黑狱之后一直藏在头发里不肯出来的小火从唐未济脑后冒出来,朝着九长老张牙舞爪,却被九长老一掌抓住,呵呵笑了两声,“居然是真火之灵,你倒是好运气。”   他左掌一翻,小火被他收入袖中,“反正你也用不上了,不如给我好好调教调教,日后说不得还能给我方寸山添一尊守山真灵。”   唐未济目光怨毒地看着他,却连撑着自己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小火对他的重要性几乎与茂叔相当,据茂叔说是自他一出生便出现跟随在他身边的灵物,有天生地养的资质,之前邱天引出的涅槃之火便是小火偷偷吃了,这也是邱天死不瞑目难以置信的原因。   他不知道小火到底是什么,但无论是从感情还是品秩上来讲,小火都是他不能失去的。   只是他现在能做什么呢?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又能做什么呢?   唐未济心里头终于有了一丝绝望。   他想那个人把自己送入黑狱之中,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没有半点消息和提示传进来?难不成真的要自己去死?   九长老临走之前满怀深意地看了唐未济一眼,捏着那团玄武真血走出黑狱最深处的囚室。   一片死寂中,只余下唐未济粗重的喘息声。   龙舟突然开口说话了,“他还会来找你的。”   他像是说给唐未济听,又像是在肯定自己的说法,加重语气道:“他一定还会来找你的。” 第6章 九长老的秘密   唐未济站在龙舟身前,一动不动地俯视着他。   侧身躺着的龙舟背对着唐未济,这位曾经的三元境巅峰强者在长达十年的关押压制之中早已将修为消磨殆尽,而今处在黑狱中的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所以唐未济站在他身后想着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唐未济都有足够杀了他的理由,最直接的理由就是九长老为什么要把他投入到龙舟的囚室之中,无论这背后有什么博弈,杀了龙舟是最简单的破局方法。   这里没有日夜,不知春秋,唐未济对时间的印象已经模糊,只知晓差不多过了十天了。   他在犹豫要不要动手,只要他动手,龙舟必然会死,因为他足够年轻,年轻代表了在同样没有修为的情况下更加强壮,强壮便代表了胜利。   他看着侧躺着的龙舟,目光犹然变得深寒,他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   在这片不见天日的黑狱之中,时间流速缓慢到像是龟爬。   这鬼地方不能修炼,没有消遣,你只能呆在这里,日复一日地想着脑子里的那些空白聊以度日,如果没有那片空白,无尽的孤寂之后等待着你的只能是死亡或者疯狂。   龙舟在这里呆了两年了,两年时间里,他几乎已经把这石室里面所有的一切都摸得清楚,包括那张石桌上面有多少细微的痕迹,每一道痕迹在什么位置他都知晓得清清楚楚。所以当唐未济从那个角落悄无声息起身靠近他的时候,仍旧闭着眼睛的龙舟通过空气细微的流动便判断出石室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唐未济举起自己的右手的时候,龙舟便知道自己必须要说话了,他的声音很平静,一点也看不出他是下一秒随时都会死去的人,“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唐未济的动作停住了,举起的右手却依然没有放下。   龙舟翻了个身,躺在床上直直的看着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和九长老绝不是一伙的,即便他设了什么局,只要他想要做什么,你杀了我也无济于事。”   也许是龙舟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唐未济,他举起的右手缓缓放了下来,“这个理由不够,你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总归知道些什么。”   “知道什么?”龙舟的视线转了过去。   “比如……”   “比如?”   “比如九长老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比如你对九长老知道多少,比如你为什么会被关在方寸山的黑狱中,又比如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枕边人,枕边人就是唐未济的,再比如九长老之前对我做了什么?他到底想做什么。”   龙舟轻声笑了一声,似乎有些讥讽,“你的问题好像有点多?”   唐未济冷声道:“任谁处在我现在的处境,问题都只会比我更多,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么你肯定知道我一向没什么耐心。”   龙舟叹了口气,从石床上坐了起来,“你知道你杀不了我的。”   “我可以多试几次。”唐未济很诚恳的看着他,“你应该知道我的任务成功率是百分之百。”   龙舟看着他再次叹了口气,意味比之前更长,“你的问题我有些可以回答,但有些你不该知道。”   唐未济轻声道:“我希望知道所有的事情。”   龙舟终于从床上起身下来,他下来得很慢,等到他终于坐在了石凳上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我虽然被关在方寸山,但这是我自愿的,所以大唐神机阁一直都没有找上门来,方寸山自然平安无事。”   他不等唐未济发问,便突然厉声道:“别问!问了我也不可能告诉你的。”   等到唐未济明显闭上嘴,他缓了缓语气,继续说道:“九长老是谁,他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恕我也不能告诉你,他是全天下最神秘的人,我如何有资格能知道他的秘密。”   他看着唐未济,颇有深意地说道:“你知道,当一个人藏着的最深的秘密被人知道的时候,一般都是离死不远了。”   “至于如何知道唐未济就是枕边人,枕边人就是唐未济。”他看着唐未济,目光变得很是奇特,最终有些温暖,还有些愧疚,“因为你枕边人的名号就是我起的啊。”   唐未济身形微微震了一震,那颗心“噗通”跳了一下,慢了半拍。   枕边人的称号竟然是从这位龙州府的前府主嘴里传出去的,这其中意味着什么?   从两者的立场上来说,唐未济是黑,龙舟是白,黑白不两立,无论如何龙舟都不应当放过唐未济,然而现实却总是比预想中的要复杂太多。   唐未济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比如茂才为什么会带着他隐居到龙州府,比如十年前城南铁锁江为何在夏日冰封百里。所以他看着龙舟的眼神越来越复杂,藏在衣袖中的手掌甚至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他的脑子里多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龙舟似乎是没有通过空气流动察觉到唐未济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继续说道:“九长老要对你做什么事情,是我唯一能够确定的。”   他抬头看着唐未济,目光怜悯,“你离死不远了。”   他叹气道:“他抽取的是你的玄武血脉,你自己应当知道,你的玄武血脉极其寡淡。”   正说着话,他突然抬头往石门方向看过去,他看了一秒钟,旋即扭头看向唐未济,“我说过,他还会回来的。”   石门“砰”地一声打开,从外界射入的夜明珠光芒中,浮尘被卷动,奔涌如雾,尘雾之中,九长老稚嫩的面容扭曲狰狞,显得焦躁而恼怒。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这样!我不会算错的,我的消息绝对没有错!”   他暴怒着,一巴掌将唐未济拍晕了过去。   等到唐未济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黑暗中他好歹认出了这依旧是之前的石室,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然而当他内视己身之后,一颗心又不免沉重了几分。   原本寡淡的血脉变得更加稀薄,唐未济心有所感,知道再继续这样下去,最多只要三次,他的玄武血脉便会从根源上断绝,意味着从此之后,他只能是一个普通人了。   在那片无比熟悉的黑暗之中,龙舟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温暖与愧疚,只余下绝对的冰冷和审视。   时间的概念越来越模糊,不知道过了多久,石门再一次被打开,九长老比上一次更加焦躁,唐未济在他进来的时候似乎闻到了一点点焦糊的味道。而早已经能在黑暗中视物的龙舟看着九长老搭在唐未济脊柱上的手指,嘴角不免露出一丝嘲讽。   又一次的昏睡,更加稀薄的血脉。   唐未济感觉自己受益于玄武血脉的得到的天赋防御力已经完全消散了。   龙舟在黑暗中静静看着他,那双碧绿色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饿狼,又像是黑暗中悠悠燃烧的鬼火。   他知道自己依旧不能信任面前的这个人,哪怕他等了无数年的机会真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依旧不能信任面前这个叫唐未济的人,纵然在十五年前是他亲手挑选了这个孩童。   安静点,他告诉自己,安静点,再有点耐心,时间是最能证明一个人本质的东西,安静点,再安静点,只有安静下来,才能看得更清楚。   九长老又来了一次,唐未济体内的血脉之力消耗殆尽,他已经不能够感受到自己与天上那颗玄武大星的联系了。   这意味着他已经被玄武大星抛弃。   这一次的焦糊味更重了,唐未济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在黑暗中,他似乎看见了九长老玉瓷一般剔透的面颊多了许多类似瓷器的裂纹,裂纹之中有烧红的火星伴着黑灰飘飞了出来。   他倒在地上,只觉得自己这次再也起不来了。   黑暗中,唐未济觉得有什么东西来到了自己的身边,他睁开眼睛,发现是龙舟蹲在了他的身前。   “你要死了。”   这不是龙舟第一次和唐未济说这样的话了,在之前的日子里,他曾经无数次听到龙舟这么说过,但他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觉得龙舟的话里面死亡意味如此浓重。   龙舟又道:“我能救你。”   唐未济面无表情,连喘息的节奏都不曾变过,他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我知道九长老在做什么,我也知道他接下来想怎么去做。”   龙舟目光中似乎有些悲哀,又有一种奇特的光芒从他的脸上绽放出来,“从十年前我发现了他藏着的最深的那个秘密之后,我就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   他看着唐未济,轻声叹道:“当一个人藏着最深的秘密被人发现的时候,总归是有一个人要去死的,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我能活到现在,已经很值得庆幸了不是么。”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龙舟俯视着他,目光中寒光闪动,“这到底是我等待了很长时间的机会,还是他给我设下的决死的套?你能告诉我答案么。”   “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让他找到了你,偏偏让你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不信这种事情只用运气便能够解释得通。”   龙舟安静地看着唐未济,似乎在等待着那个永远都不能确定的答案。   唐未济冷静地看着他,几近空白的脑子飞速转动,带来一阵阵的眩晕,他最终还是开了口,“我是九长老亲自要的人。”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已经足够说明许多问题了,至少龙舟的很多问题都有了答案,看着龙舟的表情,唐未济心中的许多困惑便也都迎刃而解。   “这是一个局。”龙舟用手上仅有的线索,很冷静地分析着,先给这件事情下了一个定义,“这是九长老给我设的一个局。”   龙舟把两件很重要的事情和盘托出,“我之所以被关在这里,是因为我发现了九长老的一个秘密,你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认识茂才。”   “什么秘密。”唐未济很敏锐地察觉到了重点。   “他是妖族。”龙舟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他是十五年前从浮池之渊钻出来的大妖。”   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整个龙州府最顶尖的强者竟然被人说是妖族,整个龙州府执牛耳的方寸山竟然被一头妖族领导?   这样的话若是落在别人的耳朵里,只怕连后槽牙都要笑出来,但唐未济没有笑,他不仅没有笑,反而听得很认真。   因为说这话的人是龙州府的前府主,三元境巅峰强者,而这个人被方寸山关了十年。   传闻中九长老吃人,若九长老是妖,吃人不是正常?   “这么重要的秘密若是被你知道了的话,你为什么还没有死。”   唐未济的问题近乎刻薄,却如一柄锋利的刀斩开了笼罩在真相眼前的重重迷雾。   是啊,如果九长老的秘密被龙舟知道的话,龙舟为什么还没有死?他之前说的很清楚,当一个潜藏最深的秘密被人发现的时候,总有一个人要去死的,不是藏秘密的那个人,就是发现了秘密的那个人。   “因为我的体内藏了一样东西。”龙舟看着唐未济,“这样东西能救他的命。”   他嘴角挂着一丝讥讽,“像九长老这样的大妖若是要在人间生存的话,总该有个合适的载体,如果容器不够坚固的话,容器里面又如何能装得下东西。”   唐未济福至心灵,一句话脱口而出,“所以他现在的身体要崩溃了!”   “对。”龙舟点了点头,“他一直在找寻解决的办法,你的血脉之力是其中的一种办法,我掌握的东西又是另外一种办法。”   “但是现在我的办法已经没用了。”唐未济冷冷说道。   “不。”龙舟摇了摇头,“对他来说,两条路都不曾走到尽头,你的路还剩下一个办法。”   他抬眼看着唐未济,认真说道:“而这种办法若是用出来的话,别说玄武血脉了,就连你的命都会没有。”   唐未济问道:“什么办法?”   “你不需要知道,这个办法解释起来有些复杂。”龙舟侧耳听了听外面传过来的声音,“解释一个问题需要时间,而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唐未济偏了偏脑袋,感受到了什么。   龙舟一把攫住了他的手腕,捏得唐未济生疼,语气突然间变得无比急促,“这是一个机会!”   “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的话,九长老拿不到他想要的东西,必然会杀我们灭口。”   “他想要我的东西,你就是他送到我面前的诱饵,当他尝试着走你的那条路失败之后,肯定会来到最后一步,最后一步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你都会死,他知道我一定会用这件东西去救你。”   “对我们来说,这是九长老设下的局,但同样也是一个机会!”龙舟目光炽热,“猎人与猎物的转换,向来总是在一瞬之间不是么。”   唐未济看着他,听着那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无比沉重,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又或者是脚步声的主人已经急躁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它突然加快了速度。   “砰!”   “砰!”   “砰!砰!砰!”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距离石门仅仅只有数步之遥。   龙舟的目光越发炙热,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无比急促。   他急急说道:“我真的认识茂才!”   就在脚步停在石门外的瞬间,唐未济终于重重点了点头。   龙舟长吐出了一口气,石门再次打开,九长老站在门外,身体碎如烂瓷,寸寸龟裂,浑身烟火缭绕,如魔神降世。 第7章 四色宝珠   唐未济被九长老带走了,同样被带走的还有龙舟留在唐未济体内的一道气息。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秘密,或大或小,或深或浅。   几乎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秘密,这些秘密不可与人说,或者越是亲近的人越不能说,与信任无关,与伤心有关。   因为在乎,所以伤心;因为在乎,所以怕伤心,故此越不能说。   唐未济被九长老随手禁锢,然而看似强大的九长老,本身却已经开始透露出腐朽与虚弱的气息,就像是走到了生命尽头的一朵烛火,摇摇欲坠。   唐未济看着九长老的背影。   他知道了九长老藏着的最大的秘密,但他最想知道的,却还是龙舟的秘密。   龙舟和茂才到底是什么关系?听他两次强调自己认识茂才,分明就是知道茂才和唐未济关系的,玄武营当初只出来他们两个人,那么这个龙舟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他说他自己知道了九长老的秘密,九长老不杀他是因为他藏着的那样东西,那么他为什么不让大唐神机阁插手这件事?   大唐神机阁专管血修,其中高手如云,唐未济肯定若是神机阁插手,哪怕九长老修为再高也是一个死字,龙舟为何情愿在方寸山被关十年?   他最想知道的是龙舟和自己的关系,这些天龙舟一直在查探着唐未济的来意,唐未济又何尝不是在观察着他。   然而秘密终究不可尽与人言,何况现在也没有时间再去问这些问题,唐未济若是想活下去,只能选择相信龙舟,就像是龙舟想活下去,只能赌九长老是强弩之末。   那么九长老是强弩之末么?   唐未济看着那道背影,不算太高,气息却高到让唐未济喘不过气来。   他想着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世人死前皆有回光返照,快要破碎成灰的九长老是处于回光返照么?   “龙舟和你说了什么?”九长老背对着他在弄着什么,却突然出声问他,声音显得有些嘶哑,就像是被人捏着嗓子用烟熏了三天。   唐未济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他感受着龙舟留在体内的那道气息,有些惊讶那似曾相识的感觉。   九长老似乎也没指望唐未济会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他和你说了什么,但我一直想要他做的事情,他终于做了不是么。”   他扭过头来,手中捧着一颗四色宝珠,眼神戏谑,指着唐未济的心口,“是在那边对么。”   唐未济只觉得一阵寒冷,九长老指着的位置正是龙舟留下那道气息的地方,所以说他们做的事情都一直落在九长老的眼中?   九长老却没有自得的意思,一边往唐未济这边走过来,一边继续说道:“我关了他十年,就为了那件东西,如果不是确定了凤凰真羽在他的手中,我早就杀了他了。”   “十年啊。”他走到唐未济的面前,把宝珠捧在手心,挡在自己眼前看着唐未济,看唐未济那张脸在宝珠的映照下变得光怪陆离,“十年啊,你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么?”   “十年前如果不是他横插一手的话,他还是他的府主,我自可化身成人身,是真正的人身,而不是现在的夺舍载体。”   九长老的视线转向了自己捧着宝珠的那只手,从手背上轻轻撕下一块冒着黑烟的人皮。   人皮沾着血,却飞速变得干燥,最终在他的掌心化作一团灰烬。   “你看看,这十年里,我无时无刻不是在遭受着烈焰焚身的折磨,你说我该怎么报答他才好?”   唐未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把你说的凤凰真羽给我?”   是啊,这是唐未济一直想问的问题,龙舟为何如此确定九长老知道他一定会救自己?   这个问题在龙舟那边势必没有答案,那么如果能在九长老这边得到答案自然也是可以接受的。   九长老笑了笑,已经脱落一半皮肤,露出其后焦黑肌肉的脸颊看起来狰狞而可怖,“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唐未济还想要问什么,最终却是忍住了。   “你想问是谁告诉了我?”九长老冷笑着摇了摇头,“我自然知道是谁告诉了我这件事情,但你放心,我是不会把那个名字告诉你的。”   他终于露出了一丝骄傲神色,“我从见到你的那第一面起便知道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你的血脉浓度太低了,达不到我的要求,但我依旧耗费了我这具身体的十年寿命抽取了三次你的血脉,为什么?这些都是为了做给龙舟看的而已。”   “那人以为能骗到我,却错估了我的身份。”他看着唐未济,咧开嘴笑,如张开血盆大口,“大妖?那也太瞧不起我了。”   “这世上谁能骗到我?”他环视四周,“混沌不行,弘光不行,那个人不行,龙舟更不行!”   唐未济突然感觉到自骨头缝里诞生的寒冷,让他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浮池之渊另一头的妖祖本名混沌,浮池之渊这一边原青龙营守将、今大唐一品神策将军、护国公名为弘光。   面前的九长老到底是谁?   更重要的是那个九长老不肯说名字的人,知道他是玄武血脉的只有茂才,当然现在可能多了一个龙舟,但知道他来到这里的也只有茂才,十五年的杀手生涯,他从来只信任茂才一人而已,那么告诉九长老的那人会是茂才么?   九长老继续说道:“龙舟一直以为我可以走两条路,但他错了,当知道你不是他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只能走一条路,也仅仅只有那一条路而已。”   “你的血脉浓度不够,达不到我炼四神珠的要求,当年我从浮池之渊出来的时候,吞了四营三分之一的血脉之力,独独少了青龙血脉,万幸这些年找齐了这些,但玄武血脉一直不齐全,三千玄武血脉少了一人,仅剩下两千九百九十九,不补足那一人血脉,四神珠无法炼制,只可惜你的血脉浓度不够,不然的话我何必多费工夫。”   唐未济看着他,突然感觉自己一阵口干舌燥。   他自然知道玄武血脉少了的那一个人是谁,他甚至知道那人叫什么,因为正是那人把他一手带大的,也正是那人让自己来了方寸山。   但这并非最可怕的地方,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九长老话里无意透露出的另一段讯息。   他要炼制的四神珠所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四神兽血脉,而是三千份不同人的神兽血脉,十五年前朱雀营与白虎营六千人死绝,所以九长老所需要的这两种神兽血脉不缺,而玄武营逃走了茂才一人,九长老提炼出的玄武血脉便始终不算契合大道的完美。   那么剩下的青龙血脉呢?青龙营三千人一人未死,九长老所需要的青龙血脉是如何找齐的?   别看九长老说得轻松,唐未济可以肯定他找寻神兽血脉的时候必定艰辛重重,就连最后一份玄武血脉都找得如此艰难,更何况足三千份青龙血脉。   况且这世上四神兽血脉从来只出自浮池之渊,即便有散落在外的也是残脉,不说血脉浓度能不能符合九长老的要求,单这数量便凑不齐。   据唐未济所知,能凑齐三千分青龙血脉的,这世上仅仅只有一个地方。   他想到了这里,自然便想到了十五年前那场战斗的真相。   难道所谓的真相之中的青龙营畏战不出也是假相?难道而今的护国公、一品神策将军竟然与妖族有所勾结?当初浮池之渊崩碎,被妖界掀开了一角封印,竟然也是在某人阴冷目光注视下的默许?   是了,除了弘光之外,还有谁能够找齐三千份青龙血脉?还有谁能命令得动那三千青龙,让他们心甘情愿献上自身的血脉根基。   唐未济只觉得自己已经找寻到了那藏在历史角落中的真相,一时间心中激荡,十五年的忍辱负重,十五年的龟冷支床,十五年积攒下来缓慢发酵成的仇恨瞬间找到了更加明确的目标。   他闭上眼睛,轻声告诉自己:   我是玄武,我将永生不灭。   不管是谁挡在我的面前,不管是什么样的困境,我都有能力闯过去!   因为我是玄武遗脉!   我是玄武正统!   他不断告诉自己,直至获得平静。   九长老却不管他如何去想,只是把手心里的那颗四色宝珠按在了唐未济的心口,唐未济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飞快,却不是心脏本身在跳动——龙舟放在他心口的那样东西终于开始起了变化。   就像是初春蛰伏在冻土中的虫子挥舞着自己的触须,就像是快要孵化的鸟儿在蛋壳里用稚嫩的喙敲击着硬壳,唐未济感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敲击着他的胸口。   唐未济的心脏便跟着它跳动得飞快,他知道龙舟的后手开始发挥作用了,也许就在九长老手中的那四色宝珠按下的一瞬间,结局就会改写。   然后就在他一颗心跳得飞快的时候,九长老停下了他的动作。   那张破碎的面孔抬起脸来看着他,九长老慢慢漂了起来,最后与唐未济等高对视,他焦黑露出牙床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厉鬼一般的笑容越来越大,嘴角越扯越高,最后都要扯到了耳朵根。   他突然把自己手中的那颗四色宝珠收了回去,冷笑道:“你当我有那么蠢么?” 第8章 夺舍   淡淡的焦糊味道从鼻端抽离,缓慢动作带来的风轻轻吹散了唐未济眼角垂下的一缕长发。有一根长发向下飘落,直至目光所不能及,融入了黑暗之中,就像是他那颗不断下沉的心。   九长老明显是在讥讽,“龙舟知道你的血脉之力太过寡淡,绝对不足以支撑我练成四神珠,我已经经不起失败了,所以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便是把四神珠打入你的体内,借你的命元与血脉之力将四神珠滋养完美。他把凤凰真羽留在了你的体内,指望在四神珠入体的一瞬间击碎它,借此重创乃至杀死我。”   九长老“呵呵”笑道:“四神珠经我祭炼已成一体,他知道这一点,却不知道我知道他知道这一点,想在这上面设计我,何其愚蠢。”   “我等的就是这个啊。”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往唐未济胸口抓过去,“不然我何必装得如此辛苦。”   唐未济闷哼了一声,瞳孔在痛苦与惊讶的刺激下缩成针尖一般大小。   面前的九长老气息清扫一空,何其霸烈,腐朽衰败的气息就像是光滑镜面上的水珠,被人轻轻拭去,才发现不过是伪装而已。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从心口传递出来,唐未济低头去看,却见一根七彩羽毛燃烧着幽幽火焰,被九长老强行从他的体内抽出。   原来龙舟所有的算计,都在他的掌心之中而已。   真羽终于被取出,极其神异,悬浮在半空中振振如匣中剑,以天地为剑鞘磨炼己身,金光凌然,其音清越。   唐未济终于知道先前那股子熟悉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了,这真羽上面燃烧的火焰可不就是邱天拿来对付他的涅槃之火。只是这真羽上的涅槃之火雄浑浓厚何止百倍,同样,也精纯珍贵了百倍。   哪怕是九长老,看着眼前的神物目光中也是满溢出欣赏,“火凤涅槃,千年轮回,血脉易寻,真羽难得,十年了,真羽中的涅槃之火竟还这般精纯。”   他伸出手轻轻往真羽抓过去,只听“铮”的一声,犹如最锋利的剑斩在了世上最珍贵的一块羊脂白玉上,真羽移动半分,像是一柄从虚空中出鞘的真剑。   一只拇指大小的火凤拖着华美的火羽站在凤凰真羽上看着九长老,如临大敌。   九长老咧开嘴笑骂道:“残存真灵也敢嚣张,简直不知死活。”   他张开嘴,猛吸了一口气,那拇指大小的火凤被他长鲸吸水一般吸入腹中,只在腹部微微亮起一抹红光,便就此湮灭。   九长老笑呵呵拍了拍肚皮,舔了舔嘴唇,“滋味甚好。”   再看空中真羽,光芒不黯,但落在眼里总归少了那么一抹灵性。   唐未济看得却是一阵头皮发麻,此人究竟是谁!   那可是凤凰真灵啊,哪怕是残存灵性,也是天地神物,比涅槃之火威力更高,却被人一口吞了,连挣扎都挣扎不了。   实力如此之高,算计如此之深,落在这样的人手中,唐未济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   九长老扭过头,笑呵呵看着他,“原本我对你能否化作四神珠的宿体还有些不确定,现在有了涅槃之火,你便是想不成功都不行了。”   他最后飘到唐未济的眼前,鼻尖对着鼻尖,眼睛对着眼睛,那张早已经溃烂露出惨白牙床的嘴巴开合间传出让唐未济毛骨悚然的声来。   “就成全我,让我带着你的躯壳永恒不灭吧。”   昏暗的石室中突然落了一场雨。   落雨必然有雨云,那朵雨云仅仅只有巴掌大小,所以落下的雨点便也显得极其袖珍。   雨点丝丝缕缕落在唐未济的身体上,他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剧痛难以忍受。   雨云下方有一片小小的碧海,碧海之上金镜飞掠。   金色的镜面承载着雨滴的击打,早已经变得破碎不堪,它四处躲闪着,然而这里的雨幕铺满了碧海,想要躲避雨丝,除非钻入到碧海之中,只是碧海又是更多的雨丝汇聚而成的,金镜如何敢去。   破碎的镜面之中,映照的是唐未济的人身小天地,藏着的是他的血脉功法以及修行以来得到的种种好处,大大小小错综复杂,哪怕是一粒丹药都有一片专门的碎片对应。   九长老看着那破碎的金镜,惊讶之余又有些可怜他,“也不知道是谁教你的,不知道修行路重在纯粹么,只是区区养气境,体内情况便如此驳杂,注定走不长远。”   他冷哼了一声,手指轻轻弹在那朵雨云上,雨云便变成了月亮,一道圆柱形的月光笔直照射在了镜面上,刹那间,碧海之上处处是月华。   “还好你碰到了我,不然的话这辈子的成就便止步养气境吧。”   九长老如是说道,唐未济却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剧痛撞击得心神失守,瞬间昏了过去,然后又在下一秒钟被生生疼醒,如此周而复始,宛如身在炼狱。   金色镜面被月华熔炼,先是最细小破碎的镜面化作一滴金色的水滴,融入到一旁更大的碎片之中,而后便是那更大的碎片化作一滴更大的水滴,不断向着正中间那块碎片靠拢。   一直到最后,整个镜面光滑无损,映照出的人身小天地莹莹生辉,经脉窍穴化作的宝身道树生机勃勃,天空中的月华才逐渐隐散。   九长老收了神通,只把四神珠往唐未济体内按过去,然而明明有一道微薄血脉与四神珠遥相呼应,那四神珠却偏偏不愿融入到唐未济体内,余下大半还在外面。   九长老早有预料,从空中摘下那枚凤凰真羽,注入真元,逼出其中藏着的涅槃之火,蜻蜓点水一般在四神珠上点了三下。   便有三道细细的火线在空中搭桥,连接真羽与四神珠,四神珠坚硬的表面逐渐变软,最后流水一样融塌成水银一般的物质,“呲溜”一声顺着唐未济的嘴巴钻了进去。   唐未济整个人瞬间鼓胀了一圈,不断有脓疱在他身上出现,化作四色,表情狰狞而痛苦,却偏偏说不出话来。   九长老眉头轻轻皱了皱,把真羽捏在掌心,掐了几个印诀,在手指尖掐丝一般连出了五道星光,从四周延伸到中间,锁链一般刚好锁住真羽,他神色镇重,将真羽往唐未济体内打过去。   真羽一寸一寸往他的体内刺进去,九长老的表情越发凝重,这道七彩真羽越发明亮,最后烈如光焰,有两道火线以真羽为界限一上一下横扫而去。   无论是那看似狰狞的四彩脓包,还是唐未济身上新陈代谢脱落的微小死皮,亦或者是依附那些死皮生存的极芥之物,都在一瞬间被火线洗刷得干干净净,就连他身上的毛发都被燃烧干净,变得光溜溜地。   唐未济恢复原样,一颗脑袋就像是剥光了壳的水煮鸡蛋,光溜溜地显得很滑稽,他就像是一片羽毛,头上脚下,呈无意识状态漂浮在半空中。   九长老缓缓飘到了他的面前,脸贴着脸,看着这具身体,端详了半晌,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内精外气,无一不是极品,也就起点低了点,不过没关系,有四神珠在,最多十年,必然让你成为这世上最顶尖的一小撮人。”   他闭上眼睛,梦呓一般低喃着,带着特殊的节奏,如魔咒一般让人昏昏欲睡,在唐未济的脑海中回荡,让他的意识陷入沉迷,如坠黑渊,深不见底。   “以我之魂,入你之身,抬眼大道,便得永恒。”   有极细碎的冰碴从虚空中生出,如春墙上的爬山虎,在一场细雨之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飞速蔓延开来,顷刻间已经铺满了唐未济的身躯。   冰层越来越厚,唐未济的身躯开始变得不像是凡人身躯,反而像是由钻石铸成的水晶人棺。   九长老那幼童身躯自指尖起一寸寸化作灰色粉尘,湮灭在了半空中,只是眨眼,已经是半个身躯。   先是皮肤,而后是皮肤下泛黄的脂肪层,再次则是鲜红的肌肉纤维,青黑色如蛛网的血管,最后则是森森白骨。   一枚金色的小人拳头大小,盘膝而坐,在九长老消失的最后一秒钟出现。   小人睁开眼睛,目光深沉,手舞足蹈,发出“咿呀”的兴奋声音,双手呈拥抱状,向着唐未济滑翔过去。   唐未济的身体恍如一栋空宅,主人沉睡,推门纳户便可反客为主,何况九长老步步算计,从把唐未济送入黑狱的那一刻便为了这个结果。龙舟的一步步行动都在他的计划之中,还有谁能阻止他?   金色小人如愿进入唐未济的体内,有前世记忆加上四神珠与涅槃真羽锻造成的堪比神器的身体在,重登巅峰想来也只是时间多少而已,何况九长老从浮池之渊出来的那一天起,便步步推算,所求的何止是重回之前的境界。   若是能更进一步,有这等站在山巅的血修与妖族里应外合,浮池之渊再次崩碎必将易如反掌,要知道青龙营的那位当年到底有没有投敌、背叛整个人族,虽说是未知数,却是无限接近那个坏的可能。   然而就在此时,刚刚钻进去的金色小人仓皇逃窜了出来,一脸惊骇看着这具身躯,连声大呼,“怎么可能,何至于此!”   不等他话音落下,便有一道火焰形成的手掌从唐未济胸口探出,一把把他抓了回去。   小人惊呼声戛然而止,暗室昏沉,唐未济缓缓飘落,睁开眼睛,一只血红,一只冰蓝。 第9章 祖师堂   天边一朵孤云,似被血染得通红。有凤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足乱此云,身披彩衣,口吐大日,双翼一展,便是人间万年。   云犹在,凤隐成丝。   唐未济猛地睁开眼睛,昏昏沉沉,他猛甩了几下头,才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躺在地上,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有些微惘,跟着便回过神来,明白了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心里想着,为何会梦到凤凰?是真羽的原因么?那只凤凰为何如此眼熟?我又为何没死?九长老在何处?   之前被九长老收走的小火像是喝醉了酒,摇摇晃晃从半空中飘过来。   他一颗心轻轻跳了一下,而后恍然,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未济觉得浑身酸软,站立不行,索性坐在地上开始慢慢盘算。   事无巨细,先想好再做;人有奸忠,后万世鉴明。   这是一个很好的习惯,让唐未济无数次从生死之间的大恐怖脱离开来,这样的事情他做过很多次,所以这一次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在阴暗石室那沉重潮湿的石门底部碾碎了悄然生长的青苔之后,唐未济便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出现在了天光之下。   山道上有弟子恰好路过,看见唐未济的一瞬间目光微茫,张嘴就要称呼“九长老”,却又在瞬间回过神来,有些古怪地打量着这个光头少年,心里想着九长老的洞府里面什么时候冒出来这么个人了?差点让人错认。   唐未济偏头看见了他,平淡地走过去,心平气和问清楚了方寸山祖师堂在什么地方,这才向山下行去。   那弟子挠了挠头,心里想着真奇怪。九长老不仅在外界神秘,在山内也是一等一的神龙见首不见尾,脾气古怪,尤其不喜欢有人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故此从他上山十五年,不收弟子,没有仆从,这个叫唐未济的小光头怎么说自己是九长老新收的的弟子?不怕被九长老打死么?   他看了一眼重新紧闭的石门,突然间睁大了眼睛。   难道说……九长老真的收徒了!   这可是方寸山最头等的大事!   他慌忙向正阳峰跑回去,想要告诉师兄弟这件事情,脚下一个不慎摔了个狗吃屎他都没半点懊恼,一骨碌爬起来继续跑,化作一道青烟,瞬间不见了踪迹。   很快,这个消息便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方寸山,其结果便是当唐未济走到祖师堂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有很多弟子围在那边翘首以盼了。   “快看快看,是不是他?”   “与马师弟形容得一般无二,只怕就是此人。”   “他这身行头有些意思,装南宗的和尚?唬人得很啊!”   “他一双眼睛为何是一红一蓝?有些可怕啊。”   “此人何德何能能拜入九长老门下?我当初如此天骄都不曾有半分机会,着实可恨!”   “嘘,且噤声,看他待如何。”   唐未济心如止水,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这些人不存在,一步步往祖师堂方向走去。   他揉了揉眼睛,站在祖师堂门前,看着那如临大敌的守门弟子,心想这双眼睛的确太过显眼了一些,不符合他的气质啊。   “你,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守门弟子身形有些僵硬,如果不是一旁同门很多,着实壮了胆气,只怕他看着那双如魔神一般的眼睛说话都要结巴了。   “师兄当面,在下唐未济,拜在锦绣峰九长老门下,今日奉家师之命来祖师堂敬香,拜见祖师。”   守门弟子一颗心放松下来,心道果然如诸师兄所言,没什么大事,只是事先得到了长老吩咐,不得轻易放他进入,守门弟子不明白为何,却也知道相比这不知真假的九长老弟子,那位吩咐他的长老才是更不能得罪的。   他咳嗽了一声,正声道:“师弟前来入我山门,可有长老手谕?”   唐未济楞了一下,心道还有这种东西?到底是不了解方寸山情况,思虑不周便是困难重重啊。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九长老不曾给我手谕,只是嘱咐了一声,让我今日来此登记入山,并入锦绣峰门下。”   守门弟子见他客气,胆气越发足了起来,言语并无不恭,态度越发傲慢,“若是如此的话,只怕师弟不得入内。”   他顿了顿,见唐未济认真听着,便继续道:“祖师堂乃我方寸山重地,若无长老手谕,师兄实不敢担着风险让你进去。”   这话说的没什么问题,祖师堂乃是山门的门面根祗所在,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方寸山被灭了,最后坍塌的才应当是祖师堂。   只是这话放在九长老身上就很不恰当了,谁不知道当今的方寸山是因为九长老才有了今天,进祖师堂瞧瞧,九长老的画像可是和方寸山祖师爷等高的,要不是不符合规矩,当代山主恨不能把九长老的画像当第一等高悬在上。   这摆明了就是刁难了,周围弟子窃窃私语,抬眼看着唐未济,眼神促狭,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他们自然是不敢得罪九长老的,但是对这个自称是九长老弟子的人,着实生不出恭敬。   九长老何等神仙风姿,净心寡欲是方寸山出了名的,极少有人见到他,对待方寸山任何一个人都是无比淡漠,他们没觉得唐未济的身份有何了不得,又不是当面得罪了九长老不是。   唐未济定定看着他,听着耳边笑声,突然也想跟着笑,他嘴角刚刚牵起半分,便突然落下,沉声道:“若是我一定要进去呢。”   “那请师弟把九长老手谕拿来一观。”守门弟子似是怕唐未济秋后算账,又多嘴了一句,“师弟见谅,师兄也是依门规办事,身不由己啊。”   周围笑声越大,却不敢太过出众。法不责众的道理大家都懂,即便九长老因今日之事迁怒,也不至于责罚他们这么多人,但出头鸟是绝对当不了的。   只是守门弟子一句话提醒了唐未济,他那只冰蓝色的眼珠亮了瞬间,突然出声道:“既然是要拿门规说事,那门规戒律第一节二十八条最后一句如何说来着?”   守门弟子愣了一下,努力在脑海里搜索片刻,结结巴巴背到一半,面色便是骤然一变,却如何也发不出声了。   “若山主不在,诸事须……”   “师兄好记性,怎么不继续背下去了?”唐未济笑容恬淡,落在守门弟子眼中,却让他瞬间冷汗涔涔,软了双腿。   “师兄不愿意背,那我便帮你一下好了。”唐未济一字字道:“若山主不在,诸事须得问过九长老方能决议。”   他看着守门弟子,“那我这事儿要不要再问问我师父?”   守门弟子眼前倏地一黑,差点没瘫坐在地上。   唐未济淡漠看了他一眼,并无更多计较,这明显就是被人推出来摆在台面上的小棋子,要真去计较反而是显得自己小肚鸡肠。   他抬脚便要往祖师堂里面走过去,却又听祖师堂内传来一声低喝,“且慢!”   唐未济心里有些烦躁了,心想我就是进去烧柱香走个过场,怎么这么多事。要不是怀疑茂叔害了自己,自己早就出山门了,鬼稀罕你们这狗屎方寸山。   祖师堂内出来一名身披黑白袍的老者,此人面容清癯,双颊无肉,颧骨高高凸起,一双眼睛出奇地大,像是金鱼泡。   他看着唐未济,朝着锦绣峰方向拱了拱手,冷声道:“山门规矩无错,我这徒儿也无错,错的是你!”   唐未济大约猜到了此人的身份,冷笑了一声,一改之前软绵绵的模样,寸步不让,“我何处有错?”   此人厉声道:“门规说得清楚明白,诸事皆可问过九长老,但你如何证明你是九长老的弟子?我徒儿问你要手谕便是要一个证明,你都证明不了自己是真是假,我等如何敢放你进去!”   这话说得荒唐!在这方寸山上,还有谁敢冒充九长老的弟子?何况马师弟说得清楚,他是真看见唐未济从九长老洞府中走出来的,如何不是九长老的弟子?但更多人细细一想,却又觉得邱长老的话并没有什么毛病,是啊,即便他知道了,也可以当做不知道,职责所在,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方寸山上大小事自然都可问过九长老,但问题是,你如何证明你和九长老的关系?重点是这个啊。   他们定眼看着这个光头少年,心想你没九长老手谕,九长老那样的人更不会为了你专门跑一趟祖师堂,那么你该如何证明呢?回去找九长老要一份手谕?依九长老的性格,只怕你这话刚说出口就要被扫地出门了,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如何能当得了九长老的徒弟。   唐未济的确是有些犯难,所以便显得踌躇不前,却不是那些人心中所想的原因,他想着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九长老在那日之后便可以说是已经死了,他虽然能透过岁月长河捞出只鳞片爪的记忆,但又如何能无中生有变出一份手谕来?让他狐假虎威可以,反正没人敢去问九长老,但让他真拿出真凭实据来怎么可能。   这位有个儿子名叫邱天的邱长老看着唐未济,满脸厌弃,“你还有何话可说?”   唐未济叹了口气,“我的确无法去与师父拿来手谕,但我真是九长老的徒弟啊,你们就不怕师父日后怪罪么?”   “怪罪?”邱长老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头大笑,“只怕九长老事后知道你这小贼欺世盗名,反倒要谢我才是。”   唐未济心思极多,只瞬间便猜到了邱长老要如何去说,他也阻止不了邱长老说什么,便开始做了一些准备。   果然,邱长老看着他,说出了那句足以致他死地的话来,“此人名为唐未济,乃是儆尤会上斩杀我儿的凶徒!大唐杀手榜排名第七十二位,自认枕边人,这等凶徒,此前被关押在黑狱之中,如何会成为我方寸山弟子!”   刹那的寂静之后,哗然声一片。   儆尤会上发生的事情他们早就有所耳闻,也曾想那斩杀了邱天的枕边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但他们怎么也不会把面前这个明显年纪不大的少年和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枕边人联系起来。   他们被唐未济的凶名震慑,许多人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紧跟着便反应过来,快步上前,脸涨得通红,便越发显得凶神恶煞。   邱长老看着唐未济,满是快意。他老来得子,自然视邱天为掌上明珠,更何况邱天的天赋也是极好,传承了他的地阶血脉,更有一丝返祖血脉在其中,为此他舍下老脸向掌门求来了一朵涅槃之火,若诸事顺利的话,只需二十年,邱天便可成长为方寸山最年轻的长老。   然而这些想想便让人满意的事情被眼前这个少年无情扼杀,打碎花瓶一般打碎了他所有美好的期望。当邱长老得知那个传闻要来祖师堂烧香的少年名叫唐未济的时候,险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自然知道唐未济被九长老从黑狱提走,从唐未济一到方寸山,邱长老便一直密切关注着唐未济的动向。只是他如何能想到被九长老提走的唐未济摇身一变,反而变成了九长老的弟子?   邱长老痛苦地想着,凭什么自己的儿子死在了你的手上,你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反而眼看着日后就要飞黄腾达,乃至骑在我的头上?   他指着唐未济,双目圆睁,舌绽春雷,“怕不是九长老已经被此人害了!别忘了他是杀手!说不得就是冲着九长老来的!快与我拿下,不!就地格杀!”   周围弟子面面相觑,没人相信邱长老的话,谁都知道九长老的本事有多大,就凭面前这个养气境的唐未济?   所以说,真理永远都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啊,哪怕这少数人都不知道自己编的是真的。   有人不听邱长老的话,但也有人听从邱长老的话,比如他这一脉的数名弟子,已经毫不留情向着唐未济围杀过去。   三名养气境,两名驭气境,还有一名化气境,这样的阵容,别说是杀一个唐未济了,化气境之下,人人可杀!   也就在这时,唐未济举起手指,一朵冰花幽幽绽放,姿容优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冰花不过食指大小,却在一瞬间让所有看见这朵冰花的人安静了下来。   邱长老面色铁青,却又从内心生出一股子凄苦无力的感觉来。   他心想着九长老你就这么偏心呢,自己从多次求你,你连见都不肯见邱天一面,怎地遇到了这个挨千刀的杀手,只两天工夫便把自己压箱底的本事交出去了呢。 第10章 妖祖   这世上有很多种花,听说天都正南方向那座景德宫内的皇后娘娘最喜欢的是生在冥河河畔的曼珠沙华,当朝老太师却又偏爱君子兰,就连剑神李四都极爱一树雪白盛开的梨花,但很少有人喜爱冰花。   因为冰花太过冷硬,太过冰寒,又太少人见到,所以便更加没人喜欢。   方寸山上最著名的冰花只有一种,那就是九长老的冰花,传闻十五年前前代山主死在那张椅子上的时候,便有一朵两朵冰花从他的脑袋壳顶了出来,迎风盛开。   唐未济手指尖那朵看似孱弱的冰花自然是九长老的冰花,其中牵扯到的不仅仅是一门神通那么简单,所牵扯到的更是冥冥中的大道契机,一个人的修为根祗所在。   如果不是实在相信唐未济的话,九长老绝对不会把这种东西传授给唐未济。   邱长老要证明,这便是最好的证明,比手谕更可信的证明。   凡人收徒,还知道留一手绝活,生怕教了徒弟饿死师父。九长老收徒,如此倾囊相授,唐未济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徒弟?至于邱长老之前提出的那个无稽之谈便更没有人去理会了。   都教了这等压箱底的绝活,唐未济怎么可能杀了九长老;换而言之,唐未济若是杀了九长老,九长老怎么还会教他这样的绝活。   正反都说不通,所以唐未济便必然是九长老的徒弟,只余下这个让人绝望的解释。   当越来越多的人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他们的面色便越发变得白了起来,尤其是方才出手的邱长老一脉的几名弟子,悔得肠子都已经青了。   “你还要什么证明?”唐未济举着那朵冰花,目光冷淡地看着邱长老。   邱长老纵然心中再有万般不甘,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他冷哼了一声,扭头往外走去。   唐未济心中并不轻松,他进入祖师堂,跟着另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进行拜师仪式。   他只是扯起虎皮做大鼓而已,方才的冰花自然不会是九长老传给他的,而是他在猜到邱长老要说什么之后,自己在记忆中搜寻到的秘法。九长老不能总是不出现,若是有人意识到了他是在狐假虎威,这头老虎还已经死去,那么他日后的日子必定不会太好过。   时间,我需要的是时间。   唐未济在心中默默和自己说道。   只要时间足够他成长,成长到方寸山不敢找他的麻烦,那么所有一切事必将迎刃而解。   而唐未济踏足到那一步的时间不会太多,哪怕他现在的体内一团糟,但只要他梳理好了这些一团糟的东西,变得泾渭分明甚至相辅相成,那么每一种对他来说都是裨益深远。   不管是四神珠还是凤凰真羽,都是举世罕见的宝物,加上九长老那团无意识的神魂之力,寻常人得其中之一便可蜕凡成圣,何况是数种并存一身。   其最浅显的表现便在方才唐未济指尖的那朵冰花,邱长老等人只道是唐未济在这两天时间内学成的,哪里知道却只是他转念间的一刹那。   看见了,便会了,如此简单而已。   可以说,唐未济此行,在机缘巧合之下堪比火凤涅槃重生,只以此天赋便可跻身最顶尖天才行列。   祖师堂不大,建得却极高,唐未济抬头看向最高处的那两幅画像,左边一副是身穿黑袍的老者,长须飘飘,阔面大口,不怒而威;右边那一副却是个模样稚嫩的幼童,正是那撕开浮池之渊逃出的“九长老”。   两者一左一右,看似等高,其中实则大有玄妙。世人尊右贬左,如此算来,右边的九长老画像却是要比方寸山开山老祖的画像地位还要高。当今这位山主为了报九长老当初立他为山主的大恩,还真是不遗余力,连最基本的尊师重道都不要了。   唐未济心中想着一些事情,并无半点恭敬,只是随着做完了应当有的仪式,出了门,看着两旁噤若寒蝉的诸弟子,云淡风轻地离开,径直去往黑狱。   离去时并无人敢议论,只是走出百米之后,隐约听风传信,提及了几个词,譬如“大师兄”、“归来”、“宗门质子”、“九长老”之类的,满是幸灾乐祸。   唐未济并没有放在心上,方寸山大师兄的名头响彻大唐,但对于他这样行走黑暗中的鬼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九长老都死在了他的面前,所谓的大师兄有什么好怕,只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他一路往黑狱行去。黑狱名义上是方寸山共有的罚处之地,实际上是九长老私设的刑狱,唐未济身为九长老弟子的讯息会以最快速度传遍方寸山,狱前趴着的那条老狗自然不会拦他,只是闭目假寐。   老狗半睁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眼,又重新闭眼,宛如石像。   唐未济对这头气度非凡的老狗郑重行了一礼,他在九长老遗留下来的记忆中没有找到相关的记忆,但老狗给他的气息实在不好,有点类似茂叔当初把他扔进上古战场的时候遇见的剥皮人,他不敢怠慢。   三层黑狱的最底层那间排名最后的石室之中依旧安静,那被岩浆包裹的石室之中不时传来一阵阵急躁的低吼声,冻如冰晶的囚室之中则是传来诡异有节奏的敲击声,宛如枯骨老僧敲木鱼。   囚着龙舟的那间石室之中茶香四溢,洁白的瓷杯之中鹅黄色的茶汤显得尤为可人,淡绿色的茶叶在水中起伏,一旗一枪,竖立笔直。   龙舟坐在那石凳之上,正凝神看着那杯茶,对于他来说,在这间石室中也只有这杯茶水中的茶叶是充满未知数、并非一成不变的,所以在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一向都看得很认真。   听见唐未济急匆匆的脚步声,龙舟轻轻挑了挑眉头,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如常,似乎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   他吹散了杯口浸透了茶香的白雾,以嘴唇轻抿了一下茶汤,试了一下温度,温和说道:“你来了?”   唐未济单刀直入,问了一个极为匪夷所思的问题,“我是谁?”   这话问得让人只想发笑,他是谁?他是唐未济,是三千玄武遗脉;是茂才当初从浮池之渊带出来的孩子;是杀人不眨眼的枕边人;是有灵物小火伴生的奇才;而今更是方寸山九长老的弟子、锦绣峰上水墨云台的合法继承人。   无论是哪一个身份,他自己都比别人知道得更清楚,而今他却跑到了龙舟面前问出了这么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问题,换作你我在场,只怕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龙舟没有笑,他不仅没有笑,看着唐未济的眼神反而有些惊讶,越发奇怪起来。   “你就是唐未济啊,你能是谁。”他如此回道。   唐未济忍着激荡的心绪,那一蓝一红的眼睛变得越发妖异明亮,“你早就知道我身体的奇特之处对么?九长老以为你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但他没有想过,他所有的应对也都在你的意料之中。你暗中观察我是做给他看的,你送我真羽也是给他看的,你知道他一直都在监视着你,你依仗的绝对不是那火凤真羽,你依仗的是我身体的特殊!”   他厉声问道:“我到底是谁?我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你和茂才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   龙舟看着眼前这个快要崩溃的少年,心中有些可怜他,到底才十几岁而已啊,哪怕是那等……也不过才十几岁而已啊,还只是个孩子……   他把那杯滚烫的茶水紧握在手中,感受着那灼人的温度,脸上笑容越发淡了,笑容变淡,落在旁人眼中便显得有些无奈。龙舟便很无奈地笑道:“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懂。你在说什么?”   唐未济冷冷看着他,最终只是扔下了一句冰冷的话,“你不说我也知道其中有鬼,我会自己去查的,九长老已经死了,这里现在由我看着。你若是想出来,我的那些问题便好好想想,你若是不想出来,我也不介意请你试一些事情。”   一直到唐未济离开,龙舟脸上的笑容都显得很无奈而恬淡,待到唐未济的身影消失在了黑狱第三层,他才松开那杯茶,看着被杯子烫得通红的掌心,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奇怪的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对九长老的死抱有任何一丁点的惊讶,就像是早料到唐未济会出现在这里一样,他预料到了九长老的死亡。   没有人能预料另一个人的未来,玄机阁的那些天师也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如果说有人对你说他能知道你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请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因为敢说出这样的话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厚颜无耻的骗子,一种是心思缜毒的阴谋家。   一个是胡乱猜测混饭吃,一个是通过极细微的事物把你一步步引入他设好的“陷阱”,这种“陷阱”,通常会给一个好听的称呼,叫未卜先知;通俗来讲,叫做你的未来。   所以对于龙舟来说,他是属于哪种人?   他看着杯子里的茶水,轻轻笑了笑。   从他十年前自愿入黑狱为囚徒,忍受十年寂寞,真当这十年黑狱是白待的?论起下棋,这世上还真没有人胜得过那个人。   十年前便想到了今日之事,就连堂堂“智妖”九渊都死在了他的棋盘上,真不愧是当年有资格和棋圣手谈的家伙啊。   九渊是棋子,他也是棋子,整个方寸山都是棋盘上的一部分。当初他与龙舟说起自己被云雾遮掩的庞大棋局,龙舟还一百万个不相信,现在他倒真有些期待了。   即便是棋子,能和九渊这样的人兑子,那也值了!   旁人不知道九长老的来历,他龙舟和那个人从一开始便猜到了。   传闻浮池之渊下有数百大妖,大妖之上有妖祖十八位,排名第二的妖祖最喜好吞食各种血脉滋养己身,自号“智妖”,世称“九渊”,又号“神龙”。当初从撕开浮池之渊的一角,旦见星空的瞬间他吸了一口气,一口气便吸走了老三营三神兽血脉的三分之一。   龙舟闭上眼,一口饮下杯中热茶。   此生,足矣! 第11章 比小河还要深的孤独   “我的孤独,比小河还要深。”   买剑提着他的剑,站在方寸山百里之外号称被剑神李四斩断的那片断崖处,指着脚下一步便能跨过去的小溪,轻声叹道:“至少比这条小河要深得多。”   身后跟着的那群人连连点头,满是敷衍。谁都知道大师兄的性情,没人会害怕因为自己的这个举动就会得罪了大师兄。   只有一个看似天真懵懂的少年歪着脑袋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这是小溪,不是小河,我识字少,大师兄你可别骗我,我朋友很多的。”   买剑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一巴掌把他的脑袋拍到了一边,“这里是方寸山,你只有我一个朋友。”   少年龇牙咧嘴,差点没忍住祭出十七八件宝物,要不是想起来自己实在是打不过眼前这人,他早就跳起来动手了。   想他朋友满天下的魏孝熙翰怕过谁,到哪里谁不给他一点面子嘛,也就面前这个铁憨憨。   想到这里,魏孝熙翰心中又有些不满,只是看着买剑似笑非笑的眼神实在说不出话来。   买剑姓买,买姓很少,听闻是回人居多。先前有人因为这姓嘲笑过买剑,然后买剑在天都便发了疯,只身打到了府上去,那位尊为大唐皇室后裔的弟子哭着去找宗正寺的时候,被圣皇陛下亲自下旨撵了回去,若不是看在其父辈开国有功,怕不是连皇室子弟的身份都要剥夺。   圣皇后来私下里说的话和买剑当时说的话极像,只是口气不同罢了。   “不能因为我是回人你就瞧不起我,任何信仰与种族都值得被给予最高等的尊重。”   买剑这句话没小河那么出名,却也在天都被人广为流传。当然,一同流传的还有他“大师兄”的名号。   任何一座山门宗派都有自家的大师兄,甚至每一代都会有一位大师兄,但若是不说宗派,只提到“大师兄”这个名头的时候,那就必然是在说买剑。   尊圣皇旨意,各宗各派都要派自家子弟前往天都学习,彼此打磨,以期求同存异,让自家弟子修为更上一层楼。   天都为此专门设立飞虹苑,飞虹苑中谁也不服谁,以宗派关系各立山头,每座山头都有各自的大师兄。   这样的情况是在三年前,三年前等到买剑为方寸山派出的代表前往天都之后,飞虹苑便只剩下了一位大师兄:其余的人都被买剑打服了。   作为大唐甚至全天下最年轻的三元境强者,雏凤榜连续三年排名第一的榜首,买剑有足够的资格让所有同辈都叫他一声大师兄。   所以魏孝熙翰对眼前这人实在是莫得办法,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他一句“师弟,你知道我比小河还深的孤独是从哪里来的么?”就能堵得你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服!除了服,魏孝熙翰想不出其他的字眼来表达自己现在的情绪了。   他定了定神,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买剑,“大师兄,听说你们方寸山九长老收徒了?九长老的眼光可高,当初连你都看不上,怎么你才走没几年就收了弟子了?”   这话里的幸灾乐祸的情绪表达得实在太过明显,所以下一秒钟魏孝熙翰便被买剑弹指一个脑瓜崩,弹得他眼冒金星,差点以为当头挨了一闷棍。   买剑轻描淡写地说道:“九长老寻的是机缘,我当初去拜师,是机缘未到,而今机缘到了,九长老有了徒弟,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难道大师兄就不想看看九长老的这位弟子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一旁有人忍不住说道:“近乎妖邪,杀人如麻,才不配德,德不配位,我是不喜欢他。”   买剑收起了自己的剑,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袖手往方寸山方向行去,“我这次都回来了,总得有个人代替我去天都学习,三日之后方寸山有赏雪会,熙翰到时候来参观参观?”   魏孝熙翰心道一个破雪有什么好赏的,只是脑瓜崩的威力惊人,他捏着鼻子重重点了点头,“我到时候一定去。”   之前忿忿不平的那弟子面色轻松了许多。   ……   方寸山东三十里,有峰锦绣,绝壁干天,孤峰入汉。九长老的洞府在锦绣峰最顶端,半染云溪,雾纱拂面。   洞府之内本应该在闭关的九长老连根头发都没留下来,只有唐未济一人枯坐。   他闭着眼睛,气息浑浊不堪,数次闷哼之后,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唐未济才睁开眼睛,无奈叹了口气。   依旧是一只眼睛通红,一只眼睛冰蓝,唐未济尝试着把四神珠、九长老的神魂、凤凰真羽分开,然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想要做这种事情如蚍蜉撼树,难如登天。   他在这里枯坐了一天,拼着重伤的危险都没能让自己想要的结果达到。   要想让方寸山没法秋后算账,那么便要努力地提升自己的实力,想要提升自己的实力,便要把这几样半融在一起的神物分开。不能分开便没法提升实力,不能提升实力便只能坐在这里等死。   唐未济很惆怅,他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是得罪了天上哪位神仙,才会让他一出生就磨难重重。   他叹了口气,并没有放弃。   困难嘛,做什么事情没有困难,对这种东西怕是没用的,避而不谈更是扯淡,多想想,多做做,自然而然也就解决了。要真解决不了,那就是命,莫得办法。   唐未济换了个法子,尝试再次解决自身的问题,却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轰隆轰隆”的声音。   唐未济皱了皱眉头,本不想去管,却又想到锦绣峰现在的情况应当是九长老在闭关,不宜被打扰。   做戏做全套,至少在他还没有解决自己问题之前,绝对不能让人意识到九长老已经死了。   他叹了口气,触发禁制,打开石门走了出去。   门外有个身着锦衣的少年,手里提着一柄锤子正在犁地。   岩石在山风日复一日的吹拂磨炼之下尤为坚硬,然而在那锤子面前却脆如纸张。   唐未济轻轻皱了皱眉头,有些惊讶那锤子的厉害,更惊讶这锦衣少年的勇气。要知道这里可是锦绣峰,方寸山的重地。   他沉声喝道:“九长老正在闭关,闲杂人等速速退散,不得惊扰。”   锦衣少年停下自己的动作,擦了把汗,嬉皮笑脸,看了一眼唐未济,目光有些惊讶地在唐未济的双眼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紧跟着问道:“你就是唐未济?”   唐未济愣了一下,而后瞬间反应过来,“你是来找我的?”   锦衣少年咧开嘴笑了笑,“自我介绍一下,我不是方寸山弟子,我叫魏孝熙翰,从天都来。”   “哦。”唐未济心无波澜,应了一声扭头进了洞府。   他只想着赶紧回去把自己的身体调整好,哪里有功夫管他,谁管你是谁,从哪里来的。   只是刚进洞府,外面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又是那少年在砸地。唐未济心中不免生出几分难以置信,这少年不怕死么?若九长老没死的话,他敢如此做,管你是不是天都来的,九长老都敢一巴掌拍死你。   他推开石门,面色难看,压低了声音喝道:“你想死么!你想死到别处死去,别带着我一起死!”   少年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的模样,半晌回过神来,“哦!你是怕我惊扰到你师父对么?”   他把锤子杵在地上,摊开手,“不巧,我这人还真不怕死。”   “你想做什么?”唐未济忍住心头怒气问他。   “你干嘛这么凶啊,人家会哭的哦。”少年哭丧着脸,朝着唐未济可怜巴巴地扮了个鬼脸,“我只是代表大师兄邀请你参加后天的赏雪会而已,你怎么凶巴巴的。”   “我不去。”唐未济冷冷回了一声,又要扭头走。   “喂。”少年收起方才的模样,变得吊儿郎当的,“我两次三番请你是给你面子,你连我的面子都不给,日后怎么走江湖?我朋友可是很多的。”   唐未济已经懒得再理会他了,重重关上石门。   “轰!”   随着石门的关闭,又是一声锤子砸地的轰隆声。哪怕知道九长老已经死了,唐未济眼皮也忍不住随着那道声音重重一跳。   他猛地回头开门,难掩眉宇怒气。   “呀,生气了啊?”少年仔细端详了他两眼,语重心长道:“你想揍我?别怪我没提醒你,我朋友真的很多的。”   他换了种口气,耐心劝道:“我知道,你这等天才是不在意这些声响的,但关键在于九长老啊,我倒是不怕九长老找我算账,就怕某些人要被九长老算账,这惊扰到了师长修炼,弟子不加以阻止,可是大罪啊。”   唐未济冷冷看着他,魏孝熙翰依旧嬉皮笑脸的欠揍模样,满不在意。   唐未济冷哼了一声,“时间,地点。”   少年打了个响指,“明日午时,方寸承流峰。”   唐未济重重关门。   少年扛着锤子晃悠悠下山,一边下山一边哼着歌,“我的朋友满天下,谁来找我都不怕,先打左手王二麻,再打右手大冬瓜……” 第12章 实力有点低   承流峰一年一度的大雪是方寸山上的奇景之一,与锦绣峰山巅上头的水墨云台并称为方寸山并蒂莲。只不过水墨云台是仙人手段,承流峰的大雪则真是天地奇观。   承流峰终年冰雪不断,自半山腰往上层层冰雪覆盖,但每年的腊月初八总要下一场大雪,其雪色莹白,在阳光之下如落碎金。雪流从无到有呈递增趋势,直到最后便如天地以冰雪相连,最大的雪花足有半人大小,如鹅绒大氅,连绵不绝。   买剑说的赏雪会便是冲着承流峰的大雪来的,只不过今年的这场赏雪会与往常不一样,变得庄重了许多。   有消息传来,据说浮池之渊驻守的三千青龙营有人离开了浮池之渊,不知何故正往方寸山赶来。   在十五年前的那场大乱之后,老四营只剩下青龙营一营,地位水涨船高,三千青龙营任何一人放出来都是跺跺脚震动四方的角色。而今传来消息,青龙营来人,目的地有可能是方寸山,这如何不让人震惊之余严肃对待。   往年的赏雪会算是方寸山弟子的年终试炼,用以检验诸弟子每年进步几何,今年的赏雪会又多了一个小小的节目,那便是挑选前往天都学习的精英弟子。   买剑既然已经回来了,那么方寸山自然便需要再派一人过去代替他的位置。   圣皇设飞虹苑,召各宗派弟子入天都,名义上是学习交流,实则又有更隐晦的含义在其中。   自从大唐建都天都,历年来各地血修多有杀戮,圣皇设神机阁专管血修事宜,但说到底大唐疆域辽阔,神机阁再如何勤恳也管不过来。故此召各宗派弟子中有分量的天才弟子入天都,名为学习,实为质子。   这便对进天都的人选有很多讲究了,分量要够重,地位要够高,天赋要够好。一开始的时候各宗派自然心中别扭,但只要不存谋逆之心,慢慢发现前往天都好处极多,这“质子”的名头也没人在乎了,一个个抢着要去。   各宗派为了不产生争执,一般都会让宗门大师兄前去,一呆便是十年,像买剑一样去了三年便回来的实在是少数。   如今赏雪会要再挑人去当这“质子”,各峰头人心涌动,原本对赏雪会并无兴趣的许多实力高深的内门弟子都极为心动,这场赏雪会眼看着便要成为十年以来方寸山最盛大的集会了。   天元十七年腊月初八,山下的家家户户已经开始喝上了香甜软糯的腊八粥,承流峰上的方寸山弟子一个个才开始摩拳擦掌,思忖算计着自己待会挑战谁比较好,能赢得漂亮,对手又不能太弱,争取在大师兄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承流峰上的雪花才初落,金色的阳光下,每一片指甲大小的雪花如被镶上了金边,有“星汉落人间”的说法。   原本吵吵嚷嚷的诸峰弟子在天空中那占地百亩的水墨云台出现的时候便寂静下来,本如一顶帽子戴在锦绣峰头上的水墨云台不知被山主用了何种方法“请”了过来。   云台呈黑白两色,黑色云台之中电闪雷鸣,神威隐而不露。白色云台则是化作成片的琼楼玉宇,小池奇山。   黑白云台之上,有一道云梯垂落,云台上那黑色的小点之中有人朗声说话,声音中正平和,如在众人耳边。   “今日赏雪会有青龙营的道友观礼,诸峰弟子须得尽全力,莫给我方寸山丢脸。赏雪会之后,由诸峰决议,自会挑选合适人选前往天都,你们可否明白。”   “明白!”承流峰上的弟子一个个高声回复。   “你们今日的战场,便在这墨色云台,有意展露一二的弟子可随云梯上前,指明挑战人选,不可伤及性命,可否明白。”   “明白。”   “好!既如此,无需多言,赏雪会正式开始。”那人言简意赅,并未多说。   白色云台上人影绰绰,都在看着下方,唐未济眯着眼睛看去,认出来是各峰的长老,众星捧月一般拥着三个人,那三人身穿青色甲胄,怕不是正是青龙营来人。   唐未济冷哼了一声,想到了十五年前的真相和九长老炼制四神珠的那三千份青龙血脉,对这三人可谓是厌恶到了极点,带着恨意扫了他们一眼,便低下头默不作声。   然而仅仅只是这一眼,便已经让云台上的青龙营来人注意到了他,三人正中央的那人全身笼罩在青色甲胄之中,只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那双眼睛泛着淡淡的青色雾气,就像是一层面纱挡在眼前,或聚或散。他定眼看向唐未济,眼前的青色雾气便化作两条小小的青色苍龙,握爪盘旋,朝着唐未济低吼了一声。   方寸山山主名为蓝如玉,是早早便进入了三元境的老牌强者,只刹那便注意到了青龙营来人的异动,不着痕迹地往那边靠了两步,笑着问道:“陆将军,我方寸山弟子可还入眼?”   陆远轻轻眨了眨眼睛,头盔中的那两条青色苍龙重新化作雾气,他闷声说道:“他们还不曾比试,我又如何知晓。”   蓝如玉笑了笑,果真温润如玉。   自蓝如玉说完话之后,承流峰上的诸峰弟子一个个踌躇不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愿意第一个出手。   第一个出手的好处自然极多,比如容易被人记住,比如能在各位长辈面前大大露脸。但这是打败了对手的情况下,若是被人打败了呢?若是挑战的那人实力太低,徒惹得贻笑大方;若是实力太高,被人打败了,岂不是惹得自家师长面上无光,还会落得一个妄自尊大的“良好”印象。   这些说不准就关系到一辈子的成就高低,谁敢轻易出手。   眼看着谁也不愿意当这出头鸟,气氛逐渐变得尴尬,突然有弟子走了出来,踏着白云阶梯一步步走到黑色云台之上,先朝着白色云台方向行了一礼,又转头朝着承流峰拱手道:“五雷峰方琦,请正阳峰柳梧柳师兄赐教!”   下面顿时便有私语声起,满是惊讶。   “这个方琦是谁?我都没听过,居然要挑战柳师兄,这人是疯了么?柳师兄在驭气境呆了两年了,只差一步便能踏足化气境,他哪里来的信心挑战柳师兄?”   “师弟这便有所不知了,这方琦可是五雷峰的后起之秀,听说才刚刚踏入驭气境,由他出马挑战柳梧,可以说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哦?师兄此言何解?”   “五雷峰与正阳峰素来不和,都自诩术法第一,谁也不服谁,柳梧在正阳峰人缘极好,地位在众弟子中也算是高的,正阳峰排名第三。这方琦却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由他出战挑战柳梧,若是输了那是正常,若是赢了,正阳峰的面子可不得被五雷峰踩在脚底下笑话。”   “师兄可给我说糊涂了,这方琦既然是才踏足驭气境,如何能是柳师兄的对手?”   “你这都不懂?水墨云台常年浸在云海之中,墨色云台里面藏匿着极其恐怖的雷霆之力,五雷峰本就是修行雷法,方琦在墨色云台上作战占尽了天时地利,如何没有获胜的希望。我敢说,这方琦第一个出战,绝非他自己愿意的,背后说不得有师长教唆。”   类似这样的议论此起彼伏,唐未济听在耳中,不动声色,连眼睛都不曾抬一下。   他本来是不想来参加赏雪会的,赏雪会本就是诸峰弟子自愿参加,若不是那个魏孝熙翰在锦绣峰捣乱,他说什么都不愿意过来。   今晨他本不想过来,赖个账算了,结果那个魏孝熙翰亲自到了锦绣峰把他请了过来,方法和上次大同小异。唐未济实在是不敢让他再捣乱下去,他上次把锦绣峰砸成那样九长老都不曾出现,这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破绽了。若是再这么下去,难免会有人起疑心,怀疑九长老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这后果唐未济承担不起。   唐未济自己知道自己拜师九长老已经让很多内门弟子不满了,他现在模样又如此显眼,实在不想别人注意到他,故此一直低着头。   好在除了水墨云台上的那道目光之外,并没有人太过注意到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水墨云台上的战斗所吸引,只是那个魏孝熙翰一到这里人便没了踪影,不知道在捣什么鬼,让唐未济有些心神不宁。   墨色云台上的战斗扣人心弦,果然如许多弟子所料,方琦在墨色云台之上占尽了地利,如虎添翼。再加上隐约听人说他的血脉之力是闪电蟒一脉,云从龙,风从虎,巨蟒向来有“小龙”之称,他在墨色云台上更是如鱼得水。   若不是柳梧踏入驭气境多年,没准还真不是方琦的对手。   两人交战多时,方琦偏向进攻,举手投足之间有紫色电芒涌动,牵扯雷霆挥舞,声势浩大;柳梧则是胜在稳健,明明是正阳峰弟子,偏偏攻少守多,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到底是年轻,经验不足,在三百回合之后,方琦一个不慎,被柳梧一拳击中腋下,这场战斗的结局便没了悬念。   云台上有五雷峰的长老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一旁捏了一把冷汗的正阳峰长老则是相视而笑,终于有机会把手心里的汗水擦干净。   柳梧取胜,却并无骄纵之色,哪怕正阳峰与五雷峰争执已久,他依旧搀着方琦从云台上走回到承流峰,如此好性格,难怪正阳峰上人缘甚好。   有了这两位打头之后,许多早有准备的弟子按捺不住,一个个跳上了云台,各自报上想要挑战的师兄弟名号,一场场战斗便激烈打响。有遂了心意最终取胜的挑战弟子,喜形于色;也有被挑战的师兄弟引而不发,扮猪吃虎的,反倒是自己黯然下场,衬得对手更加出彩。   一场场战斗由正午午时打响,一直持续到了傍晚。   雪花已经从指甲大小化作了巴掌大小,洋洋洒洒为承流峰峰顶再添一抹银白。残阳如血,承流峰自上而下被笼罩在霞光之中。   一场场战斗看得唐未济心驰神往,各种功法与血脉之力的相辅相成让他惊讶之余又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正当他在回味上一场战斗的时候,突然听见头顶上有人叫道:“泽林峰钱广,请锦绣峰唐师弟赐教。”   鸦雀无声。   所有人面面相觑,他们的思绪被这声叫嚷扯回,锦绣峰是九长老的修炼所,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锦绣峰上无弟子,无仆从,这也是世人皆知的事情。锦绣峰上有弟子还是最近才有的事情,很多人便旋即想到了那位师承九长老的唐未济。   难不成他今天也来了?难道他不知道有多人等着挑战他以证明自己比他的天赋更高,实力更强么?   他居然敢来!   所有人开始四下打量着旁边的人,很快便有人发现了唐未济的踪迹,再接着他变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   “这便是唐未济?”   许多人好奇地打量着他,与周围人窃窃私语。   “他有何德何能,竟然能拜在九长老门下?”   更多的人则是在与好友抱怨着自己心中的不满,寻找着彼此的共鸣。   承流峰更远处,魏孝熙翰踮着脚,往唐未济的方向眺目远望,回过头来笑嘻嘻地与买剑说道:“大师兄,我这个点子不错吧,既不用你出手,还能掂量掂量此人的本事高低。”   买剑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已经登上云台的钱广,抱着自己的剑翻了个身,无精打采地说道:“勉勉强强吧,一个驭气境,一个养气境,结果猜都能猜出来,有什么好看的。”   “师兄的意思是唐未济已经输了?”魏孝熙翰有些好奇,眼珠子滴溜溜转,“不如我们来赌一场?”   买剑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我是说唐未济已经赢了,只差一境而已,九师伯看上的弟子若是不能越境作战,那也太瞧不起当初的我了。”   魏孝熙翰先是一愣,紧跟着释然,想想的确也是这么个道理。   买剑突破如喝水,越境作战如吃饭,像他这样的天才都没有被九长老看在眼中收为弟子,这个唐未济的天赋得有多恐怖?   如此一想,唐未济不赢好像都不应该啊。   魏孝熙翰挠了挠头,心想自己找的这个人实力的确有点低了啊。 第13章 朝这儿打   天才的看法和正常人往往不同,所以说整个方寸山有且仅仅只有一个买剑,而剩下的许多人,也仅仅只配被称为“众人”。   众人的看法是相同的,观点是相似的,是极容易引起彼此间的共鸣的。   有人已经为这位钱广做了来历解释。“钱广,泽林峰弟子,十年前入山,十年修行,不显山不露水,两年前突破到驭气境,最擅长稳扎稳打,血脉之力归属翻山蚯,力大无穷,耐力极强,虽然名声不显,但绝对是泽林峰最难缠的弟子之一。”   更有人掰着手指说话,“本宗三代弟子,除了大师兄早早晋入三元境,一骑绝尘之外,只有正阳峰与五雷峰的本峰大师兄踏足化气境,若是钱广真如师兄所说的话,那么他在宗门三代弟子中的实力岂不是还不低?”   “何止不低,怕不是足以排进十人之列。”   “那这个唐未济岂不是必输无疑?”   “别说他是养气境,便是驭气境也是必输无疑!”   “有谁知道唐未济的血脉是什么?”   “谁知道呢,不过我听说和传闻中的‘龟奴’有些关系,怕不是什么水属性灵龟血脉?”   “不能吧,九师伯怎么会收龟奴一脉的人做开山大弟子。”   “嘿,你们瞎扯这个干啥,快看那个唐未济,怕不是被吓得不敢动了吧,咋半天没动静呢。”   有人大声讥讽。   “嘻嘻,好像还真是呢,真是个没胆子的木头人。”   “废物!”   “你配站在这里么,臭弟弟。”   又有人酸溜溜道:“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巴上了九长老,趁着九长老闭关死皮赖脸说自己是九长老的弟子,现在好,被人戳穿,现形了吧。”   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诋毁,也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唐未济的笑话,唐未济听到头顶上传来自己名字的时候的确是愣了一下,但他紧跟着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让他有些为难。   拜九长老所赐,唐未济之前辛辛苦苦打下的养气境底子像是被戳破的水囊,早就漏得干干净净了,就连玄武血脉之力都已经稀薄到了玄武大星都抛弃他的地步。   虽然他的金镜根骨被九长老重新打磨过,比之前强了何止百倍。但在他目前的身体条件下,再强的天赋也是白搭,因为他没法修炼。   没法修炼,也就意味着他连个养气境都不是,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怎么和驭气境的血修战斗?这不是开玩笑么?   唐未济哪怕再怎么没脑子,也不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   所以他想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朗声道:“我拒绝。”   议论声戛然而止,有人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刚才说了什么?是我听错了么?”   “他拒绝?他说的是他拒绝么?”   “他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我的天呐,九师伯是糊涂了么,怎么会选这样的人做弟子!”   懒洋洋趴着的买剑耳朵动了动,终于坐了起来,好奇地看着唐未济,他眯着眼睛看了半晌,似乎是看出了什么,轻声笑道:“有点意思。”   魏孝熙翰在唐未济拒绝之后愣了愣,紧跟着回过神来,一巴掌拍在买剑肩头上,“赌局依然有效,赌不赌?我赌唐未济输!”   买剑懒得理他。   场中的议论声把漫天的雪花都要吹散,就连云台上都有许多长老铁青着脸冷哼了一声,若不是九长老积威深重,只怕他们早就忍不住把这个丢了方寸山脸面的家伙扫地出门了。   赏雪会上被人挑战代表了一种荣誉,无论战胜战败,都默认应战。若是拒绝挑战的话便被视为怯懦的表现,这种行为比战败更为人不齿,要遭受万夫唾弃的。   更何况这届赏雪会不同以往,就连青龙营都来了人。当着青龙营的面,竟然有弟子避战,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若是传到天都,方寸山还要什么面子,扔进茅坑去吧。   青龙营那位陆远副将轻声笑了笑,“贵派的这位弟子有点意思啊。”   这笑声就像是火上浇油,许多脾气不好的长老连脖子都气得通红。   墨色云台上的钱广显然没想到唐未济会这般回答,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问道:“你,你说什么?”   唐未济抬头朝着他摇了摇头,“我拒绝应战。”   他扭身朝着外面走去。   人群自中间分开,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路,却不是因为畏惧,反而更多的是因为厌恶,不愿意沾惹到他的气息而分开。   方寸山弟子看着唐未济朝着外面沉默行去;钱广站在墨色云台上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下去,尤为尴尬;玉色云台上站着的许多方寸山长老看着唐未济的背影恨不能把他吃了;买剑摇头晃脑,啧啧称奇。   蓦地,不知道是哪位弟子开了个头,重重骂了一句。   “懦夫!”   一瞬间!只在一瞬间!嘈杂声四起。   无数人几乎要指着唐未济的鼻子骂他。   “废物!”   “孬种!”   “缩头乌龟!”   “垃圾。”   “丢我方寸山的脸。”   “狗东西。”   “你不配呆在我们方寸山。”   “滚出去!滚出去!”   还有人朝着唐未济吐口水,谩骂四起,到处鄙夷。   唐未济充耳不闻,只是闪开那些口水攻势,步伐不疾不徐,就像是在郊游踏青,自顾自往外行去。   “唐师弟,你就是这么丢九长老的脸的么!”钱广在墨色云台上捏紧了拳头,孤零零叫嚷着。   他冒着很大的风险在说这句话,因为这句话很可能会惹得九长老找他秋后算账。请他过来的那人可没有预料到眼前事的发生,但他若是想要拿到那样东西,就必须和唐未济打一场,并且打败唐未济。   钱广没觉得自己会输给唐未济,哪怕他的名头大得吓人,不说境界,单论战力而言,他自认自己是方寸山三代弟子中顶尖的。但他从没想过唐未济竟然会拒战。   什么样的人才会拒战啊!九长老的弟子怎么可能会拒战!   钱广甚至觉得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幻觉,但他必须要激得唐未济和自己打一场,因为那样东西对他来说太重要了,甚至可以提升他血脉的浓度,以量变产生质变。   涉及到血脉修行上的事情对每一位血修来说都是头等大事,所以从来沉默寡言的钱广都开始生涩地出声刺激他,“你若是不想丢锦绣峰的脸,那就上来与我痛快一战,大不了我让你一只手嘛。”   一片欢快笑声中,唐未济停下了脚步。   承流峰上的北风自鬓角长奔,卷起巴掌大的雪花如龙。   唐未济抬起头,便似乎看见无数道银色瀑布化作巨龙倾泻到承流峰之上,奇怪的是除了承流峰,整个方寸山再没有其他地方落雪。   唐未济有些恍然,似乎明白了承流峰名字的来历。   据说承流峰之前山高千丈,今年再测,矮了三分。   外力可撼动山根,压缩山石,那么外力可否帮着他打破体内无从下手的数种力量,让这团乱麻重新变得井然有序?   唐未济突然扭过头,转身向着云台行去。   既然不知道结果,那么便试一试好了,试一试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玉色云台上的诸峰长老自鼻孔中发出一道冷哼,虽然对这个弟子依旧不满,却也没之前那么深的鄙夷,只想着此人只要上台,不管是输是赢,到底挽回了一些面子。   青龙营的那位陆远副将眯着眼睛看着唐未济,看他一步步走在云台上,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头盔之内、双目之前的青色雾气凝成细丝,水草一般轻轻荡漾。   蓝如玉手持折扇,眼看天色昏暗,微笑着轻轻扇了扇风,从扇面上摘了一轮小小的明月,悬挂在天空,与正东方的昏月遥相呼应。   躺在山石上的买剑打了个哈欠,神情变得专注起来。   魏孝熙翰神色阴晴不定,谁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   百丈高的白云阶梯并没有让唐未济多花时间,他一步步走上去看似缓慢,实则带着某种韵律,共用时半盏茶的工夫,与寻常弟子飞掠的速度相当。   仅仅只是这一手,便让许多并不看好唐未济的人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钱广深吸了一口气,待他走到面前,反而镇定了下来,再次拱手,正色道:“泽林峰钱广,请师弟赐教。”   唐未济右脚稍稍用力踩了踩脚下的墨色云台,只觉坚韧如玉,除了偶有雷丝探出,与寻常地面无异。   他抬起头,同样礼节周到,“锦绣峰唐未济,请钱师兄指教。”   钱广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激发血脉之力,皮肤化作黝黑色,其中金光点点,整个人粗壮高大了一倍。   他憋着一口气,一脚他在墨色云台之上,激得坚韧无比的云台一阵颤抖,一道黑色云气自他右脚处呈环状炸开。   便在这一刹那,他便已经冲了过来,云环如水面上的涟漪一层层荡开,顷刻间钱广已经冲到了唐未济的面前。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那双传说中的眼睛。   那双被红蓝二色浸染的眼珠子里面并无半点慌张,对他浩大的声势视而不见,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他看见面前的光头小鬼嘴角轻轻勾了起来,然后指着自己的胸口,无比狂妄地轻声说道:“来,朝这儿打。”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气瞬间从心底以极快速的速度往上攀升,下一秒钟已经占领了钱广的心神,他冷哼一声,左右手握拳高举,如锤子一样向着唐未济砸下去。 第14章 力道不够   何谓刹那?   仁王经中曾提到,一弹指为六十刹那,一刹那有九百生死。   发生在水墨云台上的这一刹那并未涉及云台上众人的生死,却足以确定一场战斗的胜负。   昏月、孤星、北风、黑山、巴掌大的雪。   钱广站在唐未济的面前,喘着如熊罴呼吸一般的粗气,自胸膛发出破烂风箱一般的呼吸声,依旧保持着方才的攻势,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昏月被夜凉洗刷得越发皎洁;孤星也在河汉的映照熠熠生辉;北风如烈马奔驰,豪迈壮阔;黑山恰似亘古伫立的巨人,沉默而庄重。   于是便只余下巴掌大的雪,在月光下起舞,在星光下灿烂,在北风中跃动,在黑山上静息。   与那片雪花一起归于寂然的是钱广粗重的喘息声,他把世人称之为“愕然”的情绪掩进怀中,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那个问题,“你是怎么做到的?”   唐未济看着他锤落在自己胸口的拳头,眉头轻轻皱着,看着像是有些痛楚,却又像是在沉思什么。   钱广见他不搭理自己,又追问道:“你是怎么抗下这一击的?”   唐未济抬起头,目光有些茫然,他回过神来之后才意识到钱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   方才的那一拳他既没有躲,也没有挡,只是硬生生挨了这一下;原本是想印证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却意外地发现了自己现在的这具身躯似乎强硬到了可怕的程度。   如此强大的一拳,竟然连让他后退一步都不曾做到;相反的,唐未济在双拳及体的瞬间甚至想呻吟一声,大叫一句“爽”。   所以钱广的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有办法去回答。怎么回答?他自己都不知道咋回事,能怎么回答?   所以唐未济在片刻的思忖之后,老老实实说出了自己的感受,“可能是刚才那一拳的力道不够吧。”   力道……不够?   一直在听着他们两个谈话的众弟子都要风中凌乱了。他在说什么胡话?这个人是什么鬼?力道不够是什么意思,是咱们理解的那种意思么?这人理解的力道不够是不是和我们理解的意思有些偏差?   玉色云台上的青龙营副将陆远叹了口气,不知不觉握紧了双手,头盔中的青色雾丝跃动欢快,他扭头与蓝如玉发自肺腑地诚心叹道:“你们这个方寸山弟子,真的挺有意思。”   蓝如玉听明白了他话语里的意思,却又听不明白他话语里潜藏的意思,所以便只能报以微笑,沉默无言。   诸位长老面面相觑,眼中除了震惊别无他物,他们同样沉默,只是关注的重点越来越多放在了唐未济的身上,有数位不清楚唐未济底细的长老已经开始询问自己的好友唐未济是何来历了。   魏孝熙翰蹲在地上,张大嘴巴活像一只蛤蟆。   买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问道:“你那赌注还作数不?”   魏孝熙翰一个激灵,死命摇头。开玩笑,他天都小赌神什么时候蠢到这种程度,赌这等必输无疑的赌局。   人生百态,或是震惊,或是恼怒,或是钦佩,或是赞赏,但要论起情绪波动最大的,自然是唐未济面前的钱广。   他低吼了一声,自喉咙深处挤出一句话来,“你可别忘了,战斗还没结束呢。”   唐未济看着他,再次指向自己的胸口,“要不,你再来试试?”   钱广恼怒,出拳越发用力,翻山蚯的血脉之力被他激发到了极致,在他身上铺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墨色云海不断震动,像是有巨兽在上面来回奔跑。   有五雷峰的长老看向泽林峰的长老,诚心诚意赞道:“看钱广今日气象非凡,血脉浓度凝练,只怕不日便可踏足化气境,要提前恭喜你们泽林峰了。”   泽林峰长老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也是诚心诚意的恭喜,只是看着墨色云台上的战场,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反倒觉得这话有些刺耳,闷哼了一声权作回答,懒得搭理。   墨色云台上的战斗从一开始便是一面倒的趋势,然而这样的一面倒实在让人瞠目结舌。   从始至终都是钱广在出手,唐未济就只是站在那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更让人看着都绝望的是无论钱广的攻势如何迅猛,气势如何骇人,唐未济只站在那边从未退后一步,就好像那些拳头不是落在他身上的一样。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哪怕是三元境的长老,不激发血脉之力,不动用术法,只凭着自己的身躯站在那边任凭钱广出手也扛不住如此迅猛的攻势啊。   钱广是谁?哪怕他此前再不出名,在看过他的战斗之后,所有方寸山的弟子也清楚他是三代弟子中最难缠的那几个之一。然而就是这样的人,在唐未济面前竟然连逼他出手都做不到,果然九长老相中的弟子天生妖孽么!   震惊的人群之中,只有青龙营三人彼此看了一眼,眼中有些欢喜,有些释然,同时也有些凝重。他们暗地里传音。   “是他么?”   “姓名相同,实力相同,除了模样不同,但模样易变,不是他说不过去。”   “谁提供的情报,能查出来么?”   “那人对青龙营颇为熟悉,并不能查出是谁。”   “那也无视,若真是坐实了他是玄武余孽,整个方寸山谁敢拦我们。”   “且看着就是了。”   三人正色,不知不觉挺直了腰杆。蓝如玉看了他们一眼,眼中有些困惑与震惊。   难道他们竟然是冲着区区一个唐未济来的?   钱广越打越是憋屈,越打那种手足无措的无力感越是深刻,面前的唐未济就像是个石头人,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加持什么样的术法,都不能给他造成丁点伤害,这等防御力,简直堪比传说中防御无敌的玄武一脉。   就连人家的壳都打不破,又如何能谈及战胜对手?钱广终于知道了唐未济之前的意思。   战斗,从一开始就结束了。   钱广叹了口气,轻轻落在地上,放下了自己的拳头,看着眼前闭着眼睛、表情说不准是痛楚还是享受的唐未济,心中暗骂了一句变态。   唐未济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他好像一块被扔进了火炉中的铁块,正享受着铁锤的锻造击打,感受着那痛楚之下飞速提升的实力,铁匠却突然间不挥锤子了,他顿时便有些生气。   刚爽到一半怎么就停下来了呢?做人不能这么不厚道的啊。   更何况他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仅凭他自己无法破开的障碍在外力的作用下已经有了松动的征兆。然而就在这时却偏偏停了下来,怎么能这样呢!   他很是不满地睁开了眼睛,欲求不满地看着钱广,甚至略带了一些责备地说道:“怎么停下了?继续啊。”   钱广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怎么停下来你自己不知道么?还嫌自己不够丢人么,再来?再来泽林峰的面子都被他丢没了。   他气得面色通红,冷哼了一声,扭头便往云台下走去。   唐未济伸出手,“哎”了两声,表情可怜得像是被抛弃的婴儿。   承流峰上一片死寂,谁也没想过这次的战斗会以这种诡异的方式结束,说仓促也算不上仓促,甚至还有许多人从战斗一开始便猜到了战斗的结局,但这种憋屈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按照赏雪会的规矩,战斗结束之后只要双方愿意,是可以继续挑战的,唐未济便嚷嚷了两声,希望有谁上来顶替钱广的位置,然而没人理他。   钱广的实力在三代弟子中名列前茅,能胜过他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人;实力不足的自然不会应声,实力比钱广高的,比如正阳峰和五雷峰的两位化气境高徒却又不愿意出手。   还是那个道理,打赢了什么都得不到,打输了反而落了一鼻子灰,何必下场自找没趣。   唐未济见没人理他顿时便有些急了,对于他来说现在没有什么事情比打破体内那诡异纠缠在一起的力量更重要的事情了。   眼看着没人理他,唐未济目光在承流峰外围扫过,看见一个人的时候眼睛一亮,顿时有了主意。   他朝着那边挥了挥手,“哎!就你,我挑战你。”   众人随着唐未济的目光看过去,便看见了蹲在地上一脸无辜的魏孝熙翰。   魏孝熙翰茫然看着众人,心里开始大声骂娘。心道老子都不是你们方寸山弟子,你们方寸山的赏雪会关我屁事。   唐未济看那人不上来,在云台上急得是又蹦又跳,魏孝熙翰索性低下了头,眼不见为净。   他刚低下头,却突然看见自己身旁有一双脚立了起来——方才这双脚还是平放在青石上的。   魏孝熙翰顿时有些惊讶,他抬头看着买剑,张大了嘴巴,连话都不会说了,“你……你要上?”   买剑站起身来,顺手把自己的剑扔进魏孝熙翰的怀中,伸了个懒腰,朝着他翻了个白眼,“不行啊。”   整座承流峰上,随着买剑站起身来无一人敢说话。所有人只是静静看着这位传奇大师兄,心想唐未济何德何能,竟然能惹得大师兄亲自出手?   哪怕他有些诡异,但大师兄早已经是三元境的强者,让他出手岂不是也太给他面子了。   天地寂寂,只有风雪更甚一筹。   唐未济在云台上有些茫然,心想你是谁,我要挑战的人不是你啊。 第15章 承流峰上的雪   “此人便是买剑?”陆远扭头问蓝如玉。   蓝如玉很欣慰,非常欣慰,他点了点头,“孽徒买剑,让陆将军见笑了。”   陆远看着买剑,笑着摇了摇头,“我若是没有看错,此人已是固元境巅峰,若是连他这样的天赋都要见笑的话,我等岂不是都没脸见人了。”   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蓝山主可否割爱,让买剑入我青龙营。”   蓝如玉早有所料,面色只是微变,便笑着摇头拒绝道:“小徒懒散惯了,只怕不行。”   陆远只觉得有些可惜,却也没有多加强求。他此行的目标便从来不是买剑,从得到密报之后,青龙营三人马不停蹄赶过来就是冲着唐未济来的。密报里面说疑似玄武余孽,现在看来,这“疑似”二字也可以去掉了。   十五年前浮池之渊的那场大战,让时任青龙营守将的弘光最心绪难安的便是逃走的那个人。十五年了,此人一直是青龙营的心腹大患。此人一日不死,弘光便一日不得安稳。若是能从唐未济口中得知那人的下落,了了大将军的心病,对整个青龙营来说都是一件幸事,更别说对他陆远个人而言了。   他似乎已经看见自己飞黄腾达的那一天。   所以在此时此刻,任何事情都没有眼前的唐未济重要,任何事情也别想分他的心。   只是在此之前,陆远不介意多看唐未济打上两场,以期从他的功法路数中看出他的师承与来历。   三元境强者本可御风,买剑却依旧同普通弟子一样顺着云梯走了上去,走到唐未济面前的时候他咧嘴笑了笑。   唐未济挠了挠头,其实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指着魏孝熙翰说道:“我想挑战的是他,不是你,你搞错了。”   买剑有些惊讶,所以笑得有些畅快,他摆了摆手,顺手撸起了袖子,在手肘处塞好,“他并非我方寸山弟子,你挑战他他也没法应战,他是跟着我进山的,不如我来替他一战吧。”   唐未济对对手自然没什么要求,只是希望有人帮忙打熬他浮躁的气血罢了,既然买剑都这么说了,送上门的生意哪有不要的。   唐未济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下一秒钟他便被砸飞了出去。   买剑站在唐未济方才站的地方,揉着自己的拳头,笑着说道:“我可不是钱师弟啊,这一拳的力道可还行?”   唐未济把自己身上从墨色云海里面“拔”出来,看着还沾染着雷丝的身躯,深吸了一口气,朝着买剑行了一礼,“未济有眼无珠,多谢大师兄赐教。”   哪怕唐未济再傻,也能感受到这一拳中蕴藏的力量。化气境他杀过,绝对没有这么强的实力,所以眼前人的实力便可想而知。方寸山上如此年轻又实力高强人也仅仅只有一位,买剑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买剑摆了摆手,递过去一道涟漪在唐未济心中响起:“你目前的身体情况有些复杂,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搞成这样的,九师伯也不帮你梳理,你们锦绣峰的事情我懒得管,但你的想法倒也没错,若是借助外力锤炼的话,我不介意帮你一把。”   唐未济愣了一下,这次则是真心实意鞠了一躬,“谢大师兄教导。”   买剑笑得像是偷鸡的小贼,“我只是眼看着一块美玉在前,忍不住手痒,想要雕琢一番罢了,可不是在帮你啊,你确定要谢我?”   唐未济依旧道谢,然后瞬间便再次被砸飞了出去。   他终于知道买剑在上云台之前为何要把自己的佩剑扔给魏孝熙翰了,感情是早就想好怎么对付他了。   这一场的战斗与上一场一样,所有人在战斗开始的时候便知道了战斗的结局。所不同的是上一场战斗唐未济不动如山,这一场战斗唐未济惨不忍睹。   买剑下手的分寸拿捏得极好,每一次都卡在唐未济所能忍受的极点,这便导致了唐未济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四神珠、凤凰真羽并九长老的神魂化作一体的东西正在逐渐分离。但同样,他所承受的痛楚更是到达了极点。   仔细去听,唐未济能听到冬雪从树枝上剥离的声音,那是骨肉经受不住巨大的力量产生了形变发出的声音。   他到现在没能叫出声来不是碍于面子不想叫,而是在买剑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势下,他连张嘴都做不到,真正成了买剑手里的人肉沙包。   承流峰上的诸峰弟子都看呆了,谁都知道大师兄很强,不然的话也不会在飞虹苑打得其他宗门的大师兄连名号都不敢应,但谁也没想到过大师兄竟然这么强。   他们并不是没有见过三元境的强者,宗门长老除非极个别的,大多都是三元境打底,作为诸位长老的弟子,他们多多少少也见识过自家师长出手,但没有一个人能和眼前的大师兄相比。   最可怕的是大师兄可是用剑的,连剑都没有用,只是用拳头已经这么厉害了么?   有人惊得目瞪口呆,有人却是看得苦笑连连,连最后一丝争锋的念头都去了,只余下绝对的敬佩。   正阳峰那位化气境的首徒看得忍不住挠了挠头,顺了顺快要炸起来的头发,只觉得自己一阵头皮发麻,他转脸看向旁边坐在榕树树枝上的另一个人,“大师兄是和唐师弟有什么仇怨么?下手如此之重。”   那人的神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在树枝上晃荡的双腿早就不晃荡了,这会儿盘膝坐在那边,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听闻正阳峰首徒的话,那人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换我们上去只怕下场也差不多吧,对大师兄这种人,化气境和养气境没啥差别,可笑我两之前还一直把大师兄当做榜样,这咋个追哦,连大师兄的衣角都追不上,玩个锤锤。”   正阳峰那位哭笑不得,蹲下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力安慰道:“那是大师兄啊。”   “是啊,那是大师兄啊……”五雷峰首徒叹了口气,目光有些呆滞地看向云台。   两句话的字一模一样,但语气却是截然不同,所表达的含义却又极为相似——那是大师兄啊,不强说不过去。   墨色云台上的唐未济努力想要稳住身形,却往往在稳住的一瞬间又被砸飞了出去。承流峰上的女弟子有好些已经捂上了眼睛不敢再去看,心里有些后怕,有些不明白传说中的大师兄怎么这么不给同门师弟一些面子,以三元境欺负养气境还欺负得如此起劲。   能看得懂买剑想要做什么的怕是只有玉色云台上眼光毒辣的一些人了,比如蓝如玉,比如陆远。   陆远扭了一下头,蓝如玉在他还没有说话的时候便猜到了他想说什么,无奈笑了笑,陆远便把到嘴的话吞进腹中,心想方寸山倒是个好地方,有意思的人挺多,堪称人杰地灵啊;这次前来只可惜没有见到传说中的九长老,有机会倒是要会一会。   墨色云台上天翻地覆,黑云滚滚,唐未济捂住心口,暗骂了一声,终于懂了买剑之前的笑容,心道你这哪里是帮我啊,是真想把我往死里打啊。   这个念头还没消散,他的双肩已经被黑云中伸出的手提了起来,整个人像是破麻袋一样被甩了出去,还没落地,又被早早等在那边的买剑一脚蹬飞到了天空;转而又是一拳砸下,把唐未济重重砸入云海之中,把墨色云台生生砸出了一个大洞。   唐未济耳边只闻狂风呼啸而过,下坠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他心中叫苦不迭,只觉得浑身酸痛,连调整姿势都做不到。如此下去只怕要在承流峰上摔成肉泥。   正想着,却突然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托住,放在了地上,他抬眼看去,恰好看见红光满面的买剑。   他像是刚刚运动完,浑身舒爽,朝着唐未济伸出了一个大拇指,“不错,抗揍!打得真爽,下次手痒了再找你。”   唐未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都有些想哭,只想说一声别吧。   然而当他内视己身的时候,却终于知道大师兄为何在这个时候选择了结束。   体内情形与之前大不相同,以一座城池来寓的话,凤凰真羽高悬空中,宛如太阳;四神珠供奉城中,坐镇中央;九长老的神魂之力则是如地底的冥河,潺潺流淌。   之前困扰了唐未济好几天的修行难题终于得到了解决,他松了口气,瘫倒在了雪地上。   他正大口喘着粗气,却突然听见没走多远的买剑扭头说了一声,“对了,这次挑人替我去天都,我看来看去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就让你去吧。”   承流峰上原本看着两人颇为敬畏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看向买剑的依旧敬畏,却多了一份不可置信;看向唐未济的则是更加复杂,嫉妒有之,羡慕有之,更多的则是不满。   买剑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远处的大榕树上那两个人听得清楚,这两人知道买剑是说给自己听的,彼此苦笑了一声,五雷峰那位率先跳了下来,摇头道:“我是没那个本事在大师兄手底下撑这么长时间,天都还是别去了,大师兄把飞虹苑打了个遍,我去了若是打不过,岂不是落了大师兄的威风。”   正阳峰的那位苦笑了一声,彻底死了心,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两个变态,少有的多了一些沮丧,心想着这世上有如此天才,让他们生在同时代的人还怎么活。   玉色云台上的陆远笑了笑,心想这个少年的来历便大差不离算是定了,那么自己要办的事情也要着手去办了。   “咔嚓。”   他向前走了一步,踩碎了一朵白云,吸引了玉色云台上所有人的目光。   陆远看着蓝如玉笑得轻松,“前往天都面见圣皇的资格,买剑一名三代弟子,有资格决定?”   蓝如玉不知道陆远为何突然发难,却敏锐察觉到了这话里头的火药味与掩藏在火药味下的阴谋,他笑了笑,“买剑侍奉圣皇三年,自然知晓圣皇心意,要论起亲君,我们是都比不过他的,由他决定谁去替他,倒也合理。”   陆远心里冷笑了一声,脸上笑容依旧和煦,头盔里却有两条青色苍龙探出首来,“只怕这唐未济是去不成了。”   蓝如玉不动声色拦下身后挑眉的某位正阳峰长老,轻声笑道:“这是我方寸山自家事,青龙营权力再大也不应当能管得到这里吧?”   陆远叹了口气,伸出右手,捧着一滴翠绿色的血液扔了出去,化作一座奇异的牢笼悬在半空。他神色肃穆,“青龙营接到密报,唐未济乃玄武余孽,青龙营副将陆远封大将军将令,前来逮捕唐未济,送往浮池之渊。”   陆远说话,字字铿锵,掷地有声,砸得承流峰上的风雪都有些不稳。   从他说第一个字开始,蓝如玉的面色便开始改变,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蓝如玉的面色已经奇差无比,捏着拳头说不了话。   站在他身后的长老彼此对视了几眼,有许多释然,也有许多不出我所料的飘飘然,更有许多恍然。   倒是承流峰上的弟子反应最大,他们还不曾从方才的战斗中彻底抽离心神,便又听见了这么一个劲爆的消息,一个个震得差点没站稳。   “不可能吧,他竟然是玄武余孽?”   “老四营里面就数玄武营最可耻,一群胆小如鼠的小人,差点让我大唐亡国。我原本对他已经有些刮目相看,真没想到唐未济竟然是这样的种。”   “想来也正常啊,你想啊,正常人谁能扛得住钱师兄那么多拳半步不退的,也只有传说中的玄武血脉才能做到吧。”   “可他若是玄武血脉的话,九师伯为何会收他做弟子?”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但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情,这唐未济之所以来到方寸山,听说是因为儆尤会上杀了邱长老的独子,被刘长老抓回来的。”   话止于此便已足够,在场众人都知道儆尤会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儆尤会是干什么的,更知道前不久雪里山的儆尤会到底处置的是哪些人。   若唐未济不是玄武血脉的话,为何对那些灵龟血脉的罪人如此看重,甚至因此杀人,杀的还是方寸山的长老之子。   至此,唐未济的玄武血脉几乎便可以肯定了。   于是复杂的目光变得简单起来,羡慕与嫉妒消失不见了,敬仰与敬畏也跟着一起藏匿了起来,只剩下彻彻底底的讥讽与鄙夷。   唐未济躺在雪地里,只觉得浑身冰凉,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左边突然有了动静,他下意识看过去,恰好看见买剑朝着他走了过来,神色凝重,目光认真。   是要来抓自己的么?   唐未济闭上了眼睛,心里想着,承流峰上的雪是真他娘大啊,冻死人了。 第16章 这里是方寸山   你脑子里是进了驴屁么?   模模糊糊之间,唐未济似乎听见耳边有声音这般说话,只是有些缥缈,所以听不太清。   他睁开了眼睛,发现并非是自己的错觉。买剑正站在他的面前,声音清晰了许多,指着他又骂了一声,“你脑子里是进了驴屁么?人家要来抓你,你都不骂回去的?还是锦绣峰的风格么。”   唐未济懵了片刻,而后反应过来,买剑似乎并不是来抓他的?   买剑见他呆呆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出脚轻轻踢了他一下,“起来,给我起来!”   他对着唐未济耳提面命,声音不算大,却足够让陆远听见,“人家说你是玄武余孽,你是不是自己会不知道?就不能给自己辩解两句?咱们方寸山虽然比不上人家青龙营名气大,但好歹也是一等一的山字头宗府,你还怕人家在没证据的情况下强行抓你走不成?”   唐未济顿时便会了意,只是心中叫苦不迭,他虽然不清楚买剑为何觉得自己并非玄武遗脉,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就是玄武遗脉,这又如何去证明?   证明自己就是玄武遗脉么?   唐未济一时无言,于是便显得更加呆滞,那呆傻的样子让买剑都看不过去了,他索性扭头替唐未济说话,“陆将军,既然说唐未济是玄武余孽,你总得拿出点证据来,不然的话任由你青龙营随意污蔑,岂不是人人都可是玄武余孽?”   陆远指了指半空中那滴青色血液化作的笼子,袖手说道:“是不是玄武余孽,以此笼一试便知。”   买剑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血脉之力一向是血修修为的根本所在,更难以被检测出来,若是自己不说不用,旁人决计是看不出来的。买剑大略清楚唐未济身体的古怪,更知道他之所以那么抗揍是因为体内那几股力量混杂的原因,所以他才会有底气让唐未济去辩解。但陆远如此笃定,就连检测血脉的手段都准备好了,他便不由有些迟疑了。   难道唐未济真的是玄武血脉?   买剑装作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唐未济,看见的却是一脸平静。他有些意外,却又有些欣慰。   不管唐未济是不是玄武血脉,能有这般定力已经殊为不易,九师伯的眼光果然毒辣。   保险起见,他还是低声问了唐未济一声,“你可否愿意去测一测?”   唐未济抬头看向陆远,看见的只有那一张青龙模样的头盔,冷硬、锈迹斑斑。   他摇了摇头,“我并非玄武血脉,何必去测。”   陆远放声大笑,“你若不是玄武血脉,何惧一测?”   两人说的话差不多,意思却是截然相反。承流峰上讥讽鄙夷的目光越发多了,若不是碍于买剑的情面,只怕他们早就骂出声来。   陆远步步紧逼的态度背后是唐未济的后退,在这种针锋相对的时候,后退往往便代表着默认,所以就连买剑看着唐未济的眼神都开始变了变。他压低了声音,加重了语气,“不妨一测。”   唐未济朝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于是买剑便什么都明白了。只是他有些不明白,若唐未济真是玄武余孽的话,九师伯为何还会收他作弟子?   陆远并没有给他们太多的考虑时间,又居高临下怜悯道:“还是别费这工夫了,省得自己面子上过不去。”   唐未济低着头不说话,气氛逐渐凝重起来。   陆远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眉头轻轻皱了皱,手指弹动了一下。   蓝如玉以手中折扇轻轻扇风,只是力道大了一些,显然情绪并不平缓。   买剑上前一步,冷声道:“唐师弟方才与我一场战斗,身体不适,现在没有心情做测试,陆将军可否容后再说。”   陆远轻笑着摇了摇头,一步便从白玉云台上走了下来,到了承流峰上。   天地间的风雪更大了,白茫茫一片。   买剑挡在唐未济身前,声音越发冷冽,“青龙营这是要欺我方寸山无人么。”   陆远摆了摆手,笑道:“可不是我青龙营欺人太甚啊,是你方寸山摆明了要包庇罪犯。”   买剑轻轻招了招手,魏孝熙翰飞奔到他面前,把手中长剑递给了他,他把长剑横在胸前,面无表情道:“青龙营可没有证据说唐师弟就是你们要抓的人。”   陆远冷笑了两声,换了一副面孔,讥笑道:“青龙营缉拿罪人,还需要给你们证明?”   承流峰上的议论声逐渐大了起来,有许多弟子面无表情,也有许多弟子看着唐未济的目光中除了厌弃还有不满,他们心想你区区玄武余孽,凭什么让大师兄挡在你面前,自己一言不发。   不满与牢骚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下不断滋生,如雨后的春笋,悄无声息却又极为迅速地长大。   陆远斜瞥了一眼买剑手中的剑,难以掩盖的笑意从头盔里满溢了出来,“这便是传说中你问李四买的那柄剑?怎么,你要用它与我动手?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柄‘大风’的第一任主人便是从我们青龙营出去的吧。”   “剑随人走,大风的这一任主人是我,便可斩断种种前缘,陆将军若是起意,大可一试此剑是否锋利。”买剑寸步不让,气氛便在一瞬间紧张起来。   青龙营剩余两人向前跨出一步,站在了陆远的身后,狭刀出鞘,映照似水。   承流峰上突然有人叫道:“大师兄,你何必为此人出头,是不是玄武余孽一测便知,且看他怯懦模样,大师兄此举着实不值当。”   又有人道:“玄武误国,这是人所周知的事情,人人皆可诛之,若你当真是玄武余孽,自己站出来,不要连累大师兄,不要连累我方寸山!”   群情激奋,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站在青龙营三人这边。   沉默是一种应对方式,沉默意味着不说话,但同样也意味着默认。唐未济到现在为止大部分时候都不曾说话,所以他的沉默在买剑的维护、陆远的逼迫之下便显得尤为耐人寻味。几乎所有人都猜到了陆远所说既是真实。   他们对唐未济本就无好感,而今更是惹得青龙营副将亲自跑到了方寸山,更疑似是人皆可诛的玄武余孽。当所有的不满累积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必然会爆发,方寸山上爆发的这一波着实有些可怕。   他们的言辞越发锐利,用语更加不堪。买剑看着这一切,眉头微皱,心中有些怒气。   唐未济也有许多怒气,不是朝着这些弟子的,而是朝着这些弟子所说的话。   他很想问这些人,浮池之渊的那场战斗你们又没有亲眼见过,为何说起玄武余孽这几个字的时候这般轻松,似乎便笃定了这是真相。   他也很想问这些人,玄武误国怎么就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别说三千玄武赴死被有心人扭曲事实,即便是真的,玄武后人为何就要以死谢罪?   他这么想了,便这么问了,问完之后,场上一片寂静。   承流峰峰上方寸山的弟子看着他,满是讥笑。   白玉云台上站着的诸峰长老有许多叹了口气,也有许多在心底冷笑,嫉恶如仇地看着他。   蓝如玉这次倒是面色平淡,但很快他的目光又变得古怪起来。   买剑与陆远三人对峙,精气神牵扯在一起,针锋相对,并未分心。   倒是魏孝熙翰看了唐未济一眼,一向嘻嘻哈哈的他眉眼中多了些思索。   陆远身后站着的那两位青龙营中有一人沉声说道:“玄武误国已成事实,前辈过错后辈承担并无不妥,虽万死亦不能赎,你有何怨言去找你的先辈问清楚,怎敢推诿委屈。”   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客气,却偏偏让许多人都觉得很有道理,承流峰上的风雪更寒,唐未济一时语塞。   这便没什么好谈的了,世上事许多都不是靠谈的,有资格与你谈的人,往往不需要和你谈也能决定事情的结局。   一片桌面大小的雪花刀子一般旋转下坠,正巧落在陆远与买剑两人的正中央。高速旋转的雪花撕碎了寒风,劈散了厚厚的雪层。买剑握着剑的手微微向下压,陆远头盔中的青色雾气越来越重。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冷风,任凭那些带着风雪的寒风冰透了肺腑,他微微伏低了身子,准备殊死一搏。   青龙营的那两人狭刀出鞘过半。雪中刀映雪,刀中雪更寒。   就连空气都似乎变得凝固起来,桌面大的那些雪花像是产生了自己的灵智,在半空中便避开了这片区域。万年冰雪不断的承流峰上竟开始出现一股热流。   买剑与陆远的两股气息一股锐利冷冽,一股诡异阴毒,两者相互激荡碰撞,雪层不断融化,露出灰黑色的岩石。   唐未济看着那些石头,心想原来哪里的石头都是一样的颜色。   他看着那一直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心里其实有诸多不解。   他问那岩石一般一动不动的背影,“缘何如此?”   那道背影答道:“这里是方寸山。” 第17章 笼子里有一阵风   唐未济曾想过原来哪里的石头都是一样的颜色,那是因为他没有见过浮池之渊。   每一个曾经去过浮池之渊的人都对那边的印象极其深刻——那座悬浮在半空中的巨大城池,那铺天盖地的阵法,那道黑色的似乎可以吞噬一切的深渊,还有每时每刻都会发生的妖族冲撞浮池之渊被阵法反击化作的滔天血雾。   很少会有人注意到浮池之渊的岩石——因为眼前的场景太过宏大壮阔,而岩石又太过渺小。渺小的事物总是容易被人忽略的,尤其是在有着极其强烈的对比情况下。   浮池之渊的岩石是深红色的,每一块黑色岩石上斑驳的深红色都是被鲜血所浸透,在岁月的压迫下彼此再也分离不开。   这些鲜血有的是妖族的,有的是人族的。在近段时间里浸染最多鲜血的时期当是在十五年前,浇灌了三十八头大妖与老三营九千人鲜血的石头艳如夕阳。   弘光的桌子上放着一块鲜血似血、烈如艳阳的石头,不过指头大小,却放着刺眼的光,就像是一团火球。   作为曾经的青龙营守将,现今的护国公、正一品神策将军,弘光的传奇经历在说书人不遗余力的吹捧下传唱至今,相信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些言语必然也会在后世流传,脍炙人口,千古流芳。   比如青龙营斩杀大妖三十八,弘光一人独占一半;比如铸造那十三具棺椁的时候,弘光引动天地,召来青龙真影,力挽狂澜。   当然,最值得人传唱的却是他兢兢业业守护大唐——很少有人在当上国公之后依旧驻守浮池之渊的,弘光是第一个,况且他用了十五年时间把浮池之渊的法阵打造得滴水不漏,于国有大功。   很少有人知道弘光留在浮池之渊还有其他的原因——因为恐惧。   恐惧向来是一样很奇特的情绪,因为它可以鞭策一个人成长,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一个人。   弘光早在十五年前便踏足三仙境,按道理来说这世上绝对没有什么力量能够让他恐惧了,但玩过斗兽棋的都知道,克制大象的恰好是那一只小小的老鼠。   弘光怕的便是那一只在十五年前无端消失的老鼠。   十五年前的那场惊天谋划,在整个妖族与人族的命运博弈之间,有两个人站在彼此的对立面,以全族的未来为筹码,与对方互达成了一个共识,而那个共识恰好都是为了他们自己一人一妖。   就像是两个巨大齿轮下面的微小齿轮,为了自己的命运各自背叛了各自的种族,然后貌合神离地站在了同一战线上,为博一个彼此的郎朗青天。   十五年过去了,弘光与十五年前的自己相比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就连身上的那身甲胄都没有在岁月的侵蚀下蒙上什么灰尘。   他仔细打量着桌上的那颗岩石,最终叹了口气,用一块青色的布蒙上了那块石头,看着透过青色的布漏出的红光,悠悠开口道:“这便是那十三具棺椁拼死保护的东西么?”   黑暗中有人恭敬回道:“属下在那十三具棺椁之中找了十五年,确定就是这样东西无疑,这其中藏着那十三人最精纯的血脉之力与庞大驳杂的玄武营一切秘密。”   “那么你看过了么?”弘光看似不经意间地问道。   “噗通!”   黑暗中似乎响起一声闷响,有人跪在地上,颤声回道:“属下不敢。”   弘光叹了口气,“不敢的意思就是想咯?”   “咚咚咚!”   有人似乎在不断磕头,“属下不敢想。”   弘光把那颗石头收入袖中,“一颗普普通通的石头能变成稀世珍宝,那么你说十五年前逃走的那只老鼠会不会有一天化身真正的巨龙?”   那人在不断磕着头,话语却依旧清晰,“此次有陆将军前去捉那只老鼠,必定手到擒来。”   “十五年了啊,我找那只老鼠十五年了,区区一个陆远,怎么能让我放心。”弘光叹了口气,看着黑暗中不断蠕动的那团黑雾,“你对玄武营熟悉,你去帮帮忙。”   他说的是陈述句,类似于命令。   所以黑暗中的那团雾便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无比感激,“属下必不辱使命。”   “目标在方寸山,收拾一下,即刻出发吧。”   “是!”   ……   所有人都以为陆远要出手了,所以他们都很紧张。   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一件事情,老四营每营设守将一名,副将三名,四人都是三仙境起步,所以面前的陆远最低也是玄仙境。   而方寸山山主蓝如玉不过才三元境大圆满,距离玄仙境尚且有一步之遥,即便是神秘莫测的九长老也不见得是陆远的对手。   若陆远当真动手的话,怕不是要展开方寸山的护山大阵,而大阵一触发,便意味着他们所有人都将站在青龙营的对立面,站在青龙营的对立面,便是站在整个大唐的对立面,也是站在整个人族的对立面。   一念及此,不少人不仅对唐未济怨念更深,连带着对一直护着唐未济的买剑也有了许多怨念,便下意识忽略了买剑背对着唐未济说的那句话。   陆远头盔中的青色雾气越来越重,已经有丝丝缕缕的雾气飘散了出来。买剑手中的长剑已经尽数出鞘,他的黑发无风自动,如鞭子一般顺着面颊向身后抽打,“噼啪”作响。   所有人的精神都如弓弦一样紧绷,而今只需要某一处异动,便有一场滔天大战。而那处异动很简单,简单到一个人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或是呼吸重了一些;又或者是天空中飘下的雪花拦住了某个人的视线,便可跟着割断那根绷紧的心弦。   最先动的是五雷峰一位刚刚入门的弟子,实力不高,只有养气境,声音却大得很。   他的一声怒吼,让陆远头盔中的青色雾气一瞬间涌了出来,铺天盖地,将整个承流峰笼罩在内;让买剑手中长剑一声轻鸣,狂风自剑身而起,上天九万尺。   整个承流峰上剑鸣不断,雷芒电光暴涨,火光舞动如蛇。   水墨云台下压百丈,几乎触碰到承流峰峰顶那棵孤傲青松。   墨色云台引来无数血红色的闪电,化作一座囚笼。   白玉云台上那些玉宇琼楼崩散,倒悬而起,笔直指向地面,以塔作箭,随时准备攒射而出。   千钧一发,眼看大势不可逆,陆远那一击却没能发出,因为有人说了一句话。   蓝如玉叹了口气,声音在唐未济的耳边响起,也在所有人的耳边响起,“既然陆将军坚持,你便测一测又如何。”   “呼。”   承流峰上不知多少人同时呼出了一口气,竟吹得那青色雾气有所动摇。   陆远的攻势迟迟没有发出,就连白玉云台上的许多长老也惊觉自己背后已是一片冷汗。   唐未济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终于从买剑身后站了出来,“我来吧。”   买剑握着大风的手依旧稳定,天空中的那道长风却开始摇晃起来。   青色雾气铺开时的速度很快,收起来却很慢,等到雾气尽数收起的时候,唐未济已经悬在了半空,被拘到了那滴青色血液化作的笼子面前。   天空中的长风似乎发出了一声叹息,逐渐消失不见。承流峰上被阻断的雪花再次洋洋洒洒。   雪花没有桌面大了,又恢复成了巴掌大小,因为有人不愿意这测试的结果没人看见。   青色的笼子分出无数道细如藤蔓的青色枝叶,把唐未济层层包裹在内,然后笼子里便开始生出一种风。   陆远头盔下的那双眼睛骤然间睁大,他摇晃了一两下,认出这道风的他心中无比震惊,心想这怎么可能。   这道风威力不算大,但绝对算得上稀奇,实际上这只是一种证明,所以见过这道风的人很少,至少承流峰上方寸山弟子从未见过。故此他们的面色有些茫然,不知道这次测试的结果到底如何。   许多原本等着唐未济被陆远指认玄武血脉,而后暗自松一口气,然后再以最激烈的讨论方式述说自己先见之明的弟子憋着那口气,一时间竟有些惶惶然。他们并不知道结果,却从眼前青龙营三人的安静中嗅到了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发生。   买剑认出了那道风,所以他在最开始的惊讶之后笑得很是畅快,就连怀中的大风都蜂鸣不断,似乎在为主人的喜悦而喜悦。   一直说自己朋友满天下的魏孝熙翰看着那道青色的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又使劲揉了揉眼睛,暗骂了一声,“卧槽,这样也行?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蓝如玉同样认得那道风,因为某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他不仅听说过这道风,甚至还亲眼见过,所以他把手中的折扇收了起来,笑着问道:“陆将军,测验结果如何?”   陆远紧咬着牙,铁青着脸,头盔下的那双眼睛锐利似箭。   这道风名为“青龙”,三千青龙营每人都会,这让他如何去说? 第18章 被打破的规则   很久很久之前,也许是在这片天地初开的时候,所有的事情便都有了自己的规则。比如说会飞的鸟翅膀骨头都是空心的;比如说蜻蜓点水一定是产卵的;比如说蝴蝶在化蝶之前一定是一条丑陋的虫子。   方寸山也有着自己的规则,比如说承流峰上的大雪是终年不化的。   然而规则永远都是用来被打破的。   就在今天,方寸山的规则被打破了——承流峰上的雪终于化了。   自陆远脚底往外,一圈一圈的雪白净土融化,露出下面藏着的孤粝岩石。雪水清澈见底,顺着岩缝向着山下流淌,于是在雪盖之上冲刷出了一条条曲折河道。   雪融化得越来越多,水流便也随之越来越粗大,因为山势陡峭,所以水流越发湍急。承流峰上的方寸山弟子纷纷色变,躲避那些水流,到后来的时候耳边尽是流水轰隆作响。   那些流水化作银色水幕,顺着承流峰往下坠落,因为水势难尽,坠落的水流被拉长成银丝,然后便形成了长达千丈的银色瀑布。   这些瀑布或粗或细,从承流峰峰顶一直坠落到深谷,把半山腰的云层都冲成了碎片。   承流峰之前承的是雪流,而今承的是水流,不知道千百年前为它起名的那个人是不是因为看见了今天的这一幕。   陆远心绪难平,所以以他玄仙境的实力都难以控制自己的实力,才会有了如此异象。   他很难想象以青龙营的情报寻来的这个人并非玄武余孽,反而是青龙血脉的拥有者。   这让他如何去说,如何去想。   暗中递来情报的那个神秘人到底是谁,在做什么打算,为什么方寸山会出现一名青龙血脉的拥有者?这一切和十五年前的那场阴谋有没有什么关系?   他只觉得一阵头大,发散的思绪如蛛网,铺满了脑海,彼此交错混杂,到最后纠缠在一起,化作滔天的恐惧,砸向天空,再向着他狠狠拍打过来。   远处的群星就像是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他,彼此间窃笑着私语着,酝酿着什么针对青龙营的恶毒阴谋。   黑暗的天幕下藏着的永远不止是肮脏与算计,仰头看向天空的人们总能等来青天白日。   只是当天地大亮的时候,以黑暗藏身的生物会如何死去,化为魔鬼的心灵在阳光下又该怎样扭曲着消亡。   陆远不敢去想,却不得不去想。   这些问题的答案就像是有着某种魔力,让人越是惧怕越是想靠近,在心跳不断加快的过程中享受贴近死亡的快感。   强烈的刺激之下,陆远给蓝如玉的回复不是言语,他一把往唐未济抓了过去。   三仙境强者的雷霆一击,身在牢笼中的唐未济如何躲避?   买剑怒吼了一声,率先出剑,大风龙吟震野,斩断了无数道银色破布,跟着要斩断那青色血滴化作的牢笼。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就在陆远出手的一瞬间,蓝如玉紧跟着一掌拍出,天地为之冰封。   先是天空中不断飘落的雪花,紧跟着是承流峰上奔涌的水流,顺着源头一直冰封到了坠落深谷的瀑布。只听“咔嚓”声不断,月光之下的承流峰就如同黑暗中的巨人身披银色的缎带,缎带闪着冰晶的光芒。   最后是陆远伸出去的那只手。   那只手上自手指甲开始生出一层薄薄的冰霜,冰霜呈淡蓝色,一直冻结到了手肘处,冰层随着那只手的递出越发厚重。   陆远停下了手,因为冰层越厚不仅影响到他的动作,而且还会越重,他若是继续下去的话,自己的那只右手怕不是要随着那如山的重量断裂,然后落在岩石上砸成一地冰屑。   他缩回了自己的手,心意微微一动,手臂上的冰层逐渐融化,化作细细的瀑布落在地面上。   蓝如玉又问道:“陆将军为何不说测试的结果。”   陆远沉默了片刻,突然叹道:“原来蓝山主早已经是三仙境,怪不得方寸山有恃无恐。”   承流峰上一片哗然,白玉云台上有几位野心勃勃的长老差点站立不稳,心绪难宁。   世人都以为方寸山九长老当家,山主蓝如玉只是三元境的傀儡,谁能想到他已经是三仙境?   蓝如玉并没有解释太多,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但有的时候没有态度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他对这件事情什么解释都没有,只是再次问了一句,“陆将军为何不说说测试的结果。”   陆远到底不愧是三仙境的强者,经过方才一连串的事情早已经平复了自己的思绪,闻言淡淡道:“唐未济并非玄武血脉。”   承流峰上的弟子面面相觑,一个个看着彼此说不出话来;然而更让他们惊呼的是陆远后面的一句话。   “他是青龙血脉的拥有者。”他说道:“正统的青龙血脉。”   承流峰上哗然一片,无数原本敌视的目光重新变得复杂起来,还有不少人愧疚难当,因为自己之前的想法烧得脸颊通红。   唐未济竟然不是玄武血脉,并非玄武余孽便算了,谁能想到他竟然是青龙血脉的拥有者。   只是他们有些想不通,你既然并非玄武血脉,之前为何那般模样?   唐未济也想不通,他眼神无辜,表情惘然,就像是刚刚得知自己是青龙血脉的普通幸运儿,没有在这样强大的刺激之下晕过去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无论是嫉妒、羡慕、敌视、愧疚乃至欣喜,他们的目光从四面八方直射过来,铺满了每一个角度。   唐未济在这样无死角目光的直视下,表现堪称无懈可击。   他虽然没有搞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他是玄武遗脉不假,但据茂叔说,从他出生起他的玄武血脉浓度便极低,所以这些年一直都不曾突破养气境。   血脉的品秩是很重要的,但血脉的浓度一样可以决定一个人的成就高低。   唐未济的血脉浓度本就淡薄,在他被刘长老带回到方寸山之后,在黑狱中第三层那间最里面的囚室之中,被九长老抽走了数次血脉之力,血脉浓度更加稀少,到最后甚至都和头顶上高悬的玄武大星断了联系。   有传闻说头顶上的每颗星星都是一具尸体——神兽始祖的尸体。   唐未济原本是不信的,在经历过那件事情之后信了。   因为在那之后他再也不能感受到玄武血脉带给自己的任何增益,换句话说,当时的他已经和普通人无异。   再之后,他在九长老与龙舟的博弈之中充当了一颗最关键的棋子,在九长老的算计之中因为他自己身体的神秘因素让三仙境的九长老连神魂意识都被抹去,只余下真羽、四神珠与九长老神魂之力纠缠在一起的混乱力量。   他尝试着打破这三者之间的奇怪平衡,却一次次失败,最后还是买剑看出他身体的古怪,帮着打破了这状态。   再然后,他便被拘到了半空中,被那滴青色血液化作的牢笼包裹。   四神珠之中拥有的不仅是青龙血脉,还有其他三神兽血脉,其中也包括玄武。   然而唐未济的玄武血脉太过单薄,最先与他引起共鸣的竟然并非四神珠中的玄武血脉。在那滴青色血液的影响之下,最先与他共鸣的竟然是青龙血脉,这便也是那青色的风出现的原因。   这一切的一切都充满了巧合,任何一环出现问题,唐未济受到的待遇便决然不同。   比如九长老没有抽取他的血脉,比如没有他身体的特殊性,比如陆远带来的不是那滴属于青龙的青色血滴。   可以说是九长老救了他的命,唐未济对那位死去的九长老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报以什么样的情绪。   寂静的承流峰并没有寂静多长时间,因为陆远跟着又说了一句话,“但我还是要带他走。”   蓝如玉微微皱了皱眉头。   承流峰隐隐起了骚乱,有人鼓足了勇气站了出来,朝着陆远喊道:“既然唐师弟并非玄武余孽,你青龙营又凭什么带走他。”   买剑朝着那边看过去,有些惊讶。这率先站出来的竟然是方才第一个斥责唐未济的那名弟子。   买剑有些欣慰,心想自己说的真没错。   陆远皱着眉头看向那人,低声平静道:“你想死么?”   那名弟子在他的目光压迫下倏忽间汗如浆涌,差点连站都站不稳。他面色青白,强自顶着那压力屹立不倒。   蓝如玉想要说话,有资格让三仙境做出让步的只有三仙境。   然而他才刚刚张嘴又闭上了嘴,因为他发现并不需要自己说话。   又有一名弟子站了出来。   “即便是青龙营,又如何敢如此咄咄逼人!”   更多的弟子站了出来。   “既然唐师弟并非玄武余孽,岂容你青龙营胡搅蛮缠。”   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站在那最先出列的弟子身边,站在了陆远的对立面。   陆远静静说道:“我是青龙营副将。”   买剑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面,直视着陆远,轻声道:“这里是方寸山。”   跟在他身后的弟子沉默了半晌,突然有人声嘶力竭地嚷嚷道:“这里是方寸山!”   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那声音又极为紧张,所以很是干涩,六个字走调了三个字,像是雪地里扑棱翅膀的秃毛野鸡。   然而并没有人笑。因为在片刻寂静后有更多人随之出声呐喊。   “这里是方寸山!”   声音越发巨大,越发整齐,在方寸山群峰之间回荡,荡气回肠。   “这里是方寸山!”   陆远突然沉默了,因为他不知道应当怎么去接。   这里是方寸山。   他们是方寸山弟子。   唐未济是锦绣峰九长老弟子。   锦绣峰是方寸山。   唐未济是方寸山弟子。   按照入门顺序排列,他们是师兄,唐未济是师弟。   师兄保护师弟,天经地义。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哪有那么多怎么想,哪有那么多的算计。年轻人的想法一向都很简单,简单到让人无言以对,让人觉得他们极其幼稚,幼稚的背后却是羡慕都羡慕不来的意气风发。   就凭这里是方寸山,你是青龙营副将怎么了?   即便要仗势欺人,也是咱们方寸山欺负别人!   水墨云台上,不管是哪一峰的长老,不管之前是否有着自己私底下的打算,看着眼前的一切亦是热血沸腾,老怀大慰。   有不少长老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眼中已经带上了许多温暖的笑意。   弟子不必不如师。   方寸山的山水,是真好。   蓝如玉从天空走到了地上,从云台走到了人间。   他站在了买剑的面前,看着陆远轻笑道:“这里是方寸山。”   陆远静静站在那边,青龙头盔里面的青色雾气聚散不定,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蝼蚁也有意志,而意志是不可被摧毁的。   他开口解释,声音与之前并没有太多不同,然而气势落在旁人眼中却低了许多,“我需要带他回青龙营一趟,看清他体内血脉,看能否效力青龙营。”   蓝如玉问唐未济,“你可否愿意去?”   唐未济坐在牢笼中,笑着摇了摇头,“我觉得方寸山挺好,不想投身青龙营。”   蓝如玉又看向陆远,“陆将军可曾听清?”   陆远看着天空中的唐未济,目光晦涩。   青色牢笼之内的风滴溜溜转着,象征着最纯正的青龙血脉,并无半点虚假。   陆远伸出了手,指向了唐未济。   方寸山弟子如临大敌。   陆远轻轻招了招手,青色牢笼飞速瓦解,最后化作一滴青色的血滴,温驯得好似一只家猫,钻进了他的体内。   他看着面前的蓝如玉,看着蓝如玉身后密密麻麻的方寸山弟子,看着他们朝气蓬勃的脸,看着这座承流峰,由衷叹道:“这里果然是方寸山。”   唐未济缓缓落在了地上,盘膝而坐,乖巧如幼童。那青色的风顺着他的头顶钻了进去,于是他便感觉到了天空中的某颗大星亮了一亮。   他想,那便是青龙始祖的尸体么? 第19章 解释没有必要   这是一条小河,不知道有没有大师兄的孤独那么深。   河对面有人在弹琴,琴声铮然作响,没有琴曲的优美,只是一味追求快,然而细听之下却又能找到每一个跳动的音符之间的节奏。原来这么快的琴并不是在瞎弹。   唐未济听琴其实听得已经有些烦了,但他实在不想出门,便把窗户缝里都塞上了厚厚的棉絮。前天赏雪会之后,唐未济料到会有人来找自己,所以便从九长老的洞府里搬了出来,至少这样所有人都会认为九长老依旧在闭关。   很显然,这些棉絮能起到的作用并不大,因为唐未济很快又扯掉了那些棉絮,索性从窗子里面跳了出去。   魏孝熙翰在河对岸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见唐未济终于出来了,挥了挥手,让正在弹琴弹得香汗淋漓的某位师姐停了下来。   那位师姐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是倾慕,对他言听计从。   魏孝熙翰看着唐未济,洋洋得意,“我什么都不会,但我这人朋友是真的多。”   交朋友真的是一种本事,尤其是那些朋友满天下的。如果以这样的本事评判一个人成就高低的话,魏孝熙翰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唐未济却不想和他做朋友,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魏孝熙翰问他道:“你还是不愿意去?”   唐未济心情不好,实在是懒得搭理他,却知道不搭理他不行,故此只是从鼻孔里“嗯”了一声,爱答不理的样子。   那位坐在地上轻轻抚弄琴弦的师姐有些生气,心想你即便是青龙血脉的拥有者,也不能对魏公子这等神仙中人这般无理啊。   魏孝熙翰又挥了挥手,让这位师姐走开,示意自己有些话要对唐未济说,却不能让她听见。   那位师姐一步三回头,抱着那张琴舍不得松手,心里就像是有一只小鹿在乱蹦,心想魏公子把这张价值连城的琴就这么给了自己,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啊?   唐未济看着那位师姐走远,看都没看魏孝熙翰,嗤笑了一声,“你就是这么交朋友的?”   魏孝熙翰懒洋洋笑着看着他道:“怎么,你想学啊,想学我教你啊。”   唐未济摇了摇头,“你这是在害她道心不稳。”   魏孝熙翰袖手看着面前的小河,伸手摘了一枚草叶扔了进去,看草叶在河水中旋转飘荡,“你知道那张琴价值几何么?别说我什么都没做,即便我什么都做了,她拿着那张琴走都是大赚,传出去不知道多少宗门所谓仙子要羡慕死。”   “你家很有钱?”唐未济问他。   魏孝熙翰连想都没想,重重点了点头,这还是唐未济第一次看见一个人把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太他吗有钱了,怎么花都花不完,真难受!”   唐未济很想打他,还好魏孝熙翰飞速转移了话题,“大师兄让我再来劝劝你,青龙营的人虽然被你们家山主挡下来了,但是看他们的模样必然不会罢休。”   唐未济知道这是实话,但他因为某些原因不想去天都,所以依旧沉默。   “大师兄还说青龙营这次过来有些蹊跷,就像是得到了什么密信一样,虽然不知道那密信为何要诬陷你,但很显然有人想要针对你。青龙营原本以为你是玄武血脉,想要抓你回去,现在知道你是青龙血脉,肯定会更想带你回去,对他们来说,你身上的谜团重重,而且和青龙营有关,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没准下次来的便是大将军了,到那时候蓝山主可拦不下他。”   唐未济心里默默想着,知道自己是玄武血脉的人真的不多,知道自己是玄武血脉而且在方寸山的人就更少了。难道真的是你送密信前往青龙营的?可是这样的话你图什么呢?   他的情绪原本就不算好,现在更加伤心了,一伤心便不想说话,所以便只剩下魏孝熙翰一个人继续说话。   “前往天都是你唯一的选择,也只有在天都,有圣皇在的地方,大将军才不敢肆意妄为。”   “青龙营虽然强,但强在浮池之渊,强在十五年前的那赫赫威名。天都是神机阁的天下,在那边至少你不用担心三仙境的强者会冒着天大的风险对你出手。”   “况且前往天都你还能学到许多东西,别的不说,对青龙血脉的利用,方寸山便绝对不如天都,你忍心浪费自己的天赋么?”   唐未济看着那片终究被河水吞噬的草叶,把自己的鞋袜脱了下来,坐在岸边,把脚伸进冰凉的河水里面濯洗,“你让我再想想吧。”   魏孝熙翰没有过多逼迫他,只是在一旁看了他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趣,摆了摆手权作告别,晃晃悠悠走离了小河。   唐未济自然知道魏孝熙翰所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他也知道买剑对他绝对没有坏心,这一切都是很妥当的安排,但他终究是从内心深处不想离开。   实际上他有很多离开的理由,除了方才魏孝熙翰所说的那些,还有些理由不可为外人道。比如说那已经死去的九长老,比如说黑狱中自杀的龙舟。   一个人不想做一件事情可以有很多个理由,就像是喜欢一个人,总会给那个人做错的事情找很多理由开脱。   一个人想做一件事情,其实只要一个理由就够了,就像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也许只是因为那天初次见到ta的时候,在ta身后的那朵海棠开得有些艳,衬得ta有些蔫。   唐未济不想去天都的理由很简单,他想在方寸山等着那个人再次找上门来,把自己一肚子的疑惑问个干净。   他实在不相信自己迄今为止所经历的一切是那个人的手笔,但除了他以外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其它的解释。唐未济想亲耳听一听那个人的解释。   但这一切有必要么?   唐未济在心中有些茫然地想着。   十五年的感情,说变就变了,那么那个解释还有必要么?   其实这些话都可以拿去问龙舟的,只是唐未济没想到龙舟说死就死了,死得那么轻松随意。   曾经的三元境巅峰强者,竟然也会用服毒自杀这种手段。   可惜的是他死了就死了,让唐未济心中的许多猜测都得不到验证,让他的很多问题都随着死亡没了答案。   河水在静静流淌,间或能看见一尾青色的草鱼顺流而下,经过水底摇曳的水草的时候会凑唇上去轻轻触一触,然后下一秒钟便没了踪迹。   唐未济知道那尾草鱼在沿着河流向下游,也许现在就在百十米之外,但终究已经不在他的眼中。   所以你是这尾草鱼还是这株水草?那些答案是水草还是草鱼?   落叶随着风儿飘荡,青色的叶梗在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已经在深层次变得有些蔫黄,没那么新鲜了。随着时间的流淌,它终究会化作春泥,以新的方式再一次在树枝上绽放。   世界的本质从来都有些无趣,就像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一样。   河流千百年向东海流淌;水中的游鱼离去又归来;水草的枯荣伴随着汛期的增长起伏。   就像是人世间的许多阴谋本质其实只是欲望化作实体的延伸。   就像是人的本质只是七情六欲,不管做什么都有着自己的理由,而不管什么理由背后都有着欲望的驱使。   唐未济坐在河边看夕阳在水面上化作鳞鳞金光,看星河映照在小河之中,原来还没有小河大。   一直到早晨起了寒意,他才骤然察觉到河水竟然是暖的。   他突然想到了这都快要过年了,这条并不算太深的小河怎么还没有结冰?难道是今年的冬天不算太冷?   他看着清澈见底的河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然后便觉得有些累,累了就觉得大师兄的提议其实很好。   他从河水里缩回脚,觉得有些凉,又重新放了回去,看着被泡了半天一夜的双脚皮肤有些发皱起白了,觉得很是干净。   他想不管游鱼来来去去,不管水草起起伏伏,不管水中飘落多少草叶树叶,不管那些草叶树叶沾染了多少灰尘,不管鱼肚子里吸进去了几斤污泥,小河从来清澈见底。   他连衣物都不脱,“噗通”一声跳进了河里,顺流而下。   不知道时间长河是不是和这条小河一样,不管是什么东西,送进去都能冲刷干净,在静静流淌的河水下连每一粒细沙都显得那么晶莹剔透。   所有的真相和情绪在这样的长河下并不新鲜,长河见证了一切,长河依旧清澈见底。   在清澈的长河中,解释没有必要。   唐未济在河水中漂淌舒适,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强加在他身上的桎梏在一声轻响中断裂。   他看见河边有一位娇小可人的师姐微微张大了嘴巴,捂住了心口惊讶看着他。   晨光下的师姐好像没穿衣服……   唐未济朝着她挥了挥手,引起一阵尖叫。   他见小河如此清澈纯亮,料想小河见他应如是。   快要过年了。   唐未济在小河下游上了岸,震散了衣物中的水珠,心想等今年过后,自己就前往天都吧。 第20章 飞虹苑暴动   “天都啊?”买剑看着面前恭敬请教他的唐未济,有些不习惯,便换了坐姿,踢了唐未济一脚,“能不能正常点。”   唐未济便没那么拘谨了,买剑这才继续道:“天都没啥好玩的,你看谁不顺眼先劈一剑再说,反正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他有些忧愁道:“我的孤独,真的比小河还要深。”   唐未济便不想再和这个人继续聊下去了。   魏孝熙翰正在方寸山不遗余力地送各位师姐师妹师兄师弟各式各样的礼物,等唐未济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枕着某位师姐丰腴的大腿睡得正香。   这位师姐不是当初抚琴的那位,看见唐未济只是红了脸,却依旧一动不动,任凭魏孝熙翰的气息喷在自己的大腿上,有些麻,有些痒,其实也有些不好意思说的舒服。   等魏孝熙翰打发走了那位师姐,听到唐未济问出的这个问题的时候,先是有短暂的懵逼,然后便破口大骂,一面去追那位师姐,一面头也不回地嚷嚷道:“天都不就是天都么,能有什么不一样……师姐,等等我,我还没睡醒呢。”   唐未济有些无奈,也有些不明白这些人怎么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山下已经开始过年了,爆竹声震得连方寸山都听得清楚,山下的小镇方向传来一阵难得的肉香,对于很多人来说,今天是一年里面最美好的时候。   从腊八的那场赏雪会到过年的这二十多天,唐未济的名声便像是风一样吹出了方寸山,吹得整个龙州府都知道了他的大名。   不知道天都的人知不知道。   唐未济在心中暗暗嘀咕着,心想天都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天元十八年年初一这天,掌门让唐未济去正阳峰找一位极擅长炼器的长老,说是送他一件宝物,前往天都用得上。   唐未济没怎么来过正阳峰,摸遍了正阳峰才找到那位长老的洞府。只可惜长老不在,唐未济等了一夜也没等到人回来,不知道那位长老做什么去了。   他有些遗憾,遗憾的是掌门答应给自己的东西没拿到手,但这会儿也不能再等了——他要出发去天都了。   一切都很美好,除了同行的魏孝熙翰时不时不舍地朝着方寸山诸位师姐师妹挥手告别。   唐未济待他终于回到马车里面坐下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有必要这么伤心么。”   魏孝熙翰不客气骂道:“你懂个屁,你们方寸山什么都不好,唯有诸位师姐师妹很不错,你说我能不伤心么。”   他痴痴地看着窗外的天空,突然叹道:“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唐未济见他的模样有些不忍,正准备安慰他,便见魏孝熙翰从坐垫下面掏出一瓶珍藏酒酿,满足叹道:“朋友多了就是不好啊,人生处处是别离,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唐未济觉得他是个傻逼,决定以后自己绝对不要理他。   马是好马,车是好车。   魏孝熙翰拿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所以马车也是世上一等一的极品。   唐未济其实有些疑惑,问他为什么不选择更快的出行方式,比如天空中被驯服的飞行妖兽,或是血修出行通常选择的陆行龟。   然后他便被魏孝熙翰毫不留情地鄙视了,鄙视的原因是因为唐未济不明白什么叫高贵。   高贵的某一种释义便是独特与出类拔萃,人人都那么做,那么他魏大公子也那么做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唐未济便更不明白了,直到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才知道那辆马车代表的含义。   “我跟你说,你到了天都之后一定要低调,低调低调再低调知道么!”   马车已经走了十天,车厢里面魏孝熙翰正在给唐未济“忠言”。   车厢很大,比寻常马车大了足足五倍,所以这两人说话的时候还隔着一段距离。唐未济本来是用屁股对着魏孝熙翰的,听见这话实在是有些疑惑,扭头不解问他,“这话都给我说了这么多遍了,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说,你到了天都你就知道了。”魏孝熙翰笑得很贼。   他笑得越贼,唐未济的感觉就越不好,他终于忍不住了,他看着魏孝熙翰很认真地说道:“你知道你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朋友多对不对。”   魏孝熙翰点了点头,“朋友多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到哪里都有人帮我,实在让人烦恼。”   “那你知不知道在这个车厢里面,现在你只有我一个朋友?”唐未济又问他。   魏孝熙翰的嗅觉很是敏锐,他机警回道:“咋?”   “你如果再不告诉我为什么的话,我怕等一下我揍你的时候你没朋友帮你。”唐未济话里话外威胁味十足。   会交朋友的人向来不会太笨,魏孝熙翰正色道:“你这话说的,我这人最多的优点其实不是朋友多。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对朋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说就好了,何必打打杀杀的呢,太粗鲁,伤感情。”   唐未济挑了挑下巴,什么都还没说呢,魏孝熙翰便用一句话把之前的话都解释清楚了。   “你师兄的仇人比较多。”   唐未济张大了嘴巴想了想,想到了师兄那句“你看谁不顺眼一剑劈过去就是了。”他觉得魏孝熙翰的话可能有一些道理,只是他拿不准一件事情。   唐未济迟疑问道:“我师兄看不顺眼的人很多么?”   魏孝熙翰歪着脑袋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算太多吧。”   唐未济松了口气。   “他也就把飞虹苑的人都砍了个遍而已。”   唐未济还余下的半口气怎么也松不了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忘了呼吸应该怎么呼吸了。   飞虹苑是圣皇所设,专门用以接待各宗派入天都的弟子,听魏孝熙翰的意思,大师兄这是把整个大唐的宗派都得罪了?这还叫而已?你家的“而已”长这样的。   “哦!不对!”魏孝熙翰突然拍了一下脑门,“搞错了搞错了。”   唐未济剩余的半口气终于松了出去,心想也是嘛,方寸山作为龙州府执牛耳的血修宗派,怎么会没有几个盟友,大师兄怎么就能砍了个遍了。   魏孝熙翰跟着道:“他还去神机阁砍过一次人。”   唐未济脸上的肌肉僵硬了,目光有些呆滞。   神机阁为圣皇亲自掌控,专管血修事宜,与镇守浮池之渊的老四营实力不相上下,大师兄这都敢上?   魏孝熙翰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对。”   唐未济开始对他摇头的这个动作产生不适感觉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教一教魏孝熙翰摇头的正确使用方式。   魏孝熙翰继续更正自己的答案,“他好像除了在皇宫,其他地方都砍过人。”   唐未济眼前一黑,呼吸有些艰难,“你直接告诉我,我进了天都之后,到底有多低调吧。”   魏孝熙翰想了想,这次给出了一个中肯的答案,“最好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自己叫唐未济,是方寸山来的。”   唐未济觉得此计甚好,他决定自己进了天都之后就改名叫唐小宝,家住冥河岸边,世代打渔为生。   ……   飞虹苑的名字是住在景德宫内的皇后娘娘亲自给起的,看着像是一处别院的名字,实际上却是天都之内的一大片皇家园林,囊括了十来座山头。   三年前在某个人到来天都之前,这十来座山头每一座山头都有一位各自的大师兄,彼此争斗不断,只因圣皇懒得管这些小事,近年争斗都快要放到了明面上,当然这是那个人没来之前的事情。   那个人来了之后,飞虹苑诸多山头便消失不见了,因为无数个山头合起来都打不过那个人。   不过今年对于飞虹苑的其他人来说总算是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光明,那个给他们带来了极大困扰,扰乱了大家正常生活的家伙嫌弃天都没意思,终于从天都滚回了龙州府。   这消息传出去可以说是人人弹冠相庆,只是没过多久又传来一个消息,说方寸山走了买剑,又新来了一个人,名叫唐未济。   如果仅仅只是这个也就罢了,消息后面还说买剑对唐未济青眼相加,亲自点名让他过来。   飞虹苑里炸开了锅。   亲自点名是个什么意思?   是瞧不起他们飞虹苑的天才人物,觉得这个叫唐未济的能和他买剑一样一人一剑镇压全场么?   还是说买剑和这个唐未济有仇,故意借刀杀人?   没过多久又有新的消息传了过来——那个唐未济不过才养气境。   飞虹苑里有片刻诡异的安静。   “这是借刀杀人吧?这绝对是借刀杀人吧?买剑可是单人闯神机阁的猛人,咱们打不过正常,这来一个养气境的小家伙算什么意思?总不能买剑觉得我们连这么个小家伙都打不过吧?”   “老狗,你觉得是不是借刀杀人?”   有人猛拍桌子,无比激动,“老子管他是不是借刀杀人,只要是方寸山的我都干!”   有人嘴欠,说了句话,“要是买剑又回来了呢?”   片刻的安静之后,这人被众人捆起来按在地上一顿毒打,“乌鸦嘴,干死丫的!”   有资格参加会议的所有人嗷嗷叫唤,跟打了鸡血一样,“弄死方寸山!弄死唐未济!杀鸡给买剑看,让他知道我们不是被他白欺负的!我们是有尊严,有脾气的!” 第21章 木鱼   “我叫唐小宝,家住冥河岸边,世代打渔为生。”   唐未济看着眼前身穿蟒袍的阴柔男子,眼神纯洁得像是天空中飘过的白云。   蟒袍呈血色,血色中泛着金光,一看便非凡品,那么穿着这衣服的人自然也非凡人。   这人听着唐未济的话,嘴角抽了抽,语重心长回道:“你叫唐未济,家住龙州府,现为方寸山弟子,前往天都觐见圣皇。”   唐未济使劲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纯洁与天真,“我叫唐小宝,家住冥河岸边,世代打渔为生,你搞错了。”   蟒袍男子无奈伸出了手,露出袖中一卷明黄,“圣皇有旨,召你入宫。”   唐未济顿时呆住了。   他不想接旨,但不接旨属于欺君,欺君要被杀头,负责执行的将会是神机阁供养的血修。所以他只能接旨,接旨之后跟着进宫,进宫完了之后谁都知道他叫唐未济,他是方寸山来的,他是买剑的小师弟,这还怎么低调?   想到魏孝熙翰之前说的话,唐未济觉得自己未来的生活一片灰暗,面前庞大的天都就像是狞笑着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就等着他自己自投罗网。   唐未济进了宫,呆了一夜之后出来了。这让许多暗中观察着皇宫内外的人眼珠子都要惊掉了。   世人都知道圣皇很喜欢方寸山的买剑,就连他一人闯神机阁的大罪都说免就免了,但谁也没想到圣皇对这个方寸山出身的唐未济也如此喜欢。   內宫从来是非多,向来都不会留任何男子在宫中过夜,这个唐未济年纪虽小,却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怎么头次进天都就被留在宫中过夜了呢?   朝中许多大臣家中灯火彻夜不熄,抓破了头皮也没想明白这个唐未济到底有何值得圣皇如此青睐。   其实说实在话,唐未济他自己也不知道。   实际上他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次入宫,唐未济唯一感受便是皇宫好大,实在是太大了,让他一个人进去只怕都会在里面迷路。   至于其余的……唐未济目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若是有人问及圣皇,唐未济只怕更会一脸懵逼,其纯洁程度堪比蟒袍男子问他话的时候,但与那次不同的是这次唐未济并不是装的。   因为圣皇虽然召他入了宫,虽然让他在宫中留了一夜,却并没有来见他,从始至终只有那个红衣蟒袍的宦官陪在左右,陪他在明德殿站了一宿,黎明时分又送他出了宫门。   唐未济从始至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圣皇为什么要召见自己,难不成在他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圣皇已经见过自己了?   唐未济有些糊涂。   在入城时候魏孝熙翰便与唐未济分开了,那蟒袍宦官是在魏孝熙翰与他分开之后出现的,不然的话唐未济还能问一问魏孝熙翰,毕竟他是地头蛇,总归知道得比他唐未济要多么。   唐未济在宫门外愣了片刻,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面色顿时一变,顾不上多想,撒腿就跑。   他突然想起自己之前想到的事情,现在只来得及担心他的模样有没有被有心人记住,传回到飞虹苑。   只是他很快又想起来魏孝熙翰之前说的一句话,说大师兄除了皇宫,其他地方都砍过人,正在飞奔的唐未济跑得更快了。   他有些悲愤地想着,这个魏孝熙翰怎么就像是个灾星,自己一想到他就没好事。   正坐在桌子对面的魏孝熙翰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心想又是哪位美娇娘惦记着自己呢?闲来无事可得回去看看几位老朋友瘦了没有,有些地方可以瘦,有些地方可万万瘦不得。   找人、打探消息,这种事情让寻常人来做定然会露出一些马脚,连带着牵扯出一些蛛丝马迹,被有心人依循这些蛛丝马迹甚至可以提起整件事情的脉络。   但对于唐未济来说,这些事情实在太过小儿科,在明面上的时间太长了,被所有人用惊叹的目光看着,唐未济都快要忘了自己本身是一名刺客了。   对刺客来说隐匿在黑暗中自然如鱼得水,但如何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是必不可少的技能。   唐未济用了某些暗语,在某些见不得人的人手中掏出了一些消息。比如说朝中某位大臣家中突然碎了一尊价值连城的笔洗,又比如飞虹苑那边已经数十拨人从东面行来,沿着十条天都中的跑马大道快要行到了西边,筛网一般把行人筛选了一个遍。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当对战双方的信息不平等的时候,胜利的天平总是偏向知道更多讯息的那一方。   所以在飞虹苑的那群人还在天都辛辛苦苦找寻着唐未济踪迹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飞虹苑买剑当初住的地方。   只是出乎唐未济意料之外的是那间屋子里竟然早就有了一个人,那人见了唐未济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下意识问道:“你是谁?”   唐未济瞬间进入状态,“我叫唐小宝,家住冥河岸边,世代打渔为生……”   那人很无语地看着他,唐未济很无辜地看着他。   “我是方寸山弟子。”那人很诚恳地说道:“我叫木鱼。”   “我叫唐小宝,家住冥河岸边,世代打渔为生。”唐未济也很是“诚恳”。   木鱼无奈地看着他,因为无奈,所以眼睛便睁得有点大,让木鱼看起来更加诚恳,“你到底是谁?”   唐未济眨了眨眼睛,“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都说了我是方寸山弟子。”木鱼有些奇怪。   唐未济张了张嘴,差点没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木鱼却已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轻笑了一声解释道:“我是大师兄到天都之后代师收的徒,还没有回过方寸山,大师兄让我在天都继续待着,说这里有好处拿,别人想来都来不了,不拿白不拿。”   唐未济恍然大悟,只是依旧半信半疑。   木鱼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猛地拍了拍脑门,“你是不是唐未济?”   唐未济愣了愣,心想你怎么知道的?   木鱼却已经从他的反应中猜到了事实的真相,他更加无辜了,心想这消息整个天都的人都知道了,我猜到也算正常吧,你这一脸惊讶是什么鬼?这么瞧不起人的么。   被人猜出了身份,唐未济也懒得再掩饰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那身份经不起推敲,家住冥河岸边世代打渔的渔人怎么会出现在飞虹苑呢。   唐未济朝着木鱼点了点头,“我叫唐未济,以后是你师兄了。”   木鱼点了点头,顺理成章问道:“师兄要喝茶么,我去烧水。”   唐未济觉得有些古怪,却没有多想,只是摇了摇头,“不用。”   “那师兄饿不饿,我去做饭。”   唐未济觉得更加古怪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别扭感让他如被渔网裹住的鱼。   “师兄舟车劳顿,要洗脚么,我可以帮忙。”   唐未济终于知道哪里古怪了,大师兄这哪里是代师收徒,这是给自己找了个使唤佣人呢吧?   他胡乱挥了挥手,“什么都不用做,消停点,我不是大师兄。”   “那我要做点什么?”木鱼问他。   “什么都不用做。”唐未济躺在床上,闷声道:“睡觉!”   ……   他的确需要睡觉,从方寸山一路赶到天都,在马车里面自然可以睡,况且那马车够大,但终究睡得有些不舒服,尤其是和魏孝熙翰朝夕相处的时候。   何况他从入天都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来得及睡觉,出了皇宫之后为了那几个消息还和藏在暗中的人好一番勾心斗角,实在是劳心费力,这会儿正困得很。   对于一个很困的人来说,哪怕是天塌下来都没有结结实实睡一场来得重要和舒服。   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唐未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其实有些惊讶。   他惊讶的是居然没有人叫自己!   如果说这一觉睡得不安稳那他一点也不意外,飞虹苑里的人终归不是傻子,不仅不是傻子,放在外面一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天才,各家宗门的天骄哪里会有傻子。   他避开飞虹苑搜寻的人回到了飞虹苑,却避不开本就还在飞虹苑的人。   行踪暴露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昨天抓紧时间休息,是为了之后的战斗。   他都做好了半夜睡觉被吵醒的打算,结果一觉睡醒竟然什么事情都没有,这不合常理。   木鱼从门外提着水桶走了进来,水桶有些大,他提得似乎有些吃力,所以摇摇晃晃的。   唐未济打了个哈欠,没打算帮他。面前这个少年好歹有养气境呢,他唐未济迄今为止连养气境都还不是,咋个帮嘛。   木鱼明显看见了他,却没有像昨天那样亲近,他快走到唐未济面前的时候低下头,一步步往屋子里面挪过去。   唐未济觉得有些奇怪,却又以为是水桶太重了,他没力气说话,便没有理会。   一直到木鱼从屋里出来,拎着空水桶依旧低着头脚步急匆匆的时候唐未济才察觉到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他一把叫住了木鱼,“站住!”   唐未济走到木鱼面前,死死盯着他的脸。   木鱼低着头,像是躲闪着唐未济的目光,极其害怕。   唐未济绕着木鱼走了一圈,看着他衣服上杂乱的脚印和灰尘,还有裸露在外面皮肤上的青红印迹,眉头微微皱了皱,轻声叹了口气,把他手里的水桶拿下放在地上,又给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柔声问道:“你这是怎么搞的?”   木鱼低着头小声说道:“我出去打水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恰好摔到了一位师兄的脚下,他似乎是着急有事情,被我吓了一跳,没来得及躲闪,所以不小心踩到了我。”   “不小心踩到了你,会有这么多的脚印?”唐未济指着他衣服上的灰尘,顿了顿问他。   “可能是因为我把水洒到了他的身上吧。”木鱼眼眶顿时红了,“他的一些同伴看不过去了,所以过来推搡了我几下,我力气没他们大,就又摔倒了,场面太杂乱了,他们又不经意踩了我好几脚,对,后来他们还给我道了歉呢。”   唐未济看着他的眼眶,心想飞虹苑的这些人难道都是普通人么,能不经意踩这么多脚,踩得别人鼻青脸肿的?   他帮木鱼拿下头顶上的一根稻草,“谁干的?”   木鱼慌忙抬起头,连连摆手道:“我不认识他们啊,没事没事,就是一点误会而已,人家都道歉了。”   唐未济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屋,没有说话。   第二天再看见木鱼的时候,他左眼已经青了一圈,肿了起来。   唐未济指着他眼睛问道:“这是怎么了?”   木鱼嗫喏着说道:“今天有两位师兄在山道上比武,我心里想着事情,一不留神从他们面前经过,一位师兄来不及收手,被砸了一拳。”   唐未济又没说话,转身进了屋。   第三天木鱼没出去,因为他腿受了伤,一瘸一拐挑不动水了,只能躺在床上。   唐未济坐在床边,什么话都还没说,木鱼便忙着解释道:“我脚下踩着一颗野果滑了滑,跌到石阶下面去了,故此摔断了腿,可不干旁人的事。”   唐未济揉了揉他的脑袋,推开有些蓬松的头发,才发现面前的这个少年似乎比他还小一两岁。   唐未济依旧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出了门。   阳光在屋门的关闭下被阻挡在了外面,屋子里便有了些阴暗。阴暗往往会让心情变得很不好,于是木鱼的眼眶便忍不住再一次变得通红。   他躺在床上,斜倚在床头,无声抽泣着,两只手交替着擦着眼泪,只是眼泪不知怎么却越擦越多。   木鱼心里委屈死了,泪水珠串一样往外涌,心想若是大师兄在的话,谁敢这么欺负他。   “吱呀!”   屋门突然被打开,阳光再一次照射了进来。   木鱼猝不及防,慌忙之下连擦了好几下眼睛,红着眼抬头,故作憨傻问唐未济,“师兄,咋了?”   唐未济递过来一块热毛巾:“擦擦。”   他不会什么安慰人的话,憋了半天只想到了一句话。   于是他站在门口对木鱼说:“这里是方寸山。” 第22章 怯懦自私的唐未济   这个世界是美好的。   星星下的彩虹是美好的,一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也是美好的,知道唐未济实力没有大师兄高,所以竭力掩盖自己受伤原因的木鱼自然更是美好的。   世人向往美好,这是人之常情。那么对于破坏美好的那些人来说,可不可以说他们是世界上最可恶的人。   飞虹苑进门的那座峰名为“化广”,前往化广峰的土道上行着一匹马,马鞍上放着一尊栩栩如生的弥勒佛塑像,笑口常开的弥勒佛肚脐眼那边嵌了一枚纯黑色的珍珠。   两个月之前,浮池之渊跑出来一头鬼,那头鬼在方寸山转了又转,然后跟着那辆从方寸山出发的马车一路来到了天都,在天都忙完了一些事情之后,这只鬼来到了飞虹苑。   牵着马的是个少年,脸上很是干净,连一颗痣都没有,只有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闪着温暖的金光。   他的眼睛也是温暖的,他看了一眼化广峰,有些不满意。黑色珍珠亮了亮,他便看了一眼飞虹苑最里面的那座最高的山峰,细细打量了两眼之后,很是满意。   化广峰上有人对坐无言。对世人来说,对坐总归是因为某些原因,比如喝酒,比如饮茶,或者下棋。   桌上无茶无酒更无棋,但他们在下一盘棋,落子在飞虹苑最靠近门的那间寻常屋子里,矛锋却是指向遥远方寸山里面某位正在睡懒觉的大师兄。   坐北朝南的那位身着金衣,气势不凡,面色沉静,雍容富贵;坐南朝北的那位衣着邋遢,袖口被磨得油光发亮,头发结成一绺绺疙瘩,满身的臭味,鼻孔上翻,像条老狗。   坐北朝南的那位金衣人名为裴响。大唐最富庶的江南道以彩衣阁为尊,裴响便是彩衣阁的少主,在买剑没来之前,这座化广峰也是他的。   坐南朝北的那位名为仇乐池,与方寸山所在的龙州府毗邻的雪寒之地最出名的便是捉刀教,仇乐池是捉刀教三代弟子的大师兄。   仇乐池因为自身的血脉之力被同等存在称为老狗,他不仅不恼,反而常常沾沾自喜。只是脾气一向火爆,当初在飞虹苑拍桌子说要干死唐未济的便是他。   裴响相比较而言便理性沉稳了许多,但即便是他,也有些不明白飞虹苑最外面的那间屋子到底在做什么。或者,是在等什么?   他摇了摇头,不愿意去猜。方寸山的人都是一群白痴,去猜白痴的想法,那才是最白痴的做法。   他轻轻敲了敲桌子,疑惑问道:“木鱼被打成这样了,唐未济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仇乐池连头都没抬,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不信我的话自己去看就是了。”   裴响皱着眉头思索着,“不应该啊,我有消息说这个唐未济是买剑挑中的人,在方寸山上,买剑为了他可是不吝与青龙营某位三仙境的前辈正面硬钢的,他的表现不该如此。”   仇乐池讥讽道:“我承认买剑能打,但他能打就代表他的眼光也好么?我还得到消息说那个唐未济在方寸山上躲在买剑身后从来不敢出来呢,区区一个懦夫而已,不敢说话不是正常。”   他猛地一拍桌子,怒道:“要我说,就不该这么叽叽歪歪,直接去找那个唐未济的麻烦不就成了。”   裴响面色不变,轻声笑道:“那若是买剑回来帮唐未济出头了呢。”   “他不是觉得天都没意思么?这才走就回来,不能吧。”不知不觉,仇乐池的声音变小了很多,眼神也有些局促与古怪。   “觉得什么东西有意思,是因为与那样东西有关的人。天都没人让他觉得有意思,他自然走了,但现在有了一个让他觉得有意思的唐未济,他又回来我一点也不惊讶。”裴响有些酸溜溜地,“反正都是固元境的人了,说不准什么时候踏入第二境,天下哪里不能去得。”   “吗的。”提到这个,仇乐池忍不住又骂了一声,拍了一下桌子。   实在是没天理啊,年轻一辈里面,好像就这么个怪物突破到了固元境,而他们之中最厉害的都还没摸到三元境的门槛在哪里,人比人果然要气死人。   不仅仅是他们,还有许多目光都在关注着门口的那间屋子。   那间屋子其实很普通,就靠着飞虹苑的牌楼,在入山的山道口。之前因为买剑觉得那边离飞虹苑门口最近,所以要了那间屋子,现在这间屋子的主人名叫唐未济。   所以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人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那个三代无敌的大师兄。   比化广峰更深远的几座峰头上也有人在观察着那间屋子的动静。因为那间屋子没有动静,所以越发古怪。   “这个唐未济到底在做些什么?”   “谁知道他,也许只是单纯地怕了而已吧。”   “我怎么觉得没那么简单呢。”   “简单也好,不简单也罢,这个唐未济可不是买剑,区区养气境血修,即便想要帮木鱼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呢?”   最里面的山头上传来了几声嗤笑,“方寸山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区区养气境也敢朝着这里送。”   除了飞虹苑,在天都正南方向的那座景德宫内,圣皇与皇后也有一场关于这间屋子的谈话。   皇后妆容精致,眼角低垂,看上去便有些轻视,“当初我便说不要选方寸山的人,那个买剑跑了也就罢了,现在倒好,送了个养气境的过来。你看看他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除了当时说的那句话,便只会烧水做饭,怎么,瑾儿是缺端茶倒水的人么?”   圣皇浑身都笼罩在星辉之中,不算刺眼,却足以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神情,闻言他只是淡淡道:“买剑不错,这个唐未济也不错。”   皇后毫不客气讥讽道:“你看谁都不错,那夜你把唐未济召进宫中,看了他一夜看出什么了?区区养气境,值得你看一夜?眼睛不酸么。”   圣皇什么话都没说,不是无话可说,是对那夜他所看见的东西没法说,因为就连他都震惊自己看见的是否真实。   “再看看吧,继续看看好了。”他这么回皇后。   皇后冷哼了一声,懒得多看一眼,起身去摘树上的一朵娇花。   ……   小屋中发生的事情很平常,却被许多人关注着。毕竟上一个方寸山弟子实在太过惊艳,他们不相信替换买剑来的这位如此平常。   然而事实让他们很失望。   唐未济即便在得到了木鱼受伤的真实原因之后也没有什么动静,别说去帮木鱼报仇出气了,就连小屋的门都很少出,每日只是烧水做饭,帮木鱼清洗包扎伤口。   这样的表现落在旁人眼中,自然便显得有些懦弱,懦弱一般都常常会与自私一同出现在嘴边,所以唐未济便成了一个懦弱自私的人,连帮着同门弟子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有些失望,失望的同时又有些鄙夷,心想还是传说中的青龙血脉拥有者,白瞎了那天阶血脉之力。飞虹苑里面又打不死人,你打不过最多被人打一顿而已,但你连帮着出手的勇气都没有,这该让人有多失望。   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就连木鱼都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和旁人不同的是,小木鱼失望的同时其实也很庆幸,他觉得实力不如别人,便不去找麻烦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打不过还去打岂不是头脑抽抽。   看见唐未济又帮着自己进来换药,小木鱼有些愧疚,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起身道:“师兄,还是我来吧,我伤势都要好了。”   唐未济拍开他的手,揭开纱布看了一眼,满意地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然后帮着他换新的纱布。   木鱼又开始絮絮叨叨:“师兄你可千万不能上他们的当啊,他们就是想激你出去,咱们败了不打紧,但丢的可是方寸山的脸,大师兄面上也会无光的。”   他说到这里,忙停下声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便显得有些愧疚,“我知道师兄你心里委屈,外面还不知道现在在怎么说你呢,但对咱们来说,不败既是胜,大师兄的名头可千万不能丢了。”   “我还没回过方寸山拜过祖师堂,所以不算是正统的方寸山弟子,但师兄你不同,况且你是大师兄亲自点名过来的,可真不能输。”   “不就是实力低了一点么,师兄别怕,早晚有一天我们会追上他们的,到时候再报仇也不迟啊。”   唐未济低着头忙了半天,看着快要恢复的伤口,拍了拍木鱼的肩膀,打断了他说话,“起身试试看,现在能走了么。”   木鱼便忙从榻上慢慢下来,扶着唐未济走了两步,高兴道:“比之前好多了,没什么大碍了。”   唐未济“哦”了一声,拍了拍手,“那准备一下吧。”   木鱼抬起头,“啊”了一声,“准备什么?”   唐未济看了一眼天色,“我憋不住了,准备一下,明天咱们上化广峰,帮你找回个公道。”   木鱼顿时傻了眼。 第23章 关于如何回去吃早饭   过去了半天一夜,第二天一早,唐未济便带着小木鱼往化广峰行去。   他们最先走的那一小段路还很平静,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越来越多的视线投到了他们两人的身上,原本已经趋向平静的飞虹苑瞬间变得热闹了起来。   “这是终于忍不住了么?还是说面子上实在太过难看,想着输一场挽回一些面子?”   有人在暗中揣测,窃窃私语,目光阴暗。   “我早已经在等他上来了,一直等到现在才敢动手,然而结局又能发生怎样的改变呢?所谓的方寸山弟子实在让人失望啊。”   说这话的是当初对小木鱼出手的某一个人,听着口气很大,对唐未济很失望。   很快,这间屋子里的动静从飞虹苑传了出去,传递到了天都的各座府邸,传递到了那座幽深皇宫。   视线越多,被付诸视线的人压力便也就越大。小木鱼背后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他跟着唐未济的步伐,压低了声音,急得满头大汗,“师兄,师兄,不是说好了咱们不出手么,你要冷静啊,冷静啊。”   唐未济没扭头,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我忍不住了。”   是啊,他早就忍不住了。   从他出生记事开始,唐未济便天生体热,对这一点,正陷入沉睡中的小火是最清楚的。   体热也意味着易躁,唐未济的脾气一向不太好。他可以做一个黑暗中的杀手,静静观察着目标的一举一动,可以安静观察一个月,但这一个月的观察,都是为了最后的雷霆一击。   从他一开始观察,便意味着任务已经开始进行,所以他能够忍住。而这次一次他在木屋中陪着木鱼是什么都没做,所以是真的忍得很辛苦。   小木鱼又连声道:“我知道你忍得很辛苦,但都忍到现在了,不妨多忍一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忍一时风平浪静啊。”   唐未济没理他。   小木鱼还想再劝,然而当他看见不远处一个小黑点的时候,所有的话都归于腹中,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完了,现在忍也来不及了。”   小木鱼叹了口气,很惶恐。   并不需要唐未济上化广峰,便已经有人远远迎了出来。这是一种态度,同样也是一种挑衅,是对唐未济的轻视,认为他连上化广峰的资格都没有。   走在最前面的那名弟子胖胖的,一张脸就像是一团粉,眼睛藏在肥肉里面,虽然小,却闪着精光。   山风顺着山道上往上爬,只有一丁点微风,连头发丝都掀不起来,所以便让人觉得有点懒。   今天一大早阳光便不错,晨云铺开金光,纪宇心情不错,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开始说话。   “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吧,说完来得及的话我还着急回去吃早饭呢。”   唐未济看着这个胖子,还有他身后站着的三个人,把木鱼扯到自己并排站着,“是你们动的手打的他?”   纪宇笑得开心,目光却是寒冷一片。他们打小木鱼自然是受人指使,早就料到唐未济会找上门来,所以一丁点也不慌,四个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唐未济,脸上带着笑。   唐未济看着他,心想要不是大师兄强烈建议封锁了那天在云台上有关他的战斗消息,你一个区区驭气境也敢在我面前笑这么开心?   他们不说话,唐未济便也不强求,只是扭头问木鱼,“是他们几个么。”   事到临头了,再说什么已经迟了,这会儿要说什么忍一忍,那就是在给自己找笑话,自己把自己脸皮撕下来给人踩。小木鱼咬着牙,极为硬气道:“没错,就是他们!”   他一个个点了过去,“那个胖子每次都是第一个动手的,那个干瘦的砸的我的眼睛,我的腿是那个人打断的。”   纪宇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嘴里骂道:“低贱的奴婢,你说谁是胖子呢?真当攀上了方寸山便一步登天了?爷让你死,你就得死,让你活,你就得生不如死,懂不懂!”   小木鱼苍白着脸,硬顶着吹过来的那阵微风站直,双腿却在微微颤抖。   买剑在找到他之前,他不过是酒楼里端茶倒水的小伙计而已,所以在照料买剑生活的时候才会如此顺手。   正因为纪宇说的话不错,小木鱼才会越发害怕。   唐未济叹了口气,揉了揉小木鱼的脑袋,他分明不比小木鱼大到哪里去,说的话却像是大人教训小孩,“你这胆子可真是太小了,这样可不行。”   他把小木鱼拨弄到自己身后,看着纪宇说道:“你不行,让你身后的人出来吧。”   纪宇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捧腹大笑,“你在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唐未济皱着眉头,心想这些蠢人为什么总是在浪费时间?多简单的一句话,听不懂么。   纪宇骂骂咧咧地卷起袖子,往唐未济这边走过来。   唐未济突然觉得心情越发烦躁,阳光晒在身上,实在是太热了。   他扯开胸口的衣服,任凭冷风灌了进来,这才好了一些。   纪宇开始往前冲,每一步都连接山根,与此地山峦呼应,轰隆作响,声势惊人。   地面上的石子随着他迈步而开始有节奏地跳动,像是鼓面上的砂砾在每一次击鼓的时候被弹起在半空中。   化广峰上有人赞叹道:“纪宇的血脉之力控制得越发精深了啊,看样子用不了多久便能踏足化气境了。”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纪宇便冲到了唐未济的面前。他的话还没说完,纪宇便用比刚才更快的速度被人砸了回去。   “轰!”   平地炸响了一道惊雷,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却是什么都发生完了,只是因为时间太短,看见的人太少,所以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   唐未济收回自己的拳头,轻轻摇了摇头,“都跟你说了,你不行。”   纪宇撞在地面上,把坚硬的岩石撞出一个大窟窿,窟窿周围尽是蛛网一般的裂纹。   他“哇”地一口吐出紫黑色的鲜血,扒着岩石裂缝站了起来,眼中满是惊骇。   在他胸口处,有一枚清晰的拳印,到现在还没有消散。   纪宇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剧痛无比,他知道是骨头断了,万幸没死。   他的眼中有些后怕,怎么会有这么快的拳头!   “刚才发生了什么?”   有人茫然,还没有来得及回过神来,说的话就像是在梦呓。他环顾左右,发现大家都是差不多的表情。   “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驭气境!”纪宇终于说话了。   “驭气境?”有人难以置信,“不是说他进天都之前还是养气境么!那消息可是千真万确的,他在这几天就突破了?”   议论声不断,他们看向唐未济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惊诧。   难道这便是天阶血脉的恐怖之处么?   唐未济没理会这些人的闲言碎语,昨天中午的时候,他和小木鱼说自己忍不住了,既是说他忍不住想要出手了,也是说他忍不住想要突破了。   在他体内的三股力量被买剑帮着打散之后,九长老精心修复的金镜便完美地将这些力量的好处显现了出来。   他的修行速度一日千里,根本便不需要刻意去修行,时时刻刻便是在修行。   当他烧饭的时候是在修行,挑水的时候也是在修行,就连睡觉都是在修行。   能被妖祖九渊看上,都觉得很满意的天赋,那该是怎样的恐怖。   若要真说出一个具体,那么大概便是唐未济之前修行了十五年,也抵不过他现在这十五天。   四神珠带给唐未济的不仅仅是一种血脉之力,四种天阶血脉相辅相成,甚至发生了许多九长老不能理解的玄妙,它们彼此遥相呼应,在潜移默化地改造着唐未济的身体。   真羽则是潜藏在唐未济的心脏中,坐镇四方,隐隐与四神兽血脉相互克制砥砺,以免唐未济的身躯难以承受那四种三千份血脉而爆炸。   至于九长老的神魂却化作了一枚晶莹剔透的圆珠,往上走,走到了唐未济的泥丸宫,在泥丸宫定居下来,目前看不出有什么作用,但却是气息最为深远的一等。   有如此之多的神物在身,唐未济闭关了半天一夜,便突破到驭气境有什么好值得惊讶的。   若是九长老还活着,只怕早早便借着这身躯突破到了三元境也说不定。   唐未济扯着小木鱼往化广峰上走,余下的那三人连拦都不敢再拦他。他们之中最强的便是纪宇,纪宇在眼前人手里连输都输不明白,还有谁敢拦他。   他们走到纪宇的面前,唐未济突然顿住了脚步,他停住脚步,小木鱼便也跟着停住脚步,只是有些仓促,便显得可可爱爱的。   唐未济低头瞥了纪宇一眼,淡淡道:“我都说了,你不行。”   他轻声道:“你可以回去吃早饭了。”   纪宇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这是他方才说的话,却被唐未济原封不动还了回来。话还是同样的话,但意义却是截然相反。   一个是说自己尽快赢,一个是说对方输得快,强烈的对比之下便是更为强烈的羞辱。   纪宇低吼了一声,正要起身,唐未济一脚踩在了他的脑门上,就这么带着小木鱼从他的身上走了过去。   化广峰一片寂静,人们看着那个少年,心中难以置信。   这人的杀意怎么如此之重?手段怎么如此之决绝?   已经胜了还要如此折辱别人,他不怕影响方寸山与纪宇所在宗门的关系么? 第24章 挑战   唐未济带着小木鱼如愿登上了化广峰,化广峰上又出现了一个人。   飞虹苑集结了各派精英弟子,有许多十年之期到了之后也不愿意回宗的,也有许多私自前来的,都住在飞虹苑附近,圣皇对此并无异议,他们而今都出来向着飞虹苑内赶去。   他们每一个人都对其他人的情报了如指掌,很快便有人认出了来人,低呼不断。   “是稻宗的卢师兄,那可是我偶像啊!听说卢师兄在三年前已经是驭气境巅峰,不知道有没有踏入化气境……”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旁边一名面色苍白的弟子打断。   “卢师兄败了。”   惊叹声戛然而止,那名对卢师兄推崇至极的弟子看着卢师兄远远抛飞的身影,只觉得自己的偶像好生可怜。   只一拳,还是一拳。唐未济走路的姿势和速度都不曾变过,就像是走在路上的人嫌弃太热,扇了一下手掌,卢师兄便飞了。   山上山下无数目光跟着那两道身影前行。   小木鱼又开始忍不住抖腿了,这次却是激动的。   好像大师兄在不在都差不太多的样子么?方寸山果然是方寸山。   “快看,又出来一位,我认识!这是玄冰阁的于师兄,九层玄冰阁三层之下五敌手,一手玄冰剑法配合自身血脉之力,堪称化气境下无敌,想当年……”   “于师兄败了。”   说话那人跟着沉默,面色惨白。   “成师兄败了……金师兄也败了。”   “那是我们……齐师兄怎么也败了……”   一位接着一位天才眼中的天才出现,一位接着一位天才眼中的天才被打飞。   就像是骤然划过天空的流星,足够耀眼夺目,璀璨动人,却终究短暂。   他们与唐未济并无直接冲突,故此唐未济分寸拿捏巧妙,只是让他们轻伤落地。   他们落地伫立原地不动,一个个面色泛白,自然知道彼此之间的差距,于是更加沉默,看着那少年一步步走远,骇然之余还有些佩服。   这便是方寸山弟子么?   前有买剑,后有唐未济,方寸山三代弟子如此无敌?   只怕过百年之后,他们依旧难以忘记今天的画面。从始至终唐未济仅仅只用一拳,一拳便是一人败北。   从山道上一路砸过去,无一人是一合之敌。   这还是驭气境么?无数人心中感慨,迷惑着想着自己的境界怕不是纸糊的?   当初在方寸山的时候,唐未济对前往天都有些惶然,所以曾经问过买剑天都有什么不一样。买剑给他的回复是天都没啥好玩的,你看谁不顺眼先劈一剑再说。   唐未济原本觉得他和大师兄无话可说,现在想想,觉得天都真的没啥好玩的,只不过大师兄是先劈一剑,他先递一拳而已。   身旁的小木鱼走得有些累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扭头看了一眼气息依旧沉静似海的唐未济,心里佩服更甚,心想果然不愧是大师兄选中的唐师兄。   只是小木鱼又抬头看了一眼上面,一张脸又变成了苦瓜。这什么路啊,化广峰的山道也太长了吧。   山道长其实还是其次的,小木鱼担心的是山道如果太长的话,那么等在山道上的人便会更多,唐师兄还能撑得下来么?   唐未济的拳头终于被挡了下来,这很正常,他毕竟不是三仙境的强者,哪怕是三仙境的强者也有着各自的对手或者称之为宿敌。   唐未济在赏雪会的时候还没有踏入养气境,因为九长老把他的养气境底子打得粉碎,而在那个时候,以战力强横的泽林峰弟子钱广便连打他都打不动。   这其中固然因为他的身体极为特殊,也有那三股力量的纠缠的原因。买剑帮他把这三股力量打碎,其实也相当于让他的身体变得不那么“无理”。   这其中有好处也有坏处,没打碎之前唐未济的身体好似钢块,很难被打破,但若是被打破的话便又很难恢复。打碎之后则变得刚柔并济,没那么坚硬,却又兼顾了还说得过去的恢复力。   但自然而然,他的身体也没有了在承流峰赏雪会时候那么坚硬,所以即便境界有所增长,被人拦下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拦下唐未济的是个邋遢少年,唐未济看着他结成一绺绺的头发便有些不喜,皱着眉头心想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修边幅的人。   被称为“老狗”的仇乐池看着唐未济也有些心中不喜,心想买剑是固元境的,一人一剑挑翻了整个飞虹苑也就算了,你不过是他的师弟,哪怕侥幸踏足了驭气境在天才云集的飞虹苑又算得了什么?   他下意识忽略了唐未济已经走到他面前,几乎挑翻了化广峰的事情,但也许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所以他才会心中更加不喜。   仇乐池眼皮子耷拉着,手脚也耷拉着,斜觑着唐未济,有些蔑视地说道:“你的拳头也没硬到哪里去啊,这些人这么废的么?”   唐未济揉了揉拳头,试探着问道:“化气境?”   仇乐池傲然点了点头,“捉刀教仇乐池。”   唐未济忍不住咧嘴笑了,“就是被大师兄一剑劈得不敢冒头的那个仇乐池?”   仇乐池一张脸顿时冷了下来,“你找死么?”   唐未济呵呵笑道:“我找死啊,你帮我啊?”   仇乐池右脚重重踏在地上,只听“嘣”地一声,如同弓张满月,箭发如星。   仇乐池整个人双脚钉在地上,上半身往后仰着几乎触地,然后再以极快的速度反弹了回去,一道猩红色的气流生出獠牙,顺着他的手掌往唐未济脸上缠绕过去。   这是他的血脉之力具象化的显现,说明仇乐池已然震怒。   唐未济推开小木鱼,又是一拳往猩红气流砸过去。   仇乐池看着他的应对忍不住出声讥讽道:“你当我的血脉之力是你这样的蛮力能够打碎的么。”   唐未济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在拳头快要砸到那道猩红气流的时候张开了手。   拳头化作手掌,手掌中心有一朵橘黄色的火苗,圆圆的,像是吃饱了团在一起的橘猫。   那长满了獠牙的猩红气流原本是来自地狱,沾染了无数邪恶气息,对付血修最是恶心,能污人血脉,大大降低对手的战斗力,可谓是世界上最古老、最可怕的气息之一。   然而那猩红气流在遇到橘黄色火苗的时候就像是老鼠遇到了猫,它以最快的速度蜷缩了回去,因为速度太快,停住的速度也很快,所以猩红气流的前段在半空中停滞的时候,后面还在不断往前冲,最后化作了一只冒着火焰的地狱恶犬的头颅,扭身就要跑。   刚刚才消化完那一朵涅槃之火,正缓缓苏醒的小火下意识打了个饱嗝,看见了远去的地狱恶犬头颅,觉得这东西好好玩的样子。它深吸了一口气,在唐未济的手心里用力,把自己压扁成了烧饼模样,然后骤然弹射了出去。   那猩红气流化作的地狱恶犬头颅蕴含着来自仇乐池的意志,它感受到那股来自天敌的不断靠近的压迫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那恶犬头颅消散成了无数巴掌大小的火焰,四下奔逃。   小火追了上去,一口一个,玩得不亦乐乎。一旁的仇乐池看得目眦俱裂,心疼到了极点。   他连忙收回那些火焰,血脉具象化显现不仅需要足够的血脉之力支持,还需要血修自身血脉之力离体,小火吞噬的可不仅仅是天地间的灵气,还有他的血脉根祗。   仇乐池的血脉浓度还不够,若是再高一些能具象化出一整头三头地狱恶犬的话,小火想要驱散它们还真不容易,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聚集剩余的火焰捏成一团吞入口中,看着唐未济怒道:“同辈比试,你怎能损我血脉根基!”   唐未济冷笑道:“只准你赢?输在在你手里有本事也不用?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仇乐池眉毛倒竖,就要不管不顾施展那一招禁招,这招用在唐未济身上他觉得有些浪费,因为用完了这招他必然要在床上躺几个月,便赶不上两个月之后的春雨宴了。但若是不用这招的话,他又怕唐未济再折腾出什么古怪东西惹人心烦。   仇乐池绝对没有养虎为患的兴趣爱好,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是他能从捉刀教脱颖而出的原因之一。   只是他才刚刚抬起手,经脉中的血液才开始沸腾,一旁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仇乐池心中先是惊了一惊,紧跟着又放松了下来。   化广峰上能无声无息接近他的也只有那一个人而已,他扭过去看,果然是裴响。仇乐池眉毛挑了挑,带着些怒意与敌意冷声道:“你想干嘛?”   裴响自然知道这条疯狗的性格,知道若是自己给不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答案的话,这人怕不是连自己都要打。   他轻笑了笑,拍了拍仇乐池的肩膀,只觉得触手硬邦邦好似岩石。裴响看向唐未济,“飞虹苑弟子争斗已是寻常,他朝你出手的确是他错在先,但罪不至此,血脉浓度增加不易,我替他认个错,你可否将他的血脉还给他。”   仇乐池心中戾气顿生,心想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替我道歉?他正要发作,却听自己心湖之中传来一道声音,他怔了怔,终究是沉默了下去。   唐未济看着笑语盈盈的裴响,终究是摇了摇头。   裴响笑容收敛,“唐师弟是不想给这个面子了?”   唐未济依旧不说话,那些血脉是被小火吞走的,他又没法和小火进行交流,如何能把血脉还回去。再说即便他能和小火交流,以他的个性这些血脉又怎么会还回去,所以他索性不说话,只当是默认了。   裴响振了振金衣,“从买剑大师兄走了之后,你们方寸山的人是越来越低调,和你这般嚣张的还真没有多少。”   唐未济晃了晃手腕,“这话你应当留着大师兄在这里的时候再说,我今天不是来和你说这些废话的,我问你,可是你指使那些人去找木鱼的麻烦?”   裴响眯着眼睛轻声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唐未济看着他,沉声道:“那我便当你默认了。”   裴响笑道:“即便是我,你还想朝我出手?”   他扭头看了一眼仇乐池,“我可不是他,捉刀教擅长诡异手段,却恰好被你所克制,我彩衣阁却是最擅长以柔克刚,你不过区区驭气境,不是我的对手。你能从山下走到这里已经殊为不易,我劝你还是不要让自己的神话在我这里终结。”   仇乐池冷哼了一声,却出乎意料没有反对裴响的话,裴响所说的有几分道理,但他没反对更多是因为自己心湖中响起的那道声音。   唐未济看着裴响,感受着他如高山一般的气息,知道这人即便在化气境中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没准距离突破三元境只差那一步。   他还从来没有和化气境的人正面交过手,即便之前有机会刺杀了一位化气境的高手,也是在暗中出击,事先策划好,环环相扣,以阴谋杀人,况且那人的气息可远远没有裴响厉害。唐未济这时候才想起来,飞虹苑可是集结了各派的精英弟子,所谓精英,自然是各境界中的最顶尖。   不是对手。   他很快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不是对手,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灰溜溜走人服软,任凭小木鱼受到的委屈化作春水渗入大地?   如果是买剑在这里的话他会怎么做?   唐未济看着裴响带着揶揄笑意的眼睛,心中思忖片刻便得出了结论。   一剑砍过去就是了,反正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那么如果是自己呢?自己不是大师兄,打不过啊。   小木鱼看出来唐未济似乎不是面前这人的对手,便萌生了退意,轻轻扯了扯唐未济的衣袖,示意到此为止好了,反正已经打败了这么多人,没坠了大师兄的名头,至于自己受到的委屈,小木鱼觉得那没啥。   唐未济挣脱了小木鱼的手,轻轻按住了他,转头与他对视,看了他一眼。   小木鱼便不再动了。   唐未济走上前去,指着裴响,“我要挑战你。”   天地寂寂。   各宗各派的弟子们看着这人,心中生出一些佩服,佩服的同时又有些想笑,那是对不自量力的嘲讽。   “他这是疯了么?” 第25章 沿途所见俱是春光   裴响脸上也有一些惊讶,他看出来唐未济决计不是自己的对手,那么他为何要这么做?只是为了要维护方寸山的名声,所以要行那飞蛾扑火之事么?若是如此的话,唐未济在他眼中必然便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人,意气之争可是要不得的。   然而下一秒钟他便笑了,唐未济果然没有疯,不仅没有疯,而且还很聪明。   因为唐未济接着说道:“但是我现在打不过你,还有两个月便是春雨宴了,不如你我约在春雨宴上,看谁采雨更多以决胜负。”   裴响便有些沉默了,他看着唐未济,心中有些讶异,心想难道你也知道这次的春雨宴内中隐情?不然的话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一时没有答应,因为这次的春雨宴不同以往,他对这次春雨宴上的某个人或是某样东西势在必得。采雨又不是单纯比修为,他若是在春雨宴上输了,只怕便不能心想事成了。   而这次的谋划不仅仅关乎他自己,更关乎到他背后的彩衣阁。身为彩衣阁的少主,哪怕他实力再低,也要为彩衣阁早做打算。   彩衣阁在江南道一家独大,风头无匹,但这只是表面现象,谁都知道盛极必衰、物极必反的道理。彩衣阁在江南道势大,但也仅仅只是在江南道势大,他们就像是疯长的肥兔,被江南道这笼子束缚住了自己的手脚。   彩衣阁接下来无非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继续疯长,然后被笼子锁住,压爆;另外一种则是打开笼子,换来更广阔的成长空间。   裴响此次进天都,为的就是第二种可能。他怎么会因为与唐未济的一时之争便影响到了自家的千载命运。   他就要拒绝,然而就在这时候,一道方才出现在仇乐池心头的声音也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裴响沉默了,挣扎了片刻,而后便答应了下来。   他抬头看着唐未济,依旧是微微笑着,胜券在握的样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我便给你一个机会,只是若是你输了,飞虹苑门口的那间屋子须得拆了。”   听见裴响说话的那群人心叫了一声好阴毒的算计,听闻彩衣阁少主善于算计人心,原本不信,现在却是信了。   飞虹苑门口的那间小木屋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当初搭就它的人也没废什么心思,内中并未富丽堂皇,也无雕梁画栋,没有巧夺天工,也没有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密室,但它是一种象征。   只要木屋在一天,买剑带给飞虹苑的阴影便存在一天,哪怕千百年过后,木屋世代修葺并未倒塌,那么依旧是一种神话。   最主要的是,只要买剑不同意,这间屋子谁都没办法拆,当今谁也不敢拆,百年之后更是没人愿意拆,也许更会有人把入住其中当成一种荣耀。   这就像是一根钉子,牢牢钉在他们心口,或许会成为与买剑同一时代天才大道之路上最难跨越的心关。   裴响这一句话既让同辈中人对他好感丛生,也顺道解决了自己的心魔,更妙的是唐未济乃是买剑师弟,是买剑推荐过来的人,他若是输了要拆木屋,即便是买剑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一举三得,能在短短时间想通这些,说出这句话来,裴响名不虚传。   他们看向唐未济,眼神中有些期待,既是期待唐未济的回答,也是期待门口小木屋被拆掉——没人觉得唐未济会是裴响的对手,即便是春雨宴上采雨,要知道彩衣阁一手袖里乾坤可是闻名天下。   唐未济却没半点犹豫,点头应道:“如此甚好。”   他既然知道春雨宴,既然知道采雨,那么对彩衣阁自然不会一无所知,这一切都得益于从方寸山到天都的那辆马车里面的无数对话。   所以他痛快答应下来,裴响的面色便有些阴晴不定,只是又想到了那道心湖涟漪,心情好了很多。   唐未济来得快,走得更快。来的时候没人能拦得住他,走的时候没人拦他,所以他的速度其实是差不多快的。   只是道路旁的风景不同了。   来的时候背后与两旁的目光最开始是讥讽,如路边丛生的荆棘,别说是摸了,看着都让人生厌。   走的时候那些目光则是变得敬仰畏惧,他们见证了一个神话的诞生。   小木鱼走得尤为开心,大师兄是大师兄,唐师兄是唐师兄,反正都是师兄,师兄都很好很好。   他心想这春天还没到呢,怎么沿途所见俱是春光?   ……   飞虹苑发生的一切都落在了天都无数人的眼中,因为这场争斗太过明显,无法掩盖,所以无数细节被剖析出来。   比如唐未济上山先踏哪只脚,跨的步子大不大,据此判定此人惯用右脚,性格果决;又比如小木鱼一路上的表情变化,以从侧面印证唐未济此人城府极深,就连自家师弟都不知道他的真实修为。   到最后,一份大致相同的密报便放在了各个府邸的桌头,圣皇自然也收到了一份,是皇后娘娘亲自递给他的。   圣皇看着那堆墨迹未干的娟秀花体小字,轻轻把它放在一边,问皇后娘娘,“怎么了?”   皇后娘娘气呼呼地,不减年少娇憨,“结果你也都看见了,他的天赋高是高,但如此心性,你觉得瑾儿会喜欢他?”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管他做什么?”圣皇有些无奈,想到了纸上书写的一句话,说的是唐未济在方寸山上的表现,还有他站在木屋门口与小木鱼说的那句来自买剑的话,心情无端大好。   他去了掩藏身形的星辉,轻轻掐住了皇后的脸颊,用少有的带了些情绪的话笑道:“知世故而不世故,藏本心而正本心。我觉得挺好。”   皇后娘娘感受着脸颊上的温暖,一时间身形都软了,眼波流转欲滴,一头钻进圣皇怀中,好似小女孩一般噘着嘴气道:“随你随你,都随你好了。”   ……   风波渐起,青衣着红鲤。   水碎如镜,白云饮碧光。   有消息说大皇子领神机阁甲士由剑北道平叛而归,银甲雪鞍,意气风发乃是天下第一等的风流。   天都万人空巷,只为多看大皇子一眼,又说当日长安街上落花如雨,路旁酒楼上的各家女子晕过去大半。   唐未济自然是不会关注这些的,什么大皇子,一听就很遥远,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正琢磨着怎么动用自己体内的青龙血脉,想要沟通天上的那颗象征青龙的大星。   四神珠内的其余三种血脉在青龙血脉出现的时候便陷入了蛰伏状态,唐未济有些搞不清楚,想着其他两种血脉也就算了,你玄武血脉为我本来血脉,从出生跟到现在十九年了,怎么还比不过青龙血脉?   木鱼过上了难得的悠闲时光,在买剑走之前,整个飞虹苑的方寸山弟子只有他和买剑两个人,所以山下的木屋没人愿意过来,谁也不知道买剑看自己顺不顺眼。大师兄的口头禅可是闻名天都,老狗仇乐池可不就是大师兄看不顺眼给一剑劈得不敢冒头的。   所以他们路过这里,就连走道都是绕着走的,往往木鱼隔着百米想打招呼,才伸手人家就不见了。   木鱼觉得自己的孤独已经有小溪那么深了。   在大师兄走了之后,更没人愿意搭理他一个养气境弟子了,碍于他与买剑的关系没人想冒着风险去得罪他,却也没人理他,小木鱼一个人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实际上更孤独了。   还好唐师兄来了。小木鱼想到这里又开心起来,经过上次的战斗之后,他每次出去挑水,遇到别人至少可以朝着彼此点点头了,那种交流的感觉还真不错啊。   烧水做饭擦桌洒扫,等木鱼忙完,才想起来唐未济交给自己的功法还没练,他吐了吐舌头准备修炼那据说来自方寸山的功法,一抬头却发现有人站在小屋门口,无精打采地靠着门框,不断点着头,像是下一秒就要睡着了。   小木鱼有些惊讶,心想这是谁啊,居然敢来这里?   他下一秒便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当,吐了吐舌头在心中告罪一番,他忙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请问你找谁?”   那人抬起头,胡子拉碴,眼眶深陷。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挤出两滴眼泪,“唐未济呢,我来找他。”   小木鱼顿时警惕起来,“师兄在修炼,现在不见客。”   “你想什么呢。”那人一巴掌拨开小木鱼的手,“我是魏孝熙翰,看不出来么臭小子。”   小木鱼惊讶地“啊”了一声,定眼看了半天,才看出来这是买剑在的时候经常光顾这里的魏公子,只是才短短几个月不见,怎么消瘦成了这个样子了?自己都没认出来。   他连忙把魏孝熙翰迎了进来,一溜烟跑了出去,“我去叫师兄。”   等唐未济从侧屋走到正屋,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再见到魏孝熙翰的时候他已经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唐未济沉默着看了他两眼,把心里头那抹芥蒂放下,为他披了一件衣裳,坐在门口看着天空的星星,看到了天亮。 第26章 爱吃烤鸭的白猫   “天杀的,他就是个杀手!”   屋子里的魏孝熙翰一醒来就哭,边哭边骂,边骂边跳,那叫一个心酸啊,直叫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只是唐未济看着他的目光越发不善,心想自己之前心中芥蒂还是有道理的,感情一进天都把我扔下,自己是去忙这些事情了?   魏孝熙翰跳得累了,想要抱着唐未济哭,被他一拳砸在脑门上。唐未济黑着脸警告他,“你丫给我好好说话。”   小木鱼同情地看了魏孝熙翰一眼,心想大师兄没少揍过你,你咋还不长记性。   小火在唐未济头顶上坐着,不断打着饱嗝,打一个饱嗝就有一朵米粒大小的橘红色云朵从它嘴里飘出去,煞是可爱。   魏孝熙翰抱不到唐未济,便抱着木鱼哭诉,木鱼既不是买剑也不是唐未济,实在不敢推开这个号称天底下朋友第一多的人,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勉力撑着自己不倒下。   “你知道多少姐姐叫着跑过去要看他么?他一个大男人,糙老爷们,有什么好看的!”   “我那会儿还没睡醒呢,晴娘便只来得及披了一件薄纱便跑了出去,天杀的,现在可是冬天,冬天啊!”   “同是一个爹妈生的,我连朋友都比他多,你说她们凭啥稀罕看他不稀罕看我?”   “不就杀人么,我魏孝熙翰也会!他会的我哪个不会,我会的他哪个会?”   唐未济听不下去了,试探着说道:“平叛?”   刹那间的冷场,魏孝熙翰哭得更厉害了,“那特么是叫平叛么?让头猪带着神机阁那群人都能打赢回来啊,我上我也行啊,不就是父皇偏心他大儿子么。”   “我伤心,我伤心啊!哪怕晴娘知道我是谁,那双眼睛还依旧看着窗外呢,我是谁!我能感觉不到她心不在焉?躺在我怀里惦记着老大,我都要伤心死了,笑,你还笑,你笑屁啊。”   魏孝熙翰抓起桌上的茶壶就朝着唐未济砸过去。   唐未济接过茶壶,小心放在桌上,提醒他,“摔坏了你赔啊。”   “赔,我赔,不就是个破茶壶么,你想要炼心壶我都赔给你!”魏孝熙翰哭得更大声了,“能不能他妈的好好听我说话!我都没个破茶壶重要么。”   木鱼小声道:“那是大师兄用过的。”   魏孝熙翰狠狠擦了擦眼睛,抓起桌上的茶壶,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红着眼朝着木鱼叫道:“我回头找买剑赔一百个给他。”   木鱼心里委屈死了,心想你朝着我叫什么啊,我那不是好心提醒你么。   唐未济却是有些可怜地看着他,这个号称朋友满天下的人,在伤心的时候却只能找自己这个才交了没几天的朋友,那么那些朋友是真朋友么?   木鱼的小声提醒听在魏孝熙翰的耳朵里可不是就是说他的确连茶壶都不如,这对这会儿的魏孝熙翰的确是一种极大的刺激。   所以唐未济只能一边同情他一边安慰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个姐姐为什么更想看你大哥?”   魏孝熙翰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因为他比较好看?”   传闻圣皇有二子,大皇子天生俊逸出尘,缥缈似仙,皮囊天下第一等。   二皇子……唔……二皇子……二皇子可以跳过了。   唐未济轻声叹了口气,“也许是因为你大哥名声太大,却又没什么人见过的原因。”   魏孝熙翰琢磨了片刻,一拍大腿,“对啊!有道理。”   他下一秒钟又发了愁,“可是我怎么让自己的名声变大呢?”   唐未济愣了愣,心里犹豫着,最终还是问了一句话,“你想和你大哥争的到底是什么?是那些姐姐的喜欢?”   魏孝熙翰比他更愣,理所当然反问道:“不然呢?”   唐未济挠了挠脑袋,起身走了出去,突然想出飞虹苑去一趟天都长安街。   ……   天都长安街有一家极为有名的烤鸭铺子,藏在深巷之中,每日香飘十里,引来馋虫无数。   老杨记烤鸭开了也许有几十年了,就连最地道的吃货都算不清到底是多少年,只记得从他们才开张开始他们便闻香而来。   眼看着店外的招子从新变旧,眼看着店内的桌椅板凳从粗粝变得光滑,岁月在这间铺子里流淌而去,带走的只有无数人脸上的青春,烤鸭铺子里传出来的香味却从来都没有变过。   很少人见到老杨,却知道他的刀工极好,烤鸭烤得妙,刀工更妙,能让每一片鸭皮薄如纸张,晶莹剔透,入口即化。   店里面养了一只白猫,整天踱着优雅的步伐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白猫这几个月有些不开心,因为之前每天都来店里吃烤鸭的那个人突然间就不见了,甚至都没有和它道别。要知道它可是和那人一份盘子里吃东西的战友啊。   店门突然被推开了,吸引了白猫的目光,它看过去,恰好看见一个人走了进来。   白猫狐疑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它的错觉,它总觉得这人的身上有之前消失的那人的味道。   它慢慢踱步过去,在那人脚下闻了闻,确定了这并非自己的错觉,于是它抬头朝着这人叫了一声。   来人把白猫抱在怀里,朝着里面嚷嚷了一声,“来一份片皮烤鸭。”   里面有人应了一声,来人便坐到了最里面的那张桌子上,打量了一番,心想这便是大师兄常坐的那张桌子么?   怀中的白猫跳到了桌面上,蹲在桌子上与他对视,又朝着他叫了两声。   唐未济看着那只雪白雪白的猫,还是不习惯猫蹲在桌子上,于是便把它又抱了下来,搂在了怀中不让它乱动。   白猫被抱得有些不舒服,便自己调整了位置,在这人怀里打起了呼噜,可能是因为再次闻到了那人的气息,所以躺得很是开心。   烤鸭很快便端了上来,是个青涩的小丫头,鼻子周围还长着淡淡的雀斑,不算天生丽质却足够清新,看见唐未济的时候还腼腆笑了笑。   唐未济付了钱,把盘子仔细放好,卷了两片鸭肉,用葱丝蘸着酱料一口放入嘴里,感受着那股清香,感觉还是再多包一点葱丝比较好。   白猫在烤鸭端上来的一瞬间便睁大了眼睛,想跳上桌子一起品尝这道美味,却被唐未济死死按住不让动。   它有些急躁了,“喵呜”叫了几声,这人却一点都不带搭理它的。   白猫便努力站直身子,三只爪子撑着身体,一只爪子伸出去想要抓桌子的边缘,右前爪在半空中努力够了半天,像是在水中捞鱼,粉红色的肉垫向里面努力弯曲,却怎么也够不着。   很是可爱。   唐未济看着想笑,便夹了一块鸭肉放在白猫的鼻子面前。   白猫嗅了嗅,心想不愧是有那人气息的人,这么上道。它伸出舌头想要去舔,便看见眼前的鸭肉瞬间消失,下一秒钟便落入了那人的嘴里。   白猫睁大了眼睛,难以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唐未济笑得很是欢快,于是白猫便更加生气了,它伸出爪子要去挠他,却连皮都挠不破。   唐未济拍了拍它脑门,“别挠了,再挠不给你吃了。”   白猫便很乖巧地不再挠了,扬着头,嗅着香气,眼巴巴等着这人来喂它。   眼看着一盘子鸭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唐未济却依旧没有履行他的诺言,白猫开始焦躁不安。   唐未济伸出筷子夹了最后一块鸭肉递到它的面前,白猫狐疑地看着他,心想怕不是又在逗我?   唐未济抖了抖筷子,白猫试探性伸出舌头,眼睛却一直盯着唐未济。   唐未济一动也不动,于是白猫便放心了,它张嘴就要去咬。   “唰!”   肉块又落到了那人的嘴里。   白猫要疯了,它“喵呜”叫着,弓着背看着唐未济咀嚼鸭肉的嘴巴,心想你他娘还是个人么!   唐未济摸了摸它背上的毛,觉得这猫真肥,真暖和。   白猫看着唐未济的眼神像是在看傻逼。心想那人多好的一个人啊,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不来了,再也不来了!   白猫抖了抖身子,从唐未济的腿上跳下桌子,生着闷气。   盘子里已经没有烤鸭了,唐未济却依旧坐着一动不动。   递出烤鸭的那间里屋里面突然有人粗声道:“没事逗弄一只猫,完了还不给吃,是不是不太好。”   唐未济站起身来,朝着里面恭敬行了一礼,笑着道:“大师兄在我来之前曾叮嘱过我一定要这么做,不这么做的话只怕前辈不会现身。”   里屋的帘子被人挑了起来,有人抄着手从里面走了出来,散乱着头发,却不显邋遢,眉眼寻常,看着像是普普通通的中年人,鬓角已经有了许多白发。   唐未济恭敬又行了一礼,“方寸山弟子唐未济,见过剑神大人。”   这位名为李四的剑神大人抱起白猫坐在唐未济对面,没好气说道:“原来是买剑的师弟啊?难怪。”   唐未济眨了眨眼睛,回道:“原来是大师兄的师父啊,难怪。” 第27章 庆功宴   关于剑神李四的传奇有很多,若是从他少年时候一个个讲的话,那必然会是另外一个极长的故事。   大唐百姓对这位传说中剑神的印象用几个关键词便能概括:战力极强,极为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   但谁也想不到,李四竟然会隐居在天都之中,而且还是在天都最热闹的长安街。   也许买剑意识到了,所以他从李四那边“买”来了一柄名为大风的剑。   对于唐未济的说法,李四并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反驳。实际上,他对那个从自己手里拿走了一柄剑的买剑还是很有好感的。   李四看着唐未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是买剑对你说的话?”   唐未济笑了笑,“师兄怎么会是说这样话的人。”   李四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他看着唐未济道:“你找我何事?”   唐未济把目光看向李四手上抱着的那只猫,“想借剑神白猫一用。”   李四忍不住笑出了声,“如果你是买剑师弟的话,那么也应该知道这只猫对我的意义是什么。”   唐未济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李四有些不可置信,“那么你还敢提你的要求?”   唐未济笑道:“听说大师兄当初和你做了一个交易,交易的内容便是那边剑。”   李四道:“你也想和我做一笔交易?”   唐未济点头道:“是的,我想借那只白猫半日。”   李四道:“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对于普通人来说,做交易也要讲究个你情我愿,何况是李四这种站在了人世最巅峰的人。想要和李四做交易,得看你自己够不够资格,很显然,唐未济在李四的眼中不够资格。   唐未济便给出了资格,“我是买剑的师弟。”   这是一句很无稽的话,现在整个大唐谁都知道唐未济是买剑的师弟,说这话有什么用?   李四却忍不住笑了,他知道唐未济的意思。你看好买剑,愿意和买剑做一笔交易,甚至愿意指点买剑剑术,那么我是他师弟,自然够资格。   “买剑的师弟有很多。”   唐未济道:“我是那个唯一被他指派来天都的。”   李四点了点头,“你可以借走他半日,条件呢。”   白猫“喵”了一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以及不愿意跟这个人走的意愿。   李四轻轻敲了敲它的脑袋,又揉了揉它的耳朵。   白猫知道这是李四在警告它现在不是耍小脾气的时候,便安静了下来。   唐未济问道:“师兄当初答应你什么条件?”   李四竖起三根手指头,“他愿意为我去做三件事情。”   “什么事情都做?”唐未济忍不住问道。   “什么事情都做。”李四给出的答案很确定。   唐未济便有些犹疑了,什么事情都做的意思是只要李四说句话,哪怕让买剑欺师灭祖,让买剑自杀,他都得去做。   当然,李四肯定不会提出那样的条件,但也可以借此说明这承诺有多重。   李四何等人物,只是刹那间便看出了唐未济的犹豫,轻声道:“当然,他要走的是一柄剑,你只是借白猫半日,我给出的条件自然不会和你师兄那样苛刻,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就好。”   唐未济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他在考虑为了帮魏孝熙翰出一次名,答应李四一个条件到底值不值。   这要是换做旁人的话,只怕恨不能立刻答应下来,别说是一个条件了,哪怕是十个条件,一百个条件,哪怕是给李四当狗那都愿意。   那可是李四啊!大唐剑神李四,天下第一高手,三仙境巅峰强者,有多少人想要和他拉上关系都没那个门路呢。   就和之前说的一样,不是谁都有资格和李四做交易的,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剑神。   只可惜唐未济不是旁人,先前便说了,天才眼中的世界,总归是和寻常人不一样的。   唐未济看了一眼那只白猫,拱手恭敬道:“晚辈还需要回去想一想。”   李四也不介意,懒洋洋摆了摆手,“想好了再来。”   唐未济从长安街回到了飞虹苑,他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   值不值?到底值不值当帮魏孝熙翰这一次?   回到飞虹苑的时候已经是斜阳西斜,这时候木鱼正常都开始做饭了,结果唐未济推开门的时候,看见木鱼一脸难色坐在门口,正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唐未济嗅了嗅,很明显,空气中没有飘荡着米饭的香气。   他问木鱼,“怎么了?”   木鱼指了指屋子里面,没说话。   唐未济侧耳听了片刻,瞬间听出了大概,黑着脸问道:“还折腾着呢?”   木鱼点了点头,“你中午不是说要吃土豆炖牛肉么,我才切好土豆,那位爷就要嚷嚷着要自己动手做饭,让我到一边呆着修炼去。”   “那不是挺好的么。”唐未济疑惑着看着他。   对于任何一位血修来说,修炼都是重中之重,如果并非必要事情的话,谁也不愿意别人因为琐事打断自己,尤其是洗衣做饭这样的杂事。很多血修都是有专人服侍的,比如当初儆尤会上死在唐未济手里的邱天。   木鱼面色更苦了,比唐未济见过的所有苦瓜加起来都要苦得多。   他忍不住站起身来扯着唐未济的手往里走,“可关键是,这位爷他不会做饭啊。”   木鱼推开灶房的门,一阵难以驱散的浓烟带着无比呛人的味道往外飘过来。   魏孝熙翰一脸黑灰,只露出洁白的牙齿与黑白分明的瞳仁看着门口,一看是唐未济,那雪白牙齿露出明显增多,“哎呀唐师兄回来了啊,快来尝尝我的手艺,能不能比得上东来居的大厨。”   唐未济打量了一眼乱七八糟的灶房,很难想象这是小木鱼每天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地方。他又看了一眼魏孝熙翰的成果,一张脸变得比魏孝熙翰的脸更黑。   大碗里面炖着的东西好像是地里刨出来的硬疙瘩泥块和了和水,散发着一股子焦糊味道。别说比东来居的大厨了,比小木鱼的手艺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唐未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刹那间因为自己之前产生的念头而开始后悔。   什么值不值的,答应李四一件事而已,有什么难的。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比把眼前的这位爷送走更急迫的么?   魏孝熙翰还在沾沾自喜当中,被唐未济一把扯出了灶房,他一边回头吩咐小木鱼立刻做饭,一边和魏孝熙翰说了自己的计划。   魏孝熙翰原本还有些不以为然,然而当他听到那只白猫的时候,眼睛便睁大了。当他听完唐未济的整个计划的时候,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惊讶地看着唐未济,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诚心实意佩服道:“方寸山还真是个好地方,我这辈子交朋友赚了的次数不多,大师兄算一个,你也算一个,这种点子你都能想出来,你也太损了吧。”   唐未济心想这算什么,这计划和自己之前辛苦策划的杀人计划比起来简直不要太简单,粗糙得很,只不过没人敢把李四纳入到自己的计划里面,所以才会显得这计划让人难以置信罢了。   魏孝熙翰猛地一拍唐未济的肩膀,“成了,就这么办!”   他抱住唐未济兴奋道:“兄弟能不能左拥右抱尽得美人归就看你的了。”   唐未济突然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他想大师兄若是在这里的话应当怎么做?   想着想着,唐未济便想一拳砸在这人脸上,打晕他扔出去算了,反正左右横竖看来看去都不顺眼。   ……   大皇子魏孝熙贤从剑北道平叛归来,带去的八百神机阁未损一卒,圣皇龙颜大悦,以为大捷,特意嘱咐宗正寺为大皇子举办一场庆功宴,只是后来被大皇子婉拒了,大皇子婉拒的原因很简单,他想自己举办这场庆功宴,以犒劳神机阁诸将士的万里辛劳。   这话若是旁人提出来的话只怕难免被人怀疑是在收买人心,但大皇子圣眷隆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况且早有传言说圣皇有意要立大皇子为太子,故此并无人有异议。   二月二,龙抬头。   庆功宴设在了东来居,二月二当天,大批量的牛羊肉以及各种珍稀妖兽的肉往东来居里面送,天都极有名气的七梅酒更是一坛坛往里面搬。东来居提前七天便已经不接客了,只为了举办好今天的庆功宴。   谁都知道这是大皇子给东来居掌柜的面子,若是他想把庆功宴设在皇子府的话也无不可,只是生怕落人口实,也担心诸将士在皇子府中喝醉了闹事,辱没皇家尊严。   东来居的掌柜这几天都要忙坏了,他站在东来居后门口不断挥舞着手臂,大冬天的,脑门上忙得一头汗水。   “快快快,神机阁的将士们酉时便到,动作都给我麻利点,院子里都摆上桌子,八百人呢,你当楼子里面放得下?”   “七梅酒呢?天都的酒庄都没酒了?放屁,赶紧去其他家再找一找,才两千一百坛,哪里够,不给?你就跟他们说,神机阁那群爷们发起疯来要酒喝我可没办法,到时候去他们那边闹可不干我事。”   “冷菜都布好了没?还没有?让大师傅赶紧加快速度啊,这么下去正菜怕不是也都赶不上啊,这次出征归来的可都是咱们大唐的英雄,能在楼子里吃饭可是咱们莫大的荣耀,何况是大皇子请客,若是不满意的话,咱们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你还在这儿站着干啥呢,赶紧去前门迎客啊,听说不仅是那八百人,皇子府的幕僚闲客可都要来,若是朝中大臣再来几个不得乱了套,赶紧在顶楼再多摆一桌子以备万一。”   正忙得昏天黑地,掌柜的突然得了消息,说第一批宾客已经到了,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在心里头骂了一句娘,连忙往东来居正门赶过去。   魏孝熙翰怀里抱着一只白猫,和唐未济两人蹲在东来居正门处侧向的那条巷子里,一边轻柔地摸着白猫的脑袋,一边狐疑着问唐未济,“你确定这真的能行?”   唐未济没好气道:“你之前怎么不说,现在说个屁。”   魏孝熙翰有些讪讪道:“这不是事到临头了,终归有些心虚么。”   他看着东来居门口停下的轿子,咂了咂舌,“乖乖,那可是礼部刘侍郎的轿子,我大哥的面子是真的大。”   他有些忧愁,“你说我要是在庆功宴上这么一闹,名气是打出去了,但万一刘侍郎这些人在父皇面前参我一本可怎么办?我可不想被宗正寺的人找。”   唐未济一把把白猫抓过来,反过去安慰他,“放心吧,你看,这不还有它呢。”   白猫“喵呜”叫了一声,新仇旧恨全往上涌,一爪子向着唐未济脸上挠过去,心想你大爷的,本喵不要面子的,被你这么提着。   唐未济把白猫搂进怀里,顺道挡住了它的攻势,“看着吧,等人差不多到齐了,你也就可以进去了。”   魏孝熙翰抹了把脸,给自己壮胆子,“娘的怕啥,我朋友是真的多,说不定八百神机阁里面就有我朋友,我只当进去见朋友的,怕啥!”   日色渐渐西沉,天光逐渐黯淡。东来居的门口挑起了两个硕大的红灯笼,往来宾客越发多了起来。   东来居后厨忙得热火朝天,大厨憋了一肚子的气,手上的动作越发快速,汗流浃背,只觉得自己富态的肚子都瘦了一圈。   掌柜的看着逐渐落满座的酒桌,心中暗暗数着人数,不断游走在各个酒桌之间,最终逐渐放下心来。   数量应当恰好,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他似乎已经看见了东来居辉煌的未来,满面红光,就连步伐都轻盈了许多。   就在这时,他看见门客逐渐稀落的东来居正门口走过来两个人。掌柜的愣了一下,心想都这个点了,这两位才来?   他堆满了职业性笑容迎了上去,刚走到一半,掌柜的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因为他认出了其中的一个人,顺带着便想到了有关这一位和里面坐着的那位之间的关系。   据说不太好。 第28章 东来居内的黑虎   在被刺目的阳光照射的时候,怎么样才能让那道阳光变得不再那么刺眼?   答案很简单,找一道比阳光更刺眼的东西,让它们形成对比,阳光便自然不再显眼。   唐未济给魏孝熙翰出的主意自然便与这阳光差不多,粗陋却有效,只是魏孝熙翰心中终究有些担心或是怀疑,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认识这只白猫的。总不能让他举着白猫嚷嚷着这是剑神李四的那只白猫吧。   掌柜的认出了魏孝熙翰这不稀奇,甚至知道他是二皇子也不稀奇,因为魏孝熙翰来东来居的次数太多了,而且他也并没有隐瞒自己身份的意思。   掌柜的一开始还会诚惶诚恐,但慢慢到后来发现这位天底下最大的公子哥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颐指气使,反而有些平易近人,便也安稳下来了,直到后来甚至可以让公子哥自己去取菜碟,魏孝熙翰也不生气。   但今天不比往常,更何况里面那位坐着的似乎从来和自己的弟弟关系不太好啊。   掌柜的苦着脸凑过去,低声下气哀求道:“二公子,你怎么过来了啊。”   “咋,我就不能来了?”魏孝熙翰翻了个白眼,抖了抖怀里的那只白猫。   掌柜的陪笑道:“哪里的话啊,二公子什么时候过来我不欢迎啊,只是……”   “只是今天不欢迎对么。”魏孝熙翰似笑非笑:“可我偏生今天馋了,就要吃东来居的火锅,怎么,掌柜的要赶人?”   掌柜的脸上的皱纹都变深了一倍,皱到一起让他看着像是苦瓜,“二公子哪里的话啊,开门做生意哪里有往外赶客人的道理,可……可今天实在是不方便啊,咱东来居今天让人包下来了啊。”   “那还是朝外面赶人呗。”魏孝熙翰扭头看了一眼唐未济,叫嚷道:“得,兄弟对不住了啊,今天算是我丢人,咱们换个地方,明儿个我就让这儿关门给你看看热闹。”   唐未济会意,笑着点头道:“早听闻魏公子豪气非凡,果然名不虚传,那咱们走?”   “走。”魏孝熙翰说走就走,头都不带回的。   可怜掌柜的连忙扯住了他,却急得话都说不出来,脸上只余下冷汗往下淌,就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掌柜的心里头都要苦死了,却偏偏连骂娘的心都不敢有,连放在心里骂的也不敢有,谁不知道这二位的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位啊,谁敢骂她。   他倒是有心想请魏孝熙翰进去,可里面那位不发话,他哪里敢自作主张。可这放魏孝熙翰走也不成啊,走了明天自己的店面就没了。   他万分纠结,只好苦苦扯住魏孝熙翰的衣摆,指望这位能开开恩,放他一条生路。   神机阁将士难得开禁有酒喝,哪怕是平素不怎么喝酒的也都先饮了三大碗,天都的七梅酒酒香奇特,入口甘冽,回味绵长,那些好酒的人索性扯去了衣衫开始劝酒,一时间院子里酒楼内热热闹闹,觥筹交错。   东来居最顶楼自然不会也是这样的场景,相比较楼下那些将士,他们无论是饮酒还是聊天都显得文雅了很多,哪怕是神机阁的两位副将都是默不作声只管饮酒。   大皇子果然无愧传说中的仙人风采,取下甲胄,拿下头盔的他面如冠玉,朗目如星,身材颀长,好一番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礼部的那位刘侍郎是老太师的门生,据说与大皇子一向走得很近,还有传闻说圣皇私下里说当前这位礼部尚书退下之后尚书一位便是他囊中之物了,故此在朝中也算是位风云人物。   刘侍郎目光灼灼,天生自有一番威仪,他朝着大皇子举杯道:“殿下此次出行剑北道平叛,横扫八荒,气吞六合,圣皇尤为满意,实在可喜可贺啊。”   大皇子微笑道:“只是诸位将军杀敌勇猛,与我可没有太大关系。”   那两位神机阁的副将又红着脸连声推辞,一时间场面倒是热闹了几分。   正当时,有人快步走到大皇子耳边说了些什么,大皇子“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   刘侍郎眉眼通透,轻声问道:“殿下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大皇子摇了摇头,“算不上什么烦心事,只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想要来一起参加庆功宴罢了。”   酒桌上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   天都谁不知道大皇子与二皇子脾气迥异,性格不合,两人见了面简直犹如天雷勾动地火,一碰就炸。   大皇子的庆功宴二皇子过来,这哪里是来庆贺的,说是闹事的也不过分。   大皇子看着他们的模样哪里还猜不到他们在想什么,摆了摆手笑道:“没什么大事,小翰若是想来的话,让他进来就是了。市井传闻我们二人素来不合,其实哪里有这样的事情,我兄弟二人关系向来不错。”   他扫了一眼,看着坐在自己右手边的神机阁副将,轻声道:“不如劳烦林将军走这一趟如何?”   坐在大皇子右手边的是个络腮胡壮汉,气息深厚似海,深不可测。他闻言起身,几乎没有半点犹豫道:“我去接二皇子进来。”   众人看着那位猛将走出去,心里想着这还叫你二位关系不错?让林将军去接那位向来不拘小节的二皇子,只怕两人不想起冲突也得起冲突了。   掌柜派的伙计进去已经好一会了,魏孝熙翰等得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唐未济倒是没什么大的模样,依旧耷拉着眼角,似乎下一秒便会睡着。   掌柜的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在心中暗暗祈祷,突然听见热热闹闹的东来居之内一片死寂。   他心里愣了一下,心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没声了?   唐未济睁开眼睛,心想来了。   魏孝熙翰直起身来,抱着那只白猫,咬着牙心道谁特么还敢拦路不成!   东来居的正门缓缓打开,从正门到花厅,从花厅到酒楼,无数神机阁将士林立两边,似笑非笑地看着门外。   他们手中拿着各自的兵刃,刀出鞘,箭上弦,枪口低垂,白刃悬顶,有意无意对准了中间的那条小道,似乎随时都会落下来。   这哪里是谁敢拦路,分明是谁敢不拦路。   林将军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伸手道:“二皇子,请。”   魏孝熙翰看着两旁林立的刀枪剑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许多刀剑之上还有暗红色的光泽,那是鲜血浸透刃身擦不去的杀孽。   小小的东来居内,一片肃杀,魏孝熙翰恍惚间看过去,仿佛东来居之上盘踞着一头硕大无比的黑虎,朝着他张口怒吼。   他咽了口唾沫,小声问身后的唐未济,“顶不顶得住啊?”   唐未济其实也有些头皮发麻,他对杀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最为敏感,比魏孝熙翰感触更深,“顶不住也得顶啊!”   魏孝熙翰大骂了一声,昂首阔步向里走去。   林将军没有让步的意思,他闷哼了一声,径直往前撞过去。   一直面无表情的林将军眼中闪过一次诧异,心想这人和传闻中的怎么有些不一样。   他稍稍用了些力气,准备给他一些小小的苦头吃,却突然被跟在魏孝熙翰身后的那人按在了肩头上,两人气息轻轻一撞,那人后退了两步,林将军后退了半步。   但即便是这半步也就够了,魏孝熙翰大越过林将军大步而行。   唐未济面带深意地看了林将军一眼,把这人牢牢记进了自己心中。   林将军比唐未济更惊讶,看那人年纪也不大,自己虽然没有出全力,却也不是这个年纪的人能挡得下的,更何况……   他揉了揉自己的肩头。这人的手还真硬啊。   林将军亦深深看了唐未济一眼,心想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找找这个少年的信息。   他扭过头,朝着门内嚷道:“神机阁八百沙场士卒恭迎二皇子到来!”   “唰唰唰!”   无数刀刃摩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白刃下压三分,距离魏孝熙翰的头顶不过二指,只要有一人手抖,他怕不是就要人头落地。   魏孝熙翰在自己心里头大骂了一声,他都能感受到那股子冷冽的杀意,若不是确定这里是天都,没人敢动自己一根汗毛,他只怕早就扭头便跑了。   这些个血修才上过战场,一身杀意还未收敛,而今全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若是换做普通人,哪怕是个强健的壮年人,也得大病一场,被惊得面无人色。   魏孝熙翰实力虽然不高,好歹是个血修,更何况还有怀中白猫在,帮他分担了一部分杀意,故此这段路走得艰辛,但好在还是走了过去。   林将军看着魏孝熙翰的目光更加诧异,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眼中的杀意一闪而逝。   背对着他的唐未济面不改色,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顿,继续往前走去。   “踏。”   只不过短短的一段路,魏孝熙翰走得身后冷汗涔涔。   他看着眼前的七层小酒楼,忍不住搂紧了怀中白猫,轻笑了笑,高声道:“大哥,小弟来给你庆功了!” 第29章 关键在于猫   东来居内多了一桌火锅,那张桌子本来是掌柜的布好生怕多来了人没地儿坐的,结果该来的人人倒是没多,恶客却是有一位,但不管怎么说,这张桌子总算是物尽其用了。   成山的牛羊肉片被端了上来,伴着酱碟佐料,时蔬鲜令,毛肚鸭肠,一张桌子很快被堆得满满当当。   桌子正中间摆着的是铜炉涮锅,魏孝熙翰帮着唐未济夹了一块羊肉片在火锅中涮了几个呼吸,放在蘸料里面递给唐未济,“来,尝尝看,东来居的火锅也是天都一绝啊。”   许多人看着魏孝熙翰心想你倒是不客气,说来庆功的,怎么不坐在这一桌,自己单开了一桌火锅?   还有几个人目光却是落在唐未济的身上,比如那位林将军,比如魏孝熙贤,也就是传闻中的大皇子。   唐未济面无表情地看着蘸碟里的红油辣椒,把蘸碟推了回去,“我不吃辣。”   “不吃辣?”魏孝熙翰惊讶地看着他,“生而报废?”   唐未济嘴角抽了抽,心想若不是给你点面子,今天就让你换个出名方式。   大皇子那桌的许多人都忍不住笑了一声,看着这位传说中的二皇子倒是有了那么一丁点的好感。   魏孝熙翰又给唐未济换了个蘸碟,唐未济看着蘸碟里浓郁的花生酱,扭头看向一旁。   “咋地?花生酱也不吃?”魏孝熙翰震惊了,“你还是人么!”   唐未济一脚踹在他腿上,骂道:“去死吧你!”   一直盯着唐未济看的大皇子嘴角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同桌的其他人被唐未济的表现都惊得目瞪口呆,魏孝熙翰虽然为人懒散,实力低下,还是天都有名的纨绔子,可他毕竟是二皇子啊,这人是谁,敢这么和二皇子说话?   而且……而且似乎还踹了二皇子一脚?他不怕死的么?   若是有大理寺的人在的话,只怕早就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扭送唐未济去往大理寺审讯了。   魏孝熙翰揉着腿,丝毫不介意自己的形象,“他妈的你能不能轻点,吃着饭呢,好心好意给你涮菜,你还不领情!”   林将军若有所悟,这两位之间的关系,看上去并不如自己之前以为的那么好么。   唐未济没理他,自顾自夹了一块毛肚在铜锅里涮着。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看热闹的,礼部的那位刘侍郎眉毛一挑,不怒自威,站起来看着这边斥责道:“既然是给大皇子庆功,为何独坐一桌?”   魏孝熙翰看了他一眼,“你们那边还有多余的位置?”   刘侍郎正义凛然,“多挤一挤总归坐得下的,好过你们如此铺张浪费。”   魏孝熙翰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铺张浪费?刘侍郎你可得乐坏我了,这些年江南道往您那儿送的冰敬火敬可不少啊,长乐道那家宅子后门口每天都有成堆扔掉的鲜肉,我看着都心疼,您跟我在这儿说铺张浪费?”   刘侍郎面无表情,就像是没听见魏孝熙翰说的话,“不管怎么说,你既然是过来庆功的,为何连一句庆功的话都不愿意说。”   魏孝熙翰朝着大皇子那边看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我和我自己大哥的家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手?”   刘侍郎正要发怒,却突然瞥见了大皇子的面容,突然一惊,整个人冷汗便下来了。   古人说得意便忘形,诚不欺我。即便要说也是大皇子发话,这两位的家事哪里是他能管得了的。   刘侍郎站在那边,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面色青白相交,悔恨不已。   就在这时,他突然瞥见了魏孝熙翰怀中抱着的那只白猫,顿时生出一丝厌恶来,却又像是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用更大的声音斥道:“世人皆知大皇子喜狗恶猫,一靠近这畜生便会生病,你却偏偏要带这只猫过来,这是为何?”   唐未济的神色突然变得轻松起来,原本按照他的剧本,把话题引到白猫这边还需要费一些功夫,却没想到半道杀出个程咬金,把他给自己定下的活干完了,这位刘侍郎可真是个好人啊。   魏孝熙翰面色也同样有些古怪,他有些难以相信事情发展如此顺利,他搂着那只白猫,轻声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猫,我可不敢把它放下来。”   刘侍郎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却以为魏孝熙翰是服了软,自以为抓住了他的把柄,心中大定,冷笑道:“这不是一只普通的猫还能是什么?难不成是我眼瞎了,把狗看成了猫?”   “只听过把人看成狗的,还没听说过把狗看成猫的,刘侍郎可真会说笑话。”唐未济在一旁好心提醒道。   刘侍郎冷哼了一声,趾高气昂道:“你又是谁?本官与二皇子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   唐未济耸了耸肩,不再说话。   事情与他预料中的出了些误差,他本以为会是神机阁亲善大皇子的将士直接出手赶猫,那会儿李四必然会被惊动甚至出现,魏孝熙翰能和李四拉上关系,名声自然会更高。   但谁也没想到大皇子没说话,神机阁的人也没说话,倒是先蹦出来一个刘侍郎。也罢也罢,不动手便不动手,动嘴也是差不多的么。   刘侍郎见唐未济不说话,心中冷笑了一声,心道什么方寸山弟子,也不过如此么,被自己训斥了一声便连话都不敢说了,粗鄙匹夫,更无胆色。   他看着魏孝熙翰正色道:“还希望二皇子速速把这只猫交给我。”   魏孝熙翰摇头道:“不成,这只猫可不是普通的猫,我不敢把它交给你。”   这便是很奇怪的一句话了,因为在场众人大多是血修,眼力不凡,早看出来这只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白猫,为何二皇子偏偏说它不是一只普通的猫?甚至还用上了“不敢”这个词。   没人会觉得二皇子是在开玩笑,因为从始至终他都是抱着这只猫的,就连给唐未济涮肉的时候这只猫也趴在他怀中没放下过。   更有观察仔细的人想到了二皇子给自己碗里夹的第一筷子牛肉,好像自己都没吃,是先给了这只猫吃的?   于是便有人开始更加仔细观察那只白猫了,不知道是谁突然想到了一茬,面色一变,贴近大皇子耳边轻声说了句话,大皇子面色顿时变了,他看着那人,以心湖涟漪问道:“此言当真?”   那人摇头道:“我也看不出究竟,毕竟那位传说中的人物见过的人极少,只是想到了,心中不敢确信。”   大皇子眉头轻轻皱了皱,那人嘴角朝着刘侍郎撇了撇,“要不要阻止他?”   大皇子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让他继续说,你持我令牌,速速前往我府上,请洪前辈过来看一看。”   那人面色变了变,“就这么件小事,有必要惊动洪前辈么?”   大皇子面不改色,只是道:“速去!”   那人悄然退下,没有惊动任何人。至少明面上看是这样的。   唐未济看着那人下了楼一路飞奔,心道大事成矣。   可怜的刘侍郎,还不知道自己在一瞬间已经被当成了问路石投了出去,还在那边叫嚷道:“若是二皇子不允,惹得大皇子生病了,这份罪责谁能担得起!”   他朝两旁的神机阁将士叫道:“还请诸位出手,把那只猫抢过来掐死扔出楼去。”   神机阁尽是血修,只听令于圣皇一人,从来眼高于顶。哪怕是大皇子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暂时统领而已,怎么会听令于一个普通人,哪怕这人是礼部侍郎,又有什么资格命令他们,故此无一人动弹。   刘侍郎见没人理他,又看了一眼大皇子,索性自己撸起袖子便往魏孝熙翰这边冲过来,要去捉那只白猫。   白猫原本还在魏孝熙翰的怀中看戏,一见他过来,吓得白毛都竖了起来,“喵呜”叫了一声,跳到了桌子上。   刘侍郎便去捉猫,诡异的是不管是唐未济还是魏孝熙翰没一个人拦着他的。   大皇子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若眼前的这只猫真是那位的那只猫,这两人怎么会无动于衷?   他对自己的判断有些动摇,开始怀疑是不是魏孝熙翰只是抱了一只猫过来恶心他的。   大皇子已经感觉自己喉咙有些发痒,呼吸有一点点困难,知道是又见到了猫的缘故,这是从小便有的病,没办法的事。   左右有注意到了这一点的血修连忙挥手布了一道小小的屏障,让大皇子在里面呆着。   刘侍郎跟着那只白猫左右奔跑,哪怕那白猫肥硕,终究还是比刘侍郎要敏捷一些的。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所有人都像是耍猴一眼看着他,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心中发狠,脱下自己的官袍,光着身子朝那只猫扑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看他可怜,那只猫像是被吓傻了,竟然被他扑了个正着。   刘侍郎心中大喜,举着那只猫目露狰狞,就要把它的脖子扭断,却听窗外有人吓得大叫,“住手,快住手!不可,万万不可啊!” 第30章 剑神一掌   时间退回到一个月前,还在那辆马车上的时候,唐未济闲聊时候从魏孝熙翰话语里知道了一些事情,那些事情都是些琐碎小事,多是魏孝熙翰抱怨,他听着。   这其中包括他那个据说不怎么好相处的大哥,当时唐未济还不知道他大哥是谁,后来便知道了。   魏孝熙翰此前说了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唐未济从他的嘴里知道了一个消息——魏孝熙贤从小便对猫过敏,一见到猫便生病,故此极其厌恶猫。   于是前往老杨记烤鸭铺便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唐未济本来没想那么早便过去。   他料到只要魏孝熙翰带着猫出现,那么势必会被大皇子一党的人视为挑衅,都不需要做任何其他的事情。神机阁的血修脾气暴躁,也许会第一个出手,只要出手,那么事情便会向着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比如魏孝熙翰与他会被教训一顿,反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因为他们事后自有人会向圣皇禀告这里发生的一切,所有的罪责便会归到玩世不恭的二皇子身上,没有人会替他说情,因为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至于那只猫,下场自然不会太好,但不会有人在意它的下场,因为仅仅只是一只猫而已,谁会在乎呢?   猫的主人会在乎,所以这只猫便成为了关键。恰好,唐未济记得买剑曾经和自己说过,老杨记烤鸭铺子里面就有一只猫,那只猫的主人还是谁都惹不起的,正符合条件。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自然如唐未济所料,因为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只不过唐未济没想到的是出手的不是神机阁的血修,反而是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礼部侍郎,所以他便小小帮了他一下,让那只白猫定了一瞬间。   白猫落在了刘侍郎的手上,吓得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尤其是感受着搭在自己脖子上那双冰凉的手,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朝着唐未济“喵喵”直叫。   唐未济抱歉地看着它,用眼神告诉它有你那位神通广大的主人在你肯定没事的,最多也就是吓一吓而已。   白猫一身白毛都炸起来了,恨不能一爪子抓在唐未济脑门上以泄心头之恨。   大皇子没有发话,无论是他这一脉的官吏还是神机阁的将士都不曾动弹,只是冷眼旁观,也正是这时候,外面那声叫声传了进来。   神色冷峻的大皇子瞬间变了脸色,因为他听出了那道声音正是他让人回去招来的洪前辈。   三仙境的强者便是陆地仙人,他自然是没资格招揽的。这位洪前辈是三元境巅峰强者,三仙境不出,便是人间第一等高手,据他自己所说早年曾经与剑神李四有过一面之缘,故此大皇子才会派人请他过来。   “住手!”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大皇子便出声阻止刘侍郎。   然而刘侍郎不知道是耳朵太背还是反应太迟钝,他惊讶地扭头看着大皇子,手上却依旧抓住白猫的脖子,用力扭了下去。   “咔嚓!”   只听一声骨头断裂的轻响,所有人的心跳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停滞,他们瞪圆了眼睛,看着那道咔嚓声发出的地方,心道完了。   唐未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心想魏孝熙翰不是和自己说那个洪前辈是三元境巅峰么?你三元境巅峰强者拦不住一个普通人?   大皇子看着刘侍郎的眼神就是要把他吃了,然而他转脸看向魏孝熙翰与唐未济的时候又变得有些迷茫,他心想你们两个之前不是不怕么?现在白猫死了,李四纵然会怪罪在自己身上,但你俩的罪责更大,这次赶过来玩个鱼死网破图什么呢?   魏孝熙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边,面如土色,心道唐未济你个不靠谱的,不是说绝对没事的么?这下自己朋友再多也没用了,连父皇都护不了自己了。他不停嘟囔着,“完了完了。”   越来越多的人从大皇子与魏孝熙翰的表现中猜出了什么,于是他们的表情越发绝望,尤其是神机阁的两位副将,这会儿瘫坐在椅子上连呼吸都要停止。   巨大的压力便在一瞬间降临,好似天上神祗投射下的冰冷目光,寸寸宛如实质,碾压人的心神。   反倒是称为所有人目光焦点的刘侍郎没有事情,他有些疑惑地看着众人,心想不就杀了一只猫么,你们至于这样么?即便是得罪了二皇子也是我充当先锋,你们怕什么。   他嘴角不经意间向上挑了挑,心想都是懦夫,不像自己,纵然是泰山崩于前亦是面不改色,此为书生傲骨!   他把视线投向自己手里的白猫,因为他方才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那只白猫好似动了动,这不正常。   刘侍郎带着些茫然的目光投射到自己的手上,然后在下一秒钟惨叫出声,什么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什么书生傲骨,在真实的痛楚面前都特么是扯淡。   刘侍郎发现断掉的不是白猫的脖子,反而是自己的捏着白猫的手腕呈现出一个极为诡异扭曲的姿势,很显然里面的骨头已经碎成了无数片。   也许是压力太大让他的感觉变得迟钝,也许是太过欣喜让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感受,直到自己亲眼看见的时候,剧痛才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刘侍郎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捂着自己的右手不断打滚,眼泪鼻涕涂抹了一地。他指着自己的手朝着大皇子不断哭嚎着,嘴里面说着连自己也听不懂的话,却足以让人感受到他的惊惧与害怕。   大皇子看着他凄惨的模样,反而松了口气,坐倒在了椅子上。   唐未济看向窗外,直到这时候他才感受到出手那人的些许波动。   有人从窗外“踱”了进来,好似行走在天上的仙人。   那人垂垂老矣,头发都快要掉光了,只余下几根白发贴服在脑门上,他拄着一根桃木棍,如果没猜错的话,刘侍郎的手腕便是断在这根拐杖下面的。   大皇子已经整理好情绪,起身朝着老人恭敬行礼,“洪前辈。”   老人朝着他咧嘴笑了笑,目光转到刘侍郎脸上的时候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在转到白猫身上的时候却又多了许多笑意。   他从唐未济他们那桌上拿起了一堆羊肉扔进铜锅里煮熟,然后又堆在盘子里放到了白猫面前,笑容满面。   白猫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尾巴,没理他,从他身边走过。   神机阁的两位副将如临大敌,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双手搭在身后,按住了刀柄。那位洪前辈却没有和他们想象中那样发怒,不仅如此,他反倒是叹了口气,“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能见到这只猫。”   他扭头看向唐未济与魏孝熙翰,先是朝着魏孝熙翰行了一礼,口称二殿下,而后抬起头与唐未济说道:“年轻人,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和那位前辈是什么关系,我只想提醒你一句,情分这种东西总有用光的时候,千万不要仗着关系深厚就胡乱做事啊。”   唐未济看出来这位老者并不是刻意针对他,他只是看出来那只白猫似乎是跟着自己过来的,所以才会好言相劝而已。   唐未济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老者猜测自己与传说中的剑神有什么关系故此不敢出手,但这份人情他还是要领着的。   唐未济郑重还礼,口中称谢。   洪前辈满意地扭过头,正要与大皇子再多叮嘱几句话,却突然间惊骇地转过身来,然而哪里还来得及。   却见那只白猫被唐未济拿起来就往火锅里面扔过去,洪前辈惊呼了一声就要出手,就连魏孝熙翰都顾不上烫手要去接白猫。   大皇子看着唐未济,面色泛白,心想你是疯子么?   神机阁那两位副将忍不住拔刀出鞘,若不是彼此还残留一丝清明,两人都要向着唐未济杀过去了。   谁也没想到唐未济会做这样的事情,尤其是当他们猜到这只白猫的来历之后,哪怕唐未济大声嚷嚷着他要这么做,也不会有人相信他敢这么做。   这是剑神的白猫啊!   天底下谁敢在知道了这是剑神的白猫之后还敢起杀意的?   剑神李四喜好一树梨花,喜好酥油烤鸭,最爱怀中白猫如诗如画。   哪怕动了李四的剑,也千万别动他的猫,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啊。   唐未济面无表情,眼睁睁看着白猫朝着那滚烫的汤锅里落下去,心中默默数着数,一直在等着什么。   什么都没有发生,随着那只白猫距离那层热气越来越近,就连白毛都沾上了薄薄的水汽,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眼看着白猫的爪子都要触及到汤底,唐未济叹了口气,就要出手。   正在这时,东来居的酒楼晃了晃。   就像是有一阵风,起于天南,行于天上,来到了天都,看见了东来居,觉得这里不错,便落了下来。   整座东来居便随着那阵风晃了晃,窗口的水蒸气被撞出了一个人形的窟窿,铜炉顺着那道窟窿齐齐被削去了一截,那只白猫被人抱在了怀里。   来人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的中年人,中年人鬓角有了一些白发,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位小姑娘,小姑娘鼻翼两旁有几点雀斑,她把白猫抱在怀里,对唐未济怒目而视。   洪前辈看着那人,突然拜伏在地上,口中惊呼道:“剑神大人,晚辈洪洗剑,二十年前有幸见过前辈天颜,幸得前辈指点一句,才有今日成就,请前辈受晚辈一拜。”   李四看着洪洗剑,突然道:“你是冥河河畔请我吃鱼的那个红脸汉子?”   洪洗剑连连点头,老泪纵横,似是用尽了藏在心中的敬仰与钦佩,喃喃应道:“正是在下,正是在下,真没想到前辈竟然还记得我。”   李四看着他,轻声叹道:“老了老了,你我都老了,以你天赋,成就不当止于此的,怎么连玄仙境都没达到?”   洪洗剑脸上露出一丝惭愧,叹道:“兴于血脉,终于血脉,说到底还是欠了那么一丁点的机缘,上天让我少活百年啊。”   李四伸手把他扶了起来,安慰道:“机缘一事不可强求。人法天,天法地,地法道,道法自然,不若离去,顺其自然。”   洪洗剑似有所悟,起身行了一礼,就这么从窗外走了回去。   大皇子有心想要唤住这位前辈,只是伸了几次手,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叫出声。   李四看了一眼大皇子,有些欣赏,不管此人是否如传闻中所说沽名钓誉,今日之事做得不错。   他又转过脸来看着唐未济,面色一下变得冰寒,“我让你借我的猫,可没让你杀我的猫。”   唐未济看着他面色不改道:“若非如此的话,前辈怎么会出现呢。”   李四问道:“你从始至终想借的是我这个人吧?”   唐未济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前辈若是不到的话,只凭一只猫,大家如何会信呢。”   “好一个借力啊。”李四玩味地看着他,“四两拨千斤是可行的,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拨的不是千斤呢?小心被压死。”   是啊,以李四的实力相比唐未济,别说千斤了,万斤都是谦虚。   唐未济笑道:“我对自己有信心。”   李四叹道,“果然不愧是买剑的师弟,胆子真的大。”   他看着唐未济道:“你欠我的不止一件事了,和你师兄一样,欠我三件事。”   唐未济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等他点头,李四又说了一句话,让他心弦瞬间紧绷。   “只是有个前提。”李四伸出了自己的手,摊放在唐未济面前,“我以我一成实力挥出一掌,你若是能接住,这笔交易才生效,不然的话,你便去死吧。”   雀斑小姑娘原本还替白猫有些不值,现在觉得这才合理。   魏孝熙翰的面色一下变成了铁青色,接李四一掌?这世上还有人能做到么?即便有人能做到,那也最起码是三仙境吧,仅凭唐未济,哪怕是一成实力也接不下啊。   大皇子那一桌的人已经没人再去看唐未济了,看了也无用,在他们心里,这人已经死了。   还是那句话,那可是剑神李四啊。   天下最顶尖!没有之一。   唐未济在看李四的手掌。 第31章 那片坠落的星辉   这是一只很寻常的手。   手指缝里面没有泥点,指甲缝里也没有污垢,很干净,很白皙。   这只手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除了食指与大拇指上面有老茧,其他地方的皮肤都还算嫩。   这只手上面只微微看得见青筋,汗毛也不算粗大,没有伤痕。   这是一只普通的手。   这是一只握剑的手。   天底下最顶尖的剑客拥有的便是这只手,死在这只手下的三仙境强者便比这只手的手指还要多。   这只手的主人是三仙境巅峰。   他现在要接这只手主人一击,哪怕只用一成实力,那也是一击。   唐未济闭上了眼睛,半晌之后又睁开了眼睛。   李四问他,“准备好了么?”   唐未济摇了摇头,“还没。”   李四袖手看着他,不急不躁,只是目光依旧冰冷如刀。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做一件事情。   他在前段时间里一直想做的便是这件事情,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一直没有成功。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血脉之力,只不过因为浓度多少、品秩高低而分为显性或隐性,隐性血脉之力的拥有者便是那些普通人,如果没有天大机缘的话,他们一辈子也觉醒不了血脉,除非入老四营,用另一种方法继承四神兽血脉。   显性血脉的拥有者便是血修,但每一个血修在成为血修之前,都是一个普通人,要成为血修他们要经历血脉觉醒这一步,而这一步要求便是沟通星空中相对应的血脉之星。   唐未济在方寸山承流峰上的时候,得益于青龙营陆远给予的那一滴青色血液,他最先与四神珠之内血脉产生感应的不是玄武血脉,而是青龙血脉,那一夜他感受到了天空中的青龙星亮了那么一瞬间。   但也仅止于此,他原以为自己能够很快沟通青龙星,谁能想到一拖拖到了现在,都已经成驭气境了,血脉还没觉醒,天上巨星都还未沟通。   唐未济想试试看自己现在能否沟通巨星,若是能在此时觉醒血脉,借到青龙星给予的星辉之力,他才会有一线生机,不然的话必死无疑。   唐未济在设这个局的时候从始至终想要让出现的只有李四一人,白猫都不够分量,便如他所说,李四不出现,总归有人质疑那只白猫是不是随便找来做戏的。   想要让魏孝熙翰把名声打出去,李四必须要出现,那么白猫必须要遭受一定的危险。   他预料到了自己将要承受的代价,所以才会犹豫到底要不要帮魏孝熙翰,只为了他那几个心仪的娇媚美人。   魏孝熙翰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所以看着唐未济的眼神很复杂,大多是感激与惊讶,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惜。   此时天气甚好,星空明朗,漫天星辉。   唐未济闭着眼抬起头,天上的星空毫无变化,盏茶工夫之后,所有人都已经失去了耐心。李四已经收回了手,看着窗外的星空不知道在想什么;雀斑小姑娘眉头早已经皱成了山川,一只手扯着李四,一只手抱着白猫,看着唐未济的眼神全是厌弃。   魏孝熙翰双手合十,藏在桌下谁也看不着的地方,求神拜佛请漫天菩萨保佑。   魏孝熙贤反而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唐未济,不想错过任何细节。   他这一桌的人已经逐渐滋生不满与烦躁,若不是李四在场安心等着,早就有人出声讥讽了,但即便是此时,他们看着唐未济的眼神里面也全是冷嘲热讽。   地上躺着的刘侍郎就像是落毛的野狗,谁都没有理会他,此时早就已经痛得昏死了过去。   又是一盏茶工夫,星空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桌上开始起了变化,神机阁的两位副将原本坐着一动不动,这会儿开始提起筷子吃菜了;也有喝闷酒的,一口一杯,神情烦躁。不知道多少人在心里头骂着唐未济自己作死还要带上大家,现在知道怕了,在这里装神弄鬼弄什么东西呢。   魏孝熙翰已经把自己脑子里仅有的几位神佛都拜了八百遍了,现在都开始胡诌名字了。   李四看着星空依旧一动不动,雀斑小姑娘怀中的白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着唐未济心道这小子倒也有那么一丁丁丁丁丁丁点的意思。   又是盏茶工夫,大皇子那桌子上已经有人忍不住开始说话了,说话声音极细,如蚊呐,只在听者耳边。   李四低头松缓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再次抬起头。   白猫跳上了大皇子一脉的桌子,自己寻找吃的,没人敢拦他,一个个把他当成大爷哄着。   李四看着唐未济,轻轻抿了抿嘴唇,使劲张开五指,又捏成了拳头。   不少有心人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纷纷色变。   时间一秒秒过去,桌上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喝闷酒喝得醉了,自然对李四的敬畏之心也慢慢模糊。   唐未济保持着那个姿势,已经有半个时辰不曾动弹。   星空依旧没有变化。   他刻意激活的热血慢慢冷却,冥冥中的感应没有到来。   李四眼神冰冷,心想也就到这里了么?和买剑相比还是差了许多啊,哪里配和自己做交易。   酒楼里的声音越发大了,许多人不敢说话,便只余下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筷子与碗碟相交发出的清脆声音,只是从这些声音中已经能听出来其主人的不满与急躁。   唐未济睁开了眼睛,低下了头,朝着李四笑了笑,平静说道:“抱歉,让您久等了。”   李四面无表情,连心绪都不曾有波澜,伸出手平静问道:“可以开始了么?”   唐未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再试一次。”   李四皱了皱眉头,大皇子那边桌上便有人叫道:“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男子汉大丈夫,说死便死,磨磨唧唧的怎么跟个浓妆艳抹的娘们似的,脱个衣服还装模作样,当自己是贞洁烈妇呢。”   酒楼中一片哄堂大笑。   李四往那边扫了一眼,笑声戛然而止。说出那话的神机阁将士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捏着脖子提了起来。他目光惊骇,双手环住自己的脖子,像是在抠着什么,看着李四,眼中满是祈求。   李四冷哼了一声,那人重重落回到椅子上,左右小心去探了探,已经没了气息。   于是本来充满了焦躁空气的酒楼里顿时冷静了下来,碗碟声,摩擦声,细语声,就连呼吸声都没了。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看着李四。李四看着唐未济,点头道:“我时间很宝贵,所以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抬头看向天空。   魏孝熙翰心里头大骂了一句,觉得南宗的神佛之说都是他娘的在骗人,不如信太玄教的老祖宗好了,于是又转头祈福道教神仙。   李四看着铜锅里快要烧耗掉的锅底,心想用这玩意烤肉似乎也不错。   白猫已经吃饱了走回到小姑娘的脚下,雀斑小姑娘已经不想站着了,拖来了一张椅子,她坐在椅子上,白猫坐在她身上,一人一猫都顺着唐未济看向天空。   滴答……   滴答……   滴答……   屋檐外的冰棱因为屋内的燥热逐渐融化,有水滴顺着冰棱往下滴落。   所有人的目光便被这条冰棱吸引了过去,有人很是不满地想着,李四剑神在这里,我们都不敢说话,你一个冬日凝成的冰棱居然敢发出声音?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唐未济睁开了眼睛。   雀斑小姑娘第一个察觉到了异变,因为她一直在跟着唐未济注视着窗外,她瞪大了眼睛。   紧跟着是魏孝熙翰,他才刚刚拜完土地公公山神爷爷,这会儿抬头恰好看见唐未济睁开了眼睛,于是他的一颗心便提到了喉咙处,一个不慎便要蹦出来。   李四看向窗外,目光罕见地有些凝重。   圣皇负手站在景德宫的窗口,看着星空,心想如此庞大的星辉这是要落在何处?   白猫闭上眼睛,心说去他大爷的,滚滚滚,这辈子也别再见,看见你就烦,懒得多看你一眼。   窗外的星空突然间黯淡了下来——因为其中的一颗星变得极亮。   那颗星的星辉变得磅礴巨大,把周围的天空尽数包裹在内。无数更微小的星星在这片星辉的映照下黯然失色。   万里之外的浮池之渊,青龙营全员震动,惶惶不安,弘光看着天空中那颗明亮的星星,面有红光,神色亢奋,心想自己此生的不朽,便从此刻开始了。   星辉猛然坠下,在有幸看到这一幕的人眼中越来越大,黑暗的天空在这片星辉的映照下变成了苍白色。   天空中划过一团流火,那是星辉的尾部在燃烧。   流火如同一柄烧红了的刀子,把天幕干净利落切成了两半,然后猛烈坠落在了大地的黑暗深处。   星空重新变回了之前安静的样子,让人难以想象刚才那片星辉是从这里坠落。   漆黑的天空中,一道黑色的身影长达百里,环绕雷霆闪电,闪电引起的极微小短暂的光芒下,鳞甲堆叠,片片如山。它飞速往天都行来,那双金色的巨大眸子中隐见兴奋。   唐未济低下头,感受着体内快要满溢出的星辉,都不敢张开嘴说话,生怕星辉钻出,于是他做了个手势。   请!   剑神指教。   东来居内一片哗然。   (刚重头检查,检查出好多错字,心里知道也有没检查出来的,但实在是没那个力气了,精神疲惫,希望大家海涵) 第32章 指弹指谭便是指谈   唐未济什么身份?   剑神李四什么身份?   他居然敢用一个手势请剑神先出手?   这种手势不是强者用在对弱者的轻视与礼让之上么,他怎么敢!   唐未济有苦说不出,他若是能说话的话,岂敢这样去做。   抱着白猫的雀斑小姑娘眉头渐皱,却又渐渐舒展,因为李四没有任何震怒的意思。   相反,只有朝夕相处的雀斑小姑娘感受得到,他对唐未济认真了。   一位三仙境巅峰的强者,整个大唐最顶尖的人物,居然对一个刚刚才突破驭气境的少年认真了。   这话说出去别说没人信了,哪怕有人信,那也只能说明说话的那人和信的那人都是疯子。   然而在场的没一个是疯子,越来越多的人看出来李四认真了。因为李四朝着唐未济做了一个手势。   请。   看见这一幕的众人脑子里冒出来一句话:同辈比试,礼让三分。   但紧跟着,所有人都被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这句话吓了一跳。   同辈?   他们慌忙把这句话驱逐出脑子,觉得自己怕不是疯了。   唐未济左右脚分开,一前一后站立,摆出了一个古怪姿势。   他双手一上一下握拳朝着李四胸口与下阴击打而去,星辉随着这两拳疯狂涌出,于是唐未济的拳头看起来就像是两颗在夜里放着光的星星,拖曳出流星一般的尾迹。   众人眼中先见此景,耳边却无声音,万物俱寂。然而在下一秒钟,一阵山崩海啸一般的轰鸣呼啸声奔涌而来,有狂风扑面而至,小小的酒楼顶层平地生起一阵风,酒楼顶层的四壁轰然炸散,屋顶被掀飞到了天空。   两道乳白色的气浪随着唐未济出拳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出现,方才那声音便是气浪炸开的声音。   星辉自动调整着唐未济出拳的轨迹,于是便让唐未济的出拳看起来更加玄妙,浑然天成。   李四神色颇有些郑重,放在胸前的手掌就要向前推出,却又觉得有些不妥,他收回手掌,轻轻朝着面前弹了一指。   比起唐未济这边的璀璨光明,浩大声势,李四这边显得单薄平凡了许多,除了那一指,并无其他任何异象。若不是众人确定他便是李四,只怕都有人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李四的指头就像是清晨承载着露水的草叶,弯起玄妙的弧度,露水压得草叶不断坠落,直至再承受不住露水的重量,草叶弹飞,露水滑落。   李四的一弹指,便是草叶回弹的那一瞬。   他的指头先碰到了唐未济放在下面的左拳,再碰到了他放在上面的右拳。两者都是轻轻一扫而过,唐未济却是如遭雷亟。   包裹在他拳头上的星辉炸开,露出血肉模糊的双手。耳边只觉有战鼓重重一擂,声浪轰然炸开;浑身鲜血逆流,大脑“嗡”地一声,再睁开眼发现眼前腥红一片,不能视物。   唐未济就像是挡在高速飞奔的战马之前的草叶,被这一击撞得高高抛飞起来,他飞出了东来居,撞碎了无数民居墙壁,在被冰封的坚硬冻土犁出一道极为宽大深厚的沟壑,一直延伸到百米之外。   天都的居民有好些已经入睡,他们在睡梦中被惊醒,一时间小孩的哭闹声,大人的尖叫怒骂声不断。   唐未济浑身衣衫破碎,躺在深坑里,自脑门到脚底没有一处不是皮肤撕裂,鲜血流淌。   才长出一丁点头发的光头上面尤为凄惨,被沿途的石子土石磨得头皮都烂了,露出后面惨白的骨头。   东来居上,无数人看着他,魏孝熙翰捂着自己的嘴,差点没立刻从楼上跳下去。   李四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些欣赏。   雀斑小姑娘皱了皱眉头,心想这都没死?   白猫两只爪子捂住自己的眼睛,说着不看不看,却还是忍不住朝着唐未济碎裂的裤裆里看了一眼、两眼、三四眼。   浑身无一处不是剧痛,唐未济感觉自己又感受不到天上的青龙星了,那些星辉在他的身体里被撞散,原本足以支撑他到达三元境甚至更高层的星辉在这一击之下所剩无几,连让他突破化气境都没有半点可能。   之前打下的驭气境竟然又开始有倒退的可能,藏在唐未济怀中的小火被震得不断打滚,吐出一片片橘黄色的米粒云。   无比凄惨,然而唐未济笑得却极其开心。   因为出手的那人叫李四,是三仙境巅峰强者。   因为他即便如此凄惨,但是他活了下来。   哪怕是买剑都做不到这一点吧!   天都虽大,大唐虽大,有几人能做到在李四手下一击不死!   至于李四之前所说的一成实力,唐未济已经选择下意识忽略。没准李四手下留情,还不到一成,但谁管这些呢。   凡人只要知道是李四出手,他唐未济在李四手下活下来了,那么就足够了。   他朝着魏孝熙翰举起拳头,朝着自己竖起大拇指,眉开眼笑,用极微小、几乎没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成了,你这下想不出名都不行了。”   魏孝熙翰已经顾不得李四在场了,朝着李四匆匆行了一礼,连忙顺着那道沟壑奔到唐未济身边,驱散了那些看热闹的民众,皱着眉头看着他,关切问道:“没事吧?”   唐未济龇了龇牙,“我饿了。”   魏孝熙翰眼眶微红,眼中似乎都能看见晶莹,他咧嘴笑着,重重握住唐未济,极小心地扶他出来,“宫内随便哪位御厨,天都随便哪家酒楼,大唐随便哪间铺子,你尽管挑,我让羽林卫帮你去买!”   “管够不?”   “管够!”   ……   两人搀扶着,愈行愈远,只留下只言片语在冰冷的寒风中久久不散。   酒楼上的李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绽出一丝温暖笑容。   抱着白猫的小姑娘心想这疯子人缘倒是挺好。   白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弓着腰看了一眼自己的下面,两颊白毛泛着粉红,双爪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胡子一弹一弹。   被众人环伺的大皇子看着自己弟弟远去的背影,目光羡慕。众星捧月凸显出的他,越发显得孤单落寞。   ……   这一夜天都的风景独好,因为那片星辉,因为圣皇心情大好,因为老杨记铺子里多提供了两只烤鸭。   东来居势必要重新修葺,但规模更大是肯定的,剑神都光临过甚至出手的酒楼,谁不想来沾沾仙气呢。   东来居掌柜的是又心疼又欣喜,喜的是今天这件事情终究还是解决了,谁都没得罪还落了天大的好处,心疼的是这要重新翻修得花多少白花花的雪花银啊。   不管如何,他记住了那个跟着二皇子一起过来的少年,下次见了面,一定得请他吃顿东来居的招牌火锅。   不!不是下次,以后过来都是免费吃。能硬接剑神一招不死,这得是多大的天才啊!顶天了吧,说不准就是日后的又一位剑神呢,这会儿不巴着,鼠目寸光计较什么银子。   他把目光投向那道沟壑,心想若是能说通大皇子的话,请大皇子出面,把这片地都盘给东来居,给这里圈个水池,取名“指谈”似乎也不错。   大皇子回到府邸之后,惊讶地发现洪前辈竟然还在。落寞的心情终究有些好转,他与洪前辈平静行礼,面容温和,胸怀坦荡,表面欣喜,心中亦是如此,并无掩藏。   洪前辈微笑看着他,心想自己老虽老矣,还不算看错人,大皇子温文尔雅,性格温和却不失果断,不愧是圣皇血脉。   大皇子问洪洗剑一些事情,洪洗剑都不曾回答,只是在提到唐未济的时候说了一句,“可竭力交好,你我机缘都在此子身上。”   大皇子惊得目瞪口呆。   老杨记烤鸭铺子依旧是没什么人知道,除了一些地道的食客。   有些半夜被吵醒的食客突然发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香气,颇为熟悉。他们披衣起身,翻上墙头,循着香气看过去,才发现不知为何老杨记烤鸭铺子晚上竟还亮着灯。   肚子里的馋虫被勾醒,却也只能闷头睡觉,谁不知道老杨记半夜不开张,这是铁打的规矩,看样子是老杨也被吵醒了,夜里带着闺女自己烤了只鸭子?   一想到这里,以食为天的食客只觉得好生羡慕。   鸭子有,但不是一只。   桌上放着的两只鸭子肥瘦皆宜,只片了皮,涂抹了一层油脂的鸭肉还粘在骨架上。   雀斑小姑娘正抱着一只鸭子努力战斗,腮帮子塞得满满地还依旧在狼吞虎咽。   另外一只鸭子则是被白猫抱住,扯着它在桌上打滚,时不时舔一口,快活得还不太舍得吃。   李四看着雀斑小姑娘,目光温暖,却突然出声道:“今天的那个小子,下次来的时候别刁难人家。”   雀斑小姑娘抬起头看着他,睁大了眼睛。   李四的目光似乎有些悲伤,“师兄弟两个都非凡物,爹以后若是走了,总得找个人护着你才行。”   雀斑小姑娘一下子扔掉了烤鸭抱住了他,不断摇头,泫然欲泣。   她张开嘴却哭不出声,只余下眼泪止不住往下淌。   李四一下子慌了神,连忙掰开她的手。   “我的衣服,全是油,全是油!嗨呀你个臭丫头,快撒手。”   景德宫内,圣皇收回自己看着天空的目光,转眼笑着看着不知何时起来的皇后,“大鹏一日同风起。”   皇后想着下半句,却依旧不服气回道:“哪里有九万里。”   圣皇微笑不语,包裹着他的星辉灿烂如雨。 第33章 杀人犯   “我是谁?”   他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伸出手指抚摩着镜中的眉眼嘴唇,触手冰冷。   “我是谁?”   他不断喃喃自语,捂住心口,皱着眉头,直感觉撕心裂肺的痛,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的心脏中钻出来。   眼前一片漆黑,脑袋一阵晕眩,他晃了晃身子,站直之后,看着镜中那个人,冷声问道:“你是谁?”   “咚!”   门口响起一道声音,有人骇然地看着这个被黑雾包裹的人,那人闻声看过去,目光冰寒。   ……   惊蛰时分,平地无声起惊雷。   飞虹苑内发生了一件大事,直达天听,就连圣皇都颇为关注此事进展。   飞虹苑化广峰一位名叫纪宇的弟子死了,死后被抛尸在山道旁,凶手明显没有毁尸灭迹的打算,极为嚣张。   大理寺并刑部官员马不停蹄赶往飞虹苑,神机阁也派了人过来,只一瞬间,飞虹苑内外已是戒备森严。   整个天都最近风波不断,人们还没有从方寸山弟子唐未济与剑神李四交手一记引起的震惊情绪中平复过来,又被这新进出现的案件骇得街头巷尾说话声都低了几分。   天都在圣皇的光辉笼罩之下,已经多少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哪怕是再疯狂的血修也不敢在天都犯事。   更何况死者还不是寻常血修,而是飞虹苑弟子。飞虹苑从建立至今,这是第一次有人死亡。平时哪怕是彼此交手,也都有各自的分寸,重伤都不敢,生怕引起各自背后宗门之间的恩恩怨怨。   纪宇背后的宗门只能算得上是二流,但这毕竟是一个不好的开始,无论怎么样,圣皇都必须要给这个宗门或者说天下所有的宗门一个交代,不然的话飞虹苑也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当唐未济看见神机阁带队的那人时候,惊讶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在那天被李四一指头弹飞之后,唐未济先是被魏孝熙翰扛到了那深宫大院之内,请了最好的御医,用了最好的丹药,不过两天便恢复如初,只可惜逸散的星辉与刚刚稳固下来的驭气境。   唐未济在宫内大吃大喝了一通,把自己所有能想到的珍禽异兽都吃了个遍,回到了飞虹苑之后便开始闭关修炼。   一是为了巩固驭气境的底子,不让自己落下病根;二是为了收拢残余的星辉,能捞一点是一点;最后则是为了体会与李四正面交手时候的心境,这一个看似不起眼,实则是最大的收获。   不是谁都有资格和李四交手,并且还能活下来的。   闭关这才几天,刚刚消化了战斗的收获,纪宇便死了。   如果唐未济没记错的话,还有十天便是春雨宴了。在这种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情,难怪天都如临大敌。   神机阁领队的那人让神机阁两位副将军等在小院门外,走进来与唐未济抱了抱。   唐未济拍了拍他的背,惊讶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进了神机阁了?”   魏孝熙翰无精打采提不起精神,“谁知道父皇怎么想的,让我来带队。我自己琢磨啊,估摸着是上次的事让我出了风头,父皇才会对我委以重任吧。”   在委以重任四个字上,魏孝熙翰加重了语气。   唐未济听出了其中的苦笑与不满,同情问道:“怎么了,楼子里的姑娘还是不搭理你?”   魏孝熙翰一下子泄了气,就像是霜打的茄子,瞬间蔫了,他抓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可不是么,那些姑娘听见我大哥的名字跑得飞快,怎么轮到我的时候一个个就多看一两眼,便也走了?”   唐未济没好气骂道:“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魏孝熙翰摆了摆手,走到唐未济床上躺下来,觉得躺得不舒服,又搬了张椅子到屋外,躺在椅子上晒太阳,顺嘴问道:“小木鱼呢?”   “他回去探亲了。”   唐未济盘膝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冷眼看着他里外忙活半天,突然问道:“你不是来查案的么?”   魏孝熙翰半躺着的身形顿了一下,而后瘫倒在椅子上,捂着脸叹气道:“忘了,算了,查什么啊,我屁都不懂,让他们自己忙去吧。”   唐未济有些无奈。   魏孝熙翰眯着眼睛看着太阳,突然问道:“那个挂了的人你似乎见过?”   唐未济楞了一下点头道:“之前欺负小木鱼那个胖子,我上化广峰的时候揍过他一拳。”   魏孝熙翰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有可能他们会来找你的。”   唐未济顿时明白了他不去查案跑来这里蹲着的原因,心里有些感动,也有些好笑。   “我都不担心,你在这里担心什么鬼东西,我又没杀人,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魏孝熙翰挠了挠头道:“你是不知道那些人的嘴皮子,我要是不在这里的话,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不是我吹,我跟你打赌,最迟天黑,刑部的那帮人铁定过来,我要是不在,强行把你扭送大牢,到时候再来个屈打成招,哪怕事后你没事,你脸上也没光啊,之前打下的赫赫威名变成了笑柄,憋屈不憋屈。”   唐未济便不再说话,结果没等到天黑,刑部并大理寺的人便找上门来。   有人“砰”地一声把门推开,冷声道:“刑部查案,无关人等退避,谁是唐未济,出来。”   坐在石桌上的唐未济睁开了眼睛,躺在椅子上的魏孝熙翰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那位从六品的刑部员外郎看上去是个火爆脾气,见唐未济默认,瞅着他厉声喝道:“你杀害纪宇的事情犯了,跟我们走一趟刑部大牢吧。”   唐未济歪着头冷静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懂?这几天我一直都呆在这里,不曾出去过,我杀什么人了,你们有证据么?”   员外郎冷笑了一声,“我走访过化广峰上的诸宗弟子,人人都说最近只有你与纪宇起了冲突,让他在同门面前落了面子。除了你有杀人动机之外,还有谁无缘无故冒着风险去杀一位血修,你说你这几天都在这里,有证人么?”   椅子上的魏孝熙翰有了些许动静,唐未济看了他一眼,动静消停了。他扭过头继续问道:“证人我倒是没有,不过我若是想杀他的话,怎么会在与他起冲突这几天去杀他,杀了他还不处理尸体,难道故意让你们来抓我么?再说是他挑衅在先,即便怀恨也是他怀恨在心,我是胜利者,为何要冒着风险去杀一位失败者?”   那位刑部员外郎愣了一下,紧跟着大怒道:“是我在办案还是你在办案,是我在问话还是你再问话!”   唐未济叹了口气,“我只是想问你们刑部办案都不带脑子的么?”   员外郎愣了一瞬,似乎没反应过来唐未济话语里的意思,紧跟着便是怒火攻心,指着唐未济厉喝道:“没有人证,你便有极大嫌疑,此罪一也。你虽然身为飞虹苑弟子,却蔑视刑部,蔑视王法,蔑视圣皇,此罪二也。我传你办案,你却巧舌如簧,分明心中有鬼,此罪三也。三罪并罚,按律当诛,来人,把他拿下,扭送刑部大牢!”   身后有人出列,气息浑厚,明显是两位化气境高手。   唐未济耸了耸肩膀,看了一眼魏孝熙翰,“我是搞不定了,你来吧。”   魏孝熙翰咳嗽了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拦住了那两位出列的兵卒,看着员外郎说道:“你方才不是找人证么,我就是人证啊,我能证明他这几天都在这里。”   那员外郎看着眼前少年,怎么看都不顺眼,正要出声让人一起抓回去,身后有人忙匆匆探过头与他说了几句话,于是员外郎看着魏孝熙翰的表情顿时变了。   他上前行礼道:“在下班道远,见过二皇子殿下,不知二皇子殿下在此,多有冒昧。”   魏孝熙翰摆了摆手,“此次我过来,也是父皇让我领神机阁办案的,咱俩算起来还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班大人只管办你的案子,有谁敢拦你的或是捣乱的,我一个个都帮着处理了,杀无赦!”   班道远拱着手半天不敢起身,慌得脑门上直冒汗,心想捣乱的那个可不就是你么,这让我怎么办?   魏孝熙翰看似关切地问道:“班大人,你怎么了?我看你满头大汗的,可是生病了?”   班道远慌忙抬头道:“啊?没有没有,臣下突然想起来那边还有一些事情要忙,先行告退了。”   “去吧。”魏孝熙翰看着他们慌忙走远,不忘高声招呼道:“有什么证据赶紧过来告诉我,本皇子好与你们一同办案啊。”   班道远脚步愈加匆匆,心中却是大恨。   唐未济看着他走远,听着那杂乱的心跳,突然道:“等他下次来的时候,带过来的人可就不是你这样能对付的了。”   魏孝熙翰再次躺回到椅子上,悠哉道:“你怕什么,反正又没杀人,查就查呗,只是我虽然不懂查案,却也知道查案可不是他那么查的。”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春雨宴就要开始了,包括你们方寸山都要派人过来观礼,这个时候出事,三法司的人自然心中焦急,还有十天,这十天里面只要逮着一个替罪羊就行了,谁管真凶是谁。”   魏孝熙翰仰头看向天空,喃喃自语,“道理我都懂,死贫道不死道友嘛,我也能理解,只可惜他们这次选错了替罪羊啊。”   唐未济有些好笑,“我是替罪羊?”   魏孝熙翰神色很是认真,“没有比你更大的替罪羊了!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替罪羊了。”   他看着唐未济,“在我来之前,便有人与我亲口说过一些事情,不然的话我怎么会特地等在这里护着你。你别看方才那个姓班的一副头脑简单的样子,背后可都是有人吩咐的,我若是不在,你可就要被捉回去了。”   “捉回去之后呢?”   “捉回去之后可就说不准了啊,但是罪名肯定会落到你身上,没有证据就找证据嘛,没有人证飞虹苑的人不也多得是。也许父皇惜才,饶你不死。也许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为了平息各宗门怒火,哪怕知道你不是凶手,也得杀了你。这可都说不准。”   唐未济突然问道:“吩咐你的人是谁?”   魏孝熙翰闻言有些心有余悸,缓缓吐出两个字,“剑囚。”   “剑囚?”唐未济原以为是圣皇陛下,却没想到听见的竟是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顿时有些惊讶。   “你不知道他?”魏孝熙翰看起来却比他更惊讶。   “我没听过。”唐未济老实道。   魏孝熙翰目光怪异地看着他,而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只是任凭唐未济再怎么问也不开口。   唐未济便再次陷入修炼状态,他没忘记自己在春雨宴上与裴响还有一场另类的战斗,这个时候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极其宝贵的。   也许派班道远过来的人就是为了打乱他修炼的步伐?   唐未济心中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古怪的念头,他强行把这个念头从自己的脑子里驱逐出去,陷入空灵状态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唐未济突然惊醒。   天色渐暮,残阳如血。   魏孝熙翰缩在椅子上已经睡着了。   他轻轻敲了敲石桌,“来了。”   魏孝熙翰随着敲桌子的声音醒来,刹那间的茫然之后,他把视线转向小院门口。   小院被人一脚踹开,一位身披甲胄、须发皆白的老将军大步走了进来,鹰视狼顾,目光凶狠。   见到魏孝熙翰,他不仅没有惧怕,反而颇为不屑,先是随随便便行了一礼,紧跟着看向唐未济,也不扭头,沉声问道:“这便是凶犯?”   班道远藏在他身后,只听见那道声音,“这便是疑犯。”   老将军大手一挥,“带走。”   身后有披甲士走出,黑甲如墨,长刀新弓。   魏孝熙翰在老将军进来的时候面色便变了变,这会儿忍不住道:“秦将军是当本皇子不存在么?” 第34章 新月一般的姑娘   大唐闻名天下的甲士共有十二支,世称四营四阁四卫,四神兽营驻守浮池之渊,天都内有四阁守护,除了羽林卫为天都禁军,其余三卫驻守边疆。   铁甲卫驻扎冥河两岸,是距天都最近的一支军队。魏孝熙翰在天都有两个最怕的人,头一个是买剑,第二个就是就是铁甲卫老将秦广。   碍于某些不可与人言说的原因,秦广对这位二皇子殿下一直极为轻视,然而圣皇与皇后都不以为意,魏孝熙翰在被老将军当街揍了三次,进宫三次无果之后彻底死了心,只道爹娘白养了自个儿。从此之后见到老将军都是绕着走的,即便见到了也不敢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只是铁甲卫说到底是外军,魏孝熙翰怎么也想不明白秦广怎么会出现在飞虹苑内,带着的还是铁甲卫士卒。   其实原因用屁股想也能想出来,除了圣皇,还有谁能调动这位老将。魏孝熙翰下意识就要装死,但这会儿秦广要带唐未济走,哪怕他再怎么害怕也得出面了。   面对站出来的魏孝熙翰,秦老将军目露讥讽,“呦,这不是二皇子么,我刚才还没怎么看见,圣皇请二皇子到飞虹苑做什么?是来看风景的么?”   魏孝熙翰听着老将军的挖苦,低着头愣是不敢出声。   唐未济不知其中缘由,心中便有些奇怪,只是又不好多问,便极有兴趣地打量着老将军带来的黑甲士卒。   这些精锐士卒与神机阁派来查案的甲士修为等同,都是化气境后期,放在外面足以当个三流宗派的长老。看他们行走呼吸之间骄悍之气顿生,却是比养尊处优的神机阁多了一份天然肃杀之意,显然更加难缠。   听说铁甲卫驻守在冥河河畔,专门斩杀冥河中的妖物练兵,同时以维护两岸民众生活,每日斩杀妖物不下十头,看样子传言也有真的时候。   老将军冷笑着看了他一眼,挥手一扫,“带走。”   魏孝熙翰忙挡在唐未济身前,脸上陪着笑,“秦将军,你即便要带他走,也要拿出证据来啊。”   老将军看着他莫名道:“我只是带他协同查案,又不是直接判他个死刑,你拦着我做什么?”   “还有啊,我还没发现,此人是谁?竟然值得你堂堂皇子替他开口?”老将军讥讽道:“想让你开这个金口,一般人可做不到啊。”   魏孝熙翰讪讪说不出话来,唐未济便更加奇怪了。   与魏孝熙翰接触时间虽然不长,但唐未济看得出来他绝对不会是一个随便认怂的人,怎么着遇到这位老将军便蔫了?   老将军实力非凡,是三元境的高手,但即使是这样,也不至于让魏孝熙翰这般惧怕吧?   更何况铁甲卫是出了名的忠心耿耿,面前这位老将所居的将军府可是传了三代了,怎么会对皇室如此不敬?   秦老将军看着魏孝熙翰的模样,越发恼怒,冷哼了一声,一把推开魏孝熙翰,指着唐未济道:“带走!”   魏孝熙翰硬挤到唐未济面前,瞪大眼睛拦住铁甲卫,大声嚷嚷道:“没有我的命令,我看谁敢!”   一时间铁甲卫不敢上前,都看着老将军。按说将军令下便是刀山火海他们也都跨过去了,只是面前这人是谁他们却是知道的,铁甲卫所效力的便是魏氏王朝,哪怕有老将军令,他们又如何敢朝着当朝二皇子动手。   老将军是不怕魏孝熙翰,可他们怕啊,谁也不愿意成为大唐冲撞皇族的罪犯不是。   天边只余下半片斜阳,枯树的枝丫在斜阳的照射下微微抖着影子,影子上面飞来了一只乌鸦,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座小院。小院里面老将军在看魏孝熙翰。   唐未济无疑是这件事情的主人公,但现场的焦点现在已经不是他。   谁都能看出来,发生在这小院中的较量主体已经变成了秦老将军与二皇子,至于唐未济,不过只是个由头罢了。   老将军看着魏孝熙翰,不由皱了皱眉头,若是魏孝熙翰之前犯浑,他自然会毫不留情驳回,但魏孝熙翰前后三次阻止,身份却各自不同。   第一次阻拦,是以晚辈的身份,面对前辈自然客气。   第二次则是以皇子身份出口相求。   第三次朝着铁甲卫喝止却是代表了大唐皇室的尊严。   前两次他拦了也就拦了,因为那些原因,圣皇与皇后本就对老将军心怀愧疚,用他们私底下的话说,魏孝熙翰便是被老将军打死了老将军都无罪。   只是这最后一次,老将军却是无论如何都拦不住了。   他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平白生出许多替圣皇不值当的情绪来。他扭头正要走,突然听见外面有人轻声道:“此次飞虹苑之事,圣皇陛下明令刑部与大理寺协同办案,务必要在十天之内找出凶手。无论是铁甲卫还是神机阁都是协同办案,若是遇到血修方可出手。神机营在二皇子领导之下,应当如何去做我们铁甲卫自然是管不着,但我铁甲卫协同刑部并大理寺办案,二皇子为何屡次阻拦?”   那声音越来越近,清晰平缓,直到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有人从门口进来,看着魏孝熙翰道:“难道二皇子和凶手有来往不成?”   门口铁甲卫纷纷让开道路,秦老将军看着来人目光心疼慈爱,唐未济微微睁大了眼睛,魏孝熙翰从听见那道声音的时候便低下了头,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满是愧疚。   门口进来一位新月一般的女子。   如新月一般明媚,如新月一般可惜。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圆便是月圆,代表圆满;缺便是月缺,代表遗憾。如新月一般可惜的自然便是缺的那一部分。   这女子容貌端庄,打扮得体,有两轮月华一般的新月刀刃一上一下悬在她的身后,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她体内气息之强大让唐未济都忍不住微微侧目,唐未济见过大师兄,大师兄的气息比眼前女子强得多,但大师兄是固元境,而面前的女子不过与他一样,只是驭气境而已。   “只是”用得不恰当,面前这女子虽是驭气境,却是唐未济见过的最强驭气境,比他在飞虹苑见识到的化气境弟子气息都要浑厚得多,如同体内有一轮月华,高悬天边,遥不可及。   只可惜这女子不能走路。   她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过来,双腿膝盖以下空空荡荡。   唐未济看得有些可惜,心想这样的人若是能站起身来的话,只怕又是一个大师兄那样难以企及的天才。   秦老将军心中想的却是哪怕她不能站起来,依旧是这天底下最强驭气境。   魏孝熙翰看着她讷讷说不出话来,他好像没听到她的质问,只是讷讷说不出话来。   憋了半晌,他终于鼓足勇气抬头问道:“你不是在稻宗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女子看了一眼魏孝熙翰,目光冰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和二皇子殿下应该不熟吧,难不成我回来还要专程派人去通知你?”   魏孝熙翰便又说不出话来了,唐未济听到“稻宗”的时候愣了一下,而后便想到了一个人。   唐未济打了个冷颤,想到了大师兄之前提到过的某个人,果断认怂,他朝着那女子点了点头,“我与你们回去,只希望你们调查仔细,不要冤枉我。”   女子颇为意外地看了一眼唐未济,问道:“你认识我?”   唐未济毫不知耻地拍了一个马屁,“稻宗霜月仙子的名号,大唐谁人不知。”   魏孝熙翰面色古怪。   霜月满意点了点头,坦然受下,“的确如此。”   于是便不仅是魏孝熙翰一个人面色古怪了,秦老将军看着唐未济,心想这小子倒是挺有眼色。   旁人看着这俩,心道一个说得正儿八经,一个答应得理所当然,都是奇葩。   ……   有人说:死生之外无大事。   但这死生说的是自己死生,别人的死生便好比路上看见的一朵云,云散云聚,看一眼便过去了。   纪宇的死对于某些人来说是天大的事情,尤其是对他自己来说,可惜死人是没有意识的。对于某些人来说,却又是极小的事情,小到像是被飞蝇撞了一下,动几根汗毛,便再没有了然后。   天都的民众对飞虹苑中发生的大事并没有太过直观的感受,所有人都因为十天之后的春雨宴而面带喜色,这是举国同庆的大事,仅次于每年过年。   宫内喜爱作画的圣皇又一次站在了桌前,宣纸上沾满了浓淡墨色,最后成了一幅《溪山行雨图》。   春雨宴的主体是飞虹苑内涉及的各家宗派,再加上这次的春雨宴非比寻常,与往昔不同,各家来的更是重中之重的大人物。   不断有情报通过天机阁传入宫中,然后便有人跪在圣皇身后低声把情报读出来。   “稻宗来了位长老,捉刀教的捉刀童来了一位,南宗佛子亲自到来……”   直到听到某个名字,圣皇提笔顿了顿,宣纸上便留下了一点极浓的墨迹。   “长生宗守山长老亲自前来,气势汹汹,要为纪宇的死讨一个说法。” 第35章 鬼面   刑部大牢的环境绝对说不上好,但对于血修,尤其是未定罪的飞虹苑血修总归是有些优待的。   唐未济看着自己面前放着的一壶还冒着热气的大叶子茶,莫名便想到了方寸山黑狱之中的龙舟。   承流峰赏雪会之后,他休息好了第一时间便前往了黑狱,因为他在看见陆远的时候想到了一件事情想要问问龙舟,结果看见的却是龙舟僵硬多日的尸体。   龙舟死去便代表了唐未济想知道的许多问题都没了答案,那些藏在岁月深处的谜团再一次被黑雾遮盖,比如那个让唐未济都不敢多想的问题,这个世上恐怕只有茂才一人才知道答案了。   然而茂才在送唐未济去往雪里山之后便再也没有了踪迹,让唐未济如何去找。   在答应前往天都避难的那个夜里,唐未济看着小河想到了很多,便也暂时把心中的这件事情放下,准备在天都好好修行,谁能想到来天都没多长时间,便经历了如此之多的事情。   不仅见到了大皇子,还与李四对了一记,现在又被关进了刑部大牢。   唐未济苦笑了一声,放下温暖的茶壶,心想自己这是与牢狱有缘么?   他听着外面的脚步声,知道又有人过来问自己问题了,这已经是今夜第四批了,唐未济不知道类似的问讯什么时候才会停止,也不知道停止之后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什么。   唐未济没想过要逃,至少在这个时候没想过。   脚步声在门外停止,出乎意料的是来人竟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牢门带唐未济问讯。   唐未济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见的却是一张鬼脸。   那是一张黑白相间的狰狞面具,在只余下油灯昏黄灯光的牢中更显可怖。   唐未济看着他,面色遽然变了,低声惊道:“怎么会是你!”   他倏忽间又想到了一件事情,面色变得更难看了,“纪宇是你杀的?”   鬼面终于开口说话了,他“桀桀”笑着,声音难听得像是手指甲在黑板上划动,“滋滋”作响,“虫钻椅,鼠进笼,思量便见天光,静等一锅红烧肉。”(你进了牢不找机会逃跑,是准备等死么。)   唐未济沉默了。   开口便是鬼话,面前的人自然与他同出一个地方,那么也确定了是他心中所想的人无疑。   这是大唐最古老的杀手行话,又称“鬼切”、“切口”、“隐语”,在往昔的十六年里,有十五年茂才都是用这种话与他联系的。   茂才并没有多说,但十五年下来,唐未济也能猜到他所隶属的那杀手组织叫什么名字。   乌鸦酒馆。   从这片大地上出现第一颗火种的时候,这个酒馆的雏形便开始出现,万年来,他们壮大过也破落过,最凄惨的时候整个酒馆仅仅只有两个人。但无论如何,他们都熬了过来,成长为了现在这般的庞然大物。   大唐有多大?三百万里。   那么酒馆化作的黑色的网,便只会比大唐更大。   唐未济才下牢不到半天,天还没亮,酒馆的人便找到了他,足以说明这张网的可怕。   唐未济重新变得冷静了下来,“人不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要跑。”   鬼面呵呵笑道:“天亮披纱,掩耳盗铃,冥河遭灾,雄鹿剥皮,死无定数。”(你的真实身份禁不住查,如果让刑部的人知道你是酒馆的杀手,管你是不是凶手你都要死。)   唐未济冷静地看着他,“但你既然已经出现了,我想我的身份应该便不会暴露了吧。”   鬼面道:“贼不走空,鸟总入林,心头灵光明似镜。可惜山中青石,水中砂砾,不能比翼飞。”(你倒是聪明,果然不愧百分百完成任务的人,只可惜实力低了点,不然和你搭伙倒是让我放心。)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唐未济皱眉看着他,“人是不是你杀的?区区纪宇,值得你出手?”   鬼面冷森森笑道:“他南我北不同路。你观车辙,我见青山,天上人多,地上势众。”(我没杀他,信不信由你,我只是来见见你而已,听说酒馆里面有些老家伙对你兴趣挺大。)   唐未济算道:“所以你才会出现帮我抹了一些痕迹,告诉我这些事情?”   唐未济皱了皱眉头,“我不需要你的帮忙,也不想再与酒馆扯上关系,从今往后,酒馆是酒馆,我是我。”   鬼面阴恻恻笑着,没有回答唐未济的话,化作一团血色雾气,从地缝里钻了进去,不知所踪。   唐未济正惊疑不定,突然听见门外又匆匆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有人来到唐未济牢房门前,看见唐未济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朝着后面来人说道:“人没跑,还在。”   唐未济面不改色,等着正主到来。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来的竟然会是霜月本人。   有个面容稚嫩的小姑娘推着轮椅走进了牢房,明显对这充满潮湿恶臭的地方颇为厌弃,轻轻吸了吸鼻子,屏住呼吸。   霜月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悬在身后的两道月轮静谧得好似天空中悬挂的月亮。   先行小跑进来的是那位刑部员外郎班道远,他看着唐未济的眼神晦涩,满是不甘心,却又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挣扎。   霜月来到唐未济牢房门外,静静看着他。   唐未济想到了买剑大师兄与自己说的话,有些坐立不安,鼻翼翕动之间,呼出的热气化作一道白雾,在阴暗的牢狱中若隐若现。   “我这次过来,本来是想放你走的。”霜月终于开口说话了,然而她下一秒钟语气一转,便让唐未济心底往下一沉,“但是我现在改主意了。”   一旁还在犹豫不决的班道远瞬间愣住了,他悄悄缩了手,收回手里藏着的东西。   霜月继续冷静说道:“原本我去查探过纪宇的尸体,无论是灵力波动还是杀人手段,与你都不怎么像。纪宇像是被人以绝对的实力一击必杀,这一点你可以做得到,但他眼中的惊骇神色实在太重,即便死了都能一眼看出来。若是你出手的话,我想他不会那么惊讶才是。”   “而且……”霜月看了他一眼,“而且若是你出手的话,只怕也不会留下他的尸体吧,我说得对么,枕边人?”   “你什么意思?”唐未济心中一沉,却想到了鬼面临走之前的笑声。不是说已经处理好了么,这又是什么情况。   霜月静静看着他,目光像是月华,能穿透到他的心中,“我在调查纪宇的时候,顺道也调查了你,不用那么看着我,毕竟你是此案的主要嫌疑人,我调查你是正常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并不是方寸山从小培养到大的弟子,你的出现更是突兀,虽说拜在九长老门下,在方寸山祖师堂敬了香,成为锦绣峰弟子,但若是我没有调查错的话,你是作为囚犯被带回方寸山的,关押在九长老的黑狱之中。”   “是这样没错。”唐未济冷静回道。当初他被刘长老带回黑狱,所见之人甚多,这种事情都不需要刻意调查,他也并没有想过隐瞒。   霜月继续道:“我便跟着查了查你为什么会被带回黑狱,便查到了雪里山的儆尤会,关于那次儆尤会,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唐未济便想到了儆尤会上的一幕,他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想说的。”   霜月看着他的眼神多了一丝欣赏,话语却依旧不疾不徐,“儆尤会上你一再强调自己是枕边人,在九长老收你为徒之后许多人都觉得你当时只是找借口向着邱天出手罢了,毕竟若是杀人如麻的枕边人,九长老怎么会收你为徒。”   她看着唐未济,目光惋惜,“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尤其是纪宇的尸体并没有经过处理,让我更加相信你不会是那个凶手,也不会是那个枕边人。”   “但我发现我错了。”霜月看着唐未济,静静道:“甲虫在知道逃脱不了人类双手的时候会收缩触肢装死,那么你是不是故意不去处理尸体,反其道而行之,让我以为你不会是那个凶手呢?”   唐未济摇了摇头,“但是怕是忘了,我并没有杀他的必要,我若是要杀他,总要有个动机吧。”   霜月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去杀另外一个人的,我一开始也想不通,但现在想通了。”   她的手指轻轻点在半空中,背后一道月轮飞出,“铿锵”一声插在了鬼面方才离去的那道缝隙上,“因为某些原因,我对乌鸦酒馆的杀手气息颇为敏感,我在这里感受到了某人的气息。”   霜月看向唐未济,“你能告诉我门外昏倒的狱卒,还有这道气息,意味着什么么?”   “如果你是本来就是乌鸦酒馆的人,那么杀一个人也不用太多的理由,或者,是纪宇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不得不下杀手?”霜月打量着唐未济,唐未济也在看着她。   霜月示意小姑娘推自己走,早已经快憋不住气的小姑娘推着她匆匆往外走。   班道远心里长出了一口气,亦步亦趋。   唐未济看着鬼面最后故意留下的那道气息,眉头紧皱,心想你到底想做什么?既然都已经把我存在的痕迹都清除掉了,再没有任何证据,最后为什么要留下一个这么明显的破绽?只是因为自己拒绝了你的要求么?   霜月出了门,便看见了魏孝熙翰。   她冷着脸,与他擦身而过。   魏孝熙翰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似乎面对霜月的时候,他的话便尤其少。   霜月突然示意小姑娘停住脚步,冷冷道:“他不是凶手,但大家需要一个替罪羊。”   “那你呢?”魏孝熙翰背对她忍不住说道,“你也变得和他们一样了么。”   霜月静静坐在那边,看着天边灿烂如金的朝霞,“我需要一个借口。” 第36章 公义之下的肮脏人心   借口?什么借口?是继续查下去的借口,还是把一切往乌鸦酒馆上面拉扯,以期大唐羽林卫与乌鸦酒馆产生正面冲突的借口?   魏孝熙翰没有问,霜月也没有说。   也许他们都知道,在那年枫叶被鲜血染红的时候,他们之间便再也不可能有任何瓜葛。   从鬼面出现之后,局势变得越发复杂起来。   已经过去了好几天,除了唐未济之外,刑部与大理寺甚至都没能找到其他嫌疑人,有好几位官员想直接给唐未济定罪,只是碍于诸方面的压力久久没能定下来。比如霜月不同意,比如二皇子殿下极其顽固地维护着自己的朋友,甚至连大皇子那边都派人过来隐晦地表示大皇子殿下正在关注案情的正常发展。   重点便在“正常”这两个字上面,哪怕大唐是圣皇做主,也没人敢忽视二位皇子的态度,所以刑部和大理寺官员也不敢轻举妄动。   案情就此陷入僵局,哪怕有号称“算无遗策”的霜月帮忙,也没能多进一步。   已经有不少人相信唐未济就是那个凶手,因为除了他之外,再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证明还有其他嫌疑人。   在没有其他嫌疑人的情况下,唯一的那个嫌疑人无论怎么不可能,他都是杀人凶手,并且只能是杀人凶手。   长生宗的那位辈分极高的守山长老怒不可遏,已经好几次进宫面见圣皇,要求严惩唐未济,怎么个严惩的法子他没说,但想来以命抵命都是正常的。   天都人心浮躁,许多关注着春雨宴的普通人也开始关注这个案子,到后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这个案子。   刑部与大理寺的官员焦头烂额,已经不是出于私心或是公心了,纯粹是被这巨大的压力压垮了,数次去找霜月,表示可以结案了。   只是霜月从来不肯松口,去得勤了,还有铁甲卫帮忙挡着,谁也进不去。谁都知道霜月是秦老将军的女儿,铁甲卫此举更是得到圣皇默许,于是急躁的变得沉寂,沉寂的变得更加沉寂。   时间一天天过去,安静的天都暗流起伏,涌动剧烈。   霜月不松口是有自己的原因的,她敏锐地意识到唐未济绝对不会是凶手,但唐未济若不是凶手的话,那么暗地里潜藏的那个人又是多么的可怕。   除了他想给你看的,别的你都看不到。   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霜月默默告诉自己,然后闭上了眼睛。   距离春雨宴越接近,天都的气氛便越紧张,长生宗的那位守山长老已经开始联合好几家与长生宗交好的宗门一同给圣皇施压。   换做寻常,这个举动便是在找死,神机阁一出,铲平长生宗如同喝水,但在这个微妙的关头,大唐所有宗派的眼睛都盯着圣皇呢,即便是圣皇也要考虑雷霆一怒的后果。   怀柔,只能是怀柔,然后给刑部与大理寺更大的压力。   唐未济在这几天想了很多,比如人生的意义,比如自己活着的意义,真相的意义,这个世界类比一滴水珠又有什么意义。   想到后来,他想到了被关在黑狱中十年的龙舟,他想对方是不是也曾想过这些同样的问题?   放弃么?唐未济蹲在地上看着牢狱地面上苦苦挣扎寻求翻身的一只甲虫。   还是坚持?他看着甲虫拼命挣扎,甲肢飞快抖动,却依旧不能翻身。   活着,是为了追求更高的层次,还是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当你活着的时候,清醒对你更重要,还是任凭别人编织的美好谎言遮盖住你的双眼。   甲虫翻身了。   有人从刑部大牢的门口进来,到了唐未济牢门之前。   唐未济没有想明白活着的意义究竟是及时行乐,还是向往更高;但他终究是明白了一点,坚持是最重要的。   坚持有可能会死,放弃一定会死,换你你怎么选?   他目送着甲虫缓缓爬入黑暗之中,站起身来,看着门外的霜月。   霜月静静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审视,带着好奇,“听说你是大师兄的师弟?”   唐未济笑了,一句大师兄,已经足以说明了一切。   ……   天都城外的不冻河有野鸭巡游,河底水草摇曳,河岸两边的柳树一改隆冬时候的枯燥,开始抽出星星点点的鹅黄嫩芽。   距离第一场春雨的到来越发近了,离春雨宴还有三天。   便是在这一天,被圣皇给予厚望的霜月小姐向圣皇提出了一个毫无道理的请求,引起轩然大波。   霜月小姐直言唐未济并非凶手,虽然没有洗刷嫌疑,但也不能忘记他飞虹苑弟子的身份,故此希望圣皇能慈悲为怀,容唐未济参加春雨宴。   天都每一个听到这话的民众都纷纷摇头,直言霜月小姐这是疯了。春雨宴何等重要,怎么会允许这么一位重犯参加,何况此次春雨宴非比寻常,圣皇应该不会答应吧。   然后圣皇便答应了。   惊呆了的众人不敢说圣皇如何,就连腹诽都不敢,但暗地里抱怨霜月小姐的人明显多了。   这些情况被铁甲卫如实禀告给了秦老将军,老将军思索片刻,也没有阻止,只是说随她去吧,于是便真的随她去了。   除圣皇以及唐未济的朋友之外,天都所有人几乎都在反对这个提议。   虽然圣皇没有明说,但有几次有意无意的口风透露此次春雨宴关系到瑾公主的出嫁,若是唐未济真赢了飞虹苑那些化气境的弟子,圣皇龙颜大悦,将瑾公主许配给唐未济,那这案子可还怎么审下去?注定会是一笔糊涂账。   除了事不关己的其他官员,与刑部和大理寺有关的官员联名上疏,请求圣皇撤回这条口谕;就连御史台的人都明里暗里帮着说了好几句话,谁知道闹到最后圣皇会不会要求三法司会审,到时候御史台的人也得被牵扯进去。   长生宗那位守山长老更是激动万分,有一次差点硬闯禁宫。纪宇虽然只是长生宗的三代弟子,但在这件事情上关乎到长生宗的颜面,哪怕有一丝可能,这位长老也不会放弃;况且在长生宗的人看来,死的人是他们家的弟子,本来他们就是受害者,怎么着到后来还是他们吃亏?面子没找回来,人都要放了。   只可惜圣皇金口玉言,哪怕再怎么反对,该放还是给放了出来。   刑部大牢距离飞虹苑不算太远,唐未济从牢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人赶了过来,道路两旁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唐未济看见了面色无比苍白的班道远,缩着袖子在路旁挣扎着;也看见了无数平民百姓,他们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恶魔,只是他们不敢说话。   唐未济往前走,耳边依稀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凶手”,然后便似乎被人捂住了嘴,声音也淹没在了人海之中。   他并没有在意,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对于这些不明真相的群众来说,只求他们心中的一个公道,那么站在公道对立面的唐未济自然应该去死。甚至若是始终没法定唐未济的罪,那么刑部和大理寺也应当死一些人,罪名很可能是玩忽职守,素位尸餐。这些人只求有人死,来平息自己心中的愤怒,获得心里的公平。   在无人可以指责的时候,他们也许都会把矛头指向受害人,因为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旁观者,旁观者只需要发泄,到底是谁的罪责,他们怎么会那么在乎。   唐未济早有心理准备,很快便走到了飞虹苑之前,两旁密密麻麻的人群神色复杂,敢怒不敢言。唐未济正要进飞虹苑的大门,突然被人拦下。   有一道无比苍老的声音在飞虹苑的牌楼下面响起;有一个人排开众人走了出来;有一双手拦在了唐未济的面前。   那声音压抑着悲愤,那个人目光冷毒,那双手爬满了黑色的老人斑。   长生宗的这位守山长老走到唐未济面前,一口唾沫吐在了他的脚下,他指着唐未济厉声道:“你怎么还敢回来,不怕纪宇的鬼魂缠着你么!”   这本是世俗里一句无能为力的诅咒,用在这里却无端让人背后发寒。   唐未济笑了笑,很轻松的样子,“我辈血修,不信鬼神。”   两旁议论声渐起。   “他怎么能做到这样嚣张?”   “明明杀了人,却死活不承认,还敢如此嚣张,真当咱大唐刑部天官是吃干饭的么。”   “呸,不就仗着背后的方寸山比长生宗拳头要硬么,这要是换成长生宗的人杀了他,只怕早就审下来了。”   议论声落在长生宗的那位长老耳朵里,他平白多了许多底气。   他手指几乎要指到唐未济的鼻子上,语气极重,一字一顿,“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绝不容许纪宇白白死去!”   唐未济叹了口气,“圣皇口谕,准我参加春雨宴,你即便是长生宗的长老,又能如何?”   守山长老眼中闪出两团火,在他的眼眶中熊熊燃烧,他咬着牙道:“我已无几年好活了,你就不怕我在这里杀了你!”   这句话绝对不仅仅是口头威胁,唐未济能察觉到在说出这话的同时,守山长老已经有些蠢蠢欲动。   他目光依旧镇定,“这里是天都,也没有证据证明是我杀了纪宇,若是你在这里杀了我,别说圣皇,便是方寸山那关,你长生宗都过不去。你死是死了,但是长生宗怎么办。”   守山长老盯着他,眼中的火苗不断跳动,小火从唐未济怀中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那两团火焰,跃跃欲试。   守山长老依旧没有放弃那个念头,“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死便死了,死了之后哪里还管长生宗如何。”   这番话说得何其刻薄,唐未济开始猜测那个叫纪宇的弟子是不是和面前的守山长老有什么不一样的关系。   “如果没有什么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进去了。”唐未济看了他一眼,要从旁边绕过。   守山长老一动不动,干瘪的身子就好似钉在了这寒冷的天气里。   两旁的议论声越发巨大,有不少飞虹苑的弟子看着唐未济的目光也都充满了厌恶。   “这样的人竟然会是大师兄的师弟?还是九长老的唯一弟子?方寸山这是瞎了眼了么。”   “才不配德,德不配位,这样的人空有天赋却无与之匹配的心性,视人命如草芥,成长起来之后只会成为又一个大魔头,应当趁早铲除。”   类似这样的话不断落在守山长老的耳中,原本如枯木一般的他重新焕发了生计。   他眼中的火苗跳动得越发旺盛,似乎有一道声音在他的耳边不断响起,由小变大,由远及近。   “当趁早铲除!”   “这是为了整个人类的福祉。”   “血修的名声不能被这样的魔头玷污。”   “这是极其伟大的使命,足以奉献生命。”   “千百年之后,会有人理解你并且尊你为先贤。”   就在唐未济走到守山长老身边的时候,他突然大吼了一声,眼中的两团火苗猛然暴涨,从他的眼中满溢出来,化作两团巨大无比的火焰漩涡,连接着守山长老的眼珠,向着唐未济席卷过去。   唐未济面色大变,他没想到话都说到了那份上,守山长老还敢动手。慌忙之下,他忙往后退去。   然而守山长老显然是三元境的强者,他不过才刚刚巩固驭气境,如何又能逃得出去。   小火在他怀中深吸了一口气,却难以撼动那两道火焰漩涡。并不是说小火的品秩比不上这两道火焰漩涡,只是因为单纯的实力差距——幼童又如何从成年人手里夺走自己的玩具呢。   飞虹苑里的众人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魏孝熙翰才刚刚赶到了这里,便看见了这一幕,顿时怒发冲冠,大吼了一声,“此乃天都,老匹夫怎敢如此行事!”   人群中的小木鱼瞪大了眼睛,惊呼了一声就想冲出去。   与唐未济有过一战之约的彩衣阁少主裴响眉头微微皱着,一旁的老狗仇乐池“呸”了一口,骂了一声,“自私自利的老东西。”   两旁那些事不关己的群众却开始发出一阵欢呼,似乎已经看见恶贯满盈的唐未济葬身火海之中。   山呼声却戛然而止,因为几乎必死的唐未济面前多了一柄剑。   那柄剑自天上来,笔直下坠,带出一些风,那些风又聚集成了一堵墙,跟在剑身之后,好似巨大的双翼,恰好挡住了火焰漩涡。   剑名大风。   唐未济头顶上不知何时飘来了一朵白云,有人趴在那朵白云上,有气无力朝下面吼着。   “这里是方寸山!” 第37章 果然不愧是买剑   在看见了那张从白云上探出来的脸之后,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来人,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发出阵阵惊叹。   谁也没想到,方寸山派来观礼春雨宴的人竟然会是买剑。   买剑很天才,买剑是当今天下第一天才;买剑实力高深,已经是突破到三元境,是年轻一辈中唯一一位固元境强者;买剑不仅在方寸山名头很大,在飞虹苑,在整个大唐的名头都很大。   但……买剑终究只是方寸山三代弟子,什么都好,唯独辈分不够。如此重要的盛会,方寸山怎么会派他过来观礼?   但无数人又想到了他与圣皇的关系,他与剑神李四的关系,于是惊愕变成了平淡,不懂化作了释然。   长生宗的那位守山长老肯定也没想到方寸山竟然会派买剑过来,那两道火焰漩涡从他的眼中钻了进去,重新化作眼珠。   他看向买剑,带着难以置信的嘲笑,“蓝山主便是这么教徒弟的么?这里是天都,岂容你撒野!”   也有许多并不曾看见承流峰上一幕的人感觉颇为荒唐。是啊,这里分明是天都,哪里是你们方寸山,说这话不怕圣皇找你们方寸山的麻烦么。   买剑从云头上站了起来,犹如青蛙凫水一般从天上游到了地下,最后站在了唐未济的身边,先是朝着唐未济挑了挑眉毛,笑了一声,“不错啊。”又站到了唐未济的身前,加重了语气,“有我在的地方,就是方寸山。”   长生宗守山长老下意识就要出言讥讽,却在瞬间明白了买剑的意思,于是便只能沉默了。   唐未济心中有豪情万丈。   他在小木鱼受欺负的时候,曾经也说过这一句话,小木鱼当是很是懵懂,因为懵懂,便显得很是不知所措,不知道唐师兄为什么会说这句话。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很简单,有方寸山弟子在的地方,便是方寸山,方寸山弟子在方寸山岂容他人轻辱;换而言之,方寸山弟子在整个天下,只要有他买剑在,有辈分更高的师兄在,便不容他人欺辱。   买剑是唐未济的师兄,唐未济是小木鱼的师兄。   重点在人,不在山。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的许多飞虹苑弟子看着唐未济的眼神便很是羡慕了,小木鱼看着买剑和唐未济,眼中异彩涟涟,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守山长老看着买剑,终于冷静了下来,“你师弟是杀人凶手,你确定要包庇他,与我长生宗为敌?”   买剑朝着他伸出手,“证据呢?”   守山长老一时语塞,若是有证据的话,还用得着他出面么,唐未济都走不出刑部大牢,神机阁与铁甲卫自然会把他看得死死的。   买剑缩回手,顺嘴骂道:“没证据敢诬陷我师弟?砍死你啊!”   一片哗然。   谁也没想到那个传说中的买剑会这么说话,守山长老比蓝如玉辈分都要大一辈,也就是比买剑大两倍,他当着长辈的面居然敢这么说话,方寸山的人果然嚣张,目无尊上。   魏孝熙翰斜倚着马车,心道这他娘才是买剑么,不这么霸气,谁和他做朋友。   守山长老差点以为自己耳朵聋了听错了,他不敢相信地多嘴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问完之后他便后悔了,买剑也没让他失望,当面便怼了回去,“信不信我砍死你啊!”   守山长老这次听清楚了,而且确信自己的耳朵并没有任何问题,于是他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露在衣袖外面的手指抖得像是羊癫疯。那不是激动的,那是难以遏制的怒气。   四周的目光中夹杂着钦佩、震惊、讥讽、嘲笑,前两者是对买剑的,后两者是对他的。   感受到那些目光,守山长老羞愧到无地自容,只觉得自己一辈子的老脸在这个时候丢光了。   他怒斥了一声,眼中再次喷射出两团火焰。火焰迎风便涨,最后化作两只巨大的蟾蜍,足有三层楼那么高。蟾蜍通体赤红,踏足地面,便有青石化作岩浆,沿着它们的身体爬上脊背,变成一根根赤红色的岩浆长矛。   买剑仰头看着那两只蟾蜍,忍不住叹道:“是癞蛤蟆血脉也就算了,怎么着还是一公一母?为老不修啊。”   守山长老一口气没憋住,差点没喷出血来,心道这血脉是天生的,又不是我自己选的,怎么这么淘汰人?   话虽这么说,买剑面色却难得有了些凝重。   面前的守山长老辈分高,实力也不低。同样是固元境,却是固元境巅峰,放在大唐十二军里面也能混个将军当当。   况且这熔岩蟾蜍是罕见的地品血脉,一雄一雌更是暗合天地阴阳大道,若不是守山长老天资差了点,卡在了固元境不能突破,两者相互配合,自然会爆发出更强大的威力,远比寻常的盈元境来得强。   但即便如此,固元境巅峰的守山长老凭着这两头血脉化形蟾蜍也能与盈元境的强者掰掰手腕,不然的话这次天都之行长生宗也不会派出这等老古董。   买剑召回了大风,提在手上,正要竭尽全力以保护唐未济的安全,耳朵里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买剑自然是听得到这道声音的,去老杨记烤鸭铺那么多次,和那人说话的次数加起来比和师父说话的次数都多,买剑听不出是谁才怪。   但正因为听出来是谁,所以他的面色更加古怪。   守山长老不知道买剑为什么突然停住了动作,但他经历大小战阵不下百场,怎么会因为对手的古怪便被吓住,不仅如此,他越发全力以赴,两头血脉化作的蟾蜍左右伸出舌头闪电一般往买剑卷过来,那无数根炽热的岩浆长矛“簌簌”飞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暗红色的痕迹。   面对守山长老来势汹汹的攻势,买剑只是提起了剑,然后轻飘飘一剑劈下。   深宫之内传来了两道轻“咦”,一道是当初带唐未济入宫的蟒袍中年人,这会儿惊讶地看着买剑,心想这一剑也太妙了,便是自己都挡不住,买剑这小娃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   另一道则是从地底生出,沿着缝隙来到地面,然后在风中成长为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树叶随风而动,似乎听出来那一剑的奥秘,轻“咦”声又变成了恍然大悟,有人在地底喃喃道:“原来是剑神出手,果然非同凡响,只是剑神大人什么时候也有这样的恶趣味了?朝一个固元境动手。”   听着只是喃喃,也许只有地底的虫子才能听清,然而那些虫子很快便搬回来一道温和的声音,是那位剑神说话,“前段时间不还朝着驭气境出手了,我这剑神的名头不值钱,还抵不上一只烤鸭。”   这位天底下少有的能与李四平等对话的人便不再言语,随他去吧,反正皇后看长生宗也不怎么满意,一门死绝了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这是高手眼中的一剑,然而买剑的这一剑到底声势不够,放在旁人看不出其中玄妙的人眼中便显得破绽百出。   守山长老无端又生出几分怒气,心想凭你一个小辈言语粗俗也就罢了,怎么对敌还敢如此轻视我?   魏孝熙翰惊呼了一声,忍不住要把自己手上戴着的戒指里头的宝物都扔出去。   小木鱼往前冲了出来,就连唐未济都忍不住要在买剑背后出手。   然后这些动作到底都是迟了,买剑那一剑轻飘飘落在了蟾蜍的头上。   守山长老眨了眨眼睛,心中大骇。   魏孝熙翰才拿出一枚巴掌大的小镜子,眨了眨眼睛,心意一动又塞了回去。   小木鱼生生止住脚步,却因为巨大的惯性站立不稳,朝着前面撞了出去,撞在一位师姐的背上,还没来得及说抱歉,那师姐扭头,却看神情恍惚,似乎是不知道小木鱼撞在了她的身上。   唐未济缩回了手,把手里的小火揣进怀里,心想师兄就是师兄啊,风采不减当年。   小火忍不住在他怀中挪动了两下,心里有些委屈,想着平时想不起来我,到紧要关头就扔我出去,我是啥?我是大便么!   风吹到剑身便停滞了,那两头蟾蜍停住了动作,买剑的剑悬在它们的头顶,半空中的岩浆长矛也顿住不动,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一刹那被定格。   许多人都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于是有人轻声问道:“怎么了?”   像是回应他的问话,只一瞬间,场景发生了变化。   先是守山长老“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像是被狂奔中的犀牛撞到,纸片一样轻飘飘飞了出去。   紧跟着是那两头蟾蜍自头顶向下,突然出现了一道笔直的线条,线条逐渐扩大,化作一道口子,然后它们便被切成了四片,化作滔天血海,疯狂往守山长老涌回去,像是见到了天地间的大恐怖,无比惊恐。   半空中的岩浆长矛重新变成了黑色的晶石,碎了一地,落在地面上“叮当”作响。   风吹过那柄剑,剑落回买剑手中。   所有人都看着买剑,不知道他会说什么。   买剑叹了口气,无比骚包地撩了一下头发,弹了弹剑身,目光有些忧郁地看向远方,“我的孤独,真的比小河还要深。” 第38章 春雨宴前的准备   唐未济看着面前的那个背影,同样在后来听到了那句话的他心道师兄果然不愧是师兄,如此厚颜无耻的话都能说得出口。   魏孝熙翰悻悻撇了撇嘴角,想着这货脸皮真特么厚,难道脸皮厚才是变强的唯一道路么?   除了寥寥几位看出来这并不是买剑的真实实力,其余人都被买剑的这一剑惊得目瞪口呆。   谁都知道这位守山长老的真实实力,所以他们才会更加震惊。   买剑有一句话曾经传遍了天都,那是在他打服了飞虹苑,大闹了神机阁之后说出来的。   “我的孤独比小河还深。”   这是一种高手寂寞的感慨还是纯粹的装逼卖萌无人可知,但至少在年轻一辈里面,没人对这句话产生质疑。   他们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恍惚,心道买剑这是已经准备让老一辈人物也领教一下这句话么。   长生宗的守山长老不知道是因为伤势太重还是太过羞愧的原因,躺在地上不起来,于是更没人敢对方寸山的这两位三代弟子说什么了。   唐未济越过买剑,扫了飞虹苑里的人山人海,又看了一眼飞虹苑外的万头攒动,朗声道:“还有谁有话说么?没话说我可就进去了。”   所有人看着唐未济身后的买剑,无一人敢说话。   也有人想着买剑虽然强,却不让人厌恶,这个曾经踩踏纪宇额头的唐未济实在是百年如一日地嚣张,让人厌恶啊。   但不管怎么样,反正是没人敢当着这两人的面说话,于是唐未济便跟在买剑身后往飞虹苑内走去。   先是小木鱼迎了上来,这孤单单的两人便变成了三个人,然后是魏孝熙翰迎了上来,四人并排往飞虹苑内走去。   无数人的目光落在这四人身上,夹杂着好奇,羡慕,钦佩,敬仰。   小木鱼头一次被这么多人看,有些心虚,脸上全是冷汗,其他三人倒是有神色如常。   买剑以心湖涟漪与唐未济轻声道:“做事怎么这么嚣张了,不像你当初在承流峰的风格啊。”   魏孝熙翰在另一边也说道:“你这样容易被人打啊,改改吧。”   唐未济苦笑道:“我倒是想以德服人啊,人家不给这个机会啊。”   买剑笑了笑,“无妨,我方寸山弟子,嚣张点应该的。”   小木鱼在一旁好奇问道:“为啥?”   唐未济和魏孝熙翰想拦没拦住,对视苦笑了一声。买剑洋洋得意,“毕竟你们有我这位大师兄嘛。”   小木鱼狂汗,心里倒是开心得很,走路腰杆都挺直了许多。   ……   飞虹苑门口发生的一切很快便传遍了天都,上至圣皇,下至黎明百姓,每一个人都知道了买剑挥出的那一剑,还有守山长老倒下装死的那一幕。   于是情况开始两极分化,朝中原本想说话的大臣果断闭上了自己的嘴,因为谁都知道买剑在圣皇心中的地位,比对待自己的儿子还要亲,现在又出了这么大的风头,圣皇龙颜大悦还来不及,怎么会责罚那小子。至于守山长老,自然只能是自认倒霉了。   朝野之下的百姓们则是愤慨万分,激进一些的以头抢地,跪在皇城之前死不起身。然而没人理会他们,羽林卫的精锐士卒每日巡查皇城只当没有看见。   买剑捧着那柄大风,正在飞虹苑的小院里面考察两位师弟的修为进境。   从知道他回来之后,这间小院的周围千米之内飞鸟无痕,没一个人敢靠近,倒是落得清静。   唐未济的进境并不明显,说到底是与李四对了一记的,裨益深远,但落在眼前实际境界上反倒不明显。   让买剑有些吃惊的是小木鱼,因为某人的疏懒或者说是记性不太好,小木鱼虽然被他代师收徒收入门下,却一直没能获得合适的功法,故此一直在养气境打转。买剑这次考察小木鱼也有教他方寸山功法的念头在里面,然而小木鱼的表现让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买剑看着小木鱼指尖绽放的那朵栩栩如生的冰花,睁大了眼睛问他,“你什么时候跨入驭气境的?”   他又看向唐未济,“九师伯准许你把这门秘法交给其他人?”   唐未济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他已经习惯了自己九长老弟子的身份,虽然那位九长老已经身死道消,但唐未济并不觉得自己亏欠方寸山。毕竟九长老的本体是浮池之渊的妖族,若是让人知道,就是一场灭门的灾祸,现在死了倒好,一了百了。   小木鱼涨红了脸,面对买剑的问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睛一溜往唐未济这边跑。   唐未济其实也有些吃惊,他交给小木鱼功法,自然是知道小木鱼之前的境界如何,只是回家探亲一趟的几天功夫便突破了驭气境,只能说小木鱼天赋卓绝。   但他紧跟着又想到了这是买剑代师收徒,代师的师父是谁?方寸山山主蓝如玉。现在谁都知道蓝山主是三仙境的顶尖强者,买剑收徒会马虎么?不相信谁也要相信买剑的眼光,哪怕是要人服侍,小木鱼的天赋在飞虹苑也是排名前列的。只是现在看不出他的血脉如何,还不好作评价。   买剑对小木鱼大加赞赏,琢磨了半晌,扔给他一句话,让他准备准备,跟着唐未济一起去参加春雨宴。   魏孝熙翰与唐未济都有些错愕,尤其是唐未济,在小木鱼走了之后有些担心地问买剑,“师兄,这事儿能成么?各宗参加春雨宴的弟子不是从来只允许有一人么?”   买剑大咧咧道:“怎么不行,春雨宴的规矩是在飞虹苑中的弟子便可参加,只是因为各宗送到飞虹苑的弟子每次只有一人而已,所以才会这么默认,如今我方寸山有两人在飞虹苑,凭什么不准参加!”   看买剑如此大咧咧的模样,唐未济便不再多说。   魏孝熙翰与唐未济道:“你可知道这次的春雨宴与以往不同?”   唐未济把目光看向买剑,这事儿他听无数人说过,但没人与他说到底哪里不一样,买剑明显是知道的,但也不愿意和自己说。   魏孝熙翰见唐未济看向买剑,便也跟着看着他,乐得不用多说。   买剑挥了挥手,满不在意,“能有什么不一样的,也就是瑾公主到了适嫁的年龄,圣皇想招婿而已。之前与我说过,我请玄机阁的天师算了一卦,算出来我们两个八字不合,圣皇便没了这想法,只是我若是继续留在飞虹苑的话,春雨宴上谁会是我的对手,所以我才会回方寸山,让你过来替我。”   买剑说的你是指唐未济,最后那句话自然便也是看着唐未济说的。   唐未济有些恍惚,顿时恍然大悟,明白了当初彩衣阁的裴响为何对此事如此看重。   彩衣阁的规模不比方寸山小,什么天材地宝,功法传承很难吸引到富甲一方的彩衣阁,唯有这名头才是最吸引人的。   圣皇少嗣,仅有两子一女,大皇子魏孝熙贤自不用多说,朝野上下都认为大皇子宽厚温和,是难得的储君人选;二皇子放荡不羁,四处云游,对皇位看得很轻,这倒是让人松了一口气,生怕这位脑子一抽要去夺天下。   于是余下的最小的那位瑾公主自然便成了圣皇与皇后的掌上明珠,有真凤血脉,从小不管是容貌还是修炼天赋都是天下一等一,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只要与瑾公主搭上了线,对自己背后宗门的好处是不用多说的,可遗泽万年。   只是……唐未济突然又想到了一事,下意识问道:“既然是这样的话,那稻宗的霜月仙子回来做什么?”   他余下的话没说完,但在场的两人都懂。   总不能霜月仙子也惦记着瑾公主吧?   对此买剑也不知情,显然也有些好奇。   魏孝熙翰低下头,叹了口气,“霜月并不是冲着这次春雨宴回来的,稻宗也不会和你们方寸山一样,派一位三代弟子观礼。”   他抬起头,轻声道:“她回来是为了继承铁甲卫。”   买剑若有所思,“秦老将军终究还是放下了心中的疙瘩,愿意让霜月接手铁甲卫了?”   “放不下也不行啊,将军府这一代仅仅只有霜月一人,换谁也顶不上啊。”   不知道为什么,魏孝熙翰说这话的时候偏着脑袋,不让这两人看见他的眼睛,只是话语里面初听尽是淡漠,听明白了多出许多感伤。   买剑重重拍了拍唐未济的肩膀,“不管怎么说,这次春雨宴,你得给我拿个极好的名次回来,虽然圣皇没说瑾公主和这次春雨宴到底有什么关系,但你还是要亮眼一些才好。”   唐未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在周围挥手布下了一道粗浅禁制,低声说了一些话。   买剑听着听着眉头便皱了起来,他突然向魏孝熙翰道:“我要这两个月进飞虹苑所有人的名单。”   魏孝熙翰果断点了点头,又看向唐未济,“你的要求我可以满足,父皇那边恰好有一种青龙血脉的秘法,听说威力甚大,我去帮你求来。” 第39章 这便是天都   惊蛰过后,春意渐浓,因为春雨宴的原因,天都越发热闹起来。   有个小和尚身着旧色的金红袈裟,自天都城南入城。   小和尚眉目如画,低眉顺眼默默行走。他穿着一双破烂草鞋,身后背着一尊木雕佛像,佛像拈花微笑,小和尚与之相背,面有苦色。   天都富庶,有好些人见小和尚风尘仆仆有些可怜,经常施舍一些饭食与他。每当遇到这些好心人,小和尚便鞠躬致谢,身后背着的佛像便高出他半个头。   天都城南最靠近那座皇宫,理所当然地,朝廷重臣的府邸也都在这一片。   小和尚入城的时候,在一位侍郎的宅子外面看了半晌,看那朱红色的大门还有宅子里面的雕梁画栋,小桥流水。   一直看到门房以为他是什么歹人,带着家丁挥舞着棍棒向他奔过来,小和尚才急匆匆跑掉。   他逃出了三条街,看着街边行人的诧异眼神,心想原来这便是天都。   ……   昨天夜里城西有一颗冰蓝色的巨大流星从天空坠落,落到了地上变成了一个人。   这个比寻常人高出半个身子的壮汉身披着一件冰蓝色的长袍,看不出长袍的材质,只见它如流水一般在风中荡漾。   壮汉所过之处皆结起了薄薄的冰霜,这种异象一直到他进了天都之后才彻底消失。   进城时候恰好是清晨,各家早茶店刚刚开门,沿街叫卖声不绝于耳。   “包子,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两文钱一个啊。”   “卖炊饼咯,又大又圆的炊饼咯。”   “客官试试咱们店里的蟹黄汤包?保证原汁原味。”   “看您的模样便是大富大贵的,要不要来一盅鱼翅漱漱口?”   壮汉狼狈地从叫卖声中逃出来,摸了摸瘪瘪的肚皮,其实颇有些意动,只是摸遍了全身没有一文钱,他便叹了口气,一边疯狂咽口水,一边往飞虹苑方向行去,临走时候喃喃自语,“原来这便是天都。”   ……   城东头有一位卖炭翁,已经八十来岁了,算是凡人中的高寿,按说辛苦了一辈子,也当是享福的时候了,只可惜遇到了一个不孝顺的儿子,心中有苦无处说。   昨天夜里倒春寒,城内处处皆冰霜,卖炭翁原想在家里歇着,过几天再去城内卖炭挣些救命钱,结果愣是被那不孝子孙赶了出来。   用那个钻进被窝正在女人肚皮上用力的汉子话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再不抓紧时间帮我挣点钱,万一哪天死了我不就得自己出去辛苦了?好歹我是你儿子,能上点心加点力气让我过上好日子不?”   卖炭翁用粗粝的手抹了一把眼泪,什么话都没说,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破棉袄拖着冻僵的双腿推着破车就出去了。   等到那儿子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卖炭翁的尸体是被一个穿着雪白道袍的道人送回来的。   那道人衣着干净整洁,双手捧着一方长长的木匣,目不斜视,行起坐卧皆如尺子量成,每次动作丝毫不变。   儿子看着老子干瘦冻僵的尸体,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嫌弃地用脚踢了两下,问道人说真死了?   道人点了点头。   儿子便一脚把老子冻僵的尸体踹出了门,与道人说这是你找到的,跟我没关系,你自己处理去。   道人沉默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那破屋的门便毫不留情地关上了,临了时候儿子没忘记问道人余下的黑炭在什么地方,是不是被他私吞藏起来了。   道人拖着老子的尸体走远了没理他,在埋那位苦了一辈子一次福都没享过的老人时,道人心想原来这就是天都。   ……   城北徐家有一位公子哥,号称“玉山”,皮囊俊美堪比宫中的那位大皇子,不知道多少良家姑娘心心念念想要见一眼。   贝小北因为名字里有个北字,便选了从北面入城。   当然,她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其实也想去看这区区凡人一眼的。   贝小北形容娇小,喜欢身着粉色纱裙,虽然能飞天,却最喜欢走路。有人曾经问过玄冰阁的这位大能缘何如此,贝小北给出的答案很让人无语。   她说飞在天上地下的人一抬头就能看见她的内裤。   从此之后任哪位仙子只要飞天,便感觉古怪万分,再没有脸敢自称仙子。   她入城的时候正是深夜,除了宵禁的将士,街上并无行人。查明了她的身份之后,宵禁的羽林卫也并没有太过为难这位前辈,由得她入城。   一想到会见到传说中的那位容貌绝佳的徐公子,贝小北的心情便变得极好,她笑嘻嘻地,不断向周围空无一人的地方打招呼,就像是见了鬼。   当然是没有鬼的,在贝小北的周围百米,有无数道黑影闪烁。那是一只只猫,胖的瘦的,长的短的,在屋檐上行走,在黑暗中闪烁,跟在贝小北的周围。   百猫夜行。   贝小北就像是藏身黑暗中的影子,悄无声息躲过了徐家的所有人,来到了那位徐公子的房间外。正奇怪这大半夜里面为何还亮着灯,便听见有人在里面阴恻恻笑道:“有夫君怎么了,我最喜欢你们这些有夫之妇了,衣服都被我扒光了,该做的也都做了,还装什么贞洁烈妇呢?跟着你那个穷鬼丈夫有什么出息,不如跟了我吧,只要你跟了我徐公子,想要什么有什么,就连这床笫之事都比他强……不比你那个穷鬼丈夫快活百倍。”   然后便是妇人的求饶声与哭泣声,在这片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黑暗中的贝小北就像是被人用莫大神通定住了身形,她沉默了片刻,带着几百只猫怎么来的还怎么走了出去。   她垂头丧气,有些提不起精神,显得意兴阑珊,“原来这便是天都。”   ……   城外有人形容这场春雨宴是四方涌动,城内便有人说是八方云集。不管怎么说,在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天都的时候,这场注定载入史册的春雨宴开始了。   不冻河河畔有一座承露台,约百丈高,千丈方圆。承露台靠着皇宫,便自然而然成了春雨宴的主场。   禁宫之内圣皇取了登仙楼请诸宗观礼的长老入内。登仙楼悬在不冻河上,与承露台相对,恰好高出承露台五十丈,即便是在登仙楼最底层的长老也能看清承露台上发生的一切。   登仙楼取数之极,共有九层,与玄冰阁的那座主塔一样。一层代表诸宗的长老最多,越往上越少,在第九层更是只有寥寥数人,   圣皇自然坐在主位,大皇子魏孝熙贤也在,陪在圣皇左手边,除此之外右手边还有一位小姑娘陪着。   小姑娘年纪虽小,却是倾国倾城的样貌,端庄坐在那边便足以让人自惭形秽,不敢心生亵渎;只是偶尔间的皱眉眨眼,才又显出小女孩的娇憨可人。   在场的诸多大人物看着这一幕,心想圣皇对瑾公主果然宠爱,地位竟还在大皇子之上。也有许多人在想那位传说中朋友极多的二皇子去了哪里。原来圣皇果然不喜二皇子么?   身穿金红色袈裟,倒背着佛像的小和尚与捧剑的白袍道长坐一桌;身旁围绕着好几只肥猫的贝小北与彩衣阁的蓝衫汉子一桌;另外还有一个神容枯槁,头发都要掉光了的黑袍老头子单独一桌。   老头子看着另两桌的两人,再看看自己这桌的一人,便有些不满,低声道:“蓬莱岛和稻宗的人不来也就算了,怎么连方寸山的人都没来,是蓝山主成了玄仙境便瞧不起我们捉刀教了?”   小和尚低眉顺眼,好似已经睡着了没听见。   白衣道士依旧捧着那方形剑匣,没有点头。   贝小北撸着手头的一只橘猫,玩得正开心。   蓝衫汉子看着自己面前的山珍海味口水直流。   就连圣皇都当这只是老者的无心之语,只作没听见。大皇子面带微笑,朝着老者抱歉点了点头;唯有瑾公主恶狠狠地看着这老头儿,心想这人真可恶。   老头子没滋没味地喝了两口酒,依旧没等到买剑,便更加不满了。他斜眼瞅着那边的四人,冷笑道:“一个弯腰和尚,一个点头道人,一个养猫女孩,一个吃货汉子,再加上方寸山那个毛头小子,你们是真没把这场春雨宴放在眼里啊。”   圣皇的身形笼罩在一片星辉之中,对老者的有心之语无动于衷。   小和尚是真的快要睡着了,佛像的头已经要超过他的光头了。   白袍道人面容肃穆,依旧以心血养剑,只当是没听到。   蓝衫汉子知道捉刀教的这位长老倚老卖老的德行,只是看着他“嘿嘿”笑了两声,笑而不语。   贝小北却是心里正难受的时候,闻言放下手中的橘猫,瞪着老者问道:“我们几个是这个,那你是什么?黑袍老狗?”   瑾公主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觉得这位姐姐真是对胃口。   捉刀教这位辈分极大的老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叫嚷道:“这里又不是玄冰阁,我说几句话怎么了?吃你家米了?”   贝小北针锋相对,分毫不让,“你要是吃我家米,我早把你打死了,你还能活着坐在这里和我说话?”   老者冷笑了两声,“玄冰阁果然好大的威风,不愧是剑北道拳头最硬的宗派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剑北道是玄冰阁当家做主呢。”   这话便有些刺耳了,若是换个心眼小的圣皇,没准因为这句话便是一场灭门之灾。   快睡着的小和尚醒了过来,佛像稍稍抬起了头;捧剑匣的白袍道长眉头紧皱,匣中冷光如清月;蓝衫汉子一口吞下一颗红烧狮子头,看着黑袍老者呵呵直笑。   前两个倒没什么,南宗与太玄教在乎面子,难得出手。只是彩衣阁向来利字当头,这个名为袁浩宇的蓝衫汉子更是喜怒无常,老头儿被他笑得头皮发麻,瞪大眼睛硬着头皮问他,“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贝小北在一旁抚摸着橘猫的背,冷森森笑道:“笑你快要死了。”   蓝衫汉子笑得便更加开心。   黑袍老者暴怒,转而面向圣皇,恭敬且急促道:“陛下!”   “行了。”圣皇终于发话了,“都少说两句吧,春雨宴就要开始了,买剑他们人呢?”   这最后一句话却是问大皇子的,大皇子有些无辜,心想我又不是魏孝熙翰,哪里知方寸山的人去哪里了,到现在还没来。   飞虹苑内,小木鱼急得不行,看了一眼天色,不断催促买剑,“大师兄,快点,再快点,不然来不及了。”   唐未济三人正蹲在那边刷牙,魏孝熙翰用的是宫内巧手工匠制成的一种名叫“牙刷”的稀罕玩意;唐未济则是不断挤压小火,让小火喷出一朵朵米粒大的橘黄色火云帮着洗牙;买剑从天上撕了一朵云,吞入口中,半晌又吐出一口水来,便当是刷了一次。   不知为何,分明唐未济实力不如买剑,小木鱼却更惧怕买剑,故此纵然买剑是最快的,唐未济是最慢的,他也只敢催促买剑。   待到刷完了牙,洗完了脸,小木鱼看着天色,心里焦急,心想这总该算完了吧?   然后便看见唐未济从厨房里慢吞吞端出了一碗馄饨,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小木鱼都要绝望了,眼中灰暗,心想自己第一次参加春雨宴,难不成连承露台还没看见就要被刷下去了?   最终还是买剑稳住了他,“不急,雨还没来呢,早得很。”   小木鱼不知道买剑在说什么,却稍稍安了心,毕竟大师兄嘛,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   承露台那边,登仙楼上的诸宗长老多少知道春雨宴的时机,故此也不算太着急,登仙楼九层除了圣皇问了一句话之外,也没人对方寸山迟来表达什么意见。   倒是承露台上许多弟子耐不住性子了,议论纷纷。   “怎么还没开始?”   “好像是方寸山那边的人还没来。”   “哼,简直是笑话,难不成他们不来,就一直不开始了么?”   “呵,毕竟是方寸山么,大人物总归是要最后再到的。”   人群中,有个额前坠着黑色珍珠的少年率先抬起了头,紧跟着是实力高深的化气境弟子,然后更多的人便看见了天空中的那朵云。   “来了。”   有人说道,没有代指,但所有人都知道是谁来了。   天空中的那朵云上并排躺着四个人,眯着眼睛看着太阳。   唐未济从云上抬起身子,一步步走了下来,潇洒如仙人。   “不好意思啊,来晚了一点。”   承露台上鸦雀无声,许多认识唐未济的人看着他有些恍惚,心想这人不是才驭气境么?怎么突然便能御空了?这是突破三元境了? 第40章 黑夜睁开了眼睛   别说承露台了,就连登仙楼内的许多长老都是面面相觑。   只有三元境才能蹈空而行,或是御风或是御剑或是踏云,但前提是三元境。   难道方寸山的气运这么好?年轻一辈最天才的买剑突破三元境也就算了,年轻一代第二个三元境也是方寸山的?   只是唐未济在与李四一战的时候还仅仅只是驭气境,这才过了几天,接连跨过化气境,便踏入了固元境?   议论四起。   唐未济当然不是固元境,他离化气境都差得远,更别说更遥远的固元境了。   当他一步步走到承露台上的时候,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出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登仙楼内唏嘘不断,承露台上已经逐渐安静下来。   有人忍不住道:“来得迟让大家等着也就算了,怎么连上个场都如此嚣张?方寸山的弟子了不起么。”   有人酸溜溜回道:“毕竟人家宗门新添了一位三仙境的山主,看不起人还不是正常。”   唐未济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回话,便又是一阵更大的喧哗声响起。   小木鱼被买剑送上承露台,一脸苍白,有些手足无措地看向四周。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捉刀教的人向来以直来直去,脾气暴烈著称,仇乐池径直上前一步,仰头问买剑道:“春雨宴规矩,每家只出一人,方寸山凭什么出两人?”   裴响在一旁幽幽劝道:“小木鱼说到底是大师兄私收的弟子,还没正式上方寸山祖师堂敬过香呢,也许不算方寸山正式弟子呢。”   仇乐池“呵呵”笑了一声,皮笑肉不笑,“若是这样也行的话,我仇乐池现在能不能替师收徒,一同参加春雨宴?规矩说得好好的,怎么能说变就变,若人人都如此,还怎么立规矩!”   裴响又轻飘飘抛出一句话,“也许是买剑大师兄忘了春雨宴的规矩也说不定,仇师兄何必这么激动呢。”   仇乐池冷笑不止,“买剑大师兄已经是三元境的强者,被方寸山派来观礼,怎么会忘了这样重要的事情。”   两人一唱一和,一问一答之间已经把买剑的所有退路都堵的死死的,经过唐未济与小木鱼的那次事情之后,这两人知道其他人不算,指使纪宇出手的他俩必定逃不了被买剑秋后算账。既然在这里抓到了破绽,索性撕破了脸,先下一城再说,至于会引起什么事情发生,反正大家背后都有自家宗派,怕什么。   买剑都懒得看这两人一眼,只是在进登仙楼之前朝着唐未济摆了摆手,示意这点小麻烦就别麻烦自己了,你自个儿解决。毕竟对于小木鱼来说,你也是师兄嘛。   唐未济心里对买剑的行为先做了一分深刻的鄙夷,而后看着裴响与仇乐池冷笑道:“抓人把柄之前都不知道好好查一查规矩的么?规矩说的是在飞虹苑的弟子都有资格参加春雨宴,可没说每家只能出一人。”   仇乐池愣了一下,心想每家进飞虹苑的不是也只准一个么,这不都一样?   裴响阴阳怪气继续道:“那这么说的话,小木鱼也是飞虹苑弟子?我怎么不知道。他是代表哪家宗门进来的?得到过圣皇允许了么?”   言辞如刀,刀刀致命。   小木鱼听得面色煞白。   唐未济眉头紧锁,心想等会采雨时候我不碾压到你道心失守,我不叫唐未济。   他这番话对买剑毫无影响,买剑可能只当他在放屁。对唐未济也没什么影响,毕竟在方寸山的小河边站了一夜之后,唐未济的那颗心早就坚如磐石。但这些话对小木鱼的影响则会很大,甚至有可能成为小木鱼心中愧疚的梦魇,日后逐渐演化成心魔都有可能。   这是真正的杀人不用刀啊。   只可惜裴响打错了算盘,唐未济不怎么喜欢说话,但并不代表他不会说话。   唐未济一一反驳道:“从小木鱼进飞虹苑开始,既然没人反对,那么他便是飞虹苑弟子,你说没有经过圣皇同意,那么你怎么知道圣皇没有同意?”   如果说裴响的话如一柄柄锋利的尖刀朝着小木鱼的心口扎过来,那么唐未济的话便像是一根针,瞅准了时机刺了过去。   刀子固然可怕,但针更可怕。因为针够小,够细,相对应的,想要找到这根针上面的破绽也就更难。   裴响一时无语,他很想说你怎么知道圣皇就同意了,然后在登仙楼九层里传来一道声音说圣皇的确同意了。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谁都知道圣皇有多看好买剑,简直比看自己两个儿子还要亲,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想让圣皇松开还不是轻而易举。   他筹措了半天的言辞,稳了稳心神,正要说话,突然听见远处极高的天空响起了一连串的炸雷,雷声仿佛爆竹,从天边一直炸到了他们的头顶。   不冻河上掀起了滔天巨浪,有一道雪白的线分开了整片湛蓝色的天空,天空中飘着的白云被一分为二,泾渭分明。   裴响若是定眼仔细去看,甚至能看清那道雪白的线后面最极致的黑,以及黑暗中闪闪发光的星辰。   他面色惨白,心想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地想要求助更强的人,所以他有些惘然地看向了登仙楼。   然后他便看见登仙楼内乱成一团,诸宗长老如临大敌,登仙楼九层之后圣皇早已站在半空中,周身星辉凝成一片,片片如雪洒落不冻河中,将水底的暗流与水面的巨浪安抚。   天都四周有十二道光柱冲天而起,连成一片,将整个天都封锁在内——天都大阵也触发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承露台上的唐未济身形僵硬,竟在隐约间察觉到了自己与半空中那道无上存在之间的联系。   他抬头看着那道白线之后的黑夜星辰,便仿佛看见了白线之后的黑夜星辰在尽数看着自己,在呼唤着他的到来。   唐未济突然眯了眯眼睛,他使劲揉了揉。   湛蓝色的、没有云朵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针尖大小的黑点。   因为太小,所以有很多实力不够、眼力不足的人没有看见。   但又因为颜色太重,所以很多实力够眼力足的人在第一时间便看得清清楚楚。   黑点逐渐变大,渐渐化作米粒大小,而后便仿佛白纸上晕开的墨迹,缓缓变大。   “那是什么?”有人终于按不住心中的惊恐,无比惊骇地问旁边的人。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因为身旁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他们手足发凉,浑身血液如同受到冥冥中无上存在的牵引,尽数往脑门上涌过去。不少人咬着牙,眼前阵阵发黑。   风。   万里无云的晴空天空下突然起了风。   这本是很寻常的事情,尤其是在江面上,时有微风荡漾,吹皱银镜般的水面。   然而放在这里便不寻常了。   因为天都大阵已经把这里都封锁住了,别说风了,便是一粒微小的尘埃在半空中都不能动弹,哪里来的风。   有人过于害怕,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便察觉到了微风拂面。然后,然后便没有半点征兆与缓冲,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有狂风呼啸而至,吹得闭上的眼皮差点又睁开,两颊上的皮肉“呼哒哒”往后甩动。   惊呼声不断,整个承露台上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越发巨烈。   这人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然后便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筛糠一般不断颤抖。   天空中的那墨点以极快的速度变大,他记得自己闭眼之前不过才拇指大小,怎么才两个呼吸的时间已经变成了水桶那么大?   那到底是什么!   强烈的惊恐与慌乱在所有人心头生出,承露台上人心惶惶,谁的焦点都是天空中的那道黑色墨点。便是比登仙台高出一头的圣皇周身星辉亦是不断抖动,似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天空便是一副无边画卷,而现在这副画卷的正中间正有一道墨点不断变大,那是最极致的黑,比白线之后的黑夜更黑。   黑色以无比汹涌的姿态席卷整片天空,要把这片天空填满。   这黑色仿佛没有止境,晕开的速度不仅没有放缓,反而越来越快,让人目不暇接。   因为足够近,所以足够大。因为足够大,所以便有细节慢慢浮现。   有人屏住了呼吸,忍不住盯着某一个小点看。   有人左右扭头,捂住自己的嘴,涨红了脸,很想惊呼出声却不敢出声。   浓烈的黑色已经将半片天空铺满,然后在下一秒钟,整片天空都被铺满,整个天都仿佛瞬间陷入了永夜,只是没有星辰。   黑暗,极致的黑暗,让人恐慌让人想要逃离的黑暗。   黑夜压了下来。   原本静止的不冻河瞬间炸开,自承露台为中心千丈水面齐齐往下压过去,直到裸露出湿润的河床。   水波千丈。   天都之内所有人惊呼不断,李四站在半空中看着天空中的那片黑色,右手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虚空中似有剑鸣震野。他战意空前高涨。   皇宫内的那位蟒袍男子自周身伸出无数血红色的丝线,编织成一张巨网,将整片皇宫笼罩在其中,他站在巨网的最中央,好似一只人形蜘蛛。   地底深处的那位叹了口气,于是宫墙之内便有无数春树疯长,呼吸间便由嫩芽化作参天大树,冲天而起。   这片黑暗中突然有了太阳。   两个太阳。   原来是这片黑夜睁开了眼睛。 第41章 三盆盆景大小魁   黑夜是没有眼睛的,即便有眼睛,那也是布满了天空的璀璨星辰。   然而这片黑夜偏偏睁开了眼睛,于是黑暗中便有了光。   那是一双如烈日一般灿烂的眼睛,让人不敢直视。   然而它又比烈日距离更近,于是便显得尤为巨大。   透过那片高贵却其实并不刺眼的金光,这两双巨大的眼睛呈暗金色,无数锯齿状的斑纹包裹着那双竖瞳。   那双竖瞳死死盯着承露台上的某个人。   难以想象的威压大山一般压在了众人的心头,终于有人忍不住叫出了声,“龙!龙!”   是的,这是一条黑龙。   那如山一般大小层层叠叠,却又如黑夜一般颜色的鳞片;那双暗金色的巨大眼珠无不彰显着这是一条黑龙。   这条黑龙从天空的高深处探出了脑袋,一直探到了快要接近地面,所以天都大阵被自主激发,所以这片天空被遮掩。   很难想象,遮掩住天空的竟然会是一只脑袋,但就是这只脑袋,让整片天都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那片星辉之中,圣皇面色凝重。   这是世间的最后一条真龙,一直藏在世界的缝隙之中,哪怕人世间被毁灭都不值得这样的存在多看一眼,因为这是高层次生命对低层次生命的漠视。   那么它今天为何来到了这里?   圣皇站在半空中向这条真龙行礼,即便大唐皇室以真凤为图腾,面对这与真凤同等级的存在,也不得不保持该有的尊重。   那双金色的瞳孔转了个方向,转而看向了圣皇。   哪怕它的兴趣是承露台上的那人,但圣皇本身超凡脱俗的能量波动已经足够引起它的注意,足以让它多看一眼。   一股晦涩的波动在天空中流淌,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条真龙在与圣皇交流。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说话或是动作,若是被真龙误以为他们是在挑衅的话,死去的就绝不会仅仅只有一个人了。   无声无息之间,笼罩整片天都的大阵被撤去,那十二道通天金光渐渐收敛,最终藏回地面,无影无踪。   所有人心中骇然,心想把大阵撤了,这条真龙若是闹起来,天都岂不是连一丁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么?圣皇这是在做什么!   面对他们心中的疑问,圣皇在下一秒钟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站在高空,面向自己的子民,宣布了一个消息。   “这条真龙是来参加春雨宴的。”   没有震惊,没有质疑,所有人看着彼此,都是一个模样。那种叫做迷惘的神色像是瘟疫一样在每个人的脸上蔓延。   所有人的大脑一片空白,不明白圣皇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整片天都,包括方才激发出的十二道金光的地方都是一片寂静。   春雨宴……真的有这么重要么?竟然能惹得最后一条真龙都前来观礼?   有第一次参加春雨宴的飞虹苑弟子心中疑惑不已。   圣皇深深看了唐未济一眼,不明白这条真龙的意思。即便唐未济天赋再高,也不值得这条真龙万里迢迢从天上来到人间啊。   笼罩天空的黑色突然消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所有人心中都无法忘却方才的那抹黑色与大日一般的眼睛。   有人看见那一抹黑色消失在了登仙楼的檐边,第九层里面便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   那人坐在圣皇之前坐的位置上,瑾公主与大皇子汗如雨下,动都不敢动。   同样穿了黑衣服的捉刀教长老恨不能现在就脱个精光,生怕那位存在因为这身衣服注意到自己。好在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原本随意的第九层气氛变得极其凝重,南宗的那位佛子朝着黑龙微微欠身,身后的佛像便轻轻点了点头;白袍道人一身白袍不知何时变成了鲜血一般的颜色,凝视久了只觉有一片汪洋血海在眼前展开。他手里的剑匣半开,一道青光游鱼一般在匣内游动。   贝小北身旁的几只大猫一个个绒毛炸开,缩在她的身后瑟瑟发抖;蓝衫汉子早已经不敢再对面前的食物有什么非分之想,生怕那头黑龙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   便是买剑都忍不住在心里头骂了一句娘,然后在那抹黑色看过来的时候朝着他很有礼貌地笑了笑,无比乖巧地问道:“前辈大老远地过来,吃过了没?”   吃尼玛啊!   与买剑同桌的黑袍老者恨不得把买剑这颗脑袋塞进桌肚里面去,躲都来不及,这一天天的在想什么东西?吃过了没?吃什么啊,吃毛啊,你问世上仅存的一条真龙吃过了没?吃尼玛呢?他说没吃呢你咋办?你去给他吃啊?   便是站在窗边的圣皇身形都不由僵硬了一瞬间,更别说其他人,只怕心里头掀起的狂风骇浪不比黑袍老者心里的少。   好在黑龙只是看了买剑一眼,许是嫌弃买剑还没到三仙境,不入他的眼,转而便扭开了视线,依旧看着承露台上的唐未济。   买剑长吁了一口气,扭头看着黑袍老者,以唇代语,笑容灿烂,“你吃过了没?”   黑袍老者面无表情扭开脸,心里骂了句娘,已经把买剑大卸八块八百次了。   承露台上的骚动逐渐平息,所有人都知道了那头真龙现在登仙楼上做客,于是看着登仙楼的目光便显得有些敬畏与狂热。   何谓血修?血脉之力才是区别一个血修的最主要凭证。人族血脉往远了说都是传承自远古大妖,而真龙血脉更是天阶中的佼佼者,若是能让这世间最后一条真龙多看自己一眼,赏赐下一滴血脉,岂不是从此之后平步青云?   圣皇挥了挥手,在诸多的目光之后,便从天空中坠落下三盆形态各异的盆景。   一盆是虬纠古劲的罗汉松,一盆是硕果累累的金弹子,一盆是花开正盛的六月雪。三盆盆景各有不同,让行家来品评,可以看出其中又分三派,以“截干蓄枝”、“悬根露爪”、“寸枝三弯”为各自的特色。一者挺茂自然,一者苍古雄奇,一者有“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的江南情致。   三者却又有一个共同点,俱是枝枯叶蜷、果干花蔫的模样,说白了便是缺水。   春雨宴上的开头秀便是飞虹苑弟子的采雨,若是等到那第一场春雨的到来,每位弟子选叶片一枚,各自以所采春雨浇灌其上,看叶片舒展几分,翠嫩几成来定春雨宴的魁首。   这三盆盆景又有不同,罗汉松叶片狭长,承雨最少,金弹子果实肉厚,承雨最多,六月雪以花娇取胜,排在中列。   圣皇仁慈,觉得飞虹苑中因各自宗派不同、所学秘法品秩高低不等,起点便也不一样,所以设了三种难度的盆景以供诸宗派弟子选择。   春雨宴的魁首又分大魁与小魁,大魁自然是春雨宴承雨最多的那位,小魁便是三种盆景各出一位。   若是弟子觉得自己实力不够,自然可以选择罗汉松,争那天下第三魁,若是觉得自己实力可以,自然也可以选那盆金弹子,金弹子的魁首便是天下第一魁。   往年选择罗汉松与金弹子的人数最多。实力不够的自然选择罗汉松,希望能与同辈搏一搏;实力够高、最靠近飞虹苑门口的会选择金弹子;便是实力中等的,要么去罗汉松争那小魁,要么拼了命去金弹子争那大魁,很少有人会选六月雪争一个第二魁的。   所以轮到小木鱼的时候,他有些犹豫自己是选罗汉松还是六月雪。   他便把目光看向了唐未济,恰好看见唐未济毫不犹豫选了金弹子,周围的人还一脸的理所当然。   小木鱼有些羡慕,心想师兄不愧是师兄,作为唯一一位驭气境便敢选择金弹子去抢大魁的,气势够足!   唐未济察觉到了小木鱼的目光,在往那边看的时候便明白了他的纠结,他想了想,点了点六月雪。   小木鱼虽然有诸多不解,却想着自己过来就是凑个数、见见世面的,选六月雪也好,于是便听了唐未济的话。   大皇子看见小木鱼的选择,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买剑,心想你辛辛苦苦让这位上场了,怎么又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了就?   选六月雪的人的确不多,但你得明白选六月雪的人是个什么样的心态。用八个字形容他们最是恰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这也便导致了这群人的特色,实力都是处在中上游的,并且对自己实力有足够自信,才会去选择六月雪。   大皇子想着唐未济不懂也就算了,你在天都呆了三年,总不能连这些事情都不知道吧?   买剑的确是不知道,但他却知道一件事情,那便是小木鱼的功法其实是唐未济教的,若是有人比小木鱼更了解他的话,那么也只有唐未济了。   买剑相信唐未济的眼光,又怎么会有异议。   选定了各自的盆景,承露台上便暂时安静了下来。   既然要采雨,那自然要等第一场春雨的到来。玄机阁的天师算准了今日洒雨,众人只需安静等待便是了。   即便是圣皇,也只能安静等着。因为圣皇不是老天爷,但这里终究有一位不愿意这么干巴巴坐着,他的时间虽然多,却也不是这么用的。   于是坐在圣皇之前位置上的黑龙递出了自己的疑惑——采雨会为什么还没开始?   圣皇无奈解释了一番,那片黑夜沉默了片刻之后,又递出了一句话。   圣皇的面色变得极其古怪,他这才想起来,龙族天赋便是行云布雨,又何必去等雨,半晌他朝着楼外再次宣布了一件事。   “此次采雨,为真龙布雨。”   承露台上又一次鸦雀无声。   “雨中有三滴龙涎,各凭本事获取。”   片刻的寂静之后,轰然炸开的热浪让所有人都涨红了脸。 第42章 不和变态玩   世上能提升自身血脉品秩的东西不多,那些东西都是最珍贵的宝物,其中便有真龙龙涎。   不是没有血脉驳杂却获得极大成就的人,但那些人终究太少,少到连个例都称不上,这个世界还是要靠着自己血脉决定日后成就高低。   于是这一类的宝物便成为了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而现在只是参加一场采雨会,便有三滴龙涎藏在春雨之中?   这是何等的机缘!不吝于坐在家中有财富天降。   别说是承露台上的弟子了,就连登仙楼里许多长老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登仙楼第九层的许多目光都落在了黑龙的身上,想要看他如何布雨。这毕竟不是谁都能见得到的场景,也许千年以来仅仅只有这一次罢了。   面对这些目光,黑龙只是挥了挥手,天空中便有一朵雨云应邀而至,淅淅沥沥之间,雨点已经从天上来到了人间。   春雨都是这般模样,细如牛毛,密如薄烟。   选择了金弹子的化气境弟子有十来位,除了最靠近飞虹苑门口的化广峰,其余几座山头的化气境弟子实力参差不齐,有的气机晦涩,与裴响两人不相上下,也有更为高深的,还有实力更低的刚刚踏入化气境的。   在买剑来到飞虹苑之前,飞虹苑的规矩是越往后的山头实力越高,结果买剑都给揍了,然后规矩便改了。   因为他喜欢飞虹苑门口的那座小院子,所以便成了越靠近飞虹苑门口实力越高。   只是大家懒得再去多折腾,才让裴响与仇乐池占了化广峰。原因么,原因很简单,不管谁占了化广峰,头上都有买剑压着,何必废那力气自讨苦吃。   而今那几位化气境之中有自忖实力偏低的,已经开始各自施展手段采雨,实力更高的却是瞧不上这些细雨,正在袖手而立,耐心观看这场春雨坠落的轨迹,看千丈承露台上哪里春雨最多。   然后他们的面色便变得极为古怪。   唐未济也在袖手而立观察四周,然后在化气境弟子面色变得古怪的时候,他的面色更加古怪。   自己周围这雨点,落得也太多了吧?   如果说承露台其他位置的雨幕细密如薄雾,那么他这里几乎都氤氲成了浓雾,他伸出手,都不用刻意去接,便只觉得掌中湿润。   登仙楼上买剑笑靥如花,其余人不敢说话,只是在心中抱怨了一声真龙这是何意?这也太偏心了吧?   有一位选择了罗汉松的其它宗派的弟子恰好在唐未济周围,连带着也润泽甚多,他目中狂喜,连忙凝神静气,以手捏诀,化作一枚白玉宝瓶吸纳周围雨气。   这人实力不高,不过才刚刚踏入驭气境,按说第三魁的名头怎么也不会落在他手里,只是机缘太好,许多人看着这一幕嫉妒的眼珠子都红了。   有些人离唐未济不远,这会儿正在思忖要不要悄悄靠过去,反正看唐未济现在也没有采雨,应当不会阻止他们。   然而他们的这个念头还没有从脑海中消散,便听见方才那以玉瓶采雨的人大叫了一声,手中玉瓶“咔嚓”一声崩碎,吐出一口鲜血,仰头便倒。   登仙楼上第三层某位面带喜色的长老面色大变,连忙飞出,小心翼翼护着那弟子离开承露台。   登仙楼上有人讥讽笑道:“这可是真龙布雨,雨水中的阴气比较寻常重了一倍,运气好一些也就罢了,还敢如此贪心,也不怕自己接不住这份机缘。”   其余人默然,显然很是赞同这人的这句话。   雨丝渐渐大了,唐未济这边的雨水便更加多了。   只是与方才相比,实力不够的弟子反倒是开始远离唐未济,谁也不想成为第二个被撑死的。   与唐未济在采雨会上有过一场赌约的裴响心中苦涩,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雨幕,心里憋屈得不行。   这还怎么比?拿头比啊?   某位小宗派出身的化气境弟子冷哼了一声,率先朝着唐未济这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卷起自己的袖子。   采雨会上并不禁止争斗,毕竟春雨落下随风自有浓淡,雨浓的地方采雨更多,自然有人会去抢。   唐未济这边雨水多,自然便有人过来抢,之前没动手只是因为今天许多事带给众人的震惊实在太多了,许多人一时间没回过神来而已。   那位化气境弟子天赋卓绝,也是圣皇看好想要吸纳进神机阁的人选之一,只是因为宗派背景不深,所以声明不显,但一身实力却做不得假。   他每走两步,便弯下腰轻轻砸一下地面。因为动作有些古怪,所以唐未济自然而然便开始警惕起来。   一直走到离唐未济还有三十米远的时候,他突然大吼了一声,指着唐未济叱道:“疾!”   无数嫩芽开始从他方才砸拳头的地方出现,那些嫩芽飞速长大,化作手臂粗细的藤蔓,蛇一般舞动着,结成了一张巨网,兜头往唐未济这边罩过来。   唐未济并没有和他动手的打算,身形微微一转已经从巨网的缝隙之间要钻出去。   谁成想那巨网之中又有无数道筷子粗细的藤蔓伸出,把唐未济的四肢缠绕得死死地,只一瞬间他便如蛛网中的昆虫,被里三层外三层捆得死死地。   那人面露喜色,怕别人横插一脚,急忙往唐未济这边赶过来,结果才走到半路便面色大变。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沾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他再抬头看过去,恰好看见那张巨网之上有一朵冰花凋零,那细如筷子的藤蔓已经被尽数冻在了冰块里,唐未济轻轻一挣,它们便碎成了最细微的粉末。   唐未济手中捧着一枚冰晶化作的碗,目光淡淡地看着他,碗中已经有了两滴浑圆水珠。   那人面色一变,大吼了一声,“诸位,有此人在,采雨会胜者必然不会是我等,不如联手将他驱逐,然后再各凭本事如何。”   裴响与仇乐池对视了一眼,两人早有此意,乐得有人牵头,互相点了点头,往唐未济这边包过来。   剩余的化气境弟子默默地已经各自分散,堵死了唐未济逃窜的方向。   有幸看见这一幕的天都民众议论声四起,满是惊叹,有不认识唐未济的在不停向周围人打探此人是谁。   采雨会上各凭本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来没有意外,谁能想过有一天采雨会上这么多化气境的顶尖天才竟然要联手对付同一个人。   这合规矩么?   他们心里想着,登仙楼里已经有人问了出来。   “这合规矩么?”问出声来的竟然是南宗的佛子,那小和尚目光看着圣皇,显然圣皇不给一个答案他是不会罢休的。   与买剑同桌的黑袍老者看了买剑一眼,心想人家都不急你急什么?果然是弯腰和尚。   圣皇目光冷静,半晌给了个答案,“规矩里面没说,那么便自然是合规矩的。”   小和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坐了下来。   黑袍老者看着买剑,心想都这样了,你还不紧张?按你的脾气,难道不应该是现在推窗出去,叫一声“这里是方寸山”么?   买剑脸上的惫懒模样变都没变过,别说紧张了,甚至还打了个呵欠,满脸疲惫。   黑袍老者心想你昨天夜里是干什么了?去当贼了么?来得迟还这么困。   裴响以手指拈起袖子,化作一块金色的天幕,把那边的春雨遮挡得严严实实,到底是彩衣阁的少主,算计人的工夫天下一等一,打斗的时候还不忘了采雨。   仇乐池依旧一出手便是威力最大的那招,那燃烧着火焰的地狱恶犬头颅被他释放了出来,只是忌惮唐未济身旁的小火,这次不敢让它化作血幕席卷过来。   又有一位化气境弟子双手撑在承露台上,生生拉起了一道金色的墙壁,挡住唐未济的去路。   还有一位手捧着一枚青色翠玉钟,手指轻轻弹在上面,荡开雨丝的同时化作音波,向着唐未济的手足缠绕过去。他眼波朦胧,看着唐未济笑道:“仔细听雨。”   有一位化气境弟子不知道仇乐池曾经在唐未济身上吃的亏,依旧把自己的血脉放出来化形,化作了一头火焰狮子王,他骑在那头狮子的背上,居高临下看着唐未济,道了一声,“别走。”   更有两人抽出长剑一左一右封锁了唐未济的退路,剑如秋水,人似蛟龙。   他们都是化气境,即便是放在飞虹苑都是第一等的天才。   飞虹苑的第一等天才,放在整个大唐,那便也同样是第一等天才,任何一位同辈见到了他们都要被他们身上的光辉刺瞎双眼,自惭形秽。   然而没有人觉得这是在大题小做,方才出手的化气境弟子没能困住唐未济,之前仇乐池出手同样被唐未济破了,谁也不知道这个古怪的少年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手段。   更何况只凭一点,他们便足以对他警戒万分。   这人是买剑的师弟啊。   唐未济被他们如此看重,心中却是无奈至极。   他单打独斗倒还可以,让他打这么多,那不是强人所难么。这么大的阵仗,只怕只有买剑大师兄能应付下了吧。   唐未济想了想,扭头与裴响道:“你我之前不是有一场赌约?为何不先履行赌约?”   裴响神色肃穆,正气凛然,“诸位师兄弟共同决定,你我赌约日后再说,岂能因我一人之事坏了诸位师兄弟的兴致。”   唐未济叹了口气。   在登仙楼九层,买剑也叹了口气,他先是看了一眼闭目眼神的黑龙,转脸朝着蓝衫汉子不客气说道:“袁前辈,不是我说你们彩衣阁,怎么选少主的时候都不看着一点,选了个这么个道貌岸然的货色,我当初在飞虹苑的时候下手就应该更重一些才对。”   蓝衫汉子黑着脸看着他,其实碍于真龙当面不敢说话,心里头想着妈的少主是选出来的么?那是生出来的,又不是我儿子,你朝着我叫有个屁用。   唐未济朝着周围看了一眼,实在不想一个打这么多个,于是提议道:“不如我把这地方让给你们?”   仇乐池冷笑道:“这春雨分明是随你走的,你去哪里都没用,除非你下承露台。”   这其中原因仇乐池自然没有多说,但谁都懂他的意思,只是涉及到天地间唯一一条真龙,他们别说说了,就连不满的情绪都不敢表达出来。   有人暴喝了一声,“与此人多说有什么用,采雨会可是有时间的,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停了,赶紧动手吧。”   “动手!”   裴响厉喝了一声,率先动手,大袖一挥,便是千百滴雨水利矢一般劲射而出,在雨幕中拉扯出千百条直线,仿佛织布机上的横竖纹路。   原来他方才不仅在采雨,还在蓄势。   仇乐池不敢放地狱犬的头颅化作血幕,便手捧着那地狱犬的头颅,一头往唐未济身上撞了过来。   那位扯出金色墙壁的化气境弟子重重一拍地面,那道金色的墙壁化作一根根方形石柱,闪耀着金光,如攻城锤一般撞了过来。   手捧着青玉小钟的那位嘴角笑容越发灿烂,眼中水波荡漾剧烈,手指在小钟上面连弹,雨幕中便出现了两三位身披羽裳的半透明歌女,歌女跳着优美的舞蹈,往唐未济方向环绕。   那位骑在火焰狮子王身上的化气境弟子骑着狮子王往这里冲过来,只听“轰轰”作响,承露台一阵细微颤动,想来那头狮子王必然是力大无穷。   这还没完,还有两柄长剑挥洒出无穷无尽的剑气,一者如风,一者如雨,风随雨落,雨随风起,无孔不入向着唐未济罩过来。   没资格入飞虹苑,只能在外面看着的那些弟子叹了口气,有人忍不住骂了一声,“这也太看得起他了吧,这么大的阵仗,谁来也不好使啊。”   是啊,这相当于年轻一辈最顶尖的所有人联手对付一个同辈人,这要是都打不过,那也太没天理了。   你当唐未济是买剑么?   没人再觉得唐未济有半点机会,哪怕这场春雨最青睐他,他也只能是只有提早下场的结果了。   台下的魏孝熙翰忍不住捏紧了拳头,瞪大了眼睛。   登仙楼内的瑾公主轻轻捂住自己的嘴,闭上了眼睛又睁开了一条小缝,好奇地看着场上那个陷入绝境的少年。   大皇子叹了口气,依旧面带微笑。   东来居的那位掌柜的站在人群前列喃喃自语,“可千万别啊,别啊,唐大少爷,唐大天才,你可得给点力啊,我东来居可都指望你发达了!”   老杨记烤鸭铺那位雀斑少女皱了皱鼻子,觉得没什么意思,转身走入了铺子里。   剑影。   刀光。   劲矢。   奔雷。   层层环绕,大势去矣。   然而就在这时,台上所有人都停下了手。   仇乐池瞪大了眼睛看着唐未济,嘴里骂了一声,“我他吗!”   裴响这下真的手足无措了,他看着唐未济心想玩个屁啊,回家吧,还玩什么!   那位捧着青玉小钟的化气境弟子瞠目结舌,喃喃道:“这也可以?”   火焰狮子王焦躁不安,在原地连连转圈。   那位以地筑墙的汉子挠了挠脑袋,沉默了片刻,扭头便走。   那两位拿着两柄剑的一男一女对视了一眼,互相收起了剑。   男的安慰女的,“乖,咱们不和变态玩。”   女的点了点头,咬牙切齿赞同道:“欺人太甚。” 第43章 采雨会上事两三   所有人都忘了一件事情,或者说因为最后一条真龙的出现让所有人心神失守之下下意识忽略了一件事情。   买剑躺在云上把唐未济小木鱼他们送过来的时候,唐未济是踏空入的承露台。   后来所有人都看出来这只是一门极高深的秘法,并非唐未济破境三元,便也不放在心上。   踏空秘法其实地位很尴尬,因为在突破三元境之后这些秘法便没用了,相当于之前白花时间学了,偏偏这玩意涉及到了三元境之后的一些东西,相比较其他秘法更为精深,所要耗费的时间巨多。   真正的世家大宗不会让弟子研习这种东西,有研习这玩意的工夫去寻找突破三元境的契机不好么?   有个词叫邪门歪道,什么是邪门歪道?这种便是血修眼中的歪道。   唯有突破无望,却又想努力增加战力的血修才会去学这种东西,这种东西在正统血修的眼中是不入流的玩意。所以在发现唐未济是学了这个之后,便没什么人再去关注,人群中不知道多少人在扼腕叹息他走了歧路。   然而就是这条歧路,却在这时候救了他的命,不仅救了他的命,还让整个承露台上的飞虹苑弟子都暗自懊悔自己怎么没学踏空秘法。   唐未济站在半空中,便自然而然躲开了化气境弟子的联手攻击,即便有一两条漏网之鱼对他也造不成什么威胁。   他距离天空那层雨云更近了,于是被他吸引过来的雨点也就更多了,落到承露台上的雨点反而开始稀疏变少。   裴响悲愤莫名,心想这还怎么比!真龙偏心也就算了,雨滴全往那边涌也就算了,怎么你唐未济现在还带赖皮的,承露台上能飞到半空采雨么?这谁允许的。   承露台上到底能不能飞上天空采雨,这圣皇还真没有规定,毕竟遇到这种情况也是第一次,谁也不是买剑这样的变态,历年春雨宴上从来没有三元境弟子参加,即便参加的也不会把目光投向踏空秘法,谁也不敢冒这个险,更不值得在这上面花时间。   裴响的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登仙楼里传出消息来说圣皇准许。   这还怎么搞?   除了一些性情坚韧的,承露台上的大半弟子都放弃采雨了,抬起头痴痴地看着天空中的那道身影,恨不能自己现在就学会踏空秘法。   唐未济被一团雨幕包裹,从地面上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硕大无比的水球。   雨云中落下的雨点极重,却不知为何落到唐未济身边便随着他转,最后化作一道水幕,融成一个巨大的水球,再无一滴雨水落在承露台上。   下面本来还有些雨点收的飞虹苑弟子这下彻底罢了手,抬头看着唐未济,满是惊羡。   从圣皇开春雨宴开始几十年,几十场春雨宴里面,唯有眼前唐未济最惊艳天下吧。   不知道多少人心中羡慕看着他,名声还是其次。从黑龙出现之后,大小魁首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是个人都知道那三滴龙涎才更加珍贵。   按照真龙对唐未济的青睐,只怕他站着不动龙涎都有可能落在他手上,更何况现在的他搅动了漫天风雨,站在了距离那片雨云最近的地方。   地上人呆呆看着,唐未济收雨速度却是不慢,距离雨云越近,那种雨幕中藏着的阴寒之气便越重,唐未济手中的白碗很快便要装满。这是他修为所能承受的最多雨量,若是继续下去的话,只怕会与之前那小宗弟子一样,有寒气入体、吐血昏厥的风险。   地上的小木鱼呆呆看着,突然高声叫道:“唐师兄,你别挡着雨啊,我接不到啦。”   此言一出,顿时下面便有此起彼伏声音响起。   “唐师兄,求您给留条活路吧。”   “唐师兄啊,我宗好歹也是方寸山的盟友啊,留条活路,让雨幕落下来吧。”   “买师兄,快和唐师兄说说啊,在这么下去,咱们这届春雨宴可都要成笑话啦。”   承露台上吵吵嚷嚷乱成一团,大家在飞虹苑呆久了,有各自的小团体,此时聚集在一起,苦笑连连。   按说一名驭气境弟子怎么可能让如此之多的天才陷入困境之中,有资格入飞虹苑的弟子,实力最低也是驭气境。然而现实偏偏给所有人上了一课,哪怕他们手段再强,人再多,拿现在天空中的唐未济也没有办法。   三元境与三气境最明显的分水岭便是御空,而今唐未济有了御空的手段,圣皇还明令允许这种手段的存在,不是赤裸裸的拉偏架么?   没人敢质疑圣皇的决定,却也没人能拿现在的唐未济怎么样,所以他们能做的只能是苦笑。   细细想来,他们这会儿才发现这个唐未济带给他们的烦恼并不比买剑逊色多少。   原本以为来的是个养气境的软脚虾,结果人家进了飞虹苑没几天便突破了驭气境。化广峰上一拳一个洋娃娃,不知道多少化气境之下的最强者被他一击锤飞,这其中包括了玄冰阁与稻宗的天才弟子。   再然后跟着二皇子殿下跑到了刚刚从剑北道归来的大皇子庆功宴上一阵闹腾,闹腾得剑神李四都出来与他对了一记。到现在东来居内大张旗鼓修建的“指谈”热度不减,据说宫内的那位大内总管都暗中去了一趟,看了半晌那指谈的轮廓。   而后又是涉嫌杀人,被关进刑部大牢之后,结果什么事情都没有,又跑了出来参加春雨宴。   才参加春雨宴便惹得世上唯一一头真龙到来——半空中的景象人人可见,真龙如此偏袒唐未济,谁再看不出来是为他而来那可就真是瞎子了。   方才更是从十来位当世最顶尖的天才联手之下轻而易举逃脱,跑到半空中之中还不见消停,一个人把天空中的雨幕接了个瓷实,纵然人们都知道那不是唐未济的本事,怕不是真龙偏袒,但即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你去找早已踏入三仙境的圣皇理论,还是去找那位活了万年之久的真龙说话?   到现在飞虹苑的人总算是明白了,这个唐未济相比买剑那更加就是一个祸害啊。   看看买剑当初做了什么?不过是把飞虹苑所有人都揍了一顿,跑到老太师的府上闹了一宿,在神机阁里面窜了半个月,在李四的烤鸭铺里面天天吃烤鸭而已。   人家闹归人家闹,惊动的人少啊。   再看看这个唐未济,简直就是……啧啧。   都没嘴说,闹出来的哪一件事情不是牵扯到了许多人,结果往往自己没事,跟着闹的人倒了大霉。   化广峰与唐未济敌对的那几位一个死了,现在还有两个化气境天才在下面大眼瞪小眼手足无措。   东来居坐席的大皇子看似没什么损失,但这么被二皇子和唐未济一闹腾,好好的拉拢神机阁人心的机会便丧失了。唐未济啥事没有,和李四对了一记,捞了好大的名头不说,只怕还获益匪浅。   不是谁都有和李四动手还能活下来的机会的,这些都是难得的宝贵经验啊。   再看看现在……   所有人抬头看着天空中的那团水球,心说我知道真龙许诺的那三滴龙涎便藏在其中,可你这全拦下了,不是一口把三滴龙涎吞个干净?   怎么着,这是准备慢慢找,把三滴龙涎全都找完之后再准备下来?还是准备等到这片雨云散了再下来?   承露台上的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啐了一口,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娘的祸害!   登仙楼内的诸位长老面面相觑,终究还是各自叹了口气,在心里咒了一声。   日他先人板板,这有史以来气势最盛的一场春雨宴怎么就变成了一个人的秀场了?   还有天理么!   倒不是唐未济想这样,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唐未济在听到小木鱼说话的时候便注意到了下面的异象,正巧自己也接了足够多的雨水,过犹不及,他便收起了白碗,想要跟着下去。   结果便在这个时候,那漫天雨幕之中飞出来一道细细的红线,红线所过之处比寻常雨水更加阴沉的老龙雨纷纷散称一团水雾。   哧溜……   耳边只听一道声音,就像是把烧红的烙铁放入了冷水里。一道细细的、极为清晰宛如实质的圆柱形雾气通道从红线出现的地方笔直延伸到了唐未济的面前。   然后那道红线一个急刹,化作了一滴淡红色的炽热水珠,就停在唐未济的眼前。   唐未济心中明了,这便是龙涎了吧……   他无悲无喜,心中甚至有些惘然,收起了这滴龙涎之后,下面惊呼声不断。感受着那些炽热的目光,唐未济知道这些天才怕不是要眼馋死了。   这还不算完,紧跟着又有两道红线从天上的那朵雨云里面一路笔直穿行到了唐未济的身边,悬停在那边,显得格外亲近,滴溜溜转着,宛如两颗红玛瑙。   唐未济看着这三滴龙涎,有些茫然,心想自己这是多了一位龙祖宗么?   登仙楼内,圣皇缓缓转过头来看着那抹黑色,言语有些尴尬与尊敬,“前辈,这……有些过了吧?”   那抹代表了世上最深沉的黑沉默了片刻,轻轻挥了挥手,天空中一团巨大水球化作浪潮,往承露台上轰然砸下,引起惊呼一片。 第44章 天空中的血书   承露台上的那片雨停了。   最后一条真龙也是真龙,行事果然异于常人,对唐未济的偏袒没有丝毫遮掩。   便在唐未济落下的时候,天空中的那朵雨云便散了。   洗小净看着站在最前面的那道背影,眼中满是羡慕。   出身映月书院的洗小净在同门眼中是不折不扣的天才,当年刚刚成年便已经是驭气境巅峰,随时有可能踏出那一步成为化气境血修。   而在映月书院里面,唯有那些夫子才是化气境及以上修为。   洗小净在书院的时候,一直听王先生的话,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求的是一个词,求的是心学的核心,最关键的那条大道——知行合一。   所以他走过不少地方,见识过江南道的风花雪月,秦淮河上的万盏花灯;同样也见识过剑北道的秋风肃杀,两个宗派之间爆发的血腥战争;走过极北之地,见识过冰天雪地,也走过南漠沙海,远远见识过南宗的隐世佛寺。   但不管在什么地方,洗小净一直都是极耀眼的那颗星辰。在这个世界上,驭气境巅峰绝对有足够的话语权,即便是在三四流的宗派里,都可以挣一些颜面回来。   何况洗小净的年纪还那么小,年纪小代表未来成就不可限量,所以王夫子求了映月书院的院长,他便来到了天都。   今年是洗小净来到天都的第四年,四年里他早已突破化气境,成为了大唐最顶尖的天才,连带着给映月书院挣回了许多颜面,让书院在流沙府的位次都提高了不少。   飞虹苑里的天才很多,洗小净能突破化气境,还是源于买剑当年的那一剑,所以他对买剑的敬仰是发自内心的。   买剑的那一剑虽然是随手而为之,却也站在了更高处,存了一丝指点他的心,他心怀感激,坦坦荡荡。   读圣贤书,行圣贤事。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所以方才没有出手的化气境,仅仅只有他一人,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唐未济也有好感,只是因为对买剑心存感激,所以克己复礼而已。   洗小净见过许多人,甚至与最神秘的乌鸦酒馆的刺客打过好几次交道,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唐未济这样的人。   仅仅只是刚刚踏入驭气境的修为,甚至比不上当年刚刚踏入天都的自己,却得到了许多这世上最顶尖强者的青睐。   更难的是他还有能力把那些青睐都尽数接了下来。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让其他人还怎么活啊!   他想到了飞虹苑发生的某些事,在心里头感慨了一声。   洗小净是个很冷静的人,很少感情用事,所以他更能清晰地看见深处的脉络。   比如李四的那一指,比如真龙的漫天雨,比如霜月为何放他出来。   这些事情看着都好似是在帮他,是他运气好,但若是没有相应的实力,唐未济早已经死在李四那一指之下,刑部大牢要添一具枯骨,就连承露台上的漫天雨,若没有相对应的实力,早就被那团水球洗成白骨了。   所以当许多人在嫉妒唐未济的时候,他心中只剩下了羡慕。   能看见差距,所以看见差距的人会有嫉妒,当看见的差距太大,大到看不清有多远的时候,便只剩下敬畏与羡慕。   他羡慕的不是唐未济这么好的运气,而是唐未济如此好的天赋。   天赋这种东西不能清晰可见,却可透过种种事情抽丝剥茧。   如果自己也有这样的天赋那该多好。   他在心里头想着,然后看见唐未济面前的金弹子接连三颗果实由枯变实,金光灿烂。   而除了唐未济之外,金弹子这盆最好的成绩也不过是润了半颗果实而已。   哗然声与私语声在他的耳边晃荡,洗小净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早点回到书院。   他已经见识过这世上最顶尖的天才,剩下的只需要读书写字,一步步走稳,走好自己的路便行了。   登仙楼里的诸位长老已经逐个离开了,宫内已经摆好了宴席,春雨宴才刚刚开始,他们赶着去参加宴席之前的暖场拍卖会。   这次春雨宴的魁首自然是唐未济无疑,其余人等都是配角。   洗小净将采到的雨点注入六月雪中正准备离开,突然发现有人拦住了自己。   洗小净看着来人愣了愣,很快镇定了下来。   那人看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朝着他冷声道:“在下刑部员外郎班道远,刑部办案,请你与我们走一趟。”   刑部最近在办什么案子,能涉及到血修,能进飞虹苑抓人,整个天都都清楚,所以洗小净也很明白,只是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君子坦荡荡,洗小净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掩藏的,便与夫子说了一声,在夫子担忧的目光中随刑部那人先行去了。   登仙楼逐渐人去楼空,便是九层之中也只剩下圣皇与最后那条真龙,九层的人都能猜到圣皇与那条真龙必定有什么事情要商议,故此走得悄无声息。   买剑此时站在天空中的那朵云上,看着地面上被带走的洗小净,皱了皱眉头,头也没回问身后的霜月,“你确定?这人我倒是有些印象,心气很正的一个人,纪宇会是他杀了栽赃给小师弟的?”   霜月依旧坐在轮椅上,只是没了小姑娘在背后推扶,她自己转动轮椅行到买剑身边,看着那道离去的背影,面色冷静道:“目前还不确定一定是他,只是他最近的行为颇为古怪,事出反常即是妖。况且……我的确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他。”   买剑把目光投向了人群中的另外一个人,“那么他呢?他给我的感觉比洗小净更不好。”   霜月面色似乎有些苍白,眼神中满是疲惫,“纪宇被杀之后,被刻意放在了你的小院与化广峰必经之路上,栽赃的手法很拙劣,但鉴于他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所以又很高明。飞虹苑中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化气境弟子,此人不过才驭气境,不在怀疑范围之内。”   买剑并不怎么相信她的话,摇头皱眉道:“我不知道你和小师弟做了什么样的一个局,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收网的时候我得在场,说到底你们的实力太差了,拎不起太重的钓竿。”   天下公认的驭气境最强、极其心高气傲、最擅长算计事情的霜月被人当面说实力太差,这是何等的侮辱,哪怕是老一辈强者都不敢这么说,但若是说话那人是买剑……那又另当别论。   霜月便沉默了片刻,最终与买剑道:“那你得去与圣皇商量一下了,若是那个人真的是要针对唐未济的话,在这场春雨宴之后必定会动手的。这次的事情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让唐未济在春雨宴上高调一些,但……没想到这么高调,我若是藏在暗中那人,我也会忍不住的。”   买剑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显然对唐未济这次的表现极为满意,“说的也是,若是小师弟再展露一些天赋出来,他再想动手,所以对付的可就不仅仅是小师弟一个人了,只要他是个聪明人,必定会在最近的某个时刻动手。”   霜月冷静道:“就怕那人其实并不是针对唐未济。”   买剑乐不可支,哈哈大笑道:“那不是更好,反正这事儿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事情,要是牵扯不到小师弟的身上,我懒得多管。”   霜月看着他便有些无奈,心想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嚣张?说话这么直白不怕被我敲闷棍?我好歹也是铁甲卫的人,这案子破不了我一样要受到责罚的。也就是你实力高了一点,不然的话早就被人揍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   春雨宴之前的采雨会以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落下帷幕,因为所有人在成绩没出来之前便知道了谁会是魁首。   这是一场毫无争议的采雨会。   这是有史以来最没有看头的采雨会。   这是一场必将载入史册的采雨会。   这是一场一个人的采雨会。   这场采雨会只成就了一个人,这场采雨会之后,唐未济的名声必定传遍四海,便是渊海之上都会流传有他的名声。   只是不仅仅是有幸登上承露台的飞虹苑弟子,就连登仙楼内的长老与不冻河边的大唐百姓,对这场采雨会都不愿多提。   你说这场采雨会不精彩么?比起往年的采雨会,这场采雨会带给众人的震撼最为剧烈。然而不知怎么的,所有人心中就是憋着一股子气出不来,只觉得此次采雨会味如嚼蜡。   一直到圣皇出现,亲自接见唐未济,所有人看见与圣皇并列的那道黑色的时候,他们终于明白了那股子气到底源自远方。   因为不公平!   不是因为实力的差距而感觉不公平,实际上若是买剑上场,一个人打一群,摧枯拉朽获得采雨会的魁首,天都百姓都不会如此憋屈。   他们不公平的是他们觉得唐未济的胜利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站在天空的圣皇与圣皇身旁的那道夜色。若是没有他们的话,唐未济怎么会胜?   胸有不平气,连爽快都称不上,这场采雨会看得有什么意思?   所以当圣皇说话的时候,天地一片寂静,并非尊敬,而是因为不认同。   这一切直到一人出现,终于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民怨沸腾。   长生宗的那位守山长老跪在天空中,跪在圣皇与那条黑龙面前,用鲜血在天空中写了四个大字,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站在白云上的买剑看得尤为清楚,他一个字一个字念了出来,天地间如生出一道闷雷,撞得人心胸烦闷。   “圣皇不公。” 第45章 不可能出现的人   “帮个忙,挪挪位置。”洗小净与面前人和善笑着,让他让个位置。   刑部大牢里的那位阴阳怪气冷笑了一声,朝着他犯了个白眼,转过身屁股朝着他。   洗小净无奈笑了笑,走到另一边坐下。   他没唐未济那种待遇住单人间,蹲的这间牢房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四个人,除了屁股对着他那个,其余人皆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洗小净打量着这传闻中的刑部大牢,他走南闯北,除了在圣贤书上读过关于此地的记载,真身倒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   细细一打量,果然名不虚传。地上铺着的是湿烂的稻草,稻草缝隙里面还有蟑螂神出鬼没,至于跳蚤之类的小虫更是多得很——这是床铺。   牢房一脚用铁链拴着个破烂木桶,一股子骚臭味——那是茅房,至于为什么用铁链拴住,是怕牢里的凶犯用这玩意当凶器。   不过四五平米的地方关了五个人,除了一个人有地方躺着,其余几个人蜷缩着挤在一起,想来滋味绝对不会好受。   洗小净正苦笑着,突然听见蹲在身旁的一个人朝着他粗声吼道:“喂,你这白脸书生,难不成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看什么鬼东西呢,有什么好看的!”   洗小净不愿意多生事端,便扭头朝他满怀歉意笑了笑,并未说话。   那人本是天都里出了名的泼皮无赖,没理都要赖三分,何况如今似乎是有了理,便把眼睛一横,破口大骂道:“我说你个腌臜东西,怎得不说话,是瞧不起我还是天生就是个哑巴。”   他说着话便要过来拉扯洗小净。   洗小净眉头便不由皱了皱,这几人在牢中呆的时间长得很,浑身酸腐骚臭的味道。洗小净这人天生便爱干净,从他名字便能听出来,看见这双黑乎乎的大手就要朝着自己的儒衫上面抹,下意识便躲了过了,依旧不愿意动手。   那人不是没见过书生,只是没见过洗小净这么敏捷的书生,“嘿呦”一声,颇为意外。   他一个踉跄,似是觉得有些丢面子,嘴里不干不净骂着,又来扯洗小净,“二爷抓你你还敢躲?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是。”   洗小净终于发现自己似乎是被当成软脚虾了,这是摆明了要给他来个下马威呢。只可惜他们挑错了人,再怎么泼皮,再怎么无赖,到了血修面前可不都是羊羔?   他声音变冷了许多,“我劝你好自为之,不要行丧尽天良之事,须知善恶终有报,小心遭了天谴。”   那人捧腹大笑,扭头和地上瞧热闹的人说道:“二爷从小长到大见过的书生多了,还没见过口气这么大的。”   他探过头,环着手,一手指着自己,一手指着地面,“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说不准出去了还认你一个秀才老爷的身份,在这种地方,你二爷我才是这儿的老天爷!”   他厉喝了一声,指了指尿桶的位置,“还不给我跪下乖乖磕头,磕得我高兴了没准还能放你一马,不然的话你今天夜里就得住那儿。”   洗小净叹了口气,心中默念谨言慎行,劝道:“我并不想与你等普通人动手,你莫要寻死。”   那人放肆大笑,欺身过来就像要把洗小净抱住摔个大马趴,看得出来这人摔跤打架倒是一把好手,身手敏捷,姿势古怪却有奇效。   洗小净怎么可能被他抱到,便只是闪躲着,又以圣人言劝他,怎么也不动手。   牢中躺着睡觉的那人听得只嫌烦人,大骂了一声,于是蹲在那边看热闹的也加了进来跟着要抓洗小净。   洗小净好似水中的鱼,滑溜得不行,只凭他们这几个普通人,即便是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又如何能抓得到化气境的洗小净。   即便是躺着睡觉的那人加了进来也无济于事,几人就像是遛狗一般跟在洗小净的身后,却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是他么?”在最深的黑暗拐角处,霜月静静看着远处的一幕,轻声问道。   唐未济站在她的身前,不知为何没有去参加春雨宴,反而来到了这里。   何况采雨会的最后长生宗的守山长老在天空中写的那行字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这个时候他不在外面,为何跑到了刑部大牢?   唐未济静静看着,眉头紧锁,终究有些不确定问道:“你确定是他?”   唐未济没有回答霜月的问题,霜月却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轻声道:“不是他自然是最好。只是此人是这两个月以来唯一带人进飞虹苑的,嫌疑最大,况且他身上还有些疑点,我都要搞清楚才行。”   唐未济轻轻摇了摇头,“你找的这些人实力还是太低了一些,不能逼他出手,自然便看不出的功法门路。我听说映月书院的书生对他推崇备至,看他行为倒也算是个君子。莫要设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到最后抓错了人,这世上有奇遇的人多得很,不止他一个。”   霜月沉默了片刻,只是道:“他在承露台上也没有出手。”   只是一句话便让唐未济陷入了沉默之中,在承露台上没有出手的原因很多,有可能是因为感恩买剑的指点之情,不愿意出手;也有可能是害怕自己出了手会被某些人看出一些端倪,比如圣皇,比如李四。   关键在于洗小净这个人,到底是和大皇子一样表里如一的君子,还是笑里藏刀的伪君子。   唐未济看牢中不愿意对普通人出手的洗小净,看见的是一位有耐心、愿意与普通人讲道理的君子,但谁又能知道这颗君子之心下面藏的是什么?   他甚至都不知道洗小净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毕竟他和霜月都是驭气境,洗小净比他们两个高出整整一境。而世上的古怪功法又很多,有足够的功法能让洗小净发现了他们,他们却没有察觉到蛛丝马迹。   “你信他么?”唐未济问霜月,“我终究比不上你们,在天都呆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不了解这个人。”   霜月很想回他一句我虽然家在天都,但这些年加起来呆的时间还没你长。但她终究没有说话,刑部要查飞虹苑的案子,那边神机阁那边自然会送来飞虹苑各个弟子的详细资料。从他们的出身到各自的血脉、擅长的功法、师承、奇遇、未来有可能达到的境界,甚至连在宗门内某年某月某日爬过哪位师妹的墙头都记载得一清二楚。   而神机阁送来的那些卷宗里面,对洗小净这名映月书院弟子的评价极高,上面甚至有圣皇亲自撰写的朱批——德才兼备。   这是极高的评价,所以霜月才会说若不是他最好,只是因为洗小净身上着实有些疑点让她想不明白,那些事情必须要问清楚。   她陪着唐未济又默默看了几个呼吸,抬头问道:“你要陪我去么?”   唐未济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我依旧是嫌疑人,不合规矩。”   霜月没有继续坚持,自己推着轮椅往牢内走去。   牢房中的骚动因为霜月的到来很快平息,那几个泼皮在看见霜月背后悬着的两枚月刃便猜到了她的来历和身份,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蹲在地上不抬头。   霜月并没有为难他们,这几人本就是她找来试探洗小净的,只是当着洗小净的面,有些面子工夫还是要做的。   洗小净看着霜月到来,笑容温和,施了一礼,“霜月师妹。”   霜月点了点头,轻声道:“还请洗师兄见谅,霜月腿脚不便,便不回礼了。”   洗小净轻笑道:“无妨,师妹有什么话只管问就是了,洗小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霜月道:“师兄可知晓刑部为何会去找你?”   洗小净坦荡回道:“原本还有些疑虑,现在也差不多能想清楚了。”   霜月问道:“师妹在诵读师兄的案卷时候,一直有一件事情很是不解,想要请教师兄。”   洗小净似乎是猜到了霜月想要问什么,不禁挺直了背,轻声道:“请讲。”   “据刑部所查,近两月与外界有过接触,并且带人进了飞虹苑的人仅仅只有师兄一位。”霜月的眼睛亮得像是一泓清水,“不知那人是谁,值得师兄如此去做。”   洗小净叹了口气,“此时我在飞虹苑教习处说得仔细,师妹应当知道,又何必再问我一次呢。”   霜月看着他,白皙的脖子与下巴勾勒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泛着白玉一般的光,“我只是不信那人只是你普通朋友而已。”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何况那人的师长于我有大恩,他既然求到了我的头上,些许小事我自然不会拒绝,何况每年因仰慕而进飞虹苑暂留的不止他一个,霜月师妹为何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他不过才驭气境而已。”   洗小净这番话说得问心无愧,几乎是想都没想便从嘴里说了出来,倒是让他的话多出了几分可信。   霜月又问道:“那好,既然如此的话,你能否说说看他的师长于你有和大恩?此人又来自何处。”   洗小净眉头皱了皱,没有说话,表情有些纠结。   霜月下了一剂猛药,“可能你还不知道,他也参加了这次的采雨会。”   洗小净“唰”地抬起头,惊呼道:“这不可能!”   (前一章打错了一个字,有一个bug,洗小净那段是当年刚刚成年,不是今年刚刚成年) 第46章 如何不公   洗小净的惊呼有着足够的理由,谁都知道采雨会除了飞虹苑弟子之外谁也不能参加。哪怕是买剑把小木鱼这个本就呆在飞虹苑的人塞进去都废了诸多周折,这还是在得到了圣皇默许的情况下,他知道那人绝对不会和圣皇牵扯在一起,如何能参加这次的采雨会?   何况他自己也是参加采雨会的一员,他很确定自己在人群中并不曾看见那人,为何霜月会说他也参加了采雨会?   霜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于是洗小净的面色便开始逐渐变了,他知道在这种事情上霜月绝对不会骗他,这种基于事实而发生的事情骗不了人,那么也就意味着那个人的确参加了采雨会。   他是如何混进采雨会的?如果再多想一些,他为什么会参加这次采雨会?他参加采雨会的目的是什么?   采雨会得到的仅仅是个名头,根本不值当这么做。哪怕这次的采雨会意义非凡,传言与瑾公主的出嫁有关。但也仅仅只是小道消息,圣皇并没有下达旨意,便意味着随时可以推翻之前的一切传闻,他根本没必要这么去做。   洗小净也许读书够多,但他绝对不会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他在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想到了这些,并且在下一个瞬间,他已经模模糊糊得出了答案。   唐未济到达天都,没多久之后,那人在他提前打好招呼之后进入了飞虹苑……纪宇与唐未济发生冲突……纪宇死了,尸体抛弃在了化广峰与小院的必经之路……唐未济被抓,又被放了出来……他参加了采雨会……   他是冲着唐未济来的!   洗小净被自己心中的这个答案惊得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他扶着牢墙,连连摇头,口中喃喃自语,似乎是为了打消他心中的念头。   “这不可能的,他如何知道唐未济什么时候到,即便是跟着唐未济过来的,他区区驭气境又怎么能使唤得动长生宗的纪宇。纪宇死状虽惨,但能看出来是被人一击毙命,同样是驭气境,他又不是唐未济,哪里来这样的本事。”   洗小净在口中不断说着,给自己心理安慰。   霜月看着他,只觉得有些可怜,她只是开口说了一句话,便让洗小净哑口无言。   “他为何要参加这次的采雨会?”   如何参加这次采雨会甚至都可以不用谈了,只问一句,他为什么要参加?他的动机是什么?   洗小净顿时便沉默了,他心中实际上早就有这个问题浮现,只是被他几次按下心湖。被霜月开门见山之后,心湖中的那个念头再按不住,他的脑子里便全是这个问题。   他为何要参加这次的采雨会?   霜月看着他,静静问道:“我相信你不知情,但你可以告诉我,他到底是谁,来自何处?”   ……   天空中的那行血腥气浓重的字依旧存在,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承露台周围依旧没有一个人敢动,除了买剑一开始站在天空说的那句话之外,也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句话。   自承露台往宫内密密麻麻跪着朝廷的大臣们,在宫墙的另一边则是跪着普通百姓;承露台上的许多弟子面面相觑,虽然没有跪下,却也不敢动弹;登仙楼内还未离开的长老们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怎么离开的时候这么不积极呢,慢慢吞吞的。   唐未济早已经消失无踪,守山长老跪在半空中已经半个时辰了,没有人给他任何压力,但他却连连颤抖,浑身大汗淋漓。   圣皇并没有给予他实质性的压力,但仅仅只是那片星辉存在那边,便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在大唐三百万里疆域,谁敢质疑圣皇的话语?   没有人。   那么当守山长老在万众瞩目之下撕开了脸面的时候,随之而来的会是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圣皇到现在还没有说话,是因为无言而沉默,还是因为暴风雨前总有一场平静。   沉默终究不可能持续太长时间。人不可能总是不说话,圣皇不说话,有人开口了。   见到开口的那人,所有人都有些惊讶,却又意料之中地松了口气。   买剑站在半空中,走到了守山长老的对面,站在了圣皇所在登仙楼的前面。   他看着守山长老,轻笑着问道:“你说圣皇不公,哪里不公了?”   守山长老豁然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买剑问的话,他在想这人练剑是把自己练成白痴了么?   别说他了,就连下面那些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心想圣皇从一开始就偏袒唐未济,这谁都看得出来,哪里公平了?   守山长老仰头大笑了一声,极其悲愤,“你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就没有一丁点愧疚么!”   他从天空中站了起来,佝偻着身子,颤抖着双手,悲愤吼道:“我长生宗弟子死在飞虹苑,圣皇不仅没有加大破案,反而包庇凶手,何谈公平!”   “采雨会上,诸宗只能出一人,这是最早定下的规矩,你方寸山不仅有唐未济,还有木鱼,一共出了两人,圣皇可有说过一句话。”   “唐未济为了这次采雨会提前修行了踏空秘法,刻意踏空采雨,情节何其恶劣,圣皇当时也不曾说话,你告诉我这是公平?”   守山长老的一番话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他们看着半空中的买剑,嘴里虽然没有说话,眼中却明明白白写着这便是他们心中所想。   无数目光聚集在了半空中,聚集在了买剑身上,聚集在了那行血字之上。   天地间似乎在刹那间都凝滞,许多人在等着买剑的答案,即便他们知道买剑不会有答案,因为守山长老所说句句属实,有什么话能够推翻已经发生的事实呢?   什么样的话语在事实面前都是苍白而脆弱的,没有什么话能推翻事实,铁证如山四个字便是其缩影。   买剑终于说话了,他很平静,因为平静而显得底气十足,比起歇斯底里的守山长老,他说的话有条不紊,更能深入人心,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因为他说的也是事实。   两人说的都是事实,那么事实便是两种不同概念了么?并非如此,只是因为一个是守山长老眼中的事实,一个是买剑站在普通人角度去说出来的事实。   一者是主观事实,一者是客观事实,如此简单。   买剑平静说道:“长生宗弟子纪宇死在飞虹苑,可有人看见是我师弟出手?可有实证证明是我师弟出手?”   “这……不曾有。”   “既然不曾有,如何认定我师弟便是凶手?”   “除了他之外还有谁会杀害纪宇!”   “除了他之外人人都有可能杀害纪宇!你若是找不到原因,那便慢慢去找,在没有证据之前,我师弟依旧是飞虹苑弟子,也仅仅只是嫌犯而已,如何不能参加春雨宴。”   天上地下鸦雀无声,一句“人人可杀纪宇”点醒了许多人。   登仙楼内的长老们看着买剑,心中叹服。此子胸中有浩然气,果然不愧是方寸山的大师兄。   他淡漠地看了一眼脚下的风光,继续道:“采雨会规矩,在第一场春雨宴的时候便定下。唯有飞虹苑弟子方能参加春雨宴,小木鱼既然跟了我,住在飞虹苑,如何算不上是飞虹苑弟子。”   “可飞虹苑弟子诸宗只能出一人!”   “圣皇可曾颁布诏书?你所说诸宗只能出一人,只是因为第一次出使飞虹苑,诸宗只派了一人而已,潜规矩便是真正的规矩了么?既然不是,我方寸山两名弟子都在飞虹苑,如何不能同时参加采雨会!”   四面八风只闻风声相和,守山长老哑口无言。承露台上的诸宗弟子目眩神迷,哪怕是仇乐池这种视买剑为寇仇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人在这会儿流露出的气质的确让人服气。   买剑又道:“至于你说的最后一点,其实说错了一句话。”   他抬头看着脚下的这片天都,语气自豪,“唐师弟所修踏空秘法,不过只是昨天晚上刚刚研习而已,如何称得上处心积虑。便是这秘法也是二皇子所提供,难道二皇子会提前预料到数十位化气境弟子会联手朝着唐师弟出手么?”   所有人都被买剑的话震惊了,因为他们知道买剑不会说假话,所以更加震惊。   只一个晚上,便把踏空秘法修习成功了?要知道对于三元境以下的血修来说,踏空秘法的难度绝对排在第一,因为要涉及到三元境之后与天地规则的某种晦涩感应。   唐未济如此天才的么?   之前与买剑同桌的捉刀教老者恍然大悟,看着买剑心道原来你连连打哈欠并非出去做贼,而是带着师弟修习秘法呢。   下面议论纷纷,尤其是承露台上,所有人的眼中都是不信,但他们却又不得不信。   那十来名化气境弟子彼此对视了一眼,眼中终于有了些服气。   买剑没有理会下面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人群,继续道:“至于你说的后者。”   他扭头看着守山长老,目光讥讽,“采雨会上可有规则规定不准踏空?即无规则便是可行,你为何偏偏要圣皇圣裁此举不可行?”   “若是因为之前的采雨会上都不曾有人做过这样的事情便是违规,那么承露台上十来名化气境弟子联手攻我师弟的时候岂不是也是违规?”   他笑着问话,眼神冰冷,“你要不要一起帮他们取消了资格?这样才称得上不偏不倚。”   守山长老呆在半空不说话,他也不敢说话。   那十来名化气境弟子背后代表着大唐最顶尖的十来家宗门,他长生宗一家都得罪不起,如何敢同时都得罪了。   天都百姓纷纷陷入了沉思,当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偏见之后,才发现买剑所说句句属实。   天空中那行本来稳固的血字摇摇欲坠。   登仙楼中那片夜色“呵呵”笑了两声,有些欣赏。   圣皇点了点头,在血字之后终于开口说话,他满意道:“不偏不倚,正是如此。”   天空中的血字便散了。   圣皇话语如春风遍拂大地,原本因为心中生出杂乱念头而惊惶不安的天都百姓莫名平静了下来,有人朝着半空中的圣皇行礼叩首,于是便人人都做。   这一刻的守山长老是被遗弃的,因为他发现自己所依仗的靠山已经不见了。   当人们不再认同他说的话的时候,那么他便不是世人眼中的高德之士,而是人人唾弃的乱臣贼子,人人可诛。   守山长老惊慌失措,他茫然看向脚下,没有人在看他,没有人再支持他,所有人下意识忽略了他的存在。   他就像是一个人被遗弃在了冰冷的虚空中,唯有孤独与无言的死寂。   他知道自己都等不到那些东西的到来,做出了这些事情的他,在没有得到胜利的时候,等待着他的只有一条道路。   至于是神机阁的人来抓他还是羽林卫来抓他,后果都是一样,只有死路一条。   他年纪已经很大了,泥土都埋到了脖子处,但他还不想死。   所以他的脑子飞速转动着,在电光火石之间,又想到了一件事情。   于是他朝着买剑的背影嘶吼道:“那么那场雨呢!那场雨如此不公,人人可见,你又如何去说!”   有人被他的声音惊醒,朝着天空茫然看去。   有人下意识跟着看向买剑,想要再听听他的解释。   有人撇了撇嘴角,心中暗骂了一声,一丁点兴趣都没有。   有人轻轻挑了挑眉毛,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位守山长老,开始寻思着怎么吞掉长生宗。   买剑回头,很是怜悯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但那双眼睛已经明白无误地说明了他对他的可怜。   “怎么了?”守山长老看着他的眼睛,下意识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   他蓦然感觉到了一股子阴冷,激得他道心不稳,气血沸腾,心烦意乱。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他朝着买剑大声吼着,面色酡红,像是喝醉了酒。   下一秒钟他便化作了一团血雾。   天空似乎在刹那间化作了黑夜,然后黑夜又变成了白天。   登仙楼的那片夜色收回了自己的手,发出了一连串晦涩难懂的音节,与天地共振。   所有人都听不懂他说的话,但所有人都在瞬间明白了他话语里的意思。   “本龙神做事,你也敢质疑?” 第47章 少年来自蓬莱岛   霜月倚靠着轮椅的椅背,看着眼前的烛火,默默无言。   事情并非她所想像的那样,而且既然已经被唐未济听见了,便自然也不可能继续朝着黑暗中藏着的乌鸦去引。   她抚摩着自己的双腿,心想那边本来应当有一双修长的小腿支撑着自己的。   唐未济坐在她的对面,看着烛火中闪耀的那张脸,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半晌,他终于开口,“你信么?”   “为何不信?”霜月反问他,“难道非得是你或者是他两人之中有一个凶手么?”   唐未济定定看着她的双腿,突然道:“我与蓬莱岛的人从来没有过任何交集,他们为何要杀我?”   霜月提醒他道:“也许不是杀你,既然能够无声无息杀了纪宇,那么便自然也能够无声无息杀了你,你的实力其实不算高。”   就像是买剑说霜月实力不高一样,天底下最强的驭气境说自己实力不高,那又如何去反驳,无法反驳。   何况唐未济觉得霜月说的很有道理,他便说道:“蓬莱岛避世千年,近年除了龟仙人之外几乎没有在外行走的弟子,若是他们想要杀……对付我的话,那么持竿的人是不是要换一个,我怕你拎不动。”   霜月用指腹研磨着自己的鬓角,“无妨,大师兄已经与我说过这件事情了,到时候会由他亲自提钩,只要不是三仙境,大师兄哪怕打不过要带着我们跑还是能跑的。”   “我们要去南海搞清楚么?”唐未济问她。   霜月摇了摇头,“不需要,暗中藏着的那人对你觊觎已久,采雨会上你风头太盛,他心中必定焦急,生怕圣皇召你入宫常住,这时候只要稍稍露出一个破绽,他自然会上钩。”   霜月透过烛火看向远方,“这些你都不用操心,我自然会找人散出风去让他意识到紧迫感的。”   她突然停下了话,低下头看着唐未济,冷着脸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唐未济眼中是赞叹与欣赏,却并不涉及男女之情。   他叹了口气,“很难想象你竟然会是女儿身。”   霜月皱起了眉头,眉间月华似霜,尤为酷寒;她身后的两道金色月轮轻轻撞击着,擦出一连串的火花,“女儿身怎么了?”   唐未济顿了一下,连忙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有些钦佩。”   他顿了顿,叹气道:“若你双腿还在的话,魏……”   霜月以极快的速度打断了他的话,把唐未济搜肠刮肚想出来的那些话按死在了肚子里,“我与他之间再无瓜葛,并且此事与你无关,休要再提。”   烛火轻轻跳动着,仿佛那颗擂鼓一般的心。   唐未济伸出手去掐断了黑色的线芯,烛火更亮了一些,“你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能和我说说么。”   霜月偏过脑袋,轻声道:“不想说。”   她本就是个干脆的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很干脆,包括当初斩下自己双腿的时候也是如此,所以拒绝对她来说从来不算什么事。   唐未济便看着那烛光,默默不说话。   霜月与魏孝熙翰之间看似断了,实则依旧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除非是生死,不然的话什么样的东西才能斩断彼此的因果。慧剑斩情丝,那把传说中的慧剑又在何处。   关于这位天下最强的驭气境,买剑在于唐未济说起的时候便扼腕叹息过许多次。   他说秦霜月此人从小便过目不忘,做事更是毫不拖泥带水,果决异常,心思缜密又天赋极高。若不是断了双腿的话,只怕早就踏入了化气境,甚至有可能和他争一争大唐第三代第一位固元境的名头。   买剑是何等自负、何等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把天都看成没什么好玩的,反正看不顺眼一剑砍过去便是了;把自己的孤独说得比小河还要深。然而便是这样的人堆霜月评价都奇高无比,唐未济刚刚见到她的时候自然发憷。   唐未济的眼神又落在了霜月的腿上,关于这件事情知道的人极少,不知道的自然不会多说,知道的却又讳莫如深,唐未济虽然好奇,却并不会刻意去探寻他人的隐私。   那是对别人的一种极度不尊重,在这里奉劝一句诸位,若是别人不想说,那么便不用多问,不管是萍水之交还是刎颈之交,都是一样的道理。   唐未济知道的不算多,但他恰好知道霜月似乎与乌鸦酒馆之间有着化不开的仇恨,关于这一点,还是拜鬼面那天在刑部大牢中残留的气息所赐。   于是他决定藏好自己之前的酒馆刺客的身份,虽然他也是才知道自己曾经是乌鸦酒馆的一份子。   在霜月第一次去见唐未济的时候,乌鸦酒馆里的某些大人物因为某些原因抹除了唐未济曾经做过那些事情的痕迹,并且派鬼面来告诉唐未济让他放心,显然是准备有大用。   霜月当初去见唐未济是准备放他出来,因为她察觉到唐未济并非杀害纪宇的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只是在察觉到了鬼面留下的气息之后突然改了主意,而后又与唐未济达成了一桩协议,两人决定共同演一场戏,把暗中的那人钓出来。   至于许多的细节,自然有霜月以及铁甲卫的人去做,只要霜月明白唐未济并非凶手那便足够。   又坐了片刻,霜月先行离开,唐未济想着洗小净的那些话,不由陷入沉思。   他自然是有些事情瞒着霜月的,并非不相信霜月,无论是稻宗还是铁甲卫,在世间的名声都是极好的,更别说集两者于一身的霜月,便是冲着这个唐未济都信她。   有些事情不可与人言,最好烂在肚子里。   这句话是茂叔告诉唐未济的,而他只有自己才能知道的秘密便是如此。   南海蓬莱岛与稻宗一样,都是属于避世宗派。   只是相比之下又有些许细微不同,稻宗与太玄教同属道教执牛耳者,只是一个提倡避世,一个提倡出世。   由一处极小的事情便可看出来两宗对此事的态度——飞虹苑中出自稻宗的那位卢师兄不过才驭气境,当初被唐未济一拳砸飞的便有他一个;而太玄教在飞虹苑的弟子却是化气境的高手,承露台上那位手捧青玉小钟的便是太玄教弟子。   卢师兄也许在稻宗地位偏高,但绝对不是最天才的那个,就连入天都觐见圣皇稻宗都是如此态度,那么便不难看出其宗门处世宗旨了。   南海蓬莱岛比起稻宗则更加神秘,稻宗好歹还会派弟子参加大唐的某些盛会,南海蓬莱岛则是彻底避世,理都不理,就连飞虹苑里都没有南海蓬莱岛出身的弟子。   近年唯一一位出世的弟子也许只有那位传说中的三仙境强者,世称龟仙人,全号灵龟上妙真仙人。   便是那位真人都在十五年前浮池之渊的那场战斗销声匿迹,重归南海蓬莱岛再不出现。   唐未济思前想后,若是蓬莱岛的人想动自己,那么自己与蓬莱岛唯一一个共同点也仅仅只有自己身上藏着的玄武血脉了。   有传闻说龟仙人也是玄武血脉,难不成血脉之间有什么感应,让蓬莱岛的人找到了自己?   唐未济蹙起了眉头。   只是如此想来却又有些不对,他的玄武血脉极其淡薄,又被九长老抽到与玄武大星断了联系。就连玄武大星都不能感应到他,远在数十万里之外的龟仙人又如何能感应到他?   哪怕龟仙人是三仙境的强者,也没有玄武大星厉害啊。   唐未济看着面前的烛火叹了口气,他吹灭了烛火,只觉得疑点重重。   要不要去找那个额头戴黑珍珠的少年?   唐未济在黑暗中想着,感受着黑暗如水流包裹着自己的安心,轻轻闭上眼睛,只觉得有些乏了。   算了,那少年只有驭气境,暗中若是藏着其他人,打草惊蛇怎么办,还是按原计划来吧。   唐未济起身,悄无声息地从刑部大牢退了出去。   牢房里,一直闭目养神的洗小净睁开了眼睛,没有理会一旁瑟瑟发抖的那五个人,他看向窗外。   窗外有天光照射到他的眼睛里,有些刺眼。   于是他轻轻眯了眯眼睛,顺带着将眼白处的血丝尽数藏了起来。   他对唐未济依旧羡慕,对买剑依旧敬仰,对这片天都依旧充满了热爱,只是他开始怀疑自己十年前遇到的那个人,到底有没有算到他会有今天。   他有些话并没有对霜月说,因为他知道说了会给自己带来天大的麻烦。   他看向青色的天空,像是看着那个人。   他在心中喃喃自语,“会是你么?大将军。” 第48章 过程与结果   春雨宴落下帷幕,当初参加春雨宴的许多长老已经离开了天都。那条真龙还不曾离开,不知道圣皇与他在商议着什么。   从买剑在天上三次反驳守山长老之后,已经没什么人会把唐未济和杀害纪宇的凶手强行联系在一起,虽然依旧有人怀疑他,但怀疑的力度已经减少了不少。   唐未济便回到了飞虹苑的那座小院,买剑在春雨宴之后不知所踪,听他自己说是出去逛逛,也不知道会逛到什么地方去。   小木鱼站在温煦的阳光下,眯着眼睛看唐未济修炼。   那天晚上也是和现在一样,他和魏孝熙翰站在一起,看着唐师兄与大师兄修炼,然后唐师兄便在大师兄的帮助下用了一个晚上掌握了那号称是奇难无比的青龙血脉秘法。   当时的魏孝熙翰看得都呆住了,小木鱼一想到那日他的模样便想笑。   比起还在当杀手的那会儿,唐未济现在的身体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就像是蕴藏着无数宝藏。单说九长老给他留下的三桩好处之中的那四神珠便够他受益无穷。   唐未济练的是从九长老记忆中寻得的那桩秘法,关系到九长老的大道根本,小木鱼得到唐未济传授的也是此法,两人系出同源,故此看他,也是想找到自己修行的方向。   一朵朵冰花在唐未济指尖绽放,又瞬间枯萎熄灭,其中有七彩琉璃色变幻。   一旁刚发芽的春树被冰花逸散开的气息冻得芽色紫青,比起小院之外抽枝发芽的同类缓慢了太多。   小木鱼感受着那冰花中精纯的灵气,对唐师兄的羡慕与崇拜越发浓厚,已经快要赶上了大师兄。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达到师兄这样的地步啊。小木鱼叹了口气,这同样是驭气境,实力差距也太大了一些。   不客气的说,现在的唐未济能打十个小木鱼还绰绰有余。   小木鱼看得正入神,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轻轻的,似乎是不敢太过惊动里面的人。   小木鱼看了一眼依旧在修炼中的唐未济,看他的样子并不想理会这敲门声,便自己小跑过去开了门,从门缝里探出头去。   不一会儿他跑回来,站在离唐未济一丈远的地方轻声道:“师兄,是太玄教的雨师兄,还是为了龙涎来的,他说他愿意用一宗血脉秘宝交换。”   小木鱼说这话的时候眼馋得很,血脉秘宝可不是普通的器具,要找到合适自己的血脉秘宝,战力凭空增长一倍都有可能。   太玄教擅长炼制血脉秘宝,给出手的自然不会是次品,论起珍稀程度,只怕和龙涎同级。   唐未济修炼依旧不停,小木鱼等了两个呼吸,知道了他的意思,便又跑了回去,带着歉意打发走了那位化气境弟子。   拜真龙所赐,这些天登门拜访的人日益多了,真可谓是往来无白丁。先是神机阁的某位将军,然后又是太师府派人请唐师兄赴宴,紧跟着大皇子又派人过来表示了好意,并且明确表明了自己的善意,然后又是各家宗派长老弟子,络绎不绝。   小木鱼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现在的从容淡定,鬼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   一想到这个,他又有些羡慕。   一场春雨宴,唐师兄真的成了天都的风云人物了,现在出去提起方寸山唐未济,哼哼,名头不见得比大师兄要差。因为谁都能确定一件事情,以唐未济的目前表现来看,他总有一天会追上买剑的步伐。   有好事者已经在私下里把买剑和唐未济称为方寸双龙,听说还流传颇广。   小木鱼感受着唐未济指尖现在这朵红色冰花的能量流动,正如痴如醉,忽然又听见一阵敲门声响起。   他跑到门前,刚刚探出脑袋,整个人便呆住了。   门外只有一个人,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那女子看见他只说了两句话。   “我是瑾公主,我来找唐未济。”   于是小木鱼便乖乖让开了道路。   ……   天都长安街的尽头有一家赌坊,赌坊后台挺大,听说与朝中的某位重臣有关,故此生意兴隆。   赌坊面积不大,里面的布置却是别具匠心,有清静的地方,也有热热闹闹的聚赌之地。   鬼面无声无息地从赌坊侧门溜了进来,这个地方他很熟悉,不用别人带路,七拐八拐之后已经进了一处极僻静的地方。他又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一般的东西,触发了一道禁制,进入了另一个地方。   有人早已经在这里等着他,鬼面见到来人似乎并不惊讶,笑了笑,自顾自走到椅子上坐下,长舒了一口气,“这几天在天都东躲西藏地,又要先一步抹除那个枕边人的痕迹,又要躲着神机阁,可把我累坏了。”   来人黑着脸,就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白色的瓷瓶放在桌上,郑重行了一礼,起身唤道:“请血鸦大人现身。”   鬼面躺在椅子上的身形正了正,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轻轻眯了眯。   瓷瓶中窜出一道黑雾,黑雾如同波纹一般荡漾着,很快把鬼面包裹在内,与此同时,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不是警告过你,让你别动那个枕边人。”   鬼面已经端正坐了起来,他正色回道:“我按照您的吩咐,把他从方寸山来到天都之后在天都弄出来的痕迹打扫得干干净净,可没有动过他。”   鬼面说的是唐未济刚刚进入天都时候找的那些藏在黑暗中的人。   黑雾很是古怪,似乎连通着某位大人物的意识,鬼面说的话只在黑雾内传递,不能传出去,所以站在一旁的那人只是安静站着,什么都听不到。   那黑雾轻轻翻滚了起来,就像是一锅烧开的沸水,“你当我是瞎子还是傻子?你在刑部大牢里面做的手脚我不知道?还是你会认为这件事情谁也不会知道?”   鬼面在黑雾翻滚的同时剧烈颤抖起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便有汗水浸透了他的衣领,这翻滚的黑雾给他带来了极其剧烈的痛楚。   他几乎是咬着牙才让自己不至于陷入昏迷之中,“我只是不小心留下了自己的气息而已。”   “不小心?”黑雾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酒馆三气境杀手榜里面你排名第一,任务完成率同样是百分百,到现在都没人知道你是谁,来自何方,长什么模样。若是你这么不小心的话,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么?”   鬼面顿时便不说话了,别说是在乌鸦酒馆,便是在整个大唐,他这一张辨识度极高的鬼面具也极其有名,不小心什么的可以当成凡人的借口,对他们这些行事缜密的血修来说,不小心就等同于不珍惜自己的命。   那道黑雾看样子并没有想太过难为鬼面,只是稍作惩戒便住了手,依旧警告他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小心思,趁早把你的心思收一收,你我也算是师徒一场,我给你一句忠告,大道之上唯有实力最高,人心算计不过小道而已。”   待到那人恭敬收起瓷瓶,离开了这处地方,一直坐着的鬼面终于松了口气,浑身肌肉在瞬间紧绷,然后又放松到了方才的模样。   在被黑雾包裹的时候不仅仅是与那位大人物的气息互相交流,甚至可以通过黑雾确定鬼面浑身的肌肉反应,以此推测他的心理行为。鬼面不敢让黑雾看见自己的内心,故此一直假装放松,才会有之前的事情发生。   人是走了,但说的话却一直在停留在鬼面的心中。   他在刑部大牢里面留下的那道气息自然不是不小心,因为某些原因,唐未济被酒馆的大人物挑中,想要培养他作为下一代的血鸦。   乌鸦酒馆的层级极其严谨,除了普通的乌鸦之外,每一代的血鸦仅仅只有九人,每一位都是三仙境的强者。   当然,他们不会是藏在暗处的鬼,明面上的身份光鲜亮丽,有宗派的太上长老,也有朝中的将军重臣。   而在此之前,鬼面才是这位大人物看重的人,唐未济的到来便相当于是要抢他要走的这条路,鬼面如何能忍。   只是这道黑雾吩咐下来的事情他又不能不做,如果没有这道黑雾的话,他绝对不会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鬼面,所以他只得捏着鼻子给唐未济收拾后脚。   但这并不妨碍他故意给唐未济下点绊子,比如那道气息。   如果唐未济倒在了这一关那是最好不过,连这小小的考验都过不去,如何能入得了黑雾的法眼。   如果过去了,便是现在这般,他也不会有性命危险,说白了只是为了发泄心中的不平气。   唐未济之前一直不明白鬼面为何留下那道气息,其实原因就是如此简单而已。   自身实力高低才是大道,人心算计不过是鬼蜮手段。   谁都知道,但又有谁能像李四那样强到不需要算计人心呢?   大唐这么大,从来只有一人而已。   便是那道黑雾,在成为血鸦之前用的手段就少了?   鬼面后面的那张脸轻轻抽搐了一下,便当是笑过了。   怎么杀人不是杀人,怎么登高不是登高?   过程从来不重要,这个世界只用结果说话。 第49章 龙涎   “我不喜欢你。”   这是瑾公主第一次与唐未济正式见面的时候说的话。   “我知道父皇的意思,但我不喜欢你。”   瑾公主皱着眉头看着唐未济,从心底有一种玄而又玄的亲近,就像是从灵魂深处被唐未济不知不觉地吸引,却又因为自我意识的觉醒,导致自身的抗拒,对这种不知从何而起的亲近而越发厌恶。   一旁的小木鱼一下子听呆住了,想到了那个有关春雨宴的传言,对自己让道让瑾公主进来的行为开始感到后悔,心想唐师兄不会伤心了吧?   小院里面除了温煦的阳光随着枯枝摇头,便没了其他的动静。有风吹过耳畔,带起鬓角飞扬,挑起一两缕阳光,在发梢开出几朵金色的花。   唐未济静静看着那两朵花,觉得这人和花都挺美的,怎么就让人喜欢不起来呢。   他不说话,瑾公主便误会了他的意思,远黛一般的细眉轻轻挑动,于是便在平直之间起了丰富的情绪,可以暂且称之为恼怒,“你看什么呢!”她朝着唐未济叱道。   唐未济微微移开目光,淡淡说道:“没看什么,你找我来不是为了就说这句话的吧?”   瑾公主微微扬起下巴,如天鹅修长的脖子,“当然不是,我只是提醒你我们两个不可能在一起的,除此之外我还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唐未济猜到了是什么,却依旧问道:“你想要什么?”   瑾公主的回答果然不出他所料,“你到手的那三滴龙涎给我一滴。”   唐未济“哦”了一声,什么话都没说,闭上了眼睛。   瑾公主被他搞得措手不及,等了两三个呼吸,看出来唐未济不想理他,顿时气得柳眉倒竖,“哦是什么意思?”   唐未济睁开眼睛,有些不耐烦,“知道了。”   瑾公主伸出手,抿着嘴问他,“那龙涎呢?”   唐未济奇怪地看着她,看到瑾公主都有些发毛的时候终于开口道:“我只是告诉你我知道了,谁说我要给你了?”   瑾公主楞了一下,跟着明白了唐未济的意思,顿时再也忍不住心中怒气。   她本就是圣皇的掌上明珠,大唐的长公主殿下,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忽视过。   何况还是她朝着别人要东西的时候。   她想扯着唐未济理论一二,唐未济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甩手进了里屋关了门。   瑾公主下意识跟了一两步,又想起来什么,气恼地一跺脚,转脸不见了踪影。   飞虹苑门口的不显眼角落里有一顶红帘黑厢的小轿在等着她。瑾公主走到飞虹苑的门口,看了一眼那小轿,掀起门帘坐了进去。   小轿从地上飞起,越飞越高,直至飞到了天空深处。   大皇子在轿子里面无奈地看着自己这位性子刁蛮的小妹,试探问道:“怎么,他连你也不愿意给?”   瑾公主气呼呼地涨红了脸,两颊鼓起老高,就像是一颗绝美诱人的红苹果。   因为实在太过生气,所以她忍不住掀起小窗朝着外面吐气。   呼呼呼。   便有一团团金黄色的火焰被她吐入云海之中,让厚重的云海瞬间少了三分,稀薄了许多。   大皇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听说唐未济这几天谁也没见,连我请他赴宴都被他婉拒了,一直在辛苦修行,看样子类似闭关苦修,你能见到他已经很厉害了。”   瑾公主“啊啊啊”乱叫了一阵,张牙舞爪朝着面前的空气泄愤,似乎这便是唐未济那张脸,“小气鬼,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他怎么能这样么,不给就不给,直说不行么,什么知道不知道,知道什么嘛!”   大皇子知道她的脾气,便任由她发泄,知道她发泄完了事情其实也就过去了。   瑾公主朝着空气乱打了一通王八拳,有些羞赧地抬头看着大皇子,只觉得脸烧得通红,“哥,对不起啊,搞砸了你的事情。”   大皇子忍不住笑了,“咱家小朵连父皇都请不动,从小到大都是别人找路子送东西给你,什么时候求过别人要东西,能给面子帮我去求唐未济已经让我很膨胀了。一家人两家话,说什么对不起。”   瑾公主被他逗笑了,但紧跟着又瘪着嘴,恨得牙痒痒,“实在不行我就去求真龙大人,总归不能让大哥失望才是。”   大皇子叹了口气,“这倒不至于,你我去求真龙大人分量有些不够,但若是让父皇开口的话却又平白欠了些人情,不太好,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回头我去问问二弟,看他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瑾公主歪着脑袋,像是一只看着窗外的猫,“哥,那个什么龙涎对你真的很重要么?”   瑾公主的血脉天赋与她的容貌一样闻名天下,她的血脉浓度堪比圣皇,是三人之中最受圣皇期待的。大皇子看着她困惑的眼神自然知道她不明白龙涎到底有多重要,尤其是对于某些人来说。   “倒不是我需要,是洪前辈需要,洪前辈困于血脉浓度不够无法突破三元,寿元将近,李四前辈之前曾说过洪前辈突破的机缘落在唐未济身上,现在看来便是这龙涎了。”大皇子轻声说着,眉宇间满是兴奋,并无担忧。   瑾公主眨了眨眼睛,“其他提升血脉浓度的宝物不行么?我可以从父皇那边偷一点出来。”   大皇子好气又好笑,“你不怕父皇日后找你算账?”   瑾公主大咧咧挥了挥手,“不怕不怕,最多也就是骂一顿,没什么大事。”   大皇子揉了揉她的脑袋,宠溺道:“傻丫头。”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洪前辈的血脉与真龙一脉有些牵扯,能用龙涎最好,若用其他东西只怕效果微乎其微。”   瑾公主转了转眼珠子,想了想,“那好吧,你回头问问二哥看他肯不肯帮忙,他不是和那个唐未济关系挺好的么。”   大皇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瑾公主想到了一件事情,突然又变得开心起来,“我真是这些日子唯一一个被唐未济见的人?这么厉害?”   大皇子面色古怪地看着她,警惕道:“你想干嘛?”   瑾公主连忙摆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她眼珠又转了转,突然捂住了肚子,“哎呦,哎呦,我肚子疼,不行了,我得找地方上个厕所,我先走了啊。”   她嫌弃轿帘,从云海上便跳了下去,把厚重的云层撞出了一个小小的窟窿。   大皇子扯都扯不住,笑着无奈摇了摇头,心想小妹这古灵精怪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了。   怕不是去找唐未济麻烦去了?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至于,小妹虽然任性,却不是不懂事,能跑到自己面前对着空气发泄一通已经是极限了,哪能继续找唐未济的麻烦。   他觉得没什么问题,便任由瑾公主闹去了,挥了挥手,红黑小轿在天空划过一道笔直的线,往皇城落去。   ……   瑾公主走了已经有一会儿了,小木鱼勾着脖子在院子里的那棵枯树下看了半天,终于等到唐未济出来了。   木鱼勉强笑着迎了上去,搓着手,有些愧疚,“师兄,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唐未济眨了眨眼睛,愣了一秒钟才明白他是说自己让瑾公主进来的事情。他笑着摇了摇头,扔给木鱼一样东西,“多大的事情,给你了。”   小木鱼眼中闪过一道红光,接到手里有些微微发烫,他心中正好奇是什么玩意,定眼一看差点没吓得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   他连连推辞,要把那滴龙涎送回到唐未济的手里,“师兄,这个还是你用吧,我不要,太贵重了。”   唐未济故意皱着眉头,冷冷道:“怎么,师兄给你东西现在都敢不要了?”   小木鱼一下子被吓住了,从事实上来讲,买剑和唐未济是他的师兄,但两人一个有收徒之恩,一个有授业之实,在小木鱼心里头无异于长辈。唐未济这么一来他反倒是讪讪着说不出话来,手里的那滴龙涎送也不敢,不送也不是。   唐未济借坡下驴,把龙涎往小木鱼怀里推,“哎呀别想了,我刚刚试过了,这玩意对我没用,你拿着吧。”   小木鱼“啊”了一声,挠了挠头,“你刚才在屋里是在试这个啊。”   唐未济“嗯”了一声。他也是被络绎不绝的人搞得有些好奇,所以试了一试,谁知道这东西对他并没有作用,想来应当是九长老替自己炼制的四神珠的原因。   四神珠是以四神兽血脉为主炼制的,每种血脉又足有三千份,要论起浓度已经没有再提升的空间了。   这东西对其他人也是个宝贝,留着无用,给小木鱼也算是他这个当师兄的尽到一点责任。   小木鱼有些不好意思,但唐未济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便收到了自己怀里。一抬头发现唐未济在往外走,连忙问道:“师兄,你去哪儿?”   唐未济朝着身后挥了挥手,没说要去哪里,只是让小木鱼放心。 第50章 义薄云天廖老哥   已经许久没来了,听买剑说老杨记烤鸭铺的生意依旧很是火爆。还好唐未济来得早,店里只有一个人背对着他坐着。   雀斑小姑娘见到是他来了,眼中显然有些不喜欢,把地上溜达的白猫抓进自己怀里之后,一脸警惕。   小姑娘的心思你别猜,猜了也绝对猜不到。   唐未济没理她,只是朝着里面叫了一份烤鸭,双份葱丝的。   没等多长时间,最后居然是李四亲自给唐未济送了出来。   唐未济有些手足无措,想要站起来却被李四用眼神压住。   李四并没有和唐未济多言,也许是碍着有旁人在场,所以送完东西便走了进去。   唐未济看了一眼面前的东西,心道剑神片的烤鸭,不知道有几个人这辈子才能尝到,本有些凝重的心思也放了下来,准备大快朵颐。   一旁却突然有一道人影晃了过来,坐在了唐未济的对面。   唐未济定眼一看,才发现是方才坐在店内的那人,长得很是威武,浓眉大眼,脸上挂了些风霜,看着便有些老成;脖子上有一道蜈蚣长的刀疤,左耳耳垂被削掉了一截。   这人看着唐未济挤眉弄眼,很是自来熟的样子,“了不得啊,居然是杨老板亲自给你送出来的,小兄弟看样子道行很高嘛。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廖,你叫我老廖就行。”   唐未济打交道的人多了,虽然大多都是用手里的刀剑打交道,却并不代表不会说话。他还没摸清楚此人来意,有些拿不准来历,没有轻举妄动,便只微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廖哥这是?”   老廖一听唐未济这话,顿时便开始唉声叹气起来,“说来话长啊,老廖我是什么都不怕,就怕一个人吃饭,寂寞!这不是看兄弟你也一个人,咱俩拼个桌,说说话。这都是以前当兵攒下来的毛病,改不了咯。”   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左腿,唐未济看出来他的左腿受过伤,行动不便。   “后来受了伤,退了伍,在天都定居之后是什么也不好,就好老杨记这一口。”老廖指着面前还冒着热气的烤鸭,提醒道:“这东西可是趁热吃味道最佳,要不咱们边吃边说?”   唐未济笑了笑,大致知道了他的来意,没有推辞,反而又多叫了一份烤鸭备着。   老廖见唐未济点头,眉开眼笑,卷起烤鸭就往嘴里塞,一点都不带客气的,一边塞一边说话,话明显多了很多。   “一看小兄弟你就不是凡人,大气!其实老廖我也不是死皮赖脸混吃混喝的人,主要是吧,老杨记烤鸭的味道好是好,就是价格有点贵。我那婆娘给不足银钱,我这每天过来只能吃一只鸭子,只能解解馋,哪里吃得饱哦。”   他狼吞虎咽,就像是两三天没吃饭一样。   唐未济又叫了一份。   老廖便住了嘴,不再说话,只管吃肉喝酒,速度飞快。   唐未济依旧慢条斯理吃着,烤鸭好吃,只是有些油腻,老廖很快便吃饱了,打了个大大的饱嗝,还算要点脸,没拍拍屁股抬腿就走。   老廖看着唐未济的吃相啧啧称奇,说你这是典型的老饕吃法,吃得细,嚼得慢,还品余味,讲究人。   唐未济笑笑不说话,没有那只白猫可供逗弄,这顿烤鸭吃得有点没滋没味。   老廖便又开始说,从老杨记烤鸭铺发生的事情说到自己当兵时候的事情,有些是满口胡言,有些却是情真意切。只是不知为何,他一直都不曾提及自己结婚之后的生活。   说到最后,老廖说得口干舌燥,大口喝了一杯冷水,拍着自己的胸口道:“兄弟你别看我这样,半个瘸子,我告诉你我可是血修!嘿,怎么,是不是不信?这里地方偏僻,老哥我就不给你露一手了,看在你今天请我吃饭的份上,哪天有麻烦了尽管来找我,旁的不敢说,打架我还是一把好手。”   哪怕是在高手如云的天都也终究是凡人更多,能成为血修的人少之又少,老廖这话明显是把唐未济当成哪家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了。一分真九分假,也就是个客套话,攀交情的心思居多。若是唐未济真把这话当成真的,反倒是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就好比走在路上遇到熟人,人家问你吃过了么,没吃去家里吃饭啊,那就是典型的客气话,可千万当不得真。   老廖说着话,突然又叹了口气,脸上说不出是落寞还是羡慕。   唐未济听出来他这声叹气倒是真情实意,有些好奇问他,“老哥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叹什么气?”   老廖拍着自己的左腿,叹气道:“说到底啊,人活一辈子也就看个命了。怎么活着从投胎的那会就定好了,别人不说,你就说我吧,我虽然是血修,但一辈子混死了也就是个驭气境,放外面也算是小有名气的高手。但在这又算个啥?远的不说,就说飞虹苑,我要是有那些个年轻人的本事,哪里还至于像现在这么落魄。”   唐未济摇了摇头,“那也说不准,飞虹苑前段时间不还死了个人么。”   老廖“哈”了一声,脸上满是讥讽,“那也叫死人?那算什么事情,这天下之大,哪里不死人的。说句不好听的,这么大的飞虹苑,这么些年下来才死了一个,那真就算是极少的了,你去冥河边上看看,哪天不是成百上千地死。”   “不是有铁甲卫么?”唐未济好奇道。   “铁甲卫。”老廖神色有些复杂,“铁甲卫也是人啊,也就那么多人,那么长的冥河,哪里管得过来啊。”   他摇了摇头,“嗨,不说这个了,晦气。”   “老哥之前是铁甲卫的?”唐未济大胆猜测。   “哪能啊。”老廖讪讪笑道:“我这样的放到铁甲卫能算个啥。”   他说到这里,又怕唐未济轻视他,连忙又加了一句话,“当然,我不是说我实力低,主要是铁甲卫筛选比较严苛。你别不信,我跟你说我路子广着呢,前段时间春雨宴夺魁的那个方寸山唐未济你知道么?”   唐未济下意识“嗯”了一声,又“嗯?”了一声抬起头来。   “你也知道啊。”老廖乐了,“我跟你说,我跟他可是熟得很,好兄弟啊!”   唐未济顿时也乐了,感情自己已经和魏孝熙翰一样,朋友满天下了?   “当初他来天都之前你知道他住哪儿么?就住我家啊,那家伙,和我一样,讲义气,临走时候我说不要钱,他硬是塞给了我这么大一颗金元宝,说朋友归朋友,平白叨扰这么长时间,不收就是不给他面子,连朋友都没得做。”   “我是真不想收啊,这小子抱着我胳膊不撒手,说咱这忘年交当的,举世罕见,还说日后他要是在天都出了什么事情,来找我老廖,我可不带跑。”   “我是啥人啊,我就跟他说,哪怕在飞虹苑,他要遇到了事情,只管来找我,我啥本事没有,杀人的本事厉害得很。”   “他走的时候那眼泪汪汪的,说这辈子只怕都难得再遇见交情这么深的朋友了,还说回头等他面见圣皇,要给我弄个将军当当。嘿,我老廖是那种人么?当场就拒绝了他,我告诉他,君子之交淡如水,咱俩就是君子之交,不要有利益往来,那才叫正气!”   老廖说着话,大吹大擂,越说越离谱,一边吹捧唐未济,一边吹捧他自己,听得唐未济自己都面红耳赤,那个雀斑小姑娘在里面看得好玩,抱着白猫,捂着嘴,一双眼睛眯成了月牙。   唐未济听到最后,老廖拍着胸脯说他够义气,够哥们,哪天一定把他介绍给唐未济认识,到时候你可别忘了这份香火情。   唐未济连声说不会忘,一边往嘴里塞烤鸭以掩饰自己尴尬的情绪。   老廖许是喝高了,突然一把拉住唐未济,非说要和他斩鸡头烧黄纸拜把子。   唐未济听得那叫一个尴尬啊,两人正纠缠着,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道厉喝。   “呔!好你个无赖老廖,居然还敢过来蹭吃蹭喝?这次终于让我撞见了吧!我今天不把你皮扒了,不打得你把老子的钱吐出来我就不姓王!”   刚进来的戴着皮帽的中年汉子一边往手心里吐唾沫一边撸袖子,往这边急急走着。   方才还号称自己义薄云天的老廖果然靠得住,他一把抓住唐未济的手,目不斜视,“兄弟,那是我仇家,咱们的事等下再说,赶紧跑,你左我右,老地方会和!”   他说话间已经窜了出去,中年汉子下意识往右边拦,却见老廖往左边“呲溜”一声已经出了门。   那汉子站直了身子,左右看了两眼,看见了唐未济,眼睛一瞪,“你是他兄弟是吧?过来把他欠我的钱都还了!不然今天没你的好果子吃。”   唐未济解释了两句,解释不通,找雀斑小姑娘,小姑娘一双大眼睛写满了天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只得学着老廖的模样脚底抹油。   等到他出了门,老廖都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唐未济心里直叫晦气,骂骂咧咧走远了。   一直到七拐八拐出了巷子,唐未济正要抄个近道回飞虹苑,突然间停住了身子。   他一颗心“砰砰”跳着,擂鼓一般,一双眼睛锐利似箭。   这是……危险! 第51章 诡异的眼球   在唐未济与霜月牢中定计的时候唐未济便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只是他没想到这人会选择了在这里出手。   来得这么快,这么没有道理,这么急促。比他们预料中的显得急躁了许多。   这是很不合道理的事情,因为这里是天都,任何动静都会很快引来羽林卫与神机阁,除非那人很确定自己能轻松拿下唐未济。   霜月的消息都还没散出去,这便意味着那个局还没有做好,买剑不在天都,不知所踪。   鱼儿终于咬钩了,提竿的人却都不在,只有鱼饵在水中挣扎着,唐未济便是那挣扎的鱼饵。   能不能活下去,就看那条鱼够不够大、他这鱼饵够不够硬了。   天元十九年二月二十八日,春分。   已经快要进入三月,天气越发暖和。   今日的阳光便正好,晒在人身上的时候暖洋洋的,唐未济中午从飞虹苑过来的时候走在路上还抱怨了几句。他本就怕热,走得他满头大汗。   然而现在的他却突然觉得有些冷,这种冷是因为天上的太阳被挡住了,也是因为那发自心底的寒意如冰棱一般横在心口,让人牙齿打战。   有一层薄薄的灰色将他的周围包裹,于是唐未济便与这个世界被隔开了。   天空中的阳光落在这灰色薄壳上自然向着左右滑开,在两边分散出一道道垂直的金光,形成一道道手指粗细的光柱,笔直照射在地面上。   唐未济的脚下青石板缝隙中本来有一株嫩绿的草芽,现在却不知为何逐渐开始枯萎。   有一道极其阴冷邪恶的气息随着翠芽的枯萎越发浓郁。   枯萎的翠芽化作了一团小小的白色灰烬,灰烬被空气轻轻一撞便散成了一阵轻烟,轻烟在半空中柔弱飘飞,却又逐渐凝在一起,化作了一团小小的灰白色漩涡。   漩涡不过巴掌大小,连接着嫩芽的根部。   呼呼呼。   唐未济耳边似乎听见风声,他已经要被冻僵。   漩涡不断向上漂浮,一枚艳红色的花骨朵随着漩涡的拉扯在嫩芽上缓缓绽放。   最终漩涡消散,只剩下了一枚光秃秃的花。   那朵花巴掌大小,艳光四射,共有四片花瓣,花瓣包裹的中心却承着一只眼球。那眼球黑白分明,直勾勾盯着唐未济看。   唐未济只是与其对视一眼便心神不稳,脑海中浮现重重幻象,他用力一咬舌尖,这才清醒过来,心里头警钟长鸣。   “咯咯咯,小哥哥的心思可真纯净啊,吃起来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呢。”   那花骨朵不停颤抖着,像是有人在笑。   那颗诡异的眼球依旧直勾勾盯着唐未济看,眼神残忍而戏谑。   那四片花瓣随着她的笑声脱离花骨朵,绕着眼球旋转飞舞。   有淡金色的流萤随着花瓣的边缘飘落,那些流萤飘散在半空,又重新组合在一起,化作了一只半透明的飞鸟。   飞鸟扑扇着翅膀,悬停在唐未济的眼前。   有一道声音在唐未济心中响起,在不断呼唤着他,仿佛有极为亲密的人被困在了这只飞鸟之中。透过那半透明的身躯,能看见那人饱受地狱之火的煎熬,在地狱中苦苦挣扎着。   唐未济情不自禁地向前踏出了一步,胸口无形处,当初被九长老修复好的那寓意着人身根本的金色镜面便轻轻裂了一道缝。   他喷出一口鲜血,自己却恍若不觉,又要向前踏出第二步。   花瓣早已停止了转动,分成四面将眼球承在中央,好似一张柔软的小床。   眼球死死盯着唐未济,在金色镜面破碎的一瞬间它察觉到了天地间极细微的动静,镜面破碎的声音好似在它耳边响起,极为动听。   眼球有些得意。   流萤尽数组成了那只飞鸟,就在金色镜面破碎的时候,那飞鸟半透明的身躯诡异地变得更趋向于实质。   眼看唐未济第二步都迈了出去,就要落地,金色镜面上又要多一道痕迹,唐未济怀中突然窜出一枚橘黄色的火球。   小火一头往天空中那只飞鸟撞过去。   飞鸟虽然是流萤组成,却好似活物,看见小火撞来的时候扑了一下翅膀,一闪而过,双爪死死抓住小火。   说来也怪,小火明明只是一团火,在飞鸟的手上却好似一只气球一般被抓得瓷实。   两者介于实体与灵体之间,刚好相克,彼此争斗不休。   小火不断从嘴里吐出火云灼烧飞鸟身上的流萤,那是它炼化的得自方寸山弟子邱天手里的涅槃之火。   流萤好似天空中的繁星,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忽闪忽闪,飞鸟的身体在实体与虚幻间不断转换,又去啄小火,一口下去小火圆鼓鼓的身体便会少掉一小截,虽然很快被火焰填满,但看小火挣扎的模样那滋味必定不好受。   被小火吸引走了飞鸟的仇恨,唐未济终于是醒了过来。   他惊魂甫定,便发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点极为隐晦的变化,就好似镜台上面落了一粒灰尘,又好似澄净的清水里面落进了一点墨汁。   虽然很不起眼,甚至再怎么仔细看都看不见,但这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唐未济的心中无形便涌上了一层阴霾。   他目不斜视,就像是没有看见小火与飞鸟的争斗,如临大敌,“你是谁!”   他问的是半空中的那颗眼珠,眼珠看出来他的紧张,“咯咯”直笑。   唐未济一颗心不断往下沉,如此诡异的手段,他不仅从来没见过,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他拿不准面前这人的实力到底如何,之前还以为是藏在暗处的那人要对他出手,现在却又拿不准了。   他与霜月定计的时候曾经猜测过那人的实力,最多也就是在三元境,若是三仙境的话,天都内的三仙境强者不会没有感应,所以有买剑坐镇不会怕。   但面前这人的诡异超乎了唐未济的预料,他开始猜测面前这人到底是不是暗地里藏着的。   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引来雷霆一击,为今之计只有拖着,因为这里靠近李四,他只要拖到李四发现不对,危机自然化解。   躺在花瓣上的眼球似乎是看出了唐未济的想法,又或者没有看出,反正除了流萤化作的飞鸟之外,它便没有再动手。   “我是谁?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眼球对唐未济的问话尤为惊讶,竟然很人性化地流露出许多笑意,“堂堂妖祖弟子,居然不知道我是什么?”   它用的是什么,而不是是谁。再加上提到了妖祖,唐未济脑子里瞬间便闪现除了九渊的形象。   他的一颗心瞬间又是往下一沉。   这个代指实在是太有杀伤力了,唐未济看着它的形态自然而然便想到了妖。   只是这里终究是大唐,哪里有妖族的生存之地,残存的一些妖族不是藏匿深山便是钻入冥河,不敢露面。   那一年浮池之渊将碎未碎,终究还是没有碎裂,能跑出来九长老还是他与某人私下里的协定,算是故意放出来的。   面前的这头妖族明显不是普通妖族,甚至可能是一头大妖,它又是如何跑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这里是天都,有神机阁和羽林卫守护的天都,更有天都大阵的存在,这头妖族出现,为什么没有触发大阵?   唐未济眼睛便瞟向了那片灰色的雾气。   眼珠被花瓣包裹着,徐徐飘飞起来,像是一片羽毛,“你知道的东西少,但看上去却不笨么,我不过说了一句话你便想到了这么多?还真是厉害啊。”   唐未济心中一凛,又有了一些想法。   眼珠“桀桀”笑道:“不错,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想要看你这种实力的想法还是很简单的。”   唐未济便不再多想,守护好本心,行礼道:“在下虽是血修,却也是九长老弟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眼球惊讶了一瞬间之后,几乎是捧腹大笑。那四片花瓣很形象地化作了一双手臂两条长腿,搂着眼球在天空翻滚,半晌才停止。   它看着唐未济,放声笑道:“九渊早就死了,方寸山的那些蠢蛋不知道,你当我也不知道么?”   唐未济心中泛寒,看着面前眼球便自然而然多了很多杀意。   九长老之死他原以为只有自己知道,但没想到竟然还有其他人知道,哪怕面前的这人其实是妖,但唐未济也不想这个消息被一头妖知道。   这个秘密如果被散布出去……   唐未济连想都不敢想,只是想到了这个话题便有些不寒而栗。只怕买剑便能一剑劈死他,更别说方寸山上还有一位三仙境的山主。   三个人其实也可以守得住秘密的,只要其他两个人都死了就行了。   现在九长老和龙舟都死了,是不是意味着面前的这头妖死了之后,这个秘密便可以继续掩藏下去?   他眼中杀意越发浓郁。   眼珠又笑了一声,“想杀我?”   它冷笑连连,有恃无恐,“那你可以来试试啊。”   唐未济这个念头不曾断过,却迟迟没有动手。   眼珠笑着安慰他,“真乖,真是个聪明的小家伙,你即便杀了我又怎么样,只不过让我损失一些法力罢了,又能如何,还能伤到我的本体么?”   唐未济心头寒意便像是冬日里的一场雪,越下越大。他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它用的是“伤”,不是“死”。   这意味着面前的这头妖物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加厉害。   “不错,我的确比你想象中的厉害得多。”妖物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自顾自道:“若不是天都大阵着实厉害,我要花费极大的力气避开它,想碾死你不过举手之劳。”   “你究竟想怎么样,九长老已经死了,还算是死在我手里的,我与他无关,你与九长老的仇怨只管找他去,别找我。”   “我若是能再找到九长老的话,还用得着来找你么。”那眼珠在半空中翩翩起舞,“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你把他炼制的四神珠给我,我这就走。”   “我没有四神珠。”唐未济面无表情,以最大的忍耐力克制着自己不要乱想。   眼珠目中有陶醉,轻笑着说道:“你知道人最大的劣根性在于什么么?”   唐未济没理他,只当自己修了佛家的闭口禅。   “人最大的劣根性在于贪婪,所有的一切都是因贪婪而起,好的坏的,所有的目的,作为,都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欲望。”   “只可惜,有的时候,欲望是要人命的啊。”眼球看着他,“我知道四神珠就在你的手上,你也不用辩解,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把它给了我,我还能饶你一命,你若是不给我,想怎么死,你说一声罢,我绝对满足你。”   唐未济知道今天只怕不能善了,什么话也不说了,双掌一分,便有数十道冰花化作利矢往眼珠扎过去,与此同时,还未彻底掌握的青龙血脉被他激活,他如张双翼,以极快的速度贴着地往灰雾撞过去,就要冲出这古怪壁障。   然而只见半空中一道血红色的光芒闪过,一片花瓣擦着唐未济的脑袋钉在了地上,若不是唐未济躲闪及时,只怕半颗脑袋都要滚滚落地。   那花瓣撞在地面上,化作一只红色飞天大蜈蚣,尾巴一甩已经又向着唐未济咬过来。   唐未济闷哼了一声,双手自袖中探出,正是魏孝熙翰带给他的青龙血脉才可修行的秘法上的一个法门,能凝聚青龙血脉之力,引青龙大星,用星辉化作龙爪,号称可以锁定万物。   一道青色的气流自指尖生起,缠绕在唐未济的双掌中间,化作一条锁链,把那条飞天蜈蚣牢牢锁住,更加用力要缠碎这条蜈蚣,飞天蜈蚣却尤为坚韧,纹丝不动。   眼球“嘎嘎”乱叫,显得尤为兴奋,“果然是青龙血脉,果然是青龙血脉,四神珠果然在你身上。”   唐未济面色微冷,一拳打在灰色雾气上。   雾气被撞散了些许,然后重新缠绕上来。看上去就像是有人拍了拍衣服,衣服上的尘埃在阳光下飞起,然后重新落下。   别说对灰色雾气造成什么伤害了,就连让它多抖一下都做不到。   唐未济一颗心彻底凉了。   他的身体经过九长老的改造之后威力非凡,却连让灰雾多起一阵涟漪都做不到,自然更不可能把他掌心的那条消息传递出去。   面前的这颗眼球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第52章 血色长刀   你们见过最美的场景是什么?   是划过天空的流星、炫目的极光,一片静谧的藏在林中的湖泊,还是美轮美奂的秋色水乡、无边夕阳,亦或是黑暗中的一座灯塔、黄昏里身披夕阳的心爱姑娘。   唐未济今年十九岁了,他一直以为自己见过的最美的场景是瑾公主在晨光下出现的那张脸。   不要惊讶,这是唐未济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他虽然不喜欢瑾公主,但他不得不承认瑾公主是真的称得上国色天香。那一张脸能让周围的一切都随之明亮起来,何况还有那一缕晨光。   那是刚才之前,而现在,他眼中最美的场景又被颠覆了。   因为灰色雾气的存在,这里显得有些灰蒙蒙的,就像是阴天,看着便让人心情抑塞。然而这片天空下却有不同,因为半空中的一道鲜红。   那道鲜红是三片花瓣组成的,它们彼此间相互依存,两枚组成翅膀,一枚化作衣袍,那只悬在半空中的眼睛中央生出无数红色丝线,丝线缠绕着模拟出人类的身体,从最深处的骨骼到最表层的皮肤。   衣袍与红色的翅膀都包裹在了那只眼睛化作的女人身上。   天色依旧昏暗,她却成了天底下最美的风光,整个世界都为她增色三分。   她站在那边,便是最动人的风景。   唐未济却不敢太过欣赏,越是致命的东西越是美丽。他忘了这个道理是谁告诉他的了,他只记得告诉他这个道理的人死在了一个女人的手上,他想那个人临死之前一定觉得那女人很漂亮。   女人是危险而致命的。   越漂亮越是如此,就如同罂粟花,所以唐未济一向对女人敬而远之。   况且他没忘记面前的这女人刚刚还想要杀他,更没忘记这女人是一头妖物,和死在他手里的九渊也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更知道他手里头有着一颗四神珠。   任何一个点拿出来都足以让唐未济与她不死不休,更何况这所有加起来。   天空中的女人招了招手,与小火争斗不休的那只流萤飞鸟扇了扇翅膀,落在了她的肩头上。   小火飞回到唐未济的怀里,唐未济察觉到了小火简单情绪中的好斗以及……疲惫。   女人又招了招手,被青龙秘法纠缠住的血色蜈蚣便凭空消失,然后落在了她的手上,化作一柄极长的刀。   那把刀被女人拖在身后,狭长锋锐,足有三米长,呈鲜红色,上面雕镂着无数神秘花纹,显得尤为精致,像是艺术品。   很显然这并不是这把刀的本体,但唐未济依旧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即便是在买剑的那柄大风剑上,他都没有感受过这样锐利的气息。   只是看一眼,那把刀就像是要斩破唐未济的神魂,将他的心湖识海都劈成两半。   “四神珠乃是九渊提出的一个构想,当初谁也没觉得他能够成功,所以哪怕他是第二祖,都没什么人愿意跟随他,不巧,我恰好是其中一个,既然现在第二祖已经死了,那么这四神珠自然便由我继承,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不拿给我,我杀了你一样可以自取。”   半空中的女子艳光四射,精致的眉眼中却夹杂着些许凝重,语气也不似之前那般轻松。   唐未济知道天都大阵怕不是已经察觉到了这里的异常,只要继续拖下去,那么便是有获救的希望。   他冷哼了一声,“四神珠早已经与我融为一体,你若是杀了我真能自取,为何还不动手?”   女子娇笑了两声,眯着眼睛,妩媚如丝,再一次叹道:“你是真的聪明,再给你两年,必成大患。也罢,我今日便当是为我妖族除害了。”   她心中杀机顿起,手中拖着的长刀横扫过来,划过一道扇形的血红光影,转瞬便至。   唐未济警兆骤生,左右脚连踏,运气如丝,运拳如雷,意随身动,身随拳走,竟是打出了有史以来拳意最高的一拳。   自手肘往下,寸寸炸响,如同春雷滚滚,便有一道青紫色的光芒自拳锋冲出,化作一枚琉璃一般的龙首,一口往那柄长刀咬过去。   只听“咔嚓”一声,那柄鲜红色的长刀去势不止,只是分出一道红色雾气,堵住了龙首的去路,自红色雾气出现,便有腥臭气味冲天而起,长刀来势更急,唐未济拼了老命挥出的一拳竟然连阻止它瞬间都做不到。   唐未济面色大变,剧烈动作下,眼前漆黑一片,鼻端腥臭熏天。   须臾间,眼前有一道鲜红色的丝线,似乎把这片漆黑天地都分成了两片,极端狠辣地想要把他腰斩。   唐未济神色骇然,似乎被这一击吓住,连动都动不了。   妖艳女子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长刀重重斩在唐未济的腰间。   嗤啦。   就好像是锐利的裁纸刀划破了一张纸的声音,唐未济被一分为二,诡异的是竟然没有任何血迹流淌出来。   长刀去势不止,重重斩在灰色雾气上。   雾气剧烈颤抖着,竟然有一道手指粗细的天光照射了进来。   那坚不可摧的雾气在这一刀之下裂开了一道口子。   雾气笼罩的地方空空如也,不见唐未济的身影。   裂开的那道口子处却突然伸出了一双手。   唐未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厉喝一声,便要顺着那道缝隙往外钻出去。   眼角却瞥见一道红光,紧跟着他便被妖艳女子一脚踹了出去。   唐未济在半空中吐了两口血,狼狈砸在地上,砸碎了一片青石板。   妖艳女子挥手补好了那道缝隙,“咯咯”笑道:“都与你说了好几遍了,你当我不知道你心中所想?想借着我的攻势出去,你是在做梦么?只是有些意外,你竟然有替死符这样的宝物,身上的好东西不少啊,都乖乖给姐姐我交出来好了,省得我多费手脚,没准我心情好还能放你一马。”   唐未济面色难看到了极致,他的确是忽略了这一点。那替死符是霜月在牢中交给他的,价值连城,以防飞虹苑那人出手太快唐未济来不及躲。谁能想到用在了这地方,还没能救得了命。   他倒不是心疼这个,他只是心头寒意浓重。   面前的这女子说话间已经透露出来了许多信息,比如她是妖族,是九渊的追随者;比如并没有太多的妖族知道四神珠的事情,因为他们觉得不可能成功;比如这青草化作的女子仅仅只是一道分身。   而从方才的几次交手来看,面前的女子绝对有三元境。仅仅只是一道分身便有三元境的实力,唐未济很难想象她的真身实力如何,三仙境么?   自己竟然被一头三仙境的妖物盯上了?唐未济苦笑之下,不知道自己应当是感到荣幸还是悲哀。   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实在太多,藏在暗处的人也太多,真相便变得扑朔迷离。   飞虹苑出手的人到底是谁?是酒馆的人,为了逼他重新投入酒馆的怀抱?还是南海蓬莱岛的人?还是面前的这头大妖分身。   何况他甚至都不确定那个驭气境的少年是不是南海蓬莱岛的人,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洗小净的一面之词。   唐未济思绪纷飞,却突然苦笑了一声。   都已经到了现在这步田地了,自己都要死了,怎么还想着这些东西。   妖艳女子读懂了他的想法,看着他便有些可怜,“要杀你的人这么多,万一你死在别人手上怎么办,不如就在这里一了百了吧。”   长刀再起,带起浓郁的血腥味。   血色刀光闪过,几乎不给唐未济反应时间,刀刃已经落在了唐未济的肩头,就像是一道血红色的闪电。   血雾迸发,瞬间把唐未济包裹在内。   腥臭的血雾带上了一丝甜香,那是属于唐未济血液的味道。   妖艳女子连头都没抬,只是随意挥了挥手,召回了那柄刀。   她知道这一击下去,唐未济必死无疑。没有一个三元境以下的人能在这一刀下面存活,这一刀超越了三气境应该拥有的力量,甚至藏着她本体对三仙境的某些感悟。   这样强大的一招,便是三元境都极其难接得下,何况是区区三气境的小子。   结束了。   她抬头看着灰色薄雾,极美的眼窝里流淌出一丝疲惫。   从十六年前九渊与弘光达成了一道协议,撕开了浮池之渊的一角跑出来之后,她便悄悄在人间种下了一株草。那是她以三仙境的修为所能种下的最巅峰的作品,因为这株草甚至都没有让九渊发现。   她在方寸山呆了十五年,长在锦绣峰的那座山峰上,随春天抽芽起舞,随夏天繁荣昌盛,随秋而枯,随冬而灭。   十五年里面,她仅保留一丝意识监视着锦绣峰上的那座洞府,其余的所有意识都陷入了沉睡之中。   她就是一株长了十六年的草,哪怕强大如九渊,哪怕能把两个天下都算进去的九渊,也不能看出这株草的根系下有一点芥子般的晶粒,那里面藏着她的意识。   直到九渊身死,那抹属于妖族的感应将她惊醒,她感受了这株草,便知道了十六年发生的所有事情。   知道了四神珠,知道了唐未济……   只可惜她才苏醒的时候实力太低,不然的话何至于一路跟到天都才有足够的把握出手。   她曾经九渊最依仗的大将,曾是浮池之渊下面那个世界里最有望成为第十九位妖祖的大妖;她是三仙境的大能,她的智慧与实力便像是她的美貌一样震惊整个妖族。   这样的一个妖,如果想杀一个人的话,那个人怎么可能逃得掉。   何况那个人仅仅只是一个三气境的毛头小子。   世事却往往出人意料,自然也出妖意料。   她突然抬起头,看向了那片极为浓郁的血雾。 第53章 那枚金色的铃铛   猩红的薄唇像是涂抹了鲜血一样艳丽,薄唇如刀锋一般勾起,这片灰色的小天地里面便有了秋风肃杀之意。   “有意思。”她无声笑了笑,那双极好看的眼睛眯了起来,眼角处一颗淡淡的泪痣便像是活了过来。   她挥了挥手,那柄长刀亮了亮,半空中的血雾被她尽数吸了回来。   血雾消散,里面的那道人影并没有如她所料化作一滩脓水,除了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唐未济完好无损。   小火蹲在唐未济的肩头,心疼得直蹦跶,它小心翼翼从嘴里吐出一枚枚米粒大小的橘黄色火云,让火云把唐未济的伤口包裹完整。   唐未济低着头,那颗才长出寸长头发的脑袋微微低着,头发如钢针一般刺向前方。   “你以为结束了?”恶魔一般的低喃从唐未济的口中响起,他抬起头,脸上笑容如阳光一般灿烂。   “战斗,才刚刚开始啊。”   妖艳女子心头警兆骤生,身子横侧,恰好闪过唐未济的一拳。   好快的速度!   她眼皮微微一跳,这便是青龙血脉所提供的的天赋能力么。   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空有速度没有杀伤力,算得了什么。   她左手持刀柄,右手搭在刀背上,身子原地打了个转,长刀便铺满了周围三米,仿佛给她穿上了一件血色长裙。   刀影阵阵,冷气森森。   这一刀比方才那一道还要锐利,唐未济竟然没有躲。   他不是来不及躲,而是压根连躲的意思都没有。   他张开双手,手心便泛出黑幽幽的冷光,光芒笼罩在他的手心,包裹着他的双手往刀刃一把抓过去。   妖艳女子微微一愣,似乎猜到了什么。   只听“铿锵”一声,长刀不仅没有斩断唐未济的手掌,反而被他一巴掌抓在了手心,动弹不得。   她微微笑道:“原来是玄武血脉,你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是的,的确是玄武血脉。   唐未济睁着眼睛,悠长地呼吸着,头顶被灰色小天地隔在外面的玄武大星随着他的呼吸而闪动着。   天都玄机阁内诸位观星天师一片慌乱,玄武血脉早已经被死死钉入耻辱柱中,除了浮池之渊三千玄武营之外,世间几乎连灵龟属性血脉之力都被消除,这沉寂已久的玄武大星是在抽什么风。   皇宫之内,圣皇面无表情地站在庭院中,看着头顶忽明忽暗的天光,笼罩周身的星辉浓郁了许多。   一袭黑袍站在他的身旁,黑袍中的那最后一条真龙眼神闪烁,心思极其复杂。   最复杂的却还不是他,而是灰色小天地中的唐未济。   从他一出生还没有记忆的时候,玄武血脉便已经在他的身体中存在,在被茂叔抱离了浮池之渊之后,唐未济往后的十五年杀戮生涯中,稀薄的玄武血脉不知道救了他多少次。   这一次救他的依旧是玄武血脉,但早已不像之前那么寡淡,反而极为浓郁,他能感受到在自己血管中流淌着的属于玄武的强大力量。   他曾经被九长老剥离血脉之力,经受了无数次扒皮抽筋一般的痛楚,最后甚至断了和玄武大星的联系。   在得到了四神珠之后,他以为自己会第一个觉醒玄武血脉,但因为陆远弹出的那滴青龙真血,他第一个觉醒的反倒是青龙血脉。   再后来,依仗着体内的青龙血脉,唐未济修行了魏孝熙翰从宫内带来的青龙秘法,拔了春雨宴的头筹。在此期间,玄武血脉就像是被这具身体遗忘了,或者说一句放弃了这具身体,沉寂已久。   唐未济没想到,在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救了他的又是玄武血脉。   他一掌拍开长刀,嘴角绽放一缕微笑,笑容越来越大,最后他放肆大笑。   你终于回来了,回来与我并肩作战。   许久不见了,老朋友。   他仿佛听见了玄武血脉在回应着自己。   许久不见了,唐未济。   见到你真好。   我也是。   一起么。   一起吧。   唐未济身形闪烁,一拳砸出。   头顶有星辉冲破了那座灰色小天地,降临在了唐未济的身上。   当初凭着与头顶青龙大星之间的联系,唐未济硬接了李四一指,为东来居添了一处极有名的胜景。   哪怕李四只用了十分之一的实力,那也是基于李四本身三仙境的境界。   唐未济几乎用尽了青龙大星赐予的星辉。那么现在与他联系更深的玄武大星所赐予的星辉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实力增强?   也许并不比东来居的时候强太多,但面前的对手也不是李四。   这头大妖本体的实力再怎么高深,再怎么是三仙境的强者,她的分身也不过是三元境而已。   而已?唐未济心里自嘲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有这样的底气说这样的话了。   他去势更快。   云从龙,风从虎。   龙藏天地,主隐匿速度。   虎随金风,主神意杀气。   唐未济的身形越发诡异迅速,他的拳头上沾满了黑色光芒,那是玄武大星赐予的星辉。   铮!   只听一声金铁交击的脆响,妖艳女子竟被这一拳打得重重飞了出去。   这是她第一次在交手中处于下风,其背后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唐未济长啸一声,紧跟着那道曼妙身躯便急射了出去。   轰轰轰!   一连十三拳,拳拳到肉,打得那女子远远飞开,好似被人扔出去的破布娃娃。   唐未济落在地上,松了口气,心弦放松,浑身松泰。   落在地上的女子惨不忍睹,自腰部往上一直到胸口被打得稀烂,鲜血流淌了一地。   她居然还活着,不仅活着,反而笑得越发开心。   你在笑什么?唐未济心中想着。   女子咳出了两口黑色的血液,慢慢站了起来。   “我很开心啊。”   唐未济想起来她能读取人的思想。   “你表现得越强大,我便越开心啊。”妖艳女子眼中闪着说不清的光芒,“四神珠果然是厉害,若再给你一些时间,只怕便是我也没法轻易夺回来了。”   她说着话,用手随意摸了摸自己的身体,飞鸟重新化作流萤,一粒粒融进了她的身体之内。   然后破碎的身体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修复,不过眨眼间便恢复成了之前的模样。   血色长袍化作了甲胄,那两枚花瓣翅膀脱离开来,变成两道血色长矛,围绕在唐未济的身边。   妖艳女子的气息变得比之前强大高深太多,只是甲胄包裹着的那具躯体变得虚幻了许多。显然这种形态对她来说也不能够支撑太长时间。   既然不能够支撑太长时间,那么她自然不会在唐未济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她轻轻抿着嘴唇,“去。”   长矛化作闪电向着唐未济激射。   电光急闪,以唐未济为中心化作一道光团,无数细密的红色电丝不断碰撞在他的身上。   唐未济浑身被黑色星辉包裹,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半空中有无数璀璨的金色火花溅射开来,就像是打铁一般。   星辉在这样剧烈的攻势下被飞速消耗着,唐未济欺身上前,又是一拳往女子胸口砸去。   妖艳女子眼中光芒流转,抿嘴轻笑,“小弟弟是对我胸口有什么偏爱么,这么喜欢往这里砸?”   她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坍塌下去,躲开唐未济的一拳,自下而上一刀向着唐未济手臂撩斩过去。   唐未济姿势不改,以手肘挡住这一刀,一拳往女子脸上砸去。   “怎么,我说完了就改地方了?这么胆小?”女子“咯咯”笑着,手里的动作却越发狠辣。   三米长的长刀一分为二,一左一右往唐未济脖子上剪过去,同时身后有有两道长矛飞射而来。   唐未济不言不语,含住一口气,知道自己速度追不上长矛,只硬扛着一拳拳砸过去。   只是那女子吃过一个大亏,如何还敢让他近身,无论如何必定有两把刀横在她与唐未济中间。   一时间,唐未济竟然陷入了困境,好似被蛛网缠住的飞虫,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怎么挣扎都只是徒劳。   那妖艳女子一声厉喝,又吹出一道惨白色的风。风如长蛇龙卷而来,只缠住唐未济,让他如陷泥沼,动弹不得。   包裹着他的玄武星辉被不断消耗着,娇艳女子的身躯越发虚幻,露出正中间的那颗黑白分明的眼球。   很显然她也有些支撑不住了,于是动作越发凌厉。   虽然这女子比不上当初交手的李四,但与李四不同的是这可是生死战,妖艳女子自然不会出手一次便收手。   唐未济周身的星辉被磨灭过半,有些地方已经笼罩不住他的身体。   最先露出的肩头被风龙卷几次撞击,撞得他大口吐血。   唐未济以指掐诀,引出自己刚刚觉醒的玄武血脉,化作一头老龟向着妖艳女子一口咬过去,于此同时小火悠悠荡荡飞了出来,深吸一口气,涨大了半圈,而后朝着那女子喷出一口金红火焰。   女子看着自己越发黯淡的身躯,眉头微皱,她就像是没看见唐未济的攻击,突然抬起头,收回了那些长矛与血色长刀。   老龟咬在了她的身上,火焰为她披上了一层霞衣。   女子恍若未觉。   她咬开自己的手指,在半空中点出一枚符篆,向着唐未济镇压过去。   符篆化作一道金光,轰击在唐未济的身上。   唐未济狂吐了一口鲜血,残余星辉在这一击之下被尽数震散。   他倒飞了出去,大口呕血。   女子飘到他的面前,手指轻轻抵在唐未济的眉心。   “我的终究还会是我的。”   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当初被九长老抽离血脉时候的感受再一次涌上唐未济的心头,唐未济知道她这是要开始抽离四神珠了。   他想要做些什么,却骇然发现自己连一丁点的力气都用不出来,那些血脉力量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他只能任人宰割。   就在这时,一枚金色的铃铛落在了地上。 第54章 恒河沙   金色的铃铛很精致,很有富贵气,这时候出现在这里,同样让它变得很古怪,所以它在一出现的时候便吸引了唐未济和妖艳女子的视线。   这里是天都长安街,最繁华的一条街道里面的一个无人巷口。   但这里比以往的天都长安街多了一片灰色的雾气,雾气笼罩的地方形成了一片自我小天地,与外界的大天地隔绝开来,任何人都察觉不到这里面的动静,就连天都大阵都不能离开反应过来。这是妖艳女子从妖界逃出来的时候唯一带的一件稀世宝物。   唐未济在没有激活玄武血脉之前连撼动它都做不到,便是妖艳女子自己的一击斩在上面都只是让它裂开了一道小口子,透出一小片天光。   然而这个时候却有一枚金色的铃铛落在了这片天地中间,很显然这是没有得到妖艳女子允许的。不告而取是为贼,不速之客视为匪,面前的铃铛自然便是不速之客。   妖艳女子挥了挥手,一片血色向着铃铛笼罩过去。然而就在此时,铃铛里面突然钻出来一个人。   唐未济看着莫名出现在这里的瑾公主觉得有些茫然,心想她怎么会在这里。   妖艳女子也是愣了一下,而后跟着反应过来,飞来的血色变得更加浓郁。   瑾公主看见里面的场景倒是没愣,一方面是因为那片飞来的血色,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小天地之中极其浓郁的妖气。   她不是唐未济,看着那片血色脸色惨白,下意识便把刚刚拿到手里的铃铛扔了出去。   与此同时,她在袖子里抓了一把东西,不管不顾全都扔了出来。   有青铜小钟,有白玉簪花,有闪着电光的符箓,有黑色的巴掌大小的珍珠,还有两个盒子,一枚瓷瓶。   妖艳女子被她搞得愣了一下,心想这是在做什么?   然后下一秒钟她便变得极为狼狈,瞬间退走,唐未济与她的叫骂声同时开始响起。   最先到的是那金色的铃铛,似乎有击破空间的力量,瑾公主才刚刚扔出来,它便从妖艳女子的面前钻了出来,撞在了血色甲胄之上。   那甲胄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凝聚成的,与唐未济以玄武星辉笼罩周身有异曲同工之妙,饶是如此,也被这一下砸得粉碎开来,露出后面皎洁雪白的肌肤。   灰蒙蒙的小天地之中可谓是春光乍泄,然而唐未济连看都来不及多看一眼,只凭着男人的第一直觉瞥了一眼,跟着便开始狼狈躲闪。   因为后面的那些东西也到了。   青铜小钟高高飞起,悬在半空中变化巨大,往他们两个兜头罩下来,撞在地上便是一道浑圆的缺口,缺口里面砖石碎如齑粉。   白玉簪花化作一道白光,以闪电般的速度刺过来,比唐未济见过的最快的剑气都要快。   那道紫金色的符箓闪着电光,悬在半空中,然后便射出一连串的紫色闪电,追着两个人鞭打过来。   黑色的珍珠则是化作半透明的泡泡,将瑾公主罩在里面,血色被轻而易举地挡下,妖艳女子又尝试着偷袭了一两次,全都被珍珠挡了下来,气得她破口大骂。   那两个盒子和一枚瓷瓶就算了,看上去普普通通,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盒子摔在地上掀开了盖子,里面装着的是上好的胭脂。   唐未济也在破口大骂,因为没良心的瑾公主扔出来的东西都是无差别攻击的,连他也没有逃脱被追着跑的命运。   当初圣皇挑选这些宝物给瑾公主防身的时候绝对没想过瑾公主连炼化它们都懒得炼化,只凭着它们自身激发出的天地灵威便有如此声势。   妖艳女子心里头越发急躁起来,唐未济凭着玄武大星给予的星辉已经拖延了足够长的时间,这片灰色的小天地再怎么能够掩藏也到了被发现的临界点了,何况在此之前还被她自己的长刀斩出了一道缝隙,透出了一缕气息。   那缕气息极淡,甚至连近在咫尺的李四都不能察觉到。但是对于天都大阵来说,这缕气息的出现便极为不和谐,就好像是一副完美的画作中间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点,人不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但画本身却已经把这个黑点凸显了出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便是画作本身找到了这枚黑点并且把它排斥了出来。   她不敢再耽搁,她不知道天都大阵什么时候会被激发,若是给这里来上重重的一记,只怕她想逃都难逃。   妖艳女子放弃了对瑾公主的攻击,全力追唐未济。   唐未济失去了玄武大星给予的星辉之力,在这等宝物的杂乱攻势下本就尤为狼狈,若不是他打小便知晓玄武血脉的秘法,只怕早就支撑不下去了。现在加上了妖艳女子的攻势,他如何能保护己身,顿时一阵手忙脚乱,差点没被青铜钟罩住。   “收回去,快把那玩意收回去!”唐未济朝着黑珍珠之内的瑾公主大叫着。   然而瑾公主躲在黑珍珠里面,蜷缩着,好像一个害怕黑暗的小女孩,动都不敢动,像是被吓到呆滞了,如何能回应唐未济。   唐未济心里头都绝望了,原本以为到来的会是自己的援兵,没想到到来的却是一个只会全图aoe的杀神。   吗的智障!   唐未济在心里头破口大骂——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开口骂人了,不然的话绝对要好好骂骂瑾公主。   多好的一手牌打得稀烂,听说瑾公主的天赋还是极好的,难道圣皇便从小没让她真实战斗过么?真是浪费天赋浪费宝物啊!   瑾公主是温室里的花朵不假,但一个从小敢偷圣皇宝贝,在大内禁宫到处乱窜的小姑娘会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见到有人打架便吓得乱扔宝贝的人么?   显然不是。   那么她之前的表现便自然是有深意的,不仅有深意,并且这深意还救了唐未济的一条命。   唐未济心中大骂着四处乱窜,这地方也就这么大,他既要躲避天上的攻击,又要躲避妖艳女子的追逐,很快便在黑珍珠内的某人可以引导下来到了黑珍珠的周围。   妖艳女子紧随而至,一道血色如瀑布一般向着唐未济背部洗刷过去,碰着了便是一大块皮肉融化破损。   唐未济背后已是血迹斑斑,实在不敢再让她碰到,若是碰到的话怕不是连骨头都得露出来一大截。   也就在这时,那盒落在地上的胭脂突然起了变化。   瑾公主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在惊慌失措之下忘了动用血修的力量,那么扔出去的东西自然不会扔太远,这是很合逻辑的事情。   那两个盒子与那个瓷瓶便落在了黑珍珠不远的地方,恰好是唐未济途径之路。   妖艳女子是个极为谨慎的人,想想她能够跟着九长老来到人世并且不被发现,便也能知道她是如何谨慎的一个人了。   因为足够谨慎,所以她多留了一个心眼,地上的三样东西,她尽量避免着走不去触碰。   然而还是那句话,这地方太小了,况且唐未济选择了往这里逃窜,妖艳女子自然也得跟上。   这三样东西便像是三条道路,妖艳女子下意识便不会选那个瓷瓶和闭合的盒子,因为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所以才会恐惧。   她在潜意识的支配下拐了拐,拐到了已经打开的这盒胭脂旁边,于是那盒胭脂里面便有东西飞了出来。   那是三颗很普通的黄色砂砾,每一颗也就寻常砂砾大小,没有光华,没有让人胆寒的气息,然而妖艳女子在看见这砂砾的一瞬间便惊叫了出来。   “恒河沙!”   唐未济没有回头,却在脑子里迅速反应过来恒河沙是个什么东西。   传闻南宗的和尚老祖宗魂归西天的时候拼了老命从西天里抓来了三颗沙子,那三颗沙子是佛家物,却符合道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特性。三既是永恒,是浩如烟海,是无穷无尽。   故此称为恒河沙,取自恒河沙数,是南宗极其有名的一宗密宝,能磨灭人的肉身与灵魂,却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瑾公主的手上。   妖艳女子认出了这三颗砂砾的来历,自然便不会继续往前,她克制着自己对唐未济的欲望,转身便往外飞去。   那三颗砂砾已经缓慢旋转起来,那速度落在唐未济的眼中都是极其缓慢的,就像是老牛推磨,缓慢,却有足够的威慑力。   因为缓慢并不代表不强,有的时候也意味着宏大、浩瀚、藏有天地的道理。   三粒恒河沙中果然藏有天地。   有无数雪白细沙在三颗砂砾的中间涌出来,化作一片沙海,将妖艳女子笼罩在内。   又是灰蒙蒙一片,却与阴天的灰不同,是沙尘暴即将到来的灰暗。   唐未济止住了步伐,因为瑾公主从黑珍珠里面走了出来,天上的宝物也被她收了起来。   “刚才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瑾公主站在唐未济的身边问他。   唐未济装作听不见,耳朵根却烧得通红。他把瑾公主当成了个傻子,结果自己才是个傻子。这还不是最尴尬的,最尴尬的是还被人看了出来。   看样子女人果然是危险的,哪怕是不会读取别人思维的女人,对他人心理的猜测也都是极其准确的。   瑾公主只是问了问,并没有指望唐未济回答,她看向面前的沙海,手指轻轻动了动。   有一道红色的光从她的指尖生出,然后在天空中慢慢化作了一道符箓,往沙海里印过去。   沙海开始旋转,化作漩涡,又像是巨大的磨盘。   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沙海里面传来了一连串的惨叫声,有碧绿色夹着血红的汁液在沙海中流淌。   瑾公主面色有些苍白,看样子动用恒河沙这样的宝物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极其沉重的负担。   “你怎么会惹到妖族的?”她扭头问唐未济,百思不得其解。   唐未济摇了摇头,自然不会告诉她实话,“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瑾公主有没有看出来这一点,反正没有多问,她又问道:“我听说你不是青龙血脉么?怎么又变成了玄武血脉了?”   唐未济身形顿了顿。   又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刚才是不想回答,现在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玄武血脉获封“龟奴”一名之后,在大唐所有人的眼中都是不折不扣的耻辱,老四营死光了三营,新三营里面的玄武营大多都是从罪犯中挑选的恶徒。圣皇给出两个选择,死或者加入玄武营。   不如此的话,就连镇守浮池之渊的玄武营都凑不齐三千人。即便是这样,也足有一大半的人选择了死。   哪怕玄武血脉是天阶血脉,也没有人愿意接受,这已经足够说明玄武血脉在正常人眼中的耻辱地位了。   瑾公主似乎是看出来唐未济并不想回答,笑了笑,颇有深意地说道:“我对玄武血脉并不歧视,我只是觉得当年畏战不出的玄武营有罪。”   唐未济心想,当年畏战不出的是玄武营么?而且当年的那场血流成河的战斗没准只是两个人的谋划而已。   只可惜知道这个真相的人不多,他更不敢和面前的瑾公主说起。   瑾公主顺着唐未济的目光看过去,恰好看见了面前的沙海。   “怎么,你担心那妖物脱困?”瑾公主笑了笑,神色间尤其自信,“恒河沙是父皇给我的,经过父皇亲手炼化,不到三仙境是绝对破不开的。”   唐未济神色一动,“为何?”   瑾公主笑道:“你不知道三仙境与三元境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一个‘道’字么?三仙境已经有了自己的道,三元境如何能破得了。”   唐未济面色变了变,他想起来面前这女子可不如瑾公主所以为的仅仅只是三元境。   “她……”   他的话还没说完,沙海轰然炸开,一道血色被灰雾笼罩,冲天而起,只余下一道极其虚弱阴冷的声音在唐未济耳边响起。   “有趣的家伙,记住我的名字,我名移洛,我还会来找你的。”   瑾公主呆呆地看着那道消失无踪的血光,有些不明白,“这怎么可能呢?”   灰雾已经被移洛带走,唐未济看着头顶的天光,松了一口气,双腿一软,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没好气地说道:“她是三仙境。”   瑾公主看着血光离去的方向看了半晌,终于收回了目光,看着唐未济,心服口服,“能和三仙境打这么长时间,厉害!”   唐未济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她取出了一枚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更是佩服地说道:“居然能把三仙境打跑,你更厉害!”   然后她收起镜子,云淡风轻朝着四周压了压手,嘘了一声,鬼鬼祟祟做贼一般,“低调,低调。”   唐未济无言以对。 第55章 问题   天都又发生了一起刺杀案,距离上次纪宇死亡还没过去多久,何况此次的刺杀涉及到了唐未济和瑾公主。这两位一位是受到真龙青睐的飞虹苑天才弟子、采雨会头魁,一位是圣皇最宠爱的子嗣、大唐的长公主殿下。   朝野震动,这次不仅是刑部和大理寺,就连玄机阁的天师都牵扯了进来。   有人说刺杀二位的是从浮池之渊爬出的大妖,玄机阁的天师是在观星的时候发现了玄武星的异动,怀疑那只大妖与十六年前的玄武营有什么关系;也有人说玄机阁的天师是被大妖惊动,怀疑大妖身上有什么宝物能够瞒过天都大阵,故此积极。   不管怎么说,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天都一下子又乱了起来。神机阁甲士与羽林卫军士四处搜查,天都大阵全力开启,搜寻那一抹妖气。   且不说刺杀这件事的严重性,单单说天都之中出现了一位三元境的妖族,这件事情就足以让圣皇暴怒。   出现了第一个,就有可能出现第二个;出现三元境,就能出现三仙境;能出现在长安街,便能出现在深宫大院、阵法中枢。天都大阵是干什么吃的?当摆设用的么?   神机阁与羽林卫一干重要人物被圣皇一顿训斥,就连天机阁的探子都被逮住一阵骂,圣皇只问一句话,大妖都跑到长安街了,你们这些耳目却没有一丁点消息,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天都人心惶惶,就连飞虹苑里许多弟子都跑了出来自愿帮忙,然而即便是这样也依旧没有找到那个自号移洛的女子下落,她就像是凭空消失在了天都之中。   唐未济被召进了宫中,没过多久,圣皇便传来一个旨意——除草。   除什么草?玄机阁的羽衣卿相面面相觑,天机阁的鹰犬密探满脸疑惑,神机阁的甲士们搞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就连最神秘的天工阁匠师们都摸不清圣皇的意思。最后还是瑾公主私下里传了消息,除草就是除草,天都春草,一株不留。   于是这些个大人物们便开始忙活起来,只是天都何其之大,要寻一株春草何等艰难。除了这边,那边又长了出来。移洛有心化作一株春草,便是谁也不能捉得到她。   这些事情与唐未济无关,他这次扮演的是受害者的形象,除了很少的一部分人,没有人知道在他遇刺的时候玄武大星有过异动。除了瑾公主一人,没人看见他有玄武血脉。   只是瑾公主既然看见了,那么圣皇还不会知道么?   唐未济对此保留疑虑,却毫无办法。   天都是圣皇的天都,大唐是圣皇的大唐,他身处飞虹苑,即便想跑又能跑到哪里去。他又不是移洛,能化作一株春草。   待到霜月来到飞虹苑再次见到唐未济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唐未济竟然在教小木鱼烤肉。   温煦的小院一角堆满了劈得整整齐齐的柴禾,柴禾晒得干燥,粗细均匀。在小院的中央已经起了一堆橘黄色的火焰,左右插了两根粗壮的枝丫,小木鱼正用树枝串着鱼和兔子之类的野味,唐未济在缓缓转动着枝丫上的树枝,树枝上面是几片土豆。   “我跟你说,烧烤这东西,吃了容易上火,尤其是烤肉,所以要多吃蔬菜,等一下这些烤好的土豆青椒什么的你吃,我吃烤鱼还有那只兔子。”   霜月刚进入院门的时候,听到的便是唐未济在和小木鱼说这话。   她有些无语,心想小木鱼不是你师弟么,听说方寸山一脉极为护短,尤其照顾辈分小的,你怎么还能骗人家小孩子的东西吃。   小木鱼还没有成年,在霜月的眼中的确只是一个小孩子。   霜月已经来了好几次了,与这小院中的几个人都算熟悉,也不客气,径直推开了小院的门,恰好唐未济听见声音转过脑袋看见她,打了个招呼。   “霜月来了,呦,写墨也在啊,一起吃烧烤啊,这边还有多余的土豆片呢,吃不完。”   唐未济一边说着,一边在后面挥手示意小木鱼赶紧把烤鱼藏起来几条。   推着霜月轮椅的侍女名为写墨,几次来往也算熟悉,听见唐未济的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倒是不像小木鱼那么客气,“我想吃烤鱼。”   唐未济讪讪笑了笑,“烤鱼不好吃,没土豆片脆,也没土豆片香。”   他说这话,转眼看着霜月,问道:“是不是。”   霜月点了点头,“的确如此,给我和写墨一人一条烤鱼吧,多加孜然,多放辣椒,那只兔子就不跟你抢了,分我一条腿就行。”   唐未济转头恶狠狠瞪了小木鱼一眼。   小木鱼有些无奈,心想这都是霜月姐姐要吃的,你瞪我做什么。   瞪是瞪完了,哪怕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得捏着鼻子烤。   一行人在这边吃完了烧烤,算是吃过了午饭,期间写墨倒是称赞了一番唐未济的手艺。洗净了双手,霜月让唐未济推着自己在院子里走走,写墨会意,知道他们这是有话要说,拉走了还一头雾水的小木鱼,帮着他们关上了门。   “替身符没了。”唐未济告诉霜月。   “无妨,本来就是拿来用的,没了就没了。”她顿了顿,继续道。“你修行出了问题?”   霜月倚在轮椅椅背上,两枚金黄色的月轮在她的掌间来回旋转。   “嗯。”唐未济没有与她多解释什么,毕竟她不是买剑。   与移洛的那场战斗之后,唐未济尝试着炼化玄武血脉与青龙血脉,却发现两者并不能共存,势同水火,彼此牵扯,让他感觉不到任何血脉力量。唐未济猜测四神珠的四种血脉全都释放出来他才能尝试着入手将血脉之力共用,达到彼此之间的平衡。   在此之前,他便只能等着哪一天自己的白虎血脉与朱雀血脉觉醒了。   好在玄武血脉的星辉之力帮着唐未济从驭气境到了驭气境的顶峰,修为比以前深厚了许多,也不算没有半点进步。   这还只是其一,更重要的问题还在后头。   当初移洛以流萤化飞鸟,飞鸟诱惑唐未济往前走了一步,碎了他体内的金镜,让镜面上出现了一道裂纹。   金镜本是人身小天地的投影,上面出现了一道裂纹,便意味着唐未济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   这本来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世上万千人,谁的金镜是完整无暇的?就好比在没遇到九长老之前的唐未济,一张镜面碎如纸屑。   但这是在之前,若是想要承受四神珠,那么这片镜面便必须完美无缺,九长老帮着打碎了唐未济的金镜,又重新融合在一起,等同于让他的身躯重获新生。   唐未济想要继续觉醒血脉,不让自己爆体而亡的话,就必须要先修补好金镜上的裂痕。但是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九长老再帮唐未济融合金镜,他又能如何去做?   而不修补好金镜,那两种血脉又彼此相互牵扯,让唐未济半点血脉之力都借用不到,等同废人。   这简直就是陷入了死循环,不然的话唐未济也不会借着烤肉放松心情。   霜月能看出来唐未济修行出了问题,唐未济一点都不惊讶,毕竟她是世人公认的最强驭气境,让他惊讶的是霜月接下来的话。   “是玄武血脉和青龙血脉的关系?”   “你怎么知道?”唐未济很惊讶,并且停住了脚步。因为不再说话,所以气氛有些凝重。   “你可能不知道,我和圣皇的几个子嗣关系都很好。”霜月扭头看了他一眼。   全天下都知道圣皇仅仅只有两子一女,那么霜月说的这几个人之中必定包括了瑾公主。   唐未济无端对瑾公主生出了一些埋怨,之前走的时候还说好的千万别告诉别人,怎么转头就告诉了霜月。   “你也别怨她。”霜月猜到了唐未济的想法,“她在临走的时候便猜到了你可能会出一些问题,毕竟是两种天阶血脉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她担心你控制不了,所以让我过来看看。”   唐未济想你又不是大师兄,你能看出什么来,能想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么。   “我看书比较多。”霜月看着他笑道:“所以我知道的东西也比较多。”   唐未济叹了口气,心想女人果然是洪水猛兽,哪怕是不会他心通的女人也能猜到别人心里在想什么,这还让全天下的男人怎么活?   霜月又问道:“我都已经知道这么多了,何妨多知道一点?”   这是让唐未济把自己的问题告诉她。   唐未济心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事已至此,多一个人想想办法,总比他一个人手足无措来得要好。   飞虹苑里藏着的那个人还没有露出水面,又有一头本体三仙境的大妖藏在暗处要杀他,唐未济实在是不敢让自己像现在这样等同于普通人没有半点自保之力。   他把问题与霜月细细说了。   霜月凝神想了片刻,说道:“你的问题的确有些复杂,这是其他人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人身金镜的问题还在其次,你目前要解决的是两种血脉互相牵扯的问题,不然的话你的身体便如一潭死水,任何血修的力量都借用不了,便也当不了钓饵,暗中那人浮不出水面。”   她细细想了想,“我心里有了些计较,可能要回去找一些东西,在此期间你可以问一问二皇子殿下宫内有没有什么解决的法子,毕竟深宫大院,奇书多不胜数。”   她说二皇子殿下的时候用的是敬语,刻意的疏离感极其明显。   唐未济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脸上并无表情,便只是在心中叹了口气,点头说知道了。   两人正说着话,院门又被推开了,霜月看了一眼门口,说了一声我先走了,便自己推着轮椅与那人擦身而过。   那人站在那边,帮忙也不是,不帮也不是,显得尤为尴尬。   最终还是唐未济打破了这家伙的尴尬,“你怎么来了?”   站在门口的魏孝熙翰挠了挠头,没回答唐未济的问题,指着霜月离去的背影,“她这是在躲着我吧?”   唐未济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觉得她只是不想见到你吧。”   魏孝熙翰叹了口气,神情难得有些落寞。   “你怎么来了?”唐未济不得不提醒他。   神机阁目前正在忙着在天都之中寻找那一株草,他之前被圣皇扔到了神机阁暂时统领神机阁,应该是最忙的时候,怎么会有时间跑到飞虹苑来。   魏孝熙翰回过神来,看着唐未济,有些兴奋道:“护国公回来了。”   “谁?”唐未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魏孝熙翰便换了个说法,“弘光大将军从浮池之渊回来了。”   唐未济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极其僵硬,杀气一闪而逝。   魏孝熙翰到底不是霜月,没有察觉到这点异象,他继续说道:“我从小朵那边知道了你的情况,想着弘光大将军说到底是青龙血脉了解最深的人,没准你去见见他,能找到自己的解决办法。”   唐未济问了一句,“小朵是谁?”   魏孝熙翰“哦”了一声,反应了过来,“瑾公主,她小名叫小朵,我们都叫习惯了。”   唐未济点了点头,没说话。   魏孝熙翰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唐未济叹了口气,抬头道:“瑾公主还把我的事情告诉了谁?不是说好不和别人说的么。”   魏孝熙翰笑着摆了摆手,“她和霜月说话的时候恰好被我听到了,除了我们两个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刚才也是来找你说这事儿的吧?”   唐未济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忙叮嘱道:“我的事情千万别让大将军知道。”   魏孝熙翰愣了愣,很是奇怪,“这是为何?若是要问世间谁对青龙血脉最了解,那肯定是大将军啊。”   唐未济心想若是让弘光知道自己的情况,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只是这些话无论如何是不能和魏孝熙翰说的,他摆了摆手,“反正你别告诉其他人就是了,我自己找找办法,总能解决的。”   魏孝熙翰无奈,只得应下。唐未济又把霜月之前说的话说了一通,魏孝熙翰答应了下来,临走的时候唐未济扔过去一枚瓷瓶。   魏孝熙翰接到手里,愣了一下,问他道:“这是什么?”   唐未济正往屋内走去,“龙涎,瑾公主之前问我要我没给,长安街她救了我一命,算是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正好让你带给她。”   魏孝熙翰闷头应了一声,没说话。(五十一章是天元十八年,写错了,此处更正) 第56章 失败还是失败   要说起从天元二年到现在天元十八年朝野中最大红大紫的人是谁,不是朝堂常青树当朝老太师,也不是吏部那位圣眷隆重的小尚书,而是负责镇守浮池之渊的弘光大将军。   天元二年发生在浮池之渊的事情谁都知道,泱泱大唐谁都知道是弘光大将军挽救了自己的生命,这如何不让人对他充满敬仰。据说好些地方已经给大将军建了生祠,日夜供奉。   按说常人若是有此成就,怕不是早就飘飘乎不知所以然。大将军却镇守浮池之渊十六年,不曾回过天都一趟,只是加固浮池之渊的阵法,为四年之后的那场战斗做准备。   这也让他的形象在众人眼中越发高大,已经快要成为圣贤了。据说在浮池之渊,新三营老青龙营谁对弘光大将军不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不在天都,天都却流传着他的传说,世人若是有一天能达到这种地步,便足以不愧此生活着在世上走一遭了。   弘光驻守浮池之渊十六年,却突然回到了天都,这其中原因让很多人议论纷纷,有不少人猜测可能与之前出现在天都的那头大妖有关。   圣皇召弘光大将军回来,怕不是要为此时问责大将军吧?   不少人心中担心。据小道消息流传,天都中好些个将军侍郎都准备放下成见联手上书劝圣皇息怒了。   大将军回到天都之后,先是去了一趟宫内,又去了一趟太师府,拜见了老太师之后便回到了将军府闭门不出,谢绝来客。   即便如此,将军府门前依旧门庭若市,朝中重臣、黎民百姓、世家子弟、布衣书生络绎不绝,就连还没有从天都离开的宗门长老都去了好几拨,其中连捉刀教极为神秘的捉刀童都去了两趟,依旧没人见到大将军真颜。   朝野上下溢美之词越发繁多,东来居内经久不衰的话题除了后院的指谈之外又多了一个大将军何时才会见客。   大将军不曾见客,唐未济也是。   魏孝熙翰找遍了宫内秘术,没有找到与唐未济情况相似的。   倒是瑾公主对唐未济的表现满意了许多,大咧咧说到底是过了命的交情,就是不一样,唐未济这人虽然小气得很,但对朋友还是很大方的么。   这是原话,魏孝熙翰原封不动告诉了唐未济,自己在背地里没偷着乐。   霜月那边一直都没有消息传回来,说要找方法也不知道找到哪里去了。   如此又是半个月过去了,唐未济在小院之中无法修行,便只有指导小木鱼修行,连小院的门都不曾踏出去半步。   他没有忘记暗地里藏着的那个幕后黑手还有那头大妖,而今对于他来说只有飞虹苑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日,小木鱼正在唐未济的指导下修行冰花秘术,他感受着体内玄武血脉与青龙血脉的纠结缠绕,叹了口气,走出屋门之后,惊讶地发现买剑竟然躺在院内睡觉。   院子里面自然是没有床的,买剑就睡在那张石桌上,两条腿耷拉在一旁的葡萄藤上。   一个月时间没见,买剑浑身上下写满了疲累,满身尘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忙了什么事情。   唐未济从房间里搬了一床被子出来,盖在他身上,一直等到夕阳西下买剑才悠悠睁开眼睛。   他一睁开眼睛便看着身上的那床被子笑,唐未济不明所以。   买剑也没说什么,收好了被子之后震散了身上的灰尘,洗了把脸,开始与唐未济谈正事。   据他所说他是受秦老将军的邀请,去了一趟冥河,见识了一番冥河大妖的风采,一人斩了三头三元境的大妖之后听说了唐未济的事情,夤夜赶了回来。   说到这里,买剑有些懊悔,说要是早知道天都也有大妖,他何必跑那么远,跑到冥河去了。   唐未济有些无语,买剑又问了唐未济许多细节,有关人身金镜以及移洛的许多事情,唐未济一一作答。   买剑又施了个小手段,取了一杯清水,以杯中水观唐未济人身金镜,看完之后啧啧称奇。   对买剑唐未济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便把自己两种血脉的情况告诉了他,询问买剑的看法。   买剑也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话,“你要不学我,一剑斩了?”   唐未济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买剑的意思。当初在离开方寸山的时候唐未济问买剑天都的事情,买剑说看不顺眼的给一剑就行了,意思就是这事情搞得他心烦,也直接一剑斩过去就行了?   一剑斩自己?还是斩开两种血脉之力?唐未济苦笑,哪有那么简单,也许对买剑来说可行,但对他来说这种粗暴蛮横的办法还真没用。   买剑也知道自己帮不了什么忙,罕见地有些郝然。   又等了半个月,霜月那边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魏孝熙翰倒是带来了消息,说霜月已经找到了一些东西,正在试验阶段,想来一有消息就会过来。   唐未济又能说什么,人家什么都不求,帮他找到现在,这份情谊已经很值得铭记了,你难不成还要责怪人家没有给你更快找到么?   升米恩,斗米仇。唐未济谨记本心,不做这种泯灭良心的事情。   他让魏孝熙翰带过去一句话,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并且让霜月不用那么着急,慢慢来也行,反正都等了这么长时间了,他唐未济不差这点时间。   话虽然这么说,但该着急的还是要着急的。   距离春雨宴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霜月让铁甲卫和天都一些闲汉传出去的消息也慢慢散在了天都的大街小巷,谁都知道春雨宴第一名的唐未济要被圣皇召进宫中去潜心修炼。   这个消息对寻常人来说最多也就是饭后谈资,表达一下自己的羡慕,但对于藏在暗处的那只鬼来说,便是催命的符咒。   唐未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遇到那只鬼,总不能一辈子呆在飞虹苑这座小院子里不出去吧。   况且买剑不可能一直都呆在这里,只要买剑一走,没有自保之力的他便是有危险的。   夜幕渐渐在天都上空拉开,唐未济坐在院子的葡萄藤下,看着葡萄藤发呆。   院子里的葡萄藤是老藤,看上去最起码长了二十年了,藤体粗糙,顺着架子往上爬,弯弯曲曲像是一条灰色的长蛇。因为是初春,除了一些米粒大小的嫩芽,老藤上面还看不出绿色,光秃秃地,只有枝干。   唐未济看着那株藤,仿佛看见了什么很奇妙的东西。   星光洒在老藤上,为它镀上了一层神秘的淡蓝色,老藤在唐未济的眼中开始扭曲,星光在上面流淌,如水银一般缠绕。   唐未济慢慢歪着脑袋,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很好玩的东西。   有清风吹过,老藤开始轻轻摇晃,于是水银一般的星辉也开始摇晃。   在唐未济的眼中,老藤逐渐化作了一个人形,那纠缠在一起的藤蔓慢慢变成了自己的经络,摇晃的星辉与月光便是其中流淌的血脉之力。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内视己身。   经络之中,玄武血脉与青龙血脉彼此纠缠,以黑色看成玄武,以青色看做青龙,那么唐未济的身体从整体上看过去便是青一块黑一块夹杂在一起。   它们彼此相互牵扯着,导致唐未济体内的力量便被冻结住一样,一分也不能动用。   唐未济若有所悟,他想到了纠缠在一起却呈冲天姿态的老藤。   于是开始转换自己的思路。   他调动极细微的青龙血脉与玄武血脉,就像是两根头发丝粗细的血脉之力彼此泾渭分明,互相牵扯。   他将这两种血脉仿造老藤的模样旋在一起,像是黑白阴阳鱼,又像是移洛出现时候那道灰色漩涡。   他想要让血脉之力融入其中,以螺旋姿态排列在小天地里面,而后为其所用。   不出意料之外,失败了。   唐未济没有了之前的焦急,心如止水。   再一次尝试着将两种血脉旋在一起,只是取了更小更细的血脉之力。   又一次失败。   抹了把脸,继续。   失败。   失败。   还是失败。   ……   夜色渐深了,小木鱼看着院中坐着不动的唐未济,有些担心他被夜露打湿身体着了凉,想出去给他披一件衣服。买剑拦住了他,摇了摇头,眉宇中罕见地有些凝重。   小木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感觉到了空气中如水银一般的压力,让人难以呼吸。   他便不再呼吸,憋着一口气,看着窗外。   失败,继续失败。   唐未济面色惨白,若是之前调动这么点血脉之力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但放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丝血脉之力的调动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有点类似利刃在体内游荡、切割经脉的感觉。   失败,还是失败。   唐未济摇摇欲坠,小木鱼终于憋不住气,轻轻吐出浊气来。   失败。   失败。   失败的阴影就像是头顶的那片天空,抬头便可见,除了失败,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唐未济依旧没有泄气,他想到了茂叔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真奇怪,为什么一到这种时候,想到的一定是茂叔说的话?难不成是因为听他说话听多了?   唐未济心里有些哂笑地想着,也不知道茂叔在哪里,当初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再次尝试,然后便成功了。   ……   他想,茂叔说的没错,失败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从头再来罢了。   一枚青黑色的气旋出现在了他的指尖,就像是当初方寸山上的那朵冰花一样,引世间瞩目。 第57章 风雨欲来   大将军府占地极广,光是侧门便有六个之多。   裴响与仇乐池站在东南角的门外,面色颇为不甘。   这已经是他们第五次前来求见大将军了,然而依旧没有得到大将军的召见。   若是春雨宴之前的话,他们怕不是扭头便走了,但在化广峰上有人在他们心湖说过话之后,他们总觉得还有一丝希望。   这一丝希望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他会不会是骗我们的?”仇乐池沉默了半晌,看着远处的朱红大门,面色阴郁,“也许他根本就不是大将军的人,而是唐未济那边的人。”   裴响叹气道:“可是当初在你我心湖响起的那道声音也给出了证据,除了大将军,还有谁知道咱们两家各自的事情,要知道那件事情离现在已经很长时间了,除了大将军一脉的人,没人知道。”   仇乐池依旧有些阴郁,“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秘密,所谓的秘密终究会被人泄露出去,也许那人知道了这一点,拿这件事情诳我们。”   “那对他有什么好处呢?”裴响看了仇乐池一眼,“他帮唐未济,对他有什么好处?”   仇乐池沉默了,没有说话。   “你我两家的事情,只有圣皇或者大将军才能解决,既然采雨会已经失败了,那么便只能求见大将军。”裴响叹了口气,“我们虽然是三代弟子,但树倒猢狲散,彩衣阁与捉刀教万万不能倒啊。”   仇乐池摇了摇头,“我还是不信他。”   他以心湖传声,“况且纪宇死得蹊跷,我一直怀疑是给你我传音的那人做的,飞虹苑内,除了买剑之外,唯有那人是三元境,他若是想要杀纪宇的话不费吹灰之力。”   “还是那句话,好处呢?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没好处的事情怎么会无端去做。”裴响摇了摇头,“再说吧。”   仇乐池一甩袖子,愤愤道:“走吧,看样子大将军今日也忙得很,别让我逮到那人,若是逮到他的话,我定然要让他尝尝我捉刀教的凌迟之苦。”   裴响摇了摇头,心里其实也不信那人的话了。若那人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是大将军的部下,又怎么会鬼鬼祟祟躲在飞虹苑,若真的是大将军的部下,当初许诺给他们的事情怎么到现在也应不了,甚至大将军都懒得见他们一面。   两人彼此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去,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道:“两位请留步。”   裴响惊讶地转过脸来,恰好看见那朱红色的门开了,有个门房打扮的人匆匆走了出来,“大将军有请。”   仇乐池豁然转身,面露狂喜。   ……   “你究竟是谁?”黑暗中,有人看着面前的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捏紧双手。   他抱住了自己的脑袋,黑色珍珠闪烁,头痛欲裂,“你究竟是谁?究竟是谁!”   黑色的雾气从珍珠中窜出来,似乎是在承受着无比剧烈的痛苦,不断翻滚着,有阵阵惨嚎从黑雾中传递出来。   方才还抱着头痛不欲生的少年已经变得正常,眼神清明,看着半空中翻滚的黑雾无比紧张,“上使大人,你怎么了?”   黑色雾气并没有理会他,依旧翻滚不休。   少年有些紧张,跑到门口,透过门缝看了一眼门外,把屋门拴住,又匆匆跑了回来。   黑雾依旧翻腾,像是经历着极端的痛苦。   少年不知所措,只能跪倒在这黑雾面前祈祷着。   不知过了多久,黑雾平静了下来,重新钻入了黑色的珍珠之中。   少年睁开眼睛,站起身子,看着镜中的自己,面色冷硬。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不分彼此。”   “行动?你想现在行动?没看出来那是有人故意放出的风么?”   “怎么,你怕了?大将军既然已经来了,你还怕什么。唐未济不在方寸山待着,跑到天都便是自投罗网,有大将军坐镇,你还怕什么东西。”   “我怕?你觉得我会怕?脑袋掉了碗大一个疤,更别说现在这个鬼样子,我会怕?”   “你觉得圣皇真会召唐未济进宫?简直是笑话,飞虹苑数千名弟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是买剑也没有资格让圣皇召进宫中修炼,唐未济何德何能。”   “瑾公主?瑾公主怎么了?瑾公主去看过唐未济?这又怎么了?你怕唐未济和瑾公主扯上关系?”   片刻的沉默。   “你说的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瑾公主真的在圣皇面前说话的话,唐未济被召进宫中去,哪怕是大将军也没有任何办法。”   “但茂才怎么办?纪宇死后唐未济那么狼狈,茂才都不曾出现过,怎么样才能找到他。”   “不,唐未济不重要,茂才重要,唐未济当年只是个孩子,能知道什么,茂才哪怕对他说也说不了多少,只要杀了茂才,唐未济随便处置,但杀了唐未济,茂才不好处置。”   “你想杀唐未济逼着茂才出现?他若是不出现呢?”   “试试吧,大将军已经明确表达过不满了,总不能让大将军亲自动手。”   “南海的这名弟子怎么办?”   “呵,只要任务完成了,谁管他的死活,他不过是一个不值一提的棋子罢了。”   少年抬起头,眼珠如黑色的珍珠一般闪亮,“宜早不宜迟,待到买剑走了之后立刻动手。”   “会走的,大将军这次万里迢迢从浮池之渊赶过来就是为了那件事情,天都的三元境到时候会作为中坚力量,买剑肯定要去,不会有圈套。”   “对,除了茂才……如果他藏在暗处,那是最好的机会。”   是谁的最好的机会?茂才出手杀了他们的机会,还是他们杀了唐未济,引茂才出来的机会?   黑雾没说。   ……   青黑色的气旋比当初的冰花都要小太多,它在晨光中宣告着自己的诞生。   唐未济看着这道气旋,眉开眼笑。   买剑推开门,带着小木鱼走了出来。   小木鱼由衷佩服道:“恭喜唐师兄。”   唐未济“嘿嘿”笑着,拍了拍小木鱼的肩头。   买剑问道:“完全解决了?”   唐未济挠了挠脑袋,“还需要时间,只能算是暂时性解决,想要完全解决,还得等日后再说。”   买剑点了点头,没有多问,“明天我得出去一趟,你让霜月从铁甲卫调人过来。”   唐未济问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买剑笑道:“没什么大事,捉刀教的捉刀童约我在东来居会面,说是有要事相商,我去一趟。”   唐未济点了点头,没说话。   天色大亮,买剑说要回去补觉,小木鱼忙着今日的修炼,唐未济便开始继续修炼那道气旋。   他要以这道气旋当做杠杆,把自身凝固的力量撬动,打碎,然后融入壮大气旋。   这种方法没人用过,因为没有人遇到过像他这样的情况。   唐未济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下去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但总比现在的状态要好得多。   血脉之力便在这种蚕食下逐渐松动,气旋越发壮大。   太玄教的雨师兄又来了一趟,小木鱼说还是冲着龙涎来的,但三滴龙涎唐未济自己用了一滴,给小木鱼用了一滴,还有一滴送给了瑾公主,实在是没有了。如此一说,雨师兄虽然将信将疑,却只得叹气离去。   一日修炼,一日无语。   第二天一大早,买剑便出了飞虹苑,铁甲卫自然派人过来守护小院。   结果没到中午,买剑便匆匆回来,面色凝重。   唐未济有些惊奇,问道:“怎么了?”   买剑轻声道:“我可能真要出去一趟,不冻河对岸的青山深处有东西要出来,不仅是我,彩衣阁的袁浩宇,南宗的佛子,玄冰阁的贝小北,太玄教的捧剑道人都要去。”   唐未济愣了一下,“什么东西?”   买剑匆匆往屋内走去,“暂时还不确定,也许是洞府,也许是惊天宝物,也许是一片凶厉的古战场,或者有大妖出世也说不定。”   片刻之后,买剑匆匆走了出来,塞给唐未济一张玉符,“拿着。”   唐未济愣了一下,收入怀中。   买剑把玉符的使用方法细细告诉唐未济,又有些肉痛道:“省着点用,这玩意我可不多。”   唐未济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再看买剑已经匆匆离去。   不一会儿的工夫,魏孝熙翰又跑了过来,与唐未济说了此事。他知道的比买剑更多,但也不太清楚,只说青山那边出世的东西不寻常,大将军这次回来就是冲着那个东西来的。   圣皇有令,不仅是大将军,就连秦老将军带来的铁甲卫都要跟着一起去。除了羽林卫之外,神机阁也要派人过去,他便是神机阁的领头人,这次过来是和唐未济道个别的。   唐未济没来得及和他多说几句话,霜月又来了,相比较魏孝熙翰,她的面色更加凝重,显然是知道些内情的。   唐未济问她事情,她却不说,只是让唐未济今日之后赶紧去宫中,铁甲卫只怕要被尽数抽调走,就连她也要跟着去青山。   言毕,她又与唐未济说了这些日子查到的一些东西,有关人身金镜的居多,两种血脉的很少。唐未济受益良多,对自己鼓捣出的青黑气旋又有了新的感悟,自然多加感谢。   什么都没说,但唐未济从这样的阵仗中已经感受到了空气中的淡淡硝烟味、浓重的急迫感。   他抬头看向天空。   天色阴沉,风雨欲来。 第58章 岚隐上师门下的灭吴   “嚓,嚓,嚓。”   空寂深山,幽谷之上,有声音不断传来。   单调,尖锐,有时却又很低沉。   “嚓,嚓,嚓。”   临崖的藤蔓上,有浑浊的水流沿着藤蔓留下,水流呈灰色,里面夹杂着猩红的血丝。   有淡淡的血腥味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蔓延开来。   化广峰山下的那座小院里面,唐未济烧开了一壶热水,桌上放着一小盒金黑色的茶叶。   魏孝熙翰带着这盒茶叶过来的时候提过一嘴,说是皇后娘娘赏给他的,以汤色鲜浓,香高气纯,味甘口滑著称。   最重要的是这种茶叶带松烟香,有凝神静气的效果,能有效帮助血修控制体内的血脉之力。   唐未济没系统学过茶道,自然不知道什么叫高冲低泡、敬闻品香,也不知道诸如白鹤沐浴、观音入宫之类的美称。   他泡茶便是泡茶,壶高三分。饮茶便是饮茶,分三口饮一杯,嘴里一转便顺着喉咙化作一道热线入腹——这还是在方寸山看龙舟自己学的。   这要是落在龙舟眼中的话,只怕免不了要心疼,大骂他暴殄天物。   桌上紫砂贡壶壶口一线水雾,雾气缥缈直入云天。   今夜无云,月如银盘,皎洁高照。   月色下摩擦声越发响亮;小院石桌上的茶壶白雾袅袅。   唐未济分好了两杯茶,一杯放在对面,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只是奇怪的是,小木鱼并不在院中,买剑也去了不冻河对岸的青山,那么这杯茶又是给谁的?   幽谷之上的摩擦声越发响亮,顺着藤蔓流下的浊水之中血色越发浓郁。   血腥味已经弥漫到了高空,把皎洁的月色隐约染上了一层血红。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探索过去,一道黑影在幽谷之上的青石磨剑。   剑身不过三尺,通体狭长,比寻常剑还要窄一半,没有剑脊也没有剑鄂,看上去就像是一块纯铁块,或者说是刚刚从铁匠炉子里取出来的半成品。   一阵阵黑雾包裹着剑身,从剑身上面钻进去又钻出来,就像是一条黑色的细细小蛇。   离得更近了,才会发现那人拿着磨剑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青石,而是一块还带着肉丝的惨白骨头。   骨头骨节粗壮,中间笔直细长,看上去就像是人的腿骨。   青石上面落满了白色的骨粉,被风一吹就像是山涧里起的雾,把天上的月光都遮挡得朦朦胧胧。   “喵!”   黑暗中传来了一声猫叫,不远处的树干上有一只黑猫来回蹦跶着,看着这里发出了一声渗人叫声,像是黑暗中婴儿的啼哭。   在长剑中钻来钻去的黑色雾气陡然停止,紧跟着猛地抬起头,遽然弹射而出,闪电一般把黑猫缠绕得死死地。   黑猫发出一声惨叫,从树干上跌落到了地上。   只是短短十米的距离,用加速度的概念来解释的话,也就是一秒钟的时间。   在这一秒钟的时间里面,这只黑猫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浑身油亮的毛色瞬间失去了光泽,而后干枯,从它的身体上飞速脱落。   这只肥硕的黑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骨瘦如柴,像是有什么东西吸收了它的生命力。   等它落到地上的时候,这具尸体已经可以拿过去生火了——它的体内再没有半点水分,比一张枯叶还要干枯。   黑雾似乎是打了个饱嗝,其中亮起两点惨绿色的光芒,重新钻回到了那粗劣剑身当中。   拉远了看,以这磨剑声音周围百米,这样的尸体小到蛇虫鼠蚁,大到野猪猛虎,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似乎这声音有着某种魔力,让周围的野兽都聚集过来,然后变成黑雾的养分,变成这柄长剑的一份子。   磨剑声在黑夜中出奇地凄厉,瘆得慌。   小院中的茶冷了便被倒掉,然后重新泡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这已经是第七次换那价值连城的茶叶了,唐未济要等的人还没来,也就意味着他连喝了七杯水了,居然还没有胀肚子,果然奇怪。   天都城的某处,被唐未济撵回家的小木鱼有些担忧,看向天空中的那轮月亮,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轮月亮笼罩着一层妖异的血光,让他一颗心“砰砰砰”直跳。   里屋响起一道泼辣的喝骂声,“赶紧睡了,冷风净往屋子里面吹,大半夜的不睡觉瞎折腾,一年也不知道回家几次,一回家就这幅死样子,难怪从小到大没人喜欢,当初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   小木鱼默默走进屋子里,关上门,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缩进冰冷的被窝,想了想又起身把窗户打开了一条小缝。   他盯着缝里面那轮圆月,莫名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从这么小的缝里看出去,月亮那么圆,在院子里抬头看过去也那么圆呢,就好像是没变过。   ……   不冻河对岸的青山深处,天都的高手来了一半,领头的自然是万里迢迢赶回来的大将军弘光,站在大将军弘光身边的竟然是唐未济曾经见过的那个蟒袍中年人。   那人站在最前方,面色凝重,不断伸展着手指,又攥成拳头,无数半透明的红色丝线在他张开手掌的时候出现,又被握在手心。   再后面跟着的便是买剑一行人,铁甲卫与神机阁的军士站在最外围,严阵以待。   在他们的面前,有一轮紫色的光芒从地底深处浮现。那厚重的泥土就像是不存在一样,被紫色的光芒轻而易举地穿过。   大地深处像是孕育着什么东西,地面仿佛呼吸一般一起一伏,连绵悠长。   买剑与霜月站在一起,两人以心湖心声飞快交流着什么,彼此的心湖涟漪不断激荡,湖面泛起一层轻微的浪花。   买剑有些担忧,看向天空中的月亮,心想自己心里头怎么就堵得慌,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呢。   霜月死死盯着面前的紫色大地,铁甲卫的军士在她的指挥之下飞速做出变化。   说到这里便不得不提一个插曲,她在不断指挥铁甲卫变阵,而另一边指挥神机阁变阵的却是魏孝熙翰。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心有灵犀,神机阁与铁架子的军士在变阵之间配合得严丝合缝。   魏孝熙翰面容肃穆,无比凝重,有罕见的认真。   大地呼吸之间起伏变快,在场所有人便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好似天地间合拢向着他们碾压过来。一些实力不济的三元境宗派长老面色变得惨白,直到铁甲卫与神机阁在周围布置好无数道密密麻麻的禁制之后才好很多。   有人心中惊惧,忍不住想着,这难道是一头天生地养的神兽出世么?怎么有如此之重的煞气。   ……   时间便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一分一秒过去,已经过了丑时,再过一个时辰便是天地大亮,紫气东来。   唐未济桌前放着的那小盒之中茶叶所剩无几,小木鱼看着外面月色的眼睛都要酸了,一颗心却不知为何,跳动得越发紧张。   紫色的大地面前,禁制层层叠叠像是一张张巨网,把这片土地笼罩在其中。隐隐约约有极其强大的气息从弘光还有蟒袍男子的身上传递出来。   买剑不知何时已经把那柄大风剑取在了手上,霜月背后的两枚月轮轻轻撞击着,却很诡异地没有任何声音的发出。   幽谷之上的磨剑声越发嘶哑,细细听有如毒蛇嘶鸣。   死在这人周围百米的动物越来越多,尸体堆积成了一个浑圆的半弧,若是把崖下死去的飞鸟也算上的话,正好是个正圆。   天空飘过一朵云,挡住了那两三颗星星,也顺带着挡住了那轮皎洁的月亮。   一道腥气冲天而起,磨剑声戛然而止。   骨头被磨没了,剑也磨好了。   那人站起身子,沉默着往山下走去。   三尺长的剑被黑雾包裹,悬浮在他的身后,发出“嘶嘶”的响声。   唐未济泡好了最后仅剩的些许茶叶,壶中茶水渐凉,他的心也跟着冷下去的时候,小院外响起了脚步声。   黑暗中的脚步沉重却有条序,步步清晰。   唐未济站起身来,为对面的茶杯不紧不慢续上茶水。   院门被推开了,额头上坠着那颗黑珍珠的少年看着唐未济,眼神中有些意外,也有些欣赏。   唐未济看着他,面带微笑,伸手正色道:“请。”   少年大步走了进来,走到唐未济面前,正身坐下,呷了一口茶水,不像是来杀唐未济的,反倒像是来做客的。   唐未济同饮了一口,一口便是三分之一,“你到底是谁?南海蓬莱岛岚隐上师门下没有你这号人。”   少年没有说话。   唐未济又饮了一口水,又是三分之一。   “是谁让你来找我的?是妖族,还是龟仙人?”   少年看着他,眼中突然有了一丝戏谑的笑意。   唐未济就像是没看见,冷着脸饮尽杯中水,“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少年看着他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   不仅是他笑了,悬在他背后的长剑也在“嗡嗡”作响,细细听就仿佛听到了一条蛇在“嘶嘶”地吐着信子,也可以理解为这条毒蛇笑得正欢。   有人说话,“这小子问题倒挺多。”   有人回答,“问题多的人容易死。”   说话的是少年背后的长剑。   回答的是头戴黑珍珠的少年。   黑珍珠的少年一口饮尽杯中茶,霸道说道。   “我叫灭吴,你将死在我的手下。” 第59章 初战三元   一天十二个时辰,最黑暗的时辰是什么时辰?   一天十二个时辰,万物最为疲惫的时辰是什么时辰?   寅时,天色将亮未亮,睡者深沉,醒者困乏;长夜之下,人鬼同行。   凌晨三点到五点的这段时间,是所有人睡得最沉的时候,是杀人放火最好的时候;自然也便是天地间最黑暗的时候。   在这最黑暗的时候,大青山的异动越发明显,小木鱼的心像被人死死攥住无法呼吸,唐未济等到了他要等的客人。   客人带着黑色的剑依约而至,然后告诉他自己叫灭吴,是他的生命终结者。   黑色的剑会说话,额头戴着黑珍珠的少年与他一问一答,两人配合默契,看着有些诡异的好笑与和谐。   唐未济不会笑,他也笑不出声。   他的三个问题,少年只回答了第一个,并且用很残酷很血腥的方式回答了他。   换做旁人,这样的回答哪怕不能吓得自己心惊胆战,也会面色凝重一分,唐未济却是面无表情,似乎没有一丁点感觉。   他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面前灭吴的说法,站起身来。   灭吴背后被黑雾缠绕的长剑发出“嗡嗡”的颤鸣声,剑尖对准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唐未济的错觉,天空的月亮似乎也被黑雾笼罩,在小院中投下朦朦胧胧的阴霾。   既然已经谈不拢,那么便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唐未济伸出右手,掌心朝上,轻轻一捏。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就此碎了,面前的少年面色骤然一变,紧跟着笑出了声来。他笑得很是欢快,很真实,所以眼中的幸灾乐祸与心有余悸便越发明显。   唐未济眉毛一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他很确定自己的谋划成功了,面前少年的气息也在他的感知中不断削弱,那么他到底在笑什么?   “听说买剑早年曾经得到一块上古仙人制作的玉符,有夺人境界的逆天功效,哪怕是三仙境的强者,在被玉符控制的时候也要强自降境,看样子传言不虚啊。”   唐未济看着他嘴角缓缓渗出的血迹,心中的古怪越浓。心想你的伤势如此之重,怎么还能说得这般轻巧。   无论是谁,无论是自己跌境还是被旁人强行打落境界,所受的伤势绝对不轻,甚至比唐未济被大妖移洛引出那一步导致的金镜破碎还要严重,会影响到日后的大道之途。   这人怎么还能如此云淡风轻?   事出反常即是妖,唐未济屏住了呼吸,双手藏在袖中,胸腹收紧。   灭吴有些好奇问道:“不过我听说那玉符施展手法苛刻,若是没到三仙境的话,要用玉符必须沾染对方气息,你都没碰到我,哪里来的气息?”   唐未济还没说话,背后的那道黑剑“嘶嘶”笑着,不掩其中讥讽,“还能如何,怕不是那杯茶水有问题。”   灭吴若有所思,“是了,你将玉符化在了水中,只是我很好奇,若我今日不出现的话,你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道仙家符箓?你不怕你大师兄打你?”   是啊,这枚玉符买剑自己都舍不得用,借给唐未济的时候还一脸心痛让他省着用。他算到自己不在,暗中藏着的那人必定出手。三元境唐未济不是对手,但只要在三元境之下,买剑对唐未济有信心。   但唐未济的模样可不像是省着用,若是被买剑看见的确是要抓狂的。   唐未济笑了,他从袖中递出一枚盒子,放在桌上,紧跟着又拿出一枚。   一盒盒与桌上茶叶盒一模一样的盒子垫起老高。   “你若是今日不出现,那我便等到明日,这么多茶叶,你总有一天会出现的,何来浪费一说。”   灭吴恍然大悟,看着唐未济的眼神有些欣赏;背后剑身上的黑雾如蛇一般弹动了一下,“桀桀”笑道这小子有点意思。   唐未济又道:“既然我回答了你的问题,那么作为交换,你便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灭吴摇头道:“你方才的问题,我该回答的已经回答了,不该回答的,我自然不会告诉你。”   唐未济沉默了,他能感受到灭吴背后有着极其庞大的一股势力,似乎在云端低下头审视着他,这种滋味绝对不好受,然而他却都不知道对方是谁,这种一切不在掌控中的滋味极其糟糕。   但他又能怎样,他只能尽力在战斗还没开始的时候掌握更多的讯息,然后为自己心中的猜测作印证。   战斗不是目的,为了什么战斗才是更重要的。   他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你真实实力是三元境,但你现在已经中了玉符跌境,身受重伤,为何不怕我杀了你。”   唐未济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无比自信,“霜月被人称为驭气境最强,我自然是不会与她争这个名头,但是……”   他抬起头,眼睛亮如星光,“三元境下,我才是真无敌。”   灭吴看着他,“你想知道?”   唐未济不说话。   灭吴大笑了一声,释放了自己的气息。   唐未济面色剧变,“你没有跌境?这怎么可能!”   “不对,你跌境了,可是你怎么可能还是三元境?”   唐未济面色变化不定,就像是面前灭吴的气息,一会强一会弱。强的时候那气息好似高入云端,让唐未济不敢直视;弱的时候却仅仅只有养气境,不堪一击。   就像是回应唐未济的话,有一道黑雾从灭吴头顶戴着的黑色珍珠里钻了出来,灭吴身子顿时软了下去,不时抽搐着,吐出一口口的鲜血。   黑雾又钻了进去,灭吴重新站了起来,连胸口的鲜血都不用擦,好像那根本不是他自己的血。   不是没有跌境,而是跌境的只是饮下了水的少年。   唐未济面色再变,左手背在身后,微微颤抖着,有一滴黑色的水珠缓缓在掌心凝聚。   “夺舍?想不到飞虹苑藏着的那只鬼竟然真的是一只鬼。”   灭吴擦干净自己嘴角的鲜血,咧嘴笑道:“差不多吧,不过我更愿意把它称为傀儡术。”   灭吴又问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若是没有的话,我不介意现在送你上路。”   唐未济伸出手摆了摆,“我没什么要问的了,只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朝着凝神倾听的灭吴出手。   他身形好似一阵风,闪电般撞破了院中石桌,桌上价值千金的茶叶如雨点洒落。金黑色的茶叶雨中,唐未济一拳递出,径直锤向灭吴额头的那颗黑色珍珠。   灭吴与那悬在他背后的黑剑同时大笑。   黑剑发出“嘶嘶”的鸣响,冲天而起,“我就说这小子心眼多着呢。”   灭吴随意偏了偏额头,伸出右手,一掌打在唐未济的左臂内侧,神色轻松写意,“比我想象中更沉不住气。”   啪!   一声脆响,唐未济的手臂被轻而易举地荡开,那是属于三元境力量的绝对压制。   这个结果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但灭吴此行的目的可不仅仅只是为了杀了唐未济。   他三分注意力在唐未济身上,还有七分落在四周警戒。   冲天而起的那道被黑雾笼罩的剑光倒是干脆得很,自天空一剑劈下,笔直刺向唐未济的额头。   这一剑刺中了,唐未济怕不是从头到尾要多一个洞。   一切似乎都已经无法挽回,面前站着的是三元境的强者,那笼罩在长剑上的黑雾气息也并不能差到哪里去。   这便意味着唐未济要同时面对两名三元境的强者,而他仅仅只是驭气境。   然而实力有高低,人的智慧总是无穷的。   世事发展总有意外的时候。   最先变了脸色的是荡开唐未济左手的灭吴。被他轻而易举荡开的左手轻得好像一根稻杆,那能随便砸飞驭气境的力道在他的面前就像是挠痒痒。   然而便在这时,有一滴水从唐未济捏着拳头的手指缝里露了出来。   唐未济手心里不应当有一滴水,哪怕是沾上的茶水也早就干了。何况这滴水还是黑色。   不是墨色一般的浓黑,而是如黑曜石一般澄净的黑色。   随着这滴水的出现,空气顿时变得粘稠了起来,一股极其阴寒的气息渗透进了灭吴的身体,让他在瞬间惊叫出声,“这是玄武重水!”   灭吴的叫声还没停歇,便听见天空中的黑雾笼罩的剑发出一声惨叫,似乎比灭吴受到的伤害更多。   在天空之上,有一柄剑迎着月华,破开了阴霾,悬在半空中,挡在了那柄黑剑之前。   笼罩在剑身上的黑雾消散了一些,露出黑色带着红色血丝的剑身。剑身上面有个极其不起眼的缺口。   “这是!”黑雾化作蛇一般盘绕在剑身上,两点幽绿色的光芒中透出无端心悸。   “这是大风剑!买剑回来了?”   黑雾仿佛惊弓之鸟,在天空中扫视了一眼。   那的确是买剑的大风剑,但买剑并不在此地。   黑雾放下心来,只是看着悬在月光下的大风剑依旧忌惮。   这是大风剑,那么青山之中买剑手里拿着的那柄剑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更没有人问起。   唐未济平静站在小院中,如佛坐云海,笑看苍生。   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虽然没有问出他想要的东西,但他到现在仅仅只出了一拳而已。   这一拳比当初上化广峰的千百拳加起来分量都要重。   仅仅只是一拳,便让等同于两位三元境的强者陷入了困境。   绝对的力量之前,阴谋诡计没有用。但若实力相差不多呢?四两拨千斤那种差距,或者驭气境与固元境那种差距? 第60章 玄武残魂   没有人觉得驭气境和固元境之间是一点差距,这两个境界之间隔着的是一道深渊。   但是哪怕再深的深渊也总有底,这也意味着可以被人填平。   天空中被黑雾缠绕的剑与大风剑交手了好几次,都是属于下风。   附着在剑身上的黑色蛇妖精魄都快要抓狂了。按说大风剑无人控制,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他即便化成这幅鬼模样也依旧是三元境啊。   但大风剑不是寻常的剑,他现在的主人是买剑,千年难得一出的剑道天才,而上一任的主人,是李四。   谁是李四?大唐叫李四的人多了去了,但只要提到李四,哪怕你当面站着的人也叫李四,你的脑子里想起来的也必定是另外一个人。   大唐战神;天下第一人;三仙境第三境天仙境巅峰强者,公认的天下无敌。   他的配剑岂是凡物?   更何况无论是妖物还是鬼物都是阴物,在李四的剑道面前天生被克制。   黑雾被撞散了好几次,笼罩着小院的阴霾都散去了几分,头顶上的月亮又露了出来。   剑身上的蛇灵一双眼睛越发阴狠,却不敢轻举妄动,只与大风纠缠游斗。   大风稳如泰山,挡在唐未济的身前,这柄被磨了一夜的剑便找不到任何突破口。然而形势更为严峻的却是下面的灭吴。   什么是玄武重水?   这是类似于凤凰涅槃之火,但比涅槃之火品秩要低一些。区别在于涅槃之火仅仅只有真凤本体才会有,而玄武重水则可以以秘法凝聚。   简单来说,这是缠绕在玄武身上的黑水,有极其沉重的重量,集天下水运精华于其上,阴寒之气极重,腐蚀之力极强。   唐未济之前的时候便从茂才口中得知了玄武重水的凝聚之法,只是因为自身血脉浓度不够所以一直不曾成功过,这是还是他第一次凝聚,比想象中快很多。   灭吴显然没想到唐未济还有这一手,被那滴重水轻轻撞在了黑色的珍珠之上。   完了。   他在心里叫了一声,然后耳边便听见了一声脆响。   像是冰珠落在了青石板上,然后碎了开来。   黑色的珍珠在玄武重水的撞击之下碎成了无数细小的碎屑,从灭吴的额头落了下来,跟着倒下来的还有灭吴软塌塌的身体。   唐未济猜得不错,那枚黑色的珍珠果然是关键。   现在珍珠已经没了,那么你还准备怎么办呢?   余下一道黑雾停驻在唐未济的面前,与玄武重水接触的那些黑色雾气被飞速消融着,唐未济甚至能听见黑雾里面传来的一阵阵惨叫声,像是可以在人的心头响起。   他伸出手去,手中是凝聚着的第二滴玄武重水。   唐未济面色有些苍白,哪怕他的玄武血脉比起以往已经浓郁了很多,一次性凝聚了两滴玄武重水也是极大的负担。   风轻轻吹散了唐未济额头汗水的温度,让它们变得冰凉。   头顶上一阵阵清脆的响声伴着火花坠落。   面前的黑雾也比之前清淡了许多,唐未济却突然一翻手,把手中的黑色水滴散去。   他自然不会像面前的两团黑雾一样还存着别样的心思。他停手,只是因为发生了他预料之外的事情。   无论是玄武重水还是涅槃之火,对类似黑雾这样的灵体伤害都是最大的。   在唐未济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便以最快的速度以秘法凝聚了玄武重水。眼看着黑雾就要散去,他为何收了手?又是什么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还有什么比消灭眼前三元境强者更重要的事情么?   自然是没有的,但如果玄武重水不能消灭这团黑雾呢?   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若是旁人与唐未济这么说,他怕不是能把鼻涕泡笑出来。但当这一切真实发生在他面前的时候,所有一切便显得极为神秘诡异。   “这怎么可能,你到底是谁?”唐未济厉声问他。   面前的黑雾即将要被这滴玄武重水腐蚀干净,然而却在黑雾将散未散的最后一刻,玄武重水突然散开,化作一团雾气融入其中。   黑雾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越发壮大。   “我是谁?”黑雾似乎有些茫然,然而下一秒钟便笑了出来,“我就是我,我还能是谁。”   唐未济死死盯着黑雾之中最核心的地方,神色骇然。   “你是玄武血脉的继承者!那是玄武血脉独有的印记,烙刻在灵魂深处,我绝不会看错!”   “是了,你是玄武血脉的继承者,玄武重水对你的灵魂不仅没有伤害,反而大有裨益。”   唐未济强忍着心中的激动,再一次问他,“你到底是谁?”   这容不得他不激动,天元二年之后,玄武血脉便死绝了,除了南海蓬莱岛的龟仙人,整个大唐都找不到第三个玄武血脉——除了他和茂才。   而在方寸山的时候,唐未济又意外从龙舟表现中猜到了一些藏在历史长河中的真相,因为那件事情,他对自己所知道的东西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最重要的一点,茂才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十五年的时间里,他说的哪些话是真的,哪些话又是假的?   龙舟和茂才到底是什么关系?龙舟怎么会知道自己是谁?茂才还藏着什么秘密没有告诉他?茂才为什么要把他送到方寸山送死?还有方寸山出现的那些青龙营的人……   他原以为在茂才不出现的时候,这些事情都会变成他藏在心中的秘密,再也不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为此他甚至在方寸山看着小河苦思冥想了一夜,最后选择了放弃。   放弃了自己的过去,放弃了那些秘密,放弃了自己知道真相的权利。   他在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候,内心怎么会不痛苦,怎么会没有挣扎过。   谁也不知道唐未济在那天做出了怎么样的选择,对自己的未来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但唐未济从来没想过自己做出决定后的竟然还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一位玄武血脉的拥有者,哪怕他变成了魂体,但他终究是有着自己的记忆的。   既然有记忆,那么便意味着那些纠缠在唐未济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有被他知晓的一天。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唐未济已经把自己心中的话问了出来。   是啊,你到底是谁?众所周知三千玄武已经死绝了,你会是其中一员么?   如果你是三千玄武营的一员,又怎么会跑到飞虹苑来杀自己?自己不是玄武营的少主,应该被保护的对象么。   难道……唐未济看着他,想到了突然回来的弘光,心里头突然一跳,嘴角抽搐了两下。   难怪弘光在浮池之渊的时候曾经说过没有人比你更了解玄武营,原来那道跪在地上的黑雾本就是玄武营的人。   那团黑雾沉默着,突然笑出了声来,与此同时,黑雾化作了人形,朦胧之中黑雾似乎睁开了眼睛。   他盯着唐未济看了两眼,“我就是一只鬼啊。”   他说不出是萧瑟还是淡然,“从我变成这副模样的开始,我便只是一只鬼。”   天上的那柄剑叫得嚣张,被大风追得到处窜,那道幸灾乐祸的声音便忽左忽右,忽高忽低,“没错,他就是一只鬼,他只能是一只鬼,你问他是谁,他自己敢说么?”   “不敢说,不敢说!”   黑影左右手横拉,便有一道细细的灰色线条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唐未济感觉到那片黑雾在看着自己,“来吧,你只需要知道我现在是你的敌人就够了。”   到手的线索会再次消失么?就像是黑狱中的龙舟一样,随着死亡而消逝。   唐未济沉默着,然后便看见黑雾毫不留情地将那灰色线条往自己身上抽过来。   那是一道鞭子。   鞭子抽打在唐未济的身上,他肉身没什么感觉,灵魂却像是碰到了世间最恶毒的烙铁,几乎就此飘飞出去。   他惨叫了一声,已经顾不上再去多想。灵魂被鞭笞的感觉要比唐未济感受过最剧烈的痛苦来得都要剧烈千百倍。   几乎是下意识地,唐未济轻轻一抖,已经从怀中把小火放了出去。   唐未济体内的火凤真羽无法动用,真羽之内的涅槃之火自然也无法动用,小火当初曾经吸收过一缕来此邱天的涅槃之火,多少带着些涅槃之火的威力。   小火才出现,便努力鼓起嘴巴,往外面吹着米粒大的火云,火云连成一片,往黑雾挥出的鞭子阻挡过去。   嗤!   就像是把烧红的烙铁浸入冷水之中,黑雾的鞭子被火云烧散了一大半,但仍旧有一条细丝往唐未济抽打过来。   唐未济连忙动用青龙血脉之力,运转秘法,飞速往后退。   那条细丝却像是无穷无尽,仍旧抽打在了唐未济的身上。   他死死咬着牙,眼珠子却已经要凸了出来,眼白处一片血丝。   小火看出唐未济的窘境,连忙加足马力吹气,然而它到底还是太小了,即便相克,也不能起到很好的克制作用,反而被黑雾接连两鞭子抽在身上,跳动的火焰都黯淡了两分。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有一道水箭从他嘴中吐出。   那道水箭呈琥珀色,通体扁平,晶莹剔透。   唐未济在灭吴到来之前曾经喝了十几壶茶水,那些堪称珍品的茶水被他含在腹中,以玄武秘法不断压缩炼化,嘴中形成了这一支小箭。   这支小箭中蕴藏的水运精华要比那一滴玄武重水都要多得多,对魂体造成的伤害未必不能比得上玄武重水,更重要的是这支小箭只属于唐未济一个人,灭吴又要如何应付。   灭吴化作的黑雾一阵抽动,然后在小箭之前多了一样东西。   小箭投入其中,不起波澜。   唐未济面色难看,黔驴技穷。 第61章 十六年的相望   唐未济不得不明白一个道理,三元境就是比三气境强,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要想越阶作战,那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而且必须有夺天地造化的东西帮助才行,比如买剑给他的那枚玉符。   很显然,哪怕唐未济知道了克制灵体的方法,并且破坏了黑雾藏身的黑珍珠,也没有办法对他造成威胁。   因为那枚打磨时间与灭吴磨剑时间一样长的水箭并非买剑给他的玉符,不能夺天地之造化,起逆转乾坤的效果。   灭吴用来挡在水箭面前的东西唐未济看着很眼熟,正是他用来攻击灭吴的那枚玄武重水。   灭吴是魂体,并没有血脉之力,他虽然有玄武血脉的灵魂印记,但只能吸收玄武重水,无法凝聚玄武重水,所以这枚玄武重水自然便是唐未济打出去的那枚。   他用那枚玄武重水挡在了小箭面前,小箭便没半分抵抗能力,轻而易举融入其中。   天下水属性血脉的老祖宗便是玄武,那么可不可以理解为天下所有的水属性术法也都殊途同归,出自玄武?   唐未济养了半天的水箭何尝不是一样。   再怎么厉害,依旧会臣服玄武重水。   这是自身等级上的差距,无法避免。   黑雾又是一鞭子往唐未济抽过来,冷声道:“战时分神,找死不成,是谁教你的对战之术?简直误人子弟。”   唐未济知道躲不开这鞭子,硬生生挨了一记,咬着牙要往后退。   黑雾闲庭信步,无论唐未济多快,他都比他更快一分,手中长鞭再次挥出。   “玄武血脉和青龙血脉是这么用的么?青龙血脉主隐匿,擅长刺杀偷袭,玄武血脉擅长防守,不动如山,只等敌人露出破绽,一击必杀,你这算什么东西?”   啪!   灵魂中仿佛一道鞭子脆响,心湖上空划过一道黑色闪电,抽打在心湖之上,湖水泛起惊涛骇浪。   唐未济面色煞白,眼中煞气流露,生生止住身形,不退反进,双手交叉放在面前,生生挡住了这一下。   啪!   又是一鞭子抽下,黑雾反倒是不着急杀他了,像是在折磨他,“这样才对么,防守反击,你要相信玄武一脉的防御力,但是你看我的眼神是什么眼神?杀气如此之重,生怕人家不知道你从哪里发起攻击么?”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眼睑低垂。   天空中被大风追得到处跑的铁剑一声怪叫,连声道:“快点,我要撑不住了,这剑有古怪!”   黑雾没理会他,又是一鞭子抽下,“玄武血脉不仅擅长物理防御,更擅长灵魂防御,讲究个滴水不漏,不动如山,是谁教你血脉的运用之法的?如此粗糙,简直是在误人子弟!”   唐未济骤然一震,眼睛陡然间瞪大。   粗糙,误人子弟……   他的血脉运用之法都是得自茂才,若茂才所说的是实话,天元二年的时候玄武营剩下的十三人包括老将军在内把自己托付给了他,那么对他的能力自然是相信的。   一位玄武营出来的精英,教了十五年教会的徒弟会是一个血脉运用之法粗糙,被一缕魂体批评的人么?   唐未济的心不住往下沉,他不敢去往那个方面再去想,思绪却不得不往那边飘。   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明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就是茂才在说谎,他根本不是什么玄武营遗脉;第二个原因便是茂才根本就没有用心在教他。   到底是哪个答案,唐未济几乎都不用想,便能一口报出来。   果然如此么?   啪!   又是极响的一道声音,黑雾沉声道:“意守紫府,气出丹田,以观想之法观想玄武真身,于心湖之上结起屏障,便是玄武心盾,有守护灵魂之功效。”   唐未济剧烈颤抖了一下,不知为何不由自主便随着黑雾的话去做了。   天空中那道被大风追着的剑身上,黑雾跳了出来化作一条小蛇,悲愤地盯着他,气急败坏怒骂道:“修武,快停下,你不想活老子还想活呢,你忘了大将军是怎么与你说的了么,你想死么!”   唐未济一颗心剧烈颤动了一下。   那道声音便又在耳边响起,只是没了鞭梢脆响的声音,“结金刚印,守护法身,身不离魂,心湖三尺,有莲金生,引血脉入内,种真武道果。”   天空中的长剑凄厉惨嚎着,竟然一时间调转了剑锋,要飞射而来,搅碎唐未济面前的黑雾。只是被大风剑纠缠着,一时间脱不了身。   它不断怒骂,幽绿色的眼睛变得赤红,“修武,你个王八蛋,你自己想死别带着我一起去死,大将军那边你不想给个交代我还想给个交代呢,你个王八蛋,当初被种下幽魂诅咒的时候你忘了自己是怎么答应大将军的了么?你这么做会魂飞魄散的啊!”   被天空中蛇剑称为修武的黑雾突然止住了声音,他看着天空中的小蛇,“这些年我为他做的背信弃义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面前这人根本就不是玄武遗脉,与大将军吩咐的事情不搭噶。”   “放屁,放屁!”蛇剑都快要疯了,那条小蛇恨不能从剑身上脱离,重新与修武融合在一起,“他既然身负玄武血脉,如何不是你玄武遗脉,再说大将军得到消息岂能有假?你快与我住嘴!”   修武口中念念有词,有无数蚊呐一般的声音飞速传入唐未济的耳中,在他的心湖之上化作轰天炸响,正是他传授给唐未济的玄武心盾。   修武看着那条小蛇怒骂道:“区区妖物,贪生怕死,也配与我玄武一脉比肩,我与你融合在一起的那一天起就巴不得你去死。”   小蛇反唇相讥,“说我是妖物,说我贪生怕死,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难道不是妖物?难道你重新活过来不成因为贪生怕死?你也不想想,三千玄武只剩下你一个人重新活过来,还不能说明什么么?”   修武冷哼了一声,随手布下一道壁障,将唐未济笼罩在黑雾中,就连小蛇都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小蛇气得快要发疯,竖瞳之中放射出惨烈的杀意。   他本是从浮池之渊钻出的大妖之一,是天元二年被白虎营斩杀的三十八头大妖之一,大战过后幸得天赋异禀,灵魂不散。   本想找个阴暗地方好好修行,修成鬼妖之身,也能在天地间逍遥。   谁能想到后来被弘光在偶然间遇到,抓获之后与面前修武的灵魂炼化在了一起,两人属于共生。   一开始的时候修武的记忆朦胧,三魂七魄丢了一魂一魄,除了雄浑的灵魂之力便好似一个傻子。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命魂逐渐飞回,他的记忆恢复得越来越多,给自己带来的麻烦也越来越多。   就比如今天的这件事情,本来说好要杀他的,怎么突然间便改了主意?   小蛇瞳孔极其阴冷,它心中想着,若实在不行的话,便把这魂吞了,虽然自己也会元气大伤,但总好过被连累到魂飞魄散吧。   修武也许忘了弘光的吩咐,但他绝对不敢忘却。   找到唐未济身后藏着的那个人,找到十六年前从浮池之渊跑出去的那只老鼠。   只要知道那个叫茂才的家伙,也许等待着自己的便是重获自由。   小蛇想着事情分了神,一个不慎被大风剑一剑斩在铁剑中间,险些斩断。   小蛇惨叫了一声,扭头便跑,他现在附身在这铁剑之上,若是铁剑断了,等待他的绝对不是什么好果子。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修武你当真要找死么,快弄死那小子!”   他无意间往下瞥了一眼,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然而黑雾之中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仿佛修武与唐未济一人一鬼早已经死去多时。   黑雾之中,修武把自己记得的有关玄武一脉的血脉秘法不断交给唐未济,自他脚尖处,黑雾冰消雪融,飞速消散。   他知道这是因为他违反了幽魂诅咒,为天道不容。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修武心想,自己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告诉玄武遗脉一个秘密,一个关于玄武营最大的秘密。   这便是自己活着的意义,也是那十三具棺椁之中,包括老将军在内十二人愿意以自己灵魂彻底消散为代价让他活下来的原因。   为了这个原因,他甚至能够投身在仇人弘光的麾下,甚至愿意对弘光卑躬屈膝,只求能够活下去,能够见到玄武遗脉的少主。   这一天终于被他等到了。   他躲在飞虹苑中,暗中观察着唐未济的表现值不值得托付这个秘密,与此同时,他的记忆逐渐回归,他便自然而然想清楚了自己的使命,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活着的意义……   只是他想到了当初离开玄武营没有回头的茂才,心里免不了生出滔天怒火。   难道……难道连那个家伙都背叛了玄武一脉了么?怎么连少主都不愿意好好教导?   他终于把自己灵魂深处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了   唐未济,包括玄武营藏着的那个最大的秘密。他的下半身已经全部消散,黑雾消散到了腰部。   唐未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修武就站在他的面前,笑得很开心。   他的声音依旧那么清晰,却多了一丝虚无缥缈的意味。   “玄武心盾乃是我玄武营的不传秘法,专守心湖灵魂,我不知道茂才为什么没有教你这些,但我知道我龟冷支床这么多年都是值得的。”   唐未济想要说话,修武伸手止住了他。   “我没有多长时间好活了,你听我把话说完。”   “当年玄武三千人,修成玄武心盾的不过三分之一,这三分之一中,我是修炼速度最快的,就连老将军都赶不上我,我只用了五天便修成了玄武心盾。”   修武看着唐未济,言语感慨,“但我没想到,你的天赋竟然比我还要高,在灵魂上的造诣更是了不得,三盏茶的工夫,仅仅只用了三盏茶,你才是玄武营第一天才啊!”   唐未济插不了话,他也不敢插话,他怕因为自己让修武有什么话来不及说,死不瞑目。   修武看着他,目光慈祥,“我设想过你我无数次见面,但从来没想过现在的这种场景,真没想到你我隔了十六年的相望,仅仅只是一眼。有你这样的晚辈,我死也瞑目啊,若是我把这消息带给将军,他在九泉之下也会为你骄傲的。”   唐未济终于忍不住道:“前辈,你先别说话,我帮你找聚魂的法子,我大师兄得圣皇宠爱,我还认识李四,我总会有办法的。”   修武摆了摆手,才发现自己的手掌都已经消散。   他看着自己散作光点的手掌,苦笑了一声,“我能撑到现在,已经是背着世上最恶毒的诅咒了,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痛苦,不如让我死了吧,三千弟兄还在前面等着我带去好消息呢。”   唐未济使劲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翻,他眼眶通红,眼圈发烫,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东西。   他死命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修武佯怒,瞪大了眼睛,“我玄武营将士,敢流血,敢流汗,但不兴流泪,不许哭!”   唐未济就像是得到了穿越十六年岁月从浮池之渊的那片战场上传来的命令一般,猛地站得笔直,鼻子不断耸动着,眼睛越睁越大,任凭泪水砸落下来。   他死死咬着牙,从始至终不曾发出一道声音。   他就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父母的小孩,找了十六年,才发现在找到的那一天,父母便要死去。   他们相隔十六年,只能相望这一眼。   修武一颗心陡然间便软了,他张开已经散得差不多的双臂,拥抱唐未济,“算了,玄武营都没了,还说啥。想哭就哭吧,这些年苦了你了。”   唐未济额头青筋暴绽,带着哭腔叫道:“老子不哭!”   修武无声笑了一声,唐未济才发现黑雾已经散到了他的脖子。   “我爹,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唐未济很想问修武这句话,然而他看着修武现在的模样,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句话问出口。   在一个如此伟大的灵魂即将消散的最后关头,唐未济如何能问出如此自私且无用的问题。   他张大嘴,瞪大了眼睛,手忙脚乱擦干了脸颊上的泪珠,怒吼道:“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   最后一道黑雾消散。   冥冥中,唐未济似乎听见有人笑骂道:“人都死光了,报什么仇,好好活下去吧。”   唐未济抬头看向天空,泪如雨下。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喃喃叫了一声。   “叔……走好。” 第62章 一具甲   瑾公主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麻烦精,从小到大因为太过调皮不知道惹出了多少麻烦,好在她爹是圣皇,所以很多麻烦放到了圣皇面前的时候也就不再是麻烦了,但这并不妨碍她觉得自己是个麻烦精。   她调皮,爱玩,不爱修炼,爱美,讲义气,讲道理,扔到天都随便哪个街头,街上的毛头孩子都得出来叫她一声大姐大。   她一直觉得自己已经是够厉害的,但她现在对唐未济惹麻烦的本事叹为观止。   天都哪里没有她惹下的麻烦那都是不正常的事情,就连盈翠楼当红的姑娘她都偷偷女扮男装去看过,当然是没给钱的那种——她没钱。   但她从来没有像唐未济这样,一惹麻烦就是打生打死的大麻烦。   何况从上次见到他才过了多久,怎么刚刚见面又有人要杀他?   瑾公主看着把整座小院都笼罩在内的朦胧黑雾,从手腕上摘下来一枚金色的铃铛,轻轻抛出。   恰在这时,金铃还没抛出的时候,面前的黑雾突然散了。   瑾公主愣了一下,然后便看见这古怪的小院。   唐未济站在小院中间,眼中似乎还带着泪,卷着袖子使劲擦眼睛,在他面前是一堆被撞碎的石块,石块中间散着盒子,盒子周围有许多金黑色的东西,小虫子一样。   在他头顶上有两柄剑在打架,一枚被黑雾缠绕的剑处于绝对下风,不时有叫骂声从黑雾中传递出来,粗俗不堪入耳。   瑾公主认出来另一柄剑是买剑的大风,心中有些奇怪,心想买剑去青山那么重要的事情都没带上这柄剑么?   既然认出了这柄剑,那么另一柄剑是敌是友便一目了然了。瑾公主心中不喜他的污言秽语,便从袖中掏出一枚紫色核桃,核桃化作一道雷光,轰然砸在黑雾上,黑雾在这至阳至刚的雷法下消散了大半,鬼哭狼嚎一阵叫骂之后只余下了逃窜的力量。   黑剑上附着的小蛇心中极其悲苦,心想自己是造了什么孽了,怎么自从来到这人世间之后就没过过好日子?   先是被白虎营那群疯子毁了自己的肉身,碎了自己的魂魄,若不是有秘法在身,只怕魂魄都凝聚不全;紧跟着被弘光抓住,与修武炼化为一体;结果修武也他妈是个疯子,把自己骗进这柄剑之后什么事情都没做,就做了一件事儿——把自己的魂体散了。   要知道两人是共处同一魂体,修武死了他也不好受的啊!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小姑娘,原以为是个好欺负的,结果一出手就是大唐玄机阁出品的九阳神雷,那玩意是这么用的么?当初镇守浮池之渊的白虎营三千人加起来也不过才有十来颗而已。   你什么家庭啊?这么玩的?   疯子,都是疯子!   黑雾小蛇不停诅咒着,他只想哭,然后逃离这个地方,报仇什么的回头再说吧。然而天空中的大风剑跟得贼紧,他连逃似乎都没机会逃。黑雾小蛇都开始绝望了。   瑾公主不再理会那柄剑,目光看向唐未济,心想这人在哭什么?   唐未济背过身去,没过多久转过脸来,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   瑾公主听着他冷淡的语气便有抑制不住的怒气直往上冲,莫名烦躁,说不清的缘由,“我来给你送东西。”   她收起自己的铃铛,冷冷扔下一本书,扭头便走。   唐未济没拦她,默默捡起地上的那本书。书名《须左手记》,除了书本之外还夹着一封信。唐未济看了一眼,信是霜月写的。   唐未济便想到了霜月走之前与自己说的那件事,她说有一样东西本要带给他的,但因为那样东西在宫中,她暂时借不到,里面记载的是人生金镜的某些事情,看样子便是这本书了。   只是瑾公主为什么会在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把这东西送过来?   唐未济看着瑾公主离去的背影,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他把书收了起来,在找修补人身金镜的办法之前,唐未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抬眼看向天空那道黑雾小蛇。黑雾小蛇就像是被鹰隼盯上,僵硬了一瞬间,紧跟着发出一声惨叫,却是被大风一剑劈在了剑脊上,生生劈断了一小截剑身。   明明是剑身被劈碎,半空中却有极浓重的鲜血洒落,腥臭逼人。   黑雾小蛇不复三元境强者的模样,一方面被大风剑压制,劈碎了它寄存的剑身,一方面被方才瑾公主随手扔出的雷火打散了魂身,哪里还有战斗的余力,只怕就连唐未济他现在都没法对付。   只是他想走,唐未济又怎么可能让他走,他可不是修武,唐未济的玄武重水能给他造成的伤害不必大风剑低。   黑雾小蛇都快要绝望了,黑暗中乘着天幕来到的光明中央突然伸出一道丝线,猛地拽住那柄剑。   丝线飞速往地面上缩回去,大风愣了一下,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追不上了。   唐未济看着那道半透明丝线飞速消失在了这片地平线深处,眉眼疲惫,竟没有多少追杀探查的欲望。   今夜发生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太多了一些,他原以为自己将要等到的是杀他的人,谁能知道杀他的人最终变成了玄武营残存的一道魂。   他想着那道魂最终留给他的信息,知道自己一定要找机会去一趟浮池之渊了,至少在浮池之渊还没有被破开的最后这几年里,他需要去一趟。   方寸山的那道小河面前,唐未济原以为自己想通了一切,放下了一切,能够和之前的自己划清界限,但他现在却发现那只是妄想。   不管你去不去刻意接触,刻意去想,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发生任何改变。你不想与旧因果发生联系,那些循着旧因果而来的人依旧会找上你。比如茂才、龙舟、九长老、弘光,还有残魂消散在他面前的修武。   想要了结这一切的唯一办法,便是找出真相,然后用真相让所有人闭嘴。   玄武并非龟奴,玄武战斗到了最后一秒。   他看着这片天地,很想告诉这片天地,你们所以为的都是错了,整个世界都错了!   然而他即便现在说了,又有谁会信呢?   有谁会信他区区一名驭气境弟子说的话?   这个世界不听你的道理,不是因为你的道理不对,而是因为你不够强。   想让这个世界正视你的声音,想让这个世界听你说的话,那么就让自己强大起来吧。   唐未济低下头,默默告诉自己。   唐未济,你的时间不多了。   四年之后,浮池之渊大开,妖界与人界相融,大战将起,饿殍千里,白骨累累,尸横遍野。   你必须在此之前去一趟浮池之渊,找到那具甲。   ……   浮池之渊有一具甲。   那具甲藏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万年之前,这具甲便存在这世间,经历过无数个朝代,无数个宗门,有无数人曾经见过它,但从来只是惊鸿一瞥。   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   这具甲破旧、落满了灰尘,上面爬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据说浮池之渊上方还有一座城,一座空城,那具甲便在空城之内,仅存着一丝灵性守着空城。   玄武最大的那个秘密便和这具甲有关,弘光费劲了心思要找到那块石头,也是为了这具甲。   传说这具甲之间藏着能够突破三仙境的秘密。   在浮池之渊血红色的大地深处,某个空间节点的另一边,有一座城。   这座城高大巍峨,代表了某一段文明的巅峰。   这座城饱经风霜,当初成百上千的巅峰高手共同加持的阵法已经在岁月的洗礼下逐渐散去。   这座足以容纳百万人的大城之内现在空无一人。   街道空空荡荡,房屋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人,没有家具,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座石头做的城,所以这座城里面只剩下石头。   “咔嚓……咔嚓……”   在城墙之上,有腐朽的声音传来。   万年以来,陪伴着这座城的便只有这道单调的“咔嚓”声了。   一具漆黑的甲胄顺着城墙行来,甲胄里面空荡荡没人,“咔嚓”的碰撞声是甲叶鳞片之间发出的声音好似有人穿着它在巡夜。   与庞大的城池相比,这具甲胄显得极其渺小,像是巨人脚下的微尘一般微不足道。   它曾经的主人早已经埋骨在这片土地之下,只赋予甲胄的唯一灵性不曾消逝,反而随着时间的增加越发壮大。   呼呼……   仔细听,这片天地间除了风声,除了甲胄发出的“咔嚓”声之外,似乎还有什么声音!   好像是说话声,这是一座空城,哪里来的说话声?   安静!   认真听,继续听!   “砰!砰!砰!”   屏住呼吸,听到了你沉闷的心跳,那么在有节奏的心跳背后,你听到那喃喃声了么。   是甲胄在说话。   “长夜将至,我从今开始守望,至死方休。我将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我将不戴宝冠,不争荣宠。我将尽忠职守,生死于斯。我是黑暗中的利剑,长城上的守卫,抵御寒冷的烈焰,破晓时分的光线,唤醒眠者的号角,守护王国的坚盾。我将生命与荣耀献给大光明城,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节选自权利的游戏守夜人誓词,实在太喜欢,自己也写了一段,但没有那种气势,故此只改三个字,与诸君共享。) 第63章 第二扇门   天亮了。   天空中悬着的月亮终于隐退在了鱼肚白的天空中,冰冷被窝里的小木鱼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看了一晚上月亮,他挺累的,但心里那种心慌的感觉不见了,他又觉得挺舒坦。   不多时,天都震动,十二道金光自发激活,天都大阵全面激发。   无数人慌乱着跑到街上,有好些人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人们面面相觑,紧跟着便看见天空中有无数道黑影一闪而逝,吓出无数尖叫声。   天都中剩余的羽林卫与神机阁军士飞速组织人手安抚民心,很快便有消息传了出来,那是从冥河钻到不冻河的几只妖物,已经被神机阁出手剿灭。   人心这才安定,只是在心里免不了要多骂几声铁甲卫,光吃饭不干活,连个区区冥河妖物都看不好。   买剑在第二天下午才回来,与去时不同,回来的他面色有些苍白,受了些轻伤,神色说不出的差。   唐未济正在院中看那本《须左手记》,见状连忙迎了上去,急忙扶着买剑坐下,“大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买剑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从来没有过的惊慌,没有说话。   ……   当着瑾公主的面,圣皇难得大发了一次脾气,皇后娘娘与大皇子在一旁好言相劝都不成。   星辉飞舞之间,瑾公主眼泪汪汪,不相信这是自己的父皇。   一直到瑾公主与大皇子离开景德宫,皇后娘娘才擦着眼角埋怨道:“你看看你,何时对瑾儿这么凶过,把她吓成这样,你满意了。”   圣皇闭着眼睛,坐倒在椅子上,喘着粗重的呼吸,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皇后娘娘便又开始抹眼泪,“大变将至,你不留她在身边,反而让她前往那个唐未济身边,怪她心中乱想么?”   圣皇又叹了口气,听得一阵烦躁,很少见地甩袖子走了。   皇后娘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难以置信。   圣皇出了宫,看向青山方向,面色极其凝重。   那边发生的大事就连他都不确定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之所以放瑾公主去唐未济那边,还是因为当初他第一次看见唐未济所看见的东西。   那次他让司礼监掌印太监带着唐未济入宫,在宫中呆了一夜,他隔着星辉看了一夜当时仅仅只有养气境的唐未济,然后看出了一些东西,让他怀疑自己的眼睛,又在瞬间觉得很是荒谬。   因为他看出来的那东西太怪了,所以不似真实。只是后来最后一条真龙因为唐未济的原因出现,倒是让他再一次想起了第一次看见唐未济的时候所看见的东西。   若那不似真实的东西是真实的话,青山挡不住,天都挡不住,瑾公主只有在唐未济身边才能确保安全。   只是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又如何对其他人说。   ……   买剑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后重新恢复了之前懒散的模样。   唐未济问起那柄大风剑的时候,买剑笑着递出了自己手中的剑,唐未济才发现那不过是一柄普通铁剑罢了。   唐未济又与他细细说了小院中在他走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就连修武的存在都没有避讳。   这还是买剑第一次知道唐未济是玄武遗脉(他之前只是知道唐未济是两种血脉,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血脉),顿时极为惊讶,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千万别与旁人说这事儿了。   唐未济信他,因为买剑把自己那柄大风剑留了下来守护他,却带着一柄普通的铁剑去了不冻河对面的青山深处,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其他人就没有戒备心,闻言自然点头。   最后问道青山深处发生的事情,买剑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说出了真相。   青山深处的那场异变,不是异宝出世,也不是洞府开门,而是妖界与人界的另一个通道被打开了。   唐未济一开始还有些发愣,买剑明说了之后他才明白过来。   那是类似浮池之渊的人界与妖界的通道,但比浮池之渊小很多,空间节点不稳,脆如纸张,加上妖界有大妖出手,推波助澜,通道就此开启。   这条通道被称为第二扇门。   好在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拦下了大部分的妖族,但还是有漏网之鱼逃了出去。事到如今神机阁和羽林卫的人还没回来,驻守在那边布下品秩更高的阵法,就连魏孝熙翰和霜月都还在那边。   虽然这次守在节点门口的妖物没有翻起太大浪花,但随着消息在妖界那边流传,日后定然会有更厉害的妖物冲撞。这又是一桩麻烦事。   这不是买剑所担心的事情,更不值得圣皇担心,他们担心的是更重要的事情。   又一条通道开启,意味着两个世界之间交融之处越来越多,是不是意味着会有第三条第四条通道一并开启?   他们原以为浮池之渊才是四年之后那场大战的关键,但现在看来,围绕着浮池之渊准备的胜负手并不能起到关键性的作用了。   这如何能让人不忧心忡忡。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个消息也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   当初守在青山门口的不仅仅有朝廷掌控的羽林卫、神机阁,还有许多宗派的长老。   那一战之中,那些长老有人身死,有人重伤,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   最先知道的是飞虹苑的弟子,经过诸宗派与圣皇的商量,圣皇准许各家宗派在飞虹苑的弟子可以回宗。   谁都知道这道妖界空隙最靠近天都,妖族不是傻子,若是真有动作的话,天都首当其冲。   此举只能说明圣皇仁慈,想要为各家宗派留下宝贵的血修种子。   飞虹苑弟子既然知道了,那么与飞虹苑弟子交好的血修便也知道了,每个血修不是天生地养的,都有自己的家人,每个家人也都有自己的朋友,朋友又有家人。   这个消息便这么传递了出去,天都大乱,一片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的人心惶惶。   第二天出城的人便多了十倍,拖家带口,明显是不想回来了。   飞虹苑的人都要走光了,就连老杨记烤鸭铺的生意都差了很多。   买剑去了几趟皇宫,回来便骂了一句娘。   鼠目寸光之徒,蝇营狗苟之辈!   他是这么形容那些人的。   唐未济苦笑了一声,突然开口道:“师兄,我也要离开天都了。”   买剑愣了一下,好奇问道:“这是为何?你可别学他们,现在的天都才是最安全的。”   唐未济摇头笑道:“哪里,怎么可能的事情。”   他从怀中拿出那本须左手记,递给买剑,“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   买剑接过须左手记,草草翻了两页,便明白了唐未济的想法。   唐未济的问题已经和买剑说得很清楚,一个是他的血脉问题,因为四神珠的原因变得极其复杂,九长老还已经死了,现在想找人问都没法问。   好在这个问题在唐未济的误打误撞之下被暂时解决掉了,青龙血脉与玄武血脉暂时得以共存。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便是人身金镜的问题,当初买剑以杯水观唐未济的人身金镜,比唐未济自己看得还明白。须左手记上记载的正是有关人身金镜的一些事情。   想要承受另外两种血脉之力,那么就必须把人身金镜修补如初,不然的话人身承受不住如此澎湃的血脉之力,等待着唐未济的只有爆体而亡一条道路。   霜月临走之前与唐未济谈到了这个问题,结合霜月当初说的话,唐未济自然知道了她的意思。   对人身金镜的研究,没有哪家宗派比稻宗和太玄教更透彻。这一点哪怕是大内皇宫都比不上。   霜月是稻宗出身,自然希望唐未济去稻宗寻找解决办法。只是稻宗向来提倡避世,霜月不确定唐未济此去能否找到答案。   那么便只剩下一个太玄教,相比较避世的稻宗,太玄教提倡出世,有不少天机阁的天师便是出自太玄教,这本须左手记也是其中一位天师临死前的遗留。唐未济的想法自然是早早去太玄教找到答案。   不管是新出现的人妖两界的裂隙,还是唐未济要去的浮池之渊,他所有要做的一切都需要自身实力的支持。   买剑明白了他的想法,自然不会阻拦,知道小师弟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离开天都,他心中便是舒畅。   他想了一会,摆了摆手,“你要进太玄教,我帮你去天机阁走一趟,恰好我与里面一些天师关系还挺好。”   唐未济心里头苦笑,心想你所谓的关系好,是被你砍过还是都被你砍过?   买剑去了趟天机阁,结果回来的时候不仅给唐未济带来了一份信物,还顺道着带来了一个人。   唐未济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人,有些惊讶。   采雨会上那十来名化气境弟子中,有个人给唐未济留下了深刻印象,便是那手持着青玉小钟的弟子,后来他来飞虹苑小院想要以血脉宝物换取龙涎,唐未济才知道他姓雨,是太玄教弟子。   知道了他是太玄教弟子,便对他为何出现在这里不会感到太奇怪,但终究是之前连见都懒得见人家,现在却求到了人家宗门的头上,唐未济自己想想都觉得尴尬。   好在雨师兄不觉得尴尬,笑得让人如沐春风,他与唐未济打了个招呼,“唐师弟,又见面了。”   唐未济点头,“是啊是啊,好巧好巧。”   然后便无话可说,小院中气氛有些尴尬。   买剑受不了这气氛,憋了半天,问雨师兄,“你吃了没?”   雨师兄失神了片刻,而后恭敬回道:“没吃呢,大师兄你呢?”   唐未济一拍脑门,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64章 烟雨杏花中的酒肆   天漏啦,天漏啦,天空中的水花淅淅沥沥。   自真龙在天都采雨会扯来第一朵雨云之后,春天便来到了这个世间。   春雨贵如油,所有的春雨似乎都拥有着清新、朦胧、如诗如画的特点。   顺着长道看向远处,杏花背后掩着的是酒旗,酒旗下面长着一树杏花。   因为雨丝足够细,足够密,看着像烟气,所以杏花的颜色比寻常淡了一些。因为颜色淡了一些,所以眼前的一切更加写意,没了艳俗,空气中都满是清灵之气。   雨师兄看着眼前的一切,感慨万分,“这人间多美好。”   他骑在一头掉了毛的小毛驴上,身披着沾湿了雨丝的蓑衣,随着小毛驴的走动摇头晃脑。   唐未济点了点头,很是赞同他这个说法。虽然他很不喜欢世人对玄武一脉的看法,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喜欢这人世间。   他一直都觉得人世间是美好的,哪怕再艰苦的日子,他都是这样认为的。   阳光总是比黑暗多,所以这便是黑暗为什么总是藏于地下的原因。因为哪怕再强大的黑暗,被披露出来之后等待着的只能是灭亡。   好比世间最强大的是皇权,这片土地上被推翻的皇权暴政还少么?   雨师兄随着毛驴又颠了两下,突然从毛驴上跳了下来,伸手拍在毛驴的屁股上,大叫了一声,“吓!”   毛驴被吓得一头窜了出去,顺着土道,瞬间消失在了烟雨与杏花之中。   唐未济奇怪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他本来就对骑着毛驴回太玄教这事儿有很大的意见,因为他最缺的就是时间。偏偏雨师兄用太玄教的入世皆是修行来回他,唐未济倒也不好说什么,但现在这是闹哪出?   雨师兄一脸神秘兮兮的模样,从路边找了根破木棍,捏在手上。   “我平生最喜欢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么?”   唐未济从毛驴上看着他,“不知道。”   雨师兄点了点唐未济,又指了指自己,大笑道:“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怎么样,有意境吧?细细体会。”雨师兄志得意满。   唐未济摇了摇头,“我读书少,不懂。”   雨师兄一张脸瞬间黑了下来,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他憋了半晌,看着唐未济,意味深长道:“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千万别失望。”   唐未济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一样看着他。   雨师兄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就像是才看见那酒招子,“走,这天气阴冷阴冷的,去喝一碗酒暖暖身子啊。”   唐未济无所谓,从毛驴上下来,牵着小毛驴往前走。   到了路边的酒肆,才发现酒肆里面雨天赶路的不止他们两个人。   雨师兄抖了抖身子,虽然他姓雨,却不喜欢雨天,“这鬼天气,阴冷阴冷的,掌柜的,来一碗酒。”   酒肆里的掌柜的高声应了一声,连忙去忙活。   雨师兄取下身上的蓑衣置在脚下,招呼唐未济坐下。他看着唐未济啧啧称奇,也不知道唐未济到底是个什么体质,那雨点落在他身上便蒸发了,也没披蓑衣,坐下来的时候身上便只剩下衣角还算湿润。   唐未济看着酒肆里的另外两个人,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两人一个是黑衣老者,一个是蓝衫汉子,唐未济没见过他们,自然不知道这两人一人是捉刀教的黑衣长老,一个是彩衣阁的袁浩宇。当初在春雨会的时候,这两人都是位列登仙楼第九层的。一个和买剑同桌,一个和贝小北同案。   这两位三元境老牌强者就像是没见到他们两个的到来,仍旧在低头说着话,面前佐酒的小菜还没怎么动,旁边放着的两坛酒已经空了一坛。   雨师兄抱怨道:“这鬼天气,怎么越来越冷了?又倒春寒了?”   唐未济一口酒灌下肚,只觉得更热了,躁得慌。   雨幕隔绝了某些人或者妖的视线,但依旧有两道落在了唐未济的身上。   唐未济不动声色地夹着面前碟子里放着的佐酒小菜,小菜是天都这边极有名的金针菜,以鲜嫩著称。酒肆手艺不错,鲜甜可口,咸淡适中。但即便如此,光吃小菜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   除非这人本身就不喝酒,不然只有光喝酒不吃菜的,哪有光吃菜不喝酒的。   雨师兄哪怕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了某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用眼神询问唐未济,唐未济轻轻摇了摇头。   雨师兄便不再多问,喝完了面前的那碗酒之后大大夸赞了一番店家的手艺,约好了下次再来。   转身披上蓑衣,醉醺醺地持着木棍,与唐未济把臂而行。   酒肆掌柜的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心想这看上去像公子哥的倒是个会说话的,心眼灵透,不像另一个,一看就是闷葫芦,找人喝酒还是得找会说话的,聊得来,比喝闷酒舒服多了。   他转身一看,却发现酒肆里另外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也消失不见了,什么时候出去了?他怎么没印象。掌柜的面色变了变,往前急走了两步,神情又舒缓了下来。   那两人坐着的桌子上放着两枚散碎银子,不仅值酒钱,还多了不少。   掌柜的笑逐颜开,哼着小曲,心情和这烟雨杏花村一般美丽。   管他是谁,去哪儿,要做什么,秉性如何,只要给钱,那就是好客。   他这小酒肆什么都不卖,专卖酒,什么都不管,只管钱。   人生在世,短短百年,行来过往,千姿百态,不过都只是匆匆旅客,短暂行人。   何必纠结,何必在意。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酒徒酒客酒人家,皆是逍遥酒中仙。   一出酒肆的门,方才还醉醺醺的雨师兄便低声问道:“怎么了?”   唐未济指了指另一个方向,“你走这边,我走这边,赶紧跑。”   雨师兄面色变了变,二话不说扭头便跑,连余下的那头小毛驴都顾不上了。   唐未济冲入雨幕中,寻了个方向,施展开青龙秘法,如蛟龙入海,把雾气钻出一个小小的洞口,转眼便消失不见。   牛毛针一般的细雨。   细雨引来的水雾。   雾气渲染得人间好似仙境。   仙境中有两个人拼命逃窜。   风声沾湿了水雾,落在耳朵里多了些沉闷。   冷意为两人披上衣衫,于是衣衫变得更冷。   雨师兄看着眼前天空中站着的那人,一颗心比衣衫更冷。   他骂了一声,脱掉蓑衣扔在地上,看着天空那人叫道:“他娘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总能给我说清楚了吧。”   天空中站着的是唐未济,他看着面前的雨师兄,心情显然也不算太好。   故友重逢值得喜悦,但是要看地点。   他们两刚才分明是分开跑路的,怎么跑到最后,反而撞在了一起。   说明有人不愿意他们分开跑,联系到方才那两个给自己感觉很不好的人,唐未济觉得已经有了答案。   雨师兄扬着头看着他,一会儿脸便被雨丝糊住了,他抹了一把脸,气道:“无量那个天尊,你丫能不能从上面下来,会飞了不起啊,我头仰得不酸是么?”   唐未济一步步从天上走下来,姿势似乎有些别扭。   雨师兄满是羡慕,口中却极其讥讽,“咋了,飞完翅膀折了?还要在天上摆个姿势呢是不?何其僵硬,何其僵硬!”   唐未济苦笑了一声,一直到地面上才放松下来,“有人盯上我了。”   雨师兄冷哼了一声,“我自然知道有人盯上你了,可是盯上你找你麻烦不就行了,找我麻烦做什么。”   这个问题唐未济没法回答,实际上他也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好奇心容易害死猫,比如猫好奇外面的世界然后从楼上跳下去摔死了,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好奇的答案是什么。   好在雨雾中站着的是两个人,于是便有人给他们做出了解释。   “杀人灭口。”   雨雾中有人说话,声音残忍,满是戏谑,“你既然已经看清了我们的脸,我们怎么还会放你们走。”   “实在抱歉。”   另一边同样有人说话,“为了正义,你们必须死。”   雨师兄冷声道:“我不知道你们是谁,在还没有看见你们之前,我劝你们就此离开,你们可知道我们是谁?想杀我们,会给你们惹下天大的麻烦。”   残忍的声音再次响起,“知道,一个是方寸山高徒,一个是太玄教天才么。”   雨师兄一颗心瞬间往下沉了沉,“既然知道,你们还敢动手!还不快走,免得我传信宗门,要了你们的命。”   “我会怕?”残忍的声音桀桀笑着,有一道黑影在雨雾中浮现。   随着这道黑影的出现,雨师兄手脚冰寒,发现酒肆感觉到的那种冷意再次出现了,于是他便知道来人是谁了。   另一旁出现的蓝衫人语气依旧抱歉,话语其实平静得很,“我也不怕。”   雨师兄取出青玉小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一扭头,却发现唐未济什么动作都没有,他顿时大急,传音道:“你愣什么呢?”   唐未济指了指面前两人,“他们都是三元境。”   雨师兄再次愣住,扭头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脖子无比僵硬,咔咔作响。   黑袍老者点头微笑,面色自得,“三元第二境,盈元境。”   蓝衫人容貌平静,说出的话让雨师兄一颗心沉到谷底,“三元第三境,逸元境。”   雨师兄扭过头看着唐未济,嘴里发苦,“现在磕头求饶还来得及么?” 第65章 杏粉其实很可爱   磕头来不来得及唐未济不知道,但是跑是肯定来不及了。   事到临头,再怎么慌乱也无济于事。唐未济向前踏出一步,落在黑衣老者与蓝衫汉子的眼中,他便像是挡在了雨师兄的面前。   “我很好奇两位为什么要杀我一个区区驭气境,更好奇两位为何说为了正义。”   雨师兄也许忽略了他们方才说的话的重点,但唐未济可一直都没有忘。   为了正义?什么正义?   唐未济虽然之前是酒馆的杀手,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站在正义的对立面,何况他现在已经与乌鸦酒馆脱离了关系。   黑衣老者“桀桀”笑着,骂道:“狗屁正义,我要杀你还要理由?”   蓝衫汉子面色凝重,甚至带着些虔诚,重申道:“为了人族大义,为了四年之后的那场大战,我彩衣阁袁浩宇请你去死。”   彩衣阁?!   雨师兄面色一变,明白了来人的身份之后,心中道了一声难怪,怪不得不怕太玄教。   江南道彩衣阁一家独大,财力雄厚,朋友满天下,的确不用怕太玄教和方寸山。   如果这人是彩衣阁袁浩宇,那么那个黑衣老者出自哪里?   袁浩宇这人他听过,听说是上一代最顶尖的天才之一,原来已经是逸元境了,距离三仙境仅仅只有一步之遥。他都要对唐未济出手,是不是意味着彩衣阁的态度?   雨师兄心中思绪纷飞,紧跟着想到了一点,心中悲苦,骂了一声。他娘的自己都要跟着一起死了,还想这些个东西做什么。就说唐未济是倒霉孩子,从来了天都之后风波不断,自己当初怎么就鬼使神差答应了大师兄的要求,带着唐未济一起回太玄教了呢。   黑衣老者看着唐未济,神色桀骜,“你自己动手,还是让老人家我费一把力气。”   蓝衫汉子看着唐未济,神态诚恳,“你还有什么遗愿,我可以帮你去办。”   黑衣老者挥了挥袖子,极其不耐烦,“赶紧去死。”   蓝衫汉子意态平和,“请你去死。”   烟雨中的唐未济低垂着头,沉默着。   这里不是天都,李四不在,圣皇不在,买剑也不在,没人救他。   自己只是驭气,面前一个盈元境,一个逸元境,都是三元境老牌强者,跑都跑不掉。   那么拼命呢?   如果拼命的话,能有几成胜算?   唐未济看了一眼雨师兄,一个驭气境,一个化气境。他自己情况特殊,可以看做化气境,那就相当于两个化气境。   两名化气境三代弟子,两名三元境二代高人,这怎么打?   胜算几成?   唐未济几乎不用多想,已经得出了答案。   十死无生。   命也不是这么拼的啊,只是都这当口了,不拼命还能怎么样呢。   唐未济从怀中取出小火,放在肩头,开始卷袖子。   雨师兄叹了口气,心想你个瓜娃子,愣头青,这会儿除了磕头求饶,还能有其他路走么?   他心里一边感慨自己的悲苦,一边轻轻敲了敲青玉小钟,有一道宛如实质的身影从小钟中走了出来,来到地面时候已经与常人无异。   歌女轻飘飘悬浮在雨师兄的头顶,雨师兄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便被歌女一脚踩在了眼睛上,一道冰冷羞恼的声音在他心湖响起,“不准看。”   雨师兄讪讪低下头,心里更觉悲苦。大家都要死了,看一眼裙底怎么了吗!   杜鹃吃虫子是为了生存,世上所有生物都遵循着这个道理,唯有人不是。   人杀人,很多时候都不是为了生存,所以有一个词叫鬼蜮人心。   虫子不愿意死,人更不愿意死。   黑衣老者冷笑道:“有人不愿意死啊。”   蓝衫汉子振了振袖子,震散了漫天烟雨,“那我来帮帮忙好了。”   黑衣老者从自己的脑袋后面抽出了一枚带血的刀,那柄刀只有刀身,没有刀柄,看那模样刀身一直都是插在他的脊背上的。   雨师兄面色又变了变,失声叫道:“捉刀教!”   黑衣老者以滴血刀尖指向雨师兄,“他的青玉小钟我要了。”   蓝衫汉子置若罔闻,伸出手,遥遥向着唐未济抓过去。   唐未济眼珠一凝,瞬间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好似天地都开始排斥着他,要把他碾碎。   周围的一切都成为了他的敌人,无论是拂面的清风还是微凉的雨丝,看见他都由内而外透着一股厌恶。   如果天地都是你的敌人,你还要如何取胜?   你身在天地,如何会是天地的对手。   绝望。   在这种时候,唐未济才发现自己的手段与血脉都是那么地无力,唯有绝望。   恍惚间,唐未济突然想到了他在飞虹苑的时候与买剑的一番谈话。   什么是三元境?为何固元境与化气境只差了一境,这一境的差距却是天壤之别。   天地间有灵气,三气境是炼气入体,沟通血脉,然后借着两者发挥出超乎常人的力量。   三元境则可以借用天地之力,而不仅仅局限于自身的力量。这便是两者间最大的差距。   更高的三仙境则牵扯到了冥冥中的“道”,旨在探寻自身小天地与外界大天地之间的相似处,玄妙异常,暂且不谈。   一个是三气境第二境,一个是三元境第三境,甚至还有可能是逸元境巅峰的强者,这咂摸打么,难为人。   唐未济都想放弃了,脑子里面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一个词。   等等!   借用?   他闭上了眼睛。   另一边,雨师兄一脸讨好地看着黑袍老者,“前辈,前辈,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太玄教的小雨啊,我三岁的时候前辈还抱过我呢,你还有印象嘛前辈?”   黑袍老者由着他胡扯,阴恻恻笑着,一刀往雨师兄斩过去。   烟雨便像是画卷一般被从中撕开,天地间只剩下了那道刀光。   别看黑袍老者为人不怎么样,这一身修为却是实打实的高,一刀才刚刚斩出,雨师兄便怪叫了一声,扭头便逃。   歌女虚影一只手抱住雨初晴,一只手轻轻抵在那道刀光之前。   也不知道这歌女虚影是什么来头,那一道刀光竟然被她挡了下来,只是虚影黯淡了七八分,只余下极淡的一层,虚幻不定。   雨师兄怀中的青玉小钟“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他掏出来去看,发现青玉小钟上面多了一道头发丝粗细的裂纹,心疼得他眼泪差点没流下来。   “老东西你给我等着,捉刀教是吧?等我逃出去,我让掌教真人灭了你们捉刀教!”   “敢毁我宝贝,我跟你拼了老东西。”   “玉姐姐你没事吧,哎呦玉姐姐你快回来,我自己跑。”   黑袍老者心冷似铁,又要一刀斩出,却在这时,他突然抬起头,看向唐未济那边,满是惊讶。   蓝衫汉子已经先一步停了手,眉毛轻轻一挑,烟雨中的杏花纷纷离开枝头,散了一地。   借用。   关键就在于这个词。   买剑的意思就是说,这些东西并非三元境强者所拥有,而是借用的天地。   既然是借用,那么这些自四面八方而来的压力充斥着的是蓝衫汉子的意志,而并非天地间的意志。   既然这样的话,想要抗衡这种压力,除了正面抵抗之外便有了另外一个办法——将这些力量中蕴藏的蓝衫汉子的意志消弭掉。   那些力量自然便会成为无主之物,重新恢复到之前的静态模样。   世间血修千百万,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尝试过,因为没有一个人在三气境的时候能够抗衡三元境,别说正面抗衡了,就连这种想法都不敢有。   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雨师兄心里头为自己无端产生的念头而感到荒谬。   难道……难道唐未济能挡下这一击?就像是当初在东来居挡下李四那一下一样?   只是剑神当初可不是全力出手,说是十分之一的实力,只怕连十分之一都不到,隐藏甚多。何况唐未济是借着青龙大星的星辉之力才挡下的,他现在还能挡下?   因为雨丝而诞生的雾气似乎变得淡了许多,能够让雨师兄清楚地看见唐未济在做什么。   他看见了唐未济的眼睛——那双眼睛是闭着的。   紧跟着他发现自己眼中的事物开始扭曲,就像是原本平整的画面开始变得凹凸扭曲起来,就像是水波;再跟着他发现唐未济周围的雾气都开始泛着一种光泽。那是很诡异的光泽,就像是镜面一样。   这是雾气,怎么会有镜面一样的光泽?   雨师兄安慰自己,一定是他看错了,看花了眼睛。   他继续看过去,唐未济周围的雾气扭曲得越发明显,棱角分明,越发像是雨师兄曾经见过的一块鲜艳的红宝石切割面。   砰!   所有的受力点崩张到了极致,然后便是一声脆响。   镜碎。   ……   雨师兄长舒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脊背后面全是冷汗。   黑袍老者嘴角向上提起,似乎满是讥讽。   蓝衫汉子微笑着,对面前的少年充满了赞叹。   在他们的眼中,唐未济周围的天碎了。   雾气、雨丝、天空中飘拂着的风、随风而散的杏花花瓣……所有的一切,瞬间碎了却又重新组合在了一起。   唐未济睁开了眼睛,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水鬼。   他摸了摸自己长得不长不短的头发,入手冰凉,轻轻一攥,一把汗水。   蓝衫汉子叹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天才的人物了。”   他顿了顿,多加了一句,“比你师兄买剑还要天才。”   黑袍老者眉毛又是挑了一挑,似乎有些惊讶蓝衫汉子的说法。   唐未济虽然挡下了他的一击,但在他看来,袁浩宇根本就没有尽全力,如何有资格与近百年来最天才的买剑相比拟。   蓝衫汉子接着道:“为了表示对你的尊重,这一次,我会全力出手。”   唐未济心里叹了口气,苦笑连连。   他以心湖上空的玄武心盾为基础,灵机一动,在这四周的元气中与蓝衫汉子的意志展开了争夺。   事实证明这种想法是对的,只是为了这一击,他消耗的不仅是玄武心盾的力量,其中甚至还有玄武血脉之力以及自己的精气神。只是一下已经油尽灯枯,如何还能再支撑第二下。   困兽犹斗,用这个词来形容现在的唐未济简直再恰当不过了。   蓝衫汉子明显知道这一点,如此说法,只不过为了给予唐未济最大的尊重。   全力以赴,才是对对手的尊重。   他抬起手,遥遥指向唐未济。   唐未济知道这一掌下来,他只怕就要粉身碎骨。   他叹了口气,再次闭上了眼睛。   上次闭上眼睛是为了拼命,这次闭上眼睛却是面对死亡无可奈何的表现。   他能够感受到死亡的气息随着雨雾蔓延了开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带动心神变得宁静,就像是空中的尘埃随着雨丝逐渐落下。而后便是心如明镜台,无处染尘埃。   这是极其罕见的空灵状态,世人求而不得。若不是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唐未济以此状态修行秘法,必定事半功倍。   四周的压力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比之前的那次更加巨大,如针刺一般让唐未济浑身汗毛倒竖。   噗!   唐未济周围突然有一片血雾暴绽,那是因为他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压力,鲜血从无数个毛孔中均匀喷散了出来。   雨雾被染成了粉红色,看着却一丁点也不可爱,有甜甜的血腥味随风传来。   蓝衫汉子握紧了手掌,唐未济便像是被他攥在了手心。   他漂浮在半空中。周围有杏花如雨,化作巨大手掌将唐未济包裹在内。   花瓣凝成粉红色的巨大手掌,手掌正中心的位置,有一点鲜红色逐渐晕开。   雨师兄惊呼了一声,目眦俱裂。   眼看来不及施以援手,这片天地间突然有人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一道无形剑气撕裂雨幕急射而来,一剑劈碎了杏花巨手。   漫天杏花随雨落。   唐未济摔倒在了地上,有一片粉红花瓣落在了他的鼻尖,他揭下花瓣,握在手心,闭上眼睛,开心地笑了。   杏粉桃红梨花白,无人知是春风来。   春风之中,有人背着佛像,有人手捧剑匣。   最高处那人只咬着牙冷声道:“老子说过多少遍,这里是方寸山!” 第66章 一个坐标   这地方离天都不算太近。南宗佛子,太玄教的捧剑道人,方寸山的买剑大师兄,这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怎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不仅是蓝衫汉子、黑袍老者,就连唐未济还有雨师兄都有些奇怪。   雨师兄看见捧剑道人的一瞬间便哭着大叫了一声,差点没扑上去。   唐未济记得买剑在他走之前说要去一趟皇宫,难道他们出现在这里与圣皇有什么关系?   “阿弥陀佛。”南宗佛子又宣了一声佛号,与买剑分立两边,竟隐隐与买剑对袁浩宇形成夹击之势。   之前雪里山儆尤会,唐未济听茂才说南宗佛子想找他坐而论道,他那会儿还曾笑言这佛子只怕是个沽名钓誉之辈,现在看来,实力竟与袁浩宇不相上下。现在想来,当初只怕多有误传。   捧剑道人不动声色躲开雨师兄,与其余两人形成三角之势,分立三处,匣中剑鸣震野,剑匣都被震得在手心跳动起来,显然是准备大开杀戒。   捧剑道人修了一门道门上玄功,类似佛家的闭口禅,只点头摇头,从来不说话;南宗佛子除非论经讲坛,不然的话最多也就是一句阿弥陀佛,所以只能是买剑说话。   买剑说话从来不带客气的,比起以往说的看不顺眼便砍一剑,或是我的孤独比小河还深,他这次的话尤显霸道。   “找死啊你们!”   南宗佛子低眉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佛祖莫怪;捧剑道人心想年轻就是好啊,朝气蓬勃;雨师兄心想自己被这人揍了这么多次好像也没什么丢人的;唐未济想的则是这杏花看上去还真嫩,不知道能不能生吃。   蓝衫汉子倒是没什么异样,看着买剑反而有些抱歉的苦笑;黑袍老者下意识就想反驳,却突然想起来这里不是登仙楼,他再倚老卖老的话怕不是要被人打死。   他虽然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但还不想死,所以还是闭嘴好了。   买剑看了一眼唐未济的伤势,发现只是透支,并无大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青山一别之后,你们本该在天都与我们共谋大事,此事关系到大唐存亡,你们推辞,既然早就走了,为何现在还出现在这里?”   蓝衫汉子颔首道:“只是想起来有一些事情没做罢了。”   买剑冷笑着,也只有在这时候他才会把自身的惫懒都收起来,如手中的大风剑,锋芒毕露,“你们要做的事情便是杀我方寸山与太玄教未来砥柱么?”   蓝衫汉子依旧抱歉笑着,“虽然很不愿意,但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为了你那个狗屁正义?”买剑眼神锐利似剑,幽幽道:“还是说为了其他的一些东西?前些日子,大将军刚刚回天都的那一段时间,大将军府发生了一件事情。”   蓝衫汉子的面色有些变了。   “本来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应当不多,但不巧的是,我朋友挺多,有一位朋友恰好在场。听说大将军那几日谁都没见,就见了两个人,一个是你彩衣阁的裴响,一个是捉刀教的仇乐池。”   买剑看着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我在想当日的谈话不会与今天的事情有关吧?”   蓝衫汉子依旧面带微笑,闭上嘴不说话。   买剑又看向了另一边的黑袍老者,“不管是仇乐池还是裴响,与我师弟都有些仇怨,我可以不可以理解为这事儿是他们所求,师长出手?”   黑袍老者在他的目光下竟然起了一身的白毛汗,要知道他的实力可是比买剑还要高出一境的。他惊怒交加,厉声喝道:“住口,此事与小辈无关,与大将军更是没有半点瓜葛,你莫要瞎说,兀自惹祸上身!”   买剑摊开手,“你看看,你看看,我可没说与大将军有关,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关我的事。”   黑袍老者自知失言,面色阴沉。   蓝衫汉子叹了口气,问道:“事已至此,你们想怎么样?杀了我们不成?”   听到他的话,黑袍老者一颗心莫名颤了一颤,悄悄往蓝衫汉子的身边靠了靠。   买剑顿时沉默了。   从人数上讲他们占据绝对的优势,但从实力上讲却只是半斤八两,南宗佛子与捧剑道人的实力都是在逸元境,但他买剑才是固元境。反观黑袍老者与蓝衫汉子,一个是逸元境,一个是盈元境。   以两名三境、一名一境打一名三境、一名二境,怎么看都不会输,但战斗可不是数学题,不是这么算的。   此事与方寸山和太玄教关系甚大,所以捧剑道人与他自然会竭尽全力出手,但南宗佛子会不会全力出手这便犹未可知了,毕竟此事与南宗无关。   况且黑袍老者与蓝衫汉子自知败则死,所以会拼命,他们三人不想拼命,必然束手束脚,到时候发生什么样的意外都不稀奇,像他们这些三元境的老牌强者,说各自手里没有几个压箱底的东西,买剑自己都不信。   说来说去,还是牵扯到了自身利益关系,因为眼前发生的事情还没有到让他们拼死拼活的地步,所以自然纠结。   那怎么办?杀了?各自投鼠忌器,不敢杀。不杀?不杀又如何与唐未济还有雨师兄交代。   局面陷入了僵持状态。   蓝衫汉子却突然道:“若你们还没想好的话,不如先听我一言如何?”   买剑心里头莫名生起警兆,便好似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在不断向着他靠近,他敏锐察觉到蓝衫汉子接下来说的话与此事关系极大。   只是他还没说话,便听见南宗佛子道:“若是袁施主为何在此地的原因,贫僧倒是很想听听。”   袁浩宇笑了笑,指着唐未济道:“我要杀他,也是为了大唐百姓,为了我人族命运。”   买剑勃然大怒,“放屁!杀人就是杀人,何必给自己披上道德君子的衣服,平白让人看轻。”   袁浩宇指着唐未济正色道:“他是妖族奸细。”   买剑一下子愣住了。   不仅是他,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雨师兄的嘴里能塞下一颗鹅蛋。   买剑忍不住笑了,先是他,紧接着是所有人,就连不苟言笑的捧剑道人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意。   飞虹苑最有名的天才、采雨会魁首、深得圣皇恩眷的唐未济是妖族奸细?这话说出去只怕是要把人笑死。   买剑笑着问他,“你是糊涂了么?天都那么多人都是瞎子不成,剑神没说唐未济是奸细,圣皇没说唐未济是奸细,就你说唐未济是妖族奸细,证据呢?”   南宗佛子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袁施主,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   人族与妖族的仇怨历久弥新,说一个人是妖族的奸细那简直就等于否定了他的一切,如果一个人失去了一切的话,等同于连存在的价值都没有了,这是一种极大的侮辱,甚至因为这句话,彩衣阁与方寸山就可以展开一场大战。   袁浩宇正色道:“此事关系重大,我自然不会乱说。”   买剑怒道:“我师弟在天都才刚刚被大妖刺杀过,险些命丧黄泉,若不是瑾公主出手相救,他只怕早化成一堆白骨,照你这么说的话,难不成瑾公主也是妖族奸细,与我师弟共同演了一场戏?”   袁浩宇摇头道:“瑾公主自然不会是奸细,只是你有没有想过,那头大妖谁都不杀,为何偏偏要杀你师弟?难道就不能是他自己往自己身上抹黑,故意洗脱自己的嫌疑么?”   唐未济从地上撑起身子,神色不变,轻声问道:“证据呢?”   凡人办案还要讲个证据,这种事情若是作假,随口胡说的话,这人怕不是疯了。   所有人都能想到这一点,袁浩宇既然敢这么说,那么自然就是有证据的,佛子与道人看着唐未济的眼神已经有些变了。   唐未济面色如常,他自己知道自己与妖族没有一丁点的瓜葛,眼前的人即便是三元境,又如何把黑的说成白的。   买剑声音变低,如看寇仇,口中威胁道:“袁浩宇,你若是再敢胡说八道的话,我方寸山与你彩衣阁必将水火不容。”   袁浩宇看着唐未济的眼睛,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暂时没有证据。”   买剑松了口气,直到这时候他才察觉到自己是有多紧张,“你既然没有证据,竟然敢如此胡说,甚至要我师弟的命,彩衣阁行事如此嚣张了么?”   袁浩宇看着买剑,一字字道:“你没发现你这师弟出现的时机太巧了么?我查过他,他第一次在人世间出现的时候,是浮池之渊十六年前破碎的时候,有多少妖族趁着那时候藏匿人间谁也不知道。而这次他在天都出现,青山深处便开了第二道门。”   买剑神色一凛,冷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袁浩宇看着唐未济,厉喝道:“他就是一个坐标!”   这句话如惊雷一般震得众人瞬间失了神。   “他是妖族投放到人间的坐标,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点,但事实如此,无可反驳。”   唐未济一阵失神,他想到了龙舟,想到了茂才对自己的态度,竟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身份来。   难道,自己真的和袁浩宇说的一样,仅仅只是一个坐标么?   自己是妖族的奸细,根本不是什么玄武遗脉?所以茂叔才会那么对待自己,巴不得自己死在方寸山?   不不不!   唐未济使劲摇了摇头。   不会的,茂才说是他亲自带着自己走出的浮池之渊。   如果自己是妖族的话,九长老怎么可能辨识不出自己的身份。他已经见识过了两个通过浮池之渊逃出来的妖物,一位是九长老,一位是移洛,两妖都是三仙境的高人,两个都要杀自己,就凭这一点,唐未济觉得自己绝对不会是妖族投放到人间的坐标。   况且,他还身负玄武血脉,怎么可能是妖族。   但这些话他如何敢与别人说,九长老的事情他连买剑都不敢说。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九长老是妖族的,唐未济宁愿这个秘密永远埋葬在地底,不会被人知道。   若是有人知道九长老是妖族的话,他九长老的弟子身份只会变成他是妖族奸细的佐证。即便说出九长老是死在自己手里的,为了正义或是为了九长老遗留下利益,这些人依旧不会放过他。   从大义来讲,宁杀错不放过,是个人都不会容忍一个有可能是妖族奸细的人逍遥人间。   从利益上来讲,九长老遗留下的东西,他们怎么会让给一个驭气境的毛头小子。九长老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忌惮九长老的实力,九长老死了之后还有谁会在乎唐未济的锦绣峰弟子身份。   更别说他的玄武血脉了,这种事情说出去简直就是给自己找麻烦,没看蓬莱岛的三仙境龟仙人都因为疑似玄武血脉躲在蓬莱岛十六年不曾出现了么。   至于移洛,袁浩宇方才也说了,这是唐未济在给自己洗刷嫌疑,专门挑着瑾公主在的时候演了一场戏。   唐未济有口莫辩。   袁浩宇最后道:“况且,他是妖族奸细的消息,还是一位大人物告诉我的,这种事情,他怎么会骗人。”   这才是最关键最重要的一句话!   之前的所有解释都只是解释,唯有这一句话才是袁浩宇坚信不疑的根本。   袁浩宇是彩衣阁的长老,更是逸元境强者,可以说在这座天下,三仙境不问世事的情况下,他便是天底下第一等的高手。   能让他称之为大人物,并且因为对方说的一句话便深信不疑,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惜得罪方寸山也要过来杀人的人,到底是谁?   这样的人不会太多,而在天都,能有这样资格,并且在那个点出现,恰好与彩衣阁有联系的人,仅仅也只有那一位。   哪怕没有黑衣老者之前的一番话,南宗佛子与捧剑道人也想到了那个名字,那个传奇一般的人物。   原青龙营守将、现正一品神策将军、钦封护国公、大将军——弘光。 第67章 风雨中的剑光   说一个人是奸细,背后可能有很多种原因。   有可能这个人的确是奸细,有可能说他是奸细的人本身才是奸细,有可能只是为了想他死。   那么大将军说唐未济是奸细的原因是什么呢?   南宗佛子微微低着头,身后背着的佛像便露出了一角佛头。   捧剑道人舔着嘴唇,觉得嘴唇有些干涩,就像他很多年没有说话的喉咙一样。   天空中飘落的杏花雨只是持续了很短暂的一阵,就像是许多美好一样,美好的事物都是短暂的,英雄易老,美人迟暮,昙花一现,流星几许。   细雨蒙蒙的天气也并不能持续太久,毕竟不是黄梅雨。雨停了,泥土湿润了三分,果真像是抹上了一层油。   唐未济躺在油地里,身上盖了一层染上了鲜血的杏花,心想这他娘都是什么事。   他只是心里想想,买剑已经忍不住骂出了声来,“你他娘说的都是什么事?说到底你什么证据都没有,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你的猜测以及……一句话。就因为这,你就想杀我师弟?”   袁浩宇没有理他,但看他的表情显然就是这么想的。   买剑扭头,嗤笑着想要给自己寻找外援,结果竟发现佛子与捧剑道人的表情有些异样,略一思忖他便明白过来,怒道:“你们竟然信他说的话。”   佛子背后的佛头更低了一些,“毕竟是那位说的话啊。”   世间万般人说万样话,每一样话的分量都不相同,并不是取决于话,而是取决于说话的那个人。   大将军说的话分量自然是世间最重的,哪怕是佛子都要郑重以待。   你若是说大将军故意说这话冤枉唐未济,那么理由是什么?   大将军是天底下权柄最重的人,早已跻身三仙境,无论是实力还是地位都是天下第一等。相比较而言,唐未济不过才区区驭气境,虽然因为飞虹苑与春雨宴的事情有了一些名气,但如何能与大将军相比?   在此之前,两人并无恩怨瓜葛,那么大将军有必要刻意编织一个谎言去污蔑唐未济么?   没有必要。   正因为没有必要,所以这话不可能错,所以唐未济是妖族奸细。   这是南宗佛子与背剑道人心底的想法,也是顺理成章被众人推算出来的事情,更是袁浩宇坚信不疑唐未济是奸细的来源。   买剑觉得荒谬,那是因为买剑是唐未济的大师兄,但如果抛弃这层关系不谈的话,他的心中还依旧是这么想的么?   只是世界上没有如果,买剑怒极反笑,振剑道:“即便是大将军,岂能因一句话便让人杀人!若是真觉得我师弟是妖族奸细,那便派神机阁过来抓人,让大理寺过来审问,哪有让你来杀我师弟的道理!难道大将军还有什么事情要瞒着人不成?”   买剑用剑指着袁浩宇,很没有礼貌、毫不客气地用剑尖点着他,“我现在也觉得你彩衣阁裴响是妖族奸细,是不是也能杀了他去?”   他又看向南宗佛子,“你南宗小和尚我也有许多看不顺眼的,是不是都是妖族奸细?”   买剑扫了一眼黑袍老者,最后看向了捧剑道人,“你太玄教……”   他说着话,突然想不起来太玄教有什么出彩的后辈,眼睛一转看见了一旁的雨师兄,于是便点了点他,“我看他也是妖族奸细,是不是也一并杀了?”   雨师兄这简直就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瞬间傻眼,心里想着这他娘怎么都能扯上我?我难道不是唐未济这边的么?我看的没错,唐未济果然是个天大的祸害。   南宗佛子与捧剑道人看着买剑都有些无奈,心想你这不是胡搅蛮缠么?   黑袍老者被买剑有意无意忽略,本就憋了一肚子气,看出来买剑是瞧不起自己,故此在一旁冷笑道:“袁浩宇要杀唐未济,是因为大将军说唐未济是奸细,你要杀他们家后辈,难道就凭你的一句话?你什么时候能和大将军相比了?”   瞧瞧,这话说的,可是半点不客气,讥讽之余还带着给买剑埋了个小小的坑,若是买剑受不住激的话,回头在大将军面前有意无意说那么几句话,买剑就得在青龙营埋下号来。   买剑冷笑了一声,“怎么着?我师父说他们是奸细,你有意见?”   南宗佛子苦笑了一声,与捧剑道人对视了一眼,无话可说。   黑袍老者更是气得不行,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买剑师父是谁?方寸山山主蓝如玉,现在谁都知道蓝如玉已经是三仙境的强者,他说话的分量即便比不上大将军,也不会比大将军轻到哪里去,关键是蓝如玉说过这些话么?   只是谁都知道买剑在蓝如玉心里的地位,就像是在圣皇心中的地位一般。蓝如玉哪怕没说过这种话,买剑说他说了,谁能跑去方寸山证实?哪怕是真跑过去了,你便能确信蓝如玉会按事实说话?   方寸山护犊子的德行,可是从山主到门下弟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据说去年时候青龙营有个叫陆远的副将去方寸山都被护犊子的蓝山主赶下了山,这种事情不用问也能知道答案。   这不就是耍无赖么?   所有人的心里都生出了这同一个念头。   但这事儿关键就在于你哪怕知道买剑在耍无赖你也没有任何办法,就比如佛子,原本低下的佛头逐渐又抬了起来,原本被袁浩宇说动的心又静了下来。   买剑看着袁浩宇,挡在唐未济身前冷笑道:“怎么着,你还想着怎么动手?”   袁浩宇没有说话,其余人也是心思各异,实在是不想动手打生打死,但又不甘心放过唐未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气氛极其微妙。   买剑脸上的表情越发不耐烦,最终恶狠狠挥了挥手,“烦死了烦死了,你,就你,来,咱俩打一架吧,我若是能挡下你三招,你赶紧滚回你的彩衣阁,若是挡不住,我师弟任你处置。”   唐未济躺在他身后撇了撇嘴角,心想那可是三元境第三境啊,大师兄你还真敢说。   佛子与捧剑道人其实都不好看好买剑,买剑是天才,袁浩宇便不是天才了么?同是天才,越级作战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在他们那一代,袁浩宇的地位并不比这一代的买剑要低,更何况他修行了更长的时间。   修行时间更长,往往意味着实力更高,见识更丰富,手段更繁多,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而在这种情况下,买剑竟然提出要接袁浩宇三下以结束今天的这场闹剧,这得是对自己多有自信的人才会说出来的话啊。   袁浩宇有些惊讶,但没有思考多长时间便答应了买剑的提议。   他虽然对买剑如此提议有些奇怪,但是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着足够的信心。何况按照这种气氛继续下去,只怕最后真要有一场三元境之间的大战,那样的结局是谁也不愿意看见的。   两人腾空而起,笔直冲入天上那朵还未散去的雨云。   不一会儿功夫,雨云中便传来了雷鸣一般的声音,有无数道光芒刺穿了雨云,向着周围逸散开来,地上的人抬头看着天空的那朵云,就像是在看一只巨大的白色刺猬。   那些光芒并非光芒,而是买剑犀利的剑气,佛子与道人对视了一眼,各自有些诧异,心想竟然是买剑占了上风,这个青年如此之强的么?   然而他们的这个念头还未从脑子里散去,便听见高空中传来一道更加巨大的闷响声,雨云被撞碎了一道小小的窟窿,买剑笔直落在了地上,把地面撞出了一个大窟窿。   佛子宣了一声佛号,道人剑匣沉寂,黑袍老者笑得肆无忌惮,得意洋洋,仿佛站在雨云中的人现在便是他。   买剑从地上被撞烂的大坑中爬起来,摇摇晃晃,“呸”地一声吐了口湿润的泥点,看着黑袍老者骂道:“笑屁啊,还没结束呢。”   他冲天而起。   黑袍老者冷笑了一声,心想不管结没结束答案还不明显么?连第一击都挡不下,还指望挡得下第二击?   天空再一次下起了小雨,看着天空默不作声的唐未济微微眯上了眼睛。   那朵雨云被沛然巨力一次次撕碎,撞碎的云朵化作雨水落了下来。   淅淅沥沥的毛毛细雨很快变成了滂沱大雨,这种只有夏天才会出现的暴雨砸在人身上竟然有些疼。   须臾间,一道剑光撕裂了雨幕,横在天空之上,就像是有巨人执笔在天空中画了一道笔直的“一”,这道“一”字痕迹又很快被什么东西自中间碎成两截。然后天空发出轰隆隆的雷声,无数道闪电在残余的云朵间游走,化作细丝将云朵连接起来,天空变成了雷池,无比恐怖。   雷池之中,有两道人影相对而立。   雨下得更大了,雷光劈碎了天地,分不清是风带来了雨还是雨裹挟着风,劈头盖脸砸下来,就像是无数冰雹落在了脸上。   声势越发巨大,唐未济觉得自己有些疲惫,然后闭上了眼睛。   等到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买剑扛着剑站在他的面前,洋洋得意。   风停了,雨息了,雷光散了。   唐未济知道买剑赢了。 第68章 移洛的野心   袁浩宇与黑袍老者早已经不知去向,想来已经离开了。   南宗佛子身背着那佛像盘腿坐在地上,与佛像相背而坐,有无数极纤细的丝线在他的周围出现,蚕茧一般把他包裹着;光泽明暗不定,色彩繁复多姿。佛子伸手去触碰那一根根的丝线,然后便陷入了沉思。   佛像笑看众生,佛子面色凝重。   捧剑道人依旧站立笔直,比一旁的杏树还要直,手中的剑匣刚刚被雨水洗过,显得极为干净。   雨师兄很乖巧地站在捧剑道人的身后,一双眼睛却时不时看向买剑,似乎有惊讶、赞叹、钦佩、敬仰,不一而足。   唐未济身子依旧有些酸软,稍稍抬头看着买剑。   买剑蹲下身子,伸出左手摸着他的脑袋,笑喝道:“给我抬起头,不许哭丧着脸,身为方寸山的一员,怎么被欺负的,日后就怎么欺负回来!记住,以牙还牙。”   唐未济咬紧了牙关,重重点了点头。   买剑面对着唐未济,摆了摆手,倒退而走,干脆利落,“走了,天都还有大事等着我去处理呢,你师兄我可是忙得很。”   他藏在身后的右手微微颤抖着,比桃花还艳的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泥土里,唤醒了沉睡的春虫。   捧剑道人与南宗佛子也并没有久留,看得出来,天都一旁出现的第二扇门给他们带来的压力并不算小。   雨师兄来到唐未济的面前,蹲着身子感叹道:“买剑果然不愧是买剑啊,这声大师兄我叫得心服口服。师叔与我说过了,他们本来是准备抓那头受伤的大妖的,没想到竟然误打误撞碰到了这事儿。既然袁浩宇与大师兄已经分出了胜负,那么自然不会再来找我们。至于黑袍老者,与袁浩宇在一起,有他看着,生不起大的波澜,你我只管上路就行,已经安全了。”   “那么那头大妖呢?”   “受创颇重,我俩遇到了也不用怕。”   唐未济支起身子,轻声道:“我坐一会。”   雨师兄知道他身体还没有恢复,便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也在一旁细心温养自己的青玉小钟。   唐未济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的温养还没有结束。他看见那青玉小钟,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之前说拿血脉秘宝与我换一滴龙涎,你要龙涎做什么?”   雨师兄睁开眼,中断了与青玉小钟的联系,不好意思笑道:“不是我要龙涎,是我一位师妹……怎么,你想与我换了?若是想与我换的话,我太玄教的血脉秘宝随你挑,只要是等价值的,我都能说动我师父拿来换。”   唐未济想到青玉小钟挡下黑袍老者那一刀的场景,其实心里颇为眼馋,只可惜他身上的龙涎早就已经用光了,只能摇了摇头。   雨师兄睁大了眼睛,“咋,咱俩现在都是过命的交情了,严格来讲我还是被你拖累的,这都不换?”   唐未济道:“龙涎已经没了。”   他把三滴龙涎的去向都说了,雨师兄那叫一个扼腕叹息,尤其是听到唐未济用了龙涎还没用之后,他看着唐未济恨不能把他煮了,熬一锅汤看能不能把龙涎重新熬出来。   “可惜我两现在不在天都。”雨师兄叹气道:“小木鱼还没有觉醒血脉呢吧我记得?龙涎给他也没用啊,跟我换血脉秘宝来得都比龙涎有用。”   唐未济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小木鱼到现在还没有觉醒血脉,却已经和他一样是驭气境了。   ……   天刚刚亮,小木鱼便被他爹娘赶出去扫院子去了,扫完了院子挑水,挑完水之后也该做午饭了,做完午饭洗碗,收拾地里长势可人的青菜,忙着忙着已经到了下午。   天都今天是阴天,没有下雨,也没有太阳。   小木鱼很喜欢下雨,出于冥冥中不可知的原因,他也喜欢太阳,但他唯独不喜欢的便是两者之间的阴天,这让他总是会想起来一些支离破碎的场景片段。   那些东西他没有见过,那些事情他没有经历过,一切都好似在做梦,破碎的片段不断在脑海里闪回,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阴天——永无止境,连绵不断。   那阴沉沉的天空着实让人讨厌,让人的心情都无端变得压抑起来。   小木鱼今天做事便有些磨蹭,期间又被爹娘骂了不知道多少声。   他被买剑带进飞虹苑的事情并没有和爹娘说,这两人除了关心他每个月带回家的银钱,也不关心他的死活,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已经成为了一名血修。   屋子里又传来了尖利的叫骂声,“都说养儿防老,我们是养了位老太爷么?手脚这么慢,老娘我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小兔崽子,没用的东西,手脚麻利点,赶紧忙完了我还要去街尾打牌九呢。”   说着话,便有瓶瓶罐罐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不一会儿扔出来一枚破碗在地上摔得粉碎,声音却又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   小木鱼今天一直都心不在焉的,飞虹苑人去楼空,唐师兄也走了,大师兄整天都在往宫内跑,不知所踪,所以他才会回到这个所谓的家——他根本没有一丁点感情的地方。   正想着事情,突然看见一个尖嘴猴腮的妇人从屋内急匆匆走了出来,紧紧搂着怀,目光警惕地觑了小木鱼一眼,又骂了一声,“破落仔,动作快点,浇个水都磨磨蹭蹭的。”   小木鱼低下头没理她,妇人如释重负,急匆匆走了出去。   小木鱼知道她是又去赌牌九了,只是他好长时间都没去酒楼里做伙计了,家里哪里来的钱?   他只是略微想了一下,并没有细想,也没有发现妇人怀里揣着的是他的东西——是唐未济给他的那滴龙涎。   妇人自然是不认识龙涎的,但盛着龙涎的玉瓶,她却知道这东西极好,可以卖钱。   所以当小木鱼回到自己的房间,铁青着脸冲出家门,找到那个正在打牌九的妇人的时候,那枚玉瓶连带着龙涎已经都没了。   小木鱼失魂落魄走出赌坊大门的时候,妇人犹自在背后高声叫着,“放心吧,等为娘赢回了本,就给你把瓶子买回来。”   小木鱼心如死灰,心想唐师兄曾说过的那个买椟还珠的故事怕不是最多也就如此了吧。   他去了一趟文玩铺子,却被掌柜的告知那瓶子已经被人买走了。   小木鱼站在街道上,左右看了一眼,一脸迷茫。   这茫茫天都,让他到哪里去找那滴龙涎。   龙涎还是其次,关键是这是唐师兄给他的礼物啊,他日后还有何颜面见师兄。   小木鱼想了想,径直往皇宫而去。   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买剑了,谁知便在皇城外围,突然有人拦住了他。   小木鱼看着那人,一脸警惕与惊讶,“是你?你怎么没走?”   那人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扔过来一枚玉瓶,小木鱼面色变了变,他认出来这是自己装龙涎的瓶子。   他强压着心头的激动,冷声问道:“东西呢?”   ……   以骨血磨成的长剑被人斩断了一小节,所以还剩下的剑身变得残缺,却有一种很独特的美。   藏身在剑身中的黑雾小蛇自然是体会不到这种美的,他只觉得自己无比倒霉,似乎从来到人世间之后,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都在针对他。   他做错了什么?他也时常反思,虽然心里想着要来到人世间做什么什么事情,但那些事情不都还没做呢,怎么就这么欺负妖了呢!   长剑被人悬挂在腰间,那是一个第一眼看去便可以吸引你所有注意力的女子;那是一个站在那边便有强大气场出现,让整个天地都因其增光的女子。   那是一个让黑雾小蛇恨不能消耗自己八成真灵也要逃离她身边的女子,可惜的是他即便消耗八成真灵,也不一定能逃得掉。   那日飞虹苑之上,他被买剑的大风剑追得到处跑,眼看着就要走投无路,最终天地间随着晨光蔓延过来一根透明的丝线,丝线牵扯着他一路飞驰,脱离了飞虹苑的范围,让大风剑与唐未济都来不及跟上。   黑雾小蛇原本对救他的人很好奇,但并无感激。   这个世界是很残酷的,不管是人界还是妖界,有一个真理从来不会变——当一个人赋予你很多东西的时候,他从你这里得到的只会更多。   简单来说,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暗中救他的人到底打着什么样的算盘?这让他很警惕。   然后他便见到了这人,然后便知道了原来救他的不是人,而是妖。   第二祖座下排名第一的大妖移洛,三仙境第二境的强大妖物。   黑雾小蛇松了一口气,好歹她也是妖族,有道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看在同出妖界的份上,总归会给一些照顾的吧。   黑雾小蛇以为这是移洛救他的原因,所以当时讨好着探出身来与移洛挤出一个笑容。   现在的他想想自己当初就他妈是个彻头彻尾的傻蛋,因为在他出现之后,移洛只做了一件事情,说了三句话,黑雾小蛇比死了亲妈还要伤心。   移洛抓住了黑雾小蛇的魂身,然后告诉他三句话。   第一句话,第二祖九渊死了。   第二句话,我要当妖族第十九祖。   第三句话,你的真灵被我种下了血咒,是跟随我还是死,你自己挑。   黑雾小蛇像是刚刚吞进去一颗榴莲一样难受。 第69章 捉刀童   春天最让人喜欢,可能是因为刚刚过去的冬天太过酷寒,所以对比之下更加明媚。   从天都去太玄教,沿途随处可见农人播种,黑牛犁地,鸳鸯戏水,燕子双飞——好一番草长莺飞的动人春光。   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唐未济和雨师兄不敢再留恋春光,一路紧赶慢赶,不到一个月已经到了剑南道。   剑南道独尊太玄教,南宗的和尚、剑北道的玄冰阁弟子在这里说话都不好使,便是同处一源的稻宗在这里行事也要小心谨慎。   雨师兄终于松了口气,看着唐未济笑道:“行了,到了这里,谁也动不了咱们了。”   唐未济还未入方寸山的时候便听说了太玄教的事情,自然也清楚剑南道的情况,故此也跟着舒缓了神情,一直崩着的心弦逐渐放松。   不管是那头自称是移洛的大妖,还是要杀他的蓝衫汉子、黑袍老者,那都是三元境强者。唐未济知道自己现在并没有越级作战的能力,生怕他们找上门来,一路上自然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一路带着雨师兄兜了无数个圈,不断变化服饰气息,把当杀手的那一套全拿了出来,看得同行的雨师兄是大开眼界,对唐未济又多了一个新的认知——这小子是个人才。   雨师兄从唐未济身上学到了不少有关隐匿敛踪的本事,加上之前对唐未济看法,两个加起来便得出来一个结论:这小子是个祸害,也是个人才,千万不能得罪他。   唐未济虽是驭气境,但他这个驭气境和旁人不同,战力比化气境还高,一路行来两人都是平辈相交。   雨师兄进入剑南道之后终于难得放松了心情,笑道:“你也别叫我师兄了,我听着总像是骂人的,我本名雨秋河,你叫我雨兄也行,叫我秋河也可,可千万别加上那个‘师’字,听着瘆人。”   唐未济从善如流,顺口问道:“雨兄,这里距离太玄教还有多远?”   雨秋河算了算,估出来一个数字,“差不多三日路程吧。”   唐未济这下彻底放下心来,“那就好。”   只是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散去,突然听见一道声音冷哼了一声,颇有些气急败坏。   “好什么?”   眼前农人忙碌的场景突然变了,就像是在这场景之前罩上了一个半透明的罩子,看不太真,天地随之安静了下来。   雨秋河那叫一个暴跳如雷,骂了一声,“他妈的还没完没了了不是?”   这场景他们之前也经历过,那还是在酒肆旁边的桃林,袁浩宇调动了天地之力,将他们困在桃林出不去的时候,与眼前场景有异曲同工之妙。   唐未济看向左边。   随着声音的出现,一道佝偻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不是黑袍老者,也不是袁浩宇,更不是移洛,但眼前人明明就是三元境。   雨秋河幽怨地看了一眼唐未济,心想这又是谁啊,你惹的人也太多了吧,还一个个都是三元境,兄弟我撑不住啊。   唐未济看着那人身后隐隐露出的一个圆环,心里头有了一个猜测,面色微微变了。   雨秋河的眼力不比唐未济差,紧跟着倒吸了一口冷气,“捉刀童?”   ……   在第一场春雨还没有来到人间之前,远在天都的圣皇曾经收到一个消息,消息中提到了南宗的佛子,提到了太玄教的捧剑道人,也提到了捉刀教的捉刀童。   但让人有些惊讶的是捉刀教派去参加春雨宴的是一名普通的黑衣长老,而不是地位极其特殊的捉刀童。   那么这位捉刀童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捉刀教本宗在雪寒之地,条件艰苦,门下弟子多性格乖戾,极擅长与人争斗。   捉刀教的教义里面便提倡与人斗,与天斗,甚至本宗弟子相互争斗互有死伤捉刀教也不会管。   捉刀童便是在这种残酷争斗下的产物,捉刀教共有三位捉刀童,分别对应着三代,每一代弟子中杀人最多、戾气最盛、实力最高的那位便是当代捉刀童。   唐未济他们两人面前的这位年纪已经很大了,看样子是捉刀教最老的那位捉刀童,实力应当是在三元境巅峰,只一步便能跨到三仙境,不然的话不会被捉刀教派来天都参加春雨宴。   有的时候一步便是天差地远,古往今来倒在这一步上的豪杰实在太多了,这一步被称为仙凡有别。只是即便没有到三仙境,也依旧是三元境巅峰,对唐未济他们两个人来说,这种情况实在是最糟糕的了。   因为对于这种老人家来说,少年桀骜,中年乖张,到了老年因为不能突破而产生的郁气越盛,摧毁这些所谓的天才也就越发积极。   买剑三人奉圣皇口谕沿途保护唐未济两人,结果没遇到移洛,反倒是遇到了袁浩宇两人,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大家也都知晓。   后来三人因为天都事宜着急赶回去,便放着唐未济他们自己前行,袁浩宇虽然是彩衣阁的人,但为人还算正派,既然与买剑赌斗一场败了,自然不会再出手。   同行的黑衣老者有袁浩宇看着也生不出什么大浪来,他们这才放心走,但谁又能想到暗处还藏着一位捉刀童。   捉刀童的事情圣皇并没有与太多人提及,自然也不会有人能想得到,便也有了现在的事情。   捉刀教这位最老的捉刀童看着面前的两个少年,浑浊的眼珠子背后藏着的是大半辈子的老辣狠毒。   唐未济两人心头悲苦,他何尝不是这样。   不管是在天都,还是在杏林酒肆,他其实都在场。   以他三元境巅峰的实力,若是想可以藏匿的话,就连袁浩宇这些人都不能发现他的踪迹。   杏林中买剑三人离去之后,他本想立刻出手杀了这两个后辈,但又怕三人杀个回马枪,到底还是不稳,便耐着性子准备跟着,待到离天都远一些再杀。谁知道后来这个叫唐未济的小家伙奸猾似鬼,脚底抹油的本事是真的高,他中途跟丢了三次,最后一次更是连他们要去的方向都丢失了。   天可怜见,在而今三仙境不出的情况下,捉刀童可以说是巅峰强者,这样的老一辈强者可谓是杀人如麻,死在他手底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今天追踪两个三气境的小家伙竟然还追踪丢了?   这事儿放在捉刀童眼前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这位捉刀童差点没被气疯了,踏云在天空中四处疯找了半天,连半个鬼影子都没找到。   若不是最后关头想起来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特地到这里等着,捉刀童的肺都有可能被自己气炸。   好在他的速度足够快,比唐未济他们还早了两天到了这里,恰好在他们刚刚踏入剑南道的时候截住了他们。   捉刀童心情不好,便要杀人。   他握住脑袋后面锈迹斑斑的圆环,使劲一拉。让人牙酸的摩擦声中,那锯齿一般的刀刃从他的脊椎骨中被扯了出来。   放在常人眼中剧痛无比的痛楚,连让这位捉刀童眨眼都做不到,他把那柄刀拿在自己的面前,伸出舌头舔了舔,嘶哑着声音道:“死在这柄刀下的固元境十八名,盈元境有九人,逸元境三个,逸元境巅峰一个,你们是唯二两个三气境的小家伙,不过让我这通好找,你们也有这个资格。”   雨秋河掏出好不容易温养好的那枚青玉小钟,才发现手心里面全是冷汗,与小钟粘在一起,滑腻腻地很不舒服。   唐未济左手捏着一枚玄武重水,右手握拳,有青黑色的旋风自拳末生出;小火在他的头顶上蹦啊蹦地,不时吐出一串牙签粗细的火焰。   两人在见到这人的时候心中还有些侥幸,但猜到这人是捉刀童的时候,所有的侥幸便就此散去,唯有拼死一击。也只希望捉刀童隔绝天地的动静太大,惊动太玄教过来查探才是最好了。   只是唐未济口齿发苦,知道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   他之前问过雨秋河,雨秋河说有三天路程,即便换成三元境强者御风前来,那也要半天的工夫。面前这人想杀他们只怕也就是一刀的事情,哪里还需要半天。   除非是三仙境……但太玄教的三仙境,谁会注意到这里的小小动静呢。   雨秋河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丝笑容,“前辈,有什么事情咱们好商量,在下太玄教三代弟子雨秋河。”   捉刀童显然并没有与他们叙旧的打算,他看了雨秋河一眼,雨秋河便像是被人一拳砸在了胸口,“噔噔噔”后退了了三步,好不容易站稳,就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之前那个帮着他挡下黑袍老者一击的歌女从青玉小钟中飘了出来,焦急地环住雨秋河,帮他抚顺了气息,看向捉刀童的一双眼眸中满是杀意。   捉刀童多看了一眼那半透明的歌女,“呵”了一声,“好一个血脉秘宝,竟然已经生出了器灵,等你死后我会好好善待她的。”   话音刚落,捉刀童便一刀往唐未济斩过去。   没有刀光,没有声音,没有当初黑袍老者斩向雨秋河那一道的惊天声势。   风没散,云没破,连地上的小草都没有伏低身姿。   唐未济鼻端却嗅到了一缕鲜甜的腥气,耳边突然出现了一道极其轻微的声音。声音才出现的时候唐未济细心去听却听不真切,待到再近了一些他才听清。   “嘶……”   这道声音不急不缓,就像是有人用一柄极其锐利的刀切开了一块极长的布,并且以恒定的速度往前移动着,布匹应声而破。   声音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就越发清晰,越发近了。   唐未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笔直的红色线条,他定眼看去,哪里是什么线条,分明是那柄锯齿模样的怪刀。   那声音是刀锋切割开空气发出的响动。   也不知道这柄刀下到底死了多少人,唐未济只是看了一眼,心湖上空便被血色覆盖,无数黑色的幽魂在玄武心盾外面徘徊撞击,想要污染唐未济的心湖。   若不是玄武心盾的话,唐未济只怕已经中招了。   他舌绽春雷,双目圆睁,暴喝一声,强行让自己从这血海幻境中脱离出来,脚踏青龙阵,一拳便往捉刀童的刀锋砸过去。   捉刀童面无表情,只是那张爬满了皱纹的脸上多了一丝轻蔑,就像是一只老猫在看着想从自己爪下逃离的幼鼠。   他很确信唐未济会死在这一刀之下,因为他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   唐未济一拳砸在了刀锋之上。   雨秋河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心想完了,这祸害要死了。   然而他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那应当出现的刺鼻血腥味,更没有听见利刃切割肉体发出的悦耳声音,只听到了一声“叮”的脆响。   雨秋河愣了一下,睁开了眼睛——无论如何,这样的声音绝对不可能是拳头与刀锋撞击会发出来的。   然后他便看见唐未济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拳头,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雨秋河微微张开了嘴巴,往前探过头揉了揉眼睛。他慢慢把目光转向捉刀童,发现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雨秋河的嘴越张越大,几乎能看见喉咙深处那粉红色的肉块。   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两声含糊不清的“呵呵”声,使劲咽了口唾沫,心想唐未济难不成其实是隐藏着的三仙境强者?那自己要不要抱紧大腿,多叫一声唐前辈?   他一拍大腿,一定是这样,除了这个解释没有其他解释,难怪在天都的时候世上最后一条真龙会对他另眼相待。   他高高举起右手,正要热情招呼唐前辈,便看见捉刀童又是一刀劈过去。   这一刀比之前那一道更加锐利,更能断人生死。   这是三元境巅峰,以己身养刀一辈子的捉刀童斩出的巅峰一刀。   雨秋河睁大了眼睛,他实在好奇方才发生了什么,他决定哪怕是有人捂住自己的眼睛,他也要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就真的有人捂住了他的眼睛。   草!   雨秋河在眼前黑暗的一瞬间,嘴里忍不住骂出了声。   黑暗前的一瞬间,刀刃与拳头再一次碰撞在了一起…… 第70章 有人骑牛胜过骑剑   依旧是一声脆响,听到脆响,感觉到手头上传过来的巨力与那不真实的碰撞感,捉刀童都要疯了。   这怎么可能?   他这柄刀从入山开始便被温养在脊椎之中,脊椎乃是人身大龙,浑身精气都蕴藏此处,这柄刀吸收精气成长,斩人血魄,妖邪之极,极为锐利。   只是也因为杀孽太重,勘不破仙凡关,一直困在逸元境巅峰不得存进,又因早年温养此刀的时候精气被吸收太多,人身苍老腐朽,锁死了仙凡关。可谓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刀属凶刃,藏器于身自然便会被刀身凶厉之气感染,捉刀教选择此门秘术的门下弟子通常性格暴虐嗜杀,也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如他所说,死在这柄刀下的三元境强者都有数十位,而那些人大多也只是一刀的事,从未失手过。面前这个叫唐未济的小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别说是三气境了,即便是三仙境的大能,也不敢用肉掌去挡这柄刀啊。   他愣在原地,手中那柄锯齿状的鲜红长刀刀刃上竟然出现了一枚米粒大小的缺口。   唐未济像是提线木偶一般倒飞而起,动作极为僵硬,重新落在了之前站的那地方。   捉刀童看着唐未济的古怪模样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浑身汗毛直竖,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本想叫嚷出来的那声“是谁”刚刚溜到喉咙处又被他咽了回去,他扭头便跑。   此间已被他施展出类似佛家的掌中佛国、道家袖里乾坤的手段,封出一层小天地,好比移洛在天都对付唐未济的时候那种手段。外界的人不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事情,进不来也出不去。   看唐未济方才的模样,分明是被人操控了,藏在暗处的那人不仅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甚至还偷偷进入了这方小天地之间,没有让他察觉到。   他已经是三元境巅峰了,那么藏在暗处的这人实力如何他想都不用想都能猜出来。   是谁?   电光火石之间,捉刀童脑子里闪过几个人的资料。   是太玄教的掌教真人,还是太玄教后山守着道缘树的泥腿子老祖宗?还是……   他打了个冷颤,太玄教一共三位三仙境,总不能是那位吧……   他现在倒有些希望是路过的哪位路见不平的三仙境大能了。   逃!不管来的人是谁,只能逃!   捉刀童才踏空两步,突然发现眼前飞来一只黄色的蝴蝶,这只蝴蝶是从唐未济手上飞出来的。   这里已经被他隔绝,除了地上的小草、空中的风并无他物,哪里来的蝴蝶?   ……   雨秋河被人捂住了眼睛,失去了窥探真相的机会,心里骂了一声,张口便要骂第二声,背后捂住了他眼睛的那人愉快笑道:“小家伙,你已经骂了我一句了,再敢骂第二句信不信我把丢进风池里面洗澡去?”   雨秋河打了个冷颤,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记忆在刹那间打开了闸门,然后他便知道了站在他背后的这人是谁。   他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一颗心“砰砰砰砰”跳得飞快,心里的欢愉止不住要从嘴里冒出来,他生怕自己叫出声坏了小师叔的好事。   ……   在当今圣皇继位十几年的时候,那会儿好像还是祥鸿年间,大唐剑南道有一座小小的村庄。   村庄大多数都是本家人,姓黄的占了极大多数,故此被称作黄家村。   这座村庄里的农人与其他村庄里的普通人无异,日升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平凡、单调却无比充实的日子。   和其他村庄一样,黄家村也有一位首富,也有一家最穷。   有一年的冬天,最穷的那家人生了个男娃,这本该是高兴的事情,但事无绝对,这本该高兴的事情却让人怎么也不能高兴起来。   因为家里实在是太穷了,除了一张满是虫蛀的薄木桌子和自己用黄泥砌成的热炕,家里连一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   就在生下那个娃的那天,米缸里的米已经见了底,耕地的牛因为之前要照顾孕妇已经被卖了出去。   饥饿不仅灼烧着当家汉子的胃,甚至开始灼烧起他的思想与灵魂。   他看着刚出生的孩子,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不是这孩子怎么不哭,而是这孩子看上去很好吃。   这个故事如果继续下去的话,也许会是史书中记载的易子而食,也许会是藏在历史旮旯角落里被灰尘掩盖的虎毒食子,但好在这个当家汉子还是有良心的。   良心这种东西说来玄乎,这种东西与贫富无关,与学识无关,甚至与品德也无关。做了一辈子好事的人也许会昧着良心做一件坏事,当了一辈子坏人的人也会良心发现行一件好事。   汉子本性不坏,老实本分吃了半辈子的苦,当了一辈子的好人,临死都从来没有做过一件昧着良心的事情。自然而然,对这孩子,他也不曾行恶。   汉子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一家一家磕头求吃的,要给自家婆娘下奶。   没有一家开门理他的,不是大家都没良心,实在是自家穷得都揭不开锅,哪里来吃的给他。   后来求到了首富家的时候,首富开了门——之前说过,良心这种东西,与贫富无关,并不是所有的富人都会为富不仁、欺压乡里。   首富给了汉子半袋白面,还有一条鲜活的鲤鱼。   鲤鱼不是给婆娘下奶的,一条鲤鱼下不了多少奶,那条鲤鱼是煮汤给孩子续命的。   人力终有穷极,即便是首富也只能帮到这里。   汉子什么话都没说,所有的感激都藏在了心里,只是磕了三个响头,带着东西赶回了家。   那刚出生的娃娃便靠着一锅鲤鱼汤活了下来,只可惜他娘没撑过那个冬天,不是病死的,也不是因为分娩身体虚弱死的,是活活被饿死的。   当食物只能养活一个人的时候,对刚生下的娃娃而言壮年的劳力要比她这个妇人有用,妇人便在伟大母爱与责任的驱使下选择了死亡。   她饿死了自己,是因为母爱,她想孩子好好活下去,那么就必须死,即便那个孩子还没有睁开眼睛看过她。   他娘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照顾娃娃。   汉子没读过书,没什么文化,但好歹知道两个词,都是听村东头的老秀才说起的,一个词叫鲤鱼跃龙门,一个词叫望子成龙。   这孩子因鲤鱼而活下来,汉子便给他起了个名,叫黄龙人,最后那个人字是为了提醒他别忘了做人的本分。   黄龙人四岁那年便被汉子带着下地干活了,屁大点的娃娃懂什么东西,但好巧不巧的是,黄龙人早慧。同龄人还在捕萤扑蝶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插秧播种了。   汉子很欣慰,他喜欢抽旱烟,老实人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欣慰的时候便喜欢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对着儿子笑。   黄龙人最喜欢的时候便是那个时候,藏在呛鼻烟雾后面的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显得苍老衰败,但那双眼睛却总是带着满满的笑意与自豪。   汉子没能欣慰太久,因为长期抽刮嗓子的粗烟草得了重病,没多久便死了。   沉默寡言的汉子在短短七天里面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如柴,不怕疼也不怕死、甚至早早骂着不如早点死的汉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被疼得嘴角都咧开来了,捂着肚子对黄龙人说我不想死啊。   汉子临死那会儿眼眶是通红的,他跟着的一句话还没说出来,藏在了心里头,只怕死不瞑目。   黄龙人知道他跟着的一句话是什么,他早慧。   我不想死啊,我还没把你养大呢。   汉子一辈子辛劳,与人为善,年轻时候便是淳朴,被村里人欺负也只是闷不做声,辛劳了一辈子,什么福都没享过,就这么走了。   黄龙人记得汉子走的那天北风呼啸得尤其厉害,沿着鬓角向着南方奔袭,卷起了天空残云,卷起了树梢飞雪,卷起了他眼角珍珠一般的眼泪。   那年黄龙人还小,但好歹会做一些事情,首富可怜他,把他接了过去,借给他一头牛,帮着家里做农活。犁地,放牛,到了冬天的时候,黄龙人会烧竹炭放在牛车上进城去卖。   这孩子聪明,烧的竹炭品相极好,被城里的老爷家称为银丝雪炭,烧起来香气扑面,从来没有烟火气。   黄龙人最喜欢的时候便是冬天自己骑在青牛上拖着牛车去卖炭的时候了,虽然天气有点冷,虽然雪很大、路难走,但他有钱拿。   每到村东头的时候,黄龙人会默默停下来,从路边土地庙里偷来三炷香,祭祀家翁与家母,他们便被葬在这里,坟头上面的枯草被白雪染白了,比春天时候更美。   又是一年冬天,黄龙人已经到了中年,他骑着青牛晃着身形,准备琢磨着给干爹买点什么寿礼——首富喜欢他,收了他当义子,只是不知为何他一直不曾成婚,说好的好几桩好婚事都被他推辞了,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觉得这个世界太苦,不值得过来走一趟。   青牛在村东头停了下来。   首富家在村西头。   村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从村东头到村西头一共五百多米。   在这五百多米的银装素裹之上撒满了还带着热气的艳红梅花。   那自然不是梅花,那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这一条雪路,变成了血路。   每隔两三米便有一具无头尸体倒在路边,尸体断掉的脖子处还汩汩往外流着鲜血。黄龙人不知道他们的脸,只能凭着他们的服饰与身材辨认他们的身份。   有曾经喜欢过他的少女,也有他喜欢的少女。   有黏着他到处跑的小孩,也有被他撵着到处跑的小孩。   有喜欢和他说教的教书先生,也有和他发生过冲突的庄家闲汉。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唯一的共同点也许就是他都认识他们。   其实黄龙人不用这么辛苦去辨别谁是谁,因为他很快便在村西头见到了他们,见到了他们被砍下来的头。   那些头被堆成了一座小小的京观,从他出生便救过他性命的首富老爷子的头被放在了最上面。   有四名血修正在京观的四周走动着,在刻画一座血祭阵法。   青牛在京观面前停步,“哞”了一声。   黄龙人骑在青牛背上,看着他们。   四名血修扭过头来,对视了一眼,便轻松地笑了。   在这里有必要提一下这四名血修的实力:固元境两名,盈元境一名,化气境一名。   之所以把化气境放在最后说,因为这化气境的血修身份最高,其余三人都只是他的护法而已。   当年在剑南道其实并不是太玄教一家独大,还有一家魔道宗派与之抗衡,被世人称为黄泉宗。   魔道功法不求大道,修行速度极快,黄泉宗上下有两位宗主,都是三仙境,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的三元境强者,连神机阁都不愿意轻易招惹,只要他们不要做得太过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位化气境的黄泉宗少主在剑南道灭一个小小的村庄怕什么?哪怕是太玄教的人他都不怕,何况眼前这个一看就是个漏网之鱼的泥腿子放牛娃。   黄泉宗少主挥了挥手,让人把黄龙人砍了一起当成祭品。   那个逸元境甚至都不愿意出手,其中一个固元境长老挥了挥手,就要斩下黄龙人的头颅。   也就在这时,冰天雪地之间,飞过来一直黄色的蝴蝶,停在了黄龙人的肩头。   这只蝴蝶从黄龙人出生的时候便在黄家村。他爹奔走求米的时候它在看着黄龙人;他爹给他起名的时候它在看着黄龙人;他爹教他插秧种地的时候它在看着黄龙人;他爹死的时候蝴蝶也在,他放牛的时候蝴蝶也在,便在刚刚,首富死的时候蝴蝶还是在。   这只蝴蝶一直在看着他,看了三十多年,于是它与黄龙人之间便产生了无数纠缠不清的因果。   一只蝴蝶怎么可能存活这么长时间,这只蝴蝶其实是一柄剑,剑的名字就叫黄蝶。   天下仙剑,黄蝶第一。   那些因果便是黄蝶与黄龙人之间的剑感。   便在那冰天雪地之上,蝴蝶化作了一柄秀气的长剑。   便在那冰天血地之上,黄龙人瞬间白头,踏入三仙。   黄蝶扇了扇翅膀,剑光在黄泉宗少主眼中闪了闪,然后他的思绪便迟缓了。一道道笔直的线条在他们身上出现,线条承受不住肉块堆积的重量扭曲,他们便碎成了手指大小的肉块,死无全尸。   那一年是天元三年。   再然后,黄龙人用了两年时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守在黄泉宗的宗门旁边,从最底层的杂役弟子一直杀到实力最高的两位山主,出现一个杀一个。   没人陪在他的身边,只有指尖停留的一只蝴蝶。   他孤单单过了两年,杀得黄泉宗从上而下每个人都精神崩溃,杀得三代弟子二代长老死得精光,杀得黄泉宗避世不出的老怪物一个个被他串成糖葫芦挂在了黄泉宗山门上,杀得整个黄泉宗上下血流成河,成了真正的黄泉。   原黄家村所在的位置,这些用来祭祀的血修人头就没有断过。   最后太玄宗两位三仙境出现,与他一同把黄泉宗仅剩的两位三仙境杀了。   自那之后,黄龙人便成了太玄宗二代弟子中最小的一位,也是实力最高的一位。   他依旧喜欢在乡间行走,因为他骑牛胜过骑剑。   他依旧不喜欢血修争斗,因为他杀人多过杀鸡。   他被整个太玄宗的弟子从心底敬仰,因为他的一日踏入三仙。   他被整个太玄宗的长老从心底畏惧,因为他一个人杀的人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多。   太玄宗很少有人见过他。   太玄宗从山门内最高的那座山头到大唐最边缘的疆域到处都有他的传说。   买剑没出现之前,他是这片天地间最耀眼的崽。   他为人憨厚淳朴,死在他手下的人却极多。   他下手果决毒辣,却从来不轻易杀人。   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   ……   蝴蝶飞来了,这是一枚黄蝶。   有人捂住了雨秋河的眼睛,那是一双粗糙好似砂纸一般的手掌。   想要遁走的捉刀童撞在了什么无形的东西上面,弹回到了地上。   以为自己必死的唐未济怎么也没想通自己手上什么时候停了一只蝴蝶。   捂着雨秋河眼睛的手掌终于离开了他的脸颊,他一双眼睛晶亮,转过头来,便看见了那老农一般的中年汉子,汉子身后跟着一头老牛。   因为他的头发太过雪白,很容易让人把他当成老人家。   他自然便是不愿意呆在太玄教的黄龙人,是那个吃尽了苦头却依旧愿意善待众生的放牛娃,是那个骑牛胜过骑剑的乡下人。   如果黄龙人老爹还在世的话,应当发现如今的黄龙人与他很像。   救了唐未济的自然便是这位三仙境大能,挡住了捉刀童两刀的自然也就是传说中的黄蝶仙剑。   心中被激动与敬仰塞满了的雨秋河只觉得齿酸口僵,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师叔,便看见方才被拦下的捉刀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位传闻中能止小儿夜啼,以下手狠辣、杀人如麻著称的凶人,捉刀教三位捉刀童中年纪最大的一位“砰砰”嗑起了响头。   只看他脸上的悔过神情,比佛子与他念一百万遍金刚经来得都要虔诚。   能忍受剧痛从脊骨拔刀、流血都比流泪多的捉刀童跪在他们的面前,痛哭流涕。   他已经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做什么,只是不断磕着头,吓得好像冬日里的一只鹌鹑,瑟瑟发抖,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变得极其尖利,歇斯底里。   “前辈饶命,前辈饶命,前辈饶命,不要杀我,前辈饶命啊……” 第71章 太玄三仙   捉刀童磕头如捣蒜,黄龙人却像是没有看见一样,先是仔细查探了一下雨秋河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又把手掌抵在雨秋河眉心仔细查探了一番他的神魂有没有被人做了手脚。   期间雨秋河极其兴奋,黄龙人却理都不理他,自顾自忙着。   雨秋河朝着唐未济这边狂使眼色,用口型告诉他,“我小师叔。”   唐未济对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早有耳闻,对他极为佩服,也曾经憧憬过若是自己便是黄龙人该如何如何。要是他没进方寸山的话,现在见到了黄龙人只怕比捉刀童的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到底是身份不同了,正道弟子行走江湖果然方便得很。   唐未济感慨着,他在方寸山祖师堂上香拜祖,还是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办法解释他缘何从九长老洞府中出来,若要真问他到底有多想拜入方寸山门下那倒不见得,但从拜入方寸山门下之后,他得到的好处且不用说,单说认识的人一个个便比自己之前一个人认识的人来头大得多。   当初他还是孤单单一名刺客的时候,杀一个化气境都要费尽心机,三元境那便是天边的强者,与他这种人都不会有关系。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他受困于自己稀薄的血脉,甚至永远无法踏入驭气境。   后来九长老夺舍的孩童之身即将破灭,帮他重组人身金镜,想要占据他的身子,反倒是让他因祸得福,别说三元境了,就连三仙境的强者他都见过了不少。   到现在还没有失态,除了心中的震惊之外,只怕更多的还是因为自己此前见过了剑神李四,见过了天都圣皇,见过了世间最后一条真龙的缘故吧。   唐未济上前,一揖及地,正色道:“晚辈方寸山唐未济,拜见黄前辈,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黄龙人先是看了他一眼,那张黝黑的脸憨厚笑了笑,没有说话,然后又看了他一眼,紧跟着又看了第三眼。   哪怕是雨秋河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先是和唐未济解释道:“小师叔不爱说话,就这样。”   结果他话音刚落,便听见黄龙人说道:“方寸山与太玄教从来交好,你一同叫我师叔便是。”   黄龙人扭过头看着雨秋河,“小家伙,他比你强。”   雨秋河很不服气,“我比他还高一境呢。”   黄龙人笑了笑,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雨秋河一脸很是受用的样子。   另一边跪在地上的捉刀童一颗道心都要崩溃了,看着黄龙人差点没尿了裤子。他心想这到底是咋个回事,是死是活您老倒是给句话啊,总不能一直让我在这儿等着吧?这得有多煎熬。   他却又不敢停下,依旧不停磕头,为显诚意,每一下都撞得瓷实,额头都撞出血来了。   “小师叔,你怎么会在这里的?”雨秋河很好奇地问他,“是师父让你来接我的么?”   黄龙人翻身上了青牛背,黄蝶停在他的指尖,“没有,我只是恰好路过这里,剑南道最近不太太平,我便过来看看。”   雨秋河知道他说得轻松,但这看看便是百里千里,也只有他这样的闲散好心人才会为了小天地出现的波动特地赶到了这里。   唐未济与雨秋河并排站着,看黄龙人并不想理会捉刀童的样子,便好奇问了一句,“前辈,这人怎么办?”   雨秋河看着唐未济呵呵笑了一声,一脸的嘲讽。   唐未济心想自己这哪里问错了,他毕竟不是雨秋河,与黄龙人相处不多,生怕这位前辈忘了那边还有个人呢。   结果心里正想着,便听见身后求饶声越来越低,紧跟着发出一声“啪嗒”声音,求饶声彻底没了。   唐未济很好奇,偷偷扭头去看。   却发现那捉刀童磕着磕着,把自己的头磕掉了,方才那声“啪嗒”,便是捉刀童的脑袋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那柄捉刀童藏在身体里的锯齿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碎成了一截截落在地上。   他丑陋而尖利的三角眼迷茫睁着,嘴一张一合,似乎还不明白自己眼前的天地怎么突然间便颠倒了个。   唐未济噤若寒蝉,心想自己绝对不能让眼前的这位前辈知道自己曾经在乌鸦酒馆呆过。   黄龙人往西走,雨秋河与唐未济跟在那头青牛的身后,青牛到底是老了,行走缓慢,不时停下吃草。   唐未济不熟悉剑南道的情况,雨秋河却是多少知道一些的,看着黄龙人走的方向似乎有些不对,挠头嗫嚅道:“小师叔,咱俩要先回山的,你这走的路不对啊。”   黄龙人扭头看了他一眼,憨厚的脸上有些好奇,“我没让你们跟着我啊,你要回山,自回便是。”   雨秋河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不是怕我两再碰到那等凶人么,没师叔在的话不行啊。”   黄龙人骑着青牛走,头也不回,只是淡淡说道:“放心。”   雨秋河一颗心便定了下来,扯了扯唐未济,两人换了个方向。   虽然有黄龙人的保证,但两人也不敢放松大意了,一路全速赶路,只过了一天多便到了太玄教的山门。   相比较方寸山这十几年才发展起来的宗门,太玄教尽显大家底蕴,宗门大阵笼罩的范围极大,进出都需要弟子身份牌进行确认,山门口更有三元境的长老看着。   他们两才到太玄教,便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们了。   等着他们那人是个三元境的长老,听长老意思是掌教真人算到雨秋河今日回来,特地让他在这里等着的。   只是长老明显没想到来人除了雨秋河之外还有一个驭气境的少年,便拿眼睛看着雨秋河。   雨秋河轻声道:“这是方寸山的唐未济。”   唐未济小看了自己现在的名声,他还未曾上去见礼,便听见长老“哦”了一声,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赞道:“你便是买剑的师弟,春雨宴的魁首?果然不同凡响,根骨斤两极重,方寸山倒是收了个好弟子啊。”   唐未济苦笑了一声,捏着鼻子上去行了一礼。   长老问唐未济道:“唐师侄此次为何而来?”   唐未济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来意说出来。   雨秋河知道他的顾虑,人身金镜这种东西事关修行根本,本就不可与人言,便笑着给他打了圆场。   “师叔,你就别问了,我两回来的时候还碰到了小师叔呢,我师父在哪儿呢,小师叔让我俩一回来就去找他呢。”   长老面色变了变,表情有些复杂,只是瞬间警惕了起来,“黄师弟没让你们捎什么话回来?”   雨秋河终于察觉到了一些不对,他奇怪问道:“没有啊,师叔,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警惕?我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有些不对,宗门大阵为何要全力开启?”   那位长老叹了口气,警惕看了一眼唐未济,不曾说话。   雨秋河道:“师叔你便放心吧,未济信得过。”   长老听出雨秋河对唐未济的称呼,心里有些诧异,心想掌门这位关门弟子向来眼光极高,山上哪怕是掌门大弟子都是不服气的,怎么看他对唐未济的态度如此不同,这个唐未济看样子真是有些本事的。   方寸山在龙州府的名声极好,实力也并不比太玄教差,长老思忖了片刻,也没什么好瞒着他们的,便如实道来。   “你们前段时间在天都,天都不冻河对面的青山深处开了第二扇门对吧。”   “的确如此,我们也是因此回各自宗门,防止被妖族一锅端,灭了三代弟子的希望,只是这和我剑南道太玄教有什么关系?”   雨秋河说着话,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瞬间紧张起来,“难不成妖界裂隙在剑南道也出现了?”   长老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雨秋河松了口气。   “但局势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他娓娓道来,“天都第二扇门开启的时候,虽然有大将军弘光与司礼监大太监看着,但还是有三头大妖冲出了禁制,神机阁和羽林卫准备的时间到底还是太短了,不如浮池之渊啊。”   唐未济想到了一种可能,“难道那三头大妖现在都在剑南道?”   长老点了点头,“掌教真人看过,那三头大妖气息都在三仙境,从天都出现之后,三道极细的妖气一路往南,到了咱们剑南道便戛然而止,隐匿不出,不知道此来所为何事啊。”   雨秋河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难怪小师叔说最近剑南道不太平。”   长老道:“所以啊,等你见到了你师父的时候,少给他一点气受,师兄最近可是正为这事儿头疼呢。”   雨秋河有些尴尬,打着哈哈,“怎么可能呢,我多乖,师父见到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他朝着唐未济笑了笑,挠了挠头。   长老“嗯”了一声,心想你个小兔崽子就装吧,要不是你让掌教真人生了大气,能让你远远滚去天都?若不是因为天都那边开了第二扇门,只怕掌教大人能把你扔到天都不管,不到三仙境都不让回来。   一路走着,跟着长老七拐八拐,在阵法间隙之间穿行,偶尔还需要长老取出身份命牌验明真身,走了二十来里路,眼前山高水长,林木高大,雾气缭绕,却是进入了太玄教的腹地。   最终来到了一座山前,长老道掌教师兄便在山上,他便不上去了,你们两个自己前行吧。   雨秋河与长老道了一声谢,唐未济郑重行了一礼,待到长老转身之后,两人便往山上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木太高,灌丛太密的原因,自山脚起的雾气越发浓重,到了最后的时候甚至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站在雾气中不过盏茶工夫,身上已经变得湿漉漉的。   唐未济跟在雨秋河身后登山,登到半道上察觉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看,眼前哪里还有雨秋河的身影。   茫茫雾气中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雾气时常被称作仙气,雾气缭绕便是凡夫俗子眼中的仙气缭绕。但雾气太浓了也不好,就像是现在这样,唐未济叫嚷了两声,除了山间猿猴相应,连个回声都听不见。   这里是太玄教腹地,方才那位长老还说掌教真人便在山上,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   能在三仙境的眼皮子下面捣鬼的也只有三仙境。   他心头警兆骤生,突然想到了那位长老说的话,心想不会这么倒霉吧?难不成那三头三仙境的妖物便潜藏在太玄教腹地不成?   唐未济小心翼翼,继续登山,然而山道高远,他走了半天,最后都迷失了方向。   明明只是那一条山道,却像是有着无限种可能,唐未济知道,自己只怕又被困住了,只是他不知道背后那人为什么仅仅只是困住他,却又不杀他。   唐未济唤出小火,以青龙秘法加持己身,想要飞到半空中去看看,却发现才刚刚一抬脚,雾气便变得粘稠无比,离地三分,血脉之力便被疯狂消耗着。   唐未济无奈,只得重新落在地面上,心想着得先找到雨秋河才行。   雨秋河却不像唐未济一样迷失在雾气之中,他这会儿正趴在这座山头的峰顶,被人按在地上一顿狂揍。   待到那人出了气,雨秋河才哭唧唧说道:“师父,打也打完了,咱现在能好好说话了么。”   太玄教的掌教真人冷哼了一声,重新恢复了高人风采,坐在山头的那株树下,别过脸去,实际上心里舒坦得不行。   雨秋河一瘸一拐走到掌教真人的背后,心想不知道的以为这是给唐未济考验,知道的才知道这是掌教真人想要执行家法又给他保留了面子。   雨秋河委屈道:“师父,徒儿可不是始乱终弃之人,我在天都的时候还在想着要帮师姐修复血脉呢。”   掌教真人冷哼了一声,扭过头来,目中生电。   雨秋河打了个冷颤,连忙挤出一堆笑容,挺直的脊梁也弯了下来,“师父您别生气啊,都怪我这张嘴,我不提了,不提了还不成么。”   掌教真人看着山下依旧在转圈的唐未济,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把他带回来做什么。”   雨秋河原原本本把唐未济遇到的问题与掌教真人说了。   掌教真人想了想,没想起来自家宗门什么时候有一门秘法叫《须左手记》,便问对面坐着的那人,“师叔,你可曾听过这门秘术?”   原来这山顶上不是两人,而是三人。   最后那人老得似乎不能再老了,蜷着身子,靠着身后的那棵古树昏昏欲睡。   他听见掌教真人的声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擦了擦眼屎,在自己记忆中搜寻了片刻,打了个哈欠,抱怨道:“这么点小事自己不会去瞧,还要打搅老头子睡觉。”   直到这时候,雨秋河才敢见礼道:“见过师叔祖。”   在刚刚入剑南道的时候,捉刀童想过自己要不要逃,曾经想到太玄教的三位三仙境强者,除了黄龙人与掌教真人之外还有一位辈分极高的老祖,便是眼前这位了。   传闻太玄教的这位师叔祖是茶农出身,境界奇高,却从来守着太玄教山顶的一株道缘树不愿离开太玄教半步,那棵道缘树想来便是他身后的这株了。   师叔祖又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道:“须左手记么,你没印象是正常的,那不是什么秘法,是前代师叔祖写的一篇杂记,他老人家曾经有一段时间痴迷人身金镜,想要逆天改命,但可惜后来失败了,怎么了,问这作甚?”   雨秋河听过这位传说中师叔祖神游天外的事情,闻言只得又把唐未济的情况说了一番。   师叔祖一听,便是“呵”了一声,惊讶道:“竟然还真的有完美无缺的人身金镜,只可惜前代师叔祖不曾见过,不然的话没准还真能被他窥得大道,可惜,可惜……”   师叔祖缓缓摇着头,从背后取出一套茶具,俯首在山间一捞,扯了一片云雾过来,凝成雪水,开始静心泡茶。   掌教真人的目光投向依旧在半山腰打转的唐未济,心里知道师叔说可惜的其实并不是前代师叔祖,而是眼前的这个少年。   完美无缺的人身金镜极其宝贵,万年难见,只要有此金镜的人几乎是稳稳能到达三仙境,中间瓶颈极小。   但所有事情并非十全十美的,完美的人身金镜极容易被破坏,便如唐未济一般,仅仅只是移洛的分身,都能轻而易举扯开一道裂口。   完美的人身金镜被破坏之后,便像是白纸上染了一点墨迹,日后再想有进步难如登天。任何事物到达完美之后容易遭天妒,这便是天妒。   雨秋河有些担心,问掌教真人,“师父,那还有修复的办法么?”   掌教真人摇了摇头,“办法?若是修复几道小裂隙,我太玄教没准还有办法,但他那是完美的人身金镜,如何能有办法。”   师叔祖递给掌教真人与雨秋河刚刚泡好的一杯茶。   雨秋河还是头次得此殊荣,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小心品尝之后只觉得滋味寡淡。   师叔祖问他们,“滋味如何?”   雨秋河挠了挠头,“白水一般。”   师叔祖转脸看向掌教真人,掌教真人正色道:“滋味刚好。”   师叔祖闻言笑了笑,雨初晴在心里捂上了脸,心想师父拍马屁的工夫不比自己差啊。 第72章 一杯茶   天都有一间看似很普通的屋子,屋子里面也有淡淡的烟雾缭绕。与剑南道那座山上的烟雾不同,这里的烟雾泛着浓郁的檀香,由一座雕镂精致的金色熏炉中袅袅升起,笔直的烟柱在半空中化作烟丝,然后散作香气,极其高珍典雅。   小木鱼坐在熏炉的这边,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吃香这种事情在他看来是很不可思议很多余很浪费生命的事情,所以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大的吃惊。   蒙蒙烟柱那端的人明显在仔细打量着小木鱼,他似乎对小木鱼的表现很是赞赏,轻轻拍了两下手掌,“方寸山弟子一个比一个让我更加吃惊,最让我吃惊的是你,宠辱不惊,天赋惊人,我终于知道买剑和唐未济为什么那么看重你了。”   “你错了。”小木鱼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哪里错了?”那人饶有兴趣地问道。   “即便我只是那个普普通通的我,大师兄和唐师兄也一样会如此照顾我,他们和你们这些人不一样。”小木鱼顿了顿,尊敬道:“有些人的灵魂天生便是高洁的。”   对面那人笑了笑,还试图说些什么,却被小木鱼一口打断,“你不是应当已经离开天都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从烟雾中探出脑袋,竟然是彩衣阁的裴响。   裴响笑了笑,幽幽道:“圣皇只是让各宗弟子自愿回宗,又不是强制性的,我在天都有些朋友,多停留几日有何不可。”   小木鱼没理他这些一看就是编好了的废话,单刀直入,“你怎么样才肯把东西给我。”   裴响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清茶,他轻嗅着茶香,陶醉地闭上了眼睛,口中喃喃道:“你娘既然已经把东西卖了便不是你的了,龙涎是我自己捡漏得来的,这么好的东西,我为何要给你?难道我自己不需要么。”   小木鱼愤愤地盯着他,豁然站起身来,却又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好。   “不急。”裴响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声道:“凡事都讲究个火候,火候还没到呢,你这么急躁,这茶不入味啊。”   ……   这是一个考验。   唐未济不是蠢人,半柱香之后依旧没有人攻击他,他便明白了这一点。   这很正常,若是雨秋河来到方寸山想要参见蓝山主的话,只怕也要经受一系列的考验,毕竟除掉他们三仙境的身份不提,还是一宗之主,若是谁都能见的话也别修行了,天天忙着待客吧。   唐未济很理解,但心中却又很焦急。   面前的雾气着实古怪,不仅封闭了他的五识,就连他屡试不爽的直觉似乎都被封闭了,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找到出路,只能靠那亿万分之一的运气。   唐未济不知道若是自己没通过考验还能不能见到太玄教的掌教真人,但他不敢冒这个风险,太玄教重铸金镜的秘法对他来说太过重要了,他必须要得到——不惜一切代价。   唐未济闭上了眼睛,强自让自己的一颗逐渐躁动的心安静下来。   浮躁任何时候都要不得。只有安静下来,才能听见这个世界本来的声音,才能听见世界与你最直接的对话。   ……   “若是他没能通过考验,师父你会见他么?”山顶上,雨秋河有些担心地问掌教真人。   他到底不是三仙境,看不见半山腰发生的事情,但这里有两位三仙境,还能让他当真眼瞎不成?掌教真人随手挥了挥手,雾气中发生的一切便在半山腰缠绕着的白云间投影了出来,雨秋河问这话的时候刚好从崖间看见唐未济闭上眼睛。   “你师父像这么闲的么?”掌教真人没好气看了他一眼,训斥道:“剑南道正值多事之秋,三头三仙境的大妖隐匿其中,目标只能是我太玄教,这紧要关头,我时间很多么?他若是连这小小的考验都通不过,我为何要见他。”   雨秋河看出来唐未济在自己师父的眼中地位其实并不高,这可以理解,毕竟他是三仙境,已经站在了人世间的巅峰,唐未济哪怕天赋再高,也是个当下实力不高的后辈,没到三仙境,便不值得他们太过重视,死在半道上的天才不要太多。   只是他仍旧有些着急,毕竟自己当初和唐未济说的话有些满,可是打了包票的。   他指着山腰的雾气,委屈道:“可是师父你这也太欺负人了吧,这金鼎阵是护着师叔祖的道缘树的,没有达到三元境,连阵法化道而变的轨迹都感受不到,如何能出得来。”   掌教真人闻言笑道:“他不是天才么?我听说很多人将他比拟他的师兄买剑,若是他师兄的话肯定能出得来,他如何出不来。”   雨秋河听出师父口中的嘲讽,却又一次没法应对,只得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看着雨雾间站立不动的唐未济很是担心。   这不是一场考验的事情,事关人身金镜,关系到唐未济的大道啊。   一旁饮完茶水的师叔祖笑眯眯朝着雨秋河招了招手,再次递给他一杯茶。   雨秋河接过茶水,不知道师叔祖为什么还要给自己喝茶,狐疑地看着师叔祖。   师叔祖善意提醒道:“尝尝看,凉了就没味道了。”   雨初晴饮了一口,咂吧了两下嘴,“滋味没到。”   师叔祖笑了,和颜悦色道:“一道水,二道茶,三道四道是精华。你能尝出来滋味没到,比你这个不成器的师父强多了。”   掌教真人满腹怨怼,心想都说隔代亲,自己这个弟子又不是隔代的,敢说实话么。   雨初晴隐约察觉到师叔祖的话语中自有深意,但细细去想却有品味不出来什么。   ……   天都这壶沏好的茶很快见了底,裴响抿了抿,兴致高昂,“嗯,总算有那么一点味道了。”   小木鱼静静看着他动作,平静问道:“你在等什么?”   裴响有些意外,偏过脑袋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他两眼,突然道:“你想要把东西拿回去也简单,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就行。”   小木鱼“唰”地起身,扭头就要走。   裴响不急不缓,把杯中最后一点茶水饮下,“龙涎可是个好东西啊,我要是丢了这样的东西,我也心疼。”   小木鱼身形定住。   裴响抚摩着杯底的余温,轻声道:“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你去做昧着良心的事情的,我只需要你帮我打听一件事情。”   小木鱼意动,忍不住问道:“什么事情?”   裴响道:“最近剑南道有一件大事将要发生,若是所料不错的话,你两位师兄都将会被这件大事卷入其中。”   他突然朝着小木鱼做了个“嘘”的手势,“先别说话,我不会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能告诉你这件事情货真价实。”   小木鱼耐下心来听他说话,原本要走的念头淡了,他想听听看面前这个人会说出什么有关师兄的坏话。   裴响继续道:“我知道你和你两位师兄的关系都很好,你亲近买剑,却敬畏唐未济。你这两位师兄与圣皇几位子嗣的关系也都挺好,故事便将会从这里开始。”   他定定地看着小木鱼,好似小木鱼身上有着并未被人察觉的极大宝藏,“我需要你通过这些关系帮我打听一杯茶。”   “一杯茶?”小木鱼忍不住叫了起来,心中极其疑惑。   什么样的茶需要裴响用一滴龙涎威逼利诱自己去打听?交易的核心便是等价,小木鱼的直觉告诉他这杯茶里面藏着惊天秘密,他已经准备开口拒绝了。   裴响却早已经捏准了他的死穴,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放心,我只是要一个消息而已,不会让你做对不起你师兄的事情的,再说了,这杯茶与你两位师兄都没有关系,我可以保证。”   小木鱼静静盯着他,终于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东西先给我。”   裴响笑道:“怎么,不相信我?”   小木鱼点头冷声道:“是的。”   裴响笑了笑,“我也不相信你。”   ……   太玄教师叔祖泡的这杯茶应当是老茶,第三杯很快便出来了,他再次递给雨秋河,又一次说道:“尝尝。”   雨秋河已经有些明白师叔祖的意思了,一颗道心趋向稳定,甚至能冥冥中感受到天地之间韵味流转的道。这是极大的福缘,若是把握好了,没准可以帮他突破到固元境。   他恭敬接过茶水,先是嗅了嗅茶水香气,又透过白瓷杯观察了热气之后茶汤的可人颜色,光圈亮度,最后轻呷了一口,闭上嘴感受着茶水在他嘴里绽放的香气、千般滋味、茶水流经喉咙处带出的喉韵,五脏六腑似乎都为之变得澄清透明。   雨秋河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如飘云雾之中,直到这杯茶水被他饮尽,他才睁开眼睛,长舒了一口气,由衷赞道:“好茶。”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火候恰到好处。”   师叔祖闻言顿时笑了,连连点头,道了一声,“孺子可教。”   便在雨秋河最后那句话落下的时候,半山腰一动不动的唐未济终于开始动了。   雨秋河忍不住看过去,想要看他如何破阵。 第73章 不知道而知道   金鼎阵,太玄教最著名的三大阵法之一。   太玄教与稻宗当初分家的时候,太玄教带走了有关阵法、望气、炼器、攻伐相关的书籍,尤其是阵法与炼器,太玄教冠绝大唐。   金鼎阵相比上清剑阵更加温和,主困阵,主要针对的对象并不是三气境,也不是三元境,而是三仙境。   掌教真人说买剑有可能从金鼎阵里出来,那只是有可能,而且还是他们并没有把那片云雾完全激发的原因。   从金鼎阵出现,迄今为止没有一个三气境的血修能从其中走出来。   金鼎阵被用来保护山顶的这棵道缘树,这棵道缘树生长年岁极长,若是有生命的话,便是整个太玄教的老祖宗。   这株道缘树到底有多重要,此时不多赘述,稍作不谈,我们只需要知道这株道缘树是太玄教最珍贵的宝物之一便是了,由此可见金鼎阵的威能。   结合以上因素,雨秋河真没有多看好唐未济,哪怕唐未济带给他的惊讶已经太多太多。   他原以为唐未济站在那边是无计可施,闭上眼睛是放弃挣扎,所以才会试探自己师父的口风,想要帮一帮唐未济,但他没想到唐未济竟然开始动了。   以遇到困境处理方法判定的话,人大致可分三种。   第一种属莽撞型,性格急躁,会什么都不想只管去闯,恍若无头苍蝇。   第二种属沮丧型,性格忧郁,遇到困境容易低头或是退走。   第三种则是真正的聪明人,他们会让自己冷静下来,想清楚现在的处境,谋定而后动。   雨秋河原本以为唐未济是属于第二种人,站在原地不动只是认输,但他没想到唐未济竟然是第三种人。   只是即便唐未济是第三种人,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他如何能破得了金鼎阵?   这是实力的差距,不是性格的差异,不是努力努力再努力就能解决的事情。   没有达到三元境,没有感受到天地间随处可见却又隐晦生涩的道,金鼎阵便是无法破除的,哪怕是威力没有全开,那也是遵循道的轨迹而发生变化的阵法。   你会怎么样去做呢?唐未济。   雨秋河看着崖间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唐未济,心里默默替他祈祷。   再来一次奇迹吧唐未济!   ……   道,真的是一种很神秘的东西,听上去玄而又玄。   那么道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   日月无人燃而自明,星辰无人列而自序,禽兽无人造而自生,风无人扇而自动,水无人推而自流,草木无人种而自生,不呼吸而自呼吸,不心跳而自心跳,等等不可尽言皆自己如此。   因一切事物非事物,不约而同,统一遵循某种东西,无有例外。它即变化之本, 不生不灭,无形无象,无始无终,无所不包,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过而变之、亘古不变。   若是简单来说,便是万事万物的运行轨道或轨迹。   再简单一些,人长成这般模样便是道,万有引力定律也是道,水的分子结构是H2O也是道。   墙壁为何是笔直的,河豚为什么有毒,围棋为何是纵横十九道,普洱为何是越陈越香,如果你看过十万个为什么,那么十万个为什么便都是道。   请注意,是十万个为什么问的问题,而不是十万个为什么的答案。   ……   可惜的是,唐未济没看过十万个为什么,也没有看过广成子自然经、老子的道德经。他更不知道自己陷入的是大名鼎鼎的金鼎阵,也不知道破阵的关键是道。   这些东西他都不知道,但他静下心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东西。   比如左手边三米处长了一株白色的小野花,脚下踩着的那株草有茁壮向上的生命力,正前方石头上的那片青苔生长速度与旁边有些不一样,青苔上方垂落下的紫藤最下方水分不够充足。   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天地间的道,但他敏锐察觉到了有些东西与他所看见的不一样。   这便是不知道而知道,   唐未济睁开了眼睛,眼前浓密无比的雾气之中便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条小路。   那条由雾气疏密而产生的小路在不断变化着,不仅是在地面,有的时候也在天空。   难怪说三气境绝不可能破了金鼎阵,别说不能窥见大道了,便是这天空中的小径如何去走?不是所有人都会飞行秘法的。   唐未济循着那条若隐若现的小路,吃力地变换着自己的身形,努力跟上他自己眼中的那条道路。   然后便出来了。   ……   山顶上的雨秋河高高挑起的眉毛后面藏着的难以掩饰的惊讶,微微眯着的眼睛却又表示他现在很是开心。   他想过唐未济被困在里面,他想过唐未济尝试走几步之后停下脚步继续去思索,他想过唐未济最后彻底放弃,他甚至抱着极大的勇气去想了想唐未济会不会破阵成功。   但……但他从来没想过唐未济破阵如此轻松。   不,这已经不能用轻松来形容了,在他眼中,唐未济只是左右走了几步,便从半山腰来到了山顶。   师叔祖背靠着道缘树坐着,在饮着第七泡的茶水。   掌教真人眉毛都要挑入了云间。这还是唐未济第一次见到掌教真人,他的额头宽大,四肢粗壮,充满了活力与生机。   “你小子可以啊。”   唔,声音还很洪亮。唐未济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行礼道:“方寸山唐未济,见过掌教大人。”   掌教大人摆了摆手,“你的来意雨秋河已经与我说过了,只是这修补金镜的秘法是我太玄教立身之本,我是不可能交予你参阅的。”   这在意料之中,唐未济想到一事,连忙递上买剑给他的那枚信物。   掌教真人接过信物,看了一眼之后又递回给了唐未济,笑道:“原来是丹师兄让你过来的,只是他既然已经成了天机阁的天师,便不再是我太玄教门下,我可以拒绝他的请求。”   正说着话,一旁的师叔祖朝着唐未济招了招手,“来,唐未济是吧,尝尝这杯茶滋味如何。”   掌教真人愣了一下,真好看见唐未济扭头看了一眼师叔祖,又朝着他看过来征询意见。他略一思忖,故作威严,朝着唐未济点了点头,“长者赐,不敢辞。”   唐未济便连忙过去接了那杯茶,师叔祖笑眯眯地,对此倒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唐未济三口吞下茶汤,师叔祖又问他,“滋味如何?”   唐未济吧唧了两下嘴,实诚道:“没尝出来滋味。”   师叔祖闻言顿时笑了,把手里头的那杯茶收了回来,“既然如此的话,这杯便不给你喝了,糟蹋了我的茶叶。”   他朝着掌教真人道:“这小子的确不错。”   掌教真人这才彻底明白了师叔祖的意思,他朝着唐未济道:“我太玄教修补金镜的秘法可以借你一观,但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唐未济心中大喜过望,忙道:“掌教真人但说无妨。”   “第一,这修补金镜之法你不能传给任何人,哪怕是我太玄教弟子都不行。”   “这是自然。”   雨秋河有些讪讪,心想师父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么?   “第二,日后太玄教若是有难,你须得尽全力帮忙。”   唐未济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定当全力以赴。”   掌教真人看出来唐未济所说都是发自肺腑,算是心情好了些,有些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让雨秋河带唐未济下山,暂时住在他那边,等到明日自会遣人把修补金镜的秘法拿给唐未济。   当然,这些秘法好坏、是否适用都要看唐未济自己甄别,太玄教不会做更多。   待到唐未济和雨秋河两人走了之后,掌教真人坐在了师叔祖的对面,抬眼看了一眼师叔祖头顶上的道缘树,面带忧色,“师叔祖,这次的劫难,我太玄教能挡得住么?”   师叔祖幽幽道:“有你师弟在你怕什么。”   掌教真人知道他说的是黄龙人,也清楚黄龙人的实力,却依旧有些担心,“毕竟对方可是三位三仙境啊,师弟进境飞快,但说到底还不是天仙境,若是被人围攻,难免受伤,一旦受伤可就不好办了。”   师叔祖低着头喝茶,没有理他。   掌教真人又问道:“这道缘树何时才能成熟啊?”   师叔祖头也不抬道:“快了,少则一两年,多则七八年。”   掌教真人面带苦涩,见师叔祖不答话,索性便把话挑明了?   “师叔,道缘树最快也要一两年成熟,这一两年里,您真不下山?以往时候可以理解,但都到了这个紧要关头了,您若是还不下山,只凭我和师弟两人只怕挡不住啊。”   “那就不出去,守在山里等他们过来,有山门大阵在你怕什么。”师叔祖依旧没抬头,像是要睡着了。   “那那些弟子呢?又如何去办?”掌教真人依旧试图说服他。   “封山。”   他得到的是两个字的冷绝回答,哪怕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答案,掌教真人依旧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心想师叔啊,从您踏入三仙境之后除了剿灭黄泉宗便没离开过道缘树,对外界来说,我太玄教三仙与两仙又有什么区别呢。 第74章 此路不通,路路不通   雨秋河的洞府内,唐未济在看手头的三种秘法。   人身金镜也属于道的一种,还是最高绝的道,太玄教以道起家,自然对此研究精深,但哪怕是太玄教,此时得到的也只有三种秘法有把握修补人身金镜。   第一种方法唐未济并不陌生,他自己甚至都经历过。   天仙境血修全力出手,将金镜融成金汁,遵循天地铸造人身的玄妙,结合被修补之人自身的血脉之力,沟通血脉大星,重组金镜。   以此法修补人身金镜,理论上可以得到传说中的完美金镜。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然而唐未济知道这并不仅仅只是理论上,因为他自己的完美金镜便是这么来的。   只是他当初已经被抽走了玄武血脉,都没有感受到玄武大星,九长老又是如何将自己的人身金镜修补好的?   此法施法要求极为苛刻,施法者要求必须是天仙境打底,并且精通人身大道以及被施法者的血脉之力,施法者与被施法者两者的实力差距必须天差地别,差距越小越不可能成功。   这还没完,这仅仅只是对施法者的要求,对被施法者条件一样苛刻,不仅要求被施法者有着极其坚韧的体魄,还需要他能捱过这种堪称碾碎灵魂的痛楚。   迄今为止,唐未济一直觉得九长老融他金镜时候那痛楚无可比拟,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去的,再来一次的话他觉得自己绝对不可能撑下去。   这个方法只是看了一眼便被他摒弃。   别说那难以忍受的煎熬,便是前面要求的第一个条件:天仙境,三仙境最后一境,你当这是萝卜白菜随处可见?   唐未济如今能明确的天仙境的人只有一人——剑神李四,但他即便把李四请来都不能修补好金镜,因为李四擅长用剑,擅长杀人,偏偏不擅长对人身本来奥秘的研究。   他继续看第二个秘法。   如果说第一种秘法是对人的极致要求,那么第二种秘法便是对地形的机制要求。   聚风藏水之地,困龙升天之所,引天地灵气倒灌,汲地底琼浆为引,将金镜沉入其中,融玉为形,化灵为骨,最后以水磨工夫修复金镜裂隙。   唐未济看得只想骂人,这般苛刻的条件,比起第一种秘法来说更不靠谱。   毕竟三仙境年年都有,什么时候都有,这种地形整个世上都不知道能不能有一处,唐未济都不确定太玄教自己是否尝试过这个秘法,他开始觉得太玄教怕不是在故弄玄虚,故意弄一些秘法玩他?   他臭着脸看最后一种秘术,才看一眼,便把那枚玉简扔了老远。   最后一种秘术更加离谱,要天生地养的气运金莲,引金莲在金镜之上重生,借着金莲的枯荣修复金镜的缝隙。   气运金莲……这种东西除了前朝皇室覆灭,在宫内找到一株,还有什么地方出现过?   唐未济现在就想跑到昨天那地方扯着掌教真人的脖子好好问问他是不是在玩自己——如果他能打得过他的话。   今天阳光正好,只是不知为何,唐未济总觉得这金色的阳光之中透着一缕血光。他走出洞府,看了一眼洞府旁娇艳的芍药花,又听了一会儿竹海涛声,一颗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太玄教应当没有骗自己。   这是唐未济静下心之后得出的第一个结论,因为太玄教没有必要骗自己,并且这样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好处。   人身金镜的修补本就困难,唐未济对此早有所预料,三种秘法难如登天这才正常,若是给他一个轻而易举的秘法,唐未济反倒是要小心太玄教是不是在坑害自己了。   他叹了口气,虽然心中告诉自己不要急不要急,但事到临头如何能不急。   他的完美金镜是九长老给予的,破碎了之后再没第二个九长老来帮他修补。   人身金镜上面多一条裂隙,那么便意味着他的境界只能停留在驭气境无法突破,无法突破便意味着他没有足够的实力查明当年的事实真相,意味着他不能遵循修武的遗愿去找寻到那具甲,不能背负起振兴玄武的重任。   哪怕退一万步来说,修补不了人身金镜,便意味着谁都可以杀他。   他与买剑大师兄有很多不同,但也有些地方很像,比如说他们的敌人都很多,唐未济尤其多。   不管是移洛,还是捉刀教、彩衣阁的人,只有他踏足三元境之后才有足够的底气去应对。   而现在他连驭气境都突破不了,该如何去做。   便在这个时候,唐未济想到了一个人。   不,准确来说,他想到了一个妖。   大妖移洛。   唐未济敏锐察觉到了自己所想的似乎没错,一团乱麻之中,他抓住了那根最重要的线条,凭着这根线条,他有足够的把握解开困着他的蛛网。   那么接下来呢?接下来该想什么?   移洛,移洛……   唐未济额头有汗水不断落下,他的脑筋在飞速转动着。   移洛的目标!   一道闪电从唐未济脑海中划过,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已经来不及做任何事情了,唐未济索性坐在了地上,面朝着竹海形成的浪潮,继续抓住这个想法。   移洛的目标从来都很明确,是唐未济从九长老那边获得的四神珠。   那么她要四神珠做什么?   答案很简单,除了和九长老同样的目的,唐未济想不出其他的答案。   移洛的野心很大,她和九长老一样,想突破这片天地的桎梏。   九长老已经是天仙境,并且是本尊来到了这天地间,那么他想突破的桎梏不难想象到。   唐未济得出了一个让自己都觉得可怕的结论。   九长老想要突破天仙境,他想要打破这个世界最高等级,想要突破三仙境。   冷静!冷静!   唐未济浑身开始冒汗,他告诉自己冷静,现在不是去想九长老的目的,是想移洛的目的。   移洛的目的是四神珠,四神珠是突破三仙境的关键,她已经知道九长老死了,所以才会对四神珠生出觊觎之心。   这一切都没有问题,那么自己刚才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哪里?   唐未济额头已经冒出黄豆大的汗珠,他来不及擦拭这些汗水,任凭它们顺着自己的鬓角溅入空中。   不对劲,不对劲,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是哪里?在哪里?   唐未济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集中精神,集中精神,你一定能想到的,移洛是关键,移洛是关键,移洛的目标是四神珠,四神珠在他身上,她要来抢四神珠。   唐未济思绪骤停,他抬起头,一脸的茫然,突然想到了一点,自己为什么会想到移洛是关键?   最开始的时候,凭着那丝感觉。   感觉不会错,移洛有问题,但也许不会是关键。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开始浸入自己的想法。   没错,移洛有问题,很有问题,但并不代表移洛是关键。   谁,谁是关键?关键在什么地方?   唐未济开始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一阵阵的眩晕感,同时开始有剧烈的痛楚产生。   唐未济感觉到自己的眼前视线开始模糊,甚至出现猩红色的画面。   冷静,你一定能想到的。   移洛,和移洛有关,移洛的目的是四神珠。   唐未济在心中不断念叨着这两句话,他的身形摇摇欲坠。   关键,关键是什么?关键就是移洛。   不对!   移洛不是关键,关键是九长老!   唐未济猛地睁开眼睛,他双目赤红,眼珠似乎都要爆出来,无数的画面流水一般从他的脑海深处倾泻出来,让他的神经都开始不堪重负,反馈到外界便是视觉神经在这样的剧烈压迫下都要炸开。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重的呼吸,彷如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然而他的脸上却满是兴奋。   移洛想要得到四神珠,这是她的目的。   四神珠是他们突破三仙境的关键,但即便是九长老,也要将唐未济的真身改造为完美的人身金镜才能承受得住四神珠的力量。   就连九长老都需要如此,移洛想要得到四神珠突破桎梏,那么就必须也同样拥有完美的人身金镜。   但她当初见到唐未济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她以秘法形成流萤飞鸟,引诱唐未济往前踏出了一步,踏碎了自己的人身金镜。   她为什么要如此去做?   金镜破碎对她有什么样的好处?   要知道除了完美的人身金镜破碎会导致实力停滞,普通的人身金镜若是破碎的话并不会对血修产生太大的影响。金镜品秩越高,这一道裂纹的影响越是巨大。除非移洛早就知道了唐未济是完美金镜。   是了,她在方寸山那么长时间,自然看见了唐未济被改造成了完美的人身金镜。   唐未济的金镜破碎,实力停滞,那么她便有足够的机会拿到唐未济手里的四神珠。   随着时间的增长,她的这道分身会越来越强,唐未济却不得存进,迟早都是她嘴里的一块肉。   但她碎裂了唐未济的完美金镜,那么之后呢?拿到四神珠之后怎么办?   没有完美的人身金镜,她即便拿到了四神珠,也不可能突破桎梏,到那个时候四神珠便是致命的毒药。   除非……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   除非她知道金镜的修复方法,并且有足够的底气修复唐未济的人身金镜。   唐未济忍住了心头的激动。   对的,移洛跟随的是九长老,九长老会的她自然也懂,九长老能融自己的金镜化作完美金镜,移洛即便做不到这一点,修补金镜上一道裂隙也是可以的。   只是……   唐未济看着眼前如山如海的竹涛。   世界这么大,自己应当去哪里才能找到移洛。   即便找到了移洛,她又如何会把修复人身金镜的方法告诉自己?   他有些茫然。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唐未济重新陷入了茫然。   正在这时,雨秋河回到了洞府,自然而然便看见了竹海涛声边坐着的唐未济。 第75章 阳光与黑暗   剑南道着火了。   这是一场由妖族点燃的狂暴山火,遍及剑南道任何一寸土地。   这片火焰最多只能算是温热,也没有寻常火焰吞噬一切的无情。   这片火焰是湿热的,是飞速蔓延开来的,是让人目眦俱裂的。   因为这场火并不是真正的火,这场火的颜色是猩红而不是火红,这片火焰是由鲜血构成的。   剑南道无数无辜百姓的鲜血共同绘就了这片鲜血的模样。   那三头潜伏在剑南道的大妖暂时依旧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但它们终于动了手。   人世间的妖物从来不多,世人所知的最多妖物的地方也就是白骨渊海的深处,除了渊海深处之外便是铁甲卫镇守的冥河。   渊海远离人间,不用去管,那些妖物天生嗜杀,自己人杀自己人还没时间,哪里有时间去管人族。大唐乐得如此,也不去管白骨渊海。   与白骨渊海相比,冥河的妖物便显得极为不识趣了,三天两头掀起冥河水倒灌两岸,肆意屠杀平民百姓,所以圣皇才会特地在冥河岸边驻扎铁甲卫。   但这些都只是小疾——与剑南道这次发生的灾难相比。   感受到三名从第二扇门冲出的大妖的召唤,冥河里的妖物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大批量上岸,往剑南道汇集。   哪怕铁甲卫的人再多,杀再多的妖物,也管不了那么长一条冥河,总有疏漏,而剑南道距离冥河其实并不算太远。   只是一声令下,所有妖物群起而动,不仅仅是普通人,就连一些小一点的血修门派都被血洗。   妖族气焰嚣张。   天都闻讯,上下震惊。圣皇派遣蟒袍太监带着一部分神机阁的人赶赴剑南道,誓要剿灭妖族。   不仅如此,就连其他宗派也开始派人向着剑南道靠拢,方寸山,彩衣阁……就连稻宗都派了长老过来。   人妖不可两立,这个时候还继续内斗的话只能是取死之道,没有一家宗派掌门人是傻子。   雨秋河急匆匆赶回洞府,便是想要告诉唐未济这件大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别说剑南道了,只怕太玄教也要开始热闹起来。   圣皇派来的神机阁与各家宗派的来人势必要往太玄教汇集,然后商量出剿灭妖族的计策,毕竟那是三头三仙境的妖物,不是什么小猫小狗,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与此同时,太玄教弟子必须下山与冥河过来的妖族厮杀,剑南道是太玄教的剑南道,若是他们在这个时候都不出手的话,失了人心可就失去了立足之本。   只是雨秋河没想到自己看见唐未济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一个如此沮丧,仿佛失去了灵魂一样的人。   在雨秋河的印象之中,他所认识的方寸山出来的几个人都是怪物,买剑自不用说,就连那个买剑代师收徒的小木鱼,还没觉醒天赋都已经驭气境了,这根本就不科学,更别说眼前的唐未济了。   从雨秋河第一次在飞虹苑听说唐未济,再到采雨会上向着唐未济出手,唐未济带给雨秋河的惊讶从来没有停止过,这一点哪怕在他们一起从天都出发回到太玄教的路上也是如此。   唐未济虽然是驭气境,却有着化气境都无法比拟的战斗力,若不是固元境与化气境之间横着的鸿沟太过巨大,他甚至觉得唐未济可以和固元境动动手。   再到昨天唐未济破金鼎阵,带给雨秋河的惊讶实在太多,让他感觉麻木。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天才了,太玄教这么大,不是谁都有资格成为掌教真人的关门弟子的,但他认识唐未济之后才发现原来还有更天才的人。   只是雨秋河认识唐未济这么长时间了,不管是在飞虹苑面对化广峰无数站出来的飞虹苑弟子,还是采雨会上联手向他出击的十几名化气境弟子,亦或者是酒肆杏花雨中三元境巅峰的袁浩宇,他都没有露出过眼前这幅疲态。   唐未济永远都是充满斗志、哪怕死也有办法往前冲的模样。   毫不客气地说,唐未济这样的情形把雨秋河吓了一跳。   他连忙凑过去,整理好心情,轻声笑道:“怎么了?”   唐未济其实早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只是懒得理他,见他好心问自己话,又不好直言,只得轻声叹了口气,“没什么。”   雨秋河听出来他不想多说,便没有多问,反而把剑南道发生的这些事情告诉了唐未济。   他最后拍了拍唐未济的肩膀,鼓励道:“过几天我也要下山了,到时候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可得加油,既然师父把秘法给了你,那便说明是可行的,不管多难也别泄气,总归有办法的。”   唐未济听他的意思,是已经猜出了自己的难处,只是依旧不好多说,不管是秘法本身还是关于移洛的事情。   等等,移洛。   唐未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他在发愁两件事,一件事情是如何找到移洛,另一件事情是即便找到了移洛,又如何能说服她把修复人身金镜的办法告诉他。   但随着雨秋河说的话,唐未济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移洛的目标是自己,那么自己何必苦苦去找她?难道不应该是她找自己么?   剑南道如今妖物横行,这背后会不会有移洛的影子?   即便没有移洛的影子,他和雨秋河一路回到了太玄教,移洛会不会也跟了过来?   她当初能化作一株春草进入天都大阵而不惊动天都大阵,那么是不是也可以化作一株春草进入太玄教的守山大阵?   唐未济看着山间密密麻麻的野草,冷汗一下子浸透了背后衣服。   他半晌才在雨秋河的呼唤下回过神来,没有理会雨秋河的询问,他继续想着。   应当没事,毕竟太玄教两位三仙境都还在不远处坐镇,移洛胆子再大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作乱。   但若是太玄教的两位三仙境离山之后呢?移洛若是想要对他出手的话,不惊动其他长老还是很轻松的。唐未济到现在也没有忘记那片灰色的雾气。   出击,只能主动出击。   他心中下了决心,自己想要找到移洛,移洛也想要找到自己,语气在这里等着,白白耗费时间,不如踏出太玄教的庇护范围,只要移洛找到消息,那么必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那么之后便是如何自保的问题了……   唐未济眼神闪烁,突然抬头道:“我能不能也与你们一起杀妖?”   雨秋河正兀自担心着唐未济的状态,闻言顿时一愣,“你跟我们一起杀妖?这倒是好事啊,可以啊,只是你不修补你的人身金镜了么?”   唐未济心中定好了大致的计划,这会儿忧愁尽去,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模样,笑道:“人身金镜修补只看天意,不看人力,我呆在这里只会蹉跎岁月,不如一同去杀妖,也算是小小报答太玄教对我的帮助了。”   雨秋河大喜,别看他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但妖族何等厉害,他就怕出个万一,有唐未济与他一起的话也算是多了一个强援,这正是瞌睡来了枕头啊。   ……   鬼面行走在山野之间,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来到了一座废弃的山神庙。   庙里面除了一座被砸得稀烂的山神老爷的塑像已经别无他物,但不知为何,明明是暖春,山神庙里面依旧泛着一股子冷意。   鬼面静静地站在山神庙的门口,看着眼前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终于往前踏了一步。   就在他踏出这一步的同时,背后突然窜出来一道黑影,闪电一般刺向他的心脏,鬼面头也不回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那道黑影。   黑影滑腻腻地,竟然是一条满是分泌物的触手,触手扭曲着,突然又是三道黑影从黑暗中窜出,向着鬼面缠绕过来。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一层黑色的冰霜从他与触手接触的地方向着黑暗中蔓延。   寒意更重,只听“咔嚓”声不断,最后是一道叹息。   鬼面轻轻松开手,那触手与黑暗中的妖物碎成了最微小的冰晶粉末。   叹息声更重了,有一道雪白的影子从黑暗中飘了出来,站在山神庙里看着鬼面。   那道影子叹道:“我只是想试试你的实力而已,你我现在是合作状态,你为何要如此狠心杀我手下呢。”   鬼面之后传来的声音阴寒而冷淡,“我对面站着的只有朋友和敌人,他选择向我出手便是我的敌人,对待敌人我绝对不会手软。”   那白色的影子终于现出了原型,原来是一位穿着宫装的美人,美人身材婀娜,身上的宫装也不知道是何材料制成,像是披着一层白色的细密鳞片,极其耀眼。   “乌鸦酒馆就是这么对待合伙人的么?”   鬼面冷声道:“这是我对待合伙人的态度。”   宫装美人笑了,“若是让人知道你们乌鸦酒馆做的事情,敢与我冥河妖物勾结,这人世间还有你们的立身之所么?”   鬼面道:“这人世间原本就没有我们的立身之所。”   他抬起头,冷冷道:“所以你我现在才会在黑暗中见面。”   宫装美人语塞,知道鬼面的意思是我酒馆刺客行走黑暗之间,但你们妖物也是一样,大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说太多岂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你就不怕将此间事我昭告天下?”宫装美人终究是不甘心,试探着问道。   鬼面“呵呵”笑了一声,话语何其冷酷,“那你说便是,又与我何干。”   宫装美人哪怕是一头妖物,心里头也忍不住泛起一阵寒意,她终于确定了面前这人的心肠要比她们这些吃人的妖物歹毒太多了。   “你们为了什么?”宫装美人问他,“这件事情不是普通的刺杀,酒馆为何会站在我们这边?”   鬼面冷冷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宫装美人沉默了片刻,打开了山神身后的一处暗门,率先走入其中。   鬼面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有那么简单么?   宫装美人在心中冷笑。   怎么可能。   ……   大将军府门前稀落了许多人,毕竟天都和剑南道最近发生了两件大事,还都是事关妖族的,联系到四年之后浮池之渊的崩碎,人心惶惶之下谁还有心思去求见大将军。   也不知道在那不冻河对岸的青山深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将军一回来之后便开始闭关,也没有提出要回到浮池之渊继续镇守,圣皇陛下也并没有强制大将军去做任何事情。   大将军回府之后似乎便只是闭门谢客,安心修炼,倒也是符合大将军这些年在人们心中的印象。   只是这次带队去剑南道的不是大将军,而是皇宫内侍,难道大将军出了什么事情了么?   人们不会忘记青山深处带头的两个人,大将军是处在主位,而蟒袍内侍是处在副手位的。这次为何不是大将军?   朝野上下人心浮动。   这天有人来到了大将军的侧门前,要求见大将军。   新来的门房是个毛头小子,还没来得及找这个年轻人要些好处便被一位老门房拦下。   老门房领着来人一路行到大将军的书房处才悄然退下。   待他回去之后,新门房埋怨自己这位叔爷怎么昨天才教自己的东西,今天就不给实施的机会了。   老门房使劲按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骂道:“有些人来拜见不妨往死里搜刮,有些人来拜见却是不敢耽误的,那个人记住了没?下次再来,招子放亮一些。”   新门房眼睛一下子亮了,“哦?那个毛头小子看着年纪不大,还是个大人物?”   老门房摇了摇头,“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只是前段时间被大将军召见了一次。”   新门房倒吸了一口冷气,老门房说得晦涩,他却已经不敢多问了,只是把那人的模样牢牢记在了心里。   想要在这种地方做事,眼瞎嘴严话少的人活得才久。   来人在书房门外没呆多长时间,里面传出了一道威严的声音。   “如何?”   那人低头轻声道:“木鱼已经上钩,一切尽在掌控中。”   书房寂寂,但门外的裴响觉得阳光突然变得温暖了许多。 第76章 剑南道的十八处烽火   没有人在乎你在乎的事。   这是很多人不知道的事情,也是很多人知道却不愿意相信的事情,但冷冷在三岁那年就知道并且相信了,往后的日子里他一直把这句话当做自己的座右铭。   感同身受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骗局之一。   冷冷是冷焰龟一族的妖物,这个名字还是他自己起的,因为在他三岁那年,他的父母便离他而去了。   妖族到了三岁才能请长者赐名,在此之前的话都是以小名代称。   冷冷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但在冷焰龟一族之中还仅仅是个小孩子。这次冥河妖物遵三位妖界前辈计划潜伏剑南道,他本来是不用来的,但三位前辈点名让他过来,他便是不来也得来了。   冷焰龟一族是妖族中最杰出的战士,冷冷是冷焰龟一族最杰出的天才。   冥河一脉的冷焰龟一族可以追溯到浮池之渊刚刚出现的时候,那会人妖裂隙洞开,人族还没有来得及封闭大门,他们作为妖族最精锐的先锋军队来到了人间。   那一段时间是人族的黑暗岁月,但在浮池之渊被封闭之后,残存在人世间的妖族便如无根之水无本之木,开始落入下风,一部分实力高深的大妖奔向了白骨渊海,一部分则带领族群投入冥河。   不管是渊海还是冥河都有着足够的阴寒之气供给他们生存,千百年来也就渐渐变成了现在的局面。   说实话,人世间的生活真的糟糕,到处都有人对他们妖族喊打喊杀,冷冷杀的第一个人是他在冥河里救的一个尖嘴婆娘,原因是那婆娘醒了之后要杀他。   而且这里的环境对他们妖族很不友好,虽然妖族也有借天地灵气修行的功法,但说起来到底不如妖气让他们来得舒服。   只是即便是如此,冷冷也不想跟随前辈回到妖界,他听过先祖对妖界的描写,那里天空都是血红色的,赤地千里,到处都是干枯的山脉与焦黑的岩石,像是经历过一场灭世。   不管怎么说,妖界没有人世间的阳光和春草不是么。   冷冷喜欢阳光,冷冷也喜欢春草,很喜欢的那种。   “都注意了,前面便是平铁坝,目标就在眼前,都做好战斗准备。”   前面突然传来墨叔低沉的声音,打乱了冷冷的遐想,紧跟在墨叔身后的妖族精锐战士都停住了脚步,伏低了身形。   冷冷也跟着他们照做,除了他们之外,冥河一脉的妖物共分了十八路,各自奔向剑南道的各个地区,目标各有不同,但目的却都是一样——杀人,以及破坏。   冷冷一直都很不明白一件事情,妖界来的三位前辈都是三仙境,对于他们来说,这十八路冥河一脉破坏再多的东西,杀害再多的平民又有什么用呢?   对三仙境的境界来说,这些平民甚至连蝼蚁都不如,杀了他们有什么好处?   只是这些事情妖界来的前辈不可能与他们说,他们也没有资格知道,只有冥河最深处的妖王才知道这些动作的内幕,并且派出了这十八路冥河妖物配合三位大妖的动作。   冷冷他们这一路的目标是平铁坝,平铁坝下游有一座小小的城池,城池不大,是由着一个小村子慢慢发展来的。   如果破坏了平铁坝的话,上游的水流借势而下,冲毁小城,城内平民最起码死去一半。不管什么时候,对于杀人来说,天威终究是胜过人力不知道多少的。   平铁坝有守军,守军里面也有血修,但更多的是普通人而已,相比较他们这一支有好几位三元境领头的队伍来说不值一提。   这种任务放在寻常其实简单得很,只要派个妖潜伏过去,然后潜入水底破坏大坝就行了。但现在是非常时期,谁也不确定平铁坝那边到底有没有太玄教的血修。   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不仅仅是太玄教,剑南道的散修、各州各府各道的宗派也赶来支援,就连天都都派来了神机阁的血修。   可以说如今的剑南道就是一座巨大的火坑,步步危机。   墨叔肯定是不敢冒着风险让他们一拥而上的,不用多,只要那边有一位太玄教长老坐镇,他们这些妖只怕能全身而退的便不足半数。   墨叔向着后面看了一会儿,挑了一个妖物前去平铁坝探路。   冷冷认识这头妖物,他是鬼影枭一族的年轻天才,和他一样在冥河之中都有点名声。   鬼影枭速度极快,擅长隐匿与刺杀,是妖族天生的侦察哨兵,墨叔选他查探再合适不过了。   这群妖物收敛了气息,趴伏在一座斜坡之上,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堆散落在地面上的岩石。他们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着鬼影枭传回来消息。   ……   唐未济终究还是跟着太玄教弟子一同下山,妖物四起,大家去的方向也不一样,只是他没想到雨秋河没他分到一起,对此雨秋河连连扼腕叹息,唐未济倒是无所谓的样子。   与唐未济一起的共有三人,和妖族小队的战斗阵型类似,一位巨猿血脉的血修充当攻坚手,然后还有两人一人辅助,一人负责远程攻击,唐未济则是负责战场隐匿与刺杀。   和唐未济一样,那两人并没有说明自己的血脉到底是什么,负责远程攻击的那血修倒是说了自己的来历,原来是星罗谷的人,听得其他两人一阵羡慕,他们都是散修。   星罗谷在剑南道也有着不大不小的名声,星罗谷秘法擅长引星光坠地,负责远程攻击倒也正好。   因为战斗的激烈,散修与宗派弟子并未各自为战,大多都是在各宗派长老领导下抱团作战。   唐未济被分到的地方是平铁坝,太玄教都有长辈在天机阁窥探天道,推算天机,自然也能冥冥中算到妖族要开辟的某些战场,平铁坝便是其中之一。   在妖族到来之前,这里便有太玄教的长老带人过来守护了,唐未济这种小组是散落在外围的岗哨,能够在妖族来袭的时候示警,起到足够的缓冲作用。   星罗谷的那名弟子名为兵宏,有一些宗门弟子的傲慢,虽然平日里已经很努力在装作平易近人的样子,但言语之中还是夹杂着一些不自知的高高在上。   除此之外这人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毛病,队伍里面那个辅助血脉的妹子已经不止一次向他释放过好感了,兵宏倒很是不为所动。   唐未济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便也只是称自己姓唐,是一名散修。作为一名散修能有驭气境的修为已经很不容易了,尤其是在唐未济这个年纪的时候。   在这个小队里面,只有唐未济与兵宏两人是驭气境,唐未济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在飞虹苑见识到的驭气境化气境不要太多。只是那是在飞虹苑,汇聚了整个大唐年轻一代的顶尖天才,便是如此,整个飞虹苑的化气境也不过才十来位而已。   对于星罗谷这样的宗门来说,兵宏已经是很难得的天才了。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唐未济恍惚间才会想起来自己当年还未加入方寸山时候的困窘境地,才会想起来自己原本也只是一名养气境的散修。   血修的血脉之力最重要,但适合血脉修炼的功法传承更重要,只有血脉觉醒没有功法传承的话天才也会变成庸才,散修哪一个不是在泥潭里苦苦挣扎,挣扎了大半辈子也许连养气境都突破不了。   唐未济知道那种无奈,故此对刘焱和荣冬锴都挺和善,刘焱是那个巨猿血脉的汉子,生得五大三粗的;荣冬锴是队伍里唯一的那个妹子,倒是有几分姿色,只是言语行动间有些风尘气息,唐未济能够理解,却不喜欢。   因为这支队伍里面实力最高的两位并没有对其他人颐指气使,相比较其他小队之间的勾心斗角,这支小队的氛围算是非常好的了。   夜幕已经来临,他们住在一间破落的民居里,民居四面漏风,不知道多长时间没人住了,无人修葺。   好在他们都是血修,在寒风中还能捱得住。   春寒料峭,与秋天一样都是早晚凉,越是夜深寒气越重。   兵宏不愿意因为这种事情让自己白白受苦,左右打量了一眼,朝刘焱使唤道:“刘兄弟,你去找点柴禾回来生个火堆吧,天气太冷了,白白受冻咱们捱得住,荣姐姐捱不住啊。”   刘焱这人憨实得很,四人队伍里面就他一人抖搂出了自己的血脉之力,对其他人着实没什么防范心,可能是受自身血脉影响,从来大咧咧。闻言也不恼,只是憨厚笑了笑,扭头便出去找柴禾。   唐未济眉头皱了皱,心里其实有些不乐意。在这种地方生火,黑暗中的火光会让他们成为敌人的第一目标,这是战场大忌,只是这种事情不能和兵宏说,对他这种宗门弟子来说,面子是最重要的。   兵宏并没有注意到唐未济的表情,又转脸看着他,有些为难笑着道:“唐兄,原本不应当麻烦你的,只是这夜深人静,万一妖族摸到咱们周围的话……”   他话没说完,唐未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想让他出去守夜放哨。   这没什么值得为难的,充当队伍前哨的血修一般都会负责这种事情,大多数蛇类血脉的血修便是如此。   唐未济点点头站了起来,“没事,这事我负责就是了。”   兵宏闻言松了口气,唐未济与他实力相等,他倒是真怕他不听安排,对自己的权威形成打击。他见唐未济如此识趣,倒是对他又多了一丝好感。 第77章 七十一的阳谋   这不是兵宏第一次下山历练了,但绝对是最重要的一次。   这次历练不仅仅关系到整个剑南道的安稳,还关系到星罗谷第三代弟子的龙蛇之争。   前段时间天都事变,第二扇门出现之后,星罗谷被派遣到天都的那名弟子便回来了。按理说星罗谷这种小宗门派去觐见圣皇的弟子必然是三代弟子中的大师兄,也就是最顶尖的一位,只是谁知道在那名弟子去了之后又出现了兵宏。   星罗谷的三代弟子之争也可以说成是下一代谷主的位置之争,两人之中谁先突破化气境、谁先突破三元境必然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但在此之前,宗门资源有限,给两人的考验便关系到资源的分配。   这次剑南道妖物横行,正是考验的一部分,两人的表现关系到日后的宗门地位高低,这由不得兵宏不上心,也正是如此,他才会竭力与众人搞好关系。换作以往的话他虽然不会太过看不起散修,却也不会刻意与他们如此亲近。   只是即便如此,自己距离成功却依旧遥遥无期啊。   兵宏嘴里有些苦涩,心想自己这里四个人两名驭气境两名养气境,师兄那边却全都是驭气境,还都是与星罗谷交好的宗门弟子,这要是说没点内幕打死他都不信,看样子谷内看好自己的长老还是少啊。   对这个只说自己姓唐的散修兵宏看不出究竟,但作为一名散修,在与他相当的年纪已经有了驭气境修为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兵宏若是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那么便只能与他交好,两人的关系可千万不能生恶。   说不准这还是哪位隐世的三元境散修门下衣钵传人呢。兵宏在困境中还是乐观地抱有一丝希望的,虽然他知道这丝希望等同于无。   唐未济出了屋子,看着眼前的这片被黑暗包裹的大地,莫名开始变得兴奋起来。   他伏低身形,窜入了黑暗之中。   周围的黑暗浓稠如同墨汁,却给他带来不一样的体验,就像是见到了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很是亲切。   体内的青龙血脉在不知不觉之间开始活动起来,青黑色的气旋开始由青色气旋占据了主导地位。   唐未济的血脉觉醒之后,战斗力增强是一部分,修行速度加快是另一部分,但关于青龙血脉所特有的属性他到现在也是才刚刚体会到。   如果说玄武血脉的特性是无敌的防御和暴涨的气力,青龙血脉的特性便是藏匿与速度。   唐未济当了十五年的刺客,无数次刺杀过别人,藏匿在黑暗中伴随着黑暗前行。   旁人畏惧如虎的黑暗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层伪装的外衣,亲切而温暖。   只是外衣仅仅只是外衣而已,与他之间总归是有间隙与隔阂,他也能感受到那种隔阂,那是天生的排斥感,因为唐未济不属于黑暗。   现在的唐未济骤然发现自己竟然彻底融入了黑暗之中,就像是这片黑暗的本身,像是黑暗衍生出去的一部分。   他恍然明悟,原来这便是青龙血脉的隐匿,更类似于一种伪装隐藏。   云从龙,风从虎,世人见龙常只见云,云多变而缭绕,不可见其全貌,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他如鱼得水,心中油然升起一阵喜悦,这是对天地大道的感应而产生的不自主共鸣——黑暗也是一种道。   就在这时,唐未济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皱了皱眉头。   面前的黑暗依旧只是黑暗,并没有产生什么变化,没有什么影子在蠕动,也没有什么声音发出,但唐未济总觉得面前的这片黑暗有些不对劲。   若是还没有得到青龙血脉之前的话,他只怕都察觉不到这种差别,但是得到了青龙血脉之后,这种差别便像是流水中的礁石,纵然能无声息分开流水,却足以让流水产生变化。   不对劲!   强烈的感觉从唐未济心头生出,他一下子从那种玄妙的变化中被震了出来。   他缓缓后退,贴地而行,宛如游蛇,气息收敛,最后化作无。   ……   七十一静静地悬在半空中,看着地面上的那个人在往后撤,漆黑一片的眸子里连一丁点的亮光都没有,自然也没什么情绪波动。   七十一是他的代号,代表着他在鬼影枭一族之中实力排在七十一位。   面前的人族不过才驭气境,以驭气境刺杀驭气境轻而易举,他手底下化气境人族的脑袋都不止一颗。他如果想杀他的话就像是捏死一只臭虫一样简单,但他不想动手。捏死这只虫子简单,怕就怕惊动了旁人。人族各种各样的诡异功法器具就和他们的脑子一样让人难以捉摸。   离去最好不过,千万别挡自己的路,墨统领给的任务是摸清楚平铁坝那边的情形,他可不想因为这种杂鱼在平铁坝外围便暴露了行踪。   七十一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人融入黑暗之中,紧跟着一溜烟跑得没影了。他心想这人的实力倒是可以,警惕心也够,居然在潜意识中察觉到了面前的危险,他若是再往前走一步的话,自己说不得只得出手了。   紧跟着他又想到这样的血修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看样子平铁坝那边的情形不如他们想象中那么乐观啊。怕就怕偷袭变成强攻,到时候可是一场硬仗,不知道又要死多少族人了。   那人已经彻底没了踪影,七十一身形晃动,准备从这里离开,继续前往平铁坝。   然而就在他身形微动的这一刹那,警兆自心中骤生,如闪电一般划过他的脑海。他来不及多想,几乎是贴着地面飞了出去。   暗夜中窜出的毒蛇探信一般的拳头飞速缩了回去。   怎么可能!   七十一心中骇然。   妖族与人族相比多一桩好处,妖族各有各的天赋神通,比如鬼影枭一族,哪怕他们没有达到三元境,凭借着天生的这对翅膀,也能遨游天空之中,这也是墨叔敢放一名驭气境鬼影枭去查探平铁坝情形的原因。   鬼影枭一族速度极快,即便被固元境的人族察觉到了也不易斩杀。   那刚才那一击是什么鬼?   七十一脑子里一片空白,在巨大的压力下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那一击诡异而毒辣,无声无息间就会要了他的命。更可怕的是他刚才分明悬在半空中,哪里来的血修能悄无声息靠近他?   难道是三元境?   不可能,若是三元境强者的话,那种距离他已经死了,可如果不是三元境的话,三气境的人族血修怎么可能会飞?   七十一脑子嗡嗡乱响,飞行途中已经倒转了身形,恰好捕捉到了那道重新藏匿在黑暗中的身形。   是他!   七十一眼睛骤然睁大,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光。   居然是方才离开的那个人族血修!怎么可能,自己分明看着他离开的,他是如何锁定了自己的位置并且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自己的?   仅仅只是驭气境而已,怎么会飞行?   可怜的七十一看样子不知道血修还有一种极为罕见的秘法叫飞行秘法。   那道身影重新归于黑暗,七十一额头却开始有汗水落下。安全的天空已经不再安全,面前这人与他一样都精通于刺杀,甚至比他更厉害。   鬼影枭一族的天赋便在于隐匿刺杀,若是旁人说有驭气境血修能在这上面和鬼影枭一族一较高下,七十一只怕早一个大嘴巴子抽过去了,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他不得不为之沉默。   压力!从没有过的压力堆积在他的心头。   这是两个刺客之间的较量,这是人族与妖族的无声碰撞,这是黑暗与刀尖彼此交织的跃动舞步,奖品则是舞伴最宝贵的性命。   七十一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定下心来。   他方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心神震动,藏在暗中那人竟然没有抓着这个机会出手,原本有些高看他的七十一又重新恢复了自信。   刺客讲究的是一击必杀,那么什么东西对于刺客才是最重要的?   秘法?血脉?攻击力?速度?   都不是,是时机。   能不能抓到一闪而逝的时机才是判定一个刺客好坏的最重要标准。哪怕是再快的出手,再快的变招,只要是生物,那么便终归会有破绽,而这些破绽便是时机。   暗中藏着的那人明显对这方面把握不到位,七十一觉得虽然自己在明敌方在暗,却也不是不能找准机会反杀的。   刺杀只在那一瞬,只要动了手,两者便是互为猎物,七十一确认自己比对方经验老到,不再心慌。   他显出本体,化作一只暗色的鬼影枭,仿佛羽毛一般在空中飘荡。   这是鬼影枭一族的天赋技能,能够在攻击来临的一瞬间生出感应,如同羽毛一般飘飞出去,可卸力五成。   七十一的打算极精明,他并没有去找寻唐未济的踪迹,因为那样有可能被唐未济牵着鼻子走,落入他的节奏中。   他以不动应万变,这便是他的节奏,哪怕是化气境刺客也难以突破他的防线,最多以轻伤换生死。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你又该如何应对? 第78章 这是一场圣战   唐未济蜷缩着身子隐藏在黑暗之中,他像是母胎中的幼儿静静悬在空中。   他这是怎么了?难道方才真的没有察觉到七十一的破绽么?   自然是不可能的,如是换做往常的话唐未济早已经抓住机会出手,只是他现在的状态极其特殊。   他在出手的时候能感觉到自己血脉中的青龙血脉开始变得兴奋,有着勃勃生机散发出来,血脉之力在沸腾,这意味着他能够更好掌控青龙血脉。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自己陷入瓶颈的刺杀本领开始有明显的进步,这是青龙血脉与今夜感触黑暗的收获。   他欣喜地接受着这一切,就像是一块干燥的海绵在疯狂吸收着水分,提升着自己的重量。   从他去往方寸山之后,这种关乎到安身立命的看家本领反而不曾动用过,今夜头一次动用,才发现拥有了青龙血脉之后的他原来是如虎添翼。   换而言之,唐未济的境界受困于人身金镜无法提升,但他的实力却在飞速增长着。   他小心汲取着这些养分,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都要往后排。   感悟慢慢淡了,血脉也逐渐冷却,唐未济又一次鬼魅般的袭击。   空中飘荡的七十一像是被皮球狠狠撞到,突然间往斜刺里一个轻荡,在他的身体表面有一层水波一般的灵气出现,水波上面涟漪阵阵,唐未济蓄力一击果然被轻而易举地挡下。   然而七十一却并不像之前那般欣喜,他有些惊讶地皱起眉头。   挡是挡下了,可是自己原以为对方会出现的破绽竟然一个都没有。   不,不是没有,而是破绽出现得太快,自己根本来不及抓住!   高手!   七十一一下子变得郑重起来。   鬼影枭的眼珠子里面越发谨慎,一根根黑色的翎羽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会飞出的蜂群。   又是一击!   没抓住。   七十一来不及懊悔,他只顾得上惊骇了。   他发现了一件足以让他吓得魂飞魄散的事情。   这一击无论是攻击的角度,力道还是破坏力都要比之前强上不止一筹,排除这人在一开始放水,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这血修在和自己战斗的时候竟然在飞速进步!   战斗中进步的天才他见过,但进步如此之快的也实在太过吓人了吧。   砰!   空中一声轻微的炸响,就像是谁家的暖气瓶瓶盖被热气冲开。   七十一高高抛飞起来,重重落在地上,打了个滚,吐了口血。   竟然……破了!   他甚至来不及多想,便觉得自己脖子后面伸出一双手来,轻轻一捏。   咔嚓……   原来这便是死亡的味道么……   七十一的意识逐渐沉入黑暗之中。   唐未济站在这具尸体面前,沉默着看着这头妖物。   这是他第一次与妖族交手,却发现妖族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强,要么传说是假的,要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变得比之前强太多了。   如果不是他着急感悟那些有关刺杀的经验,他甚至都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在七十一看来自己死得太快了,快到他都来不及示警;在唐未济看来,他还没有全力出手。   ……   兵宏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是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憋得难受。   一直到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才恍然惊醒,似乎那个姓唐的散修去的时间也太长了一些,竟然没有回来让人与他轮夜?   这不合常理,大家只是临时团队的,没有谁愿意为对方这么付出。   除非……除非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让他回不来了!   兵宏眼皮子猛地一跳,他的心往下一沉。   不会是遇到妖族了吧?   他被自己心里的猜测吓了一跳,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他不停安慰着自己也许是那个姓唐的散修睡着了也说不定,但心里头的那种直觉却越来越强。   该死!   兵宏猛地一拍手掌,若真遇到了妖族,唐姓散修没来得及示警,他可就不仅仅是丢大师兄的头衔了,都有可能丢了自己的性命。   兵宏慌忙把刘焱与荣冬锴叫醒,顾不上睡眼惺忪的两人有多疲惫,便警声说道:“妖族来了。”   刘焱与荣冬锴刹那间睡意全无,刘焱半跪在地上,警惕地看了四周一眼,随时准备去拼命。荣冬锴压低了嗓子问道:“哪儿呢?”   兵宏把自己的推测与他们说了,荣冬锴也觉得有些道理,正要与刘焱一起商量接下来怎么办,问了两声之后却没人回应,他们抬头,却发现刘焱直愣愣地盯着破屋门口,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手里拖着的是什么?”   荣冬锴松了口气,“他还活着。”   兵宏猛地转过头,顺着刘焱的眼光看过去,紧跟着也忍不住缩了缩瞳孔,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是……鬼影枭?”   唐未济拖着那具鬼影枭的尸体站在破屋门口,笑嘻嘻问道:“大清早上的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兵宏“腾”地一下红了脸,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在聊唐未济是不是已经死了,打了个哈哈转移了话题,“这鬼影枭是哪里来的?难不成妖物真的摸过来了?”   说到这,他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但紧跟着,他又想到了一件事情,心里头忍不住开始打鼓。   “这鬼影枭……是你一个人干掉的?”   他问唐未济,心里难以置信地想着难不成自己那渺小的愿望竟然成真的了?面前这个散修真是哪位三元境前辈的衣钵传人不成?   “昂。”唐未济应了一声,他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情,如果不是妖物的尸体可以换成功绩点的话他都不想带回来。   兵宏三人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张大了嘴巴。   “怎么杀的?”   这是什么奇怪问题?   唐未济看了一眼好奇宝宝一样的三人,随口道:“遇见了就随手杀了呗。”   兵宏双腿一软,差点没立马跪下来。   这可是鬼影枭啊,能表现得这么随意的么?   我滴亲娘哎,真抱到大腿了!   ……   有些不对劲。   天空已经逐渐泛白,嘴里面除了苦涩味之外还多了一丝类似铁锈的血腥味。   不仅仅是冷冷了,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察觉到了有些不对。   七十一去的时间太长了,眼看着天都要亮了他还没回来,这不符合鬼影枭的生活习性,何况他们是要突袭平铁坝,天亮了不好行事,七十一不是不知道轻重缓急的人。   “出事了。”墨叔是冷焰龟一族的长者,也是这只队伍的领头人,有盈元境后期的实力,能和一般的逸元境血修交手不落下风。   他为人谨慎诚恳,即便是看着队伍中的另外两位实力不如自己的三元境说话依旧是征询意味居多,“平铁坝那边看样子的确有血修,七十一应当是被发现了,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另外两头妖物一个是有着一头墨藻一般长发的苍白脸男子,一个是风韵犹存的俏佳人,两妖对视了一眼,并没有因为墨叔的客气而妄自尊大,“墨哥,这里你实力最高,脑子最好,接下来是去是留我们都听你的。”   墨叔思忖了片刻,看着身后密密麻麻看着他的妖物,眼神有些恍惚。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再往前走于事无补,偷袭会演变成光明正大的战斗,说到底这里不是我们的主场,若是被人族血修包围的话,大家只怕到时候都走不了,依我看不如就此罢手吧。”   墨叔看着身后两妖,轻声道:“此事干系回去之后由我一力承担,我不能让好不容易从冥河爬出来的族人就这么死在这里。”   两妖顿时间肃然起敬,俱道:“妖王问责你我一并承担便是,墨哥为我族人着想,岂能让你再无端受苦。”   墨叔点了点头,不管他们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假话,有这态度就行。他正要让身后的妖族后撤返回冥河,身子却突然僵住。   一道声音在他们心湖响起,与他一同前来的那两位三元境妖物也一起僵住,三妖抬起头对视了一眼。   墨叔嘴里有些发干,他似乎闻到了极浓郁的血腥味,“你们也收到了?”   苍白脸男子的面色变得越发苍白,“妖王这是要我们去送死啊。”   风韵犹存的女妖物咬着嘴唇,眼神发狠,“实在不行拼一把,让一头妖潜过去破坏平铁坝,何须我们这么妖一起过去。”   “不行的。”墨叔摇了摇头,“平铁坝底部有禁制加持,坚逾金铁,非单独妖力所能撼动的,妖王临行前传我破阵之法,必须得四头妖物同时动手才行。”   “那派四头妖物潜进去?”   “不行,必然会被发现,会给人族反应时间,变数太多。”   “那剩下的只有一个办法了。”苍白脸男子面色突然涌起一阵鲜红血色,他掷地有声道:“强攻!”   “也不成。”墨叔幽幽道:“强攻损失太大了,即便能夺下平铁坝,我们带来的后生仔怕不是都要死光,依我看,不如佯攻。”   “佯攻?”   “对,我们可以分兵。”   “分兵?只是你我气息庞杂,即便分兵也难掩自身气息,必然会有人关注我们一举一动,如何能起到效果。”   “我们的血气的确过于庞大,一旦战斗便会吸引血修的注意力,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他们的神经,不如我们三妖与大部队作为诱饵,让另外四妖去平铁坝,在我们引蛇出洞的时候给他来个直捣黄龙。”   苍白脸男子与女妖对视了一眼,觉得此计可行。   “只是……由谁来带队呢?”   “我觉得冷冷不错。”   “就冷冷吧。”墨叔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冷冷的,其实有些伤心与愧疚。   这是送死的活,区别在于送死的是一堆妖还是一部分妖,他们选择了让一部分妖送死。   不管能不能破坏平铁坝,被派去破坏平铁坝的妖物必然会被恼羞成怒的血修撕成碎片,逃都没法逃。   冷冷知道计划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然后便坦然接受了。   虽然他不喜欢妖界,不喜欢从妖界跑出来的大妖,也不喜欢这场战斗,但……为了妖族,为了同胞。   冷冷在心中肃穆告诉自己。   这是一场妖族的圣战。   就是日后再也见不到阳光与春草了,有些可惜。 第79章 妖族的谋划   妖族到底想做什么?   在剑南道杀再多的普通人,只要太玄教不倒,血修无恙,那些妖物依旧不能光明正大行动,他们到底想做什么,目的是什么?   天都来的蟒袍男子,各家宗派来的长老,天机阁擅长推衍天机的天师,以及太玄教自身感悟天地大道的道人已经在太玄教商议很长一段时间了,然而他们依旧无法通过层层迷雾看清那群妖物的目标。   他们看起来就像是杂乱无章的无头苍蝇,仿佛只是为了杀人让剑南道陷入恐慌之中,迄今为止藏在背后的三头三仙境大妖都还没有动静,就连黄龙人都没有办法找到他们的踪迹。   然而越是这样越是让人心慌,不会有人觉得那三头大妖从妖界窜出来之后只是为了在剑南道隐居的。   太玄教的清平山居内寂然一片,妖物的沉默背后像是有一张大网展开,把整个剑南道包裹在内,让他们感到窒息。   掌教真人也在山居待客,除此之外,南宗的佛子、天都来人都在此间。   佛子与佛像背对背而坐,口诵心经;蟒袍男子捻动五指,便看见他手心有红色蛛网不断变化,似乎在由此推衍什么;掌教真人神容肃穆,不复之前在见唐未济时候的模样,隐约有高人风范。   正当时,有一位长老匆匆而入,还没说话,掌教真人便睁开了眼睛,眸中有星光闪动,恰好在此时黯淡。   佛子与蟒袍男子同时停住手,彼此对视了一眼,肯定了心中的那个冥冥中便出现的答案。   “妖族动手了。”   妖族最先动手的是剑南道一处名叫平铁坝的地方,这地方名不见经传,若不是天机阁的天师让人前去驻守,谁都不会注意到这么个地方。   当初天机阁天师发话的时候还有许多人不信,心想冥河里的妖物何等凶虐,它们上了岸会仅仅只是冲着一座拦水大坝去?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   先是平铁坝出现了大批量妖物,然后是其他地方,前后一天的工夫,共有十八处地方出现了大批妖物。   这些妖物的目标或是大坝或是小城,都是人群极密集的地方。   若是这些地方遭受重创,没有血修坐镇的话,只怕一天工夫剑南道百姓的数量便要锐减两成。   别小看了这两成,放在整个剑南道,那便是以百万计的性命啊。   掌教真人突然间想到了某个传言,微微有些色变。   佛子定然也是想到了那个有关妖族的传闻,面色先是一变,紧跟着便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露出头顶戒疤。   “妖物打算,何其凶残,行蛇吞象之事,也不怕他们胀死。”掌教真人讳莫如深,“如果这便是他们的打算的话,不为我太玄教,为了我剑南道千万百姓,我们也要拦住他们。”   他抬头问那长老,“可有那十八处的路线图?”   长老以手凝成星图,不一会便展现在了掌教真人眼前。   掌教真人打量了一眼,严肃道:“果然如此,传令下去,诸长老弟子务必拦住妖物,我剑南道百姓性命便拜托他们了。”   他又看向蟒袍男子,“如果所料不错的话,我已经猜到那三头大妖的藏身地了,窦兄可否随我走一趟,帮点小忙?”   蟒袍男子站起身来,袖手笑了笑,“我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情的么。”   他袖手站着,身形佝偻,却有滔天血气从他体内散发出来,就像是一头绝世凶兽俯瞰人世间。   南宗佛子默默念了一声佛号,心想这般凶煞之气也只有圣皇才能镇得住了。   ……   平铁坝的战斗惨烈得出人意料,哪怕是修这大坝的官员可能都没想到有一天这座大坝会引来血修与妖族如此惨烈的厮杀。   仅仅只是一天一夜的工夫,双方在这片土地上遗留下的尸体已经不下两百具,要知道这可都是血修,不是普通人。   每时每刻都有战斗发生,在这片大的战场上面蛰伏着无数的猎杀者,开辟无数更小的战场肆意收割着生命。   然而兵宏却觉得有些无聊,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作弄他,他们所负责的这片区域没有来过一个妖族。   没有妖族便意味着没有战斗,没有战斗便意味着自己在这次测试中的表现评分为零。   这要是换做寻常战斗的话,他巴不得妖族别来找自己麻烦呢,功绩点什么都是虚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但现在不同,现在队伍里突然出现了唐兄这么一位大腿,能独自斩杀驭气境鬼影枭的天才,手段必然高深,有他在的话不趁机抱紧大腿捞点好处这像话么?   不像话!   兵宏看着刘焱和荣冬锴痛心疾首,看看,这还是血修该有的样子么?小富即安,不思进取,放着现成的大腿不抱,宁愿在这里混吃等死,等着大战结束,难怪你俩现在还是散修。   兵宏目光鄙夷,唐未济却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一拍脑门扭头和善问他,“小兵呐,你不要去赚功绩点么?跟我们呆在这里不太好吧。”   兵宏一个激灵,咋,这是要抛弃自己的意思?   他连忙在脸上堆满了笑容,“哪能啊,功绩点算啥,我要功绩点有啥用,都是虚的,唐哥如何说我便如何做,绝无二话。”   他把胸脯拍得“砰砰”响,一颗心却在流血,他在脑子里都快要哭出声来了。   呜呜呜,功绩点那么好的东西,谁不想要啊。这还是太玄教的功绩点,太玄教手指缝里漏点东西出来都够他享用好几年了好不好,呜呜呜,怪谁呢,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只能怪自己打不过鬼影枭啊。   唐未济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前的鬼影枭只是个意外,唐未济不想让自己惹上太多的麻烦。   别看他现在是驭气境,在年轻一辈中算是佼佼者,但战场上可不讲究什么年轻一辈不年轻一辈,若是太过耀眼引起了妖族的主意,狠下心派个三元境跟你同归于尽,妖族都还是赚的。   他这次出山来只是想要见到移洛,然后询问有关人身金镜的问题,这片区域是他选中的几个地方之一,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是绝对不会出去的。   至于其他三人,唐未济只能在心里说声抱歉了,没让他们赚到功绩点,这头鬼影枭便给他们三个作为补偿好了。   唐未济在火堆上烤着鬼影枭的大腿,撕下一小块肉尝了尝,吧唧了两下嘴,“火候不够啊,少了点辣椒面,缺味道。”   刘焱闻弦歌而知雅意,在自己身上掏了一会儿掏出来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   他蹲在火堆旁,眼巴巴看着那鬼影枭的大腿,喉咙不断蠕动着。   妖族吃人,人族吃妖,对彼此来说双方都是大补之物,鬼影枭这种妖物难得一见,不知道面前这头鬼影枭滋味如何。   兵宏想着也凑了过来,很自觉地切下另外一条大腿一起烤。   反正到时候换功绩点的时候只需要鬼影枭的脑袋,其他的部位不吃白不吃。   唐未济小心翼翼地把持着烤肉的火候,眼看着里外都熟了,肉香味四溢,四人挤在一起准备开动的时候,只听“轰”地一声,眼前突然间一黑——房子塌了。   唐未济呆呆地看着手里落满了灰尘与脏东西的烤肉,满是痛苦与不舍,“我的烤肉,我的烤肉。”   他突然抬起头,大怒道:“谁弄脏了我的烤肉,给我站出来!”   不需要多找寻,唐未济已经锁定了目标。   破屋外面只站了一个人,那人是名少女,好似冰山一般,面色清冷,手中持着一柄长剑,剑身被冰霜笼罩,却又像是在悠悠燃烧。   她发髻散乱,嘴角还有鲜血渗出,撞倒在地面上才爬起来。   方才破屋倒塌想来也是她撞塌的。   唐未济看似暴怒,实际上一颗心却是无比冷静,他很好奇少女是怎么瞒过自己的感知力来到如此近的地方的,况且她一出现便有些古怪,不得不防。   少女看着他们四人,目光戒备。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外面这一片都打生打死的,到处都是尸体,这四个人却悠哉悠哉坐在这里烤肉吃?这是来参加战斗还是来野炊的?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诡异味道。   双方都在提防对方,兵宏凑到唐未济身边悄声道:“唐哥,是太玄教的人。”   唐未济在少女的衣服上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我知道。”   兵宏点到即止。   那少女突然道:“我看你是星罗谷的弟子吧,是哪位长老门下的,既然认出我是太玄教弟子,为何不来见礼。”   这话其实合情合理,星罗谷是太玄教附庸宗门,等同于下宗的存在,见到太玄教弟子的确需要执师弟礼。   兵宏无奈,正要出去见礼,却被唐未济拦住。   他面无表情看着少女,“你穿着太玄教衣服便是太玄教弟子了?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是假,万一是妖族奸细又怎么办。”   少女冷哼了一声,看着唐未济冷笑了两声,似乎是懒得多解释,拔腿便走。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却突然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有一队精锐妖物在追杀我,想来很快便会追过来了,你们若是要跑的话赶紧跑。”   刘焱与荣冬锴闻言便已经有了退意,便是兵宏也是如此。   面前少女虽然也是驭气境,但看逸散出的气息便比他强不少,连她都不是对手,那些妖族只怕真是精锐中的精锐。   唐未济没有半点逞强的意思,更没有说在乎自己的脸面,连个客套话都没说,拔腿便要走,就连鬼影枭的尸体都不去拿了。   一旁搜肠刮肚还准备好好劝一劝唐未济的兵宏一下子愣住了,心想这与自己心中的高手气质不符啊,难道散修中的高手都是这样的么?   他连忙招呼刘焱与荣冬锴跟上。   少女见他们走远,这才强忍着痛楚背倚着断垣颓壁坐下,许是火堆给了她一些温暖,她的感觉好了很多。   她闭上眼睛默默推算了片刻,确认自己方才留的后手没什么纰漏,对方也没什么察觉的样子,这才在身周刻画了一个颇为简陋的禁制,开始正儿八经地疗伤。   唐未济说是走了,实际上走的速度并不算快,兵宏他们很快跟了上来。   兵宏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和唐未济说他们若是以这种速度前进的话很容易被妖族追上,只是话到嘴边却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相信以唐未济的实力只会比自己看得更清楚,多说无益。   唐未济在心中默默推算着什么,在感觉到天地间出现的一缕气息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   兵宏连忙跟着停下,刘焱一个不察,差点撞到了他的身上。   唐未济突然低声道:“等下战斗的时候你们保护好自己就行,不用管我,大家伙在一起呆了这么多天了,别死。”   兵宏愣了一下,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他的想法还没有从脑子里消失,整张脸已经慢慢变得惨白。   地平线的那头,无数道身影钻了出来。 第80章 差距   这些身影的气息有高有低,最低的是驭气境,最高的已经不在兵宏的感受范围内,想来应当是化气境。   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不是人。   粗略看过去,怕不是有十几头妖物,兵宏想到了之前那女子说的追杀他的精锐妖物,心里头顿时生出无尽的绝望。   冷冷看着眼前的四个人族血修,心中颇有些急躁。   那个太玄教的女子撞破了他们的好事,不知怎么的竟然还知晓了他们这次的目标,杀是肯定要杀的,但那女子身上好宝贝太多,竟然只身与他们周旋到了现在,更是又遇上了别的血修。   这一片血修太多,冷冷不想在这里耽误工夫,耽误的时间越长,墨叔他们那边的压力也就越大,他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的使命。   冷冷没有犹豫太长时间,面前四人仅仅只是两个驭气境、两个养气境,他轻轻挥了挥手,自然有四头妖物出列,其余妖物则继续追寻那太玄教女子的行踪。   妖族同境界的战力远超人族,在冷冷看来,这四人覆灭只是转眼之间而已。   他带着其余妖物继续往前搜寻,又找寻到了那女子的些许蛛丝马迹,正要追赶过去,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身后一头雪灵狐化作的女子察觉到他的心绪在瞬间波动巨大,顿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问道:“怎么了?”   冷冷面色有些难看,“翼博他们出事了。”   雪灵狐知道冷冷的感知天赋,闻言顿时一惊,“难道方才那群人里面还有扮猪吃老虎的?”   她说这话是有原因的,翼博本身是驭气境巅峰实力,带着的三个妖物也都是驭气境,对付两个驭气境,两个养气境不要太轻松。   除非出了变故,比如方才那四个人里面其实有一位化气境。   冷冷面色铁青,雪灵狐也是面带忧色。   如果说是其他人出事的话,冷冷都不会去管,对方不是太玄教的那个少女,不知道他们的目标,只会把他们当成普通的妖物。妖物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冷冷都不会停步。   但是翼博不同,翼博是墨叔让他带去平铁坝的四人之一,也就是打开大坝的一把钥匙,四把钥匙缺一不可,如今翼博出事,不管死没死,他们都需要回去调查一下翼博的尸体,看能不能找出关于钥匙的关键。   冷冷依旧冷静,“是我的疏忽,不应该让翼博留下的,我们回去,去找找看翼博的尸体上有没有什么线索,实在不行的话动用搜魂术。”   还在他身边的一共有六头妖物,其中有妖物觉得搜魂术是不是太过残忍,但是想到自己此行的使命便不再说话。   为了妖族千千万万的子民。   他们没有一个人反对,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方才发现那群血修的地方,然后便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还在那边没有走。   兵宏三人早已经张大了嘴巴,他们私下里其实也有过猜测,猜测唐未济到底是哪位三元境散修的传人。   在那一群妖物都走了之后,本来已经熄灭的希望之火重新燃起,最后的希望便是唐未济。   只是即便是早有所准备的他们,看着唐未济摧枯拉朽一般杀掉那四头妖物的时候也一样傻眼。   在唐未济冲出去的时候兵宏他们三人才刚刚摆好战斗阵型,兵宏那会儿一句“失心疯”差点脱口而出,心头点燃的希望之火瞬间熄灭。同境界血修本就比不上妖物,不懂怎么配合,又如何赢得了面前的这些妖物。   何况唐未济还是一个人朝着四头妖物冲过去。   然后唐未济便一拳打死了最前方的那头妖物,妖族与余下的三人大脑齐齐短路,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唐未济那一拳之上,所有人都开始想着那玩意是拳头?这血修是人?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   唐未济紧跟着打死第二头妖物,依旧还是一拳。   这些妖物连他那天夜里遇见的鬼影枭都比不上,最高也不过才驭气境,在唐未济面前是真的不够看。   他说自己是三元境下最强,那是真没有丝毫夸大。   一直到他四拳打死四头妖物,兵宏他们的阵型还没摆好,光顾着张嘴了。   待到唐未济扭头看向他们的时候,兵宏一下子跳得老高,飞速跑过去,帮唐未济捏着肩膀,谄媚道:“唐哥受累,肩膀酸不酸啊,手疼不疼啊?要不要我帮你多揉两下?”   荣冬锴别看名字粗糙,倒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早蹲下来帮着唐未济捏小腿了。只剩下个刘焱,挠着头瞪大了眼睛憋了半天,最终憋出了一句,“唐哥,你要吃哪头妖物?我现在就帮你去烤。”   唐未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只是拗不过这几人意思,半推半就受着之后吩咐刘焱把那些妖族的尸体收起来,只留下可以当做凭证的部位日后换取功绩点。   冷冷回到这里的时候,刚好看见刘焱在烤着其中一只妖物的翅膀。   跟在冷冷后面的妖物一个个目眦俱裂,看着唐未济四人眼神中带着杀气,恨不能把他们剥皮拆骨吃个干净。   兵宏看着领头的冷冷,其实有些心虚,在唐未济身后小声问道:“唐哥,化气境啊,顶得住么?”   唐未济咧了咧嘴,谦虚道:“还行。”   “随手杀了鬼影枭的那种还行?”   “昂。”   兵宏气势一振,颓色尽去,“唐哥,上,我在后面给你加油鼓劲。”   唐未济似笑非笑扭过头,“放狗呢?”   兵宏一下子软了,哭丧着脸,“唐哥你说的哪里话,我这是求神呢,求神,我在后面给你祷告。”   唐未济也就开开玩笑,兵宏他们三人上去也是送菜,吩咐他们保护好自己就行,他深吸了一口气,孤身冲了过去。   冷冷目光一凝,轻轻一指,一道冰锥已经发出尖啸声往唐未济额头刺过去。   冰锥所过之处尽是雪花,那是空气中的水珠承受不住冷气而自发凝结。   然而更奇特的还是在冰锥内部,有一道细细的蓝色火焰在悠悠燃烧,唐未济想到之前见到的那个太玄宗少女,当时对方长剑上也有这种冰晶火焰,不容小觑。   冷冷一动手,其他妖物跟着一起动手,战场之上可不是角斗场,更不会讲什么一对一的骑士精神。   一时间天空中全是术法划过的痕迹,还有两头妖物仗着天生体格强横已经冲了过来,一个冲向唐未济,一个冲向兵宏三人。   兵宏平时油嘴滑舌,真到了战斗时候却颇有大将风采。   他与刘焱、荣冬锴呈三角形战立,刘焱站在最前方,他与荣冬锴站在刘焱后面,一边在嘴里吩咐着,根据来袭的妖物调整方位,一边一挥手便是一道星斗自天空坠落,往那头冲过来的妖物砸过去。   荣冬锴咬破了指尖,在半空中绘就出一枚血红色的小树苗,有一层血色光晕自树苗所在位置荡漾开来。   荣冬锴面色苍白了几分,刘焱眼珠一红,浑身肌肉暴涨,体内的巨猿血脉前所未有开始沸腾起来。   兵宏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荣冬锴,竟然是血脉增幅,难怪之前介绍的时候说自己是辅助性血脉,这样的血修单打独斗就是菜,但在小规模战斗里面对战局的改变可不是一星半点。   刘焱感受到了体内那似乎快要爆炸的力量,信心大增,怒吼了一声向着那头妖物冲过去。   然后……便被一巴掌扇飞了。   自天空看去,平铁坝四周无数片大大小小的战场厮杀悍勇,继续拉近距离,这一片战场上术法如雨落,在这片雨点中,唐未济与那头奔向他的妖物撞在了一起。   光点之中,唐未济只见面前的那头妖物张开大嘴,露出里面的尖利獠牙,朝着他露出一丝狞笑,笑容中满是得意与讥讽。   同样是驭气境,血修的身体再怎么经受血脉的增幅,又怎么可能赶得上妖兽的身体。要知道从根本上来说,人族血修体内的那些血脉之力,就是传自远古妖兽啊,只不过因为那些远古妖兽太过强大,所以称之为神兽罢了。   来阴的比不过你们人族,来硬的你能比得过我妖族?不客气的说,老子下面那玩意都比你们这些小白脸强得多!   这头本体为野猪的妖物狞笑着,紧跟着耳边便听到了一声“咔嚓”声,那声音他无比熟悉,他曾经无数次拧碎过人族血修的脖子,那些血修脖子断裂发出的声音和这种声音一模一样。   就是今天听见的声音有些不够清脆,像是在他的脑子里传出来的,这是因为今天的风太潮湿了么?   接下来会是什么?面前的血修会和案板上的猪肉一样散成一团,还是会在自己巨大的撞击力之下浑身骨骼尽碎,内脏化作肉糜?   无比的兴奋伴随着空气中的血腥味自心头生起,然而他看着面前唐未济那张平静的脸,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唐未济的表情太过平静了,平静得就好像面前的一切并非真实的。   他那颗可恶的脑袋并没有如妖物所料化作一堆红白脑浆,妖物有些茫然,但紧跟着便安慰自己。没事,撞不死他,打死他便是了。   他想要提起自己的胳膊,一拳砸在这张可恶的脸上,然而他却发现自己的胳膊抬不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他更加茫然了,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胳膊,却在自己的胸前看见了一幕极不可思议的画面。   他看见自己的胸口慢慢瘪了下去,然后便是一连串的“咔嚓”声,直到最后的时候,瘪下去的那一块血肉被拉长,“啪”地破碎,出现了一枚巨大的血窟窿。   血窟窿从前胸一直穿到后背,透过那枚窟窿这头妖物能看见冷冷那张惊骇欲绝的脸。   窟窿不断变大,直到这个时候,妖物才发现面前的那个小个子血修在不断挥出自己的拳头,因为他的速度实在太快,看上去就像是没有动弹一样。   唐未济的拳头化作一连串幻影砸在那头妖物的胸口,那头妖物庞大的身躯终于承受不住,轰然炸碎。   漫天的碎肉块伴着血雾氤氲开,一团血雾中,唐未济单手抵住了那枚刚好到了他面前的燃烧着火焰的冰晶,恍如魔神降世。   一旁被那头近身妖物逼得四处乱窜的三人组恰好看见这一幕。   刘焱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心中羞愧与何人诉说。   荣冬锴实力最弱,躲闪最为艰难,吓得忍不住惊叫,“救命啊。”   兵宏一边咳着血,一边不断从天空中扯下星辉砸在那头妖物的身上,兴奋大吼,“唐哥威武!” 第81章 春草与阳光   唐未济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轻松。   冲过来的那头妖物论起身躯的坚硬程度比起鬼影枭还要更胜一筹,所以唐未济才会挥出那么多下拳头。   妖物炸裂与其说是被唐未济打炸的,不如说是被唐未济借着捶打注入他体内的青黑两色气旋撑炸的。   唐未济没得选,若是被这头妖物缠上的话,麻烦只会更大。   紧跟着的冷冷刺出的冰锥其实是冷焰龟一族的天赋,冰晶破碎之后的冰蓝火焰落到什么东西上面都会产生新的冰晶,冰晶内部又有火焰,生生不息,最为难缠。   唐未济看出来这火焰的不凡,所以才不敢捏碎冰晶,才会形成僵持的局面,兵宏这一嗓子差点没把唐未济喊得失了神。   其余的妖族看得出来唐未济才是这支小队的核心,所有的攻击全都在朝着他招呼,唐未济以右手撑住那枚冰晶,以左手不断划出圆弧,召唤出玄武重水化作一道水幕挡在身前才堪堪挡住。   形势危急,这样下去唐未济只能等死,手头的冰晶难以解决,余下的妖物中还有一头化气境。   让唐未济与冷冷单打独斗还成,让他一打二那就是有些强人所难了,更何况还有三头驭气境妖物在一旁帮忙。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吼道:“我知道你能听到,若是再不出手,我们都死光了你也活不了。”   余下的妖物顿时变得警惕起来,然而并没有人回应唐未济的叫嚷声,他仿佛就是在虚张声势。   “只要你出来帮忙,你之前做的手脚我只当没发生过,但你若是再不出来,我拼死也要杀出去告你品行不端。”   一旁苦苦坚持的兵宏愣了一下,心想唐哥这是在叫谁呢?难不成这里还有其他人?   正想着,林中突然生出一道剑光,剑光无比犀利,一剑劈碎了唐未济手头的那根冰锥,剑光去势不止,划出一道圆弧,把冷冷身旁的那头化气境雪灵狐环绕在内。   雪灵狐面色一冷,“原来是你。”   她揉身上前,还在半空便飞出两道白线缠住了那道剑光的主人。   兵宏忙里偷闲,朝着那边瞥了一眼,顿时认出来人,原来是之前的那名太玄教少女,也就是这群妖物追杀的目标。   只是这女子为何出现在这里?   兵宏并不是傻子,联系到唐未济方才的话,脑子只是转了转便想通了一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原来你把我们当替死鬼了!”   太玄教女子并没有理他,只当是默认了。她撞破破屋便是为了在刘焱衣服上留下两滴不起眼的血迹,那些血迹中有她的气息。   妖物能找到她就是因为她身上的气息,现在唐未济他们身上有自己的气息,她再尽全力隐藏自己身上的气息,妖物定然会找到唐未济他们。   唐未济他们为她争取了宝贵的疗伤时候,她后来循着自己的气息偷偷跟上他们也是想要趁乱偷袭那群妖物。   血修与妖物碰到,任何时候都会大打出手,到那个时候她便会等到机会。   她很确定自己能等到机会,结果机会还没到却被唐未济在这时候叫破了踪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只是她有些奇怪唐未济是怎么发现了这一点并且叫破了自己的踪迹,更奇怪的是唐未济既然早已经知道他们被她做了手脚,为什么不趁早把她留下的气息抹除,反而一直等到现在?   兵宏依旧愤愤盯着她,太玄教这女子心如磐石,一丁点也不为所动,甚至连脖子都没有转一下。   虽然把别人当做替死鬼很不道德,但她又不是扔下他们就走了,她自认自己问心无愧。   唐未济抵着的冰锥被打破,那些冰蓝色的火焰如雨落下,唐未济连连闪躲却还是有两枚落在了衣袖上,若不是小火关键时候出来吞掉了那冰蓝色的火焰,只怕他又要大费一番周折。   他对面前这个太玄教女子观感差到了极致,之前留下血迹是一个原因,现在又是一个原因。   先前留下血迹祸水东引,哪怕事后想着跟过来合力杀妖,为何不在事先通气?之后这一剑劈碎了冰晶,可曾想过那冰晶中的火焰有多难缠?看着像是帮唐未济解围,实际上却是莽撞到了极致。   若是实力差点的,在这两通折腾下早就死了,这女子太过自私,一丁点也不会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冷冷静静地看着刚刚出现的女子,对身旁那些妖物说道:“你们去对付她,这人交给我。”   他指的是唐未济。   身旁的妖物刚才看清了唐未济的实力,知道他不同寻常,但冷冷是化气境妖物,他们并不觉得唐未济会是对手,闻言跟着雪灵狐往太玄教女子那边冲过去。   唐未济冷笑了一声,把小火放在肩头,“再来。”   他说话间已经冲到了冷冷面前,左拳砸向冷冷那张脸,膝下极阴险地向着冷冷下体顶过去。不管是不是妖物,那玩意被撞到滋味都不好受。   冷冷不慌不忙,右手在上左手在下一样化解,他本体是冷焰龟,除了天赋冷焰之外,肉体力量也不容小觑。   砰!   只听一声闷响,两人各自分开,这一击竟然平分秋色。   冷冷眼中战意沛然,再往前冲去。   一人一妖各自分开又飞速上前,炸响嗡鸣声不断,这一片的岩石树木纷纷在他们两交手的余波之下崩碎。逸散开的青黑气流与冰蓝火焰把这片大地或是横扫出无数沟壑,或是冻上一层层冰霜。   唐未济热血沸腾,同样是化气境,冷冷要比飞虹苑自己所遇到的化气境强得多。   他虽然不曾与裴响那群人交过手,即便是采雨会上也没有正面交手,但却能大致感受到对方的实力,在他突破驭气境掌控玄武血脉与青龙血脉之后裴响便绝不是自己对手了。   面前的这头妖物比裴响要强上不少,居然能和自己不相上下。   唐未济沟通玄武血脉,在自己皮肤外围又形成了一层青黑色的保护层。   他往前冲去,又是一拳砸在冷冷胸口。   冷冷往后退去,唐未济那一拳看似砸在他的胸口,实际上却一直有着一线距离不曾碰到。   一直待到唐未济拳头去势已尽,他才深吸了一口气,身体一个旋转,一鞭腿如重斧向着唐未济当头斩下。   砰!   唐未济横臂在上,挡住了这一下,只听一声闷响,两人再次分开。   冷冷呼出一口气,唐未济身周遍布雪花,每一朵雪花上面燃烧着幽蓝火焰。   火焰骤然间化作无数细小火矛,向着唐未济攒射。   唐未济肩头的小火刹那间涨大无数倍,挡在唐未济面前,把那些火焰统统吞入腹中,漫天火雨之中,唐未济冲出,踩在天空上,一拳向着冷冷天灵盖砸过去。   冷冷不查,只来得及偏开自己的额头,被这一下砸到了自己的肩头。   他脚步微微一错,带起双手扯住唐未济的肩头,狠狠惯在地上。   两人这几下攻击兔起鹘落,各自受了点轻伤,依旧不相上下。   冷冷咧嘴笑了笑,岩石一般从始至终面无表情的脸上便突然变得丰富起来,“这里打得不痛快,许多本事施展不开,我们去旁边再打?”   唐未济二话不说,率先往一旁窜去。   冷冷随后跟上。   另一边太玄教女子已经陷入苦战之中,她本就受伤,虽然由唐未济引开了实力最强的冷冷,却依旧有一头化气境的雪灵狐,只能苦苦支撑。   另一边兵宏三人则是逐渐占据了优势,他们那边毕竟只有一头驭气境妖物,星罗谷的秘术配合兵宏的血脉之力其实杀伤力颇大,慢慢累积也对那妖物造成一定的伤害。   雪灵狐看着远去的冷冷其实有些担忧,同时又有些不明白冷冷为何要这么做,如此莽撞,这可不像平时的冷冷。只是她的注意力又被飞速扯回到了面前的战斗上,事已至此,还是先把眼前的女子斩杀为妙。   唐未济刻意放缓了速度,冷冷跟在他的身后,身法虽然差,声势却是极其惊人,沿途的花草树木被撞得粉碎,密密的丛林被他硬生生碾开一条道路。   已经逐渐听不见那边的打斗声,唐未济停下脚步。   冷冷站在他背后,一双眼睛亮得好像天上的太阳,“继续?”   唐未济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神色镇定,“你把我引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继续打?”   冷冷看着唐未济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欣赏,“你是怎么猜到我另有意图?”   唐未济懒懒道:“你要杀我,那边那么多妖,以多打少那么方便,何必引我到一边。骑士精神?我可不相信这个,直说吧,你引我过来做什么。”   冷冷没有卖关子的打算,干净利落,“有人要见你。”   唐未济看着他一阵冷笑。   冷冷愣了一下,意识到了自己的用词错误,便换了个说法。   “有妖要见你。”   “是谁?”唐未济问道。   “你一直在等她出现,现在又何必装傻。”冷冷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   唐未济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这样天赋的妖族,为什么会和她勾搭在了一起?”   冷冷的回答极其干脆,“因为我不想死。”   他抬起头,笑道:“况且,我这人很喜欢春草与阳光。”   他身后突然出现了一株草,那株草悬在半空中,就像是第一次出现在唐未济眼前那样开始变化。 第82章 所有地方都是一座城   唐未济还在天都的时候,有一次去往李四的烤鸭铺吃了一只烤鸭,然后出来的时候便遇到了一株草。   那株草化作了一头大妖的分身想要他的命,那次如果没有瑾公主的话唐未济早已经死了。   天都大阵何其严谨,却被她来去自如,况且还是在李四的眼皮子底下,这虽然得益于那灰蒙蒙的法宝,那株草的藏匿本事也是天下一等一的。   唐未济这次出来便是为了找寻这株草,因为那株草化作的那头妖把他完美的人身金镜破了一条缝。在他的推算中,那株草有修补金镜的办法。   这是他和那株草之间的纠葛,从他一出生开始这纠葛便注定存在。因为一直到浮池之渊崩碎,再到九长老设下了那个局,他体内的玄武血脉都是关键。这便也意味着:当他投胎变成唐未济的时候,他便注定与她产生纠葛。   这是唐未济与那株草的纠葛,那么冷冷又是如何认识那株草的?又如何知道这株草找的是唐未济?   冷冷从出生开始便是生活在冥河,而那株草却是来自妖界,两者风马牛不相及,冷冷而今才是化气境,虽然天赋出众,但妖族出众天赋的人更多,那株草本身还是三仙境的大能,想要找什么样的杰出后辈找不到。   这个故事说起来其实并不长,也许和冷冷说的一样,因为他喜欢春草与阳光,也许是因为他在冥河岸边探出头看着一株春草的时候,那株春草也在看着他。   唐未济费劲心思在找移洛,他下山除妖是为了让移洛更容易找到他,呆在同一个地方不动也是为了让移洛更容易找到他,因为在这片如火如荼的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地方才是最显眼的。   移洛也在找唐未济,但她毕竟只是一道分身,不是那三头三仙境的大妖,无法在每支小队的领头者心湖中直接发号施令,所以便只能另辟蹊径。   况且唐未济身上藏着的秘密实在巨大,巨大到她都能在九长老死了之后立刻反叛,更别说刚刚逃出来的那三个三仙境了。   在唐未济这一点上,他们是竞争者,而不是移洛的伙伴。换做在妖界的话,那三人根本就不够看,但移洛的本体毕竟不在,所以她挑中了冷冷。   不是因为冷冷的天赋出众,也不是因为冷冷年纪还小,更不是因为她当时离冷冷比较近,而是因为冷冷的感知能力极为出色。   因为在移洛刚刚到剑南道的时候,她冥冥中感觉到自己会在冥河岸边看见什么,然后她便看见了那个幼小的冷焰龟。   更巧或者说命中注定的是,岸边有成百上千亿株草,冷冷偏偏看到了这一株。   这是巧合,是必然之下的巧合。   因为如果不是冷冷的感知能力实在出色的话,它看见这株草也会下意识忽略而看向另一株草。   移洛需要冷冷的感知能力帮她感觉到唐未济在什么地方。   所以从唐未济在太玄宗下来的时候她便已经知道了,再到后面那头鬼影枭出发前往唐未济所在的方向也是出自她的手笔。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这是连小学生都知道的事情,所以当算好妖族、唐未济、平铁坝三者所在的位置,想要让鬼影枭遇到唐未济顺理成章。   只有那样这片区域才会乱,才没有人有更多精力注意到唐未济这一小片发生的事情——移洛心里也清楚,生怕唐未济有圈套。只有把局势搞乱才能浑水摸鱼。   冷冷的爹娘在他三岁的时候便死了,一直由族中长辈照料大,其中有一位被冷冷称之为墨叔,那天带队的正是墨叔,指挥队伍停下,让鬼影枭出发的也正是墨叔。   要记得,墨叔在让七十一出发的时候,曾经扭头看了一小会儿。那一小会儿的工夫足够他与冷冷进行一场谁也不知道的对话。   说服墨叔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因为墨叔比他更关心那些族人的生死,而在妖界的时候,冷焰龟一族正是移洛的家臣。   再到后来有妖提议让冷冷带队前往平铁坝,这也在墨叔的意料之中,当然,如果那妖不提的话,墨叔自己也会提出。   追杀太玄宗女子是冷冷下的命令,因为他说他感觉到了那女子听到了他们私下里的一场谈话。   太玄宗女子逃窜的方向又在移洛的掌控之中,因为她有一柄破剑,那柄破剑往往可以模拟各种妖物的气息逼着那女子改变方向。   后来翼博四人的出列,是冷冷在他们心湖中说话指挥,因为翼博是墨叔派过来破坏平铁坝的四人之一,他不死的话没有足够的理由回头。   再后来翼博身死,他们回头去找唐未济自然顺理成章,唯一有些意外的也许就是唐未济的实力比冷冷之前想象中强得多——他原本是想直接擒住唐未济的。   所以从唐未济一下山,从墨叔领着人前往平铁坝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被移洛算好了。   看似巧合的所有巧合,其实都是算计而已。   当那株草最终化作了一个提着破剑的女子的时候,唐未济心中便想到了更多。   他叹了一口气,看着那女子,没有了第一次的提防,自然也没有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剑拔弩张。   移洛的容貌依旧艳绝人间,当她站在那边的时候冷冷都不敢抬头去看,生怕自己经受不住诱惑,心跳多停那么一秒钟。   唐未济看得倒是肆无忌惮,眼中满是欣赏。   移洛还没有说话,她手里的那柄铁剑便“嘶嘶”笑着说话了。   “唐小子,我们又见面了。”   唐未济看了一眼铁剑,又看向移洛,颇有些惊讶她竟然敢在重伤时候出手,“原来那天救走了他的是你?”   移洛知道他惊讶什么,冷冷道:“我毕竟是三仙境妖物,活的时间久了,知道的秘法也就多了一些,怕的东西也就少一些。”   唐未济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你?”   移洛看着他,有些得意,“那道裂缝是我提前埋下的伏笔,对我来说轻而易举,对你来说却是不小的困难,我没想到竟然真的起到了作用。”   唐未济冷笑着看着她,“你还真敢过来,不怕我给你设下什么圈套?别忘了你现在不过才三元境,不是你口中的三仙境。”   冷冷面色骤变,恶狠狠地盯着唐未济,随时准备扑上来与他拼命。   移洛挽起自己垂落额前的发丝,轻声道:“那你一辈子便也不知道如何修补金镜,一辈子便停留在驭气境好了,据我所知,除了我想杀你之外,想杀你的人族更多。”   “再说了。”她抬头看着唐未济,话语中有些诱惑,“如果你肯配合把那东西给我的话,你也许都不用死。”   两人谈话都有所顾忌,没有提到四神兽血脉,因为这里除了冷冷之外还有一柄剑。   唐未济冷笑,是啊,只要自己配合也许不会死,也就是生不如死而已。   他又不是小木鱼,没了血脉之力拿什么前往浮池之渊去完成父辈们的心愿,以普通人的肉体凡胎么?   移洛又皱眉问道:“我已经探查清楚了,你师兄并不在这里,也没有其他三元境的血修,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取走东西?”   冷冷看着唐未济的目光更冷。   唐未济笑道:“你若是想杀我的话一开始就出手了,又何必留我到现在。”   移洛再次轻抚了一下发丝,微微低下头,眼中无数画面一闪而逝。   唐未济感受到她起了杀心,心中一跳,忙道:“你就不怕这里藏着一位三仙境么。”   移洛看着他,突然间笑了,便如萧瑟寒冬,断垣颓壁之上百花盛开。   “你不必唬我,你忘了我本身也是三仙境,打是打不过,还是有一些小手段能感受到他们在哪里的。”   唐未济毛骨悚然,那柄剑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只需要移洛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他便要接受三元境的全力一击。   哪怕他曾经挡下过袁浩宇的一击又能如何,他能挡下一击,还能挡下第二下第三下千百下么?   这次可没有师兄再次出现在这里救自己。   唐未济正色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那东西到底怎么用么。”   移洛愣了一下,紧跟着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你知道那东西怎么用?九……他竟然与你说了如何用?”   他们口中的那东西是四神珠,所谓的四神珠是由三千份四神兽血脉融成一份化作,既然是血脉,那又如何谈及如何用?就像唐未济,只要有了血脉,便不是可以立马借用血脉之力么?   两人的谈话怎么听着像是废话。   像是废话,那么便代表着不是废话。   唐未济说的是四神珠的用法,而四神珠是什么?四神珠是由四神兽血脉化作,但并不代表仅仅只有四神兽血脉之威,它的存在最初是为了让九长老能够突破三仙境。   只是四神兽血脉本身并不具备这种能力,所以便一定有方法或是秘术。   唐未济有胆子下太玄教,也是因为他想通了这一点。   移洛何等聪明,只是瞬间便猜到了唐未济想到了这一点,并想要以此作为威胁。   只是你即便想通了这一点又能如何呢?   她看着唐未济冷笑不止,“你若是想要拿这个作为威胁的话便也算了,我杀了你之后自然会搜魂去找这个答案。”   唐未济笑了,他笑得很开心。   因为他又一次赌对了,移洛算到了所有的事情,唯独没有算到一件事情。   移洛被他笑得有些烦人,敏锐察觉到一阵烦躁,面色顿时阴了下来,“你笑什么。”   唐未济笑道:“我也不知道那个方法。”   移洛面色彻底阴了下来,从嘴里挤出一句话,“你找死么?”   唐未济却说了一段没头没尾的话,“我现在不知道,但并不代表我以后不知道,只可惜你现在杀了我也不能找到办法。你看见他死了,却没看见他死后留下了什么东西。你想要的东西藏在那里,只是我不去找,你杀了我,他留下的东西便会随着答案一起消失,你如何敢杀我。”   移洛轻轻皱起了眉头,紧跟着便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她的眼睛瞪得极大。   九长老莫名死在唐未济手里的时候曾经在他体内留下三样东西。   一样是他背叛整个妖族也要炼成的四神珠,一样是得自龙舟处的火凤真羽,最后一样是九长老的无意识神魂。   目前看来,四神珠对唐未济的帮助最大,其次是九长老神魂,唐未济曾经从里面得到了一种冰花秘术,后来传给了小木鱼,自己倒是没怎么修炼过;火凤真羽一直藏在他的心脏处没什么表现。   唐未济所说的九长老留下的那样东西自然是他的神魂。   既然他能够从神魂中得知冰花秘术,那么自然也可以从神魂中得知四神珠的具体用法。只是他现在并不知道,移洛即便杀了他也没有用。   反而如果他身死的话,寄存在他体内的九长老神魂会随着他的身体烟消云散,而他自己的神魂会离开身体。   因为以唐未济这具身体的角度去看,九长老的神魂已经不再是神魂,与他灵肉不可分。   到那个时候,移洛便真的什么都不能知晓了。   唐未济看着移洛不断变化的面色,知道她猜到了这一点,所以笑得更加地开心。   “你现在不能杀我了。”唐未济看着移洛难看的表情,很有恶趣味地表示了自己的同情,然后说了接下来的话,“你现在得救我了,如果我死了的话,你可是真的什么都得不到了。”   他补充道:“放心,四神珠我会给你的,我需要它做一件事情,做完了那件事情之后我一定会给你。”   移洛面色难看地看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我需要一个证明。”   唐未济指尖绽放出一朵冰花,“因为你只能选择相信我。”   移洛摇了摇头,“我要更确切的证明。”   她的意思是不相信这朵冰花,毕竟在方寸山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见过了这朵冰花,她需要更确切的证据。   唐未济愣了一下,然后说道:“所有的地方都是一座城。”   移洛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原来真的是这样。”   她重新睁开了眼睛,朝着唐未济伸出手,“合作愉快。” 第83章 又是奸细   所有的地方都是一座城,城外的人想要进来,城里的人想要出去。   对移洛来说,妖界便是那座城。   对九长老来说,整个世界是那座城。   对他们来说,这些城池便是牢房,便是桎梏,所以他们费尽了心思也想要逃出去。   这句话是当初还在妖界的时候九长老与移洛说的,当时知道这句话的只有三头大妖,现在九长老死了,另一头大妖还在妖界,唐未济知道这句话已经足够说明了一切。   移洛当然不能确定是否事实真的如唐未济所说,他现在到底知不知道四神珠的使用方法,但她不敢冒险,如唐未济所说,她不信也得信。   她细想了片刻,抬头道:“无妨,我会把你要的东西交给你,但你也得给我一些东西当做抵押的条件,万一你日后不认账怎么办。”   唐未济道:“你要什么条件。”   移洛指着他肩头的小火,“我看这火焰真灵不错,不如我先帮你养着?到时候你以那东西来交换。”   小火似乎是气呼呼地在唐未济肩头上翻滚了两下。   唐未济沉默了片刻,拒绝了移洛的提议。   移洛笑了笑,似乎对他的拒绝意料之中,转而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与你做交换么。”   “难道不是因为那东西?”唐未济反问道。   “当然不是。”移洛看着唐未济冷笑道:“是因为你。”   “我?”   “不错。”移洛看着唐未济的目光有些可怜,“太玄教那女子把两滴血液留在你们身上的时候,你为何没有抹除那些痕迹?你不可能知道那也在我的掌控之中,那么原因便只有一个。你是故意如此,你看出那女子受了重伤,故意引走我族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   “难道就不能是因为我好奇,想要看看她想做什么?”   移洛回道:“你那般小心谨慎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点点好奇便置自己于凶险之中。”   唐未济看着她冷笑道:“我是不是小心谨慎的人你怎么会知道。”   移洛道:“你若不是小心谨慎的人,在天都的时候你为何只在飞虹苑与那家烤鸭铺之间来回,从来不去其他地方。”   唐未济这下彻底沉默了,他半晌后叹了口气,“人果然不能做好事啊。”   移洛接着方才的话道:“人族的感情从来都是脆弱的,这会是你致命的缺点,但同样也是我答应给你修补金镜的理由。”   唐未济知道她依旧没有放弃对小火的念头,头也没抬道:“换个条件吧,我不可能把小火给你的。”   移洛看着唐未济肩头的小火,意味深长地看了很长时间,像是看出了一些端倪,虽然很不甘心,最终却还是松了口风,“你需要与我缔结影契。”   “那是什么东西?”唐未济皱起了眉头,他的眼角余光瞥见冷冷与那柄断剑上的小蛇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影随形的契约,你死我死,我亡你亡,就这么简单。”   “简单?”唐未济冷笑道:“那么到底是你的真身与我缔结契约,还是你的分身与我缔结契约?”   移洛没想到唐未济看出了自己的打算,真身与分身自然是不一样的概念,一种是真正的同生共死,一种却是掌控他性命的另一个办法,要知道她的分身仅仅只是一株春草而已。   “不行。”唐未济再次说道:“再换个条件。”   移洛冷冷看着他,“你没资格与我谈条件,大不了一拍两散,我慢慢摸索方法也就是了。”   唐未济知道移洛已经到了濒临爆发的边际,看样子这便是她的底线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些人怎么办。”   他问的是在另一旁仍旧在战斗的雪灵狐与太玄教女子那群人。   移洛缓缓笑了,她知道唐未济如此说便代表默认了。   她扭头看向一旁的冷冷,冷冷的语言如他的名字一般冰冷,“你回去之后杀了那些妖族便是了,以你的实力想来不难。你那些人族同伴问起我来便说我不敌你逃走了。”   唐未济深深看了他一眼,冷冷朝着他露出了一个极单纯的笑容,任谁也想不到这笑容下面的灵魂如此漠视生死。   移洛走的时候递给了唐未济一样东西,意味深长道:“好好保住你自己的命,我会回来找你的。”   唐未济只在林中沉默,心情无比沉重。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将真的与这头妖界逃出来的大妖分不清瓜葛了。   不知道袁浩宇当初说的那些有关唐未济勾结妖族的话放到现在算不算实话了。   冷冷跟随移洛离去,唐未济想到他最后露出的那个笑容,冥冥中感应到此妖必然会成为人族在未来的心腹大患。   待到回到那片战场上的时候,如火如荼的战场已经接近了尾声,兵宏三人占据了绝对性的优势,却被雪灵狐一尾扫成重伤,太玄教女子只能苦苦支撑。   唐未济加入战场,不多时除了雪灵狐逃出去之外,其余妖族便被斩杀干净。   移洛在这里已经出现过,唐未济没有了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兵宏三人又是重伤,包括那太玄教的女子,众人经过商议之后决定连夜赶回太玄教。   唐未济取出移洛最终交给他的东西,上面果然写的是人身金镜的修补办法,除此之外还免费奉送了唐未济一个秘密,是这次三头大妖来到剑南道的目标。   唐未济看着移洛给的方法,终于知道了她为何会那么轻易把这个方法给了自己,并且笑得那么开心。   上面写着的方法,赫然需要一颗玄仙境大妖的妖丹,玄仙境是三仙境第一境,也就是方寸山裴山主的境界。这种等级的妖丹对移洛来说算不上什么,但对于唐未济来说难如登天。   这个方法比起他从太玄教掌教真人手里拿到的秘术还不靠谱,让唐未济气得牙直痒痒的同时却又越发消沉起来。   沿途自然有太玄教弟子接引受伤的血修回到太玄教山门大阵笼罩范围之内,唐未济把那些妖物都送给了兵宏,便与几人分别,面对兵宏他们热情的告别也只是挥了挥手而已。   他的时间不多了,而直到现在,太玄教已经来过了,移洛也见到了,所有的路都尝试过了,却依旧没有找到修补金镜的办法,这让他怎么办。   他并没有意识到有一场阴谋正在向着他的头顶笼罩过来,唐未济很快便会发现自己没时间去想这些事情了。   ……   唐未济在山上呆了两天,期间想尝试着去找掌教真人或是南宗佛子去说明得自移洛的消息,但前者不在太玄教,后者也不知所踪,一来二去便耽搁下来,而后他竟然在第三天的时候见到了归山的雨秋河。   这便很不寻常了,雨秋河并没有受伤,更是太玄教三代弟子中的绝对精英,战况真是如火如荼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会回到山上,除非是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只是才刚刚过去两天,看妖族的攻势不像小打小闹,如何能结束得了。   雨秋河见到唐未济显然更加惊讶,原本有些阴郁的神色却终究是有些开朗起来,硬扯着唐未济回到他的洞府,几杯酒下去,终于说出了他回来的原因。   妖族在剑南道开辟了十八处战场,但并不是所有的战场都如同唐未济所在的平铁坝一样有血修重重驻守的,更多的是剑南道的平民血流成河。   便在这两天的时间,太玄教的掌教真人与蟒袍男子联系了在外的黄龙人,三名三仙境大能杀向了妖界逃出来的那三头三仙境大妖的藏身之地,一番打斗之下,竟然双双陷入了一座残破的小天地之中,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   妖族那边没人督战,也不愿意拼死,人族这里少了三位剑南道最顶尖的战力,也是人心惶惶,无心战斗。   谁都知道,无论是哪方从那小天地之中出来,剩下的一方便是灭顶之灾,现在他们的胜利只是短暂而渺小的,并不能够对整个战局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雨秋河更应当留在战场主持大局,稳定军心,毕竟他是掌教真人的关门弟子,三代弟子中为数不多的化气境。   然而就在这时,人族的天才遭受到了刺杀。   下手的人明显对剑南道的局面很是了解,对眼下的局势更是了如指掌,趁着剑南道三位三仙境不在的情况下大开杀戒。   毫无准备之下,剑南道的人族血修甚至没想到自己的同类中会有站在妖族那方的刺客,死伤惨重。   据雨秋河的了解,仅仅只是一波刺杀,剑南道大大小小的宗门天才死了近两成,受伤的不计其数,多是驭气境弟子,甚至连化气境的天才弟子都有。   就连他自己都经历过两场刺杀,好在都是有惊无险,此事过后整个剑南道哭骂声一片,谁家的天才弟子都不是地里种的萝卜白菜,辛辛苦苦培养这么多年,被人有针对性地杀了这么多,哭都没心情哭。   太玄教长老慌忙之下连忙把其他宗派弟子召回了太玄教,这下等于把那些战场都让了出去,仅凭那些散修如何能挡得住妖族。   唐未济原本便是心情沉重,听到这里更是一惊。   他眼皮猛跳了两下,他原以为战局不会糜烂至此,所以才会不急不慢想等着佛子或者掌教真人回来再说出自己从移洛口中得到的消息。   谁能想到在这个时候竟然会出现这种事情,如此之多的人族刺客,想都不用想,唐未济已经想到了那个他已经逃离的乌鸦酒馆。   没有人会是笨蛋,说不得太玄教已经开始对剑南道的酒馆刺客动手肃清了,这不是他该担心的事情,但另外一件事情这会儿却是无论如何都得尽快说出去了。   唐未济把自己从移洛那边得到的消息告诉了雨秋河。   雨秋河只是一听,表情便凝固了,颤着声音问唐未济这是真的么。   唐未济很确定地点了点头,雨秋河眼睛一翻,差点没惊得晕过去,只一清醒便带着唐未济想要去找守着道缘树的师叔祖。   如今的剑南道他所知晓的也仅仅只有这么一位三仙境了,况且而今的师叔祖还是太玄教辈分最老,实力最高的。   只是他们连山道都没上得去,从山脚道山巅,金鼎阵全力运转,连唐未济都看不见那道生路了。守山道童说道缘树即将成熟,师叔祖谁也不见,雨初晴一咬牙,又领着唐未济匆匆前往后山。   后山是太玄教长老居住之地,掌教真人不在,那么便应当是掌律长老代理处置太玄教一切事物,希望这个时候去见他还来得及。   而就在这时,有一道消息在剑南道血修的嘴里慢慢传开——人族之中有妖族的奸细,乌鸦酒馆的那些刺客便是最明显的证明。   一时间人心大乱,整个太玄教上下看谁都像奸细,妖族还没有打上门来,太玄教大阵内部已经是剑拔弩张。   而在某些有心人的引导下,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唐未济慢慢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在唐未济第一次正儿八经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那是在雪里山的儆尤会,那是他第一次以不是刺客的身份出现在大众面前,却又承认了自己便是枕边人的身份。   枕边人是乌鸦酒馆的刺客,这件事情唐未济自己不知道,但茂才要接任务,唐未济的名号自然也就会被别人知道。   后来的时候鬼面尊酒馆血鸦的吩咐抹去了唐未济在酒馆存在的痕迹,导致了霜月并没有怀疑唐未济是酒馆的乌鸦。   但这只是霜月的想法,霜月要的是确凿的证据与合理的推理,唐未济不在视线范围之内,而其余人要的仅仅只是一个发泄口。   唐未济当初在雪里山儆尤会上说的那些话被翻了出来,鬼面再厉害也不可能把当天听到这些话的血修都杀了灭口啊,何况此时方寸山上下弟子其实心里都清楚,唐未济第一次出现在方寸山的时候还是在九长老的黑狱。   正是这些话,让唐未济成了公敌。   刺杀我宗派天才的正是乌鸦酒馆的刺客,难不成是你把他们所在的位置信息泄露给酒馆的?   再说你一个方寸山弟子,不在方寸山呆着,跑到剑南道做什么?   你在天都的时候天都附近打开了妖界通往人间的第二道门;你刚跑到剑南道,剑南道大妖便开始作乱,说你不是妖族奸细,谁信?   舆论四起,民怨沸腾,在不知不觉之间,在某些人的刻意领导下,唐未济已经成为了他们发泄的对象,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奸细。 第84章 唐未济者,天下必杀之   唐未济在刚刚进天都没多久,小木鱼被人连续打伤了三次,唐未济一晚上破境,从养气境突破到了驭气境,然后带着小木鱼在飞虹苑的化广峰上找场子。   那打伤了小木鱼的人叫纪宇,是长生宗的弟子。   唐未济打败了纪宇之后,还曾经踩着纪宇的额头继续上山,被许多人认为是嚣张的表现。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飞虹苑中禁止厮杀,但没有禁止争斗,而且飞虹苑的恩怨不允许带到飞虹苑的外面,这是圣皇亲自规定的。   坏就坏在纪宇后来被人杀了,杀了他的是寄生在南海蓬莱岛那名名叫灭吴的弟子身上的修武与现在跟随移洛的那道黑烟。   只是这个真相知道的人寥寥无几,直到现在纪宇的死在天都依旧是一桩悬案。   长生宗的天才弟子被人杀了,还是在天都飞虹苑之中,长生宗的守山长老亲自找上门来找圣皇要个说法,请求处死此案的嫌犯唐未济。   然而前有买剑一剑斩伤了守山长老,以三答驳三问,问得守山长老回不过神来,后来又有世间最后一条黑龙一巴掌扇死了守山长老。唐未济没死成,宗门底蕴倒是少了一位,那场春雨宴还没结束的时候便有不少人寻思着想要从势微的长生宗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长生宗本想因为自己受害者的身份在圣皇面前讨要些好处,好好扮演一下受害者的身份,结果挑错了对手,碰到了硬茬子。冤没平成,反倒是搭进去一位实力最高的守山长老,回到剑南道这里日子更是不好过,无比憋屈。   长生宗的宗主不敢埋怨世上的最后一条黑龙,也不敢对圣皇不敬,所有的怨恨便落在了买剑与唐未济的头上。   结果便正是在这个时候,唐未济出现在了剑南道,剑南道出现了妖族,然后便是一场大乱。   那场酒馆刺杀之中,长生宗死了三名驭气境弟子,都是有望在未来突破三元境称为宗门长老的。   这要是放在以往的话长生宗宗主只怕早就不想活了,然而放在现在,当他无意间从捉刀教派来增援的长老口中得知了唐未济也在剑南道的时候,一个毒计在他的心头诞生。   杀了唐未济,以泄心头之恨!   况且那黑袍长老还与他说了一些不便与人言的话,若是因为杀了唐未济能与传说中的那位人物搭上关系的话,即便是宗门弟子都死光了也值啊!   长生宗宗主一想到这个,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   足以致人于死地的流言便开始在剑南道流传开来。   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流言之毒,更甚人心。   ……   后山清静,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太玄教的长老大多都在剑南道各地杀妖,这里便愈发清静起来。   雨秋河带着唐未济匆匆赶到这里的时候依旧没有见到掌律长老,却无意间撞见了司礼长老。相比较掌律长老,司礼长老算是个闲职,但说到底也比雨秋河的地位要高,雨秋河病急乱投医,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许多了,病急乱投药,急忙把唐未济的推测告诉了司礼长老。   司礼长老一听面色就变了,匆匆赶往太玄教主峰,紧跟着没过多久,主峰便颁布了一则命令,督促太玄教与各宗弟子前往那十八处战场继续厮杀。   这则命令一出,一片哗然。   尤其是当得知这则命令与传说中的唐未济有些关系的时候,太玄教一片大乱,人声鼎沸,群情激奋。   道家清净地怨气冲天,白莲染血,大道生烟。   ……   吴能一直觉得给自己起名字的教书先生就是个白痴,能这个字虽然可以用来形容一个人能干,聪明,但是配上自己的姓岂不是在骂人?   只可惜无论自己怎么说,好说歹说老爹就是不肯改,一直都死的时候都念叨着这是教书先生对你的厚切希望,万万不可辜负。   吴能前半辈子一直都一事无成,一直到他后来无意间觉醒了血脉,成为了一名血修的时候,之前因为他的名字与人生轨迹嘲笑过他的那些人开始噤若寒蝉。   吴能并没有因此而一一报复过去,他反倒是过了一段逍遥快活似神仙的日子。   一直到剑南道这场战斗的发生。   与他一样混得不怎么样的散修有很多,大家一起切磋功法交易灵材也算是混了个眼熟,有各自的小圈子。   吴能也有几个一起经历过生死的至交好友,只可惜……   他想到了这场战斗,眼中温暖的笑意顿时黯淡了下来。   妖族,可恨的妖族!   若是让他吴能踏入三仙,他第一个就要杀到妖界去给自己那些好朋友报仇。   他死死捏住了自己的拳头,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   就在这时,一旁有说话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要我说啊,妖族固然可恨,但那些背叛人族,甘愿当妖族走狗的人才更加可恨!”   “就是,不说别的,单说天哭日那天死了多少宗门俊彦,少年天才!”   吴能知道天哭日是什么,是那天乌鸦酒馆刺客疯狂刺杀人族天才的那一天,因为正巧下雨,所以被他们成为了天哭日。   “那些乌鸦真的该死!”   有人忍不住骂了一声,然后便被一旁的好友扯住了袖子,“小点声,你知道谁是乌鸦么,没准私下里要了你的命。”   那人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酒,还是心中郁气喷涌,一甩袖子起身喝道:“怎么了!我说这话怎么了,乌鸦酒馆背叛人族,杀我正道子弟,还不让人说了?怕死?我林震是怕死的人么,让他们来,让他们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受他的感染,周围的人顿时便的群情激奋起来。   “就是,那些乌鸦酒馆的刺客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为了钱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还能称之为人么!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都做,他们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么,人族失败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鼠目寸光之辈。”   吴能被这番话激起了心头怒火,死去好友的尸体在他的眼前不断浮现,他站起身来,振臂高呼,“妖族奸细,人人皆可诛之!”   “妖族奸细,人人皆可诛之!”   无数人随着他一起怒吼。   有人忍不住道:“只是若是奸细身份太高,凭我们这些散修又能如何,也只是说说罢了。”   这盆冷水泼下去,一下子浇灭了无数人眼中的火焰。   不知道是不是触及到了他们的痛处,不少人潸然泪下。   这些人经历过大战,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自然也有朋友死在这里,甚至还有自己的亲人。   而这些人因为要保护剑南道而死,现在却有人背叛剑南道,背叛了整个人族,背叛了他们,如何不让人满腹怨气。   吴能哆嗦着嘴唇,问那人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知道一个人是妖族的奸细,我剑南道太玄教的高人还能容他不成?”   那人冷笑道:“这你都不知道?唐未济知道么?”   吴能愣了一下,唐未济他自然是听过的,虽然他不是龙州府的人,但唐未济在天都闹出了一系列事情,不管是与剑神李四对了一记没死,还是春雨宴上的表现都把他推入了年轻一辈天才的第一梯队之中。   更有传闻说世间第一条真龙的出现便与唐未济脱不了干系,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物注定是与老吴没半点关系的,这人怎么现在提到了他?   那人继续道:“唐未济便是我剑南道最大的奸细,你敢去杀他么?”   老吴一下子愣住了,但紧跟着他便怒道:“不可能,这种事情是要讲证据的,你有证据么?”   那人环顾了一眼四周,显然有许多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他笑了笑继续道:“这消息可是我从长生宗那边听来的。”   “长生宗与唐未济有旧仇,他们说的话如何能信。”有人在外围叫嚷道。   “那若是加上了捉刀教与彩衣阁呢?”   那人一下子沉默了,长生宗还好,但无论是捉刀教还是彩衣阁那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宗派,尤其是彩衣阁,可以与太玄教不相上下,如果消息真的是从那边传出来的话,基本上便等同于确定了。   老吴忍不住问道:“这种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人看着他不屑道:“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只需要知道为了这消息,可是有人亲自跑到了彩衣阁问了袁浩宇袁前辈,得到了袁前辈亲口承认的。要知道袁前辈可是三元境巅峰强者,这种事情他如何敢说假话。”   老吴一下子沉默了,场间也迅速变得沉寂起来。   他们都是在战场上受了伤退下来的散修,平时最恨的便是有人在自己背后动刀子,现在听到了这人如此信誓旦旦说话,一时间心绪都开始起伏不定起来。   就在这时,有人远远跑过来,高呼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太玄教发布命令,让所有回来的宗门弟子继续赶赴战场参加战斗啊!”   “刚刚发生过酒馆刺杀刺杀天才,太玄教怎么会发布这样的命令?”   “对啊,这命令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么?那些乌鸦在暗,我们在明,这不是让人去送死么。”   “掌教真人不在太玄教,这命令是谁发出的?”   无数人议论纷纷,然后看向了那个来报信的血修。   那人犹豫了片刻,轻声道:“听说是太玄教司礼长老颁布的命令。”   “司礼长老?”   这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掌教真人不在,不应当是掌律长老管事么,司礼长老跑出来捣什么乱。”   “对啊,这不是乱弹琴么。”   这时那人又继续道:“也不能怪司礼长老,听说这是方寸山唐未济的建议。”   方才还嘈杂无比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这个名字就像是有魔力一般让所有人瞬间沉寂。   这片死寂的背后是所有人仿佛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样的暴躁情绪,无数人看着彼此,一种叫做愤怒的情绪疯狂在他们心头滋生。   最终不知道有谁叫了一声,“杀唐奸,救我剑南道千万性命!”   “杀唐奸,救我剑南道千万性命!”   千言万语化作了这一句话,声音由嘈杂逐渐变得整齐,如惊雷一般远远传递了出去,然后类似这样的呼声便越来越多。   只是片刻,太玄教大阵之中已经只剩下一种声音。   唐未济者,人奸也,天下必杀之! 第85章 质问   “你说的是真的?”   这已经不是司礼长老第一次问唐未济这样的话了,只不过这次有所不同的是不仅司礼长老在,南宗佛子也在。   佛子眉眼依旧稚嫩,低垂着眼眉,背着那尊木头佛像,以佛子的身份没有人会觉得佛子没有资格坐在这里。   不仅佛子在,还有许多宗派长老也在。   唐未济与佛子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算下来的话在杏林酒肆那边佛子还曾经救过他性命,便双手合十与佛子恭敬见了礼,然后点了点头,确定了司礼长老的疑问。   “我说的句句属实。”   那些宗门长老之中议论声顿起,不少人看着唐未济的目光满是质疑,还有更多的长老眼中全是焦虑不安,面有惶色,想着一些事情,脸色都开始发白了。   议论声渐渐变大,司礼长老眉头微微皱了皱,轻轻咳嗽了一声。   众位长老才想起来这位即便不是掌律长老,也是太玄教的实权长老之一,声音逐渐平息了下来。   有人越众而出,先是向佛子行了一礼,紧跟着与司礼长老道:“我有一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司礼长老看着这位长老,轻轻点了点头,“叶长老有什么问题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回答的,必定回答你。”   叶长老颔首问道:“我想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且不说是不是真的,唐小友又是从哪里得知的。关于妖族的目的,天机阁的天师推衍多日也不曾推衍出结果,不是我小瞧唐小友,唐小友不过区区驭气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比天师更厉害吧。”   “分明是假的,这怎么可能是真的。”下面有长老冷笑道:“以十八处剑南道百姓的性命血祭我整个剑南道,让我剑南道化作妖界焦土,这种想法何等的异想天开,这怎么可能发生。”   议论声又起,司礼长老重重咳嗽了一声,大殿之内这才平静了下来。   司礼长老把目光转向唐未济,显然他做出了一系列的事情虽然没问,但这个问题他也有些好奇。   大殿内的目光一并投在了唐未济的身上。   唐未济面色如常,摇头道:“恕晚辈放肆,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   那些目光的许多主人发出了一声轻笑,看着唐未济的眼神有些轻蔑,显然不相信他说的话。   唐未济继续道:“但晚辈可以用性命起誓,此事绝对是真的。”   叶长老闻言面色顿时变了变,看向唐未济,“你要知道这可不是在说笑,我理解你不愿意告诉旁人你的秘密,我也无意窥探你的秘密,但若是按照你的信息走,我剑南道血修势必死伤惨重,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唐未济看着他,这位叶长老眼神诚恳而清澈,明显不是故意出来找茬的。唐未济也知道若是宗门弟子再出的话,所有人都会把其后死在乌鸦酒馆手上的弟子算在他的头上,的确并非小事。   对于这样的长者,唐未济认为无论多恭敬都是应当的,与实力无关,与人品有关。   他朝着叶长老行了一礼,“晚辈所言,句句属实。”   叶长老点了点头,肃穆坐下,“司礼长老的提议我没有意见。”   周围顿时寂静了下来,就在此时,有人突然忍不住笑了一声。   也许是因为这个大殿太过空旷的原因,也是是因为众人的心弦都在这个时候紧绷,又或者是因为这个人笑声实在是太过讥讽,声音又太大。总之,这个笑声清楚落在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并且吸引了他们所有的注意力。   才坐下来的叶长老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笑声早不响起晚不响起,偏偏在这个时候响起,这意思是在嘲笑自己?   他朝着笑声方向看过去,声音的主人已经自己站了起来,他先是朝着叶长老作了个揖,笑着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叶长老,在下并非是在嘲笑你,只是看着这个姓唐的小子有些忍不住,实在抱歉。”   叶长老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大家被这小子蒙骗了啊。”那人站起身来,遥遥指着唐未济,“只怕大家还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吧,这人可是妖族的奸细啊,他说的话怎么能信。”   一群人中,长生宗某位才抬起来的屁股又轻轻放下,心里不知不觉松了口气,把自己满是冷汗的手心放在衣袖上不着痕迹地擦了擦。   叶长老忍不住又问道:“他怎么可能是奸细?”   那人笑道:“这可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啊,你们只怕都不知道外面闹成什么样子了吧。”   他指着唐未济,手指一上一下轻轻点着,跟着自己说话的节奏,“人奸唐未济,天下共诛之。”   唐未济冷静地看着他,“你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   那人讪笑了一声,“证据?我是没证据,但不代表别人也没有证据啊。”   他扭头扫了一眼周围,一眼看见了那位长生宗的长老,“邢长老,这话可不是从你们长生宗传出来的么,都到了这关头了,你怎么还这么沉得住气呢。”   长生宗的那位长老原以为自己逃得一劫,不需要和唐未济硬钢了,结果遇见个这么个蠢东西,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却还得装模作样站起来朝着那人点了点头,以表谢意。   他一开口便惊住了在场的所有人,“李长老说的没错,唐未济的确是妖族奸细。”   哗然声一片,哪怕是他们也知道唐未济的好大名头,毫不客气的说,只要唐未济不死,未来大唐的顶尖血修之中必然有他的一席之地,这样的绝顶天才何必去当什么妖族奸细?   司礼长老这下子面色顿时凝重起来,沉声道:“邢长老,唐未济是我太玄教贵客,你可要想好了再说话。”   事已至此,最重要的一句话已经说了,邢长老也不怕撕破脸了,正色道:“司礼长老也不需要吓我,我邢某人一路走到固元境,经历无数艰难险阻,也不是被吓大的。”   他看向唐未济说道:“此人在加入方寸山之前的真实身份,各位可知道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还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只有某些听过流言只言片语的长老才若有所思。   邢长老道:“唐未济本身乃是乌鸦酒馆的刺客,大名鼎鼎的三气境刺客枕边人,任务完成率百分百。”   众长老顿时又是一惊,枕边人、完成率什么的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邢长老提到的乌鸦酒馆。   人群中的叶长老面色有些难看,难以置信地看着唐未济,“邢长老说的可是真的?”   唐未济摇了摇头,眼神清明,“我在前往方寸山之前,连乌鸦酒馆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是乌鸦酒馆的刺客。”   这话说的可谓是正气凛然,许多长老看他模样,甚至动用起某些神通,都确定他说的是真话。   唐未济说的的确是真话,他那十五年都是与茂叔单线联系,还真不知道什么是乌鸦酒馆,更不知道自己是乌鸦酒馆的刺客。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只是与事实稍稍有些不符,落在旁人耳朵里却偏偏就是这么个意思,可谓是绝妙。   邢长老显然早就预料到他会辩驳,摇头狞笑道:“你否认也没有用,我且问你,妖族的打算连天机阁的天师都算不出来,你又是如何得知的?你方才说自己不想说,我看哪里是不想说,是不敢说吧!”   唐未济看着他,心里开始有些厌烦了。移洛告诉他这个消息的目的很简单,想让他离开剑南道这个泥潭,毕竟他的命与移洛的命现在连在了一起,移洛还不想他这么早就死去。   他之所以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只是不忍心整个剑南道化作焦土,不忍心千万性命死于非命罢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唐未济便是个宁愿委屈自己也要成全别人的圣人。   这些刺耳的话听在他耳朵里已经让他很不舒服了,居然还有人跳出来指责他,何况还是长生宗的长老。   唐未济对长生宗的关系一向不太好,他也不喜欢长生宗,闻言皱了皱眉头,想到了买剑之前与自己说过的一些话,面无表情道:“你想日后被我砍死,还是现在想被我师兄砍死?”   邢长老惊得面色忍不住变了变,显然唐未济的这句威胁对他来说并不是一句空话,整个大唐都知道唐未济的师兄是谁。   他强自镇定了心神,厉声喝道:“怎么,狗急跳墙了?我若是怕你报复也不会站出来,我一条性命不重要,我剑南道无数天才子弟的性命才重要!”   他冷声道:“你故意编出这么一个理由,想让我各宗派再派弟子出去,出去做什么?继续让你那些乌鸦伙伴刺杀么?乌鸦酒馆与妖族勾结在一起杀我人族血修,你为虎作伥,想要继续哄骗我太玄教弟子,如何不是妖族奸细!”   “你在雪里山自己都承认自己是枕边人了,现在说自己不是酒馆血修,哼哼,哄谁呢?”   “你在天都的时候,妖族从天都开了第二扇门,你在剑南道,妖族又作乱剑南道,你敢说这些都和你没关系?”   邢长老说话一声比一声重,语气充满正气,字字句句如冬日里滚落的惊雷,照得人心透亮。   他就像是世间正义的化身。   无数人看着唐未济的目光开始变了。 第86章 佛子的证明   “你信誓旦旦说我说的是假的,你如何知道这就是假的。”直到这个时候,唐未济依旧不慌不忙,“若我说的是真的呢,整个剑南道化作焦土,这责任你整个长生宗都担待不起!”   邢长老冷笑道:“不要妄想转移话题,你是妖族奸细,你的话即便是真的我们又怎么能相信。”   “再说了。”他笑看着场上众人,一字字道:“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一个问题,即便他是奸细,这样机密的事情他也不可能知道,只有一种可能,这是圈套,他说的话是假的!”   此言一出顿时惊醒了无数人,是啊,不管唐未济说的是真是假,只要他没有说清楚这消息的来历,他们便不能相信,这是一个圈套!   唐未济越发烦躁了,他没想到自己的好心竟然会被这些人冠以这样的名义,更关键的是邢长老说的他还真没法反驳。   这个消息的来历他自然是没法说的,若是说了这是移洛告诉他的,屎盆子扣到脑门上不是屎也是屎了,他便坐实了与妖族勾结的名头。   再说他之前的身份,也的的确确是乌鸦酒馆的刺客,天都的第二扇门,如今剑南道妖族之乱,他的的确确又在场。   这些事实都是事实,无法反驳。那么由这些事实得出的结论他又如何去辩驳?   邢长老厉声喝道:“说!你是受谁指使,这个圈套的目的是什么!”   人群中的叶长老看着唐未济目光复杂,唐未济刚才的那双眼睛给他印象深刻。他虽然不愿意相信这些事情,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不得不承认邢长老的话很有道理,也许就是唯一的解释。   “我都说了,我所说的句句属实,这就是妖族的目的,也没有你们想象中的什么圈套,爱信不信。”唐未济没那么好脾气,言语有些不客气起来。   “嘿,这小子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怎么说话呢!”   “怕是被戳到了痛脚,掀开了老底心中惊慌口不择言吧。”   “你说你的话句句属实,有谁能证明?”邢长老已经看见了胜利的希望,他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然而想到此事办成之后上面对他的奖赏,他顿时又变得兴奋起来,勇气倍增。   唐未济语塞,他很想回一句“爱信不信,证明尼玛”,却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总不能让移洛过来吧。   也就在这时,眼看着长老们越发群情激奋,忍不住要活活撕了唐未济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开口了。   佛子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一下子盖住了大殿内所有的声音。   长老们知道他有话要说,纷纷看向他。司礼长老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中惶恐,其实拿不准主意。   佛子静静道:“我可以证明唐未济所说的话是真的。”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愣住了,难不成唐未济说的话是由佛子传出来的?   邢长老面色青一阵白一阵,若是佛子承认了这些话是他说的,那么岂不是意味着他说佛子是别有用心的奸细?   这罪名可太大了,长生宗和南宗更是没法比,是丢了性命的买卖啊。   好在佛子紧跟着加了一句话,“掌教真人在临走之前曾经推断出来一些东西,故此带着两位三仙境真人前往妖族大妖所在地大打出手,临行前他曾经与我说过,唐未济所说的确是妖族谋划。”   掌教真人是太玄教的掌教,而天机阁许多天师都是太玄教出身,排班论辈也算是掌教真人的师兄师弟。但他们在天机阁,掌教真人执掌太玄教,这还是有原因,若是说掌教真人推算出了天机阁推算不出的东西,他们还是相信的。   原来掌教真人在临走之前要看十八处战场的图是这个原因,只是不知道他为何看出来根祗却又没和众人说,独独在私下里告诉了佛子。   “妖族的确是想要以十八处血祭组成巨大的阵法,以四两拨千斤之法,把整个剑南道献祭,将剑南道化作适合妖族生存的万里焦土。”   难以言喻的寒意从众人的心底生出,佛子都证明这传言属实了,若是真让妖族完成了血祭,剑南道化作妖土,他们这些人可就是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罪人!   而今因为酒馆的刺杀,无数宗派精英弟子被召了回来,留下的只有一些长老与散修,这意味着大批量的中层战力不在,妖族在战场上获得了巨大的优势,难道这就是酒馆刺杀的目的?   有人忍不住站起身来,大叫道:“诸位还在等什么呢,既然这消息属实,还不赶紧带人支援战场?”   一语惊醒梦中人,无数长老开始起身想要告退,毕竟剑南道使他们的根,之前没想到妖族的谋划如此之大,现在知晓了,如何敢耽误半分。   然而就在这时,邢长老又是一声大喝,“且慢!”   无数人看向他,心中不悦,显然他若是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怕是有很多人都会与他没完。   叶长老沉声问道:“邢道友又有何事?”   叶长老的称呼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邢长老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唐未济道:“你们为什么不想想掌教真人既然已经看出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众人愣了一下,叶长老问道:“这种天大的事情掌教真人不说,怕泄露出去妖族变了谋划,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么?”   邢长老又道:“那为什么唐未济现在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总不能是掌教真人告诉他的吧?”   他看向佛子,“佛子方才说道这消息是掌教真人告诉佛子的,但之后便带着两位前辈出发前往大妖藏身之地,唐未济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佛子只是说唐未济所说的是实话,可没说这消息是他告诉唐未济的,如果我所言不错的话,唐未济的消息来源绝对不是佛子。”他看向佛子,“佛子,在下所说可是属实?”   “阿弥陀佛。”佛子双手合十,“的确如此。”   邢长老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还好还好,自己猜对了。虽然出了一些意外,好在还是回到了正轨之上。   他继续道:“也就是说佛子也不知道唐未济的消息来源,他是妖族奸细的嫌疑依旧没有洗清。”   有人若有所思。   邢长老继续看向众人,“况且这消息既然掌教真人都不曾告诉我们,说明我们不便知晓,这唐未济偏偏把这消息告诉了我们,这说明了什么?”   有人恍然大悟,看着唐未济的眼神中满是警惕。   “别有所图!”   邢长老一字字说出了自己的答案,“你们有没有想过,即便这个消息是真的,也只能说明妖族谋划巨大,这依旧是一个更大的圈套,也恰好说明了我之前的疑惑。”   他看着唐未济道:“你纵然是妖族奸细,也不过仅仅驭气境,怎么会知晓如此机密的事情,除非有人故意透露,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此言一出,就连佛子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邢长老所说的并非没有可能,若是妖族以冥河妖物的性命作为诱饵,再以如此庞大的计划作为明面上的圈套,那么人族如果按照妖族所预料的那般行动,后果自然会更加严重。   好一个邢长老,这番话说得唐未济已经被牢牢钉在了奸细的柱子上。   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他都是奸细,若是假的这便是妖族的圈套。若是真的,那更是一个圈套——谋划更大的圈套。   要想破除这个圈套,那唐未济只能说明自己的消息来源。   若这消息来源是来自诸如他认识的李四等人,他的嫌疑自然也就洗清,但这消息偏偏来自移洛,移洛是谁?是天都刺杀他的大妖。顺着这一点细想,难不成天都的那场刺杀是移洛与他演的一场戏?第二扇门真是因为唐未济才打开的?   唐未济自然知道这一切阴差阳错都与自己无关,却百口莫辩,如何说得?   佛子不再说话,因为他有些相信邢长老的话了,站在他这种实力地位上的人看得更加深远,他开始猜测掌教真人没有说这个消息的原因。   司礼长老也不再说话了,因为他也开始怀疑唐未济这个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大殿内的各家长老如外面的那些散修一样,快要认定唐未济就是奸细。   邢长老为这场大火浇了最后一勺油。   “诸位都知道我长生宗与唐未济有难以化解的冤仇,肯定还有人在心里想这是不是我长生宗故意陷害唐未济,但我在这里可以表明,唐未济是奸细这个消息,最早并非我长生宗所怀疑,而是彩衣阁的袁浩宇袁道友所言。”   袁浩宇的名头比唐未济想象中高得多,一听是他说的,顿时有人深信不疑。   邢长老接着道:“而这个消息,捉刀教的道友可以证明。”   人群中,曾经与唐未济会过面的黑袍老者沉声道:“袁道友的确说唐未济是奸细,还曾经与我追杀他,只是后来被人拦了下来,佛子当时也在,可以证明我说的句句属实。”   邢长老愣了一下,紧跟着大喜过望,他没想到这事佛子竟然可以证明。   佛子地位特殊,虽然还没有到三仙境,但作为南宗在世间行走的代言人,他的话语分量并不比三仙境来得低。更何况无论彩衣阁还是捉刀教都与唐未济有旧仇,他们说的话难以让人相信是不是串通好的,但若是佛子证明的话,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因为谁都知道佛子绝对不会说一句假话。   面对众人的目光,佛子沉默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大殿之内哗然声一片,众人看着唐未济的眼神已经要把他吃了。   邢长老得意地看着唐未济,眼底深处藏着最深重的恶意,“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 第87章 证据呢?   想要证明自己并非奸细,那么便要说明这消息的来历。   这消息的来历偏偏不可说,若是说了反而证明唐未济与妖族勾结。   这如何去破?   即便唐未济瞎说,说这消息是李四告诉他的,以李四那等身份的人又如何会帮着唐未济瞎说,甚至李四本身都会怀疑唐未济就是奸细,到了那时候更惨。   唐未济又如何去做?   邢长老眉眼得意,宗主交给他这个任务的时候他原本还想着需要酝酿很长时间才能慢慢累积起众人对他的怀疑,到时候说出杏林酒肆那件事情,把袁浩宇扯进来也就是了。以长生宗、彩衣阁、捉刀教三家的名声共同证明唐未济是奸细,他不死也得死。   谁能想到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他意料,先是唐未济自己找死,激起了散修的愤怒,让散修认定了那些流言都是真实的,而后佛子又作了证,唐未济这下想翻身都没法翻身。   唯一的漏洞便在唐未济这个消息的来源,邢长老到现在也没搞懂唐未济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若是真有意外的话也应当是在这消息来源处产生意外。   但是看唐未济现在的模样,分明是有所顾虑不敢说,那就说明这消息来源不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正如他所说,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唐未济的确是没什么话好说,一方面是因为邢长老所说都是基于真实他无法反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移洛的存在他的确无法与人言。   唐未济只能抬起头,看着他冷冷问道:“证据呢?你说我是妖族奸细,证据呢?”   邢长老冷笑道:“这种事情还要什么证据。”   唐未济道:“这个消息我的确不能告诉你们是从何而来,只是我好心救你们,你们却说我是奸细,若是没有证据的话我岂容你随意污蔑。”   “信不信由你们,不信拉倒,随便你们怎么去办,只是想要说我是奸细,没有证据的话只怕我方寸山不会答应。”   唐未济看着他们,冷笑道:“有证据么?没证据我可要走了。”   邢长老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的确,无论是他的推测,还是袁浩宇或是佛子的证明,都只是猜想而已,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袁浩宇都拿不出真切的证明。   说唐未济出自乌鸦酒馆,一样也仅仅只有传言而已,同样没有证据。   哪怕是天都大理寺刑部来抓人都要证据,他们现在说的话没有证据,散修再怎么情绪激动又能如何。   很显然不是一个人想到了这一点,大殿中的许多长老都冷静了下来。   这时候,邢长老又道:“这种事情宁杀错不放过,何况你嫌疑这么大,要什么证据?”   唐未济心中厌烦到了极点,反正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剑南道怎么样他又不在乎。   唐未济转身就走。   “哪里走!”邢长老站起身来,厉喝一声拦住了唐未济的去路。   只瞬间,大殿之内剑拔弩张。   ……   吴能领着一群人正在山脚下喊着口号,突然看见一群人从远处飞掠过来。   那群人年纪不大,一个个身上带着伤,眼神冷厉如同野兽,显然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   看他们神色肃穆,气度不凡,吴能也知道这些人只怕是宗门弟子,只是不知道是哪家宗门。   说不清是畏惧还是自卑,一群散修已经分开了一条道路,任由他们上山。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其中一名弟子,惊讶道:“咦,那不是方寸山弟子么?”   “方寸山弟子?他们这个时候到这里来做什么?”   有人小声猜测道:“难道是和我们一样,也是得到了消息来大义灭亲的?”   “我看着有点像啊,这群人杀气腾腾,怕不是也是得到了唐未济是奸细的消息。”   吴能心中其实有些不信,只是看着他们的模样也想不出其它的答案来了。   总不能他们上山是帮唐未济的吧?   吴能被自己心里的想法逗笑了。   正巧这时又有新的消息传过来,说佛子证明唐未济所说的是实话,这也意味着宗门弟子依旧要被重新派遣到战场之上送死。   吴能突然间有些茫然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唐未济并非奸细?   然而他的这个念头还没有消失,山上又有消息传来,说事件发生反转,长生宗邢长老证明唐未济就是奸细,而他说的那些事情都是圈套。   山上局势紧张,只是因为拿不出证据证明唐未济就是奸细,他而今要走,邢长老正在与他僵持。   吴能一听顿时来了气,“像这种奸细,要杀他还要什么证据。”   “谁说不是呢。”一旁有人感慨道:“大殿之上,那么多长老,也仅仅只有邢长老一人敢站出来,真没想到,为我剑南道力挽狂澜一身正气的竟然会是邢长老。”   “长生宗这些日子虽然不好过,但宗门上下依旧正气凛然,可谓我剑南道楷模啊。”   正此时,又有人急匆匆赶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方寸山弟子上前维护唐贼,有人作证了,只是唐贼仍旧强硬要走!除了邢长老无人敢拦。”   一声惊呼之下,吴能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唐贼如此嚣张,还能无法无天不成!”   人潮涌动之间,无数散修要往大殿赶去。   ……   回到之前的时候,邢长老拦在唐未济的身前,唐未济看着他,冷笑了一声,只是要走。   他没心思与长生宗玩这些个手段,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办,人身金镜修补遥遥无期,唐未济心中的焦急远胜以往。   出于对剑南道千万性命的怜悯,他把移洛告诉他的讯息告诉了这些人,但并不代表他想救的就是眼前的这些人。   无论是佛子还是司礼长老都没有说话,其余的长老也只是冷眼旁观。   邢长老心中暗骂,他只是做个样子而已,真让他去拦唐未济他当然敢,只是在之后呢?方寸山找他麻烦,宗主还能替他抗下不成?   他本希望有人能被他蛊惑,谁能想到这些个老家伙一个比一个精明,没有一个愿意出来当这个冤大头的。   邢长老当然可以现在就一掌打死唐未济,在场众人都是三元境的强者,谁都可以一掌打死唐未济,为民除害,灭了这个妖族奸细。   但关键是谁敢?   拍死唐未济简单,但在此之后呢?是买剑好对付还是方寸山好对付?   没有证据你敢杀我方寸山弟子,是你觉得自己的寿命太长了么?   在场的都是人精,哪怕有人怀疑唐未济是奸细也没有一个人想要动手,眼看着唐未济就要离开大殿。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冷笑了一声,站了出来。   黑袍老者站起来轻声道:“你真当没人知道你私下里做的那些事情么?”   唐未济看向他,目光冰寒,他没忘记就是他与袁浩宇在杏林酒肆想要他的命,买剑当时与他说以牙还牙,只是他现在还打不过这黑袍老者,以牙还牙的时间还没到。   他看着黑袍老者冷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黑袍老者闻言笑道:“我什么意思?你在平铁坝的那些事情真当没有人知道么。”   唐未济看着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移洛与他是在平铁坝见的面,但当时有冷冷在场,移洛本体更是三仙境的大妖,怎么可能有人会发现他们的踪迹?   无论是冷冷还是移洛都不曾示警,那么面前的黑袍老者是如何知道平铁坝发生的事情的?   他笑了笑,眯着眼睛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黑袍老者笑道:“平铁坝有妖族来袭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唐未济心中微沉,若是黑袍老者真的看见他与移洛在一起,只怕这次有口莫辩了,他看着黑袍老者不说话。   他不说话,黑袍老者却没那么容易放过他,继续道:“你不想说?那我来帮你说。”   “妖族入侵平铁坝的时候大家都在拼死作战,你为何偏偏按兵不动?”   “事后太玄教掌教之女逃窜到了你那边,你为何不救,还假装不认识她。”   那女子竟是掌教之女?唐未济心里微微一寒,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黑袍老者如何知晓的。   黑袍老者继续道:“再之后有大批妖族赶来找到了你们四人,为何不对你们 斩草除根?即便是后来再次找上了你们,那场战斗领头的冷焰龟为何要与你在另外的地方单打独斗?若是我没记错的话,那些妖族联合起来足以杀了你,你为何现在还能活下来,那头冷焰龟又去了哪里?这些都是你勾结妖族的铁证,我之前念你是方寸山弟子,好心给你留点面子,既然你自己不要,便别怪我无情。”   “这些你都知道?”唐未济面色有些发冷,“你在旁边看着?”   黑袍老者朗声笑道:“我自然是不在的,但我不在并不代表没有其他人在。”   他朝着门外叫了一声,“进来吧。”   门外有人走了进来,朝着诸位长老讨好地笑了笑,然后看向唐未济,“我证明捉刀教这位长老所言句句属实,最后那场战斗的结果我们的确不曾看见,他与那头冷焰龟纠缠太久,一人一妖不知去向。”   “那你可曾见到过那头冷焰龟的尸体?”   “不曾,只是他说那头冷焰龟逃了。”   一问一答,唐未济看着眼前的荣冬锴,眉目间似乎凝上了一层霜雪。   他没想到竟然是这女子站出来构陷他,要知道在平铁坝,他也算是救了这女子好几次,最后更是把那些妖物的尸体换取的功绩点都赠与了他们,没想到最后反倒是被人恩将仇报了一次。   唐未济看着荣冬锴的目光冰寒,心中却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荣冬锴也并不知道在他与冷冷离去之后发生了什么,所有的一切也仅仅只是猜测,可以加深他的疑点,却不会对他产生致命性的后果。   可以说从邢长老站出来一直到现在,唯一说中的让唐未济不敢去反驳的也仅仅只有平铁坝与冷冷离开那个时间点了,因为正是在那边他见到了移洛。   黑袍老者看向唐未济,“你可认识他。”   唐未济冷冷道:“认识,也就顺手救了几次而已。”   唐未济的话简单,里面藏着的意思却不简单,讥讽意味十足,一旁许多人看着荣冬锴的目光鄙夷。   黑袍老者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   唐未济大笑道:“我何罪之有?你问问她自己,她说的一切是猜测居多还是自己看见的真相居多?”   荣冬锴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有些后悔一时贪心答应了黑袍老者的条件。只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咬着牙指着唐未济道:“他就是妖族奸细!他还故意让妖族追上了我们。”   邢长老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连忙询问荣冬锴细节。   荣冬锴把太玄教掌教之女做手脚,然后唐未济早就发现却并未提醒大家,导致妖族追踪而来的消息原原本本说了。   荣冬锴最后道:“他若是想救掌教之女,从一开始便可以把她带在身边。他若是不想救掌教之女,为何要吸引妖族的注意。他让我们呆在那里不动,分明就是在等着与他接头的妖族找上门来,后来故意留下那两滴血迹,也是为了要把妖族引过来。”   “我们曾经无数次要求去厮杀都被他拒绝了,而他自己却在之前的夜里独自一人出去一趟并且带回来一头鬼影枭的尸体,说不得是与妖族在碰面。”   荣冬锴一字一句都像是尖刀扎进了唐未济的心里,他没想到原本还是一个小队的战斗伙伴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说的那些话都是实话,但放在往常也只道是寻常,试问哪支小队没有探哨?只是在她的刻意引导之下成了唐未济身上一个又一个的疑点。   青青竹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啊。   唐未济心中感慨,其实有些疲惫了,所以便显得有些懒洋洋的,无精打采。   他抬起头平静问道:“说到底还是一面之辞罢了,有证据么?没证据我走了。”   “你敢!”   事情发展到现在,黑袍老者彻底撕破了脸,反正他与方寸山的仇怨已经解不开了,虱子多了不咬人。他拦在唐未济面前,血脉之力涌动。   “你既然是妖族奸细,我便是当场杀了你,方寸山又能拿我如何!”   唐未济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脚下的地面,“这里是方寸山。”   这句话原本是买剑在青龙营陆远上方寸山要带唐未济走的时候说的一句话,后来因为他在天都又说了一次,意思便逐渐变了。   唐未济在去帮小木鱼的时候也说了一次,现在又说了一次。   方寸山不仅仅是一座山,也不仅仅是一个宗门,有方寸山弟子在的地方便是方寸山。   这是一种凝聚力的表现,也是方寸山对门下弟子的极端维护。   黑袍老者哪里管唐未济说什么,冷笑了一声就要动手。   “说得好!”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道声音,紧跟着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群人走了进来。   那群人的实力不过在三气境,没有场中长老高深,但他们就像是一柄出鞘的长剑,被打磨锋利的大刀,沾着鲜血,斗志昂扬,杀气逼人。   为首那人走到唐未济面前行了一礼,肃穆道:“五雷峰泽阳,我们来迟了,让师弟受委屈了。”   唐未济知道泽阳是谁,方寸山上除了买剑早早踏入三元境之外,最顶尖的两名弟子都是化气境,五雷峰大师兄正是叫泽阳,没想到这次竟然是他带队来了剑南道。   唐未济朝着泽阳身后看去,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赏雪会上曾经出现过的,比如正阳峰的柳梧,还有当初与他交手的泽林峰钱广。   钱广看见他看过来,满是鲜血的脸上绽出一丝笑容,朝着他点了点头。   现在已经不比唐未济第一次出现在方寸山上的情形了,天都一行,唐未济可以说是为方寸山大大长了脸,不说别的,单说剑神李四的那一指,你家三气境弟子能挡下来?   唐未济自己都不知道,在现在的方寸山他是多少年轻弟子心中的偶像,一如他之前看买剑时候的心情。   可以说现在的方寸山三代弟子之中,他的名气已经超过了正阳峰与五雷峰这位化气境的泽阳大师兄,正式排在了买剑之后。   唐未济看着他们脸上的笑意,便明白了他们的来历,原本因为荣冬锴出现而低落的情绪重新变得高涨起来。   他原以为自己一直都是在孤军奋战,养育了他十五年的茂叔想要害死自己,自己名义上的师父九长老想要夺舍他的身躯,大师兄不在身边,小木鱼与魏孝熙翰还在天都。   这个世界对他充满了恶意。   这场发生在大殿之中的争论没有刀光剑影,却句句可杀人心,就连雨秋河都插不上手,只能沉默。   他原以为在剑南道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只有他自己孤单单一个人,现在才发现,原来他早已经不是去年孑然一身的自己。   原来他也有了师兄弟。   方寸山最让人诟病的地方是哪里?   护犊子!   为此买剑敢站在三仙境的陆远面前,身为山主的蓝如玉敢不管不顾站在买剑的前面,整个方寸山都敢站在青龙营的对立面。   方寸山最让人羡慕的一点是什么?   护犊子!   为此唐未济敢一人独闯化广峰,一拳一个驭气境,只为了给小木鱼讨回一个公道,出一口恶气。   方寸山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护犊子!   哪怕他们的实力不如敌人,但只要身后还有比自己实力低的弟子,实力高的永远都会站在最前方。   泽阳与唐未济见礼之后,挡在了他的身前。   他的身躯没有买剑那么高大,气势也没有买剑那么深不可测,他的声音却如买剑那般坚定。   “这里是方寸山!”   泽阳与方寸山弟子将唐未济围了个严严实实。   唐未济拍了拍泽阳的肩膀,走到他的身旁并肩站着,面朝着黑袍老者,脸色平静。   泽阳偏头看了一眼,先是怔了怔,紧跟着开心地笑了。   “这里是方寸山”这句话后面一直都还有另外一句话的意思,不管是在方寸山面对青龙营,还是在天都面对化广峰,亦或者现在在太玄教面对黑袍老者,那句藏着的话意思从来没变过。   唐未济接着这句话的意思,轻声道:“谁敢动我方寸山弟子。”   他的话语声从未像现在这般平静,因为他的心前所未有地强大。   他的神态从未像现在这样神采飞扬,因为他身后站着的是整个方寸山。   ……   很多人喜欢吵架,吵架的时候更喜欢声音大,因为声音大了可以把别人说的话压下去,耳朵里只听见自己的说话声,然后便会觉得自己很厉害。   然而这件事情却没有任何意义,吵架这件事情本身便没有任何意义,真正的强者不需要吵架也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只有弱者才会徒逞口舌之力。   平静并不是安静。   平静意味着强大,反之,情绪波动越大越是色厉内荏。   唐未济现在便很平静,哪怕从纸面上来看,他们这里的实力处于绝对的弱势。实力最强的泽阳不过才化气境,他自己也不过才驭气境而已。对方站着的邢长老和黑袍老者却都是三元境的实力,要灭了他们轻轻松松。   然而不管是邢长老还是黑袍老者,这会儿都觉得自己的手脚有些僵硬,不敢动手。   原因其实很简单。   如果说唐未济站在这边,被按上了奸细的名头的话,那么他便不能代表方寸山。   但当这些刚刚从战场上浴血厮杀下来的方寸山弟子又站在了唐未济身前的时候,方寸山的态度已经表示得很明确了。   无论是谁,哪怕是捉刀教的教主亲自在这里,他也不敢动手,除非他豁出去想要和方寸山大战一场。   荣冬锴吓白了脸色,心想原来这便是方寸山么。   无数长老神色各异,心想原来关于方寸山的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雨秋河站在一旁,直到现在都插不上话,却不自觉松了口气,看着唐未济有些羡慕,心想这才是师兄弟么,难怪买剑大师兄是方寸山出身,理当如此。   黑袍老者铁青着脸,看着泽阳,“他是妖族奸细,你方寸山竟敢如此维护一名奸细?”   泽阳冷笑道:“唐师弟说得清楚,他不是奸细,你若非要这么说,拿出证据来。我说的不是这些间接证据,这些东西都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要的是切切实实的证据。”   “在没有证据之前,谁敢动我方寸山弟子,便是与我方寸山开战!”   邢长老哆嗦着嘴皮子,手指指着泽阳,气道:“妖族大敌当前,你想引发内战不成?”   唐未济看着邢长老,心中冷笑不止。   老子为了帮你们剑南道该说的都说了,被你们诬陷成奸细,那会儿你们可曾想到剑南道内战?现在眼看着说不过了,倒是拿起大义当帽子往自己头上扣了。   唐未济冷冷道:“这里是剑南道,不是我龙州府。”   泽阳看着了一眼,欲言又止。唐未济这话放在这里很正常,但若是传出去的话只怕又要被人诟病,说他丧心病狂,冷血动物。   只是唐未济已经如此说了,他只得在心中叹了口气,没有多言。   唐未济懒得多看这些人一眼,他扔下一句话,扭头便要走,“这里的事情随便你们怎么处理,我的话爱信不信,不信拉倒,我是不管了,诸位师兄弟,走吧。”   方寸山弟子跟在唐未济身边,眼珠子一个个盯着大殿内的邢长老与黑袍老者,生怕他们狗急跳墙。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平和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且慢。”   唐未济听出了那道声音的主人,愣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因为这道声音的主人值得他如此做,他转过头,“佛子有何赐教。”   人群排开,佛子坐在原地,眉眼温和,“我只想知道,你的消息从何而来。”   人群中,邢长老与黑袍老者对视了一眼,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佛子难不成也是自己这边的?   其余长老才想起来,唐未济身上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于他的消息从何而来,只要他一天不解释清楚了,他身上的嫌疑便一天不会排除。   佛子问话自然不是这个原因,对佛子来说,唐未济是不是奸细都不重要,这消息的来源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这消息的来源关系到剑南道之后对妖族的应对手段。   唐未济明白了他的意思,有所明悟,于是便说了一句稳定人心的“大实话”。   “是我师父传音心湖让我与你们说的,也是他老人家让我别提到他的,而今迫不得已违背师命,还希望日后佛子在我师父面前多美言两句。”   佛子愣了一下,点头致谢。   其余人跟着愣了一下,半晌才想起来唐未济的师父是谁。   方寸山九长老。   传闻中三仙境顶峰人物,论起战力与李四不相上下,论起神秘比李四还要神秘。   原来是他!   所有人心中恍然大悟,看向唐未济的眼神再次发生了改变。不是他自己提醒,他们都忘了唐未济的来头之大。   方才有想动手杀奸细的长老一阵后怕,还好自己没动手,若是动了手,不说方寸山,九长老一人都会在大唐掀起怎样的巨大风浪。   邢长老看着唐未济,牙齿都要咬碎了。   他娘的,这消息是九长老告诉你的?你早说啊,偏偏等到现在才说,这不是坑人么! 第88章 道缘树   吴能有些茫然。   唐未济还是走了。   虽然说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奸细,但已经有那么多事情说明了他的身份了,山上的长老为什么不敢动手?   这些事情他理解不了,他只记得自己那两个好友死在自己怀中的凄惨模样。   这不公平。   他还记得方寸山那些弟子走的时候那嚣张模样,落在吴能的眼中无比地刺眼。   他决定复仇,用自己的方式。   太玄宗随后证明了唐未济带来的消息是准确的,剑南道各家宗门的弟子要继续赶赴战场。   太玄教守山大阵之内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各家宗门的三代弟子自然是不愿意出去战斗的同时还要提防着酒馆的乌鸦,但各家长老虽然沉默,态度却足够坚决,哪怕不想这么做也得这么做。   其中原因自然是不方便与三代弟子说的,自然而然的,所有的恨意便落在了唐未济的头上。   无数满怀着恶意的揣测与话语蜂拥而来,类似唐未济生怕有人抢了他的大唐第二天才的名头,所以故意设局弄死他的同辈竞争对手这样的话语越传越离谱。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呼声要求处死唐未济这个妖族奸细,唐未济的恶名之盛,远远胜过他之前的天才之名。   然而不管呼声如何之高,人们对唐未济如何厌弃,二代长老没有一个动手的,唐未济与方寸山弟子也仅仅只是被禁足在了太玄教之内,据说方寸山买剑也正在赶往太玄教的途中。   战局糜烂,因为之前的那场刺杀,血修由优势变成了劣势,虽然圣皇下令肃清剑南道的乌鸦酒馆,但酒馆存在的时间比大唐还要久远,又哪里是能清扫干净的。   好在各个宗派都知道唐未济说的那番话若是真成了事实对整个人族是怎么样的一种灾难,加上有佛子作证那些话的真实性,各家宗派都再次派来了第二批的援兵。   掌教真人带着黄龙人和蟒袍男子陷入了破碎的小世界之中,迄今为止依旧没有音信,这不得不让人忧心忡忡。   然而便在这时,太玄教之内再生事端。   ……   方寸山弟子有一片专属的宅院用以居住,因为唐未济的原因,这片地区很少有人前来,方寸山弟子乐得如此,潜心修炼。   在这片腥风血雨之中,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晚春,入了初夏。夏至过去之后天气逐渐变暖,唐未济喜欢上了钓鱼。   宅院后面恰好有一条小河,唐未济这天照往常一样往大柳树下一坐,打了个窝,投了个饵,正准备下钩,远处忽然吹来一阵风。   唐未济突然皱起了眉头,得益于之前在金鼎阵内的感悟,他现在的境界虽然只是驭气境,五识却极其敏锐。   三气,三元,三仙,比的是对这个世界的理解。   三元境可以摸到道的痕迹,所谓知道不知道,寻道而行,所以可以借用天地之力;三仙境则是更进一步,拥有自己的道,形成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当初在天都的时候,瑾公主救唐未济所用的恒河沙便是化作了一方小天地镇压移洛,却终究被她逃了出去。   而在太玄教的金鼎阵之内,不触及天地间的道便无法破阵。这两者看着相似,其实有天差地别。   吹来的这阵风明显与寻常的风不同,甚至已经超脱了三元境所能达到的范畴,隐隐有独立于这个世界的道在风中,然而唐未济却偏偏生出了一些感应。   这是很无稽的事情,却偏偏在他身上发生了。   这只能说明一个原因,这阵风与他有关,所以他才会冥冥中生出感应。   他仔细看向那阵风。   那阵风初始时只是寻常,轻轻吹过,头顶上的棉花糖一般的云朵被轻轻推离了之前的位置,柳树梢在他的头顶上挥舞着嫩芽,河面轻轻皱了起来,碧绿可人。   然后他便察觉到了那阵风所要去往的方向,唐未济站起来看着那个方向,心想那株道缘树终于成熟了么。   只是这株道缘树的成熟与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何会冥冥中生出感应。   道缘树所在的那座山头便像是天地间产生了一道漩涡,天地灵气在这阵风的驱使下往漩涡正中心投过去。   云层更上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金黄色的雷眼,恐怖的金色闪电贯穿天际。   天色黯淡了下来,金色雷海倒垂,化作一座金色的小山往那片区域密密麻麻碾压下去。   唐未济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冰凉凉的水珠,原来是下雨了。   河面上有银色的鱼不停跳出水面,淅淅沥沥的雨点随风飘落。   那片雷海的气息越发恐怖,天色彻底阴沉下来,不仅仅是唐未济一个人,整个太玄教的人都被这一幕所惊动。   轰!   雷海不断劈落金色闪电,隐约间可以看见天地间有巨大的树形虚影出现,伫立在这雷海下方,接受者雷海的洗礼,枝叶晶莹,迎风婆娑,有无数新枝随雷而长,有无数新叶随雨而生。   天地间的灵气在一瞬间被抽走,片刻的窒息之后却又从那个方向生来无数空灵气息,每一个感受到这股气息的血修飘飘欲仙,念头通达了许多,有许多尚在瓶颈的血修在这气息的促使下竟然就地坐下,开始破境。   风更大了,几乎是奔啸而过,将积存在大地上的最后一丝热气撕扯得粉碎,然后带起所有能带起的东西,无比蛮横地投入到雷眼之中。   冥冥中似乎有大物睁开眼睛,冷漠地看着这方天地,树形虚影在这气息的压迫之下轰然倒塌断裂。   惊呼声还未来得及传来,那倒塌的树木之上又生出了嫩枝,嫩枝仅有一根,枝上九枚碧叶,每片叶片上有天地至理凝成的纹路,玄奥而神秘,无数金色的雷丝在叶片上蔓延跳动。   雷海越发狂暴,似乎那天幕上的存在被激怒,金色的闪电颜色越发深厚,化作暗金色,同时有坠落人间的雨点开始变成了血红色,就像是无比巨大的存在受了重伤,鲜血洒落人间。   风又变了。   风向不再朝向道缘树,而开始往上升。   贴近地面的风往上升,如刀子一般直刺向天空,唐未济看见天空中厚厚的雷云被这些风钻出密密麻麻的小孔,然后被持续吹拂过的风撕扯成更暴烈的雨点。   暴雨如注。   小河中的水面开始上涨,越来越多的鱼儿往河面跳动,透明的河面上银鳞粼涌。   雷云被撕碎,却没有见到云后藏着的太阳,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庞大的电光。   整片天空都被雷域覆盖,漆黑的天幕中雷芒一闪而过的瞬间,残存的极尽黑色让人怀疑这个世界的本质是否是死寂与黑暗。   远远的,有无数苍茫的声音在远处响起,随风而来,有人认出那是白骨渊海藏身的三仙境大妖在嚎叫。   唐未济看着头顶的柳树枝,心想这道缘树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头顶垂落的柳枝一根根倒数向天空,就像是一根根向着天空宣战的利箭。   河水开始翻滚,大地似乎都开始动弹,道缘树那边笼罩的迷雾越发浓郁,唐未济所能看见的画面却越发清楚。   前者是金鼎阵在全力运转,后者则是天地灵物出世时候怎么也掩盖不去的异象。   突然有一道闪电自天边而来,笔直将这片黑暗的天空截成两段,化作金色的龙首,往那根刚刚生出的嫩枝撞过去。   如果不是唐未济见识过世间的最后一条真龙,他差点便以为这是黑龙的原型了。   嫩枝上的九枚叶片同时闪出一阵光芒,化作光幕,将闪电挡在外面。   闪电并没有消失,堆积在那道光幕外面,将那边包裹成了一团金色雷球。   然而就连那雷球都无法奈何道缘树,金鼎阵运转到了极致,化作一尊巨大的青铜鼎,一口将雷球吞了进去。   磅礴大雨逐渐平息,雨点不再砸得唐未济脸颊生疼。   白骨渊海的巨妖嘶吼声逐渐变小,直至听不见。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切快要结束的时候,天空中的雷眼闪了闪,突然间消失。   然后紧跟着便是一声悲痛欲绝的大吼,刚刚才停息的风变得更大,如刀子一般穿梭在大地之上。   山头上无数高大的树木被狂风连根拔起,从山顶坠落深谷。   又有无数飞鸟在空中被狂风切割得血肉模糊,坠落下来。   唐未济头顶的柳条如鞭子一边抽打着空气,柳枝上的柳叶被大风搅得粉碎,只留下光秃秃的柳枝。   河面生起惊涛骇浪,无数鱼儿被抛飞出来,然后被紧跟着重重拍下的水面击晕过去。   只是眨眼功夫,河面上飘起了一堆翻起白肚皮的死鱼。   唐未济看着眼前的景象,眉头仅仅蹙了起来,那种感觉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强了。   “这是怎么回事?”泽阳从宅院中匆匆走到唐未济身边,看向那个方向,面色凝重。   唐未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风停了,雨静了,然而头顶的天色却始终阴暗。   钱广匆匆而去,然后在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消息。   “道缘树被人偷走了两片树叶,大师兄身受重伤,被发现昏迷在墨染山下。”   唐未济的一颗心顿时往下一坠。   墨染山是太玄教师叔祖所待的那座山,也是道缘树所在的那座山。 第89章 苍天不公   买剑怎么会在太玄教?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墨染山,他出现在墨染山为什么方寸山弟子不知道。   更主要的是,买剑怎么可能会重伤昏迷?   对上一个问题任何人都不知道答案,对下一个问题,所有人心中都有了一个猜想。   因为买剑出现在墨染山的时机实在太巧了,巧到那阵起于天地终于天地的风刚好消失,巧到道缘树的九枚叶片恰好少了两枚。   难不成买剑与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一念及此,所有人的心头都有些沉重。   已是深夜,所有人看着外面的天空,从未有过的压抑感涌上心头,就连泽阳一时间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有人冲动地想着现在就去墨染山救大师兄,只是墨染山有一位三仙境的师叔祖,如何去救?救回来之后呢?又该怎么办。   还有人想着现在通知师长还能不能来得及过来救人,万一师兄重伤不愈死了怎么办。   更多的人则是面无土色站在那边,宛如天塌了下来。   在这一代的方寸山弟子心中,买剑是他们的大师兄,是总是走在他们前面的身影,是压在他们心头的大石头,却又是无数弟子自信自傲的来源。   买剑重伤,就像是一直挡住自己头顶天空的那把伞被人拿开了,冰冷的雨水却毫不留情地砸在了他们的脸上。   以前行走江湖,提到方寸山必然提到买剑,提到买剑做起任何事情方寸山弟子都是底气十足,买剑堪称他们的精神偶像,在这一点上甚至胜过方寸山三仙境的大能。   但现在大师兄重伤昏迷,日后怎么办?换一个更大胆的想法,若是大师兄不幸殒命,方寸山该怎么办?   更可怕的是大师兄本身被牵扯进了这个看不见的大漩涡中,他们这些身为师弟的又能怎么办?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师兄任人鱼肉么。   或是等人,等方寸山长老辈的人过来?但即便是他们,来了又能做什么,除非是三仙境亲临,才能和太玄教的师叔祖平起平坐。   无数人把目光投向了他们之中的最强者——五雷峰泽阳。   泽阳把目光投向了唐未济。   唐未济站起身来,很平静地说道:“我去墨染山走一趟。”   泽阳的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他站起身来沉声道:“我跟你一起去。”   唐未济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多不好,看着像示威,这里更需要你。”   泽阳有些担心,“你能行么。”   唐未济笑得恣意,“在场诸位,我不行谁行。”   他放下钓竿,走出宅院,踏过了那条河,要去登那座山。   泽阳看着他的背影,恍惚间觉得这片夜色变得明亮了许多。   无数方寸山弟子沉默着看着他的背影,就像是在看第二个买剑。   信心在不知不觉之间回到了他的心中,慌乱化作了平静,平静意味着强大。   ……   有人因为得到而强大,有人因为失去而强大,有人因为失无可失而强大,唐未济因为那天在大殿之内有无数方寸山弟子自战场火速赶回来站在他的身后而强大。   强大往往用来形容境界,很多人觉得内心的强大是虚的,并不重要,但事实上,内心的强大才是真的强大。   唐未济向着墨染山走去,他走在河面上,走在柳树间,走在云朵下面,走在雨丝中间。   他的目光随着步子的迈出而变得坚定,他的眼神随着步子越迈越大而变得锐利,他的心随着眼神与目光变得更加镇定,当嘴角的苦涩笑容完全逝去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站在了墨染山之前。   十九年来,唐未济前所未有的强大。   金鼎阵就在他的面前,比起他上次闯阵,金鼎阵之中雾气更重,显然也更加凶险,破阵艰难。   这是给想要登山者的考验,虽然仅仅只是第一重考验,却足以拦住现在的唐未济,让他连第一步都迈不出。   这本就是能拦住三仙境,阻挡雷劫用的阵法,你一个区区三气境还能破阵第二次不成?   唐未济要登山,要登山便必须要破阵,然而他又没有破阵的实力,只要敢迈出一步便会迷失在这座山中,他该如何去做?   事实告诉我们,通往成功的道路从来不会只留下一条。   唐未济要上山且必须要上山,他也一样要破阵,但破阵并不代表一定要硬闯。   他站在阵前,朗声道:“方寸山弟子唐未济求见欧阳前辈。”   金鼎阵并没有消散,这很正常,太玄教师叔祖不说实力,便是那辈分都在那边摆着呢,是谁想见便能见的?   墨染山下早已经聚集了无数人,都是闻讯而来的各宗派弟子,太玄教自己的人最多。雨秋河也站在人群之中,眼神复杂地看着唐未济,他心想你不过方寸山三代弟子,这如何能上山。   更多的人在嘲笑着唐未济的不自量力,少部分的人依旧把唐未济当做妖族奸细,带着无比仇恨且讥讽的目光看着他,吴能便是其中一个,他想你也配登上墨染山?   果不其然,金鼎阵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唐未济安静地站在墨染山下,静静等着什么。   “他就是唐未济?那个狗奸细?”   “可不就是他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身上都带着妖族的臭味,也想上墨染山。”   周围讥笑的声音越发大了,有人壮着胆子在人群中叫嚷道:“臭弟弟,凭你也配?”   雨秋河冷眼向着那边看过去,心想你算个什么东西,开口弟弟闭口弟弟,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是从哪个狗洞里扒拉出来的。   吴能听着有些不舒服,心中却莫名畅快,就像是三伏天喝了一大碗冰水,凉到了心里。   有个小道童从金鼎阵中走了出来,站在唐未济面前,面色带着许多不耐烦,“您请回吧,师叔祖不愿见您。”   唐未济道:“为何?我乃方寸山弟子,有大事求见欧阳前辈,前辈为何不愿见我。”   小道童奇怪看着他,心想师叔祖不愿意见你你自己不知道原因?在这里装什么蒜呢,他很想告诉唐未济还不是因为你师兄,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想见师叔祖的人多了去了,你什么身份。”   唐未济道:“我代表方寸山而来。”   小道童有些想笑,若是买剑说出这种话来,天底下的人谁都不会反对,但你区区一个驭气境弟子也有脸说出这种话?   他很不客气地问道:“脸呢?”   他紧跟着又问道:“谁给你的自信?”   唐未济正色道:“方寸山。”   小道童不愿与他扯皮,转身就要上山。   人群中的咒骂声变小,讥笑他不自量力的声音越发大了,大到似乎要把他淹没。   唐未济又说道:“我师父是九长老。”   小道童转脸很不耐烦地看着他,“所以呢?”   唐未济道:“蓝山主是我师父所提。”   小道童冷笑着又问了一句,“所以呢?”   这话刚落,他突然发现山间的笑声似乎稀落了许多,小道童很奇怪地看过去,发现许多人若有所思。   他心想这有什么好想的,却突然想到了三个字——九长老。   九长老是一个很传奇的人物,他的传奇度与他的神秘度一样人所周知,能牵扯到九长老的事情从来不简单。   但即便这样又如何,你是九长老弟子,又不是九长老本人,即便是九长老的弟子便能代表方寸山了?   三代弟子之中除了买剑,谁能代表各自宗派。   天底下没人。   小道童觉得唐未济这人像是疯了,摇了摇头便要上山,突然发现自己身后的金鼎阵不知何时已经开了。   他站在那边,顿时怔住了。   山顶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如雷光劈落,声音听在众人耳朵里,所有人的心湖中却降下了一道真实存在的雷霆,心湖防御力不够的血修已经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请唐未济上山。”   小道童又怔住了,这个请字……   雨秋河在人群中朗声急道:“还愣着干什么呢!”   小道童如醍醐灌顶,连忙扯住唐未济的衣袖,正色道:“请!”   人群中的吴能眼看着唐未济的身形消失在云雾中,又气又急,忍不住怒喝道:“凭什么啊!”   有人酸溜溜道:“能凭什么,凭人家有个好师父呗。”   吴能挠了挠头,怎么也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他又想了想,眼看着人群都散得差不多了,他才反应过来。   九长老的弟子这个身份的确不高,九长老再怎么传奇,也只是方寸山二代长老,他的弟子也只是普通的三代弟子,但关键就在于唐未济说的另外一句话。   蓝山主是九长老所提。   这是一桩人尽皆知的密事。   说它人尽皆知,是因为谁都知道十六年前方寸山的那场惊变,说它是密事,因为人人都猜到了惊变的来源、过程、甚至结果,但谁都没有亲眼见过,方寸山的人也从来没有证明过这桩事情的真实。   当这件事情从唐未济口中亲口说出来之后,他的身份便顿时不一样了。   他虽然是三代弟子,但蓝如玉若是九长老所提,那么便也有师徒之实,唐未济这么算下来算是方寸山山主师弟,可勉强跻身方寸山二代之中,如何不能代替方寸山。   吴能一瞬间面如土色,胸中愤懑,只觉苍天不公,瞎了眼睛。 第90章 太玄教的劫难   太玄教师叔祖俗家姓欧阳,名不知,在他还不是血修之前,他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茶农。   再到后来,小欧阳慢慢变成了大欧阳,茶农也变成了血修,并且实力突飞猛进,最后变成了欧阳前辈。   欧阳前辈有一个怪癖,他从踏入三仙境之后便一直守着墨染山上的道缘树,除了那次对黄泉宗下手他下了一次山,这几十年来一直不曾出过山。   哪怕是剑南道发生再大的事情,他都不会睁眼多看一眼,他的视线全都放在了那棵道缘树之上。   所以当这棵道缘树好不容易成熟,却被人偷去了两枚叶片之后,他到底有多恼怒可想而知。   唐未济登上墨染山山巅之后,一眼便看见了那棵道缘树。   比起他上次来这里看见的那棵巨大古树,道缘树已经缩小了太多,就像是插在盆景中的一根柳枝。   柳枝下面有七枚叶片,每一枚叶片上面都有微光凝成玄妙的符文,随着道缘树一旁师叔祖的呼吸微微闪着光。   这棵道缘树最上方明显有两枚叶片被摘了,断口还在往外渗出星星点点的光辉,整棵树看起来便有些不协调,有些蔫。   欧阳师叔祖睁开眼睛,声音沙哑且冰冷,就像是从深渊里面刚刚爬上来的恶鬼,哪里有唐未济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仙人模样。   “你想救你师兄?不可能的,你走吧。”   唐未济恭敬道:“晚辈曾经听过一个故事。”   “我让你过来不是让你讲故事的。”欧阳前辈抬起眼皮,一双眼睛猩红如血海,“你带句话给你们山主,这棵道缘树是我的命根子,既然方寸山与这件事情有关系,那么就帮我把道缘树找回来,不然的话买剑也别想活了。”   “欧阳前辈排资论辈的话自然有资格与我们山主说这番话,但前辈为何笃定我方寸山与这事有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师兄现在可还在昏迷之中,前辈可知道他为何昏迷,伤于何人之手?”   欧阳师叔祖沉默了片刻,冷声道:“道缘树异变之时,我搜遍了墨染山上下,也只见他一人,不是他在捣鬼还能是谁。”   唐未济知道他口中说的那个他便是买剑,深吸一口气,不慌不忙道:“那前辈可知道我师兄是伤在何人之手。”   欧阳师叔祖冷笑道:“金鼎阵。”   唐未济顿时便沉默了,谁也不知道买剑竟然是伤在金鼎阵之下,显然欧阳师叔祖是在藏着这个消息,就等他们方寸山的人上门。   人证物证俱在,哪怕是唐未济都不知道该如何替买剑开脱。   他想到了那阵风,“昨日异象惊天动地,我师兄不过才固元境,想要从前辈眼皮子下面偷走两枚道缘树的叶子,是不是太过天方夜谭了。”   欧阳师叔祖沉默了,他的表情变幻莫测,似乎这其中有难言之隐。   他摆了摆手,重重道:“这两枚叶片,若是方寸山不帮我找回来,那么就休怪我无情。”   唐未济道:“好,此事我替山主答应了,但前辈务必保证我师兄的安全,若是能救醒师兄,还望前辈不遗余力,若是能从我师兄嘴里得到一些答案,对找回前辈的道缘树也有裨益。”   “我只给你半个月时间,半个月之后不管买剑有没有清醒,我都会向你们方寸山问战。”   欧阳师叔祖闭上眼睛,轻轻挥了挥手,身后的道缘树在微风中瑟瑟发抖,看着很是可怜。   回到那座小河后面的宅院,泽阳面色沉重地告诉唐未济一个消息,方寸山派来剑南道的第二批弟子已经到了,领头人正是买剑。据领头弟子所说,买剑七天前离开队伍独自出发,不知道什么原因,后来便断了联系,再之后出现的时候便是在墨染山。   这意思也就是说,方寸山第二批人刚到,现在回宗告诉山主再派人过来时间也赶不及了,唐未济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帮买剑洗刷嫌疑,在欧阳师叔祖手上多一天,买剑便更危险一分。   想都不用想,若十五天之后欧阳师叔祖问战方寸山的话,买剑的命只怕就没了。   “唐师弟,怎么办?”泽阳很是着急,眼神一会儿坚定一会儿犹豫,须臾间又化作绝望。   唐未济看着墨染山的方向,“我需要去见一个人。”   ……   吴能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只穿着内衣躺在野外,他猛地跳了起来,双掌之间拉出一道火焰长蛇,低声喝道:“谁!”   “别这么紧张。”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说话人就在他身后,若即若离的声音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吴能猛地回过头,手中的火焰长蛇鞭朝着身后抽打过去,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他身后哪里有人。   “我若是想杀你的话你早就没命了。”   那声音依旧如影随形,吴能心里头生出一道寒意,头皮好似在这一瞬间炸开,他僵住了手臂,火焰长蛇在他的筛糠一般颤抖着,他动都没法动。   “放松点。”那声音又说话了,轻笑着,很轻松。   有一只手轻轻拍在了他的肩头上,吴能狠狠打了个冷颤,想要一鞭子抽回去,却依旧动弹不得。想,也仅仅只能是想想了。   “我听说你和唐未济有深仇大恨?”   吴能愣了一下,心想这难道是唐未济?只是声音却不像啊。   他只觉得一股热气涌上心头,心中的想法不自觉脱口而出,“不是。”   “那你为什么那么想杀他?”   “他行在了错误的道路上。”吴能的双眼幽幽似两口深井,“我是在帮他解脱。”   “不错。”   吴能发现自己突然能动了。   “我给你一个杀唐未济的机会。”   他扭头去看,身后依旧没有一个人,再转过头的时候,面前却悬着一张薄薄的纸张。   吴能把纸张拿在手里,只是看了两眼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呼吸变得无比急促,他一双手轻轻颤抖着,仿佛快拿捏不住手里的那张纸,那张纸重逾千斤。   ……   太玄教最著名的当属阵法与血脉秘宝,唐未济找到雨秋河的时候,他正在炼制一个极其古怪的血脉秘宝,那件秘宝由翠玉雕镂而成,看上去像是一枚由藤蔓织成的圆球。圆球中间有一枚血色的珠子,于是让这颗圆球看上去又像是一枚眼珠。   雨秋河背对着唐未济,放下手里的这颗玉球,沉默片刻,冷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墨染山发生的那件事情旁人不清楚细节,雨秋河身为掌教真人的弟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中事情,所以他冷淡的态度便也有了解释。   唐未济并没有说太多的废话,他只是问道:“你相信我么。”   雨秋河背对着他没说话。   唐未济又问道:“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我师兄吧。”   雨秋河低下头,半晌又抬起头问道:“你现在与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唐未济道:“我想知道那天在墨染山金鼎阵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雨秋河失笑道:“我怎么会知道。”   唐未济道:“你不知道,金鼎阵却是知道的,无论大师兄是怎么进去的,金鼎阵内总归会留下痕迹,我希望你帮我把那些天地灵气运转的痕迹拿给我看看。”   雨秋河静默着像是木头人。   唐未济便静静站在他的身后,在他身后是千万亩竹林被风压下身子,然后再倔强地反弹回来,发出波涛一般的声响。   让人窒息的死寂之后,雨秋河终于道:“好,我会去试试看。”   唐未济点了点头,“拜托了。”   他转身要走,却又被雨秋河唤住。   雨秋河转过脸来,面色苍白,没有一丁点的血色,他好似一下子成熟了许多。   剑南道的战局陷入僵持阶段,掌教真人与另外两位三仙境陷入小世界中生死不知,现在欧阳师叔祖那边又出了事情,如日中天的太玄教似乎一下子便陷入了绝境之中,无论如何,他这个掌教真人的弟子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开始成熟起来。   雨秋河把手里的玉球递给了唐未济,“这个送给你,别让我白帮你。”   唐未济点了点头,“我会尽力的。”   雨秋河看着他,嗫嚅了半天,点头道:“之前宁师妹的事情,还没有谢谢你。”   唐未济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太玄教掌教真人的女儿,也就是他之前在平铁坝救下的太玄教女子。   唐未济摇头道:“没什么大事,顺手而为之,你……你之前要龙涎是为了她?”   雨秋河不奇怪唐未济能看出那女子身上的缺陷,点头道:“如果还有龙涎的话,记得留给我。”   唐未济摇头道:“那女子太过自私,不适合你。”   雨秋河摆了摆手,“她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而已。”   “对了。”雨秋河道:“你如果真想查查看买剑是怎么进太玄宗的话,我建议你去找一趟司礼长老,如今宗门大阵是他在主持,一位不属于太玄教的三元境进入宗门之内,大阵应当会有反应。”   唐未济点了点头,下山往后山行去。 第91章 丢失的金莲   唐未济去了一趟后山,见了一趟司礼长老,然后又去了一趟墨染山,见了一次师叔祖,最后回到河畔小院的时候已经是一天过去了。   当他踏进小院的时候,才发现方寸山弟子不知何时早已默默列阵在院中,视线尽皆落在他的身上。   那些目光之中藏着的是信任,是期盼,是焦急,当然,还有一些怀疑。   唐未济感觉到夜幕中藏着的巨大压力,他看着黑暗中那些闪亮如同星星的眼睛,厉声道:“你们想做什么?”   他放缓了声音,“放心吧,我能搞定这一切。”   方寸山弟子默默散去,唐未济重新来到了河边。   在去年冬天的时候,承流峰上的雪化作瀑布从山峰落下,然后在半空中被冻成了水晶。   唐未济在小河边看了一夜,做出了一个选择,决定和之前的自己做个了断,然后他跳进了河里,见到了一位没有穿衣服的师姐,春光明媚。   今夜他站在太玄教这条小河边,不知为何,竟也有些想跳入水中。   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人生到底是什么,现在看着眼前的这条河,却多了一些明悟。   原来人生就是一个个的选择,每一个选择都会导致你接下来的路会怎么走,就像是随机元素的游戏一样,只是人生的道路远比游戏复杂得多。   因为他选择了去雪里山,所以才会被带回方寸山落在了九长老的手上。   因为他选择了来天都,才会遇见了李四与世间第一条真龙。   因为他遇见了修武,才知道茂才原来真的是在害他,所以把过去放下的一切又重新捡拾了回来。   因为他选择了来太玄教,今夜他才会重新回到河边,需要再次做出一个选择。   人生就像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圆,走了不知多远,才发现一直兜兜转转,都是在原地踏步而已。   唐未济需要勇敢地踏出这道圆圈,这是早已经命中注定的事情。   也许在他答应了买剑代替他前往天都飞虹苑的时候,在买剑倒下的时候他便势必要代替买剑站出来。   这是因果,躲不掉的。   只是选择做出来了,为什么还这么累呢。   唐未济怔怔地看着月光下跃出水面的鱼,心想鱼纵然会被人吃掉,但人活得真不如鱼快活。   活得这么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唐未济出神想着。   每个人都会有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哪怕是天底下最顶尖的人物,也势必会想到这个问题。   人生几十年,活得这么累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摸出雨秋河给他的那枚玉球,仔细盯着玉球正中间的血玉,看着它在月光下反射光芒。   一百个人,会有一百个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唐未济收起了玉球,他想到了自己的答案。   因为买剑在方寸山的时候站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三仙境的陆远。   人是群居动物,那些关系就是一根根的丝线,当丝线多了之后,将人的一举一动捆缚住,人没了鱼那么轻灵,自然会累。   而所有的累,最终的目的却是挣脱那些丝线的束缚,让自己流星一般的生命享受到比鱼更大的自在。   在龙州府的那座山神庙之中,唐未济手脚缚着的丝线名为仇恨。到了天都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孑然一人,再没有什么能捆缚住他,然后修武便出现了。   他直到现在也没有忘记修武魂归黄泉的最后一刻说的话,那么好好活着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唐未济在等天亮,司礼长老让他天亮之后再去一趟后山,他总觉得明天一早后山会给他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   惊喜可以理解为褒义词,也可以看成是惊讶。   唐未济在等明天的惊喜,吴能也在给唐未济准备着一个惊喜——一个足以致命的惊喜。   他不知道给他消息的人是谁,是怎么知道自己想杀唐未济的,也不知道那人是什么目的,甚至连那个人走的时候是怎么走的他都不知道,但他知道他得到的这个消息足以要了唐未济的性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唐未济有如此之大的恨意,也许是因为他心中坚信唐未济就是妖族奸细,也许是因为他为那两个仅有的朋友死在他面前的时候自己心中的无能为力找到了一个借口。   不管导致他心理逐渐扭曲的原因是什么,杀唐未济已经成了他的信念,这便已经足够了。   山下在太玄教大阵庇护中的散修有半数都被他召集了起来,这些人多是有家人朋友死在剑南道这场战斗中的,对奸细唐未济多多少少怀着一些恨意。   吴能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这个时候最为团结,爆发出让人瞠目结舌的力量。   明天一早,太玄教势必会再起一场风暴,风暴所针对的对象依旧是唐未济,但掀起这场风暴的主人已经从长生宗和捉刀教变成了她们这些随处可见的草芥一般的无足轻重的人。   吴能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头,看着那些人眼睛深处熊熊燃起的火焰,无比庄重肃穆,“兄弟们,铲除人奸,便在明日。”   ……   欧阳师叔祖给唐未济的时间是十五天,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仅仅在第三天的时候一切矛盾都彻底激化。   唐未济在后山等待的时候,以吴能为首的一大批散修跪在墨染山下,密密麻麻。   吴能揭露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不仅仅唐未济是妖族奸细,就包括他那个师父九长老,也是十六年前从浮池之渊逃出来的大妖。   这个消息简直可以说是天方夜谭,谁都知道九长老是怎么样德高望重的一个人,可以说如今的方寸山就是他一手缔造的辉煌,像这样的三仙境大能怎么可能是妖族。   然而在嗤之以鼻的背后,无数人心情沉重,因为谁都想到了一件事情,九长老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似乎正好是浮池之渊崩碎没多久,难道这两者之间真的存在什么样的问题?   吴能提出了一个假设,如果唐未济之前解释自己并非妖族奸细的理由是因为九长老,那么九长老自身就是妖族的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唐未济就是受九长老指使,两人都站在了妖族那边。   这样既可以解释天都发生的事情,也可以解释剑南道发生的事情,更可以解释那个有关妖族谋划的来源——如果九长老真的是三仙境妖族的话,那三头从第二扇门跑出来的大妖自然也会把这个目的与九长老共享。   太玄教诡异陷入安静之中,而就在这时,又有一个消息传过来,原本在天都的大将军出现在了剑南道,为三头三仙境大妖而来。   这本来与此事无关,但偏偏大将军身边有一个人,名叫袁浩宇,是彩衣阁三元境巅峰的长老。   吴能亲自得到了袁长老的证实,唐未济就是妖族奸细。   对此事诸方态度截然不同,与方寸山交好的宗门义愤填膺,要求严惩这等信口雌黄的小人。   与彩衣阁交好的江南道宗门则是确认袁浩宇说的必无虚言。   方寸山弟子一个个再也忍不住,冲到墨染山下与那些散修对峙,言语之间屡次动手,散修与方寸山弟子各有受伤,等到唐未济匆匆赶到墨染山的时候,形势已经严峻到了极点。   这还没完,更雪上加霜的是唐未济让雨秋河和司礼长老打听的事情很快有了结果,在唐未济赶到墨染山之后很快送到了他的手里。   墨染山上下泾渭分明,散修极仇恨地看着面前的方寸山弟子,方寸山弟子面色冷硬,分毫不让,此事涉及宗门长辈,哪怕是最没心气的普通弟子这会儿都不会让步。   正此时,墨染山上还没有结果传出来,太玄教之内又有一桩大事发生。   一次巧合可以称之为巧合,无数次巧合叠加在一起,那便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唐未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方才在后山才见到的司礼长老铁青着脸,对唐未济怒目而视。   不仅仅是他,后山许多闭关的长老都被惊动,密密麻麻站在一起看得人胆寒。   很快便有消息传过来,这个消息丝毫不比墨染山道缘树少了两片叶子来的要轻——风池中的三株气运金莲被人盗走了一株。   太玄教的风池与方寸山的黑狱是同一种地方,被关押在此的人日日夜夜承受阴风洗涤魂魄的痛楚,比柄柄尖刀挑皮剔骨还更痛楚万分。   谁也不知道风池中竟然藏着气运金莲这种传说中的东西,更没有人会想到风池竟然在太玄教后山。   气运金莲关系到一个宗门千百年积攒的气运,气运之说虚无缥缈,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这种东西关系到一个宗门的盛衰,也就灭门之祸比此事更甚一筹了。   从今日凌晨到金莲被盗,出现在风池的外人只有一个,司礼长老直勾勾看着唐未济,这个外人是谁不言而喻。   司礼长老嘴唇哆嗦着,指着唐未济,在万籁俱寂之下冷声道:“金莲在哪?”   墨染山上下,所有的目光聚集在唐未济身上,所有人耳朵里只余下这道声音。   再没有一个人怀疑吴能的话,这比唐未济在天都被人怀疑杀人更加证据确凿,只是在天都时候有霜月帮他,现在又有谁能帮他?   这才是真正的绝境。 第92章 都是棋子罢了   司礼长老的一句话,直接把唐未济推向了万丈深渊。   谁都知道在金莲丢失的这段时间里只有唐未济一个外人在后山,除了他之外,几乎没有人再有嫌疑,而司礼长老的一句话只有四个字,这四个字却确定了就是唐未济盗走了金莲。   如今掌教真人不在,掌律长老不知道藏在哪里,欧阳师叔祖又不关心墨染山下的任何事情,司礼长老便是太玄教最大的一位,他的话是不是便等同了太玄教的意思?   所有人都在看着场中少年,想要看他如何回答。   而今已经不再是散修与唐未济之间的矛盾,而是太玄教问责方寸山,若是处理不好的话便是两大宗门之间的战争,龙州府与剑南道势必会乱成一锅粥,而剑南道现在已经够乱的了,若是再加上方寸山,只怕妖族的谋划不成也将是万里焦土的结果。   墨染山上的欧阳师叔祖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司礼长老的话,墨染山上的云一动不动,边缘有黑色蔓延。   吴能涨红了脸叱道:“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方寸山说不准就是妖族的大本营,请司礼长老做主,我等愿为人族绵延竭尽全力,虽九死而无悔!”   那群闹哄哄的散修各有各的心思,但在这种时候为了各自的目的又怎么会拆领头人的台,一个个用高声的言语鼎力支持。   唐未济并不在方寸山对峙的那群人队伍之中,方寸山那群人领头的是泽阳,泽阳闻言冷冷道:“事关我方寸山长辈,若无真凭实据,我劝你还是小心言语,不然的话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我等也会将你碎尸万段!”   吴能下意识看了一眼事件中心的唐未济,唐未济孤零零一个人站在一旁,背着手看着那座墨染山,不知道在想什么,落在旁人眼中自然多了一分萧瑟。   吴能心中冷笑,心想今天抓到了你这丧心病狂的歹人,哪怕是豁出命去还能让你跑了不成?   他指着泽阳大喝了一声,正气凛然,“住嘴!”   泽阳竟然被这一声厉喝惊了一下,他从这个仅仅只有驭气境的汉子眼中看见了一种光,他不能理解那种光是什么,但是他能够感受到这光之中藏着的决绝与坚毅。   吴能怒斥道:“事关人族存亡,大唐兴衰,哪怕是你师门长辈,你又怎能不多留一个心眼,我大唐千秋万载绵延不绝的国祚若是在你方寸山手里断绝,你便是天下共同的罪人,这个责任你担待得起么!”   泽阳动容,然而他身后的方寸山弟子却不为所动,有人冷声道:“这些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辞,想要泼脏水到我方寸山头上,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此言一出,顿时成了激化矛盾的导火索,散修那边有人嚷嚷道:“方寸山果然霸道,家大业大,了不起啊。”   又有人道:“我的命就放在这里呢,你来拿啊!听说你们方寸山弟子喜欢到处嚷嚷这里是方寸山?别忘了这里是太玄教,不是你们方寸山!”   一时间骂声四起,眼看着又要动手,吴能拦住了那些散修,看向唐未济,高声道:“我劝你识相一点,赶紧投降,把妖族的谋划一五一十说出来,还能饶你一条命,若不然的话他日定然将你方寸山夷为平地。”   唐未济转头看向他问道:“你想我怎么做?”   吴能精神一振,反问道:“你想怎么做?你还能怎么做。”   “交出金莲,坦白一切,尚有一线生机。”   散修把唐未济的话看成了是他的示弱,一个个精神大振,站在吴能身后嚷嚷。   方寸山弟子六神无主地看向唐未济,这些散修虽然背后没有什么势力,实力更是低微,但相比较他们却站在了正义的一方。甭管事实真相如何,至少他们现在是能让民众站在他们那一方的人。让方寸山弟子杀人可以,让他们处理这种事情岂不是难为人。   泽阳看着唐未济,心想你该如何去做?说到底不管是九长老还是唐未济,吴能打的两个点都与唐未济有很大的关系。   唐未济悠悠叹了口气,他方才在想一件事情。   九长老的身份,他原以为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知道,当然,已经死去的龙舟也知道,但龙舟已经死了,所以吴能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他在想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知道九长老的身份,那么想来想去也仅仅只有移洛一个人了。   只是现在不比当初,他的性命与移洛的性命绑在了一起,他死,移洛什么东西都得不到不说,费尽心思送到人间来的分身一样要死。   九长老的身份若是披露出来的话,唐未济最大的依仗与靠山都会消失,不管九长老有没有死在他的手上,方寸山都将会从他的靠山变成他的敌人。   九长老若是没死,鉴于他妖族的身份,方寸山势必与他划清界限,那么身为九长老唯一传人的唐未济能落得好么?   唐未济若是想和九长老划清界限,那么就必须说出九长老是因为他而死,但到了那个时候,方寸山弟子又该怎么样?   他们只会更加仇视他,如果说与九长老划清界限是碍于人族与妖族不可洗刷的深仇大恨,那么若是知道九长老死在唐未济手里,唐未济就会变成方寸山所有弟子共同的敌人。   好在他们没有办法去验证九长老是不是妖族,与九长老的实力无关,而是因为九长老已经死了,归于天地连骨灰都没有留下,哪里去寻。   无论左右,九长老的身份披露出来,给方寸山带来的只有灾难,给唐未济带来的只有死亡,那么移洛为什么要这么做?   唐未济原以为平铁坝那边的话说开之后他与移洛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荣辱与共,现在看来移洛却有着自己的打算。   难不成当日缔结的影契有什么猫腻?   唐未济的目光变得深邃。   大师兄那边的事情还没有梳理出结果,他又变成了偷盗金莲的嫌疑人,甚至九长老都变成了对方的打击目标,整个方寸山都陷入了不正名声当中。   名声不正,说的话自然也就没有说服力,隐隐约约,唐未济虽然师兄重伤,但这个局却是有人冲着他而来的。   他已经陷入了绝境,这种时候还有谁能救他?   事情太多,纷杂到让唐未济脑子都疼了起来,他挥了挥手。   吴能愣了一下,这是个什么意思?   方寸山弟子却已经明白了唐未济的意思,事情那么多,要梳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来实在是很累人的事情。解决的方法分两种,这种方法走不通的话,那么自然还剩下另外一种方法。   那种方法较之这种方法要简单太多了,干净利落。   吴能似乎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看着唐未济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唐未济已经很烦了,他的人身金镜要麻烦,师兄的命也系在他的手上,现在就连这些散修都把铲除他当成了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   哪里来的这么多最重要的事情,以天下为己任这种事情可以有,但也要看看你自己的情况,难道像现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人云亦云便是好事么?   不能理性分析,没有自己的主见,注定了只能被人当做可以利用的棋子。   唐未济感受到背后有一双手在拨弄着这些棋子,并且给他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下棋想要赢很难,因为你要算到对方能算到的东西,然后再算到更多,很费心力。   赢棋难,但想要不输棋却很容易。   大不了把棋盘掀了,或者把对方的棋子拿走,我不与你下,你又如何在棋盘上赢我?   唐未济淡淡说了一句话,算是回应吴能的问题,也算是给方寸山弟子一个答案,“既然如此,那就都杀了吧。”   这些散修都是棋子,我把你的棋子拿走,你如何赢我?   他的话语声极淡,比藏在天空中的云朵还要淡,比墨染山上吹下的风还要淡,但其中的血腥气却是极其浓郁,让所有人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是他说出来的话。   不说别人了,就连方寸山弟子有许多人都没回过神来。   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是有力的反驳,在大义上压倒对方么,你把别人杀了个干净,岂不是让自己的境地更加不妙?   泽阳忍不住喝道:“师弟!”   吴能难以置信,惊呼道:“恶贼,你竟然如此嚣张,这里可是太玄教, 你竟然想杀人灭口?你即便杀了我们,这天下众生的悠悠之口你又如何能堵得上!”   那群散修不仅没有半点惧怕,反而越发吵嚷起来。   司礼长老面色难看至极,怒道:“唐未济,你莫要一错再错!”   唐未济看着司礼长老,“风池在哪里我都不知道,金莲又怎么会是我拿的,再说他们……”   他指着那群散修,“一个个信口雌黄污我方寸山名声,污我师尊名声,污一位三仙境大能的名声,真当我方寸山弟子是好欺负的么!”   他转头厉喝道:“还不动手!”   泽阳与一群方寸山弟子顿时回过神来,才想起来吴能他们迄今为止也只是说一说,并没有实际上的证据。   既然只是口头话语,那么可以说是义愤讨贼、为国为民,那么也可以说是血口喷人、其心可诛。   前者不能杀,后者人皆可杀。   既然可杀,那么为何不敢杀?   泽阳冷哼了一声,率先动了手,一道七彩流光径直往吴能那颗大好头颅卷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有人叹了口气,一道声音在太玄教大阵中响起。   “都停手吧。” 第93章 论谁能代表大唐   七彩流光被轻而易举定在了半空中,化作一团灰蒙蒙的光雾,紧跟着又原路卷了回去,回到了泽阳的手中。   泽阳愣住了,他甚至没搞清楚这是怎么一种情况,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刚刚说话的地方有人走了出来,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一大批人。   唐未济看向那边,然后目光便瞬间被一个人吸引,他的视线牢牢钉在了那个人的脸上。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他却能感觉到自己与这个人有千丝万缕的瓜葛。   滔天的恨意从他的心头生出,以排山倒海之势要压垮他的神智。   他几乎都不用多想,便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青龙营大将军——弘光,也是他从出生之后最强大的敌人。   他现在还记得在破庙的时候整天回荡在他脑海中的那个名字,只是唐未济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个地方、这种时候看见他。   他低下头,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   冷静,你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他是三仙境,你不过只是三气境,冷静,一定要冷静!   好在弘光似乎没有感受到他的目光,看着泽阳点了点头,又扫了那群散修一眼,低喝道:“你们还嫌如今的剑南道不够乱么!”   吴能顿时急了,他隐隐能猜到这位肯定是一位大人物,往常时候他能躲得要多远有多远,但危险和机遇从来都是并存的。   他一咬牙,豁出去了,连忙道:“可是我等也是为了剑南道好啊,这样的妖族奸细若是不除,留在太玄教只会成为更大的隐患。”   “没有什么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眼前的这个人打断了,他看着他,温声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意也是好的,但这种事情若是没有真凭实据的话,妄议一位三仙境大能,那是取死之道,这关乎着三仙境强者的尊严,不想死的话快快散了吧。”   吴能还想说话,却被身后的一个人硬生生扯住,他扭头看了一眼,看见的是一双满是畏惧的眼睛。   他知道这人说的没错,除非是拿出真凭实据,不然的话三仙境的威严不容侵犯,唐未济的表现便是对这等威严的捍卫。换而言之,若是没有方才这人出现,他吴能死在这里也是白死了,事后想想,没人会觉得唐未济的举动有错——牵扯到自己师父,无论怎么样的举动都不为过。   吴能闭上了嘴,他知道身后的这群人热血渐渐冷却,这个时候再开口,没有了他们的支持,此举就真是取死之道了。   司礼长老显然是不认识弘光的,但在这个时候的剑南道,比他实力更高的人不多,比他实力高且高出不知多少的人也就只有那么几个,那么也只有传说中的三仙境,对比剑南道近况,他很容易便得知了这个人的身份。   司礼长老并没有感觉惊讶,太玄教是这场人妖之战中剑南道最重要的地方,大将军出现在这里并不会让人感到突兀,反而是理所应当。   正这时,他的心湖中传来一道声音,他心中虽然焦急金莲之事,却还是依照对待三仙境来客的礼节请大将军入山。   弘光并没有在这里多待太长时间,几乎是刚刚到,说了两句话,便被司礼长老引入了墨染山中。   墨染山上的云依旧是白色镶着灰边,却不知不觉浓重了许多,不知道在下一秒钟会不会从云端生出一道雷霆向着大地落下。   司礼长老与大将军都不在了,场中剩下的便只是那些三代弟子、各方散修,就连跟着司礼长老过来的那群后山长老也都神色各异地散去。   这场争斗看上去便要雷声大雨点小地被处理,然而吴能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者又是脑子抽抽了,突然道:“唐未济,九长老之事且不去说,这太玄教金莲之事你又有如何说法。”   跟在他身后的散修一愣,心想这事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吴能道:“司礼长老既然已经找到了你的头上,那么你便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你倒是说说看,你在后山呆了那么长时间,到底为何?”   “我得到消息,听说司礼长老送走了唐未济之后便发现金莲不见了一株,这株金莲关系巨大,牵扯到太玄教与剑南道乃至整个人族的未来,难怪司礼长老如此慌张。”   “若是掌教真人还在山中的话,只怕就要亲自出手拘他回风池了,金莲神物,养在后山风池之中,那日后山只有他一个外人,不是他偷的是谁偷的。”   “依我看,还是把此人先拘捕好,若是放任自由的话,只怕他又有同伙伺机将金莲转移。”   “这个散修倒是个人物,说的一点也不错啊。”   一时间议论纷纷,却不是散修,而是太玄教弟子居多。   他们对后山风池多少有些了解,又有各自的师长,消息比流传开的消息更详细。   “你说说看,金莲到底在何处!”吴能听着他们的声音,如打了一剂强心针,顿时精神起来。   唐未济自然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自己去后山的目的说出来,若是让暗中藏着的那人有了警觉,师兄洗脱嫌疑的证据又要消失。   他不说话,吴能一群人纷纷叫嚷着,方寸山弟子在这种事情上反而插不上话了。   最终不知道是太玄教的谁叫了一声,“把他绑起来,关在风池中等掌教真人回来处理!”   “对,他只怕将金莲藏在某处,哪怕身上没有,只管将他关押起来,到时候熬不过神魂洗涤之苦,自然会说出来。”   “我太玄教金莲事关重大,还望唐师弟委屈一些了。”   他们说着话就要动手,这里到底是太玄教,并非是方寸山,太玄教弟子到处都是,唐未济加上方寸山的这群弟子哪怕每人都能打十个也不是对手啊。   他们可不是那些散修,战斗力非比寻常。   眼看着随着吴能的一句话,太玄教又要与方寸山打斗起来,大乱在所难免,正是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就在吴能嘴角冷笑都露出来的时候,突然又有人叫道:“都给我住手!”   吴能皱着眉头顺着声音看过去,心想这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   他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说话声竟然是从跟着方才那人的人群中出现的。   有人排众而出,吴能看了一眼,眼前顿时一亮。   不仅是他,太玄教上下似乎都在瞬间失了声。   说话的那个人竟然是个女孩子,不仅是个女孩子,还是个绝美的女子,这种美足以夺人心魄,让人在瞬间失去言语的能力。   那女孩子走到唐未济的身边,看着太玄教那群人道:“你们没有证据证明是他拿了金莲,现在就把他关起来,不怕事后查清楚真相,惹得方寸山与太玄教结下仇怨?到时候这个责任谁担得起?你,还是你?”   太玄教弟子一方面碍于她的美貌,一方面却又惊于她的言语,一时间觉得无言以对。   她又看向吴能,喝道:“你一个小小驭气境散修,先是污蔑一名三仙境大能是妖族,又人云亦云说唐未济是偷金莲的贼,我且问你,你哪里来的消息,哪里来的勇气!”   吴能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总不能说这消息是有人给了他一张纸,说他指责唐未济偷盗金莲是因为司礼长老临走之前在他心湖里面说了一句话吧。   那女子又道:“无凭无据之下,对方寸山天才弟子肆意泼脏水,对我大唐春雨宴魁首贱如草芥,我看你才是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你身后到底是谁在指使,祸乱我大唐,还不从实招来!”   吴能被唬得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身后有人阴阳怪气说道:“你又是谁,口口声声大唐大唐,你能代表我大唐?”   又有人酸溜溜、带着无尽的恶意与极腌臜肮脏思想揣测道:“我看怕不是唐未济相好的姘头,这会儿帮他说话呢吧,恶妇利语,果然如此。”   听了这话,唐未济的面色突然变了,变得很奇怪,他似笑非笑看着那女子。   那女子粉面含怒,瞪着杏眼,从口鼻中“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叉着腰在找是谁说的话。   太玄教认出这女子的弟子一个个面色极其古怪,捏着鼻子捂着眼睛不忍心再去看。   人群中的泽阳有些迷茫,模模糊糊总觉得这女子与他曾经听过某一位有些像,却总也想不起来是谁。跟着弘光过来的那群人却已经转脸把长矛对准了那群散修。   吴能看着那些长矛,突然想到了这群人的来历,也猜到了方才与自己说话那人的来头,顿时面色大变。   大唐血修,用长矛者极少,唯有军伍所用颇多。像面前这群纪律严明又用长矛的,不用多想也能得到答案。   大将军怎么会到了这里?   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这群人为何又对面前这女子如此维护?她是谁?   唐未济帮他们给出了答案,“她便是瑾公主,她爹便是圣皇,如何不能代表大唐?”   瑾公主冷声道:“方才是谁说话,有本事给我站出来。”   散修人群鸦雀无声,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第94章 小心太玄教   墨染山上的风景依旧如昨日那般好,甚至比昨日风景更好。   唯独与之前有所不同的也许便是山顶的那棵树变成了一根柳枝,那棵树旁经常倚靠着的欧阳师叔祖不得不改变自己的坐姿,坐得端正。   柳枝轻轻在微风中摇晃着脑袋,只是脑袋上面少了两枚叶片,显得有些滑稽以及……可怜。   大将军看着面前无精打采的欧阳师叔祖,也觉得有些可怜。   也许就连太玄教的这些徒子徒孙都不知道仅仅只是道缘树少了两片叶子,欧阳师叔祖为什么如此暴怒,他却是知道的。   大将军不仅知道,甚至能够对欧阳师叔祖的感受体会完全,所以便更加可怜他了。   欧阳师叔祖静静地看着他,笑道:“大将军日理万机,不仅要照看着浮池之渊,更要照看着我剑南道,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我墨染山。”   弘光看着他摇头道:“你方才的话错了。”   欧阳师叔祖“哦”了一声,好奇问道:“哪里错了?”   弘光道:“剑南道便是剑南道,何来你剑南道,你何尝把剑南道当成过你的家。”   欧阳师叔祖闻言便笑了,微带些讥讽道:“大将军果然不愧是大将军啊,比起当初在浮池之渊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可是牙尖嘴利了许多。”   弘光道:“我是人,是人便有改变的时候,你不是人,自然不知道一个人的进步可以有多快。”   欧阳师叔祖沉默了。   弘光又道:“就连你那个掌教师侄都不知道你的本体是这棵道缘树?”   欧阳师叔祖摇头笑了笑,“他若是知道了,还不得把我当成妖物收了。”   弘光轻笑了一声,坐在了欧阳师叔祖的对面。   原来不仅是方寸山九长老,就连这位欧阳师叔祖,本体都是从浮池之渊逃出来的大妖,只是这两者情况又有些不同。   弘光看着远处,像是看着岁月,幽幽道:“一晃已经多少年过去了?你当初执意要以自身神魂入住到这死去的大妖体内,本就希望借着妖族身体突破最后一关,现在少了两片叶子,再不混元如意,你这天仙境连个道仙境都不如啊。”   欧阳师叔祖叹了口气,“也许这便是天意吧,以人族功法修行妖族身躯,我大胆尝试努力寻求突破,却除了寿元什么都没有增加,也许此举本来就会遭到天谴。”   “是天谴还是人祸,我看可未必。”弘光神神秘秘道:“也许我知道是谁盗走了你的两片叶子。”   欧阳师叔祖斜眼看着他冷笑道:“你既然这样说了,那我不妨把话挑明。剑南道只有你我是三仙境,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是你趁着我渡劫盗走了我的道果?”   弘光摇头笑道:“你这话说的可就混账了,我好心来帮你找到道果,达到混元如意的天仙境,你为何却不信我,难道这剑南道除了你我之外,便没有潜藏着的三仙境了么。”   欧阳师叔祖道:“即便有三仙境,也没有人会和你一样能无声无息突破我的金鼎阵出现在我身边。”   欧阳师叔祖这话可就彻彻底底的把弘光当成是偷那两片叶子的人了。   弘光何许人也,被人这番怀疑,应当早就拂袖离去,只是他说到底和欧阳师叔祖关系非同寻常,只是摇头苦笑了两声,从袖中拿出一枚晶莹剔透的叶片。   欧阳师叔祖顿时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一扫之前的萎靡,伸手便要去抢。   弘光笑着松开了手,任凭那片叶子悬在半空中,然后被欧阳师叔祖抢到了手中,化作了一滩碧绿的水雾被他息收入体内。   欧阳师叔祖身后的那棵道缘树上又长出了一片叶子,只是最高处的那片叶子所在的位置依旧空空荡荡。   他看着弘光,面色无比严肃,严肃下面藏着的是无比的激动,“这是你从哪里找到的?难道真的是你?”   弘光闻言冷笑道:“欧阳老贼,如果真是我盗走这片叶子的话,我又何必给你送回来?你也不想想。这片叶子是我从一个人身上找到的,那人恰好被我碰到,我这才千里迢迢赶过来还给你。”   欧阳师叔祖急切道:“是谁?另外一片叶子呢?”   弘光摇头道:“若是还有一片叶子的话,我一并拿给你就是了。”   欧阳师叔祖满心不甘,“真的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弘光摇头道:“那人被我杀了之后就连神魂都被我搜得干净,没有有关另一片叶子的消息。”   “此事我欠你一个人情,那人是谁?”欧阳师叔祖朝着他拱了拱手。   弘光知道欧阳师叔祖一直问的是谁并非问那人是谁,而是问那人来自何方,他给出了明确的答案,“是乌鸦酒馆的人。”   欧阳师叔祖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酒馆的人?九大血鸦来了谁?难道是剥皮道人?不对,如果是他们出手的话,能摸到我的身边,为什么不直接偷袭我夺我性命?”   弘光摊开手,摇了摇头,“这我便不知道了,但我知道另外一件事情。”   他凑过去,看着欧阳师叔祖的眼睛,“这件事情也许你会很乐意听到,若是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的话,这事我便告诉你。”   欧阳师叔祖挑了挑眉毛,似乎是很惊讶弘光竟然会有事情找他。   他也不客气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弘光也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点了点头道:“外面那个叫唐未济的,不管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你都不需要去管他。”   欧阳师叔祖更加惊讶了,“你竟然认识唐未济?你怎么认识那个小家伙的,怎么,他和你有关系?”   “这你便不需要知道了。”弘光堵死了他的话。   欧阳师叔祖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你可以告诉我那件事了。”   弘光道:“墨染山上发生的事情,不妨在墨染山上找线索,那个买剑,你可以多加留意。”   欧阳师叔祖看了他一眼,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   墨染山上有两人谈话,事关买剑生死。   墨染山下有人在明白了面前这个女子的身份之后无比绝望。   说出那侮辱瑾公主言论的散修很快被找了出来,他被提到瑾公主面前,面如死灰,连抬头多看她一眼都不敢,已经彻底绝望。   大唐皇室的尊严不容侵犯,冒犯瑾公主天威,等同于冒犯圣皇当面,今天无论如何他的命都得丢在这里。   瑾公主没有和他客气的意思,更没有说放他一命,来个怀柔手段什么的,直接毫不留情让人把这人的脑袋砍了下来。   手法干净利落,让唐未济很是欣赏。   吴能看着瑾公主,知道今天是没法对唐未济再做些什么了。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在天都时候救了唐未济的是霜月,在这里眼看着唐未济就要被关入风池,救了他的又变成了瑾公主,这人的女人缘这么好的么?   瑾公主扫了一眼周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有人因为说错了话死在了她的手上,所有人面对她这一眼都有些畏惧,不禁低下头不敢直视她。   瑾公主冷哼了一声,“今天就到这里吧,如今剑南道民众陷于水火之中,你们要是有心便去多救些人,天天起内讧的本事倒是不小。真要说他是奸细,拿出证据来再说,不然的话无风掀起三尺浪,小心把自己给吞了。”   太玄教弟子与那群散修神态各异,逐渐散去。   瑾公主看着环绕在自己周围的神机阁血修,挥了挥手,不耐烦道:“别跟着我了,这里是太玄教,谁敢伤我不成,都走都走。”   神机阁领头的那位将军显然是一位三元境的高手,这会儿却只能无奈地看着这位小公主,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唐未济扯着瑾公主往旁边走,神机阁众人面面相觑,将军一咬牙,猛挥了一下手,“跟上,公主心善,违令最多也就是被公主骂一顿,若真出了什么事情,可是株连九族的后果。”   神机阁那群甲士静静跟在他们身后,没人觉得将军说的话有错,哪怕刚刚有一名血修因为公主的原因死在了面前。   但因为公主原因死在面前和瑾公主要杀他是两码事,辱没皇室尊严,哪怕瑾公主不让他死,他都得去死,这天底下就没有比圣皇威严更重要的事情。   瑾公主走在唐未济面前,洋洋得意,“我可是又救了你一次了。”   唐未济不置可否,“你不出声我也不一定会被关到风池去。”   “那样的话你就会被扯进很多事情里面,你还想不想救你师兄呢。”   唐未济沉默了,因为他发现瑾公主说的很有道理。   他走在山道上,看着脚下粗粝苍劲的青石台阶,问道:“剑南道如今这么乱,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瑾公主看着他有模有样点了点头,“我乃是大唐长公主,这天底下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唐未济苦笑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而且,大将军怎么到剑南道来了,大将军和司礼监大太监都来了剑南道,天都的第二扇门怎么办?”   瑾公主叹了口气,“没办法啊。”   她看着唐未济正色道:“我这次过来是有两件事情要找你。”   唐未济立住了脚步,严肃问道:“什么事?和我有关系?”   “有关系。”瑾公主点头道:“第一件事情可能与买剑师兄有关,小木鱼让我给你带个口信,他说在师兄出发之前,有人以你给他的那滴龙涎胁迫他去打听了一些事情,那些事情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似乎关系到一种茶,他一开始没当回事,但后来越想越不对劲,所以才会让我来告诉你。”   “哦,对了。”瑾公主道:“似乎之后没多久,买剑师兄便一个人行动了,再被人发现的时候便出现在了墨染山。”   唐未济把瑾公主口中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琢磨清楚,最终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情。”   “还有一件事情是喜事。”瑾公主笑道:“别这么紧张么,你还记得洪洗剑洪老前辈么?”   唐未济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瑾公主提醒道:“天都东来居,我大哥请来的那位供奉?”   唐未济恍然,“原来是那位老前辈,怎么了?你与我说他做什么。”   瑾公主道:“这件事情和你和他都有关系。”   唐未济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自己和他会扯上什么关系,双方只是在东来居见了一面,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连话都没说几句,哪里来的关系。   瑾公主道:“洪老前辈破境三仙了,这也是大将军为何可以离开天都来到剑南道的原因。”   唐未济愣了一下,由衷佩服道:“可喜可贺。”   瑾公主又道:“洪老前辈让我告诉你,他欠你一个人情,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帮忙尽管开口。”   “欠我人情,欠我什么……”唐未济下意识便觉得有些荒谬,然而在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样东西,紧跟着便回过神来,“龙涎?”   瑾公主眉开眼笑,“乖,还不算太笨么。”   唐未济顿时了然,坦然收下了这个承诺。   三仙境的一个人情可是大事,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让三仙境欠自己一个人情,但这些比起破境来说便都是小事了。   瑾公主为了洪洗剑曾经在飞虹苑问唐未济要一滴龙涎,唐未济没给她,后来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又给了他,这滴龙涎被用在了洪洗剑身上。   洪洗剑当初在回到皇子府的时候曾经说过自己与大皇子的机缘没准便在唐未济身上,现在倒是应了验。   瑾公主走着突然一拍脑门,想起来一件事情,“哦,对了。”   “怎么了?”唐未济正在想小木鱼让她带给自己的话,闻言一惊。   瑾公主道:“霜月在临行前让我也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   “小心太玄教。”   唐未济的面色顿时凝重起来。   太玄教是剑南道正道之首,小心太玄教?   这是什么意思? 第95章 死人比活人有用   太玄教山脚下的这条小河与方寸山山里那条小河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两者还可能支出同源。太玄教发生的事情与方寸山却又截然不同。   尤其是霜月带给唐未济的那句话,警告意味十足。很显然霜月对她要传递的这个消息也不明确,所以这句话的意思便模糊了很多,却又不得不示警。   又或者她传递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处危急,无法说出更多的话,不然的话以她谨慎的性格不可能说出如此模糊的话语。   唐未济倾向于前一种。   那么小心太玄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小心太玄教的人,还是小心整个太玄教,或者是太玄教的某样东西,甚至这场绵延万里的妖族之祸是不是就是出自太玄教之手?   这些都有可能,正因为都有可能,唐未济的心情也就随之沉重了太多。   从大师兄从天都赶过来,然后到墨染山师叔祖的道缘树出事,到师兄昏迷,原本简简单单的事情背后,似乎藏着许多见不得人的秘密。   小木鱼所说的那个有关茶叶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见不到小木鱼本人,仅凭着瑾公主带来的一些信息,唐未济根本无法做出合理的判断。   彩衣阁这些宗派的背后站着的是不是大将军,大将军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了么?那么为什么不直接亲自动手杀了自己,以他的身份和实力,纵然关心唐未济的人会心有不满又能怎么样。   霜月又是从哪里得到了有关太玄教的事情并且向自己示警?   吴能是如何知道九长老的真实身份并且有勇气揭露出来的,到底是不是移洛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的,若是移洛散布的话,那么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太玄教后山风池的金莲是谁盗走的?为什么偏偏要在自己在的时候盗走金莲,这是想要栽赃嫁祸么?只是在太玄教大阵全力运转之下都有能力盗走金莲的人想要对付自己又何必栽赃嫁祸。   这些事情就像是一团乱麻,比现在绵延整个剑南道的战火都要乱,搅得唐未济的脑袋都开始阵阵发痛。   瑾公主是跟随弘光一起来的,自然不可能单独行走,与唐未济说了一些事情之后便匆匆赶了回去,临走时候免不了提醒唐未济他又欠了她一个人情。   唐未济回到方寸山小宅的时候,雨秋河已经等在小河边了。他也在垂钓,用的是唐未济的吊钩唐未济的鱼饵,就连屁股下的小马扎也都是唐未济的,倒是丝毫不客气。   唐未济从树上折下一枚干枯的柳枝,颤巍巍提着点在水面上,点出一阵阵的涟漪。   雨秋河有些不满,“你惊走了我的鱼谁来赔。”   唐未济又抖了抖柳枝,泛起更大的涟漪,“你又不喜欢吃鱼,惊走了便惊走了呗。”   “用的可是你的饵。”   “多得很,随便用。”唐未济提起柳枝,在河边的青石板上写写画画,“只要我不死,要多少有多少。”   雨秋河老实道:“这可就难了。”   唐未济勉强笑道:“这么难?”   “何止是难啊,简直看不到一点希望。”雨秋河放下钓竿,弹指轻轻击打着水面,“师叔祖的道缘树渡劫那天,金鼎阵显示只有你师兄一人进入了阵中。”   唐未济面色难看,“会不会是来人实力太高了,金鼎阵察觉不到。”   “不可能。”雨秋河摇了摇头,“师叔祖为了这棵道缘树花费了巨大的工夫,这座金鼎阵防的便是三仙境,即便是传说中的天仙境,只要进入阵中便有蛛丝马迹可循。”   唐未济顿时沉默了,难不成道缘树渡劫失败真是大师兄所为?可是这没道理啊,大师兄大好前程,踏入三仙境是早晚的事情,怎么可能会为了一棵道缘树差点把自己的命送了。   “那宗门大阵如何?”唐未济又问了一声,司礼长老的话他现在已经不敢相信。   “金鼎阵都没有反应,宗门大阵又能如何。”雨秋河自嘲笑了笑,沉默片刻又道:“如果真的有外人进入阵中的话,那个人的实力不仅要高,对阵法的造诣更要高。”   唐未济看着他,眼神连连闪烁,“你的意思是……”   雨秋河沉重点了点头,“如果真的还有其他人的话,那么只有那一位了。”   唐未济看着雨秋河,突然间笑了,“行了,我有些累了,先休息了,此事容后再说。”   雨秋河愣了一下,跟着随意摆了摆手,“那我可就走了。”   “去吧。”   唐未济看着雨秋河消失在小河尽头,脸上的微笑一下子消失了。   他自然知道雨秋河的言外之意,只是他没想到雨秋河不仅想到了,竟然还真敢往那方面去想,他唐未济与那人有着化解不开的深仇大恨,都不敢朝着那方面想,雨秋河是真能。   实力既要高,最起码三仙境,又要对阵法极其精通,除了负责镇守浮池之渊,日日夜夜修葺浮池之渊阵法的大将军,剑南道还有谁符合这样的标准。   只是如果真是大将军出手,大师兄实力再高又怎么能活得下来。这又是一个疑点,唐未济蹙紧了眉头。   今天是有瑾公主在才对付了过去,但瑾公主不可能一直留在剑南道,吴能和司礼长老随时都有可能故技重施,唐未济若是想要化险为夷,便不仅要证明道缘树的事情与买剑无关,还要证明九长老并非妖族,他唐未济不是奸细。   这三件事情随便解决哪一件都是无比艰难,何况三件加在一起,简直让他无从下手。   就在这时,他看见小河里面飘来一朵绿色的花。   花没有绿色的,绿色的是草,只不过浸在了水中,看起来有些像花。   ……   很多人都知道李四偏爱一树雪白的梨花,皇后娘娘喜欢冥河畔的血色彼岸花,老太师钟情君子兰,但没人知道吴能喜欢什么样的花。   不说在历史长河中了,即便是在现在,吴能依旧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卒,然而便是他这样小卒,往往却能做出一番大事。   吴能看着眼前微微跳动的灯花,心想自己怕不是也与这灯花一样,燃烧完自己的生命力之后便可心安意得地熄灭了。   人一辈子,也就自己的命最重要了,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但有些事情不是这么算的,总有些事情要比命更重要,比如说剑南道千万条性命。   吴能是个小人物,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就是个被人忽略的小人物。如果没有这片战场的话,他也许会和许多普普通通的血修一样死于无名,但从今天起,这片大陆的历史上,有他掀起的一片浪潮,所有人都会将他铭记。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有的时候,死人比活人有用。   他取出一样东西,径直刺向自己的脖颈,在最后的那一刹那,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吼道:“有妖族!”   ……   太玄教守山大阵在刹那间运转,化作一条巨大的蛟龙盘旋在整个太玄教之上,龙吟声四起,封锁四野。太玄教后山又有无数道剑光冲天而起,结成一座剑阵,往吴能所在的方向镇压过来。   后山诸位长老从各自闭关的洞府里冲了出来,一个个恼羞成怒。   太玄教三代弟子用最快的速度向着这边包围了过来,吴能所在地方的散修一个个神情惶恐,不明白方才的那缕妖气到底是从何而出。   整个太玄教如临大敌,这里是剑南道防守最严密的地方,仅三仙境便有两位,更别说藏于深山中的三元境长老了,若是被妖族摸到了自家门口,那可就真是极致的羞辱了。   雨秋河沉着脸赶到这里的时候,司礼长老刚刚才从吴能的住所里出来。   这一片都是散修自发建起的木屋,靠着大阵的外围,是上山的必经之路。   雨秋河走近司礼长老,轻声问道:“什么情况?”   司礼长老摇了摇头,面色极其难看。掌教真人与掌律长老都不在,师叔祖不管事情,太玄教便是他地位最高,而就在这时候有妖族出现在了太玄教大阵之中,更是没有捉到一丝痕迹,落在旁人眼中会怎么说他?   他摇了摇头,“的确留有淡淡的妖气,不知道是哪种妖物,一击毙命,没得救了。”   雨秋河面色变了变,吴能虽然只是无名小卒,但在散修中的名声极好,况且还有之前的那些事……若是在这时候死了,可真是大大的不妙啊。   “周围这么多人,没人看见谁出手?”他兀自有些不相信。   司礼长老瞥了惶惶不安的散修众人一眼,冷声道:“凭他们能看出什么来,告诉诸位长老,严加搜寻,定然要找到妖物的踪迹!”   雨秋河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   司礼长老朝着人群中看了一眼,突然皱眉问道:“唐未济呢?”   雨秋河心中一沉,果然,他心中不好的预想成真了。   司礼长老顿住了脚步,扭头带着人往方寸山众人住的小院行去,“走,吴能死了,他还不在,这件事情与他脱不了干系。” 第96章 河中的草,水中的莲   唐未济没有想过移洛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至于敢不敢的,她都敢在李四的烤鸭铺周围袭杀自己,还有什么不敢的。   那株草轻轻在水里漾着,却不知道为何迟迟没有化作人形。   水面渐渐起了变化,化作镜面一样平整,银色的镜面又突然化作金色。   唐未济至始至终只是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心里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金色的镜面逐渐产生了变化,有一点尖尖的凸起从镜面上慢慢钻了出来。   唐未济的神情随着那点凸起而开始慢慢变化,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金色的液滴化作金色的固体,金色的固体又变成了金色的莲花,根须透过河水扎在了虚空中。   一朵金莲在河面上盛开,亭亭摇曳。   于是这整片河水都被染成了金色,岸边原本枯索的柳条眨眼间抽出了嫩芽,水中死去的鱼尸逐渐沉下去,然后便有无数半透明的幼小鱼苗在河水中出现,轻轻荡着尾巴,寻觅着属于自己的食物。   唐未济倒吸了一口冷气,“金莲竟然是你偷的?”   那株草依旧没有说话,水面上却浮现出一行字来,“怎么可能。”   金莲慢慢从水中悬浮出来,最后悬在了半空中,异象也随之消失。   唐未济皱眉问道:“这株金莲若不是你偷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摆了摆手,“算了,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可知道为了这东西太玄教就差封山了,你出现在这里也不怕别人抓到你,你不想活了我还不想死呢。”   水面上的字发生了变化,金莲飞到了唐未济的面前,“拿去。”   “你什么意思?”唐未济脸色僵了僵,“给我的?”   “不是。”   水面上的字迹飞速变化着,“这金莲本是那三头大妖所求之物,被我撞见了,半道截了胡。我本想带着这金莲掏出太玄教的,但这株金莲与太玄教瓜葛颇深,大阵全力开启的时候我做不到无声无息带出去,放在我这里太危险,所以只能先放在你这里。”   “谁偷的金莲?”   “我怎么知道,身上带着金莲的是个乌鸦酒馆的刺客。”   “乌鸦酒馆。”唐未济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酒馆因为上次刺杀的时候在剑南道变成了过街老鼠,这会儿妖族的战况正自胶着,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到太玄教偷一株金莲?   莫非……这金莲之中藏着什么秘密?   唐未济把目光转向了半空中的这株金莲。   没有了异象之后,这株金莲便像是纯金打造的莲花,颇有富贵气,却并没有之前那种神仙气。   仅仅只是一株金莲,唐未济看不出个究竟。   “你还是快把金莲收起来吧,若是再迟一些,只怕后山的那些长老就要到这里来了。”   水中的文字再次发生变化,那株春草扎根在了柳树下,如最普通的春草一样随风摇摆起舞。   唐未济面色一凛,伸手便把半空中的金莲取了下来。   那株金莲不过拳头大小,摸起来便好似真的花朵一样柔嫩,唐未济取下金莲,就要往怀中放过去,然而却在这时,异变骤生。   自金莲底部突然生出了许多根须,狠狠扎在了唐未济的胸口,然后在他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像是蛇一般顺着心口钻进了他的体内。   似乎是风大了一些,河畔的那株春草狠狠颤抖了一下,河面也随之上涨了几分,字体变大了许多,足以充分表明这株春草的惊叹。   “你做了什么?我的金莲呢!”   唐未济木了,他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先是检查了一下身体,最后居然在自己的人生金镜中看见了那株金莲。   那株金莲正扎根在人身金镜的正中央位置,也就是那道裂纹所在的位置。   唐未济有些没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玄教给他的秘法中的确有提到以气运金莲修补人身金镜的办法,但那也要他唐未济自身配合才行啊,不以秘法炼化,这金莲如何跑到了金镜上去的?   更何况这与秘法中所提到的情况并不相同啊,秘法中所说的炼化金莲,化作金液修补金镜,这株莲花却直接长在了金镜上,这可如何是好。   唐未济麻了爪子,看着那株春草,一脸无辜,“我怎么知道。”   春草没有说话,小河里面的字迹也以最快的速度消失,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向着东海流淌。   杨柳依依,河里幼小的鱼苗成群结队去吃河底的淤泥。   河边多了一个人。   唐未济看着眼前的司礼长老有些惊讶,春草说后山的长老要来,唐未济以为会是其他人,却没想到竟然是司礼长老。   怎么着,最近太玄教这么闲的么?堂堂司礼长老三天两头为了他唐未济往这里跑?   唐未济行了一礼,“不知长老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免了。”司礼长老随意挥了挥手,恶狠狠地盯着他,“你方才在哪里?”   唐未济怔了怔,并不清楚在这太玄教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老实回答道:“我方才就在这里。”   “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么?”司礼长老问他。   “没有。”唐未济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颗心却因为司礼长老的语气警觉了起来。   司礼长老挑了挑眉毛,“也就是说并没有人证明你方才也在这里?”   唐未济点了点头。   “跟我走一趟吧。”司礼长老懒得再多说话。   “去哪里。”唐未济察觉到了不妙。   “风池。”   “风池?”唐未济面色冷了下来,“我犯了什么样的罪,司礼长老亲自过来请我入风池。”   “吴能死了。”司礼长老看着他,冷笑道:“死于妖族之手,世人皆知你吴能说你师父是妖族,你与吴能有着天大的矛盾,而今他死于妖族之手,伤口留有淡淡的妖气,还没有人知道你方才在哪里,此事与你岂能没有瓜葛。”   吴能是谁唐未济并没有印象,他知道散修领头的人是谁,但他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叫吴能。但他很快察觉到了司礼长老话里面的重点,死于妖族之手,难道……   他把视线转向了柳树下的那株春草,春草的叶子轻轻摇了摇,仿佛是在摇头,于是唐未济便放下了心来。   司礼长老看向唐未济,不耐烦道:“怎么,还要我请你第二次么?”   唐未济笑道:“我与你去无妨,但到时候若是有证据证明我不是凶手呢?”   司礼长老冷笑道:“吴能与你有大矛盾,只要他死了便没人再找你的麻烦,况且伤口有妖气残留,不是你杀的会是谁杀的。”   ……   “吴能死了,伤口有妖气残留,他又与唐未济有天大的矛盾,唐未济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   同样的话,同样的思路,得到的结果却是截然相反。   面前的师叔祖明显没有相信雨秋河的意思,低垂着眉毛,似乎是睡着了。   雨秋河再次恳请道:“师叔祖,唐未济并不是那么蠢的人,谁都有可能杀吴能,但是唐未济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杀了他,其中必有蹊跷。”   “你说不是他,那么会是谁?”师叔祖终于睁开了眼睛。   “我听说飞虹苑之前死的那名长生宗弟子,有人是用同样的说辞替唐未济开脱。全天下都知道那名弟子与唐未济有仇,唐未济怎么可能会杀他。但你们想过没有,万一唐未济正是利用了你们这种思维,毫不留情地下手了呢?”   雨秋河面色难看至极,心想照您老这么说,全天下的事情都要反着来。   “再说吴能之死,你方才说伤口有妖气,司礼长老赶到的时候行凶之人早已消失无踪。”   “不错。”   “那我来问问你,这偌大的太玄教,谁最有可能使出妖气?”   雨秋河面色更加难看,心想唐未济被诬为妖族奸细,提到妖气,众人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他。   “我再问问你,唐未济是青龙血脉,青龙血脉极善于隐匿行踪,更兼此子在三气境便可踏空而行。吴能所居之处并不是空无一人,那么多散修没有看见行凶之人,连一片衣角都不曾见到,现场更是没有一丁点的线索,不是他是谁。”   雨秋河气道:“那些散修最高不过化气境,便是我都能轻轻松松潜入进去,这一点岂能用以说明凶手就是唐未济。”   “那你与吴能有仇?”师叔祖反问他。   “这,自然是没有的。”雨秋河语塞。   “那不就成了。”师叔祖抚摩着道缘树上新长出来的这片叶子,打断了雨秋河的话,“如果凶手真是他,那么一查便知,如果凶手不是他,即便他被司礼长老带走又有何妨。”   雨秋河跪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师叔祖看向后山所在的方向,轻轻一笑,似乎心情还不错。   “你看,他是不是奸细,是不是盗取金莲之人,是不是他杀的吴能,一试便知,司礼长老已经在准备了,你不去看看?”   雨秋河看向后山方向,后山上空有一道高达百丈的剑影出现。 第97章 剥皮道人,蝠翼少年   人这一辈子所遭受的苦楚,真的是其他所有的动物都体会不到的。   成长的过程中你有可能会遇到背叛、无端的恶意、羞辱、折磨、鄙视、以及如坠入深渊的黑暗。   不,不是有可能,是绝对会。   因为人有思想,而思想是一种极其珍贵又危险的东西。   但请所见诸位一定不要放弃,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与敛在天边的那点希望。   无论如何,你都是这世界上最好的,请告诉自己,你是独一无二最棒的。   遭到背叛,你会成长,然后遇到真正的肝胆相照。   遭遇恶意,你才会以最大善意去对待这个世间。   遭遇羞辱,你将学会奋发图强;遭遇折磨,你才会知道痛楚的感觉是什么;遭遇鄙视,你才能以最快的成长速度笑着看曾经的自己。   你看大日,如观阴阳。爱者爱其温煦,恨者恨其酷热,大日不曾改变,变的只是你看着他的目光。   换一个方式去看这个世界,你会发现每一种痛楚都是巨大的财富。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且先做好自己,只要你能把自己做到足够好,那无尽的似乎看不见光明的黑暗也是有着其界限所在的。   唐未济便感觉自己似乎陷入了这无尽的黑暗之中,无论是大将军还是乌鸦酒馆,亦或者是太玄教与冥河妖族,这些势力对于他来说都是绝对的庞然大物。   然而这些庞然大物在这个时间点,恰恰好,似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他,就连之前交好的太玄教都变得冷酷无情起来。   后山闭关的长老这几日一直在被打扰,不知道他们心中的怨气是否很多。   头顶上的巨剑虚影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剑气垂落在大地上,就像是普照的阳光。   这是太玄教的剑阵,哪怕是三仙境的大能在如此多的三元境联手施展的剑阵之下也要头皮发麻。   太玄教极其擅长用剑,黄龙人的黄蝶传闻中便是出自太玄教,只是这等仙剑拥有自己的灵性,不归属太玄教管辖,才会自发选中黄龙人,化作他的本命飞剑。   那么太玄教的剑阵自然也不会弱到哪里去,只是在这会儿为何要开剑阵呢?   唐未济眯着眼睛看着半空中的那道巨剑虚影,感受着其中蕴藏着堪称磅礴的巨大伟力,有些摸不准司礼长老到底想做什么。   若是想杀他的话随便一位长老都能轻而易举,何必杀鸡用牛刀,但若不是为了杀他的话,又为什么要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可以肯定,今天这关绝对是难以跨越了。   风冷,银龙一般缠绕在半山腰的云雾更冷。   唐未济感受到嘴里浓重的铁锈味道,与空气中代表着死亡的湿润气息。   就连那一块青石,一片树叶,都满是棱角分明的肃杀味道。   唐未济已经确定了,这是一场针对他的惊天杀局,而这场杀局的主角是代表了太玄教的司礼长老,也许其中还有妖族、乌鸦酒馆或者大将军插手其中。   在天都的时候,无论怎么样,他的身前都站着买剑。   尽管买剑从来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从来没有一位方寸山弟子觉得他不靠谱过。   只是现在买剑已经躺下了,尚且在昏迷之中,那么还有谁能挡在自己身前呢?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   这世界本就是一个人所应当面对的世界,无论是好运还是险阻,别人能帮你一时,却绝对帮不了你一世。   那么,少年,面对眼前的这一切,并且勇敢去面对吧!   ……   因为这缕莫名出现在太玄教内部的妖气,整个太玄教如临大敌,动静之间惊动了无数血修。   不仅是冥河中的妖王把目光投向了这边,在剑南道这片藏匿着无数能人异士也似乎是逐渐苏醒。   虽然有妖族作乱,人心惶惶不安,但总体来说,因为血修的竭力抵抗,战局仅仅胶着于那十八处战场,所以土道上人来人往倒也热闹。   土道上行着一位面容奇古的老道,老道一身的道袍破破烂烂,浆洗得发白,在他背后的八卦阵都少了一个角。   他佝偻着身子,辛辛苦苦背着一个大包裹走在路上。   有城中的权贵弟子行马路过,对着老道讥笑连连,似乎很是瞧不起他这种连一匹马都买不起的臭牛鼻子。   老道似乎是又聋又哑又瞎,对他们的讥笑与指点恍若未觉,趿拉着脚步在这片大地上挪动着。他双目无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似痴似傻。   也许是因为那包裹实在是太大了,难免让人觉得这老道是不是藏了什么好东西,于是他在一片山道上遇到了几位打家劫舍劫富济贫的好汉。   老道趿拉着脚步继续往前走,似乎能够永远行走在这片大地之上。   好汉叫住了老道,推搡间将老道的包裹抢了过来,几位在一旁持着刀看着老道,一位好汉去解包裹,然而触手却是一片柔软,他定睛一看,吓得一把把手里的包裹扔在了地上。   这个看上去好汉头头的家伙一把扯住老道的衣领,刀尖指着包裹不断颤抖,他厉声喝道:“这,这是什么东西!”   老道木讷的眼神逐渐恢复了正常,在眼中一道光芒闪过之后,老道看着这个家伙,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惋惜地摇了摇头,“不行,太差了。”   这仿佛在打量货物的目光不仅让人恼怒,更让人毛骨悚然。为首的那位汉子顿时惊出了一身白毛汗,紧跟着便是恼羞成怒。   他举起拳头威胁道:“信不信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道幽幽道:“你说这些啊,最底下那张是蓬莱岛的上任岛主,实力不高,也就道仙境,中间那张是个修野狐禅的散修,倒是有些本事,也是道仙境,最上面这张是白骨渊海里面一座大妖化作人形之后揭下来的皮,我最是满意。”   这群凶神恶煞的好汉们顿时便惊住了,道仙境,那是什么东西?   他们不曾听过这些名词,但并不代表他们不知道血修的存在,但凡扯上什么境什么境,那都是天大的麻烦啊。   他们惊叫了一声,便要扭头逃跑。   老道惋惜地叹了口气,一巴掌把他们拍成了血骨肉泥。   “都是些废物,连爹娘生的一张皮都没用,白浪费粮食。”   他慢吞吞地收起了地上的包裹,把那三张人皮收好,仔细叠起来,眼神温柔到就像是在抚摸自己最心爱的东西。   然而就在这时,在他身后有一道声音响起,“真没想到剑南道竟然会是你在负责。”   “你认识我?”剥皮道人对身后出现一个人丝毫不惊奇,慢吞吞把包裹放在自己背上,扭头看他。   来人是个容貌极俊美的少年,只是生了一双碧绿色的眼眸,眸中闪着幽深阴冷的光芒,在他的背后还长了一双翅膀,好似蝙蝠,只是要比蝙蝠大了太多。   剥皮道人仔细想了想,嘴角露出了一丝轻轻的笑意,笑意随着时间扩散越发巨大,“可惜了,实力低了一些,不然倒是一张好皮。都说你们与太玄教那三个三仙境被关在了某座小天地中,怎么,你逃出来了?”   这位蝠翼俊美少年轻轻挑了挑眉毛,心中有些怒气,却又生生忍住,颇为自得道:“妖界与人界的缝隙都被我们打开逃了出来,何况区区一方残破小天地。”   剥皮道人皱着眉头想了想,“不对,那三个三仙境是被你们困在了小天地之中,那小天地只怕是你们做好的局吧。”   蝠翼少年失笑道:“果然不愧是酒馆九大血鸦之一,不仅实力高深、秘法诡谲,就连这思维都是人间顶尖的啊。”   剥皮道人道:“你们妖族的谋划到底是什么?酒馆让我不远万里赶过来与你见面,可不是为了聊天的,而今你们已经出来了,太玄教三仙境战力缺失,纵然有弘光在,你们想要拿下太玄教不容易,但把这十八处战场粉碎血祭,将剑南道化作千里妖土,应当不难吧?”   他眯着眼睛道:“除非你们本来就另有打算,若是如此的话可是违背了我们当初约定好的协议。”   蝠翼少年摇头道:“我本来就没打算瞒着你,太玄教掌教真人和那个司礼监大太监依旧被困在小天地之中,但那个黄龙人有些古怪,凭着手里的那柄剑已经破开了小天地,所以我们若是贸然动手的话只怕依旧不能尽全功。”   他看着剥皮道人,“请你们偷盗的太玄教风池金莲现在何在?”   剥皮道人摇了摇头,“此事并非我所管,我暂且不知道。”   蝠翼少年颇有深意地笑了笑,“金莲若是被盗出来,那便不重要了,希望你能尽快给我回复。”   剥皮道人点了点头,“什么时候动手与我说一声,我听说那个黄龙人的皮不错,准备好好收藏一下。”   蝠翼少年指着太玄教所在的方向,“就在那边,你自去取,只是别怪我没提醒你,太玄教似乎出了一些事情,你且小心为妙。”   剥皮道人懒洋洋点了点头,背着三卷人皮,恢复古怪呆滞模样行走大地。 第98章 一人之死,天下大乱   无论是剥皮道人还是蝠翼大妖,都不曾把太玄教发生的事情放在心上,对他们来说那只是有些古怪的麻烦而已,算不上大事,但对于唐未济来说,却是切实的生死大关。   太玄宗与金鼎阵齐名的上清剑阵就落在他的脑门上,只要他稍有异动便有成千上万条剑气瀑布一般倾泻而下,等待着他的只有死亡。   司礼长老敲响了后山风池之处的鸣钟,钟鸣阵阵,传达了后山长老的意志,不多时,太玄教弟子便聚集在了后山处。   这是一处山谷,鸟语花香,春意盎然,山谷最里面有一眼地底深处涌出的温泉,一汪泉水清澈见底,翠绿喜人。   不少太玄教的弟子都知道这处山谷,也曾经带着自己的伴侣悄悄来过这个地方,但很少有人知道这眼温泉便是太玄教与方寸山黑狱齐名的风池。   当然,在今天过后,所有人都会知道这眼温泉会通向什么残酷的地方。   唐未济便在这处泉眼之前,接下来的问答关系到他会不会被投入到风池之中,更关系到日后他的性命被如何对待。   他扭过头去,山谷外密密麻麻全是人,头顶上那座上清剑阵随时有可能落下,剑阵的气息封锁了山谷的每一个角落,自然也封死了他逃出的每一道缝隙。   唐未济向前踏出一步,看着司礼长老,平静问道:“长老,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你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可以说了。”   司礼长老看着他冷笑了一声,挥手命人把吴能的尸体抬了上来。   还有许多并不曾知道这缕妖气与这件事情的太玄教弟子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具尸体是哪里来的,更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具尸体带到后山来。   司礼长老指着那具尸体,看着山谷外不明所以的弟子,朗声说道:“此人名为吴能,本是一介散修,但他为了公理大义,奋不顾身揭发唐未济的妖族奸细身份,被妖族派人杀害。”   “这与我何干?”唐未济一脸无辜,“又不是我杀了他。”   “是么。”司礼长老冷笑道:“那我且问你,吴能不过区区驭气境散修,毫无背景,为人小心翼翼,更没有什么仇家,他为何会死?”   “我不知道。”   “他的伤口残留妖气,现场却没有行凶者与凶器,这是为何?”   “我不知道。”   “他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揭露了你和你那个师父的真实身份之后死了,这是为何!”   “我不知道。”   “好啊,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再问你,他死的那天你正在何处,所做何事,有何人证明!”   “我在方寸山驻地对着小河发呆,无人证明。”   “既然如此,你还敢否认!”司礼长老大喝了一声,须发皆张。   “种种一切都指向你便是凶手,纵然没有准确的证据,你安敢否认!”   “不是我杀的便不是我杀的,我如何不敢否认。”唐未济无辜道:“我所言句句属实,若是你执意如此的话,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司礼长老连连点头,“好好好,那我再问你,这里你可眼熟?”   唐未济点了点头,“有些眼熟。”   “不眼熟才怪。”司礼长老冷笑道:“这里便是风池,我太玄教镇教之宝气运金莲便是长在风池之中,金莲被盗那天只有你来过后山,你如何会不眼熟。”   唐未济失笑道:“长老,你这话可就又说错了,那日是你等在这里的,怎么现在又偏偏赖我偷走了金莲,若是如此说的话,我还觉得是你监守自盗呢。”   司礼长老冷笑着问他,“那你是为何来到我后山。”   唐未济自不会怕他,一五一十道:“为了洗刷我师兄的嫌疑,查出我师兄为何会来到太玄教。”   司礼长老大笑道:“信口雌黄!我看这就是你们师兄弟两个设下的局吧,先让买剑假装昏迷,然后你再借此机会来到我太玄教后山,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盗走了我太玄教金莲!”   “住口!”   唐未济还没说话,人群中的方寸山弟子已经尽数往前踏出一步,人人持剑在手,杀气凛然。   司礼长老看了一眼那群还没到三元境的方寸山弟子,冷哼了一声,暂且没有说话。   唐未济冷冷道:“长老,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的。”   司礼长老冷笑了一声,继续道:“那我且问你,你来我太玄教所为何事。”   唐未济皱眉半天,心微微一沉,并未答话。   司礼长老冷笑不止,“你不愿意说?好,那我来告诉大家!”   他指着唐未济道:“此人是来我太玄教找寻修补人身金镜的办法的,可怜掌教真人对他信任有加,将我太玄教秘法交予了他,这其中正有以金莲修补金镜的办法,谁知此人狼心狗肺,知道我太玄教有气运金莲之后心生歹意,设下如此惊天之局。”   此时谷口有人不解,开口问道:“司礼师叔,这人身金镜固然重要,关乎日后成就高低,但并非最重要,你我众人金镜之上皆有裂纹,便是李四前辈金镜之上的裂纹也会有,最多也就是纤微许多,无关紧要。唐未济如此聪明的一个人,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盗取金莲只为修补金镜?”   司礼长老道:“因为,此人是完美金镜。天都长安街上,他被妖族袭杀,导致金镜破碎,唯有修补好金镜才能继续破境,否则一辈子只能呆在驭气境之上。”   所有人都惊住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知道这世上还有完美金镜这种逆天事物的存在,便是方才问话的弟子都忍不住怔了神。   司礼长老看向人群中的雨秋河,“雨师侄,我所说的没错吧。”   雨秋河艰难地点了点头,“分毫不差。”   唐未济冷着脸,面无表情。   下面又有人不解问道:“可是,若是他是妖族奸细的话,天都为何会有妖族刺杀他呢?”   司礼长老道:“这便是我不知道的,也许是妖族内讧,妖界十八妖祖可不是铁板一块,又或者是他们妖族内部故意设的惊天大局,故意让唐未济借此入我太玄教内部,想要来个里应外合,这些情况都有可能。”   唐未济依旧不说话。   司礼长老看着他笑道:“我所说的可是实话。”   唐未济摇了摇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司礼长老冷笑了一声,“你很快便能听懂了。”   他挥了挥手,头顶的上清剑阵慢慢往下落,巨大的压力如山一般压在众人心头,那代表了锐利的剑气隔着数千米远都似乎要割开他们的皮肤。   “既然你说金莲并非你所盗走,人并非你所杀的,那么你不妨把自己的人身金镜展现体外,给我们看一看你金镜之上有无缝隙如何。”司礼长老瞪着鹰隼一般的眼睛看着唐未济,冷冷问他。   唐未济皱了皱眉头,若是在移洛找他之前他自然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现在的话虽然金镜缝隙犹在,但那株金莲可就长在缝隙之上,这让他如何去解释?   他摇了摇头,“人身金镜乃是血修最秘密的存在,关乎大道前行,我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将我的金镜展露,若是被人偷袭碎我金镜,这个责任你能担得起?”   司礼长老冷笑道:“就知道你不会答应,不过这也无妨。”   他指了指头顶的上清剑阵,“虽然你不答应,但我一样有办法鉴定是不是你盗走了金镜。”   他朝着众人解释道:“金鼎阵守护墨染山上师叔祖的道缘树,上清剑阵一直护着这座风池,若是你盗走了金莲,剑阵之中必然会留有你的气息,你可敢一试!”   唐未济心里苦笑了一声,心想虽然不是自己盗走了金莲,但他妈的金莲现在就在自己体内,剑阵若是感应到金莲的气息也起了反应,自己这不是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么。   他不答话。   司礼长老瞪着他,“怎么,你不愿?还是说你本来就心虚了。”   唐未济现在又能如何,只得答应他一试。   头顶的上清剑阵坠落速度变化,巨大的剑影慢慢缩小,从虚体化作了实体,慢慢变得无比坚硬。   最后化作了一柄如秋水一般的剑,来到了唐未济的面前。   那柄剑悬在半空中,悬在唐未济的额头之前,剑尖直直抵着唐未济的眉心。   极锐利的剑意轻轻触碰在唐未济的眉心,他的眉心便被轻而易举割开,渗出了一滴鲜血。   唐未济是真的担心这柄剑一下子把他的脑袋刺穿,手掌心里都是汗。   这座剑阵是由后山长老一起催发,可力战三仙,他一个区区驭气境躲都没资格躲。   人群中的许多人也是掌心都是汗,他们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奇景,心中满是期待,但这份期待是对真相的期待还是对这一剑刺穿唐未济额头的期待,谁也不知道。   司礼长老的手心没有汗,只有他知道结果。   他从一开始便知道了结果,因为正是他让唐未济在这里等候,也是他让剑阵记住了唐未济的气息,引导剑阵将唐未济当成了敌人的。   唐未济眉心的那点殷红,下一秒钟便会化作一大片血红。   唐未济的脑袋会当空炸开,然后金莲的去向便再没有人知道,然后墨染山的买剑便会死。   太玄教连杀方寸山两名顶尖天赋的后辈,从此与方寸山成为生死大敌,然后剑南道会就此大乱,龙州府会被卷进来,紧跟着剑南道化作焦土,妖族与大唐开始正面抗争,浮池之渊与天都的第二道门会大开,便是天下大乱!   只有天下大乱,酒馆才能在乱中取胜,恢复万年之前的荣光。   而他,将会成为酒馆新一任的血鸦,将会铭刻在历史上,站在最辉煌的时刻。   唐未济,你一人之死,便是天下大乱,作为昔日酒馆一员,你当感到荣幸才是。   原来,司礼长老竟然是乌鸦酒馆的人。 第99章 上清剑阵上清剑   唐未济算是这个世上有幸见过许多柄名剑的人。   他见识过天下第一仙剑,黄龙人的黄蝶,那枚蝴蝶还曾经在他的拳头上呆过一段时间。   他曾经见识过买剑从李四那边买过来的一柄大风,那柄大风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将本体是妖族三仙境大妖的黑雾追得漫天乱窜。   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锐利的一柄剑。   这柄剑似乎就是寻常可见的三尺青锋,没有丝毫特点,有的仅仅只是锐利。   这柄剑似乎可以凭着这个特点就切开天下万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是上清剑阵所化的缘故。   这柄剑放在往常能让天下血修都心驰神往,能让天下剑修都敬若神明,能让天下人都顶礼膜拜。   这其中自然包括唐未济,因为这座剑阵守护太玄教太久,久到已经变成了神话。   但唐未济现在一点都不开心,因为这柄剑现在抵在了他的眉心,他能感受到剑身传来的那丝杀意,他能感受到那柄剑代表的磅礴伟力。   那柄剑要他去死,哪怕这是一柄天底下最传奇的剑,他又如何能开心得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司礼长老的脸色突然变了。   因为那柄剑变了。   在唐未济眉心的那滴血沾到了剑尖的时候,那柄剑突然变了。   纵然它的模样,它的气息,它所代表着的无尽剑气并没有变化,但所有人都感觉到它变了。   因为它从直指唐未济眉心慢慢变成了垂直指向地面,因为剑柄稍稍向着唐未济倾斜,所以看起来便像是在向着唐未济臣服。   司礼长老一下子愣住了,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唐未济眨了眨眼睛,便明白了这柄剑的意思。   他试探着伸出手去,然后落在了剑柄上。   这柄剑传递出欢欣雀跃的情绪波动,然后紧跟着那柄剑便落在了唐未济的手中,光华内敛。   唐未济仔细看着那柄剑,在剑舌与剑鄂的交接处找到了两个小字——上清。   原来闻名天下的上清剑阵从来不是什么剑阵,而是与黄蝶、大风一样,是一柄剑。   一柄三仙境可以用的剑。   而现在,这柄闻名天下的,本来被司礼长老用作杀唐未济的剑阵落在了唐未济的手中。   整个太玄教的弟子都木了,原本还与上清剑阵存在联系的诸位后山长老瞬间觉得自己的那丝联系就此断了。   这意味着这柄剑的目前归属只属于唐未济一个人,这是怎么回事?   司礼长老面色逐渐开始变化,只可惜诸位不曾在场,没有当面看见那种言语都无法形容出的喜剧感。   他的一张脸先是涨得通红,难以置信,瞳孔放大,眼睛凸出;紧跟着便化作乌青,那是被眼前的这一幕气的,眉毛使劲往下压着,嘴唇抿成了一条缝;然后他又想到了这件事情若是没有完成所带来的后果,不仅是他的谋划无法成功,甚至会惹来杀身之祸,于是他的面色又变得惨白如纸,额头有黄豆大的冷汗渗出,紧张到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   唐未济眨了眨眼睛,虽然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但猜测应当与自己体内的金莲有关,于是他试探着问了一句话,“是谁偷走了金莲?”   剑尖向上抬起,看着就像是唐未济举起了手中的剑,然后对准了一个人——司礼长老。   一片哗然。   突然间响起的巨大声音让人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和司礼长老一样难以置信,声浪在山谷间不断回响,然后在还没有化作幽远的时候被新一波的声浪掩盖。   常驻后山的那些长老一个个都看着司礼长老,一颗心都在不停颤抖,他们无法想象司礼长老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司礼长老从没有想过局势竟然会演化成现在这番境地,顿时间无比慌乱。   他指着唐未济声嘶力竭道:“小贼,你夺我太玄教镇教之宝,还敢污蔑于我,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诸位!”   没有人理会他。   司礼长老叫得越发凄凉,“你们想想,我太玄教、剑南道大乱,是不是在此人来了之后才开始的,你们好好想想是不是这样,为何如此?此人便是祸乱的源头啊!”   唐未济面色古怪,他本来的意思就是栽赃司礼长老,因为那柄剑在他的手上,只要他愿意,可以指向在场的随便一个人。   他问出那话也是这个意思,但他没有想到,这柄剑真的给出了自己的回应,也真的指向了司礼长老,前提是他唐未济这次真的没有任何动作。   司礼长老眼看着众人不愿意相信自己,他急道:“你们看,你们看啊,他握着那柄剑,他想指着谁就指着谁啊!”   诸位长老与太玄教弟子回过神来,他们被之前的一幕弄得六神无主,竟然忘了这么一个极其浅显的道理。   是啊,只要剑在唐未济的手上,那么他随意想指着谁便指着谁,这不是很正常的道理么。   所有人又看向唐未济,想要看他如何解释。   唐未济耸了耸肩,没有多余的解释——他松开了手。   松开了手之后,这柄剑依旧指着司礼长老。   无数目光带着困惑,带着质疑,带着不解,随着那柄剑指着的方向,又一次看向了司礼长老。   司礼长老都要崩溃了。   他在后山住了这么多年,从来不曾知道所谓的上清剑阵竟然只是一柄剑。   他更不知道原来这柄剑和黄龙人的黄蝶一样竟然有着自己的意识,这也就是说,无论他怎么掩盖,他所做的一切都已经落在了这柄剑的眼中。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一柄剑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并且在这一天自发地将剑尖指向了他。   若是一柄普通的剑也就算了,哪怕是类似李四手中曾经握着的那柄大风剑也就算了,但偏偏这柄剑是太玄教自己的剑,自己的剑指向了他,那么他该如何解释?   解释说这柄剑是受到了唐未济的蛊惑?解释说这柄剑是被唐未济控制了?   嘛的你蒙谁呢?哪怕一个人有正常的智商,这种事情说出去人家会信?   你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逻辑了,还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道理了?   之前上清剑阵指向唐未济的额头,并且切开了他的眉心,渗出了一滴灿如宝石的鲜血,这件事情谁都看得见,你当所有人都是瞎子?   仅仅只是一个呼吸,别说是唐未济了,哪怕是剑神李四过来,都不可能降服这柄剑吧。   司礼长老很是绝望,他没搞清楚按照今天的剧本本来应当是他的主场,所审判的人应当是唐未济这个方寸山的奸细,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番模样。   当上清剑落在了唐未济的手上,谁还会相信他的妖族奸细身份?   别说吴能了,哪怕是彩衣阁袁浩宇亲自站在这里说唐未济是妖族奸细,还有谁会相信?   这柄剑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三仙境的战力,更代表了太玄教的名声,代表了守护太玄教千年所带来的信任。   剑锋所指,举世皆敌!   于是司礼长老的谎言不攻自破,既然唐未济不是妖族奸细,既然后山风池中的金莲不是唐未济所盗,是司礼长老监守自盗,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那个昏迷在墨染山的买剑其实与那天的事情也并无瓜葛?   有人想到了这一点,有人想到了更深。   还有些人不明白不就是一柄剑么,这柄剑能代表什么?   这柄剑代表了太玄教的意志。   司礼长老还想垂死挣扎,想要努力说服吴能是唐未济所杀,唐未济是妖族奸细,这剑阵,不,这柄上清剑是受到了唐未济的蒙蔽。   于是唐未济把上清剑握住,让剑尖插入地面,然后又重新问了一次,“是谁盗走了金莲?”   上清剑从地上悬浮,抽离地面,重新指向了司礼长老。   唐未济看着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这一幕不能说明太多的东西,却比司礼长老所说的话可信度要高太多。   司礼长老在掌教真人与掌律长老离开之后一直掌管太玄教大阵,自然能够找到大阵的薄弱之处得以逃脱,以他三元境巅峰的实力只要墨染山上的师叔祖不出手的话,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他。   只是现在的后山山谷依旧在上清剑阵的笼罩范围之内,这剑阵原本是用来困唐未济的,现在却困住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司礼长老有些绝望,人群中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将他彻底打入了无尽深渊。   “我早已经怀疑宗门之内有奸细,真没想到竟然会是你。”   他朝着声音看过去,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   有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沿途不停有弟子给他行礼,“掌律长老。”   原来这位竟然是太玄教消失已久的掌律长老。   掌律长老边走边说,“我消失了这么长时间,其实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你,没想到你竟然连我都骗过了,只可惜你骗不过上清剑阵。”   司礼长老惨笑了一声,突然间出手,一掌朝着面前的掌律长老拍过去。   掌律长老似乎是没有料到他竟然敢和自己出手,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被一掌拍在胸口,一口鲜血喷出,然后被一道白光斩成两段。   鲜血落在地上,化作两摊。   人头落在地上,张了张嘴,眼珠转动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剑芒快到视线都跟不上。   上清剑悬在空中,依旧如之前那般锐利,如森林中的一泓秋水,澄净清澈。 第100章 星罗谷两三事   谁也没有想到仅仅只是一天的时间所有的事情都发生了惊天的变化。   从所有人都觉得唐未济是奸细到上清剑阵承认了唐未济,那么再回头去看唐未济做的那些事情,便自然而然能感受到他的无私与伟大。   吴能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去死,甘心当连模样都不知道的神秘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以死破局,却依旧没能逃得了命运的安排。   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把他的死落在唐未济的身上,哪怕他自杀的时候用的是某种带着妖气的秘器,哪怕这件事情依旧扑朔迷离,但没有人会继续在乎事实的真相。   因为唐未济现在的身份不再是奸细,他的死自然会被人脑补到已经死去的司礼长老身上。   太玄教的金莲现在何处?司礼长老已经死了,而且还是死在上清剑之下,自然也没人再去多作在乎,金莲失窃事小,知道了奸细是谁才是最重要的。   那么霜月当初的警告便也落到了实处,原来终究还是要小心太玄教的人,因为人才是一切恶的来源。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从复杂重新变成了简单,简单到只剩下最后一件事情,买剑到底是怎么出现在了墨染山,并且昏迷在了金鼎阵中的。   对于此事,唐未济依旧一筹莫展。   因为司礼长老已经死了,没人知道买剑当初是怎么进山的,哪怕留有线索,唐未济想都不用想也能知道司礼长老肯定清除干净。   而金鼎阵那边依旧只说仅仅只有买剑的踪迹与气息,并没有其他任何人。   这是经过师叔祖亲自确认的,想来对于丢失的那两片叶子,他将会比任何人更为在意。   唐未济回到了方寸山驻扎的那座小院,然后往日冷清的小院便开始逐渐变得热闹了起来。   不断有人来拜访,来访的人除了心怀愧疚过来道歉的散修之外,更多的则是太玄教的弟子甚至长老。   没办法,上清剑依旧在唐未济的手里,没有化作上清剑阵笼罩后山,而后山有风池金莲的消息拜司礼长老所赐,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不得不让人心生恐慌了。   墨染山没有了金鼎阵,好歹还有一位三仙境的师叔祖坐镇呢。这后山没了上清剑阵,余下一群三元境的长老,看着很强,但万一若是三仙境悄悄潜了进来,生死事小,风池与金莲可怎么办?   于是乎方寸山从没人愿意搭理的残羹冷炙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明日之星,就连钱广都数次与唐未济抱怨过,说他出去上个茅厕都有人不停在套近乎,让唐师兄能不能收敛一些,不要再干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了,这已经打扰到了他们这些可怜师弟的正常生活了。   钱广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说的,方寸山诸位弟子听到的时候是哄堂大笑的,唐未济自然也是带着温暖的笑的。   当然,也只是笑笑不说话,这柄上清剑是他凭本事得来的,有本事你们太玄教让上清剑自己回去啊。   之前那么对待自己,上了太玄教之后几乎是经历了无数次的生死危机,现在还想让自己把到手的宝贝拱手相让?想得美呢!   值得一提的是,之前曾经站在太玄教大殿之中跟着诬陷过唐未济的荣冬锴也被太玄教弟子抓住,投入了风池之中,想来应当会在风池之中经历无数次神魂凄凉之苦。   这也算是善恶有报吧,当她选择了接受那份诱惑的时候,自然也必须要承受这些诱惑所带来的痛苦。   唐未济的生活并没有随着来访者更多而产生什么变化,因为上清剑的缘故,柳树下的那株春草早已经消失无踪,唐未济并不能感应到移洛身在何处,想来早已经出了太玄教。   移洛当初出不了太玄教是因为气运金莲与太玄教的关系紧密,带着东西出去容易引起注意,师叔祖虽然一直守着那株道缘树,但总不至于在太玄教大阵笼罩的范围都不肯出手。   现在金莲已经投入了唐未济的怀抱,她哪怕再心有不甘也没办法,总不能杀了唐未济取走金莲吧,那么因为影契的存在,她自己的这具身躯也会死去。   同生共死,虽然只是一场看似荒唐的闹剧,但不是说着玩的。   也就是这时,方寸山驻地来了一位唐未济意想不到的来客。   之前唐未济去平铁坝的时候,同行之人一共三个,两个是散修,还有一个是星罗谷的兵宏。   唐未济对几人的印象都还算可以,当然,事实证明他在荣冬锴那边看走了眼,但对兵宏这个宗门子弟他的印象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哪怕是在自己蒙受不白之冤之后,他们并没有站出来。唐未济觉得这是人之常情,趋吉避祸,符合自然道理,所以他可以理解。   只是他没想到兵宏竟然在这天到了方寸山驻地,开口笑了没两声之后,兵宏给唐未济带来了一个让他无比惊讶的消息。   兵宏与星罗谷弟子在平铁坝这片战场上殊死搏斗的时候,救下来一名驭气境的血修,那名血修指明说要见唐未济,是唐未济的师弟,名叫木鱼。   这件事情刚刚发生不久,他便匆匆忙忙回来了。   唐未济这才知道原来兵宏不是不来见自己,自己在这里蒙受不白之冤的时候,人家也在外面殊死搏斗中。   “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这是唐未济得到消息之后说的唯一一句话。   兵宏不敢怠慢,连忙带着唐未济往星罗谷的驻地赶过去。   这些驻地都在太玄教的大阵之中,只是相隔不算近,毕竟哪怕是同一方的战友,也没有一个血修愿意有别人在身旁窥伺着自己。   一路匆匆忙忙赶到了星罗谷的驻地,星罗谷的驻地倒是比方寸山热闹了许多,到处都是星罗谷弟子,有些面无表情,有些脸上则是洋溢着喜气,很显然在战场上获得了巨大的收益。   兵宏带着唐未济正要往里进,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拦住了他们,那人阴阳怪气道:“呦,这不是兵师兄么,怎么才回来啊,大师兄可等急了,你莫不是忘了此次的试炼了吧。”   他把视线自然而然看向兵宏身边的唐未济,“这又是谁?我看着眼生得很,怕不是我星罗谷弟子吧,兵师兄,非本谷弟子不得进星罗谷驻地,身为星罗谷弟子,这一点你忘了么?”   兵宏看着说话的这人,面色古怪至极。这个规矩自然是有的,但没谁把这个规矩当回事。   身为血修谁还没有两个朋友,他兵宏去方寸山找唐未济的时候也仅仅只是通报了一声便也进去了,没什么大不了。   面前这人是在刻意刁难。   他自然是认识这个人的,星罗谷的长老对于让他还是星罗谷原本的大师兄雍森继承星罗谷的道统一直存在着分歧,星罗谷的弟子自然也各站两方。   兵宏吃亏在他是个后起之秀,虽然与雍森同样是驭气境巅峰,但从与普通弟子一样默默无名的人突然变成了大师兄的候选人,任谁都会心里不舒服。   何况雍森的追随者本就众多,星罗谷撑着他的人实在太少,面前这人便是雍森的铁杆支持者,向来与他不对付。明里碍于门规与他的实力不敢动手,但暗地里做的手脚可是不少,也曾经让他吃尽了苦头。   若是以往的话,兵宏只怕早就已经用同样的语气怼回去了,只是今天……   他看了一眼唐未济,发现唐未济依旧面无表情,一颗心稍稍放松下来。他清了清嗓子,介绍道:“你可知道他是谁,他……”   “他不就是个驭气境的弟子么?怎么了。”面前那人不知死活,犹自叫嚣,“我就问怎么了,各宗驻地,外人不得入内,这是太玄教规定的,哪怕他是太玄教弟子也同样不得入内,这是规矩!”   兵宏似笑非笑看着他,心想你若是知道了他就是唐未济,不知道还敢不敢说这样的话。   那人嚷嚷着,“这世间规矩最大!你想要带他入内,有长老手谕么?没有,没有你说个屁啊。”   他声音极大,显然是想把众人引过来,当着众人的面羞辱兵宏。   事实上他的目的达到了,很快便有人靠拢了过来,只是他没见过唐未济,总归有些人见过唐未济的,作为而今整个剑南道,也许是整个大唐年轻一代最出色的人物,唐未济的事迹几乎都快要化作传说。   于是有人的面色变得古怪了起来,也有与那人交好的,偷偷撞了撞他的胳膊。   那人不乐意了,甩了甩手,“怎么了,怎么了,你捣我做什么?难道这世界让人说话都不成了么。”   他正嚷嚷着,没注意到同伴给自己使的眼色,倒是突然注意到远处行来的一个人。   他大喜,心想自己今天这番苦心总算没白费,若是大师兄看在眼里的话,日后只要当上了谷主,自然会对自己照顾有加,没准还能混一个长老的位置当当。   他连忙高举起自己的手,朝着那边挥舞,吸引了来人的注意力,“大师兄,大师兄。”   原来来的人是星罗谷的雍森。   ……   雍森最近的心情其实并不好,他之前作为大师兄被挑选为星罗谷的代表进天都面见圣皇,这是极大的荣耀,同样,只要进了飞虹苑,那对于他来说也是人生极大的一笔财富。   不管是在飞虹苑学到的秘法,还是结交到的朋友,放在日后都是极其宝贵的财富。   只是不巧的是,他交好的人是化广峰的人,更不巧的是当日拦唐未济上化广峰的人之中便有他一员。   结果自然是不必多说的,他被唐未济一拳砸飞了。   他当时是驭气境巅峰,唐未济才刚刚踏入驭气境。   纵然后来唐未济证明了自己并不是普通的驭气境,甚至和李四对了一记,但依旧让雍森饱受流言之苦。   这还没完,在飞虹苑受到的白眼还没有化作动力,谷内又传来了一个消息,说同代弟子之中有个后起之秀,天赋不逊色他,甚至比他更有超出。   同样的功法,修炼的时间比他短,实力却与他差不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谁的天赋更高,若非化气境的瓶颈实在坚固,这个叫兵宏的小子也没有突破化气境,只怕这大师兄的地位早就易主。   但即便如此,谷内也依旧说了,他大师兄的位置现在由两人竞争,而竞争的结果便看他在平铁坝一战中的表现。   这啥玩意?   雍森顿时便心中别扭了,哪怕谷内的长老大多都站在他这边,哪怕谷内的底子大部分都是支持他的,雍森依旧很不舒服。   就像是你追一个女孩,原本她已经成为了你的女朋友了,结果有一天,你女朋友跟你说现在又有个男孩子追求她,条件比你更好,但碍于原本的情面,你们现在要共同竞争,优胜者才得到这个名为“大师兄”的女朋友。   这是个什么玩意?   这是个什么样的糟心事!   雍森的心情能好的了才怪,好在支持他的长老在此次试炼中动了手脚,给他分配的搭档都是谷内的精英弟子,给兵宏的人都是一些不出名的散修,让他的胜算大了太多。   而兵宏也就在战斗刚刚开始的时候带回来一些妖族的尸体换取了贡献点,之后也就逐渐疲弱了,不然的话他的心情更加糟糕。   这次刚刚回到星罗谷驻地,距离他们试炼结束还有很长的时间,他正准备出去找自己看中的一位师妹交流交流人生和理想,把自己心头的火气发泄发泄,突然便听见前面有人在叫自己。   雍森认出了那是他的一位铁杆师弟,同样也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兵宏,顿时便猜到了发生什么事情。   至于兵宏一旁站着的另外一个人,雍森并没有在意,只是觉得这人似乎有些眼熟。   和漂亮师妹交流交流人生理想自然是重要的,但打击竞争对手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于是雍森便往那边过去了。   然而他走到一半,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觉得兵宏旁边站着的那人怎么越看越眼熟。   直到他的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他终于明白了那眼熟眼熟在什么地方。   雍森心里头犹如一万头草泥马奔驰而过,又像是被雷当头劈在了脑门上,顿时傻了眼。   这道身影无数次在他的梦中出现过,那一拳让他到现在想起来依旧冷汗涔涔。更重要的是似乎哪里都有这个人的消息,走哪儿都是这个人的名字,让他不想起来也不行啊。   怎么,怎么会是他!   更重要的是,兵宏怎么会认识他。   最重要的是,自己这位师弟怎么看起来似乎是在为难他?不要命了么!   他紧跟着又想到了这次试炼,一颗心往下面不断坠落,极其苦涩。   完了,若是让门内长老知道兵宏认识这人的话,大师兄的位置哪里还有他什么事啊。   但现在很显然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雍森擦了把自己苦涩的眼泪,急匆匆走了过去,然后一巴掌扇在了那个方才还喜气洋洋的师弟脸上,在他捂着脸面色呆滞的时候,雍森用最快的速度朝着唐未济行了一礼。   “不知唐师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第101章 可怕的真相   兵宏知道唐未济的大名现在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他依旧没有想到唐未济的影响力竟然这么大。   他直到现在依旧像是在做梦一样,谷内派来太玄教的那位长老本来是雍森切实的拥趸,然而当得知唐未济是他请来的之后,平素对他不冷不热的长老态度一下子变了,变得让兵宏都有些受宠若惊。   整个星罗谷的弟子看着他的眼神也开始变了,就连雍森都对他客气了很多。兵宏并不是个傻子,他知道这种情况是为什么出现,故此惊讶之余对唐未济更加感激。   唐未济此行是为了小木鱼而来,而小木鱼已经切实向他传达了一个消息,那就是买剑的重伤昏迷很有可能与他、与小木鱼有关,后山金莲与妖族奸细的事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而今最重要的自然是买剑与墨染山的那株道缘树,唐未济没有功夫与星罗谷的长老寒暄,径直去找小木鱼。   小木鱼已经是驭气境的血修了,然而不知道为何,到现在依旧没有觉醒血脉,他从裴响的手中把龙涎拿回来之后,生怕又被那个不识货的老娘拿出去典当了,一咬牙一狠心把龙涎服用了,却依旧没有起到应当有的作用。   他是驭气境,却是一直都不曾觉醒血脉的驭气境,估计也是天下独一份了。   他修行的依旧是唐未济传给他的冰花秘法,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种秘法对他来说上手极易,稍稍练两遍便可以融会贯通,似乎是专门为了他这种体质而出现的,当初在飞虹苑仅仅花了很少的时间便从养气境突破到了驭气境便是一个证明。   星罗谷拨给兵宏的驻地并不算大,且极为偏僻,还在后头远离喧嚣的一处山坳,除了光秃秃的石头和一个帐篷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唐未济倒宁愿周围的人越少越好,当他来到这处驻地的时候,正巧看见小木鱼盘膝而坐正在修行。在他面前有一朵冰花连蔓缠枝,化作一片藤蔓将他笼罩,很显然在这秘术之上他可比唐未济精通多了。   唐未济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便在离小木鱼极远的地方停下,等待小木鱼修行结束。   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小木鱼似乎是冥冥中有所感应,在修行一个周天之后,睁开眼扫了一眼,然后便看见了唐未济。   他一开始似乎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后紧跟着便高兴得要蹦起来,几步便跨到了唐未济的面前,“唐师兄,我可找到你了!”   唐未济狠狠搂住了小木鱼的肩膀,笑道:“这么些日子不见,可是长得壮实多了。”   小木鱼嘿嘿笑着,脸通红没说话。   唐未济问道:“飞虹苑散了之后,你为何不回方寸山?”   小木鱼有些局促,依旧没有说话。   唐未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在方寸山他只认识唐未济和买剑,买剑在天都,唐未济跑到了剑南道,他去方寸山做什么,人生地不熟的,岂不是和他在天都是一样的。   唐未济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有计较这些事情的意思,转脸提到了正事,“我听瑾公主说你当初让她带话给我,只是瑾公主所言不详,你把那件事情切切实实与我细说一遍。”   小木鱼自然不会瞒着唐未济,便把他回到家之后的一系列事情都与唐未济说了。   唐未济皱着眉头想了想,果断下了个结论。   “这件事情与裴响绝对逃不了干系,说不准你娘去赌的那个场子还有彩衣阁的份额,彩衣阁富甲天下,想要引诱你娘上钩轻而易举。如果我是裴响的话,这滴龙涎的信息我都会有意无意透露给你娘,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自然顺理成章。”   只是唐未济随即又有些不解问道:“他说与你打听一杯茶的事情,打听的到底是什么茶?”   小木鱼也有些茫然,“他说与我打听一杯茶的消息,可是却没有细说什么啊,只是让我去和二皇子打听你的行踪和大师兄的行踪,其他的事情他都没做。”   唐未济似乎是抓到了事情的核心,“那么你找魏孝熙翰打听到了什么?”   小木鱼似乎是有些羞愧,难以启齿,很显然他意识到了买剑的重伤与他打听到的那些消息脱不了干系,心中难过得很。   唐未济鼓励道:“没事的,你觉得大师兄像是会在乎这些事情的人么?他知道消息之后,只怕第一反应就是提着剑去找彩衣阁的麻烦了。”   小木鱼仔细一想,似乎也正是如此,他顿时眉开眼笑。   “二皇子告诉我说你那会儿刚到了太玄教,大师兄正在天都的第二扇门那边镇守历练。”   “哦对了!”小木鱼拍了一下脑门,似乎是忘记了一个细节,“京都里的人说裴响和大将军有关系。”   唐未济看了一眼小木鱼,看见了他脸上的无数担心,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心想自己与弘光这辈子都是不死不休,哪怕他的名头再大、实力再高又怎么样。   他静静地坐在了石头山上,开始想裴响打听自己与大师兄的行踪做什么,又为何冠以一杯茶的名头。   夕阳伴着清风姗姗来迟,在这片被鲜血铺满的土地上停留了片刻之后,似乎是不忍心看见这白骨万里的模样,悄无声息地埋下了头,藏在了地平线的后方。   于是黑夜便到来了,也许是因为今天天气实在太好,夜空中有无数的星星,最北边的那颗北斗大如星斗,唐未济定眼去看,还能依据冥冥中的感应看见玄武星与青龙星。   天上有墨团一般的云朵飘过,因为天色实在太暗,而云朵又太白的缘故,所以看上去很是模糊。   唐未济看着那些云朵挡住了月亮,想着自己从天都到太玄教发生的事情。   看着那些云朵移开,想着到了太玄教之后发生的事情。   裴响,大将军,一杯茶,买剑,自己……这些所有人的人物联系起来之后,便似乎模模糊糊指向了一个真相。   当小木鱼到来之后,这最后一片碎片也被填上,真相也变得清晰。   在天边第三朵云飘过之后,土丘上已经没了人。   唐未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便要去求证,所去的地方自然是墨染山。   小木鱼挠了挠脑袋,心想师兄的速度越来越快了,连他刚刚修行的冰花遁法都比不上,果然不愧是师兄啊!厉害厉害。   ……   墨染山上,唐未济轻而易举通过了金鼎阵,这是他与欧阳师叔祖的协议一部分——想让他证明师兄无辜,那么便必须配合他随时可以进出墨染山。   欧阳师叔祖明显是察觉到了他已经来了,却没有丝毫反应,这与之前他看见道缘树落了两片叶子时候的暴怒完全相悖,很不寻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大将军过来的时候与他说的让他不要干涉唐未济的行动。   这不是唐未济第一次看见沉睡中的买剑,却依旧被师兄浑身凌厉的剑气刺得遍体生寒。   好在大风认出了唐未济的气息,剑气变得平缓了许多,唐未济死死按着上清剑剑柄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   剑鞘中的上清剑轻鸣了一声,说不准是不满还是得意。   唐未济仔细查看买剑的伤口,又闭上眼睛推衍了一番金鼎阵的运作,最后将买剑代入其中,于是他要验证的事情便得到了结果。   他拾级而上,一步步从半山腰走到了山顶。   恰好天边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了这浓重的黑暗,落在了墨染山上,墨染山便变成了金色,与它的名字一点也不相衬。   那缕阳光刺破了黑暗,刺进了唐未济的眼中,同样也落在了那株现在只缺了一片叶子的道缘树上。   欧阳师叔祖睁开了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唐未济,“找到答案了?”   唐未济点了点头,“当日在金鼎阵中的并不仅只有我师兄一人,我师兄是跟着人一起过来的,他发现此人想要破坏师叔祖的道缘树渡劫,故此要阻拦,只可惜不是对手,那人怕别人发现他的踪迹,才会故意将师兄打入金鼎阵中,让全力运转的金鼎阵伤了我师兄,我想这不是他本来要的结果,他本来想要的应该是直接杀了他,只可惜我师兄命大,活了下来。”   欧阳师叔祖莞尔一笑,“这墨染山是我的地盘,金鼎阵是我在坐镇,你当我是瞎子不成?若是真有那么个人进来,我会不知道?”   唐未济面色不变,似乎早预料到师叔祖会如此应答,“敢问师叔祖现在是何等境界。”   欧阳师叔祖懒洋洋道:“勉强算是半个天仙吧。”   唐未济道:“我与雨秋河谈到过这件事情,他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想要无声息潜入墨染山,只要满足两个条件便成了。一是实力要比您老更高,二是要精通阵法,至少要精通金鼎阵。”   “金鼎阵是我太玄教独有阵法,就连同属一脉的稻宗都没有,世间还有人比我更精通金鼎阵?”   “所以便只有一种可能,那人实力比您老要高,并且极其精通阵法,所以即便不通金鼎阵,也能寻到阵法中的缝隙,小心度过,不染气息。”   欧阳师叔祖面色开始变得镇重,“你到底想说什么。”   “师叔祖不是要找人么。”唐未济抬起头,目光烈如大日,“我帮你找到了这个人。”   “谁?”欧阳师叔祖问道。   “护国公、大唐正一品镇国将军、浮池之渊镇守者、青龙营统领、大将军——弘光。”   声音极轻,比随风而来的绒花落在地面上的声音都要轻,却好似一道惊雷,唐未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浑身的汗毛都随着自己的这句话竖了起来。   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想法,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更是一个极其可怕的答案,然而当排除了所有可能性之后,剩下的这个可怕的答案便成了唯一的答案。   第一缕阳光悄悄缩了回去;头顶上的云朵破碎了一小半,悄悄散去;晨起正准备放开喉咙的麻雀把小小的头颅藏在了翅膀中,瑟瑟发抖;地底深处刚刚孵化出来的春虫更是连动都不敢动。   那株缺了一片叶子的道缘树轻轻晃了晃,看不清是在点头还是在摇头。 第102章 缘起缘灭缘如止水   弘光是个什么样的人已经不用说了,前文已提到多次,不再赘述,仅用八个字便可以形容彻底——权倾天下,名满江湖。   就他所掌握的权势而言,如果说他亲自过来做一个偷偷摸摸的小贼,那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以他的身份想要找什么样的人替他做事找不到?会自己亲自当贼?   但若是这件事情极其重要,重要到涉及到了弘光的身家性命,涉及到了他的全部,涉及到了他不敢信任他人的地步了呢?   三个人也能保守秘密,前提是其他的两个人已经死掉。   这世上除了自己,谁都不能相信——至少对弘光来说是这样的。   而十六年前浮池之渊发生的那场剧变内情太过重要,又太过肮脏,不可与人言,他前往剑南道青龙营又不在身边,还有谁能放心所用?   答案只有他自己。   欧阳师叔祖不知道十六年前的浮池之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天下的人都不知道,因为活着的人不会说,死去的人说不出来。   所以他觉得有些好笑,心想这个可能性自己都不敢去想,你实力不高,倒是什么都敢想。   唐未济知道他因何而笑,所以继续道:“世人都知道彩衣阁与捉刀教借着飞虹苑的关系投奔了大将军,师叔祖若是问一问雨秋河,肯定会知道裴响和仇乐池两个名字。”   “那又如何。”欧阳师叔祖莞尔笑道:“只是两个小辈,还能代替整个宗门?”   “如果师叔祖知道他们两个人各自的身份之外,应当便不会这么想。”唐未济道:“彩衣阁以富甲天下著称,所以他们其实并不看重掌权者的实力,裴响是彩衣阁的少阁主,以少年慧眼著称,过去十几年里,曾经进行过十几次下注,没有一次失败的,所以即便是他娘,那位艳名天下的彩衣阁阁主都要对他有几分言听计从。”   欧阳师叔祖眯着眼睛,“继续。”   “捉刀教却又不同,捉刀教只看实力,拿钱杀人,不拿钱也杀人,这一点做得比乌鸦酒馆还要差。仇乐池作为当代教主最器重的弟子,天赋出彩,实力不凡,虽然没有捉刀童的名头,却有着和三代捉刀童相媲美的实力,早有传闻说教主有意立他为下一代捉刀教继承人,他说的话在捉刀教自然也有几个人会听。”   “整个天都的人都知道,大将军在回到天都之后,只见了两个人,不巧的是,正好就是这两个人。”   欧阳师叔祖道:“这与我何干,与我的道缘树何干?拣重要的来听。”   唐未济道:“师叔祖且先别急,还有茶么?不妨泡一杯,等到茶水泡得没什么味道了,我的话基本上也就说完了。”   师叔祖眯着眼睛,取出了一小盒茶叶,却不是上次唐未济过来有幸尝到的那种红茶,而是绿茶。   师叔祖耷拉着眼帘,“我这是雨后明前摘的嫩芽,最多只能泡三泡,再多就没味道了,你有什么话不妨细细说,反正我若是没听到让我满意的答案,你师兄就可以留在我墨染山了,我还缺个守山道童,我看他就不错。”   唐未济感受到了一丝紧迫感,却又同时暗自松了口气。看样子自己方才说的话到底还是有些效果的,至少师兄的命保住了。   他不敢怠慢,连忙道:“这一切都要从一杯茶说起。”   “在天都的时候,裴响借着某些东西逼迫我师弟去打听到了我的详细行踪,在确定我到了太玄教之后,一个计策便诞生了。”   “大将军想让我死,却又不想自己动手,更不想让三仙境动手,因为他想要的并不仅仅只是我一个人死,他算着一定会有人来救我,所以这次计策针对的依旧是我。”   “我想这次计策应当是出自裴响之手,他们原本想让我在太玄教的机会,盗走师叔祖的道缘树树叶,然后嫁祸在我的身上。”   “只要师叔祖确认了这一点,那么我的处境便危险了,最好的结果也是被关到风池之中,这样一来的话,在他们的猜想内,暗中得到消息的那人自然会过来救我,到时候可以一网打尽,并且是太玄教出手,与他们没有一丁点干系。”   “只是他们算漏了两点,第一点就是我师弟转头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大师兄,大师兄从那些话中猜到了一些事情,一路赶过来到太玄教保护我,结果没想到出手的竟然会是大将军,大师兄再怎么天才也自然不敌。”   “那第二点呢?”   “这第二点,自然便是关于暗中的那个人。”唐未济嘴角露出一丝不知是讥讽还是苦笑的笑容,“他们不会想到,暗中的那人其实也想杀我,他们杀了我倒是正合了他的心意。”   师叔祖笑了笑,调侃道:“那你还真够惨的。”   他抿完了半杯水,续了第二泡。   唐未济看在眼中,继续飞速说话,“于是他们的计划出了偏差,眼看着已经不能嫁祸到我的身上,嫁祸到师兄身上也是一样的,反正师兄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也是障碍,酒肆杏林的那次刺杀,便是证据。”   师叔祖不说话,只是低头喝水,第二泡很快见了底,他开始蓄第三泡。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于是便有了后来捉刀教与长生宗对我的污蔑,我想即便是没有平铁坝发生的事情,他们依旧会毫不犹豫把脏水泼在我的头上。”   第三泡下去了一半。   “至于后山金莲被盗一事,仅仅只是个意外,那应当是乌鸦酒馆或者妖族的谋划,司礼长老不可能是大将军的人。”   “为什么?”第三泡已经见了底,师叔祖停下了问了一句。   “因为太玄教给他的,大将军给不了他。”唐未济道:“镇守浮池之渊是个苦差事,司礼长老在太玄教养尊处优惯了,与大将军最多也就是合作关系,怎么可能为了他而去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盗取金莲。”   “那你觉得他是什么人?”   联系到移洛在小河边与他说的话,唐未济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我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司礼长老是什么身份,我只知道那是一次意外,与墨染山上的道缘树渡劫一事并无瓜葛。”   他继续道:“师弟给我带来话的时候,我一直想着那杯茶是不是当初我在墨染山上喝的那杯茶,霜月告诉我小心太玄教,是不是小心整个太玄教,如果是那样的话,所有的事情就会变得更加复杂。”   第三泡已经见了底,茶色清淡,看样子应当没什么滋味了。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裴响打听的那有关一杯茶的事情,原来不是一杯茶,而是道缘树。”   唐未济就像是没看见第三泡水已经没了,直视着师叔祖问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道缘树应当是一株茶树吧。”   师叔祖本要放下手中瓷杯的动作定了定,他不动声色举起杯子,续了第四杯,“滋味还不错,你继续。”   唐未济道:“想通这一点,眼前便是豁然开朗,前辈的道缘树在这些日子里彻底成熟,这一点知道的人应当很少,能够提前知道并且对此作出布局的人更少。”   “我虽然上过墨染山,但那时候金鼎阵并非全开,师叔祖也不曾出手,以我的实力在道缘树渡劫之时难以登山,我自然是不可能的。”   “你既然不可能,按他们的计划又如何嫁祸给你?”   “这我便不知道了,想来大将军应当有什么宝物。”唐未济顿了顿,继续道。   “大师兄虽然比我实力要高,却高不过前辈,想来也骗不过前辈的那双眼睛,前辈好好想想,大师兄当初在金鼎阵中到底做了哪些事情,可曾近距离接触到道缘树,道缘树渡劫时候的那场风,到底来自何方。”   师叔祖沉默了,死死捏着手中的那白瓷杯,白瓷杯纹丝不动,杯中的茶水却自四周荡起涟漪,在中间汇聚成一滴水珠跳动起来。   “找我师弟打听我与道缘树消息的人是裴响,裴响是彩衣阁的少阁主,且面见过大将军。”   “大将军早不来晚不来,剑南道大乱初生的时候不来,偏偏在道缘树出事之后才出现,这是为何?因为大将军知道自己若是提前来的话,前辈会多一个心眼,明面上做事哪里比得上暗中做事方便。”   “有能力将我师兄打入金鼎阵而不伤其分毫,只借着金鼎阵重伤我师兄的人,对阵法的造诣必然登峰造绝,而有实力在您眼皮子下面做手脚却不被发现的人,实力自然也很高,最起码也要和你一样高才行。天仙境的大将军恰好符合这所有观点。”   “至于妖族可以排除,大妖妖气太重,不可能不惊动任何阵法进入太玄教。”   唐未济看着道缘树上无缘无故出现的那枚叶子,“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大将军那日过来,应当便是为了这片叶子而来的吧。”   师叔祖一口饮尽了杯中茶水,咀嚼着春叶,眼神比泡伤的春叶还要白。   唐未济道:“言尽于此,不管前辈信不信,我眼中的真相只有这一种。”   师叔祖突然问道:“你的话都是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弘光为何要杀你?暗中的人又是谁?你到底是谁,能惹得他亲自出手?只凭你一面之词,我如何相信你。”   唐未济摇了摇头,目光清澈,“我其实也不相信你,关键在于你相不相信这件事情。”   师叔祖沉默了许久,似乎有些累了,挥了挥手,“你可以把你师兄带回去了。”   唐未济心中大喜,却又听到了师叔祖的下一局话。   “我太玄教的上清剑阵总在你腰间挂着,像什么话!”   这次轮到唐未济沉默了,师叔祖的意思很明显,想要带你师兄走,把这柄上清剑还回来。   这柄上清剑的品秩极高,甚至比买剑的大风还要高出半个品秩,可以与黄蝶媲美,全天下都没有几柄。   仙剑有灵,择人而侍。   唐未济握着上清剑的剑柄,甚至都能感应到剑身中传来的依依不舍的情绪,他就像是看见了个快哭了的小孩。   这等灵宝放在眼前,若是遇到狼心狗肺的人,只怕早抱着不撒手了,还管什么其他人的性命;若是遇到了寻常人,心中也要纠结许久,然而唐未济仅仅只是沉默了一个瞬间便做出了决定。   他解下了腰间的上清剑,背上师兄下山。   墨染山山巅之上,师叔祖看着那株道缘树。   上清剑悬在半空中,不断颤抖着,就像是被扔下的孤单孩子,似乎在哭着呼唤着唐未济回头。   唐未济背着师兄一步步往山下走去,脖子就像是梗住一般僵硬,铁打的汉子,通红了眼眶,不曾回头。 第103章 情势再变   事情似乎一直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唐未济的奸细骂名被洗脱了,如今的太玄教他的仰慕者数不胜数;后山金莲的事情也解决了,不管怎么说,有上清剑指认,司礼长老监守自盗的事实跑不了了;就连墨染山上的买剑都被唐未济背了下来,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整个方寸山的驻地都是极其热闹。   只是好景不长,很快有人便想起了唐未济当初传递的消息——妖族要血祭剑南道,让整个剑南道化作焦土。   于是那十八处战场的战斗越发激烈,只是有乌鸦酒馆藏在暗处刺杀,各宗各派的子弟死伤无数,战斗在这种情势下竟慢慢处在了劣势。   就在这时,有人得到消息,说冥河再派援兵,增援的却不是这十八处战场的任何地方。   所有人都摸不清楚妖族到底想做什么,如果说血祭剑南道的话,那十八处战场便足够了,这次的援兵是去哪里?   各宗派的长老六神无主之下,突然想到了唐未济,顿时便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天机阁的天师算不出妖族的谋划,天上的大星已经被推衍了无数次了依旧没有得到明确的结果,似乎被一团迷雾笼罩。   而在这种时候,唐未济竟然说他的师尊九长老算出了妖族的谋划,并且与太玄教的掌教真人临行前算出来的一样,这一点得到了佛子的证明,说明九长老功参照化,与掌教真人竟然连算力都差不多。   现在掌教真人依旧被困在那方破碎的小天地之中,也意味着能算出妖族第十九路援兵所为何来的只有九长老了。   剑南道与他们息息相关,宗门底蕴都在此处,事到如今,也顾不上许多了,许多人厚着脸皮请唐未济帮忙,让九长老再算一卦。   唐未济怎么可能答应这样的要求,他那不过是随口胡诌,以应及时之需罢了,如果不那么说的话,他现在说不准还在风池中受苦呢。   别说九长老到底能不能算出妖族谋划了,九长老本身就是妖族的三仙境,还是排名第二的妖祖,他即便活着能告诉你们准确的答案?何况他已经死了。   这自然是万万不可的,于是乎,方寸山的驻地还没安静多长时间,又开始热闹了起来。   只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来的人从弟子变成了各方面的长老,尤其是宗门根基在剑南道的,那叫个顶个的苦涩啊。   唐未济推脱,一概不见。   而剑南道的整体形势也变得诡异起来,十八处战场的妖族不知为何突然放缓了攻势,乌鸦酒馆在暗处虎视眈眈,各宗各派的弟子浴血多日,在这种时候却只能选择按兵不动。   那么多的妖族,仿佛在一夜之间潜入了地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并没有给剑南道的血修带来什么心理上的安慰,相反这件事情的发生就好似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整个剑南道笼罩在奇诡氛围之中,人心惶惶。   这已经是叶长老第三次来见唐未济了,与之前一样,依旧吃了个闭门羹。   叶长老有些无奈,只得苦涩笑了笑,转身便要走,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长老留步。”   叶长老定住了身形,差点没喜极而泣。   他所处的北山宗与长生宗的名头不相上下,按说也是中等偏上的宗门了,他堂堂三元境长老几次三番拜访一位驭气境的小辈还总是被拒绝,这是何等的耻辱。   然而这又是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哪怕是厚着脸皮也得上啊。   果然勤来还是有效果的么?   叶长老心中庆幸,转头看却是个从来没见过的面孔,“你是?”   “方寸山弟子,木鱼,师兄让我来请长老过去。”   叶长老心有疑虑,总觉的木鱼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却还是跟着他走了,好在还是见到了唐未济。   唐未济早已经在等着叶长老的到来,看见他连忙迎了上来。   叶长老在大殿中曾经质问过唐未济一些问题,但唐未济对此人的印象还算不错,算是一个明理且心正的人,不然的话他今天也不会见他。   叶长老却不是这么想的,他想的是自己那天那么刁难唐未济,这小子还对自己如此真诚,心胸果然宽广,有大宗风采啊。   叶长老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果然不出所料,唐未济有些为难。   叶长老连忙拍着自己的胸口道:“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我们必定帮你解决。”   他说的我们是谁唐未济不知道,但总体上来说应该包括了现在太玄教很大部分的人。   唐未济为难道:“哎,不是我不想帮你们啊,实在是上次得到师父消息,我给你们报了信,结果你们非把我当妖族奸细对待,就连我师父都被诬陷为妖族,之前师父联系我,让我别管剑南道的事情了,责令我不日便回方寸山。”   叶长老惊得都站了起来,连声道:“这可如何是好,走不得,走不得啊!”   唐未济又道:“其实我自己是无所谓的,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的颜面大过天啊,你们污蔑我师父是妖族,岂不是最大的侮辱?我师父能帮你们才怪呢。”   叶长老一下子手足无措了,这怎么办?   唐未济挥了挥手,“长老啊,事情呢也就是这么个事情了,不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有心无力啊,你且回去与他们说明了吧,还是别来叨扰我们了,好些师弟都找我抱怨了。”   叶长老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苦笑了一声,扭头跌跌撞撞往回走。   之前是人家好心,你们非诬陷人家是妖族派来的奸细,把人家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现在变成了想要求着人家帮忙,人家不稀罕搭理你们了,这能怎么办?   听闻叶长老终于进去之后围绕在方寸山驻地一旁的各宗派长老连忙迎了上来,有相好的长老怀着激动的心情低声问道:“老叶,怎么样?”   叶长老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人面色黯淡了许多,紧跟着便激动了起来,“如此生死关头,怎么会有如此自私懦弱之人!他难道就要看着我剑南道陷于水火之中而不救么?”   “就是啊!若他没有这个本事也就算了,既然有这个本事,为何不救?”   “也就是举手之劳罢了,我们知道妖族的谋划,也能多一些应对的策略,我剑南道若是沦落为妖土,难道他们的日子就能好过了?唇亡齿寒的道理都不懂么!”   长老们连日来的压抑情绪终于有了释放的机会,一时间议论纷纷,悲愤莫名,一个个化身为了心系苍生的大圣人,现在正在对唐未济这个不顾全大局的毛头小子进行最正义的审判。   “够了!”   叶长老猛地大喝了一声,惊得诸位长老噤了声。   叶长老面色铁青地看着自己交好的那位长老,“刘长老,当初是我们不相信人家在先,看看我们都做了什么事情?大殿审判,诬陷人家是妖族奸细,诬陷方寸山三仙境师父是妖族,更有甚者说人家整个方寸山都是奸细,要把人家方寸山最天才的弟子关入风池。”   “这些事情是不是我们做的?人家好心好意来帮你,你不领情也就算了,反而疑神疑鬼倒打一耙,现在人家不乐意帮你了,就变成了祸国殃民的恶人了?恶事都让你做了,好话都让你说了,道理全在你这里。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叶长老话说完甩袖便要走。   与他交好的那位长老被他一番抢白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气得直跺脚,“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什么人啊这是。”   有人不甘心,在叶长老身后叫嚷着问道:“叶长老,我们到底该如何办啊。”   “我怎么知道。”叶长老没好气地说道:“我看人家是想让你们跪下来求他,负荆请罪懂不懂?唐未济的一口恶气不出,人家凭什么不计前嫌帮你们,就凭你们年纪大?还是凭你们辈分高。”   叶长老跌跌撞撞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嚷嚷着:“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剩下的诸位长老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问道:“真要去负荆请罪?”   “不去!”有人立马做出了回应,“老夫一把年纪了,怎么可能向一个毛头小子低头。”   “负什么荆,请什么罪,他唐未济若是心胸宽广的话不用我们去他也会为了剑南道的黎明百姓做一些事情,若是心胸狭窄的话去了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折辱,要去你们去,反正打死我也不去。”   “我长生宗在这里表个态,我长生宗上下即便全部战死,也绝对不会去求那个什么唐未济一句话!”   “我还不信了,百万里大唐能人异士辈出,我剑南道更是英才荟萃,缺了他唐未济,难道这场战斗还打不赢了么?”   众位长老骂骂咧咧,扭头便走。   然而没过多久,又传来一个消息。   三位三仙境的大妖不知为何从小天地中逃了出来,除了黄龙人之外,包括掌教真人全都陷在了小天地之中。   黄龙人与其中一位大妖战斗之时受到乌鸦酒馆的血鸦剥皮道人偷袭,身受重伤,十八处战场士气低落,力有不支。   太玄教师叔祖与大将军弘光前去找寻黄龙人,要把他护送回太玄教,然而对方是四位三仙境,太玄教这边顶尖战力缺失,眼看情形危如累卵。   有人便想到了唐未济当初在太玄教后山手握上清剑的那一幕。   如果唐未济提着上清剑去帮忙,能不能算勉强顶得上一位三仙境的战力? 第104章 关键先生   剑阵真是是个好东西,尤其是这剑阵还被封存在一柄剑中的时候,那可就真是顶好的东西了。   因为那柄剑可以被人带在身边,随时发挥出剑阵的威力。   当然,剑阵这种东西除了中枢阵眼之外,还有其他的辅助阵眼,没有人坐镇其中的话自然要少很多威力,但终归比一人之力强得多。   上清剑阵原来是一柄剑,这个秘密在唐未济来到风池之前并没有太多的人知道,就连负责镇守后山,发挥上清剑阵威力的后山太玄教长老都不知道。   你想想,若是以职位论的话,司礼长老排在掌教真人与掌律长老之下,是太玄教的三号人物,就连他这样的身份都不能知晓这个秘密,只怕唯有到达了掌教真人的境界和地位才能知道了。   这柄剑在太玄教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能够让他显出真身,所有人看见的都只有头顶上那巨大的剑阵虚影,现在却莫名其妙落在了一个方寸山弟子的手里,谁也说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只能归结为天意使然。   天意使然的意思就是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既然你已经把上清剑握在了手里,便算是半个太玄教的人,而今剑南道陷于水火之中,你能忍心不去帮忙?   这是绝大部分长老心中的想法,这个想法被大多数人认可,当然,唐未济认不认可又是两码事。   所以在诸位长老再一次来到方寸山驻地之后,得到的是更加干脆的一句回答,“上清剑已经不在我的手中,归还太玄教了。”   这话明面上的意思很直接,很简单,暗地里的意思也同样直接了当,“我想帮忙也有心无力,帮不了你们,所以还是别来了。”   诸位长老是面面相觑啊,却又偏偏没有任何办法。   他们心里头的第一个想法是不相信,毕竟上清剑是何等宝物,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了,这要是换做他们,哪怕背叛自家宗门那都是绝不会放弃的。   然而一打探,事实还真是这样,其中具体缘由打听的那人也说不清楚,只说是太玄教的师叔祖发话了。   这么一想似乎也不难理解了,师叔祖发话,有太玄教这么个庞然大物压在头上,哪怕不想放弃也得放弃啊。   只是这么一来事情又变得难办了,妖族那边三位三仙境的大妖都已经各自施展手段出来了,司礼监的大总管与掌教真人还被困在小天地之中,唯有一位黄龙人出来还被乌鸦酒馆偷袭重伤。   这么一来的话,对方足有四位三仙境,何况剥皮道人的巅峰战力是妥妥的天仙境,哪怕没有天仙境巅峰那么无敌,却也不是普通的三仙境能够抵挡的了的。   反观剑南道这边只有大将军弘光是天仙境,太玄教师叔祖算是半步天仙,还不一定舍得出山,偌大的剑南道除了这两位就没有三仙境强者了。   若是剥皮道人让大将军对付,那么太玄教师叔祖要以一己之力同时对付三名大妖,哪怕其中有玄仙境的,双拳难敌四手,会是对手?   天都再从其他地方派人过来一样需要时间,妖族不是傻子,必定会趁着黄龙人重伤的这一段时间发起进攻,时间上根本就来不及。   剑南道岌岌可危,人心惶惶。   得知那座上清剑阵并不在唐未济身上之后,许多人开始开动脑筋。   因为他胡扯的九长老的存在,唐未济无意间成为了这场战役的关键性要素,不仅仅是因为那第十九路妖军的动向,更是因为这柄上清剑对唐未济表达出的善意。   这些善意放在往常时候根本算不了什么,甚至很可能被太玄教视为奇耻大辱,自家的剑阵看不中任何一个人,却偏偏看上了方寸山的一名三代弟子,还不是剑修。这样的事实足以让任何人都接受不了,然后对唐未济报以复杂的目光。   但若是放在这种关键时候,这一点点善意却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因为唐未济若是拿着上清剑出去的话,也可当成一位三仙境,虽然只是弱三仙,却足以抵消很大一部分的战力失衡。   那么这件事情的关键就在于两个点,第一个点:太玄教愿意让唐未济拿着上清剑阵出去么?第二个点:唐未济愿意拿着上清剑出去么?   这两个点看似差不多,实际上却是有很大的不同。   上清剑阵这种东西,说句不好听的,那是可以断人生死的,这世上的三仙境能有多少?上清剑阵要灭三仙以下血修就像是喝水一般简单。   太玄教会容忍这样的宝物落在唐未济手里?   且不说唐未济是不是太玄教弟子,哪怕是太玄教弟子带着如此重宝在外面跑来跑去,若是被某个不要脸的三仙境起了贪念,偷袭弄死唐未济,那太玄教岂不是平白少了一座可以镇守宗门千年的剑阵?   这根本就是要求太玄教用他们自己的底蕴去毫无回报地拯救整个剑南道,太玄教能答应?能答应才怪!   再说唐未济,还是一样的问题,你带着上清剑阵出去,就好比稚子怀揣重金,那就是赤裸裸在叫嚣着快来抢我快来抢我。   上清剑阵对付普通的三仙境绰绰有余,但前提是后山那么多三元境长老联手才能发挥它的威力,就你唐未济一个人?走在路上被人一巴掌拍死了,上清剑被抢走估计都还没出鞘。   你要是唐未济,你会答应这么一个无理要求,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去拯救整个剑南道?何况还是在蒙受屈辱之后。   这两点无论是哪一点都是极难达到的,无论是唐未济的意志还是太玄教的意思都是极难更改的,要想让两者都同意何其艰难。   然而太玄教那边很快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同意。   诸位长老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很快便明白了掌律长老或者说是墨染山上那位师叔祖的意思。   因为唐未济带着上清剑下山不仅意味着要去救整个剑南道,更意味着要去救那个对太玄教来说最重要的人——黄龙人。   太玄教没得选择。   黄龙人相比较欧阳师叔祖来说年纪足够轻,天赋更高,战力更强,拥有无限的成长空间。更因为黄龙人身边的那柄剑叫黄蝶,天下第一仙剑黄蝶。   若是剑南道失守,上清剑阵无论什么时候都会被带下山,因为太玄教不可能继续在剑南道停留,必定举宗迁徙。   到了那个时候,上清剑阵留不留在太玄教后山还有什么区别。   所以说到现在只剩下了一个问题——唐未济答不答应。   这个问题似乎已经变成了能否拯救剑南道的关键,有消息说天都那边圣皇大怒,再次派了两位三仙境的皇宫供奉过来,但时间上肯定是来不及了。   首先上门的依旧是叶长老,这次他便不是代表自家宗门来的了,只可惜在小院外面被毫不客气地塞了个闭门羹。   然后便是太玄教的掌律长老亲自过来,事关重大,哪怕是掌律长老都不敢怠慢。   到底是身份不一样了,再者说这里还是太玄教范围,该有的礼貌还是有的,唐未济亲自把掌律长老迎了进去,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无论掌律长老问什么,唐未济只是打着哈哈,什么今天天气不错啊,月亮也挺大,反正你说你的我说我的,逼急了甩了一句不日启程回方寸山,给掌律长老气得脸都黑了,走的时候步子都迈得比平常大了许多。   整个太玄教因为唐未济的态度而开始沉默,沉默之中,逐渐有人来到了方寸山小院的驻地之外静坐。   那是一位曾经对唐未济恶言相向的散修。   时间在恒速流淌,比方寸山驻地后面的那条小河还要匀速,于是人便越来越多。   静坐是一种示威,也是一种请求。   唐未济依旧没有理会他们。   于是静坐的人除了散修之外多了许多太玄教的弟子,这便变成了恳求。   唐未济依旧不满意,因为他想看到的人并没有来,也许是因为他们比起这些静坐的人更没有良心吧。   有人在外面高呼,请唐未济出手帮剑南道度过难关,谁谁谁永生难忘。   方寸山弟子开始动摇,看着唐未济的眼神中带了一丝恳求。   唐未济坐在买剑身旁,静静地看着外面,面无表情。   小木鱼站在唐未济的身后,只有他察觉到了唐师兄嘴角的肌肉紧绷,死死抿住。   依旧无果,太玄教内部开始有声音传出,也可称之为墨染山的意思。   最后等到雨秋河苦笑着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唐未济点了一盏灯,放在他和雨秋河中间,一改之前的惫懒,悬着上半身轻轻压了压手掌,微笑道:“坐吧。”   雨秋河感受到一股无名的压力,收敛起了脸上半刻意半真情的苦笑,正身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背挺得笔直。   唐未济在他面前坐下,两人当面是那盏孤灯。   “你知道我最初看见这盏灯的时候是在做什么么。”唐未济看着外面灰白的天色,幽幽问道。   “你在做什么。”雨秋河摇了摇头,问他。   因为天色并没有完全化作那浓墨一般的黑色,所以那盏灯其实很不显眼,在雨秋河的眼中也不算刺眼,柔和得好像是一团在阴影中被涂抹均匀的橘黄色彩。   “我在杀人。”   唐未济的话给这团橘黄色增添了许多浓重的血色。   “我那会儿有多大了?七岁,还是八岁?我忘了,那会儿我在杀人,杀人的时候刚好也是这个时候,也有一种这样的灯光。”   他指着那盏被点燃的油灯。   雨秋河忍不住叹了口气,不是因为可怜,也不是因为内心的震惊,而是因为他猜到了唐未济接下来的话。   “再后来的时候,与我相伴的只有这种孤单的火光,还有喷洒出的鲜血。”唐未济拍了拍从胸口钻出的小火,继续道:“我原以为这个世界没有人会真正在意我的感受,以及我在想什么,直到到了方寸山,遇到了大师兄。”   雨秋河站起身来,“你有什么要求,直说吧。”   唐未济仰头看着他,“我听说长生宗有几位长老依旧认为我是妖族奸细。”   “我会让掌律长老重重责罚他们。”   “当初我受的那些委屈怎么办。”   “会有人过来与你赔礼道歉,请你出山。”   “那我师父受到的污蔑又怎么办。”   “我太玄教负责到底,会出一部分天宝,由掌律长老亲自带队前往方寸山与九长老赔罪。”   “我师兄的伤怎么办?”唐未济终于提到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雨秋河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却终究还是说道:“师叔祖会亲自出手,帮你师兄疗伤。”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雨秋河说起来的时候却是无比艰难,好似这是什么了不得的承诺。   唐未济知道,这本就是很了不得的承诺。 第105章 太玄教的乌鸦   松下有风,云间有雨,少年笑看山河,轻揽风雨。   道缘树旁遍植青松,山腰云雾满溢新雨,青松与新雨的中间躺着买剑。   一层玄妙的青光将他笼罩,一旁缺了一叶的道缘树枝头挥洒出连成河流的光辉落在买剑身上,唐未济能看见无数米粒大小的天地道纹在他的毛孔之间进出流淌,带出一丝丝浑浊的血迹。   不知过了多久,师叔祖终于疲惫地停下了手,面色苍白了许多,就连那一身的气息都为之衰弱。   唐未济向着师叔祖郑重行礼,他能看出来欧阳师叔祖是在全力以赴,这种已经伤及大道根基的伤势若是想要恢复,没有天材地宝的喂养,便只有三仙境以自身道痕弥补,对三仙境的境界伤害颇大。   师叔祖坦然受了他一礼,递给他那柄剑。   唐未济并没有接剑,就当是没有感受到上清剑雀跃的情绪。   他先是过去检查了一下买剑的情况,发现的确好转了很多之后,这才松了口气,在师叔祖满是讥讽的目光下接过了那柄剑。   “年纪轻轻,心思倒是深沉,你这样的人,注定成不了大事。”师叔祖冷笑着说了一声,而后懒懒吩咐道:“上清剑阵的控制方法雨秋河会给你,买剑暂时便呆在我墨染山,稍后自然会有人通知你去往哪里。”   唐未济对师叔祖的态度毫不在意,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赞成他的话,提着剑便往墨染山下走去。   他一直觉得先小人后君子才是对人对事最好的应对。   墨染山下有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在等着带唐未济去往不知名的方向。   马车旁边站着三个人在等着他,这三个人模样各异。一个是捧着一卷竹简的书生,一个是手捧着银雪炭炉的薄纱女子,还有一个是个不断咳嗽、面色苍白的痨病鬼。   唐未济看着这三人,面无表情,心想着这就是传说中的护法?不知道护的是自己还是那柄剑。   那三人看着唐未济,心想这就是那个被上清剑亲近的小子?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么。   黄龙人所在之处自然是机密,除了欧阳师叔祖无人知晓。   这辆马车会在刻意的引导下载着他们如普通的旅客一样到达目的地,然后把黄龙人接回来,最好的情况自然是一路平安无事。   这便是唐未济现今最重要的任务,那冥河派出的第十九路妖军经过大将军与欧阳师叔祖的推衍,认定他们已经找到了黄龙人所在的区域,只是还没有找到具体的位置,所以唐未济四人必须抓紧时间。   ……   剑南道最北边有一座小小的村庄,可能是因为村子实在是太小了,又靠着剑北道,冥河妖族很少来这边。   这座叫做小王庄的村子前些天来了一位客人,要是在往常时候,村子里突然住下了一位客人,那可是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只是放在现在,因为这场妖族之祸不少富裕人家选择了出逃剑南道,自然会经过小王庄,见怪不怪,也就不稀奇了。   唯一可能有些奇怪的是这位客人和之前出逃的那些人不一样,反而选择了在村子里住下,问他原因也不说,只是说想要多看这剑南道的世道一眼。   村子里的人老的老小的小,受妖族遗祸不多,闻言也只是哂笑,后来发现此人极擅长放牛,把村子里唯一一头老黄牛养得膘肥体壮,慢慢倒是对他多了一些好感。   这人木讷,话不多,眼神呆呆的,喜欢看着远处发呆,很懒,有的时候就连饭都不吃,似乎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在旁人看上去便自然有些不喜。   称心是村子里唯一一个愿意亲近他的孩子,值得一提的是称心是个女孩子。   称心身世颇为凄惨,至少比黄龙人还要凄惨,她从生下来便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称心这个名字还是自己取的,没叫如意是觉得那名字俗——就凭这一点,黄龙人就觉得这孩子挺好的。   夏天在悄无声息之间已经来临,野草疯长,已经没到了膝盖。   称心蹲在野草中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黄龙人,就像是一只灰色的脏兮兮兔子。   “你再怎么看我,我也不会喜欢你的。”黄龙人用很平静的语气说着很无礼的话。   称心的回答更无礼,“可是我还是喜欢你啊。”   黄龙人带着审视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在称心骨瘦如柴的身体上刮过,摇了摇头,“你太小了。”   称心满是泥垢的那张脸后面泛起一点点红色,她努力挺起胸,“不小了!”   黄龙人懒得搭理她,他继续看着天边,心中默默推衍着什么,同时治疗自己的伤势。   称心挪了两步,挪到他的身旁,轻声问道:“你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我?”   黄龙人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   称心悄悄站了起来,鼓足了勇气想要把脸凑过去,然后被黄龙人一巴掌按住,冷冷道:“你太小了。”   称心气鼓鼓地后退了两步,叉着腰看着他,“可我就是喜欢你。”   “你太小了,知道什么叫喜欢么。”黄龙人依旧是这句话。   称心蹲下身子,觉得他说的似乎有那么一丢丢的道理,但是距离说通她还是差得太远了。   “反正我不喜欢这里,你说过要带我一起走的,什么时候才能走啊。”   黄龙人掐指算了算,“再过两三天吧。”   “嗷!”称心开心得蹦了起来,“这么快的么?”   黄龙人闭上眼睛,疲惫道:“如果人还没来的话,三天之后我们也走。”   “去哪里?”   “去剑北道。”   “剑北道离这里挺近的,没什么好玩的啊。”   “你想玩?”   “我还小,这个年纪谁不想玩。”   “……”   ……   马车里面那个薄纱美人手中的银雪炭炉里面冒出一缕青烟,笔直地指向一个方向,马车外面赶车的痨病鬼咳嗽了一声,扯了扯缰绳,换了个方向。   书生依旧在埋头读着那块竹简,唐未济看着书生,心想这人也实在太过无趣了。   就在这时,马车颠了一下,薄纱美人突然说话了,“不远了。”   众人心神齐齐一振。   他们出来已经有七天之久了,一路走来平安无事,心弦绷了一路,一想到这苦差事终于要结束了,顿时便心中雀跃。   “还是小心点好。”唐未济提醒他们,“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我们可都得死。”   痨病鬼在外面咳嗽了两声,薄纱美人掐着炭炉里面冒出来的青烟,漫不经心道:“放心吧,文瑞看着呢。”   书生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朝着唐未济笑了笑。   唐未济瞥见那竹简上面有无数颜色各异的细线发生变化,知道这是太玄教的手段,便不多说话了。   毕竟眼前的三位都是太玄教的逸元境长老,放在一般的宗门里面可是比太上长老都要厉害的,想什么做什么还轮不到他这个小辈插嘴。   “再往前走是哪里?”薄纱美人突然问道。   书生文瑞抬起头,很是温柔地看着她,“再往前走就快要到剑北道了。”   “这几日战场情况如何?”   “很不乐观,除了几处战场我们占据绝对优势之外,大部分地区都是妖族与乌鸦酒馆占上风。”   “那第十九路妖军呢,找到这里没有。”   “他们被引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不用太过担心他们。”   “那么赶紧加快速度吧,在这里多待一日,我就莫名慌张一分。”   书生点了点头,没什么表示,外面的痨病鬼却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   这阵咳嗽就像是一种信号,马车里面的三个人顿时无比紧张。唐未济默默握紧了怀中抱着的那柄上清剑,无形的剑意已经如同清风一样吹拂了出去。   书生看了一眼竹简,笑着道:“没事,只是前面有一头化气境的小妖。”   “绕道?”   马车停了下来,随着薄纱女子的疑问,书生把目光投向了唐未济,薄纱女子便也看着唐未济。   唐未济感受着他们的目光,不知为何,心里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他思忖了片刻,点头道:“绕道。”   痨病鬼轻轻一抖缰绳,马车拐了个弯。   书生再次低下头去。   这次变得顺利了许多,沿途基本没怎么遇见妖物。   薄纱女子伸了个懒腰,薄纱之后的曼妙躯体若隐若现,媚态天成。   “总算是到头了,前面应当就是了吧?”   唐未济低着头,抱着那柄剑,好像是睡着了。   书生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竹简。   外面的痨病鬼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停下了,只有风透过帘子吹进来淡淡的冷意。   薄纱女子的脸色突然变了,问道:“前面是哪里?”   书生抬起头,笑了笑,“小李村。”   “黄龙人在那边?”   “不在。”   回答他的却不是书生,而是刚刚抬起头的唐未济。   “前面等着我们的是妖族。”   轰!   马车轰然炸开,书生化作一道流星往后疾驰。   薄纱女子含怒出手,却终究被他手中的竹简挡了下来。   唐未济抱着上清剑,在只剩一块底子的马车上站了起来,苦笑着问薄纱女子,“你们太玄教到底还有多少人是酒馆的乌鸦?”   薄纱女子与他背靠着背,看着眼前出现的一大批妖族,还有那个站在远处的书生痨病鬼,又是绝望又是没好气地说道:“我怎么知道。” 第106章 疯了   原来小心太玄教,真的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小心整个太玄教啊。   事到临头,唐未济的脑子里居然是这么个想法。   霜月说的小心太玄教,是因为察觉到太玄教有太多乌鸦,导致她不能分辨出来,所以要小心太玄教的每一个人,和小心太玄教并无太大差别。   眼前的妖族密密麻麻,大多都是三气境的,但也有好几个是三元境的妖族,因为上清剑的缘故,唐未济甚至还察觉到暗处有一头三仙境的大妖窥伺,这也是他一开始在马车中不曾出剑的原因。   “酒馆如此行事,不怕遭受灭顶之灾?”唐未济看着那书生问道。   书生也在看着他,不过是看着他笑,“大唐才存在多少年,酒馆已经存在多少年了,这种问题你不用问我也应当知道答案。”   “这么点人,你们拦不住我。”唐未济看着眼前的妖物,上清剑阵的气息缓缓浮现。   三元境还好,三气境的妖族只觉得在这一瞬间仿佛被这里的老天爷盯上,连手脚都难以动弹。   然而仅仅只是一瞬间,暗中藏着的那头三仙境大妖冷哼了一声,那种感觉便旋即消失。   唐未济察觉到了怀中的上清剑阵受到了压制,范围仅仅只有之前的一半,上清剑嗡鸣着,似乎被激起了凶悍之气,就要出鞘。   唐未济生生按住了剑柄,薄纱女子轻声道:“我可以死,手里的炭炉千万不能丢,他们是冲着这个来的。”   唐未济知道太玄教为这次找寻黄龙人付出了很多,比如那方能寻踪觅迹的炭炉,还有那本可观剑南道的竹简。   找到黄龙人并把他带回来得靠四样东西,上清剑阵,银雪炭炉,书生手里的竹简,痨病鬼驾驶的马车。   剑阵最重,同样也只有唐未济能驾驭,所以唐未济是必须要来的。   银雪炭炉能够寻到黄龙人的踪迹,可以为他们指路。   书生手里的竹简可以查看剑南道的大小战役,甚至能看见前路有没有妖族埋伏,是这支小队伍的观察手。   而那辆马车刻有隐匿踪迹的阵法,只要不是有人刻意去找事,谁都发现不了他们。   如果按照正常剧本来走的话,黄龙人也许早已经舒舒服服坐在了马车上回到太玄教了,但难就难在书生和痨病鬼两人都是酒馆的乌鸦。   马车能隐匿气息不假,但也需要人的配合,痨病鬼一路故意散发气息,落在三仙境大妖眼中那就是一盏闪亮的明灯,如何不能找到他们。   书生借着竹简发现了妖族不与他们说,又有谁能看得出究竟。   唐未济他们在争分夺秒,妖族那边何尝不是。   最稳妥的办法便是跟在他们身后,找到黄龙人的时候再出手不迟,一网打尽。   但一来时间来不及,妖族得到消息,天都的那两位三仙境供奉已经出发多日了,只怕过不了一些日子便能到这里;二来也怕唐未济与黄龙人加在一起会产生别样的反应导致妖族发生额外的损伤,故此决定在这里解决了他们,反正距离黄龙人已经足够近了。   唐未济在心中默算了一番距离,离太玄教已经足够远了,远到哪怕是师叔祖愿意来救他都来不及了。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看向薄纱女子,沉默间,无数妖族已经把这里围得严严实实。   他们就像是被河水围绕的一座孤岛。   薄纱女子把自己捧着的炭炉递给了唐未济,以心湖传声,“若不得已的话把它毁了,我来断后,你赶紧跑。”   唐未济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只是他心中有些嘲讽地想着,自己不过区区驭气境,哪怕是跑,能跑得过三仙境的大妖么?   ……   称心很少看见黄龙人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这种表情她很陌生,但是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好像……应该叫做凝重。   对,凝重!   称心为自己的才思敏捷而感到自豪,这个词她曾经只听人说起过一次便能记得这么清楚,真了不起啊。   只是他一个放牛的凝重什么?大不了换个地方放牛么,反正饿不死。   称心心里想着,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她问道,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到了黄龙人答应她的时间。   一想到日后可以和黄龙人两个人行走天涯,结伴相行,一种甜蜜的幸福感顿时把她小小的身躯都包裹住。   今天是个大日子!   她如此想着,所以把自己很久没洗过的脸洗了洗,还找了一些皂荚,顺带着把头发洗了洗,所以现在虽然看起来还有些乱,但那张脸已经变得秀丽顺眼多了。   黄龙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了她另外一个问题,“你说,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称心愣了一下,紧跟着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吃的啊,没吃的就饿死了。”   “除了吃的呢?”   “开心,开心最重要。”   “那如果让你做一件事情,你很不喜欢做这件事情,很不开心,但是却又很重要,关系到很多人的命呢。”   “跟我有什么关系?”称心反问道,她抽了抽鼻子。   看见黄龙人在看着自己,她难得解释了一句,“我当初快要被饿死的时候,也没见那些人救过我。”   “说的不错。”黄龙人收回了看向远方的目光,第一次很认真地看了看面前的小女孩,“走吧,我们去剑北道。”   称心很开心,“剑北道是不是比剑南道好玩多了?”   “你除了玩还知道什么?”   “我这个年纪除了玩还能知道什么?难道……不行!我还太小,你可不能那么想。”   黄龙人顿住了身形,想一巴掌拍死她算了。   “你不是说自己不小了么。”   “你看,的确很小。”   称心挺胸抬头,紧跟着扯住黄龙人的手,使劲拽着,“快走吧。”   黄龙人最后看了一眼远方,被称心牵着往剑北道行去。   ……   唐未济确定他们所碰到的便是第十九路妖军,既然书生是酒馆的人,那么他在马车里面说的那些话自然做不得数了,十九路妖军出现在这里,倒是让人一点都不惊讶。   越来越多的妖族开始沉默着向他们发动攻势,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激活了上清剑阵。   他拔出了上清剑。   一道剑形虚影冲天而起,而后化作无数柄小剑,带起飞梭一般的流光,在妖族大军中穿梭着。   只是瞬间,妖族已经倒下了一半。这毕竟是对付三仙境的剑阵,这些普通的妖族在上清剑阵面前犹如纸糊的。   漫天剑雨,只听见剑影穿梭发出的“簌簌”声,阳光与那些肉体被一通切割成碎片,血流成河。   “哼!”   模糊间,唐未济听见耳朵里传来了一声冷哼,跟着半空中出现了一双巨大的手掌,将这片天都要遮掩住,一把往那些剑影抓过去。   然而那些剑影又细又密,哪里是那么轻易便能抓住的,它们就像是游鱼,从手掌的缝隙中钻出去。   又是一声冷哼,那双巨大的手掌之间突然生出了无数的水流,水流化作龙卷,水龙卷将剑影卷入其中,然后水龙卷又在瞬间变成了一坨巨大的冰块。   蓝盈盈的光芒之中,唐未济看见那些剑影承受不住这种极寒之力,一个接着一个炸开,只听“咔咔”一阵响声,冰块又碎裂成了冰碴。   上清剑发出一声嗡鸣,唐未济定眼去看,上清剑阵的光芒黯淡了许多。   一个足有三米高的壮汉穿过人群,走到了妖族最前方。   他浑身肌肉疙瘩,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团石头。书生与痨病鬼给他行了一礼,向他说了两三句话。   壮汉冷漠地“嗯”了一声,不耐烦推开两个人,他们两个便像是被锤子重重砸到,高高飞了起来。   壮汉大咧咧走到唐未济面前不远处,低头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只蝼蚁,“我听人说过你的名字,他们说你是我妖族奸细,不如你直接叛了吧。”   唐未济手持着上清剑,眉宇淡漠。   他记得十六年前的那件事情,玄武营是死在弘光的一己之私与重重算计之下,但动手的却是妖族,他的父亲,他的叔叔伯伯,所有人都是死在妖族手下。他与妖族的仇恨不共戴天,怎么可能投妖族。   壮汉却误会了他的意思,瞪着巨大的眼睛看了一眼唐未济手里的那柄剑,朝着唐未济摇了摇手指,带起了一阵风——他的手指足有常人手臂粗细。   “那柄剑是好剑,但你来用,不行。你若是投了我妖族,那柄剑还给你用,你若是不投,我便杀了你,把剑取来自己用。”   唐未济没有说话,只是把银雪炭炉取在了手里。   壮汉的眼睛眯上了,“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薄纱女子在唐未济身后怒斥了一声,她同时对付三名三元境的妖族,只是短短两个呼吸便受了伤。   唐未济把手里的剑对准了银雪炭炉,“放我们走,炭炉归你,不然的话,玉石俱焚。”   壮汉愣住了。   “你疯了!”薄纱女子的杀意直冲唐未济而来。 第107章 原来都是算计   薄纱女子没有想过唐未济会是奸细,因为上清剑选择了唐未济,太玄教对上清剑阵的尊敬与信任超乎常人想象,但她完全没有想到唐未济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若是把银雪炭炉给了面前的这头大妖,那么他们来这一趟又有什么意义,来与不来有什么区别?   这并非奸细行为,却衬极了贪生怕死这四个字。   她几乎是瞬间下定了决心,不假思索着便要把唐未济连通那银雪炭炉一同击碎,一股如山一般的威压却在她念头刚动便笼罩住了她,让她连动都动不了。   面前那头三仙境的大妖咧嘴很是讥讽地朝着她笑了笑,转头与唐未济道:“你拿什么保证。”   唐未济看着那头大妖,“你信也信,不信也得信。想拿到炭炉,你没得选。”   三仙境的大妖伸出的那巨大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半空,空中的水汽以最快速度凝聚在一起,然后化作了一枚冰坛。   “我会后撤百里,这座冰坛会跟着你,你到时候把炭炉放在上面即可,若是让我发现你有什么异样的话,便是追杀你千里万里,我也要将你挫骨扬灰!”   唐未济点了点头,指着身后的薄纱女子,“我想请你帮忙将她打晕。”   “杀了岂不是一了百了。”这头大妖毫不在意地说道。   唐未济看着他不说话,大妖嘴角牵了起来,似乎是有些讥讽。   薄纱女子惊怒交加,再看一旁,书生和痨病鬼两人只是淡漠看着,似乎并不介意这头大妖如何去做。   薄纱女子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连嘴都张不开,紧跟着她便是眼前一黑,再醒过来的时候早已经不在原地。   书生看着唐未济带着那薄纱女子走远,轻声道:“尊上不怕那个叫唐未济的小子骗你?尊上一直在妖界,自然不知道那小子可是出了名的诡计多端,我在太玄教已经见识了好几次了。”   痨病鬼重重咳嗽了两声,用虚弱的声音颇有些不服气地说道:“什么诡计多端,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你无需太过看重。”   大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使劲捏了捏自己的肩胛肉,抱着膀子冷笑道:“我管他是诡计多端还是适逢其会,落在我手里还想跑?妖蝠与我提过好几次,到了嘴里的肉我还能让出去?”   书生与痨病鬼对视了一眼,便猜到了那座冰坛怕不是有古怪,也知道了之前是白操心了,相视一笑,不再多说。   ……   一年有四季,春夏秋冬。   不知道为什么,唐未济总觉得这四季之中夏天的夜晚最是舒爽,纵然夏天对于他来说是最难熬的。可能是因为冬天的夜太过寒瑟,春天的夜脂粉气又太重,秋天的夜让人很容易想太多他不愿意去想的东西。所以哪怕唐未济天生体热,也觉得夏天的也最是舒服。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唐未济并没有选择有多远跑多远,他用树枝做了个简易的担架,把薄纱女子放在上面,一路拖着慢吞吞走着。   冰坛跟在他的身后,好似夜里飘着的蓝色鬼火。   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   池边有蛙声,荷叶下面又钻出一条吐泡泡的泥鳅。   蟋蟀在空旷的乡野振翅,发出清亮的声音,唐未济听出来那蟋蟀的品种应当不错。   他最终走到了一座破庙,觉得自己是真的走不动了,他把薄纱女子放在破庙一旁的台阶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薄纱女子的旁边。   薄纱女子半晌清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天空中的月亮,然后她便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惊怒着起身,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瞬间泄了气,躺倒在了地上,喘着粗重的呼吸。   “今天的月亮真圆啊。”   “是啊。”   “以后不知道还能看见几次。”   “看得见看不见不都一样么。”   “你已经把炭炉给了他?”   “还没呢,不过也差不多了。”   “怎么办?”   清夜之中梦呓一般的对话戛然而止,所有的虚妄随着这句话变成了残酷的现实。   月亮与清风一样,都是实在存在却又无法触摸到的东西。   能触碰到的只有潮湿的泥土,潮湿的露水,潮湿的血迹。   唐未济咳嗽了一声,再次吐出了一口鲜血。   “你受伤了?”薄纱女子问他,话语中却没有惊讶,显然是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唐未济把手心里的那捧鲜血擦拭在湿润的树叶上,淡淡道:“没什么。”   以他的实力动用上清剑阵已经是勉强至极,又被那头大妖一击打回原型,怎么可能不受伤。   “这就是你以炭炉逼迫的原因?”   薄纱女子莫名有了些明悟,随之而来的是某种意义上的羞愧,紧跟着羞愧又被更为沉重的责任与义务压垮。   “但即便这样,你也不能把炭炉给那头大妖,黄龙人的命比你我的都值钱。”   “谁规定的?”唐未济冷笑着看着她,又重重问了一声,“谁规定的?”   “你的命是命,黄龙人的命是命,我的命也是命,他的命怎么就比你我的更重了?”   薄纱女子语塞,半晌没回过神来。   她很想问唐未济这难道不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么?但这句话却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她猜到了问出去之后唐未济会给出一个她无法反驳的答案。   “现在怎么办。”   于是话题便又重新回到了这句话上面。   “还能怎么办。”唐未济捧着那银雪炭炉,“我会把这东西给他。”   “然后呢。”薄纱女子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冰冷。   “黄龙人死不了。”唐未济看着那鬼火一般飘在庙外的冰坛,“你真当太玄教把你们三个派过来没有道理的?想一想,为什么偏偏是你拿了这方最重要的银雪炭炉。”   薄纱女子听着唐未济的话,面色逐渐变得苍白,然后瞪大了眼睛。   唐未济朝着她点了点头,没有说明,“放心吧,这事情我心里有数,你就别管了。”   薄纱女子将信将疑,但终究不再说话。 第108章 白日做梦   人生总是会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同样,也会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只不过后者几率比前者小得多。   破庙中的谈话还没有结束,唐未济便在此遇到了一个他绝对想找到却找不到的人,用以上话总结便是在错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   他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上黄龙人,所以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是谁?”唐未济的目光很快便被黄龙人牵着的那个小女孩所吸引,有些好奇地问他。   传说中的那位黄龙人,手段霸道,实力高超,品格高洁,赞誉之词很多,但绝对不包括平易近人,因为他不喜欢说话,不喜欢说话的人给人的感觉可以是沉稳,也可以说是无趣,无趣的人不招孩子喜欢。   所以这个孩子是哪里来的?难不成是黄龙人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唐未济心中开始大胆假设,放心猜想。   “他是谁?”称心也在问黄龙人,她本就聪明早熟,自然看得出来黄龙人和面前这两人似乎是认识。眼前的这个小哥哥就算了,一般般,但是那个小姐姐,啧啧……穿得可真让人面红耳赤啊,唔,那就多看两眼罢。   “不是你想的那样。”黄龙人罕见地朝着唐未济解释了一句,似乎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他又看向称心:“这是我师侄,你以后叫他哥哥就行了。”   称心眨了眨眼睛,满是不相信,“师侄?你一个放牛的还有师侄?”   唐未济还好,习惯了买剑的语出惊人,抵抗力还算可以,薄纱女子看见这小女孩与黄龙人的说话方式,眼睛惊得都要瞪出来了。   黄龙人没理称心,他本就不喜欢说话。   他向着唐未济介绍道:“这是称心,我徒弟。”   唐未济这次是真愣了一下,黄龙人为人极为孤僻,不曾收徒,这一点倒是和九长老很像,只不过九长老是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黄龙人是真的不上心。   太玄教上下多少弟子他都看不上眼,最近一个颇为青睐的弟子还是雨秋河,只不过雨秋河自己本就是掌教弟子,故此作罢。怎么着受了一次伤就收了个徒弟了?   唐未济看了一眼薄纱女子,发现薄纱女子也在看着他,一脸见了鬼的样子。   “嗯?”黄龙人有些不满地从鼻腔里发出声音。   唐未济顿时惊醒,他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朝着称心郑重行了一礼,“见过师妹。”   称心眨了眨眼睛,“见过哥哥,哥哥叫什么?”   唐未济摸了摸鼻子,“我叫唐未济。”   称心学着唐未济的模样行了一礼,“见过未济哥哥。”   然后她朝着唐未济伸出了手,一脸的期待。   唐未济傻眼了,这是要见面礼的意思?   黄龙人咳嗽了一声,扭过头假装看不见。   唐未济摸遍了全身,只有一柄上清剑,哪里去给她找见面礼。   正巧这时,小火从他的怀里钻了出来,称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指着小火欢呼道:“呀,好可爱啊!”   小火配合着吐出了两团米粒大小的火红色云朵。   唐未济有些警惕,也很是为难,死死护住了小火,“这个,这个不能给你。”   黄龙人看了一眼,有些不满,“不就是一朵火焰真灵么,不送她,借给她玩玩也不行?”   唐未济瞬间服软,把小火递了过去。小火死没良心,似乎还很开心,顺着唐未济的手便蹦到了称心的怀中。   称心揉了它半天,恋恋不舍收回目光,指着那个薄纱女子问黄龙人,“她是谁?”   黄龙人却不知道她是谁,他虽然是太玄教的人,但说实话对太玄教的归属感并没有那么强烈,这些年更是一直在外面,薄纱女子又不是太玄教仅存的两位三仙境,他如何能认识。   唐未济做了介绍,“她叫流光,姓白,你可以叫她白长老。”   称心抱着小火甜甜地叫了一声,“白姐姐好。”   薄纱女子脸上顿时堆出无数笑容,在自己身上寻摸半天,从腰间解下了一块玉佩递给了称心。   称心虽然不懂这是什么,但玉是好东西她还是知道的,于是很开心地收下,挂在了腰间。   黄龙人看了一眼,是宗保命的血脉秘宝,没有人激活的时候都能挡住三元境一击,面前这位白长老还真是下了血本了。   他朝着薄纱女子点了点头,薄纱女子激动得快要晕过去。她虽然是逸元境,再往前一步便是三仙第一境,但这一步终归拦住了九成九的血修,她冥冥中感应到自己的路走到头了,能在黄龙人面前落下一点香火情,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身后的家族都有极大的好处。   这块花费了大手段炼制的血脉秘宝送得值!   黄龙人看了一眼天空中飘着的冰坛,以他的眼力自然轻而易举便看出来其中蕴藏着的极浓重的妖气,他挑了挑眉毛,“你们遇见那头大妖了?”   唐未济点了点头,把这一路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黄龙人。   黄龙人点了点头,从唐未济手中接过银雪炭炉,看了两眼,无所谓地扔给了唐未济,“老家伙们果然还是有点心眼,自己人都算计,这炭炉找不到我的,你给那头大妖也无妨。”   薄纱女子多看了唐未济两眼,这说法倒是与他的说法一致,她的心放了下来。   唐未济面色如常,只是提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我本来是想把那头大妖引开,但既然前辈已经出现在这里,不知道有没有办法把它引过来杀了?”   黄龙人皱着眉头看了唐未济一眼,思忖半晌,心湖中荡漾起涟漪,涟漪中是千百万种设想出来的战斗画面,事情走向。他最终摇了摇头,“不行,若是我没受伤的话可以杀,现在不行。”   黄龙人补充了一句,“况且剥皮道人还在一直找寻着我。”   他老实承认道:“他比我活得久,我打不过他。”   唐未济指了指自己,“若是加上我呢。”   黄龙人皱眉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上清剑怎么会在你手上。”   唐未济没做太多解释,只是说剑南道顶尖战力不够,他被拉过来凑数的。   他既然没多说,黄龙人自然也不会多问,又设想了一番场景,点头道:“加上上清剑的话,杀可以杀,但时间不能太长。”   他看着唐未济,“只不过你要承受的压力会很大,这件事情的关键在于你,而不是我。”   “为什么关键在于未济哥哥啊?”称心一直在旁边听着,大致也猜到了自己看上的这人似乎不简单,所以一直都忍着没插嘴,这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声。   黄龙人道:“你身上的伤势是因为控制不住上清剑?”   唐未济点了点头,“我实力太低,那头大妖太强,这剑阵我控制不好。”   黄龙人无所谓摇了摇头,“正常,那头大妖已经是玄仙境巅峰,堪比人族道仙境战力,上清剑为你控制的话只是普通玄仙境一击之力,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他闭着眼睛想了半天,突然道:“不对!”   唐未济愣了愣,“怎么了。”   黄龙人死死地盯着他看了两眼,眼神狠毒,让唐未济直冒冷汗,然而他最终还是把心神放松了下来,搪塞道:“没什么,与你无关。”   唐未济总觉得他方才的那句不对与自己有关,只是两个字便让自己生出了心惊肉跳的感觉,但既然黄龙人不承认,那便也作罢。   黄龙人道:“时间紧迫,你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你之前学的控制方法不对,我会把上清剑的真正控制方法教给你,你自己能学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如果达不到我的标准的话,天一亮我们就得立刻逃回太玄教,这银雪炭炉你按照约定给他,我会掐断冰坛与你之间的联系,保证他找不到我们。”   “如果达到那就杀?”唐未济眼睛发亮。   “如果达到,你今天便可斩一头玄仙境的大妖。”黄龙人盘膝坐了下来,“我会拟定详细的计划。”   唐未济看了一眼天色,“不早了,你现在可以教我了。”   黄龙人点了点头。   一旁的薄纱女子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称心有些奇怪,问她道:“白姐姐,怎么了?你怎么这幅表情。”   薄纱女子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没什么。”   称心心里嘟囔了一句:没什么才有鬼呢。   薄纱女子也是在心里骂了一声,没什么才有鬼呢。   诸位仔细想想,之前控制上清剑阵的是谁?是后山的所有长老。这自然是怕有人生出不臣之心故此分开一同控制,同样也是因为他们的实力不够,人少了控制不过来。   薄纱女子之前也是后山控制上清剑阵的一员,自然知道控制上清剑阵是多难的一件事情,想当初以她三元境的实力足足花了半个月才勉强能控制住一小部分的剑阵,面前这两个人在说什么鬼东西?   她看了一眼天色,从现在到天亮怕是只有两个时辰了吧?就这两个时辰,你唐未济想从无到有一个人学会控制上清剑阵?你是不是疯了?要知道你才是驭气境啊。   她又想看黄龙人,心想那是个小疯子,你也是个大疯子,一个敢教,一个敢学,还都很认真地觉得一个驭气境的少年能在两个时辰之内控制上清剑阵?   白日做梦都不敢这么做的吧?你们这是在浪费时间啊。 第109章 下雪了   “不对。”   沉寂的妖军之中,那头大妖突然睁开了那双巨大无比的眼睛。   书生抬头看向他,尊敬问道:“尊上,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没有动?”那头大妖皱着眉头,低头问他。   大妖的声音太大,书生耳边仿佛响起了一道雷鸣,好容易平心静气,才意识到那头大妖说的是唐未济那边没有动。   “我看他模样之前受尊上一击,已经是受了伤,怕是这会儿跑不动了吧。”他如是回道。   大妖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算是勉强相信了他的说法,他抬头看向漆黑的天空,看着天空中那轮清冷的明月,无端感觉到一阵燥热与紧张,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   破庙之前两个一大一小的男人相对而坐,各自身后又站了个一大一小的女人面面相觑。   月光洒落在树梢上,然后在树梢的婆娑间往地上撒上一层雪一般的碎银,称心等得有些不耐烦,打了个哈欠,抱着小火坐到了这层碎银的中间看着他们两个。   他们只是相对而坐,并没有称心想象中的交谈,没有言语的交谈,如何传授剑阵的控制办法?   这时候还不是血修的称心心里想着这个念头,对那个从未奢望过的世界有了一丝好奇。   心湖中的涟漪随着声音的不断响起而不断放大,最后由一圈圈的涟漪化作百米高的巨浪,唐未济的面色有些苍白,有些失神地想着原来这才是上清剑阵真正的威力么。   ……   大妖等了许久,依旧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不仅是他放在那小子身边的冰坛没有任何反应,就连太玄教那边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这不合常理,按照计划来看,三头大妖兵分三路,各自有各自的目标,太玄教那边为何到现在依旧没有动静?难道也在等?   他又想到了唐未济,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那小子依旧没有任何动弹,难不成他是在等死,或者是察觉到了冰坛的诡异,用了某种手段摆脱?   不对。   他摇了摇头,为自己产生如此荒谬的念头而感到可笑。那小子不过才驭气境,怎么可能逃脱得了自己的控制,况且他能通过冰坛感应得清楚,唐未济只是停留在了某个地方,并没有逃脱他的掌控之外。   安心一些,再大的事情也大不过生死,若是真有事情发生,他打不过打不了跑就是了。他想着,这世上能杀他的人很少,绝对不包括唐未济。   ……   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称心已经开始打瞌睡了,面前的两个人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就像是已经死去,或者是某人以绝妙的手艺雕琢的栩栩如生的木雕。   薄纱女子却觉得这才正常,若是有了什么动静那才叫不正常好不好。那可是上清剑阵啊,等同于三仙境的战力,怎么可能被一个驭气境的小家伙所掌握。   三气境就是三气境,三仙境就是三仙境,中间隔着的是无数个玄妙组成的世界,三仙境可以独自掌控上清剑阵,因为他们的力量本来就是一个档次的,三气境想要掌控上清剑阵,好似孩童要举起一辆汽车一般不现实。   就在这时,称心打了个激灵,突然跳了起来,“见鬼,怎么下雪了!”   下雪了?   薄纱女子有些惘然,心想这还是夏天,怎么可能会下雪?   ……   书生看着头顶的那轮月亮,总觉得今天的月亮好生奇怪,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偏偏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他问痨病鬼,痨病鬼以咳嗽回应他。他很想问那头大妖,但生怕那头大妖一巴掌拍死了自己,不用多想,酒馆绝对不会为他报仇雪恨。   一切以利益为上,这便是乌鸦酒馆的一贯宗旨。   只是……   书生有些惘然地想着,若是妖族占领了剑南道,又或者是那扇门被打开对乌鸦酒馆有什么好处呢?   大唐乱起来对酒馆又有什么好处?   难道酒馆不应该是藏身在太平盛世之下的瘤体,大唐越是强大,他们获得的好处才会越多么?   酒馆的九大血鸦从来没有彼此服气过谁,九大血鸦统领的乌鸦们彼此之间也有暗杀与倾轧,他们虽然同属一支,但彼此之间的斗争比外界还要残酷得多。   那么是什么样的原因导致了九大血鸦一起同意了帮助妖族的这个决定?   不管是什么,其背后必然藏着一个巨大的、惊天的秘密。   书生为自己的推论倒吸了一口冷气,但他旋即又叹了口气。   别说他是逸元境了,哪怕他是三仙境也不可能成为酒馆的血鸦,血鸦一职从来只有上任血鸦任命,身份极为神秘,实力自然高深。他算什么,在这里闲操这份心作甚么。   他抬头看向月亮,重新思索起自己之前想到的那个问题。   今天的月亮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他突然看见月亮中间亮起了一枚小点点。   这是……   ……   这是夏天,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就下雪了,那么称心看见的到底是什么?   薄纱女子茫然地伸出手,然后看着在自己掌心堆积的雪白光点,并没有感受到一丁点的寒意,然而那些光点却的确像是雪屑在堆积。   这是什么?   她好奇地伸葱管般白嫩的手指轻轻去拨弄那些雪屑,耳边却突然听见称心叫了一声,“我知道了!”   薄纱女子转脸去看称心,称心高高举起手中的东西,朝着她炫耀道:“这是月光!”   薄纱女子有些想笑,心想这怎么可能是月光,哪怕是再怎么蠢的人都知道月光并非实物,怎么可能如雪一般堆积。   然而她很快便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发现自己掌心的那些东西,的确透着月光一般清冷的气息。   薄纱女子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头去看唐未济与黄龙人。   ……   那明亮的小点到底是什么?   书生想着,然后伸出手去,那光点竟然被他从月亮上抓了下来。   书生愣了一下,紧跟着才反应过来,原来并非月亮上出现的光点,而是自己眼前出现了光点。   光点是什么?   他定眼看去,越看越是迷惑。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随手把光点甩落在了地上,然后光点便在地上的月光中消失了。   书生看着那片皎洁的月光,突然怔住了,他抬头又看了一眼月亮,然后不信邪地趴在了地面上去找方才的那个光点,自然是什么都没找到。   书生毛骨悚然,突然间从心头生起一个可怕的猜想,他拼命摇醒了大妖。   ……   黄龙人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变的只是唐未济。   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有一枚枚钢针一般尖细的光芒从唐未济的身体内冒了出来,这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巨大的人形刺猬。   光芒不断增加着,也不断在增长着,直到这个时候薄纱女子才发现那光芒原来是剑光。   剑光一层一层堆积在了唐未济的身上,将他包裹了起来,于是之前的光刺现在变成了一枚蚕茧一般巨大的光团。   在光团的里面,唐未济双手摊开,平平朝向天空,而那柄本来放在他双手上的上清剑悬在了半空。一道道剑光从上清剑中满溢了出来,顺着天地间照耀的月光往天空延伸过去。   可能是这些剑光的性质太过特殊,又或者只是因为它们实在太过锋利,所以漫天的月光被切成了雪屑模样的光点落了下来。   因为光点实在太密,月光又实在太多,所以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其中的差别。   这是怎么回事?   薄纱女子茫然地看向唐未济,心想这是已经修炼成功的意思?   可是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呢啊,这也太快了吧。   ……   大妖被摇醒之后自然恼怒,却不说话,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书生,只要书生给不出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他自然也会让书生得到一个不怎么满意的结果。   书生捧着手里的一捧雪屑给他看,大妖感受着雪屑之间的细微缝隙,悚然动容,忍不住惊叹道:“好锋利的剑!”   书生依旧捧着那捧雪屑,“尊上没有感受到其他什么东西么。”   大妖看着他,“我需要感受到什么?”   书生道:“据我所知,天底下最锋利的剑便是上清剑,上清剑阵最擅长的便是切割,无论是人体还是月光。”   大妖朝着他讥讽着笑了笑,“你是说那个叫唐未济的小家伙停着不动是在祭炼上清剑?”   书生点了点头,建议道:“要不然现在追上去杀了他们吧。”   “那么那枚炭炉呢?”   大妖的问话直指本质,书生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大妖冷笑了一声,“不过是区区驭气境的小子,再怎么祭炼又能如何,你们人族不是有句话叫天下宝物有德者居之么?我看这小子的德行不配这柄剑啊。”   书生张了张嘴,却看见眼前的大妖已经满不在乎地闭上了眼睛。   他思忖了片刻,悄悄离开了这支妖军。   在他走后,大妖睁开眼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又是冷笑了一声,再次闭上了眼睛。   光点在他的身上堆积,很快便将他化作了个一丈高的大雪人。   ……   上清剑终于停止了嗡鸣,薄纱女子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因为他看见唐未济与黄龙人都睁开了眼睛。   “懂了么。”黄龙人问道。   “十之五六。”   “太少,不过也勉强够用。”黄龙人有些嫌弃。   唐未济无辜地摸着自己的鼻子,心想自己又不是你,能一日之间从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变成了三仙境的大能。   黄龙人看着那枚冰坛,指了指剑北道的方向,“你们往那边逃吧,我会把冰坛打碎,计划也就正式开始了。”   唐未济收起上清剑,扯着薄纱女子就跑。   远处的大妖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满是戏谑与杀意,似乎一切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砰!”   一声脆响,意味着某样东西碎裂了。 第110章 三仙境的交手   “既然来了,那还走什么?”   话音还停留在原地,大妖已经不见了踪影。   嘭!   空中响起一声闷响,紧跟着大妖原本坐着的地方爆出一朵白色的云朵。他的速度太快,连空气都仿佛被他在瞬间撞破。   一枚巨大的透明窟窿出现在了原地,片刻之后便有空气重现填补了这片空缺,然后远处又响起了第二道声音,出现第二枚空缺。   从天空中往地上看去,便看见一道“之”字型的甬道,以乳白色的气爆云为连接点,飞速往唐未济之前待的破庙靠拢过去。   破庙之前的黄龙人静坐以待,大妖须臾便至,看了黄龙人一眼,放声大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真没想到你这样的人竟然会选择出手打破那冰坛,岂不知打破之后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就更难了?”   他戏谑地看着黄龙人,“怎么样,出手救别人,那个被你救了的人却连头都不回一下立刻跑了,你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黄龙人依旧是死气沉沉的模样,没有说话,一旁的称心却已经哭了起来,“天杀的狗东西,别让我再遇见他,再让我遇见他我定然要将他连骨头都磨成粉!”   “呜呜呜。”她哭着抱住黄龙人,“师父,怎么办啊。”   黄龙人有些别扭地扭了扭身子,一旁的大妖对称心的表现很是满意,放肆大笑。   称心朝着黄龙人眨了眨眼睛,黄龙人站起身来,看着那头大妖,“要打就打,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那头大妖“呵呵”笑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平地里便卷起了一阵狂风,就连天空中的云朵都被这巨大的力量扯了下来,化作棉絮一般的碎屑涌入大妖的腹中。   头顶上的那层鱼肚白因为云朵的不在而消失,露出了金色的朝霞,好奇地看着地上的这一幕。   大妖的身子随着这口气的吸入而不断变大,最后仿佛一座小山一般,一拳朝着地面上的那座破庙砸了过来。   别看他块头大,动作却一点都不慢,这一击势大力沉,来势极快,黄龙人只来得及把称心扔出去,便被这一拳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地面“轰隆”一声掀起百丈高的泥浪,破庙那一片所在的泥土被这一拳打得从地上翻腾了起来,无数石块树木都碎成了齑粉。   待到大妖收回手之后,那地上便好似出现了一座空荡荡的小小深谷。   黄龙人费力地把自己的身躯从泥土里拔了出来,讥讽道:“这么多天过去了,怎么还和在那处秘境中一样,只会使蛮力。”   大妖的声音从天空传了下来,轰隆如雷,“等你打得过我再说。”   他又是一拳砸下。   黄龙人身形一闪,已经出现在了天上。   地面一阵剧烈的颤动,大妖砸碎了一座小小的山脉,举起手掌往黄龙人所在的位置拍过去,就像是在拍一只可恶的蚊子。   黄龙人指尖飘出一枚黄色的蝴蝶,蝴蝶飘飘飞了出来,看似缓慢,实则极快地绕着大妖巨大的身躯飞了十几圈。   只听一声极痛苦的哀嚎声,大妖周身突然暴绽出十几道瀑布一般的鲜血。   然而那些鲜血落在半空便被人用手接住,大妖将那些鲜血凝成一团血球,往黄龙人砸过去。   黄龙人面无表情,甚至连声音都不曾发出,只是挥手召回了黄蝶,一剑劈出,正中那血球,把血球劈成了两半。   天空中“噼里啪啦”仿佛下了一场暴雨,那些血液组成的雨水诡异地静在了半空,然后彼此之间延展,拉长,最后化作一张鲜红色的巨网,将黄龙人的四周包裹得严严实实。   大妖大笑了一声,极为兴奋,“终于抓到你了,你以为秘境一战之后我没有为你准备一些小小的礼物么。”   黄龙人皱着眉头一剑劈向面前的巨网,巨网被剑气轻而易举地撕裂,却又在瞬间合拢。   那些血液彼此间不断流动,生生不息,竟形成了一方类似小天地的存在。   大妖伸手从巨网中抓他,黄龙人以剑锋硬撼大妖的手爪。   那些尖利长达百米的指甲如同一根根粗粗的柱子,却被一柄小小的仙剑一根接着一根地斩断。   “这张网能隔绝你与这片大天地的联系,你还有多少灵气可用?动用你的血脉之力吧,不然你连翻盘的余地都没有了!”   大妖嚣张的声音在巨网外面响起,惊得鸟雀高飞不敢落下。   黄龙人不动声色,只是自眼底深处泛起一道血色光芒。   于是挥洒出的剑气便多了一层血色光晕,剑气在他面前结阵,却并未就此斩出,而是不断累积,最终化作了一头犄角巨大的蛮牛。   蛮牛呈血色,却是由剑气构成,其中藏着黄龙人的血脉之力,却又与普通的血脉化形截然不同。   蛮牛脚踏天空,于是便有一阵阵的狂风席卷而来,无数参天古树被阵阵狂风高高卷起,然后抛飞到了不知多少里之外。   称心被那枚玉佩保护着,这些余波并没有伤害到她,她张大了嘴巴看着天空的一切,心想这放牛的原来这么厉害?   黄龙人一指那头大妖的真身,几乎与大妖同样巨大的剑气蛮牛直撞而出。剑气缠绕在蛮牛周围咆哮着,一瞬间就连阳光都被粉碎,天地似乎都阴沉下来。   大妖深吸了一口气,浓重的黑色妖气从他的口中喷出,然后化作一道黑烟撞在了蛮牛之上,却连阻挡瞬间都做不到。   大妖对此结果并不意外,只是双脚重重踏在地面上,双手撑住天空,一头往蛮牛撞过去。   层层冰晶在他的周围浮现,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团团的水晶,靠近了看才会发现最小的一团冰晶都有一座宫殿大小。   那些冰晶静止了片刻,凝成一具冰霜战甲,将大妖的身体包裹住。   砰!   一声巨响。   天地间便似乎没了声音。   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放缓,称心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嘴巴一分一厘慢慢张大。   那具冰晶战甲重新碎成了漫天晶莹碎片,天空中像是下了一场冰雹。   那头血色蛮牛更惨,先是牛头处发生了明显的形变,然后紧跟着那股巨力便扩散到了组成蛮牛的每一道剑气之上。   所有剑气之间的联系在这巨力之下瞬间隔断,“蓬”地一声闷响,剑气化作剑雨,一层一层朝着远处抛飞。   冰蓝色的冰雹中间,无数剑气被折断,歪歪扭扭地斜飞着,撞在其他的剑气之上,发出清越的鸣响。   于是这片天空中便再没有太阳,却出现了无数道彩虹。那是阳光经过无数冰晶折射,又经过剑气撕裂的结果。   漫天彩虹好似一座座的拱桥,或大或小,把这片天空铺满。   地面上的称心早已经看得目不转睛,心驰神往。   蓝色的冰晶与血色的剑气依旧在彼此纠缠,那是两位三仙境在争夺这方小小天地的控制权,每一颗冰晶、每一道剑气都相当于这两位在全力出手试探,他们就像是在下一局棋。   于是天上便出现了一座红色与蓝色相间的冰晶漩涡,好似上天睁开的一只巨大的眼睛。   地面上已经没了日光,所有的东西上面都被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蓝色。   有风吹过,称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这时候才发现现在真的开始下雪了。   有些荷塘早已经在那两拳之下被砸得粉碎,更远一些的荷塘里的荷叶还残存,只是荷花早已经在拳风下凋零。   荷塘里的蛙声已经消失,圆满的荷叶前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钟便被切割成了无数碎片,又或者冻成了一团冰疙瘩。   不仅仅是荷塘,到处都是这样。   不知道有多少凡人在这碰撞之下丧生,但他们不必悲伤,因为三元境之下的血修与他们一样毫无抵抗之力。   称心看向空荡荡的远处,她记得原来那边有一座小小的山脉的,现在山脉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地底深处源源不断涌上来的水流,将那座山脉化作了一座大湖。   大妖的真身鲜血淋漓,受创最终的应当是额头处,到处都是深可见骨的伤痕,到处都是鲜血,然而他却笑得无比畅快。   “黄龙人,真没想到你竟然只能与我打个平手,我这一击可不好受吧?看样子你的伤势的确很重,就不知道你还能支撑多久了,此地距离太玄教可是远得很,你要好好保存自己的实力啊。”   黄龙人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手中的黄蝶轻轻颤动着,他又是一道剑光劈出。   那道剑光巨大无比,好似平空生出的一道闪电,映照得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很是苍白。   闪电劈落在了大妖的胸腹之间,为他的伤口添上了一道更深的痕迹。   大妖凶悍之气不减,血气震荡,无数冰晶撞在了那些剑气之上,又撞折了许多血色剑光。   黄龙人再吐了一口鲜血。   他趁着大妖血气震荡的空隙撕裂那张巨网逃了出来,一道星光从天空中笔直坠落,将他笼罩在内,那是他在沟通血脉命星。   大妖大笑了一声,没想到黄龙人竟然被他逼到了现在的这种境地。   他吐出一大口妖气,将那星光柱子污染,然后伸手遮住了那道星光,一掌将黄龙人拍到了地面上。   黄龙人重重撞在地面上,好似一枚石子,被深深砸入了地底,一道人形的窟窿出现在了无数蛛网一般裂纹的中央。   眨眼间他又飞了出来,只是面色更差,手中的黄蝶颤动更疾。   黄龙人手指点在眉间,从中引出一道鲜血,那道鲜血化作之前的那头蛮牛,只是要小了太多,都能站在他的手上。   黄龙人轻轻一抛自己的血脉化形,分两路朝着这头大妖冲过去。   大妖重重一拳砸在那头小小的血牛之上,血牛却只是停滞了一个瞬间,竟带着大妖往后一个踉跄。   便在这时,黄龙人一剑刺向大妖的下体,剑光化作一道长河,浩浩汤汤。   大妖重重砸倒在地面之上,却是半点没有惊慌。他一只手捏住了那只血牛,另一只手张开挡住了那道剑光长河,又一脚将黄龙人踹飞。   大妖大笑着便要把那头血牛吞入腹中,精炼自己的血气,却突然听见黄龙人厉喝了一声,“妖孽,看剑!”   大妖讥讽着看着他,却突然发现他手上一直拿着的黄蝶不见了。   黄蝶呢?   大妖停止了自己的动作,然后便发现了那道隐藏在无数剑光中的仙剑真身。   他张开嘴大笑着,“既然你要送给我,那我便不客气了。”   大妖伸出手掌,遮蔽了天空,自然也遮蔽了黄蝶与黄龙人之间的联系,一掌将黄蝶抓在了手中。   仙剑化作一只巨大的黄色蝴蝶,在他的掌心扑闪着翅膀,无数剑光随着它扑动翅膀向着大妖卷过来。   那些剑光犀利异常,是属于仙剑本身的锋芒,能够轻易斩杀三元境,却难以撼动大妖的皮肤。   他使劲用力,黄色的蝴蝶化作了一柄剑,落在了他的手中。   大妖长啸了一声,持着那柄剑朝着黄龙人斩过去。   然而就在此时,他手中捏着的那柄剑突然静止在了半空中。   就好像因为挥剑太快出现了一道虚影,在黄蝶之前存在的地方又出现了一柄剑。   大妖怔了一些,有些疑惑,难道这是黄蝶仙剑本身自带的什么能力?   然而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间,一道剑光从那道剑中间窜了出来。   大妖这才看见,原来那柄剑是被人持在手中的。   原来藏身在漫天剑光中的并非是那柄仙剑,而是唐未济,黄蝶不过只是障眼法而已。   大妖认出了这个人族小子,却又不以为意,心想你能把我怎么样?   唐未济手里的上清剑他早已经见识过了厉害,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哪怕之前书生与他说起唐未济在祭炼上清剑,也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样的警醒。   于是上清剑中的剑光越分越多,最后化作了一柄巨大的金黄色剑影,顺着这头大妖的头颅横扫而过。   大妖的动作瞬间停止。 第111章 斩妖   天空中冰蓝色的晶体与血红色剑气的争夺开始陷入劣势,冰晶纷纷坠落,落在半空便化作了水球,水球又变成了雨滴,于是便只剩下一尾尾红鲤般的剑气在天空巡游。   思绪似乎在瞬间被放空,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再重要。   小山一般的躯体倒下的瞬间,那颗巨大的头颅因为失去支撑而从光滑的切口上滑落下来,像是天空中坠落的陨石。   陨石之后喷出一道血色长河,血色长河往天空暴烈冲出一段距离,然后开始无力坠落,又因重力的存在化作宏伟巨浪,发出轰隆的声音冲刷在这片土地之上。   想来若是有很多人看见这一幕,也必然可以理解浮池之渊的岩石为何都是血色的了。   大妖的头颅在空中翻滚,强横的生命力并没有让他立刻死去,哪怕上清剑阵的气息依旧在不断冲刷着他的身体,驱赶躯壳中的那些代表了生命力的暖意。   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直到意识模糊的时候,这头大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小看了唐未济。   可是,为什么会小看唐未济?   唐未济一直都是事件的焦点,但所有人都没有把他当回事过,因为他背后总会有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将他的光芒掩盖,比如买剑,比如九长老。   而对于唐未济自己来说,隐藏是一种天性,酒馆的乌鸦没有谁是常在万众瞩目之下的,曝光越快,死得越早。   但是他更不理解的是另外一点——仅仅只是过了一夜,唐未济对上清剑阵的把控怎么进步了这么多。   即便他昨天看见了那些被切成了雪屑的月光,唐未济也不应该厉害到这种程度啊。   要知道这可是他的大妖真身,普通的三元境甚至连他的皮都伤不了,即便是黄龙人的一剑也不过只是伤到他的皮肉而已,唐未济何德何能,区区驭气境怎么可能杀得了他?而且仅仅只是一剑。   仅仅只是一剑……   一直藏在暗处的薄纱女子茫然地看着那道似乎从天穹坠落下来的带着无尽冲击力的血海,有些不明白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哪怕有着上清剑阵,驭气境怎么可能一剑斩杀三仙境大妖。   关键甚至都不在“一剑”之上,而是两者的境界差距太大,大到无论什么都弥补不了。   然而眼前那自断掉的脖颈处涌出的血海却做不了假,薄纱女子能深切感受到那血海中的充沛能量,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了?   是自己老了,还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   像唐未济这个年纪的小子,不应该还在为宗门试炼而头疼,为晋入三元境而神伤么?哪怕再怎么天才,如何又会成为这世界顶尖战斗的关键?更关键的是,自己为何会一直忽略了他?   分明是他在太玄教闹出了许多事情,分明是他查明了金莲被盗的真相,也是他得到了上清剑的认可,所有事情的中心都是他,为何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无害的?   她的目光不自觉转向了唐未济,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念头。   如果所有的忽略都是刻意的,只为了让唐未济斩出这一剑或者是类似这一剑的无数剑呢?   不求名声,刻意低调,韬光养晦,只为一击必杀。   这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打定了主意这辈子都不会与唐未济为敌。   从今日往后,只怕唐未济这个名字真的要传遍大唐,甚至要盖过他师兄买剑的名头了。   唐未济瘫倒在天上,挂在上清剑大口喘着粗气。   这一剑抽走了他所有的精力,甚至连心湖之上的玄武心盾都维持不住。   大地与血肉之躯的碰撞从古至今只有一个胜者,没有改变过。   唐未济如果不是知道这一点的话,只怕早忍不住松手睡过去了。   面前大妖的鲜血似乎无穷无尽,其中蕴藏着充沛的精气,这些血液给普通血修拿到手的话每一滴都有极为宝贵的作用。唐未济却已经提不起精神去接哪怕任何一滴鲜血,他的心头只有极满足的成就感。   看,这是我亲手斩杀的第一头大妖!而且保证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远方的妖族看着那道坠落下的血色长河,眼中涌现出绝望与无所适从,正在往战场赶的痨病鬼咳嗽了两声,自顾自飞速离去。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个消息告诉酒馆上层,这件事情对剑南道局势的影响太大了。同样,他们对唐未济的重视程度要大幅度提升。   轰!   伴随着重物落地的轰鸣声,一道环形气浪化作狂风想着四周奔涌,不知抚平了多少地面上的褶皱才逐渐消散。   那头大妖的躯体砸落在地面之上,脖颈处的血液流淌速度变缓,尸体开始变得僵硬,更像是一座小山了。   ……   唐未济依旧挂在天上,好似抱着树枝不肯撒手的猕猴。   “咳咳。”黄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在了那头大妖的尸体之上,咳了口鲜血,抬头看着唐未济好奇问道:“你不累么?准备就这么挂着?”   唐未济点了点头,又艰难地摇了摇头,“累,没力气了,下不来。”   黄龙人朝着唐未济挥了挥袖子,一道清风将他慢悠悠吹到了面前。   他对唐未济还是颇为满意的,不仅是因为唐未济的悟性,更因为他对战局的把控。   就连黄蝶都有些沉不住气,面前的这个少年却像是一柄锋利的手术刀,在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然后一击撕开了大妖的喉咙。   时机把握精准,恰到好处,比黄龙人预想中要好得太多了。这不仅要敏锐的洞察力、对战局的彻底把控,更需要的是一颗强壮的心脏与敢于出手的勇气。   薄纱女子在心中还以为会是唐未济吸引大妖的注意力,而后黄龙人伺机动手,侧面袭杀。   谁又能想到会是黄龙人负责正面吸引,唐未济靠近到了大妖的身边贸然出手。   这得需要怎么样的勇气才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换做任何人都不会把希望放在一名驭气境的少年身上,敢这么做的都是疯子,不巧的是面前的两位都是疯子。   黄龙人看着唐未济,满意笑了笑,“化气境了?”   唐未济也不瞒他,“侥幸突破。”   在他的金镜之中,那朵金莲已经凋零,留下了一颗金色的莲子正巧置在金镜中央,那道裂隙随着金莲的凋零已经修补完整。   与其说是唐未济之前挥出那一剑,不如说是那柄名为上清的剑带着唐未济斩向了那头大妖。在此期间,唐未济感受到了上清剑的喜怒哀乐,感受到了上清剑阵的玄妙之处,结合之前黄龙人与他在心湖讲剑,自然而然地也就随之破境,水到渠成。   不得不说唐未济的运气真的好,这一剑的斩出有太多的偶然因素,不可复制。   如果不是他曾经在天都与李四对过一指,近距离感受过最强三仙境的压迫力;如果不是他自身拥有了青龙血脉;如果不是他曾经学过踏空秘术,他如何能在漫天冰晶中很好地掩藏自己的身形甚至瞒过了这头大妖。   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袁浩宇以逸元境巅峰的实力袭杀过唐未济,让他学会了如何破开“道”的束缚,他怎么可能靠近得了这头大妖。   如果不是移洛将金莲带到了他的面前,金莲莫名扎根金镜之中,上清剑也不会对他如此亲昵,如臂指使。   他的运气真的很好。   薄纱女子已经带着称心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她的注意力这次更多的却是放在了唐未济的身上。她心中满是敬畏,哪怕唐未济的年纪比她小得多,实力比她低得多,这瘦弱的身形落在她的眼中也带上了一层光辉。   从唐未济踏入化气境开始,便真正意味着他的实力和名声都站在了这一代顶尖天才的前列,纵然他之前的实力也不低,但很少有人把驭气境拿出来说事,都是默认的化气境才是年轻一代的最强者。   称心欢呼了一声,先是好奇地使劲踩了踩那头大妖,紧跟着窜到了唐未济的身边,一把抱住了他的小腿,抬头问道:“未济哥哥,你方才用的是什么剑法?”   “你想学啊?”唐未济笑了笑,“想学找你师父去。”   黄龙人把称心扯了过来,确定她没受什么伤之后才松了口气,不知为何,他对称心看得居然比较重。   他看向唐未济,“上清剑迟早都是要还给我太玄教的。”   唐未济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   黄龙人“嗯”了一声,“你知道就好,还有,我听说你是青龙血脉?”   唐未济好奇地看向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到这茬。   黄龙人道:“血脉之力固然重要,但只是基础,等你踏足三元境之后,越是往后,血脉之力便越是只能起到辅助与克制作用;同理,越是在修行前期,血脉之力越是重要,若是能在未曾踏入三元境便开辟神通那便是最好。我看你对青龙血脉的使用颇为粗糙,若是真想发挥你天阶血脉的能力,不妨好好想想看怎么样才能让青龙血脉为你所用。越早开辟神通,才能更容易一窥大道根本。”   唐未济若有所思。   他没想到黄龙人竟然会想着让自己开辟神通。突然之间怎会如此好心? 第112章 金莲才是关键   血修之间一直都有一个说法,能不能修出神通是证明一名血修是否真正掌握自身血脉的关键。   无论是什么样的血脉,都有着自己的神通。   血脉传承上古,藏于骨髓,遍布全身,藏在人身根基处。   有一种说法,说血脉传自上古神兽,而神兽其实就是妖兽,只不过比妖兽强大得多,所以人族与妖族其实是同源,只不过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进化路线。而所谓的修成神通,便是修成妖族的本命天赋。   只不过修成神通的血修实在是太少了,而能成为三元境三仙境的血修更少,所以天底下的人只看重血脉的品秩而下意识忽略了神通这么个东西。   此时黄龙人突然提及神通,唐未济下意识便觉得其中有诈,哪怕大家方才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与黄龙人并未有太过亲近的关系,唯一的交际也就是黄龙人在他的心湖教他的上清剑,既然大妖已死,只要小心些,他们必然可以安全回到太玄教,黄龙人在这种时候突然提及神通,到底是好心还是诡意。   黄龙人并非蠢货,实际上,太玄教内唯有他剑心最是澄明,很快便明白了唐未济心中的想法与计较。   他只是哂然一笑,对唐未济的过往有了些好奇,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有如此重的心思。   黄龙人解释道:“这场战斗并没有结束,接下来会太玄教的路得靠你才行。”   唐未济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黄龙人盘膝坐在地上,闭眼道:“妖族的确在谋划剑南道,但他们的谋划不止于此,回到太玄教之后还有一场战斗在等你,这段时间内,你必须掌握自身的血脉神通才能有一丝获胜的希望。”   唐未济不置可否,“天都又派了两位三仙境过来,哪里用我出手。”   黄龙人道:“既然你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妖族和乌鸦酒馆的人会不知道?即便妖族说服不了白骨渊海的大妖出手,酒馆另有三仙境的乌鸦在等着他们。”   黄龙人看着唐未济,面色凝重,“不管对于酒馆还是妖族,剑南道的谋划不容有失,他们不会让别人来打扰。”   “照你这么说,酒馆为什么不尽全力帮助妖族。”   “酒馆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九支乌鸦各有谋划,剥皮道人不怕他们坏自己好事就该烧高香了,还敢让他们过来帮忙?”黄龙人淡淡道:“再说了,乌鸦终究只是乌鸦,藏在夜色里看不出来,哪里敢把自己正大光明放在世间。”   “剑南道的妖族到底在谋划什么?听你的意思,将剑南道化为妖土还不是他们的追求?”唐未济试探着问他。   黄龙人居然也没有瞒他,“你知道风池是什么地方么。”   “知道。”唐未济点了点头,“太玄教关押重犯之地,日夜有九幽风吹拂,损人神魂。”   黄龙人摇了摇头,“并非全部。”   唐未济愣了一下,“哦?难不成还有其他说法?”   黄龙人并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薄纱女子,薄纱女子登时醒悟,以秘法掩住五识,化作一尊塑像。   “你有没有想过风池之中为何会有九幽之风?”黄龙人看着唐未济叹了口气,“你知道气运金莲么,风池之中有九株气运金莲,此等恶地为何会生长出气运金莲?”   “这我怎么知道。”唐未济莫名其妙。   “那是因为有人种的。”黄龙人告诉他。   唐未济这下子是真的目瞪口呆了,气运金莲这种东西还能种的?   “为何要把气运金莲种在风池之中?”他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很显然黄龙人也是想让他问这个问题,他继续道:“因为风池之下连着妖界。”   唐未济彻底震惊了,“你,你的意思是说,风池是类似浮池之渊的那种地方?”   黄龙人重重点头道:“对,如果真的有第二扇门之类的说法的话,那么风池才是第二扇门,天都那一扇得排到后面去。”   “气运金莲是为了封住风池入口?”   “不错,九株气运金莲组成了一个阵法,名为玄牝之门,以大道气息镇压妖族入口,四神兽玄武营有一招禁法名为玄武灭绝封,便是从此处衍生而来。”   “你的意思是,妖族其实并不是想要把剑南道化作妖土,这只是一个障眼法,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打开风池的入口?”   “这个猜测掌教师兄与我早已经有了,只不过你说错了一点,妖族即想把剑南道化作妖土,也想要将玄牝之门打开,这是双管齐下,不管哪一桩谋划成功了都是大胜,此为阳谋。不过之前后山有上清剑阵在,哪怕是那头道仙境的大妖过去也别想从风池中搅出什么风雨,你现在为了我把上清剑阵带了出来,后山防备空虚,我怕那头大妖借此生事。”   唐未济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如果风池入口被打开,妖族大军从此处蜂拥而出,那么这世间……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在破庙遇到黄龙人的时候,黄龙人得知了上清剑阵在他身上的时候为何会用那种狠毒的眼光看着他,原来是在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将上清剑阵带出太玄教好让妖族得手。   “不过你也别太紧张。”黄龙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是做最坏的打算罢了,我现在虽然身受重伤无法动手,但太玄教还有欧阳师叔在,后山的玄牝之门难以被外力破坏,有太玄教大阵在,妖族没足够的时间,轮到你出手的机会应该不大。”   唐未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结结巴巴问道:“若,若那九朵金莲少了一朵呢?”   “少了一朵?”黄龙人眼中的光突然间亮得骇人,他一把捏住了唐未济的肩膀,冷冷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玄教金莲被盗的时候,黄龙人还被困在小天地之中,不曾回过太玄教,哪里知道这件事情。这会儿听唐未济这么说话,顿时便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唐未济道:“司礼长老是乌鸦酒馆的奸细,在你和掌教真人离开太玄教之后,他从后山盗走了一朵金莲,金莲去向不知。”   黄龙人浑身力气一下子便没了,闭上眼睛飞速思考着,面色苍白,越想浑身冷汗越多。堂堂玄仙境的大能,到最后的时候如同像是刚刚从水里爬上来的水鬼,顺着衣摆往外滴汗。   他用极其干涩的语气说道:“如果九朵金莲少了一朵,玄牝之门便会变得不稳定,阵法缺失一角,不再完美,但应当还能支撑,只是若是再有大妖出手破门的话要轻松许多,比原本预料的时间要更快。”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到了天灵盖,唐未济只觉得浑身冷飕飕。   难怪酒馆宁愿牺牲一位太玄教的司礼长老也要将金莲偷盗出来,难怪剥皮道人奇怪蝠翼大妖只是在乎金莲到底是不是被偷了出来,而不是在乎那朵金莲到底在什么地方,原来他们只需要金莲离开风池就行了。   唐未济想得更多。   这朵金莲只要从风池被带出来,对于妖族那些人来说便不再重要,但金莲落在谁的手上才会利益最大化?   想来想去,自然是唐未济。   因为唯有他现在最需要金莲,移洛说这朵金莲是从别人手中抢的,让他暂且保存,但如果这是移洛故意这么说,把金莲带给他的呢?   现在想来,移洛当初的表现的确有些奇怪,在金莲种入唐未济身体之后她竟然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如果说这金莲是妖族让酒馆出手盗的,那么移洛把这株金莲给自己,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上清剑阵会对这株金莲的宿主产生依赖?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是不是早已经预料到了太玄教会让唐未济带走上清剑?   上清剑不在了,上清剑阵自然也就不在了。   他一直觉得移洛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因为结了影契的原因,两人同生共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移洛不会害他。   就连九长老是妖族的这个秘密通过吴能的口中宣告天下的时候,唐未济只是怀疑了移洛一瞬,之后便再没怀疑过她,因为他突然想到大将军如果真的与自己预料中的在十六年前与九长老做了交易的话,也是知道九长老是妖族的。相比较移洛,唐未济更相信吴能背后的那双手是大将军。   那株金莲被移洛拿过来的时候,用的理由也是合情合理,只是如果一切都是移洛算计好的呢?   如果移洛知道风池是妖界的入口,知道那三头大妖的目的,知道打开风池的关键是这金莲,只当司礼长老会让唐未济去见上清剑阵,知道上清剑会对金莲宿主产生亲切感呢?   如果这些她都知道的话,她将金莲给了唐未济,是不是意味着她早就算到了太玄教在剑南道的高端战力不足,会让唐未济带着上清剑出战?   这样的后山便会空虚,妖族会更轻易打开通往妖界的大门。   那么打开大门对移洛有什么好处?   唐未济想到了一件事情,顿时愣住了,浑身冰凉。   他突然想到,移洛只是她在人间的一具分身,如果通往妖界的门被打开的话,是不是意味着移洛的本尊也能通过这道门来到人间?   如果本尊都能来到人间的话,这具不过才三元境的分身是死是活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如果本尊来到人间的话,许多对唐未济不能动用的手段也都能动用了,那么他脑海里并没有探寻的九长老的记忆是不是也可以被移洛读取?   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在移洛的算计之中。   不管是妖族的谋划,还是太玄教的应对方法,都在她的计算之中,她所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便是把那株原本不重要的金莲送给唐未济,让这株不重要的金莲变成了这计划最关键的一环。   各方的谋划应对,她都猜到了,她所做的只是顺着所有人的意愿,伸出一根手指,将那车轮轻轻推动了一下。   于是太玄教营救黄龙人的问题得到了解决,妖族破坏风池的动作更为轻易,酒馆想看到的世界也会出现,她自己的本尊也能来到人间。   到底是跟着九长老的大妖,棋力之强冠绝天下。   唐未济原本只是觉得震惊,现在则变成了惊悚。他有一种感觉,只要通往妖界的门被打开,自己离死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他一把抓住黄龙人的手,将他背在自己背后,挣扎着站了起来,“还等什么呢,赶紧起身赶回太玄教啊!” 第113章 真的要你去死   距太玄教不过百里的一处隐秘山坳,被黑雾缠绕的小剑有些无聊地在劈柴,已经成为了神魂这头大妖经历了种种磨难,终于变得老实了许多,至少比较之前的那些主人,现在的这一任主人让他看得顺眼得多。   不仅仅是因为移洛那张惊艳绝伦的脸,更因为的是移洛的身份。   他与冷冷不同,终究是知道移洛那具真身的真实身份的。   因为妖族能活得足够久,生存环境更为残酷恶劣,争斗起来吞噬同类的事情常有发生,所以妖界的大妖有很多,这里的大妖特指的是三仙境的大妖。大妖虽多,但能投靠在十八位妖祖门下的极少。   十八位妖祖各有其擅长之处,排名遵循的是其可怕程度。排名第一的自然是那头万妖之祖,只是7一直不曾有人见过它的真身。   于是妖界最出名的就是那位排名第二的妖祖,号称智妖九渊,而移洛是九渊门下最受器重的那一位,据说是堪比亲传弟子的身份,地位实力谋略无一不是顶尖。   他虽然也是大妖,但比起移洛来可就算不上什么了。如果非要比的话,就好比山上的谱牒仙师与修野狐禅的孤魂野鬼,那两者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啊。   所以虽然自己已经没了身体,但总归还剩下些神魂,若是能找到合适的身体,以秘法重修不是没有可能。   背靠大树好乘凉啊。黑雾小剑心里头想着,其实有些奇怪移洛为何对那个姓唐的小子那么看重,更奇怪她是怎么来到这人世间的。   只是这些问题注定只能烂在他的心中,他可是知道一些规矩的:知道得越多,死得也就越快。   黑雾小剑挥舞着,劈柴对他来说很简单,但想到了一些事情,他依旧有些担心,“我们距离太玄教这么近,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坐在一旁的冷冷冷着一张脸,似乎天生没有表情。他并没有因为黑雾小剑的实力而给他应当有的尊敬,冷声道:“大人既然选在了这里,怎么可能被发现。”   黑雾小剑有些不服气,看了一眼一旁坐着没理他们两个的移洛,很想开口嘲讽一声,却终究不敢,只是在心里骂了一声,心想老子当初和你一样化气境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那座地府里面排队等着轮回转世呢。   移洛却仿佛是猜到了他心头所想,淡淡道:“你当初和他实力一样的时候,可有他这般年轻?”   黑雾小剑依旧不服气,心想我那会儿也没见得比他老到哪里去。   移洛继续道:“他可是在人间长大的。”   黑雾小剑顿时便不作声了。   既然与那株春草一起去过冥河岸边见到了冷冷,他自然也见识到了冥河的妖气,远远不如妖界,并非妖族能够生存的环境。   妖界虽然贫瘠,环境恶劣,但好在不缺少妖气,对他们来说,妖气就好比人族血修修行所必须的灵气,妖气如此稀少还能在这个年纪有这样的修为,的确不凡。   他转移了话题,“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长时间啊?我怕等时间太长了,万一被墨染山上的那个老怪物发现了,想跑可就难了。”   移洛道:“欧阳老怪物在忙着帮买剑疗伤,顾不上这里。”   黑雾小剑有些奇怪,“只不过是一桩买卖罢了,保住买剑不死就行,他又不是太玄教弟子,欧阳老怪物为什么这么上心?”   移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的光滑的脑门,“以后看事情多动动脑子,什么事情都没有那么简单,你也不想想,欧阳老怪物的道缘树最上面那片叶子去了什么地方。”   “去了什么地方?”黑雾小剑下意识回了一句,然而话说到一半便意识到了什么,紧跟着倒吸了一口冷气,“大人的意思是那枚叶子在买剑身上?”   他又疑惑道:“不对啊,若真是在买剑身上的话,欧阳老怪物趁着买剑昏迷取走叶片不就行了,何必这么卖力救活买剑。”   “他若是能取走叶片的话,早就取走了。”移洛淡淡道:“当初在道缘树渡劫之时,买剑跟随弘光一路进入了金鼎阵。弘光早就察觉,他更乐得如此,这样一来唐未济的嫌疑更大,太玄教对他出手也就更合理。只是他没想到在他出手夺取叶片的时候,买剑横插了一脚,夺走了最关键的这片叶片,因为怕弘光从他手中再抢走,所以吞入了腹中。”   黑雾小剑恍然大悟,“那些叶片便是道果,而买剑却不知道。欧阳老贼刚刚经历天劫,还没来得及在道果上烙刻神魂印记,他吞下了这片叶子,这道果便已经与他的神魂融合在了一起,欧阳老贼便是想尽办法都不能再取出来。”   “便是如此。”移洛点了点头。   “那欧阳老贼如何得知这件事情的呢?”黑雾小剑有些疑惑,却对移洛知道这些事情一点都不惊奇,哪怕移洛的叙述表现得她好似就站在一旁看着一样。   “欧阳老贼又不是蠢人,既然唐未济与他说了他猜到的真相,那日墨染山上除了他和弘光之外只有买剑,弘光既然把第二片叶子还了过来,就说明第一片叶子的确不在他的手上,留之无用。既然叶子不在弘光身上,也不再他那棵道缘树上,还能在谁的身上。”移洛再一次说道:“动动脑子。”   黑雾小剑“嘿嘿”笑了一声,从小剑中涌出一团黑雾,谄媚笑道:“这不是有您在呢么,脑子这种东西现在对我来说没用。”   移洛便不再理他。   那团黑雾绕着冷冷盘旋了一周,惊叹道:“果然是个好苗子,大人,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妨让我来教他如何?”   移洛对着一枚巴掌大小的银镜整理着自己的容貌,闻言道:“不用,等我本尊上来自然会收他作弟子。”   黑雾小剑不动声色,心中却是起了惊涛骇浪,看着冷冷的目光顿时就变了。原来这是移洛自己帮自己留的徒弟,难怪呢。   教不了徒弟,过不了好为人师的瘾,黑雾着实是有些无聊。他盘旋了两圈,又问道:“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着,什么事情都不做?”   移洛淡淡道:“该做的我已经做了,那株金莲我已经拿给了唐未济,他也带着上清剑下了山,那头蠢猪如果还剩下一些脑子的话,就知道现在的绝妙时机稍纵即逝。他们的目的本就是风池,我不知道是哪位妖祖在另一头等着,但既然让他们上来了,就要对他们有些信心,看着吧,过不了一些日子他们就会动手的。”   “那等他们动手的时候我们再动手?”黑雾小剑问道。   冷冷冰冷的脸上忍不住泛出一道讥讽的笑容,移洛叹了口气,“我说过,让你多动动脑子。”   黑雾小剑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   冷冷解释道:“那三头大妖的目的就是打开风池,与我们的目的一样,如果他们动手能成功的话,我们何必动手,如果不能成功的话,才是我们该出现的时候。”   移洛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只怕你们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就在这时,风中突然传来了一道淡淡的话语声。   听到这道声音,包括移洛在内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移洛看向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些疑惑,“你是谁?剑南道三仙境里面可没你这号人。”   那人从阴影中缓缓走出,就像是粘滞在了黑暗之中,那些阴影与他分离的时候还在扭曲。   那人穿着一身薄薄的青衫,一双袖子被挽到手肘处,露出一双黑红如火熔岩的臂膀,狰狞可怖。   他抬起头,看着移洛,淡淡道:“我叫茂才。”   他看着那团黑雾,补充了一句:“玄武营老卒。”   大妖神魂化作的黑雾面色骤变,显然是想到了十六年前的那场战斗。   移洛很快便从脑子里找到了这个名字,便也想到了有关这个名字的许多人和许多事,她很镇定地说道:“你不能杀我。”   茂才饶有兴趣地瞥了她一眼,“为何?”   “我与唐未济共用一命,我死,他也死。”移洛道。   “原来是这样啊。”茂才似乎才反应过来,点头道:“那不是正好么?”   移洛愣了一下,冷冷忍不住问道:“什么正好?”   茂才叹了口气,朝着移洛伸出手去,“看样子你还是不够聪明啊,正好一起杀了。”   那黑红如熔岩的臂膀开始变得庞大,臂膀中间夹杂着的微小的裂缝开始变大,于是无数暗红色的火星伴随着金红色的熔岩流淌在地面上,将那些花草树木点成一片焦炭。   坚硬的石头与地面一同化作炽热的河流,蛛网一般遍布,将移洛的退路封得死死地。   移洛镇定自若,“你就不怕把太玄教引过来么?”   茂才笑了笑,“我既然已经出现在了这里,太玄教怎么可能不知道。”   “大将军可是在到处找你。”   “太玄教是太玄教,大将军是大将军,况且……”茂才抬起头,微笑道:“我可是代表方寸山而来啊。”   天元十八年年初一这天,蓝如玉让唐未济去正阳峰找一位极擅长炼器的长老,唐未济摸遍了正阳峰才找到那位长老的洞府,只可惜长老不在,唐未济等了一夜也没等到人回来。   原来那位长老并非有事,而是不想见唐未济。原来那位长老就是茂才,原来茂才一直都在方寸山。   原来茂才真的是要唐未济去死。 第114章 来吧   怪不得茂才知道九长老需要什么,并且把唐未济送到了他的面前,原来他本来就一直呆在方寸山正阳峰。   只是他为何要杀唐未济?移洛所知道的茂才难道不是当初带着唐未济从浮池之渊一步步走出来的那个玄武营汉子么?   移洛已经来不及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摆在她面前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应付茂才。   虽然茂才现在展现出的气息不过才三元境,符合他方寸山长老的身份,但移洛知道自己的感觉没有错,面前的茂才的的确确是一位三仙境的强者,只是不知道如何在九渊的眼皮子地下藏了这么多年。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稀奇,千年王八万年龟,在隐匿踪迹上来说,玄武血脉不见得比青龙血脉弱多少。   冷冷站起身来,弓着身子,浑身微微颤抖。   那枚寄存在小剑上的黑雾化作厉鬼,黑烟阵阵。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   一则消息如同暴风一般席卷了整个剑南道,撞到了剑北道的土地上之后去势并不曾减缓,以比往日里春风更快的速度将这个消息传到了江南道,传到了龙州府,传到了极北之地,传到了蓬莱岛,传遍了整个大唐。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方寸山三代弟子唐未济,今年春雨宴采雨会的魁首,以化气境实力携太玄教重器上清剑斩杀了一头玄仙境的大妖。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四正在天都的烤鸭铺子里片鸭皮,愣了半天之后苦笑了一声,出来之后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抱着女儿看了半天夕阳。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霜月正在铁甲卫驻地布置防线,她身后的两轮月轮不断撞击着,发出刺目的火花,然后她突然笑了起来,因为她想到了自己把这些年对剑北道乌鸦酒馆的调查通过瑾公主给了唐未济,日后行事必然会顺畅许多。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魏孝熙翰正在天都的某位当红清倌人腿上半闭着眼睛假寐,正咽进去美人素手递过来的一颗黑色葡萄,结果那颗葡萄差点堵在了他的喉咙里,没把他噎死。   那位容貌绝美的清倌人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又是抚胸又是捶背的,好不容易等着魏孝熙翰把那颗葡萄吐了出来,又怀疑这位爷是不是被刺激得疯了。   魏孝熙翰仰头大笑,叉着腰鼻孔朝天大吼,得意洋洋,“还有谁!”   正赶回书院的洗小净以为是传话的人说错了名字,比如把黄龙人当成了唐未济之类的,问了半天之后确认无误,他坐在那边愣了半天依旧没缓过神来。   天都的圣皇周身星辉大盛,皇后娘娘去看他的时候倒是没看出究竟,只是圣皇当天雅兴大发,挥毫泼墨绘了一副星海群峰图,其中有一座山峰怪异至极。皇后娘娘也是难得高兴,多喝了两杯玉色葡萄酒,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星罗谷原本还在犹豫的谷主当时就下了命令,提名兵宏为星罗谷第三代的大师兄,原本的大师兄雍森馋红了眼睛,却只是无奈叹了口气。   雨秋河得知消息之后呆坐半晌,忍不住骂了一声,“真不是个东西!”   据说当天彩衣阁里面被摔坏了好几件传世的宝贝;长生宗差点没闭门封山;捉刀教里面刚刚选出来的最老的那位捉刀童撂挑子不干了,仇乐池气得面色铁青,一双手却在不断颤抖。   瑾公主算是少有的知道其中奥秘的人,也是异常兴奋,激动得一张小脸通红。大将军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只是严重的阴翳更深了一分。   太玄教的方寸山驻地欢呼声一片,所有人都在高呼着唐未济的名字,小木鱼跑出去无头苍蝇一样问了半天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站在那边傻笑了一个下午。   天下谁人不识君。   唐未济的日子却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好过。   从那天自黄龙人的话语中得到了真相之后,唐未济带着黄龙人马不停蹄往太玄教赶,生怕走到半路上来一则消息说太玄教后山的玄牝之门被破了,那自己日后的日子里可就只能浪迹天涯了。   唐未济当时很悲愤地想着,浪迹天涯也就算了,一位道仙境的大妖整天跟在屁股后面要杀自己,谁喜欢这样的浪迹天涯啊,谁爱去谁去,反正他不去。   黄龙人的情况真不算太好,先是遭到了剥皮道人的刺杀而重伤,后来又配合唐未济斩杀了那头大妖,伤势更是重上加重,连一个行动自如的普通人都不如,一直都是唐未济背着他。   好在他的意识一直都是清楚的,不然的话还不知道会有多大的麻烦。   薄纱女子虽然是后山实力最强的长老,但目睹了唐未济斩杀大妖的那一幕之后,顿时地位便变成了四人之中最低的——比称心还不如,毕竟称心是黄龙人亲口承认的徒弟,前途不可限量。   黄龙人与唐未济说话的时候她封住了自己的五识,故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看出来唐未济的急迫,也不敢耽误,只是埋头赶路。   唯有称心的好奇目标变了,虽然自己喜欢的黄龙人似乎很强,但斩杀了那头大妖的可是唐未济啊。   她还不曾接触到血修的世界,在她眼中的世界里,唐未济就是比黄龙人要厉害,一路问题不断,最后还是黄龙人自己忍不了了,封住了称心的嘴巴。   于是沉默的旅程变得更加沉默,凝重的气氛更为凝重。   唐未济这些日子要忙的事情有很多,不仅要思索回到太玄教之后的事情,还要继续练上清剑法,以更好地掌控上清剑阵。好在身旁有个黄龙人,一直仔细看着他练剑,不时出声指点,帮他拨乱反正。只是唯独黄龙人提醒他早日修成的神通,唐未济还一直无门而入。   这并不能怪唐未济,血脉品秩有高低,高品秩的血脉修成神通本就比低品秩艰难许多,四神珠之内封存的四神兽血脉都是天阶血脉,他还没有前辈指点,如何能堪破门径。   不说其他人,就连黄龙人自己都不曾修成神通,唐未济哪里知道神通如何修炼?   神通神通,什么鬼神通。   唐未济心中暗骂,心想没这玩意还保不了命不成。   黄龙人想到了一些事情,问唐未济道:“你见过你们方寸山的蓝山主么?”   唐未济正背着他赶路,闻言点了点头,“见过。”   黄龙人道:“日后你若是有时间的话,可以像蓝山主请教请教,据我所知,除了佛子之外,只有蓝山主修成了神通。佛子与你并无瓜葛,贸然前去叨扰太不礼貌,还是有时间问蓝山主吧。”   唐未济愣了一下,好奇问道:“山主是什么神通?”   黄龙人道:“神通这种东西都是不宣之秘,我如何能知道。”   唐未济便不说话了。   黄龙人又道:“上清剑法并非一定要配合上清剑使用,我观你血脉品秩虽高,体质也很坚韧,但对于力量的运用却是粗糙到了极致,若是日后有闲暇的话不妨多练一练上清剑,对你有好处。”   唐未济点了点头。   黄龙人又道:“称心既然叫你为哥哥,日后你不管如何都得照看着她三分,万万不能让她受到别人欺负……”   称心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小老虎一样看着他,只可惜嘴巴被封住,“唔唔唔”说不出话来,急得满头大汗。   唐未济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前辈,我记得你的话不多啊。”   黄龙人愣了一笑,趴在他的背上笑了笑。   唐未济安慰道:“现在才哪到哪,前辈怎么跟托孤一样,等到咱们回了太玄教,我择日拜访您,咱们有话慢慢说。”   黄龙人笑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不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有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那个万一,往往便是一万。”   唐未济停下了脚步,薄纱女子牵着称心也停住脚步。   前面的天空中低低地飘着一朵云,那朵云很小,却是黑色的。   有人从云间探出了头,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孔,还有那被洗得发白的道袍,他朝着唐未济笑了笑,从云中钻了出来,站在地上,不断搓着手,就像是路上偶然遇见的憨厚山农,“那个,不好意思,我是来取东西的。”   唐未济看着他身后背着的那个巨大的包裹,心中有了些猜想,于是便有些绝望。   他强自镇定问道:“不知前辈是来取什么的?”   那人一双浑浊的眼睛没有焦点一样看着前方,“呵呵”笑着,“我来拿一张皮。”   拿什么皮?   这个问题已经不用问了,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明。在场四人当中,唯一能被此人看在眼里的,想来只有黄龙人的皮了。   难怪黄龙人的话突然多了起来,原来是感觉到了剥皮道人到了。   唐未济心中涌现出阵阵冷意,乌鸦酒馆的九位血鸦之中,要论起名声最大的应当便是剥皮道人,相比较其他血鸦对自己身份的掩饰,剥皮道人向来不曾藏头缩尾,一直以真面目示人。   在他三气境的时候,背后背着的只有一卷人皮,那是一张残皮,是从某位死去的三元境强者身上剥下来的。在他三气境的时候,背后便背了三卷人皮,一直到十六年前浮池之渊崩碎,他身后背着的只有三卷人皮。   据说剥皮道人一直在找第四卷 人皮,只是一直不曾找到。那么黄龙人是剥皮道人的第四卷人皮,还是用来替换其中的某一位三仙境人皮?   唐未济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感觉自己腰间系着的上清剑都难得安静了下来,躲在剑鞘中一动不动。   风顺着唐未济的脖子钻进去,碰到了湿热的汗水,于是两者都变得更加冰冷。   黄龙人贴着唐未济的耳朵轻声道:“把我放下来吧。”   唐未济闭上了眼睛,低下了头。   剥皮道人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两个深呼吸之后,唐未济睁开了眼睛,放下了黄龙人,然后站在了黄龙人的面前,拔出了上清剑。   剑尖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金色光芒,他看向剥皮道人,轻轻挑了挑剑尖,“来吧。” 第115章 提线木偶   原本扰得人心烦的蝉鸣声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透着一股子不真切的感觉。   唐未济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哪怕他面对的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对手。   地面上因太阳曝晒蒸腾起的水雾将空间扭曲,紧贴着地面呼啸而过的热浪带给唐未济的只有寒冷。   让他的血液都几乎冻成冰渣的寒冷之中,唐未济握紧了手中的剑,再次挑了挑剑尖。   如果说第一次挑剑尖还带着些沉重的话,这一次就显得很是轻盈了,因为太过轻盈,又因为面前的这人号称剥皮道人,所以这挑剑的动作便显得极其轻佻,更胜过唐未济在天都东来居面对李四说的那个“请”字。   剥皮道人突然笑了,他突然对面前这个小家伙产生了一些兴趣。   “听说你很被灰雾看好?”   唐未济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坐在地上的黄龙人倒是多看了唐未济两眼。   “哦,你不知道?”剥皮道人浑浊的眼睛捕捉到了唐未济脸上的惊讶,于是便似乎也变得有些惊讶,但紧跟着就释然了。   “你不知道也正常,毕竟你现在已经不算是酒馆的人了。”   唐未济面色如常,跟在他身后护着称心的薄纱女子却是一阵惊讶,紧跟着目光极为警惕地看着唐未济,眼中满是忌惮。听面前剥皮道人的意思,唐未济也是乌鸦酒馆的杀手?原来有关这小子的传言竟是真的!   “也罢,便让我来看看灰雾挑选的继承人到底有多厉害吧。”剥皮道人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把身后的包裹打开,手指在三张人皮上轻轻抚摸着,充满了赞叹,眼中满是温柔,就像是在看最爱的女子。   “就用这一张吧。”他最终挑选了最中间的那张人皮,“也别说我欺负你,三张人皮里面就属这野修境界最低,不过道仙境而已,听说你斩杀了一头玄仙境的大妖?那么战力应当与道仙境相当,我便用这一张好了。”   唐未济使劲咽了口唾沫,很想告诉面前的老道自己才化气境,跟他说这些是不是不太好。   老道就像是穿衣服一样把那张人皮穿在了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野修生前太过肥胖,或者又是人皮剥下来的时间太长,所以这张人皮显得有些松垮,搭在老道的皮肤上多处都有皱褶。   人皮上面的汗毛已经被清理干净,看起来很光滑,想来摸起来也应该是一样的细腻。   这一幕有些滑稽,然而落在了唐未济的眼中却是无比的惊悚,任谁看见一个人在按着手指脚趾套别人的一张皮,表现也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夏日灿烂的阳光似乎不知不觉黯淡了下来,呱噪的蝉鸣声也随之而低落,变得畏惧和小心,似乎就连这些灵智未开的虫子都感觉到了天地间平白生出的凶厉之气。   雪白的人皮上面有黑色的痣,还有一块暗红色的胎记,胎记的位置正巧处在丹田雪山之处,外形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黄龙人在唐未济身后沉声提醒道:“小心,这张人皮以那野修的神魂祭炼过,恶毒无比,沾染上便会叫人神魂受损。”   唐未济点了点头,黄龙人又道:“上次与他交手,他左手受了伤,应当没有右手灵便,你可攻他左路。”   剥皮道人穿好了人皮,有干涸的血迹一般模样的紫色线条从那团火焰状胎记中涌了出来,然后勾勒出无数诡异的花纹布满了整张人皮。   那些花纹不断向外延伸,最后在那张人皮的背后形成了两张镂空的蝴蝶翅膀。   蝴蝶翅膀极为巨大,散发着恶魔眼睛一般的红光,光晕如红宝石一样璀璨,无比强大的气息随着那些光晕荡漾出来。   他看着唐未济微笑,于是外面的那张脸皮耷拉下来勾勒出一个诡异的表情,“这么正大光明地说,就不怕我听了去?”   黄龙人理都没理他,看着唐未济认真道:“记住,攻他左侧。”   剥皮道人的面色有些阴晴不定,就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唐未济微微弓着身子,手中的上清剑如流水一般闪着极耀眼的光芒,原本被阴霾笼罩的天空直坠下一道璀璨刺目的光芒,与上清剑遥相呼应。   唐未济堂堂正正甚至称得上刻板地刺出了一剑,这一剑就像是初学剑的蒙童用木剑朝着前方轻轻扎了一下,除了手够稳,剑身够稳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   剥皮道人的眼中却陡然绽放出一道精光,他右手轻轻往前拍出,好似蝴蝶扇动翅膀。   于是平地里便卷起了一道风龙卷,扭曲着身形冲天而起,像是天地间生出的巨棒,一棒向着唐未济的额头敲过去。   唐未济脚尖轻轻点在地上,手中上清剑去势更急,于是天地间生出的这根棒子来势更加汹汹。   风龙卷倾倒,便如天地坍塌,日光都被吸入龙卷之色,更遑论天空中的白云了。   湛蓝色的天空似乎被这一道龙卷一分为二,大地在龙卷倾轧下来的瞬间就崩碎,一阵地动山摇之后便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想来日后也会变成河谷。   无数微小的生命在这一击之下化作齑粉,然而这道可怖的风龙卷在砸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无声无息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那是很恐怖的一个场景,风龙卷的中间先是出现了一枚微小的缝隙,然后裂隙逐渐扩大,最后化作了一个通透的洞。   洞的上半截以更快的速度坠落下来,然后在半空中开始分散,无数气流如同刀子一样围绕着龙卷中心旋转,原本被龙卷卷起来的那些树木岩石在这些无形的刀刃之下被飞速烙刻上无数痕迹,然后轰地一声炸裂。   这些风刃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样四处乱斩,薄纱女子勉强护住称心,便觉得这些散碎的风刃给她极大的压力,登时便是大惊失色。   这些只是零散的风刃便给了她这么大的压力,那么若是在这风龙卷之前呢?唐未济该承受多大的压力。   地面好像刨子下面的木板,甩起无数泥点烟雾的时候在飞速降低。   剥皮道人轻轻偏了偏身子,于是唐未济刺出的那一剑便被他轻易躲过。   唐未济微微眯上眼睛,手中的上清剑再次刺出。   剥皮道人伸手轻轻捏住面前随风而落的一片柳叶,将柳叶挡在了眼前,只听“叮”地一声轻响,那枚柳叶化作无数碎屑顺着唐未济的指缝落了下来,却也成功地挡住了这一下。   左侧,两剑都是左侧。   剥皮道人的眼睛却越眯越细,不对劲,黄龙人说的话,难道简简单单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么?   唐未济高举起上清剑,沐浴在那道光柱之中,看上去便像是他举起了光柱,然后轰然砸了下来。   依旧是左边。   剥皮道人以左手接住那道光柱,右手一直不曾动用。   不知不觉,人皮后面的那张脸上竟然渗出细密的汗珠。黄龙人的提醒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故意而为之,让他以为唐未济专攻左边,实则他自己在右边藏了手段?还是本就是这个意思?   只是简简单单的左右选择,因为黄龙人的一句话,竟然开始让剥皮道人变得投鼠忌器起来——剥皮道人有些怀疑黄龙人是否真的如他所看上去的那样丧失了战斗力。   唐未济抽剑在手,随着气浪的奔涌渐渐悬在了半空,上清剑阵再次出现,一枚巨大的剑形虚影自天空中坠落,轰然砸下。   剥皮道人眯着眼睛看着太阳,只觉得眼中的那黯淡太阳亮了那么一瞬间,然后视线便被一道巨大的剑影遮掩得严严实实。   剥皮道人并没有动作,身后的那扇蝴蝶翅膀将他包裹了起来,剑尖抵在那些纤细的红线上面,翅膀被不断下压,却始终不曾破碎。   他右手的尾指轻轻动弹了一下,黄龙人手中突然飞出一只蝴蝶。   剥皮道人微微一凛,生生放弃了对唐未济的追击。   他猛然用力,身后的翅膀弹飞了上清剑阵,然后化作千百道红线刺穿了虚空,闪电一般扎向唐未济。   不管黄龙人是故意这么说还是让他故意这么认为,他大不了不动右手就是了,一样可以杀了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随着上清剑阵被弹飞,唐未济心口一闷,被高高抛飞起来。   眼看着那些细丝就要刺穿他的身体,黄龙人忍不住捏了捏手掌,剥皮道人却又在此时有意无意看了他一眼,于是黄龙人的动作便停住了。   危急时刻,唐未济横剑在胸,正是上清剑法中的铁锁横江,然而上清剑终究不是上清剑阵,怎么可能把唐未济全身都挡住。   细丝好似极毒的赤练蛇,极有灵性地从上清剑旁绕过,然后狠狠扎入唐未济的体内。   唐未济像是可怜的提线木偶,被细丝高高扯起,无尽的痛楚与怨毒伴随着最可怕的阴暗气息顺着细丝涌入他的体内。   他看上去在下一秒钟便要被扯碎。 第116章 真羽现世   那扇翅膀是红色的,细线自然也是红色的,唐未济的血是红色的,所以当他被吊起来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周身飚出了成百上千道鲜血。   画面美得让人难以直视,昏黄色的光线下,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高扬起头颅,无数道血线弯曲着划过完美的弧线,将他与那对蝴蝶翅膀相连接。   光线虽然足够黯淡,却依旧看不清他的模样,唐未济被藏在阴影之中,看上去就像是一副绝美的油画。   油画很容易就可以被粉碎,唐未济的身体并不比油画的画布结实多少。   那些自细线中传递过来的力量还在其次,最可怕的其实是从细线中传输过来的怨毒。   那是一位三仙境被生生剥皮,然后将他的神魂当成燃料在人皮上写符而产生的怨力,远远超过唐未济的想象。   那些怨力阴毒恶损,让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之力,同时自心头生出无数极浓重的负面情绪。心湖之上的玄武心盾爆发出强光,勉力支撑着不让那些恶意落在心湖上污染了整片心湖。   除非黄龙人出手,否则唐未济真的就要死了。   他是拥有天阶血脉,但不管是青龙血脉还是玄武血脉,在这样等级的战斗中又能发挥出什么样的作用。唯一能发挥作用的上清剑阵并不能破开剥皮道人身后的蝴蝶翅膀,唐未济的手段再多也毫无意义。   只是黄龙人受到了剥皮道人的警告,相互牵制之下明显是放弃了出手,唐未济还能活下来么?   剥皮道人没觉得他能活下来,哪怕唐未济是灰雾极为欣赏的后辈,哪怕他与灰雾的关系在九大血鸦中算是好的了,不然的话鬼面这次也不会来到剑南道帮忙,但他没有想过留手。   原因很简单,他不在乎。   对他这样的存在来说,唐未济就像是一只蝼蚁,哪怕更漂亮,也还是一只蝼蚁。剥皮道人在乎的只有天底下最完美的人皮,而唐未济并不满足这个条件;灰雾的看法他更不需要去在意,因为他不是灰雾。   所以在下一秒,唐未济或者化作干尸,或者分成碎块,皆在他一念之间而已。   不管是化成干尸还是分成碎块,结果都是一样的——唐未济死定了。   剥皮道人通过这张人皮传达过去一个念头,然后便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黄龙人的身上,相比较唐未济来说,黄龙人更值得他重视。   剥皮道人修行的功法极为诡秘,剥下人皮之后抽取神魂以秘法祭炼,可以让他身披人皮便可拥有人皮原主人的战力。   他本身便是道仙境的强者,更比黄龙人高出一境,然而上次交手之后黄龙人虽然收了重伤,却也给剥皮道人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他的左臂便是在那次受伤。   按照剥皮道人的计算,黄龙人最起码还有倾力一击的实力,面对这号称天下第一的仙剑黄蝶,他着实不敢怠慢。   然而就在他扭头的一瞬间,突然发现自己与那些红线失去了联系。   剥皮道人有些惊愕,这些红色丝线是这野修压箱底的宝物,与佛家的业火有些类似,沾染上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与之断了联系还是第一次发生。   他向着那边瞥了一眼,然后目光便再也转不过来了。   ……   唐未济只觉得极其难受,他就像是暴雨中行驶在大海上的一叶小舟,海面波涛汹涌,斑斓的海水下面藏着未知的神秘与恐怖。巨浪像是巨人的手掌一样拍打下来,那些手掌中藏着无尽的恶意,每一次拍打在他的身上都要将他碾成最微小的碎末。   心湖一次次激荡,如果不是玄武心盾的话,唐未济早已经沦陷,即便是这样,他也依旧快要支撑不住。   毕竟这是一位三仙境的神魂被折磨的最深沉恶意,他区区化气境,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意识开始逐渐模糊,血液顺着那些鲜红色的线条飞速流逝,伴着血液一同消失的还有鲜活的生命力与温暖的体温。   唐未济捏紧了手掌,手心里浸润的汗水已经变得冰凉,他甚至感觉自己都快要握不住这些水分,因为他感觉得到自己的手掌开始失去知觉。   力气在一点点的消失,感觉在一点点的消失,温暖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脸上,脸上细微的绒毛在阳光下都不再晶莹剔透,它们蜷曲着,因为生命力被抽走而开始变得有些蔫。   先是手脚,然后是脸颊、嘴唇、喉咙,热量在一点点的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冰冷。   唐未济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他不清楚剥皮道人为何没有选择立刻杀死自己,却也知道大概率与黄龙人有关;但是如果临死之前还要承受这种折磨的话,他倒不如选择直接去死算了。   麻木、僵硬、冰冷,眼前的光芒在消失,唐未济觉得自己飞速落进一个无底的黑色深渊,光线在瞳孔中变得暗淡,原来这便是死亡之前的感觉。   心脏跳动越发慢了,手中的上清剑已经握不住,在天空中旋转着往下坠落,上清剑的剑灵控制着上清剑去斩那些血色丝线,却被丝线纷纷躲闪开,即便斩断了七八条转瞬间又连接完整。   砰……砰……砰!   临死前的所有感知似乎都在被放大,唐未济感受到心脏的跳动与血管中逐渐停滞流淌的血液,原本细微的声音落在了他的耳中宛如雷鸣。   他闭上了眼睛,似乎能看见死神的狞笑,听见那已经死去的三仙境附着在人皮上最后的疯狂与怨念——死吧,死吧,都给我死吧!   砰。   雷鸣声都变得轻微,心脏停止跳动的最后一瞬间,唐未济的脉搏已经停止,然后剥皮道人转脸看了过来——他通过人皮与红色丝线之间的联系断掉了。   冰冷虚弱到了最低谷的身体中心突然生出了一点暖意,就像是冰天雪地里突然升起的一个火堆,又好似黑夜中的大海深处亮起了一座灯塔——有人喜欢把它称之为希望。   唐未济的心头突然间亮起了一团火苗,火苗呈鲜艳的红色,比鲜血还要浓,那团火苗不过才巴掌大小,却将所有扎进唐未济身体里的丝线燃烧干净,红色丝线化作灰烬,余下的只有无数怨魂一样的灰影哀嚎着消散在风中。   那些丝线像是感受到了无尽的痛楚,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速弹了回去,想要借此驱散那些依旧顺着红线末端燃烧的火焰。   只是那些火焰却怎么也驱逐不干净,它们从天地初生之时便开始燃烧,一直到现在依旧没有熄灭,怎么可能是这红色丝线仅凭后退速度带起的风便可吹灭的。   唐未济缓缓苏醒过来,看着胸口的那团熟悉的火焰有些没回过神来,半晌才想起来当初在方寸山的时候,自己心口有龙舟按进去的一枚火凤真羽。   剥皮道人感受到了那团火苗悠远的气息之后,面色瞬间大变,他虽然不曾见过传说中的涅槃之火,但以他的心智如何猜不到这团火焰的来历。   剥皮道人面色肃穆,以最快的速度将红线自中间断绝。传闻中沾染上涅槃之火必然要被烧成灰烬,唯有壮士断腕方可苟活一命,然而这毕竟断的不是腕。   红线断裂的地方突然又生出一缕火苗,火苗飞速壮大着,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那张人皮丹田雪山处的那团火焰胎记蔓延过去。   于是火焰胎记便真的化作了火焰,那张人皮中间被烧出了一个小小的洞,火焰状的胎记只剩下了一团焦黑。   剥皮道人面色极其难看,从人皮中挣脱出来,眼睁睁看着那张人皮在涅槃之火中逐渐化为灰烬,浑浊的目光变得犀利,老鹰一般盯紧了唐未济,冷冷道:“我当你有什么后手,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他看着那张只剩下灰烬的人皮,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心痛,“你坏我道法,损我一张人皮,那便还我一张好了。”   上清剑已经回到了唐未济的手中,唐未济握紧了上清剑,却依旧感受不到自己手臂的存在,甚至连手指用了多大的力气都感受不到,在冷硬僵直的手臂阻碍之下,他甚至连自己的指甲刺进了肉里都不知道。   于是他将自己胸口的那枚火凤真羽抽了出来,紧紧握在手上,才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只是他的这个动作落在旁人眼中免不了就要被误解了,剥皮道人看着他手中的火凤真羽,面色难看至极,却同时又有些贪婪,“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样的宝物,但即便是它又怎么能拦得住我!”   于是黄龙人在旁边轻轻挥了挥手,手指上站立的黄色蝴蝶化作一柄金黄色的剑,黄龙人弹了弹剑身,发出清越的剑吟,示意不仅仅是唐未济,自己也还在。   剥皮道人一双眼睛变得如同古井一般深邃,他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冷笑了一声,拾起包裹急速后退,瞬间便化作了天空中的一枚黑色小点。   “你们两个都欠我一张上好的人皮。”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唐未济与黄龙人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半晌之后,黄龙人确定剥皮道人走远了,这才急急道了一声。   “快走!” 第117章 饮散落花流水   太玄教百里之外的那场战斗持续的时间很短,短到太玄教守山大阵都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自然,仅仅只有三元境的战力波动也丝毫提不起墨染山上那位欧阳师叔祖的兴趣。   战斗持续时间短的原因有很多,有可能是因为双方的实力极度不对等,也有可能是因为双方根本就没有正式出手。   不管如何,这只是水深火热的剑南道泛起的一朵小小浪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雨秋河自然也是其中一员,他正在方寸山的驻地欣赏一封旨意,这封圣旨以白玉为轴,金丝织布,上面不过写了寥寥数行墨字,然而就是那些墨字,让他啧啧称奇了半晌也舍不得放下来。   瑾公主在一旁端坐,浅笑着饮茶。在旁人面前,她似乎又恢复了那尊贵的公主身份,与在唐未济面前的轻松截然不同。   雨秋河与她行了一礼,笑道:“真没想到圣皇竟然会封唐未济为少游侯,公侯伯男四等爵位,未济可是直接窜到了第二位啊。”   瑾公主浅浅笑着,“这是他应当得到的荣誉,无论是谁,能斩杀一头三仙境大妖都理当有所奖赏,何况他还是飞虹苑弟子,归属我父皇门下。”   “朝中现存的侯爷还有几位?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那几位当中年纪最小的也当有四五十岁了吧,就这么封一个二十没到的黄毛小子为侯爷,他们能服气?”雨秋河好奇问她。   瑾公主没有回答,她看着方寸山后面的小河,轻声问道:“这里就是唐未济经常钓鱼的地方?”   雨秋河并没有因为瑾公主没回他而恼怒,全大唐的人都知道瑾公主是有多受宠,别说不回他话了,哪怕是不正眼看他都是正常的,你当谁都跟唐未济一样呢。   他点了点头,指着河畔的柳树,“是的,他经常坐着的地方就是那边。”   瑾公主莲步轻移,往柳树下面走去,雨秋河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得恭恭敬敬跟在后头。   瑾公主站在那棵柳树下面,看了一眼这棵别样繁茂的柳树,眼睛微微眯了眯。   拜墨染山上的那阵狂风所赐,太玄教内的树木大多才刚刚发芽,之前长好的树叶化作夏泥被吹散在了整片太玄教。唯独这棵柳树不同,郁郁葱葱,柳叶晶莹剔透,亮得像是要发光。   她突然轻咦了一声,满是惊喜,“这水里居然有花瓣。”   雨秋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恰好看见小河水面上飘来粉红色的花瓣,想来应当是太玄教哪株后发的桃树开了花,花瓣被风吹落了河中,只是有些不明白如此寻常的事物怎么会让瑾公主欣喜。   瑾公主蹲下身子,从河中掬起一捧水,河中的水很清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那株金莲被春草带着从河水中生长出来的原因,这里的水很干净,比自山巅解冻的雪水都要干净。   瑾公主看着手里掬着的那捧水,还有水里的零散花瓣,凑近了轻饮,然后满足地叹了口气,“我小时候常听父皇说天都城南有一片桃林,是剑囚叔叔最喜欢的地方,桃林正中央有一道小溪名为剑溪,溪水中常年有桃花瓣顺水而下,流入宫墙之内,每当这时候,剑囚叔叔便会很开心。”   瑾公主看着手中残留的花瓣,似乎很是向往,她将花瓣放入口中慢慢咀嚼,感受着那丝清苦,“我一直很想去那片桃林,但父皇从来不准我去,不知道桃林的落花流霞与外界又有什么区别。”   雨秋河淡淡笑着道:“想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吧。”   他指着河水里欢快游动的半透明小鱼,“就像是这条鱼,与其它鱼能有什么不同呢,都是鱼罢了。”   “所以那些侯爷在我父皇眼中与唐未济有什么区别呢?他们不满有什么用?”瑾公主挥了挥袖子,河水中的花瓣旋转着飘飞了起来,化作一条桃花瓣组成的红鲤,瑾公主弹在红鲤上,花瓣与水珠飞了满天,很好看。   雨秋河便看得痴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瑾公主习惯了这些目光,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是用这种目光看着她,除了唐未济。   一想到唐未济,瑾公主有些恼,心想这个人是怎么回事,那头大妖都已经被杀了,怎么还没回来?这也太慢了。   ……   在外人看来,风池就是后山那处幽谷处的碧池,碧池一汪,倒映着水边的水草,天气好的时候还能看见水面上有水蜘蛛在玻璃般的镜面上行走,因为天空映在水里,于是水蜘蛛就像行走在天空。   如果穿过这道水面,向下游百十米,然后就会出现一座藏在泥沙中的阵法,开启阵法,便会见到传说中连接妖界的风池。   风池到底有多恐怖,没有见识过的人是不会理解的。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么就好比以风吹拂人身,便有尘土一般的血肉与之分离,先是皮肤,只是瘙痒,后是血肉,开始剧痛,最后是经络与骨骼,被磨成骨粉浆泥。   这过程并不是一日两日,而是以年计算,况且风池中的九幽风所针对的最主要还是人的神魂,神魂受到的伤害可比身体受到的伤害剧烈百倍。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而这样的煎熬,往往要持续数年。之前站出来指证唐未济是妖族奸细的荣冬锴只怕现在还在风池中经受折磨,太玄教偶尔也会放精英弟子进风池历练,只要能承受住九幽风的吹拂,不管是对躯体还是神魂都大有裨益。   这般可怖的地方,和风池表面的这汪小小水洼可是截然相反。   后山这地方本来是没人来的,因为上清剑就在这个地方,但上清剑之前被唐未济带走了,故此太玄教便派了三位长老守在这边。   三位长老都是逸元境的高手,年岁已久,是太玄教上一代的前辈,只是不曾踏入三仙境,所以只能是长老,而非太上,若是真要算起来的话,这三位长老也算是欧阳师叔祖的师弟。   这样的高手放在整个大唐都不多见,当初太子府上的洪洗剑便是这个等级的,太子如此尊贵的人物面对洪洗剑都是恭敬异常,要知道当初洪洗剑可还没有突破到三仙境。   由此可见逸元境的稀少与尊贵,而现在,这样的高手一出现便是三人守着风池,可谓阵仗极大,不能说太玄教不重视这里。   只是相比较暗处藏着的危险来说,这些战力终究还是稍显得低了一些,不管是乌鸦酒馆还是妖族,如果真有人潜伏进来的话,必然会是三仙境。   太玄教只是让这三位守在这里,其实有些不太妥当,只是不知道墨染山上的那位师叔祖为何不亲自过来看着风池了,也许只是因为他们不是黄龙人,并没有猜到妖族真正的目标?   三位长老分三个方向守住风池,其中一位长老突然睁开眼睛,有些惘然地看着面前的那方池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总觉得方才有一只兔子跳了过去?   后山出现兔子很正常,关键在于这只兔子蹦到了这里才被他发现,这便不正常了。   长老面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   剑南道妖族所开辟的十八处战场终究还是人族渐渐落在了下风,这与剑南道战力无关,实际上若是以纯粹纸面上的实力来看,哪怕掌教真人与司礼监大太监被困在了小天地之中,剑南道的战力依旧是碾压的。   但妖族那边多了一个乌鸦酒馆,这便不是人力所能胜得过的了。   乌鸦酒馆存在的时间比大唐还要久远,组成他的成员实力极为强大,何况身份又很神秘,也许朝中六部的尚书有半数都是酒馆的人,也许那三位尚书还要听天都某个只靠着捡垃圾吃饭的乞丐的话,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他们实力强大,势力庞大且隐藏极深,谁又知道这十八处战场上面有多少酒馆的人?也许某片战场负责镇守的长老就是酒馆的刺客,这样怎么可能不输。   反正不管如何,在蝠翼大妖出现在了某处战场,以闪电般的速度斩杀了某一位小宗派的长老之后,这片战场的溃败便逐渐演化成了整个剑南道的溃败。   之前唐未济斩杀了一头三仙境大妖的消息传过来的确让人精神一振,但也仅仅如此而已,之后他与黄龙人便开始被剥皮道人盯上了,精神上的振奋终究不能代替实实在在的战斗力。   十八处战场不断溃败,然后便是无数生魂尸骨开始被祭祀。   某一天,天空中飘起了一朵巨大的血云,云朵下面有一枚发着光的奇怪符号,似乎静止在了半空中。   刚刚从剥皮道人手上逃了没多久的唐未济停下脚步,有些迷惘地看着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重新归入心脏的那根火凤真羽重重跳动了一下。   黄龙人看着那个奇怪神秘的符号,开口幽幽道:“祭祀开始了。”   唐未济的心猛然往下一沉,他似有所感,突然看向另一边。   另一边,新生的符号仿佛朝阳一般冉冉升起,高悬在天空中,像是在嘲笑整个剑南道的不自量力。   以整个剑南道千万条生命为代价的祭祀,真的开始了。 第118章 太玄教的兔子与钟声   长老不敢怠慢,他久经战场,自然知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道理。几乎是不用多想,便从他之间飘出两道淡淡的青烟。   这青烟看着柔弱,实际上却是这位长老修行大半辈子的秘法,结合他的蛇类血脉,威力极大,有缠缚剧毒的效果,三元境之下碰着即死,三元境的血修被缠住也不会好受。   最可怕的是这种秘法无声无息,类似蛇行草中,难以引起血修的丁点注意。   其余两位长老受到示警,已经第一时间像这里看过来。   他们分守三处,相隔甚远,但终究是逸元境的老人,很容易便看得清楚。   当看见这位长老出手便是杀招,他们微微松了口气,心中为这位长老的小心谨慎赞叹了一声,然而下一秒钟,他们的面色便陡然变了。   那道青烟在他们三人的注视中飞到了方才出现兔子的地方,钻入草丛中,青碧色的嫩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枯黄,然后变成了灰白色的粉末。   青草丛中一只肥硕的红眼兔子支着耳朵,提着前爪站着,似乎被眼前的场景惊得动弹不得。   眼前的一幕很和谐,然而他们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三人瞬间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并不是这只并没有死去的兔子,而是那道青烟,那道青烟飘入了草丛之中,将一片郁郁葱葱的青草化作飞灰,然后呢,然后那道青烟去了哪里?   那是那位长老修行了半辈子的秘法,其中甚至牵扯到了他的血脉,怎么可能在毁掉了一丛青草之后便消失了?连一只普普通通的兔子都没弄得死?   那只兔子有古怪!   几乎是下意识的,所有人心里头都生出了这么一个想法,三位长老齐齐出手。   一位血脉之力化作飞鸿冲天而起,自上而下朝着兔子扑过来;一位伸手一招,便是一道蓝白色的刀光出现,刀光分裂成了千百道,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张巨网,将那个地方彻底笼罩;最后一位则是持了两枚棋子,黑子捏在掌心,白子轻飘飘向着那只兔子飘过去,看似没有半点威力,实则却是杀伤力最大的那位。   飞鸿的鸟喙携带着巨大的穿透力凿穿了兔子的脑壳,红白色的脑浆顿时撒了一地;那只兔子眼中的光芒还没黯淡,千百道刀光便落了下来,将它分成了无数碎尸,紧跟着那颗白子落下,地面似乎都随之摇晃了两下,所有的碎肉都变成了肉泥。   一切进行得都是那么顺利而美好,然而三位长老却重新变得面面相觑。   这似乎就是一只普通的兔子,在他们的感受中,这只兔子的生命已经恋恋不舍地远去,可是如果是一只普通的兔子,怎么可能会将那道青烟吸散?   ……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唐未济他们四人朝着太玄教飞速前进的路线竟然是由唐未济规划的。   之前的确不是唐未济负责,而是黄龙人选了那条路,然后便遇到了剥皮道人,黄龙人没说什么,但显然他在匿踪伏线的本事上很是欠缺,这怪不得他,毕竟他之前放牛放了半辈子,不像唐未济一样打小就是当成刺客培养。   可能是因为剥皮道人在提到唐未济的时候顺带着提到的灰雾,黄龙人默许了唐未济的行为。   唐未济并没有让他失望,一路走来,掩盖行踪,声东击西,各种秘法手段层出不穷,看得薄纱女子这老江湖都忍不住一阵牙酸,更别说一脸崇拜的称心了。在小妮子的心里头,只怕唐未济现在都比黄龙人厉害多了。   火凤真羽的事情黄龙人并没有多问唐未济,唐未济也没有多说什么,倒是薄纱女子面对唐未济则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尊重了,把他当成了和自己一样实力的存在。   涅槃之火,火凤真羽,这种东西本就不应该在这个世界上出现。   大唐定都天都,皇室血脉便是凤凰血脉,大唐的祭祀的神兽也是凤凰,凤凰不在四神兽之列,与朱雀看似相同却又不同,实际上比朱雀还要高出一个档次。   瑾公主深受圣皇宠爱的原因也正是因为瑾公主的凤凰血脉浓度远超历史上任何一位皇室弟子。   薄纱女子便忍不住多想了一些事情——难不成唐未济和圣皇在私下里还有什么关系不成?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火凤遗蜕,还有涅槃之火的话,除了天都那座皇宫深处,薄纱女子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地方了。   何况之前天都传出消息说圣皇有意将瑾公主下嫁给唐未济,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行动,后来便不了了之了,但在明眼人的眼中,这事儿却远没有结束。比如这次大将军来剑南道,圣皇为何会准许瑾公主同行?要知道以瑾公主的受宠程度,之前圣皇可是从来都不放心她离开天都的。   一来二去,薄纱女子心里头得出了一个让她自己都大吃一惊的结论。   难不成在天都圣皇没有赐婚唐未济,是因为就连圣皇都要在乎这个少年的想法?所以不着痕迹让瑾公主多了些接触他的机会,想让两人自己诞生感情?   薄纱女子为自己心里头的这个想法而感到荒谬与惶恐,圣皇早已经是三仙境巅峰,怎么会需要在意一个三气境的毛头小子是怎么想的。   可是除此之外她又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来释义圣皇的做法与瑾公主的出行。唐未济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为何他能引起上清剑的共鸣,为何他有火凤真羽,为何他能得到圣皇如此青睐,就连乌鸦酒馆的血鸦似乎对他都很是关注。   薄纱女子的眼中,唐未济身上披着的神秘雾气越发浓重。   唐未济着急赶路,心思并没有放在薄纱女子的身上,自然没有发现这些异样,再说即便是发现了这些异样,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在他心里头,现在赶回到太玄教阻止风池被打开才是最关键的事情。这件事情涉及到了他的生死存亡,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其他人在想什么。   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如果是为了别人而活,那么多人的想法,你一个个在意过去,累不累?   唐未济大部分时间用来赶路与消除他们的行踪,他知道自己的手段在剥皮道人这些乌鸦酒馆的老刺客眼中也许很是稚嫩,但足以让他们摆脱很多追兵,比如妖族第十九路妖军。   他们的任务便是找到并杀了黄龙人,现在那头大妖虽然死了,但他们的任务并没有撤销,所以只会更加疯狂。   唐未济一刻也不敢松懈,也许剥皮道人就藏在暗处的某个地方在暗暗注视着他。所以剩下的那点时间里上清剑法他练的越发勤了,对上清剑阵的掌控自然也更加熟能生巧。   除此之外便是那只火凤真羽,它藏在心口好似死了一般,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唐未济却发现自己似乎可以动用一丁点的涅槃之火了。   这点涅槃之火也许并不能烧掉三仙境的人皮,但用来对付一般人已经足够了。   也许也正是因为这真羽的原因,四神珠之内久久不曾觉醒的两种神兽血脉中,朱雀血脉开始蠢蠢欲动,就是不知道正式觉醒感应大星会是哪一天了。   四神兽血脉中青龙血脉负责藏匿与速度,这一点在唐未济的踏空秘法上得到了印证;玄武血脉主要负责防御,唐未济从修武口中得知茂才并没有真心教他之后,茂才教的那些东西他便不敢用了,所以迄今为止只是修炼了修武传给他的玄武心盾。   而其余两种血脉中,朱雀血脉负责攻击,白虎血脉同样负责攻击,但更倾向于神魂攻击。   唐未济现在缺少的正是攻击的手段,只是朱雀血脉的秘法难以找寻,只能日后前往浮池之渊的时候看能不能去朱雀营看一看了。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好事。九长老因为某种神秘的原因死亡,留给唐未济的三样东西之中,九长老的神魂唐未济之前是懒得查看,后来碍于移洛的原因更不敢去看,生怕看到了四神珠的使用方法,被移洛来个杀人灭口。   四神珠已经觉醒了两种血脉,虽然血脉之力对唐未济现在面对的敌人并没有太大的作用。火凤真羽也救了唐未济一命,若是九长老泉下有知,看见这一幕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唐未济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像现在这样不够用过,距离太玄教每近一天,唐未济的心便往下越沉一分,生怕在这个时候剥皮道人再次出现,然而不知为何,那老帮子竟然一直不曾出现。   这天,他们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太玄教的山门处。   从天空中往下看过去,整个剑南道已经化作了一片血色,血云铺满了整片天空,似乎随时都要倾轧下来,将这片大地覆盖住。   那些血色的符号已经从两个变成了十一个,并且以更快的速度飞速诞生。   唐未济跟在黄龙人的身后正要登山,突然听见太玄教内响起了一道钟声。   鸟雀被钟声惊起,化作一团黑云,飞上了太玄教的上空,在天空中盘旋,充满了死亡与恐惧的味道。   那钟声是如此的激烈,与时常听到的禅寺钟声截然不同,似乎敲钟的人已经焦急到了难以言喻的程度,在群山中回荡的钟声充满了急躁与不安。   唐未济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看向黄龙人。   黄龙人冷冷道:“出事了!” 第119章 大妖入莲池   三位长老搞不清楚眼前的这只兔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好在它已经死了,化作了肉泥。   不管是虚惊一场还是的确有人做了手脚,事情总算是可以告一段落。   三位长老正要收回自己的神通,异变陡生!   那已经死去的兔子、化作一团血泥的兔子肉下面,突然窜出来一个小小的黑点。   黑点不过才常人的拇指大小,然而却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以三位长老的眼力竟然只能看见一道虚影,甚至都看不清这黑影到底长什么模样。   他们心头大骇,原本快要收回去的攻击重新落下。   那拇指大小的黑点以极快的速度变大,他刚撞破了兔子肉泥的时候不过才拇指大小,等到他冲到了重新落下来的那头血脉化作的飞鸿面前已经变得有桌子那么大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看得清楚,原来那黑影竟然是一头小小的野猪。   也不知道那头野猪是怎么就藏在了这只兔子的身体内并且没有在这样的攻势下露出任何破绽的,它一张嘴,天似乎都黑了下来,水面上倒映着的蓝色天空化作了墨色,最深沉的黑暗中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于是距离那头野猪最近的飞鸿便被一口吞了,这只飞鸿是一位逸元境长老的血脉之力所化,之前说过,在踏入三元境或有相应秘法情况下血脉可以化形,威力惊人,但若是受到损伤的话后果更为可怕,比如当初在飞虹苑的仇乐池所化出的那颗狗头,又或者是长生宗的守山长老面对买剑化形出的蟾蜍。   这两者只是化形受创便受到了极严重的伤害,更别说这飞鸿被人一口吞了,那位长老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竟然一瞬间与飞鸿断了联系,血脉与境界一同跌落。   三位长老都是老江湖,自然知道这个时候杀敌最重要。来不及顾得上他,天空中又有无数刀光坠落,宛如千百颗黑夜中坠落燃烧的星辰,带着极其锋锐的气息与沉重的刀意,撞在了这头野猪之上,将它包裹得严严实实地。   这头野猪就像是没有看见这些极为惊人的刀光,不闪不避,一头撞进了这些刀光里头,然后便看见那些刀光被撞得飞散了开来。   无数散乱的刀意化作无形利刃将这片不大的山谷犁出深深的沟壑,水面上荡起无数的波纹——那都是刀意坠入水中激起的。   只是那些刀意包括刀光本身,都没有给野猪带来哪怕任何一丝伤害。   发出刀光的正是之前挥出青烟的那位长老,他距离野猪自然是最近的,那头野猪也正是向着他冲了过来,眼看着野猪就要到他眼前,他连忙又挥出一道青烟,将野猪捆缚住。   青烟如蛇一般缠绕,逐渐收紧,却只是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吱”声,那头野猪依旧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它只是稍稍用了用力,便崩开了那道青烟,一脚往那位长老脸上踩过去。   就在此时,一颗雪白的棋子挡在了它的脚下,只听“叮”地一声脆响,竟然好似金石交击。   那白色的棋子是那位长老息息相关的血脉秘宝,以厚重如山著称,材质极佳,竟然挡住了野猪的这一次踩踏,只是棋子内部免不了多了一丝肉眼不可见的细纹。   这便意味着不再完美,长老顾不上心痛,手里捏着的黑子已经闪电般飞了出来,化作一道水龙,向着野猪一口吞过去。   野猪顶着长长的獠牙,呼吸间有无数白色气流喷射出来,然后在瞬间撞破了了那道水龙,一口咬在黑色的棋子之上。   “咔嚓。”   一声酥脆的响声,那黑色棋子竟然被他一口咬碎了,而后吞入了腹中。   长老急忙召回白子,一口鲜血喷出,却是再无再战之力。   三位逸元境的长老联手竟然连阻挡这头野猪都做不到,那么它的身份自然而然呼之欲出。   移洛提到这座风池的时候,曾经说那头蠢猪,冷冷原以为她只是以此代指而已,谁能想到原来从天都第二扇门逃出来的最厉害的那头大妖竟然真的是一头猪。   如果是那头道仙境的大妖的话,三位长老拦不住是自然的事情。   野猪睁着猩红的眼睛,正要再次张嘴将这三人一口吞了,却突然停住了动作,看了一眼山谷外面,一头扎进了湖水之中。   湖水激起千层浪,等到浪花平息下来,湖面之前已经站了一个人。   欧阳师叔祖站在湖边,静静地看着水面上的涟漪,目光幽深。   距离野猪最近的那位长老现在反而变成了受伤最轻的了,他看着欧阳师叔祖,面露羞惭,“师兄,我们……”   他哽咽着,竟然说不出话来,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实在是惭愧啊。”   欧阳师叔祖摇了摇头,“不怪你们,便是我要拦住他都要费一些手脚,是我失误了,没想到竟然真的有大妖潜入进来,竟然没有惊动我太玄教的守山大阵,只怕后山的乌鸦还没有清除干净啊。”   他回过神来,看着方才说话的那位长老,“师弟,你先把另外两位师弟带回去好好疗伤,这里我守着就是了。”   长老重重点了点头,“有师兄在此,这头大妖必然有进无出,便让他困死在风池之中!”   欧阳师叔祖没说话,只是在他们走了之后脸色才陡然间变得极差。   方才那三位长老并没有踏足三仙境,自然不知道太玄教藏着的这个最大的秘密,不知道这风池其实是通往妖界的入口。   那头大妖进入风池之后总会出来的,只是等他出来的时候是带着妖族的大军一起出来还是怎么出来就不知道了。   他没有选择亲自坐镇在这里,也正是太玄教藏着的这个秘密。若是他亲自坐镇的话,剩余两头大妖自然便会好奇,若是知道了风池的秘密,两妖联手他也挡不住。   而这秘密更是不可能和外人说的,何况大将军之前还在他道缘树渡劫之时横插了一手,这让他更难相信大将军。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如此做法,后山风池乃太玄教重地,派三位逸元境长老看守也不算过分,同时防卫也很严密,只要不是大妖亲自过来,总归能守得住。   谁知道偏偏就是那头实力最强的道仙境大妖潜入了进来,只是让他有些奇怪的是这头大妖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的?   整个太玄教知道这个秘密的不过只有三个人,除了他之外便是掌教真人与黄龙人,难不成这两位之中也有妖族的奸细?   欧阳师叔祖不敢多想,他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心里头又是微微一沉。   不知道后山的乌鸦还有几只,从天都的第二扇门飞出来的三头大妖之中,最擅长隐匿行踪的其实是那头蝠翼大妖,这头猪妖实力最强,但在潜藏踪迹这方面确实最差的。他能进来,而不是那头蝠翼大妖,这是怕被人发现,势在必得的意思,太玄教后山的那只乌鸦功不可没啊。   欧阳师叔祖面色极其凝重,而此时,山谷外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   钟声也正是在此时响起。   方才的那股动静实在骇人,所有人都知道后山出了事情,后山的长老没有得到掌律长老的命令,自然也不会阻拦他们,人潮涌动之间,已经把这里围了个严严实实。   所有人看着山谷中那道似乎被云雾笼罩的身影,便猜出了这位就是太玄教的那位师叔祖,方才的动静难不成是他搞出来的?   欧阳师叔祖看了一眼山外的众人,心里头叹了口气,做了个决定。   已经有一头大妖进入了莲池之中,只余下八朵气运金莲撑不了多长时间,剑南道乃至整个大唐随时有可能陷入劫难之中,然而他看着这些人却依旧私欲重重。   要想让人类这种生物团结起来,最简单粗暴的办法便是让他们站在同一个利益阵营中,而现在的利益阵营便是生死。想要让他们团结起来,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真相告诉他们。   他索性把话说开了,“这里是我太玄教后山风池,风池中原本长着九朵气运金莲,之前我太玄教司礼长老盗走了一株,至今不知道那株金莲的下落。”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欧阳师叔祖为何突然间提到了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因为唐未济与上清剑的缘故不是已经解决了么,难道是那株被盗走的金莲有了下落?   他们纷纷开始猜测。   欧阳师叔祖继续道:“这些是你们所知道的,你们所不知道的是下面其实是通往妖界的入口,金莲是用来镇守入口的阵眼。”   方才还小有声音的山谷突然间死寂一片,所有人都知道欧阳师叔祖的身份,自然也知道以他的身份不可能说假话,那么这下面便真的是妖界的入口?   所有人的思绪开始混乱了,有人斗胆问道:“是和天都第二扇门一样的地方?”   欧阳师叔祖点了点头。   于是所有人的嘴里都开始变得苦涩,喉咙变得干燥嘶哑,似乎像是有火在燎烧,有人忍不住扯了扯衣领,似乎觉得它们太过碍事。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秘密意味着什么,他们现在就像是站在了一座随时喷发的活火山上面啊。   又有人颤巍巍问道:“师叔祖,您老人家没事同我们说这个做什么?”   “问得好。”欧阳师叔祖点了点头,然后指着风池道:“方才有一头三仙境的大妖下去了,我看他是想破坏阵法,打开风池通道。”   场上化作坟墓一般的死寂,无尽的恐惧从每个人的心中生了出来,然后互相感染,化作更大的恐惧。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到的只有彼此眼中的惊惧,有人咽了口唾沫,已经忍不住要逃了。 第120章 唐未济呢?   “别想着逃。”千钧一发之际,师叔祖说话了,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实力还是因为他声音中透露出来的镇定,山谷上空弥漫着的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   “可是不逃的话怎么办呢。”有人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说道:“这是太玄教的事情,你们瞒着这条通道不告诉我们,现在通道要被打开了,妖族要过来了,还要拦着我们让我们同太玄教陪葬不成?”   师叔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挥了挥手,那人便再也不会硬着头皮了,因为他从上往下都碎成了最微小的肉块。   众人认出来那是一位小宗派的长老,有固元境的实力,却被欧阳师叔祖说杀就杀了,顿时咽了口唾沫,明白了欧阳师叔祖的决心,再也不敢提逃跑这个话题,只是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就不为人知了。   师叔祖似乎能看出他们心中所想,淡淡道:“即便你们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若是这通道阵法崩溃,整个大唐都要化作战场,妖族的整体实力比我人族强太多了,你们身为土生土长的剑南道人,又能跑到哪里去。”   也许是这番话起了作用,也许是恐惧之后的勇气终于开始复苏,有人站出来问道:“前辈,你是太玄教东道主,你说我们现在应当怎么办。”   师叔祖指了指风池,“很简单,既然那头大妖进去了,那么有人能进去阻止他就行了。”   于是刚刚说话的那人又不说话了,且不说风池是个什么地方,那头大妖是道仙境,让他们进去阻止简直就是离谱,谁能拦得住?   师叔祖道:“我进去便是。”   其他人还没说话,后山诸位长老大惊失色,连忙阻止,“不可啊,师叔,若是你进去追那头大妖,剩下的那头大妖来我太玄教谁能挡得住?”   众人又是一愣,心道的确是这个样子,只是若不是师叔祖进去的话,即便是三元境长老进去又如何能拦得住那头大妖。   可太玄教长老说的也是实话,若是那头大妖就藏在暗处等着师叔祖进去,整个太玄教谁能挡得住?即便有守山大阵在,没有三仙境坐镇其中,又能挡得住多久?   左右为难,于是局势一下子陷入了僵局之中。   若是师叔祖进去的话,太玄教无人守护,那头蝠翼大妖随时都有可能将太玄教祖宗基业毁于一旦;若是师叔祖不进去,猪妖破了玄牝之门之后,不仅仅是剑南道,整个大唐都要陷入战火与黑暗之中。   这一幕在十六年前的浮池之渊曾经出现过,只是当时有九千四神兽营的壮士生生拖住,哪怕青龙营不曾出战,也有玄武残躯壮烈赴死,化作棺椁封住了浮池之渊,为大唐争取了二十年的时间。   有了这二十年时间,大唐多了许多的准备,比如说浮池之渊密密麻麻的阵法,真要到了二十年之后,依据浮池之渊为战场进行战斗,不敢说胜过妖族,守住门户拖住妖族还是可以的,毕竟战争当中,守城方永远占据天然优势。   老玄武营已经死绝了,即便玄武禁绝封是出自太玄教的玄牝之门,有谁愿意舍弃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与神魂,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不要了去守护这座门呢?   答案自然是没有的,老玄武营的行为放在现在便是愚蠢可笑,是要受到讥笑的,又有谁愿意跟随他们的步伐。   人总归是自私的。世界上真的有无私的人,在大义面前奋不顾身的人,但很明显不包括现在太玄教后山的这群人。   于是便没有人开始说话,他们心里想着,自己实力低微,进去便是送死,这种事情是太玄教师叔祖的选择,与他们何干。   他们忽略了这里是太玄教的地盘,忽略了玄牝之门能够给他们带来很大的帮助,忽略了自己的力量再怎么低微,也能够给那头大妖造成一些麻烦,最不济也能延缓他破坏阵法的脚步,而在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极其珍贵的。   他们忽略了这些所有的事情,只是因为他们不想去死。   长生宗的那位邢长老走了出来,在所有人都没有动弹的时候便很显眼,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看着太玄教师叔祖,很真挚,很诚恳地说道:“欧阳前辈,这种时候,大唐岌岌可危,除了您能拯救大唐之外,在场众人还有谁能当此重任。还望前辈不要再犹豫了,我等一定团结一心,守护好太玄教,哪怕是那头大妖过来,不撑到前辈出来我们誓死不退!”   这话说得好听,太好听了!好听到所有人都随着他的话不仅给自己找到了不用去的借口,还顺带着找到了许多台阶下。   这世上有看杀,有捧杀,邢长老这番话便是赤裸裸的捧杀。   长生宗本就在剑南道,附属在太玄教之下,邢长老如此做法看似好意,实则藏着祸心,别说是欧阳师叔祖了,就连长生宗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他为何要这么做。   剑南道若是没了那还好说,若是这次撑住了,长生宗以后的日子还能好过?   因为那十八处战场不断的战败,太玄教已经集中了一部分的残兵败将,其中便有长生宗的某位长老,他连忙扯住邢长老,不等其他人帮腔搭话,便对着欧阳师叔祖高声道:“前辈,邢长老来之前与我饮了一些酒,怕不是已经醉了,还请前辈宽恕他的无礼。”   邢长老冷冷甩开他,笑道:“马长老说笑了,我什么时候与你饮酒了。”   那位马长老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手脚冰凉,终于确定这不是邢长老失言,他是真的在发疯,除了他自己,谁也阻止不了他。   欧阳师叔祖冷冷看着邢长老,大有一言不合便杀了他的意思,一想到方才那位化作肉块的三元境长老,马长老咽了口唾沫,乖乖回到了人群之中。   邢长老面对着欧阳师叔祖的目光,“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请师叔祖救我大唐黎明百姓千秋万代!”   欧阳师叔祖依旧没有说话,人群中捉刀教的那位黑袍老者嘴角泛出了一丝笑意。   他越众而出,高呼道:“前辈,我捉刀教太上正在往此处赶,所需时日不多,还请前辈不要在犹豫了,时间宝贵啊。我等必然守护好太玄教!”   火上浇油,什么叫火上浇油?   如果说邢长老的话是把欧阳师叔祖放在了火上烤,那么黑袍老者的话可就真是往火上浇了一瓢热油。   很显然,邢长老的所作所为都是黑袍老者指使的,欧阳师叔祖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涌起一阵寒意。   不管是长生宗还是捉刀教,他们背后都站着某个人,欧阳师叔祖想到了大将军,心想这是你的意思么?   你若是将我逼入风池的话,剑南道便只剩下你一个三仙境,你是想做什么?   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管大将军想做什么,欧阳师叔祖自然不可能答应下来。只是若是不答应的话,大唐就要化作火海了,这样做值得么?   这种答案放在唐未济身上也许还要犹豫纠结,深陷在煎熬之中,但放在师叔祖身上可就真是简简单单便得到了答案。   他连太玄教都不在乎,一心只在乎自己的道缘树,大唐在他的心中算得了什么?   师叔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邢长老跪着不起身,心中寒意直冒。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被师叔祖一巴掌拍死的时候,人群中突然有第二个人跪了下来。   那只是一个散修,也许是一个稍稍有些良心的散修,不忍心看见大唐变成一片焦土,但他的那点良心,便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沉默间不断有人跪下,山谷中站着的人越来越少,师叔祖所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事情到了现在,已经不仅仅关系到师叔祖的个人了,若是因为师叔祖不答应的话,妖族突破了玄牝之门,那么整个大唐便会将责任推到剑南道太玄教身上,太玄教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要么选择接受大将军的手段,要么便要在日后的唾沫声中被唾弃万年。   大将军的手段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无解啊。   欧阳师叔祖心里头赞叹了一声,更多的却只是无奈与心寒。   他想象不出前方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只是现在想这些已经无用了啊。   他叹了口气,正要无奈答应,山谷外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师叔,师叔。”   欧阳师叔祖认出来那是与掌教真人一辈的某位三元境长老,是掌教真人最倚重的师弟,司礼长老死后他是被当做下一任司礼长老培养的。只是他之前是让此人镇守在太玄教前山的,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位长老从半空中飞掠而过,到了欧阳师叔祖面前,一张脸激动得通红,甚至来不及行礼,低声道:“小师叔回来了!”   欧阳师叔祖顿时便知道是谁回来了。   黄龙人认真算起来的话是掌教真人这一辈的,所以三代弟子都称呼他为小师叔,其实算是这位长老的师弟,只是这位长老激动之下口不择言叫错了称呼。   欧阳师叔祖想到黄龙人,顿时便想到了另外一个人,连忙问道:“唐未济呢?”   那位长老愣了一下,不明白欧阳师叔祖不关心黄龙人,怎么关心起那个方寸山的小子来了,他转瞬间反应过来,想到了唐未济身上带着的上清剑,于是便以为自己得到了正确的答案。   他连忙道:“他也在,上清剑在他怀里抱着呢,没丢。”   欧阳师叔祖一直绷着的脸终于放松下来,面露喜色,“请,快请他们过来。”   这位长老道:“他们已经来了,不用请。”   欧阳师叔祖抬眼看过去,刚好看见黄龙人站在山谷最远处的那棵树下面正朝着他微笑。   欧阳师叔祖对这位算是自己一手领到太玄教的晚辈其实极为看好,比起掌教真人更加喜欢,之前得知黄龙人身受重伤的时候其实心中颇不平静,隔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再次见到,忍不住心绪激荡。更何况他们的到来关系到了风池这件事情的结果,欧阳师叔祖自然更加欣喜。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师叔祖的视线,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便看见了他们身后站着的那两个人,震惊之余,所有人对这两人又满是尊敬。   现在的剑南道地位与实力不再是决定地位的绝对性因素,在战场上杀了多少敌人才是真正的关键。   而这两位合力斩杀了一头三仙境的大妖,这是剑南道发生祸乱以来最振奋人心的消息了,自然值得所有人的尊敬。   唐未济怀中抱着上清剑,心中沉重。   黄龙人面带着微笑,实际上却也藏着淡淡的苦涩。   两人听到了钟声,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自然便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得知那头大妖已经进入风池,两人心头都是一沉。黄龙人是忧心玄牝之门的事情,唐未济忧心的更加直接简单。   完了,移洛的真身要来杀他来了。   于是两人的脚步都有些沉重,因为沉重自然会走得很慢,等到两人走到了师叔祖面前的时候,身后密密麻麻的人群才重新合拢。   唐未济知道了方才发生的事情,只是他对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发言权,故此不曾说话。   黄龙人替他,也替欧阳师叔祖说道:“若是可以的话,让唐未济进去阻止那头大妖也是可以的。”   唐未济愣了一下,心想玄牝之门只要打开自己便是一死的结果,去风池拼一拼倒也可以,反正都是死,拼一拼还能活。   邢长老与捉刀教的黑袍老者都愣住了,两人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黄龙人重伤也就不必说了,唐未济可是带着上清剑阵的,勉强可以算作三仙境的战力,若是他进入风池,那上头交给他们的事情岂不是算是失败了?   邢长老急躁,正要有所动作,便看见黑袍老者朝着他使了个眼色。邢长老不明所以,却还是忍了下来。   黑袍老者心头冷笑,心想你黄龙人想的倒是挺好,只是想过唐未济会答应么?   进入风池必然要与那头大妖对上,唐未济即便手持上清剑又如何是对手,再看唐未济之前所作所为,分明与他们一样都是自私自利的家伙,怎么可能答应这种等同于送死的事情。   黑袍老者心里的冷笑声还没落下,便听见唐未济正气凛然道:“我去!”   啥玩意?!   黑袍老者觉得自己听错了。   你干啥玩意?你说啥呢?你是不是喝高了?神经病吧你!   黑袍老者看着唐未济,其实有些发蒙。 第121章 没完没了的奸细大作战   “不行,绝对不行!”   众人正在佩服唐未济勇气的时候,突然耳边听见有人大叫,转脸过去,果然又是邢长老。   “如此重任……如此重任!他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怎么能肩负起拯救整个大唐的命运!”   邢长老的话语冠冕堂皇,似乎是因为太过激动,就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俨然一副以天下为己任的君子模样。   “他已经得到上清剑的认可,剑斩三仙境大妖,如何不能担此重任。”那位下一任的司礼长老如此说道。   既然是黄龙人的提议,师叔祖也没有表示反对,他自然是选择站在自家人的身侧。说句不好听的,不管是师叔祖还是黄龙人与邢长老对话都是在降低身份,由他应付正好。   邢长老有些语塞,他方才急切之下站了出来,的确是没太仔细想,太玄教这位长老的话刚好解决了他们这边的难题。   既然又要人去阻止那头大妖,又要三仙境守着太玄教,黄龙人如今战力受损,唐未济自然是当仁不让的选择,更何况上清剑阵原本就是用来守护风池的,没准与风池中的玄牝之门之间还有什么联系。   这么一想,他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对邢长老来说却不怎么好了,打死他也不敢让大将军的计划出现丝毫偏差。他虽然不知道大将军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但计划里明确说明了要让欧阳师叔祖进入风池之中,而并非唐未济。   只是用什么样的借口呢?   邢长老脑筋飞速转动着,他结结巴巴道:“他尚且年轻,经验必然不足,何况此番进去的那头大妖更是厉害,他能斩杀大妖,我们都知道是上清剑与黄前辈的功劳,只让他一人进去,难免有些莽撞。”   邢长老的话语逐渐变得流利起来,“况且我大唐千百万性命系于此一人身上,实在不妥,若是师叔祖进入其中,由唐未济持上清剑镇守太玄教,黄前辈在一旁指点,我倒是觉得正好,乃是万全之策。”   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虽然包含私心,但的确是最妥当的方法了。   唐未济说到底还是太过年轻,实力微弱,若是换做买剑没准还让人放心一些,将阻止那头大妖的重任交到区区一位化气境弟子身上,便是你我都不会放心。毕竟这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可是大事,再怎么稳妥都不为过。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众人知道风池之中有陷阱在等着欧阳师叔祖,只怕都不会松口,必然是要逼师叔祖进去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如果你的死能换我活下来,只要我能活下去,那么很抱歉,真的很抱歉,请你去死吧。   所以山谷中的人,包括许多太玄教的弟子都很不认同黄龙人的提议,有一名太玄教弟子起身诚恳道:“师叔祖,唐师兄虽然是天才,但终究是我们这一辈的,弟子等人的性命实在不敢放在一个外人的手里啊。”   这名弟子说的话可以说是非常真挚的,正因为非常真挚,所以才会显得非常伤人,欧阳师叔祖心中一痛,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不行。”他说道:“我坐镇墨染山,不会离开太玄教半步,便由唐未济进去吧,我相信他。”   师叔祖的话在某种程度上便代表了太玄教的意思,掌教真人不在,太玄教剩下的两位三仙境都同意唐未济进入风池,风池还是太玄教的私地,这让其他人如何说话?没法说话。   所以事情很显然便要这么定下来了,然而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道声音传了出来。   “我不同意。”   唐未济一双眼睛豁然睁大,他僵硬着身子转过头去,见到了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该在这种地方见到的人。   有个头戴鬼脸面具的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因为他脸上那张惨白色的鬼脸,所以很有辨识度。   某些长老的面色都开始变化,许多猜出来人身份的弟子先是大惊失色,而后便是警惕万分。   “你怎么会在这里?”唐未济看着他,冷冷道:“鬼面?”   “他是酒馆三气境杀手排行榜的第一位,乌鸦酒馆的明日之星,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血鸦的人!”   有人惊呼出声,一旁有人轻声道:“他叫鬼面,听说天赋极佳,实力极强,现在已经是化气境巅峰,距离固元境不过一步之遥。”   “他怎么敢出现在这里?”有更多的人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有位长老双目暴绽,冲天而起,“孽贼,你杀我宗门骄子,今日拿你偿命!”   这位长老一掌向着鬼面额头拍过去,固元境的气息收敛在那一掌之中,看似平淡无奇,却是恨极了之下的全力出手,别说是化气境了,便是同样的固元境强者都得暂避锋芒。   唐未济死死盯着鬼面,想要看他如何应对。   鬼面微微侧了侧身子,还是被那位长老拍中。人群中传出一阵低低的惊呼,却见被拍中的那个鬼面散成了一团黑雾,在另一个地方重新走出来一个鬼面。   众人雅雀无声,唐未济眯了眯眼睛,这位同行的实力似乎比起在天都见自己的时候又精进了很多啊。   那位固元境的长老一击落空,站在原地气得是面色发红,半是忌惮半是惭愧地看着鬼面,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出手。   捉刀教的那位黑袍老者笑眯眯走了出来,按住了固元境的长老,轻声道:“鬼面不忍我剑南道化作血海,更不忍心生养他的大唐化作焦土,故此叛了乌鸦酒馆联系到了我这里,决定投靠我捉刀教,帮忙抵御妖族攻击。这位长老,之前的恩怨便随风散去吧,现在你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那位长老正是进退两难的时候,黑袍老者的话无疑给他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台阶下,他沉默着收了手。   场中还有许多与鬼面有仇的宗派弟子也重新开始审视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之前发生在剑南道的那场大规模刺杀鬼面出手次数极多,仇人自然也多,但若是牵扯到了捉刀教那可就不太好办了。   “请你解释一下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太玄教新一任的司礼长老看着黑袍老者道:“你就不怕他是妖族派来的奸细么,敢将他带入我太玄教重地。”   “已经有一头三仙境的大妖进去了,还差区区一个奸细?”黑袍老者的反问让司礼长老没法接话。   “我让他来自然是有其道理的,他不仅给我们带来了酒馆和妖族的谋划,更是给我带来了一个让我吃惊的秘密。”黑袍老者说话的时候目光却在看着唐未济,笑里藏刀。   “什么秘密?”司礼长老代替所有人问话,而在这时,有人已经想到了方才他说的话。   “我不同意。”这话说得硬气,但关键是这是太玄教师叔祖亲口说的话,你不同意有什么用?跟你有什么关系?再退一步讲,你一个化气境弟子有什么资格说你不同意一位三仙境前辈的决定?   如果鬼面拿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只怕他今日的出现就要成为最大的笑柄。   唐未济也在等着他的回答,他心里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鬼面自然是有其道理的,他指着唐未济,轻声道:“我不同意是因为他。”   “为何?”唐未济早有所料,话语镇定。   “因为你是妖族奸细。”鬼面看着唐未济冷笑道:“妖族最大的谋划便是风池,放你进去是阻止大妖,还是帮助他破坏风池阵法?”   “他妈的还有完没完了?”方寸山弟子那边,钱广忍不住骂了一声,“怎么一个个诬陷唐师兄是妖族奸细还诬陷上瘾了?”   唐未济叹了口气,“能不能来点新鲜的?你们除了这么点手段就没其他的了么?”   “他若是妖族奸细的话,那头三仙境大妖怎么会死在他的手里?”司礼长老反问鬼面。   “那头大妖若是不死,唐未济怎么会得到进入风池的机会。”鬼面言语犀利,让人没法回答。   “你的意思是妖族不惜牺牲一头三仙境的大妖也要让我们相信唐未济,是为了更大的谋划,而这谋划便是风池中的阵法?”黑袍老者给他的话做出了解释。   有人看着唐未济的目光已经不对劲了。   “我可以证明他不是奸细。”黄龙人突然开口了,他看着鬼面的眼神有些冷,“我倒是觉得你像是奸细。”   饶是鬼面镇定异常,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也有些慌乱。周围人看他的眼神也开始变化了,论名头实力,黄龙人都比黑袍老者强得多,更何况捉刀教的名声一向不太好听,众人自然更倾向于黄龙人的说法。   鬼脸面具后面的那张脸似乎是笑了笑,“我只说一个问题,他是不是妖族奸细由你们自己判定。”   司礼长老回头看了一眼,得到了黄龙人的眼神示意,扭头道:“你说。”   鬼面指着唐未济道:“你们有许多可能不知道唐未济一个方寸山弟子为何会出现在太玄教,不巧,我恰好是知道这些事情的人。”   “他的人身金镜被打破,修为陷入瓶颈无法提升,只能到太玄教求修补人身金镜的办法。我乌鸦酒馆中有所记载,人身金镜的修补办法之中有一种办法是要用到气运金莲,欧阳前辈,此事可否属实?”   欧阳师叔祖点了点头,闭着眼睛没说话。   唐未济已经猜到了对方要说什么,脑海中飞速想着对策,然而思索了半天依旧想不出来任何答案,身后满是冷汗。   鬼面道:“想要修补人身金镜何其艰难,基本上等同于不可能,你们看唐未济,若是我记得不错的话,他之前还是驭气境,现在怎么成了化气境了?”   “若是他的金镜没有被修补完成的话,只怕也不会破境,可他若是破境,金镜又是如何修补完成的?他修补金镜的时间与风池中被盗的金莲时间点也太过吻合了,这一切都是巧合还是其他什么我不必说,你们自己去想。”   他用手指隔空点着唐未济,一下下点着,“你们说,这种人你们放心让他进入风池么?” 第122章 我不配,只是怕死而已   鬼面的话虽然不多,但里面包含了极为巨大的信息量,导致很多人一时半会都没有回过神来。   难不成太玄教金链被盗与唐未济有关?可上清剑分明指认前任司礼长老才是盗取金莲的真凶,甚至还为此事死了。   司礼长老的表现也说明了他便是酒馆的乌鸦,若唐未济也是奸细的话,这两人怎么会掐起来?   可若不是这样的话,事情也说不通啊,唐未济是完美金镜的事实还是有很多人知道的,完美金镜若是破碎必然无法突破,联系到那株失去下落的金莲,很显然事实极大可能就是他们心中猜想的那样。   唐未济得到了那株金莲。   关键在于他是怎么得到那株金莲的?   司礼长老是逸元境,唐未济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从这只乌鸦手里把金莲偷走,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他与司礼长老是一伙的,和之前鬼面说的一样,司礼长老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让太玄教相信了唐未济的话,然后让他执掌上清剑。   若是如此的话,上清剑认可唐未济也就有了道理,毕竟司礼长老主管上清剑阵,也许知道某些上清剑的奥秘,让上清剑认可唐未济并不是难事。   很多心理阴暗的人已经认定了事实就是这样的了,于是一切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唯有唐未济是乌鸦酒馆派过来的妖族奸细才能解释得通这一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酒馆谋划之人手笔之大、落子之奇、谋算之深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唐未济在看着鬼面,鬼面也在看着唐未济,就像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在刑部大牢中对视一样,鬼面什么都没有多说,什么都没有多做,一座无形的牢笼又一次将唐未济关在了里面。   他知道鬼面说的都是事实,所以他没法反驳。金莲是移洛带给他的,可若是说出去的话,岂不是更加承认自己与妖族有往来?   本就已经是夏天,谷中人多,热气蒸腾,于是人难免变得心浮气躁,像是一点就炸的火药桶,场面便在你一言我一语之下逐渐变得恶劣。   唐未济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轻轻松松逼到了绝境,眼看着谷内群情激奋,就要酿成一场大祸之时,一直闭着眼睛不曾说话的欧阳师叔祖突然开口说话了。   “唐未济不是奸细。”   他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喧闹声逐渐平息,热燥的气氛也被微风吹淡。   “他的用来修补人身金镜的金莲是我太玄教送给他的。”师叔祖如是说道。   鬼面似乎是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师叔祖还帮唐未济说话,他有些想不通里面弯弯绕绕,径直问道:“可是风池中丢失的那株金莲?”   欧阳师叔祖淡淡道:“不错。”   “既然是风池中丢失的金莲,欧阳前辈找回之后为何没有重新放入风池之中,身为太玄教太上长老,您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风池的重要性吧。”鬼面字字如刀,锐气逼人。   这是一个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然而师叔祖给出的答案却堪称完美。   “我太玄教需要他更好掌控上清剑阵,有更大把握将黄龙人救回来,对我们来说,一株金莲的价值如何能与黄龙人相比。”   鬼面顿时便有些无话可说,心想你这不是明摆着耍赖皮么?   黄龙人蹉跎了小半辈子,一朝踏入三仙,但对于三仙境的血修来说他的年纪依旧是小的,未来有着无限成长空间,所以师叔祖的这个回答无懈可击。   别说是一株金莲了,便是两株三株,又如何能与黄龙人的价值相比。   师叔祖又开口道:“若是不想大唐覆灭的话,最好让唐未济争分夺秒去寻那头大妖,你们若是还有什么疑问,我都可以一一解答,但若是继续刻意阻挠,休怪我太玄教与你们翻脸!”   众人尽皆醒悟过来,这才想起来现在的正事是赶紧让人去阻止那头猪妖,而不是在这里纠结唐未济是否是妖族奸细。   既然师叔祖都这么说了,唐未济怎么可能还是妖族奸细?即便回头真出了问题,反正不是自己背锅,怕什么。   于是吵闹间话语开始统一,同意唐未济进入风池之中,但他们要看见唐未济在风池中的一举一动,以防万一。   师叔祖不置可否,司礼长老便替他答应了下来。   反正他们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唐未济也的确是去阻止那头猪妖的,风池之中的场景若是借助上清剑阵投射到外部还是很轻松的。   欧阳师叔祖让那群人该忙忙,该守护太玄教守护太玄教,将唐未济召到面前,轻声道:“你此去风池,有上清剑相随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   “那头猪妖在风池中受到玄牝之门的压制,实力最多也就八成,与你那天斩杀的那头大妖实力差不了太多,再加上上清剑阵看守风池千年,与风池中的玄牝之门息息相关,只要你小心一些,必然无事。”   “我会控制玄牝之门感应那头大妖所在的位置,你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若是实在阻止不了那便拖着,千万别死,若是事态实在紧急,我会进去帮你。”   唐未济看着师叔祖的眼神,沉默了一会儿,洒脱笑了笑,“不必了,我想您也就是这么说说,让我多拖一些时间而已,道理我都懂,但我知道你是不会进去的。”   欧阳师叔祖怪异地看着他,似乎很不理解唐未济的想法。   唐未济的笑容不变,目光不变,就连说话声都没变,欧阳师叔祖脸上的表情逐渐归于淡然,“你说的没错,进去之后便只有你一人了,若是大将军出现的话他自然会去救你,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进去的。”   “只可惜大将军现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事情。”唐未济面带讥笑,“他也不会来救我。”   欧阳师叔祖道:“准备好了么?准备好的话可以进去了。”   唐未济急道:“等一下,我师兄怎么样了?”   欧阳师叔祖难得真心地笑了笑,“我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做到,买剑已经无碍,你且去吧。”   唐未济点了点头,自然又有那位候选司礼长老领他下去,将风池的诸多事宜都告诉了唐未济,且早做准备。   雨秋河站在一旁,等着司礼长老与唐未济说完话,走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使劲拍了拍他的后背,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唐未济朝着他笑了笑,两人各自低头沉默。   “瑾公主一直在等你回来。”雨秋河突然开口。   “等我做什么?”唐未济打趣道:“总不能是等我回来与她成婚吧。”   雨秋河怪异地看着他,说的话让唐未济一下子呛住了,“我觉得有这种可能,瑾公主对你与对其他人不一样。”   唐未济咳嗽了两声,问他,“为什么?”   “我哪知道。”雨秋河耸了耸肩膀。   “你特意跑一趟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的?”唐未济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   雨秋河沉默了,半晌才道:“进去之后一切小心。”   “放心,死不了。”唐未济摇了摇头,“我知道师叔祖的意思。”   雨秋河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唐未济话语里的意思,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心中愧疚,却又不便明言,这才有了之前关于瑾公主的打趣。   唐未济沉默着,拍了拍雨秋河的肩膀,“听说风池之中的九幽风打磨神魂效果极佳,没准我此去还要因祸得福呢,只是估计等师兄醒来我都不一定能从风池中出来,你要记得拦住大师兄,千万别让他进风池。”   雨秋河终于明白唐未济是真的猜到了欧阳师叔祖的打算,他心中有些佩服,却又有些难过,心想这个世界当真是如此自私冷漠黑暗的么?   欧阳师叔祖明言自己不会进入风池,却又知道唐未济绝对不会是大妖的对手,所以对他的嘱咐才会是拖着,能拖多久是多久。   那么他到底想做什么?想等着那头大妖破开玄牝之门,然后整个大唐被妖族占领么。   显然不是,因为这不符合他想看见的局面。   欧阳师叔祖怕大将军在风池中做了什么手脚,所以不敢下去,但别忘了在此之前,他是的确想要下去的,只是后来被人拦住了。   这说明他并不希望妖族通道被打开,那么他又为何会放心让唐未济一个人下去?笃定他杀不死大妖也能拖住?   原因很简单,组成玄牝之门阵法的是九朵气运金莲,被司礼长老盗走了一株之后玄牝之门开始变得不稳定,才会给大妖破开阵法打开这条通道的机会,可若是阵法完整了呢?   以师叔祖的眼光,如果经人提醒刻意去观察,自然很轻易看出来唐未济身上的确有金莲的气息,师叔祖虽然不知道金莲是怎么落在了他的手上的,但却同意唐未济进去。   这并非无奈之举,若是因为师叔祖并不在意唐未济到底是不是妖族奸细。   他是妖族奸细也罢,不是也罢,只要他进入了风池,那么他便等同于那株被盗走的第九株金莲。   阵法重新变得稳固,大妖想要破开阵法极为艰难,哪怕杀了唐未济,那株金莲的气息依旧会重归玄牝之门,所以唐未济真是妖族奸细那又怎样?   师叔祖根本不在乎这些。   因为不管唐未济是不是妖族奸细,只要他进去,这件事情便算是成了。   从始至终,牺牲的只是唐未济一个人而已,如果运气好的话,他还能捡回一条命呢,你说对吧,这是多大的仁慈!   还是那句话,死道友不死贫道,那便万般皆好,世态祥和。   雨秋河只觉得心中憋闷,这个世界与他想象中极不一样,他只想大声嘶吼。   他看着唐未济,郑重道:“你放心去,即便其他人不记得你,我也会永远记得你为大唐做出的一切。”   唐未济愣了一下,莫名想到了浮池之渊壮烈赴死的老三营,心想还有多少人记得他们呢?这个世上流传着关于他们的话大多是谎言与污蔑吧,不知道那些先辈若是听到这些话会不会伤心。   他懒洋洋地摆了摆手,“记得我做什么,我不配,我只是怕死而已。”   雨秋河呆呆地看着唐未济消失在了风池那一汪清水之中,心想唐未济果然高风亮节,你若是真的怕死,又怎么会答应去呢?   不愧是瑾公主看上的人啊。   他在心中赞叹。 第123章 风池   唐未济曾经在方寸山的黑狱呆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的经历惨痛到他不想回首去想,想想都觉得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不是人能承受得了的,摸一摸自己的皮肤甚至还能感受到那些伤口的狰狞。   尤其是金镜被融成金汁重铸的那段时间,足以让他此生都难以忘怀。   他设想过无数次风池的样子,却从来没想过风池竟然会是眼前的这般模样。   这就是一个很寻常的池塘,池塘上面莲叶田田,有粉白色的荷花自莲叶中间探出脑袋来,金色的花蕊包裹着莲蓬在风中轻轻摇摆。   只不过这方池塘与普通池塘所不同的是它实在太过巨大,唐未济站在一片莲叶上面,粗略估计了一下,这片新生的莲叶直径已经超过了千米。   他没有见到传说中的九幽风,却也知道了金莲来自何处,只是这么多莲花,哪一朵才是气运金莲?   唐未济想了想,哂笑了一声,心想这与自己何干,这是那头大妖应当操心的事情吧。   他看了看四周,选了个方向从莲叶上方踏空而行,结果刚刚才离地,便被一股无形巨力猛地按在了莲叶上。   碧绿的叶片重重砸在水面上,摇晃了两下,唐未济只觉得天地都随之在摇晃,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水底蒸腾起一股清新的水汽,水汽触及到唐未济的指尖,他突然觉得有些痒,定眼看去,指尖已经被无声无息磨了一层皮。   唐未济心中骇然,想起风池的种种传说,这才明白原来所谓的九幽风便是风池中诞生的水汽。   他不敢腾空,却也不敢留在原地,连忙在叶片上奔跑起来,看那姿势,有些像马里奥。   ……   风池中发生的一切应山谷中那些人的要求,以镜花水月之术投射在天空中,只要太玄教的人抬头便能看见。   小木鱼看着在莲叶上奔跑的师兄,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当然还有一些担心,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悬在唐未济身上的那把上清剑上的时候,担心也就不见了。   师兄这么厉害,肯定能阻止那头大妖。   ……   十八处战场已经有十四处被血祭,好在剩余的四处战场集结了大量的人族血修,同时定然有三仙境高手藏在其中,妖族迟迟攻克不下来,之前随意出手的那头蝠翼大妖也销声匿迹,想来是怕被大将军抓到一击拍死。   情势依旧不容乐观,但总好过之前的兵败如山倒。   兵宏修炼得有些累了,走出了自己的独屋,恰好看见了明长老。   明长老之前是雍森的铁杆支持者,当然也是他兵宏面前当着的最大绊脚石,也正是他在试炼中做了点小小的手脚,反而让他遇到了唐未济。   兵宏十分感谢唐未济,在他心中,唐未济已经成了他敬佩的偶像。   三仙境大妖啊,说斩就斩了,怎么也不知会兄弟一声,我兵宏旁的本事没有,摇旗呐喊的本事可是高强得很嘞。   他朝着明长老点了点头,行了一礼,明长老看着他很和善地笑了笑。   兵宏心中对唐未济越发感激,这一切的改变都只是因为唐未济与他认识,他算是真切感受到了朋友的好处。   他抬头看向天空,看见那个在荷叶上奔跑的少年,眼中闪着崇拜的光芒,捏着拳头在心中默默道:加油啊,要像神一样无所不能。   ……   瑾公主的心情糟糕透了,这个该死的唐未济,回到了太玄教之后竟然不来看看她。   她也不要求唐未济第一个来找自己,但对于太玄教的人来说,她和唐未济难道不都是外人么?既然都是外人,难道不是一伙的么?既然是一伙的,来看看怎么了?再说了她可是救了唐未济两条命呢,连看都不看,活该你这次陷在风池里连自己都救不了你。   她抬头看向天空,恰好看见唐未济踩在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上面,顿时便想到了一句诗,怎么说来着?哦对,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这么看,唐未济还真有些像一只蜻蜓呢!   瑾公主斜着脑袋,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要早些回来啊,不然你欠的那些债谁来还?   瑾公主扬起脑袋,心里默念着我是债主我怕谁,一张脸却不自觉有些发红。   她看了一眼昏沉沉的太阳,使劲点了点头。   嗯,一定是今天阳光太过刺眼,晒的!   ……   黄龙人回到太玄教之后自然是要留在墨染山上养伤的,别的地方没有师叔祖看着,到底还是有些害怕发生什么事情。   恰好买剑也在此处,黄龙人看买剑看了很长时间,有些不明白唐未济为何对他如此尊敬与推崇。这分明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青年而已。   一路走过来,唐未济的天赋与秉性都被他看在眼里,即便是黄龙人也不得不承认唐未济的确是他见过最优秀的后辈,假以时日必定是这片大陆上最耀眼的那颗星辰。   然而即便是唐未济,偶然间提到买剑的时候也多为尊敬,那种尊敬是发自内心的亲近,黄龙人很难理解那种亲近,从那个小村子的人死光之后,即便他上了太玄教也从来是孤家寡人,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毫无感情波动。   他把食指搭在买剑额头上,感受到旺盛到似乎都要跳舞的生命力,有些不明白他怎么还没有醒来。   称心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从另外一个屋子里出来,看见黄龙人懒洋洋和他打了个招呼,便和往常一样抬头去看唐未济到底在做什么。   这已经是他进入风池之后的第三天了,整个太玄教有太多的人和称心一样一直在关心着风池中发生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望的是唐未济到现在也没有找到那头大妖的踪迹,在风池中倒是遇见了几个被锁链锁在莲叶下面受苦的囚徒,往常时候必然会引起议论纷纷,只可惜大家的心思现在都不在这上面。   再让人震撼的画面看腻了之后只道是寻常,寻常之后便是乏味。   称心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头也不回地问黄龙人,“师父,你说那头大妖到底藏在了何处?未济哥哥怎么找才能找到他啊。”   黄龙人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话,“找不到才好啊。”   墨染山巅传来一道念头,落在黄龙人的心湖中,黄龙人闭上眼睛,回过去一个念头,“师兄他们何时才能从小天地中逃出来?”   墨染山上的念头只是表示别急,时间应当差不多了,大将军那边已经有了动静,说是缠住了剥皮道人。没了大妖主持小天地,掌教真人那边自然会以更快的速度脱困。   黄龙人面有忧色,叹了口气,“就怕他撑不住啊。”   墨染山上没了动静,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是不在意,或者说不关心。   黄龙人看了一眼山巅位置,心中叹了口气,看向了指尖起舞的黄蝶。   ……   很多故事的开头都是这样的: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某个人,这个人有一天遇到了什么事情……很巧,伏天的故事开头也是这样的。   八百年前,伏天出生在妖界,那会儿的他只是一头单纯懵懂的无知小猪,尚且还没有开启灵智,正式踏入妖修的行列。   妖族不仅吃人,一些弱小的妖物也会被他们捉住并且吃掉,伏天所在的族群便在这范围之内。   有一天,一头三元境的大妖盯上了这个族群,想着要换一换口味。冲突便这么发生了,争斗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一场血战之后,那头三元境的大妖成功被这个族群的妖物弄死了。   灾祸也就随之而来。   这头大妖的背景有些复杂,但说起来似乎倒也简单。他归属于某位三仙境的大妖,而那位三仙境的大妖是妖族十一妖祖的门下弟子,杀了他等同于惹怒了那头三仙境的大妖,等同于不给十一妖祖的面子。   这还得了?   于是整个族群在一夜之间被灭族,伏天能活下来还是因为他的年纪太小,巧的是他在那年刚好开启了灵智,修行天赋还不错,便被那头三仙境的大妖发了发善心留了下来。   日后的事情便自不必说,年幼的伏天记得那场灭族之祸,更记得罪魁祸首的样貌,他从养气境到驭气境再到化气境花了一百年的工夫,即便是在妖族中也属于资质寻常。   没有人在乎他这么一头小妖,伏天后来认识了一些人,得到了一些机缘,又懂得运用自己的头脑阴死了某些人。   之后便是阴谋,诡计,鲜血,杀戮,算计……固元境,盈元境,逸元境,逸元境巅峰……   于是他的实力越来越高,地位也越来越高。直到一百年前,他正式踏入道仙境的时候,终于与那垂垂老矣的大妖撕破了脸,一场战斗之后生吃了他。   从那之后,他便成为了十一妖祖门下最得力的干将。   一直到三个月前,天都的那第二扇门被打开,早有准备的十一妖祖一脉冲出来十来头大妖要来到人间,他便是其中一位。   天都第二扇门外的人族血修拼死抵抗,加上他们早有准备,十来头大妖最终只跑出来三头,伏天依旧在其中。   他与其他大妖不同,他的到来是因为十一妖祖的一道命令,而这道命令便是打开风池的入口。   浮池之渊那边已经不用想了,人族的阵法层层叠叠难以突破,还有四神兽营镇守;第二扇门那边靠着天都,高手最多,十一妖祖不愿冒险,唯有这座风池,防守既不算太过严密,也不靠着天都,最合适十一妖祖降临。   伏天藏在一颗莲子中央,没有一丁点的呼吸,意识逐渐恢复,他用了三天时间,终于找寻到了这方小天地之间的道。   他睁开了眼睛,猩红好似血海,血海之中藏着得意。   十一妖祖降世之后,他的地位会提高到什么样的程度?想想便很美好啊。 第124章 奔跑,只有奔跑   伏天小心移动着,即便在常人眼中他也是如草芥一般大小,好似谁也不会注意的一只静静飞着的甲虫,更何况是在如此庞大的莲叶之上,他就像是一片翠绿上面的小小黑点。   他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谨慎绝对是最关键的因素,否则的话十一妖祖也不会把希望寄予在他的身上,总的来说,他绝对是一个能让上头放心的下属。   哪怕他知道现在的太玄教之内没有人能拦住自己,即便是那个所谓的师叔祖进来在玄牝之门的帮助下也只能和他打成平手,他谁也不用怕,但他依旧小心翼翼。   凡事往简单处想,往认真处行。   简单处是什么?太玄教必然会派人进来找他,不管来人是谁,如果对他没有作用的话必然不可能进来,所以他若是想要自己的任务万无一失,只要避开来人就行了。   认真处自不必说,伏天自认自己是绝对认真的一个妖,所以他才会在莲蓬中藏了三天才开始真正动手。   风池很大,但他既然已经开始出手,心中便有了对策。   他先去了一趟风池最边缘处,那边有一朵刚刚绽放的莲叶,他取走了莲叶中咕噜噜滚动的一滴水珠,然后钻进了水中变成了一条鱼,向下游了很长一段距离之后,出现在面前的是散如飞絮的淤泥,他从水草中间衔走了一颗小小的砂砾;又化作一条泥鳅钻入了淤泥深处,找到了一截莹白如玉的嫩藕。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花费了他不少的时间,但终究因为太过自然,与这片天地间的道所吻合,所以慢是慢了点,却没有惊起玄牝之门的感应。   风池依旧是那方风池,似乎伏天从来都没有进来过,那些刑徒依旧在遭受九幽风吹拂神魂的痛楚,荷叶探出水面,还有许多水珠在上面自由自在地滚动着,包含天地至理。   清风吹拂过那些莲叶与荷花之间的缝隙,在伏天的耳边奏响了一曲美妙的音乐。   伏天重新化作飞虫,前往另外一个地方。   ……   剑南道的局势进一步败坏,天都派过来的两位三仙境血修走到一半便被人拦下,酒馆出现的那两位刺客虽然没能重伤他们,却也成功拖延住了他们救援剑南道的脚步。   整个剑南道的天空都已经化作了血红色,就像是被顽童伸出手在天空中涂抹了一层朱砂。十四处陷落的战场周围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生物,小到老鼠大到野猪都已经变成了一具具干瘪的尸体,它们的鲜血自毛孔中潺潺流出,然后汇聚到天空中的那个符号当中,让符号变得更加圆润有神意。   当你抬头,看见的是一片血红,低下头之后,看见的所有东西也是血红色,石头是血红色的,水面是血红色的,就连路上看见的人也是涂抹着浓郁的血光,妖异而恐怖。   剩余的四处战场只能苦苦支撑,没过多久又传来一个消息,蝠翼大妖再次出手偷袭了一处战场,又一处战场化作血海,现在只剩下三处战场了。   绝望的情绪、低落的士气体会多了之后,剩余的便是麻木。   太玄教内的血修已经对这些消息免疫了,他们的注意力更多的是在太玄教上空的那幅镜花水月之中。   剑南道沦陷化作妖土也比不上风池被打开的后果严重,剑南道化作妖土,世上最多也就再多一个类似白骨渊海的地方供妖族存活,风池若是打开的话,大唐都要沦陷。   剑南道沦陷,他们还有时间逃走,风池通道若是打开,他们现在开始逃走都来不及。   他们把希望都放在了唐未济一个人的身上,然而发现得到的却只有失望。   希望之后的失望才是最叫人痛苦的,唐未济的表现让所有对他寄予希望的人开始变得失望,并且这种失望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浓郁。   他们只看见唐未济不断在奔跑,在一片片巨大的荷叶上面来回奔跑,入目所见皆是风池中的原来模样,漫无目的,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蠢得好像是一头猪。   于是有人开始急躁,急躁的人容易暴怒,暴怒的人会忍不住骂人,骂声便在一种“怒其不争”的情绪中开始爆发。   “他在干什么啊?不是说进去之后会以最快速度找到那头大妖并且阻止他的么?他是在找那头大妖么?他是在玩吧。”   “失望,真的失望,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无能,我之前竟然会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就当是我眼瞎了吧。”   “嘛的废物,就会乱窜,乱窜尼玛呢?能不能好好去找那头大妖?你想想那头大妖会去什么地方啊,金莲啊,他肯定去找金莲,你守株待兔不好么?你乱转尼玛呢?”   “这他妈换我我也行啊,他不是怕死故意不去找那头大妖吧?”   话语在一天天变得激烈,很多话就连方寸山弟子听了都没法反驳,心中憋屈,越发沉默,因为他们也不理解唐未济在做什么。   一想到那头大妖估计在什么地方搅风搅雨,许多方寸山弟子便觉得唐未济所作所为真是在浪费时间,没有一点节奏,简直是在胡搞。   胡搞?唐未济这样的一个人会做出胡搞的事情来么?   只是无论从什么方面去看,唐未济的确就是在胡搞啊,足以让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都心生不满。唯独墨染山上的那棵道缘树,依旧如之前一样静静看着这一切,没有重新打开风池,也没有指正唐未济所作所为不对。   谁也没有注意到,随着唐未济的奔跑,风池中的一切开始发生了变化。   那些变化是极微小的,因为太过微小,所以即便太玄教的那些人看在眼里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比如某一片地方的莲叶微微向左偏了十个度,又比如某一处的水面蒸腾起的水汽变得稀疏了许多,水中的鱼儿集中在了同一个地方,照射在荷叶上的阳光更加刺眼了一些。   这些他们都不曾注意到,他们只看见唐未济在奔跑,无尽地奔跑。   终于在某个时刻,唐未济停下了他的脚步,他扭头看向来路,然后做出了选择,要去一个地方。 第125章 墨染山上有人醒   很多时候人对于长辈的肺腑之言从来不上心,比如多读书,比如要吃早饭。不是他们知道这样不对,他们也知道这是经过实践得来的真知,只是因为不愿意去做。   因为读书的过程中有很多诱惑,每一种诱惑都比乏味耗神的读书来的更舒服;因为吃早饭必定意味着要早起十分钟到半个小时,而温暖的被窝才是早晨最佳的陪伴,哪怕多呆在被窝一秒钟都比早饭的香气来得更有诱惑力。   做这些事情都是要有些小小的辛苦的,而人类在千万年的进化途中在生命序列里面植入了一种本能,这种本能会让你自发选择更舒适的做法,哪怕知道这种做法不妥,理智也会瞬间淹没在本能之中。   因为难,所以放弃,多么简单的道理,所以迎难而上的普通人才会成为这些人心中的强者。揭开强者脚下铺着的红色地毯,你会发现下面陈列着的是各种心酸,运气好的话还会看见死去的自己。   唐未济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强者,但他一直都有一个很好的习惯。他能够听取老人的建议,然后给自己选择最优的道路,继续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怎样去选择最优的道路,这是困惑着很多人一生的问题,其实答案与做法很简单——逆向思维。   比如你遇到了一件事情,你怎样做才是最差的选择,那么只要避免那样去做,自然结局就不同了。   遇事多想想怎样才能让这件事情变得更坏,然后那些做法都不要去尝试,事情自然会变好。   对于唐未济来说,进入风池之后的选择便是这样的。   师叔祖遵守诺言将玄牝之门与上清剑的某种联系交给了唐未济,但伏天太过小心,先找到了这方天地运行的道理,然后按照这方天地的道理行事,一切便都是合乎自然的。   以至于他这么长时间以来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去了这么多的地方却连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玄牝之门自己都不曾察觉,又如何告知唐未济。   唐未济只能按照自己的方法去做,那么要先想,这头大妖要怎么样才能破坏玄牝之门?   得出答案之前要想另外一个问题,这头大妖进入风池之前为何一定要盗走一朵金莲?   答案很简单,只有两种:九朵金莲组成的玄牝之门即便是以这头道仙境大妖的眼光去看都破不了;又或者是九朵金莲组成的阵法漏洞太小,小到这头大妖自己抓不住。   无论是哪一种,对唐未济来说都是好消息,因为可以从这个答案得出上一个问题的答案:想要破坏玄牝之门,打开风池这个通往妖界的通道,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找到剩余的八朵金莲,将它们继续毁掉便是了。   少一朵金莲大阵便会不稳,金莲越少,玄牝之门便越不稳定,直到最后便会崩溃,崩溃之后莲池坠落,所见之处即是妖界。   既然知道了大妖打开玄牝之门的方法,那么怎么应对他便也有了分寸。   所以他跑遍了风池,看遍了荷花与水底的水草淤泥,观察每一条莲池中的锦鲤,捕捉每一只飞虫飞行的细节,细细感受每一处水汽蒸腾之时涌出的九幽风有什么不同,再看这片天空上的云卷云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与伏天的做法是一致的,得益于玄牝之门对他的帮助,所以即便他的实力比伏天更低,也能够感受到伏天所感受到的东西。   所以当伏天开始动起来的时候,他停下了这些天不停奔跑的步伐,思考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如果他是伏天的话,下一步应当是去哪里。   于是在太玄教众人的眼中,这个被他们寄予了厚望的少年开始发呆,站在那边一动不动,因为眼神有些愣,所以看上去很呆,像是知道自己犯错之后手足无措的小孩子。   这样的表情很明显不会得到别人的认可与可怜,因为知道这种表情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的希望落空,意味着他们即将死去,所以所有人更加愤怒。   这种愤怒来得很没有道理,当别人有心帮你,却帮不了你的时候,你往往会对帮你的那个人心生怨愤,把这种怨愤不断放大,放大到因为他帮不了你你要死的那种程度,大概便是他们这些人心中所想。   “去死吧唐未济!”这是大多数人心里的想法,有人忍不住喊出了声,出乎意料的,这一次就连太玄教上许多长老都不曾制止,就当是没有听见。   于是喊叫声越发巨大,措辞越发恶毒。   “就你这怂样还敢号称第一天才?你连给老子捧臭脚的资格都没有知道么?”   “赶紧滚回娘胎重造去吧,你也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傻不拉几的,是不是斩了一头大妖就自己膨胀了?黄龙人让你去你还真敢答应下来,膨胀完了之后呢?害死这么多人你满意了?”   “这种人说他不是妖族奸细我都不信,老子到了阴曹地府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看看他现在这模样,真他吗让人生气,装什么可怜呢,以为这样就能获得我们的同情了么?”   “不自量力,真是不自量力,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不敢去找那头大妖就别进风池,现在进了风池蠢得跟头猪一样,还能怎么办?”   是啊,唐未济已经让人失望了,他们想要自救,还能怎么办?   答案只有一个,于是有人去墨染山下跪拜,祈求师叔祖出手,也有人去看望黄龙人,想要看这位传说中的剑道天才伤得重不重,目的不言而喻。   墨染山上的回复很快便过来了,师叔祖明确表示他要镇守太玄教,掌教真人与大将军没回来之前他不会进入风池;去看望黄龙人的人也得到了明确的消息,黄龙人的伤势好了一些,但想要出手还是很勉强,勉强的意思就是不行。   于是众人开始沉默,沉默并不意味着没有意见,而这些意见并不敢与两位传说中的三仙境大能所提,所以针对的对象只能是唐未济。   沉默的背后似乎有暴风雨即将到来,风暴来临之前的窒息感死死扼住每一个人的喉咙,让他们感觉呼吸都很困难。   血色的天空将这种窒息感进一步放大,很多人睡着觉都从梦中惊醒,看一眼天空,只觉得天空都要塌下来了。   惊惧、绝望、忧愁、因恐惧而生的愤怒,这些情绪成为了太玄教各个驻地之间的主旋律。   人们开始换了一种生活方式,不再修炼,不再试图逃走,敌对之间的关系也缓和,因为他们找到了另一个共同的敌人。   妖族已经不再是他们的敌人,妖族与人族势不两立,不管对方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是天经地义。   他们共同的敌人只有唐未济,因为正是这个人给了他们希望又无所作为,这种无所作为比不给他们希望更让人痛恨与急躁。   他们开始骂唐未济,每天醒来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必然是“唐未济死个妈我看看”,每天闭眼前的最后一句又会是“唐未济你这个废物你妈必死,就你这样子我上我也行”。   吃饭之前骂一通,梦中惊醒骂一通,就连上厕所都能听见骂声,在此起彼伏的骂声中,对唐未济依旧抱有希望的人终究还是少数。   墨染山上的道缘树青翠依旧;黄龙人开始教称心读书;贪玩的称心知道这是对她好,哪怕再不乐意也开始学习认字,认字完了之后便是修炼,毕竟谁也不是黄龙人,能一朝三仙。   瑾公主坐在河边看花瓣顺水而流,心中莫名宁静,似乎那个在天上、在另一个世界、在她心中的人现在就在她的身边。   雨秋河依旧按时修行秘法,想要突破到固元境,只是偶偶看着洞府外的那片竹海,便想起唐未济当初坐在竹海面前的模样。   小木鱼负责起了方寸山弟子的起居,他在飞虹苑与酒楼养成的好厨艺稍稍平缓了方寸山弟子急躁的情绪。   兵宏的地位重新变得尴尬,那位长老看着他的眼神也不再和善,而是充满了恶毒,星罗谷弟子私下里的窃窃私语声与讥笑声像是刀子一样在他的心里头来回划动,他看着天上的唐未济,心想老大你可得加油啊,不然我可要憋屈死了。   六月的天气逐渐炎热,天空中的血云也不能阻挡阳光的照射,水面上漂浮的荇菜开出淡黄色的花朵,艳丽而繁盛。   在剑南道大乱数月之后的这天,在漫天骂声的这天,在天空中唐未济静静站着思考的这天,墨染山上的道缘树动了动;正在教称心“君子”这两个字怎么写的黄龙人抬起了头;在厨房木然烧火的小木鱼被木头上的倒刺扎进了手指里头,钻心的疼。   在树荫下昏迷的买剑苏醒了过来。   在天空中的唐未济抬头看向了远方,他的脚下同样有一片荇菜开出的小黄花随风摇曳。   苏醒后的买剑踏入了盈元境,然后二话不说,提上大风剑,带着方寸山弟子便在漫天骂声中从太玄教南边打到了北边,从大阵的这一头犁地一般打到了另外一头,杀得血流成河,凭一己之力让所有敢骂唐未济的人闭上了嘴。   抬起头的唐未济终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等到了他想等到的妖。   荇菜在水中摇曳,安静而和谐。   人心在惊恐中抽搐,丑陋而可怖。   黄龙人总算明白了即便是唐未济这样不世出的天才为何对买剑如此推崇,也总算明白了方寸山的护短到底是如何护短。   他看着天空中眼中绽放出光亮的唐未济,看着面无表情站在整个太玄教上空的买剑,看着这对师兄弟,心想人族的未来也就是你们了。   然后买剑当着太玄教师叔祖的面,当着太玄教小师叔的面,站在太玄教守山大阵之内,将手中的大风剑掷在地上,指着大风剑冷冷道:“这里是方寸山。”   他顿了顿,多问了一句,体现了他的民主,“谁还有话说?”   无人敢振臂高呼,无人敢随风而语。 第126章 守株待猪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伏天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唐未济,他的眼中只有轻松与释然,因为他的任务即将完成了,也因为他看出面前这人才化气境,哪怕他从上清剑猜到了唐未济的身份,也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因为他知道只凭唐未济阻止不了自己。   面对伏天的疑问,唐未济给出了回答,“这里是太玄教。”   伏天顿了顿,叹息道:“是啊,这里毕竟是太玄教。”   两人话语含糊,却在彼此的对话间早已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因为这里毕竟是太玄教,唐未济知道得总归比伏天多一些,占据了主场优势,这些情报就是最好的帮助。   伏天的目的已经清楚了,唐未济走遍了风池,与自己得到的那些消息印证,自然便知道了莲叶上一共有多少水珠,被取走的是哪一滴水珠,知道了河底淤泥里面的泥沙是在什么地方消失不见,知道了哪一节埋藏在淤泥之下的嫩藕缺了一小块。   那么他自然也就猜到了伏天的想法,知道想法之后要找到他还有些难度,因为唐未济不能继续跟着他的脚步走,很容易被伏天牵着鼻子到处走,只能跟在他身后徒劳无功。解决的方法很简单,守株待兔就是了,不,应当叫守株待猪。   现在唐未济在这里发了半天的愣,引起了太玄教上下众人的不满与恶毒的言语,然后便等到了这头猪妖。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不管发生什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与他们眼中的愣头苍蝇不同,唐未济的思路一向很清晰,清晰的结果是值得肯定与兴奋的。   只是……伏天芝麻大小的身形逐渐变大,然后化作了一个正常人的模样。   他看着唐未济,厚厚的嘴唇向上挑起,有些讥讽,有些轻松,“只是你即便找到了我,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摊开手,手心悬着好几个光点,唐未济细细数了一下,有七个光点,意味着除了最后一朵金莲,其余所有的金莲都已经被伏天觅着阵法的破绽而找到。   这也意味着若是伏天找到了最后一朵金莲,那么玄牝之门的阵法自然就会应他的心意而破解。   在伏天看来,唐未济找到了他,然后呢?然后又能怎么样,是想要拦他么?   伏天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你拦不住我,我不是巨斧那头蛮兽,我对你没有杀心,只要你归顺我妖族,日后这大唐天下,便由你来做主。”   “巨斧?”唐未济下意识念叨了一声,然后便明白了怕不是自己之前斩杀的那头大妖。   伏天看着唐未济,目光平静,“你可知道我妖族踏入三仙境之后,便会自动觉醒一种神通?”   唐未济摇了摇头,“我不知,那又如何。”   伏天看着他可怜道:“你以为你杀了巨斧,便意味着你有可以对付我的手段了么?巨斧被你斩杀,不过是因为他的神通被我暂借了过来,所以对付你们他便只能使用蛮力,而今我两种神通在身,你如何与我斗?何况,黄龙人现在并不在你的身边。”   唐未济便知道了对方知晓了他斩杀巨斧的一切细节,并且从那些细节中推敲还原了之前的战场。   他看着脚下巨大莲叶旁边小小的一朵黄花,就像是在看一个无比珍惜的宝物。   伏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知道了他最后的那个目标。他很轻松地笑了笑,“你不是我的对手,归我妖族,日后人族由你统率。”   这个承诺实在太重,也实在太大,哪怕知道是假的都足以让人心跳加速,更何况看着伏天的模样,唐未济确定他是在说真心话。   原本因为买剑而沉寂下来的太玄教群山变得更加沉寂,林中飞舞的昆虫都暂时歇在了树叶上不敢振翅,还有许多甲虫已经开始不自禁躺倒在地上收缩起节肢装死。   严肃如落叶一般扑满了整个太玄教大阵笼罩的范围。   所有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看向了天空中的唐未济,哪怕是不关他们的事情,因为伏天的话许多人也忍不住红了脸,瞳孔张大,他们想要看唐未济会怎么去回答。   所有人都希望唐未济狠狠拒绝,然后再以雷霆手段将这头大妖彻底镇压,再然后以上清剑阵封死风池的通道,拯救整个大唐。   唐未济咧开嘴笑了笑,随口道:“好啊。”   哗然声一片,化作声浪在群山中来回激荡回响,远远传开去,变得幽深而空旷,像是从天上传来。   “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他居然真是这样的人,我看错你了!”   “丧心病狂之徒,若不是有镜花水月,我们都被此人虚假的面貌蒙骗了啊!”   买剑站在半空看着他们,微微皱了皱眉头,眼中有些讥讽,心想你们这些人也配提这些?   只是他也不曾说话,所以这些类似的声音还在不断响起。   买剑不曾说话,自然不是因为他不能说话,他只是不想说话,他与众人一样,对唐未济的回答心存疑惑,却也相信唐未济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才想看看后续会发生什么。   唐未济弯下腰,将莲叶旁边的那朵柔弱的小黄花择了下来取在手中,朝着伏天平举着,淡淡道:“你来拿啊。”   因为目光太过平静,言语太过淡然,动作太过随意,所以唐未济看着便像是在挑衅伏天。   伏天皮笑肉不笑,眼中已经闪出了寒光,“还是你送过来吧。”   唐未济轻笑道:“你三仙境的大妖,还怕我一个小小的化气境?”   伏天也跟着笑起来,用唐未济自己说的话来回复他,“这里是太玄教。”   唐未济无话可说,于是便把那朵黄花捏在了自己手上仔细看着。   伏天看着唐未济,唐未济看着黄花,初看去竟然有些协调。   ……   “他们难道就要继续这样僵持着?”称心有些不解地问黄龙人。   黄龙人意有所指道:“僵持着对你未济哥哥也有好处,毕竟他拖的时间越长,这头大妖也就越危险。”   “所以未济哥哥其实是在故弄玄虚?”称心担心道:“风池里面真的没有什么圈套?”   黄龙人道:“我和你师叔祖都在外面,进去的只有唐未济一个人,这些天他做什么你都清楚,你觉得他在这里做了什么?”   “发了很长时间的呆。”称心思索良久,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所以这还不是圈套么?”黄龙人朝着她眨眼笑了笑。   称心“啊”了一声然后愣住了,有些迷糊,心想未济哥哥什么事情都没做,怎么会是圈套呢?   好在黄龙人没有故弄玄虚的毛病,很快给出了答案,“他站了这么长时间,一直等到了这头大妖的到来,你若是那头大妖,会觉得这里没有圈套么?”   称心恍然大悟,“所以他站在这里便是圈套,这还是故弄玄虚嘛!”   黄龙人摸了摸她的脑袋,盖棺定论,“这是一个不是圈套的圈套,唐未济表现得越随意,这头大妖便会越谨慎,唐未济能拖住的时间也就越长,对他来说便越有利。”   “那么对那头大妖岂不是不利?他会任由未济哥哥继续拖下去么。”称心眼珠一转,便想到了这个问题的关键。   黄龙人再次摸了摸她的脑袋,很是赞赏,“这头大妖不会任由他拖很长时间的,看着吧,再等一会儿他便要动手了。”   “那可怎么办?”称心很是担心,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普通人了,连日的教导下已经知道了道仙境与化气境的天壤之别。   黄龙人这次也不确定了,他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称心看向天空,突然“呀”了一声,指着那头大妖惊叫道:“他动了!”   黄龙人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很有些担心。   ……   这里是太玄教,既然唐未济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踪迹,伏天不确定太玄教会不会后续派人进来找到他,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三仙境的师叔祖打定了主意不会进来,所以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钟对他来说都是极其宝贵的。   在过去半盏茶的时间之后,伏天终于开始忍不住了,他浑身肌肉绷紧,往唐未济这边走过来,脸上挤出虚假的笑容,“也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便来自己拿吧。”   唐未济脸上笑容不变,心中却是叹了口气。   他在风池走了那么远的路,看了那么多的风景,看见了伏天留下的蛛丝马迹,自然知道这头大妖是极其谨慎的,所以他利用这头大妖的性格先来了一出空城计,只求多拖一些时间。   他的确拖了一些时间,但却比他预想中的要少很多,所以他有些不满意。只是再不满意又能如何,接下来便应当是一场硬战了吧。   唐未济心想着,重新把那朵小黄花朝着伏天伸出去,脸上带着他从小到大以来最和善的笑容,“请。”   伏天看着悬在唐未济身后的上清剑,脚步略微顿了顿,警惕的光芒于眼中一闪而逝。 第127章 白骨世界   两人之间相隔不过二十米,对他们来说也就是一步跨过的事情,即便换成普通人正常走路,最多也就二十个呼吸。   伏天却足足走了一倍的时间,他每一步都在耗费大量心神观察周围的环境,感受这天地间的道,然后再以强大的推算能力去推算这里有没有可能设下陷阱,若是陷阱的话应当会是怎样。   结果不言而喻,这里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陷阱,浪费的时间却是真实存在的。   伏天谨慎的性格发挥到了极致,即便到了唐未济的面前,他依旧浑身紧绷着,似乎随时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危险,又或者是准备直接将唐未济斩杀。   这一幕看得人不禁将心悬到了嗓子眼,他们看着唐未济,想知道他会怎么做。   伏天伸出手去接唐未济手上的那朵小黄花,那只手一寸寸接近那朵小黄花,外面的人看得便也越是心惊肉跳。   那只手终于落在了那朵花上,伏天忍不住愉快地笑了起来,现在即便是有任何事情发生,都不能阻挡他打开玄牝之门了。   太玄教群山中看着这一幕的人没想到结局竟然会是这个样子,顿时如坠冰窖,甚至连骂唐未济都懒得再去骂。   他们似乎已经看见了玄牝之门被打开之后的那一幕,妖族蜂拥而出,大唐万里焦土,满目疮痍。   他们木然地看向血红色的天空,已经出现了十六个符文,如同光柱一般伫立在剑南道四处,很显然,最后两处战场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待到那两片战场消失,血祭完成,他们所有人都会瞬间死去。   不管是哪里的情况都是极坏的,人知道自己都要死了,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血勇之气驱使着他们对唐未济进行辱骂与诅咒,驱使着他们将矛头对准了一直不敢议论的黄龙人与欧阳师叔祖,还有那个站在天空中的买剑。   然而就在这时,头顶上的那副画卷突然间发生了变化。伏天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奇怪,然后是惊惧。唐未济身后的上清剑冲天而起,于是风池中的荷花合拢花瓣,化作无数个花骨朵,那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顶端是尖的,既然是尖的,那么便也可以称之为一种剑。   伏天陡然缩回手,就像是触碰到了通红的烙铁,看着唐未济,直想把他一巴掌拍死。   他阴着声音,眼中寒芒不断,“你竟然敢坑我!”   唐未济笑道:“你我本就不是同一个阵营的,何来敢不敢一说。”   伏天看向自己的手掌,他的手指被九幽风磨去了一层皮,“这不可能。”   他是从妖界过来的,自然知道所谓的九幽风是妖界的气息经过深渊的磨砺与风池的池水生成的反应之物,其中最主要的便是妖界的气息,他就是从妖界来的,这九幽风怎么可能会伤到自己。   他抬头看向唐未济,脸色冷硬似冰,“你想死么。”   唐未济笑了笑,自然不会把九幽风的秘密告诉他,他这些天走遍了犄角旮旯,好不容易寻到了这一缕九幽风能与玄武重水融合,又如何轻易说出去。   他很老实地回道:“不想。”   “那便将我的气息从这方天地中抹去。”伏天情绪激动,方才那一缕九幽风伤到他的不多,但带走了他的一些皮屑,而那些皮屑上面沾染了他的气息,有了他的气息,这方天地便能够找得到他,这意味着玄牝之门的某些手段可以动用,也意味着他整整沉寂了三天的时间白白浪费了。   当然这也正是唐未济的目的,在那缕九幽风还没有伤到伏天之前,他就像是在风池中的一个过客,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无论是风池本身还是玄牝之门既然捕捉不到他的气息,自然无从下手。   唐未济说出了“不想”那句话的后半截,“不过你可以来试一试啊。”   伏天怒极反笑,他厚厚的嘴唇往上翻着,露出长长的獠牙,“小子,你会知道惹怒我的下场的。”   他抬起右手,对准了唐未济,“我可不是巨斧那个废物啊。”   唐未济心头警兆骤生,心念一动,无数朵莲花化作利剑冲天而起,在天空中拉扯出无数道细细的白色痕迹,就像是飞剑行于天上,然后下了一场剑雨。   白色的痕迹从缭乱变得整齐,然后那些痕迹开始下落,对准了伏天。   无数朵莲花飞剑的最前方是上清剑,它厉啸着向下刺过来,气流在它们面前被轻而易举地撕开,然后便有呜咽呼啸的声音传来,如风吹入箫管,如水自泉中涌出。   这并不是唐未济的实力,而是这一方天地对他的加持,这里到底是风池,到底是太玄教,更何况唐未济身上还带有金莲的气息,自然可以动用一部分玄牝之门的威能。   成千上万道剑雨朝着一个方向落下,天空中便最先出现了一个黑点,然后那个黑点飞快变大,最后分散开来,直到到了眼前,才能体会到那场面的宏大与壮观。   剑气如长龙起舞,唐未济他们站立的这片莲叶已经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化作无数绿色的碎末落入水中,水面随着飞剑的到来开始震动,激荡起无数波纹。就像是你手中捧着的一杯水,随着大地的震颤而起伏不定,涟漪向着中间靠拢,只不过现在震动的不是大地,而是这片天空。   声浪随之而来,撞击在水面之上,于是涟漪化作滔天巨浪。   “轰”地一声,眼前已经是白茫茫一片,掀起的水流很快落下,紧随而来的便是剧烈的冲击波,波纹再一次掀起才刚刚落下的水流,将它们炸开向着四周分散。   唐未济他们所站立的位置下方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这深坑由水流组成,能清晰看见池底的淤泥。因为风太大,冲击波太强,这奇怪的深坑久久都不曾被水流回填填满。   一直到那些莲花飞剑真实到了眼前,将视野完全遮挡住,天空黑压压一片甚至乎连光都透不过来的时候,这里反而真正平静了下来。   平静不意味着危机已经过去,而意味着危机已经到来,在死亡到来的前一秒,你眼中的世界往往都是平静且正常的。   伏天现出了真身,一头巨大无比的野猪出现在了这方天地之间,天地生出感应,变化出无数无形的锁链系在他的身上,要将他与这里的刑徒一样关押起来日夜经受九幽风的吹拂。   伏天蛮横挣开那些锁链,皮肤上闪出金光,他看着那群飞剑大笑,“唐未济,你知道我的神通是什么么?就凭这些牙签还想伤我?”   他不闪不避,朝着那些黑点迎了过去。   流光在刹那间停滞,白色的痕迹在天空中断裂,风停了,水面平息了,呼啸声呜咽声都不再,随着水面左右摇摆的巨大荷叶贴服在了水面上,柔软而紧实。   天空中再次下了一场雨,被之前掀起的水浪打得浑身湿透了的唐未济伸出手去,接住那些小小的黑点,才发现原来是一片片的荷花。   成千上万道荷花飞剑果然没能突破这头野猪的防御,就连上清剑阵都没能伤到他分毫,唐未济突然想到了这头大妖之前说巨斧的神通被他暂借了过来,再联想到巨斧的防御力,他在想这应当便是巨斧的神通了?   上清剑飞回唐未济的身后,剑身上的光芒有些黯淡,锐利的剑尖同时变得有些钝。伏天重新化作人形,自得道:“我这绝对防御,你是破不开的。”   他证实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朝着唐未济伸出手来,“把最后那朵金莲乖乖交出来吧,它藏在何处?”   唐未济摇头道:“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这话有些绕口,但足以证明了唐未济的态度并且让伏天明白了他的意思。   伏天面色阴沉着,厉喝了一声,左手突然化作一柄巨大的铁锤向着唐未济砸过去。   “这便是你的神通?看上去也不怎么样么。”唐未济一边闪躲一边轻笑。   伏天连砸了四五次,竟然没能碰到唐未济的衣角,他顿时便觉得有些奇怪,仔细一想才明白过来,心中杀机暴涨。   “你怎么可以借用玄牝之门的力量?不对,不是借用,是动用!你到底是谁,与玄牝之门有何关系?这里竟然成了你的小天地!”伏天说到最后的时候,面色竟然有些惶恐,显然被自己感受到的东西吓着了。   三仙境与三元境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对道的理解,三元境只是借用天地间的道,三仙境却已经形成了自己的道,演化成现实便是一方小小的天地。当初在天都的时候,移洛偷袭唐未济的那片灰雾便是一方小天地,瑾公主对移洛出手所使用的恒河沙也是一方小天地。   伏天确信唐未济不是自己的对手,也正是因为知道他是化气境,无论如何也不会拥有小天地,恒河沙那样的宝物世上能有多少,再说那种依靠外力形成的小天地在三仙境面前还是不够看的。   能与小天地相抗衡的唯有另一方小天地,这是永恒不变的至理,伏天没想到在这一点上出现了错误,风池自然是一方小天地,但如何能被唐未济掌控在手中。   他既然想到了这里,自然不敢再有任何留手,化作人形之后自他周围撑出无数白骨,水面翻滚着,任由那些白骨从水中浮现。那些白骨有些已经泛黄,有些一碰就碎,有的却还带着血丝,它们堆积成了小山,一道浓重的黑烟从小山上面冒出。   小山的最上面有无数具金色的尸骸,尸骸坚硬闪着蒙蒙的金光,金光笼罩之间似乎有舞姬起舞,飞仙升天。   黑烟所笼罩的地方莲叶转瞬间变得枯黄,水面不断往下开始干涸,淤泥结成块,冻成丑陋的固体,再龟裂开来,那些如娃娃手臂一般的嫩藕化作腥臭的腐泥,臭气冲天。   伏天站在那座白骨山上看着唐未济,森然道:“我给过你机会,你不要,这是你逼我的。”   白骨山轰然倒塌,无数骷髅头向下滚落,就像是白骨组成的浪潮,像是山上滚落的石头,像是城投上丢下的檑木,“轰隆隆”向着风池倾轧过来。   莲叶继续枯黄,池水更加干涸,九幽风不再出现,刑徒瞬间变成白骨加入了那座尸山骨海之中。   有白骨巨人自骨海深处站起,四座白骨巨人的正中间抬着一座巨大的辇座,伏天变化巨大,好似仰头看见的一座小山,又好似天地初生之时创造了一切的神灵。   风池在白骨巨人的跨步行走间不断缩小,然后变得只有之前的一半大小,无数刑徒在哀嚎中死去,然后又有白骨站起,手持着生锈的铁刀,安静丛立如白骨森林。   巨辇上的神灵站在白骨大军中间,朝着唐未济笑道:“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唐未济站在莲池中央,天空落花如雨,水面亭盖丛丛,涟漪骤如波鳞生,无数片巨大的荷叶缓缓从水面上升起来,遮住了这里的天空。 第128章 两方世界的试探   白骨丛林森然伫立,寂寂无声,无数惨绿色的光芒从他们的眼中亮起,又有无数浓重的黑烟在他们的脚下扭曲升腾。   它们眼中的绿色火焰大炽,白骨大军张开下颚骨,举起手中的残破战刀,朝着前方发出无声的怒吼。   这一幕无声,却足以震撼人心,至少太玄教上下在这一刻没有一个人敢发声,都被夺去了心神,难以自已,更有甚者瑟瑟发抖,手足酥软。   唐未济以手中上清剑控制这方小天地,以金镜中的那颗莲子感应玄牝之门,于是便有无数千米方圆的巨大荷叶缓缓飘起,将这片天空遮盖住,投射下的阳光缕缕斑驳,将他的一张脸照得阴晴不定,谁也看不出他的想法。   上清剑倏地飞出,千里只是一瞬间,两方小小的天地被这一剑刺破,就像是两个隔在一起的气球。   无数巨大的荷叶从中间被刺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口,那些荷叶静止在了半空;无数白骨被这一剑击碎了惨白色的脊柱,然而它们却还没有倒下,眼中的魂火幽幽燃烧。   因为这柄剑太快,所以一切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只是这柄剑路过的风景多了一些不一样的变化,比如击碎的脊骨与拳头大小的洞口,当然还有被刺破的小天地。   轰!   耳边突然传来巨响,先是那些巨大的荷叶粉碎成了无数细末,因为细末太多,看起来就像是天空中瞬间出现了绿色的瘴气;然后便是整齐有序的白骨大军中间突然间多了一道深深的沟壑,那是被剑气犁出来的,一直通往神灵乘坐的巨辇。   风池小天地之中的水流顺着被破开的口子倾泻而出,白骨世界中的浓重黑烟也如墨汁一般涌入了风池之中,将一片水流染得如同墨玉一般。   须臾间,风池中有风浪掀起,如撞在无形巨墙之上,水波堆叠化作一座云蒸雾绕的大城,大城之上又有莲藕小人,披坚执锐,镇守边界。   有水箭自湖中起,仿佛树木一般生长,生生变成了一支长达十里的透明巨箭,分波斩浪,去向白骨天地中,击碎了一大片白骨大军,将那处打出一个黑雾缭绕看不清底部的大坑。   有黑雾自白骨生,凝成了一头面容模糊的巨妖骸骨,那头似乎足以顶天立地的巨妖仰天怒吼,喷出一团冰蓝色的火焰,将水城的城墙冻成了冰块,然后撞碎了一小段城墙,口中叼着莲藕小人,仰头吞下。   又有水雾凝华,化作一道长长的鞭子,将那头大妖卷入其中,鞭尾化作巨蟒头颅要将它一口吞下。   大妖扯住巨蟒缠绕的身子,几下扯碎,云雾缭绕之间,自有冰晶从雾气中生出,凝成雪花,雪花旋转着,如同刀片一般围绕着白骨大妖来回转,便见火花迸射,璀璨之间巨妖倾倒。   上清剑铮然作响,龙吟阵阵,利刃所至,所有一切都一分为二,随后化作齑粉。   骨粉自天空中洒下,如扬起坟灰,漫天骨粉之中,伏天伸出手,只往天空一攫,便像是取来了一颗太阳,光芒刺眼。   他将那团光芒挡在身前,便抵住了无比锐利的上清剑,剑阵嗡鸣,有无数涟漪好似波纹横生,集中在一起向着白骨巨辇击打过去。   巨辇之下的白骨巨人轰然倒塌,伏天冷哼了一声,使劲一捏,那团光芒瞬间炸开,耳边似乎有凄厉的惨嚎回荡,上清剑再次被他震开,倒飞而去。   伏天挥了挥手,白骨天地中便有囚笼生出,每一座囚笼中都关着一团燃烧着火焰的怪物,那些怪物从沉睡中苏醒,这些都是伏天练成了傀儡的妖物,妖物撞击着囚笼,疯狂嘶吼着。   囚笼在伏天的心意下破碎,妖物落地,沿途撞碎了那些来不及躲闪的白骨,撞开了一条道路之后状若癫狂着扑了出去。它们用自己的身体狠狠撞击在水墙之上,无数巨大的涟漪激荡,它们深陷进了水墙之中,而后又被弹开。   它们嘶吼着将手爪狠狠插入城墙之中,撕扯之间城墙被撕开裂口,莲藕小人以枝蔓为弓,水流作箭,射向它们,然而那些发出“簌簌”声音的劲矢才刚刚触碰到它们便被蒸腾成了水雾。   两片小天地相互接壤的地方战火频频生,无数白骨粉碎,却又有无数白雾从黑烟中诞生,无数莲藕小人被砍碎,却又在水流的滋养下重新愈合在一起。   这是两方天地之争,每一处看似微小的战场都是对对方小天地的一次次的出手与大道锁链的掠夺。   伏天的白骨世界自然比不上风池这方应天地而生的小天地,道的规格没有风池高,境界也没有风池高,但他胜在对白骨世界掌控娴熟。   这是他的世界,是他从一草一木一滴水珠搭建起来的,是他自身对三仙境的理解,每一丝每一毫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便是知微。   说到底,唐未济对风池来说只是一个外人,哪怕上清剑阵看守了风池千年,早已经与风池有了千丝万缕的瓜葛,哪怕他金镜上的那颗莲子能够感受到玄牝之门这座阵法的存在,但仅仅只能帮到他这个地步。   但即便是这个地步也已经足够了,在这场战斗还没开始之前,所有人都盼着唐未济找到这头大妖,找到之后呢?没人去想,直到他们两个真正遇到的时候,所有人才意识到唐未济只是化气境,哪怕手持着上清剑也绝对不会是伏天的对手啊。   眼前的这一幕出人意料,却让人心中稍舒。   之前悬在天空中的巨大莲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它们在天空中化作无数碧绿色的磨盘,将那些水墙之外的妖物傀儡卷入其中,在火焰与血肉破碎的声音中将他们碾得支离破碎。   又有无数水草自风池中生出,在九幽风的吹拂之下,水草化作无数巨蟒,贴浮在水面上,乘风破浪,在战场上撕开无数道口子。   白骨世界中的白骨粉末足够多了,当积累到了足够数量的时候,量变引起了质变,一切突然变得不同。 第129章 原来尽在掌控中   漫天的白骨粉末随风而起,随雨而落,逐渐累积在了一起,便化作了一座惨白色的佛陀石像。   佛陀石像似乎比伏天还要高大,拈花而笑,淡看苍生。   再往细微处去看,你会发现每一粒组成了佛陀石像的白骨粉末都是眼前这座佛像的模样,也就是说,这尊石像是千万亿佛陀粉末所组成,其数量之大让人咋舌。   这尊佛陀石像比整座风池水城都要大,莲藕小人在他的面前就像是一只小小的蚂蚁。它看着不像活物,却偏偏会动,轻轻拍过去,便把半个城池都拍碎了,无数组成了风池的大道锁链碎成最基本的道,丝丝缕缕飘入佛陀石像的口中,它打了个大大的饱嗝,似乎笑得更加慈悲。   明明是伏天将它召唤出来,他看着这座石像的表情却又无比恭谨。   黄龙人微微色变,轻呼道:“白骨坐照观?果然是妖修,这种手段都敢动用,不怕亵渎佛法么?”   欧阳师叔祖却似乎是早有所料,他坐在那棵道缘树旁,抚摸着道缘树的叶片,心想弘光说得果然不错,只是这种大妖的压箱底手段他是从哪里得知的?   他静静道:“不,不是这头大妖的白骨坐照观,是那位十一妖祖的分身,被他以此法观照了出来。”   黄龙人恍然,紧跟着皱眉苦恼,“他如何能是这座分身的对手?”   欧阳师叔祖没有回答,因为此中涉及到了圣皇在天都对这里的视线,涉及到了天机阁埋在冥河与酒馆之中的暗子,夹杂了大将军守护人族的宏愿与自己自私的想法,自然也夹杂了他这位墨染山上师叔祖的私心。   这一切从剑南道乱象初显的时候便已经埋下了重重后手,保证出现任何一种情况的时候剑南道也不会失守。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唐未济,也许是因为圣皇和大将军都挺看重这小子,所以他自然成了执掌上清剑的不二人选。   师叔祖说这金莲是他给唐未济的,其实说的不错。   如果不是他给唐未济的话,即便移洛有那片灰雾小天地遮掩身形,想要掩盖金莲的气息怎么可能,何况当初她把金莲给唐未济的时候可从来没有遮掩过什么。   那条小河既然在太玄教大阵的笼罩范围之内,怎么可能逃得过师叔祖的一双眼睛。   除非他是故意的,所以一切便有了答案。   移洛私下里与这位师叔祖达成了某种协议,毕竟师叔祖这具道缘树的身体也算得上半个妖族。   师叔祖的道缘树受损,一辈子都不能再破天仙,除非得到某种妖族秘法,恰好,移洛有这种秘法。   何况除了师叔祖,又有谁能知道如何能让上清剑产生亲近,移洛不是太玄教的人,怎么可能知道太玄教最大的秘密。   移洛的想法与师叔祖本来要做的事情本就相同,顺手而为之,还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何乐而不为。即便他与移洛私下交易的事情传到了天都,在背后看着一切的圣皇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责怪他。   所以唐未济经历的看似巧合的一切,实际上都是在别人的操控之中而已。   妖族的谋划的确秘不可宣,但既然连太玄教的掌教真人都能看见计划的一丝脉络,修为更加深不可测的圣皇怎么可能看不见更多,何况天都那边世间的最后一条黑龙还没有离去,太玄教更不可能把风池的存在瞒着圣皇。   十一妖祖的确很厉害,但他似乎忘了,他并不是智妖九渊,哪怕是智妖九渊,在十六年前那场有关浮池之渊的谋划中,也是瞒着所有人亲自动手。   所以妖族的目的从一开始便没有任何隐瞒地落在了圣皇的眼中,既然知晓了目的,那么自然便想要以最小的代价谋划到更多。   比如那位十一妖祖的性命,只可惜到了最后也只是出来一座分身而已,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吧。   一些细节不需要去在意,比如金莲怎么样才能被盗走,比如妖族怎么样血祭剑南道,比如大妖怎样潜伏进太玄教,这些事情都是妖族需要操心的,如果连这些都做不到的话,妖族也不配称为人族的宿敌。   这个计划从一开始便是被放养的,里面的人并不重要,包括唐未济实际上都只是圣皇懒懒放下的一颗棋子,然后站在棋子的自身角度去看这颗棋子会怎么样去做。   圣皇只管宏观去看,这其中天机阁的情报功不可没,大到冥河中的妖物境界性情,小到每一位散修的功法来历经历性格,历历在目。   天机阁像是一座巨大的机器在疯狂运转,而圣皇便从这些运转得到的结果里面轻轻挥了挥手,一个庞大驳杂的计划便诞生了。   当然,也有许多事情出人意料,比如那个散修吴能,便在圣皇的意料之外,关键在于告诉吴能九长老是妖物的人是谁到现在也没人知道,所幸这个变数太小,不值一提。当然,还有大将军私自朝着师叔祖出手的那件事,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只可惜没有证据,只能就此作罢。   时间在流淌,唐未济终究是在所有人的期待与算计中拿起了上清剑,掌握了上清剑阵,斩杀了一头大妖,然后进入了风池。   黄龙人也如预料中一样重伤未死,太玄教并不曾失去什么,因为他们在这个计划中的配合,这场风波结束之后,他们将得到更多。   难怪之前师叔祖不愿意进入风池,因为整个太玄教只有他知道风池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而大将军上次来太玄教,事后也去过一次风池,这便是很多人心里头不确定的疑惑——风池是太玄教的,大将军如何能插得上手。   他不确定大将军到底有没有在风池中给自己设下算计,毕竟只要不耽误了圣皇的计划,圣皇懒得去看手底下人的小动作。   而这些,便是剑南道此次大乱,师叔祖仍然不愿意下山的真相,也是掌教真人带着司礼监大太监去斩杀大妖,司礼监大太监却没有丝毫怨言的原因。是剑南道危如累卵天都也依旧不着急的原因。   这些,也是整个事情的真相。   酒馆的确擅长谋划,但即便是剥皮道人,也不过是圣皇眼中的棋子而已。   剑南道看似岌岌可危,实则稳如泰山,天都的那位不动,谁能破得开他的算计。   只是这些事情都太过隐秘了,隐秘到就连黄龙人都被蒙在鼓里,都不知道他的重伤是有人刻意而为之。   所以太玄教的那些人如何能知道真相到底是怎样,他们只看见了两方小天地的倾轧之中,唐未济逐渐落在了下风。   这座白骨佛像太高了,似乎占据了整个白骨世界的一小半,它立在那边,便把天空都挡住了。   唐未济在他面前好似一只无助的蝼蚁,就像是太玄教所有抬头看向天空的人。   现在怎么办?   包括唐未济,所有人心中迷惘,手足无措。 第130章 天都的囚徒   夏季闷热,雷雨说来便来。   天都上空笼罩着浓重的黑云,惊雷滚滚,不时有蛟龙一般的雷电从云层中探出只鳞片爪,将身下沉默笼罩在暴雨中的天都照得纤毫毕露。   瓢泼大雨将天地连接在了一起,水汽弥漫,整个天都似乎都焕然一新。   乾清宫后头有一大片肥硕的芭蕉叶,在雨点的浇灌下越发碧绿喜人。   圣皇笼罩在星辉之中,独自站在这片芭蕉之外,看着眼前宽大的芭蕉叶似乎是在出神。   闪电抽打云层的光芒再次出现,待到光芒消失之后,圣皇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大大咧咧地站在圣皇的身边,不越一步,却也不落后半分,有分毫不让的姿态,定睛一看原来是那条黑龙。   四下无人,圣皇开口问道:“前辈何时离都?”   那条黑龙化作的人形用含糊不清的低沉声音回道:“不急,我在哪里都是呆着,天都甚好,便在这里看着青山也不错。”   圣皇道:“我知道龙性喜水,可前辈天天这么下雨,天都都要被淹了。”   黑龙沉默了片刻,低沉道:“那我日后让它们少来。”   圣皇点了点头,表示谢意,又慎重问道:“晚辈所见属实?”   黑龙似乎是用很怪异的声音“嘿嘿”笑了两声,揶揄问道:“你在说什么?”   圣皇也不说话,只是以大手段在天空中采撷雨水,化作大唐疆域图,手指轻轻点在了剑南道之上,微微用力,又震碎了这张水图。   “我选唐未济,是因为我眼中所见,可如果所见亦非真实呢?”   在唐未济初次入天都的时候,圣皇让司礼监大太监亲自带着唐未济在宫中呆了一个晚上,然后才放唐未济回了飞虹苑。   那天他看了唐未济看了一个晚上,因为他看出了一些东西,不敢相信却又忌惮万分,所以最终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后来采雨会的时候世间最后一条黑龙出现,圣皇猜测应当与唐未济有关,只是终究得不到确定的消息,心弦依旧紧绷,难得黑龙主动来找他,圣皇自然问出了口。   “你所见到什么我如何会知道。”黑龙低沉的声音随着雷声起伏,听起来带着某种规律,又蕴藏着天地至理。   “前辈知道我所问何事。”   黑龙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少游侯,轻了。”   圣皇摇了摇头,“他年纪还小。”   黑龙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这次很认真道:“轻了。”   圣皇心里有些无奈,心想唐未济如今不过才十九岁,少游侯还轻了?难不成封他国公爷?朝中的那些大臣还不把太和殿给掀飞了。   他心里无奈,其实却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知道他的宝没有押错人,便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芭蕉叶,不再说话。   黑龙在这里呆了片刻,似乎是不喜欢芭蕉叶绿色阴暗处的那片黑,随雨水而走。   黑龙走后没多久,圣皇一直看着的那片黑暗界限开始模糊起来,眼前的芭蕉林好似一幅画,浸了水之后慢慢晕开了颜色。黑暗落在了地上,地上长出了一朵花,花瓣在雨水中瑟瑟发抖,然后对准了圣皇,好似一个人的一只眼睛。   “你还有几年好活?”那朵花问圣皇。   圣皇用极其冷静甚至于冷酷的话语回道:“暂时还死不了。”   “要是知道你们皇族的功法如此霸道,以命换境界的话,我说什么也不会让桃子嫁给你。”   圣皇讥讽道:“桃子从头到尾喜欢的都是我,你说不让便不让了?”   “你死了之后桃子怎么办。”   圣皇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朕给她留下了整个天下。”   “你觉得桃子在乎这些么。”那道声音满是嘲笑,紧跟着道:“你若死了,我便解脱了,我会第一时间带着桃子离开这个地方。”   “你若是能说得动桃子,随你。”圣皇满不在乎道。   那道声音沉默了,花瓣上面落了两滴雨水,看着像是眼泪。   “她不会走的。”那朵花轻声叹了口气。   “所以即便我死了,你也要帮着她守住天都。”圣皇笑道,“你这辈子为情所困,永远只能当一个囚徒。”   那朵花在风中摇曳,似乎随时都会折断,“你会传位魏孝熙贤还是魏孝熙翰?”   “我还没决定好。”   “你应当知道这种事情要早做决定。”   “决定做得太早也不是好事。”   “可是你要死了。”   圣皇摇了摇头,“让你失望了,我还能活很长时间。”   那朵花不信,冷笑道:“你就要死了,就像剑南道就要被灭了,风池也要被打开了。”   “剑南道不会被灭,风池也不会被打开。”圣皇很郑重地告诉他,“我也不会死。”   那朵花飞速枯萎,枯萎之前不断念叨着它说的最后一句话,好似着了魔一样。直到花瓣变成灰白色融入泥土中的时候,圣皇听到了一声叹息,如风中的幽灵。   “我也就解脱了。”   圣皇看着眼前的芭蕉树不说话。   ……   这尊白骨佛像很大,大是用来形容东西的,大的东西往往会更有力量,因为体积大代表了能容纳的能量更多。   这尊白骨佛像真的太大了,大到一巴掌拍碎了半个水城,天空中的莲叶旋转着割过去,发出刺耳的“滋滋”声,被他一巴掌撕成了碎片。   十一妖祖不在前十之列,却终究是妖祖之一,哪怕是他的一座分身,都要比道仙境的伏天强得多。整个白骨世界的能量加起来也不过只能将十一妖祖请一座分身出来而已,只是这一座白骨佛像便定了战局的结果。   佛像伸出手来,风池与白骨世界接壤的壁障便被狠狠撕开,坚持了很长时间的水城被他一口气吹散了,无数莲藕小人在半空中便化作了腥臭的污泥。   白骨佛像将手掌伸向唐未济,他的目标很明确,是唐未济手里的那朵黄色小花,想来尚在妖界的十一妖祖真身现在应当很是急不可耐。   唐未济狠狠一剑往佛像手掌斩过去,佛像只是轻轻抬了抬手,上清剑便飞到了天边,只在它的手背上斩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伤口。   上清剑是好剑,只可惜唐未济的实力太低了。   意料之中,唐未济毫无还手之力。   可能是因为小花相比较佛像而言是在太小,佛像便一把将唐未济攫在了手中,捉回了白骨世界。   风池的风停了,白骨世界的白骨大军开始后退,太玄教上起了一阵风,所有人的惊呼叠加在一起之后,这阵风还挺大。   绝望像蠕虫开始飞速蔓延。 第131章 无可活   风池的壁障对这座佛像来说没起到半点作用,这便是境界上的绝对差距,证明了在唐未济掌控之下的风池对于佛像来说漏洞百出,随手可破。   “现在怎么办?”黄龙人有些措手不及,完全没想到风池之中竟然会出现十一妖祖的分身,一时间面色都有些苍白。   称心看了黄龙人一眼,心想不愧是自己喜欢的男人啊,连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都知道,还顺带着帮自己说了出来。   绝望在死寂中发酵,惊惧伴着暑气而蒸腾,想到了妖界之门大开那生灵涂炭的景象,终于有人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这并非什么值得唾弃鄙夷的事情,任谁在看见未来的一片黑暗,伸出手连自己将要走的路都摸不到,表现并不会比他们好到哪里去。他们除了迷茫便是对未知的恐惧,没有人觉得唐未济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力挽狂澜。   就连曾经骂唐未济骂得最凶的那一批人也不再说话,他们现在哪里还有骂人的心思,只余下深深的恐惧。   人们簇拥着,相互依偎着,如同绵羊一样寻找着彼此之间仅存的那点温度,但那点温度不足以点燃人们心中的反抗火焰,只是不至于让他们丧失理智。   风池中发生的一切都投射在了天空中,那尊巨大的佛像便压在他们的头顶,把整片天空都挡住,给他们带来深深的恐惧。   雨秋河茫然之间零星听见几道声音似乎是在骂师叔祖,说什么当初就不应该让唐未济去风池之类的怪话。   太玄教的后山上空突然出现了一道雷霆,那道雷霆将天幕撕开,隐约间可以看见撕开的黑暗之处有一尊白骨佛像如山伫立,引起惊呼声一片。   这是两方小天地争斗之间要撕开壁垒,将里面的战斗真实呈现在人间。   哭声越发大了,搅得人心烦意乱。   雨秋河却死死盯着唐未济,准确的说是盯着唐未济怀中,似乎是希望那边出现什么奇迹。   只是随着唐未济被毫无还手之力地捉回去,他身旁什么异象都没有,雨秋河开始变得失望了。   唐未济被白骨佛像捏在了手中,好似一只蚂蚁。唐未济被捉走了,提到了天空,扯出了风池。唐未济被带到了那尊佛像的面前,进入了白骨世界……   事情一步步在发生,雨秋河所期待的变化却一直都不曾出现。   他开始从失望变得绝望了。   ……   “能成么?”从茂才手底下逃过一劫的黑雾小剑看着远处天空中的那道闪电,心驰神往,黑雾激荡不已。   移洛面色淡然,一点也看不出来之前就是她带着众人从茂才手里逃了出来,“成不成的能怎么样,反正现在已经轮不到我们出手了。”   移洛的心情有些糟糕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恼怒,她没想到伏天竟然能召出十一妖祖的真身,第二妖祖与十一妖祖的关系一向不太好,若这道门是由十一妖祖看守的话,那么她的真身何时才能到达人间。   “走。”她扭身就要离开太玄教。   “走?”黑雾小剑以为自己听错了,冷冷却已经二话不说转身跟着移洛要走。   它看着两人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慌忙跟上,不甘道:“就要成功了,真就这么走了?”   移洛突然一把捉住了它,捏散了些许黑雾,冷着脸一字字道:“既然已经是我门下,便是二祖门下,若再有旁的心思,休怪我心狠手辣。”   小剑悬在半空不住颤抖,缠绕在小剑上的黑雾大多被移洛攫在手中,动弹不得,似乎是在瑟瑟发抖。直到移洛松开手,它才“嗖”地一下缩回剑中,不敢再言语。   ……   太玄教的山门大阵自远方发出毫光,莹莹如玉,一直延伸到那座墨染山下,在那道闪电撕裂天幕之后,在略泄出的一些真实气息笼罩之下,守山大阵已经自发做出了应对。   雷电不断劈落,却诡异的没有落下半点雨水,轰隆的雷声中,黄龙人紧挑着眉毛,像是两条要腾飞的蛰龙。   黑夜与白昼便在雷光中不断交替,风池中的这场追逐争斗已经吸引了许多人太多时间的目光,骤然到来的黑暗与闪烁刺目的白昼便足以让人心神难稳。   天都那边,圣皇看着芭蕉的目光越发专注,那最后一条黑龙不知为何,看着远处大地上的炫目闪电微笑涟涟。   风急了。   耳边似乎不能闻声,只听得见狂风顺着耳朵不断钻进去,顺着身上衣物每一道微小的缝隙钻进去,带走体表仅存的温度。   闪电更疾了。   光芒璀璨的鞭子不断抽打在大地之上,撕破那些黑暗中潜藏的人心,将阴秽赤裸裸地扯出来放在这片大地与群山中间笞打。   血色的云朵像是妖邪的恶魔,在天空中来回追逐,发出浓郁的血腥味,不断翻滚。   天空中的血色字符已经增加到了十七个,只余下最后一处还在苦苦支撑,看样子剑南道化作焦土已经不可逆转。   巨响、浓重的血云、扑面而来的狂风还有不断将整片天幕点亮的闪电构成了剑南道当下的一幕。   一切异象都是因为那头白骨佛像的出手,那头白骨佛像将唐未济捧在眼前,自腹部传来闷雷一般的响动,那些响动传递到了外界,相互组合,在半空中摩擦传递出来之后便成了发音纯正的大唐官话,“臣服,或者死。”   伏天听着这句话有些羡慕,心想唐未济的天赋真的如此之好么,竟然连十一祖都愿意多给他一次机会。   太玄教的众人听着这话有些麻木,心里巴不得唐未济变成自己才好,然后在心中以最快速度俯首帖耳,纳头便拜。   黄龙人的两条粗重的眉毛直欲飞起,他突然站起身来,急呼道:“不成,我得救他!”   墨染山上的师叔祖陡然睁开眼睛,还没说话,黄龙人手中便飞出一道比闪电更亮的白光,斩入了黑暗深处。   师叔祖疾呼道:“不可!”   黄龙人目光坚定,只当是没听见。   白骨世界中的唐未济仰头面对这座巨大的佛像,从他的视角能看见那组成白骨佛像的一颗颗白色小佛像,尽是狰狞,哪有安详。   唐未济摇头道:“虽非人间客,不敢忘旧恩。”   佛像低头垂目,“想死?”   唐未济点头坦然,“想死。”   一道闪电自白骨世界中生出,刺到白骨佛像身前,被它一巴掌抽飞,它看着唐未济作微笑状,“我度众生,成全你。”   佛像骤然捏紧手掌,四方天地便向中间收缩,空气被挤压发出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组成白骨世界的道痕在这一掌之下纷纷破碎。   无可躲,无可活,唯死而已。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面临死亡的最后一秒钟,他一拳朝天地递出。 第132章 鱼目珠   风池并非谁都可进的,哪怕没有上清剑阵看护,风池依旧是一方独立的小天地。何况是发生在风池与白骨世界的战斗,又是谁能轻易插手得了的。   但太玄教上偏偏有那么一个人,是玄仙境的境界,对风池无比熟悉,最关键的是,他还有一柄仙剑名为黄蝶。   黄龙人的这一剑精准地从两方天地的缝隙中刺进了战场,目标直指白骨佛像,却被白骨佛像毫不在意地一巴掌拍飞。   在他的面前,似乎不管是玄仙境还是唐未济的化气境都没有什么差别。   只是黄龙人并非蠢货,在感受到白骨佛像几乎要毁天灭地的气息时候便知道自己不是对手,那么他这一剑自然便不是冲着白骨佛像而去的。   被白骨佛像扇飞的这一剑径直上挑,在旋转着飞到一定高度的时候,突然闪过一道寒光,紧跟着长剑便不见了,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在唐未济的身前。   那柄剑刺穿了白骨佛像禁锢天地的本事,将那些道印击成块块碎片,然后化作一只黄色的蝴蝶,将唐未济载在它的身上想要往外飞出去。   白骨佛像没有料到仅仅只是一柄没有人控制的剑竟然能够做到这样的程度,那闷雷一般从肚子里传出来的声音明显表达出了一些惊讶,最后化作一个单音节的字。   “咦?”   白骨佛像轻轻挥了挥手,便有一节手指从手掌上落了下来,那截落下来的手指好似一座被人斫断的灰白色山脉,伟岸壮阔。   山脉落到半空,便化作成千上万座三米高的白骨佛像,将那只黄色的蝴蝶团团围住。   黄蝶每出一剑,便可斩碎一座佛像,若是只有它本身的话,自可从那佛像破碎的缝隙中一闪而逝,但现在它的背上坐着唐未济,缝隙对比唐未济来说还是太小。   它徒劳挣扎着,但任谁都能看出来它是逃不出那佛像包围了。   黄龙人面色煞白,只有眉心一团血雾殷红,似乎要透体而出。   他面容坚毅,看了一眼称心,转瞬间便做出了决定,然而就在他要做某些事情的时候,他的眉心突然被人按住。   “够了!”师叔祖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张脸极其难看,狠狠瞪了黄龙人一眼,手指轻轻在他的脖子上按了一下,让他睡了过去。   称心小老虎一样扑到黄龙人身上,摇晃了两下之后,朝着师叔祖叫嚷道:“你做什么了,他怎么了。”   师叔祖没有理她,只是看着天空中的画面,还有那一道被黄蝶斩出的白色剑光,目光深沉如镜面深潭。   ……   正当雨秋河心中再无半点希望的时候,他突然睁大了眼睛。他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嘴,似乎他发出的任何一丁点声音都会影响到那场在白骨世界的战斗,便也能影响到整个大唐的国祚。   盘腿坐在黄蝶身上的唐未济胸前突然飘出来一样东西,那东西散发碧绿色的光芒,不过才鸡蛋大小。   那东西通体好似碧玉,但最中间的位置却偏偏通红似血,好似一颗诡异的眼球。   唐未济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东西,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雨秋河在大师兄昏迷之后给他的,他一直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怎么用,却没想到今日自己有了动静。   有木鱼声响起,然后便是诵经声由远及近,由模糊变得清晰宏大。   眨眼间,白骨世界中已经满是诵经声。   碧玉一般的眼球中央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黑点慢慢变大,最后完整出现在了白骨世界之中。   那是九个老和尚在盘腿坐着,他们有的须眉垂地,有的耳长过膝,有的双目如白珠,有的通体金光却又骨瘦如柴。   有人诵经,有人敲钵,有人垂首,有人抬头,有掐莲花诀,有掐明王印,有作狮子吼,正中间的一个小和尚背着一座木质佛像,敲着木鱼。   原来竟是南宗佛子,唐未济心中一动,突然想起来,似乎从他得到了那碧玉珠子之后,太玄教上下的确就没见过佛子的踪迹,如此说来他一直藏在那颗珠子之中?   唐未济只感觉一阵寒冷。若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说他今日遇到的一切都在某些人的意料之中?   巨大的白骨佛像看了一眼半空中的碧玉珠子,又看了一眼十个和尚,幽幽道:“这便是太玄教的鱼目珠?果然行的是鱼目混珠啊,连我都被瞒了过去。”   他说着话的时候满是不甘心,白骨佛像的面部开始变得斑驳,似乎在猎猎风中经过了无数个世纪开始风化。   无数经文从老和尚的嘴里出来,然后化作金色的字符连成一串,字符连绵不绝,围绕着巨大佛像,好似金色的锁链。   伴随着木鱼声,白骨世界中无数白骨大军倒在地上,又有无数金色的泉水从地底涌出,将那些黑雾洗刷干净。   入目所见,虚空中朵朵白莲盛开,每一朵白莲的盛开,便意味着伏天对这个白骨世界的掌控力削减一分。   佛子站起身来,身背佛像朝着白骨佛像双手合十,鞠了一躬。   木质佛像彩绘斑驳,在佛子身后轻轻点头,巨大的白骨佛像佛头便断,自高空坠落,未落地便化作齑粉。   无数金色的血液从佛头断裂的位置喷洒出来,好似长空洒下的瀑布,那些金色的血液坠落到一半又化作了最妖异的黑色,粘稠、带着宝石一般的光泽。   佛子絮絮道:“度尽众生方成菩提,施主,贫僧领你去登极乐。”   组成白骨佛像的无数小佛双目流血,开口道:“善根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我缘何不可成佛。”   佛子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白骨佛像在短短时间已被磨灭过半,那九个老和尚组成的阵法似乎极为克制这种邪魔外道。   它惨然道:“我手中可有屠刀?”   佛子淡淡道:“青莲自是出淤泥,在处明心更不迷。寄语学人须著意,本来无染即菩提。”   白骨佛像大笑了一声,骂道:“贼秃!”   它轰然倒塌。   伏天狂吼了一声,整个白骨世界与他妖身一同炸裂。   佛子低头,佛像点头,轻道:“阿弥陀佛。” 第133章 河清海晏   一切都要从天都不冻河对岸的青山深处说起。   随着上次突破浮池之渊已经过去了十六年,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十一妖祖门下的某位小妖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那个奇怪的地方可怕而诡异,有无数漆黑的闪电包融成一团球,将空间灼出一个大洞。   小妖不敢深探,以此为晋升之本向上而报,而后便是一层接着一层的上传,来到这个地方的人来头越来越大,从三元境渐渐变成了三仙境,每一个人过来之后都会问小妖一些事情,小妖胆战心惊之下最终见到了十一妖祖。   十一妖祖确定了那是通往人间的通道,与浮池之渊是一个类型的,只可惜太小,容不下他的真身,他若是进去的话通道势必坍塌,故此他给了手下的那些三仙境一个任务,这个任务便有关太玄教的风池。   有关太玄教风池的消息其实有很多大妖知道,但奈何镇压风池的是九朵气运金莲,九乃数之极,气运金莲更是天地造化的神物,九朵金莲镇压的风池不比重重禁制的浮池之渊来得弱。   再后来,天都青山深处的第二扇门被十一妖祖强行打开,十来位三仙境的大妖冲了出去,然后在大将军与司礼监大太监的联手之下,在神机阁与铁甲卫的合围中死去大半,只余下三头大妖化作血虹逃亡剑南道。   再后来,圣皇在天都看了一夜的星光,便明白了妖族的谋划,甚至算到了十一妖祖的后手,便是这具藏身在伏天白骨世界中的佛像分身。   玄机阁的天师并非什么都没算出来,在无数位大天师吐了好几口鲜血之后,妖族与酒馆行动的脉络便清晰起来。   圣皇决定秘而不宣,对外依旧说玄机阁什么都看不出来,而后将原本决定第一批派出去的大将军排在了第二批。   因为大将军要对付的人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有着天仙境战力的剥皮道人,而正因为这样,他不能随着太玄教的掌教陷入小世界之中。   只是谁去对付十一妖祖的这头分身便成了问题的关键所在,若是请李四出手的话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但李四的气息太过强大,若是被白骨佛像察觉到了端倪,难免出现问题。   圣皇的谋算一直很大,他不想风池被打开,却又想让那位一直想出来的十一妖祖死去。   恰好,太玄教有一桩重宝名为鱼目珠,珠中自有天地,可藏人。   剑南道事发之后,买剑在墨染山上昏迷,这颗太玄教重宝便通过雨秋河的手不着痕迹送到了唐未济的身边。   于是圣皇便派人去寻李四,然而剑神大人说了,只是一具分身而已,太弱,等什么时候真身到了再叫他。   圣皇无奈,恰好南宗佛子回到天都,圣皇召他献上了南宗的降魔阵,于是便有了南宗九位老和尚与佛子一起躲在鱼目珠里的故事。   唐未济为什么会被选为这个人选,其实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他需要修补完美金镜,而圣皇恰好知道太玄教有修补金镜的秘法,其中便有气运金莲。   一切顺理成章,所以霜月才能在宫内看见那本须左手记,然后通过唐未济身边的人将他引去了太玄教。   如果非要说有意外的话,便是唐未济惹麻烦的能力让圣皇有些吃惊,除此之外,一切的一切都在圣皇的掌控之中。这个掌控了整个大唐的男人并不如看上去那么简单沉默,只会作画,原来还会下棋。   下了好大的一盘棋!   在这场棋局之上,他算到了十一妖祖的每一个步骤,并且针对每一个步骤做出了应对。   上到天仙境,下到剑南道每一个黎民百姓都是他手里的棋子,他冷酷地看着血流成河的棋盘,然后以无数人的性命引君入瓮,再来个关门打狗。   这个计划知道的人极少,除了圣皇、佛子、那九名老僧、大将军、欧阳师叔祖之外没有一个人知晓。   知道的人越多,泄露的可能性越大。三个人也能保守秘密,前提是其中的两个已经死掉。好在圣皇只要把控好大的方向,便将这辆马车稳稳驶向了目的地。   如今十一妖祖虽然不曾出手,但一具分身的死去必然让他元气大伤,虽然未竟全功,成果却也不容小觑。   唐未济并非蠢货,他即便猜不到这是圣皇的谋算,却也清楚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的。   他不禁冷汗涔涔,这种被人当做棋子利用的感觉绝对说不上好。   只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抬头看向天空。   白骨世界已经破碎,风池重新归于平静,九名老僧、佛子还有唐未济都出现在了真实世界之中,所以他看的自然不是风池的天空,而是剑南道的天空。   天空中的血云越发浓厚了,电闪雷鸣之下,血云滚滚向着四处蔓延,好似饥饿贪婪的鬼魂。   虽然风池没有被打开,但整个剑南道呢?眼看着就要化作妖土了,幕后那人看着剑南道千万条性命就像是在看蝼蚁么?   他心中的疑问被一道高呼声打断,有人动用了某样秘术,在太玄教山门处高声嚷嚷道:“捷报,捷报!掌教真人并司礼监大总管在最后一处战场潜藏,斩杀了蝠翼大妖,一举平我剑南道大乱!”   劫后余生的惊喜将许多人震得有些茫然,他们抬头看向天空,才发现天空中的血云似乎黯淡了许多,想来明日经过太阳的曝晒便会不知不觉散去。   太玄教内外鸦雀无声,最终不知道是谁意识到了方才那句话的分量,捏紧了拳头低呼了一声,于是整个太玄教从安静化作了沸腾。   人们簇拥着,互相拥抱着,嘴里胡乱叫嚷着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话。他们喜极而泣,庆幸自己的生命尚在,庆幸剑南道尚在,庆幸风池并未被打开。   佛子站在天空中,看着地上的人群,点头微笑。   唐未济走到了他的身边,“这算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佛子低着头,佛像看着唐未济在笑,“善哉,善哉。”   唐未济看向另一个方向,心中大喜,脸上的肌肉却只是抽搐了两下,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轻唤道:“大师兄。”   买剑笑眯眯看着他,然后使劲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师弟,干得漂亮!” 第134章 真累   “决定好了?”   “决定好了。”   “去意已决?”   “落子无悔,此生无憾。”   “这件事情我不应当瞒你的。”墨染山上,师叔祖面容悲戚,低着头不忍心看身旁的黄龙人。   黄龙人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像是一个乞丐。   他看着与自己视线平齐的道缘树,面色有些苍白,却只是摇头轻笑道:“事情是我做错的,我自当一力承担。”   他似乎是觉得蹲得不舒服,又盘腿坐在了地上,“早些年放牛的时候我便知道了一个道理,因果循环,什么样的因结什么样的果,我种下了因,必然由我去了解那颗果。”   “如果你想杀逃走的妖祖分身,便在剑南道搜寻便可,何必去往妖界。”师叔祖想到那天撕裂风池的惨白剑光,面色也变得有些惨白。   黄龙人摇头道:“妖祖分身可化万千,剑南道大如阔海,我如何去寻,不如前往妖界,斩杀了那头妖祖,分身自然消失。”   那天黄龙人忧心唐未济的安危,不顾师叔祖的阻止,一剑撕开了两个小天地的壁障,给妖祖分身多了一条逃逸的通道。   瓮中捉鳖,那瓮破了道口子,如何还能捉得到那只老鳖。   佛子以大佛法从更高层次上瓦解了那头白骨佛像的观想化身,却没有相匹配的实力阻止那千亿白骨佛像中的一座逃出生天。   黄龙人顿了顿继续道:“一个人做错了事情,没有其他任何人有责任有义务帮他承担,我做错了事情,所有后果便由我来承担好了。”   “太重,你挑不起。”师叔祖毫不客气地训斥道。   “挑不起也得挑。”黄龙人语气平静到就像是今天天气好,适合出去放牛。   “会死人的。”师叔祖有些恼火。   黄龙人道:“有些事情总比生死要重要,这是我的剑,是我的剑道。”   师叔祖有些疲惫,闭上了眼睛,懒懒地朝着黄龙人挥了挥手。   黄龙人起身一揖及地,“有件事情还要拜托师叔去做。”   师叔祖挥手变得不耐烦与剧烈,黄龙人就像是没看见,自顾自道:“我那徒儿称心,在我走后可跟随唐未济身边,唐未济得我上清剑法三分精要,足以教她。”   师叔祖骤然跳起来骂道:“滚滚滚!给我滚!”   黄龙人看着师叔祖笑,就像是几年前灭了黄泉宗之后,他站在尸山血海中看着天上的那位老人笑,卸下了沉重,发自内心的笑。   他轻声道:“师叔,保重。”   师叔祖跳起来要去揍他,跳到一半又落回了地上,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天空中有人骑着剑,如当年骑牛,一入风池,大袖飘飘,不曾回头,只依稀看见后山处有人朝着太玄教祖师堂一拜,朝着墨染山一拜,朝着剑南道再一拜,剑祭天地四方。   师叔祖浊泪滚滚。   当年带他上山之时,何曾想过有一日竟会比自己先行。   ……   “有的时候,我真心觉得人活着还没有一只猫来得轻松。”   唐未济看着眼前的水面,战斗已经过去许久,他依旧没能彻底回过神来,总会想到那顶天立地一般的白骨佛像,然后便会想到了那些白骨佛像背后的算计,恍若一张大网一样将整座佛像寸寸束缚。   他双手撑在身后,身子微微后仰,脚尖点在水面上,每次抬脚的时候都能带起一串明亮的珠流,看上去有些慵懒。   瑾公主却知道这并非慵懒,而是泄了心气。   人活一口气,这口心气极其重要,若是心气未泄,诸事皆宜,若是心气泄了,事倍功半,甚至有可能让人一蹶不振,对自己眼前所看见的种种皆产生怀疑,从而推翻自己所认可的一切,最终踽踽不得志,潦倒而死。   她从来没想过唐未济会泄了心气,故此不知道该如何去劝。   唐未济也没指望她来劝,只是想找一个人说说心里话,恰好她便来了。   世上八分事,大多妙在一个恰好。   唐未济对瑾公主的观感极好,心防也低,便把自己心里话和盘托出。   “人活谨慎,重在成长,不断进步,可是进步是很累的,甚至你的每一步,每一个想法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这还算是好的,更可悲的是那些连被当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的人,一生浑噩痛苦,为衣食而活,天寒起身,天黑就寝。”   “除了很少一部分的人,人生来便是疲累的,前路漫漫,所见皆是荆棘,活得甚至不如一只没有智慧的猫,每日只是吃睡,自有人细心呵护,抱养在怀中,视若生命。”   “待到大限将至,阖目长逝,不见永恒,何必苦累。”   瑾公主伸出手指,随着唐未济的话轻轻敲击着水面,似乎是在沉思,又似乎是在看那荡起的层层涟漪。   “你走岔了。”瑾公主指着水面道:“涟漪之前便是水中横枝,风中落叶,迎头撞上便不圆满,却会自此而分,又是一种不同的美景。”   “苦累与享福是对比而来,若一生真如一潭死水一般乏味无趣,不起波澜,你还有活下去的欲望么?”   “以此苦,苦至入心,日后回甘方知人间滋味妙不可言。”   “便如树枝,以手撅之,压迫更甚,回力越大,当前越苦,回甘愈浓。”   “你说怀中猫,除了乞食摇首,以慰人心还能如何?不过是檐下雀,笼中鸟,仗人而行,本无智慧之物,便是每日锦衣玉食,如何能体会到人间乐趣。”   唐未济道:“世上人万万千,能登顶之人终究还是少数,放眼前方,天资卓绝者有之,运道亨通者有之,便是捉笔写字,都不如前人韵味深满,以手题诗,怎奈何珠玉在先。能人千万,大道总有人登先,只是寻踪觅足,索引轨迹,便是步步慢,只见前人脊柱通天,努力何用?”   他着重问道:“我也许一辈子都达不到那样的成就,若是无能破,无以追,努力何用?口中并无半点味道,心中也无丁点意思,便是魂魄撕碎了都是味如嚼蜡。”   瑾公主杏眼圆睁,低喝道:“我等修一个锐意当先,敢于天齐,管你泥泞中起身还是金山里出浴,只要心气未坠,希望不灭,日后总有圆满结局。即便是横死道场,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勇往直前奋勇当先,总好过驻步不前,懦弱忧天。”   “岂不闻朝闻道,夕死可矣!”她伸出手指,重重敲在唐未济的脑门上,“醒来,醒来!”   “累了。”唐未济躺倒在地上,闭上眼睛,嘴中只是喃喃,他蜷起身子,“心如枯槁,神若死灰,步步登高只是他人掌中物,累,真累,老子不干了。”   瑾公主默然不说话,最终只是坐在地上,静静地将唐未济抱在怀中,看着眼前潺潺碧水,怔然出神。   月下水映天上月,梦里人看梦外身。   (一个月了,我没有一天不失眠的,睁眼闭眼都是她。我在想我活着的意义,正如文中所言,真累,看看前辈写的,再看看自己写的,难免丧气,煎熬,真是煎熬,希望看见这段话的你们不要学我,越变越好) 第135章 心魔   你当真知道孤独的滋味么?   “孤独”,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未曾体会过的人见之即忘,即便是体会过的人也很快会忘记那种感觉,唯有正处在这种感觉中的人才会觉得刻骨铭心,哀莫大于心死。   你有亲人,你有朋友,你有伙伴,你的周围却全是熙熙攘攘的陌生人,你遇到了有史以来最没有安全感的事情,你失去了你最重要的东西,你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逼仄的空间,让你连弯腰起身都做不到,你只能蜷缩着,辗转反侧,偷偷看着黑暗里面藏着的蠕动窃笑的魔鬼。   于是恐慌被放大,你骤然发现自己想要说话,却没人可以说话,一肚子的话想要倾诉,却没人可以倾诉,你拼了命的打开手机想要发送消息,却连弯着腰坐起来都做不到。   你只能趴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捧着手里的光,朝着朋友倾诉着自己的苦楚,然后在那些清晰冰冷或是温暖的文字中找寻不到一丁点的慰藉。   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感同身受。   你开始绝望,啜泣,感受着自己别扭的姿势,最终你体会到了孤独,孤独之后藏着的深深的疲惫。   你开始思考活着的意义,却发现并没有意义。   你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这个世界虽大,却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你开始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是很正常的。   却并非正确的!   你还可以思考,你还没有死去,你还是温暖的,而温暖代表了希望。   活着就有希望。   对于唐未济来说,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从他意识到了自己每一步都在某个人的掌控之中的时候,这个问题再次引起了他的深思。   这难倒了无数哲学家的问题对唐未济来说并非是一句空想之语,对于唐未济来说,如果处理不好这个问题的话,他很可能会产生巨大的心魔,化作日后的关隘难以跨越,甚至从此一蹶不振。   这是唐未济人生当中遇到的第二次叩心关,第一次还是在方寸山那条小河边想清楚的,那么这一次呢?   瑾公主坐在月光中出神,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唐未济,她便像是沐浴在月光中的银色雕像,圣洁素雅。   她能感受到唐未济如龙蛇一般澎湃的生命力被飞速削弱,连带着那股意志力都变得模糊,似乎要永远地陷入黑暗之中。   她紧紧地抱着唐未济,却提供不了哪怕一丁点的帮助,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唐未济越来越虚弱。她伸出手去,却只觉得唐未济越行越远,于是她心中越发惶然。   “咔嚓。”   怀中传来一道清晰的声音,瑾公主瞪大了眼睛去看,依稀看见唐未济怀中散射出的一抹抹金光化作七彩虹霞迸入了周围的黑暗之中。   那是人身金镜,在唐未济如枯槁般的思想中开始枯萎碎裂,金镜中央的那颗莲子拼命旋转,甩出一道道光泽,却依旧不能修补及时。   瑾公主死死抱着唐未济,心中慌乱,不知为何,眼泪一滴滴落在唐未济的脸上,她咬紧了自己的牙关,却压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月色偏西,东方的天空渐渐露出了一抹鱼肚白。   天空中探首看着小河旁两个人的最后一颗大星在了白天的光亮之中缩回了脑袋,唐未济的情况已经到了最紧急的关头。   借着天光,他蜷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着,眼皮上下颤动,似乎是遇到了极大的恐慌,道心破碎,心湖之上的玄武心盾化作利刃倒悬,心湖变成了一团墨色,其中藏着巨大的恐怖,随着唐未济的颤抖化作一头头扭曲可怕的怪物仰天咆哮。   瑾公主能看见的那方金镜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缝隙,似乎要化作齑粉,金镜正中央的莲子已经由金色变成了灰白色,也不再旋转。   瑾公主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明明剑南道大局已定,唐未济只要跟随大将军回了天都,便是板上钉钉的朱袍加身,她可是知道自己的父皇在封爵之上多么的吝啬。   为什么在这种关头唐未济出了事情?哪怕是被十一妖祖的白骨佛像捉走的时候唐未济都不曾有如此表现,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一颗脑袋飞速转动着,尝试着呼唤唐未济几乎要熄灭的念头,却没有一丁点的作用。   小河的对岸突然传来了一道怯生生的哭声。   瑾公主抬头看过去,看见了一个似乎因为营养不良有些瘦弱的小女孩。   小女孩咬着手指看着她,突然“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瑾公主下意识想要站起来,一动之下却感觉到了唐未济的重量。   夏日的水并不如冬日那般刺骨,却依旧凉入心底,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个看似瘦弱的小女孩。   她伸出手指,轻轻挑动,一道赤红色的火焰冲入水里,化作一枚火红色的泡泡将还在挣扎的小女孩带到了眼前。   小女孩皱着鼻子,身上还有未干的水渍,瑟瑟发抖,她一双眼睛中央弥漫起一层水雾,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   瑾公主淡漠地看着她,温暖却足够警惕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女孩瘪着嘴,强忍了半天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唐未济,“我师父,我师父走了。”   瑾公主心中一惊,下意识就要出手,却发现小女孩除了抱住唐未济这个动作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动作,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又有些皱眉,心想她抱住唐未济的时候自己怎么会来不及反应?   小女孩在唐未济身上磨蹭了半天,发现他依旧是闭着眼睛,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抬头看着瑾公主啜泣道:“他怎么了?”   瑾公主淡淡道:“睡着了。”   “啊?”小女孩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她擦干净了自己的眼泪,坐在唐未济身边,牵着他冰冷的手,可怜兮兮道:“我师父走了,他临走之前让你照顾我。”   “你师父是谁?”   “他说他叫黄龙人。”   这下子轮到瑾公主惊讶了,“黄龙人前辈去哪里了?”   “他去了妖界,他说是自己放走了十一妖祖的分身,那么责任便当由他自己承担,他要去妖界斩杀十一妖祖。”   瑾公主默然,黄龙人实力高强,更有天下第一仙剑黄蝶在手,但对手可是十一妖祖,更何况那里还是妖界。   这场战斗的结果必然是十死无生,哪怕黄龙人有能力斩杀十一妖祖,在妖界群妖环伺之下,他也没有能回来的道理。   就在这时,瑾公主愣了一下,突然急促对小女孩道:“你继续说!”   小女孩似乎被她的语气吓到了,讷讷说不出话来。   瑾公主感应到唐未济浮起的灵魂似乎要再次归于死寂,情急之下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称心。”   “这个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是墨染山上的那位老爷爷。”   “是你师父亲口说让唐未济照顾你的?”   “是。”   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在唐未济耳边响起,就像是一条有力的绳子,将他逐渐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瑾公主的问题越问越急,称心的回话也越来越快,直到最后犹如连珠炮一般。   瑾公主的一颗心“砰砰”直跳,她感受着唐未济越来越有力的气息,额头上爬满了冷汗,不敢有丝毫停留。   到了最后,她已经不是和称心对话了,而是看着唐未济不断说话。   “人生的意义是为自己而活,但如果你觉得这种回答太过虚无缥缈,甚至你压根就不珍惜自己的话,那么就为了别人而活,为那些看好你珍惜你爱你的人而活。”   “你想过你若是就此变成了废人,你师兄会怎么看你么?是他选你进入了飞虹苑,是他无数次出手救你,从来都是他仗剑挡在你的身前,你若是就这么放弃了,你对得起他么?你有想过那些人会在背后怎么嘲笑他么?”   唐未济的眼皮依旧闭着,却明显转了转眼珠。   “黄龙人前辈为了救你破开了风池,更是传授你上清剑法,算是你半个师父,他孤身入妖界,只为了前日之因,今日之果,你可曾想过这些缘何会发生?”   “他为了救你,现在也算是因你而死,你半个师妹过来找你投靠,你就准备这么死去?这么轻易地烟消云散?”   在瑾公主眼中,他心口的金镜停止了破碎,那颗灰白色的莲子重新变得饱满起来。   “唐未济!我告诉你,你不能这样做!你这是逃避,你这是懦夫,你要是这样做,我都瞧不起你!我孟瑾瞧不起你!”   心湖化作的那些狰狞恐怖的妖兽停住了翻江倒海的动作,它们哀鸣了一声,黑色逐渐褪去。   “觉得有人在背后控制你?那你就想以死破局?这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跳出棋盘之外,和那个人掰手腕啊!”   “那么多人希望你活着,你方寸山那么多弟子视你为心中偶像,你这么做对得起他们对你的崇拜么?”   “我听说方寸山来剑南道杀妖的那群弟子还在太玄教大殿护过你?你要是就这么废了,我真当他们瞎了眼睛!”   唐未济睁开了眼睛,然后眼中的茫然飞速褪去,化作了坚定。   瑾公主身子颤动着,有那一瞬间很想扑到唐未济的怀中,却又生生止住,她眼眶微红,矜持且冰冷道:“你吓死我了。”   唐未济顿了顿,而后坐起身子揽住瑾公主的腰背,轻轻拍了两下,言语温暖而坚定。   “没事了。”   瑾公主闭上了眼睛,热泪滚滚而落。 第136章 喜欢一个人很简单,之...   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两个人之间的喜欢,其实中间都有一把锁,而打开这把锁的钥匙往往在不经意间出现。   也许是你唤住她的那声“同学”,也许是你递东西过去的时候掀起的一阵清风,也许是你们互相多看了一眼,便恍然间明白了——哦,原来ta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瑾公主对唐未济的喜欢其实没有那么复杂,从她第一次在飞虹苑见到唐未济的时候,便一直有那种古怪的亲近感,就像是天上有人在他们两之间牵起了红线。   瑾公主很抗拒这种感觉,所以初次见面的时候与唐未济闹得很不愉快,但感觉这种事情是控制不住的。   再后来她救了唐未济两次,更是跟随大将军在风雨最飘摇的时候来到了唐未济所在的剑南道,于是所有人便猜到了她的心思,只是有资格猜到她心思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戳破。   一直到唐未济泄了心气,任凭人身小天地枯竭差点死去,她才忍不住袒露了一些心声。   唐未济只是闭眼,却从未昏迷,任凭意识坠入深渊,深渊之上发生的事情却还在他的感受之中,不然也不会听到那些声音从深渊中爬出来。   所以他抱着瑾公主安慰了一句,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他看向称心,认真问道:“日后若是不嫌弃,你便叫我师兄可好。”   称心笑了开来,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胡乱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擦干净,却依旧忍不住绽放笑颜,重重点了点头。   瑾公主端坐在唐未济的对面,除了脸上的一团嫩红,与之前并无异样。   她以青葱般的手指撩起发丝,夹在耳后,正色问道:“剑南道事了,你当何去何从?”   唐未济道:“黄龙人之前评价过我的血脉,曾说我若是无法开悟神通便等于暴殄天物,我当回到方寸山求教山主神通开悟一事,之后再去天都,听说圣皇陛下给我少游侯的头衔?大唐侯爷不过仅有四位,这爵位我会应下,只是不知道有无封地,再然后我想我应当会去一趟浮池之渊,如果有机会有实力的话,我要进到妖界去寻黄龙人前辈的踪迹。”   他心中默默衡量,其实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比如说玄武一脉与大将军的纠缠,日后如何帮助玄武一脉平反,又比如他与长生宗、捉刀教之类宗门之间的恩怨,这些恩怨迟早都是要还的。   只是这些话难与人说,更何况眼前的姑娘实在太美,说这些话平白削减了几分旖旎风光,大煞风景。   瑾公主点头道:“神通开悟确实重要,若你有天赋自当努力,至于封侯之事不急,父皇既然已经传下圣谕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回天都领赏一事等你忙完了再说。”   她欲言又止,有些话藏在心中,羞于开口。   唐未济藏有心事,对自己的身世尤其看重,知道自己其实配不上这位公主,不说别的,若是他玄武遗脉的身份被披露之后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她从小便是天之骄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却是在阴暗中长大,在血腥中开花,背负着无数前辈的血海深仇,连走路都是佝偻如负山。   两人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强行牵扯在一起,日后只会更加伤心难受。   他心中酸楚,从未有过的感受第一次一股脑涌上心头,被他强行咽下。他对瑾公主的神色只作不知,扭头淡淡道:“嗯,我知道了,若是无事你可以走了,我还有话要对称心讲。”   瑾公主倏地扭过头来看着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她很难相信这还是方才搂着自己说“没事了”的那个人。   她一张脸遽然间涨得通红,甩手而去,一直行过数十里,与那人那河隔了不知道多少道山坳,她才忍不住蹲在地上哭出声来。   哭得昏天黑地、肝肠寸断,哭得她自己都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瑾公主猛地起身,擦干了自己的眼泪,使劲扯下方才被唐未济触碰过的外衣扔在地上,将自己笼罩在一团火云之中,面冷如霜,大步而行。   太玄教内很快传来消息,瑾公主心情不好,神机阁将士领瑾公主先行一步返回天都。   ……   唐未济坐在那边,只是呆呆地看着瑾公主走远,一声不吭。   称心坐在他身旁,突然开口道:“怎么,没有心如刀割的感觉?没有不甘心、失落、万念俱灰?”   唐未济忽然醒过神来,扭头看了称心一眼,“你懂什么。”   称心有些不屑地笑了笑,心想男女情爱这些事,大多是投入越深伤害越大,自己早熟,这道理打小便知道了,不然之前也不会说出要嫁给黄龙人的混账话。之前看瑾公主那模样原以为只是她一厢情愿,谁知道你不知何时对她也是情根深种了还不自知。   她哪里知道唐未济与瑾公主之间冥冥中的那些感觉,只道是瑾公主生得太美,心想也是,便是自己看着瑾公主都忍不住会动心,何况你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   称心笑道:“你不去追?”   唐未济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与她不是同一条道路上的人,何必去追。”   他警惕地看了一眼称心,警告道:“今天这件事情谁也不许说起。”   称心笑道:“呦,这还没教我剑法呢,都摆起师兄的架子来了?”   唐未济皱眉看着她,“你师父孤身入妖界,我怎么在你脸上看不见一点悲戚?”   称心挤出两滴眼泪,扮作苦瓜脸,可怜兮兮道:“你说的是这样么?”   唐未济心头大恶,若不是因为黄龙人临走时候的言语,他直接扔下这个小女孩不管的心思都有了。   他站起身来,朝着方寸山驻地内行去。   称心在他身后大叫道:“喂,你要去哪里?”   唐未济道:“回方寸山。”   ……   移洛绝美脸上的痛苦表情逐渐收敛,她终于疲惫地睁开眼睛。   一脸担心的冷冷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那把小剑上的黑雾却罕见地没有出声讥讽冷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移洛给了他一些警告。   看着冷冷脸上的表情,移洛淡然道:“无事,是唐未济那边出了点状况,差点连累我这具分身陨落。”   冷冷豁然站起身来,一字字掷地有声,“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移洛冷眼看了他一眼,不耐烦道:“且不说你能不能进太玄教,进去之后怎么办?斩杀了他?还是好好惩治他一番?你不知道他现在与我是一体的?”   眨眼间,冷冷身后爬满了冷汗,他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属下不敢。”   黑雾小剑在一旁显化,不曾说话,却满是讥讽,心想她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化气境妖物担心。   结果这个念头还没有从他的心里消失,黑雾便再次被移洛提起,一拳砸散。   黑雾这才想起来面前的这头大妖天赋神通便是类似佛门他心通,哀嚎之下连忙求饶,却是诚心诚意的,万不敢画蛇添足。   移洛捏着那团黑雾正中间的一点殷红,冷冷道:“事不过三,下不为例。”   黑雾连连讨饶。   移洛放开黑雾,问冷冷道:“三头妖界大妖死绝了,冥河那边是什么说法?”   “妖皇这些天正督促残存的妖物赶回冥河,剑南道的山上宗门不遗余力斩杀十八路妖军,大部分妖军已经被打散了,不少妖物藏在剑南道无从所向。”冷冷把自己打听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就让他们死去。”移洛冷冷笑道:“你们这位妖皇境界不高,心气挺大,什么事情都敢掺和,闹成这样已经算好的了,我若是圣皇,怕是已经只身去把他那冥河宫殿砸个稀烂了。”   冷冷不说话,他对冥河妖族本来就没有多少归属感,听在耳朵里也只是一个个数字而已。   移洛冷静了一番,突然问道:“之前在太玄教出现拦住我们的那个人呢?”   冷冷道:“不知为何,他不曾在太玄教出现过,我寻人问过,太玄教也没有接待过这个人。”   “那便是同我们一样,心怀鬼胎了。”移洛揉了揉眉毛,自嘲笑道:“唐未济啊唐未济,我与你签影契,到底是你赚了还是我赚了?”   她抬起自己的手掌,一根一根曲起手指道:“良平谋划之大,野心之高,整个妖界都知道,他此次派遣伏天三人通过第二扇门,我不信其他妖祖不知道,既然知道了却没有什么动作,何尝不成拿良平当枪使,想试试看大唐血修的成色,要为四年之后浮池之渊的一场大战做好心理准备。”   “可笑良平从来对自己第十一的位置忿忿不平,被人当枪使都不知道,白白折损了一道分身,若不是他战力强横,这第十一的位置都坐不稳。”   “既然如此的话,四年之后的浮池之渊会是谁打头阵?三祖还是四祖?十六年前是五祖的人死伤惨重,四祖与五祖交好,若是三祖出手的话,这其中变大有讲究,我若是借此机会……”   她声音越说越低,眼睛越来越亮,被她捉在手中的黑雾越缩越小,最后恨不能把自己的耳朵堵住,只当听不见这些声音。   桩桩密事,撞入心底,直撞得这头原本三仙的大妖肝胆俱裂。 第137章 分别太玄教   天元十八年这场大妖入侵剑南道的风暴伴随着暑气化作雨点消失在了人们的心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扑面而来的热浪裹挟着的血腥气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当然,在天都的有心控制下,剑南道事件的真相注定会埋没在历史之中,对外只说是大妖觊觎剑南道气运,以大手段要颠覆乾坤,扭转世界。知晓太玄教风池通往妖界的血修也各自受到了一份警告,并且日后都会被神机阁留意,一旦泄露定斩不饶。   此间事了,各宗各派各回各家,日后圣皇对参与这场战斗并且折损颇多的宗门自然少不了一顿赏赐。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这其中赏赐最大的两家是哪两家——太玄教、方寸山。   且不说太玄教,单单说封赏方寸山一名普通三代弟子为少游侯一事,便破了例了,大唐建国以来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纵然那小子斩杀了一头大妖,可斩杀大妖的不止他一人,太玄教掌教真人与司礼监大总管不也联手斩杀了一头?南宗佛子并南宗九位佛国尊者不也联手破了一座大妖的世界显化,驱散了十一妖祖的分身?   可他们为何没有得到爵位封赏?这只能说明那位圣皇陛下对这个叫唐未济的实在青眼相加。   对于这一点,有人羡慕,有人佩服,有人嫉妒到骨子里都燃烧着火焰,比如捉刀教的那群人走的时候看着唐未济的眼神都像是在看生死大敌;又比如长生宗宗主枯坐了半天,睁开眼后血红一片,不知道是不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唐未济只是三气境便如此受恩宠,若是要等他成长起来,他昔日的那些敌人哪里还会有好果子吃。   ……   唐未济对此心如明镜,却只是眉眼淡淡,不作他想。   天空中降下了第一场秋雨,暑气尽去,蝉鸣低沉,用尽了最后的生命力奏响哀歌。   稀稀落落的秋雨中,唐未济牵着称心的手向着山门外走。   大的那个着青衫,不曾背剑——上清剑于情于理都要留在风池镇守,不可能任由唐未济带出。   小的那个着白衣,因为身形太过瘦弱黝黑,从背后看上去像是一杆细细的木桩子。   湿滑的山路无人,即便有人也是看一眼他们,匆匆离去。太玄教的守山大阵没有一丁点的变化,似乎对这个少年的离去不感兴趣。   墨染山山巅无风,太玄教后山也没有人出现,就连雨秋河洞府旁的竹海都没有竹叶落如雨幕。   唐未济不应当受到这样的待遇,他斩杀了大妖巨斧,只身进入风池,牵扯大妖伏天,在这种种前提之下,掌教真人和司礼监大太监才能联手斩杀蝠翼大妖,南宗佛子才能偷入风池碾灭伏天。   可以说他是整个太玄教的大恩人,是整个剑南道的大恩人,怎么可以得到这样的待遇?便是要走了都没有一个人来相送?   跟在唐未济身后的方寸山弟子不免都有些憋屈。泽阳面色铁青,死死捏住自己的拳头;钱广朝着墨染山方向看了一眼,往地上愤愤吐了口唾沫。小木鱼紧跟在唐未济身后,有些担心地看着唐师兄的背影,只希望他不要太过伤心。   唐未济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心中猜测是不是太玄教众人把黄龙人入妖界的责任归咎在了自己的身上。   捉刀教的黑袍老者领着捉刀教弟子朝外走去,恰好遇见方寸山一行人。他站定了身子,斜眼瞥了一眼唐未济,心中不无讥讽地想着你这天大的功臣,钦封的少游侯,不也和我们一样人见人厌,有谁稀罕你是谁?   唐未济察觉到了那满是恶意与嘲弄的眼神,他不曾理会。   为人要专注,唯有专心,才能成事,除了你眼前之事,所有事情皆是虚妄。   他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无妨。   “踏,踏,踏。”   冷肃的秋雨中唯有自己落在雨水中的脚步声在这方天地回响,唐未济感受着脚下的青山大地,深吸了一口蒙蒙雨气,心腑皆明,清静万分。   “踏,踏,踏。”   脚步声似乎变得大了一些,捉刀教的黑袍老者以为是自己幻听了,细细一听才发现却是真实,他的面色骤然古怪起来,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脸色奇差。   有人从群山转出,有人踏竹海而过,有人引白云为座,有人随雨幕而落。   人,到处都是人。密密麻麻的人群缓缓在雨幕中站开,无数人沉默着看着那个没有背剑的青衫少年。   沉默,却力道十足。   从太玄教最高的那座主峰,一直到太玄教山门处,无数精英弟子或坐或立,还有无数躺着的——那是重伤未愈的人。   他们沉默着,有些笑着,有些眼眶中含着泪,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自己战死的道侣、师父、或是亦敌亦友的师兄弟。   人群绵延至群山深处,偶然吹散的云朵里面还能看见某位长老站在其上看着那个牵着小女孩的少年。   这一幕让长生宗宗主震惊,让捉刀教的黑袍老者头皮发麻。   太玄教钟声未响,便意味着这是太玄教弟子自发组织起来,恭送这位方寸山弟子。   这不合规矩!   唐未济不过只是方寸山三代弟子,哪里当得起如此大礼!   更可怕的是这大礼之后的藏着的敬重,这才是让他们这些敌对宗门坐如针毡的根本原因。   这是一场战争,尤为惨烈血腥,太玄教三代弟子折损四成,剩余的六成之中还有一成重伤未愈。   经此一役,剑南道实力大减,凝聚力却更高。   剑南道不曾被毁灭,所有人都知道是因为谁,所以他们对这个少年不合道理的尊重没有一位太玄教长老出来阻拦。   凡宵小弹冠之地,必有义士真心相迎!   捉刀教的黑袍老者藏在背后的手掌剧烈颤抖着,他左手死死掐着右手的手腕,直到掐出血来。他生怕自己恐惧与忌惮之下一巴掌拍死了唐未济,惹来泼天祸事。   人群最前方是之前看见唐未济默默离开的那个太玄教弟子,看样子正是他把唐未济要离开的消息传了出去。   那弟子国字脸,面容黝黑,眼珠亮如点漆。他向前几步走出,沉声道:“太玄教弟子恭送少游侯,少游侯一帆风顺,山高水远,来日方长!”   身后弟子齐齐开口:“太玄教弟子恭送少游侯,少游侯一帆风顺,山高水远,来日方长!”   声音整齐而肃穆,其中藏着他们对唐未济的尊重与敬仰。   唐未济淡漠的眉眼逐渐向上挑,显然很是开心。   他朝着人群笑着,点了点头,“诸师兄弟保重!”   “保重!”   方寸山弟子与有荣焉,一个个面色玫红,不禁挺直腰杆,四处抱拳,依依告别。   黑袍老者满是忌惮地看着唐未济走远,最终颓然垂下自己滴着鲜血的右掌,眼中藏着明灭不定的杀意,却似乎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唐未济往前走没多久便看见了坐在山门外背对着他们的买剑。他看见了便意味着方寸山弟子也看见了,一行人连忙上去见礼。   买剑要留在太玄教一段时间,旁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唐未济猜测应当是与师叔祖的道缘树有关,看样子看在道缘树的面子上,师叔祖是把买剑当做半个弟子培养了。   买剑随意朝着其余人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小木鱼,笑道:“木鱼,这是你第一次正式回宗门,什么事情都听听你唐师兄的吩咐,还有,放轻松点。”   木鱼涨红脸应了一声,站得却越发高挺。   买剑拍了拍他的肩膀,与唐未济道:“你跟我来。”   他带着唐未济走到一边,说了没两句,唐未济面色骤变,紧皱着眉头道:“这不可能吧?”   买剑依旧懒懒笑着,“我也希望不是啊,只是一种猜测,你多加注意就行了。”   唐未济点了点头,郑重放在心上。   买剑又仔细看了唐未济半晌,满意道:“不错,只可惜化气境底子不够牢靠,要不要师兄帮你打打基础?”   唐未济眼皮重重一跳,想起来买剑在方寸山承流峰上给自己的那顿揍,看着他手痒难耐的样子,果断拒绝道:“师兄是要做大事的人,哪里有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买剑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唐未济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买剑又问了唐未济一些修行上的问题,唐未济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了。   买剑皱眉想了想,“你若是要在化气境开启神通也可,神通一事你问我师父,这个我不懂,但我要劝你一句,若是日后想要破境三元,须得参悟最少一种天地大道,羊肠小道走多了容易崴着脚,千万不要贪图小便宜,这些事情你可以去方寸山水晶阁里面翻找,我记得有一本书记载挺详细的。”   唐未济知道三元境是要感悟天地大道的,却还是头一次听说天地大道之外还有羊肠小道的,不免有些兴趣,多问了两句,只可惜买剑并未与他多说,只叮嘱了这一句之后便匆匆离开了,看样子似乎是墨染山师叔祖在找他。   唐未济与方寸山弟子朝着买剑高高抱拳。   买剑长笑而走,“师弟,下次见面,便是三元了啊。”   他并未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唐未济在众人的目光下笑道:“我的寂寞可没师兄的小河深。”   他低下头,看着称心,心中默默道:却也不会太浅的。 第138章 少年很腼腆   剑南道与龙州府的距离足够远。远到唐未济他们一路赶回方寸山的时候,原本翠绿的枫叶已经化作血红。   方寸山近处有一座山名为紫霞山,山顶紫霞如盖,宝辉莹莹;再往下看便是漫山红枫,越往下便越是色泽黯淡,红枫转黄,最后又是青绿。每逢云雪堆积之时,天空中便是这座山倒映出的霞光流转万里,灿烂瑰丽。   唐未济坐在马车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远处那座宝石一般的山头,钱广识趣地凑上来笑道:“师兄这是想去那边看看?”   唐未济不置可否,“听说紫霞山上有一座无碑寺极为灵验?”   钱广不屑道:“不过是些凡夫俗子的以讹传讹罢了,那紫霞山我也去过,庙倒是有一座,那老和尚哪里有那么灵验。”   唐未济“哦”了一声,好奇问道:“你问的啥?”   钱广憋红了脸,蚊呐一般道:“没问啥。”   一旁有弟子笑道:“也就是问了自己与秦师妹的姻缘罢了。”   又有弟子更大声接道:“然后不满意人家老和尚的答案,差点没把人家的庙拆了!”   顿时一阵哄堂大笑,钱广气急败坏,伸手去扯身旁纵马扬鞭的那名弟子手中缰绳,双方你来我往打闹了半天,起了一身的汗。   到了方寸山山门处,还没来得及报上名号,便有两名弟子从山边行亭中转了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尤为警惕。   “你们是何人!敢闯我方寸山山门。”   钱广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皱眉问道:“你们是哪座峰头的,连我们都不认识?”   他扔过去一个牌子,“回宗禀告,就说驰援剑南道的方寸山弟子回来了。”   守门的两名弟子检查了牌子,却依旧存疑,试探着往队伍里面看了两眼,在看见唐未济的时候眼睛一亮,其中一个激动着走到唐未济面前低声问道:“可是二师兄?”   唐未济愣了一下,自从他被封了少游侯之后,有叫他少游侯的,有叫他小侯爷的,有叫他唐师兄的,可这二师兄是个怎么回事?   钱广已经贴着唐未济耳朵小声解释了一番,唐未济皱着眉头才听明白,原来这二师兄是根据买剑的大师兄名头来的。也就是说,在如今的方寸山上,他可是所有方寸山三代弟子当中公认的第二人了。   唐未济有些哭笑不得,却又意外有些满足,他点头笑道:“不错,我是唐未济。”   那名守山弟子顿时间眉飞色舞,连行礼都顾不上了,往山上飞奔高呼,“二师兄回来了!二师兄回来了!”   唐未济不禁皱了皱眉头,泽阳挑了挑眉毛,沉声猜测道:“咱们方寸山,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   两人几乎同时把目光投向剩下的一名守山弟子,那名弟子似乎已经激动得热泪盈眶,察觉到两人的目光,竟一下坐倒在地上,放声嚎道:“二师兄,撑不住了,快去承流峰。”   ……   听雷吐了口鲜血,目光如饿狼一般死死盯着面前的腼腆少年,视线极为隐蔽地在他周身露出的几个破绽上扫过。   腼腆少年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轻轻掸了掸自己身上的衣尘,抿着嘴唇笑着,脸上嵌着两个小小的酒窝,“看清楚了?看清楚了放马过来便是。”   听雷目光变了变,腼腆少年在掸灰尘的同时,那几个破绽又被藏好,转而其他地方出现了小小的变化,变成了新的破绽。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面前这个腼腆少年给他设下的圈套,面前这人是他见识过最诡异也是心机最深的人了。   听雷是正阳峰首徒,化气境修为,当初和泽阳一起躲在树上看买剑暴揍唐未济的就有他一个。   他们两打小便认识,亦敌亦友。当初他们两个被掌教真人带上山的时候掌教真人让他们选山头,结果名字里有“雷”字的选了正阳峰,名字里有“阳”字的偏偏又选了五雷峰。   两峰的主事长老看重的又是彼此门下的孩子,可惜的是这俩孩子认死理不回头,无奈之下只得捏着鼻子将就了。   好在两人的修行天赋也是半斤对八两,如果不是方寸山遇到了千年一遇的买剑,百年一遇的唐未济,方寸山的大师兄二师兄名头应当在听雷与泽阳手中争夺才是。   这么顺次排下来的话,听雷好歹也是方寸山三代弟子中排第三位的实力,面前这腼腆少年是谁?竟然能打得听雷还不了手。   听雷再次出手,大开大合,更是祭出了自己的血脉之力,化作一只血红色的熊罴手掌,带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向着腼腆少年拍打过去。   火焰炽烈,隔着十数米远呢,树端的绿叶便卷了边,瞬间失去了水分,枯如焦炭。   腼腆少年微微偏了偏脚,身形侧开,手掌轻轻往上托,掌心便出现了一座金色的玲珑塔,他以塔尖钉入那火焰熊掌之中,火焰熊掌便开始扭曲起来。待到整座玲珑塔打入熊掌之后,整个熊掌便轰然爆炸开来。   听雷再吐了一口鲜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脑子中似乎响起了什么,却偏偏又搜索不到这玲珑塔的来历。   水墨云台上坐着的蓝山主面沉如水,最终挥手道:“够了。”   听雷挣扎着起身,“还没结束呢!”   蓝山主叱道:“够了。”他放缓语气,轻声道:“下去吧。”   自有弟子上来搀扶听雷下场,于是只剩下腼腆少年一人站在场内,他朝着周围弟子看了一眼,似乎是很不好意思,于是脸上的酒窝便更深了。   “还有哪位师兄弟不吝赐教。”他问道:“栾松一并接着就是了。”   这话说得也太不客气了,然而当这话说出口去没人应声的时候,那点狂妄便成为了自信的代表。   承流峰上的方寸山弟子或是愤恨,或是忌惮地看着他,却偏偏没有一个人选择出手。原因很简单,就连他们当中实力最高的听雷都败得那么惨,何况是其他人了。   有人心中憋屈,忿忿不平道:“若不是大师兄不在,你怎么敢跑到我们方寸山如此嚣张!”   栾松摸着自己的光头,和煦地笑着,就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   又有人道:“大师兄和二师兄都不在,不然有你好看的。”   栾松突然道:“大师兄的实力我是认的,你们说的二师兄又是个什么玩意。”   那人气愤道:“少游侯唐未济便是我们二师兄,你没听过么!”   “少游侯啊。”栾松叹了口气,转脸轻松笑道:“我还真没听过。”   方寸山弟子顿时哗然一片,推推搡搡,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越众而出。   栾松摸着自己的光头,看着脚下的青石地面,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方寸山有多了不起呢,值得我师父一辈子念念不忘,原来仅仅如此罢了。”   于是气愤的更加气愤,呵斥声怒骂声不断。   水墨云台上,有老僧朝着蓝山主行了一礼,轻声问道:“师兄,不管管?”   蓝山主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的乱局,“怎么管,如何去管?这是你那徒弟自己造的口孽,便是要自己来洗脱。”   老僧脸上挂起一丝冷笑,寒霜一般,“师兄说话可要过过脑子,栾松可不是我的弟子,十六年前在这座山上发生的事情,师兄这么快就忘了么?即便忘了这些,也别忘了师兄屁股下面的那张椅子,原本应当是面前这个少年来坐的。”   蓝山主面无表情看着他,“当初的方寸山和现在的方寸山能比么?你们现在赶回来不怕九长老出关一巴掌拍死你们两个?”   “怕!”老僧连连摇头道:“怎么会不怕。只是怕又能如何呢,十六年前山主便已经死在九长老手下了,栾松与我等了十六年了,九长老依旧没死,再等下去意义不大。”   他沉默了一会,突然笑道:“再说难得九长老闭关不是,他老人家哪里有闲工夫管咱们之间的这些腌臜事情。”   蓝山主眺目看向远方,似乎是看见了一些事情,突然道:“唐未济回来了。”   老僧扭头顺着那个方向眯眼看过去,看了一会不禁笑了,“那倒是正好,听说这位唐未济是九长老的亲传弟子?”   蓝山主眉毛一挑,显得极为轻蔑,“怎么,你以为栾松会是他的对手?”   老僧笑道:“我可不敢这么想,不过唐未济的师父杀了栾松师侄的师父,今日栾松过来争他这个方寸山大师兄的名头,要和唐未济打一场的话倒也应景,不知是不是昨日之因今日之果。”   蓝山主道:“你就对栾松这么有信心?”   老僧收敛起脸上的笑意,“若不是买剑早生一些年,当今年轻人,第一个跨入三元的应当是他。”   蓝山主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懂了。”   一道人影自山下冲入人群之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那名守山弟子高举起右手,朗声道:“二师兄回来了!”   一片寂静之后,欢呼声大起,就连听雷都忍不住泛起笑意。   栾松摸着自己的光头,心想这个唐未济值得你们这么欢迎?若是被自己随手便打倒了不知道你们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啊。   他突然低头垂目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但应当很精彩吧。 第139章 栾松   方寸山最瑰丽的一座峰头当属承流峰,尤其是水墨云台笼罩在承流峰峰顶之时。   得益于陆远当初的那一击,承流峰四周多了无数冰崖——那是倾泻而落的水流在半空中凝结成了冰流,又有半截化作了水,只余下上半截保持着冰雪的状态。   那么远远看上去这便像是一个穿着冰霜裙子的巨人,加上水墨云台,便是这巨人戴了一顶冒着电火花的帽子。   而现在,在这裙子上面,帽子下面,栾松顶着自己的小光头,似乎很不好意思地看着唐未济,唐未济也在看着他。   “你就是唐未济?”栾松好奇问他。   唐未济注意到栾松身上并没有穿着方寸山弟子的制式服装,同时也并没有随大流叫他二师兄,所以他没有理会他,转过视线看向了水墨云台。   “弟子唐未济见过山主。”他朝着蓝如玉行礼。   蓝如玉嘴角绽放出一丝笑容,似乎是对唐未济的表现非常满意,“买剑如何?”   “大师兄一切都好,只请山主勿要挂念。”   栾松被唐未济忽视,他笑得更加腼腆了,摸着自己的小光头,脸都红了半分,似乎是喝醉了。   蓝如玉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不喜地皱了皱眉头,“你回来得正好,替你师兄好好教训教训此人。”   唐未济并没有立刻动手,反问道:“此人是谁?”   栾松一下子笑出声来,唐未济这句反问就像是在帮着他打蓝如玉的脸,看样子这传闻中的少游侯脑子不好使啊。   他感受着蓝如玉刀子一般的目光,随意摆了摆手,“不好意思,没忍住。”   结果唐未济的下一句话便让他脸上的笑容定格住了。   “他也配让我出手?”   此言一出,方寸山弟子大慰,不少人想到了唐未济当初在飞虹苑的所作所为,心中舒坦,“二师兄果然还是那个二师兄啊,独特的配方,独特的味道。”   “二师兄的霸道一如既往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怎么觉得二师兄比大师兄还有男人味呢。”   一时间人群中议论纷纷,栾松养气功夫倒是极好,听着这些刺耳的声音,抿了抿嘴笑道:“小僧自然不配让少游侯出手,毕竟少游侯是斩杀过三仙境大妖的大人物么。”   他在“大人物”这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于是好好的话听起来便像是指着鼻子骂人的话了。   呱噪声四起,大多是方寸山弟子的激愤之言,水墨云台上的老僧讥笑道:“贫僧十几年不回来,方寸山的规矩倒是被师兄整顿得不错啊。”   蓝山主不曾多言,只是威严道:“都住嘴。”   他又朝着唐未济解释道:“此人是前任山主的关门弟子,前任山主收他之时他年岁尚小,只因我一时心软,不曾将他从方寸山祖师堂勾去,而今要回来争方寸山大师兄之位,你可替买剑出手。”   唐未济了然于胸,轻笑道:“原来如此。”   他朝着栾松伸出手掌,轻声道:“请。”   栾松忍不住笑了,“这么大意的么?”   唐未济笑了笑,没告诉他自己在天都东来居接李四一指的时候也是这般做法说法。   栾松倒退而走,身形在唐未济的眼中叠起许多虚影,直到最后,承流峰这百丈方圆层层叠叠都是栾松的身影。这些身影齐齐开口,“听闻你是青龙血脉的继承者?我倒想看看这天阶血脉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   唐未济微微塌着胸口,身形有些佝偻,双手肩膀往上吊起来,好似一只巨猿。   他没有理会栾松的话语,事实上他都没有听到。   唐未济是一个很专注的人,尤其是战斗时候,茂才虽然对他许多蒙骗,但好歹也告诉了他不少道理。比如能杀人的是手不是嘴,动手就动手,说那么多话是想把别人气死么?   所以在栾松一有动静的时候,唐未济所有的目光便集中在了他的身上,脑子飞速转动,推衍着他的下一步行动,同时想清楚自己的应对方式,哪里还能听见他在说什么。   况且在栾松刚刚动手的时候唐未济便感觉到了一丝压力。这种事情很罕见,尤其是在他晋入化气境之后,能给他带来压力的同龄人极少。   栾松见唐未济不曾理会他,罕见地有了一些恼怒。他冷哼了一声,一指点出,那千百道幻影同时出手。   唐未济眨了眨眼睛。   在他的眼前有一粒小小的灰尘,面对这似乎把所有退路都堵死了的攻击都不知道应当怎么闪避。只是左右打了个旋儿,便停滞在了半空动弹不得。   再细微看过去,你会发现并不是那粒灰尘没有动弹,它在迎面而来的那些气劲中极其快速且微妙地颤动着,正是这些颤动帮助它在半空中保持了平衡。   唐未济再次眨了一下眼睛,那粒灰尘便不见了——化作一道小小的劲矢向着他的眼珠子撞过来。   栾松这试探性的一击技巧性十足,显然是怕极了唐未济身上的青龙血脉。青龙血脉善隐匿,潜藏,身法。况且唐未济还曾经学过青龙血脉的一桩秘法,未到三元便可踏空而行,这在采雨会之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栾松自然不愿意以自己来试试看唐未济的踏空秘法是否犀利,所以一开始便把唐未济的退路全都堵死。   若是唐未济招架不住这一下,试探性的攻击便会化作真正的杀招;若是唐未济招架得住,他也能从唐未济的反应之中得出一些结论从而更好地用来对付唐未济。用四个字来形容他的试探性攻击,便是“进退自如”。   唐未济提起的手臂突然垂下,不仅垂下,并且以更快的速度砸在了地面上。   轰!   耳边只听一声巨响,离得近一些的方寸山弟子都开始站立不稳,一道蛛网一般的缝隙从唐未济的拳头处蔓延了出去。   栾松的实力比那些方寸山弟子要高得多,但他距离唐未济也近得多,自然而然脚下便是一个不稳。   他瞬间将自己的身躯重心调整了回来,心头却是暗叫了一声“不好”。他不是蠢人,自然瞬间明白了唐未济的想法。   栾松看向自己的正前方,那是一片灰蒙蒙的、由地面上震起的尘土,好似一道纱幔将他与唐未济隔断。   这些尘土自然是唐未济有意而为之,所以够浓,足够挡住栾松的视线。   挡住了视线,试探性的攻击自然落不到自己的身上,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   那么接下来呢?   接下来便是找寻敌人的踪迹,这并不算太难,尤其是栾松方才还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身姿,他藏在千百道虚影中的真身自然也就露了马脚。   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栾松深吸了一口气,暗自掐了一个法诀。   面前平静的灰色雾气突然间剧烈晃动起来,就像是一堵即将被打碎的墙。   雾气终于承受不住那股子压力,瞬间迸碎。   被搅碎的雾气化作了圆形的气旋,在气旋的背后,一只拳头从模糊变得清晰,从微小变得巨大。   栾松抬起手,手指如同拂尘一样一扫而过,唐未济只觉得拳锋一阵发麻,藏着巨大力气的一拳竟然被这些手指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他心头震惊,着实有些骇然,面色却丝毫不变,冷哼了一声,食指与中指并拢呈剑形,以上清剑法朝着栾松轻轻一点。   嗖!   随着唐未济这动作,方寸山弟子的耳边似乎都听到了一道极其短暂的声音,就像是硬弓射出的劲矢擦着他们的耳朵飞掠了出去。   一截半透明的剑尖从唐未济的指尖冒了出来,模样古怪却又足够精致,上面雕镂着的花纹玄妙异常。   黄龙人在去妖界之前曾经对太玄教师叔祖说唐未济已经得到太玄教上清剑法的三分精妙,足以教称心练剑,这些可不是客气话。   上清剑阵是后山百位太玄教长老一同控制的,但上清剑法却不代表人人都有资格学会,唐未济不仅学会了上清剑法,还曾经近距离掌控过上清剑阵,自然更容易领悟其中奥妙。   黄龙人是谁?忘了他放牛娃的身份,忘了他不善言辞的特点,忘了他木讷平淡的脸庞,你忘记了所有之后,关于他的那一点便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是一朝得道成就三仙,让天下第一仙剑黄蝶自行认主的剑仙。   哪怕是把李四拎出来,从最纯粹的剑道来说只怕都没有黄龙人高,他所说的掌控三分精妙便足以支撑唐未济动用上清剑阵斩杀大妖巨斧,那么即便没有上清剑在手,唐未济的上清剑法又能差到哪里去?   如果说在天都一行之前唐未济最擅隐匿刺杀,那么在剑南道一行之后,唐未济最厉害的手段自然就成了上清剑法。   上清剑阵攻伐一体,上清剑法自然也不会差。   半截剑尖在栾松的眼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落在了他的心口。   只是唐未济眼中的冷意还没有散去,便看见那个“栾松”散成了一朵云,云中有一道血影“嗖”地一声抽向他的脸颊。   啪!   砰!   轰隆! 第140章 三日之师   这三道声音似乎是同一时间传递出来的,但若是耳朵足够灵敏,境界足够高的话,还是能听出来其中的差距的。   铺陈在承流峰上的冰雪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化作环形的巨浪朝着四周高高飞起,所以周围的方寸山弟子看不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一些心思细腻的人却发现水墨云台上蓝山主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是意味着唐未济遇到了麻烦了么?如果是让一位三仙境都感觉到麻烦的话,那么唐未济遇到的麻烦到底有多大。   三道声音自然是有其先后顺序的,哪怕其中间隔再怎么微妙,也不可能同时传递出来。   “啪”的一声是血影抽打在唐未济脸上的声音;“砰”的一声是唐未济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那道血影,血影绷直与空气碰撞发出的声音;至于最后的那声“轰隆”,自然是气浪炸开通过空气传递出去的声音。   “滴答。”   有水流声顺着脸颊滑落到胸口,然后通过空气与肌肉骨骼的震动传入耳朵之中,在唐未济的大脑神经丛里形成概念。   他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轻轻摩挲了一下粉红色的血肉伤口,手指捻动着那逐渐粘稠的猩红血液,抬头看向血影的另一端。   看着气浪的另一头尘土逐渐坠落之后的清晰影像,唐未济面色有些凝重,喃喃自语,“居然是完整体的血脉化形?”   展现在唐未济面前的是一条青色的巨蟒,每一片鳞片都闪烁着森森的寒光,直径有成人大腿那么粗,暗金色的竖瞳有灯笼大小,熠熠生辉,死死盯着唐未济。   唐未济手中捏住的巨蟒舌信“嗖”一下缩了回去,用力之大,动作之迅猛让唐未济都来不及反应过来——就像是他方才还没那条舌头在脸上抽打出一道鲜红色的伤口一样。   血脉化形分为几个层次,第一种层次只能化形出自身血脉的某一样东西,比如仇乐池在飞虹苑召唤出的三头地狱犬的头颅,又或者听雷在与栾松动手时候化出的血色熊掌。   到了第二种层次,便能血脉离体,被称为本命兽、伴生兽。那个时候血脉等级越高,浓度越高,化形出来的本命兽战斗力越强。当然,这种情况有利有弊,利自然是战斗力大大增加,甚至可能成倍增加,弊便是会被对手直接伤及血脉,造成永久性的境界损失。这一点可以参考长生宗守山长老的蟾蜍。   第三种层次是血修使用最多,同样也是最安全,最保险的方式,便是与自身血脉融合,获得血脉加持,化作伴生兽,有点类似妖兽展露本体,也就是眼前栾松的这般模样了。   对于低修为的血修来说,血脉自然是关系到战斗力最重要的指标。   这里的低修为,指的是三仙境往下,更准确来说,是特指三元境的血修。   因为三气境的血修实力太低,连血脉化形的第一层都很难达到,君不见而今展露出血脉化形的都是化气境弟子。   唯有到了三元境,才能将第二种化形方法掌握精通,同时若是与自身血脉契合度高,能获得头顶大星认可的话,便可以进行血脉融合。   唐未济见过第一种与第二种血脉化形,甚至亲自感受过第一种血脉化形的威力,说实话若不是小火在的话,仇乐池那次的一击足以要他半条命。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有人能进行血脉融合,何况此人还与他一样,仅仅只是化气境。   难怪紫霞山的那位老僧在云台上信誓旦旦说若无买剑,栾松便是最接近三元的那个人。难怪他沉默了十六年,今天敢带着栾松上山来争这个大师兄的名头。原来是因为栾松与血脉融合,得到大星认可,直接进入第三层次,化作伴生兽。   可以说单就这一点,栾松的天赋便不见得比买剑差。运气也好天赋也罢,当他展露出这一点的时候,便足以成为所有人重视的对象。何况唐未济还没忘,他之前没有动用这手段便轻而易举击败了同样是化气境的听雷。   身为正阳峰首徒,听雷的实力便是唐未济应对起来都要重视,在这人面前被轻而易举击败,别看唐未济说得轻巧,心里可是从来没有小看过他。   唐未济捏剑诀,以上清剑法化作十余道锐利剑气,分左右两路试探栾松所化青蛇的弱点所在。只听一阵“叮当”乱响,火星四溅,这十余道锐利剑气竟然没有一道建功;就连刺向青蛇眼珠子的那一道剑气都在青蛇阖目的时候被硬质眼睑轻易挡下。   青蛇张开血盆大口,蛇信“嘶嘶”探出,又飞速缩回,栾松的声音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发声方式从青蛇的喉咙深处被挤了出来,“雕虫小技,你又不是买剑,如何能是我的对手。”   他的尾巴轻轻抽打在地面之上,坚硬的地面便被犁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分裂开的土壤两侧,碎裂冰晶化作的锐利尖角在阳光下闪着让人生畏的寒光。   这其中蕴藏着的爆炸性的力量让面前的这条青蛇看起来更像是一只硕大无比的刺猬,满身尖刺无从下手。   众所周知蛇类妖兽两种天赋手段最让人胆寒,一者是剧毒,一者是缠绕。面前这条青蛇只是轻轻摇晃尾巴便有如此巨力,若是真将人死死勒住,唐未济甚至怀疑三元境是否能挣脱开来。   栾松又道:“投降吧,大家名义上都是同门师兄弟,我不愿意伤你性命。”   唐未济突然笑了,他一边慢慢卷起袖子,一边轻声道:“你觉得你能赢我?”   栾松从心底感觉到有些荒谬,他满是讥讽地看着唐未济,心想你最擅长的上清剑法在没有上清剑加持的时候都无法破开我的防御,拿什么赢我?   唐未济抬头朝着他笑了笑,露出了八颗牙齿,两边嘴角上翘三十度,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应当也知道此前承流峰的那场战斗。”   栾松盯着他,心想那场战斗是哪场战斗?发生在承流峰的战斗可不要太多。   唐未济终于把两边的袖子都卷到了手肘处,笑问道:“那么你知道当初大师兄与我的那场战斗么?”   栾松的脑子有些混乱,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血脉化形的影响,总觉得唐未济说的那场战斗他有些印象,但因为当初唐未济实在寂寂无名所以他不曾重视,加上时间久了,都过去半年了,着实有些忘了。   唐未济身形半蹲,双腿微微弯曲之后高高飞起,自上而下一脚往青蛇头顶踹过去,好似天空中坠落的陨石。   栾松的思绪在唐未济动手的一瞬间便停滞了,他只当是唐未济的缓兵之计,金色的眸子满是森冷的杀意与讥讽,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唐未济,感受着体内似乎快要爆炸的炽热力量,心想你他吗算个屁。   血脉化形之后对天空中的本命星感受更为清晰,这也意味着他可以从中得到更多庞大的力量。   透过云层与阳光看向藏在阳光之后的大星,金色瞳孔中倒映出来的不仅有无数细小的尘埃粉絮,甚至还有阳光被分解之后的绚丽色彩。栾松知道哪些色彩之中蕴含着庞大的力量,只可惜无法为他所用。   在色彩的背后,能看见稀稀落落如同雪花一般的星絮,那是本命星与他之间的联系,或者说可以说成是本命星给予他的认可与帮助。   星絮自虚空中飘落,然后落在他的身上,青色的蛇身便像是笼罩上了一层金光,离远了看仿佛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甲胄。   来了。   栾松闭上了眼睛。   他通过蛇信感受到了唐未济在高空中坠落化作的那一抹红光,便自然而来感受到了下一秒钟扑面而来的狂风。   传闻说唐未济力大无穷,防御力极为惊人,上一次承流峰的赏雪会上有个叫钱广的弟子全力出手都不曾破开唐未济的防御,看样子传闻也有属实的时候啊。   只是那又如何呢?   栾松的心中骤然间一阵激动,他想到了自己若是打败唐未济的话会迎来的赞誉与认可,他想到了自己的师父在山主之位上被九长老“拔”去头颅时的惨状,蓝如玉以为他年纪小记不清楚,谁能知道他记得清清楚楚,这十六年来从不敢忘记。   他想到了自己在十六年里面的各种委屈,深夜无人之时的苦苦修炼,他想到了自己活到现在心中的信念。   这些以往种种心酸与委屈化作洪流骤然爆发,然后冲垮了他理智的枷锁,化作对胜利的无比渴望,将他埋没在希望之中——胜利仅有一步之遥!   他知道,买剑不在方寸山,唐未济便是方寸山三代弟子中的最强者,只要他打败了唐未济,哪怕日后买剑回来,只要自己不接战,那便也是赢了。   何况这又何尝不是九长老与前任山主的又一次交锋——十六年前是自己的师父输了,那么十六年后呢?   师父,我帮你报仇!   栾松骤然睁开眼睛,金色的森冷眸子之中满溢着疯狂与战意。   青色的蛇尾化作劈开天地的战斧,撕裂了那片炽烈的阳光与阳光下游荡的秋风,撕裂开遮在栾松心头十六年的黑布,撕碎了每每想起总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那血色幕布——他师父的头颅就那么轻而易举被人从脖子上撕了下来。   青色的蛇尾重重砸在了从天而降的唐未济身上,唐未济仿佛成了挡在树干之间的一颗小小石子,被轻而易举地砸飞了出去。   轰!   巨响、震动的大地、伴随着“咔嚓”声不断出现的裂纹、破碎的青石、细密如箭飞射的小小石子、石子后面腾起的巨大灰雾。   唐未济被“嵌”入了地面之中,人形深坑之内,他似乎动弹不得。   青色的大蛇游弋到了深坑之前,盯着那个人影看了半天,知道他大致是个骨骼尽碎的下场,金色的瞳孔中不禁跌落下巨大的水滴。   栾松喜极而泣,笼罩在头顶上的阴霾似乎已经被破开,他看见了阳光,看见了雨露,看见了这个世界可亲的一切,便远离了痛苦,远离了折磨,得到的是春暖花开。   他已经不在乎依旧在锦绣峰闭关的九长老是否会因为他重伤自己的弟子出关将他的头颅拔去,他已经不在乎水墨云台上的老僧是否皱眉,蓝山主是否震怒。   他不在乎这世上的一切,他只知道,自己报仇了!   师父,你看见了么?   当年杀了你的人,他的亲传弟子在我手下不堪一击。   您的眼光向来一流。   师父,你当年将我从雪地里救回来,微笑着往我冻烂的手指上涂抹药膏的时候可曾预料到会有这一天的发生。   师父,你还记得当日站在承流峰上看着漫山风雪你对我说什么么?你说世人皆苦,所以方寸山是你苦守的最后一片净土。今日徒儿便收一些利息回来,来日再将而今的方寸山一步步从他们手里夺回来。   风雪可怕么?风雪固然是可怕的,但没有风雪便没有那天的相遇。   师父,您在天上行走,如行走在人间。请借着星辉睁开眼看一看,如今的承流峰,是不是比当初在您手上美丽多了?   这承流峰的漫天大雪,亭亭雪盖,像不像当初您第一次在极北之地遇见我的动人场景?   为师者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也有百日之师便如寇仇。   世人当知道,方寸山前任山主名为栾竹,百岁逸元境,实力不高,品性高洁,人中君子,因不愿藏污纳垢,为九长老所杀。   被杀之前三日曾于极北之地救雪中孩童。孩童一日视之如寇仇,两日视之如善人,三日视之如亲父。   孩童长于紫霞峰无碑寺,以师姓,名为栾松。   栾竹者,栾松三日之师,终生之父。   栾松者,栾竹三日之徒,大唐三代第二人!   青蛇仰天长啸,地动山摇。   偌大水墨云台,无人制止。 第141章 冰雪中的鞭影   承流峰上,方寸山弟子心神摇曳。   深坑底部,唐未济睁开眼睛。   栾松探过蛇首,冷漠且自信地看着他。   他宣泄了自己的情绪,便停止了自己的嘶鸣。一片寂静中,唐未济听见栾松道:“你还不投降么。”   唐未济微微动了动自己的身子,只觉得胸口处一阵剧痛,他骂了一声,近乎粗暴地将那根断裂的肋骨放回到原处,喘了两口粗气,感受着那火辣辣近乎撕心裂肺的痛楚,然后看着栾松,躺在冰冷的坑洞内咧嘴笑问道:“你当真不知道我与大师兄的那场战斗?”   栾松模糊记起了那场战斗的结局,听说是唐未济被买剑狠狠揍了一顿,可是这能说明什么?说明自己揍你的时候没有买剑那么轻松,所以自己的实力没有买剑那么强么?   栾松不知道唐未济说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是面子上抹不开所以故意这么说以缓解尴尬?还是仅仅只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   他想到很多种猜测,然后他很快便知道自己所有的猜测都错了。   坑洞底部,唐未济火箭一般飞速冲了出来,一拳砸在了青蛇巨大的头颅之上。   栾松只听见耳边传来一阵惊呼,显然所有人都与他一样没有料到唐未济还有还手的余地。   他晃了晃脑袋,摆脱那突如其来的眩晕感,从喉咙深处发出类似威胁的嘶鸣声。   “你这是在找死。”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着,声音冰冷,似乎带着生锈的金属味道。   青蛇的獠牙在阳光下闪着冷白色的光芒,獠牙的最深处,一道透明水柱突然射出。   水柱穿过了空气,空气便被灼烧出了一道微小的缝隙,久久不曾被填满,于是人们的眼中便看见了半空中出现了一道笔直的白色雾状轨迹。   一颗小小的石子很倒霉地碰到了这道水柱,与水柱在半厘米的位置擦身而过,然后这枚青色的棱角分明的石子在半空中便开始解体,化作了灰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下。   水柱终于来到了唐未济的面前,而此时此刻他正要挥出自己的拳头,来不及躲闪。   水墨云台上的老僧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在栾松心中传音:留他一命!   栾松对这位将他养大的师叔一直都很尊敬,却罕见地在这次没有听他的话。   水柱撞在了唐未济的胸口,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是会像空气一样被灼烧出一个洞,从这个洞可以看见他身后的风景,还是会和那颗石子一样随风飘飞,一点一点化作粉末?   两者都不曾发生,因为唐未济的胸口突然间多了一朵小小的火焰。   那朵火焰呈暗红色,在他的胸口幽幽燃烧着,虽然在不断缩小,但很明显,水柱已经被这朵火焰挡下,并且被火焰不断净化,将其中蕴藏着的剧毒分解。   在唐未济赶赴剑南道与剑北道交界处拯救黄龙人的时候,他们曾经在路途中遇见了剥皮道人,剥皮道人以一张三仙境的人皮逼出了一直藏在唐未济心口的那根火凤真羽,然后人皮被真羽中的涅槃之火燃烧得干干净净。   此后真羽重新归于寂静,但唐未济却好歹获得了很少一部分涅槃之火的使用资格——比如他胸口正在燃烧的这一朵。   涅槃之火终于熄灭了,随着涅槃之火一同消失的还有那道透明水柱。   栾松很是不可置信,这道水柱中藏着的不仅仅是剧毒,还有他与头顶那颗本命星之间收集的数量庞大的星辉,蕴藏着极为强大的能量,怎么可能会在一朵火焰之下消失干净?   唐未济也有些难以置信,涅槃之火的品秩极高,这水柱不过是化形之后喷射出来的毒素,居然能与他掌控的涅槃之火相互抵消?   这其实是唐未济想岔了,水柱确实厉害,但如何能与涅槃之火品秩等同。只不过是因为涅槃之火的数量不够多罢了。   如果能量等于数量乘以质量,涅槃之火比水柱要精纯太多,但质量不够数量来凑,它的数量又远远不及水柱,两者的总体能量相差无几。   涅槃之火是一种纯能量体,它若是落在实物之上恐怖的燃烧能力让人胆寒,但也并非没有克制办法。   栾松不曾见识过涅槃之火,为唐未济的一朵小火焰破掉了自己的杀手锏而震惊。天空中的水墨云台之上,蓝山主却是见识过涅槃之火的,这会儿皱着眉头看着唐未济,若有所思。   唐未济第一次见到涅槃之火的时候,是在雪里山的儆尤会,一个叫邱天的小家伙不知死活拿出了涅槃之火想要弄死唐未济,结果被唐未济身上藏着的小火吞噬掉。   他第二次见到涅槃之火的时候是在方寸山的黑狱,黑狱之中关押着龙州府的前府主龙舟,龙舟的心口藏着一根火凤真羽,便是唐未济身上的这一根。   如果说邱天能从什么地方弄到涅槃之火的话,那么只有黑狱这一条途径。   但邱天的靠山邱长老所管辖的地方是方寸山祖师堂,黑狱是九长老的地盘,邱天手里的涅槃之火从何而来?若是龙舟给他的,又是怎么给他的?又或者九长老与邱长老之间有所勾结?   这些问题经不起推敲,不仔细看不能够看出其中的蛛丝马迹,就连唐未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些线索对他有多重要,一直对所有事情了然于胸的蓝山主却不禁多想了几分,却依旧没有说话。   从始至终,蓝山主都不曾想过那根火凤真羽会在唐未济的身上,他是九长老的弟子,黑狱是九长老的地盘,哪怕龙舟死了,只要那根真羽在,九长老想要给唐未济一些涅槃之火防身还是很容易且顺理成章的。   栾松并没有愣多久,临战发呆那是找死,他并非蠢货,只是片刻便回过神来。   栾松化作青光冲上前去,以自己庞大的身躯与其中蕴藏的爆炸性力量想要对唐未济进行碾压。   结局还有意外么?   自然是没有的。   唐未济被狠狠撞飞了出去,就像是之前一样嵌在了地面上。   栾松的判断没有错误,唐未济的身体强度比他血脉化形之后依旧差很多,但他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一个唐未济曾经无数次问过他的问题——你知道我与大师兄的那场战斗么?   唐未济与买剑的那场战斗……可以称之为战斗么?应该是单方面的挨打吧。   如果说唯一让众人有些惊讶的便是唐未济的抗揍能力了,当然,这也和买剑摸清楚了唐未济的目的,下手轻重有关系。   只是面前的栾松并不是买剑,并没有买剑三元境的实力,当然,他下手也不会有买剑那么强势霸道,而现在的唐未济,更不是之前的养气境。   唐未济又一次从坑洞中飞了出来,他左右脚在半空中连点,以拳锋为点,向着青蛇眉心处撞过来,好似势大力沉的攻城锤。   青蛇翻滚身躯,巨大的头颅轻轻一甩,唐未济再次被砸飞。   他坠落在地上,双脚踏碎了一大块青石,在地面上滑出数十米远,又撞碎了一棵老松,才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拳头止住了身姿。   唐未济咧开嘴笑了笑,舔了舔沾染上鲜血的牙齿,矫健如山中猎豹,凶猛似下山饿虎,以“之”字形路线向着青蛇靠拢,最后弯腰屈膝,一拳向天,砸在了青蛇的腹部。   栾松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他扭了扭身形,尾巴如幻影闪过,再一次抽飞了唐未济。   唐未济攀住青蛇尾部的一枚鳞片,在巨大的力量之下稳住了身形,化拳为爪,绕着青蛇一连挥出了数百爪,其中又夹杂着上清剑法甚至还有玄武重水。   鳞片之上火星四溅,却只是破碎了十来片,镜面上的鳞片龟裂如老龟背纹。   青蛇震怒,再一次抽飞了唐未济。   唐未济就像是不死小强一般,大口咳着血,又一次冲上来,越战越勇。   栾松一次次掀飞唐未济,却又一次次被唐未济缠住。   他并没有意识到,唐未济的力量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他每一次被打倒之后再站起来所用的时间也开始缩短,击打在栾松身体上的拳头也逐渐开始加重。   不知过了多久,承流峰上这一片战场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断裂的古树,破碎的石头与地面,方寸山弟子早已经远远离开了这里。   轰隆声不断,鲜血伴随着清脆的碰撞声在阳光下形成了一场视听盛宴。   栾松的心里涌起一丝荒谬的感觉,这样的人真的是能够被打倒的么?   砰!   就在这时,一声闷响,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在水滴石穿之下终于发生了。   栾松转动那巨大的瞳孔,然后便看见了佝偻着腰、浑身血肉模糊、连手臂骨头都裸露出来的不似人形的唐未济。   他双手抱着栾松的蛇尾,裂开嘴,只看见那一团血红之中森白。   他看着栾松轻声道:“该我了。”   栾松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承流峰上,有一条百米长的巨蟒被相比之下蝼蚁一般的血人高高挥起,好似一条巨大无比的青色鞭子,重重砸在了地上。   轰!   承流峰塌了一小截,自远处看,冰崖落如雪崩。   青色鞭影不断,唐未济如神似魔。 第142章 神通残法   方寸山一直有一桩好处,那便是护短。   这一点从唐未济初次上方寸山的时候便能体会出来,那会儿买剑和他还没有多深的友谊,那会儿他还是刚刚从黑狱出来没多久的垃圾养气境弟子。   而在那个时候,买剑与蓝如玉便敢挡在他的身前,朝着青龙营副将陆远淡然说一句“这里是方寸山。”   护短的背后藏着的是极其强大的凝聚力,这一点在这次栾松上方寸山的旅途上便可以看得出来。   出乎唐未济意料之外,对于这些方寸山弟子来说,他打败了栾松看上去比打败了那头三仙境大妖巨斧给他们带来的荣耀感更强,至少他在这些人脸上感受到的尊敬与笑容半点做不得假。   他要去一趟主峰,请教蓝山主有关神通的一些问题,同时问一问水晶阁里的那本有关三元境大小道的书是什么。   一路上不断有弟子驻足,略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口呼“二师兄”与他打招呼,等到他走远了之后才或是兴奋或是崇拜地看着他的背影,须臾间又彼此探过脑袋带着小激动地谈论着什么。   唐未济与他们一一点头,擦身而过,心里其实是慌得一批。   他总会下意识把他们的目光转换成敌人的视线,然后心里便涌起一股杀意,想要先下手为强全都弄死。   这是当了那么多年杀手养成的坏习惯,唐未济告诉自己,得改。   就在这时,他突然察觉到了一抹更为炽烈的目光,唐未济不动声色,只是在转过前面那道山路的时候用视线的余光看了一眼。   他紧紧皱着眉头,如果记得不错的话,那人正是与他有着杀子之仇的邱长老。邱长老负责看守祖师堂,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唐未济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变得有些心思重重。   蓝如玉早早便已经在主峰等着他了。主峰有一处神仙台,向来都是掌门修行之地,可见白鹤起舞,鱼跃彩虹,号称方寸山离天最近处。   唐未济到达神仙台的时候蓝如玉正在看书。   他看书的姿势与旁人似乎有些不同,一只手捧着一本书,两只眼睛分左右,各自看一本,所以模样看起来很是怪异,尤其是那双眼睛,似乎是两个不同的人眼睛长到了同一张脸上面,不管是初看还是细看都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好在蓝如玉并非是刻意吓唬唐未济,在感受到他到来之后,收起了手中的两本书,叠放在一旁的青石上,与唐未济微笑道:“来了,已经去过锦绣峰了?”   唐未济恭敬地站在蓝如玉的对面,轻轻“嗯”了一声。不管是蓝如玉的实力还是地位都值得他如此对待。   蓝如玉轻笑道:“不必如此拘谨,若不是九长老的话,我必然不可能达到今日之成就,真要排班论辈的话,我还得叫你一声小师弟。”   唐未济心中悚然,顿时明白了面前这人与九长老的深厚关系,他脸上不敢露出分毫,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丝憨笑,在蓝如玉身前坐下。   蓝如玉问道:“你可曾见到你师父?”   唐未济“啊”了一声,摇了摇头,有些茫然的样子,似乎是不知道蓝如玉为何会有此问。   蓝如玉有些担心,“从你师父上次闭关之后锦绣峰一直都没有消息传递出来,这次闭关的时间有些长,我着实有些担心啊。”   唐未济笑道:“山主何必担心,以我师父的手段难不成还有什么能拦得住他不成?我估摸着应当是修行上遇到了小小的困难,不至于此。”   蓝如玉叹道:“你不懂。”   他幽幽道:“对于三仙境来说,每一个修行上的小关隘都是事关生死大道,若是一个不慎走岔了便是身死道消,高山之上还有高山,登顶之途永无止境啊。我是怕……”   他摇了摇头,“只要你师父在,我方寸山便必然无忧,若是你师父出了什么事情,方寸山没了定海神针,我的心里也就没了底气啊。”   唐未济心中是紧张万分,脸上却兀自笑着搪塞道:“这不是还有大师兄呢。”   提到买剑,蓝如玉嘴角牵起一丝笑容,“他啊,性子懒散,难成大事,最多也就是为我方寸山再定百年安稳,若是想要将我方寸山发扬光大,还是要看你们啊。”   蓝如玉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唐未济,唐未济在心里思索这个“你们”到底是谁。   蓝如玉又道:“小木鱼我看过了,买剑的眼光我还是信得过的,这孩子的修行天赋确实不错,只是我也有些搞不清楚他的血脉为何到现在也不曾显现。虽说三气境对血脉的运用粗糙至极,但终究也能起到不大不小的增幅作用,小木鱼的情况有些特殊,我日后再多看两眼,实在不行请九长老出来看一眼也就是了。”   提到九长老,蓝如玉又苦笑着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我方寸山底蕴不足啊,这些年虽然成长迅猛,但三仙境终究还是不多,比不上太玄教还有稻宗那些大头。”   唐未济实在是不愿意把话题往九长老身上扯,只得硬着头皮安慰道:“山主不必担忧,有大师兄在,方寸山多一位三仙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需要些时间罢了。”   蓝如玉把唐未济的话在心里头重复了两三遍,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能想到这一点也算是看得清楚了,时间啊,时间……”   唐未济不禁想到了四年之后的浮池之渊,心中一紧。   蓝如玉转移了话题,问道:“你找我有什么要紧事情?”   唐未济道:“我曾听黄龙人前辈说山主是有神通在身的人,故此想要寻山主问一问有关神通的事情。”   很显然,蓝如玉对唐未济开门见山的谈话方式还是有些赞许的,他笑着问道:“关于神通,你方才不是见识过了?”   “啊?”唐未济愣了一下,紧跟着想起来方才蓝如玉看书的那一幕。   蓝如玉看见他的表情便也猜到了他想到了一些什么,笑道:“不错,我的神通便是第二真身。”   “第二真身?”唐未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蓝如玉言简意赅,“你可以理解为一心二用,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完全在我控制之下的无主灵魂。”   唐未济便明白了这神通的特点,只是……这种神通会有用么?   蓝如玉看出了他的想法,挥了挥手,从天边召来一片云。   “无论是哪一种神通,只有用好用不好一说,绝对没有废物神通一说,神通血修罕见的原因便是因为神通乃天定,成就条件极为苛刻,况且修成神通的法门大多失传,便也就更难出现了。”   唐未济没有功夫理会他在说什么,他在看着蓝如玉出手。   不错,那朵云在蓝如玉的控制下化作了一尊银甲神将,手持长矛向着蓝如玉攒刺,蓝如玉以单手格挡,未曾动用任何手段,只是以单纯的速度与眼力挡下。   拆解了不下三百招,那朵云的速度越来越快,蓝如玉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可他说话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   “比如说我,即便是血修也是需要休息的,可若是我的话,便能两种真身轮转,昼夜修习不停,论起破境速度便是同辈人的一倍,再比如……”   他说着话,自身体里突然撞出一团白色雾气,就好似生出了第二双手,第二个人,突然间拍打在了银甲神将之上。   银甲神将爆开,化作一团稀稀落落的云朵,被蓝如玉拍入半山腰的烟岚之中。   “若是战斗的话,你又如何对付两个我?”他笑着道:“这可不是血脉化形的第二身,损伤了对我来说只是轻伤而已,以轻伤换生死,这比买卖可是很划得来的啊。”   唐未济恍然大悟,边拆解边说话他也能做到,但绝对不会有蓝如玉那么轻松,在唐未济看来,这已经分明就是两个人了,联系到蓝如玉稍稍提及的几个特点,唐未济便也知道了神通的宝贵。   不得不说蓝如玉对唐未济还是很相信的,不然的话像这种压箱底的手段如何能在唐未济面前使出来,岂不是嫌自己的命长。   蓝如玉道:“你是青龙血脉,青龙血脉的天赋神通是什么我不知道,不能给你什么建议。”   唐未济面色有些失望,与蓝如玉告辞之后正要往山下走去,蓝如玉却突然又叫住了他。   “你急什么。”他笑道:“我虽然不知道青龙血脉能演化成什么神通,但关于神通的一些基本概念,你不需要听一听?”   唐未济大喜,连忙走到蓝如玉身前坐下。   蓝如玉把神通的特点细细说了一遍,神通分肉身神通与心湖神通,蓝如玉的第二真身便是属于心湖神通,若是想要成就神通的话,得从寻找心湖或是肉身潜力出发。   一般来说一种血脉之力可以形成无数种神通,目前发现的神通与血脉之力并没有绝对性的关系,倒是与自身肉身和心湖有关,玄而又玄。   可以说神通便是肉身与心湖被挖掘到极限之后产生的潜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九长老的原因,蓝如玉对唐未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未济大致了解神通是个什么东西之后,又问了有关三元境的事情。   蓝如玉还是头一次听说有大小道之分,愣了一会儿之后明白过来从买剑嘴里传递出来的意思,捧腹大笑。   唐未济不明白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蓝如玉道:“天地之道并无大小之分,你大师兄与你所说的大小道应当是笼统所指。比如阴阳之道里面便包含了黑暗与光明,五行之道又并非绝对的五行之道,各自衍生又有风雷属性,便是火之大道又有地火天火之分。”   “你师兄所言通天大道,羊肠小道,甚至包括之后的邪魔外道,所言的皆是道的层次而非大小。”   “比如你师兄所习剑道,剑道之中包罗万象,若是天赋卓绝之辈,大可只求传说中的大剑道,一剑在手便是天地万物。但更多的三元境剑修则是专精一处,比如秋风之剑,比如落叶剑道。”   “由小及大也可管中窥豹,由大及小也会迷失本心,你若是感觉到了三元境的契机已到,只管去晋阶就是了,何必管道之大小。有道是一法通则万法通,若真是有心,小小的烛火之道都能化作天火焚灭人间。”   唐未济若有所思。   蓝如玉又道:“不过黄龙人所言非虚,你的血脉天赋在你进阶三元之后会起到很大的作用,在此之前最好生成神通,实力越高,你想要探索自己的极限便越难,神通便更不容易出现。”   唐未济点了点头。   蓝如玉可惜道:“只可惜我这里的半部残法不足以让你生成神通,我将此法说与你听,你是个聪明人,没准可以从其中找到一些对自己有帮助的片语直言。”   唐未济静心听着。   蓝如玉以一种极其古老沧桑的语言向唐未济诵读此法,每读一字便要停顿两三个呼吸,声音其实并不算大,但落在唐未济的耳中如晨钟暮鼓。他并不能听懂蓝如玉在说什么,但很奇怪的是那些话语落在唐未济的脑中便自动让他感应到蓝如玉的意思。   那些字体落在他的心湖之中,化作金光灿灿的小人,衣着古拙,嬉笑打闹。   很显然,这并非像蓝如玉所说一样,只是简简单单的一部残法,甚至有可能是传说中的神通秘法也说不定。   蓝如玉诵读了数十遍,唐未济才勉强将那些话语全都记得,他不曾发现蓝如玉在诵读之时,一直都是本尊与第二真身轮换诵读。显然传授这秘法对蓝如玉来说也非简单之事。   待到读完之后,已经是月上柳梢头。   蓝如玉看着月光下似乎顿悟的唐未济,悄悄下了神仙台,神仙台上唐未济心湖翻滚不休。   那些金色的字体小人欢呼着冲入心湖之中,又欢呼着冲了出来,似乎是在沐浴洗澡。   唐未济想要主动捉住那些金色的古老字体,却偏偏求而不得。   这一切一直到其中的某个字无意间撞上了心湖之上的玄武心盾。 第143章 变化的玄武心盾   栾松躺在屋子里,双目无神地看着屋顶大梁上悬着的一根落满灰尘的绳子。   他知道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农家冬季腌肉熏肉制火腿的时候都会找一个小屋子,下面以松木生火熏制完成之后,便悬在梁上以期长久保存。   那根绳子便是此等作用,然而栾松现在却只想用那根绳子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艰难地转了一个身,没有人在他面前,终于不用那么腼腆,他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看着手臂断骨怔怔出神。   人在很小的时候会喜欢很狭小的空间,那种空间最好是温暖的,并非完全黑暗的,比如用被窝堆成的想象中的山洞。小孩躲在里面会有一种异样的安全感,即便是长大了,雪林中一座生着壁炉的挡风小木屋也会让人十分安心。   栾松也喜欢这样的地方,记忆里每次受伤想哭,或者更小时候被人追打,他都会找那么一个地方躲着。   被方寸山前任山主栾竹发现的时候,他正躲在一处雪窝子里面躲避一条恶犬,所以即便他看着栾竹不像好人,也依旧与他一起走了。   现在想十六年前的许多事情,记忆已经变得模糊,细节已经记不清了,唯独清楚记得的便是栾竹当时看着他的眼神。   栾松想到了昨天的失败,眼眶忍不住开始湿润起来,却不是因为身体上的剧痛。   他咬着牙,因为吞咽口水的用力导致下巴剧烈颤抖着,他蜷缩着身子,把手臂伸到嘴边堵住嘴巴,却最终还是没忍住哭了起来。   师父,我对不起你啊。   这里是方寸山迎客峰的一座小宅,不知道这座小宅的前任主人是谁。可能是因为唐未济之前的那场胜利,蓝如玉并没有太过为难无碑寺的老和尚与栾松,反而以为栾松治伤为由留他们住了下来。   无碑寺的老和尚之前便是方寸山长老,论起辈分与栾竹、蓝如玉两人是师兄弟,既然在无碑寺呆了十六年都不曾遇害,自然是知道蓝如玉并不想杀他们的。再者栾松的伤势的确拖不得,血脉化形之下重伤,弄不好是要损伤根基的。于情于理还是留在方寸山上比较好。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面容苍老已见皱纹的老和尚推门而入,看了一眼栾松,目光又转向了别处,轻声道:“醒了?”   栾松擦干净自己的眼泪,带着一些鼻音应了一声,“嗯。”   老和尚在方寸山的时候被人称为庄启元,后来剃了度,出了家,便自号启元上人,在无碑寺的那些光景,除了教栾松修行之外便是与人解签,还在无碑寺后院种了三亩菜园,脾性早有定论,出了名的方直简朴。   他看着栾松的样子,心里其实也不是个滋味。他提起温水中的毛巾拧干,递过去宽慰道:“唐未济古怪至极,你输给他让我有些吃惊,却着实算不上什么大事,受了伤赶紧歇息才是正事。”   栾松擦干了眼泪,微笑道:“徒儿知晓,只是心中依旧伤心。”   启元上人道:“他在养气境的时候便已经显露出不凡,我没有料到他的身体竟然如此强悍,是我失策,不怪你,你好好养伤,输一场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后再行比过就是了。”   栾松点了点头,闷声应下。   启元上人出了屋子,带上木门,小院篱笆墙的开口处有一个人负手背对着他站着,看着远处在月色中低语的婆娑树影。   启元上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拖着沉重的步伐将铜盆里的水倒掉,正要返身走进另一间屋子,那个背对着他的人突然说话了。   “你来之前与我怎么承诺的?”   启元上人顿住了脚步,他伸出手在空中轻轻抹了一下,便有一道水波一般的屏障将栾松所在的小屋笼罩起来,确保栾松听不见他们的话语声。   “你让我过来的时候,也不曾说唐未济会在今日回山。”   那人转过头来,竟然是邱长老。   邱长老冷冷道:“我不知道唐未济会在今日回来,何况即便是他回来了又怎么样?栾松连他都打不过,更别说买剑了。”   启元上人笑了笑,“你不得不承认,栾松是最有可能打败买剑的年轻人。”   邱长老道:“现在这个人已经变成了唐未济。”   “你们如果真的对方寸山山主一位这么看重的话,又何必来拉拢我们,我带着栾松从方寸山出去的时候便从来没有想过要回来,既然你已经找到了更合适的人选,等到栾松养好伤,我们回我们的无碑寺不就行了。”   邱长老向前急走了几步,几乎是逼着启元上人的老光头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你想得美!”   他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往后退了几步,回到了自己之前站着的地方,“唐未济与我有杀子之仇,我怎么也不可能选他,实际上栾松今日若是下死手杀了唐未济倒正合我心意。”   “你想当方寸山山主?”启元上人看了一眼邱长老。   邱长老看出了启元上人眼珠子里带的一些情绪,气笑道:“如何?”   启元上人摇了摇头,“你不行。”   出乎意料的,邱长老竟然没有暴怒,也许是因为他自己也赞同启元上人的话语。   “即便栾松打败了唐未济,打败了买剑,成为了方寸山名副其实的第一天才又能如何?等到他有资格当上山主还要在几十年之后。蓝师兄的为人我知道,他不介意栾松当方寸山的山主,自己去当太上长老,但你不行。”   “你实力不够,寿元不够,天赋也不够。我很奇怪一点,你这么多年这么不遗余力帮我们,甚至帮助栾松血脉化形,花费了这么大的代价,日后方寸山与你却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你到底图的什么?”   邱长老脸上的肌肉狠狠抽动了两下,半是报复半是真心地说道:“我想唐未济死!”   “你帮我们可是在此之前。”启元上人看着邱长老,“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邱长老在短短两个呼吸的时间里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冷冷道:“这个不用你管,我只想知道,栾松还有用么?”   启元上人喝道:“小心言词!”   他换语气轻柔道:“栾松道心坚定,根基雄浑,伤势好了之后实力必然更上一层楼。”   邱长老挤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那就好。”   他冷冷地扔下了一句话,“我得到消息,唐未济不会在方寸山久待。半个月,再过半个月,我要看见栾松出现在水晶阁挑战唐未济。”   邱长老道:“这半个月里你得抓紧让他养伤,这是水晶阁十八本书里面的一些细节,你让他好好记住。”   启元上人接过那样东西,眯着眼睛,“怎么突然和唐未济扯上关系了?”   “我说过,我不喜欢唐未济。”   启元上人突然道:“你身后的人到底想做什么?若是对方寸山有害,我头一个杀的便是你。”   邱长老震了震。   “怎么,被我猜中了有些意外?”启元上人眯着眼睛看着他,“蓝师兄好说也是三仙境,你背后若是没有一个三仙境站着,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我谅你也没这个胆子,我只是好奇那个人是谁,竟然敢对我方寸山下手,不怕磕了自己的牙?”   邱长老冷笑了一声,“你不需要知道这些。”   他面无表情转身便走,只是双拳紧紧攥着。   启元上人一直等他走出去老远,才挥手收了结界,道了声“阿弥陀佛”。   邱长老步履匆匆下了迎客峰,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   他又想到了一件事情,强打着精神,冷哼了一声,匆匆朝着山外行去。   ……   金色的文字化作了金色小人,在触碰到了玄武心盾的时候突然间被弹飞了出去。   它重重撞在了心湖之上,然后沉入心湖的底部。   唐未济如遭雷亟,识海之中方寸大乱,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竟然吐了口鲜血出来。   蓝如玉鬼魅一般出现在他的身前,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唐未济,沉吟良久。   这似乎是一个开始,剩余的那些金色小人似乎是被激怒了,一个个冲向排着队冲向玄武心盾。   玄武心盾就像是一个盖在心湖上的大铁锅,在撞击之下不断发出闷响与裂隙。   金色小人化作流光,变成箭矢,在唐未济的心湖中兴风作浪。   唐未济说什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在战胜了栾松之后竟然还有一场发生了心湖中的恶战,如果不是这神通残法太过玄妙,他甚至都开始猜测是不是蓝如玉故意害他了。   金光像是流火,在澄净的心湖中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笔直轨迹。   那些轨迹杂乱无章,显得坚硬而不讲道理,不讲道理的后果便是唐未济已经咳了好几口鲜血,心神几近失守。   玄武心盾慢慢起了变化,上面就像是被人撒上了一层金色的粉末,原本无形的存在逐渐起了变化,最终化作淡金色的龟壳,悬在心湖上方熠熠生辉。   水中的金色笔直线条逐渐变得柔软,然后彼此相连,最终化作了一个复杂的符号。   外界的蓝如玉惊讶地发现唐未济慢慢恢复了平静,与此同时,无数金色的触手一般的光芒从他的体内延伸出来,在天边的第一缕晨光之中缓缓荡漾。   蓝如玉倒吸了一口冷气,旋即而来的便是狂喜。他心想唐未济的天赋竟然如此可怕,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强得多,那他还愁方寸山的未来作甚? 第144章 十八本道书   唐未济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蓝如玉的背影,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苏醒,蓝如玉转过脸来,淡淡打量了他一眼,“辛苦了。”   唐未济受宠若惊,连连摇头,“哪里,不辛苦。”   “有什么变化么?”蓝如玉问他。   唐未济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变化,尤其是心湖中的玄武心盾,似乎起了某种玄而又玄的微妙改变,现在的唐未济还不知道这种看似不起眼的改变日后会起到多么巨大的作用。   他尝试着联系上心湖的那个金色符文,金色的触手光线再次在他的身后出现,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有着金色尾巴的人形狐狸。   蓝如玉道:“你以你的神通攻击我试试。”   唐未济欲言又止,事实上他很想说自己感觉这并非神通,只是这话不确定他如何能说出口。   金色的光线骤然探出,朝着蓝如玉攒刺,每一道光线的最前端顺着唐未济的心意化作了矛尖的模样。   蓝如玉轻轻挥了挥袖袍,将那些光线挡下,感受着衣袍上的轻微震颤,奇道:“有些奇怪,你的神通威力似乎并不算太大,不过你刚刚觉醒神通,威力不高也说得过去,神通的潜力是无穷的,还需要你自己日后多多练习。”   唐未济自然点头称是。   蓝如玉又赞道:“你觉醒神通用了两天时间,虽然比不上我,但是已经很不错了。”   唐未济笑道:“我不过只是化气境的无名小卒,哪里敢和山主相比。”   蓝如玉享受吹捧,自得地点了点头。   唐未济好奇问道:“恕晚辈冒昧,山主当初觉醒神通用了多长时间?”   蓝如玉点头的动作陡然僵硬,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嘴里模糊地回了一声,不等唐未济听清,抖了抖袖子,“行了,你在我这神仙台呆的时间也够长了,还不回你的锦绣峰去?”   唐未济挠了挠后脑勺,看着明显变得不那么愉快的蓝如玉,乖乖踏上了回锦绣峰的路。   蓝如玉看着唐未济走远,没好气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想到自己当初觉醒神通的时候所花费的以年计算的漫长时间,还有自己所承受的万分痛楚,又想到了唐未济只是花了两天两夜,吐了几口鲜血,心里的不平衡更甚。   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能有这样的后辈还真是让人心里愉快啊。”   ……   唐未济一路嘟囔着回到了锦绣峰,天可怜见,他多嘴问蓝如玉的那话还真是一时好奇,想知道觉醒神通一般要用多长时间。   不知为何,他总是有一种感觉,似乎他现在身体中的异象仅仅只是因为那金色的符号而并非蓝如玉口中所谓的神通。   只是那金色的符号是蓝如玉口述的残法所化,如果真有异样蓝如玉应当一眼便能看出来,所以唐未济实在不敢确定,万一这真是神通呢对吧?   唐未济从手心里射出一道光来,感受着那道光芒的锐利与其中蕴藏着的缥缈的意思,正抽丝剥茧细细体会,突然间眼前一道红光闪过,他只觉得一阵晕眩,再去看手上光芒,竟然少了一截。   唐未济大惊失色,朝那道红光看过去,才发现竟然是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小火。   据茂才所说,小火从他出生便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现在事实证明茂才也许对他说了很多的假话,但其中至少有一些话是真的,比如说小火是一尊火焰真灵的幼年体。   真灵这种东西极为罕见,从小火能够吞噬涅槃之火便可见一二,以火焰真灵为例,成熟体的火焰真灵可以说是天底下所有火焰的老祖宗,战力不比三仙境差,而且全身都由能量体构成,极难死去,寿命悠长。若某一个宗门有真灵坐镇的话,只要不是惹下滔天大祸,必然可保千年不衰。   只是真灵好处虽多,却有一桩,极为难养,成长周期太长。除了吞噬同属性天材地宝,或者随时间缓慢增长之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加速真灵成长的办法。   比如小火,从唐未济有意识之后,就没见它吞噬过什么东西,即便是当初帮着抵挡仇乐池的血脉化形那也是炼化而非吞噬,一个是消灭,一个是吸收,两者截然不同。   在唐未济看来,也许只有涅槃之火那种等级的火焰才有资格让它喜欢吧。   这还是唐未济第一次看见小火吞噬其他属性的东西,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这金光到底是什么,但若真是神通的话,是可以随着时间自我恢复的,这也就意味着他可以用这玩意喂养小火?   唐未济想到小火成长起来之后的可怕战力,顿时一阵激动。他尝试着再次引动金光出现,小火欢乐地吐着米粒大小的橙色火云,像是吃饼干一样把唐未济手心里的金光“咔嚓咔嚓”啃了一半,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唐未济不愿意这一幕有让人瞧见的风险,将小火揣在怀里,匆匆回到了锦绣峰。   锦绣峰的九长老洞府之内依旧是他走时候的模样,只是半年不曾回来,器皿桌椅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唐未济顾不上那些灰尘,将洞府封闭之后开始喂小火金光。   心湖中射出的一直延伸到真实世界的金色光线在小火的嘴里薄得像是一张纸,不断被他吞食。   唐未济由一开始的精神抖擞到后来的半死不活只用了短短半天,并不是他没耐心继续喂养下去了,而是那金光似乎牵扯到了他的心湖,小火吞噬金光等同于吞噬他心湖中的神念。常人损失神念轻则嗜睡,重则昏迷不醒,唐未济撑了半天时间才感觉晕眩,已经算很了不起了。   他现在倒是有些羡慕蓝如玉的神通了,只是羡慕是羡慕不来的,他闭上眼睛,只片刻便陷入了深层次的睡眠之中。   接下来的几天不分日夜寒暑,唐未济只是如此重复,想要看看小火长大之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然而结局却让他有些失望。   小火连续吞噬了好几天金光,也仅仅只是大了一圈而已,若不是唐未济目光敏锐,甚至连这点变化都看不出来。依照这个速度算的话,唐未济若是想要把小火喂成完全体,只怕一直喂到他死都不定能成功。   唐未济只得放弃了这个想法,又闭目恢复了一些精神之后,以金光剃干净了这些日子里长出的一些胡须,又出了洞府找了条河洗了个澡,换了身黑衣,觉得有些饥肠辘辘,正要去寻些吃的,却看见小木鱼匆匆往锦绣峰山上走来。   见到唐未济,小木鱼大喜过望,加快了步伐迎了过来,只是走到一半又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锦绣峰的洞府,显然是怕极了那位传说中的九长老出现。   唐未济看出他似乎有事,扯着他离开洞府门口,笑问道:“这些日子在山上待得可还习惯?”   小木鱼点了点头,唐未济笑道:“那你这么着急找我做什么?”   小木鱼讪讪道:“师父让我过来找你,但我看你在闭关,没敢打扰你。”   唐未济吮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小木鱼嘴里的师父是指蓝如玉,他好奇问道:“山主让你找我?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小木鱼振奋神色道:“之前那个栾松养好了伤,提出要在水晶阁挑战你。”   他竖了竖自己的手指,“时间很近了,应当是在三天之后。”   唐未济愣了愣,下意识问道:“水晶阁不都是书么?”   “水晶阁的确都是书。”没等小木鱼回答,天空中便传来了一道声音。   小木鱼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连忙弯腰行了一礼,退到一旁,口中恭敬称呼道:“师父。”   蓝如玉“嗯”了一声,朝着唐未济笑了笑,“感应到你出关了,我过来看看,你师父他老人家可还好?”   唐未济心里轻轻跳了一下,他脸上堆上了恰到好处的尴尬,“这个……师父他老人家闭关,我……我哪里敢打扰他啊。”   蓝如玉了然,点了点头,“确是如此,九长老闭关最不喜欢别人打扰他的。”   他在这个话题上轻轻揭过,与唐未济解释道:“水晶阁里一共有十八本道书,记载的是十八种不同的大道烙印,是当初你师父来到方寸山之后烙刻下的,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他老人家是三仙境。”   “大道烙印?那有什么用。”唐未济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好奇问道。   蓝如玉道:“可以让还未晋入三元境的血修远远观摩,找寻到晋阶三元境的契机,又或者可以测试血修当前与大道烙印的契合程度,从而探查出血修的天资高低。”   蓝如玉有意看了一眼唐未济,稍稍压低了声音,“最主要的是,九长老曾经说过,若是有人能够在未入三元便看完十八本道书,让水晶阁亮起十八颗宝珠,那么他便可以成为九长老的亲传弟子。”   唐未济愣了愣,没想到这传说中的水晶阁竟然与自己有这么密切的关系,他下意识问道:“若是如此的话,应当会有很多人去水晶阁啊,弟子入方寸山也有半年时间了,若不是师兄前次在太玄教提及,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这是怎么回事?”   蓝如玉笑道:“这是正常,水晶阁才设立出的时候,不知道多少弟子挤破了头皮也要进去一观道书,一方面谁不想成为九长老的亲传,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近距离看一看九长老所感悟的大道,说不准因为晋阶三元呢。”   “那后来呢?”唐未济问道。   蓝如玉领着唐未济与小木鱼走在山道上,看着山涧中飞舞的白鹤,悠哉悠哉道:“后来啊,后来看的人太多了,大道烙印磨灭过半,全方寸山上下几乎所有的弟子都看过了大道烙印,却没有一个人能让十八颗宝珠亮起。即便是你师兄买剑也不过让宝珠亮了十二颗——这已经足够惊人了,除他之外,其余人能让宝珠亮起四颗都是天纵之才,若无变数有很大几率可晋三元。”   唐未济恍然大悟,“难怪师兄让我去水晶阁看一本书,说里面有关于大道小道的记载,原来是他曾经看过啊。”   蓝如玉摇头笑道:“这便是谬言了。”   唐未济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之说。   蓝如玉笑道:“你日后亲眼看见那大道烙印的时候便能理解我为何这么说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买剑在那次之后没能拜入九长老的门下,却终究还是拜在了我这山主门下,那会儿我还仅仅只是逸元境后期,说来惭愧,都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   “得益于他所观的十二本道书,买剑很快便踏入了固元境,成为了三代弟子当中最年轻的三元境强者,一骑绝尘。”   提到这个的时候,蓝如玉显然颇为自豪,“即便过了这么些年了,到了今天,也仅仅只有天都瑾公主晋阶三元境而已,三代弟子之中还有谁能赶得上他?”   蓝如玉轻笑道:“何况听说他在太玄教已经踏入了盈元境了?”   唐未济表示了肯定。   蓝如玉畅快笑道:“果然不愧是我方寸山的大师兄啊。”   唐未济抿了抿嘴唇,他关注的重点目前不在这个地方。他想了半天,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您方才说,瑾公主已经是固元境了?”   蓝如玉点头,“是啊,对,就是前些日子的事情,你当时还在闭关,听说不知道什么原因,瑾公主回到天都之后便潜心修炼,什么事情都不想,顺利破了三元境的天堑。”   他以为唐未济是被震惊住了,转而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在意,瑾公主的天赋本就是极好的,不然圣皇陛下也不会如此看中她。真凤血脉也并不比你的青龙血脉要差,何况瑾公主的真凤血脉浓度前所未闻。她之前贪玩,不喜修炼,一路顺风顺水都没拉下多少,若是真刻苦修行,只怕速度与你师兄应当不相上下的。”   蓝如玉又劝慰道:“你的天赋也不差,也就是基础打得实在太迟了,你想想自己从养气境到现在的化气境用了多长时间?也不过才半年吧,若是以这种速度算的话,你才是他们当中破境最快的才是。”   唐未济闷声点头称是。   他注意到了蓝如玉方才话语里的一句话——“不知道什么原因,瑾公主回到天都之后便潜心修炼”。   思绪便不由自主开始飘飞,似乎是飞到了还在太玄教的那个晚上,飞到了月光下,飞到了瑾公主柔软温暖的怀中,飞到了她那双比天上月还要明亮深邃的秋水之中,飞到了那个破了男女大防的拥抱之中。   是因为这个么?   唐未济黯然神伤,心想你是天下最尊贵的公主,是万千宠爱于一身,是圣皇的掌上明珠,自己哪里配和你在一起?   若是自己真实的身份被披露,仅是玄武残脉的名头与大将军那边的压力便足以让圣皇改变主意,哪怕他唐未济的天赋再高又算得了什么?   到时候自己是无所谓,那么那些压力还不是要集中在你的身上。   即便你愿意顶着全天下的压力和我在一起,我又如何舍得让你顶着那些压力只为了和我在一起。   有的时候,我能给予的最好的爱便是放手。   断了好,断了好,早断早好。   伤心人,伤心人,情字伤人。 第145章 有些人本身就是奇迹   秋风杀了夏蝉,抖干了它们在风中发出的最后一声颤鸣,然后卷走了凋零的莲瓣与贴近地面的最后一缕暑气,飘飘上行,吹散了云朵,将天空中的那轮圆月拉扯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栾松放言挑战唐未济的那天正好是中秋节——八月十五。   这注定是一个让人难忘的中秋节,不仅是因为在外的游子不曾归乡,剑南道的家庭毁了大半,更是因为方寸山水墨云台上供奉的水晶阁以及要在水晶阁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   这场约战消息虽然没能传出方寸山去,但却成功吸引了方寸山所有人的目光,并且值得日后的说书人在此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约战的双方一个是今年采雨会魁首,曾经给三仙境大妖致命一击并且因此获封少游侯的唐未济,名满天下,是所有方寸山弟子崇拜的“二师兄”;另一个是在半个月之前将唐未济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化气境便能进行完整体血脉化形的栾松。虽然那场战斗的结局是唐未济赢了,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唐未济那场是“耗”赢的,这与他的特殊身体素质有关系,以上足以说明栾松的不寻常。   水晶阁观道看书比的可不是身体素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在尘埃落定之前胜负犹未可知。   何况唐未济的师父九长老与传说中那位前任山主有生死大仇,栾松上方寸山无形间便带上了复仇的意思,更为这场大戏增光添彩,多了好几分看头。   这场约斗还没开始,整个方寸山便已经热闹了起来。   在方寸山弟子看来,这场约斗是栾松想要在唐未济身上找回一些之前输掉的场子,却又没有了之前一人碾压方寸山三代弟子的气势,无形间便少了许多压力。   从息息相关的人变成了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自然而然地便多了许多轻松,约斗还没开始,赌桌上的盘口便已经开了出来。   有赌唐未济赢的,有赌栾松赢的,这两者的赔率都不高,唐未济是一赔零点六,栾松是一赔一点一。更多的人则是选择另一种赌法,赌他们两个能看多少本道书,能让多少颗明珠亮起。   水墨云台扩大了百倍,似乎将整个方寸山都笼罩了进去,蓝如玉这次不知道怎么想的,让所有的方寸山弟子都登上了云台。   水色云台上的琼楼玉宇与墨色云台上的电闪雷鸣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远处一座十八层高的晶莹剔透的水晶宝塔,宝塔之前是一望无际的云海,方寸山弟子便站在云海之上。   无数相熟的弟子聚在一起等待着两位主角的登场,时间尚早,他们却激动万分,彼此间伸着脖子,压低声音探讨着对这场比斗的看法。   “你们说,这场比斗应当是谁赢?”   “那还用说,肯定是二师兄啊。”   “是啊,二师兄被大师兄那么看好,再说他还曾与剑神对过一指,斩杀过三仙境的大妖,与太玄教的黄龙人前辈学过剑,天赋如此出众,战力如此高超,不是二师兄赢还能是那个栾松赢?”   “是极是极。”   显然有很多人赞同这个说法,但有赞成那便自然有反对,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有人摇头道:“那可不见得,你们忘了二师兄之前被那个小光头打得那么惨了?血脉化形拼的可不仅仅是血脉浓度,还有自身的天赋灵性,我看这一点,栾松比二师兄要强不少啊。”   “哎!你可别忘了那场战斗说到底还是二师兄赢了啊。”   “那你想想二师兄是怎么赢的?二师兄最大的本事是什么?抗揍么。二师兄是拖赢的,可不是正大光明赢的,你想想,若是二师兄有本事在境界上碾压栾松的话,还需要硬生生拖赢么?”   此言一出,顿时便让人许多人陷入了沉思当中。   他们细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如果唐未济有别的本事赢的话,那天何必用那么狼狈、那么不讲道理的方法拖赢呢。   他们面面相觑,有人挥手打断了这明显有些沉重的话题。   “嗨,你们想这些做什么,有这功夫还不如去猜一猜他们能亮多少颗宝珠呢。”   “你们压的几颗?”   “我压的六颗,你们呢?”   “六颗?六颗也太少了吧,大师兄当初可是看亮了十二颗的啊,就这大师兄都不曾拜入九长老门下,二师兄好歹还是九长老门下,又得到了大师兄的认可,这么来看的话,即便不能超过大师兄,也不可能比大师兄看得少吧。”   “你压了十二颗?”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虽说我刚才说的有些道理,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你说这栾松若是悟性真比二师兄要好,我压二师兄十二颗,岂不是承认了栾松的天赋比大师兄要好?这种事情我可不干。”   很显然方才提到的有关栾松与唐未济天赋的话语对他还是有些影响的,看说话这名弟子的选择明显已经带上了自己的好恶,这在赌场上可是大忌。   然而没人劝他也没人说什么,自然因为他们都是这般想的。   “你到底压了几颗?”   “十颗。”   “你果然还是疯了,我看最多八颗。”   耳边的絮语声如同海面上轻轻荡起的浪潮,看着不算大,却自有绵绵伟力藏在其中,并且一浪接着一浪从不断绝。   听雷面色有些苍白,显然半个月之前受到的伤势还没有恢复完全,他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扭头看了一眼泽阳,轻笑道:“你们五雷峰的弟子都是大手笔啊。”   泽阳反唇相讥,“这话说的,你们正阳峰也不差啊,之前说九颗的那个你敢说不是你师弟?”   两人相视而笑,气氛轻松了许多。   听雷以心湖传音问泽阳,“说真的,你看好谁?”   泽阳没有回答他,反问道:“你呢?”   听雷沉默了片刻,回道:“栾松。”   泽阳笑了起来,看着听雷揶揄道:“我就知道。”   也许是笑容感染了听雷,听雷一颗原本有些凝重的心重新变得松快,“你笑屁啊,我说实话呢,你没和他正面交过手,我可是实实在在输在他手里的,你可别忘了,他对付我的时候可没有用过血脉化形的手段。说句难听的,直到昨天晚上我做梦还梦见了那金色的玲珑塔,这个栾松的悟性在我看来绝对是顶尖的。”   泽阳收起了笑容,想到了那天栾松用来对付唐未济的漫天幻影,“你说的不错啊,此人的天赋着实出众,果然不愧是前任山主看上的徒弟。”   听雷很光棍地说道:“我压了栾松赢,你呢?”   “我?”泽阳扭头看着他咧嘴笑道:“我肯定是压二师兄赢的啊。”   听雷“呵呵”笑了一声,“我虽然和这个栾松有仇,但不得不佩服他的实力,我等着你小子输得连裤子都不剩跑过来和我蹭饭吃。”   泽阳道:“你可拉倒吧,我看输的人大概率是你还差不多。”   听雷奇道:“这是为何?我都已经掰开了揉碎了与你这么说了,你还相信二师兄能赢?给我个理由听听。”   泽阳挠了挠头,“理由么,我还真不太清楚。”   他顿了顿,迷糊道:“理由我也不清楚啊,也许是直觉?”   “直觉?”听雷觉得这个理由荒唐得有些好笑。   “对,就是直觉。”泽阳道:“你和二师兄相处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那又如何?”听雷反问他。   “你不知道在二师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泽阳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从师弟到师兄,他可是只花了半年时间。”   “那也不能说明他就能赢啊,这可是水晶阁,是大师兄当年都折戟的地方,看的是悟性与天赋,二师兄最强的身体素质在这里根本发挥不出来优势,想来这也是栾松选择约战水晶阁的原因。”   泽阳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你相信奇迹么?”   听雷想到了买剑,想到了唐未济以三气境斩杀三仙境大妖,然后……然后他便不再想了,果断点了点头,“相信。”   “有些人擅于创造奇迹。”泽阳道:“比如大师兄。”   “而有些人。”听雷发现泽阳说这话的时候,眼中似乎闪着一种很奇怪,很亮的光芒,“他们本身就是奇迹。”   “比如说二师兄?”   “比如说二师兄!”   一个是带着否定的反问,一个是肯定一定以及确定,听雷顿时沉默了。   他与泽阳从小认识,两人既是朋友也是竞争关系,各自知道彼此的底细与秉性,他自然更愿意选择相信泽阳并非信口开河。   只是……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唐未济哪里有取胜的希望。   他们并非身后那群驭气境与养气境的弟子,他们作为与唐未济、栾松两人等境的化气境弟子更能清楚感知到“道”的不可捉摸与那让人绝望的玄妙疏离感。   正因为看得清楚,他才能看见唐未济与栾松之间的巨大差距,才会相信唐未济不可能赢。   可泽阳却又如此肯定,这凭什么呢?   听雷满腹疑惑,却听身后私语声如同瘟疫蔓延开来,传递着同一个消息。   “来了!” 第146章 多看,多学   天空嵌着一轮圆月;月辉洒落在天空中,更下方有一片占地广袤的云海;云海更下面有一座半掩在黑暗中的山峦,山峦的上半截悬着无数水流凝成的冰雪。   银月、烟海、墨色山峦、水晶冰雪。   这一幕无疑是极美的,想来蟾宫景象比起这里也就略胜半筹。   如果说缺了画龙点睛的那一笔,那么便是缺了一位极美的人儿。若是多了这么一个人,整幅画便活了过来,生机勃勃。   唐未济还没有到达云海面前的时候心里就在想着这个问题,随之便想到了瑾公主,他不曾意识到这便是情思,情思触在一起打一个结,学名便叫做相思。   因美景而起的大好心情无端端打了个折扣,唐未济心情便有些郁郁。   “来了。”   他听见前面有人低语,抬头去看,恰好看见栾松着白色僧衣自墨色云海登台。   自远处看,一人黑衣走白云台阶,有仙气缭绕;一人白衣踏墨染云海,自地狱出佛,截然相反却又无端和谐。   蓝如玉与启元上人出现在了他们两人的中间,许多长老在更远处看着这里。   “我与启元上人商量过了,栾松也算师兄关门弟子,是我方寸山门人,此战之后,不管胜负,栾松都会去祖师堂烧柱香,添个名字。故此这场战斗情谊第一,比赛第二,更多的是让你们见识一下大道机缘,为你们踏入三元境早做准备。”   蓝如玉停了一下接着道:“你们都是我方寸山栋梁之才,日后也是师兄弟,彼此之间的硝烟味不要太重,以免伤了和气。”   “十八层水晶阁,每一层都有一部道书,道书名为道书,实则是大道烙印的显化,因人而异,故此你们进去之后可能看不见彼此的存在,不要惊慌,只管去看。”   他看着唐未济,眼中藏着深意,加重了语气,“多看!”   唐未济与栾松各自入阁,平淡到有些不像是比试。   很多弟子开始挠头,心想这两人才打完没多久,怎么见了面一点也不剑拔弩张?好歹也扔几句狠话出来啊,什么都不说这算什么事么。   也许是因为太过璀璨耀眼的缘故,水晶阁比唐未济他们眼中看见的实际上小很多,不过寻常宝塔大小,唐未济猜里面的楼梯最多只够行走一人。它足够精致,看上去像是一大块完整的暖玉雕成的,仔细去看尚且能看见有淡淡的雾气贴着水晶阁的表面钻进钻出,好像这东西是在呼吸。   并没有多余的废话,他们抓紧时间进入了水晶阁中。   出乎唐未济的意料之外,水晶阁中的空间大得惊人——至少比唐未济所觉得的大了十倍。   地面上铺着水磨青石板,石板的缝隙里被人以金汁灌满,随着唐未济的行走这些石板还会发出尖叫声,就像是人在极端痛楚之下不管不顾的怒骂声。   除此之外,这地方没有任何东西。   道书呢?   唐未济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疑惑。   ……   一只被猫头鹰惊醒的飞鸟在夜间胡乱扑棱着翅膀飞入了一片云海之中,它幸运地在其中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躲开了那些能够轻易要了它性命的电光,冲出了白色的云海之后落在了听雷的面前。   听雷对这只白色的鸟表达了善意,纵然在平常时候他看都不会看这种鸟一眼,现在却轻轻抚摸着它因受惊而颤抖的头颅,将它平移到自己的肩膀上,和他一起看着远处的那座宝塔。   宝塔上面的宝珠还不曾亮起一颗,听雷随口问道:“你觉得会是谁先看完第一本道书?”   泽阳双手绞在自己身后,不断擦拭着那些似乎永远也擦不干净的掌心冷汗,闻言道:“自然是二师兄。”   听雷对他毫无理由的强烈自信心没有作任何回答。   片刻之后他说道:“不见得。”   泽阳抬头看去,恰好看见象征着栾松的那十八颗明珠中亮起了第一颗,第一层水晶阁有一半放射出万千霞光,好似初升大日笑看云海;另一边毫无动静。   ……   “怎么回事?”   有无数弟子窃窃私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竟然是那小光头点亮了第一颗珠子?二师兄在干嘛。”   疑问很快便演变成了不满,但碍于唐未济的身份,没人敢多说什么,只是心底腹诽不止。   启元上人看了一眼蓝如玉,发现后者面无表情,他轻轻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   道书在哪里?   这是一个问题。俏皮话不多说,实际上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进来水晶阁便是为了看道书的,可若是没有道书,他看什么?   唐未济踩在那些尖叫不止的石板上,每踩一下它们便张开自己的嘴巴用最“友好”的话语问候唐未济的祖宗十八代,对于它们来说,唐未济身体的重量导致的压力似乎是最难以忍受的痛楚。   唐未济没有理会它们,他从第一块石板走到了最后一块石板,仔仔细细勘察了所有的地方,然后又将四周的墙壁细细摩挲了一番,没有找到任何暗格,这便意味着道书要么失窃了,要么就在这里。   水墨云台是方寸山重宝,水晶阁平常藏在水墨云台之中,若是水晶阁之内的道书失窃蓝如玉还不知晓的话,那么他这个方寸山山主也别当了,所以答案自然是第二个。   唐未济并非蠢蛋,既然想到了这一点,便又想到了蓝如玉之前给过他的两个暗示。   主峰神仙台上,他问蓝如玉有关买剑所说大小道问题的时候,蓝如玉曾经提及了这些道书,语焉不详,只是说唐未济见到了便自然明白了。   再之后,方才他们进来之后,蓝如玉让唐未济“好好看。”   这已经是很明显的暗示了,近乎直白地告诉了唐未济答案在哪里找寻。   他看着脚下以金汁封好的石板,心想原来你们便是道书。   他蹲下身子,探出手去感受那些石板的喜怒哀乐。   金色的汁液开始融化,石板一片一片好似没有重量一样漂浮在了天空中,每一片石板都是一段人生,每一片石板都代表了痛苦的记忆,其肮脏黑暗恶心的程度远远超出唐未济所能听说的程度。   他强迫自己去看,看每一段人生,去观察那些人生中的痛苦,观察那些被命运的蛛网束缚住的灵魂。   相信我,这个过程一开始绝对是极其痛苦恶心的,唐未济有好几次想要冲出这个地方,把这些石板用涅槃之火统统焚烧干净,然后跳进河里把自己浑身上下擦个十七八遍,再在河边找个荒地把胃子里的酸意呕吐干净。   但他坚持了下来。好在他坚持了下来,不然胜负立分。   只是唐未济依旧没有找到其中蕴藏着的道,这些石板中藏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道?是名为“痛苦”的道?还是名为“折磨”的道。   唐未济灵台浑浊,所以找不到答案,自然而然,第一颗珠子依旧没有亮起。   ……   与他同时进入水晶阁的栾松已经点亮了第二颗珠子,他在水晶阁第三层面前站了许久,双手放在怀中不断颤抖着,抖动幅度之大让他整个上半身都在剧烈晃动。   前两层都是他根据自己的悟性感受的道,而到了第三层,他感受到了一些压力,他在想要不要打开怀中的那样东西。那样东西从邱长老的手中传到了启元上人发的手里,然后给了他。这里面藏着前人的种种感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若是他翻看的话,自然会以更快的速度,更轻松的方式走得比唐未济更远。   关键在于,他能不能过了自己心中那个名为“公平”的坎。   栾松思索良久,终究还是没有取出怀里的东西。   ……   泽阳脸上的表情很轻松,至少他表现出来得很轻松。听雷仔细看了半晌之后,在他心里默默对自己这么说道。   “他第一本道书还没有悟透,栾松已经走到了第三层了,你一点都不紧张么?”   水晶阁第二层发出的光芒是红色的,与第一层的金色混在一起,云海之上真的如旭日初升,霞光万丈。   霞光照在听雷的侧脸上,让他没有血色的侧脸也变得生动了一些。   泽阳笑了笑,使劲搓了搓自己的手掌,用力跺了跺脚,踩碎了脚下的一团白云。   “你还记得当初唐未济第一次上承流峰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听雷表情有些恍惚,“当然记得。”他如此回道。   “那你还记得青龙营的那位副将出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听雷道:“有些细节记不清了,但大概还是记得的。”   “我还记得那位副将叫陆远,我还记得当时二师兄面对陆远的叱问什么话都没说,让我们误以为他真的是玄武血脉。”泽阳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陆远戴着头盔看不清表情,但他身后那两个青龙营将士在二师兄被检测出青龙血脉的时候那脸上的表情让我想起来一次笑一次。”   泽阳颇有深意地说道:“二师兄对扮猪吃老虎这种事情可是熟稔得很啊,结局还没定,你着什么急。”   听雷没有说话,他肩头上的那只无名白鸟歪着脑袋,似乎是在认真思索。 第147章 看还是不看,这是一个...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真实的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个什么模样。是笼罩着金光无所不能的,还是被黑暗包裹心思恶毒的;是嫉妒的还是小心眼的;是抠门还是大方;是心机重还是人品单纯。   人们不可能把他对你所有的看法都告诉你,有的时候,他们看你甚至比你自己还有信心。   唐未济不知道泽阳对自己的信心竟然这么足,青龙营那次他不是在装傻,这一次更不是刻意玩弄小手段让方寸山众人担心。   他是真的被这些石板困住了。   他试图去理解那些“痛苦”,却只是让自己更加痛苦,心湖之上的玄武心盾放射出无比耀眼的光芒,很清楚地告诉了唐未济,这并非他要走的“道”。这种大道与他的心性并不相容,强行理解会导致他心湖破碎,大道走成断头路。   他又去强行感受那些“折磨”,差点没让自己的剑心蒙尘。   唐未济面色苍白,盘膝坐在地上,周围的石板之上流水一般闪过无数的画面,饱含着痛苦之类的负面情绪。   每一幕都像是重锤一般击打在唐未济的心口,每一幕都让玄武心盾上面泛起一缕金光,每一幕唐未济都不想去看却又不得不去看——如果他想从中悟道的话。   这场比试在唐未济看来没有传说中的那些恩怨情仇,有的仅仅只是放在眼前的机缘,而这些机缘是道书,是大道烙印。   对唐未济来说,能认真感悟这些东西才是最重要的。水晶阁开启一次只有十五天的时间,十五天之后便要进入休眠,如果他想看更多大道烙印的话,必须得抓紧时间。   换而言之,他现在不仅是在和栾松竞争,更主要的是在和时间赛跑,和他自己做斗争。   胜负对唐未济来说固然很重要,但后者比前者重要百倍!   时间,时间!   唐未济抓住了这个词语,下意识在脑子里想了两遍之后突然愣住了。   他似乎是抓住了事情的关键,抓住了面前这些石板所代表的大道一条小小的“尾巴”。这尾巴是不经意间的出现还是刻意未曾掩藏已经不重要了,唐未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他的脑子里一下子全是这个词,大大小小,颜色各异,在不断发着光,从远处来,向远处去,藏于黑暗,见于黑暗。   时间!   时间!   时间才是关键!   他的眼睛在面前的石板上飞快往前浏览着,一直到某一个点,他突然停下。   这片石板的记忆中,是穿着老棉袄的母亲把尚且年幼的他扒了裤子按在案板上狠狠抽屁股。   唐未济顿了顿,继续往前翻,飞速翻看完之后又去看另一块石板。   同样也是一次或者几次的停顿,唐未济以最快的速度看完了所有的石板,同时他也明白了这第一层藏着什么样的道。   因果。   第一层的大道名为因果。   今日之果出自昨日之因,皆是不起眼的小事,日后酿成大祸。   比如谁能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喷嚏能导致一位血修坠入魔道,谁能想到年幼时候母亲的一巴掌让他化身修罗,心里逐渐变态。   有一条虫,吞了一颗孢子,第二天化作了蝴蝶,蝴蝶飞走,被鸟吃了,鸟拉了一泡屎,鸟屎里面长出来一棵蘑菇,蘑菇里面被新虫占领,长满了虫卵,虫卵生出虫子,虫子吞食孢子,无限循环。   谁是谁的因,谁是谁的果。   唐未济闭上眼睛开始思索,那些尖叫的石板纷纷破碎,一寸一寸消失在了虚空中。   待到唐未济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透明的水晶盆,盆子里面有半盆水,水中有一片青色的树叶静止不动。   ……   水墨云台上惊呼声从一人口中响起,然后化作浪潮席卷了整片天空。   蓝如玉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上前一步,纵然以他玄仙境的境界都惊讶万分。人群中的邱长老面色难看,启元上人瞳孔放大,发自内心赞叹道:“竟然是最完美的道!”   天边有霞光升起,圆圆的月轮消失在了天空中,霞光之内,那座水晶阁最下方有一颗珠子绽放开来,看模样好像一朵金色的莲花。   “什么是完美的道?”小木鱼看着钱广,疑惑问道。   钱广叹了口气,在心中用最粗俗的话语表达了一番对二师兄的崇敬之后,轻声道:“九长老在设这座水晶阁的时候曾经说过,说这十八本道书,每一本道书中蕴藏着的道都有千百种,但千百种道之中,有一种最契合的大道,非悟性机缘都是顶尖的人无法获寻。”   “我方寸山万余弟子,唯有大师兄曾经感受到了一种完美的道,让玉珠生莲,真没想到二师兄比当初的大师兄还猛,这才第一颗珠子便生了莲花,这还了得?”   小木鱼满是崇拜地看着那个方向,心想若是唐师兄做事的话,做成什么样子自己都不应该惊讶才是。   启元上人对蓝如玉道:“恭喜蓝山主得此璞玉。”   蓝如玉微笑道:“许是侥幸而已。”   启元上人道:“我虽然已经不是方寸山的人,但终究是方寸山出来的,师兄不必担心我会做什么事情。”   蓝如玉笑得更开心了,“哪能呢。”   启元上人叹道:“看样子仅凭这一朵莲花,唐未济已经可以与栾松不相上下了。”   蓝如玉依旧道:“哪能呢。”   启元上人有些奇怪,心想栾松都已经点亮了第三颗珠子了,自己那么说是给唐未济面子,质量重要,数量一样重要,山主这是何意?   ……   浮池之渊下面的妖界比大唐广袤千百倍,只是大多环境恶劣难以生存。   妖界之前有两轮月亮,后来被一头大妖扯了一颗下来当做了自己的禁宫,那头大妖成就极大,是十八妖祖中的第三妖祖。   月宫之中白骨森然裸露,化作远处看见的山丘,被尘土堆埋。   不断有大妖进入其中,低声与第三妖祖汇报着一些事情,比如那位十一妖祖良平最近在做什么,又比如通往天都的第二扇门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那位冲到了妖界的剑修已经在妖界中走了多少步,斩杀了多少头大妖……   拜十一妖祖所赐,现在的妖界可说不上太平。经过推算,四年之后的浮池之渊封印最弱,谁都想成第一个吃螃蟹的妖,合纵连横,各自打着自己的心思,各个妖祖可并非看上去那般闲散无事做。   “浮池之渊附近全是四祖的人,我不敢太过靠前,昨夜得到消息,四祖与十一祖曾虚空对话,不知道是不是……”   一头大妖正恭敬跪地与第三妖祖说着话,却听见头顶突然传来了一道疑惑的“嗯”声,他顿时间汗如浆涌,绞尽脑汁想着自己方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等了半晌,预料中的雷霆之怒却不曾出现,这头大妖壮着胆子瞥了一眼,恰好看见第三妖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朝着头顶看了一眼,喃喃道:“有些意思。”   他移动庞大的妖身,随手拍碎了一座小山,与这头大妖道:“你继续说。”   鬼门关转了一圈的大妖不敢怠慢,连忙顺着方才的话头继续说。   ……   青色的树叶静止在水面上,叶脉那一面朝下,叶梗便浸在了水中,水面纹丝不动,这片树叶也纹丝不动。   唐未济看着叶片出神,心想这又是什么道痕?   重点是水还是叶片?或者是这装水的盆?   叶片不动是因为水不曾动,水不曾动是因为盆不曾动,若是盆动了叶片自然会动,即便盆不动这叶片也可随手指荡漾。   所以这是要说明什么?   是主次关系么?还是说所有的东西其实都没动,只是你的心动了?   他的手指轻轻触碰在水晶盆上,盆未动,水微动,叶片上下摇晃。   唐未济以此推算,找寻这小小水盆中的道。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他的脑子里还记得蓝如玉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多看!   唐未济怔怔盯着面前的一盆水,好似看见了秋水般的美人,看得痴了。   ……   栾松看着眼前的第四本道书,死死咬着牙齿,他咽了口唾沫,舌头敏锐察觉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   那是他咬烂了自己嘴巴内侧的肉,牙床因为巨大的力量压迫也开始渗出血丝。   看得久了,栾松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知道自己还远没有到达极限,但继续这样下去的话,等待着他的只能是昏厥。   从未知中发现那些滑不溜秋的大道是极难的一件事情,自己还能看几本道书?   一本,还是两本?   方寸山史上看道书最多的是买剑,他一人看了十二本,点亮了十二颗宝珠,并且有一颗宝珠生莲。   他想要打败唐未济,最起码不能比十二本要少,因为唐未济是买剑看重的人,他若是打败了唐未济,下一个要挑战的就是买剑。   栾松的手缩在怀中,他死死咬着牙,手指剧烈颤抖着,他能感受到指骨相互碰撞之下的酸痛感。   看,还是不看?   是要当过江龙还是滚地鳅?   是再一次败在唐未济的手下还是获得无上的荣耀与欢呼?   这些个问题换个人过来几乎都不用想就能给出答案,只可惜这个人是栾松,他不是寻常人。   栾松是一个内心正直,有着自己坚持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眼前的场景突然变化,化作了一望无际的冰原。   这是极北之地的一处冰原,是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   栾松看着冰原,颤抖的手突然稳定了下来,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本书。 第148章 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已经过去了四天,水晶阁里面的情况明显已经稳定了下来。   一次性接触了如此多的烙印,不管是谁都会觉得精神不振,那么看书的速度也会慢下来。   云海之上不断有人往来,有人去承流峰如厕,也有人朝云海上面带食物与饮水。   血修终究还是人,哪能不吃不喝。   听雷是少见的一直守在水晶阁面前的弟子之一,泽阳回来的时候,发现那张苍白的脸依旧精神抖擞。   他把手里的烤鸡递给了听雷,听雷接到手里便是狼吞虎咽,中途眼睛都不曾偏移过水晶阁半分。   泽阳有些好笑,“你慢些吃,又没人跟你抢。”   听雷充耳不闻。   泽阳又道:“你说你这图个什么?天天眼睛眨都不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的才是道书呢。”   听雷依旧狼吞虎咽,连鸡骨头都被他咬得“咔咔”响,然后吞下。   泽阳叹道:“要分胜负还早得很,他们看得这么慢,你在这里这么紧张兮兮地等着又何必呢。”   听雷吃鸡的动作突然停住了,泽阳以为他是被自己说动了,正要苦口婆心再劝他几句,让他好歹下云台休息休息,突然听见听雷含糊道:“当了!”   “当了?”泽阳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疑惑地看着听雷。   听雷举着手里的鸡屁股指着水晶阁,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鸡肉块,“动了,动了!”   泽阳忙转过脸去,恰好看见栾松那边的明珠又亮了一颗。   实际上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不过半天,又亮一颗,到了十二个时辰之后,栾松这边亮着的明珠已经变成了六颗。   泽阳朝着唐未济那边看了一眼,只有一朵明珠化作的莲花孤单单亮着。一阵清风吹过,他心里头无理由的自信蓦然间消失不见了,就像是被那清风吹熄的蜡烛。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仿佛毒虫一样爬进了他的脑海,让他怎么驱赶都驱赶不出去。   唐未济不会输吧?   他看着那朵莲花,莲花也在看着他。   ……   “胜负已经很明显了不是么。”启元上人看着亮起的第六颗明珠,轻声道,“还剩九天时间了,唐未济无论如何都赢不了了。”   蓝如玉抿着嘴,这次没有说他那句让启元上人困惑的“哪能呢”。   一群人之中,邱长老勾起薄唇,鹰钩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知道是栾松终于还是动了他给他的东西。   如果说进水晶阁观道印去找寻道的踪迹是在黑暗的大海上找寻熄灭的灯塔,那么邱长老帮助栾松做的便是把这座灯塔点亮,循前人之路去走,总归要比自己摸索好得多也快得多。   唐未济虽然让明珠生出了一朵莲花,但也仅仅只是一朵而已,太过寡薄了。   邱长老知道自己其实已经不用再看下去了,还剩九天了,唐未济即便奋起直追又如何能追得上栾松,何况栾松又不是就此放弃了,他还在看啊。   ……   青色的叶片在水里打着旋,唐未济看着叶尾划过的一道道圆弧,总觉得这其实并不是这盆水这片叶子所要表达的道,虽然这也是一种道。   他在这些天感受到了无数唾手可得的大道痕迹,但心中却总有一道声音在不断告诉他,这不对,这不对……   他听从自己直觉的呼唤,纵然困惑,纵然充满了诱惑力也不曾屈服其中。   一直到今天,他突然感觉这片青色的叶片出了一点变化。   什么变化?   他又想到了蓝如玉的那句话——多看。   他仔细观察,发现水盆中的水比较第一天下降了半根头发丝那么高,叶片背部的绒毛更容易被水湿透,那些弹性十足的绒毛软软耷拉在叶片背部;叶子的尾部似乎微微卷了起来,叶片周围的锯齿也没有之前那么坚硬了。   这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是因为时间么?   不。   唐未济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这是生与死的界限,这里的大道涉及生死。时间只不过是其中一剂微不足道的调味料而已。   青叶与水盆一同消失,盆中的水失去了束缚顺着桌面泼了下来,泼到一般的水流中伸出了一双手,将唐未济拉进了水晶阁的第三层。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涌上了他的心头,他就像是被人盯上的猎物。他抬起头,看见了一个绝对不应当出现在这里的东西……或者用生命体来形容更为精准恰当。   ……   “又是一朵道莲。”   云台上有人惊呼,“二师兄这是想寻觅水晶阁中所有的大道么?”   “二师兄心气倒是挺大,可他别忘了现在是在比试啊。”有人对唐未济的做法很是不满,“想要进水晶阁参悟什么时候都可以,这次比试若是输了,丢的可是咱们方寸山的脸啊。”   “就是啊,那个栾松半路出家,即便加入了方寸山又哪里是我们方寸山的人,他若是赢了,咱们的面子往哪搁。”   “说到底还是二师兄孟浪了啊。”有人小小埋怨道:“他若不追求完美,先行追求数量多好。”   “就是,即便有两朵道莲,可那边栾松已经悟透了七种道印了,这数量相差太大了,二师兄即便现在追赶也是必输无疑。”   “便宜了那小子了。”   有人恨恨,这场比试的结局已经没有悬念了。   云台上的氛围总体上来说算不得好,大多数人都是蔫蔫的,除了一些个投注投得不靠谱的家伙瞪大了眼睛看着水晶阁,希望栾松再进一步让他多赢一些,没人还有那精神头。   连日的比赛他们又不能看见过程,说实话着实有些乏味。不少人在云台上修炼切磋消磨日子,就连长老们也是如此。   除了有宗门事务需要办理的实权长老,大多数闲散长老依旧聚集在此处,或是讨论水晶阁的这场比试,或是交流着自己在三元境遇到的瓶颈与打破瓶颈的办法。   关于这场比试实在是没什么好谈的,唐未济输是输定了,他们主要好奇的是这个栾松到底是什么样的悟性,还有唐未济还能看几朵莲花。   看水晶阁道书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只有越看越慢的,哪里有慢了之后中间还有一波速度爆发的,这不合常理。   没人知道栾松是因为得到了前人的手札,等同于作弊,所以这些好奇终归不会有人回答。   紫气东来、朝霞、天白、晚霞、夕阳、新月、中月、残月……云台上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水晶阁在霞光中璀璨,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人知道水晶阁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更不会知道这看似简单的比试竟然威胁到了唐未济的生死!   ……   唐未济没有想到在这里竟然会看见“它”。   这是一尊惨白色的佛像,佛像笑口常开,表面却是千疮百孔,好似被虫蛀了。但唐未济知道那并不是虫蛀,而是森森白骨经过佛言的涤荡而产生的大道亏损,难以修补。   太玄教后山风池,大妖伏天以自己的白骨世界为祭台召唤出了十一妖祖的白骨分身,这座白骨分身以白骨坐照观为基础,受到南宗佛言的克制。   圣皇让南宗佛子带着九名佛国尊者藏在了鱼目珠中,鱼目珠又在瞒着唐未济的情况下被他事先带在了身边,这才一举重创了十一妖祖的白骨分身。   可惜的是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出了纰漏,因为黄龙人想要救唐未济的命,所以原本严丝合缝的两个小世界之间被黄蝶仙剑穿出了一道口子,正是那道口子让妖祖的白骨分身逃了一丝真灵出来。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黄龙人才甘愿舍身入妖界,要去斩杀十一妖祖,彻底消除这个祸害。   唐未济想过很多种可能,想这具白骨分身会去什么地方。最合适的地方自然是冥河,再不济也是白骨渊海,这两处地方妖气弥漫最适合养伤。实在不行还有许多隐蔽场所,比如前辈血修遗留的洞府、极北之地某座雪山深处的冰窟窿……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具白骨分身竟然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方寸山,还是在方寸山的禁地之中。   唐未济一时间整个人都僵硬了,这次是因为手足无措。   他怎么也搞不懂像这样的妖邪之物是怎么进入水晶阁还不被人发现的,难不成方寸山也有酒馆的人暗中协助他?   可这也不太可能,水晶阁藏于水墨云台之中,在九长老“闭关”之后能动用云台的只有蓝如玉一人,总不能蓝如玉是乌鸦酒馆的乌鸦吧。   一山之主是乌鸦?这话说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唐未济在脑子里拼命想着与面前这具白骨佛像无关的思绪好让自己放松下来。   白骨佛像睁开了眼睛,两点猩红的火光出现,于是唐未济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他似乎站在了那两点腥红的火光之中,周围便是炼狱。   寒冷与可怕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   唐未济见识过移洛的分身,移洛的分身是三元境,境界比面前的白骨佛像要高,但带来的感觉却没有它可怕。   这是对大道的更高层次理解所带来的对低层次生命的精神震慑。   白骨佛像终究是十一妖祖的分身,这一点不会更改。哪怕它破碎了,损失了百分之九十九的真灵,逃出来这一小座佛像,这一点依旧不会变。   只剩下一丁点的真灵,那也是妖祖真灵,曾经掌控着超乎唐未济想象之外的力量。   唐未济不敢让白骨佛像彻底掌控住自己的心神,事实上他心湖之上已经出现了两团巨大的天火,那是白骨佛像的一双猩红如火的眼睛。   天火坠落,玄武心盾摇摇欲坠。   唐未济身后金光闪烁,他抽取金光凝成上清剑的模样,以上清剑法斩向这头白骨佛像。   白骨佛像似乎难以动弹,但它的眼中射出一道红光,这柄金色的剑便断了。   蓝如玉说唐未济的神通威力有些弱,自然是说相对于唐未济而言威力有些弱,以纸面上的战力准确来说,这神通有化气境的战力,这么点战力在白骨佛像面前自然不够。   但经过这一点点的分神,唐未济心湖上的玄武心盾所受到的压力自然变小,他拼了命地以神通施展上清剑法,不得不说用得熟悉了,威力还真增加了一些。   可惜依旧远远不够,白骨佛像似乎是被唐未济惹恼了,他将那些金光一口吞了下去。   就像是曾经的小火,只不过小火吞噬金光像是吃饼干,白骨佛像则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了。   无数璀璨金光自佛像千疮百孔的身体里透出来,就像是他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下一秒就要爆炸了。   白骨佛像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痛苦。   唐未济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非一个傻瓜。   趁你病,要你命。他趁着面前的白骨佛像似乎是出现了意外,把自己的本事一股脑全甩了出去。   上清剑法、金光神通、玄武重水、涅槃之火……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了他的一双拳头——唐未济没忘记自己强悍的身体。   砰!   拳头砸在了白骨佛像之上,佛像看似脆弱,实则出乎意料地强大,在唐未济的拳头之下退都不曾退,只是震起了一层灰白色的骨粉。   所有的手段都用了,所有的手段都没用。   唐未济觉得少了什么,下意识抬头去看,却发现方才还让白骨佛像痛不欲生的金光竟然开始帮着白骨佛像修补它的躯壳。   唐未济大骇,连忙后退,却哪里还来得及。   之前还不能动弹的白骨佛像一把扯住了唐未济的一只手,笑道:“既来之,则安之。”   唐未济也是个实打实的狠人,眼看着被捉住了手臂,眼睛瞬间通红,身后金光斩过,异常果决,竟然是想把自己的这只手斩断了不要了。   却听一声“叮”响,金光被白骨佛像捏在手里,捏碎了之后吞入口中,笑道:“如此绝佳的神魂就这么浪费多可惜。”   唐未济蜷缩起身子,借着白骨佛像的拉扯力道,重重一脚踹在它的胸口。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脚底心的酥麻感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唐未济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巨大黑影,人已经昏厥了过去。 第149章 火海遇上真正的大海   栾松眯着眼睛从水晶阁里走出来,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找了一会才找到启元上人的位置,他朝着启元上人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配上那张惨白的脸,显得很虚弱。   云台上的方寸山弟子与各峰长老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好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启元上人朝着他轻轻颔首以示赞许,栾松笑了笑,一个人站在云台一边,周围没有人,显得很是格格不入。他并没有走近的意思,他没忘了启元上人那边站着的都是方寸山一脉的长老,和他隔着一个辈分。   云台上面基本上没有人说话,比起前几天无精打采的时候都安静了太多。   他们看着栾松,看着栾松身后那亮起的十三颗明珠,心想这人真的比大师兄还厉害?   启元上人站在蓝如玉身后轻声道:“还有一天了。”   蓝如玉“嗯”了一声,“不是还有一天呢么。”   他的目光落在唐未济那边的两株道莲之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启元上人道:“看样子他是参不破第三本道书了。”   蓝如玉依旧是那句话,“不是还有一天呢么。”   “一天时间够什么。”   “一天时间怎么不够了?”   “蓝师兄,我不是来跟你胡搅蛮缠的。”   “还剩一天,栾松虽然暂时领先,但他已经出来了,唐未济还没出来,你怎么就知道他必输无疑。”   启元上人恼得面色通红,却又忍不住笑了,笑容才刚刚露出一小节又被他掐灭。“师兄,你觉得唐未济花了十四天都没参透的第三本道书在最后一天就能参透了?退一步说,即便参透了又能怎样,即便生了第三朵道莲又能怎样,栾松十三颗明珠在那边,无论如何都是赢了的。”   蓝如玉没说话。   启元上人道:“师兄,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这么拖着有意思么?”   蓝如玉道:“再多等一天又如何?”   启元上人叹了口气,“既然师兄愿意,那就再等一天好了。”   栾松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目光,那些赞叹、惊讶与崇拜的目光。   他看着唐未济那边的两株道莲,又看了看自己的十三颗明珠,心里没有预想中的自豪,只余下淡淡的苦涩。他右手的大拇指轻轻摩挲着食指的中关节处,心想自己也配?   ……   唐未济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他看见地狱在爆炸,爆炸掀起的火海淹没了整个世界,那炽热的岩浆洪流摧毁它们所能看见的一切事物,直至这片火海遇见了另一片深沉的大海。   这片大海是紫色的,是金色的,是血红色的,像五彩斑斓的怪物;它光怪陆离,不断有浪花在海面形成峰峦,然后贴着海面卷动,砸出无数雪白的泡沫。   这片大海将火海阻断,以它独有的深沉神秘将火海包裹起来。火海不断碰撞,不断咆哮,然而这片大海深不见底,宛如无穷无尽,以绝对的力量熄灭了火海的最后一点火星。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那点火星恰好发出了最后一道哀鸣,听着像是一声叹息。   面前的白骨佛像自脚尖往上一寸寸湮灭,它庞大的身躯在坍塌。佛头里面的两点猩红死死盯着唐未济,最后朝着唐未济绽放出一个极其怪异的笑容。   那笑容似乎是恍然,有似乎是讥讽,还有些许淡淡的不甘心。不管如何,当唐未济看见这笑容的时候,只觉背上的汗毛都根根竖了起来。   佛头张开了嘴巴,好似要在那声叹息之后说些什么,却跟在脖子后面粉碎,最终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唐未济来不及理会他,脑子里便突然多了许多东西,就像是被人往他怀中一股脑塞了一堆重物,坠得他脑袋巨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唐未济昏头涨脑,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内视自己体内的变化,惊讶得瞳孔都缩成了针尖。   四神珠、火凤真羽、九长老的神魂。九长老给唐未济留下的三样东西之中,唐未济唯一不想去碰的便是九长老的神魂,而现在缓缓流淌的却正是九长老的神魂。   唐未济不想碰它一方面是因为移洛的原因,唐未济怕移洛以某种秘法得知自己知晓了四神珠的真正用法之后会狗急跳墙;另一方面则是对这沉入城池最底部的神魂有着发自内心的忌惮。   他没有忘记那好似碎瓷拼凑起来的小娃娃,那些裂隙里面露出的粉红色的血肉,还有九长老带给他的无可匹敌的压力。   是,九长老是因唐未济而死,但唐未济到现在都没搞明白九长老为何会死。是因为他修炼的功法出了岔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唐未济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所以自然忌惮。   在他看来这些无主的神魂好似一颗定时炸弹,没准什么时候就要了自己的命。   但他没想到今天救了自己的竟然会是这无主的神魂之力,很显然是白骨佛像想要借着唐未济的身体“出去”,谁知道他的体内却藏着这种堪称毁天灭地的力量,他梦中五彩斑斓的咆哮大海应当便是神魂的显化。   白骨佛像是十一妖祖的分身真灵残留,九长老却是第二妖祖的真身,这两者岂非萤火与皓月?   神魂依旧如之前那般,在唐未济的人身小天地最底部缓缓流淌,好似什么都没变,却又仿佛多了一些难以察觉的微妙变化。   唐未济压下自己心里强烈的不安感觉,告诉这都是自己在疑神疑鬼,白骨佛像触碰神魂导致九长老神魂之中的记忆逸散,这便是让他脑子一沉的原因。   唐未济翻看这些记忆,越看心里头越是古怪。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些记忆竟然是九长老当初建立水晶阁刻画道书的那些记忆。   水晶阁十八层对应了十八位妖祖,十八本道书其实是十八位妖祖的本命大道,当然,这些道印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而已,最多也只能算是大道牵扯。   九长老设立水晶阁还真是存着好意,他原本想着若是有人能达到他的要求,便真收了当弟子,若是能第一次看道书便参透十八种大道烙印,那这等天赋可谓是烁古绝今,他不亏。   只可惜方寸山上没人能达到他的要求,连让妖界那些妖祖生出感应都做不到。   唯一的一位买剑天赋不错,十二本道书之中感悟出一朵道莲,只可惜并非九长老的道,不能让九长老看上眼。   这件事情也就算是一时兴起,九长老后来因为宿体难以承受他的伟力,着急找寻玄武遗脉,便把这事儿早早抛之脑后,水晶阁才会声明不显。   唐未济将那些画面与记忆看完,就像是又随着九长老走了一遍当初曾经走过的道路,眼中都带了些沧桑。   他盘腿坐在地上,将自己进入水晶阁之后的所有事情都梳理了一遍,点点面面务求没有疏漏。   一番梳理过后确定这些并非九长老遗留的后手,那体内的神魂也并无异样,他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只是掐指一算,唐未济的面色又古怪了起来。   就睡了一觉,怎么比试的时间都快要过去了?   他慌忙站起身来,去找寻第三层的道书。   ……   “我输了。”泽阳脸上挂着淡淡的苦笑,重重拍了听雷一下,“都怪你这个乌鸦嘴!”   听雷没什么反应,他肩头上站着的那只白色小鸟倒是炸了毛,狠狠啄了泽阳的手,吓得他连忙缩了回去。   泽阳叹了口气,连脸上伪装出的笑容都不见了,“真没想到二师兄会输啊。”   听雷拍了拍肩膀,抚平了那些褶皱道:“这不是挺正常的,奇迹要是经常出现那也不叫奇迹了,兄弟,学着点,咱们下次下注别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奇迹上面。”   “之后三个月的伙食你包了。”   听雷笑了笑,“一顿饭最多两个馒头,其余免谈。”   泽阳咬牙切齿,听雷笑容可掬。   ……   “还剩一个时辰了。”启元上人微微低着头,与蓝如玉轻声道:“山主若是要继续等下去也无妨,一天都下来了也不差这一个时辰。”   蓝如玉冷哼了一声,挥了挥手,“行了,师弟你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输了就输了,你和我提的要求我自然会办到,你急什么。”   启元上人笑了笑,“那是最好。”   他补充了一句,“师兄也别嫌我啰嗦,师弟这也是为了方寸山好。”   蓝如玉看着他温暖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么。”   启元上人道:“那就多谢师兄了,还请师兄宣布结果吧。”   蓝如玉笑着又多等了两个呼吸,终究还是把自己脑子里不切实际的念头驱赶了出去。他有些意兴阑珊,故此不怎么想说话,只是朝人群挥了挥手,淡淡道:“都散了吧。”   云台上的人本来就不多了,在昨天栾松出来的时候他们心里便清楚了答案,很多人不愿意听到唐未济输的消息,早已经率先走了,留下来的这些人大多是和蓝如玉一样心存侥幸的,这会儿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闻言只是沉默着散去。   蓝如玉纵然没有明确说出那个胜负,但如今只有栾松站在外面,十三颗明珠亮在他的身后,与两朵道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是个人都知道谁输谁赢。   云台上的人越走越少,沿着阶梯回到承流峰,然后在暮色中散去,回到各自的山峰,或许还会在夜深时候与相好的师兄弟喝一盅小酒,骂几句唐未济的不争气。   也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低呼了一声,说道:“快看!” 第150章 千古绝唱   泽阳停住脚步,眉头拧了起来,有些恼怒地往身后看去,想要看看是谁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山主不曾具体说出胜负,自然是因为山主要脸,所以就连胜利的栾松和目的达到的启元上人都不曾说话,这会儿谁敢乱叫,不是“啪啪”打蓝如玉的脸么?   和泽阳存着同样心思的人不在少数,何况多数人都是想唐未济赢,栾松输,这会儿栾松赢了,唐未济输了,他们心里头正恼怒呢,这声叫喊无疑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极好的发泄口子。   只是泽阳转过头去便愣住了,他认出那是唐未济带回来的小木鱼,也是如今山主名下的弟子,大师兄一脉相承的师弟。据说他在飞虹苑被人欺负的时候都选择忍气吞声不愿意二师兄帮他出头,明显就是个怕惹麻烦的家伙,这会儿怎么敢出声?   小木鱼的性格自然是没有什么变化,他拼尽全力叫出了那两个字,伸出手指的时候臂膀都在颤抖,手指蜷缩着都伸不直。   他鼓足了勇气说:“看那儿。”   那儿?那儿是哪儿?   泽阳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然后下意识转过脑子之后,整个人便石化了。   唐未济那一半水晶阁面前,再开道莲。   两朵!   泽阳怕自己花了眼,连忙使劲揉了揉眼睛,又重新数了一遍。   一、二、三、四……   没错了,就是四朵。   可问题就在这里,怎么可能是四朵?   泽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宁愿相信是有人故意动了手段使了幻象。   他低下头,然后飞速抬起头朝着山主那边扫了一眼,再低下头,一颗心“砰砰砰”似乎要跳出胸腔。   不是山主在搞鬼,那这是怎么回事?   听雷在一旁喃喃自语,很是迷惑。   “四朵?怎么可能是四朵呢?”   是啊,怎么可能是四朵呢。   所有人心里都存着这个念头,所有人都知道,从二到四不可能一蹴而就,中间肯定有一个三,可这三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们没有忘记,就在刚刚唐未济那边才仅仅只有两朵道莲,即便他参透了第三本道书,找到了第三本道书所代表的大道,又怎么可能瞬间参悟透第四本道书,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啊。这不是你在家里吃饺子,一口一个吃得快,大道烙印难以捉摸,想要寻觅到其中的每一种道都极其艰难,何况是大道烙印所要体现的最重要的那条道。   他们傻傻地看着那排开的四朵道莲,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小木鱼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蓝如玉,“师父,还散么?”   ……   唐未济很忙,他转动脑袋甚至能听见颈椎骨互相摩擦发出的类似齿轮转动的声音。   他在水晶阁内赤裸裸地作弊!   如果说栾松看的只是前人对水晶阁大道烙印的感悟,要从那些零散的,互不相干的东西中找到自己所需要的是在考验他的眼力,那么唐未济就是赤裸裸的按图索骥。   栾松看的只是旁人的感悟,正不正确且不说,即便正确了也许只是大道烙印中一条微不足道的“小道”。   唐未济看的却是九长老的记忆,而这十八本道书就是九长老所书,还有什么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想要表达什么东西呢?   论作弊,栾松是在课本上找答案,有的时候还要经过自己的计算与思考。   唐未济相比较而言就是在听出卷人一边讲答案一边往手头的卷子上抄,我的老天爷,还有比这更无耻的行径么?   唐未济不想输,剩余的时间也不够他自己参悟那些烙印,再说他跟着九长老的记忆已经走了一遍,这些烙印参悟不参悟其实也无所谓了。   这些烙印更倾向于是一种浅层次的钥匙,可以帮助血修打开三元境,但想达到妖祖境界那是开玩笑,层次不够。   唐未济站在第五层道书之前,脑子里思索的却是自己还剩多少时间。   第五层的大道烙印显化是一只怯生生看着唐未济的狐狸,唐未济看都没看那只狐狸一眼,取走了它耳朵后面的一根金色长毛,于是便到了第六层。   水晶阁外再开一朵道莲。   ……   栾松很迷茫,他不明白眼前的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明明自己已经很努力了,为了这次的胜利甚至违背了自己的良心去作弊了,为什么还是赢不了?   云台上面有幸看见第五朵道莲盛开的人很少,因为绝大多数人已经下了云台,回到了自己的洞府,也许搂着自己的道侣在发泄心里的憋屈,也许是在和至交好友拍桌子骂人。   但这个消息显然很快便会传开,因为仅剩下的那些人当中有人径直从云台上跳了下去,一声巨响之后惊起无数飞鸟,他撞碎了山石树木,在承流峰上犁开一条口子,用硕大的嗓门将这个消息传遍了方寸山。   “快去看啊,五朵道莲了,二师兄爆炸了,奥利给啊!”   泽阳看着眼前的一幕,震惊之余却又感到了一丝熟悉的安心,他看着听雷笑道:“你看,我就说二师兄扮猪吃老虎真的很厉害。”   听雷苦笑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泽阳扬起下巴,斜视着他道:“老子不像你那么小气,跟我走,三个月食宿我全包了,保证天天好酒好肉伺候着。”   听雷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其实还是很高兴的。   ……   时间还剩半个时辰,水晶阁外道莲再开。   方寸山许多已经入梦的弟子都被巨大的动静惊醒,得知了云台上发生的事情之后,有些连鞋袜都来不及穿就往这边跑。   邱长老看着那如假包换的六朵道莲,面色难看,他直想破口大骂,逮着一个骂一个。   都他娘是些酒囊饭袋,白养了这么些年了,什么事情都办不好,他为了得到那些手札花费了多大的工夫!傻逼,傻逼!   只可惜这些话他没法说出口,甚至都不敢在心里头想太长时间,天知道会不会被人听到自己的心声。   周围的弟子三三两两议论纷纷,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笑意,挂着春风,邱长老看得生厌,一甩袖子将面前的两名弟子扫到了一旁。   那两名弟子大怒,正要发作,一看见是他,连忙行礼,口中称呼“邱长老”,一边老老实实退到了一旁。   邱长老重重“哼”了一声,拿腔作势,“看看你们,月色当头,衣衫不整,还是我方寸山弟子么?这要是让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那两名弟子连连称是,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待到邱长老走远,其中一名弟子“切”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二师兄厉害了,他不敢朝二师兄发脾气,只会找我们发作。”   “忍忍吧,谁让人家是长老呢,位高权重,想搞我们两个还不轻松。”   “他有本事搞二师兄去啊。”   “二师兄这都开出第六朵道莲了,给他三个胆子他敢和二师兄当面叫板么?”   “二师兄是真他吗牛逼啊。”   “这不废话么。”   “天才都这样?”   “哪样?”   “都喜欢扮猪吃老虎,不到最后不发力,非得搞得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天才。”   “羡慕啊。”   “羡慕个屁,老子心里只剩下敬仰!从今往后,二师兄就是我心中永远滴神!”   “那大师兄呢?”   “六朵道莲啊哥哥,哪怕是大师兄来也做不到啊。”   “值得佩服!”   “五体投地。”   “以后谁再敢说二师兄一句怪话,兄弟我第一个抄家伙上,你给我作证,日后我要是没这么做,你先打死我。”   “你说的?”   “唔……你记性不好,万一记错了怎么办,还是算了吧。”   “你说二师兄极限在哪里?”   “还剩多长时间?”   “四分之一个时辰了。”   “我猜大概率可能是七朵道莲,小概率八朵。”   “就这点能赢么?毕竟栾松那边有十三颗明珠呢。”   “这点?哥哥,那些都是大道显化啊,明珠算啥,不过小道而已。”   “不是不分大小道么?”   “对大道烙印来说,其中主要表达的便是大道,其余都是小道,从相同层次上来说,大道容纳小道在内,威力通天。”   “那这么说的话,二师兄赢定了?”   “何止!就凭这六朵道莲,甩那个栾松一大截好不好。”   “唔,不对……”   “哪里不对?”   “七朵了……”   说话这人转过头去,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蹬着只有一只鞋的脚高高跳起,在月光下用尽了力气大吼道:“二师兄牛逼!”   栾松听见了这道声音,许多人都听见了这道声音,然后整个云海上面便只剩下了这些声音。   “二师兄牛逼!”   “二师兄我要给你生猴子!”   声音嘈杂,把好好的仙家意境破坏得干干净净,蓝如玉却不曾阻止,他面带微笑,老怀大慰。   接着不出意料的是第八朵道莲,距离水晶阁关闭还剩一盏茶的工夫,所有人都已经在准备等着唐未济从水晶阁里走出来了。   唐未济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第九朵道莲。   云海之上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这他娘真是怪物啊!阅尽九本道书,本本大道通天。   这总该出来了吧?   栾松有些无奈地想着。   然后是第十朵。   他看了一眼时间,有些绝望地想着还有完没完了,就不能给点面子,让自己输得不那么难看么?   第十一朵。   泽阳提心吊胆,心想差不多了二师兄,再多就有点不像话了啊,你这让我们这些只亮四颗明珠的师兄弟老脸往哪儿搁?   第十二朵。   时间还剩十分钟。   启元上人嘴里苦涩,心湖不稳,有倾覆的征兆。他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一些怀疑,水晶阁里面的真是唐未济?是不是让栾松先去挑战买剑比较好?输了脸上也有光啊。   第十三朵。   所有人都有些被吓住了,没人敢继续欢呼。   眼前这一幕超乎寻常,对他们心神的冲击力之大不亚于亲眼看见浮池之渊的洞开。   蓝如玉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心想不愧是九长老唯一收的徒弟啊,他上辈子是妖孽么?   第十四朵。   哪怕是对唐未济信心十足的小木鱼这会儿也有些打鼓了。   够了够了。   他在心里想着,师兄,差不多得了啊,再这么下去自己的小心脏承受不住啊。   第十五朵。   “妈的还有完没完了!”听雷怒斥了一声,感受着四面八方愤怒的目光,面色不变,继续斥道:“这么牛逼,活该你他吗当我师兄!”   愤怒的目光变得满意,听雷擦了把冷汗。   泽阳朝着他竖起大拇指,用口型道:“兄弟,讲究。”   听雷苦笑了一声,心想这世上还真有一种人本身就是奇迹?   第十六朵。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就连栾松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云台之上再没有一个人说话,就连头顶的月华都被蓝如玉施展大手段定住,似乎那点光亮都会打扰到唐未济悟道。   冥冥中,他们有一种预感,似乎就在今天,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将会成为见证历史的人,方寸山的未来将会在他们的手上大放光彩,整个大唐的历史都会铭记这一幕,而他们正是这场历史的见证人。   唐未济会不会在十五天内看遍了十八本道书,参悟透十八种大道,让每种道印都生莲?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见之人都有资格拿这一幕吹一辈子!   十七朵!   只剩下最后六十个呼吸的工夫了。   没人敢呼吸,但所有人都在默默数着。   有人看着头顶的月亮,还差一丁点的距离,就到了十五天之前的那个时候了。   只要到了时间,不管有没有人控制,水晶阁都会隐入水墨云台之中修养三个月,这是规矩,没人能阻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似乎有人拿着锣鼓在他们耳边敲动,提醒着他们时间就要到了,所有人揪心到心都要跳出来。   十七朵道莲已经是绝唱了,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再达到这种程度,拿出去所有人都会对唐未济佩服得五体投地,让所有方寸山弟子与有荣焉,可以大声说一句我方寸山前有大师兄打遍天下无敌手,寂寞比小河还深,后有二师兄一夜开尽十八莲,天分比大道还高!   但纵然这么说,心里头总归有些不满意。   不是对唐未济的不满意,只是对不圆满的不满意。   人都追求一个完美,如果今夜开不了第十八朵莲花,所有人便觉得心里总缺了点什么,多了一些遗憾。   何况除了唐未济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没人。包括买剑在内,其余人连他的边都搭不上。   十八朵道莲啊,若是全数盛开,这就是天下绝唱!   十……九……八……   水晶阁已经开始慢慢变淡了,就像是慢慢隐没在雾中,原本清晰的光芒也开始变得暗淡,显然就要消失。   加油啊!   小木鱼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师兄,都已经到了这地步了,再加一把油,咱创造出个完美神话!   加油啊!   栾松在心中默默道,我不如你,甘拜下风,师父若是见到方寸山有你这等人物,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加油啊,再加一把劲,弄他个千古绝响!   无数人在心里头为唐未济加油,可最后的那朵道莲始终没有盛开。   三,二,一……   时间到了,水晶阁缓缓消失,那第十八朵道莲终究没有出现。   应当到来的欢呼声不曾出现,所有人心里都是空荡荡的,他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却出乎意料没有应当出现的欢欣。   邱长老下撇的嘴角终于往上翘了翘,他知道即便是这样也不能颠覆唐未济的地位,但是那又如何呢?   只要看着别人不快乐,只要不是完美的,那么他心里便是舒服的,快乐的。   还有什么比看着对手吃瘪更爽的事情么?显然没有。   水晶阁消失的地方有一团浓重的云雾,云雾凝而不散,颇为奇妙。   所有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唐未济从云雾中走出。   十七朵道莲,这依旧是让人绝望的数字,无比辉煌的战绩。   就凭这,方寸山祖师堂内日后必定会多一张唐未济的画像。   从今往后,他们对唐未济的态度就要改变了。   他们或是恭敬或是期待或是雀跃地想着。   然而唐未济迟迟没有出现,人群有些骚动不安起来。   蓝如玉皱了皱眉头,启元上人迟疑道:“是不是费心力看道书看得心神损伤昏迷了?”   蓝如玉一颗心重重跳了一下,的确有这种可能,而且可能性还不小。   邱长老伸出右手去抚弄自己的长须,借此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顺带着捂住了他嘴角难以掩饰的得意笑容。   就在此时,白雾中出现了一道轮廓模糊的黑影。   邱长老嘴角的笑容凝住了。   黑影逐渐变得清晰,然后面色苍白的唐未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看着那成千上万双眼睛,眯着眼睛笑了笑。   “抱歉。”   他一边说着,一边吃力地蹲下身子,将手里的一样东西放在了地上。   “我多花了一些时间。”   他站起身来,所有人的目光却死死盯住了他放在地上的东西。   第十八朵道莲!   前无他娘的古人,后无他妈的来者!   这传奇程度,谁也追不上了! 第151章 想不通就滚   称心坐在床上,笑嘻嘻地看着唐未济。她双手撑在后面,一双腿悬在床板旁边来回荡着,眼睛左右瞟着,满不在乎的样子。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女子哭声,唐未济看着称心,瞪着眼睛,一张脸青得吓人。   称心笑着看他,不说话,双腿荡得很有节奏。   唐未济重重关上屋门,走了出去。   称心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看着阳光中被震落的一粒微尘出神,有些落寞。   唐未济走出门外,一名男子连忙迎了上来,恭敬之余又有些为难,“师兄……”   他只来得及说了两个字,便感觉自己被人扶住了,他惊讶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双饱含着愧疚的眼睛。   唐未济低下头,与这人还有他身后的女子作揖,沉声道:“是我平日管教不严,师妹的衔花鸟我会比原价高一倍赔付。”   那女子哭得更伤心了,不停抹着眼泪,她朝着唐未济叫道:“那只鸟,那只鸟是我和师兄在一起一直养到现在的,说死就死了,你拿什么赔啊。”   “师妹!”男子又是紧张又是担心地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看着唐未济,面色有些发白,“二师兄,小娇死了她有些伤心,所以有些冲动。”   他连声道:“你要是有什么气冲我撒就好,她年轻不懂事。”   唐未济摇了摇头,面容僵硬,“这件事情本就是称心做得不对。”   男子稍稍放下了心,水墨云台一夜开了十八朵道莲之后,唐未济的声势隐隐约约已经能和买剑平分秋色,如今整个大唐从最偏僻的角落到天都最繁华的酒楼,每一处都是少游侯唐未济、方寸山二师兄的光辉事迹。   唐未济的实力且不去说,只说名声绝对是近年来最大的,甚至超过了许多三仙境大能。若他借题发挥的话,凭他们两个的身份必然要被方寸山律条惩戒,至少一个以下犯上的罪责是逃不了了。   女子叫道:“你也知道她做得不对,小娇哪里惹着她了,她怎么能这么做呢!”   屋子里传来了称心的叫声,“它总是在我耳边呱噪,我嫌它烦!”   女子哭着朝里面叫道:“它那是喜欢你才跟着你的!”   称心回道:“谁要它喜欢,经过我允许了么。”   女子泣不成声,扑倒在男子的怀中肝肠寸断。   唐未济转头朝着屋子里喝道:“够了!你再敢多说一句话别怪我把你扔回太玄教!”   称心在屋里发出了一声冷笑。   唐未济转头与他们说道:“你们放心,我必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那女子根本抬不了头,男子苦笑道:“师兄说笑了,小娇说白了只是一只衔花鸟,值不了多少钱的。”   唐未济摇了摇头,“我晓得它对你们的意义,你们且放心回去吧,我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   男子放下心来,扶着自家师妹从门口离去。   唐未济重重推开屋门,屋门撞在墙上,撞落了一层灰。   他沉声喝道:“出来。”   称心被唐未济推门的声音吓了一跳,这会儿却冷哼了一声权作回应,扭过头去不理他。   唐未济冷冷道:“我让你出来!”   称心捂住耳朵,瞪着眼睛大声道:“没听到!”   唐未济站在门口,挡住了门外的阳光,“我知道你在撒谎,他们也知道你在撒谎。”   称心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尖叫道:“我才没有撒谎!”   “衔花鸟衔花而行,一年都不见得叫一次,如何在你耳边呱噪!”   称心抿了抿嘴唇,紧跟着大声道:“我怎么知道,反正它就在耳边呱噪。”   唐未济喉结蠕动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来又睁开,“好,就算是这样,你撵它走就是了,为何要杀它。”   “我嫌烦把它打死了怎么了,那不就是一只鸟么!”称心叫道:“再说你不是方寸山二师兄么,听说你名头还挺大的,说出去吓死人,我就打死了一只鸟你都摆不平,你这二师兄怎么当的。”   唐未济咬着牙冷冷道:“这就是你杀它的理由?”   “怎么了。”称心瞪着他,像是一只小老虎。   “就凭我是方寸山二师兄,你便想杀就杀了?”   “不就是一只鸟么!”   “那也是人家养的鸟!”   “我又不知道。”   “衔花鸟身上有印记,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是别人养的。”   “行,我知道它是别人养的,我把它打死了,怎么了,我师父让你照顾我,你帮我摆平不就行了。”   唐未济突然不说话了,冷冷地看着她。   “我现在都不知道黄龙人前辈为什么要收你做徒弟。”   他转过身去,把怀里躁动的小火死死按住,“我不会教你上清剑法,你收拾一下,我明天送你回太玄教。”   称心愣了一下,紧跟着大叫道:“姓唐的你敢!”   唐未济重重关上门,抬腿便走。   称心终于有些慌了,她三两下跳下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跑到门口拉开门,看着唐未济的背影叫道:“你敢走试试!”   唐未济理都没理她,步子越迈越大。   称心咬牙骂道:“你滚,你滚得越远越好,我师父让你照顾我,你就是这么照顾我的!”   她带着哭腔,“我师父教你上清剑法,帮你杀大妖,飞剑入风池救你性命,这些你都忘了么,他让你教我上清剑你都不教,你还想把我送回去,你把他的诀别话当成什么了!你把我师父当成什么了!”   唐未济停住了脚步。   称心精神一振,连忙抹了两下眼泪,“你不是要走么,你走啊,你怎么不走了。”   唐未济转过脸来看着她,出乎意料的平静,他一根根竖起手指,“第一,黄前辈的情谊我都记得,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第二,前辈既然让我来教你,那么就要尊重我的决定,我现在觉得你不配学上清剑。”   “第三,你是太玄教的人,这里是方寸山,你杀了我方寸山弟子的宠物,我身为方寸山二师兄,给予惩戒理所应当。”   称心抿着嘴,突然叫道:“我还是个孩子!”   唐未济看着她,骂了一声,“我管你他妈是不是孩子,明天我再来,想不通就给我滚!” 第152章 唯愿你事事称心万事如...   “那会儿我还小。”   唐未济走到茅屋门口的时候听见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句,他站在门口愣了愣,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自己的小时候。   称心并没有因为他愣住就不说话,继续道:“村子其实不大,但对我这种小孩来说,可真是太大了。”   唐未济推开屋门,阳光顺着门缝照了进去,将称心分成了明和暗的结合体。   “那会儿我爹娘不知道死了还是跑了,反正我是没见过他们。从小到大,我都是偷人家东西活下来的,手脚机灵得很。村子里的那些小孩都很讨厌我,因为他们跑得不如我快,打架也打不过我,后来就联手欺负我。”   唐未济坐在门槛上,右手捏着自己的左手,感觉手背比手心凉很多。   “没人喜欢过我,那些大人从来只会为他们家的小孩出头,不管是不是我的错,都追着我骂,追着我打。”   “他们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他还是个孩子,你个贱婢怎么舍得打他’,他们说这话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也是个孩子。”   “后来我遇到了黄龙人。”称心停了一下,抬头看着唐未济,唐未济发现她的眼眶有些红。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嫁给黄龙人么。”她这么问唐未济,唐未济却没有感到一点惊讶。称心说要嫁给黄龙人的那些惊世骇俗的话唐未济都知道。   “不知道。”唐未济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看似无聊的问题。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看我跌倒的时候扶我一把的人。”称心笑道:“我知道我什么都没有,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我想让他继续扶我就得给他有价值的东西,所以我只能嫁给他。”   “他不会答应的。”唐未济摇了摇头,“你知道这一点?”   “答应了其实也没什么。”称心道:“他没那么讨厌,那会儿就是。”   “后来相处时间长了,我发现他和其他人不同。”称心使劲摇了摇头,加重了语气,“一点儿都不同!我才相信他真的对我没意思。”   “你年纪这么小。”唐未济叹气道:“心思怎么这么重。”   “我想活下去,这有错么?”称心反问唐未济,唐未济无言以对。   毕竟称心只是偷偷东西,从性质上论比起他当杀手的那些年好很多了,何况他还有茂叔,茂叔那会儿还没想杀他。   称心道:“后来他跟你说我是他徒弟,我看着没变化,心里其实可开心了。”   唐未济想起来那天好像是小火最亲近她的一天,是不是因为感受到了她的心理变化?   “我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会变得很好过,我会有一个住的地方,我会开始变得很厉害,再没有人敢欺负我,我会有的吃有的穿,不会再为了活着去偷东西吃,我会有人陪。”   唐未济注意到她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低落了下来。   “墨染山上的那些日子其实是我最开心的时光,因为有人陪着我。”称心道:“我能看出来黄龙人是在用真心待我,我那会儿就决定真把他当师父了。”   她狠狠抹了一把眼泪,骂道:“谁知道他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我才是他徒弟,他怎么说扔下我就扔下我了,把我扔给了你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东西!”   唐未济默然,黄龙人此行妖界不管惹出多大的风浪都再也回不来了,这一点所有人都心里清楚,包括墨染山上的师叔祖,包括黄龙人自己,自然也包括眼前的称心。   而这是都是为了他,救他是因,去妖界斩杀十一妖祖是果。   唐未济时常也会拿自己与太玄教这位传奇小师叔作比较,得出的结论都是自愧不如。不值当!所以他面对称心的诘问无话可说。   称心道:“他让你教我上清剑,你不教,回来便忙着与人争斗,打完一场还有一场,自己缩在锦绣峰不出来,这都一个月了,你知道我一个月是怎么过的么?”   称心抹了一把眼泪,眼睛瞪得老大,“我想去锦绣峰找你,那些人拦着我不让我去,说怕打扰了九长老的静修。我想上水墨云台看你和那个栾松,他们拦着我说我不是血修,上了云台没人看着怕出什么事情。”   “能出什么事情。”称心带着哭腔,“他们看我是小孩就瞒我,还不是因为我不是你们方寸山的弟子,不想让我上云台么。”   “我也想上天上看看,我也想看看踩在云上面是什么感觉啊!”称心叫道:“这十五天方寸山里面没有一个人,没人说话,没人找我,连欺负我的人都没有,你知道我一个人在这里多害怕么!”   唐未济走过去把她搂在怀里,轻声道:“对不起。”   称心狠狠推开了他,“谁要你的对不起。”   唐未济道:“这些事情是我做错了,我并没有照顾人的经验,下次我会改正,但你也不应该杀了那只衔花鸟。”   称心扭过头,“我不那么做你会来找我么?”   唐未济无言。   称心发出了一声嗤笑,从床上跳下来,鞋子也不穿,使劲推开唐未济就往外走。   “你做什么去?”唐未济跟在她身后。   “你不就是要我道歉么,我去道歉,道歉完了之后,你送我回太玄教,我去墨染山找师叔祖也不要呆在你身边。”   称心用恶狠狠的语气说着话,说到最后又带上了哭腔。   她朝着身后竖起中指,小小的身子,大大的步伐,用最决绝的语气说最咬牙切齿的话。   “我日他先人板板的谁也不靠!”   ……   称心只是个孩子,并非血修,所以等到她再次回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染上了一层血色光芒。   晚霞千里,流影烁金。   她披着晚霞回到茅屋,唐未济依旧坐在门槛上。   称心躲开唐未济,要往屋子里面去。   唐未济一把抱起了她,看着她被山石磨得血肉模糊的脚底板有些无语。   称心在他怀里使劲挣扎,一口咬在他手臂上,却连皮都没咬破,反而震得自己牙生疼。   “放开我!”她叫道。   唐未济问道:“你道过歉了?”   “道过了,怎么了,现在就要送我回太玄教么?”   唐未济把她放在地上,用生硬的话语道:“把鞋穿好。”   称心“切”了一声,一瘸一拐地回到屋子里,一边穿鞋一边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话语问候着唐未济的十八代祖宗。   等到她出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似乎笼罩在金光之中。   唐未济站在她的身前,扔了一样东西到她脚下,“拿着。”他说。   “什么东西?”称心问,却还是好奇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柄剑。   “我教你上清剑法。”   称心沉默了片刻,还是把那柄比她还高的剑抱在了怀中。   她冷冷问道:“怎么练。”   唐未济道:“不是在这里。”   他指了指头顶,“我带你到天上去。”   称心抬起头,才发现天空被一大片厚厚的云层挡住,唯有云层正中间有一个洞口,那金色的光柱正是从洞口射出,将她笼罩。   整个方寸山都在看着这道通天彻地的光柱。   有白云自天空飘落,化作阶梯自光柱延伸下来,唐未济把住称心的手臂,带着些鼓励看着她,“试试?”   称心看着眼前聚散不定的白云阶梯,右腿微微动弹了一下,却又像是灌了铅一样动不了了。   唐未济帮她抬起右腿,帮她把右脚轻轻放在了阶梯之上。   称心踮着脚尖,上半身往后缩,半晌才敢把脚掌完全放上去,先是试探性用了点力气,发现那朵云并未散开,又加重了一些力气,发现它依旧能撑得住,便又用了一些力气。   从唐未济帮她把脚放在阶梯上到她完全登上阶梯足用了半盏茶的工夫,唐未济却只是耐心等着,没有半点不耐烦。   称心终于双脚都站在了白云之上,她试探性踮了踮脚,想了想又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感受着棉花一般的云朵在脚下轻柔富有弹性的踩踏感,她一双眼睛眯成了月牙。   唐未济牵着她行走在阶梯之上,从地上来到天空。   水墨云台化作云海一直延伸到太阳下面,夕阳没那么刺眼,在云台最边缘露出半个红彤彤的身子,霞光似乎是从眼前平照过来,称心“咯咯”笑着,扑倒在云海中打滚。   唐未济温暖笑着,右脚点在云台之上,称心便被高高弹飞了起来,她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   唐未济看着称心,满怀愧疚。   蓝如玉在更高处看着唐未济,老怀大慰,微微颔首。   称心过足了瘾,看向唐未济,“什么时候练剑。”   “现在。”   “你不怕我学了之后打赢了你?”   “等你能打赢我再说吧。”   称心顿了顿,故作淡然道:“我暂时不想回太玄教了。”   唐未济忍着笑,表情严肃,“我知道。”   “但是作为补偿,你要教我练剑就必须在云台上教我。”   “可以。”   “我练会了上清剑要去妖界把我师父接回来。”   “行。”   “你和我一起去。”   “好。”   云海之上,霞光之下,有少年身披金光手持金光。   天地之间,宇宙之内,愿少女诸事称心万事如意。 第153章 潇洒一些,随他去吧   “又破境了。”   “哪儿的?”   “稻宗隐子。”   “真够热闹的。”唐未济笑了笑。   “师兄。”小木鱼看着他有些担心。   “没事。”唐未济云淡风轻,眉宇峥嵘,“外面都怎么说我的?”   “师兄……”小木鱼再次轻轻呼唤了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对打心眼崇拜唐未济的小木鱼来说是很罕见的事情。   “无妨。”唐未济笑了笑,“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料到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他们的话着实让人有些生气。”   “那我还是不听的好。”唐未济打趣道:“我可没有唾面自干的风度。”   小木鱼看着他勉强笑了笑,蹲在地上转脸看着地上一只爬来爬去的蚂蚁,心里头也有一只蚂蚁爬来爬去。   唐未济没有想到仅仅只是一日之间大唐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然,这种变化是好事,只是对于他个人来说却又是一件坏事。   这世界上有无数道门,比如浮池之渊是妖界与人间相连的门户,比如天都外青山深处的第二扇门。这些门是真实存在的,但同样也有许多无形的门。比如从三气境到三元境的门槛,就被称为锁住人身天地的第一道关卡,是为大道门户。   买剑天赋卓绝,得益于水晶阁中看见的十二本道书,在同龄人中一骑绝尘,早早踏入三元境,将所有人都甩在身后。   之后很长的一段岁月中都没有人能推开那道门户,不仅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关卡,这个世界冥冥中也有这样的关卡枷锁,往往一人破境之后,其余人纷纷破境,好似天地枷锁削弱,常常被人戏称为“锦鲤过江”。   买剑破境的时候有些人以为“锦鲤过江”的大争之世就到了,谁知道这丫就是个偷渡的,别说紧随其后破境了,让他在飞虹苑作威作福三年都没人能追上他的步伐。   好在瑾公主打破了这个魔咒。瑾公主回到天都之后莫名发奋修行,轻而易举突破三元境之后,大唐同辈天才纷纷破境,正如锦鲤过江,红金千里,紧随其后。   先是太玄教发出消息,与唐未济一向交好的雨秋河破境三元,尚且在闭关联系血脉大星,准备血脉化形。而后又是彩衣阁告天下书,彩衣阁少主裴响发愤图强突破三元,成为年轻一辈第四位三元境强者。   这些消息之间相隔的时日不长不短,但之后出现的突破三元的人便如雨后春笋了。先是南海蓬莱岛传来消息,共有两位弟子一同突破三元境,同日更晚的一些时候,捉刀教又传来消息,三代捉刀童踏入三元,掌控血脉化形第二层。九层玄冰阁不甘示弱,又有无数并非顶尖的一流宗派纷纷宣告天下门下弟子晋级一事。   在剑南道满目疮痍的时候能传来这样的消息无疑是异常振奋人心的,那么多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名字让人大开眼界的同时转而惊叹原来我大唐还有如此多的英才!   据唐未济所知,当初在采雨会上围攻他的那些化气境弟子当中有一大半已经突破到了三元境,从今往后,年轻一辈的三元境将不再是买剑的专称了。   唐未济并非气量狭小之人,这些消息传过来的时候他打心眼替这些同辈感到高兴。只是他没有高兴太长时间,暗地里有人便把矛头指向了他。   其实即便没有人兴风作浪,依旧还是会有人说怪话。没办法,谁让唐未济现在的名头实在是太大了。   论起实力,买剑依旧是年轻一代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但论起名头,可能有大半人会觉得他的师弟唐未济才是大唐第一。   在天都时候唐未济的名头其实已经不小了,挡下剑神李四的一指,采雨会头魁,加上一些似真似假的桃色传闻,比如瑾公主倾心之类的事情,他的名声已经很大。   后来在剑南道又斩杀了一头三仙境大妖,接着在风池与南宗佛子配合磨灭了伏天的白骨世界和十一妖祖的白骨分身,黄龙人因为唐未济的原因舍了一生修为与性命不要,带着天下第一仙剑冲入妖界之中;圣皇钦封唐未济为少游侯——这是头一次有十九岁的少年获此无上荣耀。   为了这个侯爷的名头,有传闻说大唐其余的四位侯爷对圣皇的这个决定尤其不满,却不敢发泄到圣皇身上,便只能把矛头对准了唐未济。   这还不算完,唐未济回到方寸山没过多久又传来消息,说他水晶阁内十五日看十八本道书,生十八朵道莲。   很多人对水晶阁的概念其实并不清楚,但并不妨碍方寸山的人宣扬此事的时候突出唐未济的光辉形象,他们只需要在上面的那个消息之后加上一句话就行了——大师兄买剑当初十五日看十二本道书,只生了一株道莲。   十八朵道莲,十二本道书一株道莲,哪怕是再怎么糊涂的人都能体会到这其中藏着的巨大的差距。   而和唐未济作比较的是谁?是买剑啊,是整个年轻一代的大师兄,是早早踏入固元境,而今已经是盈元境的绝顶天才。   相比较买剑都如此可怕,唐未济的天赋到底是什么层次的?   有道是过犹不及,若是只有前面的那些事情也就罢了,毕竟给你上清剑你都杀不了三仙境,唐未济的这些名头都是实打实拿命换来的,没人会说什么。   但加上后面的这些事情,终于有人开始爆发不满了。怎么着,感情全天下就你唐未济一个人是天才,其他人都是蠢货不成?   他们将酸溜溜的嫉妒目光投向方寸山,不少人明里不敢说,私下里也要骂一句唐未济,诽谤一句那十八朵道莲的消息估摸着是假的,毕竟水晶阁就十八本道书,唐未济就看十八朵道莲,这咋个可能么。   嫉妒是人类原罪之一,由此而生的虚荣从来都是麻烦的最主要来源。   于是便有消息传了出来,有鼻子有眼,每一种都有据可查。比如说水晶阁是九长老所设,唐未济进入水晶阁之前在锦绣峰呆过半个月,没准是九长老不愿意他丢了面子故意将那些道书提前给他看了。   这是最让人信服的一个理由,还有其他的解释也就不一而论了。毕竟人这种生物嘛,只要是讨厌的,必定会找出千百个理由去讨厌,人之常情。   若是事情到了这里其实也无大碍,关键在于瑾公主之后诸多天才突破三元,方寸山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没有消息传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方寸山并没有新晋三元!   心思敏锐的人很快便察觉到了这一点,这其中便自然有眼红唐未济如今一切的,猜到了他并未突破三元,怪话也就随之而来。   随着突破的人越来越多,讥讽的声音在方寸山外传递得也就越快,甚至山内都有声音。   “还号称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呢,那么多同辈都突破到固元境了,他还在化气境晃荡呢,就这还是万年难遇的天才?要这么说的话,小爷我都是千年难得的天才了。”   “吹牛之前也不打草稿的,我要是在方寸山,我也能开十八朵道莲,要是没这大争之世的到来,还不知道多少人把唐未济吹捧上天呢,现在露馅了吧。”   “要我说那就是活该!不要脸的人见多了,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不要脸的,都这么大名头了还往自己脸上贴金,真是丢死个人。”   “贪呗,毕竟是年轻人么,哪里有我们这么沉稳,毛毛躁躁的,可以理解。”   也不是没有人选择帮唐未济说话,有些人说唐未济才突破化气境没多久,怎么和那些化气境弟子相比,有些人提到了唐未济的完美金镜,无论什么事情只要与完美搭上边,自然都会变得困难一些。   但这些话语犹如潮水中的一两朵浪花,飞在半空的同时很快就被淹没,连个响声都听不到。   尤其是随着突破的人数增多,而方寸山依旧没有动静的时候,不仅是唐未济,就连整个方寸山都变成了众人嘲讽的对象。   看样子不管在什么时候将光辉万丈的人拉下神坛都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情。   方寸山弟子脸上的光还没散去呢,便陷入了无尽的讥讽之中,连带着众弟子的修炼积极性这些天都有些低落。   他们不是没有出去找那些说话的人理论过,毕竟他们是亲眼看见唐未济那十八朵道莲的,对唐未济的天赋深信不疑,唐未济即便不曾突破三元境,他们对唐未济的尊敬依旧从心而起,不敢或忘。   不理论还好,一理论更是让人肺都气炸了。什么“这天底下就是你方寸山的,我们说句话都不行了?”;什么“方寸山好大的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唐未济已经是三仙境了呢。”;什么“劝你们好好回去想想,你们的智商和我们都不在一条线上,没法交流。”之类的怪话层出不穷。   阴阳怪气让人是满腹委屈无法言述,憋到快要爆炸了都没个发泄的地方。   要说方寸山是真护短,饶是如此都没有一个人跑到唐未济面前诉苦,更没有人因此而不尊敬他。他依旧是方寸山上的二师兄,是买剑最看好亲近的师弟,是锦绣峰上唯一的传人,是山主蓝如玉看重的下一代山主传人。   只是别人不说不代表唐未济不知道,有小木鱼天天在唐未济面前絮叨,他想不知道都不成。别人不说不代表就没有压力啊,相反,唐未济身上的压力反而越来越大。   这一点很好理解,我相信每一个有良心的人放在唐未济的位置上都会有这样的感受。   他原本想在水晶阁之事过后带着称心去一趟天都找宗正寺问清楚自己封侯一事,现在也耽搁了。   寒露过后,九月初九重阳这天,大唐又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南宗传来消息,佛子在风池一役之后成就无上金身,正式踏入三仙境。传闻南宗当日有双阳升空,一为大日,一为佛子,佛子身后佛像金光璀璨,焕然一新。   这消息风头之大稍稍盖过了唐未济,佛子在无意间又帮了唐未济一把。   大唐各宗各派都派人前去南宗道贺,这件事情将那些讽刺的声音压下了不少。   唐未济难得有心情继续在水墨云台上教称心继续练剑,只是好景不长,很快又发生了一件事情,让他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九月中旬,唐未济正在云台上教称心上清剑法中的一式“回身溯流”,突然停住了动作,散去了手中金光,挥手散开一小片云海,看着方寸山某座峰头出神。   称心在上次的事情之后与唐未济的感情日益深厚,唐未济自觉有愧于她,一直把她当亲妹妹看待,称心又是个早熟的小姑娘,心思伶俐,谁对她是真心好一眼便能看出来,早早便放下了心中芥蒂。   如今看唐未济突然停手,称心有些奇怪,提着手里的剑走到唐未济身边好奇问他,“怎么了?”   唐未济看着那地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轻笑了笑,“没事,你继续练剑。”   称心察觉到唐未济有些话不想与她说,也不曾发小脾气,自顾自去练剑。   没多久,云台上面跑过来一个气喘吁吁的人,称心抬眼去看,是小木鱼。   木鱼溜到唐未济身边,低声说话,但称心耳朵尖,早早听到了他在说什么。   唐未济听完之后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木鱼看着他,抿了抿嘴唇,目光有些游离。   唐未济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一把给他推到一边,“放心吧,你师兄我还没那么脆弱。”   木鱼憨憨笑了笑,小声道:“师兄,你要小心,师父让我叮嘱你稳住道心,打牢根基,千万别着急破境。那些人不怀好意,他们知道没法正面找你麻烦,这是以流言坏你道心呢。”   唐未济道:“放心,我又不是傻子。”   木鱼朝着唐未济开心笑了笑,又朝着称心点了点头,转身往云台下跑过去。   唐未济转头看着称心,“继续练啊,怎么不练了。”   称心冷哼了一声,扔掉了手里的剑,“不练了!”   “怎么了这是。”唐未济笑她,“腿麻了还是手酸了?”   称心回道:“都不是。”   “那是怎么了?”唐未济笑。   “心累了。”称心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重。   “继续练剑。”唐未济笑了笑,没理会她的这些小女儿心思。   称心捡起长剑勉强练了两趟,看着唐未济负手站在一旁悠哉悠哉看着自己,一把扔掉了长剑,跑过来推唐未济。   “你又怎么了。”唐未济无奈。   “你别看我练剑了。”称心道:“我不要你教我上清剑了。”   “之前不是要我教的么。”唐未济问。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称心心里憋屈,眼珠子都红了,“泽阳都突破到三元境了,你还没突破,像什么话,你这个二师兄的名头还作不作数了。”   “怎么就不作数了。”唐未济笑。   “人家都三元境了,你打不过人家了都,你这个师兄怎么当。”称心瘪着嘴,把头转到一边。   她突然间流下泪来,哽咽道:“都怪我,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之前缠着你让你教我练剑,没准你现在就突破了,那些人也不会说那些话了。”   唐未济把手伸到她的脸颊处,突然捏住,左右晃动。   称心被唐未济搞得羞恼交加,才哭到一半就哭不出来了,气得伸手来了一套王八拳。   唐未济伸直手臂抵在称心的脑门上,看着她虎虎生风却就是碰不到自己,不禁哈哈大笑。   称心羞恼到心里了,使劲跺了跺脚,蹲下身子埋住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唐未济坐在她面前,话语恢复平静,“小木鱼的话你又不是没听见,你急啥。”   称心不理他。   唐未济道:“泽阳踏入化气境多长时间了,我才多长时间,当初我养气境的时候这小子就是化气境,现在我都化气境了他才踏入固元境,有啥值得骄傲的,你把他叫过来,看他敢不敢在我面前放脸子。”   称心闷声闷气道:“人家那是看在买剑的面子上。”   唐未济伸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叫大师兄,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称心捂着脑袋大叫。   她停了一会儿,抬头偷偷看唐未济,看见的是一双温和而戏谑的眼睛。   “可是,可是你是没亲耳听见那些人怎么说,我是听见了。”称心犹豫道。   “我知道。”唐未济憋着笑,“我还知道你跑过去找人打了一架,还没打赢。”   “啊啊臭木鱼!”称心叫道:“我不是让他别说的么。”   “行啦,不是小木鱼看见,你不知道被人打成什么样子呢,这里可不是太玄教。”唐未济道:“再说了,说那些话的人和我有仇,他们的话别听,就当放屁。”   称心道:“你真不当回事?”   唐未济笑道:“你是孤儿,我其实也是孤儿,你想想咱们小时候这种话听得还少么,天天当回事,你不憋得慌?那活得可多委屈啊。”   称心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自己从来没憋过,一般都是有仇当天就报了,往人家锅灶里扔狗屎的事情也没少做。   唐未济道:“世上庸人万万千,你天天听别人怎么说,在乎别人的看法,每一个看法便是一道枷锁,你用这些枷锁把自己锁住,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变得越来越重,你还怎么活得轻松。”   “不如随他去吧。”   称心若有所思。   云台上又有人来,来人一见唐未济便喜笑颜开,口呼“二师兄”,唐未济扭头看了他一眼,又看着称心笑道:“你看我方才怎么说来着。”   称心“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圆圆的小脸很可爱。   泽阳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发蒙,不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这么好笑。 第154章 左右为难   天空飘着一朵云,云边上有人坐着,在空中垂下两双大长腿。   泽阳从头到脚,从骨头缝里透出轻松,他舒服地松了口气。   唐未济忍不住笑,“舒坦了?”   “舒坦了。”泽阳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了半天,“你是没看见听雷脸上那表情。”   他说到一半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这小子,我跟他从小拼到大,养气境,驭气境,化气境,每次都是他比我先突破,这次终于轮到我了,舒坦啊!”   泽阳拍着自己的胸口,坐在云层旁边长啸。   “狗日的终于出了口气!”他使劲挥舞着手臂,“虽然都是朋友,但这心里还是不得劲啊。”   他笑道:“不过我看听雷过不了多久也要突破了,听说正阳峰上下所有人都为了他这事儿忙乎着呢,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说到这里,他意识到有些不妥,突然停住了嘴。   唐未济笑了笑,“怎么不说了,没什么,继续说啊。”   泽阳讪笑道:“师兄,我不是故意刺激你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唐未济摇头道:“这又什么,我也没当回事。”   泽阳眼睛亮了亮,重新提起精神,“那是,突破三元境这种事情对师兄这等天才来说算得上事儿么?要不是师兄踏入化气境时日太短,第二个突破三元的怎么可能是瑾公主。我一直都觉得师兄天资过人聪明绝顶,方寸山日后还要靠师兄发扬光大啊。”   唐未济笑道:“差不多行了啊。”   泽阳闭上了嘴,“嘿嘿”笑了一声,“师兄,我这是水到渠成突破的,不知怎的感觉横在面前的那道山峰就矮了,并非师弟本事过人。师弟方才说的也是心里话,以师兄的天赋迟早都会突破的,外面的那些话,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唐未济摆了摆手,“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些的?”   泽阳义正辞严:“还不是山主怕你心里有什么芥蒂么,我就说以师兄为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   唐未济一脚把泽阳踹了下去,泽阳发出一道喊叫声,歪歪扭扭像是一只刚刚会飞的野鸭子一样飞走了。   唐未济看着他走远,嘴角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叹了口气。   ……   接下来的日子注定是不会太平了,如果说别人突破三元也就算了,就连你自己的师弟都突破三元了,你还不曾突破,你有什么资格当别人的师兄?你有什么资格说方寸山上天赋最高?   这话说出去你们方寸山弟子信么?   在某些有心人的引导下,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突破,唐未济便坐在了火山口上。   藏在背地里的那个人不怀好意,明显是看准了唐未济才刚刚突破化气境,绝无可能突破三元境,才以此恶心他。想要坏他道心是一码事,若是长久以往,唐未济之前的所有名声都会化作笑柄。之前的名声越大,嘲笑声便越会越发刺耳。   什么少游侯,什么斩杀三仙境,这些名声在事实面前好似一张纸,一戳就破,若唐未济依旧不能突破的话,失去名声庇佑的他就是大胆之徒最合适的垫脚石。   云海上的生活依旧平静,唐未济领着称心每日只是练剑,就连自己的修行都不顾了。称心闹过无数次的别扭,唐未济只是不理她。   九月下旬,方寸山另一位化气境弟子听雷突破三元境,至此方寸山上除了唐未济之外已经没有化气境弟子,大唐境内突破的化气境少年天才已经突破三位数。   外界对唐未济的讥笑声越发刺耳,或许是出于嫉妒,或许是出于仇视,反正唐未济的名声越发糟糕。   小木鱼已经无数次找唐未济抱怨过了,就连方寸山的那些弟子看见唐未济的时候都开始不动声色绕路走。当然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没人忘记那十八株道莲,他们只是小心翼翼不想去刺激他。   时间一天天过去,主流的年轻一辈天才似乎都已经突破到了三元境,原本被给予厚望的唐未济却依旧没什么动静,就连许多在暗中看好他的前辈都觉得他再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突破。   十月中旬,捉刀教人称“老狗”的仇乐池突破到了三元境,出关后仰天长啸,朝唐未济喊话。   “少游侯何在,当日老狗,今日来报昨日之仇!”   方寸山没有回音,仇乐池越发嚣张,口称唐未济是老鼠的胆子,没有买剑他什么都不是。   几乎整个大唐的目光都落在了方寸山上,等待着从那座山上传来一道声音,然而依旧没有人说话。   整个方寸山无一人说话,就像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仇乐池挑衅的这件事一样。   十月下旬,长生宗有人突破三元,紧随其后朝方寸山喊话,要挑战唐未济。   唐未济依旧没有晋入三元,同样,方寸山上也没有声音传出。   长生宗那位新晋天才听说是纪宇的亲哥哥,一直为长生宗雪藏,是长生宗下任宗主最得力的继承人。   纪宇虽然不是死在唐未济手上,但飞虹苑化广峰上唐未济对纪宇的折辱最重,长生宗与唐未济的仇恨也是因此而起,故此他发声挑战唐未济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这还不算完,似乎挑战唐未济成为了证明自身实力的必经之路,没过多久,极北之地的大小宗门都有人发声挑战唐未济。   这其中有些宗门与唐未济小有瓜葛,有些却是无冤无仇,却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极北之地民风彪悍,别说捉刀教并非一家独大,即便捉刀教一家独大,也没可能这么多人真心实意想要找唐未济麻烦,反而是阴奉阳违的可能性更多。   这场闹剧落在外人眼中这无疑是一场好戏,而唐未济就是这场戏里面被各路神仙折辱的小反派,注定被踩在脚下的垫脚石。   从唐未济第一次出现在大唐最顶尖的舞台上不到一年,这个天赋卓绝的少年似乎就要化作一颗流星,从此夭折,慢慢在众人的视野与记忆中淡去。   当然,这种事情没有人会在乎,唐未济的陨落连英雄迟暮都称不上,日后被人提及,想来众人口中的他不过是个运气比较好的少年罢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方寸山会如何应付,唐未济会如何应付。   叫嚣的人越发多了,这件事情不仅没有随着方寸山的沉默而淡化,反而愈演愈烈,方寸山必须给出答复,并且是正面的答复,不然的话方寸山在整个大唐都会抬不起头来。   这件事的重点在唐未济,可以说在这种时候唐未济便代表了方寸山,谁也帮不了他,就连买剑都没法帮忙,因为这些人指名道姓要挑战唐未济,以他们三元境的实力用挑战这个词实在有些不妥当,但谁让唐未济曾经斩杀过三仙境的大妖呢,以此为引,用挑战似乎也理所应当。   方寸山的沉默并不代表没有人没有意见,实际上因为这些挑战,方寸山内部已经彻底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以邱长老为首的诸位长老,一派是以听雷和泽阳为首的支持唐未济的诸峰弟子。   长老觉得方寸山名誉重于一切,不管如何面对约战唐未济都应当给出答复,哪怕是将约战时间定在他晋入三元当天也好,总是不作回应岂不是让外人小瞧了方寸山。   而弟子一派则是觉得极北之地的这群新晋三元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教唆,不然的话不可能那么多人无缘无故要挑战唐未济,要知道唐未济此时还仅仅只是个化气境弟子而已,少有三元境不要脸面对化气境还用“挑战”这个词的。仇乐池与长生宗首徒不要脸也就罢了,毕竟双方有仇,其余人这么做明显是有圈套。唐未济天赋卓绝,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万一伤到根本,实在是方寸山万年之失。   这种情况直到邱长老在祖师堂发飙之后进一步恶化,弟子一派一直都是处在弱势,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师父就是自己的师叔,你再怎么能跳能跳到哪里去。   方寸山内部传来消息,说诸峰长老对唐未济越发不满,私下里说过无数次,想让唐未济前去应战。   “你怎么看。”蓝如玉这次没有看书,领着唐未济走在方寸山神仙台的山道上,一边拨开面前的桃枝一边问唐未济。   唐未济摇了摇头,“信息太少,没法判断。”   “你也相信是有人在故意针对你?”   “这还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么。”唐未济笑道:“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的话,我是不信这件事情越吵越热的。”   他自嘲道:“毕竟我算个什么啊,区区化气境而已,无冤无仇地找我打什么打,打赢了没人欢呼,打输了自己丢人,何必呢。”   蓝如玉被唐未济的话逗笑了,他轻轻点了点头,“你猜的没错,的确是有人针对你出了手。”   唐未济似乎是觉得天光有些刺眼,微微眯了眯眼睛,借此挡住了微缩的瞳孔,他脸上挂着笑,像是不经意间轻声问道:“谁?”   蓝如玉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些。”   唐未济勾起嘴角笑了笑,没说话。   蓝如玉又道:“大唐四位侯爷你知道多少?”   唐未济怔了一下,笑了笑,“是哪位侯爷想对我出手?”   蓝如玉对他的表现很是欣赏,“征南侯爵位是传自他老子的,这位侯爷是天生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修行天赋一般,除了吃喝玩乐之外其余一窍不通,宅子里养了十八房美妾,精通文人字画,金石玉鼎,说到眼力咱大唐没人比得上他。此人胸无大志,极北之地的事情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是他出的手。”   他朝着唐未济看了一眼,抬了抬下巴,“你不是认识那个朋友满天下的魏孝熙翰么,他和这位征南侯可是忘年之交。”   唐未济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魏孝熙翰那副天天愁着有钱没地花的德行。   蓝如玉继续道:“剩下的那三位侯爷,鉴侯年纪太大,都是脑脖子入土半截的人了,对你们这些狗屁事情不感兴趣,别说新封了一位侯爷了,就算把他脑袋上这爵位去了,只怕老侯爷都不见得说什么。”   “所以就剩下淮侯和平英侯了?”唐未济问。   “你猜猜这两位侯爷里面是谁想对你动手?”蓝如玉笑着问他。   “平英侯年纪轻轻,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早先听说他曾想着向圣皇提亲,迎娶瑾公主,只不过后来圣皇让皇后私下里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平英侯因此而不满。若说他为了我少游侯的爵位而起事我是相信的,况且极北之地还是平英侯的封地,那些在极北之地吃饭的宗派总得给他一些面子。”   蓝如玉笑了笑。   “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平英侯都是这次事件的幕后主试者。”唐未济话锋一转,“但是,正因为如此,他才不会是真正的幕后人。”   蓝如玉道:“你的意思是淮侯想要对你不利?”   唐未济摇了摇头,“我猜是这两位侯爷都想要我的命吧,他们头顶上的爵位要么是戎马半生得来的,要么是自家祖宗杀人杀出来的,看见我这么个毛头小子轻而易举得到个侯爵自然心中不满。”   “淮侯素有老狐狸之称,人面一套背后一套,最擅长笑里藏刀请君入瓮,我听说在天元元年的时候他为了讨好圣皇还亲手烹了自己的宠妾?”   蓝如玉接口道:“也不是这么回事。”   他顿了顿,“不过也差不多吧,你继续说说看。”   唐未济道:“散布消息的人只怕是淮侯的人,引导舆论走向也是他们干的,他们本想着让我的声誉一落千丈,成为大家口中的笑柄,圣皇自然也就会考虑到我的爵位封赏了。”   “圣皇既然能赏我爵位,自然也可以随手剥夺。”   蓝如玉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这一点倒是看得清楚。”   “他们存着这个心思,只可惜还是没猜透圣皇的想法,天都那边没动静,他们原本准备偃旗息鼓了,谁料到仇乐池与长生宗那位首徒,纪什么来着?”   “纪沛。”   “对,就是那个纪沛,这两人刚好在这个时候踏入了三元境,还刚好与我宣战。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仇乐池是想给自己博一个名声,毕竟捉刀教三代捉刀童可是比他早一步踏入三元,想来这位在捉刀教的日子不太好过。”   “仇乐池的日子的确不太好过,听说三代捉刀童看他不顺眼,总觉得是他让一代捉刀童死在了黄龙人的手下,找了他好几次麻烦,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这么快晋入三元。”蓝如玉道。   “这就对了。”唐未济继续道:“他是想给自己博一个名声,那个纪沛就是真想要我的命了。”   “飞虹苑的那件事情凶手另有其人,但大理寺与刑部的那些人查不到凶手,证据都对我不利,霜月又与我做了一笔交易,所以向着我,长生宗守山长老又死在了大师兄的手下,他去找大师兄报仇是找死,找我报仇倒是正好。”   “这就给了他们一个机会。”唐未济道:“淮侯多阴险的一个人,没事都能给你找出三分颜色来,这既然已经出了事,他哪有不抓住的道理。”   唐未济摇头道:“只可惜平英侯自号聪明,被淮侯当了刀使都不知道。又或者他知道了,甘愿当这把刀?”   蓝如玉笑道:“我没想到你竟然会猜到这些。”   唐未济道:“山主都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了,我若是还猜不出来是谁岂不是辜负了大师兄的殷切期盼。”   蓝如玉道:“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你准备怎么做。”   唐未济道:“如果我是淮侯的话,自然是要把我的名声彻底搞臭,甚至让方寸山开始排斥我。”   蓝如玉很有些冷幽默的意思,轻飘飘捅了一刀,“长老们对你的意见已经很大了。”   唐未济笑了笑,“那就让他们有意见好了,有我师父和你在,他们能翻天?”   蓝如玉稍稍挺了挺胸膛,摸着下巴笑了笑。   唐未济道:“对于他们来说,我若是受淮侯的激出手那自然是最好的,泽阳说得不错,这些个约战里面必定有针对我的圈套,我猜那个纪沛应当是给我致命一击的人,说不准淮侯还许诺了他一些好处,毕竟长生宗可不在极北之地。”   “一个死掉的人可没法封侯,一个活着的人为千夫所指,也没脸面去争这个侯爷的位置,淮侯这是打了个好主意啊。”唐未济笑了笑,“说实话我还真有些左右为难。”   蓝如玉拧转脚步,试探着问他,“要不然,咱们回了?”   唐未济摇头笑道:“那山主枕头边只怕有人要叫个不停咯。”   蓝如玉笑道:“神仙台太高,就怕那些人爬不上来,锦绣峰太陡,他们也不敢上去啊。”   唐未济收敛了笑意,“还是答应了吧。”   蓝如玉面色淡淡,似乎对他的选择不奇怪,却还是提醒道:“你确定?极北之地可不是龙州府,你去了那边我可没法护着你。”   唐未济随意挥了挥手,“若是师兄那样的三元我还真有些怕,他们这些人,才刚刚晋入三元,还能比栾松能打不成?”   蓝如玉笑道:“也是,那我明日便着人把消息传出去?”   唐未济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他卷起袖子,蹲下身子轻轻锤了锤地面,“栾松都踏入三元了,我也不能落太多。早点打完,我也好早点踏入三元。” 第155章 一言以定生死   看热闹的从来不会嫌事大,就和吵架一样,一方不断挑衅,一方却理都不理,难免看得没什么意思。   就在这些看热闹的人以为事情就这样了,沉寂了许久的方寸山快要跌落到尘埃中去的时候,突然有一道消息从方寸山中传了出来,让他们精神齐齐一振。   唐未济答应了包括纪沛、仇乐池在内所有三元境的约战,龙州府与极北之地之间的火药味一下子浓重了起来。   这让所有人的精神一下子振奋了起来,难不成唐未济已经踏破了那道门槛达到了三元境?   唐未济能达到三元境并不出人意料,他是天下人眼中铁板钉钉可以达到三元境的年轻天才之一,但关键就在于这时间。   谁都知道他是在太玄教突破到了化气境,从太玄教回到方寸山才多长时间,这么快的么?   只是这个猜想还没有来得及发酵,便有确切的消息从方寸山某位长老口中传了出来——唐未济未曾三元,而今仅仅只是化气境而已。   只是化气境,便敢夸下如此海口?   松了口气的同时哗然声一片,长生宗那位首徒发誓必将以唐未济的头颅祭祀纪宇的在天之灵,捉刀教仇乐池笑称唐未济是过来送死,只要他敢到捉刀教来,他就敢送唐未济躺着回去。   另有极北之地一个冰猿血脉的天才似乎是被唐未济嚣张的态度惹恼,原本兴致缺缺的他扬言要给方寸山三代弟子中这位二师兄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还有一位倾慕瑾公主的骄子要以武会友,看看这个唐未济有什么本事让瑾公主去了一趟剑南道。   纪沛与仇乐池也就算了,这后两位一位与平英侯有着极密切的来往,可以说是平英侯最依仗的英才,另外一位的来头更大,是冰原深处某个不世出的绝顶宗派的天之骄子。据说当年提亲的时候若不是瑾公主年纪太小,圣皇说不准便答应了这门亲事,由此可见这隐世宗门的影响力之大。   就连蓝如玉与唐未济提及这两人的时候面色都有些凝重,显然是并不看好唐未济此行结果。   与他道别的人很多,几乎整个方寸山的人都站了出来,比起太玄教送别声势更大。   唐未济与小木鱼、泽阳还有其他一些交好的方寸山弟子道别,他们脸上都有些担忧与沉重。   唐未济笑着揉了揉小木鱼的脑袋,走到称心面前蹲下身子,“我不在这里的时候凡事多听山主的安排,好好练剑。”   称心“哼”了一声扭过头,抱着那柄比她还高的剑,在唐未济背对着她的时候偷偷瞥过去看了他两眼。   唐未济走到蓝如玉的身前,蓝如玉笑着道:“这几日与你说的东西你都记住了?”   唐未济点了点头,“都记住了,清清楚楚。”   蓝如玉道:“不可大意,对手毕竟都是三元境,虽然新晋三元只怕连血脉化形并未完全掌握,你也要小心。”   唐未济道:“放心好了,这几天有泽阳和听雷陪我练手,如何对付三元境我也有些办法。”   蓝如玉点了点头,“如此最好,你此去极北之地要记住,意气之争要不得,活着最重要。”   唐未济点了点头,朝蓝如玉欠身弯腰作揖,“山主保重,见到大师兄与他说一声,我下次见他必定三元。”   蓝如玉笑着点了点头,“这话最好留着你自己与他说。”   唐未济笑了笑,看向方寸山众位师弟,抱拳大声道:“走了。”   “师兄多保重啊。”   唐未济挥了挥手,潇洒下山。   时年天元十八年冬,十一月十二日,大雪时节,唐未济下了山,一人前往极北苦寒之地。   ……   随着唐未济的离开,方寸山逐渐又归于沉寂,这份沉寂是对唐未济前行道路的一种担心,同样也是暗流涌动的前兆。前段日子因为唐未济的事情而选择站到山主对立面的某些长老注定要迎接来自蓝如玉的雷霆震怒。   当然,这事儿的前提条件是唐未济能够横扫极北之地的所有三元境弟子,证明他的价值,不然的话面对一个失败者只会说明他们的决策英明,方寸山对唐未济的维护并无必要。   只是唐未济能以一己之力打败那些个三元境天才么?没人看好他,因为从古至今,从血修第一次出现,就从来没有人能够跨大境作战,包括买剑。   所以,雷霆震怒?呵呵。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邱长老再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尤为愤怒,双拳捏得死死的,不敢抬头,因为怕被面前这人看见他的眼神。   “不明白就不明白呗,不用你明白。”面对邱长老的诘问,面前这人回答得轻描淡写,他在用一柄巨大的铁锤锤着烧红的铁块在岩浆河边打造着什么东西。   “你说会杀了唐未济,我才与你合作的!”邱长老怒视着他。   “那是之前,现在对我来说,他活着的价值更大。”这人卷起袖子口,露出一双好似被炭火烧黑的手臂,块块裂隙之间隐见金色的熔浆缓缓流淌。   叮叮当当声好似有节奏一般在热浪中翻滚,单调却又带着某种魔力。   “这就是你去了一趟太玄教又无功而返的原因?”   “不错。”这人用锤子重重砸了一下铁块,“你有什么意见么。”   邱长老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语气重新恢复冷静,“不敢。”   “不敢?那就是有咯。”   “唐未济与我有杀子之仇,我不敢忘记。”   “你的意思是怪我?”这人抬起头。   邱长老的头更低,还是那句话,“不敢。”   “我让你联系平英侯,不是让你去杀他的。”这人道:“唐未济迟早都会死,但现在死还不是时候,我之前也想他死,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能闹出这么大动静来,既然如此的话,就让他先闹着吧,总归对我有些用处。”   他顿了顿,突然笑道:“不对,用处还不是一般的大,所以目前杀他的心思还是收一收的好。”   “我不明白一个唐未济怎么值得你如此看重。”   “你所见到的永远只是事实的冰山一角,我在意的与你在意的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一个唐未济比你们整座方寸山加起来都有用,你说我凭什么不看重他。”   邱长老愣了愣,“凭什么?”   “凭我比你强。”这人淡淡说着,举起手里那柄剑的雏形,“你看这柄剑比起唐未济送给称心的那柄剑如何。”   “好。”邱长老看了一眼剑身,认出来用来打造这柄剑的良材都是方寸山历年积攒的灵宝,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轻了,又加重了语气道:“好得不止一点半点。”   “你做人不行,眼光倒是不错。”这人点了点头,把长剑的粗坯放在铁砧上继续敲打。   “炼器分三个步骤,融胚,写阵,合道,每一步都是极其要紧的细致活,急不得,若是稍稍有些差池,这柄剑可就废了。”他头也没抬,像是在家常聊天,“这柄剑若是废了,你也就可以死了。”   邱长老撇过头去,声音冷硬,“其他人我不知道,长生宗的那个纪沛只要找到机会绝对会杀了唐未济的,这不是我能拦得下的。再说剑南道也不是平英侯的地盘,长生宗的事情他管不了,那个纪沛是个意外。”   “意外就意外吧。”这人挥了挥手,很不在乎的样子。   邱长老又被他搞糊涂了。   这人笑了笑,“我看你还是没明白过来啊。”   他举起手中那柄赤红色的剑,剑柄尚且还是一块烧红的方形铁块,沾在他的手上“嗤嗤”响着,冒着白烟,他却似乎感受不到那种剧痛。   “唐未济死不死,怎么死,我都管不着,我也不在乎。只不过我现在不太想杀他了而已,他可以死,也可以不死,只要不是死在我的手上,我都能接受。”   他把那柄长剑刺入旁边的岩浆河流之中,熔浆窜出一小朵金色的浪花,“他只是一块盾牌,能挡在我面前自然最好,挡不住了也不可惜,反正时间差不多也要到了。”   邱长老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并不妨碍他看清楚这人的态度,所以只能沉默。只不过他心里头的戾气倒是消散了不少,只要唐未济能死,管他是死在谁手上呢,虽说不是自己亲手帮儿子报仇,但也好歹能了了一桩心愿,也算值当。   “那个栾松怎么办?还有那个启元上人,他可是知道这背后都是我在捣鬼的。”邱长老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他们啊。”这人把手里的剑胚从熔浆里拎起来,拈起一点金色的熔浆液放在两根手指上捻动着,“你们方寸山的事情我本来是不想管太多的,不过既然客居在此,你都这么说了,又怎么能不给你一个面子呢。”   他笑了笑,“那个栾松就算了,什么都不知道,日后浮池之渊崩碎他尚且为我大唐还能出一份力,挺好的天份,杀了太可惜了,那个老和尚,我抽空去看看他好了。”   邱长老总算是放下心来,方寸山事了,便只在心里暗暗祈祷唐未济早些死了算了。 第156章 为了大唐   车轱辘声极有节奏地在青石地面上滚动,滚进了霜月的耳中。   霜月揉了揉枯黄的眉心,将眉头不自觉浮出的褶皱抚平。   她早已经被圣皇从铁甲卫中调了回来,整个大唐论起对乌鸦酒馆的了解没有一位比得上霜月,就连天机阁那些大谍子都没霜月精通,毕竟天机阁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术业有专攻么。   从剑南道发现有酒馆介入之后,霜月便回到了天都。剑南道的局势变成这样少不了霜月的分析帮忙,她有些疲乏实属正常。   伺候她的小姑娘站在她的身后,葱管一般的手指轻轻在她的太阳穴上揉捏着,用细细的声音说话,“瑾公主这次回到宫中之后听说性格大变,脾气变得有些不太好,小姐你这次进宫说话可得小意一些。”   霜月笑了笑,“我与她关系莫逆,放心好了,我有分寸。”   小姑娘又继续说了一些最近发生的事情,说到唐未济的时候叹了口气,“可惜了唐公子了,此去极北之地真是凶多吉少,我听人说了,极北之地好斗成风,那些三元境天才一个个都是实打实打出来的,唐公子不过化气境,获胜几率等同于零。”   霜月想到那个少年,摇了摇头,“你觉得他像是那么蠢的人么。”   小姑娘有些迷糊,“什么?”   霜月不得不把话说更明白一些,“你觉得唐未济像是那么莽撞的人么。”   小姑娘摇了摇头,“不像。”   霜月道:“那不就成了。”   “小姐觉得他能赢?”小姑娘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发出了一声轻呼。   “我不知道。”霜月摇头笑道:“有位三仙境的前辈私下里把唐未济此行称为‘易水之行’,明摆着就是不看好他,那么多前辈人物都觉得他没有丁点胜算,我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那小姐怎么……”   “只是一种直觉罢了。”霜月想到一句话,笑得更开心了,“你没听说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么?”   “小姐觉得他是个祸害?”   “走到哪儿哪儿出天大的乱子,这样的人不是祸害是什么。”霜月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紧跟着想到了什么,转头叮嘱道:“对了,这件事情别在瑾公主面前提,唐未济的名字也提都别提。”   “嗯。”小姑娘柔柔弱弱应了一声,虽然有些奇怪,不过想到这是自家小姐的吩咐,又想到了自家小姐的头脑,便也不再多想。   她又继续说着一些趣事,说魏孝熙翰这些天一直驻守在青山深处,昔日那位满天下送宝贝的二殿下似乎辛苦成长了许多,据神机阁的人说他的话都少了不少,只是偶尔得知买剑或者唐未济消息的时候才会多说几句话。   说到这里的时候,霜月脑袋后面的两枚月轮突然轻轻撞击了一下,爆出璀璨的金色火星。   小姑娘连忙闭上嘴,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情变得不太好了,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   出乎意料的是霜月没有让她住嘴,反而道:“你继续说。”   小姑娘不明所以,把一些听来的只言片语都细细说了,霜月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雍德池的锦鲤在冬日里不喜浮出水面,这一点哪怕是瑾公主的到来都改变不了。霜月到了雍德池的时候,瑾公主正坐在池边,手里捧着一盒鱼食,却不知为何没有投喂。   霜月示意小姑娘先避开,自己推着轮椅到了池边。   瑾公主似乎是被轮子与地面的声音惊醒,转脸过来的时候,霜月看见她的面色有些泛白。   “没睡好?”   “没睡。”   瑾公主紧了紧衣袍,一旁连忙有宫女送上大氅,却被瑾公主挥了挥手示意走开。   “你担心他?”霜月的问话极其直接,就像是她的人一样,好恶从来不藏着。   “谁?”瑾公主下意识否认。   “明知故问。”霜月笑了笑,“咱俩一起长大的,你想什么我能不知道?”   “我没想他。”瑾公主冷若冰霜。   “他是谁?”霜月反问道。   瑾公主语塞,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她。   霜月幽幽道:“你要是真担心他,请你父皇下一道圣旨不就行了,还有谁敢拦着他进天都不成。”   瑾公主摇了摇头,“我不想他来。”   霜月问道:“为什么?”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瑾公主话里有话,“哪怕跪着也要自己走完。”   霜月问道:“万一他死了呢。”   “死了就死了吧。”瑾公主沉默了片刻,抬起头,面无表情,“死了更好,一了百了。”   霜月心中叹了口气,心道“情”这一字真是害人不浅啊。   她问到了正事:“你叫我进宫来所为何事?”   瑾公主道:“大将军回天都了。”   霜月楞了一下,紧跟着意识到了一点。   大将军去剑南道要对付的主要目标就是剥皮道人,既然他已经回到了天都,是不是意味着剥皮道人已经……   这是关系到了她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事情,霜月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结果如何?”   瑾公主苦笑了一声,“你别高兴太早,大将军是带伤回来的,我听父皇说剥皮道人实力大损,没了两张人皮,但还是逃了。”   霜月闭上眼睛,“也罢,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酒馆九支乌鸦,剥皮道人那一支是最高调的,剑南道正是百废待兴之时,若是我能顺藤摸瓜,策反几只乌鸦回来……”   她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推算着这一切,要派什么人去,最好去什么地方,什么样的人容易拉拢,怎么样才能恩威并施,这些乌鸦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甚至连剥皮道人会逃向何处她都开始一一推测,在棋盘上落子。   瑾公主早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模样,握紧了手里的盒子,依旧没有投饵食。   她看着幽深的池水,心想被饵食引诱过来的鱼怎么可能是真心上钩的呢。   ……   大将军回到府中,门房依旧是之前那个年轻的门房,曾经拦过裴响的那位。   见大将军回来,他连忙纳头相迎,心中却是激动万分,心想自己好歹也算是见识过大将军模样的人了,以后出去吃饭头都得高昂着一些。   大将军回到书房,洗了手之后擦干净手上的水渍,坐在书房的黑暗角落里,沉静如一座山。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天都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响了。   “大将军终于回来了,让本官好等啊。”那人站在门口,看着这片黑暗的角落,轻声道。   “坐。”弘光从黑暗中起身,示意来人坐下,礼节不轻。   那人咳嗽了两声,坐在了书桌后面的那张椅子上,开口问道:“我们的谈话不会有人知道吧?”   弘光摇头道:“这里是大将军府,哪怕是圣皇都不会把目光落在这里。”   “除了圣皇呢?”这人笑着道:“天都里面那条黑龙可是还没走呢。”   弘光淡漠道:“最后一条黑龙是何等存在,人族在力量本质上便是他们的蝼蚁罢了,他如何会在乎而我们说些什么,就比如我们会在乎那些蚂蚁每天在交流什么么?”   这人手指在书桌上轻轻敲着,半晌叹道:“你说的话很不好听,但不得不承认都是实话啊。”   弘光难得笑了笑,“多谢夸奖。”   这人道:“我听说你这次过去受伤不轻?”   “切磋了一番。”弘光道。   “只是切磋了一番?”这人讥笑道:“我怎么从宫里得到消息,说剥皮道人受伤不轻啊,连续损失了两张人皮了?”   这消息就连霜月都要从瑾公主口中得知,却不知道此人是从哪里知晓的,若是传出去怕不是要惊起轩然大波。   弘光道:“不真打一场,骗不了天都里的眼睛,何况他损失的那两张人皮里面有一张可不是因为我。”   “说到这个。”这人道:“我其实挺好奇你和那个唐未济的关系的,我怎么得到消息说你想杀他?”   “我的确想杀他。”弘光磊落承认,“不过此间缘由和你的事情没关系。”   “你想杀他,一巴掌拍死他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非要躲在幕后。”那人问道。   “我想杀他,但我更想杀另一个人。”弘光道:“那个人没出现,唐未济就不能死。”   “谁?”   “无可奉告。”   书桌后面那人笑得轻松愉快,“真没想到一心为民的大将军竟然也有自己的小秘密。”   “谁会没有秘密呢。”弘光看着那人,带着笑容半露威胁。   书桌后面那人道:“我来只是为了和你确定下一步计划的。”   “我有一个问题。”   “说。”   “这次淮侯与平英侯两个蠢货出手,真不是你在背后操控的?”   “我?大将军怎么会以为是我。”   “通过唐未济这个点来试探我不是很理所应当的事情么。”   “大将军说笑了,我们两个现在可是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也对。”弘光沉默了片刻,“的确没必要在意这些。”他又意味深长多加了一句,“只要唐未济不死就行。”   他看着那人笑道:“为了大唐。”   “为了大唐。” 第157章 吃鸡爪的小姑娘   天元十八年的这个冬天很冷,再过十八天又到了春节。   去年除夕夜,唐未济在方寸山上看山下处处爆竹声喜气洋洋,今年注定是听不到那些声音了。   他背着行囊走在路上,行囊里面只有一些银钱和换洗衣物,简简单单。   被冰封的大地之上,暗流随着北风肆虐,带着刺骨的痛感戳在无数人的心头上。   这一日,浮池之渊下面的十一妖祖见到了那个只身入妖界连斩了十三头三仙境大妖的黄龙人,手中黄蝶历经战斗不损锋芒,反而越发光华璀璨。   这一日,买剑在墨染山上领悟欧阳师叔祖最根本的大道,那柄名为大风的仙剑之外三米处有一根枯枝,开出了一粒茶色嫩芽。   这一日,大将军入宫又出宫,得到足够的赏赐之后决定回到浮池之渊继续镇守,从始至终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北方。   这一日,称心在水墨云台上练剑,假装那个金色的身影一直都在身边,口中念念有词,好似在与那人说话。   这一日,小木鱼坐在屋子里看着自己的手,怔怔出神,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还没有觉醒血脉。   这一日,魏孝熙翰枯坐镇守青山,与身旁神机阁甲士玩笑说话,“我这人,没别的好处,就是朋友多。”   这一日,唐未济看见了不远处藏在枯草内的一座石碑,他跨过那道石碑,终于出了龙州府,到了极北之地。   ……   极北之地地处大唐最北方,终年落雪,苦寒贫瘠。   从当年将蛮族赶到了极北之地更北处的大雪山之后,原本的披甲士在这里镇守落户,慢慢也就形成了现在的山上宗门。   平英侯的祖上便是当初那一战最大的受益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极北之地的这些宗门前辈追溯源头还是他祖上的麾下卫士,所以能多少给他一些面子。   大唐四位侯爷之中,有封地的只有两位,一位是平英侯,一位是那位年老体衰的鉴侯,其中鉴侯对自己封地的掌控力度极小,真正意义上来说,唯有平英侯一位有自己的封地,而他的封地便是极北之地。   这位侯爷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三十来岁,如狼似虎。听说身怀上古异兽血脉,最适合沙场万人敌。这些年他一直深居简出,实力不详,但据蓝如玉猜测,他最起码已经是三元境。   唐未济此行极北之地,看似是与那些三元境的天才相争,实际上最大的敌人还是这位平英侯。   乐游园在整个大唐都大有名声,据说平英侯当初建这座园子的时候所有东西都要最好的,从设计构思到选材用料,再到园子里面的美人美酒都是天下第一等。   血修大多追求更高境界,但喜欢享受的也不少。   乐游园被平英侯用以接待他看得上眼的客人,而这些客人或是一方豪强,或是天才俊彦,又或者是富甲天下的商客。   前些日子乐游园后院甲字房住进了一位客人,不声不响的,来头却不小。只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从没有人见到过他的真身。   乐游园里面的那些客人都有些好奇,却不敢太多打探。毕竟他们看上去与平英侯以朋友相交,实际上却都是带着各自的目的来的,若是因此交恶实在不值当。   打探是不会做了,但私下里猜测倒是不少。   有些人说怕不是朝中某个贵公子来了,有人反驳说平英侯权倾天下,除了那几位国公亲自到来,即便是国公子嗣到来又如何能住得上甲字房。   又有人反驳说若是国公来了,平英侯只怕得日夜小心陪着,怎么会安置在乐游园里不管呢。   最后还有人言之凿凿说看见的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姑娘进去了,当然受到所有人的嘲笑。只是猜了半天,猜不出来到底是谁值得平英侯如此对待。   甲子房里的确有一位小姑娘,由此可见真理果然都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只是这小姑娘却不如那人口中所说的衣着华贵。   她只穿着一身素白色的衣衫,腰间系着一根拇指粗细的淡黄色绳索,在她的眉心处垂着一块小小的玉环,玉环中间坐着一个尾指大小的人形精怪。   小姑娘面前是一张桌子,桌子上面堆积着如山的鸡爪,各种都有,酱的卤的,烤的腌的,咸的辣的,各式各样共十来份。   小姑娘一只手抓着虎皮鸡爪,一只手抓着啃一半的泡椒凤爪,正忙着往外吐骨头。每有一块骨头从她嘴里出来,便被额头上的精怪用尾巴卷过去扔进肚子里。   她吃得尤为入神,平英侯敲门都没有听见,直到平英侯走到了她的身边她才回过神来。   小姑娘抬眼看着他,嘴里还在不断蠕动着,半晌吐出来一连串小小的鸡骨头。   “你来做什么?”小姑娘问道,紧跟着眼睛亮了起来,“那个唐未济到了?”   她一下子扔掉了手里的鸡爪,欢呼了一声,“赶紧的打完收工回家了,在这里都要闷死了,鸡爪爪也没山里的好吃!”   平英侯脸上堆起一丝尴尬笑容,“哪有那么快啊,我手下人说那个唐未济不过才到极北之地罢了。”   “才到?”小姑娘跳到了地上,“那我去找他,打完收工!”   平英侯连忙拦住她,小姑娘瞪着眼睛看着他,凶巴巴问道:“你干嘛!”   她捏紧了拳头,平英侯眼皮子忍不住跳了一下,忙解释道:“现在怎么会让你出手呢,你若是打了头阵,北野山宗的名头不就坏了么,我先让人去试探试探他的深浅,若是实在不行你再出手,你可是我的杀手锏啊。”   小姑娘有些不甘心,从盘子里拎起一只泡椒凤爪塞进嘴里连皮带骨头咬得“咔咔”响,她扬起脑袋把嘴里的骨头咽进肚子里,“好吧,师父说让我多考虑考虑你的意见,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再等几天好了。”   她竖起五根手指,紧跟着又缩回两根,“五……三天,我最多再等三天,再等不到人我就去找他去了。”   平英侯笑道:“放心吧,三天之内你保准能见到他,但能不能和他打,还得我说了算。”   小姑娘冷哼了一声,指着那盘泡椒凤爪,“这个,再给我来五盘。”   平英侯带着笑,“行嘞。”   他倒退着走出门,关上屋门之后与守在外面的下人道:“告诉后厨,小姑奶奶喜欢吃泡椒凤爪,再送十盘过去。”   “对了。”他拦住刚准备走的那下人,“小姑奶奶要是再有什么动静,赶紧告诉我知道么,她若是要出去,就算豁出命去也得拦着,但是不准碰小姑奶奶一根头发!记住了么。”   “记住了,记住了。”那下人连连点头。   “重复一遍我听听。”平英侯听那人重复了一遍,这才点头道:“把这话传出去,就说我说的,谁也不准靠近这里,园子里的那些客人有谁不服让他们赶紧滚蛋!”   那人连声应下,平英侯这才满意离开。   外面有人等着他,是个颇有宗师风采的清癯老者,仙风道骨,长袖飘飘,行走间有云团自袖中生出,须臾又散。   见到平英侯出来,那老者笑容满面,连忙迎了上来,“松云道人见过侯爷,侯爷万安。”   平英侯对他的到来似乎并不怎么惊奇,“松云啊,又是为了你们那少宗主的事情来的?”   松云道人面色不变,笑道:“侯爷还是一如既往料事如神啊。”   “你来找我,除了为你们家那个废物少宗主惹下的事情还能为了什么。”平英侯淡淡道。   松云道人苦笑道:“少宗主的确不懂事,得罪了侯爷,只是我阴都从来对侯爷都是忠心耿耿,便是宗主得知此事之后也是整日惶然,还请侯爷看在往日情面上网开一面才好啊。”   平英侯抬起手挡在自己与松云道人之间,“哎!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你们少宗主纵马伤人,以人喂犬,犯的是山上大忌,犯的是咱们那位圣皇明令禁止的事情,犯的是王法,和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松云道人连连点头,“是,您说的是啊,这都是少宗主一时糊涂,我是打小看着他长大的,其实啊他为人最是良善不过了,做出这些事情也都是受到奸人蛊惑啊。”   平英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与园里碰面的两人打了个招呼。   松云道人待到那两人走后不着痕迹在自己衣袖里擦干了手心,继续道:“宗主听说侯爷近日有些忧愁,特地嘱咐我要多为侯爷排忧解难。我到了这里轮番打听,才听说那个方寸山的小侯爷对侯爷是诸多不敬,实在枉为人子。正巧我阴都有一位年轻天才初晋三元,若是侯爷不嫌弃的话,不如这打头阵的事情就交给我们阴都如何?”   平英侯笑着看着他,“没想到贵宗主还有这份孝心。”   松云道人松了口气,放心笑道:“那是应当的。”   平英侯挥了挥手,“既然如此的话,那我便帮你们少宗主说些好话,至于能不能放出来可就不是我说了算了。”   松云道人大喜道:“那就有劳侯爷了。” 第158章 大悲楼桌上的包裹   这座山是黑色的,纯黑色的山在阳光下闪烁着水晶一般的光芒。   在这片皑皑雪原上,这座山是如此的显眼,就像是沾在白纸上的一点墨点。   在这座山上有一座高大威武的神像,腰缠黑蛇,以半座山雕成,自半山腰往上便是这伫立在天地间的黑色巨人。   这里便是大名鼎鼎的阴都,论起名声和实力都比不上捉刀教,但在千年之前,极北之地一直都是阴都的天下,这座宗门的底蕴远超许多人的想象。   有人跪在神像面前,双掌合拢抱拳,脑门贴在地面上,感受着冰冷地面传来的轻微呼吸与脉络。   有人从身后悄然接近,跪在这人面前轻声道:“时间到了。”   这人充耳不闻,双掌朝上,朝前伸展,将上半身贴紧地面,保持片刻再重复以上动作,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礼毕才起身,随那人朝山下走去。   “目标是谁?”   “唐未济。”   “杀了?”   “不杀,半死。”   “地点。”   “大悲楼。”   ……   唐未济知道自己从踏入极北之地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行踪便已经在那位平英侯的掌控之中,如果对方连这点都做不到的话也不配称为极北之地的主人。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位平英侯的脾气是这般不好,攻势又来得如此之快,没有一丁点面子上的工夫要做,难看到就像是市井泼皮撕扯打架。   “你就是唐未济?”他背着行囊来到大悲楼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说话。   唐未济扭过头,“是。”   风雷声动,一拳便至。   唐未济双脚急抓地,却还是被这一拳打得高高仰头,他一只手护住包裹,另一只手急忙挡在胸口,挡住第二拳,借力高高飞起。   心头忽有警兆起,他身在半空强行扭身,再次抬手挡在身前,身后的黑暗处伸出一双拳头,重重砸在他的心口,将他打入地底,将地面崩碎出无数裂纹。   唐未济身后生出无数道金光将包裹层层缠绕保护住,又以金光在半空中结成蛛网减缓冲击,却依旧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等他站起身,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天空又黑了下来,一个干瘦少年挡住了那个深坑,从上面笔直跳了下来,拳头如同暴雨,须臾便至。   这是唐未济第一次遇到与自己身体坚韧程度接近的血修,他擦去脸上的鲜血,以左手挡住这人的拳头,又贴身而入,以右膝狠砸向此人下身。   砰!   一声巨响,唐未济只觉得膝盖隐隐发麻,再看那人,攻势又起。   忽如狂风暴雨,在让人透不过气的攻势之中,又藏着几式杀招。一拳重重轰向唐未济的额头,拳风比之前重了一倍不止,显然是在藏拙。又有无数黑色刀刃从唐未济背后的阴影处生出,化作刀轮斩向他的脖子。   唐未济双掌挡在身前,却依旧低估了这一拳的重量,被轰得嵌入地底岩块之中,地面上一阵地动山摇。那些黑色的刀刃旋转着犹如锯齿,将唐未济脖子磨得血肉模糊,被唐未济以金光破去。   他刚刚把自己从岩块中“拔”出来,这少年又至,双腿鞭子一般抽打出无数黑色的残影,唐未济拼死挡住,期间撞得地面翻滚,冻土纷纷裂开塌陷,好似地龙窜行。   地面突然炸开,有一道黑影冲了出来,站在半空中。   紧跟着又冲出一道黑影站在了他的对面。   唐未济轻轻抚摸着自己脖子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似乎察觉不到那剧痛,只是以金光封住了血脉便不去管它。   “听说阴都最先踏入三元境的是个无名小卒,不会就是你吧?”唐未济问他,语气森寒。   那人没说话,右脚在半空重重一跺,透明天空中出现了一道半透明的圆弧,须臾便消散,却足够所有人有足够时间看清楚。   借着那空气压缩成的圆弧,干瘦少年压缩身形,猛然窜出,如觅食的眼镜王蛇。   一连串的炸雷声自半空中响起,少年瞬间出现在唐未济身侧,右手肘狠狠扫向唐未济血肉模糊的脖子。   唐未济向后倒下,躲开攻击的同时连续两脚踹在那人的后脑勺,踹得他一个踉跄,在他未曾回身之时又是一记横踹踹向他的腰眼。   这人好似背后长了眼睛,脚下一个滑步躲开这一脚,顺带这双手环住唐未济的脚踝,将他高高甩起,重重砸在半空中。   半空中又出现了之前那种半透明的压缩空气层,挡在唐未济身下,他就像是撞到了厚厚的岩石层,内腑激荡,一口鲜血喷出来,空气层碎裂又消失不见。   唐未济上半身向前环起,以神通金光为载体,以上清剑法开路,逼退了那干瘦少年,蹲在半空中抚着自己的胸膛不停干咳。   “这次指名道姓要挑战的好像没有你们阴都的人吧?二话不说便痛下杀手,这便是你们极北之地的待客之道么。”唐未济擦干嘴角的鲜血,看着面前这人。   干瘦少年受了唐未济几下,其实也不好受,他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发出“咔咔”的声响,感觉舒服一些这才道:“我叫俞永镇。”   他顿了顿,觉得自己的介绍有些太过简短了,便又补充了一句,“我是来杀你的,所以别留手。”   唐未济咧开嘴笑了笑,“好啊。”   他看向不远处的大悲楼,道:“且等一下,我去放个东西。”   俞永镇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唐未济飞向大悲楼二层,原本站在大悲楼二层窗口的那些人齐齐后退了一步。唐未济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将身后由金光小心束缚好的包裹放在距离最近的那张桌子上,又重新飞了出去。   大悲楼里有一位手持折扇的公子哥缓缓推开扇面,以心声问身旁的一个清癯老者,“松云长老,此人究竟是不是固元境?我看他飞行如此轻松,不像是情报里说的化气境啊。”   松云道人在一旁笑道:“少宗主这便有所不知了,这个唐未济掌握的是踏空秘法,踏空秘法与三元境的踏空而行虽然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观其本质却又有不同。固元境的踏空而行遵循的是天地之道,了无痕迹,这个唐未济虽然轻松,却在天地间明显留下了自己的踪迹,他应当用的还是踏空秘法,并不曾晋阶入三元。”   那位公子哥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这么说来的话,俞永镇赢定了?”   松云道人笑道:“若是今日之前的话,我还不敢与你大夸海口,但现在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肯定的答复,俞永镇赢定了。”   松云道人道:“踏入三元境明悟天地至理,能够调动天地之力为自己所用,届时会有天地灵气倒灌入体内,对体脉进行大幅度的强化,这便是固元境名称的由来。”   “这个唐未济体魄不俗,能和俞永镇打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只是仅仅如此他是赢不了的。俞永镇若是动用三元境的手段,哪怕只是耽误唐未济一个眨眼的工夫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松云道人放缓了语速,“三元境与三气境终究是两个天地,之前外界一直都猜测唐未济是不是偷偷突破了,所以没人敢来打这个头阵,生怕一个不好输了,丢自己的脸也就罢了,若是丢了平英侯的脸日后日子必然不好过。我们阴都若不是为了少主你的话也不会贸然行事,不过现在看来还好,已经确定了这个唐未济不过只是个化气境的小家伙,白白让我阴都捡了一个大便宜。此战之后,宗主在平英侯面前也能说得上话了,这一切都是托少宗主的福啊。”   年轻人洋洋得意,“那是自然,我这人一向福缘深厚,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祸兮,福之所伏么。”   松云道人点了点头,对这一点倒是颇为赞同。这位少宗主虽说是惹祸的本事一大堆,没什么天赋也没什么实力,但运气着实是真的好。   他想到这里,有意卖年轻人一个好,提点道:“我知道少宗主与这个俞永镇之间还有些小小的仇怨,若是少宗主想继承阴都更顺利一些的话,不妨大气一些,此人只要不死,日后必然会在宗门内部占据一席之地,与他关系太差对你没什么好处。”   年轻人摆了摆手,“嗨,又不是我不想和他和解,是他小肚鸡肠总记得之前的事情好不好,我不就上了他喜欢的女人么,那女的自己自杀还能怪到我的头上来?真是莫名其妙。”   松云道人心里叹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这年轻人突然道:“对了,他不是说会打死唐未济么,唐未济若是被打死了,他只怕也要被买剑打死,我还要和他交好作甚。”   松云道人耐心道:“这只是一个说法而已,他这么说是为了逼出唐未济的底牌给平英侯看,再怎么说他也不敢打死唐未济的。”   年轻人甩了甩袖子,“这事儿回头再说吧。”   他一双眼睛四处溜达着,突然落在了唐未济放在桌上的包裹上,心中顿时起了好奇心。   他方才可是看得清楚,俞永镇一开始那两拳唐未济之所以那么狼狈可就是因为他一直护着这个包裹,难不成这个包裹里面有什么好东西?   年轻人蠢蠢欲动,松云道人看在眼里却没有阻拦,在他看来,唐未济必输无疑,有他在,一个化气境的小子能怎么样,敢怎么样?   至于背景,阴都现在的确比不上方寸山势大了,却也不是什么人都好欺负的。况且他也着实有些好奇能让唐未济一直护着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难不成这就是他的后手?若是能把这个打探出来,自己在平英侯那边多拍几句马屁,日后岂不是平步青云?   他心里想着,丁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盼着少宗主去做了,反正他惹得麻烦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 第159章 碾压固元境   唐未济回到天空,原本因为俞永镇受到的一些伤势已经逐渐恢复妥当,俞永镇就像是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一样,只是淡漠看着唐未济。   那双眼睛里面真的死寂犹如枯叶,无悲无喜,没有感情。   唐未济身后射出万道金光,化作无数长剑飞射而去,汇成金色的剑刃长河,要把俞永镇冲刷成森森白骨。   俞永镇似乎是专门炼体的血修,只以一双肉拳开道,把那浩浩汤汤的长河从中间砸成两截,扯着两截金色河流往唐未济砸过去。   金色长河自然是伤不了唐未济,但竟然连给俞永镇造成一丁点阻碍都做不到,这一点让唐未济有些始料未及。   金光神通杀伤力不算大,但其中蕴藏着的上清剑意却是实实在在的,俞永镇如此轻易破了这么多剑意的攒刺,实力超出唐未济的想象。   在离开方寸山之前唐未济与蓝如玉有一场持续数日的谈话,谈话的内容集中在极北之地那些扬言要挑战唐未济的年轻天才身上。   唐未济是答应了挑战不假,却不是过来送死的,他存着自己的心思。   水晶阁里面的那十八朵道莲他是按图索骥不假,但也并非没有一丁点的收获,只是他在化气境的积累不够,准确说是境界达到了,灵气积累不够所以无法突破。   因为完美金镜的原因他在自己体内看见的那座山要比寻常人大得多,但得益于太玄教墨染山上的获益以及水晶阁的那十八朵道莲,他想要翻过那座山看见固元境并不是什么难事。   想要突破,除了按部就班修炼之外,最快的办法便是以战养战。在极北之地众人看来,唐未济是案板上的肉,在唐未济看来,他们又何尝不是自己踏入三元境的垫脚石。   只是唐未济即便有了晋级三元境的一切条件,他终究还不是三元境,如何能真正与三元境强者掰手腕?   尤其是第一场最为重要,蓝如玉与他在方寸山上分析了那些新晋三元境的性格以及他们与平英侯的关系,再找到他们之前战斗的风格,为唐未济专门制定了怎么去对付他们的办法。   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到了最后竟然会是阴都的人动手,在蓝如玉提到这个俞永镇的时候只是简简单单提了一嘴,说他之前在阴都便是个无名小卒,不怎么受人待见,而且与阴都的关系不太好,即便是阴都出手也不会是他,属于嫌疑最小的一等。   结果还就是这一等把唐未济逼到了死路上,改变历史的往往就是那个不被人注意的无名小卒不是么。   这也就意味着蓝如玉帮唐未济设定的那些方案在这种时候完全派不上用场,唐未济得靠自己打一场硬仗。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叫俞永镇的家伙,是个死脑筋,死脑筋就意味着唐未济要么把他打趴下,要么被他打趴下,绝对没有第三种可能。   如果说在这一堆坏消息里面还剩最后一点点好消息的话,那么便是这个叫俞永镇的家伙似乎只有一把蛮力。之前说他是阴都的小透明,不被阴都的各位长老待见,所以不曾学过太多血修秘法,现在对唐未济来说倒成了一件好事。   毕竟因为玄武血脉的原因,唐未济的抗揍能力从来都是一流的。抗揍不代表喜欢被人揍,唐未济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和额头,目光不善。   TMD真疼啊。   唐未济拧了拧拳头,驱散了那两道金光,朝着俞永镇勾了勾手指。   俞永镇在天空跺脚,震出一大片涟漪,如炮弹一般往唐未济所在方向冲了过来。   无数道拇指粗细的金光从唐未济手中生出,化作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挡在俞永镇的面前。   俞永镇依旧是一拳横扫,出现了他眼前的却是唐未济的拳头。   他瞳孔微缩,却不减速度,来势更急,径直撞在唐未济拳头上,硬生生与他换了一拳。   两人同时坠地,歪斜着身子之后又同时冲出,以冲拳对冲拳,再次互相捶打在对方胸口。   唐未济倒飞而出,撞塌了一片房屋,从废墟中站起来的时候身形有些佝偻。   俞永镇也不好受,落在地上又被弹飞,双手按在地上深呼了几口气才站了起来。   唐未济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头一次采取主动攻势,猛然冲出,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往俞永镇脸上抽过去。   俞永镇手掌呈蝶状分开,捞住唐未济小腿,用力一转,唐未济被他平地旋起,又被一拳砸在头部,狠狠砸入地面。   唐未济还没来得及起身,俞永镇又是一记重斧一般的鞭腿斩下,狠狠跺在唐未济架起的双手上,再一把捞起,破布袋一样砸在了地上。   唐未济身体被弹飞到数十米远处,扭了扭身子又站了起来,他捂着自己青肿的面部,含糊骂了一声,再次冲出。   俞永镇以双掌接唐未济的拳头,临了却突然感觉不对劲,连忙收掌闪避,掌心却已经被腐蚀掉一大片皮肉。   他搓着自己裸露出来的惨白指骨,疼得龇牙咧嘴,发出一道沙哑的嘶吼声,一脚朝着唐未济踹出。   唐未济以手上包裹着的薄薄的一层玄武重水去挡他,哪里料到竟然是一记虚招,俞永镇躲开唐未济的手掌,重重跺在地上,勾起一大片青石甩在半空,又是一记鞭腿将它重重踢出。   青石在空中旋转,发出沉闷的呼啸声砸向唐未济。唐未济以手掌击碎青石,挥手弹出十来道承载上清剑意的金光,整个人蜷缩着贴服在一块破碎的青石之上,在半空中连续几次踏出,一拳砸在俞永镇的脸颊上。   俞永镇挥手挡住那些金光,只觉得有之有些发麻,正在好奇唐未济去了哪里,便被这一拳打得倒飞了出去。还不曾落地,身后又传来一股子巨力,唐未济捏拳重重砸在他的后背,打得俞永镇腰脊差点断裂,整个人反弓成了一张硬弓,脸朝下狠狠砸在地上。   大悲楼随着这一下摇晃不止,好似地动,楼上许多人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凶狠的打法,眼皮狠狠跳了跳,有人抖着手,捧着心骂道:“这哪里是血修战斗,分明是市井打架么!毫无章法,毫无观赏体验。”   他话如此说着,手却是越发抖动厉害。   又有人道:“我怎么瞧着这个唐未济到现在还不曾落入下风,难不成他当真要创造以化气境打三元境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记录?”   松云道人听着有些不舒服,起身回道:“这怎么可能,这个唐未济区区化气境,手段已然尽出,你们可别忘了俞永镇到现在还没体现出自己对天地大道的感悟呢。”   有人不屑看着他,“口出狂言,你谁啊?”   有认识他的,在一旁轻声道:“这是阴都的松云长老啊。”   那人打了个激灵,端正好坐姿,大气都不敢喘。   松云道人看了他一眼,暗自几下了这人的模样,挥了挥手,“唐未济已经是强弩之末,继续打下去不管是逼得俞永镇动用血脉化形还是对道的感悟都是吃力不讨好,我若是他的话,现在就应当认输才是。”   有人不服气道:“这个唐未济可是水晶阁摘过十八朵道莲的硬茬子,论起道的感悟不见得比俞永镇要差。”   松云道人笑道:“唐未济在水晶阁摘取十八朵道莲只是道听途说,阁下可曾亲眼见识过?我等都知道化气境晋阶固元境最重要的是对天地至理新生感应,若是唐未济真这么厉害的话,如何还在化气境?”   这人哑口无言,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有人认出来那是阴都的死对头青云楼的某位长老,怪不得不怕松云道人。   正当时,众人突然感觉场中形式发生变化,有三元境高手轻呼道:“来了。”   在场众人有些是凑巧过来看热闹的,有些却是专门为唐未济而来的,眼光那是一等一的好,闻言心头一凛,顿时便感觉到了那种天地伟力被人借用的淡淡压迫感。   唐未济一拳递出,拳头上包裹着玄武重水,除了不能动用的涅槃之火之外,这是唐未济最厉害的压箱底手段。   俞永镇吃了之前一次闷亏,果然不敢太过触碰这些重水,只是闪躲,被唐未济连续逼退了十几步,终于来了脾气。   趁着唐未济欺身上前的时候,他闷哼了一声,右掌轻轻往下一压,唐未济便觉得自己身上骤然一沉,像是被这片天地禁锢住了自己的动作,身边的风,脚下的大地都开始排斥着他的存在。   这种感觉唐未济之前便经历过一次,那一次他与雨秋河从天都前往太玄教,在路上遇到了彩衣阁袁浩宇和捉刀教黑袍老者的袭杀。   那一次两人分别对唐未济和雨秋河出手,对唐未济出手的那人叫袁浩宇,是逸元境巅峰实力,那次给唐未济的压力比这次要大得多,而那次的结果是唐未济成功挡下了袁浩宇一击。   三元境三个境界,固元境、盈元境、逸元境,达到逸元境之后再进一步便是玄仙境,那又是另外一个世界。   面前的俞永镇才刚刚踏入固元境,与逸元境巅峰的袁浩宇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唐未济却又比那个时候强了太多,那个时候便能倾尽全力挡下了一击,现在对这种手段又怎么会没有办法破解。   蓝如玉相信并且答应唐未济让他自行前往极北之地面对那些挑战,最主要的原因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古往今来没有化气境能对付得了三元境,因为固元境的人经过天地至理的淬炼,身体素质比化气境的体修更强,能够飞行,对天地至理的感悟更深。   这些优势每一点都是致命的,何况如此多累加起来,尤其是最后一点,化气境若是能感悟天地至理便自然能踏入到固元境,不曾踏入固元境便只是化气境,两者有天壤之别,化气境怎么可能打得过固元境。   然而这些优势在唐未济的身上却偏偏失去了效果,论起身体素质,他与俞永镇打到现在已经说明了他的身体之强。要说飞行,唐未济飞得比这些刚刚踏入固元境的少年天才顺溜得多,毕竟是在飞虹苑经过买剑特训的人。再说最后一点对天地的感悟,唐未济虽然现在不能与三元境一样借天地之力为己用,但比起之前想要剥夺对方对天地之力的借用不要太过简单。   最重要的是,对方可不是袁浩宇。   唐未济硬接袁浩宇一击的事情并没有太多的人知道,捉刀教的黑袍老者照顾袁浩宇面子也不会到处宣扬。这一点信息的不对等,造成了这场战斗结局的彻底改变。   俞永镇绷紧的心弦稍稍放松,他闪到唐未济的身后,躲开那个古怪无比的黑色拳头,正要捶打在唐未济的后心口,眼皮猛跳!   他还不曾反应过来,被假装动弹不得的唐未济一拳砸在了下巴处,砸得他刚刚向后仰,又被一拳砸在肚子上。   唐未济一连上百拳,将他从天上生生打进了地底深处。   俞永镇连血脉化形都不曾施展出来便被打得硬生生昏迷了过去。 第160章 暴风雨来了   桌上的茶壶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大悲楼里却已经鸦雀无声。本来蠢蠢欲动想要偷偷看看唐未济包裹里藏着什么东西的阴都少宗主咽了口唾沫,不动声色又重新落座,仿佛只是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   不少人端起的茶杯忘了放下,又有不少人刚端起茶杯手一个哆嗦溅出点茶水又轻轻放下。   有些人站着忘了怎么坐下,有些人坐下只觉得腿有些发软怎么也站不起来。   行立坐定,皆是不安。   诡异的气氛在这种情况下弥漫开来,很显然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都觉得有些魔幻荒谬。   “我刚看见什么了?”有人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来,顺道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疼得龇牙咧嘴,被身旁同伴轻轻撞了一下,假装低头喝水不说话。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看见了什么,自然便是什么。大悲楼外面的这场战斗尽落眼底,哪怕是坐着的人都是看得清清楚楚,如何还有疑问。   唐未济战胜了俞永镇?   不,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化气境血修战胜了固元境血修。   不管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的名字都会因此载入史册,当然,这一点对唐未济来说不算什么,作为以化气境斩杀三仙境大妖的头一号人物,哪怕是得益于上清剑,史书上也少不了他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史家都有可能给他专门写一页文章。   但这一次的意义完全不同,唐未济斩杀大妖充满了不可复制的偶然性。他战胜俞永镇却打破了所有人主观思想里的桎梏,对于未来来说,有可能便意味着可以实现,相信日后的那些绝顶天才都会把越大阶战斗当做自己的目标。   俞永镇不算是这一批三元境天才中的强者,他没有得到阴都的重视,也不会和其他人一样有重宝傍身,修行的都是顶尖秘法,他只会用自己经受过天地至理洗礼的那具身体。   但是,请注意这个但是。他终究是三元境,而且还是在动用了专属于三元境的力量之后被唐未济击败的,而以大悲楼上这群人的眼光,甚至看不出来唐未济是怎么破了天地之力的桎梏封锁的。   松云道人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自己头脑有些晕眩。   是他帮着阴都揽下了这份活,是他告诉平英侯他们来打这个头阵,他以为俞永镇会万无一失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却没想到面对一个区区化气境都能输。   完了,全完了。   他面色灰白,衣袍下面的那双手轻微颤抖着。   面对这场失败,阴都必然要直面平英侯的怒火,而作为直接牵扯进这件事情的两个人,一个少宗主,一个他,阴都宗主会将怒火发泄到谁的头上问都不用问。   他将会直面平英侯与阴都的怒火,到了那个时候,他该如何自处?   仅仅只是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松云道人心里头已经闪过无数个念头,他的目光在少宗主侧脸上转过,呼吸略有些急促,转而又恢复正常。   地面上的那个坑洞最底部有了细微的动静,动静越来越大,直到最后,一只手出现在了地面上,然后是整个身体。   唐未济把手里提着的俞永镇扔到了地面上,身形稍稍晃了晃。   他方才与俞永镇的战斗时间不长,但论起激烈程度绝对远超以往,让他竟有了一丝虚脱感。   唐未济揉着脸上青肿,擦干净那些血迹,慢慢走回大悲楼。   大悲楼一位掌柜打扮的中年男子笑容满面迎了上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唐未济道:“有人让我住在这里,说已经给我付好房钱了?”   掌柜连连点头,“这边请。”   唐未济上楼取了自己的包裹,一瘸一拐跟在掌柜身后。   正当这时,松云道人目瞪口呆,在心里骂了一句狗屎。   阴都的那位少主突然站了起来,挡在了唐未济的面前。   他怒不可遏,指着唐未济骂道:“打了我阴都的人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你当这里是你龙州府么?”   松云道人一时木住了,心想这少主平素虽然惹祸多,却不是没头脑,方才看他一脸害怕的样子,现在这是怎么了?失了智了?   他看了一眼少宗主,才发现他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松云道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混账在想什么事情。   他看唐未济现在的样子,觉得他是经过了一场恶战之后的强弩之末,现在是想估计激怒唐未济之后好趁人之危?   松云道人心里头无端涌起一阵怒火,刚要阻止却又想到了自己之前的担忧,低头呷了一口茶水,反倒是没说话。   如果,如果这个唐未济真是强弩之末,少宗主将他打败,不管结局是好是坏,也甭管外人怎么看待他们阴都,他这个点的责任都可以降到最低。少宗主闯祸的本事用在这里帮他吸引风头倒是再好不过了。   唐未济勉强睁开肿的好似被马蜂蜇过的眼睛,没有理他,低着头往前走。   阴都的少宗主被惯坏了,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会儿看唐未济的模样,还以为他是怕了,心头勇气大增,抬手便往唐未济手臂抓过去,口中喝道:“小子,我与你说话呢,你是当耳旁风么?”   唐未济眼中冷光一闪,抬手去拦,终究还是差了些力气,咳嗽了一声,微微侧过身子想让开他,结果被少宗主一把抓住了唐未济背后的包裹。   “放手。”唐未济用自己平生最冰冷的声音说话。   只可惜因为身体太过虚弱,所以声音有些小了,又或者阴都的少宗主有些耳背,反正是没有听到。   他稍稍凑过来,偏着脑袋夸张问道:“你说什么?”   唐未济一拳砸在他的额角,只可惜力量有些弱了,速度也有些慢,少宗主往后一缩竟然躲了开来,他心头先是一惊,紧跟着哈哈大笑,“还敢还手,如此猖狂,看我好好教训教训你。”   他右手一搓,掌心带着一团黑色的火焰,一巴掌往唐未济的心口印过去。   唐未济想要闪躲,却偏偏背后的包裹被这人扯在手上,一时间竟然躲闪不开。他眼中一寒,身形一矮,一记扫堂腿已经将少宗主扫翻在地。   这少宗主只怕平日里都把力气花在了姑娘们的大长腿和白花花肚皮上,那团黑色的火焰看着声势骇人,精妙无比,威力却还不如俞永镇的一记拳头。   只听“嗤啦”一声,他摔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少宗主羞恼交加,正要发作,突然看见手边飘落的一样东西,一把抓住之后愣了一下,紧跟着起身哈哈大笑。   “诸位且看这是何物!”   他带着足够猥琐的表情与众人分享他手里的那样东西,众人看过去,他手里捏着的却是一件粉红色的禅衣,这等单薄纱衣用料考究,再看颜色分明是女子穿的,为何会在唐未济的包裹里?   众人看着他的眼神顿时便有些古怪起来,有几位已经从鼻子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嗤笑声。   唐未济看着少宗主,微微低下了头,他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以能控制的最平缓的语气道:“把那东西还给我。”   “还给你?”少宗主哈哈大笑,突然瞪眼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我呸!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是个偷香窃玉的贼人!”   他凑近纱衣嗅了一口,嬉皮笑脸道:“好香好香,却不知道这纱衣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妙人了。”   唐未济感觉到无比燥热的气息从鼻腔深处涌上了脑门,然后集中到了眼睛深处。他突然笑了,微微晃了晃脑袋,“我说让你把东西还给我。”   少宗主“呵呵”笑道:“我不还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唐未济看着他笑,笑得狰狞而可怖,他的心仿佛重新回到了那血腥与杀戮之中,所见皆是黑暗。   “你想死么?”   少宗主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他哈哈大笑:“被我揭穿了你丑陋面目,恼羞成怒了?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别的地方怕你,我极北之地可不怕你!”   少宗主义正辞严道:“我就不放,你能把我怎么样?怎么,这是你哪个老相好的?”   他脸上露出一丝猥琐笑容,“嘿,她身上可真香啊。”   唐未济猛然窜出,抓向少宗主的脖子。   少宗主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道黑影闪过,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脖子便是一阵剧痛。   他眼前一花,方才坐在那边的松云道人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前,少宗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触手一片温热的鲜血。   他被剧痛刺激,骇得说不出话来。   松云道人挥手甩出两团白色云团,挡在唐未济身前,“年轻人,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唐未济冷哼了一声,懒得言语,挥手震散了面前这团白云,一拳往松云道人脸上凿过去。   松云道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松树枝,挡在唐未济拳头之前,铮然作响,将他扫退两步。   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顿时便多了一些不同,唐未济方才与俞永镇战斗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那么强的人在松云道人手上竟然如此弱小的么。   松云道人面不改色,心里头却有些惊讶唐未济的蛮力之大。他手中的松枝名为禄神松,是他晋入固元境之后练成的一桩异宝,与他血脉相连,威力不凡。饶是如此,他竟然还被唐未济震得虎口发麻,着实让他震惊。   更让松云道人在意的是这还是在唐未济油尽灯枯的时候发出的一击,松云道人心中对唐未济的威胁度又提高了一个档次。   唐未济又重新攻向左边,却又被松云道人挡下,他停下手,冷冷道:“他拿了我的东西,怎么就成了我欺人太甚?”   松云道人道:“他拿了你的东西是不假,不过仅仅只是一件衣物而已,让他还你就是了,何必如此动怒,方才若不是我拦住你的话,你那一击足以要了他的命。”   唐未济冷冷道:“我已经提醒过他了。”   松云道人道:“这也不是你当着我们大家伙的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的理由。”他轻声道:“这里是平英侯爷的地盘,不是你少游侯的天下!”   唐未济看了他好一会儿,看得松云道人心里头泛出寒意的时候却突然松了口,“我今日乏了,不想杀人,你让他把东西还给我。”   松云道人心中松了口气,谁也不知道他方才面临着的巨大的压力。他从来没有想过唐未济这个年纪的少年竟然会给自己带来如此之大的压力,他松云道人虽然仅仅只是固元境,但他踏入固元境已有多年,杀手锏不止一个,面对的敌人也不止一个,能给他带来这么大压力的人极少极少。   不过好在唐未济愿意松口,松云道人知道自家少宗主与唐未济的这桩梁子算是结下了,唐未济现在放弃出手不过是因为他知道以他现在的状态打不过他罢了,日后总是要报复的。不过报复就报复吧,反正与他没关系就行了。   松云道人扭头与少宗主道:“把东西还给他。”   少宗主却不知道是哪根弦搭错了,许是因为自己被伤着了,也许是因为松云道人挡在了他的面前,所以他没有感受到松云道人方才感受到的压力,更或许是他天不怕地不怕习惯了,在这种时候怎么会听松云道人的话,那不是示弱么?   他梗着脖子怒吼道:“这不可能!”   他挥手将手头上的禅衣撕成了碎片,犹自不解气,挥手扔出一团黑色的火焰,将那件衣服烧成了灰烬。   他看着唐未济大笑道:“你能把我怎么样?能把我怎么样?”   话音还没落下,便听见面前的松云道人怒吼道:“蠢货,给我闭嘴!”   少宗主大怒,刚要发火,便感觉到了一股子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道,好似尸山血海中涌现出的杀意。   松云道人大气都不敢出,严阵以待。   唐未济抬起头,眼珠之中腥红一片,直欲择人而噬。   他指着少宗主,一指指点道:“你想死,我帮你。”   当初在太玄教的时候,唐未济为了不继续和瑾公主有联系,刻意疏远了她,瑾公主敏锐察觉到了唐未济的变化,所以跑出去之后大哭了一场,回到天都之后便晋级到了固元境。   而在方寸山的时候,瑾公主扔下了自己被唐未济触碰过的外衣,便是眼前化为灰烬的禅衣。   而现在,这件被唐未济小心收好的禅衣被面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摸过,闻过,侮辱过,并且焚为了灰烬。   你感受到了么。   暴风雨,来了。 第161章 完了完了   暴风雨真的要来了。   几乎不用唐未济多说,松云道人已经在那股压力到来的时候犹如炸毛的猫一样弓起身子,他眼前恍惚,那股好似被死亡笼罩的血腥味中走出滔天血海伴身的修罗。只是回过神来哪里又有什么修罗,只剩下唐未济静静站在那边看着他。   松云道人好似被一座重山压着,身上已经忍不住全是冷汗。   他心中骇然,心想这小子到底是从什么地方爬出来的恶鬼,方寸山那种地方怎么可能会孕育出这样的少年。   他还想与唐未济好好说话,大悲楼外突然起了一声惊雷,紧跟着狂风大起,飞沙走石。   一道灰白色的龙卷自天边生起,紧跟着极北之地深处坠落了一连串流星火雨,将那道龙卷染成了一道细细的火线。火线闪耀着火红色的光芒,看着像是一道细细长长的电火花丝,离得更近了才会发现其中藏着的那炽热与疯狂。   它叫嚣着往大悲楼这里飞速靠近,沿途冰雪在火线面前被融成溪流,露出冰雪下面藏着的丑陋的黑色大地。   雪松身上的冰雪抖落在半空,尚未落地就被蒸腾化作雾气。高大的雪松被成片卷起,然后在火龙卷中飞速干枯,卷曲,化作焦炭与飞灰。   岩石随着狂风在地上滚动,撞开沿途遇到的房屋或是行人,最终抵挡不住被卷到半空中融成金黄色的岩浆,变成这道龙卷中的一份子。   大地龟裂开来,冰雪之下坚硬似铁的冻土飞速融化,然后里面的水分被蒸发,剩下龟甲般一大片赤地,赤地龟裂的那些缝隙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幽红色的地火在地底咆哮,要挣脱地壳这个巨大牢笼的束缚。   它们终于冲了出来,它们看见了这片天空,感受到了这片阳光,然后飞快占据了这片地方,大块大块的岩石坠落,大地成片陷落,落入深渊。它们将火焰喷洒向天空宣战,将这里化作真实的人间地狱。   天空中突然变得火红一片,似乎被放入了一个巨大的火炉之中,火炉开始疯狂燃烧,天空中的云层在这样的热量与光芒之下飞速散开,只余下赤红色的天空。   天空如琉璃一般澄净,这片琉璃却又突然裂开,无数火红色的星辉大片坠落,它们太过密集,以至于落在半空中便连成了一片,然后化作了一道光柱,穿过大悲楼的砖瓦,将唐未济笼罩在内。   唐未济一头黑发无风自舞,鞭子一般抽打着身后虚空,将那根赤红色的光柱抽打出无数黑色的缝隙。   那片星辉向着他身体里面钻进去,就像是落在地面上的一层雪,无声无息渗透地面。   唐未济飞速吸收着大片的星辉,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对赤红色的巨大翅膀从他背后展开,一声清唳凤鸣,他被包裹在一团火焰之内。   唐未济缓缓抬起头,他身上的伤势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完全恢复,他扭了扭脖子,发出爆竹般的响声。   巨大的压迫感随着这些声音将大悲楼这片不大不小的空间塞满,紧随而来的是不安与恐惧。   松云道人看着唐未济,突然从心底感觉到一阵寒冷,他颤声道:“二次觉醒,没想到你竟然会二次觉醒。”   唐未济看着他,感受着天空中那颗代表了朱雀的大星洒落下的温暖星辉,虽然不明白他口中的二次觉醒是什么意思,却也知道和自己体内的四神珠有关。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总觉得这次朱雀大星洒落的星辉也太多了一些,甚至比前两次加起来还要多。   有人感受着这些星辉之中夹杂的最纯粹庞大的力量感,轻声道:“这不会又是一种天阶血脉吧?”   有人想着这些火红色代表的意义,提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这是……四神兽血脉?”   没人应声,不代表没有赞同,而是他们的心中除了这个答案再也找不到其他的答案。   远处的那道火龙卷还在肆虐,想来在这片星辉消失之前是不会消散了,而塌陷的那片地面下面的幽红色地火形成了一片扑不灭的火柱刺向天空,想来即便是这星辉消散了它也不会消失,不知道会持续几百年。   天阶血脉之中,除了朱雀血脉,还有什么血脉之力能够引起这么大的火属性灵气暴动,但即便是朱雀血脉,觉醒之后又如何能有这么大的动静。   天阶血脉觉醒动静都这么大的么?有人想到了唐未济在天都的那次青龙血脉觉醒,心想上一次的动静似乎也没这么大啊,不然的话天都早就为此炸开锅了。   有不少人羡慕,二次觉醒已经是非常罕见的事情了,不仅需要体内同时拥有两种血脉之力,更需要两颗大星的共同认可。   就和人一样,血脉大星也有着自己的排斥性,怎么可能会与其他血脉大星共同承认同一个躯体,除非那个人足够优秀。   唐未济做到了这一点,更让人羡慕的是他觉醒的第二种血脉竟然也是天阶血脉,这是上辈子积了多大的福分换来了这辈子如此好的天赋?   他们心头暗想,不无嫉妒,只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按照这说法的话这是唐未济的三次觉醒,而且都是天阶血脉,当然是拜四神珠所赐。   若是他们知道了,只怕整个大唐都要因为这个消息震荡不安。   松云道人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开始发软了,他知道唐未济在天都硬接李四一指的事情,而那次听说就是因为唐未济的血脉觉醒才挡下来的,他再怎么自信也不敢说自己比得上李四啊。   少宗主躲在松云道人的身后,看着唐未济的模样一阵心悸,连声叫道:“松云长老,快杀了他,杀了他!”   松云道人在心里把少宗主的十八代都骂遍了,心想你他吗个大傻叉,我要是能打得过我早上了。   他硬着头皮道:“少游侯,我……”   只可惜话才刚刚说到一半,还没有说完,便觉得眼前一阵热浪扑面,火焰化作鸟喙,轻轻一啄。   松云道人硬着头皮吞回话语,将手中的禄神松挡在身前,引动体内血脉之力,禄神松之上放出莹莹青光,青光抖落在地上,化作一棵古松,将松云道人笼罩。   古松松针抖落,织成密密的雨,青光在雨点之间来回弹跳,最后变成一柄青色的古色古香的剑,斩向那火焰鸟头。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鸟头不避,长剑斩个正着。   松云道人微微松了口气,他不知道唐未济为什么没闪,但他对自己的这一下有信心,倒在这一招下面的固元境都不止一位了。   禄神松与他的松神血脉同出一源,相得益彰,两者叠加甚至堪比天阶血脉的威力,也就是说唐未济是确确实实受了天阶血脉的固元境强者一击,松云道人不信他还能撑得住。   即便能撑住,也最起码暂时失去战斗能力吧,他的目标不是打败唐未济,只要给他一点点空隙,他有足够的信心将少宗主带出去。   然而他刚松下的心弦飞速绷紧,他感受到自己体内出现了一抹被灼伤的刺痛,紧跟着青光崩散,松针断裂,古松无声无息自上而下化作齑粉。   那柄落在鸟头上的剑自接触的地方飞速被融成了两段,化作光点消散在半空。   松云道人吐出一口鲜血,强行从袖中摘出两朵白云,云朵聚散之间将他与少宗主笼罩,只是还没等他动用秘法将他们送出大悲楼,云中便伸进一双手,震散了那些天地桎梏,一把卡住了他的喉咙,将他狠狠摔在地上。   大悲楼轻微震了震,楼板发出难听的“吱呀”响声,松云道人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差点没被这一下摔得晕过去。   他可不是俞永镇那种皮糙肉厚的家伙,精于秘法的他在身体上下的工夫甚至还远不如刚刚踏入三元境的俞永镇。   松云道人眼前还模糊着,便看见唐未济一把扯住了少宗主的衣领,将他高高举了起来。   少宗主手忙脚乱,怀中生出一片金色的光文,密密麻麻的古怪文字将他笼罩在内,形成了一个防护罩,只是还没等他说话,唐未济便是一拳砸在了防护罩上,火星四溅。   那片金色的文字瞬间少了一小半,又是两拳砸下,那些文字便化作了一页金色的书页,轻飘飘落在地上。   松云道人认出这是阴都宗主给少宗主的防身之物,号称可挡盈元境一击,对唐未济的实力又有了一个新的了解,心头骇然。   他连声道:“少游侯,你想做什么,先把我家少宗主放下,有什么话好好说,这里毕竟不是龙州府,不是你方寸山说了算的地方。”   唐未济扭头看着他,“你是在威胁我么?”   松云道人连忙摇头否认,“不是,我哪里敢,只是我家少宗主年少不懂事,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还请少游侯大人有大量,多多担待。”   “担待?”唐未济冷笑了一声,“凭什么?”   少宗主虽然猖狂,却不是蠢蛋,见到眼前的这局势,怂得比谁都要快,他脸上堆着笑:“小侯爷,有什么话好好说,我的不对,您要是喜欢那禅衣,我大不了赔给你就是了。”   松云道人在心里骂了一声,只觉得要糟,真是个蠢货,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唐未济看着他冷笑道:“你不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么?”   少宗主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袭来,他连忙叫道:“你,你想做什么!”   唐未济道:“我方才说的话你不记得了么?需要我再说一遍?”   少宗主道:“这里可是极北之地,我是阴都的少宗主,你不可以杀我,何况仅仅只是因为一件衣物,我打不了赔给你就是了,你如此咄咄逼人,势必要死无葬身之地,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你难道不会为你方寸山想想么,你方寸山愿意得罪我们阴都,再结一大仇么。”   唐未济道:“我杀你,不是因为你毁了那件衣服。”   少宗主骇道:“你这个疯子,你真想杀我,你既然不是因为那件衣物,为何要杀我?今日是我第一次与你见面,你何至于做得如此决绝!”   唐未济道:“我说过不是因为那件衣物杀你么?”   少宗主愣了一下,“不是你方才说……”   “我方才说的是,不是因为你毁了那件衣服而杀你。”唐未济看着他的眼睛,“我杀你,是因为你碰了那件衣服。”   少宗主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笑了两声,发现唐未济似乎说的不是玩笑话,顿时有些急了,“你,你,你什么意思,你是说真的?”   唐未济心头的戾气已经涌上脑门,他不想再和面前这个混蛋废话,一巴掌便落在了他的脑门上,要用力将他脑袋捏碎。   正当此时,大悲楼外有古老晦涩的歌谣自远方传来。   有人骑白鹤而落,落在大悲楼外,轻声劝道:“小侯爷还请先住手。”   唐未济不理他,那人轻轻弹了弹手指,唐未济便觉得自己的右掌被蛛网黏住,收缩不得。   他转头看向来人,“你是谁?”   那人中年人模样,穿着一身崭新的白色道袍,手臂上搭了个拂尘,他轻声道:“吾乃平英侯门下一食客而已。”   唐未济看了一眼手里捏着的少宗主,“你是来为他求情还是来杀我的。”   那人连声道:“小侯爷乃是国之栋梁,我怎敢对小侯爷造次,此番前来只是不愿小侯爷铸成大错啊。”   唐未济问道:“错在何处。”   “错在小侯爷手上此人。”他道:“小侯爷若是杀了他,阴都必然疯狂,他们即便不敢正面杀侯爷,也会私下里进行刺杀,小侯爷千金之躯,何必与此等废物斤斤计较。”   若是别人之前在自己耳边说这种话,少宗主早就气得跳脚了,这会儿却连声赞道:“对啊对啊,他说得没错啊,你何必杀我呢。”   唐未济看了一眼那人,将少宗主轻轻放下。   少宗主鬼门关上转了一圈,顿时松了口气。   那人打了个稽首,面带笑容正要说话,唐未济便一拳砸碎了少宗主的脑袋。   大悲楼上,松云道人一口气没喘过来,晕了过去。   完了!   这是他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162章 门前的追随者   阴都少宗主的死让本就寒气森森的极北之地卷起了一道扑面而来的狂风。   狂风之中夹着刺人的冰碴,被冰碴触碰到的每一个人都将视线投向了大悲楼。   听说那个方寸山唐未济天赋冠绝天地间,不仅越境打败了俞永镇,还二次血脉觉醒打败了松云道人。   听说那个少游侯唐未济性格暴虐,性情嚣张,只因一件衣物悍然出手要杀阴都少宗主,就连平英侯身边的第一高手白鹤真人都不曾拦下;听说那个唐未济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着所有人的面悍然痛下杀手。   还听说那个唐未济是个喜好偷香窃玉的变态,随身包裹之中竟有女子衣物。   唐未济这个名字在撇去了少游侯的称号,撇去了黄龙人、李四、三仙境大妖、买剑这些名字之后,第一次凭着这个名字的主人本身进入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唐未济用阴都少宗主的一条性命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他这次前来极北之地就是来砸场子的,更让所有人意识到,这些比试不仅仅是比试,而是有可能会丢掉性命的。   这些都是其次,许多人开始观望,想要看看平英侯面对如此强势;强势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唐未济会怎么去做。还有更多的人把目光投向了那座黑色的山峰,想要看看山峰上的那座半座山大的黑色神像会有什么样的动静。   谁都知道阴都宗主老来得子,故此极为宠爱,况且那位宗主又以气量狭窄睚眦必报著称,哪怕上头有平英侯压着,这位老宗主也要掀起三尺浪。   少游侯的名头在其他地方也许有用,但是在极北之地,前面有平英侯顶着,后面有各大宗门天不怕地不怕,会怕你一个十九岁的小侯爷?   大不了就是一死么,对极北之地的大多数血修来说,死亡反倒是一种荣耀,谁怕死下辈子就是个龟孙儿!   烛火一般长明还是烟花一般灿烂,他们毫不犹豫会选择后者。这就是极北苦寒之地养出来的一群彪悍血修。   只是让所有人都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阴都的那座黑色山峰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平英侯那边倒是来了消息,让白鹤真人与唐未济先在大悲楼住下,三日之后的除夕夜,平英侯会亲自设宴乐游园,请少游侯赴宴。   很显然,三日之后的宴会才是重头戏,没准也正是如此,阴都的宗主才没有出手。   但三日之后的宴会平英侯到底想做什么,才会说服了阴都的宗主面对丧子之痛都能忍得下来?   众说纷纭,各种猜测都有,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唐未济估计是过不去三日后的那场宴会了。   平英侯的鸿门宴可是出了名的。   唐未济在大悲楼住下,将体内还未曾散去的星辉融入体内。   对他来说,现在每一分实力都值得用最吝啬的态度去对待。   蓝如玉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到了极北之地之后,所见之人俱是仇敌,所行之处步步荆棘。   如果说与俞永镇的那场战斗让唐未济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与三元境比起来有什么差别,那么之后与松云道人的这场战斗让他受益匪浅。   三次觉醒的朱雀血脉带来的朱雀星辉也就算了,唐未济发现朱雀血脉的觉醒导致自己体内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之前一直困扰着他的浑身燥热的毛病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口有些微微发烫,手放在上面时间长了有炽热感。唐未济猜测朱雀星辉之所以如此之多是因为受到了那根火凤真羽的影响。   另外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十一妖祖分身残魂的刺激,九长老的神魂在唐未济体内不再处于蛰伏状态,反而如深潭流水一般缓缓流淌。   唐未济以意识在一旁观看,能看见类似镜花水月一般的画面一闪而逝。   有那么一段时间,唐未济有一种冲动,想要潜入这条河流之中找到十九年前浮池之渊发生事情的真相。但他很快将这个念头驱逐出自己的脑海,他很清醒,清醒意味着冷静。   九长老的神魂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座宝藏,但同样,这宝藏处处藏着危险,不说别的,单单是九长老庞大久远的记忆就足以将他的脑袋撑爆。   “啪”地一声,就像是碎裂的西瓜。   找到那段记忆需要时间,而在他找到那段记忆之前,他敢保证自己绝对会被九长老的神魂撑爆。   唐未济的实力比起三仙境巅峰的九长老而言太过弱小,他在没有把握之前绝不会刻意去窥伺九长老的记忆。   只是就在他收敛星辉的时候,这些记忆流动的时候,莫名其妙出现了一副画面,看模样好像是某些文字。   唐未济被惊动,周身赤红星辉缩回体内,紧跟着便看见了那神魂长河上面出现的字体。   这些字体与当初蓝如玉给唐未济讲解的神通残法有些相似,唯一不同的也许只有颜色,唐未济心湖中的是金色的,面前的却是黑色的字。   唐未济看着那些字,同样看不懂,脑子里却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名称,似乎是这本书的名字——佛咒修罗。   这是什么鬼东西?   唐未济心里还在迷糊,心想这神魂长河平日里也没什么动静,今天这是受了什么刺激?莫不是上次吸收了十一妖祖的分身残魂,这会儿后遗症出来了?   他还在想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唐未济以为是大悲楼的小二端了热水过来,轻道了一声,“放在外面吧。”   敲门声顿了一下,却没有停止。   唐未济也愣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去打开门,门口站着的却是两个他无论如何都猜不到的人。   两个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两个都是三元境强者,两个都是阴都的人,一个叫俞永镇,阴都新晋三元,另一个叫松云道人,阴都外事长老。   唐未济第一个反应便要关门,关门的同时身后射出万道金光。   松云道人瞳孔微缩,连忙阻止,“小侯爷,我们今日过来并不是与你死战的,不用如此紧张!”   唐未济冷冷看着他们,又侧出半个身子看了一眼外面,皱眉问道:“就你们两个?”   松云道人苦笑道:“小侯爷多虑了,我们并不是代表阴都而来。”   唐未济道:“那你们是什么意思?”   松云道人才张开嘴,声音还没发出来,身旁的俞永镇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唐未济的面前,颤声道:“俞永镇多谢小侯爷报我血海深仇,俞永镇愿永生永世追随在小侯爷身边。”   唐未济冷冷看着他,半晌道:“我不信你们,你们走吧。”   他说着便要关门,俞永镇表情有些惘然,松云道人却是个老油条,连忙挡住唐未济的动作,“别啊,小侯爷,我们绝对是带着最大的诚意过来的!”   唐未济一脚踹在松云道人脚踝上,踹得他一个踉跄,“哎呦”一声差点没跌倒,眼看面前的门就要关上了,松云道人急了,连声道:“我知道平英侯想做什么!”   唐未济关门的动作停了下来,松云道人忐忑不安地看着那道窄窄的门缝,努力挤出最和善的笑容,一张老脸都皱在了一起。   唐未济推开门,“进来吧,先给我一个你们来这里的理由,理由不对的话,怎么来的怎么走。”   松云道人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他踹了踹地上依旧跪着的俞永镇,“你说是吧。”   俞永镇“唔”了一声,没起身。   唐未济皱眉看了他一眼,说道:“跪天跪地跪父母,我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么做,起来!”   俞永镇硬声道:“我无父无母,你帮我报了杀妻之仇,便是我俞永镇的天,便是我俞永镇的地!”   松云道人在一旁讪笑着打圆场,“小侯爷别和这人见识,这人就是一根筋,脑子坏掉了。”   唐未济皱眉,使劲把他拉起来,“男子汉大丈夫,腰杆要挺直,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俞永镇低着头,“我想要做侯爷的追随者,侯爷不答应,我便不起来。”   松云道人面色有些尴尬,唐未济冷笑了一声,松开手,语气恢复淡然,“那就让他跪着吧,你跟我进来。”   松云道人应了一声,走之前抿着嘴瞪大眼睛点了点俞永镇,俞永镇就像是没看见松云道人在他眼前晃的那根手指。   进了屋子里,唐未济关上门,坐在凳子上问他,“给我个理由。”   松云道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不是在阴都待不下去了么。”   唐未济看着他,看得松云道人头皮有些发麻,他硬着头皮继续道:“俞永镇是我推荐给平英侯的,少宗主也是应当由我带回阴都的,结果俞永镇输给了小侯爷,少宗主又死在了您的手上,我这哪里还敢回阴都去啊。”   “你的意思是怪我咯?”   “不敢不敢,这我哪里敢啊!”松云道人抹了把汗,“少宗主平素就罪大恶极,更何况不知天高地厚敢得罪您,死了也就死了,那是他活该!”   唐未济道:“你既然是固元境,即便离开了阴都,这大唐哪里去不得,便是去我们方寸山都可以弄个长老位置当当,为何要来找我。”   松云道人苦笑道:“这您就不知道了,这极北之地平英侯一手遮天,我在他眼里落下号了,跑,怎么跑?没法跑,没出极北之地呢,我的尸体就硬邦邦了。”   唐未济道:“所以你这是拿我当你的挡箭牌?”   松云道人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即便没有我,您这不也是来咱……这极北之地砸场子的么,我这只能算是与您有着共同的战线,暂时寄人篱下啊。”   唐未济略微偏了偏脑袋,“你的理由我相信,他呢?他是阴都新晋三元,是阴都的未来,即便输了也没什么,日后你们极北之地会输更多人,他脸上不会太难看,他为何要来。”   松云道人苦笑道:“他这人真是脑子不好使,您是不知道,这小子是被狼叼回来的,就放在我们阴都门口,估计是天气太冷,冻坏了脑袋,从来一根筋。后来发现他有些稀薄血脉,便收了他当我阴都弟子。他打小有一个极要好的师妹,当初是他领着那个小女孩入的门。阴都弟子一向都不怎么瞧不起他,唯有那个小女孩和他极为亲近,两人慢慢长大也就有了感情。再后来,咱们那个少宗主看人家有几分姿色,把那女子迷晕强上了,少宗主是没什么事,最多也就是被宗主训斥了一番,把这事儿压了下来,可那女子却是痛苦不堪,最后自杀身亡了。”   唐未济皱了皱眉头,“他没去找你们少宗主报仇?你们少宗主应当不是他的对手吧。”   松云道人道:“找了,怎么会没找呢,只是刚找过去便被宗主找了个借口抓了回来,罚他看守阴神像,这一看便是六年,若不是他这次晋阶三元,只怕都出不来。”   唐未济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问道:“我收留你们,你们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松云道人笑道:“极北之地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若是您愿意收留我们,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可以提供一些情报的。”   唐未济又问:“你方才说你知道平英侯这次除夕宴想做什么?”   松云道人道:“我既然这么说了,自然不会骗小侯爷,已经得罪了平英侯,若是再把小侯爷也得罪了,我还想不想活了。”   唐未济点了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平英侯想做什么?”   松云道人摇了摇头,“请小侯爷恕我斗胆,这事儿我会告诉您,就绝对不是现在。”   唐未济道:“怕我过河拆桥?”   松云道人笑得像一朵花,“我不是信不过小侯爷,像我这种人,谁都不信,便是我亲妈在这里,我还是要多嘴问一句的。”   他笑问道:“小侯爷拿什么保证?”   唐未济侧过脑袋,拿手撑着,眯着眼睛看着他,“你想要什么保证?”   松云道人闻言顿时笑了,他哈着腰,搓着自己的手,“老实说,我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那就别说了。”   松云道人连忙挡住门口,义正辞严,“哪里的话,我怎么会信不过小侯爷呢。” 第163章 传承秘法   屋子里只有三个人。唐未济坐在床上,闭目炼化星辉,松云道人坐在一旁修葺着自己之前受损的禄神松,余下个俞永镇盘膝坐在门口怔怔出神。   松云道人的要求很简单,是希望从极北之地出去之后能获得少游侯的庇护,换个不好听的说法,他的要求和俞永镇没什么区别。   按他的说法,在极北之地的时候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出了极北之地,天下虽大,愿意得罪平英侯的人还是少,不如跟着唐未济,这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好事。   松云道人的要求乍一看是出于无奈,细细一想却又不得不让人佩服他的老辣。   大唐爵位极其难得,唐未济现在虽然势弱,但只要能活着从极北之地走出去,那么以圣皇对他的宠爱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松云道人想投入平英侯门下都没有门路,这会儿能得到另一位侯爷的庇护那也是极好的。   至于唐未济如果没能活着从极北之地走出去……都走不出去了,还指望以后的事情做什么。   唐未济突然睁开眼睛,转头问松云道人,“你之前所说的除夕宴上的三个考验来源确切?”   松云道人慌忙停下手里的动作,将光华内敛的禄神松收回自己怀中,坐直了身子,“我在平英侯身边好歹还是有些朋友的,况且平英侯对他的动作并未有丝毫掩盖,可以说是赤裸裸的阳谋了。”   “会不会是平英侯刻意放出来的假消息?”唐未济皱眉问他。   “不可能的。”松云道人道:“平英侯向来喜怒由心,从来没什么太大的城府,这些阴谋诡计他不屑使,再说小侯爷虽然没有官阶在身,好歹也是圣皇亲自册封的侯爷,与平英侯爵位相当。别人可以杀您,平英侯是万万不敢动的。相反,若是您去了乐游园,最在意您这条命的可得是平英侯。”   唐未济点了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他若是真设了那三道关卡等我去过,想要落我脸面,我的对手会是谁?我对这里不熟,你来与我说说看。”   松云道人抚着自己的长须,沉吟半晌开口道:“三场比试,一场是比体魄,一场是比道战,还有一场是比纯粹的战斗力,这三场都是硬仗,您在大悲楼打败了俞永镇,平英侯对您的战力有绝对的了解,这场战斗的细节会被侯府幕僚以最快速度抽丝剥茧,给您评级,绝对不会对你有丝毫轻视。”   唐未济道:“这也意味着我接下来要打的三场都是硬仗。”   松云道人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忧心忡忡,“硬仗也就罢了,怕的就是平英侯针对您挑选那些个人啊。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您现在是知己不知彼,难办啊。”   “所以我才会让你猜一猜会是谁来与我做对手。”   松云道人点了点头,“我心中有一些人选,但只能权作参考,小侯爷可听但不可全信。”   唐未济淡然道:“但说无妨。”   松云道人道:“极北之地的血修与其他地方不同,得益于这里的苦寒,从这里出去的血修论起体魄往往要比旁人强上一等,但若是说到体魄最强的血修,应当是石山寺的那群大和尚了。”   “石山寺?”   “石山寺的那群和尚很强的。”一旁一直不曾说话的俞永镇突然开口。   松云道人惊讶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俞永镇不理他,就像是没听见这话。唐未济问道:“你不是一直在看守那座神像,你怎么知道的?”   俞永镇忙道:“石山寺的人前年曾经来过阴都,我和其中一个人交过手。”   唐未济看向松云道人,松云道人笑得有些尴尬,“我可能恰好不在阴都吧,咳咳,我继续说。”   “极北之地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这里风气彪悍,谁也不服谁,虽说在平英侯的钳制下已经缓和了许多,却还是一直争斗不休。”   “要说最强的那一等,应当是捉刀教和石山寺了。只不过两者又有差别,捉刀教胜在功法阴毒狠辣,石山寺则是强在锻体。石山寺的撞钟和尚刚刚晋入固元境,听说是个冰猿血脉。”   “冰猿血脉?”唐未济皱了皱眉头。   “不错,小侯爷也听说过?”松云道人苦笑道:“这群大和尚不念经,不参禅,只是每日锻体苦修,这个冰猿血脉的小子不用多想,绝对已经血脉化形成功,可不是这小子能比得了的。”   他看了一眼俞永镇,话语里带刺,俞永镇依旧没理他。   “这么说来,我这第一关的对手应当就是他了?”唐未济问道。   “八九不离十。”松云道人点了点头。   松云道人又道:“至于这第二场的道战,整个极北之地能与您一战的,想来也只有他了。”   唐未济好奇问道:“谁?”   松云道人道:“李书生。”   “李书生?姓李的书生?”   “他的确姓李,也的确是书生,不过他的名字就叫李书生。”   松云道人提到这个人的时候面色有些复杂,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和他有过节?”   松云道人摇头笑了笑,“我若是能与他有过节,那可真是三生有幸了。”   “哦?”唐未济更好奇了,“难不成是他实力太高,辈分太大?”   “您还只是化气境,一堆固元境天才挑战您已经算是很不要脸了,哪里还敢让老一辈天才出来。”松云道人猜到了唐未济的想法,摇头道:“他不过才驭气境而已。”   “驭气境?”唐未济愣住了,“一个驭气境的人值得你这么羡慕?”   “整个极北之地,谁会不羡慕他啊。”松云道人道:“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并非血修。”   唐未济想到了小木鱼,更加好奇了,“既然是普通人,如何会是驭气境?”   松云道人咂吧了一下嘴,感受着嘴里的苦涩,“因为他对大道的理解够高,我若是有他那等道缘,只怕早就踏入三仙境了。”   唐未济面色稍变,“你的意思是,他凭着对大道的理解,从一个普通人生生变成了驭气境的血修?”   松云道人点了点头,“此人目前投身在平英侯府,听说就连平英侯本人对他都尤为尊敬,小侯爷在方寸山上看遍十八朵道莲,若是极北之地还有谁能与您争锋的话应当就是他了。”   唐未济点头问道:“那最后这场实战,会是谁与我对手?”   松云道人苦笑挠头:“这就是最难的一点了啊,极北之地天才众多,加上一个个傲气得很,谁都会想与您一战的。”   “从你打败了俞永镇开始,您在他们的心里就是同层次的对手,若是能在除夕宴上打败您,这好大的名声可就落在自己与自家宗门头上了,这可是一桩大赚的买卖。”   唐未济揉了揉眉心,“你觉得以我现在的实力,整个极北之地能打败我的固元境天才有几人?”   松云道人犹豫了一下,问道:“恕我冒昧,若是让您现在与我对敌,胜负在几成?”   唐未济道:“没有星辉之力的加持,我与你一战,应当是三成胜率吧。”   松云道人盘算了一番,竖起巴掌,“应当有五人是稳胜您的。”   唐未济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多?”   松云道人道:“捉刀教的捉刀童,石山寺的撞钟和尚,大雪山深处的那个冰狼崽子,平英侯府门下的风流小公子,还有一位踩雪小姑娘。”   “谁最有可能?”   松云道人道:“捉刀教与平英侯向来不对付,应当不会在除夕宴出手;石山寺的撞钟和尚就是那位冰猿血脉,不会与您战第二场,大雪山深处的冰狼崽子从来孤身一人,踩雪小姑娘神出鬼没,最有可能的自然是那位风流小公子了。”   唐未济点了点头,“与我所料不差。”   松云道人抬眼看了一眼唐未济,欲言又止。   唐未济垂着眼帘,“有什么话就说。”   “那就恕我不敬了。”松云道人试探着问道:“小侯爷可是与捉刀教仇乐池有死仇?”   唐未济摇了摇头,“有仇,不至于死。”   “那就好。”松云道人松了口气,“仇乐池不可怕,就怕他们那个捉刀童与您做对。在乐游园您是不愁自身安危,出了乐游园之外有人要杀您,平英侯可不会往自己身上揽。”   “捉刀童这么厉害?”唐未济想到了自己之前见过的死在黄龙人手下的一代捉刀童。   “何止啊。”松云道人苦笑道:“我与那小崽子比试只有三成胜率,若是生死战,只怕我九死一生。”   唐未济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松云道人又道:“说这些是让您在除夕宴之后小心一些,若是真过了那一关,到那时候藏着的牛鬼蛇神大致也都出来了。”   唐未济想起来自己的仇人还挺多,捉刀教,长生宗,现在又加上极北之地的这些人,阴都还成了自己的生死大敌。   松云道人说得没错,在除夕宴之前没人敢动他,但若是他过了三关从乐游园里出来了,平英侯可不会再护着他的性命了。   他想了想,突然朝着俞永镇唤道:“你是什么血脉?”   俞永镇愣都没愣,将自己的秘密脱口而出,“我是暗影狼血脉。”   松云道人有些讶异,不知道唐未济为何要问这个。   唐未济点了点头,挥手在半空中轻轻一点,有无数黑色的字符散着宝石一般的光泽从唐未济手指处飘入俞永镇的脑海中。   “这是一部秘法,名为佛咒修罗,我之前翻看了一些,是暗影狼血脉的正统传承秘法,与你血脉正好合适,你先拿过去练着。”   俞永镇一下子愣住了。   松云道人的眼珠子都要从眼睛里瞪出来了,羡慕得口水都要滴落下来。   每一种秘法理论上是谁都可以修行的,但每一种血脉诞生之时都会有伴生秘法,是最适合这种血脉的秘法,名为传承秘法。比如浮池之渊的四神兽营就各有自己的传承秘法。   松云道人没想到唐未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这么大方。俞永镇弱就弱在阴都不曾培养他,生怕他的反噬,即便如此,俞永镇也依旧是阴都三代弟子中第一个踏入三元境的,用屁股想都能想到他的天赋有多高。   松云道人不敢想象俞永镇得到传承秘法之后实力会出现怎样的一种暴涨,他猜到唐未济是在为乐游园之行后的恶战做准备,可这也太大方了吧,他们才过来多长时间?两个时辰有么?   俞永镇“噗通”一声跪伏在地上,“多谢侯爷赐予秘法,侯爷大恩大德,俞永镇永世难忘,此生俞永镇唯小侯爷马首是瞻。”   唐未济使劲把他扯起来,冷冷道:“以后再跪一次,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不喜欢没骨气的人。”   俞永镇重重点头。   还没说话,松云道人腆着脸凑过来,“小侯爷……”   “嗯?”   “我是松神血脉。”   唐未济看了他一眼,“滚。” 第164章 为何设宴   月穷岁尽,是为除夕。   俞永镇最后一个走出屋门,把门仔细带好,跟在唐未济和松云道人身后往大悲楼楼下走去。   大悲楼与乐游园一样都是平英侯的私产,他们投奔唐未济的事情瞒不过别人,所以他们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太阳已经落山,家家户户星火万点,不远处响起一连串的爆竹声,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大悲楼内一片寂静,一楼无数披甲士站在白鹤真人的身后,等着护送唐未济这位少游侯前往乐游园。   气氛紧张,那些披甲士的眼神都称不上和善。   见到唐未济,白鹤真人笑引道:“少游侯,请。”   唐未济当仁不让,与白鹤真人并排而行。   街道两旁站满了披甲士,家家户户的窗户都开着一条小缝,无数双眼睛好奇看着唐未济。   对于极北之地这些土生土长的普通人来说,唐未济离他们太过遥远,所以并无仇视,唯有好奇。   是对大唐新晋小侯爷的好奇,同样也有对三代血修风头正盛的天才感到好奇。   青龙血脉拥有者;血脉二次觉醒;十八朵道莲;三气境挡李四一指;化气境斩大妖头颅;孤身入莲池……唐未济身上的传说实在太多太多。   好奇之余,没人觉得唐未济能过乐游园的那一关。极北之地的各家宗门都派了人过来同平英侯共贺新年,在这种时候,平英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丢脸,等待着唐未济的会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困难。   人群之中,唯有一个人有着不一样的心思。   俞永镇看着走在最前方的唐未济的身影,无比坚信一点——在这个人的面前哪怕挡着刀山火海,他也会用尽办法迈过去。   没人能挡在他的身前!   俞永镇见过的天才不算少,石山寺的大和尚都和他交过手,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像唐未济这样天赋绝顶修行却又如此刻苦的一个人。   三天,整整三天,除了期间吃了一顿饭,唐未济坐在床上动都没动一下。他用了三天时间将朱雀星辉消化完全,将化气境所需要的那些灵气填了七七八八。   在唐未济看来这是很寻常的修行状态,但是在俞永镇看来这根本就是自虐。哪怕是他这种修炼刻苦的天才也不会做到这种程度。   俞永镇相信如果不是时间不允许的话,唐未济还会继续修炼下去。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对唐未济还仅仅只是因为大仇得报与赐秘法的感激,现在则是化作了更深层次的崇敬。   天赋绝顶,努力超群。这样的人不成功都说不过去。   乐游园门前车马喧嚣,认识的人相谈甚欢,只是诡异的是他们都不曾入园,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来了,来了。”   有人匆匆而来,低声说话。   乐游园门前的喧嚣飞速化作寂静,一行人从街角拐了出来,向这里行来。   有人看着唐未济,心想这就是那位小侯爷?也未免太年轻了吧。   唐未济远远便看见了这一幕,他笑着问白鹤真人,“这是……”   白鹤真人道:“他们倾慕小侯爷的名声,今日聚拢在此想要见见小侯爷的真颜。”   唐未济笑道:“我还以为是围在这里想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呢。”   白鹤真人皮笑肉不笑,“他们不过是些普通血修,哪里敢对小侯爷如此不敬。”   两人正不咸不淡说着话,人群中突然有人叫道:“少游侯好大的威风,不在龙州府呆着,跑到我们极北之地作威作福来了,是当我们这些人不存在么!”   白鹤真人的面色顿时变了,厉声喝道:“抓起来。”   两旁披甲士迅速去捉人,不一会儿便拖着一个人走出了人群。   白鹤真人厉喝道:“少游侯远道而来,即便有万般不是,岂是你这种人有资格议论的!拖下去,找出背后宗门,去找侯爷领罪!”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唐未济的面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他看向门口的那群人,原本还只是有着淡淡的敌意,现在敌意不知不觉浓重了许多。   果真是鸿门宴啊。唐未济心里叹道,这还没入园呢,先来一出同仇敌忾,是要把自己扔到整个极北之地的对立面,这下子哪怕是有人想帮自己都说不了话了。   白鹤真人笑着看向唐未济,“让侯爷受惊了,请入园东院。”   唐未济笑道:“有劳了。”   披甲士各自散开,守在乐游园外面。众人各自入园,乐游园分东西两院,东院只宴请平英侯最尊贵的客人,他们各自前往西院。   白鹤真人领着唐未济三人进入东院,冰天雪地,东院之内百花盛开,百花丛中有人静静坐着,在唐未济踏进来的第一时间,所有人把目光投向了他。   有人大笑着迎了上来,“这便是我那位小兄弟么,果然器宇不凡啊。”   白鹤真人朝来人轻轻点了点头,自去寻位置坐下。   那人中年模样,面如重枣,相貌堂堂,他把着唐未济的手臂朝最上面的位置带过去,“来来来,既然到了哥哥这里,哥哥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一些上不了台面的陈酒烂肉,还希望老弟别嫌弃啊。”   唐未济知道这便是平英侯了,脸上挂着最真挚的笑容,“侯爷说得哪里的话,谁不知道这乐游园里面酒是一绝,肉更是一绝啊。”   “老弟这是看不起我么。”这人把脸一沉,“你我同领侯爵,怎么还叫我侯爷,这不是打我脸么。”   唐未济笑道:“还请哥哥莫怪,我平白领了个侯爵的身份,说实话真还没习惯。”   平英侯笑道:“往后自然慢慢也就习惯了,来,不说这些话,到了哥哥这里,你只当到了自己家,吃好喝好,想住多久住多久!”   唐未济与他平步而行,笑容满面,若是被旁人看见了,任谁也想不到这两人互相巴不得对方下一秒死去。   俞永镇和松云道人自然是没资格跟着走上去的,在末尾找了张席位坐下。   俞永镇看着这一幕,悄声与松云道人道:“看不出来平英侯还挺平易近人的。”   “平易近人?”松云道人嗤笑了一声,“唐未济是受激而来,若是他面子上的功夫再做不到位,只怕事后圣皇陛下绝对饶不了他,这是给自己先铺个台阶,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一推了事。”   “你觉得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俞永镇问他。   松云道人冷笑着看着他,“你当少游侯真是来游山玩水呢?你忘了你是怎么输的了?要他命的人可不少。”   俞永镇摇头道:“我当初得到的话是不能要他的命。”   松云道人意味深长,“不是所有人都是你,想要杀他的人多得很,我现在就能给你报一串名字出来,看着吧,今日过后,咱们哥俩的日子可不好过咯,你当给你的传承秘法是白给的。”   俞永镇低下头,看着眼前的一大杯酒,就在松云道人以为他没话的时候,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唯死而已!”   松云道人古怪看着他,心想这还真他娘是个脑子少根弦的小家伙啊。   唐未济落座之后宴会便已经开始,园子里面觥筹交错,曲水流觞,好不自在。   远处爆竹声不绝于耳,乐游园的上空有精挑细选的学过踏空秘法的女子随风飘舞,自她们手中洒落连绵不绝的花雨,另有一百多女子血修在乐游园四方以秘法模拟火树银花。   唐未济与平英侯坐在最上方,平英侯笑道:“往年过节时候可没这么热闹,若不是老弟来了,我可舍不得花这么大价钱请如此之多的人过来。”   唐未济道:“那我的面子还真是大啊。”   平英侯道:“那是自然。”   他亲自给唐未济斟了一杯酒,“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何要设宴请你吧。”   唐未济点了点头,“我的确是有些好奇。”   平英侯笑道:“极北之地是我的地盘,有客登门,我这个做主人的总得尽到地主之谊才行。”   唐未济摇了摇头。   “不信?”   “不信。”   “那我为何不让你在我极北之地自生自灭,反正只要我不和你扯上关系,你怎么死的都和我没关系,大不了日后去圣皇那边领一番罪责罢了。”   唐未济依旧笑道:“若是如此的话,何来今日这场除夕宴。”   平英侯死死盯着他,突然叹了口气,“我真没看出来你有什么特别的,竟然值得那位如此之做。”   唐未济心中一动,意识到了重点。   平英侯看着他,面色已经逐渐变得冷淡,“在你和阴都那小子战斗之前,我的确是想让你自生自灭算了,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没有想到她竟然从天都过来了。”   唐未济一颗心“砰”地跳了一下,他的脑子里飞速闪过一个念头。   不会吧!   平英侯看着他,目光不知道是怜悯还是羡慕,“算你运气好,这次若是死不了,记得日后回去给她立个长生牌。”   唐未济心有所感,将目光投向东院入口,有人随落花飘然而至,远远响起一道高高的声音。   “瑾公主驾到!” 第165章 邀战   踏月而来,落花如雨,雨中人好似仙子,充满了不真实感。   东院雅雀无声,所有人看着天空中那人,目光或是炙热或是尊敬。   唐未济没有想到瑾公主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   瑾公主踏月而行,走到唐未济的身边坐下,于是在不经意间,上首三个位置,唐未济便坐在了正中央。   平英侯端起桌上酒杯呷了一口酒以掩饰自己心中震惊与疑惑的情绪。   之前有谣言说瑾公主中意唐未济,这件事情难道是真的?可如果是真的,那么瑾公主又如何会有那样的要求。   “难怪啊。”松云道人长叹了口气。   “什么难怪?”没有唐未济在场,俞永镇的话似乎多了一些。   “我之前还奇怪平英侯为何会请咱家小侯爷赴宴,原以为是面子上要过得去,现在看来应当是瑾公主给了压力啊。”   松云道人挠了挠头,有些想不通,“可瑾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俞永镇疑惑问道:“赴宴与不赴宴有区别?”   “自然是有的。”松云道人说道:“只要赴宴,平英侯就相当于与咱们侯爷扯上关系了,咱们侯爷在这里出了事情,圣皇是要怪罪的。”   “那不是好事?”   “是好事也是坏事,因为这护身符是有时限的,今天之前没人敢动咱侯爷,可过了今天可就说不准了。”松云道人饮了一口酒,声音压得更低,“且不说别的,若是侯爷在除夕宴上过不了三关,你说说看他之前养起来的那些名声可不就毁了。”   “若是过了呢?”   “若是侥幸过了。”松云道人闭眼品了品那番滋味,有些陶醉,“那咱们侯爷必将名声大噪,但紧随而来的便是生死危机了,不说别的,单说咱们阴都那位宗主,怕不是逼急了都要亲自出手杀他。”   俞永镇总结道:“也就是说,这场宴会只是为咱家小侯爷争取了几天安全时间,之后就是生死自负,瑾公主是想做什么?”   “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没有这场宴会的话,极北之地的这些人敢出手杀咱们侯爷么?”   “这是什么逻辑?”俞永镇听得直挠脑袋。   “你想想看咱们侯爷为何会来到极北之地?”   “是因为很多人指明挑战他。”   “这不就对了。”松云道人拍了一下大腿,“那你想过为什么就咱们极北之地这么多人要挑战他?若是说这背后没有指使你觉得圣皇会信么?”   “不会。”   “若是没有这场宴会,平英侯就要保证咱们家侯爷在极北之地的安危,因为谁都知道这场闹剧的背后站着的是平英侯,道理就和今日在乐游园咱家侯爷死不了一样。当然,若是暗地里有人刻意出手要借刀杀人也是可能的,但总归是多了一张护身符。”   “然后呢?”俞永镇还是不明白。   “现在有了这场宴会,若是咱们小侯爷输了,平英侯大获全胜,若是小侯爷赢了,日后出了什么事情也和平英侯无关,因为他算是与咱们小侯爷断了因果了,这场宴会就是一种姿态,哪怕仅仅只是明面上的姿态。”   “所以你才会问瑾公主为什么这么做?”   “对啊,外传瑾公主与咱家侯爷有旧,我怎么觉得瑾公主这是在帮平英侯呢?”   俞永镇不说话了,对于这些事情他本就不擅长,人心鬼蜮曲曲折折,他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没有松云道人看得远。   松云道人皱着眉头,“我还有一点想不明白,平英侯要在意瑾公主的看法,可平英侯又是用什么理由说服了阴都宗主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呢?”   俞永镇闷声道:“说那么多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松云道人摇了摇头,“这世上能活下来的,就没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说法,可不都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俞永镇摇了摇头,没有多想。   “你怎么在这里。”唐未济以心湖传音瑾公主,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他扭头看过去,看见的是那眉眼之间疏离如秋水的淡漠。   瑾公主从头到尾就像是没有看见他一样,只是若不是为了见他,又何必来到这里。   天空中有舞女起旋,如飞仙临世,乐游园四面八方有乐声传来,或是清幽或是空远,或是在耳边切切如珠,各种声音汇聚在一起,竟有些相辅相成。   曲毕,酒过三巡,忽有一人醉醺醺出列,抱拳道:“侯爷,我听闻少游侯年少力强,天生神力,小僧空文,今日不自量力,想与少游侯切磋切磋,也权当给大家伙助助兴!”   微醺的众人心中齐齐一震,心道“来了!”   谁都知道今日这场宴会上会有一场好戏将要上演,只是没想到竟然会上演如此之快。   唐未济打量着自己眼前的酒杯,就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   平英侯看了他一眼,朝着下方呵斥道:“空文,今日乃是大喜之日,岂容你胡闹,还不赶紧下去!”   空文和尚好似不胜酒力,耍起了酒疯,“莫不是少游侯怕了不成?若是怕了,我只以化气境与少游侯比试就是了。”   平英侯冷着脸斥道:“空文,今日除夕,岂能打打杀杀,此番言语休要再提,我劝你赶紧回去的好。”   空文和尚大笑道:“不怕不怕,我只是想与少游侯比拼体魄罢了,不打架,不打架。”   平英侯忍不住笑道:“空文,你莫不是喝醉了,既然是要比拼体魄,如何能不打架。”   空文和尚笑道:“体魄强横与否也就看力量、速度、抗击打能力,侯爷莫不是忘了我石山寺的鎏金阵?”   平英侯作恍然大悟的模样,“你将鎏金阵带过来了?”   空文和尚笑道:“虽不是山门阵法,却也足够我与少游侯一试了。”   平英侯故作为难,压低了声音,却又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楚,“少游侯,你觉得这……”   唐未济淡淡道:“既然是助兴,那么比就是了,只是这鎏金阵是何物,还请空文和尚给我讲清楚。”   空文大喜,“好说好说,只要你答应了我自然会与你说。”   唐未济站起身来,“好,你来与我说说看。”   空文道:“这鎏金阵乃是我石山寺弟子测试资质所用,分别测试力量,速度和抗击打能力,撑得时间越长越强,规矩简单得很。”   他说话间已经有人捧着无数个阵盘上来了,唐未济定眼去看,却是瞧不出其中玄妙。   那群人忙而有序,不一会儿工夫便布好阵法,有淡淡的金色光芒如同倒扣着的碗,放在唐未济与空文面前。   空文和尚率先跨入其中,朝唐未济笑道:“少游侯是想与我一起比试还是等我比完出来?”   唐未济道:“既然是比试,那自然是一起的好。”   空文和尚咧开嘴朝着他笑了笑,唐未济踏入金光之中,只觉得双肩一沉,身上就像是背着千斤巨石,行动都缓慢了许多。   空文朝着唐未济笑了笑,面前金光突然变得浓郁,紧跟着各有一块脑袋大小的金色石块出现往两人头顶撞过去。   空文大喝了一声,吐出一口白气,一拳将那金色石块砸得粉碎。   唐未济有心想看看这金色石块的强度如何,只以手掌接触,轻轻一捧,竟然差点没接住。   他冷哼一声,玄武血脉在体内沸腾,重重一拳将那石头砸裂。   空文看着他冷笑,金光不散,滴溜溜一转,又凝成一方更大的石块落下,几乎是与此同时,空文一拳朝着唐未济砸过来。   他这一拳说不上快,却是气势磅礴,如大雪崩塌,拳头上有冰雪飘落。   唐未济猝不及防,又要防那块大石头又要躲这一拳,躲闪不及竟然被这一拳打在肩上。   一层淡蓝色的冰霜沿着那受创之处蔓延开来,唐未济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只觉得冰冷僵硬,动作不畅也就罢了,就连体内玄武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冷哼了一声,引动朱雀血脉,一股热力冲过,将那层冰霜化解。   唐未济冷冷看着他,“不是说并非正面作战么。”   空文咧开嘴憨笑道:“我寺内弟子都是如此测试的,我一时忘了。”   唐未济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同是和尚,你可比南宗佛子差远了。”   空文道:“谁让我不是玄仙境呢。”   唐未济道:“你先动手,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空文放肆大笑,“就等你这句话呢,来,别留情,往死里打,求你了。”   眉眼冰冷的瑾公主微微皱了皱眉头,平英侯假装没看见,低头饮酒。   俞永镇咬牙道:“好贼秃。”   松云道人冷笑道:“石山寺的那群和尚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修力不修心,大道空途。有机会咱哥俩帮小侯爷出出气。”   “不用。”俞永镇道:“我一个人就够了。”   松云道人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看向唐未济的眼神有些担心。   石山寺的撞钟和尚名为空文,冰猿血脉极浓郁,几乎返祖,听说血脉化形之后与妖族无异,只凭肉体便可越境作战,唐未济强是强,能挡下么?   又有金光落下,唐未济挥手拍出,那块金色石头在半空一个停滞,呼啸而出。   空文不闪不避,被砸在胸口,倒退了两步之后凶兴大发,无数银色的毛发从他身上长出来,整个人涨大了两圈,强有力的小腿肌肉绷紧,紧跟着松开。   一道银光闪过,他已经出现在了唐未济的面前,一拳砸在唐未济的胸口。   唐未济有心要躲,却不习惯这压身重量,躲闪不及再次被打中,双脚扎在地上往后滑了近十米,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险些出了鎏金阵。   不用想也知道出了阵法便是输,唐未济落地来不及换气,侧身闪避。   果不其然一道金光过后又是一道身影,空文此人着实奸诈,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在一开始的时候便祭出了血脉化形这个大杀器。化形冰猿后的空文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显然都是碾压唐未济的,更别说抗击打能力了。   他又是一爪抓过去,唐未济双手一翻搭在他的手腕上,轻轻一抖却没能抖动他,被他反手抓住唐未济的手臂,重重砸在地上。   “轰”的一声,地面裂开一道口子。   现在谁都能看出来唐未济毫无胜算了。   瑾公主面无表情。 第166章 失败的后果   空文血脉化形之后似乎是变得更加暴躁了,那张布满钢针一样的雪白硬毛的脸上浮现出狰狞的表情,口中“嗬嗬”笑着,露出长长的獠牙,泛黄的獠牙上面挂着腥臭的涎水。   他对名利没什么兴趣,但对于毁掉一个天才却有着极其强烈的欲望,尤其是打击那个天才的道心,让他一蹶不振,从此淹没在时间长河中,化作一粒沙。   他拎起被他砸在地上的唐未济,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砰!砰!砰!   沉默而单调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机械地劈着柴禾。   唐未济挣扎无果,一米八的他在化形之后足有三米高的空文面前脆弱单薄得像是一个纸娃娃。   无数冰寒气息随着这一下下的轰击潜入他的体内,然后顺着经脉潜行,将他好不容易调动的血脉之力封印。   若是将唐未济的血管放大三千四百倍,你会发现无数湛蓝色的冰晶,那些冰晶如同泥沙一样拥堵在他的血管之中,让他的血脉之力流动异常缓慢。   若是再放大一千七百二十五倍,你会发现那些冰晶其实是一枚枚小小的符文散发着寒气堆砌在了一起,互相吸引凝成了一粒粒冰晶。   唐未济体内的青龙血脉与玄武血脉拼命冲击着那些冰晶,然而血液本身就属于液体,在这种专门克制液体的冰猿血脉天赋面前显得尤其孱弱。   哪怕它们是天阶血脉,也只能延缓冰晶蔓延的速度。   唯有朱雀血脉还有还手的余地,冰晶侵袭过来的时候能够以最快速度反应过来并且反攻过去,化作一道细细的火线将冰晶重新融成鲜血中的水份。   只是这也仅仅只能自保,每当唐未济调动更多的朱雀血脉想要将自己僵硬的身躯重新变得柔软,空文的拳头就会恰好砸落在唐未济血脉运行的关键位置,将朱雀血脉打散。   唐未济身后突然暴绽出无数道金光,衬得他仿佛一座神祗,金光化作利剑,直刺冰猿眼睛、后脑、咽喉、心口、下阴、侧腰等等要害位置。   又有一团火焰从空文握着唐未济的衣领处出现,小火用力撞在他的手臂上。   面对如此攻势,空文只是大笑,“想要困兽犹斗,也要看你自己够不够资格啊!”   他身形微微一震,只是闭上眼睛,一层冰蓝色的雾气从那些银色毛发中蔓延开来,金光与它碰撞,速度减缓,有层层冰霜将它们冻结。   只是金光并不曾停下前进脚步,那些冰层发出“咔咔”的声音很快破碎。空文“咦”了一声,很是惊讶,动作却不停止,雾气更加浓重,终于将金光完全包裹,他抖了抖身子,金光便像是实体一样坠落到地上,随着冰晶碎成粉末。   至于小火,空文随手抬了抬胳膊,它便被砸飞了出去,未成形的火焰真灵对固元境的强者来说实在太过弱小了。   “你还想反抗?”空文一拳砸在唐未济的脸上,唐未济已经睁不开眼,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空文金色的瞳孔在唐未济身上转了一拳,又一拳砸在他的腹部,打得唐未济刚刚凝聚起来的血脉之力又消散开来。   “就凭你这点实力,还想挑战我极北之地的诸多同辈?”他一拳接着一拳,“你连我都打不过,做什么白日梦呢。”   松云道人之前与唐未济谈话的时候说石山寺的撞钟和尚稳赢唐未济,看样子还说对了。   唐未济突然用力,身形倒悬,头下脚上,一个翻转骑在了空文肩膀上,双腿用力就要摔他。   若是放在正常时候,哪怕空文实力超过他,这一下也着实受不了,可惜这里是鎏金阵。   唐未济被空文一把抓住后腰,高高跃起,往后躺下,借着自己的重量将唐未济重重砸在地上。   唐未济又是一口鲜血吐出,面色惨白。   空文翻过身来,一直手死死按住唐未济,咆哮道:“认不认输!”   唐未济眼睛已经快要肿得睁不开了,他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却用尽力气轻笑了一声,“呵。”   “弱者无力的反抗啊。”空文一拳砸在唐未济脸上,砸得他脸颊皮肉绽开,鲜血直流,“只有这点程度了么?”   松云道人已经有些看不下去了,俞永镇死死捏着拳头,若不是松云道人拉着他的话,只怕他已经冲上去了。   俞永镇低声嘶吼道:“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若是侯爷也是三元境,这贼秃在他面前算个屁啊!”   松云道人厉喝道:“冷静,千万别冲动。”   俞永镇道:“再这么打下去,侯爷岂不是要重伤?”   松云道人问他,“侯爷都没说话,你冲上去做什么?让人觉得我们输不起么!再说谁告诉你侯爷一定会输的,侯爷认输了么?”   俞永镇咬着牙一言不发,浑身肌肉绷紧如岩石,阵阵狼吼声从他的心脏传出来,眼前视线开始一黑一黑,血脉之力翻滚,自远处看甚至能看见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血雾。   松云道人惊了一惊,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自发引动了血脉化形,连忙掐住他的手腕,强行将他的异象控制住。   平英侯叹了口气,好似有些惋惜,有意无意道:“可惜了我这位小兄弟不是固元境啊,不然还不至于输得这么难看。”   一旁的瑾公主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低眉冷冷道:“这个空文不错。”   平英侯笑道:“那是自然,这种没脸没皮天赋还高的,我是最喜欢了,日后少不得又是个一方豪主。”   瑾公主不置可否,让一直观察着她想要猜出她心思的平英侯有些失望。   人群中有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我以为唐未济有多厉害呢,现在看来,不是他厉害,而是阴都的人太废物了啊。”   人群中自然有阴都的长老,此人向着声音怒目而视,然而下一秒钟便熄了火,原来说话的是捉刀教的仇乐池。   从实力上说仇乐池也是三元境,与他实力相当,年纪却又比他轻得多,日后有大好前程,不能得罪,他只当自己耳朵聋了。   仇乐池又道:“本还想着亲自报仇呢,现在看来,我还是高估了他,没资格让我出手啊。”   有人谄笑道:“仇师兄说笑了,唐未济的名头放在其他地方还能唬一唬人,放在咱们极北之地算得了什么,哪配和您比啊。”   “就是,石山寺的鎏金阵我有幸也经历过一次,哪里像他这么废物,就这种战斗力,别说是空文师兄了,就是我上我也行啊。”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说的可不就是这种人么。”   “也不知道他往日的名头都是怎么来的。”   “还能怎么来的,人家有好师兄,好宗门,还有一堆等着提携他的三仙境长辈,名头不是想要就有么。我要是和黄龙人前辈交好,没准现在斩杀三仙境大妖的那位可就是我了。”   “就是,听说他在天都采雨会上的时候拿到的魁首也是因为世上最后的那条黑龙明显偏心于他。”   “这事儿可是千真万确,我也知道,许多人都看见了,听说就连圣皇陛下都偏向他。”   “这还不正常,圣皇陛下看好买剑大师兄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   “照这么说的话,他身上的那些光环有几个是真的?”   “屁个真的,你想想那什么孤身入莲池,说得悲壮,其实还不是佛子出手,他若是不知道佛子就在身边,他敢进去?你再想想那什么十八朵道莲,狗屎!除了方寸山的人,还有其他人见过么?怕不是整个方寸山为他脸上贴金呢。”   “啧啧,原本我还不信,现在看看,他没晋阶三元境还是正常的,就这天赋,也就比我稍稍好了一点点么。”   “所以说啊,再怎么努力都不如生得好啊,我要是生在方寸山,我是买剑大师兄的师弟,我上我也行。”   “都是假的,现在露馅了吧,我倒想看看他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剧情我都替他想好了,等他输了之后,给自己找找理由,比如说什么空文师兄偷袭在先,比如自己未到三元之类的借口,死皮赖脸不认账呗。”   “呸,这种人就该扔到浮池之渊下面喂妖族。”   “看似相貌堂堂,实则虚伪至极。”   “就让我极北之地大好男儿揭穿这个天大的骗局,让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滚回天都找圣皇陛下哭诉去吧。”   “哈哈哈。”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已经给唐未济定了性,就差没把他说成是千古以来最虚伪最无耻的家伙了。   空文又是一拳砸在唐未济肚皮上,狞笑道:“你听到了么,他们在说你呢,听说你说话本事大得很?怎么不起来好好与他们辩论辩论。”   唐未济连眼睛都睁不开,哪里能回得了他的话。他整个人都冻僵了,皮肤泛着蓝白色的光芒,露出皮肤下面冻成黑色的经络,除了下丹田处和心口还有朱雀血脉勉力支撑,其他地方已经麻木,开始坏死,没了知觉。   冰猿血脉除了体魄强横之外,冰霜天赋也是极为恶心人的,尤其是正面作战的时候,放缓一丁点的速度都会导致血修失去自己的节奏,然后被人找寻到时机一击必杀。   空文显然并没有彻底掌控冰猿血脉,不然的话那些寒气可以隔空释放,能瞬间将唐未济冻成冰块。但即便如此,唐未济也不是他的对手,毕竟他的境界比唐未济高,还彻底掌控了血脉化形。   血脉化形三重境界,体魄越是强横,掌握越是简单,石山寺的和尚能在刚刚踏入三元境便彻底掌控血脉化形,便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了。   没人谴责空文的行为,毕竟唐未济到现在都没有亲口说出一句认输。   空文又是一拳砸在唐未济腹部,他卡着唐未济的脖子,就像是提小鸡仔一样把他高高提起,“不是要对我不客气么?怎么蔫了啊,来啊,求你对我不客气,打死我吧,求你了。”   他一拳打在唐未济眼睛上,“哎呦这是什么眼神啊,好吓人哦,我好怕怕啊,吓死我了,少游侯呢,好大的名头啊。”   他一拳砸在唐未济嘴角,砸得他嘴角稀烂,“斩杀三仙境的大妖呢,你怎么斩杀的?用的嘴么,这么厉害。”   唐未济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只觉得自己陷入了空灵状态,外界的疼痛开始变得迟缓,最后离他而去,黑暗渐渐侵袭而来。   他听见了那成片的爆竹声震得天边流云四散,他听见那些讥讽的笑声被淹没在黑暗中,他开始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   心跳声低沉却极有节奏。   “砰!砰!”   唐未济渐渐模糊的意识里似乎感觉到了这声音有些像自己曾经听过的某种声音。   是什么?   他用脑子在很费力地去想。   “砰!砰!”   心跳似乎在加快,变得更加低沉了。   唐未济能够感受到随着心跳的加快,那些血液被泵入血管的轻微压迫感。   寂静的黑暗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嘈杂声,低沉,杂乱,像是有一直虫子在他的耳朵里钻来钻去,让人不寒而栗。   唐未济的意识逐渐清醒了一些,他听见那声音原来是空文在与他说话。   “你不是很厉害么,号称要挑战我极北之地的诸多天才?怎么才刚刚走到这里就倒下了?不符合你的名头啊。来,我给你个机会,你现在向我求饶,说一声认输,我还让你不至于输得太难看,给你留点面子怎么样?”   唐未济没有说话,他感觉空文提着自己前后摇晃了一下,就像是在晃一个破布娃娃。   “啪啪啪。”   他感受到了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感,那是空文在很嚣张地扇着他的嘴巴,“你怎么不说话啊,哑巴了么?”   “欺人太甚!”俞永镇实在忍不住了,心头似乎响起一声狼啸,他就要长身而起,却被松云道人一把扯住。   俞永镇回过头来怒目而视,松云道人低声道:“看看周围。”   俞永镇扫了一眼四周,如坠冰窖。   黑暗中站着沉沉的披甲血修,刀出鞘,弓上弦,无数道黑影蝙蝠一般藏在黑暗中随时等着扑出来。   这些隶属于平英侯的披甲士显然不是为了帮唐未济的。   俞永镇咬牙道:“那怎么办?”   “看着。”   “看着?”   “只能看着!”松云道人低声道:“你忘了小侯爷与你的那场战斗么?小侯爷身上藏着巨大的潜力,他需要有人帮他把这些潜力逼出来,你是一个,空文是另一个。”   “可,若是没逼出来呢?”俞永镇犹疑问他。   松云道人苦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天空,答非所问,“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这是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却清晰地说明了唐未济失败的后果。 第167章 朱雀神通   “你真的不担心他么?”方寸山的水墨云台上,称心抱着怀里的两柄剑,低着头看着云海出神,却是在问一旁坐着的小木鱼。   小木鱼正在发愣,听到声音下意识“啊”了一声,而后反问道:“担心什么?”   “他要面对的可是整个极北之地。”称心抱着那两柄剑,一柄名为雅雀,是唐未济送她的,另一柄叫云霓,是方寸山一位极擅长炼器的长老特地给她炼制的。   小木鱼笑了笑,“你知道他为什么是我师兄么?”   称心好奇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是唐未济啊,是那个无所不能,想做什么都能做好,无论如何都会斩破荆棘,冲破云层,然后挡在我身前的二师兄啊。”   称心皱着眉头板着脸,“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她顿了顿,脸上突然笑开了花,“我喜欢。”   ……   墨染山上买剑面对悬崖,悬空坐在云海之上,大风剑在云海之中来回穿梭好似游鱼。   师叔祖斜倚着那颗道缘树,耷拉着眼皮,“不担心你那个师弟?”   买剑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极浓重的黑暗,“不担心。”   师叔祖道:“唐未济说到底还是年轻了一些,之前走太多岔路了,也许他的资质与你一样,只是实力比起你可就差远了,你真的不担心?”   买剑指着远处的黑暗,笑着问道:“师叔祖,你觉得这黑暗之后藏着的是什么?”   师叔祖看了一眼那片黑暗,“绵延的大片群山,群山那头的河流,河流深处的小妖,更远处的遍地血修,成片林筑。”   买剑摇了摇头,“这片黑暗之后,藏着的是希望,年轻就是希望。”   远处传来大片的爆竹声,买剑听着那声音,轻笑道:“新的一年到了。”   ……   “怕么?”最后那条黑龙看着最北方发生的那场战斗,用含糊不清却足够威严的声音问圣皇,“你既然选择袖手旁观,若是唐未济死了,你之前做的所有事情还有意义么。”   圣皇看着空文一拳拳砸在唐未济的身上,感受着唐未济越来越弱,如风中烛火的生命气息,异常冷酷,“瑾儿此去意义重大,若是他连这一关都过不去,我看见的便是虚妄,若是他能过去,才能充当我大唐未来砥柱。”   最后那条黑龙冷笑了一声,“那你注定要失望了。”   他说道:“他再不认输,就要死了。”   ……   “认输吧。”空文脸色有些难看,“我真的会杀了你的,别逼我。”   唐未济睁开浮肿的眼睛看着他,眼神清澈,似乎在发着光。   空文看着那双眼睛,无端开始越发烦躁,他咬牙道:“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唐未济闭上眼睛。   黑暗中的那道声音越发清晰,越来越有力,好似天地未开之时响起在大地上的惊雷。   唐未济感受着声音的弹性,随着声音下潜,他的心脏跳动飞快,血液流淌好似岩浆,他冰冷的身躯开始逐渐变得火热。   他终于想起来他在哪里听过这种声音。   这是鼓声。   战鼓!   “嘭!嘭!嘭!”   他的心脏在擂鼓,他的内心渴望战斗。   他感受到了自己对鲜血与胜利的渴望,他看见了海燕冲破了天空中黑色的云层,他看见那云层被撞破之后洒落下的一缕阳光,他看见了石缝中的一株草,他看见了踏草而过的那朵蒲公英。   耳边有风声呼啸而过,紧跟着是一群人的惊呼声。   刺骨的寒意随着那巨大的拳头砸向唐未济的脑袋,空文的这一下根本就没有留手的意思,别说是唐未济了,在场的任何人挨了这一下脑袋都要碎成一个西瓜。   有人已经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不忍心再看;有人睁大了眼睛,眼中有无数血丝浮现,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瑾公主的瞳孔微微缩小,捏着酒杯的手指有些泛白,她身体稍稍向前倾。   俞永镇已经再也忍不住站了起来,想也不想就要往那鎏金阵中冲过去。   黑暗中的那些披甲士果然是在盯着他和松云道人,无数闪着寒光的箭矢对准了他,利刃摩擦刀鞘发出的“沙沙”声肃杀了这个除夕夜。   眼看瑾公主忍不住要叫出声,眼看俞永镇就要死在刀枪之下,眼看着松云道人见势不妙已经准备开溜,唐未济睁开了眼睛。   “啪!”   空文瞳孔剧烈收缩,他砸向唐未济脑袋的拳头被一只冰冷僵硬的手掌挡住。   好快!   这是他的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紧跟着那只手掌之上突然冒出一团火焰,这团火焰就像是落入油锅之中,面前的唐未济全身瞬间燃起熊熊烈火,那层冰霜在火焰中飞速消融。   他的身体在残余朱雀星辉与开始血脉化形的朱雀血脉的帮助下大幅度强化,肌肉重新变得柔软,骨骼变得更加坚韧,好似白玉一般莹莹发光,周身经脉拓宽了无数倍,力量源源不断如同泉涌。   就连那些伤势都在第一时间变好,不过两个呼吸时间,唐未济已经恢复如初。   “这是……朱雀血脉化形?”白鹤真人忍不住站起身来,倒吸了一口冷气,“少游侯的身体到底有多强横!”   到底有多强横已经不用他在多想,因为在场所有人下一秒钟便见识到了唐未济暴涨的实力。   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妙的自然是空文,他在唐未济挡住自己拳头的时候便爆吼了一声,腥臭的口涎随着他剧烈的动作甩落,他化拳为掌,带着沛然巨力一把往唐未济脑袋抓过去。   唐未济尚未化形完全,面对这一击却怡然不惧,他双掌分开,分别擒住空文的腋下与肘根,轻轻一抬,空文面前空门大开。   唐未济一拳砸在空文所化冰猿侧面肋骨处,只听“砰”地一声闷响,空文只是闷哼了一声,倒退了两步,竟然连皮毛都不曾损伤。   他一双金色的瞳孔瞬间化作血红,劣势之后血勇之气更甚,不退反进,他用力将唐未济甩了出去,银白色的毛发上面染上了一层金光,有金色的佛咒化作光轮在他的背后显现。   空文微微沉下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双臂张开,像是一只大鸟向着唐未济扑过来。   鎏金阵施加在他身上的那些压力好似不存在一样,被他轻轻摇晃便挣脱开来,那些埋在地底的细小阵盘发出一阵轻响,差点没有因此碎裂。   即便你突然血脉觉醒又怎么样?化气境孱弱的攻击甚至都不能破开冰猿的皮毛,又如何能打得赢?   空文心中冷笑着,享受着即将到来的胜利快感,他胜券在握。   唐未济一拳向着空文砸出,却被空文反手捏住肩膀,狠狠两拳砸在他的胸口。   那些金色的佛咒好似尖锥一样往他的皮肉里面钻过去,所过之处皮肉化作焦黑一片,剧痛难忍。   唐未济以朱雀血脉灼烧那些金色佛咒,将它们逼出体外,以头槌狠狠撞在空文那颗光头上,又是连续两下膝撞,撞得空文悬空而起。   唐未济又是一拳向着空文脊柱砸下,空文空中无法借力,只听“砰”地一声闷响,竟被唐未济狠狠砸落在地上。   鎏金阵中的情形瞬息万变,从方才的绝对劣势瞬间化作了平手,有资格进乐游园东院的这些人一个个长舒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刺激还是震惊,一个个不曾说话,只是定眼看着。   空文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不错,拳头比之前硬多了,可惜还是不够啊。”   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砰砰”的响声,“我就站在这里你都破不了我的防御,你拿什么赢我?化气境就是化气境,哪怕是曾经打败过废物固元境,也依旧是废物。”   唐未济看着冷笑不止的空文,攥紧了拳头。   他的心情有些凝重,空文说的话都没错,如果他连他的防御都不能破得了的话,那么还拿什么去赢?   这局比的是速度、力量和抗击打能力,空文处处领先他,若是不能将空文打倒,这一局无疑算他输的。   唐未济感受着暴增的力量感,感受着那些火焰对他的亲切呼唤,心中灵光一闪,突有所感,以心湖中的那万道金光与朱雀血脉融合。   顿时一股强大的气息从他的手掌中诞生,唐未济看向掌心,看见的却是掌心多了一个纹身一样的图案——如火焰一样燃烧着的一只赤红色半透明的鸟爪。   这是?   唐未济愣了一下,紧跟着心湖中的金光尽数涌了出来,涌入到了唐未济的右手之中,鸟爪从半透明化作了实体,他的心头顿时明悟。   这是朱雀血脉神通,名为“离火道真朱雀爪”,简称朱雀爪。四神兽营之中,朱雀血脉攻击最强,他们的血脉神通自然也是向着这方面去的。   在唐未济突然涌现的记忆之中,那些传承自远古的血脉烙印告诉他朱雀爪修炼大成甚至可以一爪抓死一头三仙境的大妖,当然,唐未济现在的血脉浓度和实力都不可能支撑他做到这一点,但帮他获得超等阶的战斗力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看向面前的空文。   金光到底是什么?唐未济已经不想再去多想。   明明他最先接触的是青龙血脉,甚至从一出生就是玄武血脉,为何觉醒的神通却是朱雀血脉?这他也不曾多想。   唐未济只知道,自己在无意间找到了打败空文的方法。   石山寺的和尚精通炼体,血修多以体魄著称,那么相对应的,他们在天地大道的理解上便有所不足,这一点从空文到现在都不曾动用大道掣肘唐未济便可见一斑。   而秘法、神通这些东西都与道痕有关,唐未济不信对大道理解浅薄的空文能仅凭着自己的身体抗下朱雀爪的攻击。   他不清楚朱雀爪的威力到底如何,所耗费的又是什么力量,故此不敢大意,只以自己最大力气挥出了一爪。   瞬间,只瞬间,整个乐游园陷入了一片死寂。   唐未济体内的朱雀血脉就像是被抽了闸的水流顺着那红爪印记蜂拥而入,从未有过的虚弱感让唐未济心头一惊,紧跟着他便像是被那朱雀爪的印记控制了一般高高举起手掌,然后斜斜挥下。   然后新年的黑暗便被突如其来的赤红色火焰撕裂,天空中一声鸟鸣,一道巨大的火焰手爪出现在了半空中。   足有三米高的冰猿在这道手爪面前就像是一只小鸡仔,被火焰手掌一把捏住,火星四溅,乐游园上空出现了一枚巨大的火球,整个乐游园从黑夜变成了白昼。   唐未济只觉得口干舌燥,身形一软差点没瘫坐在地上。   再看天空中那只冰猿,悬在半空中拼命挣扎着,无数金色的佛言化作咒文盘旋而起,烙印在冰猿身上,又有冰雾生成冰甲挡在火焰之前。   然而这些都没有用,冰猿被这一爪子狠狠砸在了地上,一阵地动山摇,用作测试的鎏金阵阵盘在这一击之下彻底粉碎,那一层厚厚的蓝色冰甲裂出无数冰纹,碎成一片片落在地上。那些烙印在银色毛发上的佛言碎成蚂蚁大小的金粉随风飘散。   银色的冰猿吐出了一口鲜血,银色毛发化作焦黑,倒在地上又缓缓缩成人形,空文周身惨不忍睹,到处都是被灼烧后的焦痕与巨力撞击之下皮开肉绽的伤口。   白鹤真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轻声道:“这是……属于盈元境的力量!”   平英侯面色铁青,坐在主位之上,手中的瓷杯不知不觉已经被他捏得粉碎。   他身旁的瑾公主低垂着眼帘,嘴角却不经意间往上扬起。   白鹤真人走到平英侯面前,欲言又止。   平英侯似乎是猜到他要说什么,竖起手掌,平静道:“去,找人去我书房把李书生叫来。”   白鹤真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亲自带着人去书房。   平英侯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唐未济,又看了看生死不止的空文,心中蓦地生出一股难以掩饰的杀意。   瑾公主看了他一眼,平英侯笑了笑,有将那道杀意小心藏了起来。 第168章 李书生   “赢了?”俞永镇扭头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话的内容,然后便看见了松云道人露出了见鬼一样的表情,顿时便知道自己并没有看错。   竟然真的赢了!   俞永镇对唐未济的崇拜已经达到了五体投地的程度,想来唐未济即便让他现在脱光了跳舞他都会很乐意去做。   唐未济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手心的那火红烙印变得黯淡了许多,体内的朱雀血脉几乎已经察觉不到,如果不是因为朱雀爪的烙印还没有消失,唐未济都以为自己才刚刚觉醒的朱雀血脉和被九长老抽走的玄武血脉一样成了废脉。   他已经赢了一场,但他知道这还没完,按照松云道人之前得到的消息,还有两场战斗在等着他呢。   唐未济盘坐在原地调息,没有人打扰他。有资格进乐游园东院的都是极北之地真正的大人物,山巅宗派排名靠前的诸宗长老,明日之星,负责镇守极北之地的将军府主。   这些人放在哪里都是一方霸主,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便能决定千百人的生死,无论什么样的事情放在这群人面前都不会让他们失去镇定——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他们举起自己的酒杯,视线眺向远方,或者微笑着与身旁人说着话,但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掩饰,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唐未济的身上。   这已经是他第多少次把不可能变成可能了?还有什么是面前这个少年做不到的?难道圣皇的眼光是真的毒?   他们心里想着自己在唐未济这个年纪的时候是个什么境界,又做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能想到的却只有自己十九岁的时候在和某位师妹在某处僻静地方厮混,又或者是自己完成了什么样的宗门任务,骄傲得像是一只花孔雀。   他们之前所自豪的事情与唐未济所做的比起来简直弱爆了好么?   如果说大悲楼之前的那场战斗还有许多人存在着许多质疑,比如唐未济到底是隐藏了实力,还是真的临战突破了,导致血脉二次觉醒。   这两者的意义完全不同,这世上的天才分好多种,但最可怕的无疑只有几种,比如买剑那种一骑绝尘的,比如李书生这种生可知天地大道的,比如黄龙人那种一朝得道便是三仙。   另外还有一种,是最受人忌惮,也是最可怕的。   这种人平素看起来不起眼,在一众天才中有泯然众人的意思,无论是做什么事情都很少看见他们崭露头角,唯有到了一种时候,他们开始绽放出谁都无法忽视的光芒。   那就是真正到了拼命的时候,他们的潜力在名为生死的巨大压力下爆发,这种人的潜力几乎是无限的,只要不在第一时间打死他们,他们便会不断在战斗时候突破。   这种天赋无疑是极其可怕和罕见的,面前的唐未济似乎符合传闻中的所有特征。   他们的心思顿时复杂起来,有许多本来想着在这场宴会之后借着唐未济这块垫脚石在平英侯面前大献殷勤的人开始寻思着得罪唐未济到底值不值得。   天才这种东西什么时候都有,他们有许多个共同点——万众瞩目、天赋极高、实力很强、破境极快。当然他们也有另外一个共同点——很容易死。   每年死在历练途中的天才不知道多少,哪怕天赋再高,哪怕天赋和买剑一样高,死掉的天才只是一堆白骨和一堆有机物组成的腐肉,毫无意义。   但如唐未济这样的天才却是最不容易死的一等,因为谁都不知道他们的极限到底在什么地方,你很容易发现自己针对着针对着,对方实力突飞猛进,你给的压力越大,他成长得越快,没过几年也许祖师堂都要被他掀翻了。   这种人的命硬,和不死小强有得一拼。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唐未济的价值又与之前大大不同了。   席间众人饮酒,感受着嘴里的辛辣醇厚沿着喉咙化作一条火线,心思也逐渐变得火热起来。   唐未济突然转头看向乐游园的某个方向,在那个地方有一道小小的拱门,被紫藤萝垂下的藤蔓挡住了一半,此时在那开满紫色小花的藤蔓后面露出了半张小脸。   那张脸很白,并非正常的白皙,是如纸一般的惨白,好似大病初愈,那人眉眼弯弯好似天空中的月牙,嘴唇极薄,没有血色,也是一样的苍白。他还穿着一身白衣,在夜里走出来而是不出声的话,唐未济都会以为这人是个鬼。   等到他走到了唐未济面前的时候,唐未济才抬头笑道:“原来大名鼎鼎的李书生竟然是个小孩啊。”   既然是小脸,这人自然也就不大,看上去要比唐未济小七八岁的样子,也就是说传说中驭气境的李书生今年才十二岁左右,唐未济说他是个孩子没有说错。   李书生听着他的话却没有生气,指了指脚下的地面,“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们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虫子而已,是不是小孩有什么差别。”   唐未济摇头道:“我怕我胜之不武,你还是让平英侯换一个人吧。”   后一句话是唐未济与白鹤真人说的,白鹤真人朝着他笑了笑,竟然真的去了平英侯方向不知道说什么,说了好一会。   李书生从怀里掏出一卷书,坐在唐未济的旁边,旁若无人地翻阅起来。   唐未济把视线从那本书上移开,看着平英侯那边问道:“你很喜欢看书?”   李书生点了点头,“不然我的名字为什么叫书生呢。”   唐未济道:“你要是喜欢看书的话不妨去方寸山看看,我们山主就挺喜欢看书的。”   李书生笑了,“我俩才第一次见面,我和你不熟。”   唐未济道:“看书么,跟第一次见面还是第二次见面关系不大。”   李书生无奈道:“平英侯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会跟你回方寸山的。哪有你这种人,第一次见面就挖墙脚的。”   唐未济笑道:“可是方寸山真的有很多书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保证你没见过。”   李书生点了点头,“我相信。”他好奇看向唐未济,“听说你们方寸山有一座水晶阁?”   唐未济笑道:“是啊,水晶阁里面十八本道书,我保证你一本都不曾看过。”   唐未济察觉到自己在提到道书的时候李书生的眼睛骤然亮了一下,紧跟着又黯淡了下去,“原来他们说你看尽了十八本道书,开了十八朵道莲是真的啊。”   唐未济点头道:“我只是侥幸,你若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水晶阁看看。”   李书生问道:“我能进去?”   唐未济想了想,“水晶阁是我师父所制,给你看一眼应当无妨。”   “原来是九长老啊。”李书生恍然,紧跟着笑道:“那也不成啊。”   “为何?”唐未济好奇问他,“我只是请你去方寸山做客而已,又不是把你绑在方寸山不让你走。”   李书生道:“我还小,哪能随便就出去。”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轻轻的,有些难为情,却因为说的是实话,又有些可怜兮兮的。   唐未济咧了咧嘴,心想看样子自己没事得来乐游园走两趟了,最起码在搞清楚小木鱼身上到底是什么情况之前不能和李书生断了联系。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白鹤真人与平英侯的谈话还没有结束。   李书生依旧在不紧不慢看着书,唐未济问他,“他们在谈什么?”   李书生道:“在谈我们的那场道战。”   唐未济点了点头,理所应当,“那的确是应该多谈一会儿,”   李书生道:“我不想跟你比。”   唐未济问他,“为什么啊?”   “你请我看书。”李书生偏着脑袋,“而且大道殊途同归,有什么好比的,比完了之后又如何去评判呢,找谁去评判呢?难不成让我们比对天地之力的借用?那我可不如你,我还比你低一境呢。”   “我也觉得没必要。”唐未济点了点头,“我是为了破境来的,压根就没想要比这个。”   “真烦。”李书生挠了挠头,合上了手里的书。   “真烦。”唐未济表示赞同,“事还多。”   “就是。”李书生站了起来,朝着还没谈完的平英侯与白鹤真人嚷嚷道:“不用谈啦,我回去了。”   平英侯正皱着眉头呢,闻言又把眉头舒展开来,愣了一下问他,“你回去做什么。”   李书生道:“回去看书。”   他挥了挥手里的书,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什么,朝着愣住的众人点了点头,“不用比了,我输了。”   不仅是乐游园的这些人,就连唐未济都愣住了。   “你怎么就输了?”平英侯面色变了,看着唐未济的眼神就像是要把他吃了,似乎唐未济对李书生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一般。   唐未济看着平英侯要吃人的眼神,很难得地摇了摇头,示意这件事情与自己无关。   李书生挠了挠头,朝着平英侯笑了笑,“他十五天看出了十八株道莲呢,我长这么大不过才看出了二十三朵,我比不过他。”   此言一出,整个乐游园东院气氛都变得诡异起来,众人看着李书生和唐未济,心想你们两个果真不是约好了来气大家伙的?   二十三朵道莲,那说明李书生对二十三种道都达到了登堂入室的程度,只要灵气足够,随意选择一种都能立刻踏入三元境。   这种事情对于那些苦觅其门不得入的化气境来说是何等宝贵的机缘,这种事情能用一个“才”字说明的么?   这话听着是示弱的,怎么再听一听又像是骂人的了?   平英侯有些无奈,心想唐未济十五天看十八株道莲是真是假且不去说,你这随随便便就认输了,自己的面子往哪儿搁?   这倒好,好好准备的大戏还没开始呢,三场自个儿已经输了两场了,这不就等同于已经输了么?   他又想到了住在乐游园那位爱吃鸡爪子的小姑娘,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把她从大雪山请了出来,结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把人家送回去,呆在这里这么多天只吃了一堆鸡爪,这说出去像话么?   李书生却没有管他,他本就不是喜欢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在他的眼中,世界只有那些大道是可亲的,其余的人心人情都是虚妄。   他捧着书慢吞吞绕过紫藤萝又走了回去,平英侯手臂都伸过来了,结果临了还是叹了口气。   白鹤真人也有些无奈,“就这么算了?”   平英侯苦笑着,以心湖传音:“不然呢?别人不知道这位的来历,你也不知道么,人家说好听点是住在我这里的,说不好听的我就是在给人家当仆人照顾孩子呢。我能怎么办,给这位少爷绑起来打一顿?”   白鹤真人擦了把冷汗,苦笑道:“没事没事,等他看出三十株道莲您就解放了,到时候那边也能交代了。”   平英侯苦笑,无力地挥了挥手,“算了,就这样吧。”   白鹤真人面上有些为难,“那北野山宗的那位呢?”   平英侯揉了揉鼻子,心想李书生不好办,小姑娘还不好办么,实在不行去给小姑娘做一桌泡椒凤爪好了。   白鹤真人看见他的动作,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起身微笑道:“诸位继续,今日比试到此为止,少游侯果然名不虚传啊,您这个朋友我们侯爷交了,龙州府与极北之地接壤,还望少游侯日后多来乐游园做客啊。”   唐未济点了点头,笑道:“方才一场大战,我是有些乏了,不知道侯爷可否容我在乐游园小住一晚?”   平英侯笑道:“既然已经是朋友了,那又有何不可,别说一晚了,只要兄弟想住,住到什么时候都行!”   唐未济点了点头,便沿着李书生方才走的那个方向走了过去,掀起紫藤萝绕了过去。   平英侯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总觉得自己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   俞永镇和松云道人互相看了一眼,连忙跟上唐未济的步伐,在这种地方他们可不敢让唐未济一个人乱跑。   平英侯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朝着白鹤真人看了一眼,白鹤真人会意,连忙跟上。   瑾公主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不知为何轻轻蹙了蹙眉头,眉头中间盛着的疲惫便再也兜不住了,落在了嘴角,紧紧抿着的嘴唇便松开了,如初开的夜昙,清幽淡远却又惹人怜爱。 第169章 北野山宗   唐未济追过了那道门,结果李书生在短短的时间内却不知去向。   唐未济愣了一下,又尝试着找了一会没找到,却遇到了追来的俞永镇和松云道人。两人问唐未济接下来怎么办,唐未济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在这里找个地方住下。   平英侯已经同意唐未济在这里住下,自然有人过来领着唐未济前去客房。   瑾公主在唐未济离开之后便一直不在状态,似乎是神游物外,平英侯与她说了两句话之后便心中清楚,不再打扰她了。   夜小昙看着面前堆了一桌子的泡椒凤爪,依旧有些气鼓鼓地不满意。   一旁的白鹤真人无奈苦笑安慰她,“事已至此,您即便是不开心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家侯爷实在是无奈啊。”   夜小昙心想你们让我白跑一趟还有理了?   白鹤真人又说了两句话,起身告退,夜小昙嘴里塞着两只鸡爪,看着他走远,眼睛转了转,悄悄从自己房里出去了。   除夕宴一直过了子时才算是结束,赴宴众人有资格留宿乐游园的不多,乐游园门前车马喧嚣,不多时又化作一片寂静。   瑾公主是天都来客,更是圣皇最宠爱的公主殿下,自然有资格住在乐游园,不仅有资格,而且和喜欢吃鸡爪的夜小昙一样是住在甲字号房间。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乐游园中的甲字号房间一共有五间,各自分布在不同的地方,占地极广,每一间都是一片设计精妙的独立园中园。   夜深了,新年的开头从来都是孤寂的黑暗,爆竹声逐渐停息,在这一两个时辰里面,就连话语声都是奢侈的。   瑾公主坐在梳妆镜面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不曾睡去。   她似乎是在等某个人,只是这夜已经这么深了,她会是在等谁?   平英侯揉着自己疲惫的眉心,将那些皱纹揉散开来,有气无力问白鹤真人,“瑾公主、唐未济还有夜小昙的住所都安排妥当了?”   白鹤真人的实力不一般,地位自然也不一般,他坐在平英侯的对面,笑着点了点头,“都安排妥当了,三间甲字号房间相隔甚远,绝对不会轻易让他们碰见的。”   平英侯吩咐道:“瑾公主那边就不要管了,我们也管不了,管得太多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少游侯和夜小昙那边多安排点人看着,尤其是夜小昙,千万不能让其他人接触到她。”   他喃喃自语道:“大雪山那边藏着的秘密还没到揭开的时候,若是别人碰见了夜小昙,那我这台戏还唱不唱呢,坏了他们的好事,北野山宗的宗主大人怕不是要亲自出手把握撕成碎片。”   白鹤真人点了点头,“我会亲自去看着的。”   平英侯道:“注意别让那鬼丫头发现了。”   白鹤真人苦笑了一声,堂堂盈元境巅峰强者这会儿说话却似乎有些信心不足,“我尽量吧。”   他突然想起来一事,“对了,其他人都好说,今天这事儿书生都那么说了也是好事,大家伙只当是书生不懂事,咱们平英侯府也没丢面子,只是阴都那边怎么办?”   “什么阴都怎么办?”平英侯没反应过来,“阴都那边能有什么事情。”   白鹤真人提醒道:“阴都少宗主可是死在少游侯手下的,您当初和阴都宗主说今天这场比试夜小昙会亲自出手教训唐未济,他才隐忍不发的,现在除夕宴已经结束了,夜小昙还没有出手,他气量狭小,若是忍不住亲自下了杀手……”   话还没说完,平英侯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摇了摇头嗤笑道:“他啊,不用管他。”   他想到了什么,又笑了一声,“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老鬼罢了,对他来说儿子算什么,死了那就再生一个好了。”   白鹤真人欲言又止,平英侯道:“放心吧,我心中自有分寸,他不会出手的,我和他还有另外一桩买卖呢。”   平英侯想了想,“回头找个借口,赶紧把少游侯送回去。淮侯这个老泥鳅指着我替他打前站送死,我还没那么蠢。这次引少游侯过来,一方面我是想和大雪山里的北野山宗拉近一些关系,另一方面我是真想看看这小子到底有什么本事。现在本事也看见了,没必要把他往死里得罪。”   白鹤真人笑得很欢快,揶揄道:“难道侯爷不是因为瑾公主才这么轻而易举放过他的么?”   平英侯笑骂道:“这个唐未济,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看样子传言竟然是真的,瑾公主对他看似漠不关心,实则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心系于他。若不是真有意,何必装得那么无情。”   “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咱们极北之地经不起折腾,我这个太平侯爷还想继续当下去呢,起码当到浮池之渊崩碎的那一天。对付唐未济有可能惹上瑾公主,还是赶紧让人把这位扫把星请回去吧,算我认栽,惹不起啊。”   白鹤真人显然是同意了这个提议,嘴上却依旧笑道:“这可不像侯爷一贯的作风啊。”   平英侯骂道:“我一贯的作风是什么?你倒是给我说说看,提提醒。”   白鹤真人举起自己的手,笑道:“我可不敢。”   平英侯叹了口气,“师父,咱们现在最要紧的就两件事情,一个是帮人家看好李书生,争取让他早点看完三十朵道莲滚蛋,所以这些天再找一些孤本绝本给他,别怕花钱,什么稀奇找什么。”   “还有一件事情事关大雪山深处的北野山宗,只要他们的事情成功了,那咱们即便在浮池之渊崩碎了之后也能在这个世道上活下去,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所以夜小昙得一定看好了,不能让她起了幺蛾子。”   白鹤真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平英侯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在一瞬间老了一些。   白鹤真人笑道:“年轻人啊,都是年轻人啊。”   平英侯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两件事情的关键在于李书生和夜小昙,这两人都是年轻人,太过年轻了,让白鹤真人都有了些感慨。其实继续去想想,少游侯唐未济和瑾公主不也都是年轻人。和他们比起来,自己和白鹤真人都算是长辈了。   平英侯抿了抿嘴角,心想这应当就是英雄迟暮的悲哀了吧,想当初师父也是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啊。   他握住白鹤真人的手,目光从未有过地坚定,“师父,放心吧,用不了多久了,都会好起来的。”   白鹤真人笑了笑,没说话。   ……   受唐未济的影响,松云道人和俞永镇这些日子修行得都颇为刻苦,唐未济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还在凝练血脉,引动灵气。   唐未济没有打扰他们,轻手轻脚带上门,走到屋子外面,看着湛蓝色的星空伸了个懒腰。   他的懒腰伸到一半便被自己打断了,他保持着这个古怪的姿势,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着前方。   前方的那棵松树上坐着一个素白色衣衫的小姑娘,小姑娘腰间系着一根黄绳子,额前有一枚玉环,玉环上坐着一个人形精怪,正好奇看着他。   唐未济放松下来,皱了皱鼻子,“你是谁?”   小姑娘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么?我叫夜小昙。”   她从树上跳了下来,气鼓鼓地看着唐未济,“你这个人真讨厌!”   唐未济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小姑娘道:“我在这里都这么长时间了,鸡爪子都啃完了,就连骨头都被我嚼碎了好几根,你就在里面装死,一直到现在才出来,你知道我有多无聊么!”   唐未济怔住了,“你是专门来找我的?”   “废话。”小姑娘脾气大得很。   唐未济道:“你也没说啊,我怎么知道你在外面。”   小姑娘疑惑道:“这么明显你察觉不到?”   她想了想,胡乱挥了挥手,“算了算了,我跟你计较这些做什么,来,吃我一拳!”   她说着话便要动手,唐未济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夜小昙道:“与我打一场吧。”   唐未济摇了摇头,“不打。”   “随你。”夜小昙这么回他,脚尖轻轻在雪地上一点,那棵雪松上面堆积的雪层发出“簌簌”的声音,她已经如同鬼魅一般到了唐未济的面前,轻飘飘一拳向着唐未济脸上砸过去。   说是“轻飘飘”其实不太妥当,应当说是“看起来轻飘飘”才是,这一拳看似轻飘飘的,挥出来的一瞬间唐未济耳边便想起了一声尖啸。   以唐未济为中心,周围三丈方圆的一切都开始凝固,然后向着唐未济坍塌,这一拳的力量似乎是要借用天地之力把唐未济压成肉泥。   如果说空文在鎏金阵中与唐未济大战的时候只是以最纯粹的肉体力量作战,那么面前的小姑娘走的则是另外一个极端,她在天地元气的控制上面比空文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唐未济无奈,心想不是谁都有自己这个福分的,走到哪里都有人想杀他。   小姑娘一拳挥到唐未济鼻尖,拳风擦着唐未济鼻子掠过去,窜出一道血丝,落在雪地里面很是美丽,只可惜很快又被风雪淹没了。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好奇问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唐未济无奈摊开手,很是诚恳,“打不过啊。”   的确是打不过,且不说唐未济的朱雀血脉到现在还没恢复,连带着他的体魄都极为虚弱,导致他实力缩水了一大半;就说即便是唐未济全盛时期,他都觉得自己不是面前这个小姑娘的对手。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问道:“你是那个踏雪小姑娘?”   夜小昙皱了皱眉头,“你在说什么鬼话?”   她突然泄了气,倒飞了出去,重新站在了那棵松树上面,赌气一般上下跳动着,“啊啊啊,好烦好烦,怎么有你这种人嘛,打架都打得不过瘾,你还是不是个男的嘛。”   唐未济摇头道:“真打不过。”   “真打不过就不还手了?万一我要杀你呢。”   唐未济笑道:“有杀气,没杀意,这我能感觉得出来。”   小姑娘嗤笑了一声,只当他在吹牛。   唐未济好奇问道:“你过来就是为了和我打一架?”   小姑娘一脚剁碎了松树上的积雪,然后用狗刨的姿势在半空中追逐着“簌簌”下落的落雪,“不然呢,我大老远赶过来就是冲着你来的,再怎么说也得打一场么,不然的话我不是白跑了。”   “你从哪儿来的?”唐未济问她。   “干嘛?”小姑娘警惕心倒是挺高,“我不想告诉你。”   唐未济便没有多问,两人陷入了极其尴尬的沉寂。   小姑娘对此似乎是没有察觉,依旧在追逐着那些落雪,落雪在她刻意的控制下坠落极慢,所以她有足够的时间把它们一一拍飞。   尴尬总归是让人不自在的,唐未济试探着问她,“要不,进去坐一坐?”   小姑娘问道:“里面有鸡爪么?”   唐未济愣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那我去坐什么。”小姑娘转过头,一点兴趣都没有。   唐未济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古怪的人,他试探着要往屋子里走,发现夜小昙似乎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唐未济挠了挠头,进屋,关门,透过门缝看屋外,夜小昙还在半空中追落雪。   唐未济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一步步退到了俞永镇和松云道人的身边,长舒了一口气,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没了血色。   他擦了把额头冒出的冷汗,方才,就在方才夜小昙出手的时候,他差点没忍住还手,还好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不然的话现在的他只怕要躺着回来了。   外面那么大的动静,俞永镇和松云道人自然早就被惊动了,这会儿看他回来,连忙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松云道人机警问道:“平英侯的人?”   唐未济摇头道:“不像,像你说的那个踏雪小姑娘。”   松云道人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俞永镇想出去,唐未济一把扯住了他,轻轻摇了摇头,“你和松云道长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俞永镇咂吧了一下嘴,心想这是哪里来的妖怪?   唐未济正要说话,突然间察觉到了远处传来的一抹熟悉的波动,唐未济愣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之后一下子站起身来,面色惨白,难看至极。 第170章 刺杀者   除了唐未济,没有人能察觉到这一抹波动。因为这是专属于三仙境的力量,是某个小世界的具化的表现,是天底下数得着的宝物,是瑾公主隐藏最深的撒手锏。   当初在天都长安街的尽头,移洛找到了唐未济,然后从一株春草化作了一头三元境的妖,她用的是类似的手段。因为那些灰雾的存在,所以就连近在咫尺的李四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存在,就连天都大阵都没能察觉到天都里面进了一头妖物。   后来瑾公主以类似的手段伤了移洛,如果唐未济没有记错的话,那件宝物应当叫恒河沙,是南宗辈分最高的那位老和尚从西天抓来的,一共三粒。   唐未济感受到的便是恒河沙的气息,这是属于三仙境的玄妙境界,是小天地的雏形,被圣皇送给瑾公主保命。乐游园里面没有三仙境,自然便不会有人比唐未济更轻易地察觉到这股波动。   关键就在于这一点,这恒河沙是瑾公主保命的东西,为何会在这个地点、这种时候动用了?   答案很简单,除非有人逼得她不得不动用了这样的手段。   有人要杀瑾公主!   唐未济被自己心里头的猜测惊得面色大变,他一颗心剧烈跳动着,感觉眼前一阵阵起花,他扶着墙壁,捂着自己的心口,强忍着让自己不要倒下去。   哪怕是在风池面对伏天的时候,唐未济都没有像现在这般慌乱过。   怎么办?怎么办?   他在脑子里问自己,然而越问越是得不到明确的回答。所有的思绪似乎都在一瞬间变成了浆糊,黏在一起分不开。   他猛地抬起手,一巴掌抽在了自己的脸上。“啪”地一声惊得俞永镇和松云道人两人面面相觑。   冷静!冷静!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手指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摩挲,让他的脑子恢复了一丁点清明,“松云道长,你去找平英侯,让他赶紧去瑾公主住处一趟。”   松云道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唐未济的模样却知道这事儿耽误不得,点了点头就准备走。   唐未济看着俞永镇,“你跟我来,做好准备,可能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顿了顿,提醒道:“会死的。”   俞永镇拧了拧拳头,牵动嘴角,木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我的这条命,早就是侯爷您的了。”   唐未济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他往自己感应到的那个方向疾驰。   这时候的乐游园寂寂无声,远处传来松枝被积雪压折的爆裂声,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冰冷的空气里面游荡着淡淡的硝烟味道——这是方才的那些烟花存在于世间的最后一点证据。   两人一个是三元境,一个修行有踏空秘法,鬼魅一般在天空中飘过,没有惊动任何人。   绕过一片积雪的假山,眼前豁然开朗的同时,唐未济瞳孔微缩,紧跟着朝前方冲过去。   蒙蒙灰色光芒中,瑾公主坐在地上调息,地上有一滩血迹,在雪地中尤其刺眼,一道黑色的身影绕着那灰色光芒不断作试探性攻击,无声无息,每一下却都能在灰色光芒上激起一层涟漪。恒河沙还能支撑,但瑾公主已经受了重伤,支撑不了太长时间了。   俞永镇与唐未济一同发现了这里的情况,跟着唐未济一起冲过去。唐未济伤势未愈还在虚弱期,俞永镇反倒是冲到了前方。   那道黑影停了下来,他一身黑衣,脸上被兜帽挡住,只露出一截光洁的下巴。他看着冲过来的两人轻“咦”了一声,不知道是惊讶他们的出现还是惊讶自己方才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他们。   俞永镇一拳挥出,浑身血气弥漫之下,拳头上有黑色狼首如影随形,咆哮而出。   黑衣人又是惊讶了一声,手上动作却不慢。她拈起手指在空中轻轻划过,便有一连串的水珠断裂,欢快落在半空然后停滞。   黑衣人手指在水珠上轻轻一弹,俞永镇耳边似乎听见了一声“啪”的脆响,紧跟着自己挥出的拳头便慢了下来,那牵动血脉引出的狼首似乎是碰到了无形的壁障撞成了一堆黑烟。   俞永镇停下脚步,才发现自己被禁锢在了一个泡泡之中,他一拳砸在泡泡壁上,泡泡什么事情都没有,他却差点被反震过来的力量震脱了手臂。   黑衣人没有再看他第二眼,又是轻轻一指弹出,这次所针对的目标却是唐未济,形成的也并非是一个泡泡。   那滴水珠先是在他的指尖炸成无数更细小的水珠,水珠周围缠绕着薄薄的水雾,它们在空中巨大力量的作用下飞出,又因为惯性被拉扯成横着的水滴状。那些水滴随着飞出的距离开始放大,放大到了最后的时候又重新凝在了一起,最终化作了一尊等人高的半透明铠甲战士。   水滴战士举起手中的刀,刀锋在黑夜中闪着寒光,撕裂了极北之地的冰雪,一刀往唐未济脖子上斩过去。   唐未济忍不住笑了,原来是个玩水的,这要是其他的也就罢了,大道亲水?不好意思,玄武重水和涅槃之火都是水属性大道的克星。   他前冲的速度不变,右手手掌摊开,掌心窜出了一团火焰。唐未济高高举起右手,然后向着前面挥出,他的面前便出现了一道细细的火线。   火线与寒刃碰撞,然后无声无息之间,那水滴战士便被分成了两半,“哗啦”一声重新化作一大滩水渍落了下去。   唐未济一个甩手,火线如同鞭子一样朝着黑衣人卷过去。   黑衣人下意识要伸手去挡,心头却突然涌起一种危机感,这种感觉来得如此突然强烈,让他心中一突,原本伸出去的手掌变了方向,在面前的那道水迹上轻轻一扫而过。   那些水珠聚集在了一起,化作了一条细细的蛟龙,蛟龙颚下生珠,鳞片龙须栩栩如生。它发出一声怒吼,撞在了火线之上,顿时便有无数白雾伴随着“嗤嗤”的声音蒸腾开来。   黑衣人兜帽下的那张脸有些沉重和难看,他没想到这道不起眼的火线竟然如此霸道。这些水珠并非寻常水珠,乃是他采集而来的水精,与他踏入三元境领悟的水道相辅相成。如果不是之前心头第六感警示,只怕他要吃个不大不小的亏。   黑衣人冷哼了一声,所在袖袍中的手掌轻轻翻动了一下,天地生出感应,无数坠落的雪花凝在了半空中,然后化作晶莹剔透的水珠,一粒一粒滚动着,在虚空中融合在一起,最后变成了一尊半透明的巨人,向着唐未济捞过去。   唐未济心湖中的金光都化作了掌心的那朱雀爪烙印,没有承载上清剑意的物质,只以最纯粹的上清剑意对敌。   他并指为剑,轻轻划出,飘落的雪花似乎被利刃横切,化作两半,鹅毛大雪之间隔了一片断层,那片断层象征着某种无形的剑意。   然而还是不够,唐未济的上清剑法是够看的,甚至可以得到黄龙人的承认,但他并没有一柄好的剑,没有一个好的承载物,所以再好的剑意也仅仅只是空中楼阁,无根之木。   水巨人挥手,便有狂风在九天之上生成,它将那道剑意捞在手里,双手用力,哪怕自己被剑意割得七零八落,也依旧将这道剑意碾成了最细微的粉末。   黑衣人面色铁青,不是对这道剑意的威力感到讶异,他在唐未济施展出那道火线的时候便猜到了他的来历,自然对传说中的上清剑意多了一些心理准备。   他是猜到了唐未济的想法,所以感到震怒和无奈。   从头到尾,黑衣人所用的一些手段威力并不算太大,哪怕是水巨人,因为透明的原因,藏在夜间的风雪之中也并不起眼,那道狂风听在耳朵里也只当是腊月里吹过的一道寒风罢了。   唐未济很容易便猜到了这黑衣人的想法,他并不愿意惊动其他人,所以才会如此。对付敌人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做他们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所以便有了那道上清剑意,这道剑意的存在并非给水巨人造成什么伤害,而是以这道剑意提醒乐游园中的某些人。   剑意是无形的,但在这漫天风雪之中,在那些血修的感应之中,这道剑意的出现就像是在黑夜中点燃了一堆篝火,能引来十里之外狼群的窥伺。   黑夜之中有振振风声,显然是某些人被这道剑意的精粹程度所惊动,正在敢来的路上。   黑衣人的实力高深,据唐未济看来最起码是盈元境,然而双拳难敌四手,瑾公主那边有恒河沙护着,唐未济这里又是滑不溜秋的,手段极多,除非暴露自己的跟脚,施展出真正的手段,否则一时间想要分出胜负并不容易。   黑衣人既然已经穿成这样过来了,自然不会因为区区唐未济就暴露自己的身份,他看着唐未济冷笑了一声,倒飞而走。   唐未济看着黑衣人逃走的方向没有去追,站了一会儿之后放松下来,登时间满头大汗。   俞永镇终于打破了那泡泡走到唐未济身前,一脸羞愧。   唐未济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话,只是坐在了瑾公主的面前。   不多时,风声近了,乐游园很快反应了过来,平英侯亲自带着人赶了过来,白鹤真人落在瑾公主面前,隔空看了看之后,朝着平英侯摇了摇头,面色凝重。而后又马不停蹄朝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平英侯长舒了一口气,紧跟着勃然大怒,指着身后的那群人骂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被人摸到这里来了都不知道?是不是要等刀落在本侯爷的脑袋上了你们才能反应过来?这次若不是少游侯示警,瑾公主若是出了事情,我把你们一个个剥了皮拆了骨!”   那群血修最强的也有固元境,最弱的也是驭气境,然而在平英侯的骂声中却是一言都不敢发,一个个面色难看,心中戾气十足。显然即便没有平英侯训话,对于刺客如此轻松进入乐游园他们也是心头憋了一把火的。   平英侯骂完了之后总算是勉强消了一些气,一脚踹在站在最前面那人身上,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查清楚,今日乐游园里少了谁都是不大不小的乱子,都给我查清楚了,有谁方才出去了,有谁现在不在住处。”   一群人匆忙散开,各自为组开始查这件事情。   平英侯走到唐未济身边,关切问道:“老弟,老哥对不住你啊,这才来一天就让你看了笑话,你……没受伤吧?”   唐未济起身笑道:“你看我像是受伤的样子么。”   他指着瑾公主道:“那人是冲着瑾公主来的,藏头缩尾没用真正的实力,路数也不对,应当是怕被我发现蛛丝马迹。”   平英侯问道:“可曾看见他的脸?”   唐未济摇了摇头,“不曾见到,此人身材瘦弱矮小,身披黑衣,水道精深,最起码有盈元境的实力。”   平英侯转过头,厉喝道:“都听见了么,重点给我去查!”   有人遁入黑暗之中。   白鹤真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走到他们身边,朝着平英侯摇了摇头,“没追上。”   平英侯面色更差了,只是面对自己这位曾经的老师,他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嘴里骂了一声。   “这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瑾公主来的?”平英侯问唐未济。   唐未济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如果是冲着平英侯来的,杀了瑾公主平英侯自然活不成,如果是冲着瑾公主来的那就更直接了。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有可能,平英侯心里有鬼,哪里能不多一个心思。   “只能等到瑾公主苏醒过来了。”白鹤真人道,“她受了一些伤,但好在不严重。”   唐未济没抬头,只是冷声道:“我守在这里,你们先回吧,有情况我叫你们。”   平英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唐未济待到他们都走完,坐在瑾公主面前,看着她白玉一般的小脸,眉眼不知不觉温和了许多。 第171章 害怕的是什么   瑾公主苏醒得比唐未济想象中要快得多,她并没有收起恒河沙,任由那道灰蒙蒙的光芒挡在自己与唐未济之间,平静地看了一眼周围,问唐未济道:“都走了?”   唐未济眼中的柔和早在察觉到她苏醒的一瞬间已经变得冷硬起来,闻言“嗯”了一声,“他是谁?”   瑾公主看了一眼松云道人和俞永镇,俞永镇还在发愣,松云道人已经扯着俞永镇远远离开了这里。   唐未济问道:“现在可以说了?”   “说什么?”瑾公主看着他,言语讥讽,“我们两个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唐未济淡淡笑了笑,很疏离,“别忘了我刚才救了你一命。”   “要这么算的话,我还救了你两次呢,是不是我要什么你都给?”瑾公主莫名激动起来,只是紧跟着又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下来,“算了,说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   唐未济冷冷道:“说说看,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和我有什么关系,极北之地这么多人针对我,背后站的真是淮侯?”   “你能想到这些也不算太蠢。”瑾公主道。   唐未济自嘲着摇了摇头,“我还没觉得我的魅力有这么大。”   他沉默了两个呼吸,紧跟着问道:“这个刺杀你的人,和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   瑾公主沉默了片刻,“酒馆的人吧。”   唐未济没说话,他察觉到瑾公主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并不算太坚定,那个“吧”字更是说明了她自己对自己的判断也不确定。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应当不是酒馆的人,如果是酒馆的人,你现在已经死了。”   “你对酒馆挺了解?”瑾公主问他。   “一般吧。”唐未济倒是不谦虚。   唐未济问道:“说说看吧,你什么都不说,我什么都判断不了,没法帮你。”   “我要你帮?”瑾公主笑,却还是将恒河沙笼罩的范围扩大,把唐未济纳入其中,然后缓缓揭开了一个惊天秘密。   “我这次来极北之地,其中一件事情是保证你别死在这个地方。”   “那另外一件事情呢。”唐未济知道后面的才是重要的。   “还有一件事情事关平英侯和大雪山内的隐宗。”瑾公主看向他,“你知道什么是隐宗么?”   唐未济缓缓摇了摇头,“不知道。”   瑾公主看着他,突然问道:“你之前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姑娘。”   唐未济抬眼看着她,想到了某个人,“什么小姑娘?”   瑾公主道:“素白衣衫,腰间系着黄绳子,额头坠着一枚玉环,最喜欢踩雪和啃鸡爪,当然,如果能啃着鸡爪踩雪是最好的。”   唐未济猜到了那自称夜小昙的小姑娘来历,轻轻点了点头。   瑾公主看了他一眼,“那是平英侯给你挑选的第三场比试对象,听说极贪玩,既然都已经见过面了,她没和你动手?”   唐未济苦笑了一声,“打不过啊,能怎么办呢。”   瑾公主点了点头,“你现在的实力的确有些低了。”   唐未济无奈,心想自己用了一年时间从养气境踏入了化气境,也许再多打几场架就能从化气境踏入固元境了,这速度已经很快了,难不成让自己学黄龙人一朝得道便是三仙?   瑾公主看出了他的心思,直白道:“我以为你会很快便能踏入固元境的,所以才会和你说这些,但如果你一直是化气境的话,自保都捉襟见肘,帮不了我。”   唐未济道:“你并不了解我,又怎么知道我能不能帮到你。何不先说说隐宗?”   瑾公主没有推辞,点头道:“一千年前的那场人族与妖族大战之后,妖族被驱赶到了当时的血魔秘境,也就是现在的妖界,人族最顶尖的十名血修以生命献祭,化作壁障横在了人间与妖界之间。”   “我知道。”唐未济点了点头,“千年之战,大唐便是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建国的。”   瑾公主点了点头,“当初参加了那场战斗的血修极多,在有着共同敌人的情况下自然众志成城,但到了划分胜利战果的时候便又是谁也不服谁了。”   “隐宗便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那时候一部分宗门支持大唐建国,人族大地满目疮痍,需要强有力的领袖来制定秩序;但还有另外一部分的宗派不满意大唐建国之初的铁血手段,又不愿意站在大唐的对立面,故此领着宗门退隐山林,史称隐宗。”   唐未济问道:“隐宗有很多?”   “不多。”瑾公主道:“极北之地的大雪山深处只有两家,称野山宗,又因分居南北,称南北野山宗,你之前见到的那个小姑娘便是北野山宗的。”   唐未济问:“平英侯与北野山宗交好?”   瑾公主道:“平英侯与南北野山宗都有联系,只不过近年与北野山宗走得更近一些。”   “怎么,圣皇是不允许平英侯与隐宗交好?”唐未济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何不下一道圣旨,反而让你亲自过来。”   瑾公主道:“并非不容,只是这件事情关系到了一桩大事,我这次过来,便代表了圣皇的态度。北野山宗与大唐关系不咸不淡,南野山宗却是一直仇视大唐的。”   她看着唐未济道:“野山宗这些年一直在研究一样东西,我需要把它拿到手。如果事情并未按照我所预料的情况去走,那么我便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东西?”唐未济心头莫名一紧,知道这次谈话到了最重要的一点。   只可惜瑾公主给出的答案让他有些失望,“我不知道。”瑾公主很是坦诚,“我不知道那是一样什么东西,也许是某种丹药,也许是某样秘法或者某种阵法。”   唐未济皱了皱眉头,瑾公主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不过我知道那样东西是关于化妖的。”   化妖?   唐未济愣了一下,紧跟着确定自己听到的并非“妖化”,而是“化妖”,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这两者看起来差不多,实际上所代表的意义却是天差地别。   妖化和化妖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妖化的本质还是人族,但化妖的意思却是可以彻彻底底化作妖族,即便是真正的妖族都难辨真假。   拿空文举例,他所化作的极北冰猿虽然已经踏入了血脉化形的第三阶层,但实际上比起真正的冰猿小了不止一倍,同样,战斗力比起真正的冰猿妖族也小了太多。   化妖的意义是极其巨大的,且不说妖族同境界比人族强半个境界,就说如果真的能完全化作妖物,那么人族也可以和妖族一样往妖界掺沙子。   背叛者往往都是少数,尤其是涉及整个种族的生存,只有自己掺进去的沙子才是真正的致命武器。   “这是好事啊。”唐未济有些不明白,“只要圣皇传旨,完全有可能和隐宗合作啊。”   瑾公主笑了笑,面色有些苍白,“这合我们的意,不合他们的意。”   唐未济的面色渐渐变了,“你是说,他们的意思是……”   “对,墙头草,他们会在三年之后的那场战争中选择胜利者作为自己的阵营,化妖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保命的手段。”   唐未济的脸色顿时奇差无比,他想到了茂叔和他说过无数次的三千玄武营,难道浮池之渊的四神兽营保护的都是这些人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还有什么保护的必要。   瑾公主看着唐未济,认真道:“我需要你帮我。”   唐未济摇了摇头,“只听你说话都知道隐宗绝对有三仙境的大能,我如何帮你。”   瑾公主眼中闪过一道光,“你可以的。”   唐未济摇了摇头,“我不会拿我自己的命去冒险。即便你是瑾公主,他们也可以让你死得不明不白,这次刺杀你还没有看明白么。”   瑾公主道:“我救过你两次,你还欠我一条命。”   唐未济沉默着转过身,看着那片朦朦胧胧的灰色光芒。   瑾公主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问道:“你方才挡在我面前的时候为什么在抖?”   唐未济没有说话。   “你害怕了?”   唐未济捂住自己的脸,把手指插入自己的头发里面,手掌心抵在自己的眉心处。   他沉默了半晌,轻声道:“我答应你。”   恒河沙打开的那一刹那,唐未济反身一掌劈在瑾公主的腹部,打得瑾公主高高飞起,重重落地。   他转身便走。   俞永镇与松云道人看得目瞪口呆,搞不懂唐未济为何会痛下杀手。   唐未济路过他们的身边,低喝了一声,“走!带我去零角庙。”   风雪掩盖了他们离去的踪迹,唐未济心里不断念着一句话。   “我害怕,不是害怕谁。我害怕,不是害怕谁……”   ……   瑾公主在雪夜遇刺之后,除夕夜才刚刚过去没多久,又传来一道消息,震得整个极北之地有资格知道这件事情的大佬们一个个面如土色。   少游侯唐未济对瑾公主痛下杀手,瑾公主重伤昏迷。   没人会觉得唐未济会向瑾公主下毒手,但也正是因为没人想到,所以给了唐未济这个机会。   平英侯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唐未济竟然想杀瑾公主的话,他说什么也不会放着瑾公主和唐未济单独在一起的。   他昨天在走的时候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但现实的每一条讯息都告诉他唐未济是值得信任的,至少在瑾公主这件事情上面。   然后事实便甩了他一个大耳刮子,这个时候的平英侯已经快要疯了,他已经不再去想唐未济杀瑾公主的动机是什么,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圣皇会因为这件事情怎样迁怒自己。   唐未济为何要杀瑾公主已经不重要了,甚至一一排查乐游园中是谁一开始要杀瑾公主也不重要了,现在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唐未济找回来交差。   追杀令在发现瑾公主重伤昏迷的时候已经发了出去,极北之地的黑白道都接到了这道命令,有乐游园的仆人说发现唐未济是朝着北边去的,无数猎犬朝着整个极北之地的更北边行去。   纪沛离开长生宗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给他送行,经过剑南道一事之后唐未济的名头已经是如日中天,加上他头顶上顶着的那个“少游侯”的名头,谁都知道现在的唐未济是绝对得罪不起的。   极北之地那么多人叫嚣,是因为他们背后站着人,比如大多数人背后站着的是平英侯和淮侯,这两位侯爷和唐未济是一个等级的。再比如仇乐池身后站着的是大将军安国公,比唐未济还高无数个层次。甚至唐未济在问瑾公主这件事情的时候还怀疑过圣皇有没有参与其中。   那么多世上顶尖人物看上了唐未济这颗棋子,想要控制他接下来的行动,所以才会有了极北之地的遍地挑战声。   但纪沛呢?纪沛身后站着谁?谁也没有让他去隔空与唐未济叫嚣,事实上,对于长生宗来说,恨不能唐未济立马忘了他们才好,纪沛的叫嚣像是把方寸山的冷厉目光引到了他们的身上,长生宗无数人巴不得他立马去死好了。   什么长生宗最年轻的天才,什么长生宗未来的希望,什么固元境,都他妈抵不过这种白痴举动。   纪沛一个人在无数惊惧的目光中背着行囊出了长生宗,然后只身一人来到了极北之地。   他已经不在乎长生宗的兴衰,因为他知道,在唐未济的名声下,长生宗剩余的人已经成了任人鱼肉的羊羔,他羞与为伍。   纪沛找了一处不起眼的客栈住下,深居简出,没有去联系他在极北之地相熟的那些好友,也没有去找平英侯说他接下来想做什么。   他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客商,每日只是来楼下坐坐,打听着极北之地这些天的各种消息。   唐未济来到了极北之地,唐未济打赢了俞永镇,打赢了松云道人;平英侯设宴乐游园……   纪沛听着旁人眉飞色舞讲的消息,一颗心静如止水。   直到今天,他手中的酒杯轻轻晃了晃,漾出来三两滴酒水。   他等到了他想要的机会——唐未济刺杀瑾公主失败,正逃亡极北之地更北方,平英侯发布追杀令,酒馆开出天价悬赏,大片乌鸦闻风而动……   纪沛出了客栈,带着自己的剑,要去割唐未济的头以祭祀弟弟在天之灵。 第172章 松祇道解   风雪中的头颅落地,俞永镇深吸了一口气,口腔到喉咙处便全是冰冷的血腥味。   “打扫战场。”   他听见唐未济冷静近乎冷酷的声音,跟着便是他与松云道人翻检尸体的细小声音。   俞永镇有些畏惧地看着前方的唐未济。这些天他们已经遭受了无数次的袭杀,不管是他还是唐未济都在这不知道何时何处出现的刀光剑影中飞速成长着。   俞永镇原以为自己得到了佛咒修罗的秘法之后成长速度必然是比唐未济要快的,但他没想到唐未济的成长速度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如果说在大悲楼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有机会和唐未济一较高下,那么现在的他和现在的唐未济相比绝对是手下败将。   这还不是最让他胆寒的,最让他胆寒的是唐未济对于危险的敏锐直觉,那野兽一般可怕的直觉能够保证唐未济在极远的地方便能察觉到敌人的踪迹,能够在战斗时候抓住敌人的每一缕破绽,然后送给对方的便是致命一击。   这是连松云道人都没有办法掌控的,要想掌握这种直觉,除非本就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   俞永镇难以想象唐未济为何会有这种本事,但还好……   他正想着,松云道人凑近了他,小心擦了把汗,“还好咱们现在是侯爷的朋友,而非敌人。”   俞永镇猛点头,对松云道人的想法很是赞同。   “说什么呢。”不知何时唐未济已经走了回来,那个之前冬日躺在破庙里还嫌热的少年不知不觉已经长大了太多。   松云道人连忙摇头道:“没啥没啥。”   俞永镇老实得很,“我们在说侯爷。”   松云道人嘴巴紧闭,面色铁青,恨不能现在就给俞永镇一巴掌。   唐未济笑了笑,“这里距离零角庙还有三天路程,只要我们方向是对的,再撑几天就好了。”   松云道人面带忧色,“这最后的几天是最难熬的啊,他们应当已经猜到了我们的去向,通往零角庙的那条道上剩下的全是狠角色了。”   唐未济道:“实在不行的话那就换一条路走,这里你们比我熟悉,还有什么路通零角庙的。”   松云道人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若是侯爷不着急的话倒是可以从南山古墓那边走,若是着急的话就没法子了。”   唐未济想了想,“那就走南山古墓好了。”   松云道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好走啊,接下来应当有固元境出现了。”   唐未济道:“你们两个不也是固元境,怕什么。”   松云道人苦笑了一声,“俞永镇倒还有些成长空间,至于我……”他摇了摇头,“老咯,不中用了,接下来战斗越久,我拖后腿的几率越大啊。”   唐未济的面色突然古怪起来,他察觉到了自己体内九长老的神魂再次异动,就像是上次一样,有字字句句飞出来,星星点点汇成了一本道书。   唐未济大致看了一眼,面色更加古怪,同时也开始迷惑不解,因为这本道书的名字叫《松祇道解》。   他清了清嗓子,看向松云道人,“你之前说你是松神血脉?”   松云道人愣了一下,讪笑道:“松神支脉,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唐未济问道:“神祇者,神为天神,祇为地神,我记得没错吧。”   松云道人用大拇指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没错啊,只是……”   唐未济道:“这么说,远古地神之中还真有松神?”   松云道人苦笑道:“这我哪儿知道啊,到底有没有远古神灵还是两说呢,说不得只是那些凡人编出来安慰自己的。”   唐未济沉吟了片刻,双目平视着他,很是坦诚,“你知道,我一直都不怎么相信你。”   松云道人沉吟了片刻,一个小老头笑得反倒有些潇洒,“其实我也不太信你,原本也就算了,从极北之地出去之后还能跟在你后面沾沾光,现在倒好,你连瑾公主都敢动手,要不是现在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早跑了。”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杀了我去领功不是更好。”唐未济笑问他。   俞永镇瞬间绷紧了身子,看向松云道人,目光冷厉。   松云道人看着他骂了一声,“你个兔崽子紧张个什么劲。”他看着唐未济苦笑道:“说实话我有过这个念头,但小侯爷您这本事我们这些日子也都见到了,我敢朝您动手,那是怕我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他叹气道:“谁都以为您只是勉强可以应付固元境,谁能想到您其实是拥有碾压固元境的实力的啊。老咯,这世界开始变得我都不敢认识了。”   “怎么,还在奇怪我为什么朝瑾公主动手?”唐未济问他。   “说实话?”松云道人看着唐未济,紧跟着自己摇了摇头,“说实话这习惯可不好。”   唐未济点了点头,“说实话。”   松云道人憋了半晌,长叹了口气,“小侯爷,不管您是哪条道的,您这做得……糊涂啊!”   “这杀人要么就斩草除根,大不了再来一处苦肉计,可您这人没杀了,匆忙逃窜,这不是引火烧身么。”   唐未济忍不住笑了,“再坚持一下,事情会有转机的。”   松云道人想了想,又道:“我还有一点疑问。”   “你说。”   “我们为什么要去零角庙?那地方百里之内荒无人烟,常年被冰雪覆盖,再近一些就进了大雪山了,大雪山深处可是藏着不少妖族的,虽然没有冥河多,却也不是好惹的。”   唐未济道:“这些日后再说,只要到了零角庙,我们便算是暂时安全了。”   松云道人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没说话。   唐未济道:“松云道长,我送你一样东西,你敢不敢要。”   松云道人抬眼看着唐未济。   唐未济道:“听说松神血脉的伴生秘法名为《松祇道解》,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松云道人看着唐未济的眼神逐渐变了,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起来,他想到了某些画面,就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唐未济挥手,有光点在半空凝聚,化作一本虚幻又真实存在的道书。   松云道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伸出手去,伸到一半又停住了,讪笑着看了一眼唐未济,发现他只是笑着,脑子一热一下子把那本道书攥在手里。   点点光芒渗入他的体内,松云道人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唐未济朝着俞永镇打了个眼色,俞永镇会意,与唐未济一左一右将松云道人保护起来。   松云道人就地盘膝而坐,一直坐到半个时辰之后才睁开眼睛。   他睁开眼睛,表情便似乎有些迷茫,他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一粒青绿色的光芒在他掌心蹦跳,他吹了一口气,那颗青色光芒变成了一颗种子,然后慢慢在他的掌心长成了一棵小小的松树,松树飞速枯萎,松针落尽之后原地只悬着一副食指大小的青绿色甲胄。   他把甲胄抛出,甲胄落在唐未济身上,光芒散去之后,唐未济身上便多了一副古色古香的古木甲胄,松香扑鼻。唐未济试着抬了抬手,捏了捏拳头,笑着问他,“成功了?”   松云道人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作了一揖,“侯爷大恩,松云永生难报。”   唐未济摇了摇头,“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你的实力强一些,我们遇到的麻烦就能少一些。”   “说是如此说。”松云道人笑道:“真舍得这么做的可没几个啊。”   唐未济笑道:“那你赚大发了。”   松云道人跟着笑道:“只要这次没机会还回去,日后便跟着侯爷了。”   唐未济知道他说的还回去是指这条命,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去南山古墓。”   ……   “他们会来南山古墓么?”金手蹲在地上,像是一块青色的石头,他说话瓮声瓮气,听在耳朵里有些含糊。   金手是极北之地最有名的几个三元境刺客之一,极北之地三元境刺客排行榜上排二十七。可别小看这排名,三元境不是固元境,可包含了盈元境和逸元境,虽然酒馆后两者乌鸦极少,但少归少,总归还是有的。金手能排到二十七名,已经足以说明他的不凡。   “肯定会来的。”有个青衣小童扎着朝天辫,头顶依稀挂下两道月光,被他结在一起荡秋千,在他屁股下面垫着的是一块被敲断了的墓碑。   割头小鬼,固元境后期,刺客榜排名二十五。最喜将刺杀对象的脑袋割下回家泡酒,听他说越是那美貌女子的头颅泡的酒滋味越是鲜甜,小孩子的头颅泡起来酒味发涩,富人脑袋泡的酒发腻,剑修的酒有些挂喉咙,刀客却又截然相反,烈如刀,极好入口,似那大江大河,豪气干云。   这泡的酒又有大小十二种品秩,与血脉、修为、性别、年纪、性格都有关系,滋味万千好似人生百态。极北之地的血修无不谈之色变,听说他一直都是独行侠,就连酒馆中的乌鸦对他都有些不感冒,今日不知为何竟然会和金手一起到了这里。   “我算的事情你还没信心?”最高处的那块墓碑上站着一个人,在他面前悬着一块棋盘,纵横十九道上无数黑白气息缠绕,争夺吞噬着彼此的地盘。   此人面容清瘦,毫无特点,唯有左眼下的一道刀疤为他添上了一些异于常人的特征。   算死官,刺客排行榜第十八位,半只脚踏入盈元境的固元境巅峰,曾经有刺杀过盈元境成功的先例,被极北之地的血修称为“勾魂手、活阎王”。   金手蹲在地上没抬头,“我不是对你没信心,只是那个少游侯太古怪,我怕他不选这条路。”   割头小鬼笑道:“那个少游侯可不是个傻子,只要他们想去的地方是零角庙,那么这南山古墓就是他们必经之地,我们都不急,你急什么。”   金手闷哼了一声,算死官道:“行了,都别说话了,他们若是到了,被你们惊走了可就麻烦了。”   割头小鬼笑道:“只要他们出现,还有跑得了的机会么。”   金手难得赞同他的话,“就是。”   算死官想了想,眼角的疤痕抽搐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   对他们来说,能不能杀得了唐未济拿到那笔赏金的困难只在于能不能等到唐未济,至于等到了之后,战斗的结果还用得着担心么?   三人之中没有一个人担心,据说唐未济身边的有一个刚晋固元境的天才,有一个晋入固元境眼看大限将至都不得突破的废物,还有他自己本身的古怪化气境。   在算死官看来,这什么天才,都是废物,只要能杀就行。管你多大噱头,能越多少境界战斗,真正战力不够有屁用。   他们一个站在墓碑上下棋,一个用墓碑垫着屁股在月光下荡秋千,一个蹲在地上数蚂蚁。南山古墓周围更远处,无数新鲜尸体堆在一起,想来应当没有人敢再来这地方分一杯羹。   日光渐明,残月如勾。棋盘翻了好几次,秋千下的墓碑换了好几个,蚂蚁被碾死了无数只,远处终于有鸟扑腾翅膀的声音传来。   金手豁然抬起头,目光中隐见血色,他咧开嘴,双手握拳,不断撞击着,呼吸变得急促亢奋,“来了!”   算死官把棋盘重重拍入大地之中,那些墓碑尸骨莹莹发光,他隐入黑暗。   割头小鬼一个倒跳从墓碑秋千上跳下来,那块墓碑无声无息碎成齑粉,两道垂落下的月光被他缠在身上,飞速爬向天空,不一会儿便无影无踪。   远处行来一个人,大袖飘飘,仙风道骨。   藏在暗中的人面面相觑,不是说好三个的么,怎么只有一个?   松云道人站在那片墓碑之前,大笑道:“还要我请你们出来么?”   割头小鬼嗤笑了一声,从天空中落下,轻飘飘好似月光。   他在月光下起舞,无声无息飘到了松云道人的身后,一刀割破了他的喉咙。 第173章 算人生死,覆掌而已   “什么阴都固元境长老最顶尖,我看不过如此罢了。”割头小鬼哈哈大笑,提着松云道人的头颅,“老朽废物,死有余辜。”   “是么?”有人在他身后笑道:“我可不这么觉得。”   割头小鬼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他转过身,松云道人笑着看着他。   割头小鬼看向自己手中的头颅,头颅化作一截枯木,枯木散成一堆飞灰。   松云道人实力不算顶尖,但这嘴上功夫绝对是当世罕见,“听说刺客榜排名二十五的割头小鬼来找我们麻烦的时候我这腿上哆嗦就没停下过,不过后来想想我这颗脑袋满是蛀虫,只怕不合你的胃口,这不送你一块松木,怎么着你还不满意?”   割头小鬼嘴角抽搐了两下,突然笑开了花,“我承认是我小瞧了你了,不过接下来不会了。”   他耍着手里的小弯刀,“你的头,我就先收下了。”   松云道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下一秒钟两人化作一青一白两道光虹冲天而起。   ……   “听说你很擅长近身格斗?”俞永镇蹲在墓碑上,看着下面那个青石一般的男人。   金手伸出手去,发出金铁交加的声音,那金子一般的手指捏住了一只小小的蚂蚁,随手捏死了它。“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俞永镇笑道:“都要死了,还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金手缓缓站起身来,他高得就像是一堵不可逾越的墙,手臂上的那些肌肉贲张如同岩石,块块棱角分明。   “猎人和猎物的身份不是那么容易就发生转变的。”他说:“不是你找到了我,你就变成了猎人。”   金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在我面前,你永远都是猎物。”   俞永镇扭了扭脖子,捏着拳头笑道:“要不然试试?”   ……   墓碑与裸露在外的白骨都放着荧光,算死官站在夜空中,冷风卷起他的衣袖,发出“呼啦啦”的声音,好像血色战场上的破旧大旗。   他看着下面这片由坟冢组成的棋盘,轻声道:“既然来了,少游侯何必还藏藏掖掖。”   没人理他,只有北风自他鬓角奔过。   “少游侯,藏头露尾的可不好。”算死官摩挲着指尖的一枚黑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才是正儿八经的酒馆刺客呢,这和您的身份可不搭啊。”   依旧没人理他,算死官看向夜空中的某一个方向,“我虽然不是三仙境,但这棋盘妙境倒是与三仙境的小天地有异曲同工之妙,你只要进来了,哪里能瞒过我的耳目,怎么,还想在那边躲到什么时候?”   模糊粘稠的夜色中有一片黑暗脱落了出来,化作了唐未济,他看着算死官,轻声笑道:“为了我这么个区区化气境出这么大阵容,酒馆是疯了么。”   算死官答非所问,勾着眼看着他,“听上去,你对酒馆很熟悉?”   唐未济道:“只可惜大名鼎鼎的算死官要死在这里了,这里这么多坟墓,埋在这里有人陪,你也能安息了。”   算死官笑道:“你知道我最喜欢年轻人哪一点么。”   唐未济道:“可能是因为老年人暮气沉沉,随时像要去死的样子惹人厌吧。”   算死官道:“因为年轻人有冲劲,有闯劲,天不怕地不怕,像我,年轻时候的我。”   唐未济眯着眼睛,“年轻时候的你只怕都见不到我的面就死了。”   算死官笑道:“所以说人老了还是有一些好处的,天赋不争气归不争气,这实力终归还是随着时间缓步增长了。”   唐未济袖着手笑道:“前辈,打个商量,不如就这么放我们走吧。”   算死官看着那藏起来的那只手,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倒是不介意,可我那两位朋友介意啊,我可不想糊里糊涂死在他们手里。”   “你们不就是为了求财么。”唐未济笑道:“我朋友多,有一位你一定听过,他叫魏孝熙翰,什么都没有,就是钱多,前辈若是放我们走,日后的礼金我必然亲自奉上。”   算死官呵呵笑道:“二皇子殿下自然是有钱的,少游侯的话我也是信的,少游侯的人品有目共睹,我能不信么,只是这事儿是真难办啊,酒馆有酒馆的规矩,我们这哪能接了任务不完成呢。”   “这么说的话,前辈执意要动手了?”唐未济低着头笑道:“打生打死太低级了,前辈活了大半辈子,怕是还没活够呢吧。”   算死官笑道:“活没活够你说了可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老天爷说了算。”   他看着唐未济的那只手,“听说就是这只手一掌把空文和尚拍得半死?”   唐未济笑着朝他举起那只手,“前辈这可就太抬举我了,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您瞅瞅,这普普通通一只手,哪有传闻中那么厉害。”   算死官轻轻抬起手指,捻子对准了唐未济,“厉不厉害,得试过才知道啊。”   唐未济笑得有些腼腆,空气中一声爆响,下一秒钟他已经出现在了算死官的身侧。   唐未济一拳砸向算死官腋下,算死官只轻轻抖了抖肩膀,自他腋下伸出一只白骨手掌,一把捏住了唐未济的拳头。算死官抬起手指,手中黑子向着唐未济眉心落下。   黑子周围似有无数道怨魂缠绕,好似八爪鱼的触手扭动不停,阴气森森,下方的坟场葬群随着这颗黑子的落下不断震动。无数墓碑在中间断裂,无数幽绿的鬼火凭空浮现,地脉翻滚,黑色的水流从棺椁中流淌出来,腥臭气味冲向天空,将那一轮残月彻底笼罩。   唐未济收回自己的拳头,一拳把捏着自己拳头不放的白骨砸得粉碎,同时想要闪开那颗黑子,却发现自己的行动缓慢了许多。   那些黑色的触手不知不觉缠住了他,限制住了他的动作。   黑子落下,似乎听见“啪”地一声脆响,唐未济被远远弹飞,眉心流血不止。   算死官却是轻“咦”了一声,看向手心的黑子若有所思。   他再换白子,轻轻洒落在半空中,于是便有天花乱坠的场景出现,无数曼陀罗华自坟头生出,自空中飘落。   曼陀罗华又称白色彼岸花,乃是佛家四大天华之一,另三种为曼珠沙华、曼姝沙华、曼殊沙华。被人视为不详,代表了天堂的来信,地狱的召唤。   曼陀罗华的白色花瓣随风摇曳,紧跟着一片片剥落在天空中飘飞。   那些花瓣变长,互相连接,化作丝线一般的物质,布满了整片天空,如同一团巨大的云絮将唐未济团团围住。   唐未济心湖上化作金色的玄武心盾光芒大作,方才若不是心盾受激,只怕那黑子中蕴藏的怨力能让唐未济心湖受污,未战先败。   这还是他第一次遇见直接作用于心湖之上的手段,果然诡异莫名。他有些感激修武,也有些想通了修武为何在消散之前只教了他一个玄武心盾。   天下血修手段众多,但大多都是杀伐秘法,他总归是有本事防下的,唯独这直接作用于心湖上的秘法,防不胜防,还是早做准备为妙,果然起了救命的作用。   唐未济稳住心神,打量着眼前的这些细丝。他伸出手去想要触碰曼陀罗华的花瓣,才伸出手去便又缩了回来。   唐未济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指尖裂开的细小伤口,伤口处有一粒殷红的血珠缓缓冒了出来。   伤口极细,极深,可那裂口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愈合。唐未济在经受过玄武大星的洗礼之后,防御力大增的同时耐力和愈合力也比寻常人强得多。这种细小的伤口在普通人身上也都会瞬间闭合,却不知道为何落在他的身上到现在还在渗出血珠。   唐未济看向这何止千万的白色丝线,眉头皱得越发深了,如果随便一条丝线都能轻易割开他的皮肉,这么多丝线要将他切成碎片不是轻而易举?   他以上清剑意斩击这些白色丝线,无形剑意被有形丝线切割开,却也成功切割开了一些丝线。   只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算死官明显是算尽了唐未济的手段,今天就是冲着他的命来的。   唐未济最强的一点便是他的抗打击能力,这一点无论是和俞永镇还是空文战斗时候都得到了完全的体现。   别人会觉得唐未济能够赢得了空文是因为他最后用出的那一招朱雀爪,但是在算死官来看,那朱雀爪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唐未济此人独绝的抗打击能力和坚强的意志力。   这一切才是他能够获胜的基础,至于其他的东西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在唐未济与空文的那场战斗中,只要唐未济能撑着不倒下,哪怕没有朱雀爪,他一样会有其他的手段赢得了空文。   所以算死官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唐未济贴身肉搏,那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除非他脑子坏掉了。   最擅长把别人算死的算死官怎么可能让自己陷入死地?不管是什么手段,能杀人的便是好手段。   他一开始动用黑子,想在心湖上给唐未济造成麻烦,毕竟肉体强横的血修往往心湖修为极薄弱,谁知道唐未济竟然防了下来。而后动用白子,以南山墓地的凶煞之气孕养自身的彼岸花血脉,生出个天花乱坠的场景出来。   这些白色丝线便是化茧为蝶的茧,唐未济若是闯不过去的话会比力竭而死的毛虫更加可怜。   你会怎么做?算死官看着白色丝线最中央的唐未济,轻轻眨了眨眼睛。   如果换做他的话他会怎么做?   算死官突然笑了起来,当这里是一片棋盘,他是下棋的人,唐未济只是棋子,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又怎么会输?   换做他,他又能怎样,等死而已。   彼岸花血脉乃是地品血脉,何况他还是双生彼岸花,冥河的呼唤,天堂的来信,向左向右都是死。   如果他是唐未济的话,想要破开这些丝线那便只有一个办法。   他看向丝线中的唐未济,唐未济站在丝线中看着他。   天空中的这朵巨大云朵内外两人对视而笑,唐未济心想你为何还不动手,算死官在想你的朱雀爪怎么还不动用,非要我逼你逼到一定境地么?   算死官笑得更加轻松了,他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情。   唐未济若是动用朱雀爪,按照当日在除夕宴得到的情报分析,他很大程度将会再次脱力,到时候便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刀俎;若是不动用朱雀爪,便只能死在他的曼陀罗华丝茧之内,碎成千万片。   唐未济已经是他掌中物,是死是活一念之间而已,他何必这么顾忌。   白色丝线如长蛇一般游弋,又如触手一样轻轻向着唐未济触碰。   嗤……   衣衫被划破的声音不绝于耳,唐未济很快变得更加狼狈。   哪怕上清剑意再犀利,唐未济的修为有限,终究会被耗到力竭。   他不断闪躲着,同时尝试着反击。   白色丝线变得稀少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一些。外层更庞大更浓密的丝线往内部靠拢,于是刚刚才稀疏的丝线重新变得稠密起来。   唐未济躲闪的范围越来越小,他的处境越来越艰难。   嗤……   又是一声什么东西被划破的声音,唐未济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左臂,左臂上面皮肉绽开,见了一点红。   算死官终于开始笑得肆无忌惮起来。   见红了就好,只要见了一点,那么接下来就是千万点,千万点会形成血海,血脉将吞噬它所能见到的一切,这其中自然会包括唐未济的生命。   地面上的曼陀罗华在风中轻轻点头,向着它们的主人致意。   天空中因为那颗黑子而引来的怨气消散,如玉一般的月光在天光映衬下显得有些暗淡,却还是落在了地上,落在了天空中的那团白色丝线上,落在了地面上的曼陀罗华之上。   一颗白色的骷髅头看着天空中的月亮,在他空洞的眼窝中,一朵白色的彼岸花盛开极美,看着天空中的那团白色丝线。   地面上成千上万朵白色彼岸花都在看着那团白色丝线,在看着丝线里的那个人。   那个人开始受伤,伤口开始变多,洁白的丝线漾起了粉红色的光,像是碧池中藏在水底的锦鲤。   粉红逐渐晕开,范围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深。   你准备怎么做?甘愿受死,还是力竭而亡。   算了,有什么区别呢,不管怎么样结果不会变,都是死。   放弃吧。   放弃吧……   算死官微笑着,猛捏手掌,松散的丝线骤然绷紧,齐齐向中间切割。   嗤! 第174章 绝境   俞永镇被那金色的拳头砸入地面,他“呸”地一声吐了口鲜血,舌头在牙齿周围打了个转,感觉左边那颗门牙有些松动。他又吐了口唾沫在地上,双手撑在地面上,将自己从泥地里“拔”了出来。   金手扭动着自己的脖子,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手指上沾染到的俞永镇的鲜血。   那殷红的血迹之下,他能够感受到自己通透琉璃的金色手掌上面浮现出了一点点极细小的黑色斑点。   那些黑色斑点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微弱吸引力,金手闷哼了一声,把自己手上的鲜血甩干净,而后又以自己血脉之力将那些肉眼不可见的黑色斑点逼退。   他捏着自己的拳头,瓮声瓮气道:“小手段倒是挺多,可惜还是欠了点,不扛揍。”   俞永镇揉散自己脸上的淤青,龇牙道:“你拳头也没多重啊,比起咱小侯爷可差远了。”   “听说你话挺少的,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在阴都一个人关着憋坏了?”金手看着他,呵呵笑道:“我话其实也挺少的。”   俞永镇道:“看不出来,拳头不重倒是真的。”   “是么?”金手笑呵呵回了一声,紧跟着跨过那十米距离,一拳砸在俞永镇的小腹,将他砸得如虾米一样弓起腰,砸得离地三尺高。   俞永镇双臂缠绕在金手粗壮的金色手臂上,忍住剧痛,一脚踹在金手的鼻子上。他紧跟着扯住金手手臂,一个翻身转到了金手背后,连着两拳砸在他后腰位置,将他反手抱起,头朝下倒砸在地上。   金手晃了晃头,扭了扭脖子,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咔咔”声,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坐在那边笑得开心,像是傻了一样。   他朝着俞永镇勾了勾手指,“就这么点力道?给我挠痒痒都不够,来,再来。”   俞永镇脚尖轻轻点在地面上,贴地飞掠如燕,化作一道黑烟出现在金手侧边,他浑身黑雾缭绕,手爪锐利如匕首,一爪向着金手肚子横拉过去,要把他开膛破肚。   快,实在是太快了!金手竟然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眼前只是一花,腹部便察觉到一阵剧痛。   这是怎么回事,俞永镇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速度?   他惊怒交加的同时又有些迷茫。   在大悲楼之前的俞永镇还仅仅只是刚刚踏入固元境,只会凭着一身蛮力的沉默天才。那会儿的他没有秘法,血脉也不曾化形,也就是比化气境的血修多经受了一道天地至理的洗礼,所以他理所当然败在了唐未济的手下。   极北之地所有人对俞永镇的印象只有一个,主要由几个关键词构成,比如:可怜、放养、没人教、没秘法、没传承。   联系在一起总结一下便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俞永镇天赋可以,实力不行。   谁也不会想到他在离开了阴都之后会从唐未济的手中得到暗影狼血脉的传承秘法,甚至就连唐未济自己都不知道九长老的神魂为什么会给他这一本道书。   唐未济依旧不敢窥伺九长老的神魂,神魂的力量依旧庞大,他的体内藏着这股力量,让他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尤其是在《佛咒修罗》和《松祇道解》这两种传承秘法出现后,唐未济心中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难不成九长老的神魂还有自己的意识?   这些事情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所以面前的金手自然也不会知道俞永镇在他们逃亡的这些日子里成长有多迅速。   如果没有佛咒修罗的话,俞永镇绝对不是眼前金手的对手,但有了传承秘法之后,一切终将变得有些不同的,比如他已经踏入了血脉化形的第一层。   狼爪撕裂了衣物,然后触碰到了坚实的肌肉与皮肤。   嗤……这是皮肤被划破的声音,俞永镇已经能感受到肌肉层在狼爪面前的阻尼,它们顽强抵抗着,紧绷着以对抗利刃的切割,然而终究只是徒劳。   鲜血迸绽,血花飞舞之间,胜利的笑容才刚刚绽放便被扼死在襁褓中。   狼爪之前的肌肉骤然化作金色,紧绷如同最坚硬的钢材,俞永镇惊骇地发现自己的手指在上面划过竟只能拉扯出一串火花,似乎在一瞬间金手的腹部已经不再是肉身。   剧痛的不再是金手,俞永镇只觉得自己的手指都要断了。他的手腕被一只金色的大手一把抓住,紧跟着金手的那张脸便出现在了俞永镇的视线之中。   这是俞永镇最后见到的一个清晰画面,而后他眼前突然间便是天旋地转。金手将他牢牢扯住,不断将他摔打在地上。   嘭,嘭,嘭!   每一下沉闷的声音都代表着俞永镇被重重摔在地上,他感受到自己与大地的相互碰撞。事实证明,在人类成长的血泪史上,肉身与地面碰撞的胜利者永远是后者。   俞永镇不断在呕血,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肋骨,也不知道那些肋骨会不会插入他的内脏给他最致命的伤害。   如果不是他拼死挣扎,付出一只手的代价一拳砸在金手的眼睛上,只怕他到现在都挣脱不出来。   他佝偻着腰,右手扶着自己的胸口打着踉跄,好不容易才站稳。他的左手垂在身侧呈反关节状态软塌塌挂在那边,显然是已经断了。   俞永镇恶狠狠地看着金手,他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黑色的发丝被结了块的红褐色血液黏在一起,汗水与血水在他身体的表面融合在一起化作诡异的粉红色。   透过那些黑色的、不断往下滴落汗水与血水的发丝,是一双饿狼一般凶狠决然的眼睛。   那双眼睛死死盯着金手,金手捂着自己的眼眶,掀起上嘴皮,露出森白的牙齿,不断往外喷着恶臭涎水,“小子,我要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的,我要把你从头到尾每一块骨头都碾成碎末,你知道我有这本事的,你给我等着。”   金手的左眼在俞永镇这一拳下碎成了最细小的单位,无数黑的红的组织液从他的手指缝里溢出来,顺着他的手指缝流淌到手背,然后顺着手背滑落到手腕,最后在肘尖向着地面跃下。   他如佛门金身一般光洁的手臂上就像是被恶鬼画上了痕迹,丑陋而诡毒。   金手咬着牙咒骂着,他在原地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疯狂跺着脚,挥舞着另外一条手臂,在剧痛的折磨下不断抬起头又低下头,想触碰自己的伤口又不敢触碰。   他痛苦尖叫着,“我要把你挫骨扬灰,在那之前,我要让你受尽折磨,小子,你会后悔你这一拳的,你会后悔你他吗是怎么生下来的!”   他的话在剧痛的渲染下变成最恶毒的诅咒,每一个字从那张不断抽搐的嘴里喷出来的时候都足以让正常人吓得肝胆俱裂。那样的语气,那样的气势,就像是一条被逼到走投无路的疯狗。   俞永镇看着金手,知道自己只怕就要死了,只是……   他下意识看向唐未济所在的方向,看见了那朵渐渐变成了粉红色的云。   后悔么?   他闭上了眼睛。   ……   风声在耳边呼啸着,那些原本无形无质的空气在这样的速度下拥有极大的压迫力与杀伤力,除非是精于炼体的血修,不然的话谁能在这样的条件下存活下去呢?   松云道人心里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一边竭力往上飞去。   在他身后跟着一道惨白色的光芒,那是被他成功勾起杀意的割头小鬼。   “还跑?”他听见割头小鬼在他身后的叫嚷声,这些叫嚷声在急速之下被拉长,显得虚无缥缈很不真实,“你能跑到哪里去,还不停下受死。”   松云道人没理他,心想自己这条老命还是值点钱的,打又打不过你,又不想与你换命,自然是多拖一点时间是一点时间了,等自家小侯爷打发了另一个刺客再来和你来一场公平的二打一不香么?   割头小鬼跟在他的身后气得破口大骂,然而松云道人这道号中一个“松”一个“云”,“松”指的是松云道人的血脉功法,这“云”字自然便是说他身法的诡异轻流了。   割头小鬼战斗力再强,追不上他有什么用。   代表了松云道人的那道青光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看着百米之外的割头小鬼,眯着眼轻声笑道:“你怎么不追了,继续来啊。”   他们已经来到了极高远的地方,厚厚的云层在他们的脚下不知多远,头顶是澄净如蓝宝石一般的天空,天空的尽头有半轮刚刚出现的太阳,阳光很明媚,很刺眼。   割头小鬼站在半空中冷笑着看着他,“阴都的人都是你这样贪生怕死的丧家犬么?”   松云道人摇头晃脑反驳道:“此言差矣,古语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兵法又云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我这是以自己的长处击你的短板,怎么能说是丧家之犬呢。”   割头小鬼啐了口唾沫,跺碎了脚下的云层,“我没工夫跟你废话,打还是不打给句痛快话。”   “打!”松云道人高声道:“当然要打。”   割头小鬼要往前冲,松云道人便往后退。   割头小鬼大怒,“到底打不打!”   松云道人说:“打归打,你先捉到我再说啊。”   割头小鬼恨得牙直痒痒,他怒视着松云道人,却突然冷笑了一声扭头就走。   松云道人依旧警惕万分,抬起下巴拉长脖子高声问道:“怎么,不打了?”   割头小鬼没理他的意思,松云道人叫道:“真不打了?不打就轮到我追你了啊。”   割头小鬼怒极,反身骂道:“你是属狗皮膏药的?”   松云道人和气笑道:“哪里的话,你这小娃真调皮,怎么能骂人呢。”   割头小鬼已经被他磨得没了脾气,这下真的扭头便走,手中的刀子都收了起来。   松云道人不紧不慢跟在他的身后,割头小鬼突然回过头看着他,松云道人后跳了一步,如临大敌。   割头小鬼笑着看着他,讥笑道:“我总算是想明白你想做什么了。”   松云道人笑呵呵道:“不败既是胜么。”   割头小鬼道:“只怕你想岔了。”   他突然化作白光再次冲了过来,那柄割人喉咙如割鸡一般的弯刀已经被他取在手中,“只怕你等的援军已经没了,你也只能等死罢了。”   松云道人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看见天空中一团粉红色的云团,唐未济在那云团中生死不知;他看见地面上金手再一次逼近了俞永镇,而俞永镇连站都站不稳,金手一拳便能轻而易举砸爆他的头。   松云道人叹了口气,这次却不曾扭头就跑。   割头小鬼大笑道:“跑啊,怎么不跑了?跑也是死路一条,我倒要看看你怎么逃。”   松云道人笑道:“我本想饶你一命,既然你执意要死,那便休怪我无情了。”   他挥了挥衣袖,便有两朵云团飘飘然向着割头小鬼卷过去。   割头小鬼连停都没停,身旁刀光一闪,那两团云便被他撞了个大窟窿,连一刹那的时间都不曾耽误。   松云道人面色变了变,又挥手化出一株古色古香的松树,松树上镶嵌着一枚青铜圆镜。圆镜照在割头小鬼的身上,便有无数松针抖落,在半空中旋转着变大,化作一柄柄飞剑形成洪流向着割头小鬼席卷而去。   割头小鬼哈哈大笑,突然一缩脖子,整个人从原地消失,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了松云道人的身旁。   松针飞剑倒卷而回,他再次一刀割去,松云道人面色变了变,再次动用《松祇道解》中记载的替身之术,从原地消失。   谁承想割头小鬼松开手中小弯刀,一个后空翻蹬在身后某处虚空。松云道人“噗嗤”吐了口鲜血从那边现了身。   割头小鬼接过弯刀飞掠而过,斩断了无数松针飞剑,长笑道:“同样的招式还想在我面前再用第二次?我倒要看看你的头颅里是否如你自己所说都是蛀虫,纳命来。”   松云道人一时不察受了重伤,再想闪躲哪里来得及,只来得及以那铜镜虚影挡在自己身前,却依旧听见一声脆响,铜镜被击了个粉碎,古松虚影都开始变得干枯。   松云道人被一刀斩在自己手臂处,拉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再看面前的割头小鬼,已经血脉化形化作了一只白色的大老鼠。   他看着松云道人,馋得眼睛都红了。   他直冲而出,松云道人要挡,却哪里挡得住。   只听“噗嗤”一声,松云道人看着自己被撕开了一条血口子的腰部,有些茫然,自天空坠落。   他看着这片碧蓝色的天空。   自己这么怕死,结果还是要死了么? 第175章 伙伴   山隔壁还是山,水连接的还是水,一切自有定数,终将殊途同归。就像每个人都会死去,可能这才是这个世界最公平的一点。   死亡并不可怕,关键在于怎么样死去。   大限将至那叫喜丧,飞来横祸那叫暴毙。唐未济想过自己会死,不过那是在之前了,他没想过自己年纪轻轻的会死在这种地方,而且还是死在酒馆的乌鸦手里。   那些曼陀罗华所化作的细丝坚韧锋利,如蛛丝一般纤细,不论触碰到哪里都会凭借着这股锋利势如破竹。如果黄龙人的那柄黄蝶或者买剑的大风在,这些细丝还不会给唐未济造成多大的困扰,他相信这些细丝再厉害也不会比得上那两柄成名仙剑,关键是他没有。   在算死官手掌捏住的同时,那些细丝化作世界上最锋利的一张网,将他的来去路堵得死死的。那片云团的最中间,鲜血如雾气一般喷洒出来。   唐未济最表面的皮肤被割裂出无数伤痕。玄武重水、涅槃之火、上清剑意,甚至连小火都跑出来帮忙,然而面对如此庞大的云团,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唐未济双手被割裂成无数肉块,那些细丝嵌入白骨之中,他死死抓住那些细丝苟延残喘。   涅槃之火对这些细丝最有作用,奈何还是太少,只支撑了片刻便被云团淹没。涅槃之火都撑不住,更别说其他手段了。   铮!   就像是松弛的弓弦被人陡然绷紧,一道细丝化作利刃擦着唐未济的脸颊飞过。脸颊上的绒毛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芒,飘飘而落,最高处的那片皮肉被轻而易举削落,刺痛感是如此真实。   唐未济挥手将那根细丝一把扯在手中,把试图缠绕上脖子的它远远扯开。   细丝崩得更紧了,剧痛从手指的方向传过来,指骨发出“咔咔”的响声,随时都有可能支撑不住。   青龙血脉与玄武血脉在血管中咆哮着,试图驱赶这些外来入侵者,白色的细丝飞速被腐蚀着,然后在血液中融化。   只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唐未济心中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透过这团粉红色的云团去看算死官。算死官朝着他笑了笑,伸出手指在空中轻轻打了个旋。   唐未济剧烈转动,像是木偶一样被扯了起来,那些被他攥住的细丝化作绳索将他悬吊在半空中。   算死官再弹指,云团中的细丝飞速向里靠拢。唐未济以上清剑意挡在那些细丝之前,残存朱雀血脉燃烧化作火焰,好不容易将那些捆缚四肢的白线烧断,却又有更多细丝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靠拢过来。   算死官又捏出一颗白子,轻轻抛向天空,天空中隐隐出现棋盘的一角向着唐未济镇压。   唐未济以玄武血脉布满全身死死防住那些细丝的切割,又动用青龙秘法,双脚在虚空中连踏,消失在半空之中。   算死官仰天长笑,笑唐未济的不自量力,挥手之间,棋盘坠落势头更甚,如陨石一般将天空砸开一道口子。   那团云絮长蛇一般彼此缠绕在一起,难以突破。   唐未济藏在暗处,眼看着避无可避,把心一横,手中朱雀爪再次动用。连日里好不容易恢复的一些朱雀血脉喷涌而出,天空中的棋盘被取而代之的鲜艳红色击碎,面前这片粉红色的云朵在朱雀爪的面前纷纷烧毁,地面上盛开的曼陀罗华凋零了大半,剩余的也是焦黑一片。   算死官不惊反喜,大笑道:“你终于舍得动压箱底的手段了。”   他站在空中,看着那片几乎所剩无几的白色云丝,那些燃烧在云丝上的火焰散尽,露出里面的那个人。   唐未济浑身是血,伤痕累累,他双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面,强忍着眩晕感,大口喘着粗气。   算死官从天上走到他的面前,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脑袋上,心满意足道:“不知道你的脑袋会不会比一般人更硬一些。”   唐未济怒吼一声,一拳击出。   算死官飘然间已经出现在百米之外,他大笑道:“困兽之斗,何必呢。”   唐未济挥出这一拳,全身的力气便真的用光了,他自天空中坠落,看着头顶上站着的算死官,心里苦涩。   算死官看着他越来越远,却没有追逐,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怜悯与可惜。   唐未济闭上眼睛,他可以死,但绝对不应该死在眼前这个人的手上。   他还没有搞清楚茂才为什么要杀自己,他还没有去浮池之渊看一看那边的天地,他还不曾见到浮池之渊的那具甲,他还没有跟称心一起去把深入妖界的黄龙人迎回来。天都那边还欠着李四两个人情,而现在他还答应了瑾公主要帮她的忙……   帮忙?   唐未济打了个激灵。   如果自己死了,孤身一人的瑾公主会怎么样?   几乎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唐未济陡然间惊醒过来,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寒冷与疲惫的双眼再次睁了开来。   不能死!不能死!   他在心里头朝着自己怒吼。   唐未济离算死官越来越远,他看上去只是是一个小小的黑点。继续坠落下去,唐未济就要成为第一个摔死在地上的化气境血修了。   他竭力止住身形,发出一声怒吼。   站在原地看着唐未济坠落的算死官眼中的怜悯与释然缓缓消失了,狠毒的杀意重新占据了那双瞳孔,然后这些杀意化作最深的漠然。   那个不断坠落的小小黑点在终究要贴近地面的时候停了下来。   非要逼着自己亲手杀你么?算死官心中想着,却突然间发现面前的唐未济似乎有了一些地方不同。   ……   金手一拳一拳砸在俞永镇的身上,那只仅剩的眼珠子暴绽出可怕的光芒,他嘶吼着,血脉之力如海潮涌动,于是拳头上的金色便更加深沉,力道自然更加可怕。   “死,死,死!”他大吼着,“你怎么还不死。”   金手的每一拳都竭尽全力,他一只手捏住俞永镇的肩膀,另一只手如攻城锤一样蛮不讲理地撞在俞永镇的怀中。若俞永镇真是一堵城墙也早就被他生生锤烂了,能坚持到现在真的就只剩下一口气,也不知道俞永镇凭什么奇迹一般坚持了下来。   他体内的暗影狼血脉早就在这样蛮不讲理的重击下被打散,黑沉沉的雾气连再次出现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血管中发出不甘的哀鸣声。   俞永镇胸膛朝着里面塌陷,大口呕着血,鲜红的血液中夹杂着一些暗红色的脏器碎片,现在不用去检查他也知道自己的肋骨绝对已经刺穿了内脏,也许内脏在这样的巨力之下已经化作肉糜一般的存在了吧。   剧痛之下的他居然有些想笑,从未有过的轻松感觉从他的意识中出现。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在自己心里想着,是个沉默的,话不多的,天赋尚可却绝对努力和幸运的人。   他给自己下了这么个定义。是啊,是沉默的,永远是沉默的,哪怕是在唐未济面前也是沉默的。   俞永镇不知道怎么该表达自己的情绪,他甚至连笑都不会笑了。笑应该怎么笑来着?他响起了阴都那座雕琢了半个山头的神像,想到了唐未济递给他的那本《佛咒修罗》,想到了松云道人笑呵呵和他私下里说道“这次可能会死的”。   真的会死的啊。   不过这一路走过来,他们杀了那么多拦路的人,有宗派的长老弟子也有酒馆的刺客乌鸦,即便是现在死也值了吧?   嘭!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沉闷的响声中震动着,他感觉抓着自己肩膀的那只金色手掌已经快要把他的肩胛骨捏碎。   到底是怎么笑来着?   他想模仿松云道人的笑,却怎么也模仿不来。他想着自己最后一次笑是在什么时候。   他的思绪顺着极北之地这片铺满了冰雪的天地向前追溯,从檐下滴水的冰锥想到了阳光下盛开的夏花,意识如同春风吹拂大地,无数画面在眼前闪逝。   想起来了。   那会儿天空中放飞着燕子模样的纸鸢,那会儿师妹还没死,那会儿师妹说要嫁给他,那会儿师妹还是阴都极出名的美人……   那是他笑得最开心的一次,也是他最后一次笑。   他回忆起了那次的笑容,于是嘴角开始向上翘着。   他极缓慢地抬起头,看向了天空,他朝着天空笑,天空却再没有了之前的纸鸢,眼前也没了那个温婉的人儿。   俞永镇无声地哭着,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   金手一拳拳砸在他的身上,巨大的冲击力让那些泪水被毫不费力从他的脸上甩落。   他突然想到了师妹决意自杀之前来见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一定要活着啊。”   佝偻的身躯慢慢挺直。   “哪怕我死了,你也一定要活着。”   残破的躯体产生让人无法忽视的巨大力量。   “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归于死寂的血脉在体内重新流淌,熔岩一般火热。   “因为只剩下你会记得我了,你别忘了我啊。”   “不会忘的。”他用最沙哑的声音说着最温柔的话,“我不会忘了你的。”   拳风吹干了他脸上的泪痕,把他说的话带进了金手的耳中。   金手正要一拳砸下去,听见了这说话的声音,停了下来,扯着他低吼道:“你说什么?”   俞永镇缓缓抬起头,看着他笑,钢针一般的黑色毛发开始从他脸上长出来。   “我说”,他听见自己用最轻柔的声音说话,似乎是怕惊走了那个徘徊在世界上不曾散去的温柔鬼魂,“你想死啊。”   ……   松云道人再次吐了一口鲜血,身后的那古松虚影已经黯淡了太多,手里的禄神松也是光泽黯淡。割头小鬼化作的那只白色老鼠神出鬼没,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割头小鬼一直都没有动用真正的实力。   这已经是第一次吐血了?他已经记不清了,如此强大的压力下他也没法去分神多想,他的思绪就好像是一根绷紧的绳索,稍不注意便会断裂。   小心!   他听见自己心头的警示,左侧向传来风声。松云道人挥袖向着那边卷过去,右边却被人一刀划在心口。   松云道人斜飞出去,满头冷汗。心口所在的位置,那古色古香的甲胄已经破碎不堪,如果不是松祇道解中的秘术,他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撑不住了,撑不住了。   他在心头狂叫,小侯爷,俞永镇,你们人呢?怎么还没解决那边的情况,不是说好一人一个赶紧打完赶紧支援的么?   他用最快的速度瞥了一眼其余两座战场,代价便是被割头小鬼一脚蹬飞了出去。   只一眼,松云道人如坠冰窖,感情自己还不是最惨的,那两个都快要死了,这还怎么打?   难不成要用那样的手段?他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禄神松,然后狠狠摇了摇头。   不行,不行,可绝对不能这么干,这可是自己半辈子的家当啊!   他再一次被割头小鬼击飞,极其狼狈。   跑吧!   松云道人在心头说服着自己,自己一辈子小心翼翼,省吃俭用就省下来这么一间性命相关的宝物,怎么可以为了别人的死活说用就用了呢?   背后传来巨力,同时有刺痛感,应当是那柄刀终于割开了松祇道解化作甲胄。   大不了跑嘛,实在不行跑就是了,他们的目标也不是自己啊。   他催眠一般安慰着自己,心里头无比慌乱,打定了主意却怎么也迈不开步伐。   他的视线落在了俞永镇的身上,看着他被金手一拳拳砸在脑袋上,看着他浑身上下血肉模糊。他看见唐未济自天空坠落,就像是断了翅膀的鸟,那些白色的彼岸花在地面上摇曳着等待着他的到来。   不行!绝对不行。   他听见自己那颗油头鬼面的灵魂在他耳边叫着,这是你的东西,这是你一辈子的家当,你为了两个陌生人,值得么?   松云道人捏着禄神松的手不断颤抖着,却在这个时候奇迹一般恢复了平静。   他收起禄神松,果断扭头便跑。   割头小鬼尝试攻击了他两次,却连松云道人的影子都没能留下。那只白色的大老鼠立在半空中有些茫然,甚至还没有回过神来。   跑!   跑!   松云道人心头像是有声音在不断尖叫,催促着他前行。   天大地大,什么东西都没自己的小命重要。   他如流云一般在天空划过,甚至都没有扭头多看一眼。   为了两个陌生人,不值当,不值当啊!   他为自己的机敏劲叫好,速度却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陌生人么?   陌生人到底是什么人?是擦肩而过的点头之交,还是连姓名都不知道的过路人,还是如唐未济他们一样只和自己相处了不到一个月的人?   算起来,自己和唐未济还有仇怨,如果不是因为唐未济也落不到现在的境地。俞永镇也一样,他若是争气一些打败了唐未济,自己哪里还需要这样,早就在乐游园成了平英侯的座上宾了。   那是自己追求了一辈子的生活啊,高头大马,锦衣玉食,丝竹锦瑟,美人在怀。   若真算起来,哪里算是陌生人啊,简直就是死敌好不好。   松云道人嘴角牵了牵。   话这么说没错,但有些账可不是这么算的啊。   他停了下来。   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那残破的甲胄,这是松祇道解中的秘法。唐未济不清楚松祇道解是什么等级的道书,他自己却是清楚的。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全天下没有一本道书比松祇道解更适合他,哪怕是那些传说中的天品秘法也绝对没有松祇道解适合他。因为这是血脉秘法。   若是他掌握着其他人的血脉秘法,会怎么做呢?   松云道人想了想,应当会是恩威并施,一层层慢慢解放给那人吧,不拿到更多的好处,这血脉秘法怎么可以给别人。这很正常,做买卖不就是这么做的么。   只是轮到了少游侯这里怎么会这样?说送俞永镇血脉秘法就送了,说送自己就送了,完全没有一丁点担心,也没有在他们身上下任何掣肘,这样的人怎么适合做买卖?   松云道人心头苦笑,心想小侯爷压根就不是个买卖人啊,得亏死。   陌生人?   他想到了自己成长路上的艰辛,一步步走到今天这地步,每一步都是算计,每一步都是买卖。和别人做的买卖,和自己的良心做的买卖。   松云啊松云,做了一辈子的买卖,难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做买卖么?他想到了唐未济给自己松祇道解时候说的那些话,想到那久违的信任感。   松云道人站在半空中,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他缩在袖子里的手不断抽搐着,手里的禄神松布满了汗水。   自己和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答案很快便从松云道人的心里浮现——是生死与共的伙伴。   诚然,他们相处的时间还很短,但这段时间却是他活得最轻松的一段时间。是伙伴,是知己,是可以帮忙挡刀的战友,唯独不是陌生人。   松云道人指着脚下的云海骂了一声,转头折了回来。   回去,回去!   小侯爷,谁说你不会做买卖的,你这买卖,做得我心服口服! 第176章 登堂入室   割 头小鬼在原地并没有呆滞很长时间,他很快回过神来要去帮另外两个人,只是看了一眼战场,他又停住了。   他重新化作人形,一屁股坐在云海之上,有些无聊地看着下方,心想这任务还真是无聊。   不管是算死官还是金手都不喜欢别人插手他们的战斗,这一点割头小鬼是完全可以确定的,他猜自己若是去帮他们两个的话没准会和那两人倒霉鬼一样挨揍,况且战斗已经到了尾声,胜利的天平彻底倒向了他们这边,还需要他帮什么忙。   他把自己的那柄小弯刀衔在口中,舌头在冰冷还沾着血腥气的刀刃上舔过,感受着鲜血的甘甜,视线在两片战场上游移。   噌。   他看向金手那边,却突然顿住,舌头稍稍用了一些力气,便被小弯刀割破,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声音。   嘴里的血腥味瞬间浓了千百倍,他却毫无察觉。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确信自己所见的的确真实,割头小鬼一下子跳了起来,那柄小弯刀在半空中闪着寒光,落在了他的手中。   他直冲而下。   眼看着距离金手和俞永镇越来越近,耳边却突然听见一道锐利的尖啸声。   他一个灵巧的翻滚,躲过那道声音所代表的的锐器,扭头看见了松云道人。   割头小鬼面色顿时阴沉下来,从牙缝中阴森森挤出几个字来,“你想死么?”   松云道人一只手握住了禄神松,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朝着他笑道:“你来试试?”   割头小鬼笑了一声,看都没看金手那边,化作一道白光,手中小弯刀直刺松云道人心口。   ……   一定要活下去!   俞永镇听见师妹在自己耳边呢喃。   一定要活下去!   他的眼珠子都开始红了,无数黑色的毛发从他的体内生长出来,他变得更加壮硕高大,身体上的那些伤势开始缓慢愈合。   一定要活下去!   他的心脏开始缓慢有力地跳动,把代表了暗影狼血脉的血液泵入他的身体各处。   手脚变得温暖,四肢变得有力,骨头更加坚硬,肌肉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佛咒修罗在不断运转着,加速着他的进化。   金手怒吼了一声,使劲抖了抖手臂,要将他摔在地上,却惊异的发现俞永镇这次连动都没动。   他心有所感,朝着自己的手臂上看过去,那些之前被他逼退的黑色小点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出现了,就像是将他的手臂污染了,或者说锈蚀更加准确。   金手眉头死死皱了起来,突然觉得自己的力气变小了一些。   这是错觉么?他惊疑不定,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因为连番战斗变得虚弱了一些?   “看什么呢?”他突然听见俞永镇在说话,与此同时,他捏着俞永镇肩膀的手似乎被人使劲捏住手腕,然后一点点拿开。   他面色铁青,独眼似乎要冒火,惊恐地看着俞永镇将他的手臂挪开,他竟然无法反抗。   俞永镇看着他道:“你不知道没事别碰别人身上的东西么?”   “是你?”金手恍然大悟,“是你的血!”   俞永镇看着金手手臂上的那些越发清晰的黑色斑点,轻声道:“你知道这世上有一种诅咒血脉么。”   他似乎是并没指望金手给出答案,自问自答,“暗影狼血脉便是诅咒血脉,只可惜没有血脉秘法之前,诅咒血脉的威力发挥不出来。”   “算是你倒霉好了。”他笑道:“头一次动用血脉力量便用到了你的身上,你应当感到荣幸才是。”   金手心头涌起无比巨大的恐惧感,生死间锻炼出来的勇气让他还能够保持最起码的镇定,他低吼道:“你到底在说什么鬼东西。”   俞永镇已经彻底化作了一头站立着的黑色狼人,“你没见过?”   他歪了歪脑袋,咧开了嘴角,口中的獠牙如剃刀一般锋利,“这很正常,毕竟诅咒血脉不是什么地方都有的。”   他说道:“等到这些黑点连在一起化作诅咒的话,你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也就是血脉之力动用不了罢了。”   他朝着金手笑着,好心提醒道:“暂时的。”   金手瞳孔剧烈收缩,死亡的危机感伴着风声而来。他似乎看见了死神站在俞永镇的肩头朝着他微笑,那惨白的骷髅头捧着一柄巨大的镰刀。镰刀割开了天幕,向着他的脑袋落下。   金手怒吼了一声,双拳一上一下砸出,好似佛门罗汉。   然而他的姿势才刚刚摆好,便只觉得自己双腿被巨力横扫,紧跟着身体悬空重重砸倒在了地面之上。   他抬起头,暗影狼的利爪已经触碰到了他的脸颊。   金手怒吼了一声,挥拳便砸。他手臂上的那些黑色斑点便在这个时候齐齐亮了一瞬,金手的动作慢了半拍,没来得及拦下那手爪,只与俞永镇互换了一招。   俞永镇被一拳砸得倒飞了出去,撞碎了一块岩石。   尘土弥漫中,黑色的毛发被风吹得贴近皮肤,肉掌踏在那些碎裂的石子之上,灰蒙蒙的雾气里面一双眼睛亮如星辰。   金手粗大的手指在自己的脸颊上拂过,他把沾了血的手指伸进了自己的口中,感受着那刺激味蕾让人作呕的铁锈味,冷冷道:“也就是说,在这之前把你打败不就行了。”   他用力把手指伸进被打烂的那只眼睛里面,尖叫着,怒吼着,然后把残余的破碎眼球扣了出来扔在地上。   于是他的脸上只剩下一个血洞,金手一脚踏碎了自己的眼球,右拳重重击打在左掌上,“才开始么?这样才有些意思啊。”   ……   割头小鬼再次与松云道人交手,却突然觉得他似乎是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他心头有些疑问,却并没能察觉到到底是什么地方起了变化。   割头小鬼一刀斩出,却连松云道人的衣角都不曾触碰到。   他心头一震,这怎么可能!   之前交手过无数次,他早已经清楚松云道人的跟脚,自然也清楚以自己的实力这一刀绝对不会落空,到底是哪里发生了变化?   他抬头看向松云道人,心中又是一震。   那双眼睛……   对,什么地方都没变,唯独那双眼睛变了。   那双黑色的眼睛变成了金色,变得更加淡漠,就好像,就好像是更高等的生命在看低等生命,就好像他在看那些死在他手下的那些人。   如神祇坐天看人间。   管你发生了什么变化呢,杀了再说!   割头小鬼心中发狠,再次化作白光冲杀过去,半空中已经完成了血脉化形,速度与力量增加了一倍。   砰!   他似乎是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晕头转向停下身形。   割头小鬼心里莫名恐慌。发生了什么?自己记得清清楚楚,那个位置松云道人绝不可能挡得住他的啊?   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甩了甩头,朝着前方看去,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脚下平静的云海起了波澜,烟云不断上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云海中钻出来。   果真有东西出来了,却不是钻出来的。   先是拳头大小的云团被顶了上来,然后那拳头大小的云团飞速化作桌面大小,再跟着在一个呼吸的时间内化作房屋大小。   一团团云雾被顶向天空,凝而不散。   那些云雾不断生长着,直到几乎把整片天空都遮住。   “啪……”   有一片云雾凝结,从这巨大的东西上面剥落。   最先露头的是一小截灰褐色的树枝,然后成片的松针挤碎了那片云雾。平静的云海下方就像是有巨兽肆虐,一尊极高大的金色神像从云海中长了出来,挡住了割头小鬼眼前的那颗太阳。   拨云而见神祇,松云道人便站在那神祇之上。   ……   算死官的眼中,自己的棋盘世界变得有些不同。   他之所以以固元境闯出偌大的名头,正是因为这效仿三仙境搭建的一方小天地。   虽然威力不如真正的三仙境小天地,甚至连玄妙之处都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得到天地大道的承认与认可,但终究是有那么一两分小天地的风采。   与他对敌便如置身水流之中,处处都是古怪,处处皆是掣肘。   因为这棋盘小世界的存在,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是极为敏感的,这一点在唐未济刚刚出现的时候便得到了证实。   唐未济也是酒馆刺客出身,更是拥有了青龙血脉,极其善于藏匿,就连妖族鬼影枭一脉的七十一都察觉不到唐未济的存在。然而放在算死官面前却被他一眼叫破了踪迹。而现在他又察觉到了似乎是哪里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   算死官皱着眉头,对于他这样的血修来说,习惯性把什么事情都纳入自己掌控之中,不管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他心里头都有相对应的计划应付。甚至都可以精确到自己应该说什么应该做什么,所以与他对敌者便如陷入蛛网之中缚手缚脚。   就如同之前的唐未济,一举一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但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自不必说,做到一切有数自然成竹在胸。至于这坏处,那便是若真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话,算死官很容易手足无措。   只是这种事情极少,算死官一辈子都不曾遇到过一次,他一直觉得自己把什么都想到了,那么什么样的意外都会被杜绝。   他看向唐未济,却敏锐察觉到这次似乎有些不同,似乎真的有什么事情超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是什么事情?   算死官看着脚下的唐未济,眉头轻轻皱起。   这个人动用了朱雀爪,和情报里说的一样,明明已经没了任何战斗力,浑身是伤,却为何能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不应该啊。   他突然抬起头,有些茫然。   怎么会……下雨了?   天空中有星星点点的雨丝飘落,是春暖花开时候的牛毛细雨,烟雨蒙蒙的场景足以让人回味一生,想起来那副画面就连心情都是美好的。   算死官却是面色骤变。   不可能,且不说这里没有下雨,即便是下了雨,自己怎么可能这么迟钝才感觉到?   这里是他的棋盘小天地,这里是他的世界,不可能有任何现象瞒得过他!   这雨有问题。   他在电光火石之间下了结论,脸颊却传来轻微的刺痛感。   算死官面色大变,颤巍巍伸手去摸,却摸到了一手的鲜血——方才有一道雨丝擦着他的脸颊过去,便划开了一道口子。   这到底是什么?   算死官面色阴沉,这已经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他心中有无数的方案,却在这种时候一丁点也用不上。   他常常会高估对手的实力,然后制定最完备的方案,然而唐未济给他带来的惊喜似乎多得有些过分了,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   “这是什么?”他阴着脸问唐未济。   唐未济没有回答他。   雨丝越发密了,算死官扔出一枚棋子,凝成了一把伞挡住那些雨丝。   他突然看向远处的那片云海,云海之中起了变化。   “噗通。”   算死官眉头皱起,这是什么东西落入水中的声音,可是这里哪里有水?   “噗通。”   声音再次传过来,算死官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一条条鱼在云海中跳动,可是哪里来的鱼?   他转头看向唐未济。   唐未济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疑惑,他的身形缓缓高飞,声音也慢慢传了过来,“云海也是海,为何不可以有鱼。”   算死官皱着眉头看他,只觉得眼前的唐未济好邪门,“少游侯好手段,只是想杀我,这么点手段还不够。”   唐未济挥了挥手,天空中起了一阵风,微风中雨丝改变了方向,有两只雨水凝成的透明燕子“唧唧”叫着,擦着云海飞过。   算死官咽了口唾沫,鬓角已经出现了一粒粒的水珠。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中微冷,问道:“这是上清剑法?”   唐未济手指点在云海之上,云海中处处生莲,白色的莲叶,白色的莲花,芙蕖生烟,菡萏娇柔。有云雾凝成的鲤鱼在莲叶下方游过,它们跃动着跳向半空。那些雨丝落在了云海之上,便有了“沙沙”的声音传来。   算死官又道:“上清剑法登堂入室便有异象生,此为剑修独立于剑法本身剑意存在的根本剑意,你的剑意便是这方云海莲池?”   唐未济手指轻轻点在自己的眉心,敲了敲。   半空中的雨丝凝滞,摇曳的莲叶冻结,鲤鱼飞跃在半空中落不下来,那两只燕子衔尾而止。   他再次敲了敲,雨丝变了方向,莲叶似乎在转头,鲤鱼看向了算死官,那两只燕子擦着莲池向着算死官飞来。   算死官手指已经开始轻微颤抖,“这些都是剑意?你的根本剑意为何如此驳杂?”   是的,雨丝是剑意,莲叶是剑意,莲花是剑意,鲤鱼是剑意,燕子微风,都是剑意。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因为唐未济见过这样的场景,因为他得到了上清剑的认可,又因为上清剑镇守风池千年,所以一切的出现便似乎是顺理成章。   这些都只是剑意雏形,并非是类似风池那样的小天地,但对于唐未济来说,现在已经足够用了。   毕竟他现在面对的不是伏天,只是一个固元境巅峰的刺客。   风变了方向,雨丝便向着风吹的方向坠落,朦朦胧胧之中是,有燕子清脆的鸣叫声,剪刀般的尾翼在雨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算死官面色大变。   ……   绝对不可以死去!   俞永镇喘着粗气,再一次与金手换命。   换命对他来说是有益的,因为暗影狼一脉的恢复能力比金手的血脉强得多,更因为他需要他的鲜血让金手进一步虚弱。   金手的面色越发难看,他身上的黑色斑点已经变大了太多,有一些已经连成了细细的线条,他已经把自己的血脉之力催动到了最大,他不敢想象若是真的和俞永镇所说的话自己会怎么样。   会死么?   他怒吼了一声,朝着俞永镇一拳砸出。   怎么可能会死!他告诉自己,死的人只能是对方。   ……   现在轮到割头小鬼头疼了,他灵动的身法在那神祇的注视之下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松云道人的攻势。   一巴掌,又是一巴掌。他就像是落入了五指山的孙悟空,怎么样都不能逃脱。   那巨大的神像是禄神松碎裂之后化成,是松云道人半辈子的心血,是他面临死亡的救命手段。   神像再一次挥出一巴掌,割头小鬼像是苍蝇一样被拍飞,白色的老鼠身上血斑点点。   拼了!   割头小鬼心知不妙,破釜沉舟冲天而起,不理神祇,直取松云。   ……   算死官手中的棋子不断打出,一颗心却下沉得越来越快,鬓角已经蒸腾出了热气。   他一直死死盯着唐未济的手,到现在为止,只有雨丝、微风、飞燕、莲叶与花,他一直没忘记唐未济还没有出剑。   唐未济抬起手。   来了!   他一颗心骤然停止。   ……   金手一拳砸在俞永镇的心口,面色却突然变化。   俞永镇只是看着他,连挡的意思都没有。   金手看向自己的手臂,那些黑色斑点终究连在了一起,化作一个诡异的符号。   他手臂上的金色逐渐褪去。   他听见俞永镇轻声道:“死吧。”   割头小鬼终于冲到了松云道人的眼前,然而他脸上狰狞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开,便发现面前的松云道人笑得更加开心。   他手中握着一枚金色的松针,松针抵在割头小鬼的眼珠上。   松云道人笑得仙风道骨,“黄泉路上莫要孤单。”   割头小鬼面色惨白。   唐未济终于提起了手臂,他掌心虚握,姿势古怪。   算死官严阵以待,然而下一秒钟他扭头便跑。   因为唐未济只轻轻一提,云海便由近及远裂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天光洒落人间。   唐未济一剑刺出!   从头到尾只一剑,一剑便够了。 第177章 尸林持剑要杀人   金手壮硕的身躯倒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有不甘,有茫然,更多的却是释然。   轰!   他砸在地面上,鲜血慢慢流淌出来,渗入地面,将那些尘土吸附在一起,形成黑色的条索状。   “呼呼呼。”俞永镇喘着粗气,重新化作人形。   他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大口呼吸着冰凉的空气,火辣的肺部感受到那些寒冷,他才确切感觉到自己依旧还活着。   真不容易啊。俞永镇心头是满足与欣喜,他即便临战突破,踏入了血脉化形第三层,与金手还是相差一些战斗力的,若不是佛咒修罗的话他早就已经死了。   俞永镇自然而然便想到了另外两人,他们的战斗怎么样了?   他看向波动剧烈的天空,看见了被一分为二的云海,看见了一道笔直纤细的金光,于是他便知道了结果。   他躺倒在地上,终于放心地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冰凉的雨丝打在他脸上,轻柔地舔舐着他滚烫的面颊。   俞永镇突然惊醒过来,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松云道人有些虚弱地靠在一块墓碑上,面前生着一堆火,火舌跳动着,他脸上的红光明灭不定,“醒了?”他问俞永镇。   俞永镇“嗯”了一声,挣扎着起身,“小侯爷呢?”   松云道人还没说话,俞永镇便觉得自己的手臂被人一把抓住,他心中那根代表了警惕的弦还没有绷紧,便听见耳边传来唐未济的声音,“你伤势最重,慢点。”   俞永镇的身体重新变得柔软起来,他撑着自己的身体靠在一块凸起的石头块上。   他四下打量了一眼,才发现他们原来依旧还在南山墓地,这里更靠近深处,是凹陷下去的小小山谷,极为隐蔽。   周围似乎是被布下了一个小小的阵法,火光在触碰到某一处地方的时候被扭曲折射回来,想来外界也没人会察觉到这里的火光。   俞永镇舒心地松了口气,半躺在地上。   松云道人看着他,挤眉弄眼,“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怎么赢的?”   俞永镇言简意赅,“血脉化形第三层。”   松云道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无艳羡,“到底是体魄强横啊,厉害厉害。”   俞永镇没理他,看向唐未济,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唐未济收往篝火里扔了两根枯枝,就坐在火堆旁,明显换了一身衣服,看上去是从算死官身上扒下来的,但即便如此,他露在外面的皮肉也没有一块是好的。   无数细细的红线将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分成大小不等的小块,他看上去就像是碎裂之后被人强行拼凑起来的瓷娃娃。方才他说俞永镇伤势最重,他自己的伤势看上去也不轻啊。   俞永镇嘴唇翕动,很想说一两句关心的话,可话到了嘴边却死活说不出去。   “别费这个心思了,休息好了之后赶紧养伤吧。”他听见唐未济在说话。   唐未济看着他笑道:“我们的时间不算充裕,之前的那场战斗动静太大,最多明天早上便会有人摸过来了,赶紧休息好,养好伤势,后半夜出发转移。”   俞永镇陷入修行状态中,很快便到了后半夜。   三人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精神明显比之前好很多,虽然比不上巅峰时候,但好歹有了一些自保之力。   唐未济弄熄了那些火炭,轻声道:“走,有什么话边走边说,松云,你来带路。”   松云道人走在最前面,唐未济走在最后面,他思索着一些事情,一边思索一边说:“酒馆不可能只有他们三个过来,应当还有其他人,他们若是找到南山墓地,发现算死官他们三个死的话必然更加小心谨慎,不敢轻易出手,对我们现在来说还是有利的。”   松云道人轻声道:“怕就怕再次出手的不是酒馆的乌鸦,若是运气不好碰到了什么人,咱们三个加起来估计都打不过人家一个。”   唐未济点头赞同,“你说的没错,但打不过的话不代表我们不能跑,只要伤势再好一些,总有反杀的机会。”   松云道人叹了口气,“从这里到零角庙是绕路的,算死官他们能找到这里等着,怕就怕前面还有人在守株待兔啊。”   唐未济笑道:“实在不行就先找个地方躲着,等我们的伤势都好了再上路,大家都有突破,只要养好了伤,再遇到三名固元境都不用怕。”   松云道人笑了笑,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收敛了笑意。   唐未济轻声道:“你的禄神松,我日后会想办法帮你再炼制的。”   松云道人突然顿住了脚,俞永镇不知道什么原因,慌忙停住,站在两人中间。   松云道人扭头看着唐未济,俞永镇竟然罕见地发现他有些生气。   松云道人看着唐未济,不渝道:“难道我就是为了这个?”   唐未济看着他,突然笑了,“少游侯府日后的大管家给你留着了。”   松云道人冷冷看着他,又突然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啊,哪里有一点侯爷的气度。”   唐未济笑了笑,继续往前走,松云道人突然问道:“侯爷,咱们为什么一定要去零角庙,您给我们透个底,这次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唐未济坦诚道:“隐宗。”   松云道人一个踉跄,差点没跌倒在地,“隐宗?”   “对。”唐未济点头道:“我们这次是冲着隐宗去的。”   松云道人深吸了一口气,“隐宗与大唐皇室的关系一直不太好,怪不得您要打瑾公主那一掌,原来是投名状啊。”   唐未济不置可否,“再撑一撑吧,只要撑到了零角庙,我们便算是安全了。”   松云道人叹了口气,“就怕北野山宗的人值守啊,现在平英侯对您怕不是要恨得挫骨扬灰,北野山宗与平英侯交好,万一有人私心作祟……”   唐未济笑道:“哪里有万无一失的事情,先到了零角庙,这些东西日后再说吧。”   松云道人点了点头,沉默往前走,却突然顿住了脚。唐未济刚想开口说话,面色变了变,闭上了嘴。只有俞永镇反应迟缓了一些,却也察觉到了不妙。   极浓重的血腥味伴着一道冰冷如刀的声音从前方的密林中飘了出来。   “只怕你们到不了零角庙了。”有人从黑暗中现身,他持着一柄沾满了鲜血的长剑挡在三人之前,“我只为唐未济而来,不想取你们性命。”   俞永镇手心都沁出汗来,松云道人如临大敌。   两人都没觉得面前这人说的话很可笑,因为他是固元境,如果说是在南山墓地战斗之前,一名固元境他们三人联手绝对不会放在心上,但现在这种情况,不得不让人心头发寒。   唐未济突然问道:“你是谁?”   那人抬起头,有微风吹过,吹散了云层,月光与星光洒落人间,把这片被黑暗驱散。   唐未济一瞬间毛骨悚然,他看见那人身后的那片密林,哪里是什么密林,分明是无数根插在地上的粗树枝,密密麻麻全是尸体被倒吊在枝头上。   那些尸体随着风摇晃,撞在树枝上发出“啪啪”的声音,有一只眼睛血红的乌鸦站在最高的那根树枝上发出凄厉的叫声。   “呱,呱。”它扑腾着翅膀,于是血腥味变得更加浓郁。   唐未济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突然怔住。   记忆中的某张脸缓缓浮现,然后与面前的这张脸重合在了一起,他脱口而出,“你是纪沛?”   那人笑了,他的嘴角扯起一道轻微的弧线,紧跟着弧线拉扯得越来越大,他笑得捂住了肚子弯下了腰,最后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这可喜的一幕放在还在滴血的尸林面前显得无比诡异,唐未济皱着眉头看着这人,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他莫不是疯了吧?”松云道人猜测。   “差不多了。”俞永镇表示赞同。   那人抬起头,擦干了眼角的泪花,看向天空,“小宇,你看见了么,他还认得你,他居然还记得你。”   他转过头看着唐未济,面色骤然间变得无比冷硬,“不错,我就是纪沛。”   俞永镇不知道纪沛是谁,看了一眼松云道人。   松云道人面带忧色。当初唐未济第一次为人所熟知的时候是在天都的那场春雨宴上,而在那场春雨宴前后还发生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长生宗一名叫做纪宇的弟子死在了飞虹苑化广峰通往买剑小屋的必经之路上,第二件事情是长生宗那位辈分极高的守山长老被买剑一剑劈开了血脉化形的两只蟾蜍,后来又被世间最后一条黑龙一巴掌捏成了血沫。   无论是哪一件事情都与唐未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唐未济杀了纪宇,因为纪宇之前对他的挑衅。   再后来的时候,唐未济去了一趟太玄教,在剑南道战火燃起的时候,长生宗与捉刀教的两位长老还曾经诬陷过唐未济是妖族奸细,抓着他的一些做法一通乱打,打得唐未济差点因为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死在自己人手上。   如果说唐未济与长生宗有着化解不开的仇怨,那么长生宗上最想唐未济死的,应当就是眼前这位了。   他叫纪沛,是纪宇的亲哥哥。守山长老按照血亲辈分论的话是他们两个的亲爷爷。   没有确切的证据说明是唐未济杀了纪宇,但杀死纪宇的凶手到现在都没人能找到。更兼那个着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办理的案件是霜月在经手,而正是霜月把唐未济从刑部大牢里放了出来。   以上种种,让所有人都相信是唐未济杀了纪宇,而天都的许多人,包括圣皇都在包庇唐未济。   再说守山长老是死在世间最后一条黑龙的手上的,但世间最后一条黑龙对唐未济的偏心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说是故意出手也是有可能的。   这两桩事情加起来足以让纪沛舍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取走唐未济的性命。   唐未济这次前来极北之地是因为极北之地众多天才的叫嚣,更是因为他想要更早突破三元境。而在一众叫嚣的天才当中,纪沛无疑又是最突出的一个,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并非极北之地的人。   谁都知道,包括老狗仇乐池在内的所有天才当中,最有可能也是最想杀死唐未济的只能是纪沛,只要他抓到机会,唐未济必死无疑。   松云道人只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发僵,他咽了口唾沫,发现有些发苦。   唐未济看着纪沛,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纪宇不是我杀的。”   纪沛惨笑了一声,“我知道。”   唐未济怔住了。   纪沛又道:“那又如何呢?我只能找你报仇。” 第178章 他在看我   唐未济并非蠢货,很快想通了纪沛的意思。   是啊,他除了找唐未济报仇还能找谁。对纪沛来说,谁杀了纪宇自然是最重要的,但杀唐未济一样重要。   如果唐未济真是凶手,杀了他一了百了。如果是有人为了某些目的故意栽赃陷害唐未济,那么杀了唐未济之后幕后人自然会有动作,纪沛便能顺藤摸瓜找到真正的凶手。   不管是哪种情况,唐未济都必须要死,所以他问唐未济这很重要么?   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唐未济必须死。   纪沛提着剑看着唐未济,“你想怎么死?”   唐未济看着他,轻声道:“纪宇也想杀我,不过他不行,我觉得你也不行,要不然你试试?”   纪沛笑道:“激将法,空城计?”   他摇了摇头,无比放松,“没用,这些对我来说都没用。”   他提起手中长剑,指着唐未济笑道:“强弩之末,难穿缟素。你是真有本事还是故弄玄虚我会不知道?你真当我是在这里等你们的?”   唐未济的脸色逐渐变了,“你一直跟着我们?”   纪沛笑道:“大名鼎鼎的少游侯看上去也不算太笨么。”   “怎么可能。”唐未济对自己的感知能力无比自信。   纪沛冷冷道:“不是所有人都想让你活下去的,只要给我一点小小的帮助,你怎么可能察觉到我的踪迹。”   他看着俞永镇和松云道人,“你们与酒馆三人的战斗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们与他的关系,这趟浑水我劝你们别趟,我只想杀他,不想杀你们,你们各自都有大好前程,何必把性命浪费在他身上。”   松云道人笑道:“再说,再说。”   俞永镇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低伏下了身子,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纪沛。   纪沛便懒得再和他们废话,他并非嗜杀之人,所以才会有了之前的那些话,但既然他们不领情那便算了。   他看向唐未济,“你杀算死官的那一剑我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剑意不错。”   唐未济看向了他手里的剑,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你想与我比剑?”   纪沛道:“我要光明正大为纪宇报仇,我要让他看看,你不过如此。”   唐未济抚摩着自己手背上已经结痂的伤痕,“我的伤势并无大碍。”   纪沛笑道:“死到临头还逞能?”   唐未济摊开手,“我手里没剑。”   纪沛嗤笑了一声,反倒是捏紧了手里的剑,“不用再多费心机了,我愿意与你比剑已经是让你三分,我不会蠢到连自己的剑都不用来和你比试的。”   唐未济心中有些遗憾,手指向着纪沛轻轻一点。   他面前的空气就像是水面一样荡漾起了一道波纹,有一株青色的荷花穿过了那道波纹,从另一边穿出,化作一柄青色的剑刺向纪沛。   纪沛面容肃穆,以长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井”形,那道青色的剑意便被四道剑光束缚住,无数细小的枷锁捆缚在剑意之上,让它动弹不得。   纪沛大喝道:“唐未济,你就这点本事么?还是说瞧不起我!”   唐未济多看了“井”字两眼,才发现自己的剑意已经被消磨干净。   他大袖一挥,便有无数道剑光游鱼一般自四面八方向着纪沛涌过去。   纪沛以手中剑划出一道半圆,半圆之中有剑气纵横,无数道剑气将唐未济挥洒出的剑意搅得粉碎。   “不够,不够!”纪沛大叫着,“再来!”   俞永镇忍不住想要扑上去,被松云道人死死拉住。   唐未济冷喝道:“住手,你们站到我身后去。”   俞永镇还想挣扎,松云道人急急道:“侯爷自有打算,别添乱!”   两人急急后撤,唐未济手指并拢,笔直指向天空,紧跟着一掌劈下。   呼!   平地里起了一阵怪风,一道笔直的沟壑自地面出现,从唐未济脚下向着纪沛延伸过去,石块遍地打滚,落叶才刚刚被卷起就化作齑粉。   沟壑到了纪沛面前的时候,一道青光自地面冒出,一剑往纪沛心口刺过去。   纪沛大笑了一声,高高抛出手中长剑,以双掌一把捏住那道青光,用力一折竟然将青光折成了两半。   他那柄剑前一秒还在半空中,下一秒已经出现在了唐未济的身后,无比诡异。   唐未济转身一掌拍在剑脊之上,长剑剧烈颤动着被拍飞了半米,却也成功在唐未济身上留下了一道伤痕。   下一秒钟,长剑再次在唐未济眼前消失,他瞳孔微缩,脖子上汗毛直竖。一枚玄黑色的小小盾牌出现在了长剑之前,玄武重水被劈成两半,却也成功为唐未济争取了一些时间。   唐未济倒飞出五米开外,却看那柄剑再次消失,紧跟着从他的后心钻了出来,眼看中唐未济就要命丧于此,松云道人连忙掐诀念咒,轻轻一指唐未济,一具古色古香的残甲出现在了唐未济体外,正是松祇道解。   那柄剑刺在残甲之上,撞碎了一些甲片,再次消失不见。   唐未济站在原地,死死盯着纪沛,蓦地闭上了眼睛。   纪沛长笑不止。   唐未济问他,“这是什么剑?”   纪沛停住笑声,“剑名刹那。”   唐未济点头,“好剑。”   纪沛死死盯着他,“是纪宇送我的。”   唐未济突然睁开眼睛,双掌往前拍过去,掌心有一朵涅槃之火。   面前虚空中荡起涟漪,一截剑尖从其中钻出,在触及到涅槃之火的时候就像是被蝎子蛰了一样“咻”地缩回了去。   下一秒钟那柄剑已经回到了纪沛的手上,他看着剑身上的那朵火焰,眉毛挑了挑,沟通天地,把火焰逼灭,“涅槃之火?”   他看着唐未济,“身上好东西倒还不少。”   唐未济没理他,一掌拍出,便有两只燕子一前一后自掌间飞出。   纪沛手持刹那,一剑劈出。   天地似乎在瞬间亮了一下,紧跟着剑尖所指的方向燃烧起一团火焰。他动用了属于固元境的力量。   火焰化作一只巨鸟,将两只飞燕一口吞下。   纪沛笑道:“都是练剑的,就你有剑意?”   唐未济看了一眼那只火焰巨鸟,“你的道原来是天火之道,难怪这么轻易消去了涅槃之火。”   纪沛按住自己的额头,使劲捏住“砰砰”直跳的太阳穴,“破境匆忙,只来得及选天火之道,没得挑,不过杀你是足够了。”   唐未济一只手虚握,一剑将那火焰巨鸟斩成两截,“那可不一定。”   纪沛再次抛出长剑,笑道:“上清剑法就这么点能耐么?”   倏忽间,在他与唐未济的中间亮起了一点火星,火星逐渐变大,最后熊熊燃烧,化作了一柄火焰长剑。然后是第二柄,第三柄,只眨眼间的工夫,他的面前已经铺满了长剑。   纪沛勾了勾手指,无数长剑冲天而起,紧跟着朝着唐未济这边落下,要将他钉死在地上。   唐未济心头警兆骤生,刚要退走便觉身后一点寒光须臾而至。   他匆匆闪躲,又是那柄刹那!   这柄刹那神出鬼没,杀伤力可能不算太大,但这速度绝对是顶尖,何况还能藏身虚空中,绝对是刺客的心头好。   然而放在这里却是给唐未济造成了巨大的麻烦,仅仅只是耽误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那些火焰长剑已经落到了唐未济的头顶。   在纪沛满意的眼神中,在松云道人与俞永镇的惊呼声中,那些长剑如雨落下。   “笃笃笃!”   就像是飞刀扎在木板上的发出的声音,那些天地元气化作的剑影尽数钉在了地上,逐渐消失。   唐未济手捧着一方小小的莲池顶在自己头顶上,莲池中还有未曾散去的赤红火光。离他最近的那截剑尖甚至差点插入他的眼睛里面,但终究还是挡下了。   他看着纪沛,笑了笑,“这年头,谁还没个剑意不是。”   纪沛笑道:“也是。”   他再一指唐未济,刹那须臾便至。唐未济扭身要躲,纪宇使劲一捏,周围的空气便都成了枷锁,那些天地间的道理被他化作锁链缠住了唐未济的四肢。   唐未济用力挣扎,将那些锁链挣碎。他对付过蓝如玉,对付过松云道人,对这种手段已经习以为常,却还是在猝不及防下被拖住了脚步。   战斗到现在终于出现了第一朵血花。两人只以剑意应战,攻守之间尽是剑修的风采,短促有力,步步惊心,兔起鹘落。   然而唐未济终究是重伤未愈,哪怕纪宇不曾持剑与他贴身肉搏,更不曾动用自己的血脉之力,只凭着那柄刹那间的诡异,他便逐渐落了下风。   俞永镇心头微寒,他紧张问道:“谁能赢?”   松云道人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迹,“怕是打不过了,等一下看我信号行事,你我拖了小侯爷便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俞永镇点了点头,看向这片战场。   那朵血花就像是一个信号,无数朵血花跟着绽放。   唐未济挣脱一个又一个的枷锁,却在下一秒钟再次被纪沛捉到身形,以天地伟力镇压他。哪怕并不能完全镇压,耽误他一丁点时间,刹那剑便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四面八方都是火焰,虚空中的火焰生出一朵朵,甚至连唐未济踏足在地面的时候,地面都会突然凹陷,从中喷出地火来。这便是纪沛踏入三元境的时候领悟的道,在这片天地间争夺天地元气的控制,唐未济远不如纪沛。   唐未济以上清剑意唤出莲叶挡在身前,纪沛便以自身的天火之道破了莲叶,再刺唐未济本身。   果然,能打败三元境的便只有三元境,哪怕是现在已经能够越阶作战的唐未济,在遇到真正的固元境高手的时候,在天地之力的控制上也远远不如。而对于他们来说,一丁点的差距便能要了他们的小命。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唐未济已经是困兽犹斗,相比他的狼狈,纪沛到现在为止都还是毫发无伤。   想要赢,便没有永远的防守。防守等于被动,被动等于失败。唐未济输定了。   松云道人眼皮跳了跳,突然道:“抢了人,赶紧走!”   俞永镇发出一声怒吼,化作狼人冲出。   松云道人大袖一挥,便有无数朵白云挡在了那些火焰之前,又有密密麻麻的青色松针布满了天空,在刹那间出现的时候纷纷贴附上去,力求多争取一些时间。   俞永镇发了一声吼,一只手抓住一个人,扭头便跑。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纪沛一声冷笑,“这便想走了?早料到你们会如此,迟了。”   俞永镇没有理会这句话,却依旧不得不慢慢停下脚步。   他看向前方。   一点、两点、三点……千万点火光在黑夜中浮现,密密麻麻如同萤火虫。   一点火光便是一道剑意,纪沛到底在这里布置了多长时间,才布置出来这么一张天罗地网。   俞永镇有些绝望,听见耳边唐未济道:“把我放下来吧。”   俞永镇低着头将唐未济放下,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所以有些沉默。   松云道人吸了吸鼻子,也没有说话。   只比剑意,这是纪沛给唐未济公平作战的机会,也是唐未济唯一赢的机会。而现在是他们出手打破了平衡,那么自然而然,纪沛也可以不再遵守之前的承诺。   纪沛算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有这漫天火光。从一开始他便知道他们会这么做,所以这一切都只是猫捉老鼠一样残忍的戏弄?   纪沛的话证明了这个观点,“从希望变成绝望是不是最绝望的?”   他一步步向着唐未济走过来,那柄刹那间自空中浮现,落在了他的手上,然后剑身上涌起一片火焰勾勒成的符纹。   无比强大的气息从纪沛身上散发出来,他恍如一尊火焰真神降落人间,每一步走出,都有一朵火焰莲花在他脚下绽放。   他走到唐未济面前,“你后悔么?”   唐未济抬眼看着他,目光有些怜悯还有些释然,没有说话。   纪沛看着他的目光,突然有些不舒服,冷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唐未济没有回他的话,纪沛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女声。   “他在看我。” 第179章 活的机会   纪沛猛地转过头,看见了一个绝美的人儿,美到他甚至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名女子,身后站着一个毕恭毕敬的年轻人,面前悬着一柄小剑,剑身上还有黑雾缠绕。   “你是谁?”纪沛很快醒转,警惕心一下子提到最高。能够轻而易举出现在他的身后还不被他察觉,面前这人的实力明显在他之上。   “介绍一下。”唐未济看着移洛笑道:“这是我朋友。”   移洛狠狠剜了他一眼,冷声道:“下次去什么地方送死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你不在乎你自己的小命我还在乎你的命。”   俞永镇只是看了移洛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这会儿听到这句话心里只觉得有些古怪,心想这难道是小侯爷的老相好?   松云道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听见这话之后连忙擦了擦嘴角,低下头,心想这话说的,哀怨中带着担忧,担忧里面有些娇嗔,铁板钉钉就是小侯爷的老相好啊,万一日后成了女主人呢?不能得罪,不能得罪。   纪沛心头一紧,转头看向唐未济,“你早知道我会来?”   唐未济笑了笑,“我自然猜到你会来,就是没想到她来得这么慢。”   移洛瞪了他一眼,“如果你以后告诉我你的行踪,我会来得更快的。”   唐未济苦笑道:“天底下的人都知道我在什么地方,你会不知道?”   移洛冷笑了一声,没有理他。   纪沛感受着移洛的实力,眉头渐渐皱起。他发现自己竟然不能看穿移洛到底是什么境界,这只能说明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移洛身怀异宝,另一种情况便是移洛的实力比他还高。   纪沛想到了传说中的某个人,试探性问道:“瑾公主?”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凝住了。唐未济低着头不说话,俞永镇抽了抽嘴角,松云道人捂住脸,心想就你这情商,这辈子也没什么女人缘了。   移洛缓缓扭过头看着他,皮笑肉不笑,“我看起来这么像瑾公主么?”   纪沛额角冒出了冷汗,他捏紧了手里的剑,努力挤出一个自认和善的笑容。   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哪怕是再丑的女人都不会愿意听到别人说她像某某人,更何况是移洛这等天下第一绝丽的美人。   他刚刚握紧了手里的剑,便听见身后的唐未济低声道:“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纪沛便真的连动都不敢动了,他脸上的肌肉不自觉抽搐着,心里把唐未济骂了个狗血淋头,心中又有些绝望,心想这人怎么杀?这都杀不了还怎么杀,没法杀啊。   唐未济看向移洛,“赶紧把他打发走,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移洛看着他发出了一声冷笑,却还是漫不经心问道:“杀了?”   唐未济看着纪沛,“算了,他之前留手,我便留他一条命吧。”   纪沛听见这话突然间变得疯狂,“即便你这次放我走,我还是会找机会杀了你的!”   唐未济无奈看着他,叹气道:“你现在都杀不了我,日后怎么可能杀得了我。”   纪沛呆若木鸡,他突然想起来,以唐未济现在的实力进步速度,下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会是什么境界?固元境,还是盈元境?他的确再也杀不了他了。   纪沛手里的剑“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他低着头,心如死灰。   移洛看着唐未济,皱着眉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唐未济看了一眼纪沛,轻声道:“他是长生宗弟子,我留着他还有用。”   移洛是何等聪明人,只是从这一句话里便听出了太多的信息,顿时嗤笑了一声,“年纪轻轻的,心思怎么这么重,不知道的还以为面前站着的是哪个修炼成精的老狐狸。”   纪沛突然抬头叫道,无比怨毒,“我不会帮你的。”   唐未济看着他,“你想找到杀你弟弟的真凶,你就得帮我。”   纪沛嗤笑了一声,懒得搭理他。   唐未济蹲下身子与他平齐,抬眼问他,“还是你觉得长生宗有可能会帮你?”   纪沛抿了抿嘴角,想到那座宗门,满是不屑。   唐未济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不就对了,你看,你想杀我,我都放你一条命了,现在还帮你找杀你弟弟的真凶。投桃报李,你难道不应该回报我一些事情么。”   纪沛甩了甩肩膀,扭过头去不愿意看见他。   唐未济又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弟弟和守山长老的死和长生宗都有关系,如果不是长生宗选择了他们,他们怎么会死。”   纪沛冷笑了一声,“巧言令色。”   唐未济道:“你考虑一下吧,只是如果没想好的话下次别出现在我面前了,我给你一次机会,不会给你第二次。”   纪沛低着头,从发丝的缝隙中看着唐未济,手中的刹那剑跃跃欲试。   唐未济走到移洛身边,甚至连头都没回,朗声道:“我提醒你一句,你若是现在想杀我,杀了我可就真找不到真凶是谁了,只怕到时候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纪沛死死咬着牙,看着他们一行人走远,强撑着的一口气瞬间消失,他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一时间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   只是无论是唐未济还是纪沛都不会想到杀死纪宇的真凶就在他们的面前,就是那柄小剑中的黑雾。   只可惜这个秘密连移洛都不知道,对黑雾来说飞虹苑死掉的那个驭气境弟子更是蝼蚁一般的存在,都不会往心里去。   在唐未济和纪沛看来,这是有人针对唐未济做的一个局,但谁又能想到这一切其实仅仅只是巧合。   这个秘密注定一辈子都将藏在故纸堆中不能见到天日。   俞永镇和松云道人跟在唐未济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冷冷跟在移洛身后,更是把移洛当成了自己的神,无论移洛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忠实执行,哪怕让他去死,便更不会说话了。   唯有那柄黑色小剑嗤笑了一声,问道:“真就这么放他走了?”   唐未济看着它,“我不介意现在和你打一场。”   黑雾小剑“嘎嘎”笑道:“你?现在的你只怕还不够格。”   唐未济看向移洛,移洛冷冷道:“够了。”   小剑声音戛然而止,落在冷冷的腰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唐未济看了冷冷一眼,笑了笑,“已经是固元境了?”   移洛懒洋洋道:“有我教他,还不是固元他可以去死了。”   松云道人和俞永镇这才知道这个毕恭毕敬的少年竟然也是固元境,两人听着移洛的语气心里头那叫一个惴惴不安,心想小侯爷这空降的老相好来头似乎也太大了一些吧。   唐未济点了点头,移洛问他,“你方才说有个问题想问我?”   唐未济“嗯”了一声,“你知道化妖么?”   移洛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唐未济看了她一眼,“你知道化妖么。”   移洛突然笑了,“我本就是妖,何必化妖。”   正在猜测移洛身份的松云道人和俞永镇差点没昏过去,两人对视了一眼,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惊骇,面如土色。   唐未济皱了皱眉头,他本以为移洛顾及到旁人在这里会藏着自己身份,如此不加掩饰是真不怕被人知道么?   移洛懒洋洋道:“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该操心这些的应当是你自己吧。”   唐未济这才想起来那道影契,唐未济死了,移洛也得死,同理,移洛死了唐未济也活不成。   唐未济回头看了两人一眼,“今天的事情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俞永镇和松云道人疯狂点头,如小鸡啄米。   唐未济重新看向移洛,“好了,你可以说了。”   移洛看了他一眼,“从这里到零角庙有四天路程,边走边说吧。”   唐未济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第180章 零角庙前的背叛   梅枝上的老皮如飞墨一般开绽,半透明的鹅黄花瓣中心沾着一点积雪。比雪还要白的玉指伸入画中,将那朵沾着雪花的梅花摘走。   零角庙门前的这株老梅树抖了抖枝条,又“簌簌”抖下了一些雪花。   韩樗看着面前身披白纱的美人,眼中藏着说不出的欣赏。   美人掀起面纱,将那朵梅花放入口中含着。   “零角庙的雪花比起大雪山的雪花有什么不同么?”他问道。   美人含着那朵梅花,感受着冰雪在嘴里化开,寒意逐渐散去,黄玉一般的花瓣散着清冽的香气,她摇了摇头,“并无不同。”   韩樗笑了,“我以为你会说大雪山里的雪花更加醇香呢。”   美人道:“山里山外都是大唐,雪落何处都是飞花,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韩樗摇头道:“你若是在南野山宗这样说话的话怕不是又要被人斥责。”   美人伸手在梅枝上面轻轻抚过,“这里又不是南野山宗。”   韩樗点头赞道:“这倒是大实话。”他看着美人道:“我真没想到南野山宗为了一个区区唐未济竟然会舍得把他们的圣女派过来。”   原来这位素雅如雪、清冽如梅的女子竟然是南野山宗的圣女。   圣女莞尔一笑,“你嘴里说的唐未济和你家主人一样都是大唐侯爷。”   韩樗摇头笑道:“平英侯可不是我的主人。”   圣女轻笑,“风流小公子的名头便是我都听过,这极北之地还有谁不知道足下乃是平英侯门徒。”   韩樗眼睛一亮,抚掌笑道:“我还当圣女不曾听说过韩樗的小小名头呢,既然圣女知道我,那你看我如何?”   圣女扭头背对着他,看着零角庙外银装素裹的龙蛇大地,“韩公子此言何意。”   韩樗一点点看着她背臀在薄纱下的曼妙曲线,眯着眼睛笑道:“韩某人在山外乐游园的时候便时常听说圣女的国色天香,神往已久,良宵夜引,每每思及便恨不能立刻出现在圣女面前与圣女秉烛夜谈,看那红袖添香,素手纤纤。今日一见此生足矣,韩某回去便让侯爷替我提亲,不知圣女何时答应?”   圣女似是察觉到了他极不雅的目光,身形偏了偏,侧对着他,“我乃南野山宗圣女,不言婚嫁。”   韩樗嘴角勾了起来,也不动,只是懒洋洋坐在那边看着侧面,轻笑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圣女便是捂上了被子又如何能挡住你的傲人风姿,这是在换着角度给我欣赏么?”   “住嘴!”圣女扭头看着他厉声叱道:“再有此番言语,休怪我不顾平英侯的颜面。”   韩樗高高举起双手,嘴角的笑容却从未消失过,“好好好,我听你的便是了。”   他这说话的语气与动作哪里是应答,分明是在调情还差不多。圣女冷眼看着他,却在最短时间内恢复了平静。   韩樗看着她的目光便更加欣赏了,这次倒是隐去了其中的情欲,“南野山宗对这个唐未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圣女冷冷看着他,“平英侯又是什么态度?”   韩樗觉得有些荒唐,摊开手笑道:“我这次从北野山宗赶过来就是凑个热闹的,唐未济到这之前我可已经在北野山宗了,侯爷怎么想我怎么会知道。”   他试探着问道:“你不会是觉得我过来是来捣乱的吧?天可怜见,我真就是来凑个热闹的。”   圣女皱了皱眉头,“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名字。”   韩樗捂住自己的嘴,高高跳起来,像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命令,从嘴里发出含糊声音,“得嘞,日后我都不会提的。”   圣女对他这种喜好在言语上占便宜的习惯很是排斥,闻言又是皱了皱眉头。   韩樗不给她发作的机会,问道:“南边的意思是什么?唐未济犯下滔天大罪,看他方向明显是冲着隐宗来的,你们不会选择收留他吧?”   圣女冷声道:“隐宗与大唐皇室的关系本来就不怎么好。”   韩樗笑道:“不好归不好,可终究从来没有撕破脸皮过,你们若是收留了唐未济,岂不是给自己招了个祸害?圣皇可正愁找不到借口对付你们呢。”   圣女淡淡道:“你过来就是与我说这个的?”   韩樗笑道:“哪里的话,我只不过好奇那位少游侯长什么模样过来看两眼罢了。”   圣女冷声道:“你离我远一些。”   韩樗用手挡住自己的左脸颊故作娇羞,“圣女这是心疼我,怕等一下打起来伤到我?”   圣女道:“我是怕等一下打起来杀了你我不好回去交代。”   韩樗笑了笑,却还是走到了更远一些的地方欣赏着圣女的风姿。   一直等到夕阳西下,山道上迎着如火一般的烟霞行来一群人。   打着哈欠很不耐烦的韩樗看见人群中的一名女子,眼睛顿时便亮了,他咳嗽了一声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直直盯着那名女子,好一番痴情的世家公子哥模样。   圣女皱着眉头转过脸去,心里冷笑了一声,心想果然是个浪荡子。   韩樗突然愣住,那个被他死死盯着看的女子突然走了过来,一巴掌往他脸上扇过来。   韩樗面色大变,连忙闪躲,结果任凭他如何动作,甚至连固元境的道印都动用了,却还是被一巴掌扇在了脸上。   那女子就像是丝毫不受他影响一般,动作短促有力、干净利落,蛮横得让韩樗一时间竟然愣住了。   啪!   一道清脆的响声过后是那女子冰冷的声音,“我不喜欢别人这么看着我,再多看我一眼我把你眼睛抠下来。”   韩樗面色由白变青,最后化作赤红,他的目光好似要杀人一样盯着面前的女子。   这女子眉头一皱,双指一弹,竟真的要去扣他眼珠。   韩樗面色大变,仓皇后退,高声叫道:“少游侯便是这般对待朋友的么!”   唐未济咳嗽了一声,移洛眉头轻轻皱了皱,却还是停了手。   韩樗惊魂甫定,松了口气,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要被面前这女子扣去双眼。   她到底是谁?   韩樗有些惊讶地多看了她一眼。   移洛眉头皱起,杀心顿起。   韩樗心头一惊,连忙捂着脸笑道:“多谢姑娘赏赐,姑娘好香的巴掌。”   “砰!”地一声,他已经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了众人视线里,不知道撞塌了多少棵古树,只听远处隐约传来一声闷响,山头上的积雪层滑落了一些。   唐未济走到她身边,笑道:“他应当是平英侯派过来的。”   移洛冷笑了一声,“怪我下手重了?”   唐未济摇头笑道:“下手轻了,换作我的话最起码要他半条命。”   移洛朝着他一笑,便是春风扑面来,满面桃花开。   俞永镇低着头不敢看,松云道人瞥了一眼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心里头对自家侯爷是彻底服气了。看看这话说的,这才是花丛中的小蜜蜂,勤劳的采蜜人啊。   圣女皱着眉头看着他们,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动手。   唐未济走到她面前,眼神清澈,“我想你也看见了,你杀不了我的,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   圣女思考了一个瞬间,干净利落答应下来,“好。”   这零角庙其实只是一间破庙,连个庙门都被人拆了扛回家烧火去了,说是坐下来,哪里有坐的地方。   圣女舒展袖袍,席地而坐。   唐未济笑了笑,盘腿坐在她的面前。   圣女问道:“离我这么近,不怕我出手杀你?”   唐未济道:“我相信你,既然已经答应了,又如何会向我出手。”   圣女冷冷看着他,“你为何要来这里。”   唐未济道:“既然南野山宗派你来杀我,你怎么会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   圣女道:“你是冲着我们来的。”   这是肯定句,而并非疑问句,显然圣女知道了一些什么。   唐未济愣都没愣,点头道:“不错,我的确是为了隐宗而来。”   圣女看了一眼移洛,“在这里我杀不了你们,你敢与我回宗,宗内自然有人能杀你。”   唐未济笑道:“我若是怕死便不会来这里了,再说南野山宗与大唐的关系向来不好,如何会杀我。”   圣女道:“你别忘了,就在方才平英侯府的人也在这里,你若是不死,平英侯知道你在我野山宗,那么便意味着大唐皇室也知道,这是为我们野山宗招揽祸事。”   唐未济道:“韩樗出现在这里并非是为了杀我,他是怕你杀我。”   他笑道:“平英侯与北野山宗私下里做的买卖能瞒得住别人,瞒不了我。平英侯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觉得他还会容许圣皇插手野山宗的事情么。”   圣女目光锐利了一些,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的。”   唐未济道:“不用这么紧张,我都说了,我若是真怕死的话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我既然出现在这里,那自然是为了一样东西。”   他笑着看着圣女,缓缓吐出两个字,“化妖。”   风声突然间变得暴烈起来,粗粝的梅枝疯狂颤动着,雪花飘飞之间,他们已经被无数人围了起来。   唐未济打量着周围这一圈三元境的强者,笑道:“野山宗实力果然非凡。”   圣女缓缓站直了身子,举起了自己的手掌。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这洁白如玉的手掌之上,所有人都察觉到了那即将到来的淡淡血腥味道。这是一个信号,是一个号角,代表了死亡与鲜血。气氛骤然变得无比紧张。   俞永镇后背微微弓了起来,松云道人鬓角有冷汗坠落,冷冷眼皮微微颤动着,腰上的黑雾小剑剧烈摇晃。就连移洛都皱着眉头看着唐未济,心想你这是在做什么。   唐未济依旧很轻松地坐在地面上,就像是没有察觉到那些凝固的风、冷硬的雪,他轻笑道:“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圣女低头看着他,“给我一个理由。”   唐未济抬起头,笑得阳光灿烂:“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么。”   圣女举起的手掌迟迟不曾落下,最终冷冷道:“你是在威胁我?”   唐未济笑着点了点头,很大方地承认了,“不错,我的确是在威胁你。”   圣女的声音就像是从寒风中析出来的一般,带着刺人的冰碴子,“没人能威胁南野山宗。”   唐未济指着自己笑道:“那我可能是第一个。”   圣女死死瞪着他,心中飞速盘算着。   唐未济手肘撑在自己的腿上抬头看着她,从他这边的视线看过去,风光大好啊。   唐未济心情更加愉悦,“你带我回南野山宗,我告诉你是谁告诉了我这些事情。”   圣女讥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能信你说的话么。”   唐未济道:“我最大的底牌不是这个,来野山宗也并非是为了挑衅你们,有些事情你们迟早都是会知道的,那么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早一些知道迟一些知道有什么区别呢。”   圣女看着他,美眸中笼起一层雾气,让她看起来更加神圣不可侵犯,半晌,她出声道:“好,我答应你的条件。”   唐未济缓缓收敛起了笑意,“是瑾公主告诉我的。”   圣女蓦地瞪大了眼睛,竟然有些紧张,“瑾公主如何知道这些事情。”   唐未济摊开手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到底是你们野山宗有圣皇的人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我哪里知道。”   圣女皱着眉头看着他,疑惑道:“既然是瑾公主告诉你的,你为什么会如此坦诚告诉我们?”   唐未济笑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你们应当知道我是谁。”   圣女更加疑惑了,莫名其妙,“你是谁?”   唐未济收敛起笑意,平静道:“我是酒馆乌鸦。”   圣女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紧跟着恢复了正常,“证据呢。”   唐未济问道:“难道我在乐游园打瑾公主那一掌都不算么?”   圣女道:“太轻了,分量不够,除非你杀了她。”   唐未济摇了摇头,“我自然是有不能杀她的理由。”   圣女摇头道:“那我们不能相信你的身份。”   唐未济展颜笑道:“事已至此已经由不得你们了,你们不请我进去,又准备如何对付瑾公主呢。”   圣女一下子沉默了。   从唐未济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与消息来源的时候便成了一个赤裸裸的阳谋,如果南野山宗想知道更多的话自然不能杀唐未济,不仅不能杀他,还要用最高规格请他入内。   解铃还须系铃人,唐未济扔出了这铃铛,那么便只能由他去解。   风卷起地面上的一层雪屑,空气似乎都寒冷了许多。   零角庙庙檐旁的冰棱发出“咔嚓”的响声,坠落在了地面上。庙宇上的瓦片发出耳朵不能听见的细微脆响,在冰冷的空气中传出好远。   圣女突然问道:“世人都说瑾公主痴情于你,既然她把一切都告诉了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唐未济看着她,目光依旧澄净,甚至不起半点波澜。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圣女皱眉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有人活着是为了追名逐利,有人活着是为了香车美人,有人编织出了名为‘理想’的东西欺骗自己,有人朝着圣人的道路不断前进。”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活着的原因很简单。”   他说道:“因为我想活着。”   “瑾公主即便知道了化妖的秘密,又如何会分享给我。”他笑道:“三年之后浮池之渊真崩碎了,她自保都顾不上,如何保我。我不趁早为自己做一些事情,等死么?”   唐未济缓缓站起身来,凑过头看着圣女,发现她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伸出手指,圣女稍稍后缩了一些脖子想要躲。唐未济顿了顿动作之后,依旧轻柔擦拭在了她的额头上,凑过去在她的耳边几乎是衔着那软玉一般的耳垂轻声道:“你要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他站直了身子,笑着看着圣女,“你还有什么问题么?”   圣女惊恐地看着他,哪怕是面对深不可测的移洛都不曾畏惧过的那颗心以极快的速度跳动着,她看着唐未济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头从浮池之渊爬出来的最恶心、最恐怖的妖魔。   圣女僵硬着转过脖子,指着移洛与冷冷道:“他们不能入内。”   唐未济笑了笑,“为何?”   圣女道:“我能察觉到他们身上的妖气。”   唐未济有些好奇,心想冷冷也就算了,移洛可是大妖分身,你是如何察觉到的?他点了点头,“果然不愧是南野山宗的圣女啊,总归是有些不同的。”   他紧跟着摇了摇头,“不过不行,他们得和我在一起。”   圣女张开嘴正要说话。   唐未济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探过头去,另一只手竖在自己的嘴边“嘘”了一声,“野山宗与大雪山深处的妖族有勾结,还忌讳这些事情?”   圣女看着他,空有固元境修为却连动都不敢动。   唐未济松开手,在自己鼻端嗅了嗅,看着她笑道:“好香。”   圣女转过身,木然而走。 第181章 计划不如变化   “那边有消息了么?”平英侯看着乐游园的暮色,感受着斜阳照在脸上最后一丝灿烂的光芒,问身后的白鹤真人。   白鹤真人摇了摇头,“韩樗被人找了个由头赶走了,没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平英侯“呵”了一声,骂道:“韩樗这个废物,偌大的名头屁用没有。”   白鹤真人摇头笑道:“你我年轻时候不也这样。”   平英侯问道:“师父这是在骂我?”他紧跟着笑道:“算了,谁没年少轻狂的时候。”   白鹤真人道:“不过韩樗也并非一无是处,他还传回来一个消息。”   平英侯疑惑道:“什么消息?”   白鹤真人道:“据韩樗所说,似乎与少游侯一起的并不止俞永镇和松云道人。”   闭目假寐的平英侯一下子睁开眼睛,“哦,还有谁?”   白鹤真人说:“一个容貌极美的女子,一个模样很冷的少年。”   平英侯楞了一下,喃喃道:“容貌极美,莫不是还有第二个瑾公主?”   白鹤真人笑道:“侯爷莫不是在说笑?”   平英侯挥了挥手,“也是,瑾公主的伤势做不了假,可若是如此的话那会是谁?”   白鹤真人道:“我觉得思索那两人是谁毫无意义,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少游侯去野山宗到底所为何事。”   平英侯点了点头,“让韩樗看着点,我总觉得少游侯此次去势汹汹、不怀好意啊。”   白鹤真人道:“听韩樗说南野山宗那边这几日如临大敌,不知为何。他找不到机会去寻唐未济。”   平英侯面色有些差,“只希望不是真为了那件事情去的。”   白鹤真人有些忧色,却突然又道:“对了,夜小昙这几日吵着闹着要回北野山宗。”   平英侯面色古怪,“泡椒凤爪不满意?”   白鹤真人苦笑了一声,“她说要带着做泡椒凤爪的那位大师傅一起回北野山宗。”   平英侯面色更加古怪了,“那这是为何。”   “听说是北野山宗让她回去,说是出了一些小问题,需要她回去解决。”   平英侯拧着眉头,“她又不是南野山宗那位圣女殿下,要她回去解决锤子问题。”   “算了算了。”他挥了挥手,想得脑壳疼,“让她回去吧。”   “那位大师傅呢?”白鹤真人促狭笑道。   “算他命好。”平英侯笑骂了一声,“不就是为名厨子么,让她带走就是了。”   他想起了什么,“对了,把府上之前给北宗主准备的那些礼物拿着,让人一起带过去。”   白鹤真人点了点头,倏忽间消失不见。   ……   “少游侯背叛了您。”瑾公主窗前跪着一道黑影,本该躺在床上的她站在窗口,负手在后。   瑾公主脸上有些苍白,嘴唇没有半点血色,她听闻消息之后似乎没有反应。   跪在地上的那道黑影继续道:“他上了南野山宗,把您吩咐他的那些事情都说了出来,现在南野山宗已经知道了我们之前的打算,之前准备的几套计划完全作废,渔人也不敢再联系我们了。”   瑾公主问道:“什么都说了?”   黑影点了点头,“什么都说了。”   瑾公主闭上眼睛,突然觉得脑袋有些晕。她挥了挥手,那道黑影退入黑暗之中。   她颓然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台上面的一块锦帕,锦帕中间堆着一层白色的飞灰。瑾公主突然抬起头,把那锦帕扫翻在地上。   她站起来,用前所未有的冰冷声音说道:“去找平英侯过来,就说我有事情与他商量。”   黑夜中自有人远去。   ……   南野山宗并没有为难唐未济,实际上在圣女带着他们入山之后,沿途并没有一个人来为难他们。   只是这支原本和谐的小队伍里面有了许多隔阂,唐未济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跟着在南野山宗安排的地方住下。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唐未济住的地方与其他人住的地方虽然离得较近,想要见面却还是要多走几步路的。   唐未济到底是有爵位在身的,面子上得说得过去,故此这些日子一直都是圣女来看望他。   圣女纵然再不愿意多看见唐未济一眼,也难违背宗门内的一些声音。   野山宗身为隐宗之一,一直盘踞在大雪山深处,早年时候因为宗门的一场内乱以一块石碑为界划分南北。南野山宗一直都比较排斥大唐,认为这个世界应当是血修当道,那些凡人不过是蝼蚁罢了,应当是宗门治天下。北野山宗虽然也不欣赏大唐千年之前的做法,却也没有南野山宗那么激进,故此有意无意之间倒也与外界保持着一些联系。   那场内乱之后,南北野山宗便各自有了自己的领头人,南野山宗的宗主一脉是当年正统野山宗宗主遗留,自号青执一脉,北野山宗号称红执一脉。   而今青执一脉的宗主座下正有人与他汇报着一些情况,南野山宗的宗主闭着眼坐在那张巨大的石椅上轻轻敲着扶手。   “唐未济这几天一直都不曾出去,除了接触过圣女之外,就连他手下的那几个人都不曾接触。”   “那个妖族女子似乎也懒得出去,那名妖族男子倒是去了几趟宗外,我们跟过去没发现什么异常。”   “松云道人这些天倒是经常性想要出去,与我宗派弟子接触较多,但几乎没什么人理他。”   “俞永镇把自己闷在房里不知道在做什么,只听说他似乎对少游侯疏远了许多。”   “等一下。”宗主睁开眼睛,轻轻敲了敲扶手,“你说俞永镇对少游侯疏远了许多?”   “正是。”   “从哪里看出来的?”   “据圣女说那天她带着他们回来的时候俞永镇与唐未济一句话都不曾说便住下了,这些天也没有过去看过他,这也不正常。”   “听说俞永镇的仇人就是唐未济杀的?”   “是的,所以俞永镇之前一直对唐未济死心塌地。”   “那你说他会因为唐未济突然间的言行举止便不对他死心塌地了么?”宗主看着他笑道:“有些事情还是要多动脑子想想的。”   那人弓着身子趴在地上不说话。   宗主道:“唐未济那边继续让圣女去接触就好了。妖族那边的话,找机会让冰熊一族的人和他们碰个面,那个松云道人和俞永镇分别派两个人去接触接触,记住了,派去与松云道人接触的人要多小心,试探看看这个松云道人有没有可能被我们策反,俞永镇那个随便应付应付就行了,给我搞清楚他们这次过来的目的,我要知道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情。”   “知道了。”那人点了点头,却犹疑着不曾离去。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么。”宗主问他。   “属下觉得,继续派圣女去与唐未济接触是不是不太好?圣女实力虽然高,但论起心眼哪里是这位少游侯的对手。”   “不用。”宗主摆了摆手,“豆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虽然纯良却并非愚蠢,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她是最清楚的,不用担心。让她去对付唐未济没准会起到奇效。去吧,就这么定了。”   那人点了点头,悄声退了下去。   ……   唐未济看着坐在自己对面高扬着头却不说话的圣女,懒洋洋问道:“宗主最近还是没有时间见我?”   圣女点了点头,有些僵硬。   唐未济突然凑到她的面前,戏谑问道:“你为什么一直都不看我?”   圣女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好看的。”   唐未济笑了笑,突然问道:“浮龙太上长老最近身子可还好?”   圣女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太上长老的称号?”   唐未济笑道:“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是乌鸦酒馆的乌鸦,论起历史的悠久,你们野山宗真不一定比得上酒馆,更别说酒馆的情报系统了,我想知道这种事情还不简单。”   圣女看着他,皱眉道:“你为何要这么做呢?”   唐未济漫不经心道:“我之前不是已经告诉过你答案了。”   圣女摇了摇头,“你是圣皇钦赐的少游侯,贵不可言,更何况你的年纪如此轻,哪怕三年后浮池之渊崩碎,你依旧可以凭着这些身份在大唐获得一席之地,不比你做刺客来得好?”   她看着唐未济的眼睛,“我不相信有人会放着到手的侯爷不做偏要去当一个刺客,何况瑾公主对你一片痴心……”   唐未济探过头看着她,几乎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你真想知道?”他问道。   圣女有些别扭地动了一下屁股,又似乎察觉到有些不雅,生生止住了自己想要逃离唐未济的恐惧感,“你若是想说,我知道又何妨。”   唐未济笑道:“因为我在天都有一位仇人,只要有他在,我少游侯的爵位便坐不安稳。”   圣女皱眉看着他,“谁?”   “大将军弘光。”唐未济认真道。   圣女凝视着他,突然间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若是不想说便算了,何必扯出大将军来吓唬我。”   唐未济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反正你只需要知道,我此次前来南野山宗是诚意十足便行了。”   他若有所指道:“不管是你们还是我,时间可都不多了。”   圣女看着他,正要说什么,唐未济往后靠了靠,挥手道:“这么些天过去了,我到南野山宗的消息应当也是瞒不住了,你们若是还不能给我一个答案的话,我可能又要跑了,把这些话一字不落告诉你们宗主,就说我再呆三天,三天之内给不出答案的话我可就要走了。”   圣女咬着嘴唇,转头走出了院子。   唐未济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你这是何必呢。”院子里有一株草,长在他的脚下。虽然这里是冰天雪地,这株草看上去长势还行。   唐未济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你不必跟过来的,你与我一起进来,还真要同生共死啊。”   移洛的声音通过那株草传递到他的耳朵里,“我若是不跟过来,只怕你死得更快。”   “至少现在南野山宗的人不会杀我。”   “你就不应该那么说,见到这位圣女的时候脑子不好使了还是什么?按照瑾公主给你的计划执行不好么。”   唐未济摇了摇头,“你觉得那计划的成功率有多高?”   “三成吧。”   “三成啊。”唐未济恍惚道:“太低了。”   他问道:“若是失败的话会怎么样?”   “即便失败了,看在你们两个的身份上他们也不敢拿你们怎么样。”移洛讥笑道:“总好过你现在背着一个叛徒的骂名人人得而诛之吧。”   移洛说着突然笑出声来,“我现在倒是很好奇天都那些人是怎么说你的。”   唐未济笑道:“随便他们怎么说,只要圣皇还相信我就行。”   “你觉得圣皇信你?”移洛啧啧道:“你打瑾公主的那一掌可是没留手啊。”   唐未济道:“不然的话骗不过平英侯。”   唐未济看着门外的冰雪,“更骗不过南野山宗。”   他问移洛道:“隐宗与世隔绝,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圣皇都能安插人手进来,你觉得天都会没有野山宗的人么。”   移洛沉默了。   唐未济道:“那计划的成功率不是三成,而是根本就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他摇头道:“只要计划开始,天都便会有人泄露给南野山宗,野山宗愿意配合我们演一出戏就已经很不错了,若是不肯配合的话只怕我们连野山宗的门都出不去,瑾公主是圣皇子嗣他们不敢动,我这个少游侯可不是捡来的,到时候推脱到妖族身上又能如何,反正大雪山深处妖族众多。”   那株春草轻轻晃了晃,似乎是在点头,“你说的没错,我甚至怀疑天都能得到消息是不是都是野山宗故意放出去的,按理说化妖如此机密的事情知道的人不会多才是。”   唐未济道:“既然计划有泄露的可能,而且关系到我们的生死,不如我直接掀开这张布,把下面藏着的见不得人的东西都露出来,不管是谁,打着什么样的主意,现在都没辙了。”   “你是想浑水摸鱼?”   “对。”唐未济点头道:“水不浑,我们便没有任何机会,只有浑水摸鱼,所有人的计划才会被大乱,结局到底怎么走还得看我们这些局中人的临场发挥。”   他笑道:“论计划什么的我比不上别人,但论起临场发挥,我相信谁也比不上我。”   移洛冷笑道:“就怕你想的再多也抵不过人家绝对的力量碾压,这南北野山宗分明都有三仙境坐镇,你一个小小的化气境,连固元境都不是,即便得到了化妖,又如何能逃得出去。”   唐未济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相信瑾公主到时候会带着人给隐宗压力的。”   他笑道:“再说了我们又不是把化妖抢走,只是想要与隐宗共享而已,只是他们的合作人从平英侯换做了圣皇,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变化呢。”   移洛笑了笑,突然问道:“你忘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你真的确定自己在临时变了计划的情况下瑾公主能明白你的意思么?”移洛道:“我是说,她真的能够完全相信你么?”   唐未济沉默了,这是他无法避免的一个问题,但他确信他所做出的决定是绝对正确的。   “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赌她会相信你,你是在拿自己的命帮她啊。”移洛冷笑道,“看样子你是真喜欢她。”   唐未济不置可否。   移洛突然恼怒道:“你不顾自己的命也就算了,可你若是死了,我这具分身怎么办?我的四神珠怎么办?”   唐未济看着那株春草笑了笑,“所以你必须得帮我,不能让我死。”   春草不动了,紧跟着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了,还没等唐未济回过神来,移洛已经一脚踹开院门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把他死死按在桌面上,咬牙道:“你敢算计到我的头上?”   唐未济毫无还手之力,他也不曾想过要还手,他只是含糊道:“我哪里敢算计你,这影契的缔结不也是你的建议么。”   移洛冷哼了一声,松开他的脑袋,坐在他的面前。   唐未济整理了自己的头发与衣物,表情很是轻松愉快,丝毫没有之前的狼狈感。   移洛看着他,冷冷道:“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唐未济笑道:“我之前与圣女说的话想来你也听到了,只要南野山宗的宗主不是傻子,那么必然会来找我的。”   移洛道:“等他找了你之后,你便可以提自己的条件了对么。”   唐未济笑道:“我不会提条件的。”   移洛问道:“这是为何?”   唐未济道:“我要做的是等他们提条件,而不是我去提条件。”   他笑道:“别忘了,现在我是卖方,他们才是买方,他们知道的我都知道,他们不知道的我也知道,这种情况下他们怎么会放我走,怎么舍得让我死呢。”   正说着话,圣女去而复返,见到移洛的时候愣了一下,紧跟着冷着脸与唐未济道:“宗主请你去一趟。”   唐未济与移洛笑了笑,“我说什么来着。” 第182章 一道气息一条命   唐未济踏过面前的这道门的时候,突然看见脚下有一颗小小的白色纺锤体,好像是某种植物的种子,他蹲下身子捡起那枚种子,细看才发现原来是银杏树的果实。   院子里面果然有一棵巨大的银杏古树,古树参天,散开的伞盖几乎把整个院子都遮挡住,可以称得上是“遮天”。   这棵银杏树有些古怪,一半枯寂,一半葱郁。枯寂的那一边符合自然规律,葱郁的那一边碧叶如洗。还有些金黄色的叶片下面坠着圆圆的绿色果实,那些小扇一般的树叶在风雪中朝着唐未济招着手,更高一些的地方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唐未济多看了两眼,心想这又是什么古怪。   圣女没有扭头便似乎是察觉到了唐未济的疑惑,冷冷道:“这里是宗主住所,管好你自己的眼睛和嘴巴,该问的不该问的、该看的不该看的心里有个数。”   唐未济笑了笑,没有在这种小事上争执,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在他走后不久,巨大的古树上所有叶片齐刷刷转了个方向,都朝着他方才站立的地方,就像是无数只眼睛,似乎是在看唐未济刚才的动作,极其诡异。   南野山宗宗主正在院内等待,符合唐未济心中所有宗主该有的一切模样,包括装束模样修为,但也正是如此,所以显得很普通。   这位普通的宗主一见到唐未济便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很是和善可亲,“少游侯来我南野山宗这些天住得可还习惯?”   唐未济摇头道:“龙州府与极北之地虽然接壤,这气候却是截然不同,日日冰天雪地,我如何能住得惯。还有这少游侯的称呼,我可万不敢当了,从我掏出乐游园的那一瞬间开始,这少游侯的名头怕不是就要被人夺了。”   南野山宗宗主笑道:“少游侯此言差矣,谁知道你打瑾公主那一掌是真是假呢。”   唐未济面色骤然变冷,“成宗主是什么意思?是在怀疑我故意给南野山宗挖了个局?”   宗主讶然,“原来少游侯知道我的名头啊。”   唐未济道:“这世上还有什么酒馆不知道的事情么。”   成宗主点头道:“少游侯此言有理。”   他紧跟着又摇了摇头,“就是这举动实在不合理啊。”   唐未济冷笑着看着他,成宗主问道:“少游侯真是酒馆中人?”   唐未济道:“昔日我还有个外号,叫枕边人,成宗主自然是没听说过的,只是去龙州府问问,谁不知道我的名头。”   成宗主眯着眼笑,“枕边人的名头,我还真听说过,少游侯往日做的那些事情我也都知道,只是我有一点好奇,不知少游侯能否给我解惑。”   唐未济面朝着他,“但说无妨。”   成宗主问道:“别的我也不多说,我只问一件事情。少游侯昔日在风池之时以身犯险,一人敢面对一头三仙境大妖,置个人生死于不顾,可没有今天这般贪生怕死的样子。这又是为何?”   唐未济眯着眼睛,气氛随着这个问题一下子变得紧张。   成宗主笑眯眯看着他,只是那笑容中藏着风雪。   唐未济说道:“时势不同,选择自然也不相同。”他看着成宗主,“昔日在太玄教的时候,上清剑认我为主,我是入风池也得入,不入也得入,哪里有选择的余地。”   成宗主“哦”了一声,“今日有何不同?”   唐未济道:“瑾公主想要与我做一笔交易,只不过我觉得那交易不合我的胃口,所以过来与成宗主做一笔交易,就是这么简单罢了。”   成宗主笑了笑,“方寸山上九长老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唐未济愣了一下,紧跟着笑骂道:“老不死的在闭死关,这次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等他能出来的时候浮池之渊早崩碎了,我还管得了那么多?”   成宗主眯眼看着他,突然咳嗽了一声,轻声细语道:“我这里有个小小的猜测,不知道少游侯想不想听一听。”   唐未济点了点头,“成宗主但说无妨。”   成宗主道:“在我看来,瑾公主的确是请少游侯帮忙不错,甚至连少游侯愿意来到极北之地都是受了瑾公主的邀请。瑾公主对少游侯是情真意切,少游侯自然不好拒绝,所以便答应了下来,至于后面的那些事情,不过都是做给我看的苦肉计而已。少游侯来我南野山宗,说了那么多的事情,其实也有真话。”   他朝着唐未济笑了笑,“不过也只有一句真话,少游侯的确是冲着化妖来的,我猜得没错吧?”   银杏树“哗哗”抖动起来,金黄色的叶片伴随银白雪花落下,就像是一场落了一场写满了梦幻的雨水,将他们两个之间的视线阻隔。   一旁站着的圣女眸子中有清冷的月光萦绕,一道清风缠在她的周围,掀起那衣角好似蛟龙对准了唐未济。   成宗主话说完之后便只是看着唐未济,脸上的笑容不变,气氛却越发紧张。那目光好像是大山一样压在唐未济的心头,这是一位三仙境的咄咄气势,压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一片金黄色的银杏树叶落在成宗主的目光之前,无声无息碎成了一片片,好似蝴蝶一般随风起舞。   唐未济看着成宗主,额角慢慢渗透出汗迹来,眼看着已经到了弓弦紧绷一触即发的时候,他突然笑了。   这一笑,便如冰河释冻,春风吹拂人间。   圣女衣角的风逐渐消散,眼中的月光重新投入瞳孔之中,她看着唐未济有些迷茫,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成宗主脸上的笑容却是慢慢收敛了起来。   唐未济突然止住笑容,说道:“我在来之前便让圣女转告宗主大人了,我的时间很宝贵,想来宗主也是一样,既然宗主不信任我,又不敢杀了我,那么便放我走吧。”   他看了圣女一眼,“我想圣女送我们出去的时候应当换一个方向,零角庙外说不准便有神机阁的人等着截杀我。”   成宗主眯着眼睛看着唐未济,不仅没有因为唐未济的话对他放松疑惑,反而更加怀疑起来。   只是就在这时,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这株巨大的银杏古树,古树枝条在半空中轻轻抖动着,落在他的眼中便有不同。   他突然道:“谁说我不信任少游侯了。”   他把住唐未济的手臂,团团笑道:“我这不是开个玩笑么,少游侯何必置气。”   他咳嗽了一声,“实不相瞒,这次请少游侯过来,实际上是有事情想要请少游侯帮忙。”   “请我帮忙?”唐未济心头松了口气,紧跟着眉头却皱了起来。   隐宗实力非凡,他不相信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帮忙的。   “对,请少游侯帮忙。”成宗主点了点头,“当然,这忙也不是白帮的,事实上正与少游侯此次前来的目的有关,只要少游侯答应帮忙,这化妖的事,好说,好说。”   唐未济心中思忖半分,轻声问道:“还请成宗主直言。”   成宗主道:“少游侯也应当知道,因为这化妖的事情,我们南北野山宗与大雪山内的妖族接触颇多,从一开始的水火不容到现在的和谐相处,其中也是经历过许多不可与人言的坎坷的。”   “那又如何?”唐未济眉头皱得更深。   “关键这事情就出在妖族之上啊。”成宗主道:“少游侯可能不知道,这化妖目前还并未完全成熟,需要妖族的配合,只是前些日子大雪山的妖族出了一些变故,原本答应配合我们的妖族出尔反尔,开始和我们提了一些条件。”   唐未济问道:“化妖到底是什么?是秘法还是……”   成宗主笑道:“是阵法。”   唐未济看着他,有些难以置信,“阵法?”   成宗主道:“或者说炼器更恰当一些,只不过与寻常炼器有些不同,需要使用者的血脉。”   唐未济挑了挑眼角,“血脉秘宝?”   成宗主漫不经心点了点头,“差不多吧。”他说道:“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妖族前些日子探索了一方秘境,要我南北野山宗弟子帮忙开拓那秘境,并且为此拿化妖的一桩关键性秘法作为赌注,条件是我们开拓的范围必须比他们多。”   唐未济瞪眼看着他,“成宗主是觉得我去过秘境,有这方面的经验?”   成宗主笑道:“对啊,听说少游侯初进风池的时候,可是把风池跑了个遍啊。”   唐未济摇了摇头,“风池算不上秘境,再说了,那是因为有上清剑在我才能如鱼得水。”   成宗主笑道:“聊胜于无么。”   唐未济沉默了片刻,问道:“我能否问一下,妖族那边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提到这个,成宗主嘴角竟然抽了抽。他面无表情,“也没什么,就是那个小狼崽子把大雪山妖族的一位公主搞大了肚子,妖族那位王者一气之下要与我隐宗开战,要不是因为这些年苦心经营,只怕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唐未济想到了松云道人曾经和自己说过的那个五个人,石山寺的撞钟和尚,乐游园的风流小公子,捉刀教的捉刀童,踩雪小姑娘,还有那个大雪山深处的小狼崽子。   这其中除了捉刀童之外他都见识过了,事后也知道了踏雪小姑娘就是北野山宗那个爱吃鸡爪的夜小昙。现在看来,这几个人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啊,唐未济还从来没听说过人族能和妖族相恋的,何况是搞大了肚子。   什么是真的猛士,这才是真的猛士啊!   唐未济心中赞叹了一声,“那狼崽子呢。”   成宗主闷声闷气道:“你当他这次不去雪流秘境的么,妖族不会放过他的,让那位妖族公主忘记他的唯一办法便是杀了他,而在秘境之中是最好的机会。”   唐未济问道:“所以这次隐宗答应这个条件,还是为了去救那个狼崽子?”   成宗主摇头冷酷道:“那个狼崽子并非我野山宗人,死活与我们何干。”   他拍了拍唐未济的肩膀,“少游侯,我们这次的目标只有妖族拿出的那桩秘法,其他人的死活顾不上了。”   唐未济看着成宗主,“秘境的探索会死很多人的。”   成宗主摇了摇头,“时间已经快要来不及了。”   他闭上眼,抬起头叹了口气,“任何大事的成功,都需要牺牲。”   唐未济摇了摇头,看了圣女一眼,圣女带着他从院中走了出去。   在唐未济走出去之后,那株巨大的银杏树树干上浮现出了一张古树人脸。   成宗主看着那张人脸,毕恭毕敬行了一礼,疑惑问道:“师父为何不让我杀了他?”   没错,成宗主这次叫唐未济过来本来就没想着让他走,只是想从他口中打听出一些事情之后果断杀了他,谁能想到南野山宗的这位一直闭关不出的浮龙太上长老竟然阻止了他。   太上长老借助这株古树续命,并不能出现在这里,闻言那张人脸开口道:“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缕气息。”   成宗主愣了一下,“气息?什么样的气息。”   太上长老道:“是真神的气息。”   成宗主面色大变,不仅那标志性的笑容不见了,竟骇然到几乎要跳起来。   他喃喃自语,“不可能的,那位已经死去多久了,怎么可能还有他的气息存留在世上。”   他猛地摇头,果断说道:“师父,怕不是你看错了,我这就去杀了他!”   “回来!”古树人脸叱喝了一声,“成由天,别忘了你的身份!”   他说道:“世上所有隐宗便是他一手延续下来,若不是他的话我们早就覆灭了不知多少次,早有誓言认他为主,你如何敢下杀手!”   他语气缓和了一些,“何况我在那人身上感受到的并非真神本尊的气息,而是一道追随者气息。”   太上长老有些迷惘,“只是那些神兽早就已经死了,如何会有气息遗留?”   成由天愣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神不断挣扎,最终归于幽潭一般的深邃。 第183章 白龙一族   “你就这么答应下来了?”房间里不仅有移洛,其余人也都在,问话的是松云道人,他显然对唐未济的做法有些不赞同。   “我不答应的话能怎么办呢。”唐未济叹道:“成由天是三仙境,我在他面前还能硬抢化妖不成。”   松云道人摇了摇头,“我不赞成的。”   他使劲挥了挥手,憋红了脸,“我绝对不赞成。”   他压低了一声,看着众人,“你们没见识过妖族的真正实力,我是见过的,同境界的人族血修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脆弱得就像是一张纸,哪怕是血脉化形在别人的面前也是从头到尾被碾压。”   他朝着移洛与冷冷看了一眼,“当然,不包括你们在内。”   移洛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   松云道人继续道:“小侯爷,我知道你见识过妖族的厉害,但你别忘了当初你见识到的那些妖族都是些什么样的货色,只怕连一个三元境都没有吧,这种探索秘境的事情,主力军从来都是三元境,哪怕是固元境妖修,我们三个人加起来都打不过啊。”   移洛突然道:“谁说你们三个人了,我和冷冷不是人?”   松云道人连连摇头,“小前辈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么个意思。”   自从松云道人上次舔着脸叫了一声前辈被胖揍了一顿之后,移洛的称呼前面便加了一个小子,算是对她实力的尊重。   唐未济好奇看了一眼移洛,“你也要与我们一起进秘境?”   移洛问道:“怎么,有什么意见么,成由天不准,还是那秘境规定了只允许大雪山妖族进入?”   唐未济摇了摇头,“你不能进去,你只能留在野山宗。”   移洛冷冷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唐未济道:“你心眼太多,我信不过你。”   移洛笑道:“你我性命相关,我还能害你不成?”   唐未济仍旧摇了摇头,“在太玄教的时候我和你也是性命相关,但那个时候你不是依旧对我使了绊子。”   移洛知道他说的是金莲的事情,却又不知道他猜到了几分,脸上的笑容变得妩媚了一些,“你这话说的,当初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平白伤了我们两之间的感情啊。”   唐未济看着她,突然也跟着笑了,起身握住移洛的手,深情款款,“你说的对啊,感情最重要。”   松云道人在一旁看得脸都绿了,再看冷冷的面色颜色也有些发绿,只不过一个是吓的,一个是气的。   一起呆了这么长时间了,纵然猜不到移洛与唐未济的真实关系,但松云道人不是傻子,明显看出来这两人不是一对,而且移洛还比唐未济厉害得多,这么搞不会连累自己再被揍一顿吧。   移洛显然没有想到唐未济竟然敢大胆到这种程度,双手随着触碰轻轻颤了一下,紧跟着冷冷道:“松手。”   唐未济莞尔一笑,点到即止,轻轻松开手,没发现移洛的脖子上面都染上了一层粉色光泽。   唐未济看着移洛道:“秘境距离野山宗比较远,可能明天便会出发,到时候我和俞永镇、松云一起,你和冷冷留在这里。”   移洛不置可否,一直不曾说话的俞永镇却突然道:“我不去。”   松云道人急了,一把扯住他,“你疯了!侯爷都去了,你不去做什么?留在野山宗当标本给人看?”   俞永镇脖子都粗了,气冲冲站起来,“这样的人也配称为侯爷?”   他看向松云道人,“你没底线,我有!”   他怒气冲冲摔门而去,随着一声巨响,松云道人僵在了原地,面色青一阵白一阵说不出话来,半晌憋道:“小侯爷,您甭理他,他就是个榆木疙瘩,懂个屁。”   唐未济摇了摇头,“他用情极深,以情字入道,自然看不得我的做法。”   移洛似笑非笑,“怎么,松云都能看出来你是在做戏,成由天也在怀疑你是在演苦肉计,就他不知道?这合适?”   唐未济道:“由他去吧,我不知道成由天为什么突然间收起了对我的杀意,但我想这和他不能确定我是否是真背叛还是假背叛有一定关系。俞永镇性子直,不喜欢说话,心里有什么想法都会落在一言一行上,若是告诉他我真实想法反倒是不好。”   松云道人叹了口气,“小侯爷能如此想最好,咱们三个虽然是不打不相识,却也是同生共死过的。不瞒小侯爷说,我这人啊贪生怕死、斤斤计较了一辈子,也就和侯爷这些日子过得心里舒坦,这要是为这误会闹得咱们三起了隔阂,我这心里也不痛快啊。”   唐未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听成由天的意思,这次秘境之行还是有些危险的,要不然的话你就别去了,我一个人去就行。”   松云道人摇头笑道:“小侯爷这是哪里的话,是看不起我咋地,我是贪生怕死的人么。侯府的大管家位置可是说好了给我留的,我不去不像话。”   唐未济抬了抬嘴角,“算了,我还不知道你,说这话的时候腿肚子别抽抽我就信你的话。”   松云道人有些小尴尬。   唐未济道:“不说那些开玩笑的话了,我是有些担心俞永镇,他不像你那么老奸巨猾,我怕他被南野山宗的人利用了,有你在我也放心一些。”   移洛在一旁娇笑道:“有我在你还不放心?”   唐未济没好气看了她一眼,“我头一个不放心的就是你!”   移洛浅浅笑了笑,似乎对这个评价很满意。   唐未济摆手道:“行了,就这么定了,你们在南野山宗的时候也别闲着,有机会打听化妖的事情还是可以打听的,我去那个秘境看一趟,顺便看看哪位把妖族公主的肚子搞大了的小狼崽子。”   “怎么。”移洛一双美目瞅着他,“你对他有兴趣?”   “说不准这次任务的成败就落在他身上了。”唐未济看着窗外,喃喃自语,心里头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打算。   移洛看了他一眼,心里骂了一声小狐狸,果然不愧是九长老看上的宿体。   ……   韩樗在北野山宗没等多长时间便等到了夜小昙回来。   当夜小昙坐在他窗外啃着鸡爪看着他的时候,韩樗眼泪差点没激动得掉下来,恨不能立刻扑过去抱着夜小昙哭。   夜小昙扔出一根鸡骨头,狠狠砸在韩樗的脑门上,制止了他的举动,“有话说,有屁放,这么快把我叫回来做什么,平英侯对你的行为很不满意啊。”   韩樗揉了揉脑门,傻傻笑了笑。   世人都知道他是平英侯的门客,更是平英侯手下最天才的少年,能拿出来和空文、小狼崽子、面前这位小姑娘相提并论。   他的天才名声和他的艳名一样远扬,但他其实自己从来不敢承认这一点。原因很简单,只有他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位小姑娘实力到底有多恐怖。   他可以承认自己是和空文一等的,是和南野山宗那位小名“豆子”的圣女一等的,但他绝对不敢承认自己和夜小昙是一等的。   天才也分个三六九等,韩樗曾经与夜小昙比试过一场,那场比试之后,韩樗觉得自己就是那第九等天才,夜小昙是第三等,至于第一等那自然不是不用说,天下皆知大师兄买剑的名头。   夜小昙多看了他两眼,眉头皱了皱,“怎么还是这么点实力,你的道印到现在还没结出来?”   韩樗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苦笑道:“道印那样的东西想要结成何其艰难,你当谁都是你的。”   夜小昙道:“不结道印,算什么固元境,如何更轻易掌控天地。”   韩樗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这次请你回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的。”   夜小昙问道:“什么事?”   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举起了手,“打住,你不会是说雪流秘境的事情吧?”   韩樗点头讪笑道:“除了这事儿还能有啥事啊。”   夜小昙奇怪看着他,“你又不是我北野山宗的弟子,这秘境之事你凑什么热闹。”   不提这个还好,提到这个韩樗破口大骂,“还不是咱家那倒霉催的侯爷,什么时候派我过来不好,偏偏这个时候让我过来,我这过来了刚好碰到秘境开启,你说侯府和你们北野山宗的交情在这里呢,我作为侯府的唯一代表人能不去么。”   “再说了,这不是关系到化妖么,我要是敢不去,日后怕不是要被侯爷骂死。”   夜小昙笑道:“你不是不怕你们家侯爷么。”   韩樗蔫了,有气无力,“我怕白鹤老头子。”   夜小昙道:“即便你要去秘境,你也不用这么害怕吧,好歹也是固元境的人了,怎么还跟当初化气境一样,只挑软柿子捏。”   韩樗谄笑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从瑾公主突破之后,妖族也相继有人突破,现在这固元境的年轻一代天才真不算稀奇,若是进去之后遇到南野山宗的人还好说。大家虽然是对头,到底还是顾一些颜面的,不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不会撕破脸,但若是遇到了大雪山的妖族我可是没法对付啊。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知道,那些妖族一对一我是真打不过,再说了这既然是比赛性质的探索,妖族绝对会对血修痛下杀手的,规矩我知道,小命最重要啊。”   夜小昙不置可否,似乎对妖族的那些固元境也很是看不上。   她想了想,问韩樗道:“明天去雪流秘境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人?”   韩樗偏着脑袋,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在自己的太阳穴上,“需要关注的人么,倒是不怎么多,实力比得上你的还真不多,不过妖族那边需要注意的倒是有不少。”   他掰着手指道:“托那个小狼崽子的福,这次不仅冰熊一脉和冰狼一脉的妖修倾巢出动,就连大雪山深处的白龙一脉都有妖修出面了。”   听到这里,哪怕是夜小昙面色都不由变了变,“白龙一脉的妖修不是从来不理世事的么?”   韩樗苦笑道:“那也得有个前提不是,这次有人惹到他们了啊。”   夜小昙面色再变了变,想到了什么,“狼崽子这次惹的是哪位公主?”   韩樗看着她,“你都猜到了,除了哪位,还有谁身负白龙一族的血脉。”   夜小昙面色阴晴不定,最后看着窗外的雪破口大骂。   韩樗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假装没听见。   夜小昙最终拍了拍韩樗的肩膀,在韩樗发愣的时候教训道:“你看看人家多有出息,再看看你,白顶着个什么风流小公子的名头,屁用没有!”   韩樗瞪大了眼睛,心里叫起撞天屈。心想我倒是想泡你,这不是不敢么。   ……   大雪山深处的妖族已经出发了,最惹人注目的是两辆车。一辆是四头化气境的冰熊妖修抬着的巨大辇车,还有一辆是囚车。   囚车里面锁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族血修,不仅手脚上了镣铐,就连他的脖子都被一层被冰霜覆盖的镣铐死死锁住。   少年嘴角高高翘起,被冻得发白的脸上唯有那猩红嘴唇惹人发寒。   他突然一脚踹在囚车上,铁链子“哗啦啦”响。   那辇车停了下来,辇车里面没人说话,所有人却都知道那位有些不满。一只毛发雪白的冰狼人立而行,走到囚车面前俯视着这个小爬虫,呼出的热气瞬间凝成冰霜。   他伸出长长的猩红色舌头,“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头让所有人族血修半唾弃半愤恨的小狼崽子开了口,声音如冰珠落玉盘一般清脆冷冽,就像是林间“叮咚”作响的泉水一样动听,“小爷我渴了。”   他高昂着头,高傲到似乎自己是坐在富丽堂皇的宝座上而不是在囚车中。   那头冰狼一巴掌拍在囚车上,若不是刻意收着力道,这一下能把囚车拍散架。   他“呼哧呼哧”从鼻孔中喘着热气,一双眼睛如刀子一般要把他杀了。   “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你们的驸马爷。”小狼崽子懒洋洋说道。   辇车中透出的气息骤然间变得冰寒了许多,过了没多久,一道温和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给他水。”   冰狼握住一大团雪,融化成一团水球,一把泼在小狼崽子的脸上,冰冷刺骨。 第184章 雪流秘境开   雪流秘境的入口在大雪山深处,更靠着妖族出没的地区。   唐未济他们赶往那边的时候乘坐的是南野山宗的吞宝舟,到了那边的时候才发现北野山宗的人已经到齐了,更远一些是妖族的人。   不管是北野山宗还是妖族,他们目光都冷冷地看着南野山宗的这上百人,显然并不欢迎。   唐未济在北野山宗的人群中扫了一眼,倒是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是夜小昙,夜小昙身后跟着他印象不咋地的韩樗。   夜小昙理都没理唐未济,韩樗倒是朝着唐未济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可以用真挚来形容。   唐未济没理他,韩樗笑了笑,似乎没往心上去。   再看妖族那边,来的人相比较野山宗来说倒是不多,不过上百人,人数只有人族血修这边一半,但感受那些气息,却比人族强得多。   唐未济面色较为凝重,百人之中比他气息更强的竟然有三十多人,也就意味着三十多固元境,反观人族血修近两百人不过才二十多,综合血修与妖修的战斗力来看,他们这边反倒是被碾压。   正想着,北野山宗那边有人阴阳怪气道:“到底是南宗正统青执一脉啊,架子大得很,从来只有别人等他们的份,没他们等别人的份。”   唐未济心如止水,看着圣女想要看她怎么应付。   圣女的眉头轻轻蹙着,却没有说话。   唐未济暗忖,看这模样,是北野山宗压过南野山宗?   他正想着,面色便突然古怪起来。   北野山宗那边说完了话之后见南野山宗没人理他们,气焰更加嚣张,北野山宗领头的除了夜小昙之外还有一名年轻男子,见状不仅没有阻止反而带着揶揄的笑,显然是准备看好戏。   于是又有人高声叫道:“这是肯定的啊,没看人家少游侯投奔咱们野山宗的时候都去青执一脉么,咱们红执一脉算个屁啊。”   “那可不,少游侯啊,咱大唐第五位侯爷,金贵着呢,天下第一等天才,这多大的名头啊,哪里瞧得上我们北野山宗。”   “嘿嘿。”下面有人低声笑着,压低了声音却故意能让所有人都听到,“你说的是天下第一等狼心狗肺的天才吧。”   北野山宗那边想起了“嗤嗤”的笑声,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唐未济身上。   唐未济整个人都蒙了,不知道北野山宗和南野山宗的事情怎么就扯到了自己头上。   唐未济朝着夜小昙那边看了一眼,夜小昙懒洋洋打着哈欠,眼前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显然极为无聊。他又看了一眼韩樗,韩樗又朝着唐未济轻笑了笑。   我打你个大冬瓜的棒棒糖!唐未济心里头大骂,原来是你小子捣鬼。   “咳!”唐未济重重咳了一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他看着方才说话的那人,眯着眼睛道:“你家大人没教你,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那人左右摇头看了看,紧跟着气极反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说我?”   唐未济“呵呵”笑了一声,“我说的就是你,怎么,不服气?”   那人跳了出来,阴沉沉笑着,气势嚣张,“姓唐的,这里可不是山外,怎么着,你以为是个人都要给你点面子瞧瞧?你那侯爷的架子在外面摆一摆可以,放在咱们大雪山,你那点架子还没我脚下的这坨屎有用。”   “有用,什么有用?”唐未济的嘴一向和刀子一样快,“喂你吃么?”   “你!”那人被堵得一阵胸闷,脸涨得通红,头脑空白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   唐未济“呵呵”笑了一声,极尽轻蔑之色,“还有啊,这好好的,怎么就你脚下有一坨屎?上厕所的时候掉进去了?还是你喜欢踏粪而行?”   “哈哈哈。”有人一阵狂笑。   北野山宗的这人眼睛都红了,顺着笑声看过去,却发现是大雪山那边的妖族,那妖族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瞪着他,“怎么了,你看什么看,不服气?信不信我吃了你!”   北野山宗这人心都憋酸了,怒吼了一声就要朝着唐未济这边冲过来。   唐未济面色有些凝重,这人是固元境,也是年少得志的天才,像这种人一朝得势最不能落他面子,不然的话睚眦必报小鞋穿尽,若是下手绝不会轻。   他虽然不怕,却还是要小心的,传闻隐宗血修要比外界厉害得多,唐未济没见识过其他人,却也见识过夜小昙的出手,哪怕是现在让他和夜小昙一对一他都不是对手,自然不敢怠慢了。   只是那人才刚刚扑出没到半米便被人一把扯住小腿,重重砸在地上。   那人趴在地上红着眼睛,像是饿狼一样扭头便要骂,看见扯他的人却又生生把骂声憋了回去。   北野山宗领头的那青年看着出手的这人,面色有些无奈,“夜师妹,你这是何意?”   夜小昙一只脚踩在地上那人的背上,那人羞愧得只是装死。她闻言道:“陆师兄,不过是小小的口角罢了,何必在妖修面前起了争执,平白让人笑话。再说等进入秘境之后还要互相扶持,没有必要。”   陆师兄知道夜小昙的脾气,只得无奈笑了笑,转而向地上那人喝道:“还不向你夜师姐赔罪?”   地上那人爬了起来,连一丝一毫愤恨生气的表情都看不出,低声道:“师姐我知错了。”   “嗯。”夜小昙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脑袋,分明是比那男子矮得多,却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知错就行,下去吧。”   那人点了点头,低头走回人群中,只是目光再落到唐未济身上的时候变得狠毒了许多。   他心湖中起了涟漪,有人以心湖与他说话。   “士赐师弟,莫要如此生气,这人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还能蹦跶多久,你何必与这样的小人生气。”   “就是。”心湖中响起的声音还不止一人,而且似乎有秘法加持,能够听见另外人的说话,“现在是咱们要杀他,妖修也要杀他,也就南野山宗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但看他们那疏远模样也不会太过回护,不过是区区化气境,进了里面咱们先围杀了他。什么狗屁少游侯,圣皇的眼睛是真瞎了。”   士赐嘴角牵起一丝冷笑,“那就等着诸位师兄弟帮忙了。”   ……   不仅是北野山宗这边的焦点落在唐未济身上,就连妖族那边的视线焦点也落在唐未济身上。   辇车中的那人终于走了出来,他面若冠玉,身材颀长优雅,一双眸子闪着星光,额头还有一对乳白如玉的龙角。   他看着唐未济问道:“那便是人族最天才的人物?”   一旁站着的冰熊一族最强者化作一个光头壮汉点了点头。那人扭过脸去,似乎是不想再看第二眼,“我不喜欢他,进去有机会就杀了吧。”   囚车里面的小狼崽子笑出了声,“难道你们这次进秘境遇到了其他人族血修就不杀了?”   白龙血脉的这位天才名为白羽,是大雪山白龙一脉的天之骄子,本就傲气,实力更是超出众人不止一筹,心高气傲,闻言面无表情地看着小狼崽子,“我答应我姐姐留你一条性命,但前提是你别惹我,惹急了我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小狼崽子躺在那边看了一眼周围站着的对他虎视眈眈的冰狼一族,咳嗽了两声,“你要是不说这话我还高看你一眼,你看看这些东西,他们进了秘境之后能不追杀我?”   白羽冷冷道:“我是我,他们是他们,我不杀你,不代表他们也不杀你。你杀了我妖族那么多同胞,他们追杀你是应该的。”   “我死了你怎么和你姐交代?”小狼崽子戏谑看着他。   白羽扭过脸来,背对着他,“我会把你的尸体带回去,好好安慰我姐姐,并且给你举行最隆重的葬礼。”   小狼崽子冷冷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冰寒如雪冷彻心扉,“你最好祈祷不要让我遇见你。”   白羽扭头,脸上慢慢展露出一丝笑意,“你最好祈祷自己不要死得太慢。”   ……   “秘境什么时候开启?”唐未济凑到圣女旁边,轻声问她,“我怎么没有看见大雪山妖族的大妖,南北野山宗的三仙境也没来?”   圣女道:“这座秘境空间不稳定,最多也就能容纳固元境进入而已,他们来做什么。”   “雪流秘境。”唐未济念叨了两声,突然问道:“这秘境难不成是以冰雪大道为基石炼成的?”   圣女不想理他,唐未济嘴角向上牵了牵,“成宗主没有额外交代你让你告诉我什么?我到现在可是都不知道妖族和人族是在比试什么东西。”   圣女惊了一惊,才想起来这的确是她的疏忽,她定了定神,说道:“此次进入秘境,每人会携带一块乾坤图,按照各自探索的方向,乾坤图上会沿途做下标记,以人妖两边探索的范围大小和区域价值来定胜负。”   她递给唐未济一块巴掌大小的灰白色石板,“还有,沿途若是遇到什么天材地宝可以采摘,带出来之后一样可以换算成贡献点,当然,如果你选择自己使用也是可以的,最重要的是小心妖族,保住性命。”   唐未济结果那块石板,看了两眼放入怀中,笑道:“是小心人族,保住性命吧。”   圣女板着脸没理他,其实一颗心并不平静。   “来了来了。”突然有人低声叫道:“那是不是秘境开启的光芒?”   唐未济定眼看去,只见天空中突然飘起了雪花。雪花洋洋洒洒,只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已经化作鹅毛一般大小。   有六朵冰玉梅花在半空中若隐若现,紧跟着梅花变得清晰起来,透明的空气中凸显出来一些东西,仔细去看才发现那是琉璃一般的梅枝。   梅枝从透明化作灰色,逐渐变得清晰,然后慢慢在半空中蔓延绽放,最后首尾相连,化作了一道圆形门户。   门户中透出蓝光来,那些蓝光在雪花中顺着雪流飞舞旋转,有人早已经按捺不住,大笑着往门户中扑过去,“诸位,我先行一步,咱们秘境中见了。”   也有人一声不吭化作一道闪电投入其中,只不过两三个呼吸时间,这里已经剩不下多少人了。   圣女看着唐未济,“怎么,你害怕了?”   唐未济笑了笑,“我怕什么,这秘境进入之后是随机投放的,我还怕别人找到我?”   圣女看了一眼北野山宗那边剩下的四个人,都是固元境,“你不怕他们找你麻烦?”   唐未济看了一眼,那四个人当中他方才辱骂的赫然在其中,正冷笑着看着他。   唐未济一把挽住圣女的手臂,笑道:“走,我们两个一起进去。”   圣女浑身打了个哆嗦,一下气红了脸,想她冰清玉洁,什么时候和一个男人做过这样的动作。   她想要挣扎,却惊骇地发现自己竟然挣扎不开。   唐未济面带笑容,就这么拖着她一步步走了进去。   士赐一旁有个胖子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珠,有些担心,“当着圣女的面杀了少游侯不太好吧?”   士赐低声道:“怕什么,韩樗不是在么,到时候往他头上推就是了,咱们红执一脉还怕青执一脉过来找麻烦?”   “走,进!”他果断道:“同一时间进的人最有可能投放到一个地方,再耽误一些时间可就说不准了。”   四个人在门户中鱼贯而入。   周围开始变得静悄悄地,突然间,冰雪中长出了一株草,那株草化作一道流光投入了门户之中。   门户又停滞了两个呼吸,开始逐渐缩小。   也真是这个时候,虚空中突然生出一双手掌,撑在了门户之上,将门户生生撑住,又有一个人冷着脸从虚空中走了出来。   那人带着一张青铜鬼脸面具,左右看了两眼之后化作一团黑雾投入其中,看身形竟然有些像与唐未济打过交道的酒馆鬼面。   门户终于消失,天空中洋洋洒洒的雪花中,一片金色的银杏树叶落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成巧合,刚好落在了门户消失的那个地方。 第185章 阴沉风下的宫殿   就像风池的根祗是那九株气运金莲一样,雪流秘境也有属于自己的根祗。   唐未济没有猜错,雪流秘境的确是基于冰雪大道凝成的,秘境之内所见皆是冰山,哈气成雾,滴水成冰。   用脚掌摩擦地面,能看见地面镜子一样能倒映出人影。更诡异的是在这里的时候血修自身血脉之力都流淌缓慢了许多,这意味着哪怕是固元境在这里动用血脉化形的时候战斗力都要凭空下降许多。   圣女被唐未济扯着,两人出现在秘境中的时候却依旧分开。   唐未济还没有走多远,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人声,他心中一动,找了一处阴影地方藏好。   人声逐渐清晰,很快便靠近了唐未济。   “他就在这里,我能感受到。”他听见有人说话。   唐未济的面色逐渐阴沉,这个“他”指的是谁?说的会是他么。   “可是这里光秃秃的,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如果他在这里的话我们怎么可能找不到他。”另一道不同的声音回道。   “不可能啊,我这追踪秘法绝对不可能失手的,要是能失手的话陆师兄也不会让我来负责这件事情了。”   “那你来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你可是知道陆师兄脾气的,这人上了他的必杀榜,必须得死,没得商量。咱们红执一脉与青执一脉的争斗关键就在这个人身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再从秘境中出去之后找机会可就难了。”   唐未济听到了“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但很快一开始说话的那人便叫了一声,很是高兴,“在那边!走,去看看。”   脚步声匆匆消失,唐未济又在那边等了一会儿,从藏身的地方出来,结果一出来便看见两个人在等着他。   “你看,我就说绝对有人藏在这里么。”   “可是他不是我们要杀的那个人啊。”   “他身上有圣女的气息,问问他,没准能知道圣女在什么地方。”   唐未济愣了一下,原来这两人要杀的是圣女,这么说来的话自己反倒是受了无妄之灾?   在进入秘境之前唐未济扯着圣女一起,本想着的是让北野山宗想杀他的那些人投鼠忌器,现在看来怎么觉得当初做了个昏头勾当?   唐未济想通了这些,顿时豁然开朗,面朝着那两人竖起双手,“两位,你们认错人了吧,我不知道圣女在什么地方啊。”   左边那个又胖又高的家伙说道:“他说他不知道圣女在什么地方。”   右边那个又矮又瘦的侏儒道:“蠢货,我们还没问他,他若不是心虚,怎么会说不知道圣女在什么地方。”   唐未济苦笑着指着自己,“我也是红执一脉的普通弟子,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瞒着你们。”   “我怎么没见过你?”侏儒问他。   唐未济道:“我是闭关才出来,师兄不记得我也是正常啊。”   又胖又高的人似乎脑子不太好使,闻言道:“那放他走?”   又矮又瘦的那个愣了一下,突然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他都听到我们说话了,还能放他走么。”   那胖子“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突然间扬起头,一拳砸在冰面上。   只听“咔嚓”一阵巨响,那坚若金刚的冰面竟然在他这一拳之下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巨蟒一样朝着唐未济这边蔓延过来。   唐未济面色一变,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说动手就动手,丝毫不在乎同门之谊。   裂隙来势极快,而且随着缝隙的出现,有冰寒气息自地底深处喷涌而出,沾染在唐未济的身上让他连动作都缓慢了许多,仿佛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唐未济倒吸了一口冷气,身形一闪而逝,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了半空中。   那胖子“咦”了一声,憨憨道:“他不是化气境么,怎么会飞?”   侏儒定眼看着唐未济,突然睁大了眼睛,怒吼道:“他并非我红执一脉的弟子,他是少游侯唐未济。”   唐未济苦笑了一声,而后转念一想,心道反正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要杀了自己,还在乎一个身份么。   他大袖一挥,已是三道上清剑意呈品字状飞了出去,要拦住这两人,给自己争取逃脱的时间。   这两人都是固元境,想来被密令追杀圣女,实力肯定不会低,唐未济现在才化气境,哪怕能对付普通的固元境,但这两个人说什么都不可能是对手的。   结果那三道上清剑意被胖子一只手抓住,只听“嗤啦”一声割开了胖子的皮肤,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只有剑意而没有剑气,唐未济连手中一柄剑都没有,上清剑的威力大打折扣。   唐未济看在眼里又是一阵心惊胆战,知道面前这胖子论起身体素质怕不是比自己还好,他心里骂了一声,身形一转,好似陀螺一样飞上了天空,紧跟着双脚连踏就要遁走。   结果就在此时,天地间一股沛然巨力齐至,就像是天空中有个巨人朝着他拍了一巴掌,他动都动不了,朝着下面坠落,像是被拍晕过去的苍蝇。   胖子身形笨重,原本看着唐未济就要逃掉了,正在生气,结果唐未济又落了回来,顿时发出一声欢喜的叫声,一把把唐未济抓住。   他两只手一只抓住唐未济的肩膀,一只手抓住唐未济的小腿,竟然想生生把他就这么扯成两截。   这天地间的禁锢之力不过只片刻,唐未济缓过神来便是一阵剧痛,他尚且还能活动的右脚重重蹬在胖子的手臂上,同时肩头一拧,指尖横扫过胖子的眼睛。   胖子下意识闭上眼,却依旧被这一下打得涕泗横流,却依旧死抓着不放。   唐未济一拳朝着胖子的太阳穴砸过去,悄然间已经动用了玄武之力,拳头上面还藏着一朵涅槃之火。   那胖子猛甩了甩脑袋,他额头上便冒出了一层层坚硬的鳞片,那些黑色的鳞片一层一层叠加在一起,涅槃之火落在上面竟然“哧溜”一声熄灭了。   唐未济的拳头更像是打在了棉花里面,错力的感觉让他别扭到要吐血。   胖子浑身都笼罩在了这黑色的鳞片之中,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巨大的穿山甲。   他再次用力,力气比起之前大了何止十倍。   唐未济一个不察,甚至听到了自己肌肉崩碎的声音,他嘶吼了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顾不上多想,将自己掌控的上清剑意一股脑向着胖子的眼睛砸过去,趁着他闭眼的时候狠狠旋转,磨烂了自己小腿处的皮肤,却好歹还是挣脱了。   那些莲叶飞燕一般的剑意比起之前单纯的剑意强得多,却只是让胖子倒退了两步。   唐未济正要松口气,他的下身处便传来一阵阴风,他瞪大了眼睛,连忙跳了起来。   那个侏儒变成了一只黑红色的野猴子,浑身冒着黑色的火焰,一爪抓在唐未济的衣摆处,这上好的衣衫便像是纸一样被扯了一堆黑灰下来。   猴子朝着唐未济龇牙,露出一口尖利牙齿,“少游侯,我知道你实力非凡,但在我们兄弟两个面前还是不要妄想抵抗了,这是我们为圣女准备的大礼,你可没资格先尝。”   唐未济不言不语,只引动玄武之力,在自己体表布上了一层黑色透明水幕,那只猴子再次扑过来,唐未济一拳砸向他。   只听“哧溜”一声,他一爪抓在唐未济的肩头,扯出三道血印子。   唐未济闷哼了一声,面前无论这侏儒还是胖子都比他之前对付过的固元境要强,甚至比起算死官还要难对付。   都说隐宗弟子很强,唐未济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他能够抵抗固元境最关键的因素是他的身体素质可以媲美一般的固元境,但绝对不包括面前这两个。   这两人无论哪一个拿出来生死斗唐未济都是必输无疑,除非他动用朱雀爪。   但唐未济的情况有些特殊,朱雀爪形成神通之后,他用一次朱雀血脉被抽空一次,纵然威力巨大,但唐未济用完之后可就只能任人鱼肉,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敢动用。   朱雀血脉恢复极其缓慢,另外青龙血脉与玄武血脉却又是晦涩难明,没有专门的秘法无法动用,唐未济甚至连血脉化形的门槛都没摸到便是实证。   他不敢和这两人缠斗,扭身便要走,却一头撞在了一道厚重的冰墙之上,转过脸来,发现那胖子正看着他呵呵笑。   唐未济一拳砸碎了冰墙,举起一块巨大的冰块朝着两人砸下。   那胖子砸碎了冰块,侏儒却是跳在了半空中的冰块上,双手双脚勾在冰块上,屈膝一蹬,化作一道黑色的虚影向着唐未济这边冲过来,速度极快无比。   唐未济以上清剑意结成剑网拦住他,落在地面就要跑。   却听身后那只野猴子叫了一声,“秘术,千影!”   半空中的野猴子分身成了成百上千道虚影落在了唐未济的面前。唐未济倒吸了一口冷气,却又不敢停下,硬着头皮往前冲。   那些虚影不断被他穿过,就在他心神稍稍放松的那一刹那。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他便飞在了半空中。还没有落地,便被一道冰墙截下,胖子挥舞起那道厚重的冰墙,将他狠狠砸落在地面上。   那成百上千道虚影重新凝成一道,缓缓朝着唐未济这边走过来。   唐未济看见他在很狰狞地笑着,手掌已经举了起来,利刃如刀。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准备不管不顾动用朱雀爪,先拼命再说,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就在这时,地面突然响起巨大的声响。   侏儒与胖子都被吓了一跳,定眼去看,却是方才胖子打出的那道裂隙在不断变大,有极其浓重的黑色气流往天上窜出。   侏儒面色剧变,朝着胖子叫道:“打死他,快走!”   话音未落,他已经化作一道虚影,远远逃了开来,似乎认识这黑色气流,无比忌惮。   胖子一脚往唐未济脸上踩过去,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手中朱雀烙印由暗变明,然后化作一只火焰形的爪子挡在了胖子的脚下。   胖子怪叫了一声,朱雀爪作为唐未济的大杀招果然不同凡响,竟然将皮糙肉厚的胖子打碎了十来片黑色鳞甲,他脚下一片血肉模糊。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唐未济转身朝着那黑色缝隙跳了下去。胖子站在那边还在犹豫,那侏儒已经在远处叫他了,“阴沉风过处形销骨立,哪怕是道体都要被磨灭,他死定了,你发什么愣呢。”   那胖子应了一声,化作一团肉球往山谷下面滚落。   唐未济眼前一黑,只觉得一阵冰寒扑面而来。   那寒气好似有着自己的意识一样,偏朝着唐未济的血肉里面钻,他甚至感觉到了自己皮肤变得很脆,轻轻一碰都能裂开缝的那种。   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飞速模糊,体温在飞速消失,就连心口的那团涅槃之火都要在这怪风之下熄灭。   一股暖流突然从他的四肢百骸里冒出来,唐未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笼罩在了一团火焰之中,浑身上下放出莹莹宝光。   他定眼一看那是吓了一大跳,这一大团都是涅槃之火,如果说唐未济之前控制的涅槃之火只有巴掌大小的话,那么现在的这团火焰把他的全身都包裹在内。   他看着自己的皮肤,果然和他感受中一样,已经变成了紫青色,皮肤破碎如瓷片。然而这涅槃之火不愧是凤凰涅槃重生的神物,这些伤势在涅槃之火下竟然被不断修复。   唐未济终于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黑色气流之中没有往下坠落。   那些黑色气流似乎不受涅槃之火的影响,依旧吹拂在唐未济的身体表面,这号称能磨灭道体的阴沉风竟然只能发出清脆的响声,它们撞在唐未济的身上,不能给他造成任何伤害。   唐未济抬起自己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如玉石一般放着光,再看自己的腿,竟然也是如此。   他似乎在一瞬间变成了无坚不摧的怪物。   唐未济正在发愣,突然发现自己脚底下有些不对劲。   他定眼看去,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阴沉风之下,这道黑色的缝隙下面,竟然是一片庞大的宫殿! 第186章 极其艰难的决定   “雪流秘境真的很重要么?”成由天盘膝坐在那棵巨大的银杏古树之下,就像是在受先生训诫的乖巧学生,“重要到师父都亲自出手帮他们看门藏户?”   “前些天南边来了一些人你知道么。”那棵银杏古树上面浮现的人脸变成了人形,人形轮廓似乎是侧着身子看向南方。   成由天摇了摇头,“南边来的人,除了那位少游侯似乎也没有别人了吧。”   “呵。”这位野山宗辈分最高,实力最强的浮龙真人笑了笑,“也是,他们如果能让你们发现的话,也不配称为乌鸦了。”   成由天面色变了变,下意识太高下巴,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酒馆来人了?”   “不仅来了,领头的还是个三仙境的老乌鸦。”浮龙真人道。   “可是如果是大批乌鸦的话,我们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察觉。”成由天兀自有些不信,这实在怪不得他,实在是这个消息太过惊人。   “酒馆里面精于谋划的人多了去了,你想想前段时间他们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追杀少游侯?”浮龙真人冷笑了一声,“说句不客气的话,区区少游侯,化气境后期的小家伙,值得了那么多悬赏么。”   “他们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成由天面色变得奇差,终于回过神来。   “对。”浮龙真人点头道:“这不过是酒馆借题发挥,实际上剑指雪流秘境,如果不是我藏身在神树之中,只怕也察觉不到他们的到来。”   成由天重新冷静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师父对雪流秘境很了解?”   浮龙真人似乎是点了点头。   “那雪流秘境中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成由天疑惑问道:“值得妖族以那桩秘法来换我们的帮助,值得酒馆敢冒着触怒我们的风险进入大雪山?”   “值得。”浮龙真人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雪流秘境其实是我大雪山失落的小天地,而且也并非是某人的后花园,而是两位天仙境的前辈战斗撕碎了这方大天地的遗留。”   成由天面色变了变,“那两位前辈后来怎么样了?”   “双双身死,葬身在雪流秘境之中。”浮龙真人道:“也就意味着,他们的传承都完好保存在雪流秘境之中。”   成由天忍不住吸了口冷气,“难怪师父让我们这次不仅要派人去,还全派精英弟子。”   “是的。”浮龙真人点头道:“哪怕死再多人,只要能得到其中的一桩传承,这对于我们来说便是值得的。”   他的话语有些冷酷,“一百个固元境都抵不上一个玄仙,这些弟子死再多,明年又能长一茬出来。”   成由天赞道:“师父看得清楚,只是妖族厉害,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抢过啊。”   浮龙真人道:“你认为我为什么会让少游侯前去。”   成由天这下是彻底惊愕了,“师父的意思是,这个少游侯有能力扭转乾坤?”   他被自己的话忍不住逗笑了,“怎么可能呢,他不过是区区化气境而已。”   然而浮龙真人没有笑,于是成由天便也笑不出来了,“师父真是这个意思?”   浮龙真人言简意赅,“他体内有那道气息的存在,说不定便是一大变数,反正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不妨一试。”   成由天心里有些嘀咕,相处了这么多年,他还能不知道自己师父的意思,这不妨一试的意思可不就是对他抱有期望么。   只是雪流秘境已经关闭,他不再多想,起身朝古树行了一礼,“师父,我这便联系红执一脉,去会一会那些乌鸦。”   银杏古树已经没了声响,那人形轮廓也从树上消失。成由天离开了这个院子。   ……   唐未济没有想到这地下竟然藏着如此巨大的一座宫殿。   这片宫殿被阴沉风笼罩在内,地面上都有阴沉风来回飘旋,许多凝着宝光的器具已经斑驳,在岁月与阴沉风的磨灭之下哪怕是最好的秘宝都要风化,更别说那些普通的房屋桥梁了。   唐未济轻轻落脚,地面上便陷进去一个坑,那些坚硬的水磨青石板脆得像是一张纸。   他的衣袖无意间扫过一座房屋,那间巨大的、雕梁画栋的屋子便轻微一个震颤,然后化作最细微的飞灰倒塌了下来,堆在地上。   行走呼吸之间,只要唐未济所过之处,这足以让世人震惊的宫殿便在一片一片倒塌。   唐未济有些无奈和为难,他对这片宫殿心怀敬畏,不想它们就这么灰飞烟灭,却又不得不去硬着头皮探索,他实在想知道这里藏着什么样的秘密,竟然以阴沉风铺路,将整个阴沉风都埋在地底。   他沉默了片刻之后,选择继续探索,只是更加小心谨慎,把那些宫殿的模样牢牢记在心底,没准日后还能有所发现。   只是即便他再怎么小心又有何用,在这庞大的阴沉风群中,这些宫殿能保持住形状已经很不容易了。   巨大的黑色石柱与墨色宫殿在唐未济面前纷纷倒塌,直到他走完了所有地方,回首看去,才发现那庞大的宫殿群已经全部消失了。   地面上只残留飞灰,好似人死被烧化的灰一样,被风卷向天空。   他从怀中掏出乾坤图,奇迹般发现乾坤图上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墨点,点开墨点是他走过的这座宫殿,纤毫毕露。   唐未济叹了口气,原本他还以为会在这地方发现什么宝贝,现在看来却是自己痴心妄想了。   他准备迎着阴沉风飞到地面,结果不经意间的扭头让他轻咦了一声。   站在半空中的唐未济表情有些迷茫,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地面上真的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笔直痕迹,像是有人在地上写字。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掏出乾坤图,与地面上的痕迹作对比,乾坤图上那道痕迹更加不起眼,放大了看却也更加清晰。   唐未济睁大了眼睛,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难道……   他连忙收起乾坤图重新落在那片宫殿的遗址上,在出现痕迹的那个地方努力清扫着。   那些飞灰很容易被清扫干净,唐未济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一个字微微发愣。   那是一个“诀”字。   唐未济没有愣太久,他顺着那个字将周围的飞灰全都清扫干净,于是包含了这个“诀”字的名词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宝体烹妖诀》,这是全部名词。   唐未济将整片广场都打扫干净,站在半空中看着下方,这才发现原来这整个宫殿的遗址才是一部道书。   如果不是得益于阴沉风成百上千年的磨灭,这些宫殿没有化作飞灰,有谁能想到在这宫殿下方的大地深处被人刻着一部道诀。   唐未济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将这部道诀从头看到尾,一字不差地全都记到了心里。   这是一部血修炼体的秘术道书,以吞噬妖族与人族的血脉为晋升之道,吞噬的血脉等级越高自身身体越强,直到最后甚至有可能形成无上宝体。   这道书中所记载的秘法让唐未济看得触目惊心,却又不得不承认,若是按照道诀所学,形成的躯体要比纯粹的血脉化形强得多。   更何况血脉化形并不能一直维持着,这道诀炼体却是实打实可以一直存在。   唐未济从来没想过竟然会有这种道诀的存在,血修一直都被分为三个层次。三气境炼体,三元境找寻道印与血脉烙印,三仙境悟道。   这其中炼体是最低的层次,三元境掌握血脉化形之后又不再需要炼体,更何况所有人一直都认为三元境领悟的道才是最重要的,因为这些道的成就高低最终影响着你能否跨过三仙境那道天堑。   除了三气境,很多人忽视了炼体,以“道”论高低,唐未济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在这一条没人愿意走的绝路上走出了这么远。   是的,他能够看出来,写这部道诀的人绝对是个天才,而且成就绝对突破了三仙境,至于是三仙哪一境他无法确定。   这是得有多偏执多疯狂的人才会在这样一条断头路上硬生生走出一条大道。   唐未济心情复杂,坐在半空中看着下面这部道书。   宝体烹妖诀无疑是非常适合唐未济的,上面说得很清楚,需要靠吞噬血脉才能晋阶,而唐未济恰好拥有四神珠这样的大杀器,还都是天阶血脉,足以让唐未济成长到比现在强大数倍。   只是唐未济还有些犹豫,四神兽血脉不是寻常血脉,各自都有着自己的传承,而那些传承就在浮池之渊。   他目前掌握了三种天阶血脉,却因为没有传承的原因连血脉化形都无法施展,可以说这血脉之力对他的帮助还没有上清剑法来得强,存在感极低,几乎等同于无。   青龙血脉与玄武血脉只是帮他强化了隐匿与身体素质,唯一有用的朱雀血脉化作的神通还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   他的战斗力主要来源于几个方面,排第一的便是他可以媲美固元境的强横身体,第二便是掌握了自我剑意的上清剑法,第三才是涅槃之火、玄武重水、朱雀爪这样因血脉而生的消耗性手段。   可以说无论哪一种拿出去都能吊打同境界的人,甚至因为这几种手段,唐未济都能够与固元境的血修掰一掰手腕。   但他现在面对的敌人并非普通的固元境,就连隐宗的固元境都这么强,难以想象固元境妖修到底有多厉害。   唐未济受茂才养大,修武说茂才并没有教会唐未济什么东西,这便也让唐未济放下了茂才教的那些有关玄武血脉的秘法——他很难相信一个要杀自己的人会不在秘法中留有后手。   就连唐未济后来破境,也都从来没有功法支撑,他用最粗劣最简单的手段一步步脚踏实地走到了现在这个境界。可以说唐未济迟迟没能突破到固元境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没有修行秘法。   说起来唐未济还曾经掌握一种修行秘法,也称血修的基本功法。那便是他曾经从九长老神魂中得知,然后传授给小木鱼的冰花秘法。   只是唐未济修行了一小段时间之后发现与自己的血脉并不契合,就此放弃。   而眼前的宝体烹妖诀明显是修行秘法,区别于青龙血脉的踏空秘术,关系到唐未济日后的大道根本,这由不得他不慎重。   秘法大致可分两种,一种是修行秘法,被简称为功法;另一种是攻伐秘法,有人称之为秘术,包括身法、攻击秘法、防御秘法都是包含在内的。   秘法之中又有一种特殊秘法,便是血脉传承秘法,比如俞永镇的佛咒修罗,比如松云道人的松祇道解。传承秘法不仅包含了修行秘法,还包含了血脉秘术,为众多血修梦寐以求的东西。   目前放在唐未济眼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条路选择不修行宝体烹妖诀,这个决定的后果便是唐未济的实力不会得到暴涨,但是日后前往浮池之渊的时候掌握四种天阶血脉的传承秘法,未来成就之高不可估计。   到那时候可以说是修行秘法和秘术都掌控在他手中,四种天阶血脉的传承秘法,多到无法估计的传承秘术。玄武的防御,青龙的身法,朱雀的攻击,白虎的神魂攻击,这样众多的手段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会有多恐怖,只是想想便让人有绝望。   第二种选择便是现在修行宝体烹妖诀,在吞噬了自身血脉之后,日后有可能没有办法再动用专属于天阶血脉的力量。这是一种短视的行为,只能够获得短暂的实力暴涨,牺牲的却是长远的未来。   最主要的是四神珠是九长老炼化,藏着突破三仙境的秘密,这样的秘密哪怕放在李四面前都足以让他出手抢夺,堪称天下最珍贵的宝藏。   唐未济若是吞噬了自身血脉用以强化自己的身体,到时候血脉消失,四神珠不见,也就意味着丧失了这份绝佳的机缘。   这无疑很难做出决定,若放寻常人来定然是左右为难,但唐未济并没有想太久便得出了答案。   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第187章 宝体烹妖诀   修行宝体烹妖诀。   这是唐未济很容易便能够做出的决定,无论是在和俞永镇还是在和空文战斗的时候,唐未济都能感受到自己攻击手段的匮乏。   他能够以自己受到玄武血脉强化的身体碾压化气境的血修,但这样的优势放在固元境面前便算不上什么了。固元境经受过天地洗礼的身躯不会比他弱多少,更多的比他更强。   唐未济有三种天阶血脉,却没有办法发挥天阶血脉的全部威力。他学会了上清剑法,却没法从太玄教带走上清剑。就连涅槃之火这样的重宝他也仅仅只能控制很小的一部分,牵制对手可以,想要给对手造成巨大杀伤力却是万万不行。   可以说他现在的战斗力只能媲美普通的固元境而已,而现在他面临什么样的境地?   外面有北野山宗的人要杀他,包括士赐,包括那因为阴沉风逃走的胖子和侏儒。那些大雪山的妖族更不用说了,遇到了绝对不会放他走。   唐未济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比化气境的妖族强一些,反正固元境的妖族他是绝对不会是对手的。   这雪流秘境对他来说步步杀机,也许下一秒钟就要死了,这种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以后怎么样。   再说了他现在就是一个小小的化气境,血修当中一抓一大把,怎么就想到了突破三仙境这样庞大的命题。   没有现在就没有未来,所以唐未济做出的选择很简单。   他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已经开始进入了修炼状态。   宝体烹妖诀上面说得明明白白,从吞噬的第一种血脉开始,血脉等级越高、浓度越高,所成就的宝体越是强横,这也意味着更高起点的开始,日后吞噬的也必须都是天阶血脉,不然反而会让宝体变得驳杂,降了威力。   唐未济选择的第一种血脉是玄武血脉,并非他憎恨玄武血脉带给他的如山压力,只是因为青龙血脉的踏空秘术和朱雀血脉的朱雀爪对他来说都有大用,唯独玄武血脉的玄武重水在没有秘法配合之下并没有什么太大作用。   他这个时候有意无意忘记了心湖上的玄武心盾。   宝体修行开始,唐未济按照功法上所记载的方法引动体内的玄武血脉,将它们化作无数细小的血丝导入人体大穴之中。   渐渐地,有一颗颗明珠一般的宝光从唐未济身上亮起,由头顶百会穴一直到脚底涌泉穴,他身上就像是亮起了无数颗星星。   在这片入目皆是黑暗的大地深处,黑色的旋风中央,唐未济端坐在半空中,宝相庄严,放射微光,要经历人生中第一次涅槃。   ……   “呼,呼……”   暗色的人影被冰雪覆盖,那层破烂的灰色衣袍上染上了一层白霜,他化作一道暗影消失在了这片冰山后面。   寒山双腿蹬在地面上,每一次跃出选择的都是身后视觉的盲区,或是一片凸起的冰层,或是地面裂开的微小缝隙。   他在这片一览无余的冰原上凭借着这些小小的凸起,贴服在地面上,像是一条蛇,更像是一头隐身的狼。   这是他在无数次生死危机中养成的良好习惯,他知道别人都怎么叫他,小狼崽子,他不排斥这个称呼,实际上他还挺喜欢。   只是喜欢归喜欢,被人真当成一头狼来猎杀,他总归是不乐意的。   他不喜欢南北野山宗,但他更不喜欢妖族。他留在大雪山中猎杀妖族,凭着一部残法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天资卓然。   北野山宗无数次向他伸出橄榄枝,只是都被他拒绝了。   寒山是被狼养大的,但他与妖族有着化不开的血海深仇,就连这一次让妖族的那位公主怀上了自己的孩子,也都是对妖族丧心病狂的报复而已。   对,报复而已!   寒山心中默默告诉自己,不过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非常麻烦的女人。比如现在追在他身后想要他命的两头固元境冰狼就是天大的麻烦。   如果是一对一的话寒山不会怕,如果是完好状态让他一对二的话他也有把握把他们耗死。只是他在囚车里受苦太多,一入秘境还没来得及休息便被这两头嗅觉极其敏锐的冰狼找了过来。   寒山有理由怀疑是白羽刻意报复自己,在自己身上下了什么烙印,不然的话他没法解释这两头冰狼为什么这么快找到自己。   跑,只能先跑,只要让自己恢复过来,那么一切便都有可能。   寒山有钢铁一般的意志力,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绝境让他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程度,同样也让他对自己有着近乎狂妄的自信心。   只是他的自信心很快便被打破,寒山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他面色有些苍白地看着前方。   冰雪轰然炸开,一头高足有五米的冰狼妖修从冰雪中探出头来,那双碧绿如两点鬼火的眼睛看着不远处的这个小不点。   他舔了舔自己长长的獠牙,感受着獠牙尖端的锋利,“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寒山身后有一道阴影飞速靠近,第二头冰狼出现在了这里,粗豪的话语声伴着口涎从狼吻中喷出,“听说有人叫你小狼崽子,现在看来,比起我们这些真正的狼崽子还是要差一些的么。”   寒山冷静地看着面前的冰狼,用最平静的话语声问道:“你是怎么跑到我前面去的?”   那头冰狼并没有化作人形的打算,他蹲在冰面上还要比寒山高出半个身子,银白色的毛发在空中飞舞。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能嗅到你身上的腐臭味,在这种地方,哪怕你再能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寒山身后的那只冰狼笑了笑,“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能和我们冰狼一族比一比速度?”   冰狼妖修以速度与破坏力闻名天下,擅长近身搏杀,同样也擅长群体围猎,是血修最不愿意遇见的妖修。   寒山知道自己似乎是走不掉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冒出黑棕色的毛发,一声嘶吼,周围冰层轰然炸开,无数黑雾弥漫开来。   黑雾之中,寒山的身影逐渐扭曲,紧跟着消失不见,一连串的爪印撕破了黑雾,直刺向面前那头冰狼的心口。   当!   他听见了一声轻响,紧跟着自己的手便被什么东西拦了下来。   寒山心头微冷,面前受他控制的黑雾逐渐消散,黑雾后面的那双惨绿色眼睛大如灯笼,缓缓睁开。   妖修的声音戏谑无情,“我说过,我能闻到你身上的腐臭味,你的血脉天赋,你掌握的影杀之道对我来说有什么用?”   寒山面色发白,心头寒意阵阵。   ……   唐未济的修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玄武血脉在他的控制下开始分散,被四周虎视眈眈的血肉吞噬,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与身体强度在不断增加。   与此同时,他还能感受到天地元气顺着他亮起的那些大穴往体内奔涌而来,这是没有修行功法时候所体会不到的妙感。   如果说血修的血脉之力关系到血修的身体强度,是属于内天地。那么对于天地元气的掌控和感悟天地大道则是内天地和外天地的沟通。   后者才是血修公认的通往大道的正确方法,只是因为三仙境的血修太少,所以血脉之力才会显得那么重要。毕竟现在的血修只能妖化,而不能化妖。   宝体烹妖诀则是反其道而行之,不管是天地元气还是自身感悟的大道都是为自己这具身躯所用。   寻常血修以期掌控天地,然后形成自身天地。宝体烹妖诀则是先形成自身天地,再掠夺大天地的道理为己用。   两者的目的都是形成自身小天地,成就三仙,可谓是殊途同归,但后者要比前者霸道太多了。   唐未济按部就班,心湖上的玄武心盾却突然闪了一下。   玄武血脉被抽走,有些类似当初九长老抽走唐未济的玄武血脉,这些血脉之力是切切实实被消耗,而并非如朱雀爪一样仅仅只是消耗血脉力量,可以随时间缓缓苏醒恢复。   玄武血脉都要消失了,依附血脉而生的秘法如何能存于世间。   玄武心盾是修武用最后一丝神魂之力教给唐未济的,救过他不止一次,将玄武的防御力贯彻到了极致。   现在它就要消失了,唐未济却依旧无动于衷。从某种方面来讲,在唐未济认定了某个道理之后,他真的冷酷得不像是个人。   然而就在玄武心盾就要消失的瞬间,又有一道金光闪过。   心盾重新稳定了下来,唐未济感受到了那抹金光,眉头轻轻挑了挑,心中虽然欣喜,却也有些疑惑。   他没有记错的话那道金光应当是裴山主教会他神通残法的时候那些文字落在了他的心湖中放射出的金光,落在了玄武心盾上,将玄武心盾都染上了金色。   只是如果神通残法溢出的一道光都有如此威力的话,那么为何仅仅只是和自己的朱雀血脉融合成了一个半吊子的朱雀爪神通?   他来不及多想,念头只是一闪而逝,他再一次开始稳固境界。   血脉在被不断消耗,让放大数万倍去看,会发现那鲜血的深处有无数微小的粒子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小小的“玄武”烙印。   那些烙印被血肉吞噬,被唐未济炼化,与天地元气融合在一起,变成了唐未济身体的一部分。   直到半晌之后,唐未济终于睁开眼睛。   他小心收起了身外的那团涅槃之火,阴沉风重新落在了他的身上,熟悉的刺痛感传来,却比之前微小了很多。   唐未济看着自己的皮肤逐渐变成青色,却轻轻松了口气。   他想要重新将涅槃之火召唤出,却发现心口的火凤真羽又开始不听使唤。   唐未济一下子慌了神,那些阴沉风似乎只会先作用于肉体上,并不损伤衣物。他摸了摸胸口,感受到乾坤图依旧还在,松了口气就要离开这里,却又想到了地面上刻着的那本道书,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突然愣住。   宫殿所在位置的那本《宝体烹妖诀》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唐未济慌忙取出乾坤图,乾坤图上代表了这个地方的黑点还在,但是点开之后那些痕迹也随之消失。   唐未济不明所以,只得将这种事情归于遗留宝诀的三仙境高人身上。   他不再多想,往上方飞去,一边飞一边欣喜想着。   “宝体烹妖诀果然不同凡响,如此多的玄武之力注入其中竟然只是修炼到了第一层。”   唐未济感受着自己身体的细微变化。   “也不对,并非是玄武血脉之力不够,这宝体烹妖诀重点在一个‘烹’字,好似寻常人做饭,得小火慢炖。对我身体的改变并非一蹴而就,这些血脉之力被宝体烹妖诀分解储藏,即便是现在都在潜移默化改变我的身体。”   他捏了捏拳头,发出一声“啪”的轻响。周围的阴沉风在他捏拳的波动之下竟然就此炸开。   “以我现在的身体强横程度,若是再遇见那胖子和侏儒,这两人绝对不会是我的对手。”唐未济回想着他们的手段,“至少在那两人面前我自保无虞。”   他双脚踩踏在半空中,透明波纹涟漪一般出现,他仿佛流光一样窜入空中。   唐未济有些惊讶,“就连速度都提升了如此之多,看样子宝体烹妖诀对我的爆炸力强化幅度很大啊,我得找机会去找一些近身格斗的秘法修行修行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冰缝裂隙处,这里与地底相距不远,以唐未济现在的速度自然来得飞快。   他正要出去,却突然听见外面响起一阵沉闷的炸裂声,唐未济面色变了变,感受到了外面的元气波动。   怎么着,这是那胖子和侏儒还在等自己出来?   唐未济心头涌起一股怒意,同样也有些跃跃欲试。   还敢等在这里?看小爷不打爆你们的头。   他从地底窜出,大喝了一声,“真当我怕了你们不成,来来来,看是谁替谁收尸!”   外面正打斗的一人两妖看着窜出的唐未济停下了动作,没人说话,一时间有些寂静,看上去便有些尴尬。   唐未济看着下面的一人两妖,顿了一会儿,咳嗽了一声,摸了摸鼻子,脸上堆着笑,“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继续。” 第188章 拳头有多重   寒山喘着粗气,浑身是血。   面前的这两头冰狼绝对不会是冰狼一族的普通固元境,他能够感受到这两人就是针对自己而来的。   他们的功法秘术都克制着他的发挥,那些帮助寒山逃命无数次的黑雾已经变得暗淡了太多,不能够再掩藏他的身形。   他边跑边打,那两头冰狼族的妖修似乎很享受追杀他的感觉,猫戏老鼠一样并不着急杀了他。   前方又有一道冰缝,有黑色的烟雾从中飘向空中,寒山来不及去多看,秘境中的古怪之处不要轻易触碰,这是无数血修用自己的生命验证的真理。   寒山绕过那道冰缝,双脚点在地上,双手同样撑在地面上,一前一后同时用力,地面炸出一道小坑,他在巨大力量的推送下窜出老远。   那些冰狼的速度却更快,一道寒光在他的眼前闪过,挡住了眼前的冰天雪地,于是只剩下了那道白光。   要人命的白光啊。寒山心里头怒骂了一声,连忙闪躲。   白光落在冰层上,将冰层轰塌了一片,露出下面的黑色冻土。   “怎么,这就不行了?咱们狼族最可怕的就是耐力,你的耐力可不行啊,小狼崽子。”   他听见有人在他背后嘲笑,却连扭头去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寒山满头冷汗,身体的痛楚给他带来了新的力气,他在地上一个翻滚,侧向窜出。   如果不是雪流秘境中禁止飞行,他早就跑掉了。一想到这里,寒山心里头有些苦涩。   难道是上天要让他死在这里不成?   嘭!   利爪在巨力的作用下狠狠砸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冰层炸成碎玉一般的小块散落,坚硬的冻土上面出现了三道深深的爪痕,他不用想也知道自己若是挨了这一下不死都对不起观众。   寒山就这样被一步步逼到了裂隙的周围,眼看着已经走投无路,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那古怪黑烟之中有人冲天而起,大声叱道:“真当我怕了你们不成,来来来,看是谁替谁收尸!”   片刻的安静,寒山瞪大眼睛看着那个人,是个不认识的家伙。   那两头冰狼瞪大眼睛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家伙,一时间有些糊涂。   气氛貌似尤为尴尬。   寒山抓住这得来不易的机会喘着粗气,能恢复一点体力是一点。   然后他便看见了半空中的那个家伙摸了摸鼻子,咳嗽了一声,哈哈笑道:“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继续。”   寒山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他像是被神仙点醒了一般,突然大声叫道:“你左我右,上!”   唐未济听了不由一愣,还没回过神来便看见面前的那两头冰狼族妖修惊怒交加,“有埋伏,杀了他们!”   唐未济瞬间回过神来,勃然大怒。   寒山这祸水东引的套路唐未济可不陌生,只是往常时候都是他用在别人身上的,什么时候被人这么设计过。   这一声叫出来,面前两头冰狼族的妖修注意力瞬间就集中在了唐未济的身上,唐未济心里那个苦啊。   他还从来没有和固元境的妖修交过手,他现在敢确信自己的实力比那个胖子和侏儒要强,但却不确定自己比起妖修来如何。   他之前与妖族交过手,但并没有涉及到固元境这个层次。妖族身体本来就强横,若是踏入固元境再接受天地之力的洗礼会强到什么样的程度,谁也不知道。   要是只有一个还好说,这两个固元境的妖族,你就这么把我拉下水了,你可真好意思啊。   唐未济朝着寒山那边看了一眼,一口血差点没被气得喷出来。   寒山叫了那一声之后扭头便跑,连看都没看唐未济一眼。   那两头冰狼注意力还在唐未济的身上,最后只剩下一头去追寒山,另外一头显然是盯上了唐未济。   唐未济脸上努力堆出笑容,看着面前的这头冰狼,笑道:“大哥,我说是误会你信么?”   “嗖!”   面前一道寒光闪过,唐未济知道这妖修是不信了。   他连忙闪躲,一边躲一边跑,“我说,我目前并不想与你们为敌,大家好聚好散,就此分别如何?”   “嗖!”又是一道寒光。   唐未济勃然大怒,“别给脸不要脸啊,我跟你说我拳头很重的,别逼我出手,我有事情要找你们白龙一族商量,真不想和你们动手!”   “嗖!”寒光之后是那头冰狼一族妖修的嘲讽声音,“你拳头有多重,来让我看看?”   唐未济有苦说不出,他此次前往秘境,的确是存着想要与白龙一族妖修合作的念头,同样那个传说中的小狼崽子他也想见一见,若是能牵扯到妖族的公主,没准对他和瑾公主的谋划更加有利。   他若是能说服妖族将那答应给南北野山宗的秘法掌握在自己手上,以此作为交换,不怕成由天和红执一脉的那位掌门不答应将完整的化妖交出来。   况且北野山宗那么多人想要杀他,敌人的敌人不就是朋友么。   唐未济咬牙切齿,跟着寒山跑,“你别逼我啊,我发起火来我自己都害怕的。”   “嗖!”寒光闪过,冰层轰隆炸裂,随着那头冰狼的奔跑,大地都开始震颤。   寒山的身影在前面与另一头冰狼纠缠,唐未济扭头与身后的冰狼解释,“我真不认识他。”   这头冰狼化作一道银光,再次出现在唐未济的身后。   “嘭!”   地面震颤不停。唐未济叫苦不迭,想着怎么说服面前这头冰狼让他带自己去见妖族的那白龙一脉,却不知道身后那只冰狼更加震惊。   他没有想到面前这人竟然比寒山更要滑溜,速度更快。   是个硬茬子!   冰狼心里头想着,开始认真对待,于是攻势越发迅疾。   唐未济大怒,“你再这么咄咄逼人,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冰狼理都没理他,仍旧一爪子向着唐未济脑袋拍过去。这一下若是拍实了,唐未济的脑袋怕不是要变成个落在地上的大西瓜。   唐未济忍无可忍,不再后退,闪身过去,一拳砸在了这头冰狼的腹部。   拳头有多重?   那头冰狼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他开始后悔自己说过这句话了。 第189章 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   老八一直为自己是妖族而感到骄傲,他认可人族血修的一个说法:所谓的血脉,不过是妖族与人族杂交而遗留在人族体内的而已。   如果是这样想的话,那么人族便像是妖族的传承者,凭着妖族给予的一些血脉而作威作福。这些杂种血修哪里有他们这些纯种妖族来得高贵。   血统论在妖族中占据极大的市场,老八是这理论的绝对支持者。   何况不管是大雪山还是冥河,还是那从来没有人敢踏步的白骨渊海,只要是妖族,哪怕是最普通的妖族拿出来都要比人族强得多。   有意思的是,三仙境的人族不喜欢依赖自身血脉,三仙境的妖族又喜欢化作人身。人族和妖族不知道谁才是受上天眷顾的宠儿。   但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有一个观点是永远不会变的,只要是妖族,战斗力都可看成比同境界的人族血修高半阶,若是妖修天才,那便是一阶。   所以当老八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族血修仅仅只是化气境的时候才会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   别说是化气境了,便是固元境在老八面前一样不堪一击,他可是冰狼一族的天才。哪怕在后来唐未济连连躲开他攻击之后他意识到了面前这个人族与旁人似乎有些不一样,也并不影响他心中的想法。   接你一拳怎么了?你拳头能有多重?   这是他在唐未济欺身而来的一瞬间被他的速度惊讶到之后的想法,老八警惕之后瞬间放松,甚至还有些轻视,存心想要以自己的肉身接他一拳试试轻重。   “砰!”   这是拳头与他的腹部碰撞发出的声音,有些类似棍棒打在湿牛皮上面的闷响。没有绚丽的光波,没有老八忌惮的道痕隐藏,甚至连气浪都没有一丁点。   老八心中沾沾自喜,心想你果然是在吹牛,人族血修不过如此。   下一秒钟,他的面色变了。   那雪白如银丝披在他身上的狼毛由柔顺变得坚硬,根根倒竖起来,自根部泛起暗红色,顺着毛发往上蔓延。   老八那双灯笼一般大小的眼睛珠子飞速爬满了一片蛛网般的血丝,剧痛之下他眼内的毛细血管纷纷破裂。   他甚至连动都动不了,他想倒吸一口冷气,结果发现自己连吸气的力气都没有;他想要惨嚎,嚎叫声到了喉咙处只挤出来微不足道的一点点,然后顺着口腔传递到了外面,听着像是在哭。   他保持着那个挥爪的姿势足足三秒钟,然后突然间蜷缩起身子,放声大嚎,“啊!”   仅仅只是一个单音节的嚎叫,其中却包含了语调的各种变化,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先是不断上扬,上扬到了极限之后开始下沉,真正意义上带上了哭腔,哭腔到了最后便只余下痛苦的嘶鸣。   正在追逐寒山的另外一头冰狼妖修停住了脚步,他听出来这是老八的声音。他茫然转过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心想老八这是怎么了?又被人踢到蛋了?   寒山奔跑的速度没停,方向没变,但终究还是有些好奇,于是便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   仅仅只是一眼,他双腿一打绊差点没摔倒在地上。他前冲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最后慢慢停下步子,茫然看着那边。   老八庞大的身躯跪伏在地上,用头抵在冰面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肚子,痛得嘴都合不拢,口水不断顺着獠牙往下滴落。   唐未济蹲在他的面前,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好奇宝宝。   他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老八发红的皮毛,“你们冰狼一族还能变色的?”   这连蚊子叮咬都算不上的轻轻触碰引来的是老八更加惨烈的嘶嚎声。一阵劲风袭来,冰面上有冰雪卷起一道笔直的长龙,长龙那头另一头冰狼族的妖修大步冲过来,义正辞严,“老八小心,我来救你!”   老八抬起手,强忍着痛楚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你打……”   “我帮你打死他!”那冰狼族的妖修冲到唐未济身后便是一脚踩了下来。   黑暗笼罩在唐未济的头上,在他的身旁投射下一片阴影,阴影旁伸出三根很长很细的黑色条状物,那是锋利到轻而易举切开坚冰的利爪。   五米高的冰狼这踩踏力度加上冰狼妖修自身的重量,若是寻常血修只怕要被碾成肉饼。   唐未济却是半点都不怕了,在他打出那一拳之前,他和老八一样对自己也没有信心,但在那一拳之后,唐未济便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实力。   宝体烹妖诀果然不同凡响啊,唐未济心头舒泰,动作都敏捷了几分。   他一拳往头顶上那片恐怖的阴云砸过去。   拳头正面的皮肤先触及到的是冰狼妖修脚底厚厚的茧,紧跟着是茧后面藏着的软肉,他一拳将那厚茧砸碎,像是钉子一样戳穿了那片软肉,砸在了一根坚硬的骨头上面,然后势如破竹,没有半点停留,就那么将那根骨头砸断。   踏下来的脚掌停住了,就像是之前的老八一样,这头冰狼妖修也僵在了半空中,好似一尊雕塑。   雕塑轰然倒塌,惨叫声中又多了一道语调不同的声音,那头冰狼捂着自己的腿在地上直打滚,眼泪都流了出来,直到这时候,老八才呆滞地把剩下的话说完,“不过他的……”   唐未济蹲在两头因为剧痛丧失了大部分战斗力的冰狼面前,无奈叹气,“都说了多少次了,好好跟你们讲道理你们不听,非得逼我出手做什么呢。”   冰狼一族的这两妖修身体肌肉绷紧,哪怕剧痛之下也怕唐未济痛下杀手,只是看他模样好像并不想动手,于是心情放松之下滚得更加起劲了。   寒山在另一边看得目瞪口呆,他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确信唐未济真的只是化气境,并非自己看走了眼。   只是别说化气境了,便是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固元境,极北之地最顶尖的天才都不是这两头冰狼的对手,更别说是一个照面便能将他们斩落马下了。   这人到底是谁?   寒山心头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但他跟着就想到了唐未济之前说的那些话,那些话里面有很多奇怪的信息,其中便提到了白龙一族的那位少族长。   寒山面色变了变,心想面前这人莫不是什么改头换面的老妖怪?也许是妖族哪位三元境的老一辈强者扮猪吃老虎?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只要实力高过他,想要扮猪吃老虎不要太简单。更何况这秘境就是妖族发现的,虽说规定什么固元境之上实力的不能入内,但妖族若是以秘法偷偷塞一两个进来谁能知道?   寒山一下子就被自己心里冒出的想法吓坏了,他悄悄挪动身子想要逃走。   唐未济看向那边,朝着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寒山扭头就跑,丝毫不带犹豫。   唐未济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一个招呼竟然这么大的威力。   寒山跑得飞快,并没有听见唐未济追他,他抽空掉了一下头,发现唐未济竟然愣在了原地。   他松了口气,继续跑,正在这时,他却突然察觉到了身后传来一声声奇怪的炸响,就像是正月里有人放爆竹,只是那声音比爆竹声要沉闷许多,而且是每隔一段时间响一次,间隔极均匀。   寒山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只是一眼便差点让这位以猎杀妖族为生、生存能力极强的少年天才差点软了脚。   只见唐未济蹲在地上,腿部肌肉绷紧,然后用力向前蹬,他便像是出膛的炮弹一样一跃百米,只是呼吸间已经接近了寒山。   地面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力量而崩碎,寒山听见的那些闷响声是唐未济撞破了空气发出的爆鸣。   一道道乳白色的气环因为唐未济的超高速移动出现在半空中,就像是一张张被撞破了的纸破开的洞,只不过现在这些纸都是由空气组成。   寒山按照惯性又往前奔跑了两三百米,紧跟着便面如土色停了下来。   唐未济出现在他的面前,先是有些兴奋地蹦了两下,然后看着寒山笑道:“你跑什么?”   寒山看着他,老实道:“怕你秋后算账。”   唐未济笑道:“怕我秋后算账,你就不应该嚎那一嗓子,你不嚎那一嗓子我就不帮你了么?”   寒山想着唐未济之前的那表现,很有种冲动点头。他遏制住了自己的冲动,用最和气的语气道:“我不知道。”   唐未济语塞,想了想拎着寒山又大步冲了回来。   寒山被他拎在手上挣扎了两下,发现自己挣脱不开,死灰着脸生无可恋,只觉得自己怕是这辈子就这么糊里糊涂到头了。   那边两头冰狼族的妖修正艰难起身准备跑,看见他回来又顿住了脚,一个搀着另一个坐在地上。   唐未济想了想把寒山放在一旁,至少保证那两头冰狼族的妖修不会一伸爪子就够到他。   在唐未济眼里,寒山只是一个可怜的人族血修,和传闻中威风凛凛的小狼崽子根本就不是一码事。   寒山缩在那边不知道唐未济到底想做什么,那两头冰狼也是如此。   唐未济看着这三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咳嗽了一声,很是满意自己的教育成果,“你们看,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呢对吧。”   他拍了拍老八的大爪子,警告道:“别动啊,我的拳头很重的。”   老八那张狼脸上看不出是个什么表情,但粉红色的毛发逐渐黑了一些。   唐未济惊讶道:“你真的会变色哎。”他扒拉着老八的狼毛,“你自己看,它怎么越来越黑了?”   老八想要阻止,然后自己比柱子还要粗的手臂便被唐未济扇苍蝇一样扇到了一边,他感觉到了一旁同伴那惊讶的眼神,顿时涌起一阵耻辱感,他喘着粗气,“士可杀,不可辱!”   唐未济咳嗽了一声,缩回了自己的手,捏了捏拳头,“那行,既然你都这么要求了,不杀不太好。”   老八看着他的拳头,面如土色,颤巍巍道:“说是这么说,但什么事情其实都可以商量的。”   唐未济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说,你带我去白龙一脉的那人,叫什么来着?我好像听圣女说过,是不是叫什么白毛?”   “白羽。”老八纠正他,紧跟着猛摇头道:“不行,我不能带一个人族去见他,这是对我妖族的侮辱。”   “你想死?”唐未济笑呵呵地看着他,两只拳头轻轻捶打地面。   老八喉结蠕动了一下,带动那长长的毛发上下弹了弹,“这是两码事,这事儿我不能答应你,死都不能。”   唐未济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老八会这么说。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些难受,心想这千百年来人族和妖族说话的方式从来只有拳头,自己好好说话果然不行,要不然还是再打一顿?   老八见他沉默,自然意识到了他的想法,面色顿时又变了变,一旁的冰狼伙伴朝着他看了一眼,老八坚定地摇了摇头。   唐未济试图说服他,“你知道,我去找白羽不是去找他们麻烦的。”   一旁的寒山叫道:“你敢和妖族狼狈为奸,小心下十八层地狱。”   “嘭!”   唐未济面无表情收回自己的拳头,寒山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老八看着唐未济缓缓收回来的拳头,努力堆出自认为最和蔼的笑容,“那是当然,我大雪山一脉的妖族和人族的关系可好了。”   一旁的冰狼伙伴嘴角抽了抽,没敢舔自个儿那刀锋一般的牙齿。   唐未济点头道:“你能这么认为那是最好的,我找白羽是有事情要和你们妖族商量。”   老八点头,“那是那是。”   唐未济问道:“你知道白羽在哪儿?”   老八疯狂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砰!”   剩下最后一头没昏迷的冰狼看着唐未济,唐未济笑盈盈看着他,他猛打了个哆嗦,“我什么都不知道。”   唐未济一拳砸在地上,“想好了再说话。”   那头冰狼看着地面上碎如粉末的冰晶眼神发直,他一咬牙,一拳砸在自己脑门上,软塌塌倒了下去。   唐未济挠了挠头,有些忧伤。他似乎体会到了买剑当初的那声感慨。   “师兄和我的孤独,真的比小河还深啊。”   唐未济把寒山扒得只剩下内衣,用衣服编了一条绳子,捆住这一人两狼的手脚,拖着他们向远处走去。   忧伤的歌声在这片冰原上回响。   “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或者另有高处比天高……” 第190章 脑子有病,实力极强   士赐的心情有些郁闷,作为北野山宗十几固元境中的一员,他可以说是天底下最顶尖的一拨天才。   除了像买剑这样的变态,山外的固元境战斗力普遍不如山内,这是大家公认的事实,因为他们生长在大雪山所要面对的敌人都是妖修,自然会以更高标准去对待自己。   所以当他得知山外那个名头颇大的少游侯来到了大雪山的时候,心中第一时间便生出了一些嫉妒与仇视的古怪情绪。   可能是因为他觉得唐未济不应该享有这么大的名声,若是他在山外的话他也能达到这样的程度。   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他才会在秘境之外大肆嘲讽唐未济,反正往昔如日中天的少游侯已经不再了,只剩下一个丧家之犬唐未济,还是区区化气境的血修。   根据最新消息,山外与唐未济决裂的瑾公主已经上书圣皇收回了唐未济的爵位,并且着神机阁全体披甲士追捕唐未济。往日的小侯爷已经变成了天字第一号通缉犯。   士赐轻视唐未济的同时,怎么也想不明白就凭唐未济这种实力,在突破固元境越来越多的当今怎么会拥有这么大的名头的。   区区化气境……呵。   他想到这里,心中的怨愤情绪更浓。   这是他进入雪流秘境的第四天了,他找寻唐未济已经找了四天,却连人影都没有看见过。   按照之前的推测,雪流秘境这次开启的时间只有十五天,这也就意味着他为了一个区区化气境废物浪费了三分之一的时间,他怀中的那块乾坤图囊括的区域倒是不小,有价值的没有一个。   要出去换算贡献点的话,只怕他还不如那些跟着进来当陪衬的、运气好的化气境弟子。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唐未济!他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到了唐未济的身上,却从来没有想过不管从一开始的讥讽还是他想要杀了唐未济以泄心头之恨,都只是由他自己狭隘的心胸而起。   心有多大,天地便有多大。古人诚不欺我。   士赐突然转过头,他感觉到有人停下了脚步。   跟着他的那三个人当中胖子再次走过来,士赐看了另外两人一眼,那两个人的面色有些阴郁。   士赐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只是却不好说什么。大家都是固元境,在这种情况下愿意帮你去杀个人那是看在往日交情上,不帮那叫本分。   胖子凑近士赐,轻声道:“雪流秘境这么大,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了,耽误大家伙时间啊,他们两个有些想自己去探索秘境了,和咱们之前说好的可不一样啊。好不容易达成了协议,若是分散的话遇到妖修还真打不过的。”   士赐点了点头,“是我的疏忽,你和他们去说,就说接下来咱们探索秘境为主,若是遇到了唐未济不妨杀了,遇不到的话就算了。”   胖子喜上眉梢,拍了拍他的肩膀,“早该如此嘛。”   士赐笑了笑,只是在胖子转过身去的时候自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阴霾。   ……   唐未济拖着那三人有些麻烦,倒不是觉得那两头冰狼重,只是单纯觉得这块头太大了,绳子撑不了太长时间。   于是他撬了一块巨大的冰块下来当做雪橇,把那三人扔上去,减少摩擦力之后果然轻松了许多。   除了那个脚骨受伤的冰狼颇为严重,老八和寒山其实都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看着唐未济欢乐的模样终究不敢说些什么。   一妖一人坐在冰面上,一高一矮,一个低头一个抬头,相顾无言,怎么也没想到前一秒钟还在生死追杀的他们现在变成了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不,应当是同一块案板上的肉才最恰当。   老八以心湖涟漪问寒山唐未济是谁,哪里来的这个变态。寒山被他搞得一头雾水,反问这难道不是你们妖族哪位潜修的前辈化作了人形?   老八说我妖族要是有这样的变态前辈,我们还跟你多比比?寒山一想也是,只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法把唐未济和传说中的那些人族天才相对应。   唯一一个能打固元境妖修像是打弱鸡一样的人应当也只有那位一骑绝尘的买剑了吧,可买剑是用剑的啊,也不是用拳头的。再说传闻中的买剑虽然懒懒散散,却不会像面前这人一样不着四六。到现在寒山都没搞清楚这个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唐未济唱着忧伤的歌,身后的冰块上老八已经感受不到腹部的疼痛了,却仍旧不敢跑。   屁股下面这块坚冰足有二十多米长,周围又没有栅栏,他若是想跑的话抬抬屁股就行了。只是之前见识过唐未济追寒山,老八自认自己还没那个本事从唐未济手里跑掉。   他们跟着唐未济在这片冰原上面晃荡了四天了,别说妖修了,连个人影都没碰见。   老八实在忍不住了,粗声问道:“你这样找找不到白羽的。”   唐未济“哦”了一声,回头朝着他笑了笑,“我随便逛逛。”   你逛逛你逛逛你逛逛个毛线你逛逛,你随便逛你的,你带着我们做什么?   包括寒山在内,两妖一人心里头都藏着一座火山,死火山,憋屈得很。   老八试图用他们这次进入秘境中的任务来点醒唐未济,“我们得去探索秘境啊,不探索秘境的话没有贡献点的,我们就白进来了。”   唐未济掏出怀里的乾坤图,朝着他们得意洋洋挥了挥,指着上面的无数白线和一个黑点,“你看,我已经探索过了。”   老八黑着脸,恨不能一口咬死这个白痴算了,妈的有价值的东西会以黑色线迹来显示,你那就一个小小的黑点,能抵多少贡献点?   白瞎了你这么高的实力,是这么浪费的么?看得老八都为唐未济感到心痛。   什么叫暴殄天物,这就叫暴殄天物,如果他们有唐未济这样的实力,这次探索秘境岂不是一枝独秀?   老八眼馋得口水都要滴下来了,在自己脑子里幻想了一番,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唐未济的话语无情地击碎了他的幻象,“你们要是还不告诉我白羽在哪儿,咱们就这么一直晃荡下去好了,反正我已经有收获了,该着急的是你们才是。”   老八和另外一名冰狼对视了一眼,苦口婆心劝唐未济,“贡献点重要啊,咱们有什么事情不能日后再商量呢。大哥,要不然你把我们放了吧,我们保证再也不追杀这小狼崽子了。”   唐未济随口回道:“那你们之前追杀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贡献点,现在着急了?”   老八心里骂了一声tmd,心想要是没你插手咱们早完事了,至于耗这么长时间?   唐未济突然停下脚步,看向寒山。   寒山在两妖一人当中算是最低调的那个,他恨不能把自己隐藏起来,更巴不得唐未济把他当成个透明人。   他看着唐未济的眼神,有些害怕,就像是冰雪中瑟瑟发抖的鹌鹑,“你干嘛?”   唐未济眼中似乎冒出绿光,老八都怀疑他是不是有狼族血脉。他一把扔下绳子,用脚尖抵住因惯性而继续滑动的冰块,看着寒山问道:“你就是大雪山里的那头小狼崽子?”   寒山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   他自己有自知之明,他的名头虽然大,但妖族想杀他,人族也不欢迎他,若是让面前这人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只怕又要横生事端。   结果千防万防,是万万没想到啊,最后暴露自己身份的竟然是身旁这口无遮拦的妖族。   他有种抬屁股就跑的冲动,只是刚刚抬起一厘米,唐未济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蹲着看着他笑,“我们来谈谈?”   寒山一屁股又坐了下去。   谈吧谈吧,反正都这样了,死不死的能咋地。   要不说红颜祸水呢,自己若不是和白龙一脉的那位公主有了关系,能到雪流秘境?要不是因为到了雪流秘境,能碰上面前这么个变态家伙?   谈吧谈吧,死猪不怕开水烫。   寒山梗着脖子,闭上眼睛,仿佛下一秒钟唐未济的屠刀就会落在他的头上,“不错,我就是寒山。”   “哦,原来你叫寒山啊。”唐未济若有所思。   寒山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心里头那叫一个煎熬了,姿势也不摆了,低头看着唐未济,“你到底想干什么?”   唐未济无辜地看着他,心想你们这一个个的,怎么问个话都跟深闺怨妇一样,都是大男人,我能干什么?   他憋了一会儿,赞道:“好名字。”   寒山一口气泄了,无奈了,对面前这个脑子有病却偏偏实力极强的家伙一丁点办法都没有了。   他有气无力道:“我也不知道白羽在什么地方,你死了这颗心吧。”   唐未济笑道:“不急,咱俩都是人族,还可以谈谈别的事情么。”   寒山冷声道:“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谈的。”   一旁的老八低头好奇看着他们。   唐未济一把推开那张大脸,“挡着太阳了,话说你们不能变成人形?”   老八诚实回道:“能,但是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   “变成人形就跟你们没穿衣服一样,不习惯。”   唐未济黑着脸扭过头去,“也就是说,因为你们两个不习惯,让我拖着你们两个这么大的东西走了这么远的路?”   老八心里憋屈啊,心想一来我们不是东西,二来也没让你拖啊,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吧哥哥,求求你了。   唐未济一拳砸在老八肚皮上,老八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嗬嗬”喘着粗气倒了下去。   唐未济重新看向寒山,“你刚才说什么?”   寒山打了个冷颤,强行堆起一丝笑容,“您有啥问题问就是了。”   唐未济满意点了点头,“你说你不知道白羽在什么地方?”   寒山刚想点头,唐未济踹了一脚老八。他疯狂摇头,“我的确不知道他的确切位置,但大致在什么地方可以去碰运气找一找。”   “运气?”唐未济看着他。   寒山点头,“雪流秘境里面最有价值的就两样东西,是两位三仙境的传承,妖族在发现这秘境的时候曾经做过无数次的推衍,最后确定了五处地方,你若是想找白羽的话不妨去那五处地方找,总会找到他的。”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的?”唐未济好奇问他。   寒山道:“他们一路过来的时候并没有瞒我的意思。”   唐未济更加奇怪了,“这是为何,不怕你泄露出去?”   寒山道:“他们巴不得我去那五处地方好杀我呢。要是我真敢泄露出去,那白羽更是多了一个可以对我动手的理由,事后也不会怕他姐姐的问责。”   唐未济问道:“你现在怎么敢泄露给我了?”   寒山看了一眼老八,嘴角抽搐了一下没说话。   他心想我打不过白羽,看你这战斗力怕不是还有隐藏,妥妥和白羽一个等级的,还怕你打不过他么。   能给妖族找一些麻烦事情做一做,这一向是寒山最乐意做的。   唐未济拍了拍手,“好,就这么定了,我们去那五处地方找白羽去。”   寒山摊开手,无奈道:“我只知道有五处地方,但具体位置不知道啊。”   唐未济伸懒腰的动作僵住了,他缓缓扭过头,面无表情。   寒山敏锐察觉到了一股子杀意,他连忙指着受伤的那头冰狼,“我不知道,但是他们知道啊,像他这样的在妖族队伍里面绝对是核心,他肯定知道。”   那头受伤冰狼装死装到现在,就连老八被打晕过去的时候他都没说什么话,这会儿却忍不住了。   他破口大骂,“寒山你个王八蛋,你丧尽天良,我回去就转告公主你做了什么好事,我打你个大冬瓜的,日你仙人板板。”   唐未济低头看着他,声音轻柔,“骂完了?”   那头受伤冰狼打了个哆嗦,连忙谄笑道:“那五处地方我也不知道啊。”   “嗯?”唐未济用一个字表达出了他目前的危险程度。   受伤冰狼果断指着地上的老八,“我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啊。”   唐未济看着老八,想了想,一脚踹醒了他。   可怜的老八刚痛醒便看见了唐未济的那颗笑盈盈的脑袋,还有那句让他足以做噩梦的话,“我有点事情想问问你。”   老八呆若木鸡,心惊胆战。 第191章 死得其所   玉湖岸边烟波浩渺,雾气凝聚遇风不散。   湖底有一道道的金光锦鲤一般戏水,湖边已经集结了好一些身影,有人族血修,自然也有妖修。   白羽与北野山宗的那位领头陆师兄赫然在列,此地仅仅固元境两方加起来便不下三十人。   当初妖族与野山宗各自得到消息,自然知道这里藏着两桩天大的机缘,三仙境的传承不管放在哪里对于血修来说都具有致命的诱惑力。哪怕同是三仙境,观照别人的大道对自己也大有裨益。   所有在这地方其他东西都可暂且不去争,唯有这两位三仙境的传承势在必得。这里便是经过双方推衍,最有可能藏着三仙境传承的一处。   妖族以秘法要挟南北野山宗进入秘境,这是算准了人族在秘境的争斗中不可能取得胜利,只是因为有白羽在。既能让人族帮忙探路,还能让人族吃一个闷亏,何乐而不为。   妖族的白龙一脉和人族的白龙血脉那可是两码事,白龙一脉的血脉之力比人族血修要浑厚太多,按部就班修行到三仙境,是真可以被称之为神兽的。   在以血脉论高低的三仙境之下,纯种妖修自然比人族强势得多。   陆师兄看着白羽的身影,面色有些凝重。   他身为北野山宗唯一一位能和夜小昙相提并论的少年天才,两人一同被派到秘境中来,已经足以说明了北野山宗对白羽的重视。   夜小昙满不在乎地在陆师兄身旁啃着鸡爪,她这次回宗之后红执一脉的伙房特地去寻了上千只雪羽芦花鸡,就为了给这位小姑奶奶做泡椒凤爪。   那位大师傅倒是清闲得很,也就忙过一阵子,自有人好吃好喝伺候着。她这次进秘境,什么都没带,额前的那块翠玉中倒是准备了无数腌渍好的泡椒凤爪。   陆师兄叹了口气,“真没想到才第一个地方便与他们碰上了,早知道的话我们应当去别处的。”   夜小昙道:“师兄,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早知道就去别处了,难不成我们还怕他们?”   陆师兄无奈道:“就白羽一个,咱们两个联手才能打个平手,其余的那些妖族固元境更是如此,普通弟子哪里对付得了,这怎么顶。”   夜小昙道:“也许他们能碰见我们并不是意外。”   陆师兄心中一紧,冷声问道:“此话怎讲?难不成青执一脉有妖族的奸细?”   夜小昙斜觑了他一眼,呵呵冷笑道:“别什么事情总往人家青执一脉身上推,青执一脉虽然蠢却也做不来这种事情。这玉湖本就是最有可能藏着传承的地方,他们不来这里来哪里。”   陆师兄似乎一点也不恼,呵呵笑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啊。”   夜小昙朝着白羽那边斜了斜脑袋,“我能拖住他半个时辰,半个时辰里面你能找到传承么?”   陆师兄苦笑道:“恐怕不能,即便找到了,仅仅只是半个时辰哪能获得三仙境大能的认可啊。”   夜小昙摊开手,“那我就没法子了。”   她一只手还拿着一只鸡爪,看上去有些滑稽。陆师兄看着她的模样平白便有些生气,只是想到夜小昙方才的言语,心里头的那些气又消了下去。   拖白羽半个时辰,这事情听起来简单,实际上哪里有那么容易。即便夜小昙身上藏着长辈赐予的一些宝物,半个时辰之后只怕也得血淋淋出来。   陆师兄看着面前的玉湖,冷声道:“那就继续拖着,拖到所有人都赶过来。加上青执一脉,我们的人数比他们多一倍,我就不信这样还打不过他们。”   夜小昙道:“青执一脉的人可没怎么过来。”   陆师兄面无表情,“我知道。”   夜小昙撇了撇嘴角,陆师兄私下里让人去追杀圣女的事情她虽然不知道详情,但终究还是听说过只言片语的,这会儿青执一脉的人只怕都在忙着找圣女呢,哪里有时间跑到这里来。   ……   士赐四人紧赶慢赶,终究还是要赶到了。   胖子长舒了一口气,在胸前合十祈祷,“希望还没打起来,希望还能赶得上。”   士赐皱眉问道:“前面就是玉湖?”   胖子点了点头,“按照陆师兄的指示,前面应当就是玉湖了。”   士赐自嘲笑道:“咱们四个说到底还不是核心啊,你瞅瞅,玉湖这么重要的地方我们都不知道位置,还要别人提示。”   胖子咳嗽了一声,轻声道:“许是只有陆师兄一人知道呢。”   士赐知道自己失言,不再说话。   另外两人对士赐早有不满,这会儿只是冷冷看着他,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场面有些冷肃,正此时,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吱呀”声,就像是有什么极重的东西在冰面上滑行。   雪流秘境得益于那位冰雪大道的三仙境强者,形成之初不管是什么地方都有厚厚的冰层,包括他们脚下的山脉岩石也是一样。   士赐听见声音的时候一瞬间便警惕了起来,不管是人族还是妖修都不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难不成是因为雪流秘境之中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怪物存在?   不仅是士赐这么想,其余三人对视了一眼,明显都是一样的想法,三人不动声色各自选好隐藏地点,想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谁承想紧随着那“吱呀”声响起的竟然是歌声,四人面面相觑,似乎是他们自己想岔了。   “问世间,是否此山更高……”   这是一人唱的,激昂高亢,意气风发。   然后后一句“或者,另有高处比天高。”却是两三种不同的声音,听着声音不比前一声低,却是有气无力,充满了抗拒的意味。   士赐看了一眼其他人,另外三人朝着他挠了挠头,似乎有些傻眼。   歌声越发近了,那摩擦声也越发近了,士赐四人并没有出现的打算。   远处冰面上有一个巨大的黑点在不断靠近,士赐眯着眼睛看过去,眼睛越睁越大,到最后甚至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情绪。   天可怜见,找了你这么长时间,最后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见,果然是老天爷垂青,可怜我这些日子受的疲乏么!   黑点飞速靠近,他们才看清原来是个巨大无比的冰块,冰块上面还坐着两头冰狼族的妖修。   士赐的三个伙伴当中那两个不想在这种地方惊动妖修,正要给士赐眼神示意,却见他已经跳了出去。两人心里骂了一声,只得跟着他一起出去。   士赐高叫着,“少游侯,你让我找得好苦啊!”   歌声随着他蹦出而停止,两人两狼就这么看着他,似乎是有些傻眼。   士赐很满意自己造成这番震撼效果,冷笑着看着对面。   寒山和那两头冰狼的眼光却不由落在唐未济身上,寒山心里骂了一声,心说难怪自己对这人没一点印象,原来是山外那位名声鹊起的小侯爷。   老八则是狠狠骂了一句,有些委屈,心想咱大雪山妖修和冥河不同,从来没有走出雪山祸害你们大唐,你一大唐侯爷跑来这里捣什么乱。   另外一头冰狼则是胆战心惊,之前还听说少游侯被人追杀,怎么着,这是逃到大雪山了?这么强的人都不能够称为第一天才,大雪山之外的这些人族血修是有多恐怖啊?   还有那个传说中的买剑,他师弟都这么厉害了,他本人难不成已经上天了?   唐未济眨了两下眼睛,才想起来面前这人是谁,其实这不怪他,这些天受宝体烹妖诀的影响,唐未济实力越发强大的同时心境似乎也开阔了许多。   雪流秘境对他来说不仅是一方小天地,更像是开启了他一番新的视野,这要是换做以往,他早就杀了老八他们,一了百了自己去找白羽,反正他们也不能提供更多消息。   在这种情况下,他能记得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士赐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当初他们隔着那么远的距离。   士赐看了一眼拖着巨大冰块的唐未济,忍不住讥笑道:“堂堂少游侯,怎么沦落到给人拉车的地步了?之前在秘境外面的时候不是挺能的么,说话一套套的,怎么才进来几天就成了这幅德行了。”   唐未济看了一眼自己身后拖着的冰块,似乎是有那么一点意思啊。   寒山和两头冰狼看着士赐,满脸震惊,心想这特么谁在谁手上看不出来么?你这么蠢的?你蠢归你蠢,别把我们害了啊,万一唐未济迁怒他们怎么办。   老八则是心里开始打鼓了,他看着唐未济想着这小侯爷这么厉害,结果都有名不见经传的人敢在他面前跳,难不成是个隐藏更深的高手?   寒山比老八更了解人族血修的实力,唐未济的实力现在看来就是个bug,他看着士赐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士赐的目光又在两头冰狼身上瞟过,最后扫了一眼寒山,冷哼道:“真是没用的废物,我要是你,宁愿死了算了,给妖修拉车,没出息到家了。”   他看着两头冰狼,正色道:“在下北野山宗弟子士赐,我与此人有仇,不愿与你们为敌,两位把此人交给我可好?”   士赐打的是个好算盘,他们这边的实力与两头冰狼实力相当,按说打起来是不怕的,但为了个区区唐未济和妖修起冲突他又不太愿意,若是让唐未济浑水摸鱼跑了怎么办,这秘境可是大得很。   再说一个拉车的人族血修一看就没什么价值,这两头冰狼既然是往这里赶的,必然也是去玉湖的,大家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起了冲突。   只是他是这么想了没错,但他却从头到尾搞错了一件事情。   老八看着士赐的眼神里面满是祈祷,心想你要是真有本事,赶紧把这魔头弄走吧,也别征求我们同意了,大家伙都不用看,百分百同意啊。又是逼着唱歌又是逼着做事,他们哪里是固元境啊,固元境妖修的面子都被他们丢尽了好不好。   两头冰狼族没说话,士赐便当他们是同意了,他尝试着往唐未济这边走,发现他们依旧没什么表示的时候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士赐示意身后的三人一起上,别让唐未济跑了。   唐未济自然是不会跑的,他看着士赐,笑得有些古怪,“你想做什么,我可是南野山宗的贵客。”   士赐冷笑了一声,“南野山宗的人怎么会知道你去了哪里。”   唐未济叹了口气,“我其实真不想杀人。”   士赐接口道:“没事,我会让你死得其所的。”   唐未济耸了耸肩膀,看着那三人把他包围起来,“我的拳头很重的。”   “这话你怎么不留着和你身后的主子说?”士赐冷笑着,义正辞严道:“背叛瑾公主也就算了,现在甚至连人族都要背叛,你这样的人我们怎么能容你于世间。”   老八听得想打他,唐未济这话哪里不曾和他们说过,和他说过最多好不好,再说了哪里来的主子,主子是你们面前这位好不好,眼瞎么?   胖子堵住了唐未济的后路,粗声粗气道:“和他说什么,多说无益,杀了他赶紧去帮忙,陆师兄也许就等着我们呢。”   士赐一挥手,“动手,日后出了什么事情我来承担。”   胖子第一个跳了过去,一挥手便是一道金光朝着唐未济后脖子缠绕过去。   唐未济叹了口气,有些忧伤地看着天空,“我不想动手的,是你们逼我的。”   老八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心想这台词怎么这么熟悉。   士赐冷笑着心想你主子都不管你了,你还在这里装什么东西呢?   只是他脸上的冷笑很快便僵住,随着几声惨叫,他面如土色,心惊胆战,突然间扭头往玉湖那边跑过去,一边跑一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叫道:“救命啊,少游侯联合妖修杀我人族手足啊了!救命啊,少游侯投靠妖族了!陆师兄,快救命啊……”   唐未济看着脚下一动不动的三个人,擦了擦拳头上的血迹,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看着士赐跑远,面无表情。   老八和寒山对视了一眼,齐齐打了个冷颤,有些庆幸唐未济还好对他们手下留情。   三拳,只是三拳。   一拳打断了那道金光,顺带着砸碎了胖子的脑袋,另外两拳也是如此。他们没想到平常笑嘻嘻很好说话的唐未济下杀手的时候竟然会如此果断。   更可怕的是,他杀的可是北野山宗的人!在秘境这种封闭空间,人都是抱团的,唐未济如此行事岂不是自取灭亡?   玉湖那边已经有了动静,明显是听到了这里的叫声。 第192章 我与你谈谈你姐姐   陆师兄正皱着眉头思量着如何对付白羽,拖很显然是很不错的办法,但对方不会任由他们这么继续拖下去,若是妖族发了急就这么直冲玉湖,他们是跟还是不跟?   跟的话打不过,不跟的话难不成就让妖族白白获得一桩传承?很显然面前的妖族也想到了这一点,鉴于大雪山妖族与野山宗现在的微妙关系,他们没有出手赶杀这些人族,却也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只是白羽一直不曾说话,谁也不知道他想什么,他没有发话之前,妖族再怎么躁动不安也不敢擅入玉湖。   就在此时,他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呼叫声。陆师兄微微皱了皱眉头,总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一旁有人上前低声道:“似乎是士赐师弟。”   陆师兄眉头轻轻挑了挑,他一向不怎么看得起士赐。北野山宗能让他看得起的年轻一辈不多,但看不起的也不多,更多只是寻常不高不低。   他看不起士赐的原因很简单,此人最好拉帮结派。陆师兄一直都觉得猛兽从来独行,牛羊才会成群结队。如士赐这样的人扔到大唐官场里面去厮混,却是万万没资格称为鼎立一方的强者。   只是看不惯归看不惯,终究还是北野山宗弟子,还是固元境弟子。能让士赐如此惊慌,甚至惊慌到大呼,陆师兄有些震怒他丢人的同时也有些好奇到底是谁让他如此慌乱。   声音没过多久便清晰了起来,陆师兄眉头一挑,惊讶道:“少游侯?”   正在啃鸡爪的夜小昙停下动作,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好奇凑了过来,“唐未济?”   陆师兄回过神来道:“听着像是这么说的。”   夜小昙奇道:“唐未济强是强,但只是化气境,士赐为何这么怕他。”   “师妹出山就是冲着他去的,可曾交过手?”陆师兄问她。   夜小昙摇了摇头,“他说打不过我,没和他交手。”   陆师兄眉头才刚刚皱起,便听见夜小昙继续道:“不过我见过他出手,最多也只是普通固元境的实力啊。”   陆师兄思忖片刻,“从他到极北之地再到大雪山时间也没多久,实力即便有所增强也不会太过夸张,这个士赐在搞什么鬼?”   夜小昙问他,“去看看?”   陆师兄没好气道:“看什么,明知道这里有妖族还这么大喊大叫,简直丢尽了我们北野山宗的脸,等他自己滚过来吧。”   夜小昙兴致缺缺,又专心对付额前青玉里的鸡爪去了,她面前已经堆了一堆小骨头,每一块小骨头上面干净得保证让蚂蚁都提不起兴趣。   远处很快出现了一个黑点,士赐几乎是拼尽全力往这里冲,只是看他身后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陆师兄冷着脸等着士赐过来。   另一旁的妖修闲着也是闲着,无数双眼睛带着讥讽看笑话一样看着士赐。   陆师兄感受到那些目光,面色更冷了,他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只怕已然通红。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他问完了话之后兀自冷喝道:“成什么样子。”   士赐面色青白交加,顾不得自己丢掉的脸面,慌忙道:“师兄,那个唐未济,他,他勾结妖族!”   陆师兄面色微冷,“雪流秘境乃是妖修邀请我们共同探索,即便联手又能如何,你莫要乱用字眼,落人口实。”   士赐使劲摇了摇头,咽了口唾沫,“师兄,他勾结妖族杀了我们北野山宗的师兄弟。”   陆师兄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啊师兄。”士赐拼命往唐未济身上泼脏水,“我们本来一共四人的,与少游侯无冤无仇,都在往玉湖方向赶,谁知道他见了我们面之后先是出言挑衅,紧跟着痛下杀手,不由分说杀了我们三名师兄弟。”   士赐给他的说法找理由,“我怀疑他和妖族混在一起就是为了谋划什么大事,结果让我们撞见了,这才痛下杀手想要灭口,还好我跑得快啊。”   一说提到玉湖,提到这三仙境的传承,陆师兄的心弦一下子紧绷了起来,“你可有证据?”   士赐听陆师兄的口气似乎是被自己说动了,连忙指着身后,“他人就在那边不远,有两头冰狼族的妖修正和他在一起,刘杰他们三人的尸体也在那边,都是活生生的证据啊。”   陆师兄豁然起身,振衣而行,话语声冰冷,“走!”   北野山宗的弟子在士赐到来的时候便围拢了过来,自然也从士赐口中听到了前因后果。   他们本就对那位传闻中的少游侯印象不加,之前更听说背叛了对他极好的瑾公主,遭人唾弃。而今竟然欺负到了他们的头上来,这还了得?   一群人前呼后拥,气势汹汹要去找唐未济要个说法。夜小昙看着士赐,总觉得他嘴里的唐未济和自己看见的那个唐未济有些不同,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都是会变的。   另一边的白羽本不想理会人族这边的动静,却看着他们莫名其妙大规模撤走。这是个什么情况,难不成他们找到了三仙境传承的具体位置?   白羽心中微微一动,示意手下的妖修跟上。反正这玉湖传承出世还需要一段时间,在此之前,玉湖下面的那些金光不会消散,谁也进不去。   唐未济在尸体上擦干净了自己的手,回头看了一眼寒山他们,面无表情。   寒山一人两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唐未济坐在了尸体上等着士赐援军的到来。   他的目的从一开始便很明确,若是要帮助瑾公主拿到化妖,那么妖族手上关系到化妖的秘法便最是重要。   南北野山宗为了这秘法可以让自己手下精锐弟子全出,既是为了三仙境传承,也是冲着那秘法来的。   他若是能够得到秘法的话,那么与南北野山宗换一个化妖也似乎合情合理。在这种情况下,他是不是北野山宗的敌人一点也不重要,难道他不是北野山宗的敌人,他们就会把化妖给他了么?   不可能的,从他要得到化妖,南北野山宗不给化妖开始他们便是敌人。一个要拿,一个不给,天生就站在对立面。   换句话说,唐未济的立场一点都不重要,他是站在人族这边还是妖族那边也不重要,重要的从头到尾只有那一个秘法。   那是筹码,对于成年人的世界来说,唯有利益和筹码才是决定事情走向的最根本原因。   要促成此事唯一的一个关键性因素就在于唐未济本人。当他决定和妖族扯上关系的时候,他之前与南野山宗建立的良好关系便荡然无存。他需要面对着的不仅仅是秘境中这些人族血修的追杀,更需要面对着的是野山宗内藏着的三仙境的追杀。   因为只有双方实力对等的时候才可以交易,没有足够的实力威慑对方,只会促涨对方的贪念,交易就会变成屠杀。   唐未济等着白羽的到来,因为他相信自己现在的实力和白羽是对等的。他没有足够让白羽动心的筹码,但有些事情总归是要去试一试的。   ……   陆师兄带着人很快便赶到了士赐方才遇到唐未济的地方。这是一大片厚重的冰块,冰块的上方有些雪松,雪松稀稀疏疏勉强可以称之为林。这些雪松都挂上了冰霜,被冻得结结实实的,冰棱在树枝上挂得老高。   在冰棱的下方便是唐未济和两只狼人还有寒山。   一棵高大的雪松下方,白色的冰面上温热的鲜血已经凝固,有薄薄的冰层在鲜血上方凝成,颜色很是鲜艳,这让它看起来像是一幅生动的油画。   血迹在地面上无目的蔓延,血迹的尽头是那三具尸体,一具头颅炸得粉碎,白色的脑浆都结了一层冰。另外两具一个是被砸碎了心口,心脏必然停止了跳动,因为那颗暗红色的肉团正落在尸体旁边。最后一具尸体则是从腰部脊椎把整具身体打成了两截。   唐未济便坐在那个没了脑袋的尸体上面。无论是在什么地方,都有死者为大的说法。哪怕有天大仇恨,在人死之后也都烟消云散,所以唐未济的做法显得对逝者很是不尊重,看起来最是狂妄。   陆师兄到了这里的时候轻轻扫了一眼便认出了这三人,如士赐所说,这三人都是北野山宗的弟子,属于他看不上眼,但在旁人眼中也算是天才的弟子。而这些弟子现在都躺在冰面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陆师兄已经懒得在计较士赐那些话的真实性了,在他看见唐未济坐在尸体上的时候便在心里对他宣判了死刑。   “你就是唐未济?”他冷声问唐未济。   唐未济坐着没起身,用尚且还沾着血腥味的手指轻轻划动冰层,“不错,是我。”   “你勾结了妖修谋害我北野山宗弟子。”这句已经不再是问话了,其中的肯定语气几乎等同于盖棺定论。   唐未济抬头看向他,“他是这么说的?”他指的是士赐。   陆师兄冷冷道:“敢杀我北野山宗弟子,不管你是谁,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唐未济点了点头,“早料到了。”他笑道:“你能杀掉我再说吧。”   陆师兄点了点头,正要上前,便听见唐未济道:“你不听听我的说法?”   “他是北野山宗弟子,你不是。”陆师兄顿了顿说:“刘杰三人也的确是死在你手下。”   唐未济看着他叹了口气,这会儿倒是多了些大唐侯爷从容不迫的风采,“不错,这一点你说的倒是不错。”   陆师兄两句话的意思很简单,第一句话意思是士赐是北野山宗的弟子,所以他说的话他会信,唐未济不是,说什么也没意义了。第二句的意思是不管唐未济说什么,那三个人已经死了,唐未济就是凶手。   总结来说的话陆师兄的意思就是唐未济已经是他们北野山宗必杀之人了,还用得着管他说什么话么。   陆师兄要出手,周围的北野山宗弟子纷纷散开,看着唐未济的眼神中多了一点怜悯,谁不知道陆师兄是北野山宗最强的固元境,听说就连夜小昙都比不上他,不然还能是师妹?   士赐心中轻松了许多,在他看来唐未济算什么东西,只要陆师兄出手,哪怕是身后那两头固元境的冰狼帮他都没用。是的,直到现在士赐还以为刘杰三个人的死是因为冰狼一脉暗中帮了唐未济。   陆师兄往前走了两步,唐未济面前的冰层突然开始颤抖起来,那些殷红不曾黯淡色泽的血迹上面冒出无数长满了棘刺的冰晶。   那些暗红色的冰晶像是一粒粒蒺藜,只不过要小很多,尖刺密很多。   它们悬在空中一动不动,陆师兄再走两步,冰晶已经将唐未济前后左右封死,冰晶中间有青色的风不断旋转。   唐未济突然问道:“青龙营陆远与你是什么关系?”   陆师兄愣了一下,抿了抿嘴,坦然回道:“那是我家小叔。”   唐未济道:“陆远的青龙血脉竟然是天成的,不是接受了青龙营的血脉传承?”   这便涉及到了大道了,陆师兄看着唐未济没说话。   唐未济突然站起来,挥了挥手,他的手指扫在那些冰晶上面,冰晶相互碰撞,发出风铃一样的声音。   “好了好了,我今天过来不是来找你的,今天的主角不是你,你还是先让开吧。”   唐未济这话说得何其嚣张,北野山宗弟子一片哗然,先是联手妖族杀了北野山宗三位固元境,然后又当着陆师兄的面让他先让开,这是何等的目中无人。   不仅仅是士赐了,北野山宗的许多弟子都开始对唐未济极端仇视,就连夜小昙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唯有陆师兄的面色突然变了变。   他原本向前走的身形突然停住了,紧跟着问道:“你是来找谁的?”   北野山宗的弟子被陆师兄突然的变化搞得愣住了,心想方才不是还要打要杀的么,怎么现在看来不是这么个意思了?   这些人当中唯有夜小昙对陆师兄最是熟悉,她啃着鸡爪,看着那些冰晶若有所思。   唐未济指了指远方的妖族领头那个,“我找白羽。”   额头上长者两支龙角的少年才刚刚到这里便听到了唐未济的话,他愣了一下之后冷笑了一声,扭头离去。   陆师兄回头看着唐未济,“他不理你,还是跟我打吧。”   唐未济笑道:“我找他可不是打架的。”   他朝着白羽高声道:“我来与你谈谈你姐姐的事情。”   白羽的身形顿住,紧跟着缓缓转过身来。随着他的转身,狂风平地而生,暴风雪从他那边席卷而来,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冰冷的字眼。   “你想死么?” 第193章 白龙真身   陆师兄听见了那道声音,感受到了那股因白龙血脉而生的风雪中蕴藏着的滔天杀意,选择微微侧身,静观其变。   他本是挡在唐未济与白羽之间的,在他侧身之后,两人之间便是一片坦途,这是让唐未济直撄其锋的意思。   许多北野山宗的弟子心中便很是不解了,心想陆师兄这是何意?唐未济挑衅白羽正是为了逃过死在你手里,你为何要遂了他的意?   唯有夜小昙看见原本挡在唐未济面前的冰晶中青色的气流消散了些许,那些象征着青龙血脉的风如丝一样断裂了许多,冰晶散开,唐未济的手上没有一点伤势。   她知道那些冰晶的威力,自然也就知道了挥散冰晶之后完好无损的唐未济实力有多高,所以她选择了默认陆师兄的做法。让白羽去试探唐未济的实力高低是最好的,不然的话按她的脾气早就撩蹄子上了。   白羽看着唐未济,额头的龙角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染上了一层风雪。   他姐姐与寒山的事情在他看来就是对自身血脉的一种亵渎,是对先祖的不敬,是一种急于抹杀的耻辱。这种事情别说被人提及了,哪怕是自己想一想都是痛不欲生的,这是他的逆鳞。   唐未济不仅提了,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简直就是揭开了白羽的伤疤之后又往上倒了一桶盐,白羽没有立刻动手杀了他已经算很给他面子了。   唐未济感受着白羽的愤怒,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情,他变了主意,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我想和你谈一谈你姐姐的事情,怎么,是在这里聊还是去别处?”   白羽突然冷笑了一声,“你果然是想死。”   他的容貌开始发生变化,似乎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流动着的银光,右脚重重踏在地面上,只瞬间便到了唐未济的身前。   士赐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瞪大了眼睛。   这便是白龙血脉的威力么?白羽是白龙一脉的正统妖修,这还不比人族血修,白龙血脉也是天阶血脉,掌握这等血脉的妖修会是多强的存在?   听说这层银光便是白龙化作人形之后鳞甲的具象化显现,防御力极强,普通固元境的秘法甚至都无法破开银光,在这样的对手之下,唐未济如何能逃脱得了。   士赐已经被唐未济吓破了胆,现在只要有人能杀了他,随便谁都行。   唐未济拧了拧拳头,左脚往后,重重踏在地上撑住自己的身体,右手一记直拳挥出。   白羽化作银光,银光一往无前,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拦得住他,除了极少数几个人之外,其余的人甚至看不清白羽的身形。   下一秒钟,银光撞在了唐未济的身上,几乎是刹那间白羽便挥出了上百拳。   银光密密麻麻如雨点,破空声凝聚在一起便是一声炸响,像是平地起惊雷,所有人的一颗心随着这声音齐齐跳了一下。   唐未济的面色难得有些凝重,原本因为突破而生的轻视顿时被他收起,他从拳风中感受到了久违的压力与刺痛感。   他一拳砸在那片银光上,整个人就像是刚刚飞上天的风筝,摇摇晃晃往后面飘过去。   冷笑还没有从白羽嘴角绽放,便看见唐未济身形顿住,紧跟着突然前冲。   银光好似浪潮,唐未济便是浪潮中的那块礁石,浪潮不断拍打在礁石之上,礁石每一次都看似不支,实际上待到浪潮褪去之后又是亘古不变的坚挺。   白羽心高气傲,久攻不下心中冷哼一声,拳势再变。那银光突然化作一条鳞甲龙须栩栩如生的银色小龙,小龙发出一声震声怒吼往唐未济这里冲过来。   眼前似有一道闪电划过,小龙已经冲到了唐未济面前,龙首对着人首似乎是怒吼了一声,一口往唐未济脸上咬过去。这一下若是实了只怕唐未济一颗脑袋都得炸开。   唐未济微微侧过头,那条小龙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带动周围这片小天地的大道曳动不止。他只觉得一阵冰冷,侧脸竟然已经麻了。   白羽得势不饶人,欺身上前,一拳砸在唐未济的胸口,打得他上半身似风中杨柳向后仰过去。   细柳无声回荡过来,唐未济一个头槌狠狠砸在白羽额头前的一根龙角上面。   龙角上的银光都随着这一下重击破碎了一小半,银光分散成光毫落了下来,却是一片片雪花。   白羽吃痛,怒吼一声,眼睛都要红了。这龙角本是他化妖之后最坚硬的所在,在唐未济这一击之下竟然都察觉到了剧痛。他一声厉喝,唐未济只觉得天地一紧,又是一片无形枷锁落在他的身上。   这种感觉一点也不陌生,是固元境才能借用的天地之力最粗浅的用法,唐未济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固元境对待三气境的人用这一招最是好用,当初买剑打遍飞虹苑怕不是也是讨了这手段的巧。   只可惜这种手段用在唐未济身上却没那么灵光,他早在很早之前便体会过这手段的妙处,并且从“借”这个字眼入手,挡下了彩衣阁逸元境袁浩宇的一击。   有道是熟能生巧,虽然现在依旧没法和固元境一样争夺天地大道压胜别人,想要挣脱却也不难。   他身子轻轻一抖,那些束缚在他身上的大道便像是水流一样分开。唐未济抖肩,轻飘飘靠向白羽。   白羽早在压制唐未济的一瞬间已经出拳,见状颇有些惊讶却也没有手忙脚乱,只双手合拢,将撞入怀中的唐未济牢牢钳制住。跟着轻轻一抖,一片细小的雪花从他身周的那些银光中散出,围绕着唐未济不停旋转。   只听一阵难听的“吱呀”声,唐未济那无比坚韧的皮肤竟然出现了无数细小的口子,他冷哼一声,用力缩紧肌肉,将伤口合拢,狠狠一拳砸在白羽的脸上。   嘭!   一声闷响,白羽脑袋往后高高扬起,唐未济借势撞入白羽怀中,双手提在他的肩膀上,大喝一声将他抛飞了出去,狠狠砸在地上。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冰层破开了一个大口子,泛着寒气的裂隙沿着那口子绵延何止几千米,透过那些缝隙能看见这座山原本的模样,冰层下的岩石都被砸得粉碎,可见唐未济这一击力道之大。   白羽周身缠绕的银光黯淡了一些,细细去看才会发现那些银光在剧烈的撞击中落在了地面上,再细细看那些雪花哪里是什么雪花,分明是一粒一粒细小的鳞片。   白羽捂着脑袋从地上站起来,摇摇晃晃,他看着唐未济冷笑道:“原来是有些本事,难怪敢与我这么嚣张,但即便你有些本事又如何,该死的还是得死。”   雪白的衣袍猎猎作响,随风铺展开来,那些落在地上的雪花一粒一粒旋转着飞到了天上,然后落在了那件衣服上面,白羽的身形开始变得庞大,最终化作了一条长达百丈的银龙。   鳞甲森然,龙角璀璨,无数冰雪环绕在他的周围,额前的两只角上面有蓝色的电芒不断闪逝。   “白龙真身!”士赐惊呼贪婪地看着眼前的这条银龙,他吞咽了一口唾沫,心想人和人真是不同,自己要是有这样的天阶血脉,北野山宗还有陆师兄和夜小昙什么事。   “竟然被逼得化作真形了?”妖修中有人喃喃自语,难以置信。   “的确是有些不可思议。”一头冰熊族的族人拍着自己那双肉掌,有些手痒痒,“早知道这人这么抗打我就上了。”   “你?”另外一位冰狼族的妖修蹲在一旁,碧绿的眼眸中有不屑的光芒闪过,“你就算了吧,白羽都被逼出真身,你上你不行。”   “呵。”那头冰熊笑道:“和他混在一起的是你们冰狼一族的人,你还是先想想回头怎么和白羽交差吧。”   冰狼冷哼了一声,不服道:“老子又不是他的属下,向他交什么差。”   话虽然这么说着,他还是有些心虚,忍不住骂道:“老八这个脑子有坑的,我不是让他去追杀那个小狼崽子的么,怎么现在反倒是和这两个人混在一起了。”   冰熊呵呵笑了笑,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他看了一眼,扭头摆了摆手。   “不看了?”   “白羽都现出真身了,还有什么看头?”冰熊的话语里似乎是透着羡慕与苦涩,“白龙血脉掌控冰雪与闪电,白羽虽然还没有达到传说中神兽的高度,但只要他将其中一种带着大道烙印的神罚施展出来,这人如何能承受得了。”   冰狼思忖一番,表示赞同,“人族血修唯有三元境精英才能掌控道印,比如北野山宗的夜小昙,掌控了道印才有能力抵抗神罚,不然的话即便身体素质再强又有何用。这位少游侯强是强了些,只可惜境界着实不高啊。”   他笑道:“你先回玉湖好了,我来看看白龙的神罚到底是什么样子。”   ……   唐未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有心理上对于这等神物的天然恐惧,也许是血脉中藏着的远古人族对妖兽的恐惧传承到了现在。   这片冰天雪地之中寒冷的气息变得越发清晰,他轻轻哈一口气,竟然发现那些雾气凝成了一道白痕凝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这片空间就像是定格了一样,唐未济知道这是白羽对这片天地大道的绝对掌控,没想到他竟然已经到了这一步。   他面色不由凝重了许多,眼中却是一片火热,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战意盎然。   “你有资格告诉我你的名字。”百丈长的白龙真身开口,眼中射出金光,龙须如水草一般垂在他的颔下轻轻荡着。   “我会告诉你我叫什么的,但不是现在。”唐未济笑了笑,朝着白龙勾了勾手指,“再说,现在的你也没资格和我说这样的话,你这么说话,容易被别人打知道么?”   白羽眸子冷了许多,低沉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似乎引起了某种物质的共鸣,唐未济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起来。   “无知者,你将会死在神罚之下,既然你不愿告诉我你的名字,那么便带着它前往地狱吧。”   他龙角上缠着的雷丝开始变得粗大起来,唐未济将手伸出去,只觉得皮肤一直酥麻。   他不由一凛,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都能够感受到这种酥麻感,那么就别说其他人了,他朝着其他人站立的地方看了一眼,他们果然已经早早退开,满是忌惮。   唐未济可不想自己傻站在这里白白被人打,先下手为强,他果断出击,化作一道幻影冲到了白龙腹下,一爪挥出,竟然是朱雀爪。   火光冲天而起,三道爪印在冰雪中是如此显眼,烈焰炙烧,妖艳如蛇。   朱雀爪作为唐未济现在最强的攻击手段,威力已经能达到盈元境一击。白龙感受到了这一击中蕴藏的滔天威力,自然不敢以自己最柔软的腹部接下这一击。他腹部的龙爪挡在唐未济这一爪之前,龙爪之中似乎藏着一颗蓝色的能量球。   朱雀爪与龙爪碰撞在一起,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黯淡了一瞬间,紧跟着碰撞的地方暴放出刺目的光芒。   陆师兄眯上了眼睛,擦干了因为剧烈刺激而流淌出来的眼泪,心中着实有些骇然。   唐未济的身体素质不比以往,以往能抽空他全身精力的朱雀爪现在对他来说不过仅仅让他虚弱那么一瞬间而已,也就用光了朱雀血脉恢复的力量,继续沉睡。   强光暴绽出来的一瞬间他便察觉到了有些不妙,龙爪中握着的东西似乎并不是什么秘法,而是类似血脉秘宝一等被人炼化出来的器具。   这种远超固元境的力量爆发出来,震得他倒飞出去。   唐未济再看过去,一道金色的光芒一闪而逝,他开始有些庆幸这只是防御性的秘宝了。   然而下一秒钟,他便不那么庆幸了,有这点时间,白羽已经做好了自己的准备。在他额头双角的正中央,一只雷电凝成的眼珠死死盯着唐未济。 第194章 人心   天地宣威,赫赫有声。   风雨雷电,地火熔浆,其中最震慑人心的当属雷光。对于妖族来说,雷罚天生便是他们的克星。这自雷罚中而生的雷眼更是藏着无上的天雷正道,别说触及了,便是多看一眼都有损道心。   当下不少妖修跟着那冰熊一族的领头人赶往玉湖,看着不让血修偷空悄悄潜入水底。也有不少妖修跟着冰狼留在了原地想要在近处观赏雷光砥砺道心。   雷眼周围缠绕着无数电芒,这只眼睛似是天地观万物的体现,代表了惩戒与毁灭。它盯着唐未济,漠然、无情,似人俯身看蝼蚁。   唐未济身形僵住,心头的热血逐渐归于冷寂。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发丝,发丝轻轻飘动着,蓬松炸开。他紧紧捏住了拳头,藏住了自己颤动不止的手指。   是的,他对这只雷眼竟然产生了一种恐惧感觉。是人就会恐惧,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但这种情绪出现在唐未济身上还真是罕见。   雷眼化作一道紫色雷光,斜斜劈向唐未济。这是何等快的速度,唐未济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反应,他所有的准备都没来得及动用便被这一道雷光劈中。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飞速变得焦黑,他的头发瞬间便被电成了飞灰。唐未济如一截焦炭一样立在那边,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冰狼一族的领头天才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如他之前所说,若是唐未济是固元境并且领悟了道印的话也许还有一拼之力,但可惜他两者都不是。   不过一个化气境能打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唐未济死就死了吧,他终将在历史的长河中沉入水底,但也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至少人们日后提起白羽的时候还会想到他。   可惜了。冰狼一脉的领头天才心想,若是再给他点时间成长到和他们同样境界的话还有谁会是他的对手?   寒山眨了眨眼睛,依旧不愿意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一切。在他心里,自己和白羽是同一层次的天才,唐未济明显比巅峰状态的自己更厉害,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在了雷罚之下。   只是无论他相不相信,那截焦炭一样的人形已经没有了半点生命气息的存在,寒山面色凝重,不得不在自己心中再次衡定白羽的实力。   雷罚其中蕴藏着雷道真意,类似于血修的道印一般的存在。固元境已经能够开始学着借用天地之力,而道印正是化气境突破固元境所领悟大道的体现。同是雷法,有道印与无道印就是天壤之别。   白羽纵然用出了雷罚,却也累得不轻,金色的瞳孔中显出疲惫。   那条白龙扭动着身子,逐渐恢复了人形。   陆师兄看着唐未济,面无表情,夜小昙倒是觉得有些可惜,咂吧了两下嘴,却也只是仅此而已。   老八哆嗦着,心里有些后悔自己把唐未济带到这里来了。   白羽的目光落在了这两头冰狼身上,冷冷道:“还不杀了他?”   老八这才想起来寒山就在他们周围,另一头冰狼早已经一爪子向着寒山抓过去。寒山也并非蠢人,早在白羽看向这边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不妙,只是等他想要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险险躲过那只冰狼的一爪子,灰色雾气才刚刚弥漫出来他便被老八两只爪子抓住。   老八有些犹豫,多看了白羽一眼。这些天大家一起饱受唐未济的欺压,怎么说也算是同一战壕的战友,偷偷说唐未济坏话的时候那叫一个相见恨晚,彼此间也有些惺惺相惜,混熟了之后想要下手还真不好下手。   白羽淡漠的眼神盯着老八,老八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了。   他以心湖涟漪与寒山道:“对不住了。”   寒山心知必死,早已放弃了挣扎,闻言只是笑了笑,表示理解。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老八正要用力,突然听见一道声音传来。   “都是我的俘虏,我让你动手了么?”   寒山突然睁开眼睛,老八的动作僵硬了,他的脑海里响起了一首歌。   “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   “呸呸呸!”老八赶紧在自己心里头把歌声驱散,其实却是无比惊骇。   这声音明显是唐未济的,难道他还没死?   “咔嚓。”   相比较之前的那句话语声,这细小的声音好似虫蚁于春日在地底苏醒的刨土声,好似春蚕咬碎了薄壳钻出的声音。无比轻微,落在他们的耳朵里却不吝于一道惊雷。   “咔嚓,咔嚓。”   声音越发密集,就好像冰层发出第一声碎裂响声之后便会引起一连串的声响,直到冰面坍塌。   坍塌的不是冰面,而是唐未济身体表层笼罩着的那些焦炭状物质。   原本他们以为这是唐未济在雷击之下被打成了焦炭,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些焦炭仅仅只是唐未济体内的杂质而已。   唐未济若是锻钢,那么雷罚便是铁锤,重击之下将那些杂质逼了出来。   重新出现的唐未济体表散着一层晶莹剔透的光,好似一整块玉琢成的。皮肤白了许多,面部线条都柔和了许多,比起之前可以说是俊美了不止一个档次。   南北野山宗的许多女子血修看着唐未济的模样都有些心动,当然也许是因为他是光着身子的。   唐未济正陶醉在突破的喜悦之中,突然觉得有些凉飕飕的,低头看了一眼之后,面无表情地走到寒山这边,把老八的手掰开,拎着寒山开始脱衣服。   野山宗的女修们开始激动起来了,难道说……   可惜唐未济是不可能让他们见到第二具身体的,只是不顾寒山的挣扎,把寒山的外衣脱下来之后便把寒山扔到了一边。   天空中的那条白龙似乎显得有些焦躁不安,竟然罕见地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唐未济没有死带给了他许多震撼。   唐未济笑眯眯看着白羽,“现在我们能好好谈一谈了么。”   白龙的身躯在天空中缠绕在一起缓缓摩擦着,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   “你也配!”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唐未济转头看过去,说话的竟然是士赐。   “怎么哪儿都有你啊。”唐未济有些无奈了。   “哼。”士赐冷哼了一声,正要说话,突然听见陆师兄低吼了一声,“闭嘴!”   士赐闭上了嘴。白羽却是看着唐未济开了口,他的话语中藏着些不确定,“你突破了?”   唐未济举起自己的手,白羽发现他的手指上面燃烧着一团幽蓝色半透明的火苗,“都这么多天了,走了这么远的路,再不突破也说不过去啊,你那雷罚倒是大补,再来一下?”   白羽有些无语,天空中的这条白龙重新化作人形在风雪中落了下来,“你到底想与我谈什么?”他问唐未济。   唐未济道:“我要与你谈的事情,这里可不方便说。”   白羽看着唐未济,偏了偏脑袋,示意妖修走开。   冰狼一族的那位天才还带着些许震惊,颇有些震撼的多看了唐未济两眼,带着人走远。陆师兄和一众人族血修自然也不会留在这个地方,正要随着一起离开,突然听见唐未济叫道:“陆师兄,要不你也留下?”   陆师兄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两个的谈话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唐未济朝着笑了笑,“你不留下来的话会后悔的。”   陆师兄闻言洒然一笑,让夜小昙带着北野山宗的弟子离开,留在了原地。   于是这里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便只剩下了老八他们三个,只是无论是唐未济还是白羽都似乎把他们的存在忘了,两妖一人只得待在原地。   “现在可以说了吧。”白羽冷冷说道:“你若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我绝不会轻饶了你。”   他指着陆师兄,看着唐未济,“为何要他留下。”   “别急么。”唐未济找了块石头坐下,轻声道:“我听说你们进雪流秘境实际上是想找两位三仙境的传承对吧。”   陆师兄皱眉看着他,不知道唐未济在这种时候提到这个有什么意义。白羽反倒是饶有兴趣看着唐未济,似乎对他接下来的话颇为期待。   唐未济道:“其中一位以冰雪入固元境的三仙大能亲水,传承落在水中是有很大可能的,于是你们便推断出了玉湖的位置。妖族和人族都不敢百分百确定这里就是传承所在位置,但大概率总归是可以确定的。”   陆师兄眉头皱得更深了,白羽“呵”了一声,似笑非笑。   唐未济接着道:“但是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想要获得传承,必然要顾忌到另外一方。”   “妖族逼人族进来,是想让人族帮忙探路,人族虽说是被逼进来的,但何尝又不想在这里火中取栗捞一些什么好处。要是我所料没错的话,能出现在这里的妖修和血修都是两位所在一方最精锐的天才了吧。”   “只是我有一点没搞清楚,秘境说是固元境便可入内,为何不派那些老一辈突破无望的固元境进入?”   “想要获得传承认可,那些人哪里够资格。”白羽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未济道:“我是这样想的,不如你和我合作吧,我的实力你方才也见识到了,绝对够资格和你合作获得三仙境的传承。”   陆师兄的面色大变,因为他知道唐未济口中的他指的是白羽而不是他陆然。   “你怎么能这样!”他铁青着脸怒斥道:“且不说你人族身份,便说你能进到秘境中来还是托我野山宗的福,如何敢做出这样的事情,不怕出去之后被我宗大能覆掌镇压?”   唐未济没理他,只当他不存在。白羽眯着眼睛看着他,突然问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唐未济看着陆然笑了笑,“那陆师兄留下来不就有意义了,我帮他压制住你,你觉得剩下的那些妖修还能抢得到传承么。”   白羽沉默了,陆然察觉到唐未济用的是“压制”这个字眼,而白羽没有表示反驳,这其中藏着的意思让他心中除了震惊一时间竟然没法多生出其他情绪来。   白羽重新镇定了下来,冷冷问道:“你的要求是什么?”   唐未济笑道:“这不就对了。”   白羽看着唐未济,唐未济不再卖关子:“我答应帮你,你把寒山放了,顺便把原本答应给野山宗的那秘法给我。”   陆然彻底怒了,“唐未济,你想死么!”   唐未济朝着他“嘘”了一声,“你没看白羽和我都在呢,我们两加起来欺负你总还是没什么太大问题的吧。”   陆然更怒了,只是看着白羽终究说不出话来。   按照白羽的看法,别说两个人放一起了,就是唐未济一个人他都不是对手啊。   以化气境的实力就能逼得白羽用出雷罚,更夸张的是那雷罚似乎不仅没有给他造成伤害反而让他破了境,如今已经是固元境的唐未济实力到底有多强谁也说不准。   白羽朝着唐未济摇了摇头,“那秘法牵扯甚广,我不能做主。”   唐未济摊开手,“那我只能帮野山宗把这传承抢过来了,即便我现在杀不了你,想要缠住你也没什么疑问吧。”   白羽冷脸问道:“你这是想与我耍无赖?”   唐未济嬉皮笑脸道:“我想了很久怎么样才能打动你,后来想了半天才发现我自己才是最好的筹码。这三仙境的传承是冰雪传承,你白龙一脉走的就是冰雪道,我相信这里的传承对你们来说一定很重要。”   白羽没有说话,陆然铁青着脸看着唐未济耍无赖,偏偏一点办法都没有。   唐未济道:“那秘法既然已经答应给野山宗了,给他们还是给我不都一样么,不给我的话这传承可就没了,给我的话,这玉湖传承我保证给你们拿到手。”   陆然头有些痛,“少游侯,你如此做法可不符合你的身份。”   唐未济没说话,寒山目瞪口呆看着唐未济斡旋在两人之间,心想山外的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绕都这么多的么?   老八打了个冷颤,又想到了与唐未济初见面的时候,心想这人族老阴了,以后能不惹他绝对不惹他。   “我的确是怕你来捣乱。”白羽道:“不过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并不需要一定答应你的条件吧。”   他看向陆然,“我与他联手将你杀了不就行了。”   唐未济笑眯眯道:“那你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白羽死死盯着唐未济,突然道:“成交。”   陆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却又听见唐未济笑着说道:“陆师兄,咱们来谈一笔交易如何?”   陆然精神一振,咬牙要狠狠驳回这厮,以泄心头之恨。   唐未济道:“我把这秘法给你,你把化妖给我如何。”   陆然一颗心怦然跳动起来。   寒山的眼里,唐未济已经变成了魔鬼。 第195章 必须杀了他   实力强的人很多,寒山见过不少,但实力这么强,天赋如此之高还工于心计的人寒山是真的没怎么见过,唐未济是第一个。   简简单单的两笔交易,对人心的拿捏精准到了极点,牵扯到各自的地位,大大小小的线索抽丝剥茧,方能成就这看似轻松的两处谈话。   唐未济和他们所谈的两件事情实际上根本就不是一个性质的事情。   不管是大雪山妖族和南北野山宗的交易还是眼前玉湖的这三仙传承都是宗门层次上的事情,而唐未济所用的都是“你我”这类的字眼。   这是掐准了陆然和白羽的命脉,三仙传承争抢不到,白羽回到大雪山必然要遭受冷眼,而那秘法交给谁都一样。   对于陆然来说,原本已经失去的秘法还有可能回到宗门,而且是通过他的争取——他完全可以这么说。这样一来陆然的地位必然得到大大的升高,甚至把屁股下面那第一人的位置坐到牢不可破都有可能。   不管对于陆然还是白羽来说,在唐未济提出这个厚颜无耻的要求之后,他们唯一的解决办法便是与唐未济合作。   合作的结果便是三方都有好处,陆然和白羽在各自宗族内地位提高,野山宗和大雪山都会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而唐未济则会全身而退,为瑾公主带去好消息。   唯一破除合作的方法便是杀了唐未济,可就连白羽联手陆然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在这秘境之中还有谁可以做到?   至于到了秘境之外,这协议能不能作数,就要看唐未济能否在成由天还有北野山宗那位三仙境的手底下活下来了。   但这种情况又有个前提,在给陆然和白羽带来如此大的利益的时候,他们会选择放弃利益而告知宗门这件事情么?   一个是皆大欢喜,一个是损人不利己,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该怎么去做。   寒山心里头对唐未济的评价越发高了,同时心有戚戚,心想这就是山外的世界么?也太吓人了。   只是他心里头突然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面色一下子就白了。   果不其然,白羽扭头看向了他们三个。这里除了这三个协议中的人之外也就他们三个是活的了。   “他们怎么办?”   听着白羽冰冷的话语声,老八和另外一头冰狼脸都吓白了。   陆然挑了挑眉毛,显得有些不不耐烦,对于他来说不管是寒山还是另外两头冰狼都不是他所在意的,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老八举着爪子捂住耳朵,粗声叫道:“我什么都没听到。”   唐未济看着他们笑了笑,“先让他们跟着我吧,大家和气生财,何必打打杀杀的呢。”   白羽面色古怪,总觉得面前的唐未济一瞬间变成了善于算酬斤斤计较的奸商,就连那眼睛笑得都极狡黠。   唐未济都这么说了,白羽和陆然自然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此事算是这么说定了,但具体如何发展还要看这传承花落谁家。   三仙境的传承可不是他唐未济的囊中之物,这些交易的前提都得是唐未济能拿到传承。陆然没有阻止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个。   三人算是达成了同盟,夜小昙却悠哉悠哉赶了过来。   陆然心头一紧,别看夜小昙这幅悠然模样,这天塌下来她都是这样子,天生的。她若是没有急事绝对不会过来。   果不其然,夜小昙一开口便让三人神经紧绷,“湖底有动静了。”   ……   世事都如湖面,起了波澜的原因只可能有两种:一种是有风吹过,一种是湖底生出了异动。   北野山宗与南野山宗两位执牛耳者难得聚在了一起,能让青执一脉和红执一脉放下往日的恩恩怨怨站在一起,能让成由天和吴东晓两位三仙境大能没有一见面便冷嘲热讽,这件引起大雪山这片深潭水波荡漾的事情绝对不小。   桌上置着红泥小火炉,火炉上温着上好的竹叶青。   成由天与吴东晓一人分坐一边,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屋子里面分明很暖,雪花却一点也不比屋外少。   北野山宗这位宗主面容奇古,额头向前高高凸出,乍一看像一只大白鹅,又或者是年画里的寿星。   成由天依旧是团团笑着,似乎他不管面前坐着谁脸上永远都是这幅笑容,不知道他杀人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谁也没有说话!   时间便这么一分一秒过去,火炉里的火苗逐渐要熄灭,银丝雪炭上面爬满了一层灰白色的薄壳,薄壳里面有暗红色的光芒呼吸一般一明一暗。   火炉上温的酒自壶口冒出热气,酒香四溢。   吴东晓宽袍大袖,闭目养神,这个时候却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成由天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他轻轻提起酒壶,给吴东晓面前的杯子里添了一杯青莹可人的竹叶青,“按照辈分来说,你我还当是师兄弟,从你我当上宗主已经十年了,这十年里可是没怎么见过面啊。”   吴东晓冷哼了一声,“理念不同,宗分南北,如何见面?见不得。”   成由天无奈道:“当初咱俩一同上山的时候可没想过有今天啊。”   吴东晓终于睁开了眼睛,“当初咱俩一同上山的时候也没想过你我会成为南北宗的宗主。”   “是啊。”成由天的目光中有些缅怀,“谁能想到当初一起上山的两名乞儿有一天会成为南北大雪山真正的主人呢。”   他突然来了兴趣,身子微微向前探了探,“你说,日后人们提到我们的时候会不会把我们两个写在同一页纸上?”   吴东晓有些无奈,凸起的额头上发亮,“三仙境什么时候都有,史书提及最多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哪里来一页纸那么多,你也太高看我们了。”   他顿了顿,“有什么话就说,酒馆的那只带队老乌鸦还等着我去交手呢。”   成由天咳嗽了一声,依旧笑容满面,“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口味还是没变啊。世上千般好,最好竹叶青。”   吴东晓看着他,手指在酒杯上摩挲着。成由天视线落在了他的手指上,轻笑了笑,“少游侯那天与我提及了化妖。”   吴东晓冷冷道:“那又如何,既然乌鸦都出现在了这里,那说明少游侯绝对不是如他自己所说是什么乌鸦,瑾公主让他过来,目的不就是化妖么。化妖事关重大,你我都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只不过没想到来的不是圣皇本尊,只是两个小屁孩,着实让我提不起兴致。”   成由天笑道:“若真是圣皇本人来的话,神机阁只怕都要倾巢出动,我大雪山又怎么能挡得住,吴师兄还是不要给咱们脸上贴金了。”   吴东晓冷笑道:“你还是如之前一样贪生怕死。”   “不贪生怕死的话我怎么能做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成由天回道:“我可不是你,有那么好的一个师父。”   吴东晓闭上了嘴,半晌道:“若是圣皇本人来的话你我还有手段应付,现在就来了两个小屁孩,我倒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了,你说那个唐未济和你提了化妖,怎么说?”   成由天眯着眼睛笑了笑,朝着吴东晓点了点下巴,“再不喝酒凉了。”   吴东晓冷冷看着他。   成由天道:“不急这一时,我慢慢和你说就是。”   吴东晓把酒杯凑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小口,成由天道:“他问我化妖到底是什么。”   吴东晓手里的酒杯逸散出的热气突然凝在了半空中,化作极细小的冰霜悬浮在半空中。只听“咔咔”一阵脆响,杯中的酒水已经结成了冰块,那白瓷薄胎酒杯密密麻麻布满了裂纹。   “你怎么和他说的。”吴东晓听见自己的话语声像是紧绷的琴弦。   成由天摊开手,“我做事你还不放心,我怎么可能告诉他真相,我与他说化妖是类似血脉秘宝一样的东西。”   吴东晓松了口气,但紧跟着就道:“这人留着是个祸害,找机会杀了吧。”   成由天看着他无奈道:“你出手还是我出手?”   吴东晓闭上了嘴,他知道以他们两个的身份谁出手也不合适,哪怕唐未济头顶上那个最大的庇护伞已经倒了,没了侯爷的名头,但方寸山还是处于沉默之中,他们敢和唐未济动手,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就是在挑衅方寸山。   方寸山他们固然是不怕的,但谁也不愿意为自己无端竖立一个强大的敌人。   成由天道:“放心吧,化妖的秘密他们猜不到的。”   吴东晓冷笑道:“纵然百密也有一疏,你如何保证宗派没人告诉他真相。”   成由天道:“真相从来只掌握在你我寥寥几人之手,有资格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如何会把化妖的根本秘密告诉一个外人。”   成由天补充了一句,“何况这个外人身后站着的还是圣皇。”   吴东晓将手里碎而不散的酒杯放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他面无表情,脸上的肌肉冷硬,手指搭在膝盖上轻轻敲动。屋外的雪花落在了屋顶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音。这种类似落羽一般的声音比蚊呐还要小,别说是寻常人了,便是血修也不会听得清楚,然后落在他的耳中却是无比清晰。   成由天还在说话,“况且他现在已经被我找了个由头扔到了雪流秘境里面,那里面没有一个人知道化妖的秘密,等他出来,一切都迟了。”   吴东晓咬着牙,腮帮涨得鼓鼓的,雪花落在屋顶上的声音越发大了,每一片都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清脆,如此地折磨人。   成由天的声音好似从天边传来,吴东晓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那声音之上了。   “老家伙还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实际上唐未济之前在南野山宗的时候我就想杀了他,老家伙阻止了我,非说他身上有当年跟随那人的神兽气息。我查了一下唐未济的来历,他好似可以掌控涅槃之火,若是这样的话便也说得通了。我们是为了执行那位的神意,别说唐未济身上带着的不是那位追随神兽的气息,即便是真带上了,那也是应当站在我们这边,怕什么。”   雪花声越来越响了,扰人心烦,吴东晓的面色涨得通红,有一种冲动将漫天雪花化作春水。他的神情依旧冷静,体内却藏着一座直欲喷发的火山。   “酒馆既然已经来了人,事情就好办了,我骗老家伙说酒馆的那些人是冲着秘境来的,他以为我没察觉到酒馆来人,为了这个还特地落了一片本命叶片封住了秘境的入口。”   吴东晓搭在膝盖手的手指微微颤动着,那些雪花已经不是落在屋顶上了,更像是落在了他的头顶上,落在他脑子里每一根神经上,每一片雪花的落下都狠狠拨动着他的神经,他感觉到自己冷硬外表下的那颗脑袋就要爆炸了。   他感觉到一种不妙,一种危险的气息,越是去想那个唐未济,心里头越是烦躁,似乎将要大祸临头。   成由天的声音还在不断响起,忽远忽近。   “所以你和那只老乌鸦的交战动静得大一些,越大越好,最好能让老家伙都能感觉得到,当然,别真打就是了,我倒是有些好奇酒馆怎么只派了一只三仙境的老乌鸦过来,灰雾本人怎么没来?难道是怕我们给他设下什么圈套,血鸦的命也太值钱了一些。”   吴东晓突然站起身来,从他身体内爆发出一股无比强大的气息,屋顶上的雪花被反震了出去,化作了春水,利箭一般射入云层,如何来的又如何回去。   他面色涨得通红,挥舞着手臂,死死攥住拳头。   “必须杀了他!”   他看着成由天,眼珠子通红,“必须杀了他!”   他说道:“必须杀了唐未济,哪怕你我不能出手,也要让别人去杀了他!”   成由天愣愣地看着吴东晓,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然而他也不需要知道原因,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第一次完全收敛起了笑容,“宗门内闭死关的长老还有谁尚在?找个人去,等在秘境外头,别让老家伙知道了。” 第196章 布满冰块的玉湖   湖底的动静很大,却诡异的没有波及到外界。   无数道金光金龙一样在水底来回乱窜,却好似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每一次都会撞到什么东西而停下。   只用肉眼去看都能看见水底波澜起伏,无数漩涡与暗流随着那些金光出现,只是更诡异的是湖面上依旧平如镜面。   有人突然惊呼道:“落霜了!”   唐未济往那边转过头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便听见了身旁寒山咬着牙的声音,“结冰了。”   唐未济有些奇怪的看着他,心想这里是雪流秘境,处处都是冰山,结冰有什么好稀奇的。   寒山跺了跺脚,唐未济便低头往下看过去。   脚下的冰面上又爬上了一层冰层,这冰层却是蓝宝石一样的颜色,他顺着这颜色往前看,那平静的湖面上原来也结了一层冰。   有胆子大的尝试着走到湖面上,使劲跺了跺脚,朝着身后人叫道:“真的结冰了。”   难怪玉湖湖面平如镜面,原来是结冰了。唐未济有些恍惚,更多的是对眼前诡异景象的担心。   玉湖的传承也要开启了么?   他想到了自己在地底找寻到的宝体烹妖诀,很显然这便是另一桩三仙境的传承了。好在众人的注意力现在都集中在了冰雪道的三仙境身上,还没有人探查这宗传承的踪迹。   不过话又说回来,地底广场上铭刻的那秘法已经被阴沉风消磨干净,现在哪怕是有人捉着他的乾坤图看都找寻不到秘法的踪迹,即便想到也无大碍。   唐未济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眼前的玉湖上来,因为湖面又生异象。   那些金光凝成了各种各样的情景,有人有物,最大的是一片宫殿,宫殿布满了湖底,有蛟龙在殿内栖息,有飞鸿落在殿前翩翩起舞,七彩泉水从宫殿内部喷涌而出,水流绕过殿内殿外。   众人看得出神,这些金光的每一次变化都浑然天成,似乎连每一个人物脸上的弧线都充满了大道至理。   已经不用怀疑了,这里绝对便是那位冰雪道三仙境的传承之地。   只是这里如何进去?   唐未济有些疑惑,湖底的宫殿虽然大,却也只是根据那些金光化作的人形大小来说,对于他们而言这片宫殿更像是一个精巧的玩具。   更何况现在湖面封了冰,这些与雪流秘境中迥异的冰蓝冰层显然不是善茬,唐未济想到了地底的阴沉风,打死也不会去招惹湖面上的冰蓝冰层。   他能够侥幸在阴沉风中活下来是因为火凤真羽给了他大团的涅槃之火护身,在这种地方他不能保证还有第二次。   冒险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年轻人去做吧,他年纪已经大了,还是珍惜一下自己的小命。   唐未济看了一眼白羽和陆然,如果说在场众人中对这里的传承了解最多的话应当就是他们两个了吧,只可惜他没有从他们两人身上看见任何情绪波动。   老八和那头冰狼都跟在了唐未济的身后,这是无可奈何的举动,毕竟离了唐未济,他们两个不确定白羽或者陆然会不会下手杀了他们。   同是固元境,他们之间的差距并不足以拯救他们的性命。   那头冰狼后来告知了唐未济他的名字,颇为古怪,叫夜流。他们两个的实力在冰狼一族的固元境中属于中上等,却不是最上等,之所以让他们追杀寒山还是因为他们两个的能力恰好克制寒山。   真要从实力上来讲的话,寒山是和陆然一个层次的,若不是因为被囚禁太长时间,他们绝不是对手。   夜流小心问道:“莫不是让我们直接投身湖中才能进入宫殿?”   老八挠了挠脑袋,觉得有些道理。   寒山道:“绝无可能。”   老八又跟着摇了摇头,唐未济倒是觉得这头冰狼有些可爱了。   他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绝无可能。”   寒山道:“这种传承若是真要开启,便不会以冰层封面,这明显是不让人进去的意思,三仙境的手段哪里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别看这冰层薄,只怕即便是你出手都不一定能打破。”   这个你说的是唐未济,唐未济奇道:“我又不着急要这传承,我没事打破冰层做什么,吃力不讨好。”   老八使劲点头,“那怎么办?”   “只能等了。”寒山给出了唐未济心里头想的那个答案。   除了等似乎便没有别的办法了,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们想的一样。   很快便有人尝试着想要轰碎冰层,有人族血修也有妖修,但不管是陆然还是白羽都没有阻止这一切。   不管是术法还是大力锤击,甚至连血脉化形都用上了,冰层依旧是冰层,纹丝不动。期间陆陆续续也来了南野山宗的人,唐未济所熟悉的圣女也出现在了这里,就是不知道追杀她的那两个北野山宗弟子现在怎么样了。   圣女神色漠然地看着眼前场景,似乎并不知道还有人在追杀她。   没过多久,用尽了手段都无法打破的冰层再次起了变化。有洁白如玉的雕像从湖底的那座宫殿升起。让人诧异的是这雕像有真人大小,也就是说,对于那座宫殿,这座雕像显得实在是太大了。   雕像上是一位脚踩青蛇的仙人,手中捧着一把伞。   冰面随着这座雕像的出现开始破碎,紧跟着每一块破碎的冰面中开始出现画面,那些画面像是一个小小的世界,每一个世界中都有一样生物,或者是人,或者是妖。   玉湖上面布满了冰块,就像是一个个小小的世界等着他们进去。   寒山感受着这些冰块里面气息,有些惊异道:“这是活的?”   这是活的?若真如寒山所说的话这也太惊人了,难不成这些冰块里面封存着的竟然是真实的生命?   “自然不会是活的。”唐未济给出了答案,“我之前见过一种镜花水月的秘法,可以将人的一举一动投射到旁人眼中。这些冰块应当也是差不多,只不过有些差异。”   寒山若有所思,“这些冰块里面的气息都是真实存在的,那位三仙境前辈封存的是气息而并非生命。”   “是的。”唐未济点了点头,“这里应当就是传承之地了,没准传承就在宫殿之中。”   “那如何进入宫殿呢?”老八憨憨地问道。   “这答案不是明摆着了么。”唐未济指着前方,“那些冰块,便是你走向雕像的途径,而雕像,就是进入宫殿的最后一关。”   他所指的那个方向,血修与妖修都已经倾巢出动往湖面走过去。   “就这么简单?”老八惊讶道。   “简单?”唐未济有些好笑,“这些冰块里面封存的虽然只是一道气息,但真实实力和气息本人相差不多,没走一步,你便需要面对一个敌人,他们的实力要么比你高,要么和你差不多,更别说那里还有一座雕像,你觉得这简单?”   老八果断摇了摇头,“不简单。”   唐未济很满意,心想松云道人是不在这里的,不然的话和老八必然有话可聊。   唐未济道:“我不想杀你们,所以才把你们救了下来,这些天相处下来我也没觉得你们有多坏。”   唐未济看着寒山,“原本我还对你有些心思来着。”   寒山闻言顿时警惕起来,如临大敌,“我不好男风。”   “那是之前,现在就算了。”唐未济摇头大笑:“你们也各自去吧,大家在宫殿里见,能不能获得这场机缘就看你们自己了,若真有本事我也不拦着。”   老八和夜流对视了一眼,两头冰狼没啥心眼,耿直地选了个方向,向着冰块走去。   寒山犹自多问了一句,“真没什么心思了?”   唐未济斜眼看着他,“你想我有什么心思。”   寒山咳嗽了一声,留下一句“宫殿内见”,匆匆往前赶过去。   对于大雪山里的血修和妖修来说,哪怕自己的道并非是冰雪道,这里的传承也足以让他们疯狂。   这是对力量本质的一种追求,何种大道并无区别。   唐未济朝圣女那边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没有靠近,随意选了个方向走向一块冰块。   他在右脚踏上冰块的一瞬间人已经消失不见。   玉湖边上无数人都消失不见,那些冰块中的画面开始变化,变得浑浊起来,似乎是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让人看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直到最后,这里再没有一个人。   有个鬼脸从无人的冰山深处缓缓显形,他看着唐未济消失的方向,停了半晌之后跟了上去。   出现在唐未济面前的是一头化气境妖修,除了没有自己的情绪之外,这头妖修与他曾经见过我的化气境并无不同。   唐未济有心想要试试看这些被封存在冰块中的气息到底有多强,面对这头妖物的攻击不闪不避,来来回回几十个回合之后也就大致摸清了套路。   不知道是不是那位三仙境的大能刻意而为之,眼前的这道气息分明是化气境妖物,对大道的掌控却比寻常妖族强得多。按理说血修才更擅长这一点才对。   “是考验对冰雪道的掌控么。”唐未济喃喃自语,从冰块中走了出去,进入下一个冰块。 第197章 尴尬的位置   一开始的敌人普遍偏弱,越往后实力越高。在跨过一个节点之后,那些气息的实力止步在了固元境,只是对大道的感悟越发深了,手段更强。   唐未济能看出来这些都是那位三仙境对大道的理解,到了三仙境之后,除了自己主修的大道,也就是踏入固元境的时候领悟的道,对其他的道粗浅触碰那些皮毛还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这些考验对于之前的唐未济来说还有些困难,比如他方才遇到的那个人族血修擅长影修之道,这是刺客最渴望的大道,擅长隐匿刺杀,神出鬼没,只要有影子的地方哪里都可以是他们的杀招。   若是之前的唐未济只怕要应付得颇为狼狈,但在修行了宝体烹妖诀之后这位固元境的刺客连给他造成伤害都做不到,他又如何失败。   时间一天天过去,距离秘境关闭的时间越来越近,玉湖边上失败的人也越来越多,有血修也有妖修,大多都是化气境的,固元境的倒也有几个,不过都是运气不好碰到了克制自己的道。   有人选择离去,扩充乾坤图寻找更多的机缘,还有一小部分等在外面,失去了再次挑战的资格之后却没有太多沮丧。   这些冰块本来就是一桩桩的机缘,里面的战斗堪称生死决斗,战斗异常激烈却又不会伤及到他们的性命,简直就是再合适不过的实战训练了。   而且那些气息所化作的人所用的大道对他们都有触及,若是运气好遇到了和自己感悟颇深的同一种道的话,没准因此踏入固元境都说不定。   离去的那些人是冲着贡献点,留下来的这些人显然是为了在传承出现之后有可能会出现的争夺,妖修和血修之间的火药味在这几天越发浓重。   顺着湖边往远处去看,那些散着浓重雾气的冰块象征着每一个仍旧留在了那边的挑战者。这些日子根据那些不断闪逝的身影众人大致也知道谁在什么地方。   离那座雕像最近的有三人,一个是白羽,一个是陆然和夜小昙。再往后第二梯队的人便多了一些,基本上两方固元境都在内。   人族这边有人嗤笑道:“早听说妖族只是一群擅长蛮力的家伙,现在一见果然如此。”   “此言何解?”有人给他捧哏。   “你且看看,这些个妖族总说碾压我们人族血修,可这第一梯队里面妖族的不也就一个白龙一脉的那小子,反观我们这边,光是北野山宗的就有两位。”   “放屁。”妖族那边没有一个固元境,这气势却是着实不低,“人族空有境界不顶事,你们说的那两个人加起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白羽。”   “你才放屁呢,不服气出来练练?”   “练练就练练。”妖族的化气境还能怕人族的化气境?   “来,我来和你们练。”人族这边有人说话了,一看说话那人,妖族这边便开始偃旗息鼓。   没办法,谁让说话那人是士赐呢,不巧,人族血修这边运气不好被淘汰的恰好就是他。士赐正憋着一肚子气呢,还能放过这出气的机会。   妖修再厉害也不是唐未济,能以化气境打固元境啊,但没人应战并不代表没人说话。应战赢不了,并不代表他们就怕了。   有妖冷笑道:“几十个固元境都进去了,就这么一个被淘汰了,还当自己多厉害,只能在我们这些人里面作威作福了,等到我日后踏入固元境倒要来会会他的本事有没有脸皮厉害。”   士赐听得肺都要气炸了,想他在北野山宗也是出了名的天才,不知道多少师妹师姐对他倾慕已久,恨不能红袖添香,温玉暖床,师父更是对他看重得不行。南北野山宗加起来他都是排的上号的大人物,谁能想到进入雪流秘境之后处处不顺。   先是被那个唐未济以化气境杀了他三个交好的固元境,这事儿回野山宗必然要给一个说法,倒霉的只能是他士赐,他留在这里何尝不是为了将功赎罪,卖一把力气,到时候长辈面前还希望陆师兄帮忙说说话。   这也就算了,怎么着现在连个妖族化气境都敢和自己抬杠了?自己这是和化气境杠上了?   他冷笑了一声,正要发作,便听见那妖族道:“再说他们那个什么少游侯,之前还能和咱们白羽打得不相上下呢,现在就萎了?都说人族对道的理解深刻,我看也就这样,天生蛮力大,到底谁才是有头无脑的废物哦。”   士赐一听,那就好似三伏天吃了冰镇西瓜一样,一颗心都舒服起来,再看那说话妖族的时候,什么气都没了,这叫一个舒畅啊。   “看什么?”那妖冷嘲热讽。   “没事,没事。”士赐笑眯眯的,笑得他心里发毛,“你继续说。”   “神经病吧。”此妖心头嘀咕了一声,愣是没敢再说话。   士赐咂吧了两下嘴,没得话说了,一旁有人冷笑道:“唐未济算个什么东西,他能代表我们人族血修?”   “就是。”有人接话,“他一个外来的人怎么能代表我们大雪山妖族。”   士赐扭头看过去,发现说话的是两个北野山宗的化气境弟子,见到他看过来,两人朝着士赐笑了笑,士赐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笑开了花,心想着等回北野山宗定然要好好奖赏一下这两个机灵小子。   妖族那边说话的那头妖显然没料到这一幕,在他们看来,唐未济能够和白羽打成平手,自然是人族这边很重要的一个人,怎么着现在看来一点地位都没有?   士赐笑道:“你也不打听打听那个唐未济是个什么货色,卖友求荣,笑里藏刀,也配和我们站在一起?”   他一拍脑门,“哦,我都忘了,我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和你们妖族的人在一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看他这种人还是拿来代表你们妖族比较好吧。”   “你!”那头化气境妖物是冰熊一族的,脾气本就暴躁不善言辞,这会儿忍不住就要出来,却被另一头妖物拦住。   “够了。”他低声快速说道:“你想出去挨揍么。”   冰熊一族的妖物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怒气,他又扭头道:“言辞本就是小道,阁下身为固元境却如此牙尖嘴利,似乎有些有损形象吧。”   士赐冷哼了一声,那妖又道:“你我在这里争又有什么意思,还是看结果吧。”   士赐扭头看过去,恰好看见白羽从最后一片冰层中走了出来,站在了雕像的前方,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妖族那边欢欣鼓舞,显然对于妖族来说已经抢先了一步。   雕像中射出了一道光,将白羽拉了进去。   没过多久,夜小昙和陆然也从冰块中出来,等到唐未济出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多少人了。   他走入雕像之中,眼前却突然一变,变得白茫茫一片。   很快最后几个人也从冰块中出来,至此冰面上再没有一个人,只余下了无数淡蓝色的冰块。   在士赐等人眼中,雕像却起了变化。   那座洁白如玉的雕像突然间由底座变成了黑色,那些黑色缓慢往上爬,有高有低。   众人定眼看去,才发现那些雕像上的黑色是一条条黑色的细线,而每一条细线认真去看的时候脑子里又会浮现出来一个形象。   爬得最高的那条自然是白羽,除了他之外,包括夜小昙和陆然在内的所有人都被甩开了一大截。   “你们还呆在这里做什么。”有妖族笑道:“这里的传承我妖族势在必得,只要落在白羽手中,还有谁能抢走?”   士赐铁青着脸不说话,有人忍不住讥讽道:“也不算算距离秘境关闭还有几天了,就怕白羽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时间不够了。”   “那也好过你们这些自诩天才的人族血修,看看那个叫陆然的,还号称北野山宗三百年一出的天才,我看也不过如此,都比不上白羽一根手指头。”   有人忍不住想要讥讽,只是事实摆在眼前,如何能绕开事实去诡辩。   沉默,只能是沉默。   妖族那边不断出言讽刺,人族这里只是越发积着怒火,却没来由开始怨恨起雕像内的血修来——要是你们能争点气的话我们何必如此难受。   有人忍不住道:“结果还没出来呢,你怎么就知道没人能赶得上白羽。”   妖族道:“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实了,从一开始便被不断拉大差距,别说超越了,就连赶都赶不上,按照这样的速度,最多一天我们便能进入宫殿之中,到时候传承还不是囊中之物。”   有人怒道:“我人族人才济济,后来者居上。”   “谁?”妖修问道:“是你们寄予厚望的大师兄,还是夜小昙,还是你们南野山宗的那位圣女?”   “醒醒吧。”他们讥笑道:“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在我白羽圣子面前都是渣渣,认清你们的身份地位好不好。”   “谁说没有了。”有人怒斥道:“你们别忘了还有个唐未济。”   “他?”一头冰狼笑道:“你们方才不是还不承认他是你们人族血修?”   冰狼紧跟着扔出一句轻飘飘的话,把所有人都憋出了内伤。   “再说了,他配么。” 第198章 合道因果   他配么?   士赐嘴角勾着冷笑,心想他的确是不配。   只是其他人可不这么想,如今陆然和夜小昙都落后了许多,所有人便想起来正面和白羽打了个不相上下的唐未济,也许……也许有那么一丝可能?   憋屈的情绪驱使下,一丝希望从这些人的心头升起,只是看着唐未济的成绩着实有些恼怒。   四五十人当中,代表了他的黑线在最下方。   他在做什么呢?这雕像中的黑线又到底代表了什么?   ……   准确来说,雕像里面是一场测试,被无数人轻视又被无数人给予厚望的唐未济正在做卷子。   没错,这位三仙境给他的考验就是做卷子。   唐未济都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要和大唐科举子一样坐在考场里做卷子,好在这里的卷子考的不是那些经史子集,不然他现在就可以宣布退出了。   这位三仙境别出心裁,考的是能进入雕像的这些人对于道的掌控。   能进入这里的都是固元境,并非瞧不起化气境,只是谁也不是唐未济,后面那些固元境的对手普通化气境如何应付得来。   唐未济排名最末的原因很简单,他晋入固元境是被白羽的那道雷罚灌注的力量硬生生堆出来的。   如果说寻常人晋入固元境的过程是先充盈己身天地灵气,而后感悟天地大道,有朝一日醍醐灌顶跨过那道山峦。   那么唐未济则是先感悟了天地大道,灵气却不够,雷罚固然帮他跨过了那道关隘,可唐未济固元境的道还没有显化出来。   也就是说唐未济有了晋入固元境的资格,只是还没有挑选好自己的道。   这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关乎到他一生的成就高低。是和师兄一样选择剑道,还是以自己在水晶阁感悟的那两种道作为基础?   他在水晶阁里感悟的两种道都是追溯极深的大道,一则生死,一则因果。至于后来的那十六道莲倒是得益于九长老神魂内藏着的秘密,不算是他自己领悟。   不管是剑道,还是生死之道,因果之道,唐未济都有些犹豫。在剑道的感悟上他并没有买剑那样的天赋,自然算不上清晰,实际上若不是因为黄龙人亲自教他上清剑法,不是因为他自己近距离接触过上清剑,得到过上清剑的认可,他觉得自己甚至都没法领悟上清剑意。   再说另外两种来自水晶阁的大道,不知道为何,唐未济总觉得其中藏着某种秘密,好似一座深渊,让他不敢探头去看个究竟,甚至连靠近都不敢。   似乎不管是藏在他体内的九长老神魂还是水晶阁,只要和九长老牵扯上关系,总是布上一层厚厚的迷雾,藏着无数的秘密。九长老虽然已经死了,唐未济依旧不愿意去靠近,也许这就是人类趋吉避凶的本能在驱使。   所以对于他来说,他又是史上最奇葩的固元境,空有固元境的实力,也的的确确突破了,却还没有真正意义上选择属于自己的道。   到底还是突破时间太短了,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给唐未济巩固修为。所以在这场三仙境所给的测试当中,唐未济自然而然会落后在其他人身后。   只是这样的差距正在被他飞速拉近,三仙境所给的这场测试既是测试,对于唐未济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教诲。   从来没有人系统教会过唐未济如何在修行道路上越走越远,而这位三仙境所留下的这些题目就像是大纲一样,帮唐未济把他所需要知道的东西由浅入深一步步说了个透彻。   唯一的难点可能就是没有给出准确的答案,但对于“道”来说又哪里有什么准确的答案。你说雨便是雨,我说雨既是云,他说雨不过是水,各有各的道,笃信自己的反而更好。   在这片白茫茫雾气的另一端,白羽笔走龙蛇;陆然捏着自己的眉心不断揉动着,眉心都被他捏出了一道枣红色的印记;夜小昙一只手捏着一只鸡爪,另一只手飞快在纸上涂着什么,她额前的那片青玉上下跳动,细看原来是青玉上坐着的猿猴在荡秋千……   所有人都在苦思冥想,所有人答题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这些题目所涉及到对道的理解越发深刻,他们所需要思索的时间越来越多。   同样,他们距离这尊雕像的头顶也越来越近。   彻底解开三仙境给的题目,获得进入宫殿的资格。一步快步步快,对他们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时间,只要先进入水底的宫殿,就有机会在其他人还没出现的时候获得传承。   只是三仙境的考验何其艰难,哪怕走的并非冰雪之道,大道殊途同归,最终也免不了走到一条路子上去。   而在这所有人中,唐未济是最不起眼、最不被人看好,同样也是表现最为突出的一个。   所有人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却唯有他的速度越来越快。   “这怎么可能!”并不是没有人发现唐未济的异象,实际上外面的许多人包括士赐在内都看见了这一点。他们纷纷惊呼,表情极不自然。   在这个时候他们想到了那个传闻,传说唐未济在水晶阁里看出了十八株道莲。传说以道入修的李书生未曾比试便甘拜下风?   这些传说难道是真的?   士赐的面色异常难看,对于他来说,这简直就是难以容忍的事情。还有什么比自己的仇人在自己眼前大出风头更让人难受的事情呢。   “他怎么会这么快!”妖族那边也有人发现了这里的异常,看着那不断超越别人飞速上升的黑线惊呼不断。   “没事的没事的,也许他只是有所突破罢了,只要达到更高的层次就会慢下来的。”   有妖族安慰着自己,然后唐未济便反手给了他们一个大耳刮子。   那条黑线的速度不仅没有放缓,反而越来越快。   “没事的,还有白羽占着头魁呢,这个唐未济再厉害,有这大的差距他也没辙的。”   他们继续安慰着自己,之前说唐未济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妖族心里和吃了屎一样难受。唐未济又毫不留情给了他们另一个大耳刮子。   那条黑线只用了仅仅半个时辰便达到了和白羽一样的高度,紧跟着没过多久便实现了反超。   唐未济用了最短的时间,以最快的速度从最后一名变成了距离雕像头顶最近的一名。   妖族一百来名化气境雅雀无声,人族血修面面相觑,彼此对视一眼,眼中说不清是兴奋还是苦涩。   有这样的妖孽在,他们这些人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与必要呢。   唐未济越写越是顺手,这些问题就像是一扇扇横在他面前的门,每推开一扇门,他对自己道的理解就会更加深刻,每推开一扇门,他距离门后的东西便会又近了一步。   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发轻盈,思路更加清晰,他感受到自己似乎飞翔在了云端,这再也不是踏空秘法的功劳,而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天地间的道,感受到了那些道的实质存在,然后自己便变成了天地的一部分。   他开心得几乎要飞起来,脑子里无数个灵感火花一样迸裂,它们在脑海里碰撞在一起,每一下的碰撞都是一个世界的美妙诞生。   当唐未济停笔的时候,他已经选定了自己的道。现在,只要他真正合道,那么他也就站在了雕像的最顶端。   而除了他之外,距离他最近的白羽还在雕像的脖子处,看样子已经没有人再能够阻止唐未济第一个进入宫殿中了。这也就意味着他和陆然和白羽做成的交易即将完成。   雕像中的所有人都心有所感,他们一同看向了这片白雾的更深处。   在那里有一道气息距离雕像的头顶近在咫尺,这是雕像让他们刻意感受到。   白羽面色古怪,长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笔放下。他心想唐未济到底还是有些本事的,不是他自负,在场众人中除了唐未济,他没觉得其他人能给自己带来威胁。   陆然死死抿住嘴唇,颇为不甘。然而他下一秒钟又想到了自己与唐未济的交易,紧皱着的眉头有舒展了开来。对于北野山宗来说这交易自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是对于他陆然本人来说,这消息可是足以让他乐上天的消息。   何乐而不为呢。   圣女感受着那道气息,心中有些讶异,心想你不是才化气境么,什么时候变成了固元境?   夜小昙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鸡爪,斗志昂扬。她想等到从雕像出去一定要找你好好打一架,这里可再不是乐游园了,进境如此迅猛,难道这才是真正的万中无一的天才么?   唐未济闭上了眼睛,天地间便似乎出现了无数线条,这些线条五颜六色,如同水草一样荡漾在他的周围。这个世界正是由这些线条所构成。   唐未济触碰其中的一条,锐利得割手,另外一条则是透着一股子寒气,这一条好似一泓秋水,那边却是白骨森森的骨链……这些都是水晶阁中他所接触到的道,哪怕是按图索骥,他终究还是接触到了那些“骥”。   这些线条里面有两根最为显眼,相比较其它线条而言,它们显得太过粗壮,太过长,也太过多了。   一种线条乍看上去是白色的,透着圣洁的光芒,似乎藏着无限的生机。然而转瞬间它又变成了黑色,或者说从另一个方向看过去,它又成了黑色,是死寂、灭亡、痛苦、无尽的代名词。   这是生死之道。   另外一种则是如同蛛网一样嵌入了半空之中。相比较其他线条它们毫无规律,往往从这里出现又从那边冒出,然而这毫无规律正是它们的规律。   因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必然有更细小的线条将它们牵扯到一起,这是因果之道。   唐未济放弃了以剑入道,终究还是选择要在这两种大道之间选择一种。   不管是生死之道还是因果之道都要比寻常固元境的大道来得高级得多,这更像是构成这个世界最本源的力量,甚至许多自然之道都在这两者的囊括之中。无论选择哪一种对唐未济来说都是一件算不上差的事情,问题就在于他该怎么去选。   水晶阁中,唐未济搜集好了建造屋子的材料。白龙的那一下雷罚让唐未济感受到了未来屋子的模样,并且帮他夯实了地基。而现在,就在这雕像之中,三仙境关于道的这些大大小小的问题帮唐未济指引了方向道路,他要开始搭建屋子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唐未济,所有人都知道他会成功,并且成功得轻而易举,因为他早已经是固元境,现在不过是在选择自己的道而已。   唐未济没有犹豫,选择了因果之道。   也许是冥冥中他感受到的因果之道透过的气息,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很不起眼,但对他来说,这便是因果。   圣歌在高颂,阳光在轻撒,迷雾在这片阳光下逐渐消散。雕像放出圣洁的光芒,玉湖中的冰块纷纷化作水,那些冰块中的气息重新凝成一片片的金光,金光钻入水底,融入了宫殿之中。   唐未济合道,整个大雪山的年轻一代天才人物汇聚在这里看着这世上最是卓绝的突破。   在人群之中,在雕像内的四五十个固元境之内,有人抬起了头,叹了口气。   还是不行么?   就算是这样自己还是比不过你么?   从龙州府到天都,老家伙宁愿选择你作为酒馆继承人也不愿意选择自己,原来是早就看出了你的天赋?   只是当初你不过是个驭气境的小家伙,老家伙的眼光有那么毒么?还是说这背后藏着什么样的阴谋?   他低下头,叹气声越发重了。   只可惜你遇上了我,哪怕再怎么天才又能怎样。这里是宁宇前辈的坐化之地,这里的宫殿是宁宇前辈的大道显化,这里是乌鸦酒馆的传承之所,这里的钥匙掌控在我的手里,你即便再天才又能怎样?   他摊开手,手心中放着一颗白色的玉珠,他捏碎了冒着寒气的玉珠。   终究还是赢了,只是如此胜负,赢得真是不舒服啊。   唐未济合道成功了,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他茫然看向四周,那些消散的雾气重新出现,也就是在这时候,雕像轰然炸裂,所有人沉入了水中!   所有人面色骤变。   捏碎玉珠的那位面色骤变。 第199章 更改后的交易   雕像的炸裂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包括捏碎玉珠的鬼面。   在他的设想之中,玉珠的作用应当仅仅只是阻止唐未济进入下面的宫殿,如何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紧跟着在眼前迷雾散去之后便愣住了。   无数人都愣住了——眼前是一片金色琉璃组成的世界,他们已经来到了水底的这片宫殿中。只不过有所区别的是这些宫殿已经变成了真实比例大小。   鬼脸面具后面的那张脸豁然变了。   导致雪流秘境出现的两位三仙境当中有一位是酒馆血鸦,这是很少有人知道的事情。鬼脸能进入到这里是大雪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缘故,毕竟灰雾那一支的乌鸦和大雪山的化妖有着极其密切的合作关系。   酒馆完全有能力让更多的人进来,之所以只让鬼脸一人进来便是因为那玉珠的原因。   在那位酒馆前辈遗留下的手札中曾经提到过这枚玉珠是打开他传承的关键,大致意思便是拥有了这枚玉珠,然后再来到传承之地,也就是雪流秘境当中,会有很大几率获得他的传承。   鬼面原以为会是自己单独一人进入下方的宫殿寻宝,谁能想到竟然是所有人都进来。   果然是关键,只是这关键与他想象中实在不一样啊。原本是想着不让唐未济进去,现在却变成了所有人都在这里。   鬼面在片刻的茫然之后迅速冷静了下来,他开始梳理自己来到雪流秘境的目的。   没错,他自然也是冲着冰雪道的传承来的,有机会的话不妨将另外一位三仙境的传承一并带走,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况且他还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比传承重要得多。   当你发现自己的身旁有竞争对手的时候,怎么样才能干掉他?   不过就两种办法,第一种,提升自己,第二种,拉低对方。   鬼面已经发现自己的天赋比不上唐未济了,而灰雾明显更加看好唐未济,甚至不止一次流露出让唐未济回到酒馆继承他血鸦之位的意思。那么便只剩下第二种方法了。   拉低对方。对于鬼面来说,拉低对方便是杀了唐未济,一了百了。   没错,对于他来说,杀了唐未济这件事情比他获得传承重要得多。传承是带回给酒馆的,不是给他个人的,而唐未济却是关系到了他自身最大的利益,其中涉及到了三仙境的那个世界。   鬼面握紧了拳头,闭上了眼睛。   凡是敢挡在自己行往三仙境道路上的人都是敌人,至亲亦可杀!   只是现在放在他面前的有一个问题:现在已经不是在天都的时候了,唐未济不再是当初的驭气境,他单打独斗也没信心拿下唐未济,这当如何是好?   ……   “看,这里有片残金,莫不是当初那位三仙境前辈的秘宝碎片遗留?”   “不是,不过品秩绝对不差,快收起来,日后必然用得上。”   “那边有萃精草,哥几个给我上啊,从妖修手里面把它们夺过来。”   “烦死了。”夜小昙嘀咕了一声,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   这些个固元境就像是没有见过世面一样,什么东西都当成个宝贝大呼小叫,入目所见所有人和妖都在翻箱倒柜,似乎陷入了疯狂。   他们的目的是那位三仙境的传承,但若是在找寻传承的途中获得了什么好处自然也可以收入囊中。   “你觉得不重要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可不一样。”陆然在她身旁说道:“这里毕竟是三仙境遗留,诸多玄奥。”   夜小昙道:“听说雪流秘境是那位三仙境小世界的残留,那么这里的宫殿又有何解?”   “不知道。”陆然说:“你管这些东西做什么,还不快快找寻传承?”   “传承若是这么容易被找到的话也太看不起三仙境了,你当这些传承是放在桌上的书本任由你翻找?急什么。”夜小昙一点也不急。   陆然点头赞同,“你说的一点没错,所以,走吧,我们去这边。”   他指向宫殿最深处,“之前在岸上的时候我查看过整座宫殿,唯有那边是看不清的,若是真有传承的话应当也是在这里。”   夜小昙不置可否。   有一道声音却在这个时候响起,缥缈不定,环绕四周,“那个地方没有你们要的传承。”   陆然面色不变,衣袖内的手指扣住。   夜小昙微微皱了眉头,眉心处的青色小猿看向了一个方向,她一拳砸过去,击打出一道粗壮的白色气流,“无端鼠辈,也敢藏头露尾!”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气流末端扭曲了一下出现,鬼面“桀桀”笑道:“北野山宗的踏雪小姑娘果然实力不凡。”   夜小昙没有选择继续出手,“你是谁?”   鬼面反问她,“重要么?”   陆然笑道:“你觉得呢。”   “不重要。”鬼面摇了摇头,“至少比起我现在找你们的事情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陆然扭头就走,“我们没有时间和你浪费。”   鬼面似乎没有阻拦的意思,“你们不就是想获得这里的传承么,我明确告诉你们,你们想去的地方的确藏着一件宝物,但绝对没有传承。”   陆然缓缓转过身,“你究竟是谁。”   不等鬼面说话,他继续道:“你若是不告知我们你的真实身份,我们如何判定你说话的真实性。”   鬼面摇头道:“下面我说的话你们爱信不信,这位三仙境与我有些渊源,这座宫殿并非完全无害的,看着吧,很快就会有人触动某些阵法,你们所要的传承也并不在那个地方。”   远处响起一连串的惊呼,似乎印证了鬼面的说法。   陆然面色有些变了。   鬼面继续道:“传承并非只可以给一个人,你们若是愿意与我合作的话,传承到手大家一人一份岂不美哉。”   陆然问道:“你既然与这位三仙境有所渊源,也知道传承所在位置,为何不自己去找寻,反而要来找我们。”   他冷笑道:“哪有把到嘴的好处拱手让给别人的道理。”   鬼面似乎是笑了笑,从面具后面响起一连串的声音,“这自然是有原因的,一方面的确是因为你们要知道在这处宫殿里麻烦最大的不是哪些阵法,想要获得传承靠我一个人不行,另一方面么。”   他这次真的笑了笑,“我需要你们帮我杀一个人。”   “谁?”   “唐未济。”   陆然沉默了。   “我知道你和他的交易。”鬼面突然笑了,“你在顾忌什么。”   “什么交易?”夜小昙皱着眉头看着陆然。   陆然朝着她苦笑了一声,“这事儿回头再说。”他看向鬼面,丝毫不掩饰心中杀意,“你是怎么知道的。”   鬼面高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敌意,“下次你们谈话的时候还请布置好结界,什么东西都没有,我哪怕不想听也得听啊。”   陆然这才知道唐未济与他们谈话的那会儿这人竟然就在周围。他不由对此人心生忌惮,不管是唐未济还是白羽,亦或者是他陆然都是最顶尖的天才,三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此人的踪迹,这人实力非同小可。   鬼面又道:“我知道你在忌惮什么,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东西,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不想唐未济死就行了。”   陆然突然展颜笑道:“我若是说我不想他死呢。”   鬼面点了点头,“人之常情,他活着能给你带来更大的利益,那么何必要冒着风险去让他死呢。”   陆然拧着眉头看着他,实在搞不清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鬼面又道:“不过我想你忘记了现在不是只有你们三个人知道这交易,你说我若是喝醉了酒,不经意间说出去什么话传到你们北野山宗,阁下的这颗脑袋值不值我一顿酒钱?”   陆然眉宇间的杀意越发浓郁,夜小昙自然是选择站在他这边,两人一前一后已经将鬼面的去路都堵死了。   “我想你忘了,四个人同样可以保守秘密,只要你死了就行。”   鬼面笑着拍了拍手,“只怕你今天杀不了我。”   陆然惊笑道:“我看你也太高估自己了,我承认你的潜藏能力的确出众,但现在可不是与你拼谁更能藏头缩尾。”   鬼面指着陆然的背后笑道:“因为他。”   陆然没有扭头,他的感知告诉他身后空无一人,他觉得这是鬼面的疑兵之计,然而夜小昙脸上古怪的神色却告诉了他他的想法是错误的。却正因为是错误的,陆然更不敢扭头了。   “我倒是觉得可以考虑考虑。”他听见了自己身后的声音,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陆然扭过头,“他是怎么说服你的?”   白羽站在那边,双手袖在身后,“对于我来说,谁能帮我找到这位三仙境的传承,谁便是我的朋友。从这方面来说,鬼面比唐未济有价值得多。”   “那么之前的那场交易呢?”   “我既然已经站在了这里,交易自然作罢。”白羽道:“我不喜欢别人威胁我,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在外面杀不了唐未济,在这里地方就这么大,我不信他还能跑到哪里去。”   鬼面在一旁笑。   陆然道:“你们这是来逼我做决定?”   白羽双手依然袖在身后,“答应这个条件对你来说又不吃亏,这里危险重重,没有鬼面的带领,我相信剩下的时间你绝不会获得传承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唐未济也不可能。”   鬼面打趣道:“除非他和我一样,对这里了如指掌。”   陆然屈服了,“我对你们的选择没有意见,只是这里这么大,我们去哪里找他。”   鬼面笑道:“不急。”他看向夜小昙,“夜姑娘怎么说?”   夜小昙挑了挑眉毛,“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交易是什么,不过我对和唐未济动手很有兴趣。”   鬼面道:“那就这么定了。”   他胜券在握,找人对于他来说不是难事,只要能找到唐未济,看看这里的豪华阵容,一个打不过两个还打不过么?两个打不过这里可是有足足四个,何况以他对这里的了解,他不信唐未济这次还能跑掉。   ……   湖底的这片宫殿并非祥和的世外桃源,并不是处处都有机缘等着你去捡。   这一点很快便被人发现了,之前曾经出现在湖底的那些金光又一次窜了出来,它们化作了披着金甲的傀儡守护着一些地方,只要有人敢冲撞格杀勿论。   妖修和血修很快与它们起了冲突,这些傀儡实力极高,并且悍不畏死,极其难缠。   很快他们便发现了一个规律,有越多傀儡守护的地方,里面的宝物价值越高,这些金甲傀儡倒好似变成了指路明灯,于是不少血修与妖修联合起来开始探索那一处处地方。   生物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只要有欲望,面前不管横着什么样的东西,他们都会去克服。   唐未济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在那些金甲傀儡出现的时候便混在了人群之中。   知道他名头的人很多,但真正见过并且能把他记住认出来的人毕竟是少数。   大家现在的注意力都在这座宫殿上,都在即将到手的传承之上,还有谁会刻意去注意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固元境呢。   这里是金甲傀儡最多的一处地方,经人数了之后共有十六具,看房屋的结构好似书房,传承最有可能存放的地方就是这里。   这里自然也聚集了最多的血修和妖修,足足有三十余人,领头说话的是个冰狼族的妖修。   “大家既然都在这里了,目标自然是一样的。等破了这些傀儡,如何获得传承各凭本事。但是,这里有个前提。”他加重了语气,“既然决定了要共同搞定这些傀儡,那么便是暂时的战友,要是谁被我发现了敢在同伴身后做手脚,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这是自然。”有人应道:“大家自行分配队友挑选对手吧,一同攻击,千万别给这些傀儡结成法阵的机会。”   唐未济感觉自己身后有人在叫他。   “兄弟,兄弟。” 第200章 小妖精   说话的人身材瘦小,佝偻着腰,留着两撇八字胡,贼眉鼠眼,看着就不像是好人。   唐未济知道他的来意,却故作不知,“啥事?”   那人凑到他身前,“兄弟你是南野山宗的吧,我看你面生的很啊。”   唐未济露出警惕的表情,但是没有说话。   “哎哎,别这么看着我啊。”那人见到唐未济表现便误会了什么,连忙道:“虽说南北宗对立,但那是在秘境之外,何况也和我们没啥关系对不对。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俩也算是系出同源啊,若是联手的话总好过和那些妖修联手吧。”   他压低了声音,稍稍向上扬了扬脑袋,“你说万一那些妖修临时起意,咱们可是连打都打不过的啊。”   “可是他们方才不是说不允许有人下黑手么。”唐未济疑惑。   “你傻啊。”这人恨不能把唐未济脑袋撬开看看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了,“说谁不会说啊,我现在就能保证我对三仙传承毫无兴趣,兄弟你信么?说是这么说,做起来可不就是另外一套了,再说这话可斟酌的地方多了去了。”   他故弄玄虚,等着唐未济问为什么,只可惜唐未济就像是个木头,等得那人都放弃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话可做文章的地方多了去了,本就不能轻信,兄弟我在北野山宗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不信你去打听打听,韩浩子的名头谁不知道。”   “你叫韩浩子?”   “对啊。”那人道:“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我们看你孤身寡人也没个伴,南北本是一家,不如结伴一起?”   唐未济看着他身后所谓同伴,心中冷笑了一声。哪里来的朋友,只怕随手牵一个都是朋友,估摸着这儿的两个都是被他这么忽悠过来的,忽悠到最后还是当枪使的居多。   不过他现在最需要的还就是这样的队伍,这样才适合掩人耳目嘛。   唐未济心里笑着,嘴上说着哪里敢,身体却已经站了过去。   这一支小队加上唐未济一共四个人,除了自称韩浩子的北野山宗弟子之外还有一名面容冷淡的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身段却是很窈窕,那张脸更是写满了妩媚。最后一个是个穿黑衣的少年,斜跨着一柄长剑。同样年纪不大,站在那女子的身旁努力端着样子,一双眼睛却不自觉总是往身旁瞟。他腰背挺得笔直,脸上写满了昂扬斗志。   唐未济站过来的时候站在了那女子的另一边,惹得黑衣少年对他行怒目礼足有一分钟。   唐未济只作不知,韩浩子指着他道:“这位是……”   “南野山宗的李响。”唐未济随便扯了个名字。   韩浩子点了点头,“这两位都是北野山宗的,我们都听过彼此的名号,只不过很少见到。这位是曲裳仙子,这位是黑衣小剑客仲成,想来你都听过他们的名字,我就不多介绍了。”   唐未济胡乱点着头,心想这几位是谁自己拿头去知道啊。   仲成显得有些不耐烦,“什么李响,听都没听过,只怕又是个运气好才突破的吧,韩师兄,你这么胡乱拉人,万一拉错了人反倒是让我们没法配合,这岂不是画蛇添足。”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不断往曲裳那边瞟,尤其是在“侧成峰”的位置停留许久,“依我看啊,有我一个人就够了,师姐你说对不对。”   曲裳仙子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头,脸上却是轻笑着,那双眼睛微微眯起来,里面便似乎要流淌出勾人心魄的春水来,“师弟所言极是,只是这金甲傀儡到底是三仙境所留之物,不能以凡物视之,我们几个行动还是要小心一些的啊。”   仲成眼睛发直,魂都要飞上天了,只看着那双眼睛便觉得自己的心颤抖不止,心中幻想着若是能把这样的妙人收入房中日日春宵夜夜笙歌该是怎么样一种销魂体验,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他不断点头,“还是师姐眼光好,一语中的,一语中的啊。”   唐未济倒是不带客气的,把这难得一见的风景看了个遍,虽说他见识过移洛,见识过瑾公主,但放到眼前的如诗如画的场景不看实在可惜,光看着心情也会变好一些不是。   这个曲裳也就算了,看得出来对唐未济的观感一般,倒是这个仲成,开口便是火药味十足,对唐未济的敌意不是一般的大啊。   唐未济心中啧啧称奇,心想你有这力气防着我为什么不防着韩浩子?   他转头朝韩浩子看了一眼,紧跟着面无表情转过头。   唔……这副尊荣,还是不用防的好,是看不起曲裳还是看不起仲成呢。   仲成就像是充满了进攻性的狼,在注意到了唐未济的目光之后勃然大怒,心想便是自己看那处妙景都要偷偷摸摸的,你这正大光明的视线是怎么回事?   他咬牙道:“姓李的,管好你自己的眼睛,你若是管不好,我不介意帮你装一对新的。”   唐未济故作茫然抬起头,“北野山宗已经能更换血修的身体了?”   仲成恼羞成怒,伸手便要拔剑。   韩浩子连忙拦住他,转头与唐未济苦笑道:“李师弟,大家现在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前面有大好机缘等着我们,何苦窝里斗呢。”   另一边的曲裳也是皱眉看了唐未济一眼,有些不喜他的目光,却不自觉把胸挺得更高了。她不着痕迹挑了挑眼角,看向仲成安慰道:“好了,有这力气不如用在金甲傀儡上,大家都是师兄弟,不防着妖族不防着这里的古怪何必内斗。”   唐未济一颗心竟随着曲裳的眼角勾起轻轻一跳,他心中只觉得有些古怪,却也暗自骂了一声妖精。   他都如此做派,更别说仲成了,只怕连曲裳说什么都没听见,眼珠子只顾盯着那张红唇了。   那边又有人说话了,“这里一共十六具金甲傀儡,我们选择各自目标一齐动手,务必一击必杀,即便杀不了也得缠住它们,万万不能让它们发动阵法。”   在场众人齐声称是,这些金甲傀儡实力高强是一方面,彼此之间还有感应,若是独木难支便会遥相呼应,彼时生出金光连接,实力大涨,两三具也就算了,这一来十六具谁能顶得住。   唐未济他们四人要对付的是一具金甲傀儡,其余众人或是两人或是三人,极个别实力极强的妖族是单独一人,比如之前说话的那头冰狼。   韩浩子注意到了唐未济的目光,低声道:“那是冰狼一脉的丁远,实力只逊色白羽半分,据说那半分还是逊色在血脉之上,是冰狼一族公认的第一天才,别看了,别惹他注意,咱们打不过。”   唐未济从善如流转过脸来,心想这不是那天他和白羽打架的时候站在一旁观看的那头冰狼么。   说到打架,他突然又有些奇怪,心想玉湖这里的人应当都见过自己的啊,这几个怎么不认识?他挠了挠脑袋,心想要么就是离太远了看不真切,要么便是后来的吧可能。   面前的金甲傀儡有两米高,比起动辄五六米的妖族像是个布娃娃,但没有人敢小觑它们的威力。就在之前,冰熊一族有位固元境仗着自己皮糙肉厚和金甲傀儡玩单挑,差点没被它们手里的金色长刀一刀劈成两半。   韩浩子道:“曲裳仙子擅长状态加持,仲成师弟一柄无锋剑威力无穷,我么是蠢笨了一些,也就保命的手段说得过去,不知道李师弟擅长哪一方面?”   唐未济知道这是在根据众人各自擅长的方向制定战术,按说要真起手来,一具金甲傀儡还真拦不住他,但既然已经决定了扮猪吃老虎,不见到传承绝不出头,唐未济自然不会暴露自己实力。   他挠了挠头,“我么,我身体素质比寻常血修好一些。”   “哦。”仲成顿时露出恰到好处的鄙夷神色,“原来是蠢笨炼体的大老粗啊。”   韩浩子尴尬笑了笑,曲裳倒是多看了唐未济一眼,唐未济傻傻笑着,似乎听不出来这话里话外的讥讽味道,脑子里却已经想好了怎么揍这个不开眼的精虫上脑的家伙。   韩浩子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这层尴尬,“好,既然是这样的话,曲裳仙子居中策应,仲成师弟主攻,李师弟负责缠住那头金甲傀儡,我在侧面袭杀如何。”   唐未济无所谓点了点头,韩浩子的分配中规中矩,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即便对自己有些好处也没多到哪里去,这里唯一怕的就是唐未济不愿意,毕竟谁都知道正面扛着傀儡的输出缠斗的那才是真的猛士啊。   见唐未济点头,众人心中齐松了口气,仲成却又开始了,“师姐别怕,区区金甲傀儡我随手可斩,哪怕没有李响也是一样的,师姐给我加持好状态就行了。”   曲裳还没有露出那迷人的微笑,唐未济冷不丁道:“这样啊,那我也居中策应好了,仲师兄上吧。”   仲成自吹自擂的话被噎了回去,脸色涨得通红,看着唐未济的眼神恨不能把他吃了。   好在很快有人给他解了围。   “兄弟们,为了传承,准备上了!” 第201章 颠倒黑白   与金甲傀儡的战斗之艰难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这里的金甲傀儡似乎实力比起旁的地方还要高一些,便是丁远都陷入了苦战之中。   到处都是术法的虹光,到处都是血脉化形的血修怒吼着向前冲,哪怕自己受伤也不敢让金甲傀儡联系到另外一具结成阵法。   眼前一道金光闪过,空中出现一柄薄薄的金色光刀,唐未济知道那是虚幻的,但被斩在头上也绝对不会好受。   他慌张扭开上半身,右拳重重击打在光刀侧面,然后整个人便被弹飞了,尚在半空中便逼出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一旁传来韩浩子气急败坏的声音,“曲师妹,给李响治疗,仲成,斩他头颅。”   剑光冲天而起,笔直斩向那具金甲傀儡。其中夹着的剑意厚重如土,速度极快,却像是落下了一座山。   金甲傀儡左侧一个踏步,一头撞向那道剑光,与此同时身旁长刀横扫而出,划出一片金色扇面。   剑光撞在了金甲傀儡的头顶,然后便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好似老旧的牛车上被重物压得快要断裂的车轴。   仲成心疼地收回自己的无锋剑,再看剑身上已经多了一道发丝细的裂纹。他转头去看唐未济,骂声还没出口便看见曲裳手掌搭在唐未济的额头上,纤纤玉指轻轻摩挲着。   碧绿的光芒轻纱一般笼罩下来,轻轻扫在唐未济的脸上,带着一些香气。哪怕是最热火朝天的战场上,这一幕都是如此动人,好似冬日里透过冰棱折射出来的阳光。   仲成看着这一幕,尚且在疼自己佩剑的那颗心都要碎了,他怒吼了一声,转头又是一剑劈出,全然不顾已经及身的那道金色光芒,若不成韩浩子在关键时候撞在他身上,只怕仲成就要变成上下两截了。   “还愣着做什么?”韩浩子怒吼着,“李响赶紧回来,我撑不了多久,给仲成加攻击增益,除了他没人能破开这傀儡的防御。”   唐未济自然不会是真的受伤,但做戏要做全套,他苍白着脸,擦了一把嘴角溢出的鲜血,咬着牙闷头往前冲。   他一头撞在金甲傀儡的背后,借着蛮力环住他的腰,高高举起,重重砸下。   咚!   只听一声巨响,似乎地面都轻轻晃荡了一下。   金甲傀儡在这一瞬间黯淡了金光,在他的腰腹间出现了一枚鸡蛋大小的圆形光卵。   韩浩子突然激动了起来,“现在,就是现在,斩,斩断那个光点!”他朝着仲成大吼。   仲成知道到了关键时候,眼珠瞪得滚圆,顾不上自己喘一口气,手中剑狠狠劈出。然而就在他劈出这一剑的时候,目光却落在了同样在金甲傀儡身后的唐未济身上,略一犹豫之后,剑光大炽。   唐未济察觉到那金色光卵正是金甲傀儡的力量源泉,摧毁掉它金甲傀儡便不会再生。剑光飞速斩来,他松了口气,松开手正要躲闪,却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金甲傀儡再怎么难缠,遇上了这群一拥而上的蝗虫,就连阵法都没法结成,终究还是有一小半已经倒了下来。剩余的那些人要么开始调息准备争夺即将出现的传承,要么在帮助自己相识的朋友对付剩下的金甲傀儡。   唐未济他们旁边还有两具金甲傀儡正在被围殴得节节败退,有人得了空,被这里激烈的战斗吸引了视线,只是看了一眼之后大怒。   “快阻止他!”   唐未济心中的不安感觉更甚,他抬起头,便看见了仲成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他,就像是恶鬼一样恶毒,像是在看着不同戴天的仇人。   唐未济猛地回过神来:这道剑光的目标根本就不是那金甲傀儡,而是他唐未济!   一旁那人的叫声越发惊慌巨大,“快阻止他,那傀儡要结阵了!”   惊叫声引来无数人的目光,所有人一颗心都冰凉。场内还剩下九具金甲傀儡,他们废了天大的力气,无数人受了重伤才有了现在的光景,若是傀儡结阵,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要白费,这九具结阵的傀儡便比之前的十六具加起来都要强。   傀儡结阵并非所有的傀儡都要处在空闲,只要有一具便可以结成阵法。他们惊怒交加,要去看是哪个废物拉了胯。   仲成心慌之下,指着唐未济叫道:“是他,是他没缠住那具傀儡导致我劈歪了!”   韩浩子心中大骂了一声,心想都这会儿工夫了,谁他妈管你是谁的错,还不赶紧缠住那具傀儡别让他结阵?你是猪脑子么?   他顾不上隐藏手段了,自怀中取出一枚金环轻轻一抖,化作一道金光向着金甲傀儡束缚过去。就连并不擅长正面战斗的曲裳都挥洒出一片片蝴蝶一般的气流向着金甲傀儡卷过来。   唐未济解决这具傀儡并不难,只是这会儿被仲成暗地里的手段搞得怒不可遏,有心让他吃一些苦头,他竭尽全力缠住那具金甲傀儡,把他往仲成那边引,打断了布阵的同时只作自己不支,倒地之后连打了好几个滚逃出战场。   仲成倒吸了一口冷气,就在这短短的几秒之内,意味着只有他一个人正面应对这具金甲傀儡。这是什么概念?这玩意就连妖族单打独斗都搞不定的好不好,他一个人族血修能行?   只是唐未济跑得飞快,他又如何能跑掉,这里也在雪流秘境之中,属于禁空范围,他哪怕想逃都逃不了。   仲成不敢再藏拙,施展出血脉化形。他的血脉化形才到了第二阶段,血脉化作一只白鹤,双翼一展朝着金甲傀儡眼珠子啄过去。   金甲傀儡不管不顾,反正它们是真正意义上的死物,除了那光卵哪里有什么弱点,斩他头和斩他手没什么区别。   方才光卵会出现还是因为唐未济的剧烈打击导致能量不稳定,现在已经缓过神来哪里还有什么弱点。   它撞在白鹤之上,那只白鹤发出一声哀鸣,几乎被撞成了一滩血泥。   仲成仰天吐了一口鲜血,血脉化形的二阶段极容易让自身血脉受到重创,很不幸,仲成体会到了这种感受。   万幸的是这白鹤终究还是给他争取到了一些时间,仲成手中的长剑挡在身前,被金甲傀儡弹飞的同时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差点没昏死过去。   好在这点时间内已经有人反映了过来,韩浩子冲到他的身边将他救走,又有调息好的血修加入战场,唐未济坐在一边休息,看他凄惨的模样也不会有人要求他再上战场。   这次金甲傀儡并没有支撑太长时间,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很快倒地化作一道金光渗入地面。   仲成几乎是冲到了唐未济面前,剑尖颤抖着指着唐未济的鼻子,怒斥道:“狗贼,你想害我!”   这惊人的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突然到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反应过来,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唐未济已经瘫坐在地上了。   他结结巴巴道:“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仲成气急败坏,“我来告诉你,你方才是不是故意把它引到我面前的?好让它杀我。”   唐未济眼睛发直,“我没有啊,你我素昧平生,我为什么要杀你啊。”   “还不是因……”仲成差点说漏嘴,还好及时卡住话题,他怒道:“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有这几句话的工夫,一旁的人已经赶了过来。   韩浩子握住仲成的手,“有话好好说,千万别伤了和气。”   曲裳在一旁劝道:“冷静一些,我看李响方才分明是气力不支,这哪里能怪他啊。”   “是啊。”唐未济咳嗽了两声,逼出了一口鲜血吐出来,“我都伤成这样了,仲师兄还要咄咄逼人?难不成非要我把命丢在这傀儡手上么。”   仲成看着唐未济的模样,气得手直发抖,恨不能立马捅死他。   他方才看得真切,在曲裳他们两人靠过来之前唐未济哪里有受伤的样子,面色不要太红润好不好,现在人来了就立马变了脸,还吐血,你吐习惯了是不是?   仲成气得面色铁青,怒斥道:“你们都不知道他,你们想想,方才若不是他没缠住那金甲傀儡,我那一剑会劈空么,我那一剑若是没劈空就没后面的这些事情了。”   他指着唐未济,气急败坏,“就是他,我早先就说过了,随便加人很容易出事,他这么个废物,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来,差点害得大家功亏一篑,你们说这个责任他担得起么!”   原本不说这话也就算了,说到这话唐未济顿时就不乐意了。   怎么着,你那一剑分明就不是朝着金甲傀儡的核心去的,分明朝着我的小命来的,若不是我机警已经死在你剑下了,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变成了我的疏忽?   偷天换日啊?指鹿为马啊?   小子,你可以的啊。想跟我玩?还嫩了点!   唐未济卷起袖子,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指着仲成,手指都在颤抖。   他的面色由白转红,紧跟着喷出一大口鲜血,仰头便倒,恰好落在曲裳的怀中。   曲裳查探了一下唐未济的情况,冷脸道:“身上重伤,急火攻心,仲师弟,烦劳你留些口德,不要随意冤枉别人。”   仲成看着唐未济把头塞在曲裳的胸口,眼珠子里面爆满了血丝,捏着剑的手指差点没把剑柄捏断。他要疯了! 第202章 因果道   软!真软!   唐未济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确定大腿内侧的肉果然是最软的。(怀疑我开车的,呵呵,都面壁去。)   心湖传来曲裳冰冷的声音,“差不多行了啊。”   唐未济把脑袋从她怀里艰难移开,这份艰难一半是生理上的,更多的是心理上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事。”唐未济悄声问她。   曲裳扶着他,身体尽量离他远些,“我也不喜欢仲成,再说方才那道剑光……”   “你看见了?”   “看见了。”   唐未济笑了,“你说我给他这份气受值得么?”   “对他来说太轻了,对你来说。”曲裳瞥了他一眼,“刚才靠得不舒服么?”   唐未济咳嗽了一声,抬眼看见仲成还在怨毒地看着他。   金甲傀儡已经被清除得差不多了,这座笼罩在迷雾中的书房也逐渐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在旁人看来这口角只是一件小事,谁也不知道唐未济方才差点命丧当场,所以自然不值得大家再花更多时间在这个上面。   何况曲裳开了口,仲成只要馋她的身子,自然便不会继续胡搅蛮缠,只是心中憋屈怨毒是少不了的。   “等下战斗,你可得多照顾我这个伤员啊。”唐未济看着为数不多的金甲傀儡,知道在这金甲傀儡消失的时候便是血修和妖修反目的时候。   “照顾什么。”曲裳道:“你还需要我照顾?”   唐未济愣了愣,“这是啥意思,我受了这么重的伤。”   “是啊。”曲裳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的确挺重的。”   她揶揄道:“有当初在太玄教的时候重么。”   唐未济装糊涂,“曲师姐,你这是啥意思?”   曲裳道:“南野山宗三元境的天才我大多是认识的,你的名字却是从来没听过,我虽然没见过你,但你固元境的实力做不得假。如今在这秘境之中除了我野山宗弟子,外来固元境的应当只有你一个人了吧,少游侯?”   唐未济打着哈哈,“说笑说笑,听说传闻中的少游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卓尔不凡,我这样的哪里有资格和少游侯相提并论啊。”   曲裳嘴角带着一丝笑容,“我还听说传闻中的少游侯脸皮极厚?”   唐未济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少游侯,他没忘记北野山宗还有三个固元境死在了他的手里。   他到现在还没摸清楚面前这女子的底细,虽然也不怕被人认出来,但偏偏不想就这么轻易被人看出来,不得不说每个人心里都是有那么一点小别扭的。   这些话语都是在心湖中的,只是旁人即便听不到声音,看他们的模样也能感受到那种名叫“打情骂俏”的暧昧,仲成的眼中都要喷出火来了。   唐未济故意气他,且先收些利息回来,只说自己气力不支,偏偏往曲裳身上靠,搂着曲裳浑圆曲线上方的腰肢不放手,整个人都要贴上去。   曲裳只觉得心底一阵燥热,不愿如此,却哪里拼得过唐未济的力气,几乎被他抱在怀里动弹不得,真叫一个又羞又怒。   “嘎吱,嘎吱……”   仲成似乎能从天灵盖感受到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一口钢牙都要被他咬碎了。   他今年不过二十岁,以剑入道,一朝固元,是北野山宗鼎鼎有名的少年天才。   北野山宗从上到下,哪怕是号称从不记人的陆然都记得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天才,见了面都是含着笑的。北野山宗的宗主吴东晓曾经私下里说过一句话,说仲成此人天赋不在陆、夜二人之下,只可惜机缘没有另外两者深,往后百年,北野山宗的未来便在这三人身上了。   由此可见北野山宗对仲成的偏爱与期待,不夸张的说,仲成从小便是被寄予厚望,在羡慕与敬仰的目光中长大的。   从小到大不知道多少人捧着他,不知道多少女弟子争抢着要给他红袖添香素手调羹,然而他见到了曲裳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撩人心弦。这一路走来他的眼睛从来就没有从曲裳身上移开过,在他的心里曲裳早已经是自己的人了,而现在这个叫李响的无名小卒在做什么?   仲成肺都要气炸了,若不是这里人太多的话他真恨不能一剑劈死他。   有机会的,他默默告诉自己,这里是雪流秘境,秘境探索中死几个人不是常事么。   他心中下定了决心,只要一找到机会便会杀了唐未济。   金甲傀儡终于被清除干净,还没等最后一批人松一口气,异变陡生。   那不大的书房之中突然飞出一道金光,绕着众人盘旋了一圈,似乎是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一位冰熊族妖修的怀中。   众人屏气凝神去看,发现是一本书,书页上好像有黄金在流淌,每一个字都像是小太阳一样放射着光芒。   哗然声四起,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本书非同小可,能有自己的灵性遁出挑选主人的怕不是就是那桩传承?   一时间人族血修虎视眈眈,冰熊族在场妖修飞速集结,冰狼族左右摇摆,站在了冰熊族妖修的身侧,却没有融入进去。   这一来就很微妙了,场上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人族血修数量是最多的,而冰狼族与冰熊族妖修数量虽然少,但是加起来不是不可以与人族一战,只是这冰狼族站的位置颇为讲究,这可不像是来帮忙的。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喊,也不知道是谁斩出了第一击,从进入秘境之后妖修与血修规模最大的争斗爆发了。   冰狼族选择了袖手旁观,人族血修很快占据了上风。冰熊族领头的那头熊咆哮连连,带领着族人想要冲出重围却哪里能得逞。   最后不知道他和冰狼族的丁远达成了什么协议,丁远领着冰狼族的人加入战斗,局势才慢慢扭转过来。   战线被不断拉长,战场也在不断铺开,在场众人很快便分散开来,激烈的战斗让众人自顾不暇,谁也顾不上那座书斋。   唐未济早已经悄悄从人群中离开,直至这里再没有人的时候才显出身来,他看着渐行渐远的人群“啧啧”摇了摇头,大摇大摆进入了书斋。   书斋左手边放着古玩架,右手边则是一堆书整整齐齐放在书架上,正中间摆着一张书桌,书桌与古玩架的中间置着一张绘有百鸟图的屏风。   唐未济走到书架旁,走马观花一般看完了书,又坐在了书桌后面,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番之后起身,也都没动书桌上的那些东西,最后走到了古玩架的面前。   古玩架上面有很多空档,置着的东西不多。一枚晶莹剔透的巴掌大小玉狮子,一个小小的青竹小书箱,左上角摆着一盆降龙罗汉松,正中间则是一块四方四正的鸡血石印章。   唐未济小心抬起那枚印章,认出印章的一角刻着的那个字。   “心。”他念出声来。   “是天高地远,大道随心。”有人突然说话。   唐未济笑着转身,将鸡血石印章收入袖中,“我还以为你准备一直藏着不出来呢。”   “你到底是谁?”那人冷冷问他,手中的剑笔直指着唐未济。   唐未济朝着他眨了两下眼睛,“我是李响啊,你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么,仲师兄?”   原来他面前站着的人竟然是仲成。仲成冷笑着看着他,“南野山宗化气境的弟子不多,叫李响的没几个,我怎么不记得有你一个。”   唐未济笑道:“你是红执一脉的大忙人,大天才,哪里能记得我这种小人物呢。”   仲成冷哼了一声,手里的剑捏得更紧了,纹丝不动,“你早就知道我藏在别处?”   唐未济道:“你要是不对我抱有那么大的杀意,我还真注意不到你。你这么想杀我,我再感受不到你藏在哪里,那我这个固元境的实力岂不是虚的。”   仲成冷冷道:“我不管你是谁,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我还能饶你一命。”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么?”唐未济奇道:“你们北野山宗什么时候对我们南野山宗的人这么心慈手软了?”   仲成道:“信不信由你,不过我劝你别信,正好让我杀了你。”   唐未济把那方鸡血石取在手中掂了掂,“这么想杀我啊,还知道上面刻了什么,看样子你就是冲着这个东西来的啊?”   仲成看着他不说话,眼睛都快要眯成一条缝,手中的剑却是光芒大炽。   唐未济突然道:“不如你来和我说说看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要是对我没什么大用的话不妨给你。”   仲成紧紧抿着嘴,内心显然正在天人交战。   唐未济问道:“你这么想杀我,是因为这方鸡血石还是因为曲裳?”   仲成一言不发,手中剑笔直刺了过来。   他的剑意很奇特,没有剑的轻灵,走的却是厚重,好似一方磨盘。天地是大磨盘,这柄剑便是小磨盘,要把唐未济夹在中间磨成粉末。   剑光还未及体,唐未济便察觉到了刺骨钻心的疼痛与压力,甚至还有周围天地带给他的那种挤压感。若是之前还未突破三元的时候,这种剑意绝对会给唐未济带来天大的麻烦。   只可惜他现在也是固元境,唐未济双手挡在身前,轻轻一个后跳,脱离了剑光笼罩的范围,将手中的鸡血石挡在面前,“再用些力气我可不保证这东西不会碎掉。”   “你果然没受伤。”仲成看着唐未济手中的鸡血石,恨恨收回剑,看着唐未济的眼神好似要把他吃了。   唐未济嬉笑道:“你猜啊。”   仲成沉默了,他似乎察觉到自己并不能给唐未济带来什么样的威胁,所以开始考虑唐未济之前说的话。   “你之前说的是真话?”   “哪句?”   仲成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剑。   唐未济拍了拍脑门,“哦,你说那句啊,自然是真的,不如你先说说看?”   仲成冷冷道:“你拿了这东西没用,这是剑修用的,作用类似剑匣,能养剑,上面刻着的八个字是当初的那位三仙境以心剑刻的,说的是剑修的大道。”   “哦。”唐未济一拍脑门,把手中的鸡血石收起,“原来是这样啊。”   “你!”仲成怒了,“你不是说我告诉你这东西是什么,若是与你无用便给我?”   唐未济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你问我的是这句话?我以为你说的是你想杀我的那句呢。”   仲成怒发冲冠,大吼道:“你耍我!”   唐未济看着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我耍你怎么了?”   仲成大喝了一声,“找死!”   他跨步上前,一剑递出,虚空中便生出无数风,风起化作漩涡,漩涡凝成磨盘,磨盘好似大大小小的钟表表盘停在唐未济周围,在仲成的一声令下便往唐未济挤压过去。   唐未济收起了那方鸡血石,冷声道:“你知道我这人有个什么好处么?”   仲成眼中只有自己的剑,还有剑身上的那道剑光。   他无比信任他手中的剑,就像他信任自己的天赋一样。只要给他无锋剑,哪怕面前站着的白羽,他都觉得自己一定会立于不败之地,何况面前这么个无名小卒。   “我这人做事从来有头有尾。”唐未济举起自己的手,对准了仲成,“比如说有人想杀我,那么我绝不会让他的这个念头继续存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杀了他。”   仲成看见了那些透明的磨盘,这是他的道,是他在天地中领悟的类似“天地熔炉”的大道显化,发展到最后可以代替上天执行天罚,极为可怕。   他死了,死定了!   仲成心中无比确定这一点,可笑鼠辈大言不惭,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   唐未济平静地看着前方,在他和仲成之间有着无数条细细的丝线,丝线或浓或淡,或短或长,像是水中飘飘的水草。   他手指轻轻缠在最长的那道丝线上,这根线的那一头,是仲成当初对着他斩下的剑光。   这便是因果。   他轻轻扯动了那根线。   仲成突然觉得自己手中的剑有些不对劲,他下意识低头看过去,只听“咔嚓”一声,无锋剑自中断成两截。   仲成瞬间呆住了,半空中井然有序的磨盘纷纷消散。   他突然感觉自己心头一阵剧痛,看着穿过自己的胸膛,一片赤红色的手掌,仲成犹自不敢相信那手掌心抓着的是自己的心脏。   他抬起头,有些茫然,颤声问道:“为什么?”   唐未济站在他的身后,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因为你多斩了一剑。”   因为他斩唐未济的那一剑,所以唐未济将金甲傀儡引到了他的身前。   因为手中的无锋剑挡在了金甲傀儡之前,所以他只是被撞飞而没有死。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在此之前出现的剑身上的那道裂隙更深了,这便是多出来的那一剑。   唐未济想要让裂隙变得更深直至断开,所需要的仅仅只是牵动当初的因果线,用力一些,再用力一些,让剑身变得更脆弱一些,自然而然地这柄剑便断开了。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仲成斩向唐未济的那一剑,这是因,剑断了,这是果。   果当迟到,只是唐未济加快了这个进程。   这便是唐未济的道,因果道。 第203章 围杀唐未济   仲成的身子软塌塌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唐未济行走在这片书山之间,古玩架的的四样东西唯有这鸡血石是宝贝,他暂时用不上,带回方寸山还能给称心用一用。   能让十六具傀儡守在这里,这座书斋里面的东西绝对不会只有这枚鸡血石和之前遁走的那本道书。唐未济笃定这里藏着三仙境传承的秘密。   只是他翻遍了这里的藏书,就连书桌上的都没放过,依旧没有找到那位三仙境的传承。   他对这位三仙境知晓不多,唯一可以知道的是这位是以冰雪入道,似乎还略通剑道,可根据这两点在书斋中找寻,压根找不到任何东西。   唐未济有些无奈,坐在书桌后面看着面前的那张纸。   “你这么看着,看到秘境关闭都看不出个究竟。”   门外突然有人说话。   唐未济愣了一下,似乎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他的记忆里一向都是很好的,所以很快便在记忆中找到了这道声音的主人,然后眉头便皱了起来。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声音逐渐近了,停在了门口,“胡前辈以冰雪入道,以剑开三仙,当时世称雪剑仙,以他的性格若是要留下传承,又怎会写在书本之上。”   唐未济看着他,目光逐渐变得冷淡起来,“果然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要不怎么说我们有缘呢。”鬼面笑道:“你在剑南道的时候我也在剑南道,你到了大雪山,我也到了大雪山。”   他袖着手,从袖中飘散出一缕缕的黑烟,“似乎从我们在天都见面之后这根线就一直没断过。”   唐未济站起身来。鬼脸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我劝你别轻举妄动,这里可是跑不了的。”   唐未济笑着看着那些黑雾化作一缕缕将整座书斋都围了起来,“我想是要跑的样子么。”   鬼面笑道:“谁知道呢,这些人不了解你,我还能不了解同为乌鸦的你?”   他轻声道:“你在还没有入方寸山之前的那些任务我每一项都看过,从头到尾,从你怎么出手到怎么收尾我都仔细分析过。”   唐未济重新坐了下来,“分析出来个什么结果。”   “你是个聪明人。”鬼面笑道:“这已经是我最高的评价了。”   “谢谢。”唐未济点了点头,“所以你现在准备来要我这个聪明人的命了?”   鬼面愣了一下,“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就不能是冲着这传承来的么。”   唐未济道:“看你现在的这阵势难道还能是找我叙旧的?”   鬼面绕着书斋缓步走着,手指搭在那些黑雾上,不断有黑雾舔舐着他的手指,飞速舔一下然后缩回去,“为什么不能呢?”他问道。   唐未济叹气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当初在天都刑部大牢里你为什么要留下那团黑雾让霜月察觉到,目的还用我说么?”   鬼面似乎是在看着他,在用心斟酌他话语真假。   唐未济道:“我不知道你对我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也不知道酒馆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反正那地方我是不会再回去了。”   他摊开手看着鬼面,“轮到你做决定了。”   鬼面沉默了片刻,冷冷道:“抱歉,我不能相信你。”   唐未济眯着眼睛看着他,突然笑了,“我也一样。”   杀机便在此刻出现,那些黑雾化作无数阴兵持戈杀来,唐未济轰碎了面前的书桌,一拳砸散了一个阴兵,下一拳便往鬼面身上轰过去。   鬼面不言不语,身形扭曲。唐未济一拳砸在他的身上,却像是砸空了一样,只从衣袖中震出一些黑雾。   鬼面双手一抖,黑雾中突然闪出寒光。   唐未济上半身后缩,紧跟着右拳横扫而过,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那些寒光重新融入黑雾之中。   鬼面眯着眼睛,突然仰身后撤,唐未济一拳砸在虚影处,拳锋所及,空气如水波纹荡漾。   鬼面轻轻一抖袖子,那些黑雾钻入其中,紧跟着化作一团黑色的雾球,就像是一团黑色的太阳出现在他的背后。   鬼面举起那枚太阳向着唐未济砸过去。   唐未济大吼了一声,手中燃起一团赤红色的火焰,火焰撕裂了天幕,他以朱雀爪应敌。   浓重到似乎化不开的黑与鲜艳的红色交织在一起,不断发出“嗤嗤”的响声,像是烧红的炭扔进水里。   朱雀爪的威力在朱雀血脉没有完全恢复的时候也变小了很多,唐未济并没有指望它能立功,早就欺身上去。   鬼面似乎早有所料,在唐未济一拳砸过来的时候便没了踪影。   唐未济眯着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团浓雾,天空中黑色的太阳被不断击碎,然后便有雾气如土石坠落,落入雾中,雾气更浓。   唐未济缓缓俯下身子,以手中两三道上清剑意开路,剑意冲入雾中撕扯出细小的痕迹,却终究没什么反应。   耳边突然有声音响起,“这便是上清剑意么?看上去不过如此而已。”   唐未济一拳向着那边砸过去,只听“砰”地一声,他的手却被人挡住。   唐未济顿时愣住了,鬼面走的路子诡谲阴柔,怎么可能正面挡下他的一击。   他在修行了宝体烹妖诀之后只以化气境便能与白羽打得不相上下,说明了他肉体素质的强悍,此时此刻又怎么会是鬼面能挡得下的。   他脑子中闪过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心中狂跳,大叫了一声不好,便要往后撤,然而哪里还来得及。   一枚冰蓝色的爪子从雾气中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唐未济的手臂,轻轻一抖,然后将他高高甩起,砸在了地上。   唐未济被这一下突然起来的重击砸得晕头转向,是真受了不轻的伤势。   他一个侧向翻滚,紧跟着从地上跳起,半蹲着,摆出夜战八方的姿势,然而方才出现的那冰蓝色爪子一瞬间又藏到了雾气中。   唐未济冷笑着咬牙道:“白羽,我知道你在这里,怎么着,堂堂白龙一脉只会学乌鸦偷袭么?”   没有人应他,唐未济却叫得更大声了,“既然你这么做了,那证明当初的交易做不得数了,如果是我的话,不仅仅是你来了,陆然也来了吧?既然都在,为什么不一起出手?怎么,三位天下最顶尖的固元境加起来还怕我一个人不成?”   他说这话,耳朵却在飞速动着,在他眼前的黑雾中有一道细细的线以极快的速度掠过。那是白羽方才动手与他产生的因果线,只是不知道鬼面的黑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极大削弱了唐未济的因果道,让他看不清那道线所在位置。   依旧没人回他,一双手却突然从他身后伸了出来。   唐未济猛地扭过头,以拳对拳。他身后生出的这双手细皮嫩肉,拳意却是达到了举重若轻的程度,只是与唐未济轻轻碰撞,这周围的黑雾便被震开了三丈远,不断有“咔嚓”声在他们碰撞的位置响起。   唐未济忍着剧痛,一把抓住那要缩回去的拳头,一声大喝,硬生生把这人扯了出来,定眼一看,竟然是夜小昙。   唐未济已经顾不上多想了,因为身后又有劲风袭来。   他扯过夜小昙,将她一个过肩摔摔在地面上,却被夜小昙双手撑住,蜻蜓点水一般远去。   身后的劲风化作白色的龙首,狠狠撞在唐未济的后心。   唐未济被撞得向前扑倒在地面上,自背后第八节脊椎骨下血肉模糊。   地面突然生出刀光,黑暗之中有人似乎是冷笑了一声,紧跟着有风席卷而来。   黑雾被卷入其中,化作一条巨大的黑鱼,一口往唐未济吞过来。   唐未济不敢让这条诡异的黑鱼近身,只是看一眼便能看见它口中无数黑色的莲花花瓣搅动不止,用屁股想也知道落进去没什么好下场。   他低头掠过,双臂死死抱住那条鱼的尾巴,以宝体烹妖诀催动身躯,额头都冒出腾腾热气,而后猛的用力,生生把那鱼尾巴勒得炸开。   白羽却又一次出现,双手带着雷光,在这新力未生的时候狠狠拍在唐未济的心口。   唐未济高高抛飞出去,浑身带着蓝紫色的电光,似乎都在抽搐。   陆然却在这时候出现,他手中捏着道诀,面容肃穆,一掌映在唐未济的心口。   唐未济便像是被山峦压在了身上,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一时间竟似乎是动弹不得。   鬼面无声无息从黑雾中钻出,唐未济鼻端只闻到一股子腥味,一柄黑色的匕首已经在他的喉咙处抹过。   唐未济锁紧下巴,用力夹住那柄匕首,努力将陆然打入体内的道印消弭,重新恢复行动力之后怒吼了一声撞在身后。   然而身后早已空无一人,远处的黑雾中却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紧跟着黑雾被撞开,撞出了一道圆形的口子,夜小昙从巨大口子里冲了出来,抡起双拳要砸在唐未济头顶。   她的拳头上带着金银二色的光芒,气贯长虹,无坚不摧。   唐未济不敢碰那些光,只得闪躲。背后却又有人至,白羽招来一手风雪印在唐未济的后心,唐未济身形瞬间僵直,他的身体表面铺上了一层冰霜。   夜小昙双手握着道印,已经以北野山宗的无上秘法砸在了他的身上,于此同时她眼中红光闪过,额前的青色小猿突然扑出,一头撞在唐未济的眉心处。   唐未济的脑袋“嗡”一下炸开了,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心湖上空似乎有巨大黑影坠落,若不是心湖上空的玄武心盾不曾消散,这一下唐未济便要失去神智。   唐未济被剧痛刺激得清醒过来,怒吼了一声震碎了身上的冰霜,又以涅槃火灼烧全身,将来不及后撤的夜小昙捉住,死死勒住她的脖子,将她压倒在地上,一连三拳砸在她的太阳穴处。   夜小昙口鼻耳眼七窍流血,被这三拳砸得脑袋都要炸开。   暗处藏着的陆然着急,再持八宝印出现,以脚蹬泰山的姿势重重踹在唐未济的肩头。   这一下是有来头的,好似神灵出脚,力大无穷,这本就不是属于陆然本身的力量。   唐未济饶是宝体初成也被这一下蹬得一个踉跄,白羽又在此刻出现,手持着一柄没有刀柄的短刀,一把扎向唐未济的心口。   生死一刻,唐未济瞪大了眼睛大吼了一声,借着身形不稳,一头向着白羽撞过去,双手死死抓住他的龙角,一个空翻带动白羽,将他远远甩飞出去,只听一声闷响,紧跟着便是白羽的怒吼。   夜小昙再次挥出拳头,发出璀璨的光,黑雾不断震颤着发出爆鸣。   唐未济怡然不惧,以拳对拳,哪怕身受重伤却是越战越勇。这已经远远超过了几人想象,谁也没想到唐未济在四位顶尖的固元境围攻之下还能支撑到现在。   眼看着唐未济竟然要挣脱出去,鬼面叹了口气,这片黑雾中出现了一盏灯。 第204章 一天便是一辈子   黑雾中的那盏灯闪着星光,共有七点,自上而下排列成勺型。   离近了看,你会发现灯柱呈半透明的人形,这道人影扭曲着,蜷缩着,面容狰狞可怖,好似世上所有痛苦的缩影。   鬼面师承灰雾,灰雾是酒馆九只血鸦中的一只,是这一脉乌鸦中最强大的三仙境。他的拿手绝活名为七星引命灯,而眼前的这盏,就是七星引命灯。   此七星对应人身七魄,主管七处脉轮。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又有道家所说尸狗伏矢雀阴也是指的这些。   七星引命灯涉及到了因果道、轮回道、生死道种种不可言述的诡异大道,能投射到人身之上,若是被灰雾灭了七星,哪怕是三仙境都要当场死去。   鬼面不是灰雾,他做不到同灭七星那么厉害,但他已经能做到灭掉除中枢之外的其余三盏,只是会有些勉强,而且施展之后实力大损,所以他一直不曾动用。   现在眼前的情形很明朗,唐未济受伤之后反而越战越勇,传闻中说打倒此人容易,打败此人极难倒是确确实实的。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只怕唐未济就要脱困而出,到时候在这宫殿之内他们便会有被唐未济逐个击破的风险,鬼面既然已经与唐未济撕破了脸,那么便定然不会让他再从这里逃出去。   他下定了决心,伸出两根手指,拈花一般轻柔且缓慢地从七星引命灯上碾灭了一颗星。   鬼脸面具后面的那张脸瞬间苍白了许多,他只觉心头烦闷,似乎是要吐血。   鬼脸硬生生抑制住了这种冲动,再看向唐未济,唐未济好似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身形突然散乱,被夜小昙欺身进来。   唐未济想要去拦她,却莫名发现自己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变小了很多,这种思维跟得上身体跟不上的别扭感觉让他直欲吐血。   夜小昙狠狠撞在唐未济的胸口,双手卡住他的脖子,一个头槌砸在唐未济的鼻梁上。与此同时陆然也至,道印被他化作实体,或是古钟或是金戈,只见半空中无数金色梵文化作光圈将唐未济束缚住。   鬼脸手指捻动,再灭一星。   唐未济突然觉得自己的思维开始变得僵硬,反应变得迟缓,他看向自己的手掌甚至都要慢半拍才能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夜小昙又是一拳砸在唐未济的眼眶上,砸得他皮开肉绽,眼眶青紫。他在第一时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要去挡,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剧痛无比。   鬼面站在黑雾中真像一只鬼,颤颤巍巍似乎连站都要站不稳。   他这两下并非胡乱灭的,都是有讲究的。人身七魄之中,天冲灵慧二魄主思维与智慧,气、力、中枢三魄主行动,精、英二魄主体魄。鬼面先碾灭英魄,再碾灭天冲,这也是唐未济为何突然间变得反应迟缓,思维迟钝的原因。   这两下给唐未济造成了致命的打击,但鬼面自己也不好受。他的腹部好似有刀剑不断在搅动,这种状态并不能持续太长时间,他一口鲜血喷出,面具后面腥臭一片。   他声音沙哑,满是急迫,“赶紧杀了他。”   白羽手中握着一团紫色雷球,一拳砸在唐未济心口。   夜小昙与陆然更是悍然出手,丝毫不给唐未济任何喘息的机会。   四大顶尖固元境天才联手施展出自己最得意的杀招,唐未济死定了。   ……   天边亮起朦朦胧胧的白色光芒,太阳从更远处探出了头,便有金色的霞光笔直刺破了云层。   山下有雄鸡报晓,山上崇明鸟站在最高处的山峰上高歌新一天的到来。   称心怀中抱着两柄剑,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这种情绪已经持续了小半夜,导致她现在极困,有些不想起床。   天还是墨一般的黑,按照称心的生物钟猜测现在应当是寅时(凌晨三到五点),倒春寒在这种时候尤为明显,早晚凉在山里便成了早晚寒,每一次在这种时候的起床都是对意志力的极大考验。   要不再多睡一会儿?   称心抱着剑迷迷糊糊想着,她突然打了个激灵,想到了黄龙人。   师父在妖界等着自己去救他呢!   称心一骨碌就要爬起来,只是刚掀开被子便有打了个哆嗦,人自然而然又钻进了温暖的被窝。   要不还是再睡一会儿会儿吧,师父那么强,哪怕是在妖界也不用怕,再说就多睡半个时辰,就这么点时间,他不会在乎的。   称心又糊里糊涂想到了唐未济。不知道未济哥哥在极北之地怎么样了,从方寸山死了那个无碑寺的老和尚之后就很少听见唐未济的消息,不过小木鱼说没听到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说明未济哥哥还没出事。   她想着,要是未济哥哥看见自己现在这样会怎么做呢?   要不起床?   称心猛地摇了摇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掉。   怀中的两柄剑被她一直抱着,温度接近体温,不会给她带来刺骨的寒冷,反而像是最可靠的伙伴。   要不然再多睡一会会吧。   她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在咳嗽,知道是小木鱼来了。   称心皱了皱眉头,有气无力道:“我困,昨晚上没睡好,我想再睡一会儿。”   门外的小木鱼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听脚步似乎也没走远。   称心屏住呼吸听着门外的声音,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已经是霞光高照,鸟儿在枝头来回跳动,放声歌唱,山涧响起一阵阵的猿啼,这片绿色的禁地似乎已经苏醒。   称心慌忙起身,胡乱抹了把脸,出门的时候看见小木鱼坐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远方的天空,竟然没有修行他的冰花秘术。   称心有些奇怪,心想这人平日里修炼最是刻苦,听说还是和未济哥哥学的,怎么今天如此反常?   她走到小木鱼面前,低声道:“走吧。”   小木鱼沉默着站起身来,却没有走在前面,他低着头似乎是在看着自己的脚尖。   称心狠狠拧动自己脚尖下的小石子,心想自己平日里最不喜欢听别人对自己讲一些大道理,你今天要是敢多说一句话,我和你之间的友谊莫得了,咱俩再不是朋友!   小木鱼的确是想说一些话,只是因为他这人本就不擅长说话,性子内向得很,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   他有些紧张,手掌在衣侧擦了擦,冷汗却依旧如浆涌出,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那个。”他终于开了口。   称心伸出手掌,挡在她和木鱼之前,“我劝你说话之前想清楚,我这人可是最莫得感情的。”   这句话反而让木鱼镇定了下来,他抬起头朝着称心笑了笑。称心看见他的眼珠子布满了红色的血丝,似乎也没有睡好,心中便有些奇怪。   若说称心遇到的人谁最无趣那当仁不让就是小木鱼,同一时间睡觉,同一时间修炼,他所过的每一天似乎都是一模一样,没有半点生气。   是什么样的原因让这样的人都没能睡好?   木鱼道:“我,本来想说挺多话的,可现在又忘了。”   “那就不用说了。”   木鱼紧紧抿着嘴,他突然道:“我在飞虹苑的时候,师兄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   称心起了好奇心,“什么话。”   “他说,你去读懂一个人,去看他一天就行了,人一辈子怎么样,一天就怎么样。”   称心懂了他的意思,所以没了声音。   小木鱼走在她前面,“走吧,练剑去。”   称心慌忙跟上,不知为何,竞对小木鱼有了些畏惧。   ……   昏暗的妖界,血腥的妖界,充满杀戮的、邪恶的妖界。   血色的月亮挂在头顶,在这片没有太阳的地方,这朦胧的血光就是指引黄龙人前进的光亮。   倒在他手下的三仙境大妖已经变成了七头,他的伤势在不断加重,他的境界在不断攀升,他手中的黄蝶剑经受无数战斗的洗礼,锋芒更加耀眼。   整个妖界都知道了他,知道了有这么一位人族强者只身入妖界要去挑战十一妖祖。   出乎黄龙人意料之外的是这些妖族并没有对他进行各种暗杀,反而沿途有诸多照顾。   他面前放满了食物与饮水,他知道这些东西肯定是无毒的,因为他已经尝试过无数次了。   妖族天然崇拜强者,无关种族。所以当黄龙人出现的时候,他的勇气已经赢得了很多妖族的好感与尊敬,这其中包括了排名靠前的几位妖祖。在他们看来,黄龙人早已经是和他们一个等级的强者,他有一颗强者的心,只不过走的路还很漫长。   故此才会有这一路的礼遇。前面走来一头莽牛族的妖修。这头盈元境的妖修放在妖界也是中层战力的巅峰,尤其是放在战场上,莽牛族的血脉是天生的万人敌。   这头以蛮横无理著称的妖将走到黄龙人面前,以最高规格的姿势行礼,单膝跪地亲吻脚下这片大地。   “你是谁,为何而来?”黄龙人睁开眼睛看着他,眼中满是疲惫。   “我家主人是十一妖祖。”莽牛族的妖修瓮声瓮气,以最恭敬的态度对待他,“妖祖说你有资格作为他的对手,特地让我送了一些东西过来。”   黄龙人问道:“什么东西。”   他心中已经做好了看见一些不好东西的准备,手中的剑甚至都不自觉握紧了,然而当他看见这些东西的时候却依旧一阵愕然。   “妖祖说他不会请您直接去往他的宫殿,您有资格作为他的对手,但能否站在他的面前还需要靠您自己去努力,这些疗伤药都是我妖界最好的,妖祖说希望您再次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见到的是全盛状态的您,而非一个身残体破的废物。”   莽牛族妖修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都是在颤抖的,听得出来他在努力模仿十一妖祖的语气,但内心的害怕却怎么也没法消除。   面前的黄龙人在不久之前已经踏入了道仙境,在妖界三仙境中也是战力最顶尖的那一等,天仙境的妖修除了妖祖之外终究还是少数,况且大多潜藏不出。这样的存在若是听了他的语气不舒服,挥手间斩了自己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面前突然响起一连串的笑声。   莽牛族妖修惊讶抬起头,黄龙人果然在笑,并且毫不客气收下了那些伤药,“你回去告诉你们妖祖,我会亲自斩下他的头颅。”   莽牛族妖修松了口气,“妖祖说如果您没有杀死我的话,那么他还有另外一句话想告诉您。”   黄龙人来了好奇心,“什么话。”   莽牛族妖修似乎是有些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故此只是毫无感情重复道:“妖祖说他已经感受不到那具分身了。”   黄龙人顿时愣住了。   看样子十一妖祖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那么说这话的意义便一目了然。   如果说黄龙人是为了不让那具分身在人间兴风作浪才会舍了性命不要来到妖界,现在这分身却莫名死了,那么黄龙人送死的举动还有什么意义?   等于说黄龙人舍了自己的命不要,只做了一件无用功。   等在他面前的除了死亡还有因为这些话而带来的煎熬。还有什么比自己的信念在一念之间崩碎更痛苦的折磨呢?这种折磨足以让你连活下去的勇气都丧尽。   然而黄龙人却再次笑了,他越笑越是大声。莽牛族的妖修有些好奇也有些惘然,他看得出来黄龙人是发自真心实意在笑,可是他为什么要笑呢?   黄龙人低下头,握紧了怀中的黄蝶仙剑,喃喃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这样一来,哪怕我死了,事情也都结束了。”   黄龙人看向远方的血色月光,似乎透过月光看见了那个青草摇曳的剑南道。   “已无后顾之忧,剑修黄龙人于妖界祭剑,薄衫轻马,舍命前行。”   他闭上眼,剑心无比轻松,再睁开眼的时候,已是天仙。   那年骑牛卖炭,一朝顿悟便是三仙,天地色变。   今朝妖界涤心,人间最快写意天仙,人鬼神惊。   他骑上剑,好似骑上牛,在如血的月光下缓缓驶向了记忆中小小的村落。   突破是死,不突破也是死,能斩杀十一妖祖也是死,杀不得也是死,左观右看,翻来覆去,不过是个“死”字而已。   这个结局从他来到妖界便已注定。   不过赴死而已。   黄龙人闭上眼,骑在剑上,手中空握,好似提着一条柳枝,轻轻敲在空气中,微晃着脑袋满是陶醉,他轻轻抖了抖腿,“得儿,驾!”   长剑冲天而起。   他高高举起右手,指向天空,大笑道:“不过如此。” 第205章 生死一线   这些天的乐游园气氛极为紧张,不仅仅是因为天都赶到了这里的百人神机阁,更因为前些天的那场刺杀还有大唐少游侯的背叛。   前者自不必说了,除夕当晚在乐游园的所有人都被神机阁军士看管了起来,不限制他们的自由,但一举一动必然在神机阁军士的眼中。   那个盈元境的刺客到底是谁,为何要杀瑾公主,又藏在了何处。谁也不知道,但这人一天没被找出来,他们便一天不得安生。   瑾公主的地位在大唐至高无上,便是两位皇子对这位妹妹都要小心招呼,极北之地惹到了她的头上,整个大唐都为之震动。   更何况还有唐未济的背叛,谁都知道这位大唐最年轻的小侯爷前途无量,瑾公主对他倾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传闻了。   瑾公主容貌极其出色,气质绝佳,天赋出众,脾气还好,知礼懂节。这样的姑娘你整个大唐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不知道多少年轻俊彦巴不得自己就是唐未济呢,谁能想到正主竟然会在这种时候打伤了瑾公主逃了。   唐未济的背叛不仅仅是对圣皇的背叛,更是对瑾公主一颗芳心的背叛,而后者往往比前者更让人伤心。   平英侯的身边只剩下白鹤真人,其余人的一举一动都在神机阁的掌控之中。   待到瑾公主走后,平英侯叹了口气,瘫倒在了椅子上。   白鹤真人从屋外进来,平英侯问道:“她方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白鹤真人点了点头,苦笑之余面色有些凝重。他嘴唇翕动着,最终忍不住道:“若是按照她的意思来,我极北之地和隐宗之间可就要爆发一场大战了。”   平英侯苦笑了一声,“谁说不是呢,我早就该料到她既然是圣皇的子嗣,骨子里自然便也有那股子疯狂劲。她这是在做什么?她这是在逼着隐宗和大唐为敌啊,这哪里是来做买卖的,也忒霸道了。”   白鹤真人忍不住道:“早知道当初就应当让鲁长老……”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平英侯打断,平英侯面色前所未有地狰狞,哪怕白鹤真人是他的师父都难以掩饰他眼中森冷的光芒,“闭嘴!你想害死我们么。”   白鹤真人悚然一惊,瞬间回过神来,颤声道:“是我大意了。”   平英侯快步走到窗前,透过窗缝看了一眼外面,把窗户和门都关好之后还布下了一道结界,这才松了一口气。   “师父,今时非同往日,外面可不知道有没有神机阁的人偷偷看着我们,咱们说话可得注意一些啊。”他埋怨白鹤真人。   白鹤真人擦着额头冷汗,不住苦笑,“是我大意,老糊涂了。”   平英侯坐下来松了口气,“早知道当初还不如让鲁长老杀了她算了,这吓唬了还不如不吓唬,当初给她留下的那么多线索也不去追查,要是早按照我们计划来的话她现在应当已经出现在流沙府了。”   白鹤真人苦笑道:“谁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平英侯叹气道:“好在鲁长老已经回北野山宗了,不然的话真要被捉出来,谁知道这些隐宗的人会怎么去做。他们拍拍屁股回到大雪山了,老子不还得继续当这倒霉的侯爷。”   白鹤真人问道:“瑾公主的动作也实在太大了一些,我们真的要按照她的意思去做?”   “不然呢。”平英侯没好气道:“极北之地现在又不是我的天下,能怎么办。”   “要不要给隐宗去一封书信提醒一下他们?”   “不用。”平英侯摇头道:“圣皇虽然知道我们与隐宗关系甚笃,但终究没有直接的证据。隐宗又不是瞎子,都这种时候了,他们能没有半点防备么。”   他抬头看着屋外,阴森森道:“我现在担心的反而是那个唐未济啊。”   白鹤真人抿着嘴没说话。   ……   而此刻,所有人心中正惦记着的唐未济已经到了必死无疑的关口。   鬼面的七星灯要了唐未济的老命,他在反应迟钝,身体进一步虚弱的情况下根本挡不住三人任何一人的攻击。   若不是这具修炼过宝体烹妖诀的身体着实强得可怕,唐未济早已经死在他们手里。即便如此,他也快要支撑不住。   夜小昙再次撞入他的怀中,这小姑娘似乎走的也是炼体的路子,力大无穷,只论力量的话就连石山寺的空文都不是她的对手。拳头轻轻一抖便是一阵嗡鸣,空中有涟漪阵阵,她的拳意浩浩汤汤如大江大河席卷而来,一波更比一波强。   唐未济那手臂横在胸前,竭力挡住她的攻势。   夜小昙都不曾改变自己的攻击轨迹,该怎么来还是怎么来,左右手掌心各自捏着一枚道印,形似海中浪潮。她一拳跟着一拳砸在唐未济的手臂处,唐未济只觉得自己的小臂臂骨剧痛无比,几乎要断裂。   夜小昙的力气一下更比一下来得大,她几乎不讲功法招式,只以纯粹的蛮力取胜,好像是要杀疯了。   所有的拳头似乎都为了累积到最后的这一下,她一拳砸在唐未济手臂上,砸得唐未济手臂断开,去势不止的拳头砸在了唐未济的胸口,砸得他倒飞了出去。   唐未济大口呕血不止,来不及擦拭血迹,身后便有雷罚袭来,白羽的体质不在夜小昙之下,身为妖族的他身体素质更强。   唐未济断掉的手臂垂在身侧,以另一只手凿拳,与白羽互换一招。   雷罚凝成长矛狠狠刺在唐未济的身上,他似乎都能闻见焦糊味道。   白羽也不好受,唐未济反应迟钝,这一下是算准了白羽下一秒要出现的位置打出去的,好不容易还的手,怎么能便宜了他,这其中还带着些许涅槃之火,烧得白羽神色剧变。   唐未济右脚重重踏在地上,撞破了书斋头顶的瓦片,寻了个方向想要逃。   周围的黑雾便如同绳索一般缠了上来,不给唐未济逃跑的机会,陆然如鬼一般贴了过来,手中捏着的道印更趋向于刀戈,极大地增加了他的杀伐气息。   唐未济抖动肩膀,把那些缠上来的黑雾驱散,抡起拳头便砸在了陆然的脑门上,陆然被这一下砸得眼珠子通红,却依旧一掌拍在唐未济胸口。   唐未济瞬间便像是从刀山枪林中趟过,一道道极细微的伤口在他的身体表面出现,无数血丝沿着伤口喷洒出来,周围蒙蒙便起了一阵血雾。   唐未济咬牙冷笑了一声,撕开衣袖,将断手飞快绑好,紧跟着一只手搂过陆然,以头槌无数次砸在他的脑门上。   陆然头痛欲裂,一拳狠狠砸在唐未济心口,右手一招,便有无数道金光顺着他与唐未济接触的地方刺过去。   唐未济憋住一口气,绷紧了自己的皮肤,额头已经被他撞出了一大片血迹,他却不曾停下。   那些金光戳进唐未济的皮肤,然后在肌肉处纷纷断裂,光点萤火虫一般在伤口处蔓延开来,唐未济只觉得金光所到之处像是被烈火炙烤。   他剧痛难忍,一只手扯住陆然,依旧不断攻击着他,同时以他为盾牌想要冲出这片黑雾。   白羽却在此时出现,重重一拳砸在唐未济手臂断裂的地方。一层冰霜在唐未济脚下蔓延,他的动作变得缓慢。夜小昙飞速闪过,抢走了陆然的同时双脚蹬在唐未济的胸口。   唐未济胸口塌下去一大块,胸腹处血如浆涌。   他咬住白羽的衣袖,同时抬脚踹在他的下巴上。   陆然再次回到战场,挥拳之间能看见有青金色的鳞片在他体表出现,他的气质大变,双手合在一起,突然挥出一道青色的风。   那来自青龙血脉的风死死勒住唐未济的脖子,要把他的头从他的脖子上勒下来。陆然气急败坏之下已经动用了血脉化形。   唐未济旋转身形,挣脱白羽的纠缠,身子一矮,钻入了陆然的怀中,他以仅存的一只手夹住陆然的右臂,紧跟着用力一旋,生生扭断了陆然的手臂。   青色的风自然熄灭,陆然不断发出惨叫。   然而唐未济能做到的也仅仅只有这些了,夜小昙已经再次靠了过来,她眉心处的青色小猿已经化作等人大小,跟在夜小昙的身后,每走一步都是电闪雷鸣的灭世景象,不知道是何等神物。   只是即便知道这青色小猿是什么又能怎样,他的伤势实在是太重了。唐未济能撑到现在都只能说是一种奇迹,他不计代价想要冲出去,无论是夜小昙还是白羽或者是陆然都选择了与他以伤换伤的打法。   唐未济被七星灯束缚住两魄,实力本来就严重受损,与他们换伤铁定吃亏,何况对方还是三个人。   还是逃不出去么?   唐未济咬着牙换了个方向再冲过去。   他摇晃着身形,似乎下一秒钟便会倒下,但即便在这种时候也依旧爆发出了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   只是一道熟悉的身影早已经先一步拦住了他,白羽一把扯住唐未济的肩膀,将他甩了回来。   黑雾中利刃闪现,鬼面对面前的唐未济又惊又怕,顾不上自己也受了重伤,在这时候也要杀他。   陆然挥手之间凝出一道不断旋转的飓风,飓风的尾部好似矛尖,他将这矛尖对准了唐未济的胸口。   夜小昙身后的青色小猿一闪而过,一拳砸在唐未济的天灵盖上。   唐未济浑身一震,终究是有些撑不住了。这青色猿猴的一拳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听“噗嗤”一声,从唐未济毛孔中喷出雾气一般的血珠。   他身形似乎都矮了三分,青色小猿要再次动手,一只手搭在唐未济的下巴处正要把他的头颅拧掉,在这片黑雾的深处突然闪过一道光。   “小心!”夜小昙听见鬼面惊骇的叫声。   她只来得及沟通青色小猿,青色小猿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下一秒钟,那道光已经到了唐未济的面前,青色小猿捏着唐未济的手掌像是豆腐一样被切断,紧跟着唐未济便随着那道光不见了踪影。   “噗嗤!”黑雾中,鬼面终究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口鲜血,七星灯逐渐黯淡。他铁青着脸看着黑雾中出现的一个通透人形洞口,咬牙怒道:“这里不是不允许盈元境进入么!”   陆然、夜小昙和白羽默默站在一旁,没有接鬼面的话。他们的心中同样充满了震惊,方才的那道光所展现出的绝对是盈元境的力量,尤其是夜小昙,通过近距离接触的青色小猿能清楚感知到那道光当中蕴含着的恐怖的力量。   这里怎么会出现盈元境?雪流秘境中即便出现了盈元境又怎么能够完全发挥出盈元境的力量?   这不科学!   众人心神震荡,同时又想到了唐未济。   若是他这种情况下还不曾死去的话,那他们该怎么办?   四人围攻之下唐未济都好似打不死的小强,眼看着就要杀了他了还被别人救走了,下一次再找到这样的机会得等到什么时候?   鬼面咬牙道:“必须杀了他,不然的话我们都活不了。”   没人说话,没人说话表示所有人都同意鬼面的话。   他眼神凌厉而深沉,他的目光在书斋瞟过,突然间愣住。   鬼面收起了黑雾,颤巍巍指着屋子里方才放屏风的地方,惊声问道:“那屏风呢?”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鬼面突然跳了起来,“快,赶紧找到他!那屏风就是传承。”   三人面色大变。 第206章 你到底是谁   “喂,你可不能死!”   黑暗中,唐未济似乎听见有人在和他说话。   “你要是死了,老娘岂不是白来一趟?”   他感觉自己的脸似乎在被这人重重拍着,只可惜他的感知力已经衰弱到了极点,根本感受不到痛楚,只有轻微的碰撞感。   “这破地方,我到哪里去找东西来救你。”   唐未济的意识逐渐模糊,他似乎沉入了无底的黑暗之中。   “你别死啊,千万别死啊,我还不想死呢!”   他听见了这句话,纵然是昏迷中的他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移洛,原来是你。   他彻底昏迷了过去,生命趋向死寂。   ……   又是那个梦,又是同一只凤凰,只是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凤凰就站在唐未济的面前。   不!应该是说他就是那只凤凰,他站在了一块巨大的冰晶面前,冰晶里面倒映出了凤凰的模样。   不仅有凤凰的模样,在冰晶的最深处,唐未济似乎还看见了一团浓雾一般的黑点。他感受到那黑点,感觉自己应当对黑点无比熟悉,却偏偏没有一丁点的记忆。   他看见天空被撕裂,无数天火坠落人间,将人间染成地狱。   他看见这片大地上妖魔横行,人族只是他们豢养的奴隶,开心了杀一个炖了,不开心了杀一堆烧烤。   他看见人族密谋着反抗,他看见妖魔逐渐被灭亡,被赶入了另一个地方。   从头到尾他只是看着。   他还看见了那些巨大的妖族尸体慢慢升空,化作了天上的星星,他看见了先民将血液涂抹在自己身上,无数人吸收鲜血,想要获得当初妖族的强大力量。   剧痛将他唤醒,唐未济眼中最后看见的画面是那只凤凰冰冷的眼神中燃烧的涅槃之火。   ……   唐未济睁开了眼睛,感觉自己的嘴唇如同沙漠一样干燥,砂纸一般锐利。   他抿着嘴左右动了动嘴唇,晃了晃脑袋,意外地发现自己的伤势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严重,至少现在还能动弹。   唐未济想要起身,一旁已经有人扶住了他。   唐未济笑了笑,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这里显然还是在宫殿之内,是一处偏房,唐未济躺在床上,移洛咬牙教训他,“要不是我跟进来,你是不是准备带着我一起去死?”   唐未济倚在床头,闻言笑道:“你这不是来了。”   移洛怒了,“少嬉皮笑脸,你都胡闹多少次了,我救你一次两次可以,怎么可能每一次都在你身边。”   唐未济收敛了脸上的些许笑意,叹了口气,“人算不如天算,我怎么知道鬼面会出现在这里。”   移洛冷笑道:“只要你不答应瑾公主的条件,哪里来这么多屁事发生。”   唐未济看了她一眼,“你又不是她。”   移洛气笑了,那叫一个妩媚,“我也没见你多听她话啊。”   唐未济沉默了片刻,知道她说的是太玄教上发生的事情,无力反驳道:“得分情况的。”   移洛看着他,突然不说话了。   静了片刻,她突然问唐未济道:“你到底是谁?”   唐未济顿时愣住了,“什么意思?”   移洛指了指唐未济断掉的那手臂,唐未济低头看过去,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被包扎好了。他知道移洛的问题和这事儿绝对有些关系,仔细感受了一番之后面色顿时变得尤为古怪。   “你到底是谁。”移洛再一次问他,“这么重的伤势,哪怕是生命力最顽强的妖族也死定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并没有给你用药,还有你断掉的手臂,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就恢复了原样。”   唐未济看着她,面色有些难看,他低沉着声音问道:“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移洛道:“有些发烫。”   “有些发烫?”唐未济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有些发烫。”移洛肯定道:“你身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是这一夜体表温度烫得吓人。”   她指着唐未济屁股下的床板,“你自己看。”   唐未济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才发现床板正中间位置有人形的焦炭状痕迹,就像是把一堆柴火堆在上面不断灼烧。   “这是我……”   “对。”移洛肯定了唐未济脑海中那个可怕的想法。   唐未济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异于常人,在他很小的时候,便有火焰真灵伴随着他生出,即便是在最寒冷的冬季,他都觉得周围酷热难忍,常常汗流浃背。   只是这种情况在他上一次觉醒朱雀血脉之后就消失不见了,这一次为何又突然出现?   移洛看着唐未济,眼神很奇特,她继续说道:“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唐未济问她。   “九长老是怎么死的。”移洛看着唐未济,眼神越发奇怪,“你没有在妖界呆过,你根本不知道九长老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我知道九长老死在你的手上,但我怎么也想不通九长老是怎么死的。”   唐未济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力说道:“我也不知道。”   移洛看着他,继续道:“也许你会说九长老是因为四神珠的反噬,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股力量远远不够,九长老比你想象中强大的多。”   她顿了顿,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唐未济张开嘴竟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突然有一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觉,他似乎看见了一张巨网在向着自己笼罩过来。   “不管怎么样。”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到像是刚刚从火炉里烤了一圈,“我没死就好。”   “你要去报仇?”移洛问他。   唐未济沉默了片刻,“我要去找鬼面报仇。”他把移洛的话意思曲解。   移洛冷笑了一声,“其他人呢。”   唐未济扭过脸去,冰冷着声音,“交易归交易,这件事情等交易完了之后再说。”   移洛“呵呵”笑了一声,“你果然还是放不下你的瑾公主。”   唐未济道:“那是我欠她的,这件事了,我与她再无瓜葛。”   “那你找到传承了么。”   唐未济不说话。   “我送你一样东西。”移洛取出了那百鸟图屏风。 第207章 移洛的计划   “你想要怎么做?”再一次检查了百鸟图屏风之后,移洛坦然问唐未济。   唐未济沉默着看着面前的屏风,手指轻轻在下巴上抚摸着,用异常严肃的语气说道:“其实我也很好奇一件事情。”   移洛被他所感染,变得有些郑重,“什么事情。”   唐未济指着那百鸟图屏风,看着移洛,瞪大了眼睛,“这么大的东西,你是怎么把它带出来的?”   移洛瞪大眼睛看着他,不相信自己等了半天等到的是这么个无聊问题。   她咳嗽了一声,有些好笑地指了指唐未济怀中的鸡血石印章,“之前死在你手里的那个谁不是和你说过这印章的作用类似于剑匣么。”   “剑匣是用来养剑的,你怎么不问长剑如何放在里面。”   唐未济“啊”了一声,大致明白了这鸡血石印章是封印空间碎片形成的空间物。   他再次打量起面前的百鸟图,屏风正常大小,两米高,有四页舒展折叠,每一页上都有白底绘有鸟雀,正中间的那两页屏风处绘有一只冰蓝色的凤凰。   “你确定这就是传承?”唐未济想到了自己的宝体烹妖诀,想到地底那座化为飞灰的恢宏宫殿,总觉得面前的这百鸟图和那宫殿有些不搭,分明同样是三仙境的传承,怎么看起来逼格就不高呢。   移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不相信我的判断?”   “你是三仙境,我又不是三仙境。”唐未济挥了挥手,笑道:“我怎么会不相信你的判断。”   移洛道:“放心吧,这就是传承,既然你看不出来,那说明这传承与你之间并没有产生共鸣,它不是你所适合的。”   这么说,那么自己在阴沉风宫殿中所得到的宝体烹妖诀便是因为产生了共鸣的原因咯?   唐未济有些好奇,却终究没有继续问下去。   “你准备怎么做。”移洛再一次问了他一句。   唐未济道:“还能怎么做,找到他们,再谈条件。”   移洛摇了摇头,来回走动几步之后道:“没觉得这计划太过笼统了么。”   唐未济点了点头赞同她的话,“确实如此。”   他转而又无奈道:“但是秘境就要关闭了,再去想详细的计划怎么会来得及。”   移洛轻笑了笑,那双极美的眸子半睁着,“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个我。”   唐未济倒是愣住了,他者才想起来移洛原本是跟着九长老混的。   他突然来了兴趣,双手抱胸倚在了床背上,饶有兴趣道:“愿闻其详。”   移洛端正坐着,微微闭上眼睛,透过薄薄的眼皮,唐未济能看见她的眼珠在飞快转动。   “秘境是小事,秘境外面才是大事,若是要我出手的话,里面的事情要给你解决了,外面的事情同样如此。”她嘴中喃喃自语,“也罢,谁让我现在与你同一条命呢。”   唐未济皱了皱眉头,“秘境外的事情?”   移洛睁开眼睛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你以为这次雪流秘境是为什么开启。”   “难道不是因为开启了所以我们才会进来么?”唐未济反问她。   “难道不是因为有人要进来所以才会开启么。”移洛轻笑了一声,“我的少游侯啊,问出这种话的你怎么看起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天真得多。”   唐未济皱眉没理她,按照移洛的说法,这秘境是因为有人想要进来才会开启,可若是这样的话与他所得到的消息不一致啊。   “也就是说,有人在骗你。”移洛何等聪明,不仅看出了唐未济在想什么,还顺便给了个准确的答案。   “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我。”唐未济咳嗽了一声,捏了捏自己的喉咙,觉得有些痒。   移洛摊开手,一脸嫌弃道:“所以啊,最讨厌你们这些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简直就是世间所有计划者的天敌。”   “想想看你从头到尾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呢。”移洛看着他半是嘲讽半是真心道:“你要想真正成长起来,我拜托你会用用你脖子上的那个东西,那玩意叫脑子,不叫木头,我可不想下次见到你的时候是要和你同生死。”   她再一次补充道:“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不可能一直都跟在你身后的。”   唐未济被她说得练都开始红了,干咳了一两声,恼羞成怒道:“不是说好说计划的么,跑题了!”   移洛冷笑着看了他一眼,“我们先说说这秘境里面的事情。你想要去找陆然和白羽完成未完成的交易,但你想过要去哪里找他们么?”   唐未济摇了摇头,“他们现在既然已经知道屏风在我手上,应当是他们来找我,不是我去找他们。”   移洛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准确,却又不太准确,你若是非要这么想的话,等到下次见到你的时候,必然又是一场大战。”   唐未济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你忘了一件事情。”移洛挽起自己的头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把你从他们手里救走的时候,他们已经能够确定我是盈元境了。这也就意味着下次再次见到你的时候,他们已经做好了同时应对你和我的打算,所以你要是等他们找上门来的话,上门的不一定就是他们两个了。据我所知,北野山宗和大雪山妖族还是有不少盈元境藏在秘境周围的。”   唐未济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在秘境中不会尝试着寻找我。”   移洛点了点头,“我怀疑他们能够联系到秘境外面,如果是这样的话,等到你出去的时候外界便有无数盈元境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你了。”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唐未济摊开手,一脸无辜,“再说这破屏风我又用不了,带着干嘛,白占地方。”   “想要解决这个麻烦,你只有一个办法。”移洛双手交叉在一起,补充了一句,“鉴于你现在的实力来说。”   唐未济心中涌起了一个念头,与移洛心有灵犀,“在秘境中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   “对。”移洛道:“你之前的思路很对,在秘境之中,角逐的从来只有两方,人族和妖修,更具体来讲是野山宗和大雪山妖族,你个人的力量在这两者之间微乎其微。”   “你能做的只有火中取栗,不要妄图去做那个螳螂。”   “两方想要的都是冰雪剑的传承,只不过妖族要比人族更为迫切一些。野山宗虽然也想要传承,但目前的重心是落在化妖上的,这个牵扯到了野山宗的百年基业,任何事情在这个面前是可以先放一放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把屏风给白羽?”唐未济问移洛的意思。   移洛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给陆然。”   唐未济微微皱了眉,摇了摇头,“如果给陆然的话,那么我与他们之前的交易怎么办。”   移洛问道:“你觉得妖族的秘法是关键?”   “成由天曾经与我说过,妖族的秘法是化妖的关键。”唐未济肯定道:“没有秘法的话,我不保证能获得化妖,而且大雪山中藏着的秘密比我想象中棘手复杂得多,我不想牵扯进去。”   “秘法不是关键。”移洛看着他,捂着嘴偷偷笑着,笑得花枝乱颤,“成由天在骗你。”   “你不是说你不了解化妖。”   话才说到一半便被移洛打断,“我和你到南野山宗那么长时间,你觉得我只是呆在屋子里睡觉的么?”   “你打听出来一些东西了?”唐未济笑看着她。   “用打听来形容有些不妥当。”移洛摇了摇手指,“不过也差不多就是了。”   移洛分析道:“首先我要与你肯定一点,秘法不是关键。”   她摊开手,自嘲笑道:“我甚至怀疑到底有没有这种秘法都犹未可知。”   唐未济想要说话,移洛竖起手,“先听我说完。”   “雪流秘境就是一座囚牢,你想要从这座囚牢里完好无损地逃出去,传承至关重要。所以你需要把它给陆然,只要给了陆然,那么出了秘境之后妖族与血修必然会爆发矛盾。”   “只有爆发了矛盾,你才能安全逃出去。你和陆然自然是要继续交易的,但交易的内容绝对不是之前的那些了。”   移洛轻声笑道:“大雪山妖族和野山宗的关系颇为奇妙,一切都建立在微妙的平衡上,而这传承便是打破平衡的关键。”   她指着那屏风上的百鸟图,“你看不出来,这百鸟图上的每一只鸟都是一式冰雪剑法。”   唐未济又仔细打量了一眼,确定自己的确不是这块料。   “其实妖族一开始并不看好化妖,是酒馆和野山宗拿出了足够的好处他们才会答应开放这处雪流秘境。”   唐未济瞳孔微缩,敏锐察觉到了移洛话语中的了关键。“你的意思是说,雪流秘境才是化妖的关键?”   “对。”移洛没好气道:“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花这么大力气跟进来。”   唐未济问道:“为什么雪流秘境是关键?”   移洛反问道:“你没想过不管是妖族还是人族,为何一开始就把目标定在了玉湖么。”   “是因为玉湖藏着什么秘密?”   “这秘密你也看见了。”移洛轻轻踏了踏脚下,“什么传承都是其次的,这座宫殿才是最大的秘密。”   “为什么宫殿才是最大的秘密?”唐未济糊涂了。   “因为这座宫殿牵扯到了化妖。”移洛轻轻挑起红唇,“成由天真是一个有趣的家伙,我差一点也被他骗了。”   “化妖到底是什么?”短暂的惊讶之后,唐未济重新镇定了下来。   “化妖并不是秘法,化妖也不是成由天和你说的血脉秘宝,化妖其实是一种祭祀。”从移洛嘴里吐出的话让唐未济从内而外泛起一阵寒意。   “你是说……”唐未济的喉咙真的开始有些发干。   “类似剑南道的祭祀。”移洛道:“只不过没有剑南道的规模那么大。”   她突然抬头看向头顶,“我相信现在乌鸦酒馆的数千只乌鸦已经赶到这片秘境的外面以生魂布下祭坛了。只等秘境重新开启,他们便会带着祭坛进来,进入到这座宫殿之内。”   “酒馆也参与了其中?”唐未济有些惊讶,紧跟着又有些明悟,“是了,难怪鬼面会出现在这里。”   移洛轻轻踏了踏地面,“碍于某些原因,那些你曾经见过的湖底金光与生魂结合之后,经过祭祀引动天上的星脉之力,才会让人族化妖。”   “具体是如何化妖我也不知道,不过最大的可能性是生成类似丹药之类的结晶。”她轻呼了一口气,“不得不说想出这方法的人真的是天才啊。”   唐未济闭上眼睛,仔细思索,“如果我想知道化妖最大的秘密,我需要留在秘境之中?”   “不。”移洛变得严肃起来,“你必须要出去,这也是我让你把传承给陆然的原因,谁也不知道祭祀生魂的时候会发生什么,经过推衍,最大的可能性是留在宫殿中的人会一并化作祭品。”   唐未济道:“然后呢,我在宫殿中找到陆然,和他做一笔交易,然后趁乱出去,又怎样才能得到化妖呢?”   “然后。”移洛笑道:“然后你需要去妖族找一个人。”   “一个人?”   “对,一个人,他叫做李望。”   “你确定你没说错?我要去大雪山妖族找一个人?”   “我没说错,而且这个李望的儿子你应当也认识。”   “谁?”唐未济瞬间醒悟过来,“李书生?”   “不错,就是他。”移洛道:“圣皇和野山宗的目标都是化妖,从你进大雪山没消息之后,我敢保证瑾公主已经带着人开始向野山宗施压,在这种时候你需要做的是挟大势而非逞英雄。”   “野山宗应付瑾公主已经是自顾不暇,你说他们若是再得到消息,妖族同样向他们索要化妖的秘密,他们会向谁屈服呢?”   “这个李望能左右妖族的想法?”   移洛的笑容突然变得古怪起来,“何止,这个李望是大雪山妖族的圣人,是一个思想崇高的人,是一个心怀大爱的人,就是……有些古怪。”   唐未济的心中随着移洛的话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   “我觉得这个计划的前半段都不成问题,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唯独让你说服李望这一条。”移洛叹了口气,无比同情,“相信我,他只是有些古怪而已。” 第208章 突破第二层   移洛的话语里面藏着许许多多值得推敲的细节,比如说她是怎么确定瑾公主一定会向野山宗施压,要知道唐未济现在的身份是袭击她失败的逃犯;再比如那个李望,一次都没有接触过他的移洛如何判定他会帮得上唐未济的忙?   这些都是极大的破绽,足以引起唐未济的怀疑。移洛甚至都做好准备等着唐未济去问她了,谁能想到唐未济最后竟然一言不发地接受了这些建议。   移洛有些好奇,只是没有多问。   唐未济选择接受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移洛本人也在秘境之中,这和上一次在太玄教风池的那场算计不同,他相信移洛不会坑害自己的命。   那么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便很简单了——找到陆然他们所在的位置,和陆然单独做一场交易。   做这场交易的前提是唐未济能够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他不能带着移洛过去,只能以与陆然同层次的状态过去,还是那句话,交易的对象双方是平等的。   那么这便要求唐未济的实力能够破开鬼面四人的合击,至少要不落下风,才能获得足够的话语权。   移洛其实很好奇唐未济怎么去做,她坐在床沿,看着唐未济慢慢爬起来,双手撑在床上微微摇晃着双足。   唐未济并没有与她解释太多,只是走到屋子中间的位置,想了想把屋子中间的那张八仙桌移走,只留下一块平地,唐未济坐在地面上。   宝体烹妖诀一共九层,唐未济炼化了自身所拥有的玄武血脉之后踏入了第一层,他想要突破到第二层。   想要获得与鬼面他们对抗的战斗力途径不多,要么在境界上进行突破,要么在秘法手段上进行突破,比如血脉化形和道印,要么就是宝体烹妖诀了。   境界的话,唐未济才刚刚踏入固元境没几天,让他在这几天时间里踏入盈元境便是在强人所难。至于强大的秘法和攻击手段,在这种地方根本没处去寻找,即便宫殿内有这方面的东西,想要获得需要极大的运气,唐未济没有时间挥霍。   于是便只剩下宝体烹妖诀了,宝体烹妖诀所需要的只有血脉之力,关系到血脉之力的浓度与本身品秩的高低,至于是不是自身的并不重要。   可能是因为玄武血脉的原因,唐未济达到第一层之后没多久便触及到了第二层的壁垒,加上之前的那场激烈战斗充分打磨了唐未济的身躯,让他有足够的底气去突破第二层而不用担心因为血脉的力量导致肉体崩溃。   血脉的力量是诡异的,通过之前的那个梦,唐未济有理由怀疑血脉的力量的确是来自妖族。在这种前提下,能够炼化血脉的宝体烹妖诀所展现出的就绝非强大所能概括了,甚至有些诡异。   唐未济猜测宝体烹妖诀原本的主人都不曾达到最高的九层,不然的话不至于和另一位人族三仙只打成了平手,双双陨落。   他收敛自己繁杂的思绪,将思绪化作触手触及到自己身体深处,然后开始沟通青龙血脉。   他没敢告诉移洛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因为一个原因——要是移洛知道四神珠里宝贵的天阶血脉被他拿去做这种事情,让她苦苦寻觅的突破三仙境的契机就此烟消云散,唐未济不确定这个暴怒的女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如果九长老藏在唐未济体内的神魂还有着自己的意识的话,看见唐未济如此暴殄天物,只怕能气得重新活过来。   可惜没有如果,移洛错过了一场好戏,她只看见唐未济的皮肤开始逐渐变红起来,有一阵阵的小小的旋风围绕着唐未济旋转。   她微微皱起了眉头,总觉得唐未济的状态有些古怪,似乎与她自己有什么关联。可等到她再去寻觅这冥冥中的感应的时候,这些许感应又像是被惊吓到的小兽瞬间不见。   移洛耐心等待着,想要等到唐未济苏醒给自己一个答案。   青龙血脉的吸收比唐未济预想中的要艰难得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身存在玄武血脉的原因,宝体烹妖诀对青龙血脉表达出了前所未有的抗拒。这种抗拒在唐未济一开始吸收玄武血脉的时候从来没有发生过,甚至超出了这两种血脉之力在唐未济体内互相倾轧。   唐未济猜测可能是因为自己修炼宝体烹妖诀时间太短,玄武血脉没有吸收完全。   他内视己身,就像是异常冷静的旁观者,以上帝视角看着体内的一切。   在宝体烹妖诀的作用下,唐未济体内几乎要乱成了一锅粥。青龙血脉所代表的青色血液在唐未济的血管中四处乱窜,好似背后追赶着什么,又好像它们在追逐什么。   一阵阵难以忍受的剧痛从唐未济的经络处传来,导致他全身上下都出现不同程度的抽搐,不管是手指还是额头,都有蚯蚓一般的青筋爆出,就连耳朵上面都有最细微的毛细血管爆裂。   唐未济肤色由最初的粉红转为深红,紧跟着化作铁青,乌黑发亮。这是吸收了玄武血脉的宝体烹妖诀在自发保护唐未济的身躯不受侵害。   青龙血脉在血管中彼此分离,化作一个个细小的符文,那些符文自发组织在了一起,又变成了各式各样的风在唐未济体内肆虐。   不仅是血管,甚至连肌肉和皮毛都不曾放过,这些从最细微处产生的风能吹散他们所见到的任何东西。唐未济的血肉与骨骼都在其囊括范围之内。   “旁观者”唐未济惊骇地发现自己紧密的肌肉在这些微小的青色的风面前变得疏松,就像是捆在一起的稻草,看起来结实厚重,实际上连堆放都困难。   好在宝体烹妖诀发挥了作用,在这些风的外围,在经络与骨骼肌肉的外围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约束着这些风,肌肉重新凝聚在一起,那些风被压缩逼退到了血管之中。   青色的风在肆虐,在低声咆哮,像是遇到了危险盘着身子昂起头的毒蛇,发出“嘶嘶”的声音。而血管的内部,在肉眼不可见的地方,有一枚枚晶莹剔透的微小粒子在每一个细胞中间诞生。   这些微小粒子顺着细胞壁溜出来,然后汇聚在了一起,最后那些微小粒子顺着血管进入了青龙血脉所化作的风内部。   这些感受到危险自发苏醒的风变得僵硬起来,“噗”,唐未济似乎是听到了风消散的声音,它们纷纷散落,重新化作血脉之力。   血脉之力比起之前少了许多的攻击性,变得温和了许多,实际上在唐未济看起来它们那不叫温和,而是变得麻木迟缓。   微小粒子进入其中,很快,唐未济便察觉到了青龙血脉归于死寂,而更多的粒子从青龙血脉中分离了出来,开始沿着经络向全身肌肉蔓延。   这些粒子比之前相比变得太多,它们所经过的地方都是火辣辣的剧痛,唐未济察觉到自己好似被扔在了火堆里炙烤,用的还是文火煎熬。   他看着那些微小粒子渗入身体最深处,直至消失不见,突然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冒着突破失败的风险中断修炼,睁开眼睛问了移洛一个问题。   “妖族的道和人族的道到底有什么区别?”   移洛半张着嘴看着他,不明白这个问题在这种时候有什么意义。   唐未济却是认真看着她,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如果说人族的血脉是从妖族而来的,这也就解释了宝体烹妖诀锻出的宝体为何比血修身体强大这么多,因为妖族的躯体本来就比人族强大太多。人族对血脉的研究再多也没有妖族天生使用来得灵巧。   但妖族有一个方面赶不上人族,妖族对道的悟性似乎比人族差得多,他们只能靠着天生漫长的寿命去慢慢积累,然后磨开一道道的关卡。   唐未济想到了那些微小粒子,猜到了这便是让妖族身体强壮的原因,却突然又想到若是自己变成了妖族那样的存在怎么办。他是人族,寿命没有妖族长久,若是以后不能再领悟道的话,岂不是意味着他一辈子只能呆在固元境了?   移洛看着唐未济,见唐未济对他的那个问题没有什么解释补充的地方,眼神中藏着一些疑惑,却还是认真回答道:“两者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看着唐未济问道:“首先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什么是道?”   唐未济沉默了片刻,“天地的规则。”   “那你觉得妖族的身体比人族血修强大,算不算天地的规则。”   “你的意思是,妖修的身体也是一种道?”唐未济有些疑惑,这是他头一次听到类似的理论。   “你们人族所谓的道印,比如雷印,或者火印,是对雷之奥义和火之奥义的领悟与归纳,通过雷印才能更好施展雷之奥义,让它们变得更加强大,这其实是对雷之奥义更深层次的领悟。”   “但是天地大道并不止这些,不管雷印还是火印都属于元素大道,而在元素道的另一边还有无数大道,比如……剑道。”   “剑道?”   “你以为剑道是什么?”   “具象化的剑术,还是剑术背后更深层次的剑意?”   “这两者都是。”移洛道:“这两者都是道的显化,只不过剑意要比剑术的层次更高一些,单独拿出来威力都差不多,实则是相辅相成的。”   “同样的,拳意,也是拳道的一种,而妖族比人族强大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从出生开始便掌握着一种道。”移洛捏了捏自己的拳头,指着自己的手掌,说道:“烙刻于血脉深处的道,也是肉身之道。”   “肉身之道?”唐未济疑惑不解。   “既然你们可以用剑作为武器,用拳头领悟拳意,为什么这具身体不能是道的显化?”移洛好像看出了唐未济所处的诡异情况,“你是在炼体?”   唐未济坦然承认,“没错,只是我有些担心会影响到日后因果道的感悟。”   “因果道?”移洛突然间愣住了,紧跟着看了唐未济一眼,唐未济从她的眼中看见了风暴的凝聚、雷霆的堆积。移洛的表情突然间严肃了起来,唐未济从来没有从她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   “有什么问题么?”唐未济即便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不妙。   移洛低下头,紧跟着又抬起头,“没事。”   她再次低下头,眼中藏着焦灼与担忧,转瞬间又变成了冷漠与狠辣。她抬起头,“你继续,因为肉身之道的存在,妖族天生对其他大道感悟缓慢,你不是妖族,炼体不会影响到你对道的领悟。”   唐未济看着她的眼神无端生出一种寒意,只是点了点头再次沉浸到宝体烹妖诀之中。   青龙血脉在宝体烹妖诀的影响之下化作越来越多的光点,又在宝体烹妖诀的炼化输送之下到达身体的每一处地方。唐未济隐约明白了宝体烹妖诀这么强大的原因。   第二层的壁垒在体内很快出现,那些青龙血脉所化作的粒子堆积在这壁垒之下,不断尝试着突破。   壁垒稳如泰山,唐未济却不着急,只是坐等着。   他有炼化玄武血脉的经验,知道以青龙血脉剩余的量不足以支撑到他达到第二层巅峰,但突破第二层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日后若是想要再修炼宝体烹妖诀的话,唐未济所需要的就全得是天阶血脉了。   到哪里找这么多的天阶血脉呢?唐未济有些发愁,也许去猎杀那些天阶血脉的妖族才是正道,毕竟他们体内的血脉比人族丰厚得多,比如白羽。   唐未济磨了磨牙,强行忍住了这个诱人的念头。   第二层的壁垒在微小粒子的堆积下很快便变得摇摇欲坠,除了一开始经脉的撕痛感,唐未济没有感受到宝体烹妖诀当中描述的那些痛楚,这也许和青龙血脉是他自身血脉有关系。   他坐在地上,身上的伤势已经完全好了,他捏了捏拳头,确信这次若是遇到了夜小昙或是白羽,只以纯粹的力量便能牢牢压制住他们。   唐未济站起身,闭眼再睁眼,眼前的视线便不同。   他锁定了其中一根极淡的因果线,开始追溯源头。   他很快睁开了眼睛,眼中精光闪过。   找到了! 第209章 等待机会   “冷了,换。”   冰冷的话语中不带丝毫感情,是上位者对下位者毫不留情的呵斥,其中包含着不满和浓浓的威胁。   平英侯坐在瑾公主的对面,嘴唇死死抿着,凸显出鼻翼两侧的法令纹,让他显得更加严肃。他看着瑾公主面前放着的宁神花茶,一颗心都在滴血。   宁神花是带有带有灵气的灵材,常常被用作血修服用的丹药,制成茶有凝神静气、美容养颜的效果,极受大唐那些贵妇的追捧。   只瑾公主面前这一小盏花茶的价值便值四两银子,一两银子足够极北之地的三口之家活一个月了。只是冷了便倒掉重新换实在有些太过奢侈。更重要的是瑾公主若是喝也就罢了,连续换了十七杯了一杯都不曾动,这明显是故意的么。   说实在的,平英侯家产再厚这会儿也有些心疼,他似乎听到了银子从自己的口袋里毫无意义地流淌了出去。   说话的自然不是瑾公主,是跟随神机阁一起过来的据说是瑾公主的宫女,是从小陪着瑾公主长大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人的权势无形而巨大。   瑾公主冷漠地看着前方,就像是面前根本没有他这么个人。   平英侯苦笑了一声,脸上的法令纹更深了,“琴姑娘,这宁神花茶都换了十几盏了,公主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琴姑娘站在瑾公主背后,悄无声息打量了瑾公主一眼,紧跟着瞪着眼睛看着平英侯,叱道:“换!堂堂侯府还缺这四两银子?”   平英侯揉了揉眉心,很想说这哪里是四两银子的事儿,现在还是四两银子,等一下就变成四百两四万两了,接下来就是要自己的小命了。   平英侯不敢有多余的任何动作,乐游园已经被神机阁的人全面接管,他通过自己的小道途径得到消息,此次跟随神机阁过来的最起码有两位三仙境藏在暗处。他何德何能敢在三仙境面前撩蹄子。   只是这边得罪不起,隐宗那边就更得罪不起了啊。   平英侯暗骂了一声,心想着这不是拿刀逼着自己跳火坑,前后都是死么。   琴姑娘看着他冷冷问道:“怎么,侯爷这是想要抗旨?”   得,这是冲着命来了!   平英侯一挥手,“撤了,换!”   不多时便有一杯热气腾腾的宁神花茶放在了瑾公主的面前,瑾公主好像雕像一样,在茶盏升腾起的袅袅白雾中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琴姑娘看着这杯茶飞快变冷——极北之地的平均温度在零下五度左右。她眉毛一挑,再次叫道:“冷了,换。”   平英侯眼皮直跳,琴姑娘却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一般,突然又道:“慢。”   蹑手蹑脚走上来的仆人低着头站在一旁听琴姑娘的吩咐。琴姑娘说道:“公主不想喝宁神茶,把侯爷珍藏的玉龙金毫拿出来。”   那仆人抬头看着侯爷,不知道应当怎么办。   平英侯面色有明显发黑的趋势,如果说宁神花还能通过血修的途径收集到,那么玉龙金毫就是绝品孤品了,有茶中仙的雅号,一两茶能换万金,还是有价无市的那种。   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过收到了四两而已,平日里都是只闻茶香观条索的,实在有贵客前来才会拈两片叶子出来炫耀炫耀,若是真按瑾公主这泡法,只怕最多八泡就没了。   他果断止住了琴姑娘的做法,“慢。”他苦笑着看着瑾公主,“公主殿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您这么逼我那也没用啊。”   “怎么没用了。”琴姑娘冷笑道:“你是当我们公主殿下好欺负么?”   平英侯眼皮子抽动,不敢把这种话往自己头上揽,大声叫屈。   “殿下,可不是我不愿意帮您办事啊。隐宗向来对我们大唐有排斥心理,我能和北野山宗搭好关系已经很不错了。往日里若是有些不太过分的请求,他们那边早就答应了,我也不知道吴前辈这是在做什么,这拒绝得太果断,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啊。”   瑾公主终于扭头看向他,她轻皱起眉头,于是这整幅画面便活了,“我只是要他们交出背叛者而已,这个要求过分么?”   “不过分,不过分。”平英侯感受到了黑暗中升腾起的那两道专属于三仙境的强大气息,双膝有些发软,不断擦着冷汗,试图让瑾公主相信自己绝对乖巧如同绵羊。   “既然不过分的话他们为何敢抗旨不尊?”瑾公主怒道:“难道他们想包庇唐未济?还是说唐未济本就是和他们一伙的?隐宗想要对本公主不利?”   这他妈我哪里知道啊!平英侯急得冷汗都下来了,心想这隐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怎么知道,难不成这个唐未济真的是隐宗派来的?   急乱之下,他自己都有些开始怀疑唐未济的来路起来。   “除非!”平英侯脱口而出,只是嘴巴才刚刚闭上他就开始后悔了。   “除非什么?”琴姑娘双目放出光来,从小接受良好宫廷礼仪的她都忍不住微微前倾。   “除非……”平英侯嗫喏着不想说话。   “除非什么?”瑾公主平静问他,黑暗中的气息如同巨人站在高处俯视人间。   冷汗顺着毛孔往外蒸腾,湿漉漉的很不舒服,平英侯觉得自己的裤子里面都是冰冷湿滑的。   “除非,隐宗出现了什么变故。”他硬着头皮把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瑾公主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轻声道:“变故是唐未济?”   “怎么办?”有神机阁的将军低声询问瑾公主意见。   “时刻注意大雪山的异动,留人在零角庙,暂且按兵不动。”瑾公主给出了指令。   平英侯低着头,眼角却在观察着瑾公主的表情变化,他心里蓦地松了口气。   ……   “山外是个什么意思?”   成由天和吴东晓再次聚集在了一起,这不得不说有些可笑,短短时间内,他们原本这辈子应当都不会再见面的故人聚在一起两次,还都是因为那个叫“唐未济”的小家伙。   面对成由天的询问,吴东晓沉默了片刻。成由天的问话很有意思,他明知道自己拒绝了瑾公主的要求,却没有问瑾公主什么意思,而是问的山外什么意思,莫非是已经知道了北野山宗做的一些后手?   吴东晓并没有沉默太长时间,面对成由天这个连浮龙长老都能欺骗的人最好不要说假话。   “瑾公主的态度很强硬,应当与天都派过来的两位三仙境有关系。”   成由天眯着眼睛看着他,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节奏缓慢,似乎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已经让平英侯透露了一些错误的消息过去,既然他们是打着借口冲唐未济来的,那么我便让他们以为混乱是发生在唐未济身上。”吴东晓顿了顿,解释道:“反正唐未济是肯定会死的,只要他死在刚出秘境的时候,我们完全可以把一切推到妖族身上。”   “化妖不能失败,那个唐未济作为可有可无的棋子,死了就死了吧。”成由天点了点头,“留着他才是个大祸害,我还不知道老家伙的意思,死人才是最会保守秘密的。”   “我们需要时间。”吴东晓站起身来,“但是我不确定平英侯那边能给我们拖多长时间,所以还需要两手准备。”   “放心好了。”成由天道:“距离秘境关闭还有一天,只等他们出来,老家伙封印的那片银杏叶失效,酒馆的人就会进入到玉湖底部开始祭祀。”   提到这个,吴东晓一颗心蓦地一沉,“你说太上会不会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以古树遮住了秘境的入口?”   “怎么可能。”成由天干笑道:“只是误打误撞罢了。”   见吴东晓依旧有些不安,成由天好言安慰道:“放心,只要那道玉符中记载没错,祭祀开始,便是老家伙都没法逆转了,只能跟着我们一起走下去。”   吴东晓的目光穿过了重重迷雾,似乎是落在了雪流秘境当中,他的心情有些沉重。   “玉湖的秘密是妖族告诉我们的,却正是我们所需要的,那玉符来历不明,追溯不到源头,这一切都像是笼罩在重重黑暗中,我似乎看见了一双手在引导着这一切。”   成由天低声安慰道:“我们是在遵循那位的意志。”   吴东晓闻言重新振奋了起来,低下了自己的头颅低沉重复道:“是的,我们是在遵循那位的意志。”   ……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大部分与金甲傀儡的战斗都已经结束了,这片宫殿中只剩下血修与妖修破坏的痕迹,而且很少看见血修和妖修,哪怕是看见了对方也只是在远处与唐未济对视一眼之后匆匆离去。   唐未济猜测大部分的人已经得到了足够让他们满足的宝物,现在就是躲避异类追捕和同类贪婪的时候了。   玉湖底部的宫殿中分明还有几十位固元境,却死寂得可怕,这死寂下面藏着可怕的贪婪。   这里的房屋坍塌了大半,到处都是战斗的痕迹,唐未济透过那些痕迹,似乎看见了那天发生在黑雾中的那场战斗。   鬼面的手段之诡异着实让唐未济吃了大亏,不管是他的血脉还是他最后动用的秘法都透着一股子让人心寒的不详气息。这更坚定了他远离酒馆的决心,但之前那场战斗的细节值得重新回到现场重塑,这有助于唐未济获得克制他的办法。   哪怕他现在已经突破到了宝体烹妖诀的第二层,实力获得了大幅度的提升也不敢忽视七星灯的诅咒。   如果那七星灯的诅咒是无视目标的实力而削减到固定实力的话,唐未济的提升并没有太大用处。除非他再次碰到鬼面四人的时候能在其他人来不及出手的时候讲鬼面一击必杀,但这有些不太可能。   唐未济明白酒鬼刺客的风格,在移洛表露出盈元境的实力之后,鬼面大概率会找一个没有任何人能找到他的地方藏起来,一直等到秘境重新开启吧。   唐未济想着鬼面的行事风格,却又有些不确定。如果他们四个并没有分开,依旧在追捕自己怎么办?   做足准备!这也是他重新回来的原因。   唐未济闭上眼睛,那天所经历的事情开始出现画面,白羽的出现,陆然的出现,夜小昙撞入他怀中,鬼面身体中产生的那些黑雾……一切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定格、回放,然后继续流淌。   唐未济微微扬起头,就像是嗅到了味道的猎犬。   他再次睁开眼睛,观察起神秘的因果线。   指向这里的最明显的白线已经消失了,这里遗留下来的最显眼的是四条粗壮的线条,很显然代表了白羽、陆然、夜小昙和鬼面。他们还在一起。   唐未济并没有触及那些因果线,以免惊动了他们,只是跟随着因果线继续走。   他在心里大致模拟了一下鬼面的七星灯,心中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话,那么他不会太过忌惮七星灯。当然,仅仅只是依靠一个猜想实在有些不太妥当,但唐未济对七星灯和鬼面了解太少,而这里已经没有太多时间送给他调查。   唐未济跟随因果线行走,穿过一座座废墟,走过一处处断垣颓壁,终于发现那些因果线越来越清晰,越来也粗壮,这也意味着与他有过生死牵扯的四人就在不远处。   唐未济藏匿好自身,没有了青龙血脉,他不确定自己的隐匿水平是否还有加成,不敢靠得太近。   他这次来的目的很单纯,按照移洛的计划与陆然做一笔交易,把百鸟图屏风给陆然,让埋伏在秘境外面的妖族与人族血修发生冲突,然后他再悄悄潜出去告诉瑾公主一切,之后直接去妖族找寻李望。   只要雪流秘境还在,祭祀还没有停止,隐宗便无法掩饰化妖的事实。到那时候自然会有人让他们开口割肉。   唐未济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陆然落单的机会,能不产生冲突就不产生冲突,唐未济还不想赌自己的运气。   机会总是会留给有准备的人,唐未济很快等到了这个机会。 第210章 再次关闭的秘境   血修也是人,也需要吃东西,自然而然便需要排泄。   夜小昙站起来往外走,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在一座废弃的偏殿,屋檐低矮,没有什么藏身的地方。作为这里唯一的女性,夜小昙想要上厕所的时候终归还是有一些优待的。   鬼面脸上的面具动了动,似乎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重新低下头去。   他在与唐未济的那一战中动用了七星灯,反噬极为严重,又不像唐未济身上藏着秘密,伤势到现在还没有好,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萎靡,阴沉沉地不想说话。   夜小昙往外走去,关上偏殿的门,殿内白羽、陆然和鬼面分别坐在各自的角落,殿内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夜小昙找了个隐秘的角落,挥手布下一片禁制之后蹲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藏在暗处的唐未济眼中。唐未济眼中闪着光,自然不是那种淫邪的光,他的大脑在飞速转动着,思考着一件事情。   来的人并非是陆然,而是夜小昙。   夜小昙虽然也是北野山宗说得上话的弟子,但之前并未和他有过交易,若是他贸然出现在夜小昙面前的话这位脾气暴躁的小姑娘绝对会第一时间和他动手,何况还是在她刚上完厕所这种尴尬时候,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唐未济眼中,这种牵扯到个人隐私的事情足以让任何人都感到羞辱,然后在羞辱之后爆发强大的斗志。   若是那样的话唐未济的秘密行动就暴露了,到时候只怕又免不了一场混战,而这是唐未济现在竭力避免的。   他的思绪随着心跳而变快。只是如果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陆然落单。秘境距离关闭的时间不远了,这几个人明显是和移洛说的一样,想要强撑到秘境关闭然后让埋伏在外面的高手斩杀自己。   时间来不及了。   唐未济不用多思考已经估算出了大致时间,继续等已经来不及了,只能铤而走险,希望夜小昙动手的动静不要惊动里面的人。   他打定了主意之后整个人轻飘飘地从阴影处落下,像是一片树叶,甚至连风声都不曾带起一分。   然而夜小昙终究不是寻常人,她是掌握了道印、能与练成宝体烹妖诀的唐未济正面抗衡的、北野山宗最天才的人物。   几乎就在唐未济落下的那一瞬间,那片主要负责阻挡视线的禁制破碎了,夜小昙衣衫完好,横拳在胸,向着唐未济直冲过来。   原来她早就察觉到了不对,连裤子都没脱。   呸!唐未济暗骂了一声,心想自己这是有病,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他一只手轻飘飘撑在地上,手指点落在半空中,便有无数道半透明的指印朝着夜小昙镇压过去。   夜小昙冷哼了一声,不知为何竟没有第一时间开口示警,双手结成莲花模样,向着唐未济轻轻一扫,指印被一扫而空。   唐未济像是被扔上岸的鱼,突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喉咙似乎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死死扼住。   他强行旋转身形,憋了一口气,借高速撞在夜小昙的身上。   夜小昙好似早就在等着他,双手松开印诀之后抡拳便要砸。   唐未济眼皮重重一跳,他看见夜小昙的拳头上带着浓浓的冰霜气息,这两拳下来不管唐未济撑没撑得住,只怕都要惊动偏殿里的人。   他连忙低声喝道:“打住!”   夜小昙眼皮眨都不眨一下,生怕这是唐未济的诡计,再说敌人在面前还要说什么废话,她的拳头更快了。   唐未济咬着牙道:“我是来找陆然交易的。”   他已经做好准备硬挨这一下了,不管怎么样先让动静变得最小,还好夜小昙只是结成冰霜道印,没有影响周围环境,不然早就暴露了。   结果夜小昙偏偏在这个时候停住了,也就是唐未济运气好,鬼面在之前找到陆然的时候曾经提到过交易,夜小昙问陆然交易内容,陆然推脱说以后告诉她,结果这一来二去让唐未济跑了,心情沉重之下也没心思说。夜小昙对这笔交易一直很好奇,现在听唐未济如此说法,看他如此做法,心中猜测莫不是陆然和他的那笔交易依然作数?   夜小昙的拳头在唐未济头顶停住,只是拳头中的光芒未散。她看着唐未济,眼中的冰冷堪比寒霜还未散去,看着唐未济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不信我你停下来做什么。唐未济心里吐槽了一句,却是暗自松了口气。他控制嘴角肌肉露出一个绝对和善的笑容,“你让陆然悄悄出来与我对质不就行了。”   夜小昙轻轻勾起了嘴角,“他出不来。白羽、鬼面和他三个人在互相监视。他们早就料到你会回来,看样子你与他们之间的交易还不小,竟然让他们如此提防对方。”   唐未济沉默了,他看着面前的夜小昙,眼神闪烁两下,突然问道:“你可以替北野山宗做主么。”   夜小昙挑了挑眉毛,突然把腰间一直系着的那黄绳子解了下来。   唐未济吓了一跳,以为这位是想做什么不轨之事,却发现那黄绳子自动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勾勒出一个方形区域,有一层淡淡的黄光从绳子上蔓延开来,无声无息把这里封锁。   “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夜小昙道。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对于夜小昙来说是件也很紧凑,如果她出来时间太长的话依旧会惹人怀疑。   “我要和你们北野山宗做一笔交易。我知道你们在找冰雪剑的传承,那传承现在在我手上,我可以把传承给你们,但你们必须保证我的安全。”   夜小昙盯着他,突然道:“在这秘境之中我们杀不了你。”   “到了外面就不一样了。”唐未济摇头道:“而且你知道我所说的安全并不局限于这里,瑾公主想要杀我,这你是知道的。”   夜小昙皱眉看着他,先是点了点头,紧跟着又摇头道:“我们之前还围杀过你,传承到手,你就不怕我们再来一次?”   唐未济轻声笑道:“对你们来说传承最重要,如果你们想让妖族反应过来传承在你们手上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再被你们围杀一次。”   夜小昙依旧不信他,两人僵持在了这里。   这时偏殿中传来一阵咳嗽声,夜小昙与唐未济的神情同时有些紧张起来。   唐未济念头急转,直接把百鸟图屏风从自己的鸡血石印章中取了出来扔在夜小昙面前,“我知道你额前的便是空间物,你要是答应我的条件,趁着他们还没出来,拿了屏风赶紧走,我的要求不过分。如果不行,那我们只能再打一场了。”   夜小昙瞥了一眼唐未济完好如初的胳膊,眼皮重重跳了跳,心中想到之前出现的那个盈元境,又想到唐未济那天折断的胳膊怎么会这么快就好了。   她咬了咬牙,有了打算,低声道:“好,不过你出了秘境得和我回北野山宗。”   唐未济心里笑了笑。出了秘境?出了秘境之后他就要马不停蹄往妖族赶了,途中还要找机会联系瑾公主,北野山宗是去不了了。   只是这些话怎么能说出口,他果断答应道:“这是自然的。”   唐未济缓缓后撤,身后的黄色绳子有自己的灵性,慢慢缩了回去,黄光逐渐消散,它重新落在了夜小昙的腰间。   唐未济退回到宫殿墙壁抖落的黑暗中,好似一滩墨水融入进去,顷刻间消失不见。   夜小昙眼皮抽动了一下,将那百鸟图屏风飞快扔进了额前的空间物中——那里面原本都是鸡爪,被夜小昙要吃完了,刚好预留出了空间。   回到偏殿的时候鬼面似有似无打量了她一眼,夜小昙充作不知。   白羽直接问了出来,“怎么去了那么久?”   夜小昙看了他一眼,“我上厕所还要规定时间?”   白羽冷冷看着她,眼中透露出疯狂,一只眼睛呈银白色,有风雪溢出,一只眼睛有紫色的电芒不断鞭笞,组成一枚紫色的印记。面对夜小昙的挑衅他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出手。   “好了。”这紧张的气氛被陆然打断,他挡在了夜小昙的面前,声音低沉道:“不知道唐未济是不是还在暗处观察着我们,现在起内讧殊为不智。”   白羽低低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额前的两只龙角闪过一道梦幻般的光芒,而后便又黯淡了下来。   他多看了夜小昙一眼,重新陷入沉默当中。   陆然领着夜小昙走到偏殿的另一个角落,沉声道:“我还是建议我们找到另外的固元境一起围杀唐未济。”   “理由呢?”白羽冷笑道:“妖族和人族一起围杀他,总要有个理由吧。”   陆然张了张嘴,最终道:“传承在他手里。”   白羽嗤笑了一声,“你是不是疯了。他是与你们野山宗的人一起来的,传承在他手里不就意味着在你们野山宗手里,号召野山宗的人追杀他,我真怀疑你那颗脑子是什么东西做的。还有那个盈元境,我甚至怀疑是不是你们野山宗私自派来的人。”   陆然铁青着脸,面容呈现不一般的僵硬,死死盯着白羽。   夜小昙站在陆然身后,轻轻碰了碰陆然,陆然僵硬的身躯逐渐变得柔软下来,脸上的青色也逐渐褪去。   白羽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   鬼面虚弱的声音从面具后面飘过来,“好了,这些问题不必讨论了,只要我们固守在一起等到秘境重新开启就好了。不管那个偷偷进入秘境的盈元境是谁,只要秘境重新开启,他必然跑不了。”   没有人对这个方案提出异议,在这一点上他们早就达成了共识。   雪流秘境一直掌握在妖族的手中,也的确有开启的时间。但距离第一次开启的时间还有很长一段,而这一次妖族是借着人族有求于他们,让南北野山宗付出了一些关乎到宗门底蕴的代价,才提前打开了雪流秘境。   妖族与人族共同探索秘境这也是一开始就定好的协议,至于什么妖族逼迫人族答应之类的鬼话不过是为了日后糊弄大唐那边责问的,毕竟大雪山的妖族也妖族,还从来没有人族敢与妖族明目张胆混在一起,哪怕是隐宗也不行。   而现在在秘境外藏着大雪山妖族的真正强者,藏着三仙境领头的乌鸦,藏着南北野山宗无数的长老,这些人最低的实力也有固元境,大多都是在盈元境更上。   白羽、陆然和鬼面各自知道自己身后势力的布置,也猜到对方差不多的准备。   三重天罗地网,还有谁能跑得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片宫殿的上空终于出现了一道白光。   白光呈环状散开,天空就像是被腐蚀出了一道门。白光连通到了玉湖底部的宫殿内,无数藏着的大气不敢出的固元境妖修和血修开始出现向着白光飞速靠拢。   这是出去的道路,只要能出去他们便安全了。   偏殿内的四人松了口气,极有默契地靠拢在一起,彼此之间又隔着一些距离,同时向白光走去。   一直到他们快要进入白光都不曾见到唐未济出现,就在这时,夜小昙与陆然突然爆射而出,向着白光扑过去。   白羽和鬼面同时愣了一下,紧跟着便反应了过来。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性——他们心中有鬼,唐未济联系过他们。   不管是鬼面还是白羽对冰雪剑的传承都是急需,顿时间目眦俱裂,齐声喝道:“拦住他们!”   白光上空突然出现了无数道身影,有人伸出手,白光中出现了一枚巨大的金色手掌,手掌巨大无比,掌纹清晰可见,飞速间把夜小昙和陆然握在手里想要拉出去。   又有人开始拦截,那金色的手掌瞬间被人斩成两段,无数流火在天空中倾泻下来,流火化作一座岩浆桥,带着他们不断闪灭,而后那流火却又被冰霜封印。   就在有人把无数黑点从上面扔下来的瞬间,白光中突然发出一道冷哼声,暴虐异常。   紧跟着那道白光便被黑暗遮挡住,这片地方被重新封印。   秘境再次关闭! 第211章 邪恶的祭祀   琴声清越,流淌在红墙金瓦之间。音符在墙壁上、帷幕之间来回跳动,就像是最可爱的精灵。   弹琴的是一位身穿素服、长须飘飘的中年人。他的容貌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看在眼里偏偏让人心静。   曲毕,中年人起身朝着圣皇行礼,抱起了那张古琴。   圣皇周身笼罩的星辉庞大而神圣,每一粒都是最纯粹的灵气凝聚,往常时候这些星辉在不断做无规律运动,然而这时候它们却是安静的,一直到琴声幽幽散在空中那些星辉才好似苏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含笑点了点头,“多日不见,谷师技艺见长。”   中年人微笑道:“承蒙圣皇关照,若非宫内的那些古谱,我依旧只是区区琴师而已。”   圣皇挥手示意他下去,自有宫人领着去打赏。   圣皇面色不变,星辉荡漾,他看着殿外的那片白玉台阶,“如何?”   大殿上空缓缓垂下一片黑色,那片黑色凝成了人形,坐在圣皇旁边,撑着自己的脑袋,金色的瞳孔中映着谷师的背影,“可以。”他简短回道。   圣皇点了点头,“既然可以的话,那我让他明天便去找你。”   黑龙摩挲着眼前的这片黑暗,不置可否,“他还差一点,只能说勉强够用。”   圣皇眼眸深沉,“我一直没搞懂你为什么愿意帮我们,不管是妖族统治这片大地还是人族,对于你来说不都是一样。”   黑龙撑着自己的下巴似乎是在发呆,“你说的不错。”   他扭头看着圣皇,“所以我帮不帮你们有什么区别呢。”   圣皇心中微冷,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都是蝼蚁,帮不帮也都一样,看他心情,心情好了帮一把,看一场大戏似乎也不错。   就好像是看见两只公鸡打架,你乐意在旁边搬张小板凳看着也罢,上去踹一脚闹个鸡飞狗跳也好,对于踹脚出去的人来说都一样。   因为不在乎,所以不在乎。   圣皇隐匿在星辉中的身子似乎坐得更直了一些,手心处的光芒更亮了一些,“你什么时候离开天都。”   “等到唐未济再来天都,我便离开。”黑龙轻飘飘抛出一句话。   圣皇心中微震,唐未济在这条黑龙的心中地位似乎很不一般啊,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他假作不经意说道:“唐未济现在极北之地,你若是想找他直接去那边好了。”   黑龙笑了笑,站起身来,整片大殿内便黑了下来,然后在瞬间那浓重的黑色又消失不见,“我只在这里等他。”   圣皇点了点头,目送这条黑龙离去。   他闭上眼睛,手指轻轻在扶手上敲着,半晌之后略有些疲惫地问道:“龙渊卫现在什么地方。”   一旁有个小太监弯着腰小步走来,低头细声说:“他们现在江南道调查彩衣阁一事。”   圣皇揉着眉心,“不用调查了,彩衣阁既然想出来便让他们出来吧,翻不了大浪,让门三领着三万龙渊卫直接去极北之地。”   “是。”小太监腰弯得更低了。   大唐四卫之中唯一的机动部队便是龙渊卫,他们的个人实力也许不如同为救火队员的神机阁,但彼此之间的默契配合还有天工阁给龙渊卫配备的各种制式装备都有能力让他们顷刻间覆灭世上的任意一个宗门。   何况龙渊卫的正副将军都是三仙境,圣皇让龙渊卫放弃江南道直接前往极北之地,这意味着野山宗危如累卵啊。   小太监心中不敢细想,脑子里仅仅只是转过一些念头便要往外走去,却听圣皇又吩咐道:“告诉门三,务必保护好唐未济和瑾公主的安全,这场戏演完了唐未济若是少一根手指头,朕让他后悔当这个天一将军。”   小太监心中掀起狂风巨浪,骇然想着少游侯在圣皇心中的重要性已经超过了瑾公主了么?少游侯原来这么重要。   他似乎感受到了这背后藏着的如山压力,一刻也不敢停留,慌忙跑了出去。   圣皇闭着眼睛继续想了片刻,又说道:“让人通知瑾儿,化妖能拿到就拿,拿不到的话直接放弃,保护好自己与唐未济的安全,等龙渊卫到了之后进山。算算时间,酒馆的那群乌鸦应该已经开始动手了,雪流秘境的动静不会小,让她多注意。”   敲击声陡然停止,殿内的侍从一颗心骤然紧绷。圣皇冷冷道:“传信给蓝城还有洪洗剑,让他们给我看着野山宗,搞清楚野山宗到底想要做什么,化妖绝不是最终目的,他们的目的比化妖更重要。”   有宫人记下这些话,匆匆跑了出去。   夏日还未到,暴风雨已经压在了极北之地的头顶上。   ……   雪流秘境“开门”的动静出乎唐未济的意料,他更没有想到外面藏着的三仙境竟然说关闭就关闭了秘境。   一切都如他和移洛预料的一样,妖族和人族藏着的那些三元境长老为了传承开始内斗,但他们万万没想到三仙境的出手竟然这么果决,这就封闭了秘境,这意思是不要传承了么?   唐未济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从自己藏身的地方出去,秘境的通道便被堵住,那道从天上射下来的白光被无数黑影所代替。   那些黑影密密麻麻布满了白光所在的位置,细细看过去才发现原来是一尊尊黑色的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知道白羽、陆然、夜小昙和鬼面现在都还是在秘境中的啊,对于大雪山妖族、南北野山宗、灰雾这一支乌鸦来说,这四人绝对是各方势力的未来,是什么原因导致外面的三仙境出手如此果断封闭了秘境。   唐未济的视线不着痕迹在四人脸上转过,发现他们的表情也有些呆滞,显然这些人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唐未济的面色突然沉了下来,他想到了移洛和自己说的那些话,化妖的关键在献祭,类似当初从第二扇门跑出来的三头大妖在剑南道搞出来的邪恶献祭。   剑南道的那场献祭所需要的是整个剑南道生灵的血肉与性命,那么这一场献祭呢?   唐未济的视线转向了天空中的那些黑色的瓮。   他的眼皮陡然间跳动了一下,那些瓮并没有继续往下坠落,反而停滞在了半空中,它们或上或下组成了一个又一个古怪的符号,那些符号刚好把玉湖与玉湖水底的宫殿盖住。   这些就是祭品。唐未济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转头便要往宫殿外面冲。   玉湖上方的那座雕像早在白光出现的时候就如蜡烛一般消融,湖底宫殿的门已经被打开,现在不会有神秘力量阻止他出去。   唐未济不知道这个献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他知道按照移洛所说玉湖湖底的宫殿才是关键,继续留在这里的话不是脑子有问题便是真的找死。   唐未济有一肚子问题想问移洛,结果这时候才发现移洛早已经不在,想来在方才秘境开启的时候便混在人群中出去了。他嘴唇被咬得发白,双腿蹬在地上,爆发出强大的声响与气流,跑得更快了。   这些声音惊动了仍旧遗留在秘境中的人,实际上除了玉湖这里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出去,其他地方的妖修与血修只怕早已经出去了。这秘境中剩下的人都在玉湖湖底的宫殿内。   唐未济弄出的声响惊动了许多人,他们还没有从头顶上的变故回过神来,或是悬在湖底,或是悬在空中,彼此茫然相望。   他们看见唐未济拼命往外逃,有些人瞬间醒悟,有些人却依旧还没有搞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寒山藏在人群之中,精妙掩藏着自己的气息。   他不属于南北野山宗,也不属于妖族。白羽带他进来就是为了让他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好让自己姐姐死心的。所以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冲出去,结果就是因为这谨慎而害了他。   他一样被唐未济所惊动,在转头看过去的时候恰好看见唐未济拼命逃跑的背影。   他眼神先是恍惚了一瞬间,紧跟着暴绽出难以想象的光芒。他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已经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跟着唐未济的踪迹往外逃跑。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吃够了唐未济苦头的他一眼便认出来这道背影是属于谁的。当初唐未济拖着他们在雪地里唱歌的时候他无数次想过从这道背影的后面把他勒死,这就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别说一道背影了,化成灰他都能把唐未济认出来。   逃!赶紧逃!   寒山不明白方才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更不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去做,但他知道一点!跟着唐未济绝对不会错。   这一点绝对不会出错。   -危险的气息在不断逼近,他似乎已经看见了无边的血海淹没了一切,看见所有象征着生命的光芒黯淡在了黑暗之中。   逃!逃!   就连唐未济这么变态的人逃得都这么果断,逃得连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他还有敢不跟着跑?   开玩笑也不是这么开的,寒山想了想,唐未济想要打死他估计也就是一拳头的事情,能让他转身就跑的东西应当有多可怕?   他打了个寒颤,跑得更快了。   与他一样想法一样果断的人有不少,有的是因为受到唐未济果断决定的影响,潜意识中盲目选择了跟随强者,有的则是认出了唐未济,和寒山差不多的思路,比如老八,比如白羽四人组。   然而更多的人选择遗留在原地,他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们相信秘境的关闭只是暂时的,是因为外面的争斗无意间影响到了这里,只要再等片刻秘境就会重新开启。   这个决定的后果是可怕的,因为从那些黑瓮落下的时候献祭便开始了。   士赐便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他并非不认识唐未济的背影,只是认出来之后心中的别扭反而让他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他心里头仅存的那点惊恐被唐未济的表现所击碎。士赐微微翘动嘴角,满是讥讽地看着唐未济,心想你这种小人也真只有鼠胆了,实力再强又能怎么样,惊弓之鸟罢了。   他不仅没有逃跑,反而变得好整以暇。以自己与唐未济做对比,他觉得自己比唐未济强太多了,心理上的优越感让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   砰!   就在这时,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士赐眯着眼睛抬头向上看去,恰好看见不远处的一尊黑瓮破碎,无数细小的黑点出现在了天空中。   这是什么?   他有些迷茫,眯着眼睛看向那边。   他并没有想过要躲闪,因为在他的意识中那些黑点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危险的感觉。   士赐相信自己的感觉,就像是每个男人相信自己的勇气一样。   黑点越来越近了,它们一团团的,很小,似乎只有手指大小,浑圆浑圆,似乎被什么东西包裹着。   士赐眼睛眯得越发小了,他有些疑惑与奇怪,心想以自己的视力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着自己内心的尴尬。   他转头扫了一眼,发现和他一样痴痴看着那些东西一动不动的人并不少。   士赐笑了一声,对唐未济的举动越发鄙夷,他内心的优越感越发强大。   士赐又抬头看向天空,他心里似乎洋溢着温暖与安详,看见那些东西落下来甚至都没有第一时间选择避开。   他突然吸了吸鼻子,眉头轻轻皱起。   唔,这是……什么味道?怎么有点像是烤肉烧焦的味道。   士赐猛地睁大了眼睛,他看向不远处,那边有一位穿着白衣服的北野山宗弟子。   白色的衣物上面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点,并非纯粹的黑色,而是以污秽、邪恶、脓水以及各种恶心的东西融成的黑色。   黑点轻轻跳动了一下,突然间化作一团漆黑的火焰。   火焰将那位北野山宗弟子包裹了进去,顷刻间变成了一支人形的蜡烛。   士赐倒吸了一口冷气。“啪!”他突然听到了声音,紧跟着感觉自己的脸上被什么东西砸到,冰冰凉。   士赐木然地伸出手把脸上的东西拿到了眼前,紧跟着瞳孔倏地缩成针尖大小。   那是一只猩红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死前似乎遭受了无尽的恶意与折磨。这只眼睛的周围缠绕着无数青黑色的经络,显然被人取下来的时候很是小心翼翼。   经络已经腐烂,眼球里面有白色的蛆虫钻进钻出。   士赐突然觉得自己的脸皮有些发痒,他抓了一下,便撕下了半张脸来,脸皮后面的血肉已经开始腐烂,露出白骨,腐肉表面有黑色的火焰开始跳动。   士赐呆滞地抬头,天空中一个接着一个的黑瓮炸裂开来,无数黑色的小点雨点一样落下,密密麻麻铺满了整片天空。   无数只腐烂的眼球在天空中看着他。 第212章 祭祀的真正目的   雪流秘境外面,天光黯淡,远处有昏黄日光扫过大地,没有往日的灿烈反倒是显得垂暮老朽。   那并非光华的黯淡黄色落在雪流秘境的入口处,落在那个一只手将入口挡住的人身上。   那人穿着一身残破的灰袍,像是刚刚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破破烂烂落满了灰尘,不少地方被虫蛀出了洞。灰袍带着一个兜帽,兜帽的下方只露出一茬花白的胡须,其余地方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哪怕是动用专属于血修的力量都不行。   这人一只手捏着一片灰白的银杏树叶,另一只手挡在了一个小小的洞口处,洞口只有拳头大小,在不断旋转着,放出蓝光。   嗖嗖嗖!   不断有破空声传来,其中那些“嘎吱嘎吱”的声音是有人踩在了树枝上,也是有人从积雪中钻出来。   这片看似空旷无人的区域很快多了一双双冷漠的眼睛。北方的那片松树林里到处都是冰狼与冰熊妖修,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冰狼一族甚至比一些雪松还要高大,而冰熊一族离远了看就像是一块块沉默的石头。在他们的最前方有一人站在半空中,金角银袍,风雪披身,额前有一堆残破的老龙角,是白龙一脉的三仙境。   东南方向与西南方向则是两片黑压压的人群,他们都身着白衣,带队的一个是成由天一个是吴东晓,显然是南北野山宗的精锐。而在这人身边则布满了黑衣蒙面的乌鸦。   南野山宗所在的方向似乎随风传来了一阵阵的厉吼,吼声经过无数冰雪的吸收,经过漫长距离的稀释只剩下箫管一般的细细幽鸣。   这个穿着残破黑袍,须发花白的神秘人竖起耳朵细细听了听,缓缓捏碎了自己手里的银杏古树叶,轻声笑道:“真没想到浮龙还没死,这么大把年纪了命可真硬,果然不愧是隐宗。”   成由天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哪怕刚才看见此人出手重新封闭了雪流秘境他脸上的笑意也没有半分减少。   不管是他还是吴东晓都来迟了一步,相比较这个一直呆在这里的酒馆三仙境老乌鸦,谁也没有他出手更快,这与实力无关,与距离有关,他的出手就连白龙一族的那位都不曾反应过来。   不管是妖族还是人族早就意识到在传承出现的时候必然还有一场龙争虎斗,为了避免彼此的实力大损,他们做出约定,只允许三仙境以下的长老出手,三仙境以上的底蕴战力不允许出手,猝不及防之下才让酒馆老乌鸦钻了空子。   成由天胖胖的脸上带着春风,他看着这位老乌鸦温和说道:“你这是何意?我们的合作里面可没有包含这一项。”   老乌鸦发出“桀桀”的笑声,兜帽下的那双眼睛看着成由天一身的肥肉,灰袍不断抖动,笑得很是阴森,却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缓缓捏紧了拳头,而在他的拳头里面有一道蓝色的漩涡,那是雪流秘境出来的大门。   他不曾说话,但用动作语言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白龙一脉的那位三仙境轻轻跺了跺脚,这片天地便跟着摇了摇,脚下的这片山脉发出轻微的“轰隆”声音,反馈到地面上的时候便是无数斜坡开始出现雪崩。   他看着这只老乌鸦,冰冷道:“放出白羽,不然你死。”   老乌鸦连头都没扭,只背对着他,对于白龙一脉的三仙境展露出的战力无动于衷。他缓缓捏紧了拳头,不快也不慢,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有恃无恐。   吴东晓还没有说话,白龙一脉的三仙已经动了手。   他高高举起双手,在银白色的鳞片之中,一只紫黑色的雷电之眼缓缓出现,雷眼拳头大小,宛如实质,转动了一下之后死死盯住了老乌鸦。   天地开始变色,雷眼之上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之内电闪雷鸣,云层被撕得粉碎。它们交织在了一起之后,跟着在天上形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的雷眼,透过那层薄薄的黑色可以看见后面涌动的电浆。   这位老白龙站在雷眼下方,猎猎狂风中显得尤为瘦小,好似一根枯枝。然而他却显露出了无比霸道的力量,他对准老乌鸦遥遥举起手,天空中那巨大的漩涡雷眼便喷涌出一道倒置的树状闪电。   闪电的末梢从雷眼中生出,然后化作锥形凝聚在一起,锥尖的电浆厚重,具有灭世的毁灭气息。   它瞬间穿过空间,连通天地,击打在了老乌鸦身上。   老乌鸦却像是透明人一样,似乎这里出现的仅仅只是一个幻影。那锥形闪电透过老乌鸦的身躯劈入了地面深处。   山石崩塌,地底岩浆翻滚。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然而顺着闪电劈出去的方向,那些地面上的树木瞬间化作灰白,它们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静静伫立在那边,只是失去了颜色。   灰白飞速蔓延,站在天空看过去,好像是一道笔直的线条,将这片雪原分成了两半,两边都是银白色,只有中间一道笔直的灰线,站的越高越是明显。   吴东晓看着那些灰白色的松树,突然间抽动了一下脸颊,他朝着那边挥动手臂,大吼道:“快过来!”   站在那些松树下面的三元境长老虽然不明白自家宗主为何突然间如此急躁,却隐约察觉到了不妙,连忙离开。   就在他们离开的一瞬间,原本平整坚硬的冰层突然间坍塌下去,带着热气的岩浆冲开了冰层,冲开了地面,从那些树木的根部冲了出来,化作火焰喷泉。   所有灰白色的松树一瞬间变成了最细微的粉末,它们在岩浆巨大的喷涌力道下散成飞灰。   金红色的岩浆中间夹杂着黑斑,极热与极寒交织在一起,无数白雾弥漫开来,带着掩饰不去的热气。   站在天上去看,好似这片亘古不变的雪原上出现了无数巨大的金红色眼睛,一片雪白之上,连成一条线的大大小小的熔浆池勾勒出了绝美的炽热金色,像冲击力极强的油画。   所有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表示出了极强的惊骇,他们甚至连思绪都因为这一幕而停止,他们看着这些熔浆池,心头充满了惊恐。   熔浆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到底是距离地表太远,这些因为伟力而飞速出现的熔浆迅速凝固成了黑色的岩石,雪原上的赤金色化作了黑色的丑陋斑点。   在那些斑点周围,雪水不断融化,化作热气腾腾的水流覆盖在上面,显然过不了多久在这样的温度下又会化作冰层,只是松林中出现了一道笔直的路径。   许多人直到这个时候才彻底反应过来,原来这是那道雷霆击打进了地底深处,然后那无穷的伟力在地底释放,将熔浆飞速逼了上来。   他们看着老白龙惊恐万分,传闻白龙一脉是冰雪与雷霆的掌控者,天生的宠儿,现在看来所言非虚。   更多的人则是将注意力转到了那个平平无奇的灰袍老乌鸦身上。白龙一脉的三仙如此强大的一击竟然就像穿过了空气,被他轻而易举躲掉了,这岂不是意味着他在大道之上走得更远?   他到底是谁,竟然有如此恐怖的实力!   他们目光呆滞,一时间竟失去了语言能力,除了风卷过树梢发出的奇异响声再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一直带着笑容的成由天看着那破破烂烂的灰袍,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惊疑问道:“阁下莫不是九大血鸦之一的灰雾?”   灰袍老者发出轻微的笑声,那花白胡须轻轻抖了两下,“真没想到最先猜出来的人竟然是你。都说北野山宗压着南野山宗,我看是你成由天故意示弱吧。”   成由天深吸了一口气,“前辈既然亲自到了,之前为何要藏着身份呢。”   “不藏着身份,你们不得对我多加防范?”灰雾笑道:“我年纪大了,怕死,不敢跟你们这些年轻人多说什么。”   吴东晓闷声闷气道:“不管前辈藏不藏着踪迹,还请前辈将我野山宗弟子放出,我们与酒馆原本说好的合作上面可不包括现在的局面。”   灰雾看着自己手上越来越小的蓝色漩涡,突然叹了口气。   他抬头看着成由天他们,“迟了。”   他说道:“现在已经迟了。”   成由天意识到了灰雾要做什么,下意识张开了嘴,只可惜声音还没有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那冰蓝色的漩涡便被灰雾捏碎。   他摊开手,阴影中的脸庞似乎充满了笑意,“现在已经没办法了。”   成由天其实还好,南野山宗最天才的弟子已经出来了,吴东晓的面容已经不能用扭曲来形容了。   不管是夜小昙还是陆然都是北野山宗最出色的弟子,只要不出意外,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三仙境,结果两人都陷入了秘境之中,这让他如何不心痛。   如果仅仅只是陷入秘境中也就算了,他们能打开秘境一次也就能打开秘境两次,大不了付出一些代价就是了。但面前的灰雾很明显是在谋划着什么,他们之前看得清楚,酒馆准备的那些祭祀用的怨魂都已经被投入到了雪流秘境之中,这意味着祭祀已经开始。他们的谋划出了问题,甚至很有可能灰雾要做的事情与他们根本没有一丁点的相干,他们被灰雾所代表的乌鸦酒馆利用了。   吴东晓一颗心痛得不行,他厉吼道:“灰雾,你到底要做什么!”   灰袍老者朝着他笑了笑,“我要做的事情不就是你们要做的事情么。”   吴东晓强自按捺住自己想要出手的欲望,“赶紧把他们放出来。”   “我说过已经迟了。”灰雾不慌不忙地说道:“祭祀已经开始了,哪怕现在打开秘境他们也出不来了,除非等到祭祀结束。”   吴东晓冷冷问道:“你到底在祭祀什么东西。”   灰雾“咦”了一声,奇道:“这就奇了怪了,我想要的和你们想要的难道不是同一种东西么?雪流秘境里面遗留着冰雪剑的仙道感悟,唯有通过灵性与仙性的祭祀才能让生命复苏,让你们所需要的化妖出现。”   他似乎是在笑着说话,“当然,这中途会出现一点点小小的意外。”   吴东晓冷眼看着他,白龙一脉的那位三仙境也只是站在另一边,隐隐约约堵住了灰雾的去路,却没有再贸然出手。   “什么意外?”最终还是成由天开口询问。   灰雾就像是偷到了一只鸡腿的小孩子一样窃笑道:“也许会唤醒冰雪剑遗留的残躯,让他死而复生。”   吴东晓振动衣袖,难掩心中的震惊,“你这是在逆天而行!”   灰雾摊开手,无奈道:“你们要化妖,这都没有人在秘境之中,即便真的存在关乎到化妖的秘质又如何化妖。”   他随意安慰道:“好了,我与你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事已至此,你们要担心的不是我。”   他指着南方,“你们要担心的是神机阁,还有跟着神机阁过来的那两位圣皇派过来的三仙境。”   灰雾轻笑了一声,“即便他们都死完了,能作为唤醒冰雪剑的血肉祭品,他们难道不应该感到荣幸么?”   所有人都被灰雾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所震惊,被他的疯狂所震惊。   吴东晓面容变得肃穆,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金色的书页,捧在手心面对着灰雾,杀意盈野。   在另一边,白龙一族的那位三仙境折断了自己的龙角,用手指沾上了一些从龙角流淌出来的金色灵性血液,紧闭着双眼在半空中肃穆勾勒着什么。   成由天叹了口气,他双手十指相对撑在胸前,“前辈,你真不应该这么做的。”   他摇了摇头,突然间一掌拍下,在他身后陡然出现一个身高百丈的法相金身,与他本尊一模一样,灵力风暴席卷而来,猎猎吹向灰雾。   吴东晓与白龙三仙同时出手,一尊金色的佛陀手持金刚杵站在天空狠狠砸向灰雾,一道以天幕为书页绘就的龙血书化作裹尸布向着灰雾包裹而来。   面对三位三仙境的同时出手,灰雾只是叹了口气,然后看向了天空。 第213章 诡异的笑容   腐烂的眼球自天空砸下,血雨铺满了他们所能见到的每一寸角落,光芒之中充斥着腐败、腥臭、黑暗与某种神秘古老的隐语。   光被这些黑瓮中的东西吞噬,周围变得越来越黑暗,好似黄昏落幕后的那初夜。   寒山慌忙中扭头看了一眼,那些被眼珠、污血沾染上的人一个个变成了人形蜡烛,燃烧着黑色的火焰,就那么悬在半空中,不管是什么样的实力都动弹不得。   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燃烧,看着自己的身体融化成血肉污泥顺着骨骼往下流淌。   他吓得魂飞魄散,摔了个狗啃泥,却手足并用跑得飞快,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的速度足以让人惊叹。   “跑!赶紧跑,别沾上这些东西。”   他听见身后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大吼,吼声很快就被紧随而来的无声火焰所吞噬。   这里变成了黑暗的地狱。   寒山再次扭过头的时候,看见的是士赐被腐蚀得只剩下半张脸的诡异笑容。   寒山拼了命地跑,然而跑到最后的时候却逐渐停下了脚步。   他看见前面有一团模模糊糊的黑影,它站在黑暗中,呈人形,静静地,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是什么鬼东西?是天空中那些诡异力量的终点么?   寒山鼓起勇气站在原地,努力看过去之后才发现原来是最先逃跑的唐未济。   “为什么不走了?”他小心走到唐未济身边问他,同时随时准备好了战斗。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他不能确定自己所看见的唐未济就是真的唐未济。   面前的唐未济无奈笑了笑,向着前方扬了扬下巴,“自己看,我们出不去了。”   寒山离唐未济足有三米远,站在他所在的位置往前方看去,眼前突然出现了幽幽燃烧着的红色火焰。火焰呈一个巨大的弧形将他们与外面的冰天雪地隔断,顺着火焰往两边看过去,火焰一直隐入黑暗中直至消失。   寒山抿着嘴,他从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一幕,却感受到了那些火焰当中夹杂着的伟力,那是类似天地规则的大道显化。   换而言之,若是想要从火焰上跨过去的话,便是与此间天地作对,除了三仙境自生小天地之外,还有谁能以一己之力与天地为敌?   寒山感受着背后越来越近的阴冷邪恶的力量,他不敢扭头去看,却知道那些黑瓮中藏着的东西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啊,难不成就只能眼睁睁在这里等死?   寒山心里头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他突然想到一点。如果这是背后的邪恶力量在他心湖上幻化出的幻象呢?就是为了把他困在这里,如果眼前实际上并没有这些红色的火焰呢?   寒山将心神闪过心湖,发现心湖上并没有什么异样,他重新恢复清醒,却依旧不敢怠慢。面前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他不敢放过任何有可能危害到自己生命的可能,哪怕是要得罪面前这个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面对着唐未济,身体微微下伏,眼睛死死盯着他,“你怎么证明你就是唐未济?”   唐未济扭头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毛,“找死?”   是真的,是真的。   寒山假装没事人一样恢复了原样,咳嗽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绝对是真的,就这眼神,这杀意,这霸气十足的风姿,除了唐未济没谁了,幻象模拟不出来这种感觉。   寒山安慰着自己,转念一想又苦笑了起来。唐未济是真实的,这就意味着他所见到的血色火焰并非幻象,那他们怎么出去?还不如是假的呢。   他试探着问道:“要不然咱们两联手冲出去试试看?”   唐未济摇了摇头,寒山正要问原因,便看见那静静燃烧的火焰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足有十米高的巨大冰熊。冰熊发出怒吼声,震得周围的大地如波浪一般翻滚。   那是冰熊一族的遗留固元境要冲击火圈。   寒山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哪怕平时再怎么看不惯这些妖族也一直在心中默默祈祷。   然而被寄予厚望的冰熊在火焰的舔舐下连一秒钟都没撑到,只是让那层血色火焰稍稍亮了一瞬间,紧跟着又归于寂然。   “这已经是我看见的第三个了。”呆滞的寒山听见了唐未济的解释。   “那怎么办?”他的一颗心彻底变得冰寒。寒山自认自己是一个绝对清醒绝对冷静的人,所以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着明确的认知。   他自认自己绝对是个天才,而他更认为面前的唐未济是个比他还要天才得多的人,他甚至怀疑唐未济的实力是不是已经与传说中的买剑站在了同一层次上。   现在这位让他无比惧怕甚至生不出对抗念头的家伙竟然连闯这火圈的勇气都没有,这说明了什么?   难道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   寒山心头猜测,一颗心紧绷着。   唐未济静静站着,看着那火焰,突然抬起头,与他问道:“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禁空禁制没了?”   这是在秘境被打开的时候就被人发现的事情,因为那道光出现在天空中,他们想要出去必然是要飞出去的。   寒山方才也是看见唐未济在地上狂奔才落在地上的,闻言顿时有些奇怪,心想你怎么现在才发现这一点。   他好奇问道:“的确,你发现了什么?”   唐未济转过身,看着背后漆黑一片的地方,看着那黑暗中更黑的火焰,突然斩钉截铁道:“走。”   “去哪儿?”寒山连忙跟上。   “回湖底宫殿。”唐未济这么说着。   寒山毛骨悚然,连头发都要竖起来。他们方才已经从玉湖湖底出来了,现在又要回去?回去岂不是送死?   他连忙跟上,不忘了提醒道:“那些东西。”   他声音很低,似乎是怕惊动了天空中那些密密麻麻好似蝗虫一般的眼珠。   也许是怕惊动那藏在暗处蠕动的危险,他甚至连那些眼球都不敢说,而用东西来代替,生怕那些眼球是有灵性的,会附着在他的身上将他化作腐烂的血泥。   唐未济对他如此小心很是满意,点头低声道:“先回去再说。”   两人匆匆忙忙往回赶,赶到半路的时候突然撞到了一群人,定眼一看,原来是白羽他们。   作为同样对唐未济知根知底的人,他们的行动与速度也就比寒山慢了一拍而已,而这一拍还是为了招呼相熟的弟子一起跑。所以面前的这群人有点多,细数下来不下十个,其中有大半是血修,妖修只有两个,唐未济看了一眼,没发现老八和另外一头冰狼的踪迹,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跑出去了。   看见唐未济,白羽等人如临大敌,连带着一群人都极防备地看着他们。   寒山张了几次嘴,心想那未知的危险都不知道蔓延到什么地方了,你们现在打起来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终究是夜小昙开口说了话,打破了这里的僵硬与冰冷,让所有人紧绷的心弦放下,“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唐未济淡淡道:“前面逃不出去了,被封住了。”   “封住了?”夜小昙皱了皱眉头。   唐未济看了她一眼,意外地发现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说南北野山宗与妖族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以生灵祭祀,获得化妖的手段的话,以夜小昙的地位应当是知道的啊。   他转眼看向陆然和白羽,看见他们两个的面色果然有些奇怪,尤其是陆然的脸色有些发白。   唐未济轻笑道:“你师兄和白羽应当知道是怎么回事。”   余下的弟子惊魂未定,更兼身后有危险逼近,恨不能逃得越远越好,连站在这里都是火烧眉毛一般的急躁,闻言看向陆然和白羽,目光中满是问询。   白羽冷哼了一声,冰冷着脸一一回望过去,大有谁敢放肆询问他的意思。陆然开口解释道:“这与我们掌握的情况有些不一样。”   唐未济撇了撇嘴,“谁看不出来一样,外面怕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听他这么说话,余下的人更加惶然,有人惊恐道:“如果前面也出不去的话,那我们岂不是要被封死在这里?”   陆然深吸了一口气,问唐未济,“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唐未济道:“祭祀出现了问题,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前面应当被祭坛封死了。”   “祭坛?”陆然眼睛稍稍瞪大了一些,震惊道:“哪里来的祭坛?”   他似乎是并不知道玉湖下面的这座宫殿就是祭坛?   唐未济有些惊讶,却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你们对于这场祭祀了解多少,赶紧说出来,有多少说多少,外面出了变故,想活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有人实在忍不住了,急道:“能不能边走边说,后面那些诡异的眼球若是跟过来怎么办?”   唐未济安慰道:“放心,它们不会跟过来的。”   那人用极快的语速说:“你怎么能肯定呢?”   唐未济道:“这里的禁空阵法从秘境重新开启的时候便破了,但破了之后到秘境重新关闭,他们依旧能飞,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那些眼球的作用便是代替了之前的禁空阵法。你们仔细回想一下,那些被黑炎烧死的人是不是都是悬在空中的。”   寒山顺着唐未济的话细细一想,好像的确是这样,但……   “你怎么能肯定呢,这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啊。”那人叫道。   是啊,这也是寒山疑惑的点,想来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既然那边已经出不去了,你继续往那边走岂不是浪费时间。”唐未济冷冷道:“去那边是百分百等死,想活命的话必须得换一种思路,至少目前为止我的猜测没错,修行路上哪里有绝对安全的时候。”   “你有几分把握?”陆然赞同唐未济的观点。   “四成。”唐未济不知道这里的祭祀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为了安慰他们,甚至还把自己的把握多说了一些,其实他心中最多也只有三成把握而已。   “足够了。”陆然重重点了点头,“我会把我了解的都告诉你,想来白羽也应当是一样的想法。”   白羽冷哼了一声,“分享,我会把我知道的都拿出来分享,该怎么做,我们商量着来。”   唐未济看了一眼天空,“时间不多了,我先把我关于这场祭祀的猜测告诉你们。”   他冷静而快速地说道:“第一,这场祭祀无疑是非常危险的,这一点从外面扔进来无数黑瓮却没有人跟进来可以说明。”   “按理来说祭祀是需要人引导的,既然没有人进来,那说明他们在外面已经把要做的事情都做了,所以从黑瓮出现的时候祭祀就已经开始,这也可以解释我和寒山方才看见的血色火焰。”   寒山点了点头,补充道:“那是环状火焰,我们被它们包围了,有人想冲过去,被烧成了灰。”   他语气很淡,却足以让所有听见的人头皮发麻,他们再一次想到了那些诡异的黑炎。   唐未济咳嗽了一声,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回来,继续道:“我曾经去过剑南道,见过剑南道的祭祀,粗略了解猜测,也许这场祭祀不仅需要黑瓮中的那些东西,还需要活人的性命,所以我们现在是被作为祭品。”   “如果想要跑出去的话,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把这场祭祀破坏掉。”唐未济顿了顿补充道:“之前关闭秘境的那只手你们也看见了,那是三仙境出手,外面的乱局不会在短时间内平息,如果你们想指望别人的话只有死亡一个结局。”   陆然点了点头,赞同道:“他说的没错,这场祭祀是关于宗门内部的一次实验,根据我得到的消息,与乌鸦酒馆和你们妖族都有关系,可以说所谋甚大。”   白羽冷冷道:“何止。”   唐未济一震,来了精神。听白羽的意思他知道得更多?也是,他是白龙一族的天才,自然会比陆然知道得更多。   “这里原本是冰雪剑和大荒圣体陨落的地方,玉湖是冰雪剑的心湖所化,你们之前见到的金光是冰雪剑残存的对天地大道的理解,所以才会有哪些浮在玉湖上的冰块虚影的出现。”白羽道。   “雪流秘境并非残破的天地,实际上是冰雪剑自身的小天地,当初他与大荒圣体那一战便是在小天地中开启的,结果双双陨落,这方小天地不止为何保存了下来。”   “我们进入秘境,是为了找到玉湖中的传承,找到之后,他们才会开始祭祀,以利用三仙境残留的具象化的道为灵材找寻出化妖的秘密。”   唐未济皱了皱眉头,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三仙境残存的道可以作为化妖的原材料的话,何必一定要在雪流秘境中举行这场祭祀?大雪山中隐秘的地方不知多少,没必要一定要等到秘境开启。”   白羽站的时间有些长,扭了扭自己的脖子,轻笑道:“你说的不错,但冰雪剑自然有他特殊的地方。”   “当初大荒圣体被认为是肉身大道第一人,就连我们妖族的三仙境单论肉身都不是他的对手,往往要被碾压。冰雪剑之所以能和他同归于尽,是因为冰雪剑当初就已经掌握了化妖,剑道与化妖结合在一起才能与大荒圣体抗衡。”   唐未济心中恍然,知道白羽口中的大荒圣体便是留下宝体烹妖诀的那位三仙。他听得心惊肉跳,第一次知道冰雪剑原来早就掌握了化妖。   “有人猜测这与冰雪剑获得的某种天材地宝有关,那些金光最是可疑,所以玉湖自然是最好的祭祀地点。”白羽摊开手,“这是族内的老家伙说的,我只是复述了一遍他们讲的东西。”   “冰雪剑曾经进入过妖界。”一旁静静听着不说话的鬼面突然说道。   “进入过妖界?”唐未济心头一震,想到了黄龙人。   “对。”鬼面似乎是看开了什么,有些虚弱地说道:“冰雪剑原本是乌鸦酒馆的血鸦,归属于我们这一脉,按辈分来算的话他是我的师祖。根据我师父所说,冰雪剑进入到妖界的时候曾经遇到过玄黄母气,我想那些所谓的玄黄母气就是导致他能从妖化变成化妖的主要原因。”   “是那些金光么?”有人提出了猜想。   “不会。”白羽做出了否定,“不是那些金光,如果那些金光是玄黄母气的话我们早就死了。”   “对。”鬼面道:“母气游荡世间,不可能因为某个人的生死就消失或者久存,那些金光我们更倾向于是师祖根据母气研究出来的一些东西,我师父称呼它们为妙法玄晶光。”   唐未济重重点了点头,轻轻拍了一下手,“既然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基本上可以确定了,玉湖下方的宫殿就是这座祭坛,只要我们逃不出最外围的火圈,我们就是祭坛选中的祭品。”   唐未济看了一眼白羽等人,“你们都是各个势力最看重的天才,即便是需要活人祭祀也不应当留你们在这里,或许这里的祭祀根本就不是化妖,酒馆、大雪山妖族、南北野山宗之间的隐秘谋划藏着更大的秘密,外面的变化肯定和这件事情有关。”   “即便事情是这样的话,我们又该如何出去?”有人低声问道。   也是,真相对手他们来说根本就不重要,他们现在首要担心的应当是如何生存下去。   “跑是跑不了了。”唐未济提醒他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些火焰是类似结界的存在,如果说玉湖湖底的宫殿是祭坛,那些依附宫殿生出的火焰不会那么轻易熄灭,我们阻挡不了。”   “我们唯一能够自救的办法就是打断祭祀!”   “打断祭祀?!”有人发出了惊叫声。   唐未济抬头看过去,看见是一个容貌姣好,楚楚可怜的宫装女子。她的年纪不大,看上去还不到二十,皮肤莹白如玉,因为唐未济的话发出了惊叫声。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那些密密麻麻的被生生抠出来的眼珠子,她的表情有些恶心。   “怎么可能打断祭祀。”她捂着自己的脸使劲揉了揉,“后面还有那么可怕的东西。”   “我说了。”唐未济加重了语气说道:“那些被用作祭品的眼球的确充满了邪恶的力量,能够污秽肉身和血脉,但它们只针对悬空飞行的人。”   就在这时,唐未济听到了一声轻笑声,他转过头,看见白羽嘴角泛着淡淡的苦笑。   “你笑什么。”寒山冷冷问道。看见白羽的目光看向他,他连忙往唐未济身后退了一步,依旧死死盯着他,分毫不让。   白羽在这种时候不想理会这个他时时刻刻都想弄死的肮脏人族,“我可不可以理解为那些眼珠是逼着我们落在地面上?”   如果,如果是这样的话。   寒山表情一个恍惚,瞬间反应过来,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只能代表着地面比天空更加危险。根据之前发生的事情推断,白羽的猜测完全有可能的。甚至如果前置消息完全正确的话,白羽的猜测是唯一的正解。   这祭坛有着自己的灵性?   他再次看向周围的黑暗,似乎察觉到了黑暗中潜藏着的阴森的笑容与不怀好意的眼光。在那些黑暗中似乎藏着无数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盯着这些新鲜的血肉。   之前出言询问唐未济的女子在听到了白羽的话之后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中满是惊恐与无助,她手指冰冷,浑身寒毛直竖。   “不错。”更让她恐慌的是唐未济毫不犹豫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你的猜测是正确的,这只能说明地底比天上更危险。”   她浑身都开始颤抖。   “但我们现在还没有遇到这些危险对不对。”唐未济看着白羽,看着所有人道:“天空中的那些危险是我们无法阻挡的,它们既然没有第一时间消灭我们,是不是意味着它们的作用只是把我们逼迫到地面上。”   唐未济补充了一句,“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这意味着什么?”夜小昙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这些东西想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了,自己果然只适合用拳头说话。   “这意味着如果只是为了杀死我们的话,天空中的那些眼球完全可以瞬间消灭我们。它们把我们逼到地面是为了更深层次的目的。”唐未济道:“如果我们想活下去的话,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往回走不是自己作死?”那名宫装女子瑟瑟发抖,低声询问。   “没听见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么!”有一头跟随在白羽身后的冰狼族人暴躁回她。   唐未济皱眉看了那头冰狼一眼,看得他悚然一惊,这才缓言笑着安慰道:“你要记得,我们的目标不是为了和黑暗中的存在作斗争,我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找到祭坛的关键,然后破坏这场祭祀。”   他柔和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众人紧张到随时崩溃的情绪逐渐舒缓了下来,“我们可以避开那些危险,只要破坏了祭坛,破坏了这场祭祀,也就意味着天空中的那些用作祭品的眼球没有那么强的危险,也就意味着我们在这里暂时安全,可以等到秘境再次打开。”   “何况若是破坏了祭祀,意味着我们可以从这里出去,诸位别忘了这里还藏着大荒圣体的传承呢。”   唐未济半真半假的话带着强烈的诱惑性,让众人似乎看见了美好的未来,一个个精神逐渐变得亢奋起来。   夜小昙奇怪地看了一眼唐未济,心想到底不愧是大唐的侯爷,这空头的银子画得还真逼真。   不管怎么样,这是一件好事。有了唐未济的安抚和画饼,众人很快平静了下来。   经过紧张有序的商议,他们定下了几点要素。   第一,尽快往回赶,找到湖底宫殿中藏着的祭祀最主要的阵眼,然后破坏这些阵眼。   第二,沿途尽量不要分散行动,不要出现火焰之类的有光源的招式。   第三,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如果有再次遇到妙法玄晶光,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它们搜集,也许这是他们破坏祭祀的关键。   定好了计划,众人自然不可能再浪费时间,在唐未济等人的带领下他们再次往湖底宫殿行去。   玉湖在祭祀最开始出现的时候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在湖底的那些纤小的袖珍宫殿变成了正常大小,依旧淹没在水中。   好在唐未济一行有以水道踏入固元境的人,给每人施加了用于湖底行走的避水法诀。他们就像是穿上了一层薄薄的油滑空气衣服,水流贴在他们的表面,却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呼吸。   唐未济试着挥了挥拳头,能够感觉到水流的巨大阻力,但已经比正常在水中挥拳容易得多了。   他们三三两两靠在一起行走在幽暗的水底,那些曾经在水中无比精致的宫殿很快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然而比起之前却又有很大的不同。   青瓦白墙化作了断垣颓壁,上面长满了厚厚的水草。无数巨大的石柱立在水中,那些石柱每一根都能用作宫殿中的顶梁柱。它们高达数十米,现在却有不少倾倒在水底砂石之中。   他们行走在宫殿最外围的广场上面,平整的地面已经被泥沙覆盖,每一脚踩下去都是一枚浅浅的脚印。   寒山走在唐未济的身边,作为这里最顶尖的战斗力,唐未济自然当仁不让称为开路者,白羽和陆然断后,夜小昙负责在中间支援,而寒山的实际实力并不逊色于他们,自然跟在唐未济身边。   他们往前行走了百米,寒山眼神一凝,脚下不自觉放缓,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   在这种寂静的环境下,气氛本就紧绷着。跟在他们身后的也都是固元境的天才,寒山脚步节奏的变化瞬间让他们察觉到,有人带着紧张的情绪问话,似乎下一秒钟就会跳起来。   寒山提心吊胆,只觉得自己手指都是冰冷的。   在他们面前那片地面上出现了无数杂乱的脚印,回首看他们的来路,只有一行笔直的脚印。在湖底的宫殿没有发生变化之前这片广场上根本就没有细细的泥沙,自然也不会出现脚印。   所以这些脚印是谁留下的?是有着和他们相同目的的血修?他们在方才秘境关闭的时候同样没有死?还是说是黑暗中藏着某些东西先一步到了这里在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没什么。”寒山听见唐未济的声音,他才感觉自己僵硬的身体逐渐恢复了正常。   “继续往前走,大家小心点,随时准备好战斗。”唐未济的话音冷静而清晰。   他们继续往前走,那些杂乱的脚印显然被后面的人透过幽暗的光芒发现,他们一颗心高高悬着,彼此对视着,看见的是一张张因为在水底透过幽光出现的扭曲的面孔。   周围没有一丁点的声音,因为水流与细沙的存在他们甚至都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这片湖水更是诡异,他们甚至察觉不到水底一丝一毫的暗流。这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他们继续往前走,不出意料的话穿过广场应当是一片花园,花园里面有大半是奇形怪状的假山。   他们走过广场,正要踏入花园的时候那个胆子最小的宫装女子尖叫了一声,“那是什么东西!”   就在她尖叫的同时唐未济已经向着左前方窜了出去,三道上清剑意化作游鱼斜斜刺了过去,电光火石之间刺向了一片黑暗,然而那片黑暗转瞬即逝,剑意只来得及将一小片黑暗钉在了地面上。   唐未济走过去看了一眼那片黑暗,并没有用手触碰,又重新走了回来。   “继续走。”   他铁青着脸没有说话,没有给他们解释什么,也没有告诉众人那片黑暗是什么东西。但所有人都从他僵硬的话语声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妙,察觉到了那不怀好意的潜藏者诡异阴森的笑容。   危险的感觉仿佛乌云一样笼罩在他们的心头,气氛变得越来越压抑。   唐未济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大,他行走的速度越来越快,呼吸在不断加重,心跳在不断变快。   他们就像是绷紧的弦,所有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他们开始奔跑,他们再也不顾忌掩藏行踪。   作为领头人的唐未济看见了那片黑暗,也就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这片祭坛身后藏着的灵性感知当中,掩藏行踪便没有了必要。   清澈的水流逐渐变得浑浊,花园中在水底盛开的那些闪着磷光的花朵开始因为水流的晃动而逐渐分解。寒山惊恐地看见那些花瓣最外层的娇艳被撕裂之后露出里面藏着的腐烂血肉,花茎则变成了青白色的经络。那些或青或暗红的腐臭物质在水中分解,让他们的大脑开始眩晕。   诡异变得不再掩饰,这片祭坛深处藏着的邪恶似乎因为的速度变快而开始不再掩藏自己的踪迹。   “桀桀……”   透过那层水膜,寒山似乎能听见一阵阵直达灵魂深处的尖笑声,那些笑声异常刺耳,直达心湖底部。   寒山脸上的表情不受控制地变得痛苦起来,心湖上方出现了一团团冒着浓烟的黑雾,黑雾化作狰狞的鬼脸,鬼脸口中嚼着小孩血淋淋的手臂在他的心湖中肆意飞翔。   队伍中有人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压力,面色陡然间变得青白,眼珠上吊,翻出眼白,口中流出猩红的涎水与唾沫,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道难以言喻的浑浊声音,转头就要朝着外面跑过去。   嗖!   寒山似乎察觉到眼前一道人影闪过,他下意识想要防守,却发现自己连集中精神都很难。   他顺着那道人影看过去,才发现原来是唐未济。唐未济一拳砸昏了那个失去理智的人,把他扛在自己的肩膀上,冷冷道:“继续走,这些东西交给我,守好你们的心湖。白羽,结雷印,这些东西怕五雷正法。”   本就不好受的白羽闻言连忙结出雷印,甚至都没时间去表明他对唐未济命令的不屑。   电芒在水中扩散开来,那只象征着威严与毁灭的雷眼悬在白羽的手心,阴冷邪恶的气息瞬间少了许多,心湖中的鬼脸惨叫了一声消散,寒山这才松了口气。   他转脸看向唐未济,揉着自己剧痛的脑袋,心中着实骇然。   他们一行十二个人,除了唐未济之外或多或少都受到了这些诡异物质的影响,这种直达心湖的攻击难以避免,就连白羽都不例外,唯独唐未济好像是个没事人一样,难不成自己依旧低估了他的实力?   这么强,还让别人怎么活啊。   寒山心里苦笑了一声,却又振奋了起来。   都这么强了,没准真能破坏这场祭祀,带领众人捡回一条命呢。   他这么一想,瞬间觉得唐未济要越强越好,最好现在就踏入三仙境才好。   雷印一直存在,那些诡异的,因为花朵而产生的腐肉被雷丝扫到便会焦黑一片,发出“吱吱”的叫声重新落下来,就好像有着自己的生命力一般。   他们踩在这些焦黑物体上面,每一步都是让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声,细密如同听见老鼠咬碎纸张,让他们几乎要出现幻觉。   “继续走,不能停!”他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他似乎听见唐未济在高声叫喊。   面前突然一片浓重的黑暗,与此同时,他们的意识瞬间清醒过来。   已经结束了么?   寒山松了口气,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假山面前。   他扭头看向身后的花园,那些娇艳的鲜花依旧盛开,似乎并没有出现他方才见到的恶心景象。   寒山捏了捏拳头,深吸了一口气。黑暗中的假山奇形怪状,那些只容得下人半蹲进入的小小洞口像是怪物张开大嘴等着他们进去。   寒山下意识便觉得有些别扭,然而唐未济一言不发已经钻了进去。   剩余的人自然只能跟着走,他们一会儿爬上假山,一会儿从内部的甬道前行,一会儿直立行走,一会儿半蹲钻洞。   “为什么不把这些假山打碎了直接过去?”有人忍不住了,心头的害怕化作怒气发泄了出来,要发泄在这些假山上面。   唐未济转过头冷冷说道:“我建议你最好不要这么做,不过你要是想死的话倒是可以试试看。”   那人被唐未济冷硬的话语噎住,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窜出一道黑影,一把扯住了说话的那个人,带着他钻入了黑暗之中。   诡异扭曲的声音同时在众人耳边响起,眼前坚固的假山在这个时候似乎开始倒塌。   “雷!”寒山听见白羽发出一声怒吼,手中的雷眼轰然炸开,化作一张巨网扫过他们所在的区域。   扭曲尖利的声音不见了,他们视线中出现的幻觉跟着消失。只是方才那个被黑暗拖走的人却真的消失了。   余下的十一个人面色难看至极,他们面面相觑,彼此对视着说不出话来。   “怎么办?”有人艰涩问道,说话的时候嘴巴就像是生了锈。   是去救还是继续往前走?该怎么办?这个问题要交给唐未济,无论是选择救人还是往前都要鼓足巨大的勇气,因为这是十一条命压在他的肩头上,责任重大。   唐未济心情复杂,继续往前走无疑是最明智的做法,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时间就是生命,他猜测暗地里的存在之所以弄出这些诡异不可理解的事情就是为了拖延他们的时间好让祭祀成功。   但这样的话就要近乎冷酷地放弃一条生命,余下的那些人会怎么想?这种时候任何形式上的刺激都会造成难以言喻的可怕后果。   所有人都在看着唐未济,他们等待着他的选择。   唐未济就要说出自己心中的那个选择,黑暗中却突然扔出来一个东西。   那东西“啪”地一声落在地上,顺着假山的斜坡在水中轻柔滚了下来,恰好落在唐未济脚下。   唐未济看过去,看见了一双睁大的眼睛。   他背后瞬间出现一阵白毛汗——这个刚刚无声无息死去的固元境嘴角向上挑着,露出一个诡异而可怕的笑容。 第214章 跳舞的尸群   湖底是黑暗的,仅有白羽手中捧着的雷眼发出幽幽的蓝光。蓝光很黯淡,并不刺眼,仅仅只能照亮他们所在的位置。   他们站在一片小小的空地上,左右都是两人高的精致山石,这些山石匠心独具,精巧别致,很是花了一些心思。   只是在这种时候,这种环境下,这些爬满了水藻的山石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窥视着他们的怪物。那些覆盖在山石表面的水草轻轻摇晃着,像是死人的头发,这些被黑暗笼罩的石头看起来像是一颗颗巨大的沉在水底的脑袋。   而这颗刚刚被怪力撕下来的脑袋便是从假山上扔下来的,脖颈处断口呈不规则锯齿状,白森森的脊椎骨露在外面带着血丝。   昏暗中看不见假山上面到底有什么东西,所有人头皮发麻。   他们的同伴前一秒钟被拖走,甚至来不及惊呼,两三个呼吸之后便死了,脸上带着诡异恐怖的笑容。   水流荡漾,唐未济的面色在蓝黑色与深黑色之间交织,从其他人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半张脸,显得很是阴森。   唐未济不去触碰那颗脑袋,担心它和外面的那些眼珠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只凑近了去看。   半晌他直起身子,深吸了一口气,表面朦朦胧胧的那层光激烈荡漾,“没有血。”他的话语很低沉,似乎是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没有血是什么意思?”寒山凑过来,却不敢去仔细看那颗脑袋,只替众人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这颗脑袋是干的,没有血,没有脑浆,就像是个被蛀空的烂木头。”唐未济的形容让所有人齐齐打了个冷颤。   “那东西是什么?”有人忍不住问道,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我不知道。”唐未济摇了摇头,“结成圆阵,把白刀保护好。”   白刀是队伍里面唯一一个悟水道晋阶固元境的人,唐未济他们身体表面以供潜水呼吸的“水流衣”正是他的杰作。   玉湖上空祭坛开启的时候湖底宫殿便被湖水倒灌,他们之前进入是通过那个雕像,现在可没有了那种规则。如果白刀和之前这人一样被藏在暗处的诡异存在弄死的话,他们只能选择从湖底出去,这意味着他们想要破坏祭祀的目的从根本上被粉碎。   众人知道轻重,闻言靠在了一起,彼此之间只留一个身位随时准备应战。   他们穿过了这片假山,一路提心吊胆,结果黑暗中的那个存在只是远远缀着,他们能感觉到黑暗在蠕动,他们能感觉到那些不怀好意的笑声、阴影中的窥伺与窃笑,但他们根本找不到任何一丁点与邪异有关的痕迹。   “你们有没有发觉身上有点痒?”   一路走着,只是沉默,众人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大气都不敢喘,却突然有人问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   “痒?”   不说话还好,这么一说唐未济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上似乎的确有点痒。他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袖,目光顿时凝固。   在他手上密密麻麻长满了红黑色的毛发,看上去就像是一丛丛的硬刺。   “这是什么鬼东西!”不仅是他,很快身旁的寒山也叫出声来。   唐未济左右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十一个人全身上下长满了这种红黑色的硬毛。   唐未济心中悚然,只觉得喉咙有些痒,大声咳嗽了两声之后竟然从嘴里吐出了一团黑色的湿漉漉的东西。   他强忍着恶心定眼去看,才发现那团黑色的东西好像是人的头发,被水浸湿了之后纠缠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团恶臭无比的东西。   它好像是有自己的生命,被吐出来之后竟然还在不断扭动着。   “怎么办?”有人尖叫道:“这是什么鬼东西,赶紧找到那东西把它杀了!”   “不行。”唐未济一边咳嗽一边说道:“不行,继续往前走!”   “为什么?”现在就连寒山都有些不理解了,并非是因为他不相信唐未济,而是自己在巨大恐慌之下丧失了自己最基本的判断力。   “黑暗中的存在开始急了,它在拖延我们去往祭坛的路,证明我们的选择是对的。”唐未济微微闭上眼睛,声音异常冷静,就好像这些毛发并非长在他的身上:“我们走的路径是对的,它不敢正面出现在我们面前,说明它现在还不能抗衡我们的联手,至少现在还做不到。”   “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寒山恍然大悟。   “对,越早找到祭坛阵眼所在的位置,我们就越安全。”   唐未济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一个个很仔细地扫过去,沉重道:“大家要么一起活着出去,要么一起死在这里。从现在起,我们就是真正意义上同生共死的战友了。”   我去,你这么说不怕大家害怕么?不是失了军心?寒山在心中叫了一声,心里咯噔了一下,转头看向众人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他们士气低落的准备。   然而他看见的是一双双平静下来的眼睛,看见了那些眼睛中藏着的炽热的火焰。   大家怎么突然间士气高昂了?和自己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啊。   寒山瞪大了眼睛,心中难以置信。   果然不愧是唐未济啊!他心中越发佩服唐未济起来。   氛围变得越发沉默起来,沉默却不意味着沉重。因为唐未济的这句话,他们的心中多了一丝沉甸甸的认同感与使命感。   “要么死,要么活,要么破了这祭祀,破不了的话只能死了,变成这幅鬼样子死去还是以本来面目死去有什么不同呢。”   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寒山听见声音的瞬间松了口气,反应过来才发现说话的竟然是白羽。   白羽身负白龙血脉,哪怕是对同为妖修的冰狼、冰熊一脉都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阶级感在妖族里面比人族更加清晰。他怎么会突然认同起唐未济说的话了?   “说的是,既然已经走到这里来了,那也只能继续往前走了。”有人赞同白羽的话。   连陆然都赞同唐未济的想法么?寒山有些恍惚,心想他们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团结?   不需要寒山多想,剩余的纷纷表示赞同,原本恐惧的一颗心莫名变得安定下来。   是啊,最多也就是个死罢了,继续往前有可能活,如果被黑暗中的存在吸引了目光才会死,那样才是最蠢的选择。   唐未济领着人加快了速度,如果他猜的不错的话,祭坛的阵眼必然在那最深处的宫殿中。   当初陆然与夜小昙想要探索那座宫殿的时候鬼面告诉他们传承不在那边,事实证明了传承在书斋里,那么比书斋大得多的这处宫殿藏着的是什么?   唐未济心中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猜测这地方有可能埋葬着一具三仙境的尸骸。   他们越往深处走,黑暗侵袭得越快。哪怕有雷印不断散出至阳至刚的雷霆,他们也开始听见一些诡异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递出来。   就像是有人在猛烈地撞击着大门,又像是小孩在哭,还有公鸡被捏住脖子的叫声。   他们身上的毛发开始由黑色变成红色,淡淡的血腥气从上面传递出来,似乎透过这些毛发,他们所有人的血液都开始被导出来消散在水中。   黑暗深处的那神秘存在明显变得越发狂躁起来,黑暗中开始荡漾起血红色的诡秘波纹。那些波纹在半空中化作尖牙厉鬼向着他们扑过来。   唐未济只以上清剑意对敌,速度没有丁点减慢。   噗嗤!   侧面有声音传来,极细小却充满了尖利的感觉。唐未济扭头看过去,恰好看见了一柄象征着死亡的黑色镰刀。   镰刀的刀身上挂着四五个被剥了皮的血淋淋的人头,没了上下眼皮,也没有了鼻子,那人头看起来极为恐怖。它们相互碰撞着,一双双眼睛圆滚滚盯着唐未济。   镰刀呼啸而至,分开了水流。一连串的细密气泡在锋利的刀刃上被割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它就像是藏在了这片黑暗水域中的幽灵,如果不是唐未济第一眼便看见了那暗红色的人头,甚至都反应不过来镰刀的位置。   黑暗深处的存在终于忍不住动手了?   唐未济心中猜测,催动宝体烹妖诀,在体表凝结出一片玄黑色的光芒,这是宝体烹妖诀自带的法诀,能在短时间内极大提高血修的身体强度。   他拧转手臂,闪过镰刀的刀刃,狠狠抽打在刀背的位置上。   镰刀“砰”地一声砸在了地面上,锋利的刀刃深深扎入了地底的泥沙中。   那些被剥了皮的、能看见被水泡白了的肌肉和头盖骨的头颅发出“咔咔”的声音,下巴还在不断咬着,牙齿相互碰撞。   没有?   唐未济皱了皱眉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镰刀的背后竟然没有人,这镰刀是被人扔过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寒山直到这诡异的镰刀落在地上才反应过来,由此可见镰刀的隐蔽与急速。   唐未济微微勾起了嘴角,“看样子是黑暗中的存在被我们逼急了啊。”   “快看,那些是什么东西?”有人尖声叫道。   唐未济顺着声音看过去,四周昏暗的水底亮起了无数蓝白色的荧光。   它们浮在那边,看上去静止不动,却又似乎是随着唐未济他们在移动。   唐未济决定不理会这些东西,他们继续往前,然而很快便发现前面被这些荧光堵死了去路。   “要不要过去?”寒山低声问唐未济。   唐未济二话不说已经向着那边行去,寒山骂了一声,连忙跟上。   到了那些蓝白色荧光的面前他们才发现那是一具具的尸体。   尸体已经僵了,被水泡得发涨,偏偏皮肤却依旧光滑,泛着死白色。更诡异的是他们似乎是被人吊在水里的,他们的头发就像是鱼线一样牵扯着他们,顺着黑色的头发往上看去只模糊看得见一道细长的黑影,根本看不清这些头发有多长。   唐未济想到了他之前吐出来的东西,想到了他们手臂上长满的黑毛,面色顿时有些难看。   那些尸体像是鱼饵一样被扔在水底,吊着他们的是尸体的头发。尸体的脚尖距离水底依旧有些距离,而他们现在就行走在这些尸体中间,他们的头顶上方就是尸体被水浸泡发胀发烂的脚底板。   顺着这些蓝白色的光芒一个个看过去,会发现他们已经被这些光芒包围了。尸体多得数不胜数,这些死物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把他们这些鲜活的肉体当成了大餐。   唐未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而身后却有人已经冲了出去。   他甚至来不及阻止,一头冰狼族的妖修已经将面前的一具尸体轰得粉碎。   砰!   尸体发出一声脆响,紧跟着皮肤爆开,死白色的肉块与已经快要凝固的暗黑色的血块喷洒了出来。   众人在这一瞬间屏住了呼吸,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然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头冰狼嫌弃地将身上的血肉抖落。   难不成这些东西仅仅只是用来吓唬他们的?   唐未济微微皱起了眉头,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你看,这不是没事么,赶紧去找祭坛吧。”那头冰狼瞪大了眼睛与他们说话。   唐未济发觉他的眼珠有些泛红。   他说完话便扭头往前走。“砰!”脚底板水底地面碰撞的声音甚至都难以让唐未济他们听到,然而周围却突然间变得极冷。   这是一种与寻常低温截然不同的阴冷,是属于阴物的寒气。唐未济打了个冷颤,后脑勺的头发突然炸开。他僵硬着脖子缓缓看向前方,看向四周,看得他们的来路。   那一具具早已经丧失了生命力的尸体睁开了眼睛,它们悬在水底,像是鱼饵一样轻轻摇晃着。无数具尸体在他们面前跳舞,他们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的这群人。他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在等待着这群人的加入。   “不好,快走!”唐未济叫道:“冲过去!”   “嘶!”他却突然听见寒山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唐未济转过头来。   之前打碎了一具尸体的冰狼妖修跟随着尸体的节奏不断摇晃,他的身体上银白色的毛发逐渐转黑,那些毛发向上伸展,要把他和那些尸体一样悬在水中! 第215章 明天万更,不然是狗   “拦住他!”唐未济听见身后一声吼叫,他听出来是那属于白羽的声音。他虽然生性高傲,但作为此次秘境之行的妖族领袖,看见冰狼一族的妖修被诡异所控制自然有责任帮他。   即便你不说,我一样也会去拦住他的。唐未济在心头默默说道,他一脚挑起地上插着的镰刀,轻轻在刀柄上磕了一下,将镰刀踢得飞旋出去。   刀锋割开了沿途的水流,寂静无声之间,冰狼一族妖修身上疯长出的毛发已经被轻而易举地割断。   黑色的毛发散着妖异的光芒在水流中缓缓下沉,难言的腥臭味道就连水流都无法阻挡,透过“水流衣”薄薄的表层,唐未济闻到扑鼻而来的恶臭,让他一瞬间有种扭头离开这里的冲动。   他强忍住自己内心的想法,定眼看过去,不由又是一怔。   根本没有用!   即便镰刀割断了毛发,那头冰狼依旧没能恢复正常,细长的黑色毛发依旧在不断疯长,仅仅只是两个呼吸的时间它们已经长到了十米长。   这些毛发笔直往上竖着,然后编织交错在了一起,结成黑色的发辫往上不断延伸。   唐未济微微怔神的工夫,那头冰狼已经停止了“跳舞”的举动,被缓缓拎上去。现在看来,他方才跳舞的举动很有可能是内心在不断挣扎。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想到自己身上的黑色毛发竟然会有如此邪异的变化,一个个顿时被吓得面色发白。   唐未济催动自己的因果道,再睁开眼看过去顿时便有所不同。   周围那些青白色的冷硬尸体上散发出一缕缕的黑色线条,那些线条布满了整片水域,缠绕在那头冰狼身上。   难道这些尸体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唐未济以因果关系推论出了这个结果。   冰狼身上的毛发在不断生长,那些似乎无穷无尽的黑色线条从这些毛发中钻进去,然后与它们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唐未济他们所见到的“鱼线”。   这些黑色的线条是彼此之间的因果,只要遇见有了纠缠,那么线条就会出现。唐未济目前可以稍稍触碰这些线条,从大道的规则中获取自己想要的结果,比如仲成之前断裂的无锋剑。   从因果上来讲,无锋剑在那裂纹出现之后,在没有得到及时修补的情况下是必然会断裂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唐未济所做的只是将这断裂的时间提前了一点。   那么这头冰狼与这些尸体之间的因果是什么?   唐未济提出问题,然后瞬间便得到了答案。   “不能破坏这些尸体!”他大叫了一声,把正准备动手的其他人惊住。   眼前冰狼族妖修诡异的表现还在他们的眼中,唐未济却突然提出了这么个说法,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唐未济努力从那些黑色线条中追溯源头,他的眼中似乎是出现了一枚小小的漩涡。   “最好用冰霜系的天地之道或者火焰系的,将这些鬼东西要么冰封要么烧成灰,千万不能沾上它们。”唐未济眼睛酸涩,那些因果线实在太多,太过复杂,而且似乎带着某种诅咒,刺激得他眼中几乎要流淌出泪水,但好在终于找到了源头。   让这头冰狼族妖修产生诡异变化的最根源就是那些沾到他身上的破碎血肉,唐未济心中一动,挥手招出一团涅槃之火。   虽然是在湖底,但唐未济的涅槃之火依旧可以动用。且不说涅槃之火是天生神物,便是寻常以火焰入固元的血修也可以在湖底燃起火焰,只是要耗费更多的力量罢了。还有那些天生火属性血脉的血修,在湖底作战必然被压胜,却并非没有还手之力,都是一样的道理。   得益于涅槃之火的品秩之高,这团火焰在湖底出现的时候也并没有半点减弱,悠悠燃烧。唐未济将火焰扔到了冰狼妖修的身上。   时间似乎在此刻暂停了那么一瞬间,紧跟着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阵“呼啦”声音,那一根根从尸体上牵扯到冰狼身体上的黑色因果线猛地缩了回去。   在唐未济的眼中,那些线条不断扭曲着,跳动着,似乎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在涅槃之火的幽幽燃烧下,黑色的因果线竟然被烧毁了许多。   唐未济看着眼前的一幕如遭雷亟,大脑之中像是闪过一道陡然撕开迷雾的光。   原来涅槃之火的真正用法是这样的!   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涅槃,凤凰涅槃重生的火焰。熔断上一世的肉身与因果,然后以全新的生命重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涅槃之火最大的用途原来是用于熔断因果的么?   唐未济之前一直都很奇怪,涅槃之火的名头很大,在他的手上也的确帮了很大的忙,但绝对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只要染上就会不死不休直至把人烧成灰烬。   涅槃之火的威力很大,只是绝对到达不了最顶尖神物的那种程度。   他以涅槃之火战斗,每次都会给对方造成很大的麻烦,但绝对没有因为涅槃之火决定过胜负。   它是天底下最高等的神物,与传说中的真龙龙炎是一个等级的,不应该只有这样的威能。   原来这才是涅槃之火的真正用途,原来所有人对涅槃之火的使用方法都是错误的。   唐未济恍然大悟,如果不是他机缘巧合之下在水晶阁领悟了因果道,然后又以因果道作为固元境领悟的大道,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发现涅槃之火的真正用途。涅槃之火与他心脏处的火凤真羽可就真是明珠暗投了。   他听见一声痛叫声,顿时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只冰狼妖修已经恢复了正常,那些长长的黑毛被涅槃之火烧成了一块块的斑藓,都能看血肉。   唐未济连忙挥手将静静燃烧的涅槃之火召了回来,众人放下心的同时又有些古怪地看着唐未济。   “这是什么东西?”有人轻声问道。   “传说中的火凤涅槃的火焰?”有人大胆猜测,还真猜对了。   “涅槃之火还有这样的效果,能去除诅咒?”有人惊讶。   他们发泄内心讶异的话语落在唐未济的耳朵里却陡然间让他回过神来,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唐未济试着用涅槃之火在自己身上燃烧,那些诡异的黑红色毛发像是遇到了天生的克星,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化作了灰烬。   是了,诅咒其实是牵扯到了冥冥中的因果,而后加以邪异的引导才会出现诡异变化。如果从源头上烧断这些诅咒的因果线,诅咒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信心大增,突然间觉得面前这些诡异的尸体并不再可怕。   唐未济朝着寒山招了招手,“过来。”   “干嘛?”寒山警惕看着他,却还是很听话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寒山捏着鼻子告诉自己,你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拳头大的人,说话就是好听。   唐未济抬起手里的涅槃之火就要朝着他身上抹过去。   寒山顿时惊了,向后蹦起三尺高。   我去,这什么情况?这是放火放上瘾了?烧自己还不舒服,还想烧别人?   “跑什么?”唐未济眉毛一挑,压抑着怒气。   寒山硬着头皮乖乖上前,不忘了发出微弱的警告,“你干嘛,别乱来啊,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   唐未济用火光平息了他接下来的话,寒山下意识大叫了一声,临了却发现并没有明显的痛感。   唐未济控制住涅槃之火仅仅只是烧掉了那些黑色的毛发,熔断了诅咒的因果线条。   “我,那种感觉没了?”寒山眨了眨眼睛,感觉面前的唐未济更加高深莫测了。   其余人闻言顿时一怔,看向唐未济的眼神颇为复杂,那是重重情绪累积在一起,有惊喜,有赞叹,有崇拜和自愧不如的苦涩,最终都化作了一声叹息,叹息里面只余下服气。   牛逼的人在什么方面都牛逼,只有不牛逼的人才会努力给自己找失败的借口。   (我觉得有必要把原话分享给你们:努力的人在哪里都会努力,不努力的人唯一努力做的事情就是给自己找借口不努力。希望大家都能努力看见那个更好的自己。)   唐未济用涅槃之火帮每个人都驱逐烧毁了那些黑色的毛发,众人察觉到身体轻松了很多,就像是有什么沉重的枷锁被去除,从内而外获得了新生。   就在这时,眼前密密麻麻的尸体开始逐渐下沉,它们似乎要向着这里扑过来。   唐未济微微抬起头,紧跟着低下头飞速说道:“黑暗中的存在急了。”   寒山点了点头,这些尸体不动才是对他们的最大震慑,也许是唐未济解决掉了这些黑毛诅咒让黑暗中的存在变得惊恐焦躁,这一动起来,破绽便出现了。啧啧,看样子手段是够诡异了,脑子不好使啊,还是急了。   寒山跟在唐未济身边,唐未济现在作为他唯一佩服的同龄人,足以让他收起自己的脾气。   “往那边冲?”他目光所看的方向是他们的正前方,也就是他们一直想要去的那个地方。   唐未济在心中算了算他们与目的地之间相隔的距离,深吸了一口气,“不远了。冲!”   随着他的一句话说出,所有人极有默契地开始前进。他们爆发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那些尸体下沉的速度变快,最后更是在因果线的控制下化作了无数傀儡木偶一样的存在朝着他们扑过来。   被这些尸体触碰到的地方会短暂发麻,紧跟着失去知觉,过不了多久之后就会出现僵硬、腐烂的症状。   众人不敢让他们靠近,依旧保护着白刀往前冲。唐未济手里捧着一朵涅槃火开道,是真的不怕这些尸体,哪怕让它们碰上自己,那些含着诅咒的气息也会飞速散去。   其余人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以天火大道召唤天火焚烧尸体的,有以冰雪道冰封这些鬼东西的,还有控制水流将这些尸体远远荡开。   他们从进入玉湖之后一直都是处在担惊受怕之中,一路走来更是压抑到了极点,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了不用害怕的时候,而且敌人就在眼前,那还不打个痛快!   唐未济只管闷头往前冲,其余的事情交给队友就好了,他手中的一点涅槃之火就是众人心中的希望之光。   踏踏踏。   他往前连走了两步,心头突然涌起警兆。   呼!   他似乎在水中都听见了水流被激烈分开的声音,借着火光往右边看过去,只见一片黑色的东西向着他扑过来。   唐未济瞬时间毛骨悚然,认出来这是之前在广场上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东西,也就是一路走来一直藏在黑暗处的存在。   他在广场上以上清剑意伤到了它,看见了这存在的遗留下的一点黑色痕迹,从那之后唐未济便心头沉重,而现在他终于正式见到了它。   唐未济扔出手中的涅槃之火,又以剑意刺向那片黑暗。   火光映照出了黑暗中的一片肉色波纹,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看清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张人皮,似乎是被从后面被剥开,自脊椎处有拉链一样的撕裂痕迹,人皮呈死白色半腐烂状态,间或夹杂着大片锈红色的斑藓,像是染上了鲜血,上面布满了那些黑色的毛发。   这张人皮随着水流荡漾着,好似只是一件死物,然而当它用那双根本没有眼珠子的眼睛盯着唐未济的时候却充满了恐怖的气息。它轻而易举地躲开了涅槃之火,任凭剑意刺到身上,却只是掉下来一撮黑毛——唐未济之前看见的就是这个。   它向着唐未济扑过来,唐未济在瞬间动弹不得,这是一种比三元境控制天地之力还要强的禁锢,似乎直接作用于人的灵魂。   唐未济被突然的变故惊得一身冷汗,眼看着就要躲不掉了,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雷光从他身后射了出来。   紫色的雷光肆无忌惮地在水中窜行,化作了一道长长的鞭子,强大的充满毁灭性的力量鞭打在人皮上面,将它表面抽打出一条黑色的焦痕。   人皮发出了一声怪叫,类似婴儿在黑夜时候被惊醒的啼哭,明明是在水中,那尖利的声音却好似要刺穿他们的耳膜。   只是瞬间,所有人都动弹不得。   不好,这又是直接针对心湖的灵魂攻击!   唐未济心头惊叫,却发现自己的玄武心盾在这人皮的手段面前完全没有作用。   所有人都动弹不得,人皮向着他们扑过来。很显然在下一秒钟他们就会被掳走,然后和那个死在假山中的同伴一样,被撕扯掉脑袋,吸干脑髓与血浆,也许会被扒了皮,将头颅挂在那镰刀上。   众人拼了命地努力,不断在心头发出怒吼,然而却完全没有用。   于是他们心中只剩下绝望与灰暗。   要死了,没办法了么?   没办法了啊。 第216章 祭坛就在眼前   周围的尸体悬停在水中,微微摇晃着。一双双没有了生命力的木然眼珠似乎在盯着他们,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与欢迎,欢迎一批新的尸体的到来。   成百上千的尸体发出蓝白色的荧光,在水中微微摇晃,这样的景象奇诡而瑰丽。而在这些尸体中,那张人皮的到来无声无息。   成功从雷印中引出一道闪电的白羽要以白龙血脉自身携带的神力破开那声婴儿啼哭般尖叫带来的诡异影响和禁锢,却发现自己的白龙血脉在这种时候就像是凝固在了自己的身体深处,根本调动不得,手中的雷印早就消散。   寒山想要引动自己的暗影狼血脉融入黑暗之中,同样也发现自己最大的依仗化作梦幻泡影,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待人皮的到来。   陆然手中各有一团金光不断闪动,左手的金光之中蕴藏着风雨雷电,它们彼此交织在一起,形成可怕的末日景象;右手则是刀枪剑戟,那些微小、精致却散发着逼人锐气的刀戈撞击着这些无形中的禁锢,透出惨烈的气息,却依旧还差那么一点。   夜小昙眉心处的那青色小猿在玉环上拼命挣扎,不断打滚,试图发出一声声的尖啸,她自己却早已经闭上了眼睛,好像是一块石头,动也不动。   在场所有人似乎都在尖啸声中陷入了挣脱不了的梦魇,他们化作了石像等待命运的到来。对于他们来说,现在的命运似乎只能用“死亡”这两个字代替了。   哪怕他们再怎么抗拒,哪怕他们再怎么不愿意,这似乎都是更改不了的结局。   唐未济睁大自己的眼睛,几乎要从眼中喷出火来,无论是上清剑意还是因果道,亦或者是手心那枚朱雀印记他都暂时没法动用,就连宝体烹妖诀都无法调动自己的身体,救了他无数次的玄武心盾更是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他寄希望于自己心口处的那枚火凤真羽,希望它能够在危险到来的时候再次帮助自己,然而这一次他失望了。   因为上一次在阴沉风地底宫殿之中为了保护他,火凤真羽耗费了大量的涅槃之火,早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如何能感应到他的召唤。   似乎唐未济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那张人皮灌满了湖水,这让它看起来没有那么干瘪,唐未济注视着那双只剩下两点漆黑空洞的眼睛部位,看见了让他无比反胃的一幕。   无数蛆虫一样的存在从眼窝中爬进爬出,它们纠缠着,最后组成了一双鼓鼓胀胀的眼球,这些组成眼球的蛆虫还在不断蠕动着,唐未济却似乎察觉到了它目光中的兴奋。   近了,只是念头闪逝的一瞬间,唐未济眼中的人皮已经变得清晰巨大了许多。那些黑色的毛发就像是嗅到了猎物的美味气息,在人皮上竖起来,笔直指向唐未济。   怎么办?   他所有的手段根本就没法动用,怎么办?   黑暗中只能感受到透过湖水传递过来的阴寒气息,人皮已经张开手向着唐未济包裹过来。很显然在人皮的眼中唐未济才是那个带给他最大威胁的人。   唐未济看到了人皮脊背缝隙中的黑暗,黑暗中似乎藏着无数双猩红色的眼睛,它们看着唐未济,就像是在看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他闻到了人皮里面扑面而来的腐臭气味,就像是夏日在阳光下曝晒发酵的尸体。   绝望攫住了他的心脏,将他的心脏狠狠捏紧,窒息的感觉带着死亡的味道,周围所有的光源与恶意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人皮上面的那道缝隙,和缝隙中的黑暗。   如果说世上真的存在有深渊的话,那么面前这道象征着无尽绝望的黑暗就是真正的深渊吧。   唐未济眼睁睁看着血红色的眼睛距离他越来越近,黑暗中有无数根腐烂的手指从人皮缝隙中伸出来,这些只剩下一堆烂肉和骨头的手指朝着唐未济脸上抓过来,已经快要触碰到了他的眼珠。   面对死亡吧。   他听见了自己内心的声音,其中饱含着痛苦与释然。那些往日背负在他身上的沉重的使命在此时脱离。   只是可惜了,不能帮到你了啊。   唐未济脑海中最后浮现的却是瑾公主的形象,也许那是他心中对于美好的最直观体现。   他的身体像是失去了重力一样飘了起来,脱离了湖底,他的双手无意识间舒展开来,似乎是在缓缓向着那人皮拥抱过去。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却没有丝毫办法。   实在抱歉了。   唐未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不想让自己看见那黑暗中可怕恶心的存在。   人皮已经几乎与唐未济重叠,那些从人皮中伸出的腐烂手指已经触碰到了唐未济的脸上,唐未济能感受到那冰冷滑腻恶心的触感。   死亡有的时候并非结束,而是开始的重置。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道橘黄色的光。   这点光芒就像是隐藏在迷雾中的灯塔,像阴沉天空下出现的一抹阳光,是沙漠旅人面前摆放的一瓮清水,是被冰雪笼罩的严寒大地上长出的第一抹嫩芽。   唐未济的面前出现了一团小小的火球。   小火自从上次吞噬了涅槃之火之后一直都处在迷迷糊糊的昏睡状态,睡得多醒得少,之前让它呆在称心身边,回到方寸山之后又重新回到唐未济怀中沉睡,就连在阴沉风宫殿的时候都是没睡醒的模样,谁承想竟在这时候苏醒了过来。   在唐未济的心中,小火虽然是火焰真灵,但还处在没有成长起来的幼年期,什么战斗力都没有,最大的作用可能就是让他捏在手里像面团一样捏出一朵朵米粒大小的火云。   他下意识想要呼叫,却意识到自己现在连动都动不了,然后便看见了让他无比震惊一幕。   小火依旧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就看见了自己眼前出现了一团黑影。   火焰中似乎出现了一双小小的眼睛,小火看清了眼前这张人皮之后吓得火苗都呈爆炸状竖了起来,在水中跳起老高,下意识就要跑,结果一转头就看见了唐未济,它呆了一呆,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又连忙扭过身子,紧跟着鼓起小腮帮朝着人皮不断吹气。   “呼呼。”唐未济都能听见它吹气的气流声,好笑之余有些感动。   小火吐出一朵朵小小的火云。火云比起之前大了一圈,已经有绿豆那么大了,但比起眼前的这恐怖存在,这么点火焰算得了什么?是来搞笑扮可爱的么?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就连人皮中藏着的黑暗阴森的存在都是如此想的。   那些火焰甚至都没有一根火柴燃烧的火苗大,能对这张人皮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再说即便真有些许威能又能怎么样,这张人皮自己知道前世今生,它乃是当初死去的冰雪剑恶念所化,这张皮的主人生前也是盈元境,小小火苗能有何用?   它甚至连闪都不闪,依旧往唐未济飘过去,它准备把唐未济和这团火焰一起吞噬,毕竟小火看起来灵性十足,而对于它这种诡异的状态来说,灵性是最重要的东西。   火焰很小,轻飘飘的,像是一粒粒发光的小小珍珠,连起来便成了一串火红色的珍珠项链。它们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光晕,光晕色彩绚丽,驱散了这片黑暗的同时与人皮开始接触。   嗤啦!   伴随着一声小小的、细微的,仿佛从梦里发出来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呆滞了。   人皮怔神低头看着自己身体上出现的一朵橘黄色的火花,似乎有些不明白这种莫名出现的炙热感与灼烧感是从哪里来的。   这……怎么与自己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它常常处在疯狂边缘的阴冷邪恶的思想变得有些混乱,这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灼热感让它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直到焦糊味传递出来,直到那幽暗的火苗越来越大,顺着黑色的毛发烧穿了人皮,灼烧到了人皮里面藏着的黑暗灵魂、三仙境的恶念。深入骨髓的痛楚才让它彻底回过神来。   它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惨叫,叫声凄厉,充满了穿透力,化作音波,湖底水流在这叫声之下很明显出现了波纹一般的扩散。小火被撞飞了出去,但众人同时也恢复了行动力。   剧痛之下这张人皮对诅咒的掌控力降低了许多,唐未济恢复性动力的同时二话不说把至今最强大的手段用了出来。   朱雀爪妖艳的火光将这里照映得犹如白昼,三道爪痕分开了湖水,高温之下湖水被瞬间蒸发,在极速和高温之下爪痕遗留的空白一时间竟没有湖水填充上,落在视网膜上便是三道无比清晰壮观的直线,直线的那一端就是那张人皮。   与此同时,大家纷纷出手,道印像是砖头一样不要钱地朝着人皮砸过去,没道印的掌控大道尽量控制住人皮的退路,争夺人皮与此间天地的控制权。   金色的兵刃好似神物,散发着凛然的光芒;来自白羽的雷印之中夹杂着冰雪的气息,森寒与赫赫天威交织成一杆铺满冰霜的雷电长枪,直刺向人皮中央;夜小昙解开腰间的金色绳索,挥舞之间似有蛟龙戏水,气势恢宏……   若是人皮中的三仙境恶念还留有一定灵智的话,现在一定无比后悔自己小看了那一朵朵小小的火焰。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人皮以泼天手段想要瞒天过海,浇灭火焰,却发现那火焰好似根本就灭不了。其中的恶念果断放弃人皮想要逃离,唐未济等人的攻击却顷刻而至。   藏着巨大威力的朱雀爪撞在人皮上方,几乎要把人皮撕裂成四段,只剩下极少一部分还连在一起。那些来自陆然的金色兵刃似乎藏着佛家的真言佛法,天生克制阴邪之物,温煦佛光普照之处,人皮上就好像被浇了一瓢热油,一时间惨叫连连,翻起无数水泡。   白羽含怒挥出的这一击超出了他的实力范围,雷印凝成了电浆灌注在了冰霜长枪中,在刺到目标的一瞬间炸裂开来。电浆涌动,最大限度将雷电的威能聚集在某一个小点上面,人皮在接触的同时便变得焦糊一片,就连恶念的惨叫声都衰弱了许多。   它控制着人皮想要逃走,甚至连身上的火焰都来不及处理了,夜小昙的鞭梢恰在此时而至,鞭梢像是龙尾,狠狠抽打在人皮之上,刚刚破开天地禁锢之力的恶念又一次被抽打回来。   唐未济有涅槃之火在身,眼看着这人皮衰弱,既然不怕那恶念诅咒,又有小火傍身,脑子一热便冲了上去要与人皮肉搏。   当初练成了宝体烹妖诀的前辈能与三仙境冰雪剑同归于尽,小爷我作为他的传人,还能怕你这么个分离出来的恶念不成?   人皮自口鼻中喷出一口黑烟,要学那乌贼遁走。无数绿油油的虫子从它的口中爬出,在水中游动着向着唐未济潜过来。唐未济只以涅槃火开道,感受到那些虫子与人皮之间的因果线,以涅槃之火烧毁因果线,又清散黑烟,一时间势如破竹。   他一拳狠狠砸在人皮心口处,只听一声惨叫,那张面目全非的恶臭人皮背后突然出现了一道虚幻的人影。人影呈黑色,似乎是被唐未济一拳砸了出来。   人皮轻飘飘落在地上,好像是失去了生命力。   那道黑影借此摆脱了涅槃火的纠缠,在黑暗中闪烁着要找寻机会隐匿离开。   “拦住他。”唐未济高声叫道,同时扑了过去。从练成了宝体烹妖诀之后朱雀爪给他带来的虚弱感已经削减了很多,他将手中的涅槃之火变幻成一柄细剑模样,以上清剑法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斜刺了过去。   “嗤!”唐未济眼睁睁看着那道黑影被长剑刺到,却直接撕扯下那片沾染上火焰的黑雾,跟着钻入了人群中。   “人呢?”   一时间失去了黑雾的踪迹,寒山忍不住惊叫道:“那鬼东西去哪儿了?”   唐未济心念急转,突然看见一道黑影连连闪烁,在原地留下了无数幻影,瞬间消失不见。他一颗心陡然沉了下来,忙问道:“看看少了谁。”   不多时,结果便传了回来,鬼面不见了。   原本因为小火出现而逆转局势带来的欢欣鼓舞在这个时候消失,他们已经足够努力了,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在的情况下,居然只是重伤了那道恶念,还被恶念再次掳走了一个伙伴。还没有见到祭坛便已经这么艰难了,接下来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   好在算算距离,他们离祭坛已经足够近了。在鬼面消失后,天空中的尸群也跟着散去。   唐未济目光看向夜小昙,“你过来,我问你一件事。”   夜小昙疑惑地看着唐未济,转头看了一眼陆然,陆然悄悄点了点头,夜小昙跟着唐未济走到了另一边。   没过多久,唐未济领着夜小昙走回来,“前面便是祭坛了,大家做好准备。”   他站在最前方,扫了大家一眼,把每一个人的容貌都记在自己心中。   他想说些什么,用以振奋军心,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嘴唇翕动了半晌,只是最终说道:“大家小心。” 第217章 天上桃树,水里桃树   冰天雪地之中,突然开出了一朵朵的桃花。现在这种时候桃花并不罕见,正是初春,万物生发之际,但也要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极北之地终日酷寒,这鬼地方别说是桃花了,就连桃树都看不见一棵,哪里来的桃花?   只是不管是吴东晓还是成由天,亦或者是白龙一脉的三仙境大能却都凝重地看着那些花瓣,甚至连刚刚出手的攻击都收了回去。   灰雾抬头看向的天空中出现了一株桃树,老树枝干遒劲,向虚空中竭力伸展。淡粉色的花瓣随风而落,带着花香,带着花粉,把这片银白色的世界都渲染上了一丝温柔。   桃树就那么突兀出现在了那边,周围什么人也没有,什么声音也不存在,它只是立在虚空中,安安静静。   这片安静似乎感染了天地,所有人都变得安静起来。   成由天脸上消失的笑容再次出现,他甚至把自己原本挺直的背微微弯了下来,看上去有些奴颜屈膝,像是在向某位致意,更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就像是普通人见到了自己害怕的那个人,要缩头夹颈,认为自己不会被看见一样。   关键在于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这位隐宗宗主如此害怕,甚至需要向其致意?   吴东晓从自己这位朋友兼对手的举动中隐隐约约猜出了什么,更何况他在看见那株桃树的时候便下意识想到了一个人,只是还没有像现在这么确定。他原本高举起的手轻轻落下,藏在身后衣袖中的时候,眼尖的成由天看见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那位白龙一脉的三仙境看着天空中的桃树,面容肃穆,朗声问道:“可是桃仙当面?”   灰雾笼罩在兜帽后的嘴角微微翘起,他双手抄在袖子里,眯着眼睛看着天空中的那株桃树,心想这小子岁数没我大,凭什么名头比我大这么多?   酒馆九只血鸦,分属九支不同的脉络,每一只血鸦都是极为神秘的,世人对他们唯一的清醒认知就是每一位血鸦都是三仙境,至于是三仙哪一境,这就不清楚了,有可能是道仙境,也有可能是玄仙境,当然,公认实力最高的那位肯定是有天仙境的。   神秘的酒馆,神秘的乌鸦,神秘的血鸦。他们就像是死亡的代名词,那等着死人咽气去啄食腐肉的乌鸦,死神降临的使者,收割性命的杀人机器。   他们存在太久了,久到这其中有些人都开始出名,比如这位桃仙。   如果说黄龙人的经历是传奇,一朝得道成就玄仙,为了复仇一个人搅得黄泉宗不得安生,可以说黄泉宗的覆灭导火索和关键因素都是他。那么桃仙的经历则是恰恰相反。   他太过寻常,天赋不算出众,手段也并不毒辣,模样不出挑,血脉也不够看,结果就这么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地,他竟然走到了最后。   很多人都猜测他是不是获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比如三仙境遗留的洞府,或者是哪一脉天道的认可,才让他像是开挂一样成就了天仙。   是的,桃仙便是酒馆九位血鸦中公认实力最高的那位,会不会有人实力比他还高?这不知道,但再高又能高到哪里去,突破三仙?   不管是吴东晓还是成由天,他们这两位才道仙境而已,面前的灰雾也是道仙境,那位白龙一脉的老者一样如此。他们三位联手对付一个灰雾自然是可行的,三位道仙境联手,哪怕灰雾手段再诡谲,实力再强也断然没有获胜的可能,但若是桃仙来了呢?   天仙境与道仙境之间差距就好比玄仙境与逸元境,他们三人联手只怕都不可能是桃仙的对手。在桃花出现的时候还不停手,被桃仙视为挑衅,他们哪里还能活得下来。   半空中的桃树缓缓消散,零落的桃花似乎被风卷起,互相贴靠在一起,最后变成了人形。   他穿着淡粉色的衣袍,衣袍上零星缀着几点带着露水的花瓣,模样的确算不上出众,但气质是一等一的好。他盘膝坐在半空中,左胳膊放在膝盖上自然下垂,右手撑着自己的下巴,那双黑珍珠一般的眼睛看着白龙一脉的三仙,轻轻“嗯”了一声。   果然是他!   成由天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低着头甚至都不去看他,以表示自己的尊敬。吴东晓则是相反,他笼在袖袍里的手指越发颤抖,却倔强抬起头看向天空,凸起的脑门上豆粒大的汗水在阳光下闪着琉璃般的光芒。   白龙一脉的三仙平静地点了点头,朝着半空中的身形欠了欠身子,“桃仙所为何来?”   桃仙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顺手指了指下面隐匿在虚空中的秘境入口,他似乎是不喜欢说话,“你说呢?”   于是他们便都知道了桃仙的目标,顿时都悚然一惊。灰雾到底是在谋划着什么东西,竟然连桃仙都请动了?   “你们想干嘛?”桃仙明知故问,懒洋洋朝着下方说了句话。   不管是成由天还是愤怒的吴东晓都无言以对,心想这话怎么回答?   没法回答,所以便也没有人回答。桃仙似乎只是以这句话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并没有指望他们回答,坐在天上看着地面,着实有些无聊。   他看着地上一株刚刚发芽的小草怔怔出神,灰雾一步步走到他的身边,在他身旁坐下。   下面一大群三元境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敢说话。   ……   人皮既然都已经出现了,这道来自冰雪剑的恶念急躁的模样更是说明了祭坛就在不远处。   不管是从距离上分析还是从行为上分析,唐未济他们都知道自己找到了祭坛的阵眼。   所谓祭坛的阵眼便是祭祀最主要的地方,比如当初妖族要血祭剑南道,选取的就是十八处阵眼,而这里的献祭显然比不上那次规模宏大,所以只需要一处阵眼便够了。   祭祀其实与阵法并没有什么区别,两者都有范围笼罩,两者都有具体举行的地方,可能唯一不同的就是祭祀得来的力量更加古老而神秘,简而言之,更加难以控制。   那最深处的黑暗终于出现在了唐未济一行十人的面前。   黑暗中有光,光亮中呈现出来的东西让所有人都震惊。   一棵巨大的桃树生长在水底,无数朵桃花艳得好似天边的朝霞。桃花下面有人,有酒,有一柄剑,有一张琴。仔细去看那棵巨大的桃树,你还会发现桃树上面缠绕着一条水流形成的蛟龙,那个人就坐在蛟龙的头上。   若不是之前的经历实在太过可怕,现在告诉唐未济这是世外桃源他都信。   众人三三两两地站在这里,寒山疑惑道:“哪里有祭坛?”   唐未济指着那人面前的那张琴,“那不就是么。”他又看了看桃树,“那也是。”   “你怎么知道?”白羽扭头看着他,眼中有些怀疑。   唐未济笑了笑,自然不可能说是因为因果道,让他看见了寻常人看不见的线条,只推说自己懂一些窥物的秘法。   “是不是把这里破坏掉祭祀就破除了?”一直护着他们走到这里的白刀略有些兴奋,在他看来一个无主的祭坛,哪怕祭祀的主场是一位三仙境的陨落之地那又如何,他们这里这么多人,总会想到解决办法。   唐未济摇了摇头,面色有些凝重,“不要冲动。”   寒山看了他一眼,面容古怪,心想你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来?他又想到了自己,顿时又释然了。自己在唐未济的淫威之下还不得不屈服呢,何况这是关乎众人生死的大事。   找到了祭坛,却不能动?他们脸色有些难看,心想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白羽挑了挑眉毛,傲然道:“要不然的话我来试试?”   唐未济知道他是仗着自己是白龙血脉,天生亲近冰霜与雷霆,冰霜与冰雪剑的大道吻合,雷霆又是邪物的克星,对这种诡异的东西自己出手是最妙的。   但是……唐未济想到了之前自己与夜小昙的谈话,摇了摇头笑道:“还是我来吧。”   白羽皱了皱眉头,不确定唐未济是不是在搞什么鬼。一路行来,唐未济的表现实在是不像对这里毫无关联,他生怕唐未济在这种时候做什么手脚。   “要是我真想动什么念头,之前遇到那尸群的时候让你们去死不就行了。”唐未济一句话打消了他的疑惑。   一群人各自拿捏着自己擅长的手段,两人一组分散开来,随时准备出手保护唐未济。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跨出了一步,走入了祭坛之中。   之前即便他们到来,面前的事物都不曾改变过。人没抬头,剑未出鞘,琴弦还没有绷紧,水流化作的蛟龙也没有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原本更像是一副画,但随着唐未济走入之后,突然有了动静。   咯嗒!   唐未济突然听见了一声脆响,就像是有人捏响了自己的指骨。   他面容不变,却早已屏气凝神看向面前的这人。   这人抬起了头,唐未济瞬间怔住。   怎么会是她! 第218章 真实身份   唐未济真没想到出现在水中桃树下面的这个人竟然是瑾公主。   怎么会是她?   难道她也骗过了众人进入了这里,然后被困在了祭坛之中?   唐未济想到了之前的一件事情,顿时多了许多猜测。   移洛可以进来,鬼面可以进来,那么瑾公主自然也不会缺少进来的手段。他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可这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唐未济对瑾公主无比熟悉,甚至连对方眉眼中流露出的柔情蜜意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面前这人不是她还会是谁?   难不成是幻象?   不,不对,不是幻象。   唐未济冷静了下来。   面前的瑾公主与他记忆中的瑾公主一模一样,但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穿着,她穿素袍,腰间系着点缀蓝玉的腰带,头上斜斜结着一个簪花般的发髻,像是多情公子哥,与瑾公主平日里的打扮哪里有一丁点相似。   如果是这诡异的祭坛根据我脑海中的印象幻化出来的人,何必换了一身衣服。   唐未济眯着眼睛,小心看着她,轻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瑾公主看着他,缓缓站了起来,双手放在腹前,眼神柔和,“我担心你。”   唐未济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抬头问道:“祭坛呢?”   瑾公主指着放着那张琴和那柄剑的那块水磨青石,“已经被我破了。”   她抱起那柄剑和那张琴,笑靥如花,款款走到唐未济的面前,轻声道:“给你。”   随着那柄剑和那张琴离开青石面,那株茂盛的桃树开始凋零,树上盘绕着的那条水龙变成了一条青色死蛇,树下一片狼藉。青石桌上还有残存的干涸血液,在桃树下方,有一具只剩下骨头的尸体被掘出了一半,还剩下一半埋在土中。   头顶上似乎有光芒洒落,唐未济听见身后有惊喜的叫声,这里的祭祀果然已经被破除了。   唐未济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愧疚,接过那张琴与那柄剑,抱在怀中。   瑾公主只是看着他笑,伸出手指似乎是想要触碰他的脸颊,搭在手腕上的衣袖往下滑落,露出一截如玉般的手臂。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黯淡开来,放下手,紧跟着收敛起笑容,低头装作不经意问道:“你们怎么来得这么迟?我在这里等你好长时间了,原本毁了祭坛我便想走的,怕你……你们到了这里找不到祭坛,以为祭祀还没有破除,无端逗留会出事,便留在这里等你了。”   唐未济看着她,“就你一个人来的?”   瑾公主点了点头,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衣服,“父皇给我的那件宝物可以凿穿小天地与大天地之间的壁障,但这法衣只有一件,没有法衣的话哪怕是三仙境也要迷失在空间缝隙之中,我不放心别人过来,所以便自己来了。”   她叹了口气,满是侥幸道:“还好我找准了位置,刚好出现在了这里,你们过来的时候是不是遇到了很多危险?”   唐未济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还好吧,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提到这个,瑾公主顿时笑了,“情况都已经被控制住了,只是秘境的入口被酒馆的血鸦封住了,我们在外面没法重新打开秘境入口,得从里面开启。”   唐未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瑾公主目光瞥了一眼外面一脸呆滞,古怪看着他们的那群人,两颊飞起两团红晕,低头轻声道:“呆在这里做什么,赶紧走吧,我还要回天都与父皇复命呢。”   说着她便要推唐未济往外走,似乎是害羞到了极致。   唐未济眼中寒光一闪,突然间扔掉琴与剑,一把攫住她的手。   瑾公主吓得花容失色,“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唐未济冷笑了一声,“你知道你暴露在什么地方么。”   瑾公主迷惘了一瞬间,紧跟着回过神来,又羞又气,“你是觉得我是假的?”   唐未济眉头皱成了川字,看着她只是不松手。   瑾公主面色沉了下来,“放手!”   唐未济突然间笑了,他“呵”了一声,“你的确不是幻象。”   瑾公主面色稍霁,唐未济又跟着说道:“可你也不是瑾公主。”   “你放肆!”瑾公主冷喝了一声,面容彻底沉了下来,无比威严,“放手!”   唐未济没有放开手,“不得不说你的本事真大,只是在天都见了瑾公主一面便记住了她的模样?”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些剑和琴与祭祀有关,但绝对没有太大的关系。你的确不是幻象,但你是假的。”   唐未济的话音刚落,面前的瑾公主脸色顿时变了,她被唐未济捏住的手腕上突然冒出一圈尖刺,唐未济被逼得松开手,她后退两步,想要逃走,这个时候才发现外面之前目瞪口呆的那群人站位恰好把她所有的退路都封死。   瑾公主冷静了下来,“你是怎么看穿的?我确定我的说辞没有半点问题,我说的那些宝物在圣皇手中也的确有,甚至瑾公主本人就带在身边,你为何不信。”   唐未济叹了口气道:“你不应该对我说那句话的。”   瑾公主楞了一下,“哪句话?”   唐未济道:“她不会对我说‘我担心你’这样的话的。”   瑾公主顿时变得沉默了。   唐未济看着她,幽幽说道:“你还是换个样子吧,你现在这样子我还真不习惯。”   瑾公主冷漠地看着他,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唐未济道:“我是应当叫你韩樗?”   他慢慢眯上了眼睛,“还是应该叫你的另外一个身份?”   他悠悠道:“龙州府乌鸦酒馆年轻一代最顶尖的刺客,鬼面?”   瑾公主突然变了声音,温婉的声音变成了粗糙的男声,他笑道:“我的确不是瑾公主,但我也不是你说的这两个人。”   “还要我细说么?”唐未济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问过夜小昙了,剑南道事发的时候,平英侯府的韩樗公子可是很长时间都没有出现过,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你那会儿是在剑南道执行任务吧?”   “当初鬼面出现在天都的时候,韩樗同样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平英侯对外说是你出去寻花问柳了,但关键是这花和柳在什么地方。”   “北野山宗这次祭祀能和酒馆拉上关系,我问过夜小昙,也正是平英侯介绍的,平英侯能认识酒馆的刺客我不惊讶,毕竟谁手上还没几个想杀的人呢,我惊讶的是联系双方的人又是你。”   “韩樗这个身份名头可以说是不小,当初你在零角庙专程等着我其实是为了确定我到底知不知道你们酒馆的密谋吧,毕竟我与酒馆也有些渊源。”唐未济说到这里的时候话语有些含糊,没有提到自己之前也是刺客。   “再后来你故意试探,想让我出手一次来衡量我的实力对你的计划有没有影响,同时心中对我的实力有个数,谁知道你没惹到我,倒是惹到了我的朋友。你设想的假不敌变成了真不敌,吃了个哑巴亏。”   说到这里的时候,唐未济有些揶揄,面前的瑾公主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显然是想到了在零角庙之前的时候被移洛毫不费力轰飞的场景。   “你在进了秘境之后,又重新用上了鬼面的身份,因为你是偷偷进来的,知道韩樗的身份在这里行不通。我与你本就有着道统之争,你想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便故意找到了陆然和白羽,说服他们跟着一起去杀我。冰雪剑既然是你师祖,说你们这一脉和雪流秘境没有关系我都不信,所以你自然而然带着他们找到了我,然后就是那场战斗。”   “你没低估我,我差点死了,可惜的是。”唐未济嘴角轻轻勾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了某人的一句话,“我这人什么好处都没有,就是朋友多。”   “再到之前我们一路行来,你在路上做的那些手脚以为我们不知道么?”唐未济道:“那些诅咒与尸群实际上是你的杰作吧,三仙境的恶念所化作的那张人皮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瑾公主,不,应当说是鬼面,在唐未济说了这么多之后终于明白自己是真的暴露了。他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与我有道统之争,这件事情知道得人极少,其中绝对不会包括你,难不成他已经找过你了?”   唐未济愣了一下,不知道鬼面口中的他是谁,愣住之后轻笑了一声,“在天都刑部大牢故意留下你自己的踪迹之后,稍微分析一下,你的心理不是很明显就可以被看出来了么。”   “我不知道应当是说你聪明还是说你运气好。”鬼面叹了口气,面容开始变化,最终化作了韩樗的模样,他阴冷的目光落在唐未济的身上,突然笑了,“可惜运气总会有用光的时候的,现在看来,你也没那么聪明。”   唐未济疑惑问道:“什么?”   韩樗冷笑了一声,将自己的右手用力伸展,而后又使劲捏成拳头,“你当我为何乐意听你说这么多话?” 第219章 雪流剑与识器琴   韩樗的话让所有人都变得沉默起来,他们听见唐未济说的话,下意识将韩樗的退路封死,本就对此极为震惊,尤其是才知道鬼面真实身份的白羽和陆然,一想到自己与鬼面合作过竟然不知道他是韩樗,心情顿时便有些复杂。   然而在现在来说,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韩樗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所有人想到了那个号称已经被破坏的祭祀,心里重重跳了一下,眼皮子都在疯狂颤抖。   唐未济却突然笑了,“你当我为什么要给你讲这么多的话。”   韩樗脸上得意的笑容骤然僵硬。他猛地转过头,去看桃花树上缠着的那条青蛇,一看之下,面色难看至极。   桃树的表面扭曲蠕动着,灰褐色的树皮变软,变成了泥一样的存在,“啪塔啪塔”落在地上,那些软泥一样的存在里面钻出了无数黑色的甲虫,甲虫很快铺满了地面。   艳丽的桃花在不断凋零,生机勃勃的树干很快变成了死寂一般的灰白色,那条青色的蛇睁开了眼睛,眼中出现两个黑色的漩涡,盯着那漩涡看的时间长了便是一阵晕眩,它似乎要把人的灵魂吸进去。   原本美如画的场景化作了地狱一般,荒凉,邪异,   “你做了什么!”韩樗看着青蛇的模样感觉一阵头皮发麻,手中疯狂结印的同时忍不住质问唐未济。   “别搞得这么委屈。”唐未济摊开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   他看着韩樗冷笑道:“你在拖延时间,我何尝不也是在拖延时间。”   韩樗眼中爬满了血丝,咬牙切齿,看着唐未济恨不能把他扒皮拆骨,“你做了什么!”   唐未济挥了挥手,一团小小的火焰绕过韩樗飞到了唐未济的手上,在他的手心欢欢喜喜蹦了蹦,像是皮球一样,似乎是在邀功。   韩樗的目光落在了这团火焰上,同为这一路走过来的人他自然是认识小火的。他控制三仙境的恶念引出那些埋藏在地底的冷尸,想要害死唐未济一行人,结果被小火破坏了,难不成桃树的异变也是出在它的身上?   他有些难以置信。而此时在他身后盘在桃树上的青蛇光滑冰冷的鳞片开始脱落,金属一般的光泽尽数化作了灰白色,像是草木焚烧彻底之后遗留下的白灰。   鳞片“簌簌”落在地上,那条巨大的青蛇缓慢而艰难地张开嘴巴,看上去下一秒钟就要化作石像。   韩樗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噗通”跪在地上,口中念着神秘的咒语,双手结出玄奥无比的指印。   随着他的动作,这里铺满了血光。桃枝在水中跳舞,桃树上空坠落血雨,落在青蛇的身上,那灰白鳞片逐渐多了一抹光泽。   “不能让他继续!”唐未济打了个冷颤,感受到冥冥中被小火以涅槃之火烧断的因果线再一次出现。   小火之前吞噬了一团涅槃之火,本身又是火焰真灵,自然可以最大程度模拟涅槃之火的形态。   冰雪剑恶念所占据的那张人皮便是被他以涅槃之火燃烧,但它终究并非真正的凤凰,涅槃之火模拟得再像,其中蕴藏着的天地至理也不可能完全一模一样,这便给了眼前祭祀复苏的机会。   唐未济话音刚落,重重跺在地面上,震起一圈水底浮泥的同时已经冲了出去。   水流并不能阻挡他的去路,被他以蛮力和急速撞碎,眼看着他的双拳就要砸在韩樗的后背上,耳边却陡然听见一声清啸。   唐未济一颗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就像是有人狠狠捏了一把。难以言喻的危机感从四面八方袭来。   唐未济左手横在心口,最后关头扭身旋转了半圈。一道冷光擦着他的手臂飞过,唐未济的左手臂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心头大骇,以他现在的实力竟然没有看清楚那道光到底是什么。   唐未济踉跄落地,再看自己防御力极强的手臂上多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从他练成了宝体烹妖诀并且成功踏入第二层之后,估计让同为稍弱一点的固元境倾力一击都难以破开他的防御,而那道光只是轻轻擦过……   唐未济想到这里甚至不敢再继续往下面想,他头皮发麻,绷紧肌肉,勉强合拢伤口之后整个人状态紧张,就像是突然遇到了天敌的饿狼,弓着背不断发出含糊不清充满威慑力的吼声。   “这是什么!”寒山看着眼前的东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白羽和其他人的面色同样很差,他们看着眼前出现的东西,从灵魂深处发出战栗。   在他们面前,在跪着的韩樗身后,一柄剑悬在半空,剑尖笔直指向唐未济,淡淡的寒气从剑身传递到水中,水流结成无数细碎的冰晶,冰晶组成潮汐,像是成千上万颗钻石一样排列整齐围绕在那柄剑的周围,瑰丽而神圣。   而在那柄剑的下方,一张古琴在潮汐中起起伏伏,琴弦上方悬着一轮小小的弯月,那轮弯月挥洒出月光落在琴弦上,那些月光便化作了一个个米粒大小栩栩如生的银衣小人,小人“咿呀咿呀”挥舞着手臂,拨弄着琴弦,便有一道半弧形的波纹荡漾开来,将整株桃树笼罩在内。   这是韩樗一开始变成瑾公主的时候拿给唐未济的两样东西,唐未济猜测与三仙境有关,所以在接手之后没多久便扔到了地上,谁承想这两件竟是有灵性的宝物,感受到此地的杀机之后自发护住了三仙境的尸骸,顺带着护住了韩樗。   至于冰雪剑遗留的尸骸到底是什么,唐未济看着那条青蛇有一个极大胆的猜想:难不成因为化妖的缘故,冰雪剑临死的时候都是以妖族的形态死去的,故此遗留下的是这条青蛇?这条青蛇便是冰雪剑的尸骸?   韩樗念念有词,唐未济从侧面看他的表情,极其痛苦,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悔恨之中。   再去听他说的话,大多是说自己这个徒孙不肖,让师祖受惊之类的话。   他紧跟着看见极为恶心的一幕,那桃树上的桃花顷刻间凋零,桃枝上流出血来,桃花凋零之后结成一颗颗小小的果实,再去看哪里是什么果实,分明是他们在玉湖上空见到的那一只只腐烂的的眼珠。   那些眼珠似乎是得到了某种指令,齐刷刷转了个方向,看向了唐未济。被数千只诡异的腐烂的死人眼珠死死盯住,饶是唐未济胆子大,这会儿心里也一直犯嘀咕。   “这是雪流剑?雪流秘境便是以它命名的啊,另外一样东西是什么?”有人忍不住陷入沉思,紧跟着惊呼道:“听说识器琴也在冰雪剑的手里,这莫非就是那号称诡谲第一的血脉秘宝识器琴?”   “这两样东西可都是仙阶秘宝啊!”他们看着这两样东西的眼神透着炽热,就连见多识广的白羽都不例外。   血脉秘宝也分等级,仙凡有别,仙阶秘宝的品秩已经与买剑手里的那柄大风剑或是黄龙人手里的黄蝶、太玄教后山的上清剑一个等级了。唐未济对照之下自然不难看出来这两样东西到底有多珍贵。   只是……再怎么珍贵,现在它们是敌人啊。唐未济恨不能捉住这群人的耳朵叫醒他们。   好在众人并非不知轻重的人,这柄雪流剑和识器琴怎么分先不说,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呢。   白羽朗声道:“唐未济,你且往前,这两样东西交给我们了。”   唐未济缓缓吐出一口气,“好。”   “脑壳疼哦。”寒山捏了捏眉心,拉开架势,那柄雪流剑的周围突然出现了一道道黑雾化作的触手。   雪流剑灵性十足,轻轻一个震动,环绕在它周围的冰晶向着周围极速射开,穿透那些黑雾之后猛地一绞,无数银丝顺着冰晶潮汐的尾部出现,将那些黑雾轻而易举地绞杀。   寒山正在愣神,惊讶雪流剑的威力之大,却看见剑尖豁然转过来对准了他,紧跟着一道银光闪过!   寒山慌忙躲避,手足无措,速度之快让他难以反应。长剑快要临近他身边的时候,突然有人斥了一声,“敛锋!”   唐未济循着声音看过去,却是陆然。他一只手横在胸前,捏了个古怪的指诀指向雪流剑,另一只手握着一枚金色的道印。   雪流剑周围的冰晶潮汐似乎被无形的力量压制,不断往内部坍塌,它悬在水中发出嗡鸣,震荡得周围的水流形成了无数个小小的漩涡围绕着它。   它就像是被禁锢住的逃犯,在疯狂运动着想要逃跑,却偏偏逃不出陆然手指所指着的那片区域。   唐未济心中蓦地多了一丝明悟,看样子陆然所领悟的道是专门针对秘宝的。好在他没有秘宝,若是换成依仗秘宝战力出众的人的话,遇到陆然不察之下必然吃个大亏。   不仅是陆然动了手,白羽等人一齐动手,要给唐未济争取机会打断韩樗。   韩樗跪在地上,身体突然间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唐未济凝神看向他,看见韩樗那白色的衣服中开始渗出血迹。他却似乎感受不到任何痛楚,只是跪在地上喃喃自语,就像是罪责自己的苦行僧。   一道冰晶蔓延过来,化作宝盒要将雪流剑暂时封印,这道冰晶出自白羽之手。   一直没有动静的识器琴上面的新月突然变化,化作了满月。雪流剑的周围陡然间出现了无数长剑虚影,每一道虚影的气息都与雪流剑一模一样。白羽一时间竟分辨不出哪一柄是真的雪流剑。   与此同时,白光再现,迎向侧翼的一道火焰,那是另外一位固元境出了手。   唐未济依旧没有动。他在等待一个机会,无论是雪流剑还是识器琴都还留有余力,唐未济能够看出来他们并非这场祭祀的一部分。他们有此异动很大概率是因为韩樗做了什么手脚。   韩樗不过也仅仅只是固元境,在他控制之下的识器琴和雪流剑应当拦不住他们。   识器琴上方的月光不断变化,给雪流剑施加着各种增益效果,比如更加锋锐,速度更快,破坏力更强,出现真实的分身等等。一时间场上的战斗无比胶着。   唐未济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做刺客的时候,那个时候和现在好像,都是在等一个出手的机会。   他莫名有些感慨,心神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韩樗浑身已经被鲜血浸透,他的脸上却看不见一丁点的痛苦,桃树上缠绕着的那条青蛇逐渐开始变化,蛇头竟然开始缓缓变成了一颗人头。   因为韩樗的主持,原本给唐未济他们带来过巨大麻烦的妙法玄晶光从地底遁了出来,它们就像是遇到了自己最亲近的人一般往桃树里涌过去。   那些腐烂的眼珠在金光的洗礼下开始发生变化,它们像是被雨水洗过的嫩芽,变得清亮起来,最终融化成了红色的汁水顺着树干往下流淌。   那条青蛇似乎恢复了生机,人头张开嘴巴,等着那些红色汁水流入其中。   不管是那些古怪的瓮,还是妙法玄晶光,好像都是为了这条青蛇而准备的,那么既然如此的话,这场祭祀的目的也就不难判断了。   唐未济冷冷地看着一切,透过无数的刀光剑影,在心中飞快分析出了答案——韩樗身后所代表的人是想要复活,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想要控制冰雪剑的尸骸。   在唐未济看来,只要这条青蛇化作人形,这场祭祀就算是完成了,青蛇便也有了三仙境的实力,在韩樗的控制下他们必然会死在这里。   唐未济心中暗暗焦急起来。   雪流剑锋芒无匹,却终究耗不过众人轮番车轮战,识器琴纵然奇诡,也没有人控制它,两样仙阶秘宝给韩樗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却终究开始支撑不住。   就在某一刻雪流剑化作的银光散乱的一瞬间唐未济眼睛陡然亮了。   机会!   他在心中高呼,一个闪身已经从雪流剑露出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而就在这时,一直包裹在桃树周围的血光陡然间收缩!   原本尽数涌向那条青蛇的血光因为唐未济的出现竟然涌了一部分进入他的体内! 第220章 冰雪剑   “不!”唐未济好似听见了一声极惨烈的嘶吼声。跪伏在地上的韩樗呆滞地看着唐未济冲了进去,看着那血色光芒进入唐未济的体内,看着那条青蛇猛地高昂起头颅,跟着又颓然垂落。   他朝着唐未济伸开双手,双掌摊开朝上,眼中尽是痛苦与不可置信。   唐未济还没有仔细去想他这么做的原因,便突地感觉浑身一片火热,就像是无数道细细的火焰从他的体内钻进去。   他无意识悬空,四肢张开,原本被青蛇吸进去的妙法玄晶光竟然又一次出现,循着源头找到唐未济,在他的身边疑惑旋转着,最终还是钻了进去。   原本因为唐未济的突然闯入而变得暴躁的雪流剑与识器琴都已经不管其他人的攻击将矛头对准了唐未济,却在这时又顿住,若是以拟人情绪去看的话,它们似乎是有些疑惑。   韩樗似乎是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与自责之中,竟然没有趁着这机会杀了唐未济。   那条青蛇陡然张开嘴巴,发出一道直达灵魂深处的嘶吼。其余几人被震得心神震颤,在此时有伏地跪拜的念头。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那条青蛇发疯一样抬起头,尾部抽打在桃树上,将那巨大的桃树抽打得摇摇晃晃。   枝叶断裂,灰白色的桃树被长长的蛇尾卷起,重重砸在地上。随着地面的震颤,众人的眼皮疯狂跳动。   唐未济却越发煎熬。   ……   桃仙看着下面的那株小草,似乎是有些无聊,挥了挥手将那株才发芽的春草捏在了手里。   灰雾仔细看了看那株草,没看出什么名堂,只是看桃仙那认真的样子,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桃仙盯着那株春草,表情严肃点了点头,“不错,这是一根草。”   灰雾一句“这不是废话”么差点没从嘴里喷出来,好在他想到了面前这人还比自己高出一境,才免去了遭受皮肉之苦的可能。   他假作不经意摸了摸自己的兜帽掩饰自己的失态,正搜肠刮肚想要说些什么,突然间看见在桃仙背后的那棵桃树剧烈颤抖了一下,他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灰雾有些担忧,这次的雪流秘境之行是他在得知了恩师身死之地之后第一时间就定下的,为此耗费了数十年的精力,而在那个时候,唐未济甚至还没有出生。   他为了能够得到一具等同三仙境的傀儡,不惜花费了巨大的人情请动桃仙出手。酒馆九只血鸦彼此之间可是没什么交情的,仇怨倒是大得很,毕竟同行是冤家,由此可见灰雾付出代价之大。   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若是出了什么差错,灰雾可就真得气得吐血了。   桃仙扭头看了桃树一眼,满不在意道:“没什么,最多下面出点事情。”   灰雾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桃仙将手中的小草扔到了桃树之上,指着南方道:“你好歹也要对你那个不成器的徒弟多点信心,这么大的阵仗都摆出来了,再怎么着也不可能不成功,我要是你的话应该担心的是那边。”   灰雾兜帽下的嘴角轻轻挑了挑,笑了一声,“你说的是那三万龙渊卫?”   桃仙“呵呵”笑了一声,“你知道就好,门三虽然只是道仙境,但那三万龙渊卫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只要一到,我可就要跑路了。”   灰雾虽然知道对方的德行,但听到如此直白的话语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叹了口气,“我担心啊。”   桃仙漫不经心扫了他一眼,“担心你那个徒弟?还是担心你那具傀儡?”   兜帽下的花白胡须轻轻颤抖了一下,灰雾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自然是担心我那个徒弟了。”   桃仙“呵呵”笑了一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赞同他说的话,心里却是在想着你连把自己师父的尸体练成傀儡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还担心你徒弟,这话说得够不要脸。   灰雾的右眼皮突然重重跳了一下,他一把捂住右眼,面色陡然间变得难看起来。   桃仙有些惊讶看着他,“你还信这种说法?”   灰雾摇了摇头,面色凝重,“这是我的道,如何不信。”   他豁然抬起头,看向南方,“有人来了!”   桃仙陡然站起来,似乎有拔腿就跑的趋势。   灰雾忍不住气道:“你好歹也是位天仙,又不是京都那位剑神亲自前来找你算账,你怕什么。”   桃仙冷笑了一声,“老虎,狮子,老鼠,关在一个笼子里,活到最后的是哪个?不学会逃跑还想着能活到最后。你当我这天仙是白来的?”   灰雾知道自己是改变不了他的想法了,颓然道:“别怕,来的只是瑾公主,并非龙渊卫。”   桃仙笑着又坐了下来,“无妨,听说宫内那位司礼监大太监过来了?我帮你看着,你最好让鬼面抓紧时间完成祭祀,把你的那具傀儡带过来,我有预感龙渊卫离这里不远了。”   灰雾面无表情,想要通过他在鬼面身上种的分魂与鬼面对话,却陡然发现他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鬼面,他的面色越发难看起来。   南北野山宗的后方有几位三元境长老心神震颤,人群逐渐分开了道路。   冰天雪地之上行来长长的马队,他们沉默着行走在大地上,连成一条长长的黑线,只有马蹄声踏碎冰河的铿锵声。   银甲雪鞍,大唐神机阁。   神机阁正中间护着一顶小小的轿子,轿子的左边站着一位蟒袍男子,面白无须,司礼监掌印大太监。轿子的右边立着一位负剑而行的老者,大皇子府上幕僚洪洗剑。   南北野山宗的两位宗主因为瑾公主的到来沉默着分开立在左右,白龙一脉的那位三仙境站在一旁袖手旁观。显然酒馆出尔反尔的举动让他们不介意看酒馆的人与圣皇陛下的人大战一场。   青帘小轿的轿帘被人轻轻揭开,瑾公主端坐在里面,看着天空中的桃仙。   桃仙微笑着,不动声色后退了一步,将灰雾凸显了出来。于是瑾公主的目光便落在了灰雾身上,她只冷声说了一句话,这片冰天雪地便似乎变得更加寒冷了。   “打开秘境。”她说道:“见不到唐未济,我不介意血洗龙州府大小酒馆。”   灰雾下面隶属酒馆的乌鸦齐刷刷扭头看向了她,他们沉默着什么话都没说,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天空中翻滚着毫不掩饰的疯狂的变态杀意。   神机阁将士座下的烈马暴躁地撅着蹄子,司礼监大太监扫了那群乌鸦一眼,冷笑了一声,“一群废物。”   灰雾叹了口气。   他看向成由天,“联手杀了他们,化妖我给你。”   他说的是你,不是你们。   成由天脸上卑微的笑容轻轻抽动了一下。   他又看向吴东晓,“你突破天仙境的那样关键东西我知晓下落,只要你们与我联手杀了他们。”   吴东晓瞪大眼睛看着灰雾,却忍不住急促吸了两口气。   他最后看向白龙一脉的那位三仙境,“白龙一脉的圣地最近是不是出了点小事?我听说李望现在就在圣地里忙得焦头烂额?想知道圣地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不妨来问问我?”   白龙一脉的三仙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行平静自己的情绪,“圣地的动静是你做的手脚?”   灰雾笑着摇了摇头,“我要的只是秘境中一个不值钱的东西罢了,你们圣地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只是恰好知道一些事情罢了。”   白龙一脉的三仙沉默着,慢慢转头看向了瑾公主。跟在他身后的冰熊与冰狼一脉的血修看向了瑾公主。   成由天缓缓转过身子,面对着瑾公主笑着,在他身后的南野山宗长老彼此沉默着交流眼神。   吴东晓闭上了眼睛,似乎在竭力挣扎之中。北野山宗的大多数长老却已经看向了神机阁。   于是刚刚从秘境中逃出来被眼前阵仗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的各方天才也看向了瑾公主。   瑾公主面对着所有人的目光,面对着这些密密麻麻最低也是固元境的目光,面对着这无比沉重的压力,她看向了灰雾,只是淡淡说道:“我就在这里,看谁敢动我。”   司礼监大太监笑眯眯让开了一条路,站得离轿子远了些。   洪洗剑依旧站在原地,只是背后的剑不曾取出,显然不准备出手。   神机阁将士肃立如同塑像,谁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寒风吹拂大地,瑾公主从轿中走了出来,皇室贵胄,雍容高贵。   那一双双或是狠辣或是贪婪的眼睛闪烁着转开,没人敢看她的绝代风华,自然也没人敢朝她动手。   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大地上,瑾公主有圣皇三分霸气。   ……   暴躁的青蛇之中陡然窜出一道虚影,径直扑向了唐未济。   唐未济猝不及防之下被它扑到了身上,青蛇软塌塌落在地上似乎是失去了生命力。   唐未济却好似陷入了幻境之中。   这似梦非梦的地方四面八方全是浓浓的雾气,在他脚下踩着的是平如镜面的湖面,脚尖轻轻点在湖面上会有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   这里除了他似乎再没有别人。这里是哪里?   唐未济想到了已经死去的冰雪剑,想到了他尸骸所在之处的那座玉湖,想到了之前的那道虚影,便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夺舍这种事情经历得多了,现在似乎一点也不慌张了啊。唐未济还有心情调侃自己一下。   “你不该阻止我的复苏。”他听见了雾气中传来清晰的说话声,同时眼神凝住,看向脚下湖面。   湖面朝着他这里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有人在靠近他。   唐未济使劲张开自己的手掌,活动了一下手指,又捏紧了拳头。   “不用这么紧张。”来人道:“反正你也打不过我。”   雾气中的人终于出现了,他穿着素白长袍,系着青玉点缀的腰带,与韩樗假扮的瑾公主身上的衣袍一模一样,那颗脑袋却是青蛇蛇头变成的脑袋。   “冰雪剑?”他大胆猜测。   “不错。”那人点了点头,“你就是枕边人?我听说过你。”   唐未济愕然。   “你似乎有些惊讶?”冰雪剑轻声笑了笑,“不用那么惊讶,原本我是想让你作为我复活的宿体的,只是后来你脱离了酒馆,成长又太快,我便把你忽略了,谁承想你今天竟然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这一切难不成是天意么?”   唐未济沉默着,紧捏着的拳头开始剧烈颤抖。   “我死之后本留下了复活的后手,但我那个逆徒竟然起了贪心,想让我复活之后变成由他所控制的傀儡。只是知子莫若父,我教导他那么多年能不清楚他的秉性?我让鬼面悄悄改变了阵法,又让他联系了桃仙,斩了自己的恶念,要以纯净体从蛇身走脱,斩断因果开始新的一生,结果你又在这时候出现了。”   冰雪剑笑着看着唐未济,“你甚至还吸收了我一半的妙法玄晶光和祭祀血气,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前辈是不想放过我了?之前我想阻拦是怕祭祀会出现什么意外要了我们的命,现在看来只是为了前辈的复活,我自然可以就此罢手不管,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冰雪剑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盘肥美的羊肉,馋涎欲滴,“你觉得可能么?”   唐未济脸上的肌肉僵硬紧绷。   果然!还是要打么……   冰雪剑,不是道仙境就是天仙境,这样的存在比起自己之前对付过的玄仙境大妖还要强很多,何况现在又没有黄龙人在身边。   怎么打?   冰雪剑轻轻挥了挥手,手中出现了一柄缠满了冰晶的长剑,正是雪流剑的虚影。   他向着唐未济走来,一剑斩出!   白雾被披散,湖面掀起滔天巨浪。   唐未济眼睛被剑气刺激得流出泪来,他闭上眼凭着本能挥出一拳。   然后,然后冰雪剑就这么被砸飞了……飞了……了。   唐未济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拳头,呆若木鸡。 第221章 痛哭的三仙境   “怎么可能!”   冰雪剑气急败坏的声音从白雾中传了出来,他撞碎了雾气,一眨眼又出现在唐未济面前。   雪流剑剑身上缠绕的无数冰晶旋转着化作一道巨大的尖刺向着唐未济扎过来。   唐未济又是一拳砸出。   砰!   冰雪剑又飞了。   唐未济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拳头。   唔,很细腻,没有一丁点伤痕。   很好很强大。   唐未济看着冰雪剑第三次出现在他的眼前,他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胜券在握。   他看着唐未济,目光惊疑不定,“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力量?”   唐未济有些不确定猜测,“也许,是因为这里是我的身体,而不是你的身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多年来复活的希望就在眼前,冰雪剑怎么可能容忍在这种时候有意外发生。他牙都要咬碎了。   “即便这是你的身体,在你吸纳了一半血气一半妙法玄晶光之后这里就是我的主场,我即便只是道仙境的一道残念也不是你能阻挡得了的,你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唐未济认真道:“我是人。”   冰雪剑要疯了,他一咬牙,目露癫狂,突然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胸口,发出一声嘶吼,从体内抽出似乎无穷无尽的金光。   那是妙法玄晶光,也是能让他重新复活的关键所在,更是让他魂体在雪流秘境中保证不灭的关键,而现在他将这道金光抽了出来。   冰雪剑将妙法玄晶光强行压到手中的雪流剑中,那柄雪流剑竟然越发清晰真实起来。直到最后,外面的雪流剑一声嗡鸣,竟然也化作流光钻入唐未济的体内。   白羽等人面面相觑,剩下识器琴琴声大作,奏响一道琴音瀑布将唐未济与那株桃树保护好。   一直发愣,浑身都在哆嗦着的韩樗突然仰头大笑道:“你们死定了,死定了。”   他的叫声凄厉,好似怨鬼一样满是诅咒的味道,可他偏偏在笑着,笑得连眼泪都要出来了。   众人被他诡异的表现弄得有点吃惊,同时心里还有些发毛。   “他活了,你们死定了。”韩樗看着他们,得意笑道:“属于道仙境的意识觉醒了,雪流剑已经在他原本主人的手中,唐未济就要成为新的冰雪剑了,你们死定了。”   ……   唐未济看着冰雪剑手中的雪流剑,感受到割裂般的剧痛,“这是……仙剑本体?”   他很震惊仙剑本体居然能够进入到自己体内。冰雪剑却似乎认定了唐未济有不凡之处,懒得和他多说话,双掌合在一起,放在胸前。   雪流剑剑尖笔直指向唐未济,开始高速旋转。它化作一道银色光柱,缠绕在雪流剑上的那些冰晶在旋转中被扔了出去,冰晶彼此结合,形成了一个古篆字凝在空中。   封!   唐未济认得这个字,水晶阁十八条大道之中有关于封印之道的小小描述。   他突然觉得自己四肢发麻,整个人似乎都被定住不能动弹。   这是怎么回事!   唐未济心头震惊,眼前高速旋转的雪流剑已经化作长虹飞了出来,它带着冰雪的气息直刺向唐未济的胸口。   好快!   唐未济只来得及看清那一道光芒,它便已经到了唐未济的面前,不愧是仙阶秘宝。   剑尖闪着锐利的寒光,好似最尖细的钢针。   唐未济动弹不得,被这一下直刺了个透心凉。他难以置信地死去,跟着消散成白雾在其它地方重新凝成人形。   他大口喘着粗气,好像是从水里刚刚捞出来。   这里是他的身体,现在所化作的唐未济是他意识的凝聚,灵魂的外在体现,自然不会因为一剑就死去,但对他的消耗依旧很大,伤到了他的灵魂。   冰雪剑才苏醒,对身体的掌控力度没有那么大,不然的话仅仅只是这一剑唐未济就要被灭过半魂力。   雪流剑毕竟是仙剑,其本身蕴含着的威能就不小。   刺穿唐未济的雪流剑绕了个圈,像是巡狩四方的百兽之王缓缓飞行。   唐未济刚刚出现,便听见冰雪剑又是一声轻喝。   “封!”   “还来!”唐未济怪叫了一声,紧跟着那种禁锢己身的力量再次出现。   砰!一声轻响,他又一次化作一堆白雾。   再一次唐未济早有所准备,刚刚凝聚成型,念头一动已经离开了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   果不其然,又是一个“封”字,只可惜让唐未济跑了。   冰雪剑看了唐未济一眼,面容平静,手指轻轻点在雪流剑剑身上,剑身微微一沉,天空中的冰晶重新组合排列。   影!   雪流剑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跟着化作更多,很快不下数百柄,密密麻麻像是排列整齐的箭矢对准了唐未济。   唐未济咽了口唾沫,嘴里苦涩。   冰雪剑并拢两根手指,在眼前飞速晃了一圈,接着重重点了一下唐未济。   数百柄雪流剑呼啸而出,发出尖啸声,它们或急或缓,彼此存在着某种联系,布下一张剑网,要把唐未济刺成蜂窝。   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何况唐未济这么一位脾气本就不怎么好的,被逼得急了下意识便唤出上清剑意。   这里是他的主场,上清剑意几乎在他念头一动的时候便出现,比起在外界动用快得多。   金色的上清剑意仿佛长河一般倾泻而出,与银白色的雪流剑撞击在一起,一边是宛如实质的数百道仙剑幻影,一边是源源不断的剑意瀑布。   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上清剑意不断被银白色的雪流剑影劈碎。   上清剑意脱胎上清剑而来,雪流剑与上清剑本就是一个层次的宝物,控制雪流剑的又是三仙境残存的意识,上清剑意如何能挡得住。   好在这里是唐未济的体内,上清剑意并不像在外界一样消散了便是归于天地。   具现了又碎,碎了便散,散了又聚,源源不断。   冰雪剑不敢靠近唐未济,他现在也是魂体状态,总是被唐未济一拳轰飞对他造成的伤害也不小。见雪流剑并不能给唐未济造成伤害,他又变了法。   天空中那个“影”字分散成冰晶,冰晶急速散开,跟着有一道道的银丝从冰晶中延伸出来,无数银丝璀璨绚丽,层层包裹,很快以冰晶为节点化作人形。   冰雪剑拨动银人的手臂,使劲一扭。唐未济叫了一声,龇牙咧嘴,左臂“咔嚓”一声痛得瞬间抬不起来。   他又把手伸入银人的腹部搅了一下,唐未济额头瞬间便冒出了冷汗,只觉得腹部痛如刀绞。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唐未济打定了主意,一步跨出,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了冰雪剑的身旁。   他伸出手去要掐住冰雪剑的脖子,好让他难以脱离自己的攻击范围。   冰雪剑左手挡住,同时上半身后仰,右手拍在银人身上。银人“砰”地一声散开,化作一个四四方方的牢笼。   唐未济想要出来,触及到了牢笼表面的银丝的时候却在瞬间被烫了一下,魂体感受到了一种诡异的灼烧刺痛感,明明是灼烧,却带给他冰寒的气息,让他行动缓慢了些许。   唐未济以因果道去看这座牢笼,很快寻觅到了冰晶与雪流剑之间的联系,他挥手招出两团涅槃火,将那些联系烧断。在冰晶短暂黯淡的时候从牢笼里逃了出来,继续追击冰雪剑。   冰雪剑看见这一幕差点没气得骂娘,心里头是有苦说不出啊。   他在与上一任宝体烹妖诀的主人同归于尽之后幸得万物母气的青睐,母气虽然随着他死去消散,却留下了妙法玄晶光,这是能他复活的希望。   冰雪剑费了极大的周章,以冥冥中的感应通知了灰雾——曾经自己的弟子。想要让灰雾来到雪流秘境救自己出去。   他是酒馆血鸦出身,自然知道酒馆乌鸦做事是个什么风格,所以即便灰雾一口答应了下来,他也依旧没有放松心理。   他又悄悄拯救了一个小孩,栽培了一位年轻的乌鸦,让他呆在灰雾的身边,也就是后来的鬼面,现在的韩樗。   韩樗本就是极北之地的人,冰雪剑觅得雪流秘境缝隙开启的时候救了他一条命,从此之后韩樗一直将冰雪剑视为自己最尊敬的师长。   这也是他之前进入秘境的时候手中玉珠的来源。以灰雾的能耐怎么可能从冰雪剑手里拿到开启玉湖宫殿那么重要的宝贝。   就上述几句话的事情,花费了冰雪剑十几年的时间,这些可都是他煞费苦心的心血啊。   终于,好不容易开启了秘境,借着灰雾的谋划,在被蒙在鼓里的南北野山宗大力支持下,在韩樗的帮忙下冰雪剑开始真正的复活,结果半路杀出了唐未济这么个人。   他不得已附身在了那条青蛇的身上,斩去了自己的恶念,让韩樗控制着自己的恶念拦住唐未济他们。   这有点类似道家的斩三尸道法,对大道自然是大有裨益,但也要看什么时候斩去恶念。   他原本的计划是附身在鬼面韩樗体内之后再斩去恶念,顺带斩去过去的因果,相当于重活一世,只要有雪流剑和识器琴在,他重回三仙是迟早的事情。   可偏偏被逼得在阴魂状态下被斩去恶念,这就相当于斩去了一小部分分魂,对实力是有所损伤的。   行吧,好在大事没有耽误,他附身青蛇体内也是一样,反正有祭祀诞生的血气。   冰雪剑这么安慰自己,韩樗在恶念出现的时候放弃了那张人皮让恶念带着自己先行来到了这里。原以为那些冰尸会拦住唐未济他们一点点时间,只要一点点时间,他就能将妙法玄晶光全部吸入体内,到时候身在外界的桃仙生出感应,将他带出雪流秘境,秘境便会崩塌,他也就重新回到天地间。   谁知道就是这么一点点时间唐未济带着人已经摸到了这里,如果不是青蛇状态下不能说话,冰雪剑从蛇身里跳出来和唐未济拼命的念头都有了。   作为这座宫殿曾经的主人,他自然知道这群人当中谁才是最关键的因素,谁才是那个领头破坏他几十年谋划的人。   好,你来是吧,谁怕谁啊。   冰雪剑好歹也是曾经的三仙境大佬,酒馆九位血鸦之一,论起身份地位来那就是黑暗中的帝王,杀手界的顶尖宗主,怕你这么个小毛孩子?   他立马控制雪流剑与识器琴开始反击,务必纠缠住他们,只要多给他一点点时间,青蛇完全化作人形,祭祀产生的血气凝成新的身体,妙法玄晶光将他的神魂稳固,就这么几个固元境小子都不够他杀的。   谁知道,就在这关键时候,又是他,又是他!   堂堂三仙境,在唐未济突破雪流剑冲进来的时候内心是崩溃的,他甚至想哭出声来。   我打你个棒棒锤哦,你个郎当熊孩子,喵了个咪的一看就欠收拾!   唐未济不仅冲进来了,破坏了他的祭祀,还把他的血气和妙法玄晶光分走了一半。   妙法玄晶光是化妖的关键,同样也意味着是从妖重新便成人的关键,没了那一半妙法玄晶光,冰雪剑只能保持着半蛇半人的状态,这是什么玩意?蛇人?新物种啊。   他无奈之下只得冲出蛇身,直接冲入唐未济的体内想要夺舍。   反正有了血气和本就专属于他的妙法玄晶光,在他看来夺舍一个固元境的毛头小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结果,结果就是更加不堪回首的事情了。   才刚刚进入体内,高手的风范还没过去呢,就被人一拳砸飞了。   这还不算是没面子的,更没面子的是下一拳他被砸得更远。   这里的白雾和湖面都是顺应冰雪剑的意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他的神魂小天地,然而就在这种地方,他论起战斗力居然还不如一个毛头小子。   他来了脾气,不惜花费妙法玄晶光引导雪流剑本身进入唐未济体内。   这可是仙剑,在他看来,你小子总归是没办法了吧。   结果……结果,怎么着还越打越精神了呢?   冰雪剑被唐未济欺身,再次一拳砸飞出去。   他终于没忍住,堂堂三仙境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我打你个……棒槌!   老子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第222章 你是个怪物   唐未济发现雪流剑的威力在这种情况下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强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冰雪剑只是魂体的原因,对雪流剑的掌控力度没有那么大。   这给了他获胜的机会。   只要靠近,他就能赢。   他这么告诉自己,然后轻轻一碰冰雪剑,冰雪剑又飞了出去。   唐未济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现在确定了,冰雪剑并非被他砸飞的,自己身上有古怪!   冰雪剑再次变换冰晶组合方式,形成了一个“山”字。   只听铿锵声不断,上百柄雪流剑一柄接着一柄组合在一起,最后化作一座巨大无比的冰山,向着唐未济镇压过来。   这种纯粹力量的碰撞,唐未济怎么可能怕他。他深吸了一口气,缩紧腹部,握拳藏在身侧,跟着冲天而起,一拳砸出。   碎玉搅乱了雾气,引起雾气一阵翻腾,跟着“噗通”落入水中。   唐未济毫不费力砸碎了那座冰山。   冰雪剑眼皮跳了一下,很有种掐着唐未济的脖子问他是不是人的冲动。   他的这座冰山是大有来头的,以雪流剑为根祗,以自身的冰雪道凝聚成山,每一寸都是坚如磐石,以道法为枢纽连接。   谁能想到唐未济的身体竟然如此坚硬,连那冰山都不能镇压他。   其实这也怪不得冰雪剑心里想骂娘,唐未济的身体在没有修炼宝体烹妖诀之前已经能和妖修抗衡。   细细数一数,他经历过三次天阶血脉大星的星辉洗礼,经历过玄武血脉的额外加强,经历过踏入固元境的时候天道对血肉之躯的强化,能有这样的程度不让人意外。   在修炼了宝体烹妖诀之后一气修炼到了第二层,论血肉强横程度要比专炼体的妖族还要强,更何况自身又有涅槃之火这样的神物。   冰雪大道与火焰大道相生相克,涅槃之火无疑是比冰雪剑的冰雪道等级更高的,如此轻松破了冰山只在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眼看着唐未济似乎是越战越勇,一时间竟荒谬地占据了上风,冰雪剑想到了自己之前得到的一桩秘法。   他有些犹豫,因为那桩秘法实在太过霸道,如果动用秘法的话只怕即便夺舍成功了,以后的自己也并非真的“自己”了。   但他眼中一道光芒闪过,只是瞬间便下定了决心——用!   再不用,自己三仙境的威严都跌落到尘埃中去了,面前这个固元境的小子不得把自己按在地上摩擦?   他按照记忆念出古老的文字,声音苍茫而低沉,像是白雾之内有神灵在祈祷。   雾气开始翻腾,水面下方出现诡异的蓝色光芒,被蓝色光芒照射到的唐未济使劲摇了摇头,感觉意识开始变得有些恍惚。   怎么回事?   他心头一惊,只是才起的警觉心很快就被涌出的支离破碎的情绪碎片所淹没,各种各样的画面开始出现,有的香艳有的惊悚,有的是唐未济童年时候的阴影。   不管怎么样,这些画面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能很好地分散唐未济的注意力。   不好……这是……怎么回事。   唐未济的思绪变得僵硬,他把视线投向了冰雪剑。   冰雪剑此时的状态说不出的诡异,他整个人变成了半透明状态,唐未济能看见他在得意地笑,他想伸手去抓住他,却发现自己伸出去的手从他的体内穿了过去。   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两人都是魂体状态,冰雪剑怎么可能会变得让唐未济碰不到他。   除非,他要消散了。   他要消散了!   仿佛一道闪电在心头划过,唐未济在心里头怒吼,“他要消散了,他到底在准备什么样的阴谋。”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思维里面多了一些东西,多了一些并不属于他的东西。   如果说把一个人的思维比成是树状图的话,那么唐未济的思维树状图里面多了一些原本不会出现、不属于他的枝丫。   唐未济从那些枝丫里面窥到了关于这个秘法的一星半点的痕迹,便也知道了这秘法最大的作用——同化。   他能够将另外一个灵魂与你自己同化,是另一种形式上的鸠占鹊巢,被同化的人毫无反抗之力,同化成功之后将会成为主导者的另外一个微型人格。   也就是说,同化完成之后,唐未济原本的思想与过去将会变成梦境一般的存在,他会消失,他会变成冰雪剑,而他的过往只是冰雪剑其中一种人格经历的一系列事情而已。   移花接木。   这是这个秘法的名字,诡异而邪恶。   这是古老神灵降临人间寄生在人体内所用的秘法,比如松云道人体内的松神血脉,如果松神还存在世间的话,完全可以借着他的身体重新降临。   只是古老神灵借着信徒的身体降临,可以用强大的神格完全磨灭掉以前的过往,而对于冰雪剑来说他并非神灵,所以有迷失自己的可能性。   当然,鉴于唐未济与他巨大的实力差距,迷失自己这种可能性可以小到忽略不计。   唐未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想要集中念头将冰雪剑驱逐出去,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的神魂在冰雪剑的面前孱弱得好似一只小鸡仔,根本难以撼动那些不断出现的画面。   他的记忆中多了一些他不曾经历过的东西,同时少了许多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他似乎发现自己的性格发生了变化,从以前的冷静隐忍慢慢变成了漠然。   他注视着自己的过去,站在时间的长河这一边看浮池之渊崩碎的场景竟然一丁点触动都没有。   他看着“茂才”领着自己离开浮池之渊,看着他把自己训练成龙州府最有名气的少年杀手,他似乎顺着自己曾经走过的人生再次走了一遍。   第二遍之后是第三遍,每一次唐未济都会忘掉一些东西,而那些东西对于他来说是尤为深刻的。   他从脱离酒馆之后一直想摆脱过去,除了忌惮大将军弘光之外也有不想再去复仇的念头,而现在这念头在逐渐消失。   唐未济竭力想要将冰雪剑与自己分开,却悲哀发现他根本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移花接木这种秘法一经展开根本就无法终止、无法回头。   这是神祇降临的秘法,被冰雪剑得到,以三仙境降临在唐未济身上要将他的主思想同化成自己的副人格。   冰雪剑感受到唐未济的挣扎越发弱了,同时察觉到自己开始产生了变化,多了许多他不曾有的记忆。   这是好事。   他告诉自己。没事,事情走到这一步大致便成了。   唐未济的挣扎开始变弱了,笼罩在湖面上的雾气开始消散,头顶出现金光。原来这里本来就是唐未济的心湖。   这片雾气是冰雪剑带来的,现在它们消散了,是否意味着冰雪剑已经获得了唐未济身体的控制权。   雪流剑静静悬停在唐未济的心湖之上,感受到了自己主人的一些气息,便有些欣喜,发出“铮铮”的剑鸣,在心湖上激起涟漪。   “唔,竟然是玄武血脉?”   冰雪剑获得了一些记忆,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抛之脑后了。   他本身便是三仙境,对世俗的看法并不在意,何况……   “这小子运气不错啊,大荒圣体的宝体烹妖诀竟然也被他得到了。”冰雪剑有些惊喜。   “这么一来的话,配合上我的化妖秘法,复活之后的我哪怕是天仙境都可以战一战啊。”   “还是方寸山弟子,没事,方寸山日后少去。”冰雪剑继续翻看新得到的零散记忆,有些愕然,“九长老竟然死了?”   “这小子居然杀过玄仙境的大妖?看样子名气不小啊。”   “呦呵,还认识李四。”冰雪剑冷笑连连,“老子躲了你一辈子,待我把宝体烹妖诀练到第九层的时候看我怎么去收拾你,在那之前大不了我不去天都就是了。”   唐未济的挣扎更弱了,现在甚至连触及到冰雪剑的情绪这一点都做不到了。   冰雪剑越发好整以暇,他有条不紊翻看着唐未济的记忆,对这个同为酒馆出生的小家伙诸多同情。   “真没想到茂才竟然要杀他。可茂才为什么要杀他呢,如果他真的是玄武遗脉,是那位老将军的子嗣,茂才身为三千玄武营的遗留怎么会想着要杀他?不应当侍奉他为主么?”   冰雪剑心里有些奇怪地想着,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唐未济记忆中一片被深藏的区域。   那片区域闪着红光,被藏在幽暗记忆的深处,同时周围还有重重迷雾阻挡。   “什么东西,藏得这么隐秘?”   冰雪剑皱了皱眉头,疑惑着向着那边试探。   他的思绪如同探出去的蛛网,接触到那片红光的那一刹那,迷雾骤然破碎,无数画面与思想气息迸发出来。   冰雪剑在接触到那些画面与气息的瞬间面色大变,想要往外逃,逃到安全的区域。   然而哪里还来得及,他瞬间被红光吞噬。   冰雪剑只来得及留下一道凄厉惊恐的惨嚎,就好似最恶毒的诅咒。   “你不是人,你这个怪物!”   红光仿佛从未出现过,瞬间收了回去,重新藏在了迷雾之中。   ……   唐未济就像是做了个梦,在梦里他是酒馆里最寻常的乌鸦,无意间获得了一位盈元境强者的传承,他一步步慢慢往上爬,一路走到了三仙境。   接任务,分析任务目标,制定刺杀计划,然后去领任务赏金,找寻更强大的秘法,更稀有的宝物增强自己的实力。   每一天都是一段新的人生,每一天都在不断循环往复。   他终于成长了,成长到了谁也不敢惹的地步,成长为了酒馆的九大血鸦之一。   他意气风发,天赋惊人,实力出众。世间能享受到的事物他都享受了个遍。   最美的人,最烈的酒,最快的刀,最冷的雪。   他都见过,经历过,驻足过,观望过之后毫不留恋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终于,他遇到了自己人生中的宿敌,那位大荒圣体。   他们战斗了无数次,总是以平手收场。一直到最后一次也依旧是平手,只不过不同的是前几次他们都活了,最后一次他们都死了。   唐未济已经逐渐意识到了这些画面是什么。   只是梦还在继续,他只得跟着看下去。   接下来的便如冰雪剑本人所说,他的谋划,他的复活计划,他暗中培养韩樗,让韩樗跟在平英侯身边,让韩樗去拜灰雾为师,让他联系上了桃仙。   然后便是利用各自的贪念,有了此次雪流秘境之行。   南北野山宗为了他的化妖,灰雾为了他的道仙境傀儡,大雪山妖族为了这里的三仙境传承。   玉湖所在自然也是他通过韩樗透露出去的,自然而然便有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赢家,谁又能想到最终获利的那个人竟然是个死人。   这个死人利用了所有人,为自己的重生制定了庞大而驳杂的计划。   他成功了。   他成功地让所有人都成了蛛网中的虫子,让他们陷入了死局之中。   唐未济甚至通过他的感受,通过那株桃树知道了雪流秘境外界发生的事情。   再然后……他遇到了唐未济,夺舍不能成功,他用了移花接木。   然后,这号称神灵降世的秘法在遇到唐未济脑海最深处的那片红光的时候失败了。   他自然而然也听到了冰雪剑意识消散之前的最后那句话。   “你不是人,你这个怪物!”   唐未济睁开眼睛,他站在自己的心湖上,右手食指抵在眉心轻轻揉着。   他面色有些发白,还没有从那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他想到了冰雪剑的最后那句话。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己的这具身体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让冰雪剑这位道仙境强者都如此惊讶。   还有,之前移洛也说过,九长老不可能那么轻易死去,他为什么会夺舍自己失败死得不明不白?   这两者有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想获得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还有妖界第十一祖的那具分身,也是在水晶阁中要想夺舍而无声无息死去。   唐未济只觉得自己笼罩在迷雾之中。   他茫然地看着头顶上那片金色的玄武心盾,心想自己究竟藏着什么样天大的秘密。 第223章 出去的身份   春日午后的阳光正正好,温煦而不炽热。   松云道人躺在小院里那张躺椅上,前后晃着,手里捧着一壶茶,微眯着眼睛,嘴里哼着小调,快活似神仙。   耳边却听见脚步声,转头看发现是俞永镇和冷冷一起出来,那柄黑雾小剑跟在冷冷的身边。   “做什么去?”他有些好奇问道。   冷冷和俞永镇的关系说不上坏,但也绝对不会好到一起出去。   “来人传信说南野山宗有人要见我们。”俞永镇给了松云道人答案。   他的声音有些麻木僵硬以及冰冷,从来到南野山宗之后他一直呆在屋子里就没有出过门。   松云道人看着他叹了口气,心里其实颇为羡慕他。   这么单纯的孩子可真不多见了。他因为自己喜欢的人踏入固元境,又因为那个已经死去的人跟了唐未济。   对于俞永镇来说,爱情这个词是对生命中所有美好的诠释。所以当唐未济在乐游园打了瑾公主那一掌之后他便开始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怀疑。   对唐未济变得不再亲近只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点,而这一点导致他暂时看上去备受冷落,但日后得到唐未济赏识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自己现在还不知道。   松云道人心里头生出滑稽的感觉,“谁找你们?”他问。   “不知道。”冷冷回他。   冷冷从移洛走后就开始有些担心,最近更是心神不宁。他本来就对松云道人没什么好看法,现在语气自然不好。   松云道人心中思忖了片刻,突然笑道:“我与你们一起去吧。”   “可是……”俞永镇有些迟疑。   那人既然只让他们两个过去,摆明了就是不要松云道人介入,松云道人如果跟过去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松云道人却已经放下茶壶站起身来,两只手搭在两人的肩膀上,“走吧走吧,别让人家久等。”   俞永镇看了冷冷一眼,心想大家都是一起来的,一起去也好,便也不再推辞。   南野山宗那座长着巨大银杏树的院子里,浮龙真人正等着他们的到来。   ……   桃仙坐在最高处看着下面的局势。他没有插手的打算。   他不想得罪瑾公主,却也不想和圣皇扯上关系——他的身份不允许。所以他现在只需要看着就是了。   反正龙渊卫若是赶过来及时他就跑,如果龙渊卫来得不及时导致瑾公主死了,那也是龙渊卫大将军门三的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   灰雾也不想对瑾公主出手,瑾公主身后站着的可是圣皇。   毫不客气地说,如果他敢杀了瑾公主的话只怕日后就真的要变成丧家之犬了。和自己那位被剑神李四追着到处跑的恩师没什么区别。   但是事情不是这么算的,凡事都牵扯到利益。瑾公主的生死在一具道仙境傀儡面前似乎也没那么重了。   何况他的谋划若是成功了,到手的可不止道仙境傀儡,那柄雪流剑,那张识器琴,还有那名为“青兰”的法衣可都是一等一的仙家秘宝。   他若是能得到这些东西,相当于自己的实力平白暴涨了一倍,除了站在山巅的天仙境,还有谁会是他的对手。   天仙之下无敌!   他想到这个称号,舔了舔略干燥的嘴唇,觉得瑾公主最好去死。反正天底下的人都知道浮池之渊要再次崩碎了,到时候妖族入侵,圣皇哪里还有时间来找他的麻烦。   只要躲三年,就能有一具道仙境的傀儡,就能有三件仙阶秘宝,这笔账怎么算都是划算的。   他正想着怎么鼓动桃仙出手,突然听见桃仙对他说道:“下面出问题了。”   “什么?”   “下面出问题了。”   灰雾有了些猜测,却不愿意去相信,“哪个下面。”   “秘境。”   “你不是说没问题的么!”灰雾在兜帽外面的花白胡须剧烈抖动了一下。   桃仙没理他,通过身后的那株桃树感应。   “冰雪剑的气息似乎消失了。”   “怎么可能。”灰雾第一个不信。   冰雪剑是他的恩师,是乌鸦酒馆的前任血鸦,是道仙境强者。就连雪流秘境都是因为他与另外一位道仙境战斗而造成的。   在最高只能进入固元境的雪流秘境,有什么样的人能够伤到他甚至让他的气息消失。   这是基本上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桃仙看着他,面无表情摊开手,“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是谁。”灰雾很快冷静下来,这让桃仙有些刮目相看。   他冷声问道:“你能通过桃树看见他吧。”   “的确能。”桃仙点头告诉他,“是一个叫唐未济的小家伙,冰雪剑的气息就是消失在他的体内。”   “唐未济?”灰雾有些愕然。   作为酒馆的九只血鸦之一,唐未济和鬼面一样都是被他所看重的想要培养成为下一任血鸦的人。   只是后来他让鬼面联系唐未济,鬼面出于私心故意将唐未济与酒馆的关系透露给霜月知道。如果不是霜月相信买剑的话,唐未济的人头早已经被挂在天都的闹市口了。   那之后他给了鬼面一些小小的惩罚,但对于唐未济的联系也不得不中止。   再后来唐未济有了天大的名气,斩杀了一头玄仙境的大妖,拯救整个剑南道于危难之秋,上到太玄教的两位三仙境,下到每一位知晓其中细节的血修无不对唐未济感激涕零。   听说与唐未济有仇的长生宗甚至都不得不进入半封山的状态,低调做人,销声匿迹,生怕哪位脑子抽抽的好汉振臂一呼把他们长生宗当成妖族的同谋给砸了。   再之后唐未济被圣皇赐封为少游侯,公侯伯子男,五个爵位之中他直接站在了第二等。   这是什么样的殊荣?   比天还要大!   不客气的说,大唐开国以来他是唯一一个直接提为侯爷的,再看看唐未济的年纪,今年刚满二十。   这叫什么?这叫前程似锦!   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唐未济未来的成就绝对不会止步侯爷。实力强,声望高,天赋厉害,迄今为止除了某些恶意泼来的脏水,也并没有什么斑斑劣迹。   灰雾在那之后直接就放弃了对唐未济的招揽。这是很简单的一个问题,人家是愿意当大唐第五位侯爷,一生站在云端,荣华富贵。还是愿意当你一个躲躲藏藏的酒馆刺客。   哪怕是血鸦,那不也是下水道里的老鼠么。在某些人看来也就是大一些的老鼠罢了。   他以为自己和唐未济的缘分差不多到这里就要断了,谁能想到今天竟然再次听到了他的名字。而且还关系着自己的道仙境傀儡,关系着那三件仙阶秘宝。   只可惜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灰雾心里感慨了一声,问:“我记得我师父有一门从破碎神像中得来的秘法,名为移花接木,我看大概率是他把唐未济的身体当成自己这一世的宿体了。”   他说到这里反倒是安心下来,“不用担心。”   灰雾眼神闪烁着,如果真如他所料的话,那么在唐未济从秘境中出来之后还需不需要立刻控制他?   唐未济的身份对他来说有着妙用,这么细细一想,似乎有很多细节可以利用啊。   桃仙看了一眼心思重重的灰雾,笑了笑,没有把冰雪剑和自己联系的事情说出来。   灰雾再以心湖涟漪告诉众人一些事情,其他人在灰雾的鼓动下,已经开始逐渐向瑾公主露出爪牙。   最先动手的是酒馆隶属于他这一脉的乌鸦,紧跟着是白龙一脉的领头三仙,最后南北野山宗也开始动起手来。   各方势力的三仙境还没有动,于是只有神机阁的将士组成防御。   只是让灰雾颇有些不安的是下面的瑾公主一直面无表情,只是抬头默默看着他。   到底是胜券在握,还是虚张声势?   ……   玉湖湖底安静宛如坟墓。   这里也的确葬着许多尸体,临了,大气不敢喘的寒山心里头还冒出了这么个不应景的念头。   鬼面方才的话带给众人太大的震撼,导致他们连继续打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了。   秘境再次关闭之后,祭坛开启,整个玉湖就是一个封闭的笼子。   他们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白鼠,即便现在打破了识器琴的屏障,杀了鬼面韩樗又有什么用。   没有用,随后复活的冰雪剑哪怕恢复到只有十分之一的实力也能轻而易举把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他们的生死从这一刻开始就已经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而是要看唐未济。   所有人便在这一片死寂中等待着结果的揭晓,唯有韩樗不时发出一阵阵神经质一般的笑声。   笑声很刺耳,满是嘲讽与讥笑,让人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   在这一片死寂中,在众人的沉默与韩樗的笑声中,唐未济终于睁开了眼睛。   所有人看向唐未济的目光变得有些紧张,包括韩樗在内,他的身体在一瞬间紧绷,看着唐未济不知道应当说什么。   唐未济扫了众人一眼,目光冷漠。   “师祖?”韩樗尝试着叫了一声。   “唔。”唐未济脑子里与冰雪剑有关的记忆顿时涌了上来,含糊着应了一声。   韩樗长舒了一口气,眉飞色舞。   白羽和陆然两人面色齐齐一变,互相对视了一眼。另外几人同样开始变得紧张。   “师祖,这些人怎么处置。”韩樗凑到唐未济的面前,指着白羽他们问他。   唐未济将体内的雪流剑召到手中把玩着没有说话。   这柄雪流剑被冰雪剑以妙法玄晶光为代价召唤到他的体内,结果现在冰雪剑的气息消失了,雪流剑倒像是把唐未济认定为了它新一任的主人,无比乖巧,堪比之前的上清剑。   韩樗见到唐未济手中的雪流剑,更加确定了他的身份,心中再没有丁点怀疑。   唐未济随口道:“我还没想好。”   “啊?”韩樗有些发愣,但他紧跟着就回过神来,暗自揣度唐未济的意思是不是留着他们还有用。   韩樗不敢多嘴,也不敢打扰师祖的沉思,站在他身旁不说话。   唐未济其实是在思考一个问题:怎么样才能活着出去。   他通过冰雪剑方才的感知也知晓了外面的一些情况,可以用剑拔弩张来形容。   以白龙一脉为首的大雪山妖族目标是冰雪剑的传承,而唐未济现在就是冰雪剑本身,一位三仙境复活的秘密怎么看都要比三仙境传承来得重要。   酒馆的刺客从头到尾要的就是复活之后的冰雪剑,他刚才感应到了外面的情形,是不是代表外面也有人能知晓里面的情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在他出去之后灰雾必然会把目光投向他。   以瑾公主为首的天都来客则是要护着唐未济,但关键在于他们现在自身都难保,唐未济不确定自己出现之后会不会成为导火索。他还不知道外面已经打起来了。   南北野山宗所要的化妖又关系到了妙法玄晶光,而妙法玄晶光现在就在唐未济的体内,理论上来说,在消化了冰雪剑的记忆之后,唐未济完全有可能可以化妖,这也说明他们的方向没有错。   但这么细细一想你会发现,不管是酒馆还是隐宗,不管是大雪山还是天都,所有的焦点似乎在一刹那都集中在了唐未济的身上。   只要唐未济出现,不管他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必然会有一场关于他的争夺。   这也是他随口说没想好的原因。   他在想自己是用本来的身份出去好还是用冰雪剑的身份出去好。   如果是用本来身份出去,自然可以得到瑾公主的保护,但关键是与瑾公主敌对的三仙境现在就有五人之多,司礼监掌印太监和洪洗剑再怎么能打也不可能是五名三仙境的对手。   一位固元境身上藏着三仙境最大的秘密与宝物,谁会忍得住不动手。   如果是以冰雪剑的身份出去的话,白龙一脉那位三仙境大概率不会立刻出手,吴东晓做事沉稳,也不会立刻出手,成由天则是心思深沉,这种人一般都是最后出手。   唯一有可能立刻对他出手的是灰雾,灰雾是道仙境,只要一出手唐未济必然无法阻挡。   这么一算,不管是用哪种身份出去似乎都是死,那么应当如何去做?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很快有了主意。   在保命的前提下,他必须确定一件事情,才能确保自己的计划成功。   他把韩樗叫到了一旁,细细询问了一件事情。 第224章 外面的人听着   雪松最下面的枝干上挂着一小串晶莹冰棱。倒锥状的冰棱上方有一只小麻雀掠过,枝干轻颤,带来一场小小的雪崩。   麻雀落在地上,蹦着走路,想要在厚厚的雪层中找一些谷物与沉睡的昆虫。   可惜它什么都没有找到,只在平整的雪层上留下一连串树丫状的小小爪印。   麻雀振翅飞走,抖落的雪花惊醒了抱着剑几乎都要睡着的洪洗剑。   眼前的战斗并不能提起他的兴趣,不管是那些酒馆刺客还是神机阁的披甲士最高也都只是盈元境而已,观摩这些战斗对他现在的境界并无裨益。   如果不是圣皇要求,他还想呆在天都去找寻李四巩固一下自己的玄仙境界。   洪洗剑原本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因为李四的一番话,更因为唐未济送给他的那滴龙涎才突破到了玄仙境。   突破三仙境最大的好处便是寿元的增加,洪洗剑这才有了继续活下去的资本。   曾经距离死亡那么近,那种无奈与痛苦折磨了他无数岁月。新生所带来的勇气让他忽视人生中的次要目标,在三仙境还没出手之前他又怎么会对眼前的局势提起兴趣。   就在麻雀从他头顶飞过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铮!   无数雪松随着这声剑鸣开始震颤起来,积雪不断被抖落,到处都是一小片一小片银白色的雪花瀑布。   雪松在跟随着剑身的震动而颤动,成百上千株一起颤动,就变成了雪原中的银白色的浪潮。   洪洗剑背后负着的那柄剑终于出了鞘,那是一柄血红色的重剑,剑身足有半人宽,像是红色的门板。   重剑在众人眼中划过一道红光,一位藏在暗处一直伺机偷袭瑾公主的老乌鸦在轿前被斩成了两段。   鲜红色的内脏带着大量的热气掉落在雪地上,一片莹白上方出现了被血染红的画。   血腥味在冰冷空气的刺激下让人头脑很清醒,那老乌鸦仅存的最后一点生命力还在朝着轿子方向爬。   锵!   重剑归鞘,所有人的感知还停留在那撕裂雪原的猩红一闪。   “啪嗒!”   脑浆四溅。   瑾公主一脚把老乌鸦的头颅踩碎,紧紧抿着唇,浑身笼罩着火红色的光。   这里是适合冰雪道的极北之地,瑾公主的火焰大道却丝毫没有受到天地倾轧。离远了看,在她身后似乎有一只火红色的凤凰展开了翅膀。   这是火凤血脉,论起血脉品秩还要比同为天阶的四神兽血脉更高一等。   司礼监掌印太监察觉到了瑾公主的异常,凑近了低着头轻声道:“公主殿下,龙渊卫还有些距离呢。”   瑾公主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眉宇峥嵘,“不等了。”   “挑衅皇家威严,酒馆必将面临清洗,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吧。”   掌印太监轻轻低了低头,什么劝阻的话都没说。   做决策是主子要做的事情,像他们这种奴才,只需要把主子吩咐好的事情做好,必要时候替主子去死就行了。   他站直了身子,舒展双臂,抖了抖袖袍。从袖袍中陡然飞出密密麻麻的猩红丝线。   那些丝线刺穿了每一个试图靠近这里的乌鸦,抽干了他们体内所有的东西,那些乌鸦瞬间化作了干尸,无比诡异。   仅仅只是一招,酒馆的乌鸦被灭了近三成。   他朝着成由天看过去,笑道:“久闻野山宗青执一脉最擅长织网,成宗主作为青执一脉的领头人想来更是如此了。我这里有从你南野山宗传出来的蛛网秘术,还请成宗主指教指教?”   成由天袖着手,顿足笑着,“哎呦,瞧瞧,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哦,我哪敢指教您啊。请您指点倒是真的。”   他说着话,手指轻轻一抖,司礼监掌印太监脚下的那片土地便裂开了,无数无形丝线组成一个接一个的阵法喷涌出来,要绞杀司礼监大太监。   洪洗剑睁开了眼睛,一剑把那些丝线劈得粉碎。   司礼监大太监扭头看了他一眼,洪洗剑面无表情,“我对付他,你要看着灰雾。”   司礼监大太监叹了口气,心想这些练剑的是不是一个个都把自己的脑子练坏了。   红色的丝线散开,扎根在虚空中,将瑾公主保护得严严实实。他就像是在天都那座宫内一样,化身成了一只巨大的蜘蛛,伺机而动。   白龙一脉的三仙境冷眼看着人族倾轧,身旁有冰狼一脉的三元境毕恭毕敬问道:“大人,我们为什么不上?听说瑾公主颇受圣皇宠爱,若是……”   “你和我有仇么?”这位三仙突然问道。   “啊?”他楞了一下,慌忙摇头,“属下与您没有仇怨。”   “那你是和我大雪山妖族有仇?”   “这……属下从小在族内长大,怎么会有如此想法呢。”他慌忙辩解。   “那你让我去送死?”白龙三仙看着他,面容隐有怒气,“还是想让大雪山妖族全部给你陪葬?”   “属下万不敢有此念头啊。”这头冰狼族的长老瑟瑟发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妖族等级制度森严,白龙一脉本就比冰狼一脉血脉更尊贵,何况一个是三仙一个是三元,白龙三仙境的气势压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我不希望以后还有这样的混账话,记住了,脑子是用的,不是吃的。”白龙一脉的三仙扭头看向战场,“我大雪山妖族能活到现在,不是因为圣皇没法灭,只是因为他不想动手。”   “存活在人世间的三处妖族,冥河、大雪山、白骨渊海,三者中唯有我大雪山一脉最是孱弱,白骨渊海三仙如云,只是碍于当年的誓言不得出现,故此与大唐相安无事。冥河妖族众多,这些年与大唐铁甲卫纠缠不休,战力不可小觑。唯有我大雪山……”   他顿了顿,“还好此次圣地只是出了点小事,若是圣地再出什么差错,只怕等待我们的便是灭顶之灾。”   “那……我们就站在这里等着?”有妖轻轻扯了一把跪在地上的那冰狼族长老,轻声问道。   “等白羽出来。”白龙一脉的长老说道:“等他一出来,不管有没有拿到传承,立刻离开。”   他冷笑了一声,“灰雾不安好心,桃仙也不是什么好人,想要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偏偏不去做这没脑子的蠢物。”   “让他们争去。”   南野山宗的长老也加入了战斗之中,神机阁披甲士结了阵法,以守代攻,只求无过。一时间南野山宗的长老和乌鸦酒馆的乌鸦拿他们竟然没有办法。   桃仙眯着眼睛,掐着算了算,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吴东晓和那条老白龙明显不准备插手你的事情,你还不出手?”   灰雾笑了笑,“不急。”   “你不急,我急啊。”桃仙歪着脖子斜靠在桃树上,有气无力道:“别怪我没提醒你,门三就要到了。”   他扬起头,皱着鼻子,动作极夸张地朝着天空中嗅了嗅,“我都闻到了那群死蛇的臭味。”   灰雾的面色一下子变了。   血甲龙渊,飞龙在天。   龙渊卫的机动性在整个大唐四营四阁四卫里面是最高的,三万龙渊卫标配坐骑星羽蛇,每一头都堪比一位固元境全速赶路,而且还是不计消耗不考虑接下来战斗的那一种。   桃仙说他们离得近了,那就真的是近了。   时间不多了。   那黑色的兜帽向上缓缓抬起了一些高度,兜帽下花白的胡须抖了抖,看向了瑾公主那边。   盘坐在红色丝网中间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似乎刚好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与他对视。   灰雾捏了捏拳头,轻轻一搓手指,指缝里透出一团诡异的灰色雾气。   雾气上面有两个小孔和一个稍大的孔洞,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没有固定形态的骷髅头。   灰雾将手中骷髅头抛出,那团雾气顺着红色丝线一路向上蔓延,一口向着司礼监大太监的脖子咬过去。   这途中诡异无声,没有一丁点的动静。   与此同时,被灰雾蔓延过的红线倒卷而来,化作琴弦一般的存在要把蟒袍太监切成两段。   只听“嗡”的一声,空气竟然被这道红线的速度切出了两道上下分开的波纹,清晰可见。   蟒袍太监眼皮是闭上的,可通过他的姿势却又像是一直在“看”着灰雾,对此更是早有预料。   其余红线无声无息横切过来,将那根“叛变”红线阻挡。他本人一伸手,将那团骷髅头取在手中。   骷髅头“砰”地一声发出一道轻响,消散了开来,化作一条灰线从蟒袍太监的手指里钻了进去。   他稀疏的眉毛轻轻皱了一下,依旧没有睁眼,只是冷笑了一声,突然一甩袖子。   一道赤红色的火蛇在空中连续弹出,几个跳跃已经到了灰雾身前,一张嘴发出“嘶嘶”的声音已经咬了出去。   灰雾不慌不忙捏住蛇头,将它扔向了那棵桃树。   桃仙朝着他掀了掀眼皮,伸出手来。   于是这里的空间就像是被凝固了,所有人的动作都在此刻停滞。   刺出去的剑,挥出去的刀,瞪大的眼睛,缩小的瞳孔,所有的一切都在此时冻结。   桃仙接过那条蛇,将它放在桃树上,那条火焰小蛇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   一切似乎在瞬间又恢复了原样,只是蟒袍太监的面色变得白了许多。   灰雾再次出手便有些肆无忌惮起来。   一时间瑾公主这边的人陷入了苦战之中。   洪洗剑与成由天的战斗声势颇大,不时可见一道道赤红色的剑光朝霞一般劈碎天空。   蟒袍太监与灰雾却是恰恰相反,两者的出手无声无息,诡谲隐秘,但论起危险程度不在洪洗剑与成由天之下。   他们都有所克制,尚且未动用真正的三仙境力量,尚且未打开自己的小天地以纯粹的小天地之力相互碰撞。   但即便如此,这里的战斗也足以惊跑方圆二十里内的野兽鸟雀。   阴狠而无声无息的刺杀,藏匿在黑暗中的窄剑,诡谲阴狠的秘术,随处可见的对手,以及闷哼声与鲜血喷洒的声音构成了这场战斗的主旋律。   不断有人身死,不断有人的头颅被斩下。有神机阁披甲士,也有乌鸦酒馆的乌鸦,反倒是南野山宗的长老死得更少一些。   桃仙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这场战斗,不断陨落的生命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数字,而他在战斗中发现的许多小小的惊喜才是让他感兴趣的地方。   比如说某位南野山宗的长老用的竟然是来自蓬莱岛的秘术,比如酒馆那位蒙着面的老乌鸦竟然会映月书院的不传秘术,比如神机阁披甲士中又有人激发的血脉之力来头颇大,嚼头颇多,回味无穷。   战斗正酣,厮杀正烈,雪地里面挥洒出的鲜血都冻成了艳红色的冰晶。   眼看着瑾公主带来的神机阁披甲士出现了大规模的损伤,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瑾公主就要支撑不住了。   桃仙看着瑾公主,想要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天都第一天才会有什么好的办法。   正此时,他突然挑了挑眉毛,下意识往下看去。   灰雾哪怕是在战斗也一直在关注着桃仙的动作,这会儿心中一动,一边闪开蟒袍太监的一道攻击,一边问道:“龙渊卫到了?”   “那倒是没有。”桃仙指着下面,皱了皱鼻子,指尖在桃树上的那株草与那条火蛇上扫过,“被你关闭的秘境似乎又被人重新打开了呢。”   灰雾愣了一下,紧跟着带着喜色低呼道:“冰雪剑成功了?”   桃仙笑而不语。   这片让所有人都杀红了眼的冰天雪地中突然出现了一阵风,紧跟着那通往秘境的“门”再次出现。   白龙一脉的长老看见了那道漩涡,眼睛顿时瞪大,等着白羽出现,然后立刻带着他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仅是他,还有许多人同样看见了这道漩涡,纷乱的战场逐渐平息,方才还你死我活的战斗停了下来。   他们看着那道漩涡,等着结果的出现。   他们想要的答案都在漩涡里面:化妖、传承、冰雪剑、傀儡、唐未济、仙阶秘宝……   在答案没有出现之前,所有的战斗都没有意义。   他们等着答案的出现。然而并没有任何东西从漩涡中出来。   桃仙看了一眼灰雾,两人面面相觑。   瑾公主轻轻蹙着眉头,比这片被血染红的雪更好看。   不会是都死光了吧……   有人心里头突然冒出了这么个念头,他被自己心里惊悚的想法吓得一个机灵。   更多的人想到了酒馆扔下去的的那些黑瓮,更多的人想到了这个答案。   正在这时,里面突然有声音传了出来。   “外面的人听着,你们宗门里的天才都在我的手里,放下武器,乖乖投降,最好答应我的条件,不然你们就只能见到他们的尸体了!”   所有人看着漩涡所在的方向,呆若木鸡。 第225章 敲诈野山宗   “这是……唐未济的声音?”洪洗剑曾经见过唐未济,听见声音有些不确定问道。   “对。”瑾公主却是可以确认了,一颗心放下来的同时又有些疑惑。   这是什么情况?人质?还能这么玩的?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现在还没出来的那些人包括了白羽、陆然、夜小昙等等,这些人可都是各家的精英天才。   唐未济是怎么让他们成为人质的,一个两个也就算了,这么多人在一起,他是怎么打得过的?   所有人都有些无语,北野山宗的一位固元境巅峰长老忿忿不平道:“我且去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说完他便投身漩涡之中。雪流秘境并不限制固元境及以下境界的人进入,秘境重新开启,他完全可以进去,只不过待不了多长时间,秘境便会再次关闭。   吴东晓都没来得及拦住他,当然,他也有通过这位长老知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的意思。   结果刚进去没多久,便传出来两声惨叫,紧跟着又听见方才那道声音说道:“你们的探子已经被我抓住了,看衣服这是北野山宗的吧?北野山宗的人赎金翻倍!”   众人面面相觑,又有几位固元境沉默着出列。这次却是分属不同势力。   之前向白龙三仙进言的那位冰狼妖修毛遂自荐,“大人,让我去吧?”   白龙三仙深吸了一口气,无奈转过头,一巴掌给他扇得昏死过去,“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怎么总想着害我呢?”   他吩咐道:“传令下去,他们的事情我大雪山妖族一件都不参加,接到白羽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另一边,南北野山宗的长老,酒馆的固元境刺客都已经会和在了一起,他们彼此三两扎堆,相互提防着进入秘境之中。   安静,最纯粹的安静。   这一次的漩涡中没有任何声音的传出,似乎在他们进入之后就不知不觉消失了。   不多时,突然听见一声惨叫声,众人心中一紧。   那漩涡里面伸出一条胳膊,紧跟着似乎是又被扯了回去,飞速消失。   唐未济的声音再次响起,“南北野山宗,赎金翻倍。”   桃仙与灰雾对视了一眼,桃仙提醒道:“抓紧时间。”   灰雾眼神闪烁,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   瑾公主是绝对杀不了了,以龙渊卫的距离,他们若是真动了瑾公主那是要被这群疯子死死缠住的。   何况龙渊卫里面又不是没有三仙,只要能缠住,就意味着死亡,大唐四营四阁四卫都有各自的联袂阵法,人越大威力越大,可斩三仙。   所以现在的目标只能在唐未济身上,他们还不知道圣皇对瑾公主下的秘密指令,也不知道天都的那条黑龙对唐未济莫名看重,不然的话只怕这个念头都不敢有。   灰雾轻声道:“再等一等。”   他心中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模糊猜测,只是没有得到确切答案之前他不敢确定。   因为唐未济的这几声叫喊,因为之前去的人没有回来,那小小的漩涡,秘境的入口就似乎变成了通往地狱的门路,带着魔鬼的可怕气息。   他们没搞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情况,一时间没人敢再出声。   秘境里面,笼罩玉湖的血祭阵法已经消失了,玉湖底部的宫殿也重新恢复成了原来的大小。   玉湖湖面上结了冰,冰面上空便是秘境的出口。   唐未济一行人就在冰面上空最中间的那雕像下面。   唐未济蹲在雕像头顶朝着天空叫喊,鬼面韩樗毕恭毕敬站在雕像下面,在他脚边上是方才刚刚落下来就被唐未济打晕的各家长老,另一边则是站在那边不敢动的诸位天才。   这雕像是冰雪剑本尊的雕像,对唐未济来说冰雪剑已经消散了,何况还是想夺他身体的仇人,站在仇人的雕像头顶并无不可。   而在鬼面看来,唐未济是万万不敢如此做的,看样子现在在唐未济身体里的灵魂的确是冰雪剑,也就是当初救了他给他重生机会的恩师。   白羽看着唐未济,有些恍惚。   他的腰背挺得笔直,但仔细去观察,你会发现他的神态似乎有些僵硬。   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白羽很震惊,他没想到唐未济的实力竟然如此高。   不!这句话不恰当,应当说现在的实力如此之高。   他有种预感,若是让现在的唐未济与他对敌的话,只怕他最多也就撑个十招差不多了。   他与唐未济也算是交手两次,第一次的时候唐未济还是化气境,以化气境逼得他显化出了白龙一脉的天赋雷罚。   结果是唐未济不仅没有输,反而借着雷罚的力量踏入了固元境。   第二次的时候他与韩樗、夜小昙、陆然三人联手去杀唐未济,唐未济没打得过他们。   关键在于过程,如果不是韩樗最后不顾自己的伤势动用了七星引命灯,只怕他们甚至都不会是唐未济的对手。   其中艰难自然不必多说,这才过去多长时间,才几天的工夫,怎么唐未济的伤势不仅好了,而且战斗力暴增了这么多?   他有些疑惑,难不成是自己在做梦?   雪流秘境中所有的事情都是在做梦?   唔,一定是在做梦,不然的话这一切都太不合理了!   他偷偷掐了自己一把,铁青着脸。   醒来,给我醒来!   ……   如果说白羽是震惊,那么夜小昙便是颓然了。   在乐游园的时候她曾经想要找唐未济的麻烦,结果唐未济连出手都不曾出手,坦然说自己不是她对手。   夜小昙觉得很正常,但后面发生的一切都不正常。   唐未济实力增长得太快了,快到让夜小昙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便只能仰望这个人了。   她有些苦涩地捏紧了自己的拳头,细细数了数地上躺着的人。   一共有十二个,其中不乏她认识的面孔,那是北野山宗的长老。   十二个,除了一开始进来的那一个,其余的十一个人刚刚进来,便被唐未济一一放倒,其中所用时间不超过十个呼吸。   要知道这些人可都是老牌固元境啊,不仅实力强,战斗经验还无比丰富,不是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他们这样的人小心谨慎,在进入秘境的时候怎么可能不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偷袭。   可即便如此还是就这么躺下来,只能说明一点:唐未济的实力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即便他们有所准备也没法反应过来。   夜小昙看着自己的拳头,有些失神。   自己能做到么?   如果只有两三个应当可以吧,如果是十一个……   她从额前抓出一把鸡爪塞进嘴里,连骨头带肉使劲嚼着,让鲜辣辛香的味道把自己的思绪驱逐。   别说是十一个了,来四个她都对付不了啊。   ……   寒山躲在人群的小角落瑟瑟发抖。   按说剩下的这十个人当中也就他和唐未济的关系最好,没办法,谁让他当初也是听着唐未济唱歌的三人组其中一个呢。   但最惊悚后怕的也是他。   天知道当初在唐未济唱歌的时候,寒山和老八、夜流这两头冰狼坐在那冰块上是何等的生无可恋。   寒山现在想起来老八看着天空的空洞眼神都有些头皮发麻。   他们当初私底下可没少瞄着唐未济的后背,私下揣度着怎么干掉这个可怕的家伙。   还好还好!   寒山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不断摇晃着,闭着眼抬起头朝着那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神明祈祷。   还好当时没动手,这要是当时动了手,现在自己还能活着么?   寒山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他的眼光更是毒辣,不然也不可能一个人在大雪山深处闯下这样的名头。   但正因为这样他才知道唐未济的实力到底有多恐怖。   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又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最后摸了摸自己的头。   还好,都在。   冷静下来的寒山突然想到了自己如果从这里出去之后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   白龙一脉的追杀?大雪山全体妖族的暴动?刀刃、冰霜、烈火、镣铐?   他猛地打了个冷颤。   抱大腿,一定要抱大腿!   他在自己心里疯狂叫嚷着。   本来是以为必死无疑,才会在进入秘境的时候什么也不怕。   他与妖族有仇,他在大雪山一个人追杀妖族,但不代表他就是冷血无情不通世故的,他只是觉得那些人族血修一个比一个龌龊,不值得他去交往罢了。   现在有这么粗的大腿放在面前,此时不抱更待何时。   更何况唐未济这人似乎也不错。   寒山摸着自己的下巴想着,恰好又听见唐未济抬头嚷嚷了一句,“北野山宗的,我要十瓶还天丹!”   杀猪呢?   他嘴角抽了抽,在自己方才的想法后面补充了一点:对自己人不错。   十瓶还天丹?   尚在外界的吴东晓听见唐未济的叫嚷声之后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还真特么敢狮子大开口啊!   还天丹是北野山宗的无价之宝,一颗便能让人起死回生,整个北野山宗的库存不知道还有没有两瓶,唐未济一开口就是十瓶?   老实人吴东晓在心中疯狂咒骂:这特么是要把还天丹当十全大补丸抱着啃?吃死你个王八蛋!   唐未济又笑呵呵低下头看着陆然,“十瓶是不是少了?”   陆然忍不住抖了抖手,差点没忍住一巴掌拍过去。   他冷声道:“不少了,宗门库存只有十二颗,一瓶八颗,你自己去算。”   唐未济挠了挠头,“这么少啊。”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早说啊,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么。”   他朝着外面嚷嚷道:“算了,听说你们的还天丹也不多,那就来这么十二颗吧。这么多宗门长老加上夜小昙和陆然这些宗门天才,十二颗不算多吧?”   陆然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眉毛高高挑起,斜着眼睛看着唐未济。   我说一共就十二颗,你直接狮子大开口全要过去了,这叫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你是不是对这句话有什么误解?   唐未济又数了数剩下的那些人,叹了口气,“南野山宗的人不多啊,早知道把圣女也留下来就好了。”   寒山强忍着转过头,心中默默念叨: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我居然会以为他是个好人……   唐未济问南野山宗的天才,“北野山宗有还天丹,你们南野山宗有什么?”   那人面无表情,知道自己没法说实话,因为北野山宗有还天丹这消息还是他捅出去的,他要是敢说假话,陆然他们不揭露自己老底才怪。   “有千年古木心。”结果他还没说话,那边的夜小昙已经抢着说道:“琉璃佛子,红叶朱果,对了,南野山宗驯化的幻面狐也是一绝。”   那位南野山宗的弟子掐死夜小昙的心都有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唐未济看着他的表情,摸了摸下巴,突然道:“那个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北野山宗还有什么好东西?”   “阵法!”他脱口而出,“北野山宗的五行阵法冠绝天下,是当初还没分宗的时候压箱底的宝贝,能大幅度提高修士战斗力!”   陆然面色铁青,狠狠瞪了夜小昙一眼。   夜小昙闷头冲了出去,“我捶死你个王八蛋。”   那人正憋着一肚子气呢,“来啊,谁怕谁,我打不过你,我,我,我骂死你!”   场面顿时无比混乱。   唐未济笑呵呵地看着陆然,陆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唐未济。   唐未济朝着外面高声嚷嚷,“北野山宗,再加一份五行阵法啊!”   吴东晓眼前一黑,有点不理解秘境里面发生了什么,差点没晕过去。   这还没完,唐未济又叫道:“成宗主,别说我不给你机会,看在咱俩这么好交情的份上,你给我三份千年古木心,琉璃佛子和红叶朱果各来十来个就行了,幻面狐再来一窝啊。”   成由天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三份,十来个,一窝?   你这是逛花鸟市场呢?   他看了一眼吴东晓,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充满了无助。   到底是多少年的老朋友啊,连想的什么都是一样的。   他心中叹了口气,心想先压价再说。   他张开嘴正要开口,便听见那边吴东晓高声道:“我北野山宗一共就十二颗还天丹,只能给你十颗,五行阵法可以给你拓印一份,但是你得立誓不能外传。”   成由天脸上的肌肉疯狂抽搐。   有你这么讲价的?送出去给别人宰?宰你北野山宗还不够,你让我南野山宗怎么去砍价?   他恶狠狠想着,老子没你这个蠢货朋友! 第226章 一个借口   成由天想了想,朝着秘境里面朗声道:“千年古木心我南野山宗只有三份,其中一份在我师父身边,动不得,我自作主张,予你一份,红叶朱果与琉璃佛子可以加起来给你十颗,至于幻面狐,宗内刚出生的只有两只,一公一母,一同给你如何。”   他所说的话都是真话,有吴东晓那番话在先,他一肚子的话都被憋住了,只得坦诚相待。   过了一会儿,唐未济疑惑的声音从漩涡中飘了出来,“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怎么那么不信你呢。”   成由天脸上的肌肉再次抽搐,无言以对。   唐未济道:“也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便卖你一个人情吧。”   冷静,冷静。   成由天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制怒,冲动是魔鬼。   他努力在脸上堆起笑容,多年的养气功夫几乎因为唐未济这句话破了功。   “既然条件都说定了,那我南野山宗的诸位是不是可以放出来了?”   “你要是反悔怎么办。”唐未济警惕道:“我只是个小小血修,可万不敢与你南野山宗为敌。”   不敢与南野山宗为敌?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觉得你现在是在做好事么?   成由天腹诽不止,却仍旧堆起笑容,“不会的,我南野山宗最是守信。”   “南野山宗守信,可不代表你守信。”   成由天只恨他没法进入雪流秘境,不然的话必然要进去把这个可恨的唐未济扒皮拆骨。   “父皇口谕,准你重获少游侯爵位,南野山宗若是违反誓言,自然会有人去找他们。”   此时突然有人说话,唐未济听出是瑾公主的声音。   他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有各自的默契,谁也没有提到雪流秘境中的收获。   不管是传承还是秘宝,都没有人去提及,这些让他们深陷秘境中的最宝贵的东西在这个时候似乎被人忘记。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陆然一行人道:“你们先上去。”   韩樗的身形僵了僵,有些不理解恩师为什么不把他们全都杀了灭口,但想到了他之前问自己的话和他方才的举动便又释然了。   陆然等人对视了一眼,显然不相信唐未济就这么轻易把他们放走了。   若是众人都回到了各自的阵营,宗门内的三仙境突然对唐未济出手,只怕谁都拦不住。   他最大的底牌就是这些人质,而他现在把自己最大的底牌扔掉了,轻轻松松,满不在乎。   他到底在想什么?   陆然深深看了唐未济一眼,似乎是要把唐未济的容貌牢记在心中。   他与夜小昙带着自家宗门的长老率先从头顶漩涡出去,其余人见唐未济并未阻拦,一个个鱼贯而出。   最后只剩下唐未济、韩樗还有寒山三人。   唐未济有些意外地看着寒山,“你不走?”   寒山笑了笑,“我能去哪儿。”   唐未济瞬间想通,笑问道:“大雪山?”   寒山哂笑了一声,“回去送死啊。”   “你当初做那事儿的时候怎么没想着现在。”   “你做那种事情的时候还能顾得上以后?”寒山反问。   唐未济咳嗽了一声,没好意思说自己现在还没做过那种事情。   “你想跟着我?”唐未济问他。   寒山点头,“反正这里是留不得了,去哪里不是一样活。”   “这话你应该和白羽说。”   “呵。”寒山察觉到了唐未济的目光,忙道:“我是走心的,不是走肾的,那群妖不信我。”   废话,搁我我也不信啊。   唐未济心里嘀咕了一声,“你跟我也行啊,就是可能会有点危险。”   寒山眉开眼笑,心想你就吓唬我吧。堂堂大唐侯爷,能有什么危险。   他会因为自己的这个念头后悔一辈子的,只可惜现在的寒山还没有意识到。   漩涡的出口似乎安安静静,在外面等待着他们的不知道会是什么。   唐未济蹲在雕像的头顶,低头用手指轻轻敲击着雕像,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他突然道:“韩樗,你先出去。”   鬼面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说先从漩涡中出去。至于出去之后是去往灰雾身边还是去往北野山宗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唐未济看了寒山一眼,“走吧。”   ……   漩涡逐渐变小,秘境即将关闭。   唐未济依旧还没有出来,被他狠狠敲诈了一笔的成由天和吴东晓都开始猜测雪流秘境是不是有其它的出口了,漩涡处突然出现两个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两人的身上,扫了一眼之后,又落在了唐未济的身上。   唐未济迎着那些目光看过去,扫过白龙一脉的时候目光着重在白羽身上停了一会儿,扫过成由天的时候脸上带了些笑意,扫过吴东晓的时候轻轻点了点头。   反倒是他看见瑾公主的时候没什么表示,两人只是目光轻轻一碰旋即分开。   当唐未济看向灰雾的时候,灰雾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唐未济什么话都没说,什么动作都没有,只当他是寻常人,看了一眼之后立刻扯着寒山往瑾公主方向跑。   他一跑自然便有人去拦,这种心里谁也说不清楚,是天生的。   何况谁都知道唐未济身上也许就藏着关于“化妖”秘法、三仙传承之类的重宝,怎么可能放过他。   答应他条件的是吴东晓,是成由天,可不是他们这些长老。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酒馆的人和大雪山妖族的人看都没看唐未济一眼,方才还死死守着秘境出口的灰雾对这里没有丝毫留恋,甚至都没有去多看唐未济第二眼,带着自己的人飞速远离。   只余下南北野山宗的诸位长老茫然不知所措,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就在此时,南野山宗那边有人高叫了一声,“唐未济,交出化妖秘诀!”   片刻的寂静,能听到彼此突然粗重起来的呼吸声。   紧跟着场面便乱起来,出手的不仅有南野山宗的,还有北野山宗某些为贪念所蒙蔽的长老。   不管是成由天还是吴东晓,在这个时候都没有出声阻拦。   唐未济一拳砸开刺过来的一柄青霜剑,跟着侧身躲过一拳,身形一拧,挣脱身上的半透明锁链,一脚把身后施法的长老踹飞出去。   神机阁开始向着这里靠拢,但不管是司礼监大太监还是洪洗剑都不曾出手。这是一种默契,在成由天和吴东晓都没有表态之前,这些事情就不能牵扯到他们这些顶尖战力。   唐未济陷入了苦战之中,这里可不是雪流秘境,出手的不仅有固元境,更多的是盈元境,逸元境的长老很少,但也不代表没有。   唐未济的实力虽然高,却也只能苦苦支撑,只是几个呼吸的工夫嘴角已经溢出了鲜血。   相比之下寒山反倒是好了很多,看着狼狈,实际上却无性命之忧。   在这时候,人群中突然有人低语了一声,“杀了他!”   围攻唐未济的诸宗长老微微一个愣神,一个恍惚之后出手更加狠辣,毫不留情。   唐未济拍开面前的一位老者,同时也被他一拳砸在腹部。他忍着剧痛撞在身后那位盈元境的怀中,一连十拳快速打在他的手腕上,将他手中捏着的那柄剑打落,跟着扭身一甩将他甩飞。   身后又有寒光闪过,唐未济没有转身,身后却突然出现了一柄剑,那柄剑周围环绕着冰晶,正是雪流剑。   冰晶散开化作一枚小小的盾牌挡住寒光,与此同时,雪流剑一闪而逝,重伤了一位藏在暗处的黑袍老者。   老者闷哼了一声,捂着伤口,提着那柄尖细的剑急忙退走。   然而侧向又有一道寒光直刺过来,与此同时,还有人影响这片天地,让唐未济的动作变得迟缓。   只是瞬间,唐未济便要命丧于此。   “去救他。”瑾公主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慌乱。   洪洗剑深深看了唐未济一眼,就要动手,却被司礼监掌印太监拦下。   “你什么意思?”瑾公主看着蟒袍太监,“我父皇的命令你不知道么。”   蟒袍太监欠了欠身,轻声道:“还没到时候呢。”   瑾公主皱着眉头看着他。   蟒袍太监低眉道:“陛下密旨,此次极北之地一行,务必根除大雪山隐宗之祸,夺平英侯对极北之地的掌控之权,确保我大唐三年后的大战无后顾之忧。”   瑾公主一时间愣住了。   蟒袍太监声音轻轻的,“陛下从来就没有把什么化妖放在眼里,那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来极北之地需要借口,铲除南北野山宗同样也要借口,现在时候还没到呢。”   瑾公主沉默了片刻,突然醒悟,“龙渊卫是不是早就到了?”   蟒袍太监道:“门将军在三十里外埋藏多时。”   瑾公主问道:“你们要什么借口?”   蟒袍太监笑道:“足以覆灭南北野山宗的借口,龙渊卫不能师出无名啊。”   瑾公主看着陷入苦战中的唐未济,冷冷问道:“你们要他死?”   蟒袍太监笑容和煦,“这个理由应当是够的。”   “父皇要我确保他活!”瑾公主的声音比这片冰天雪地还要空旷,还要冰冷。   蟒袍太监微笑道:“圣皇给我的密旨里面可没这么说。”   瑾公主沉默了一瞬间,果断道:“让门三火速赶来,救援少游侯。”   蟒袍太监笑着摇了摇头,语气谦卑,态度却无比强硬。   “奴才恕难从命。”   瑾公主扭头,看着不断呕血、浑身是伤的唐未济,无端涌起一阵刺骨寒意。   于权利之下,无不可抛之物,无不可杀之人。 第227章 奴婢谢公主赏赐   呼!呼!呼!   唐未济竭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背后有轰隆声传来,有人动用雷法劈了过来。   他微微侧过身子,身上的这件青兰法衣自动膨胀起来,硬生生接下那道雷霆,化解在法袍之中。   如果不是因为唐未济有冰雪剑遗留的这件法袍,他只怕早就死在围攻之中。   他眼角撇过一道血色光华在身侧绽放,手指捏过雪流剑,施展上清剑法,把身旁那位血脉化形刚完毕的南野山宗长老一剑劈飞出去。   “砰!”   身后突然有巨力传来,唐未济被人偷袭,以道印钤印在后心口。   他一口鲜血喷出,只觉后背剧痛无比,好似要断裂开来。   唐未济拈起雪流剑上的冰晶,化作锁链,一鞭子往背后抽过去,堪堪逼退了来人。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有人要杀他。   之前还仅仅只是想抓住他,但在不知道谁低语了一声“杀了他”之后,那道带着蛊惑之力的魔音便让所有人都崩溃。   更让唐未济心寒的是他听出了那道声音是属于谁的。   当初第一次到天都的时候,唐未济在街上遇见了一位蟒袍太监,那人领着他前往宫内在某一处大殿里面站了一夜,第二天又把他送出了宫。   那是唐未济到飞虹苑之前最深刻的记忆。   这道声音,是那个人的。   是圣皇要杀自己?   唐未济心里发寒,难不成是自己玄武余孽的事情暴露了?   不对,如果是圣皇要杀自己的话自己早就死得无声无息了,何况圣皇如果知道他是玄武余孽,怎么可能不给他一丁点辩解的机会就要杀他。   那么是为什么?   唐未济想不明白,却知道自己预料错了一件事情。   他在秘境中的时候问了韩樗一件事情:秘境中发生的事情对外界来说是不是秘密。   他想到了自己在风池的时候,在太玄教的所有人都能看见自己的一举一动,故此有所一问。   韩樗告诉他,玉湖湖底的那株桃树与桃仙的桃树有关系,也就是说,除了桃仙,谁也不知道秘境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桃仙是酒馆血鸦之一,他既然已经来了,那么势必是和灰雾在一起的。   所以唐未济如果想活着出去的话怎么扮演已经一目了然了。   他要让灰雾以为自己是冰雪剑,要让其他人以为自己还是唐未济。   这听起来很难,实际上并不难。   他知道灰雾清楚冰雪剑进入了他的体内,但谁也不会想到冰雪剑会死在他的体内。所以在灰雾和桃仙看来他现在就是冰雪剑。   这也就是唐未济看向灰雾那一眼所代表的意义,他在用冰雪剑当初看灰雾的眼神看着他。   灰雾在确认过眼神之后,终于放心下来,确定唐未济已经成为了冰雪剑。   唐未济少游侯的身份可以给他们带来许多的便利,灰雾心里有自己的算盘,自然不会继续伤害唐未济的性命。这是酒馆众人退走的原因。   关于大雪山妖族,唐未济同样问了白羽一些问题,确定他们不会牵扯到人族的内斗之中,也不予考虑。   他所想到的是自己出来之后,在灰雾与大雪山妖族离开之后,南北野山宗会不会来抢他。   答案是肯定的。   南北野山宗为了“化妖”,不仅与酒馆勾结,甚至与大雪山的妖族都放下往昔的仇恨。   化妖关系到三年之后妖族大举进攻人族,南北野山宗的生存问题,所以他们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抢。   唐未济扣下那些人索要“赎金”同样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那群人中大致分四份,大雪山妖族、南北野山宗、乌鸦酒馆。而唐未济只是向南北野山宗要了赎金,还是狮子大张口。   这其中有两个目的,第一个目的是通过这个举动隐晦告诉灰雾我与你是一伙的,从侧面证明自己就是冰雪剑,让酒馆乌鸦退走。   第二个目的是为了试探南北野山宗为了“化妖”到底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两位堂堂三仙境,连讨价还价都不做,直接答应了自己这个小小的固元境所有要求。   对他们来说,把秘境一关,唐未济无处可逃,等到瑾公主离开,汇聚两宗所有固元境长老进入秘境不是最妥当的方法么?   事出反常即是妖!   除非在他们的眼中,有更大的利益在等着他们,不然的话何必答应唐未济的条件。   所以出来之后肯定是有危险的,但危险会不会致命?   在唐未济看来,这并不是问题。   他们要的是化妖,不是他唐未济的命,唐未济如果死了,化妖便也没了。   南北野山宗为了这个目的必然不可能杀他。   何况只要自己出现,只要自己在瑾公主眼中还是大唐少游侯,那么瑾公主肯定会来救他,最多也就需要多撑一段时间罢了。   一切都如唐未济所料,他最后考虑到自己的身份问题,甚至让韩樗先出去。   大雪山妖族退走了,灰雾带着酒馆的人退走了,一切都是这么完美。   直到蟒袍太监那道声音的出现!   围捕变成了围杀,救星变成了杀星。   唐未济只是预料错了一件事情,便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如果不是他有“青兰”,如果不是他修炼了宝体烹妖诀,如果不是他可以掌控雪流剑和识器琴,只怕他现在早已经死了。   他甚至不敢朝着瑾公主那边看一眼,他怕看见瑾公主冷漠的目光。   他怕自己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期盼,所有的一切都会随之破碎。   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你会去乱想,会去给对方的举动找各种理由从而安慰自己。   在得到那个让人心碎的答案之后,你才会明白自己幼稚得可笑。   唐未济不敢去想那个幼稚的自己,他觉得那样的自己很美好。   美好啊,多美丽而遥远的字眼。   似乎与自己的一生从不会有所交集。   唐未济没有在这个时候去看,便也没有看见瑾公主想要冲出来救他,却被蟒袍太监随手镇压的那一幕。   等到他再一次被人轰飞,视线转向那边的时候,只看见瑾公主木然地站在人群之中看着他。   唐未济的心,在这一刻……死了。   ……   利用。   他的思绪变得迟缓,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迟缓,他恍如在梦中,梦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这两个字。   利用。   她是在利用我。   棋子。   弃子。   她对我的喜欢难道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是了,我们一个天一个地,她凭什么喜欢上我。   也许对她来说我不过就是闲暇时候的消遣罢了,这次来到极北之地,她让我帮她,难道便是为了在这个时候看着我死?   我死对她有什么好处?   南北野山宗杀了我,对她……等等,隐宗杀了我?!   圣皇想要对隐宗动手了么?   我只是一个借口。   难不成给我的爵位也是为了今天?   在我还是化气境的时候,极北之地的那些挑战我的声音背后所需要的能量明显超出淮侯与平英侯两位的水准。   难不成是圣皇?   这一切都是圣皇主导的?   他早知道我的身份,给了我爵位,给了我名声,让极北之地的人挑战我,从而让我与平英侯站在对立面。   再让瑾公主出现救我,念在旧情的份上,我会帮助瑾公主去获取化妖。   然而化妖对圣皇来说根本就不重要,他要的是我的命。他要我这位大唐新晋天才小侯爷死在隐宗的手里。   只要我死了,南北野山宗便是千夫所指,圣皇发兵,即便是同为隐宗的其他隐世宗派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他的目的是平英侯,是淮侯,是大雪山内的南北野山宗,是整个极北之地的安定!   是了,圣皇的格局怎么可能如此之小,怎么可能只是因为一个“化妖”便派瑾公主前来极北之地。   原来我从头到尾都是棋子么。   唐未济闭上了眼,苦涩笑了笑,放弃了挣扎。   砰!   有人血脉化形,化作一头熊罴,一拳砸在唐未济的脑门上。   唐未济人往后高高仰起,旋即又被他一脚踩入地下。   地面碎裂如同蛛网,唐未济又被人以剑尖挑飞,行在半空,万剑攒刺。   血花四溅,猩红凄美。   有人拧住唐未济的头颅,要把他的头颅生生撕下,有人踏在半空,一连七脚踏落在唐未济的胸口,踏得他的胸口骨骼尽碎。   唐未济气若游丝,面如金纸,距离那座阎罗殿仅仅只是一步之遥。   神机阁将士缓慢向前推进,洪洗剑与蟒袍太监一个都不曾动手。   瑾公主被蟒袍太监以自身小天地之力禁锢,动弹不得。   她眼睁睁看着唐未济死在自己面前。   看着他被人一拳砸碎了头颅。   她闭上了自己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挂着泪珠,她的眼皮在疯狂颤抖。   “时候到了。”   她听见蟒袍太监如此说道,便也明白了唐未济是真的死了,自己所看见的并非幻象。   “杀!”   四野杀声如潮水一般涌现,天边出现了连绵不断的血色云朵。   三万龙渊卫,到了。   瑾公主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她死死瞪着唐未济死去的地方。   她对蟒袍太监道:“终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蟒袍太监欠身低头,在遍地尸骨中,在血色霞光下,在冰雪飞舞的时候,优雅而从容。   “奴婢谢公主赏赐。” 第228章 卧龙跃马终黄土   松云道人带着俞永镇和冷冷来到雪流秘境开启的战场附近的时候,该走的已经走光了,该死的也死完了。   龙渊卫铲灭南北野山宗易如反掌,除了年少一些的天才,野山宗上下尽数全灭。   他们得到消息,听说平英侯府已经被夷为平地,罪名是勾结南北野山宗以及乌鸦酒馆杀害大唐少游侯。   天都下派的官员很快便会到达极北之地,到时候极北之地自然会从上而下进行一次大换血。   这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他们关心的是:唐未济呢。   即便死去了,唐未济的尸体呢?   松云道人踢开横在面前的一具尸首,冷着脸,心情极差。   俞永镇蓦然道:“他们已经死了,何必这么对待他们的尸首。”   松云道人横了他一眼,“你要是死了,我一定好好埋你。”   俞永镇不说话了,直到之前不久他才知道是自己错怪了唐未济。   “事实真的如那个太监所说的一样么。”松云道人闭着眼睛,闻着空气中弥漫开的死寂冰冷血腥的味道:“我看未必。”   俞永镇不说话,他们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越过了多少尸体,不知道踩过了多厚鲜血凝成的冰块,他们终于来到了战场的最中心位置。   到处都是被冰雪覆盖的残肢,用脚尖扫开上面薄薄的雪层,松云道人看见了一颗被正放在地上的头颅。   他看着那双眼睛,不禁有些感慨,“这便是成由天了。”   “哪怕是强如三仙境,有朝一日说被杀也就被杀了。”   俞永镇听得心寒,冷冷心里头那不好的预感却越发强烈起来。   “来吧。”松云道人卷起袖子,“把咱们小侯爷的尸体找出来吧。”   俞永镇默默开始扫雪挖死人,冷冷站在那边半晌没有动静。   移洛与唐未济签订影契他是知道的,影契的内容是什么移洛也并没有想瞒他,唐未济如果死了,那意味着移洛也死了。   一想到这里,冷冷的腿有些发软,他腰间的黑雾小剑却几乎要引吭高歌。   怪不得秘境都关闭了移洛还没有消息,原来是已经死了么?   三仙境并不是万能的,三仙境也会死,何况移洛只是三仙境的一道分身。   冷冷手脚冰凉。   他们挖了半天,扫平了小半个战场,由内向外扩散,最终在一处小小的山坡上找到了一座新坟。   坟包在一棵雪松下方,看样子尸体也并没有被人带走的意思。   坟头上的墓碑是一块树皮,上面什么字都没有写,一片空白。   没有证据,但三人都知道这便是唐未济的坟墓了。   松云道人想了想,烧火做炭,以炭为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此地埋葬着大唐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侯爷。   ……   剑南道的风光在上次的大乱之后逐渐复苏。   太玄教的风景可用诗句应景——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极北之地还是冰雪不断,太玄教内体态姣好的师姐师妹们已经开始穿得清凉。   雨秋河从踏入固元境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想要去挑战买剑,内心的战意躁动不安,斗志昂扬。直到后来买剑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从墨染山上下来,到了他的洞府里,没过多久离开之后雨秋河便绝口不提这件事了。   旁人问起来他都说买剑只是心平气和找他谈了谈,大家坐下来喝了一杯茶而已。   师姐师妹们捂着嘴笑而不语,往往这个时候,雨秋河看着她们花枝乱颤的模样便分了神,回过神来的时候还得下意识擦一下嘴才行。   娇花、娇嫩、娇美人儿,这个“娇”字用的是真好啊。   食色性也,雨秋河对此从不否认,大方坦诚,可能这也是太玄教掌教真人那位宝贝女儿不喜欢他的原因吧。   修行有些累了,他难得出来逛一逛。   在山花间饮酒,趴在草地上看那只蓝色的蝴蝶翩跹,斜倚在树荫下看着河水潺潺流淌,脱下鞋袜把脚放入水中,头枕着胳膊,躺在草地上,神仙般的悠闲。   一年又一年,一岁再一岁。岁月悠悠,春风几度。   雨秋河突然看见山道上有一双脚匆匆跑过,他下意识往上看了看。眼前的景象是颠倒的,但并不妨碍他认出了来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应当叫兵宏,是星罗谷的新一任大师兄,如今也是固元境,放在太玄教也算是位天才。   星罗谷依附在太玄教之下,雨秋河作为掌教弟子自然需要知道这些宗派的大概情况。   只是星罗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太玄教?难不成是星罗谷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依旧躺在地上,朝着那边招了招手,“兵宏。”   他叫的是兵宏的名字,兵宏自然不可能没有反应,待他扭过头来的时候,雨秋河才发现兵宏的一张脸惨白如纸,满是冷汗。   这是怎么了?   雨秋河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星罗谷被人灭了吧?   他用发散性思维开始乱想,兵宏已经认出了他,走了过来。   “雨师兄。”他说道。   “你这是怎么了?”雨秋河半坐起来,头往侧后方看,左边的胳膊撑着身子。   兵宏张了张嘴,似乎是有数不清的话要说,然而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了一句话,“唐未济死了。”   雨秋河脸上的笑容骤然僵硬。   轰!   天边响起一声闷雷,明媚的春光下薄薄的雨丝牵扯在了一起。   剑南道的第一场春雨,如烟飘荡。   ……   买剑坐在墨染山的那棵道树下,欧阳师叔祖满是欣慰地看着他。   欧阳师叔祖从未见过比买剑天赋更高,更适合自己大道的人,只可惜他早已投入方寸山门下。   他心中有些可惜,却又有些骄傲。   “你确定今天就走?”   “今天就走。”   “我还有一些东西不曾与你细说。”   “我会自己领悟。”   “那片道叶便放在你身上吧,也许能救你一命。”   “多谢师叔祖厚恩。”   “唐未济的事情,我听说了。”   沉默,片刻的沉默之后,买剑“嗯”了一声。   “你回去要做什么。”   “走一趟极北之地。”他说道:“我要去看一眼师弟死的地方。”   欧阳师叔祖顿了顿,“不要太伤心。”   “知道。”买剑与欧阳师叔祖郑重行了一礼,化作一道流光直奔极北之地而去。   ……   消息传到方寸山的时候,称心才刚起床。   外面的天色尚早,称心坐在床上,点燃床头的油灯,借着昏黄朦胧温暖的灯光朝着外面挥了挥小小的拳头。   加油!   窸窸窣窣穿好衣服,称心抱着那两柄剑,刚打开门,便看见屋外的黑暗中有人蹲在墙角。   她吓了一跳,“铿锵”一声抽出剑来指着那团黑影,“谁!”   黑影转过身,称心借着天上的月光与屋内的灯光看清了来人的模样,顿时愣住了。   “你,你怎么来这么早?”她结结巴巴说道,紧跟着一个机灵,一句话脱口而出,“我今天没有赖床!”   她突然发现有些不对,黑暗中的那人蹲在角落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是没听到她说的话一样。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不停地抹着脸,嘴巴咧开老大,却没有一丁点的声音。   “你,你怎么了?”称心被吓住了,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小木鱼。   小木鱼不停擦着眼泪,沙哑着声音,“师兄死了。”   称心楞了一下,不禁抱紧了怀中的剑,“你说谁死了?”   “唐师兄死了。”   称心彻底愣住了,她一把把小木鱼推了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带着哭腔恶狠狠道:“你骗人!”   “真的。”   “不可能。”   “师兄死了。”   “我就是不信!”   称心把怀里的两柄剑狠狠砸向小木鱼,却又取了一柄剑回来,一路闷着头往山道上冲过去。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她坐在地上,那柄名为“雅雀”的剑就落在她的面前。她双手向后撑在地面上,哭得撕心裂肺。   临了,称心把那柄唐未济送给她的剑一脚踹进了深谷中,朝着深谷,带着哭腔,用尽了胸腔中藏着的最后一点力气叫道。   “骗子,都是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   消息传到了方寸山后山某位长老的耳朵里,这位双臂焦黑,其中夹杂着熔岩一样火汁流淌的汉子看着远处朦胧壮阔的群山,眉头微微蹙起。   他想到了过去的一些事情,对这个结果有些质疑,然而当他想到这消息是经过司礼监掌印太监亲自确定过的,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邱长老被叫了过来,这位双臂焦黑,喜欢撸起袖子打铁的长老吩咐道:“去帮我送一封信。”   ……   不冻河两岸都是重地,一处是大唐天都,一处是大青山深处的第二扇门。   魏孝熙翰在来到这里驻守之后性子收敛了不少,却依旧还是喜欢与别人交朋友。   不管是神机阁还是羽林卫的将士都不太清楚这位公子哥的来历,所以大家相处得还算不错。   喝酒吃肉,修炼,没事的时候去看一看镇守青山的阵法有没有出现裂纹,魏孝熙翰的小日子着实过得不错。   当然,他清楚地知道在这平静而枯燥的日子里藏着怎么样的危险。   阵法没有被破除的时候自然无事,若是真被出现了裂纹,只怕就是大战掀起的序幕,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所以能够留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嫌弃日子平淡,平淡是福,枯燥是福上加福。   魏孝熙翰出手阔绰,为人虽然贱兮兮,但在大是大非上从来豪爽,这种性子还是颇受人欢迎的,至少作为朋友是绝对不错的。   他正坐在第二扇门前面修炼,突然感觉背后有人轻轻碰了碰自己。   魏孝熙翰刚好结束了一个修炼周天,睁开眼,看了身后那人一眼,轻轻爬起来,没有惊动其他人,跟着他走到一边。   距离妖界越近,天地之间的道就越淡薄。   就和大部分妖族没法长时间生存在人间一样,血修也没法长时间呆在天地大道稀薄的地方,那样很容易导致自己的道心失守,何况修行速度会很慢。   但这种特点同样可以拿来修行,只要没到三仙境,都可以用这种“负重修行”的法子大幅提高对自己身体与血脉的控制力。   距离第二道门最合适的修行位置有限,魏孝熙翰这个位置还是他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要是来人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他非得给这小子头拧掉不可!   他跟着来人走到一边,语气颇有些不满,“什么事?”   那人是个样貌敦实的小伙子,五短身材,看上去很壮实,穿着神机阁特有的银甲,很是魁梧。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显然这一路过来得有些急了,“有人让我给你带个口信。”   “谁啊?”魏孝熙翰有些好奇,要是圣皇想要找他的话直接与他说就是了,谁会想起来他这么个可怜人,还给他带口信。   “是个看上去很清秀的姑娘。”敦厚汉子看着魏孝熙翰的眼神有些暧昧。   魏孝熙翰愣了一下,心道莫不是自己枕着睡觉的哪位姐姐妹妹出了事情了?可她们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的?   他随口问道:“她有没有说她自己是什么人?”   “没说。”敦厚汉子摇了摇头。   “哦。”魏孝熙翰已经有些不满了,心想你为了这么个可有可无的消息给我拉出来了?我位置要没了老子砍死你。   “口信是啥?”   敦厚汉子挠了挠头,“说一个叫唐未济的人死了。”   “谁?”魏孝熙翰猛地抬起头,声音不由大了几分,“你刚才说谁?”   “唐,唐未济。”汉子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小心翼翼问道:“你认识?”   魏孝熙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他怎么会死?怎么可能?”   他想到了第一次看见唐未济的时候,对方在方寸山承流峰上的表现,那堪称不死小强的表现。   “他连剑神的一指都能挡下,谁能杀得了他?”   魏孝熙翰猛地捂住了脸,使劲揉着自己的脸颊,直至脸皮被他揉得通红,他豁然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你去哪儿?”汉子在身后问他。   魏孝熙翰没回他,大步流星,不知道是走得太急还是腿发软,几次差点没绊倒自己。   他突然想到了一句不甚应景的诗: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第229章 楼十六   “他看上去要死了,我们不救他么?”   黑暗中传来的声音听上去很稚嫩,提及生死的时候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老成与镇定。   “救不了。”这次的声音就苍老了许多,只是听着便能感受到时间在声音中留下的道道痕迹。“我们的食物不够吃了。”   他停顿了片刻,“或许,我们可以把他带回去,万一东西吃完了……”   “不行!”很奇怪,占据主导地位的反而好像是这个无比稚嫩的声音。“我们看守妖族,但我们不是妖族,我绝对不会吃了他的。”   “好吧。”苍老的声音妥协了,“那就把他留在这里吧,也许他自己还能醒来。”   “带他走。”稚嫩的声音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我从来没见过他,他不是我们村子的人,也许会是雾村的。”   苍老的声音似乎是叹了口气,幽幽的,几乎听不清楚。   “你啊,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爹!”稚嫩的声音似乎是在撒娇。   黑暗似乎是抖动了一下,昏迷不醒的人并没有意识到那是有人把他提在了手上。   ……   腐朽却足够温暖的气息,肉香味,木头充分燃烧的烟火气。   “咕噜噜。”火上似乎是在煮一锅汤。   唐未济睁开了眼睛,他的记忆依旧停留在那片血与火浇筑的战场上。   浓烟、火光、鲜血、白雪、黑色的冻土、棕色的雪松……还有那一双木然看着他的眼睛。   他躺在干草堆里,因为记忆中的那双眼睛,沮丧到什么都没有想。   他的脑子空空荡荡,他甚至都没有考虑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自己为什么会没有死。   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会去想,唐未济自然不会去在乎身旁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他不怕死,也不怕活,他只是对所有的事情失去了兴趣,在布满雷霆与乌云的阴天到来的时候躲进了地下自己掘出的洞里。   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在阳光再次洒落的时候,他不会出来了。   还有阳光么?他问自己,然后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有时候让一个人失去对生活的勇气很简单,你只需要把他最宝贵的东西毁掉,然后在他最低谷的时期拉他一把,在他看见一丁点希望的时候再把他一脚踹进深渊就行了。   唐未济已经跌落深渊。   不管是茂才的背叛还是大将军在他心头的重压都没有让他失去对生活的勇气,瑾公主一个眼神却已经足够。   他一直在努力,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努力有资格站在茂才或者大将军面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而他现在发现,原来这些努力本就没有意义。   他跌入深渊,他选择了死亡,却不知为何没有死掉,又或者死掉了之后来到了这个地方。   他仍旧在深渊中,好在没有人再落井下石。   “你吃东西么?”他听见一道有些熟悉的稚嫩的声音问他。   鼻端扑过来一团香味,热气跟着温暖了他冰冷的面颊。   唐未济僵硬地转过自己的脸庞,直勾勾盯着说话的人。   那是一个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浑身脏兮兮,穿着粗糙的麻布衣服,衣服的边边角角缀满了脏兮兮的线条,那些线条被人粗暴拧在一起打成结。   唐未济微微垂下眼睑,看了一眼递到他面前的肉汤,默默移开眼神,什么话都没说。   “你看,他不吃东西。”苍老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唐未济不用再去看已经勾勒出说话人的模样:面色黝黑,脸部皮肤多褶皱,呈赭红色,身材矮小干瘦,同样穿着一身麻布制成的衣服。   小男孩“嗯”了一声,把肉汤轻轻放在了唐未济身边。   那个中年人叹了口气,看着唐未济道:“我叫楼十五,你叫什么?”   唐未济像是死了,没听到,不说话。   小男孩道:“我叫楼十六,你是哪个村子的?怎么会一个人在外面。”   唐未济眼睛微微动了动。   村子?他的实力并没有退步,能看出来面前的小男孩已经是化气境,那个楼十五气息浑厚,只怕都有盈元境了,这样的天赋,这样的实力,实在很难和村子这个词扯上关系。   不说别的,就说小男孩这天赋,不管放在那里都是一等一的天才,他十岁的时候还在养气境,买剑十岁的时候才是驭气境而已。   但那又怎样呢。唐未济只是念头一动,心湖又恢复了死寂。   小男孩和楼十五相互看了一眼,没有再说话,两人把锅里剩下的肉汤全都吃完。   “家里没吃的了。”   “刘叔家里还有没有?”   “他有一家子要养。”   “你又要去猎兽了么。”小男孩的声音很平静,唐未济却还是听出了其中的一丝担忧。   “不猎兽吃啥。”   “要入夜了。”   “我尽量早回。”   “天气不好。”   “阴天,还凑合吧。”   “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放心,我不会去太远的。”   外面的雨“滴滴答答”,不大,不是暴雨,也不小,不是烟雨。它们让泥土湿润,让空气粘稠,没有烟雨的诗意也没有暴雨来得痛快。   唐未济讨厌这种天气,阴沉,粘稠,让人喘不过气。   他察觉到小男孩把自己手边快凉了的肉汤端走。   “你多吃点,补充体力。”   楼十五没有推辞,接过陶碗大口吃起来。   楼十六转脸看着唐未济,“抱歉,你得走了。”   他目光坦然,“你既然已经醒了,那就去你该去的地方吧,你也看见了,这里没吃的,除非你想吃我。”   他说“吃我”的时候很机警,像是受惊的小兽,似乎是真的在提防唐未济把自己吃了。   唐未济察觉到古怪,却没有多说。从干草堆上站起来,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还行,似乎只是有些虚弱,没什么力气。   他弯着腰,步履蹒跚,喘着粗重的呼吸朝外面走去。   他才发现这是一间石屋,没有门,四四方方,石块堆叠而成,极高,极大,里面没有家具,很空旷,唯一的温暖就是那堆火和火堆旁边的三团干草。   楼十五和楼十六身下的干草明显有被撕扯过的痕迹,薄了许多。   唐未济想到自己醒来的时候躺着的干草堆,顿了顿,声音沙哑,虚弱道:“谢谢。”   楼十五摆了摆手,提起石屋角落里的斧头,开始做外出的准备。   楼十六朝他点了点头,两人便不再管他。   都在忙着活,哪里有时间看其他人的生死。   唐未济没有受到冷遇的感觉,反倒是觉得这样挺好。   他从石屋里出来,下意识裹了裹衣角。   雨点顺着石屋墙壁滴落,更多的雨水落在了他的头上。   唐未济怔怔地站在雨中,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茫然。   当初都是这种四四方方的巨大石屋,一样的大小,一样的模样。它们散落在高大的林木之间。   唐未济从来没有见过这些树木——它们太高大了。如果他曾经见过的话,那么就绝对不会忘记。   也许,只有他在南野山宗见过的那株银杏古树才能与它们媲美,但银杏古树绝对没有像它们这样成片成林。   他似乎是来到了巨人的国度。   他在雨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前路,不知归途。   天色逐渐黯下来,茂密庞大的森林里传来野兽沉闷的嘶吼声,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这片沉睡的森林似乎开始苏醒。   楼十五从巨大的石屋里面走出来,身上换了一身看上去更加坚韧的兽皮,露出鼓胀胀的肌肉。   他看了一眼唐未济,轻轻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说,沉默着绕过石屋,从后面的一条路进入了森林中。   楼十六在石屋的门口插上了一根长长的枯树枝,唐未济猜测这应当是代表里面的人拒绝访客的意思。   唐未济没有打扰这个看上去很古怪的小男孩,依旧在这些石屋中间瞎逛。   他能感受到这些石屋大部分都是空着的,小部分没有空的屋子里面藏着各种各样的目光,在偷偷看着他。   让他死寂的心有些惊讶的是这些目光中并没有常见的厌恶、警惕之类的情绪,他们就像是在看树上突然开出的一朵花,或是家门口突然多出的一块石头。   好奇,但也仅仅只是一丁点的好奇。   越来越古怪了。唐未济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湿冷的雨水没有力道,浇打在他的身上并不能让他感受到类似暴雨的酣畅淋漓,他讨厌这样的阴冷天气。   他不想躲避这些雨点,任由他们染湿了自己的衣服,他把石屋所在范围逛了个遍,最后在楼十六家附近的树下找了一个还算舒服的地方半躺了下来。   夜晚降临了,唐未济惊讶地发现天空中的月亮是血红色的,并且有两轮。   风声变得低沉,它们在林间缝隙中穿梭,好似游荡在漆黑土地上的恶灵,凄厉咆哮着,让人胆寒。   楼十五没过多久便回来了,还是从去时的路,手里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似乎对这片阴冷的、被恶风统治的夜晚有发自内心的恐惧,这种恐惧超过饿肚子的难耐。   实际上饿肚子也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最难捱的是最开始的时候,你的胃子在疯狂冒酸水,你想吃东西,你的肚子在不断抗议,它们在抽搐。但只要捱过了这段时间,饿过了头之后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甚至你都不想吃饭,闻到食物的味道想呕吐。   唐未济就是后一种这种状态。当然,他知道自己很快又会迎来新一波的饥饿,越往后饥饿感越强,到最后可能会让人发疯,你会去吃土、啃树皮,吃草,饿到眼睛通红,吃你所看见的你所以为的任何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所以说,挑食的孩子是真的没被狠狠饿过。   楼十五并没有一个好的心情,何况他也唐未济也并不是太熟,这次回来明显没有和他打招呼的打算。   唐未济看见他用很奇怪的步伐绕过门口的树枝,走进了石屋里。夜晚便只剩下了风的呼啸。   唐未济紧了紧衣服,没有想进入到那些空无一人的屋子里。   他不知道那些屋子到底有没有主人,更不知道那些屋子有没有类似楼十六插在外面的树枝一样的简陋阵法,他只想静静走到人生的尽头,不想在自己最后的日子里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打扰。   第二天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楼十五又出现了,他轻手轻脚,很显然楼十六还没有醒,他也不想吵醒楼十六让他一直饿着肚子等他回来。   唐未济还是昨天被他看见的时候的那个姿势,楼十五很不理解这个少年人为什么这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他看上去一夜没睡。   在他们这个地方,当他们作为守望者被留下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对自己骨子里流淌着的古老神圣的使命发自内心的尊崇。   他们无比珍惜自己的生命,生命在这个地方高过一切,所有人都在努力为了活着而活着。像唐未济这样的人,楼十五还从来没有见过。   他突然对唐未济多了一点点的好奇,哪怕是雾村的人,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把?   只是一丁点的好奇还不足以让他接近唐未济,楼十五隔着很远朝着唐未济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这个少年看见没有,又顺着昨天进林子的路进去了。   过了没多久,石屋相继有人出现,他们和楼十五一样沉默,大多对唐未济视而不见,冷淡到近乎冷漠。   楼十六出现在了屋子门口,他第一眼便看见了唐未济,同时也看见了那些村子里的人。   楼十六看得出唐未济的状态似乎是有些不对劲,他犹豫了一会儿,进屋去了,没多久出来,手里捧着一碗水。   “喝吧。”他走到唐未济面前,“水在这里也很宝贵,但终究不算太宝贵。”   唐未济没有拒绝他的好意,饿死的滋味本来就不好受,何必再加上渴死的滋味,让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段走得这么痛苦呢。   他接过那粗糙的陶碗,再次确定这种碗除了不好看,其他方面都很优秀——足够坚固、足够大。   里面盛着的清水让他很是受用,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往下流淌,炽热的器官变得安静下来,享受干涸土地上初降的甘霖。   他把陶碗递了回去,声音依旧平淡,没有一丝起伏,却终究没有那么嘶哑了。   “你不能这样呆在这里。”他听见小男孩说道:“他们会吃了你的。”   唐未济道:“谢谢。”   楼十六挠了挠头,见唐未济没有说话的兴趣,便也不再多说,带着自己的碗回到了石屋里。   他再没有出来过,直到楼十五回来。   比起昨天晚上,楼十五今天的运气算是好的——他手上提着一只已经死去的野鸡。   石屋里再次传来扑鼻的香味,不多时,隐隐约约听见楼十五和楼十六的交谈声,很显然这里的简陋阵法并没有隔音的效果。   唐未济听到了他们交谈中提到的某一个名字,愣了一会儿。   他没有动,即便听到了那个名字,他也没有动。   不一会儿,楼十六再次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只新鲜的鸡腿,表情有些犹豫。   他走到唐未济的面前,没有把鸡腿递出来,“你,真的不吃?”   唐未济注意到楼十五站在石屋门口看着他们,他问了一个问题,“这里是妖界?”   楼十六惊讶地看着他,似乎很震惊唐未济为什么会问出这个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唐未济又问道:“你们方才提到了黄龙人?”   楼十六点了点头,满怀崇敬,“他是真正的大英雄,可惜就是脑子有些不好使。”   唐未济第一次听人说黄龙人脑子不好使,顿时有些好笑,“你怎么知道的?”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话语中带了一丝笑意,而这点代表着开心的味道被楼十六敏锐地捕捉到。   他的声音似乎轻松了一些,“像他那么强的人,不留下来好好守护村子,为什么一定要出去杀那些妖族呢。”他顿了顿,“妖族是杀不完的。”   “你爹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他觉得我的想法是错的,他说那些大人物有那些大人物的想法,就像是雾村的那位长老一样,他们做的事情在旁人眼中难以理解,但都有着必须存在的理由。”   唐未济轻声道:“他的确有这么做的理由。”   “你认识他?”楼十六的目光有些好奇。   “他怎么样了。”唐未济避而不谈。   “我爹说他一定会死的。”楼十六的目光有些哀伤,“但现在还算好的,良平的人没有把他怎么样,好吃好喝伺候着呢。”   楼十六说到这里的时候明显咽了一口唾沫,催促问道:“你吃不吃?”   唐未济接过他手上的鸡腿,“我吃一点。”   楼十六的视线没有离开过那只鸡腿,一直到唐未济啃完了鸡腿,连骨头都咬碎了吞下去之后他才有些遗憾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楼十五进到了屋子里,不一会儿又出去了。   “他是去找食物。”楼十六给唐未济解释。   唐未济点了点头,“我能猜到。”   楼十六在唐未济身边坐下,拍打着湿润的泥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不用修炼的么?”唐未济对他小小年纪化气境的实力很好奇。   “妖界不适合人族修炼。”楼十六简短回答了唐未济的疑问。   然而他却不知道这让唐未济更加疑惑起来,既然妖界不适合人族修炼,那你是如何在十岁就达到了化气境的?   如果按这么说的话,那岂不是意味着你若是在大唐的话十岁就能到达固元境?   “我们学妖族。”楼十六是个聪明孩子,察觉到了唐未济的疑问,同样也通过方才的话察觉到了唐未济的来历,“你不是雾村的人?”   “我不是这里的人。”唐未济没有直接点明自己来自什么地方,但仅仅只是这句话就已经足够了。   “你们那里一定很好吧。”楼十六的眼神中满是羡慕与向往。   “好?”唐未济愣了愣,想到了瑾公主冷漠看着自己死去的目光,摇了摇头,“不好。”   “不好?”楼十六满脸疑惑,“我听说……”   “太复杂了。”唐未济打断了他的话。   “太复杂了?”楼十六更加疑惑了。   “不适合我们这些人。”   “我们这些人?”楼十六重复着唐未济的话,感觉一句比一句听不明白。   “就是,”唐未济比划了一下,“类似我和你这样的人。”   “我们这样的人,被人骗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楼十六有些明白唐未济的意思了,他是个聪明孩子。   但他从自己的身份出发推测,有些不理解,“难道他们没有其他事情要忙么?比如……活下去?”   “可能这就是你说的好吧。”唐未济若有所思,“当人们不琢磨着活下去的时候,就是琢磨怎么骗别人的时候了。”   “当然,”他补充道:“也许只思考怎么活下去也不好,这样的话会有很多可怕的事情发生。”   楼十六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比如吃人。”   “比如吃人。”   唐未济试图把话题重新扯回来,“你不修炼的话为什么现在是化气境?”   楼十六给唐未济解释,“我不是不修炼,我们的修炼方式和你们不同。”   “这里不适合人族。”   唐未济道:“就像是外面不适合妖族。”   “对。”楼十六道:“我们住在这里的时间太长了,我们得学会妖族的修炼方法。”   “炼体?”唐未济问。   “不是。”楼十六挠了挠头,“妖族的体魄是天生的,我们人族哪怕再怎么练也不会有那样的强度。”   他说道:“妖族之所以强,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体魄,另一方面是因为它们的血脉。”   “你听说过么?”他问唐未济,“我们人族的血脉就是从妖族而来的。”   唐未济想到了自己之前听过的某种言论,说天上的那些对应血脉的大星都是远古神兽的尸体。   他点了点头,“听说过。”   “人族就是最大的妖族。”   说这话的时候,唐未济看见楼十六笑得很开心。   “所以我们学妖族利用血脉的方法。”他说道:“不,应当不能算是利用,妖族对血脉的控制都是天生的。”   唐未济好奇问道:“你们怎么学的?”   楼十六有些无奈,也有些自豪地说道:“我们在这里很长时间了。”   “时间一长,哪怕再笨的人都会学会一些东西的。”   他问唐未济,“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楼十六么?”   唐未济猜了一下,很容易猜到了答案,“因为你是在妖界出生的第十六代?”   楼十六大笑,拍着自己的膝盖,这会儿是真有点不像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聪明。”   “没人这么说过。”唐未济很老实。   “那他们一定是眼睛瞎了。”楼十六对此很肯定。   唐未济无意窥探他们的隐私,以及如何利用血脉增强自己实力的方法,但他若是想要在这里生存下来的话,势必要多了解一些东西的。   哪怕他自己有宝体烹妖诀,而且恰好修行的是类似妖族的肉身之道,但该知道的东西多知道一些总没有坏处。   所以他再次问道:“你们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妖族不来找你们的麻烦么?”   “找啊,怎么可能不找我们麻烦。”楼十六指着那片密林,“但是我们有它们。”   “它们?”唐未济看不出这些密林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它们是我们能守护在这里的最大壁障。”楼十六解释道:“你没有见过真正的妖界。”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自己见识过真正的妖界,“那真是一片不毛之地,怎么可能会有这么一大片森林,能长出一棵小树,那小树都是天材地宝。”   “然后呢。”唐未济追问。   “因为这片密林在,妖族不敢轻易进入啊。”楼十六仔细说着,“这片密林还是当初那位神留下来的一座古老阵法,实力越强压制也就越强,三仙境的妖族进来是会第一时间被杀掉的,三元境的妖族也很少进来,三气境的妖族就更不用说了,没有妖族会让它们进来送死的。”   “何况我们只是守护在这里,这里又没有妖族一定想要得到的东西,它们何必非要把我们全部灭掉呢。”   “你们守护着什么东西?”唐未济问道。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楼十六摊开手,“这种事情除了村长知道,应当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了吧。”   他提醒唐未济,“你要知道,有些妖族的天赋就是读心,这种事情还是知道得人越少越好。”   唐未济表示赞同,换了个问题,“你们这里的三仙境很多么?”   楼十六挠了挠头,“之前有很多,后来就越来越少了。”   他掰着自己的手腕,“到现在的话可能也就只剩下一点点了吧。”   他没说一点点是多说,很显然也不知道这一点点的具体数量。   楼十六带着些向往,“听说第一代留下来的先祖都是三仙境呢。”   唐未济默默想了想,这也就意味着这里的守护者都是当初的三仙境后代,难怪天赋如此惊人。   楼十六笑道:“我们除了研究血脉,还会研究阵法。”   他告诉唐未济,“这是我们用来自保压箱底手段,没办法,先祖留下来的许多秘法我们都没法动用,也不能像妖族一样修行肉身之道。”   楼十六好奇问道:“你们那边有我们这样的人么?”   唐未济摇了摇头,“没有。”   楼十六陷入了沉默中,不知道是不是在想象着外面的世界。   唐未济道:“对了,这些事情,不要和别人讲。”   楼十六好奇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那你得贿赂我才行。”   “你想要什么?”   “两天管饱的饭。”   “可以啊。”唐未济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   他是外界人的消息不敢让别人知道,面前这个小男孩有些奇特,对自己没有恶意,唐未济怕这些守护者万一知道了,把他当成回到人间的研究对象就不太好了。   何况他已经不想再回到人间。   人间有的只是伤心,欺骗,隐瞒,利用,种种恶劣。   相比较而言,这里虽然看上去荒凉冷寂,却足以让唐未济获得足够安宁的内心。   黄龙人还没有死,他得找机会把黄龙人引到这里来,得告诉黄龙人十一妖祖的白骨分身已经被灭了。   楼十六没有在这里呆太长时间,他很快又回到了石屋里。   唐未济调整着自己的状态,才发现自己的青兰法衣不见了,识器琴也没了踪影,在玉湖宫殿里得到的可以充当剑鞘的鸡血石印章也没了。那柄可以进入他体内的雪流剑倒是还在。   他彻查完了之后才意识到和他一直不曾分离过的小火也不见了。   他的身体有些虚弱,但并非受创之后的虚弱,倒像是大病初愈之后身体最细微处产生的疲惫感。   唐未济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死去的场景,那么现在为什么会在妖界?   他难以解释这种事情,只好从自己的状态出发去追根溯源。   他果然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在他心口的火凤真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难道自己能够复活是因为那道真羽的原因?   唐未济心里头有些疑惑,不相信这是真的。   火凤自然是可以涅槃重生的,但仅仅只是一片羽毛,唐未济不相信它有这样的魔力。   他继续搜寻着自己身上的踪迹,总觉得遗漏了一些什么东西。   在他摸到怀中的时候想了起来,之前在南野山宗的时候他随着圣女去见成由天,在那被银杏树覆盖的院落门口捡到过一颗银杏树的果实。   那颗果实被他一直带在身边,而现在也不见了。   他总觉得那颗果实有些不一般,而冥冥中的感应又告诉他这颗果实绝对不是因为他的死遗落在了某处。   这是因果道带给他的强大直觉。   所以自己会死而复生在妖界,是因为一根羽毛和一颗白果?   唐未济想到这里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觉得荒唐。   天要黑了,楼十五回来了,没有带回来吃的。 第230章 随便看的阵印   又是一个让人感觉压抑的夜晚,这里的月色让人能闻到腥臭的血腥味。   唐未济坐在之前的地方没有动弹过,他尝试着动用自己的手段,发现除了上清剑意和因果道受到压制之外,其它的手段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很快又是早晨,楼十五再次准备好出去了。   唐未济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的是一柄白骨为柄的斧头。   楼十六出现在了唐未济的面前,躺在那棵树下。   “你饿不饿?”唐未济问他。   他从昏迷醒来到现在只吃了一个鸡腿,连骨头都吞下去的那种,现在有些饥饿难耐。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也有一天会为吃饭而烦恼。   “饿着饿着就习惯了。”楼十六回他,“林子里不是什么地方都是野兽的,那里很危险。”   “很危险?”   “很危险!”楼十六确定道。   “可是我记得你之前说妖族不怎么会进入林子的。”   “的确没有妖族,但是有妖兽啊。”   “妖兽?”   楼十六有些惊讶,“你们那边没有妖兽么?”   “你说的是哪种?”   “比如……”楼十六眼珠转了转,“不能变形,未开灵智的妖族?”   唐未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譬如血甲龙渊卫的星羽蛇就是受驯化之后的妖兽,而非妖族。据说每一条成年星羽蛇的速度都堪比固元境全力飞行。   “这里的妖兽很危险么?”唐未济有些好奇,因为他记得楼十五的气息应当有盈元境。   “很危险。”楼十六面容肃穆,“而且不管我们战斗胜利或者失败,都会造成气血亏损。”   唐未济想起来他之前说过,在这里的血修擅长使用血脉之力和阵法。   血脉之力是把双刃剑,说实话唐未济很好奇他们对于血脉之力的运用与人间血修有何不同。   他明白这里的人为什么不愿意去招惹那些妖兽。   妖兽都是危险的,哪怕是三气境的也一样。因为这些鬼东西有着类似妖族一样的强横肉体和因为血脉带来的天赋异禀。   哪怕打败了妖兽,以血脉之力作为主要手段的守望者们也会损耗自身血脉,标准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那为什么不用阵法呢?”他问道。   “妖兽有恐怖的直觉,我们的阵法往往还没开启就会被他们察觉到。”   唐未济指着石屋门口的那根树枝,“那是阵法?”   楼十六有些不好意思,“是一个小小的警戒阵法,我做的。”   唐未济好奇道:“我能看看么?”   楼十六把那根树枝拔过来递给唐未济。   唐未济仔细打量着那根树枝,那是一根随处可见的枯枝,他无比明确这一点。   这根枯枝上面刻上了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大小的奇怪符号,符号之间彼此连接。   这些符号呈现暗红色,唐未济凑近闻了闻,确定能闻到鲜血凝固的味道。   “这是用妖兽血液特制材料,我们这里叫它墨宝。”   “墨宝在我们那儿指的是已经完成的书法作品。”唐未济告诉他。   “那这名字有点意思。”楼十六道。   “乱世金银,盛世字画,看你怎么看它,我倒是觉得这名字用在这上面比较贴切。”唐未济挥了挥手里的树枝。   “你们这里没有专门用来篆刻阵法的灵盘么?”   “那是什么东西?”   “又叫阵盘。”唐未济比划着,“是一种用不同材料制作的可以刻画阵法根基的东西,可以随身携带,威力比不上大型山水阵法,但也勉强够用。”   他看着手里的树枝,“有点类似这个,但是要比这个更精巧。”   楼十六摇了摇头,“没有,我们这里没有这种东西。”   唐未济问道:“那你们的阵法都是刻在什么上面?树枝?”   楼十六歪了歪脑袋,想了想,道:“你等一下。”   他飞快地跑回了石屋,跟着又跑出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唐未济。   “你看,我们都是刻在这些东西上面的。”   唐未济看了一眼那些东西,有石头,有树叶,还有人的骷髅头。   “还真……原始啊。”唐未济勉强找了个形容词。   “没办法。”楼十六躺倒在地上,这种姿势最省力气,意味着最节省能量,同样也能够最大程度节省食物。   “我们从来到这里之后就整天为了明天的食物而斗争,哪里有时间去捣鼓你说的那些阵盘之类的东西。”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你不是看见我爹这几天都在干嘛了么。”楼十六笑道:“等我长大了,就会找个女人生一个孩子,然后变成我爹吧。”   唐未济沉默了,对这种残酷的、看得见的未来感到不安和恐惧。   楼十六轻声道:“也许是因为时间太久了吧,所以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让人绝望。”   他看着唐未济,展颜笑道:“其实还好,你呆久了就会习惯的。”   唐未济想了想,这里枯燥、乏味、沉默、死寂,但终究还是要比欺骗、谎言、利用和伤害来得要好吧。   他问道:“你要是能从这里出去的话会去哪儿?”   “出去?”楼十六目光有些茫然。   “妖界与人间的通道在三年之后就会打开了,到时候你不是没有机会来到人间的。”   唐未济补充道:“不管你们守望的是什么,到那个时候,一切应该都没那么重要了吧。”   楼十六更加茫然了,他想了想,“我也许,也许会去看一看梨花。”   “梨花?”   “我听过这种花,只是没见过。”   “我以为你会说找个地方大吃一顿。”   楼十六笑得有些愉快,“吃东西只是为了延续我的生命,并非一种享受。”   唐未济想到了昨天自己吃的那根白水煮鸡腿,对楼十六又多了一些同情。   说到这里,唐未济也算是对这个世界多了一些小小的理解,遂不再说话,楼十六闭上眼沉沉睡去。   叫醒楼十六的是烤兔子的香味,唐未济同样分到了一小只兔腿,这续了他的命。   楼十六送兔腿过来的时候,唐未济问楼十六下一次能不能和他父亲一起出去打猎,被楼十六拒绝了。   因为这里的猎物有可能是任何东西,不会有人把自己的后背留给别人,对他们来说,同伴死了之后剁碎了一样是可以吃的,而且可以吃很久。   唐未济万般无奈之下提出想要学一学楼十六刻画阵法的手段,楼十六倒是兴然应允,答应在往后的日子里可以多教唐未济一些。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唐未济从一开始的虚弱不堪逐渐恢复了正常,只是饱一顿饥一顿的滋味实在不太好受。   唐未济想过要自己一个人进入林中,被楼十六劝了下来,在楼十六看来,唐未济还没有进入密林的资格,就和他自己一样,进去之后只能是找死。   而且除非是老的猎手,新猎手进去之后很容易迷失。   唐未济从善如流,在得到了黄龙人的消息之后,他不愿意再拿自己的性命随意去冒险,他在很快适应这个地方。   “这是很常见的一种纹路刻画,能够将妖兽血液中蕴藏的力量最大程度利用。”楼十六在沙土上给唐未济展示着某一种阵法的基础纹路。   这些天他一直在忙着给唐未济上课,虽然他的阵法刻画也没有多精深,但帮助唐未济入门还是绰绰有余的。   唐未济越学越是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这种熟悉的感觉像是隔了一层窗户纸,朦朦胧胧,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它们能够最大程度地发挥墨宝的作用,墨宝的用途在这里可以充当一种连接剂,将天地之力与妖兽血液联系起来。”   “不同的妖兽血液能够制成的墨宝作用是不同的,比如说这种妖兽,它的血液制作成爆炎法阵的威力就要比另外一种妖兽高出三成。”   “这是爆炎法阵的详细刻画方法。”楼十六对唐未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这种鬼地方,所有的守望者都是一家人,他们很少起内讧,他们有可能会吃了你,但是绝对不会在其他地方为难你。   唐未济看着那小小的法阵,感受着里面的气息,终于确定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又为什么会感觉到熟悉。   他没有系统学习过阵法,不管是从刻画阵法的材料选择,还是阵法的各种符文他都不曾涉及过,按理来说怎么着也不会有熟悉感。   但楼十六教给他的东西却偏偏是他熟悉的东西,因为他不仅和这些东西交过手,未来的某一天他自己也要学会这些东西。   楼十六刻给唐未济看的,似乎是一种简化版的道印。   有点类似当初在雪流秘境白羽或者陆然激发的道印,但比起那种道印来得更加简单粗糙。   楼十六曾经说过,在这种地方血修只能利用血脉之力和阵法。原来这些阵法就是道印的简化版本。   唐未济之前还奇怪这里的阵法刻画为什么不需要更系统的灵性材料,原来是因为这里的所谓阵法就是对道印的简单利用。   他们没有办法和人间的血修一样领悟大道,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法利用天地大道。   唐未济通过这个所谓的“爆炎阵法”想到了自己手心的那个朱雀烙印。   他心里头有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难不成自己激发的天赋神通朱雀爪其实也是一种道印?   唐未济打断了楼十六的话,“这些东西都是谁教你的?”   楼十六呆了呆,“没人教我啊。”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楼十六指了指另一个方向的石屋,“那边有一座专门储藏阵法刻画的石屋,每一代先祖的阵法记录都有,我们可以随便进去看的,但要小心不能破坏了里面的东西。”   唐未济呆了一呆,每一代先祖的阵法记录?这应当说是每一代先祖对大道的理解吧!   唐未济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楼十六之前曾经说过他们都是三仙境的后代,这也就意味着那里的道印甚至有很多是三仙境对大道的理解!   唐未济惊呆了。   这是何等宝贵的一笔财富啊。   打个比方,让大雪山妖族念念不忘的冰雪剑的传承,里面最重要的就是冰雪剑的道,而他的道具象体现就是道印!   在这个鬼地方,有无数类似冰雪剑,甚至比冰雪剑更加强悍的道印!   唐未济有理由相信守望者的先祖在三仙境中都属于佼佼者,不然的话也不会留在妖界。   “没人看守?”唐未济还有些不信,“随便看?”   “是啊。”楼十六理所当然点了点头,“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唐未济听见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很响。   “就是很少有人能看懂那些东西。”楼十六道:“尤其是越古老的阵印越是难看懂。”   原来你们把这些东西叫阵印啊。   唐未济在心里默默想了想,似乎也无不可,对于他们来说,只能动用血脉之力的他们没法感悟天地大道结成道印,这里是妖界,而他们不是妖族。   他们只能利用妖兽血液刻画引动天地之力,的确可以称之为阵印。   唐未济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   楼十六奇怪看了他一眼,“你现在就可以去。”   唐未济又听见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放在他的眼前,任他挑选翻动,唐未济很慌啊。   ……   和往常一样,今天似乎又是很寻常的一天。楼十五出去打猎,楼十六躺在唐未济常待的那棵树下。   坏消息很快便有了,有人匆匆忙忙从林子里走到楼十六他们所在的石屋面前,往里面看了一眼之后又匆忙离开。   这一切全都落在了唐未济与楼十六的眼中,唐未济好奇问道:“那人是谁?”   “刘十五,和我爹是朋友。”   “他看上去是来找你的。”   “我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不起身招呼一下他。”   “我爹不在,我招呼他有什么用呢,除了让自己增添烦恼,不会帮上他的任何忙。”   唐未济惊讶楼十六的奇特思路,同样对这里的世界多了一些更深的看法。   楼十五比往常更早回来,没有带回来东西。   “村子里要组织去猎妖兽。”楼十五说到这里的时候面带忧色。   楼十六摸了摸下巴,“那就去呗。”   “你没发现最近猎妖兽的频率有些高么。”   “我注意到了。”   “听说是因为村长最近在研究一些东西,缺少有灵性的血液。”   “说到村长,我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了,他在忙什么?”   “谁也不知道,神神秘秘的。”楼十五叹了口气,“我总觉得不是一件好事啊。”   他看向外面的唐未济,“你的朋友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这种时候是认识这片密林的大好机会。”   楼十六耸了耸肩,“我不知道。这个我得问他本人。”   楼十五没有多说,他只是提一嘴,能不能还是看唐未济自己。   楼十六找到唐未济的时候,他正在那间存放道印的石屋里。 第231章 冲天的火光   唐未济怀着虔诚的心来到了楼十六所说的这间石屋,这间石屋明显比其他的石屋要大,并且组成石屋墙壁和穹顶的石块更加平整坚实。   唐未济很奇怪自己之前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间屋子。   他站在石屋门口,激动得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去上厕所。   他知道里面空无一人,但他就是紧张。   他原以为现在的自己已经无所求了,无所求便无所惧。   但他发现他错了,任何伤痛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结疤愈合,人类最大的优点就是强大的适应力。   唐未济是个正常的人类,任何人类在面对如此庞大的一笔财富的时候都会遏制不住心头的激动与紧张。   打个比方,这里面的任何一枚道印也许都堪比冰雪剑留下的传承,而现在在这里面,在这个没人看守、没人在乎的地方,这样的传承也许有成百上千个。   每一位留下道印的人都比唐未济强大,因为他到现在也没有结成因果道的道印。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踏入了那道门,映入眼帘的是各种各样的石头块,每一块石头上面都有一枚奇异的符号。   这些符号有着某种魔力,将这些普普通通的石块渲染成了五颜六色的模样。   它们有的是火一般炽热,有的却如同冰块一样寒冷,有的是完全透明的模样,有的却又像是黑夜一般深沉。   这间屋子就像是巨龙藏宝的地方,足以让任何一个第一次进来的人眼花缭乱。   同样的道也有不同的理解,每一种道的道印都被分门别类放在一起,唐未济所看见的只是关于冰霜道的道印就不下四十种,每一种都有自己独特的理解。   这绝对是唐未济迄今见过的最宝贵的财富,这些东西随便放出去一个都足以引起大唐一州之地的骚乱,全放出去整个大唐都要为之大乱。   而现在,这些东西,这些凝结了三仙境大道精华的东西,就这么放在了唐未济的面前。   只要他愿意,他便可以把每一位三仙境的道抽丝剥茧细细研读,比起水晶阁的十八种道,这里的道印完整了许多,也深刻了许多。   我的老天爷!   唐未济在心里头发出一阵呻吟,看着眼前的一切好似在做梦。   哪怕他现在的一颗心再怎么死寂如灰,在接触到这些大道气息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心神震颤。   可惜,只可惜这里的人没法感受大道,不然的话有这么多先人遗泽,不说踏入玄仙境了,只要不是天赋太差,踏入逸元境还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一想到楼十六他们只是依样画葫芦,把这些宝贵的道印当成是阵印在用,唐未济的心便有些痛。   不对,不是阵印。   唐未济微微皱起眉头,他突然发现楼十六说的有些话不对劲。   他想到了自己的朱雀爪,自己的朱雀爪消耗的是自身的朱雀血脉。同理,楼十六所谓的阵法是用妖兽血液制成的墨宝刻画的,那么消耗的是妖兽血液。   那么,这些阵法,其实更类似于道符才对。   如果唐未济没猜错的话,他们所谓的阵法大多都是一次性用品。   暴殄天物啊!   唐未济小心翼翼看左手边一块冰蓝色的石头,上面刻着的道印像是一只眼睛。   唔,不错,大道之高,绝对是三仙境遗留。   守宝山而不自知啊!   他捡起右边一块纯白色的石头,这是有关光明的大道,上面刻着的道印反而像是一团火。   还是三仙境。   唐未济看着密密麻麻的石头,眼皮一跳。   他想到了三元境与三仙境之间的区别,三元境可以感悟天地大道并且将自己的意志强入天地大道之中,而后暂且借用天地之力。   三仙境则是以自己之前领悟的道形成自身小天地,在那小天地之中,三仙境就是创世主,就是神!   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这里存放的每一块石头,不会都代表着一位三仙境吧?   因为这里的特殊环境,三元境的血修甚至都不能感受到道的存在,他们只能刻画道印形成一次性的杀伤力工具。   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三元境不能感受到天地大道,那么他们是如何有三仙境存在的?   除非总是有那么一两个天赋极为出众的可以感受到这里保存的道印的不凡,而后踏入三仙。   也只有踏入三仙,才能有资格留下自己突破妖界对人族的桎梏而领悟的道印。   唐未济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三仙境,还是三仙境。   这里的道印气息足以证明唐未济的猜测是对的。   我是来学习的。   唐未济厚着脸皮这么告诉自己,然后光明正大在屋子里面坐下,挑选了一块火红色的石头。   因为自身朱雀爪的存在,唐未济想弄清楚这种类似道印的攻击如何掌握好一个度,不然的话用一次朱雀爪就要等朱雀血脉的力量再次苏醒,局限性太大。   他很快便沉浸在这种对火焰之道的探索之中。   等到楼十六过来找他的时候,唐未济刚好才把那一块石头放下。   楼十六明显在唐未济身旁站了有一会儿了,他好奇看着唐未济,“你……你能看得懂这些东西?”   果然……他们是看不懂的,只是依样画葫芦。   看不懂都能画出个两三分,天赋很强啊!   唐未济心中暗忖,没有把话说得太满,“能勉强看懂一些吧。”   楼十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并不知道唐未济所谓的能看懂一些是多少,同样也不明白这一些代表了什么,意味着什么。   他对唐未济说:“我爹让我来问你要不要一起去猎妖兽,你如果跟着一起去的话,是很好的认识这片林子的机会。”   唐未济想了想,“如果我不去的话,你还会给我吃的么?”   楼十六点了点头,“我们是朋友嘛,那是自然的。”   唐未济歪着脑袋,“那我就不去了。”   楼十六一句话憋在嘴里,半晌没说出来。   这也……太不要脸了。   在这里,除非是你爹,不然的话谁有义务去管你的食物和死活。就连你亲生的娘都不会理你——在这个鬼地方,女人仅仅只是生育工具而已,而且不是一个人的。   唐未济这做法摆明了是我吃定你了,何止是不要脸,简直就是臭不要脸。换个有点自尊心的人都不会这么做,最起码先跟着去密林见识见识啊。   哪怕你再怎么没能力,新到了一个环境,样子总是要做的。   唐未济却没想这么多,他原本是想要去密林见识见识的,对于他来说,他的肉身和那些妖兽有得一拼,并不需要动用自身的血脉,也就意味着他能打败那些妖兽并且不会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   比起这里的守望者每一次出手都要伤及己身血脉来说,他做的可是无本买卖。   但在见识到了这些大道烙印之后,他的想法就变了。   放着这么多宝贝在面前,他恨不能就扑在这里疯狂吸收其中进化了,哪里还愿意动弹半步。   楼十六挠了挠头,只觉得唐未济这人开始变得不像个好人了。   他转身要走,唐未济却突然叫住了他。   “对了。”   “怎么了?”楼十六的语气有些变化,就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对唐未济的语气变得有些刻意疏离。   “你刚才说你爹要进密林猎妖兽?”   “是啊。”楼十六道:“村子里这些日子猎妖兽有些频繁。”   “那意味着你爹很可能要动用自己的血脉?也就会受伤?”   “那是肯定会的。”楼十六无比确定这一点,“每一次出去猎妖兽,都会有很多人受伤的,所以大家平时出去找食物都尽量避开那些东西。”   “你要知道。”他语重心长说道:“你和这些妖兽战斗的次数越多,哪怕你每一次都侥幸胜利了,消耗的也是你自身的血脉,除非得到同源妖兽血脉补充,不然的话你很快就会变成废物然后死去的。”   “所以你们一般是怎么战斗的?”   “怎么战斗的。”楼十六挠了挠头,含糊不清,“就是,你知道的,阵法啊,血脉之类的。”   “我明白了。”唐未济点了点头,“和我想的一样。”   他从身后掏出一块石头,“对了。你之前给我看了你的爆炎法阵,那是你爹教你的吧。”   “是啊,怎么了。”楼十六很疑惑唐未济的做法。   唐未济把石头递了过去,“我方才看到一枚道印,唔,也就是你说的阵印,发现你那个爆炎阵法有些……有些不完善,我做了一些小小的修改,如果你爹要出去的话,你不妨把这个给他带上,关键时候也许能派上一点点用场。”   楼十六虽然对唐未济的话不以为然,却还是接过了那块石头。   “我会记得的。”他说道。   “你一定得记得,要知道那可是你爹。”唐未济郑重警告他。   楼十六怔了怔,面色肃穆起来,“我一定会记得的。”   唐未济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吧。”   他再次钻进了面前的这些大道烙印当中。   唐未济决定把这些东西都记进自己的脑子里,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而且说实话,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用处——对于血修来说,精通才是制胜的关键。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没有什么比这种事情还能给他带来新鲜感和挑战感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种东西很重要。   ……   密林中的妖兽种类极多,楼十五小的时候不止一次怀疑妖界的妖兽是不是都跑到了这个地方。   这也是他们出去打猎经常空手回来的原因。   在没有感受到真正的生死危机的时候,他们尽量避免与这些妖兽展开冲突,而那些野兽同样也是妖兽的食物。   村子里参加这次狩猎的人员不多,一共分成三组,每组五个人,这次狩猎的只有一头妖兽,名为蜃楼兽。   蜃楼兽的巅峰期通常在盈元境,成年能够到达固元境,一般刚刚出生的时候都会有化气境的实力。   它们的天赋是制造幻象,属于杀伤力较弱的妖兽,但即便如此,妖兽天生的皮糙肉厚也让它们对守望者有很大的威胁力。   楼十五行走间十分小心,他的手上紧紧握着一根黑色的树枝,树枝顶端缀着一枚有着七彩漩涡的叶片。   这是他们在石屋里面找到的能够破除幻象的阵印,楼十五怕自己不知不觉中了蜃楼兽的幻象。   这种鬼东西能让你陷入幻境而不自知,它们通常会悄无声息靠近你,然后凭借强横的体魄干掉你。   楼十五手上捏着那柄唐未济曾经见过的白骨柄斧头,一步一步小心走着。   他听见身后有人说话,忍不住低声叱道:“老刘,小声点,万一惊动了妖兽,我把你扔出去当挡箭牌!”   声音不仅没有变小,反而变得更大了一些。   楼十五吃了一惊,这才发现这哪里是说话声,分明是一种嘈杂的、让人头晕脑胀的声音。   他手中的那根黑色树枝上的树叶疯狂摇晃起来,从里面喷出惨白色的火焰。   不好!   楼十五顿时回过神来。   蜃楼兽就在他身边!   他瞬间进入战斗状态,些许血脉之力被他逼入那柄斧头之中,他反手一斧头砍向后方。   好似一枚星星坠落,那斧头在天空中划出璀璨夺目的湛蓝色光芒。   光芒的最前方,有一枚龟壳一般的半透明物件浮现。   砰!   半透明龟壳瞬间破碎,楼十五一个踉跄,原本爬满了沟壑的脸上瞬间长出硬毛,他尖啸了一声,体内弹出无数钢针一般的尖刺。   嗤!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紧跟着眼前的场景消失在水波中。   他看见了一头五米高、布满漆黑鳞片的妖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就在他的面前,他们几乎就要靠在了一起。   楼十五感受到了面前妖兽的气息,固元境,绝对有固元境,这是一头成年期的蜃楼兽。   楼十五吓得浑身汗毛倒竖,他下意识握紧了某样东西,然后扔了出去。   轰!   火光,冲天的火光! 第232章 小算盘啪啪响   “小十六,你那块石头是哪里来的?”   “那还用说,肯定是小十六自己学着画的呀。”   “小十六,你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了!真没想到你在阵印上的造诣这么高啊。”   “我当初怎么说来着,我就说小十六绝对不是普通人!”   一群人围在楼十六所住的木屋前,七嘴八舌地道谢。   楼十六有些蜡黄的小脸上爬满了红晕,他晕乎乎的,就好像是喝醉了。   口述的文字转化为一幕幕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是真实的。   他不敢相信自己从唐未济那边带给楼十五的那小小石头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他更不敢相信的是唐未济所说的那是爆炎法阵的完善形态。   爆炎法阵是什么层次的东西,这谁都知道,那是一般化气境的守望者才会用到的法阵。   对于固元境守望者来说,雷霆系、山脉系以及冰霜系的法阵才是他们的首选。这三种法阵有足够的杀伤力、防御力和控制力。   同样,也意味着爆炎法阵的威力对于固元境的守望者来说还是太小了一些。   然而就是这样的东西,竟然一击重伤了那头蜃楼兽。   楼十六到现在还记得楼十五给他说当时情形时候那难以置信的模样,他的舌头似乎都要被自己吞下去了。他说包括他在内,他们那小组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呆若木鸡,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楼十五对唐未济刮目相看,连带着楼十六都有些飘飘然,庆幸自己当初发现唐未济的时候不顾楼十五的劝阻还是把他救了回来。   原本以为是个好吃懒做的蠢材,谁知道他竟然是他天才!   难不成这个连自己名字都不肯说的陌生人在阵印方面是天才中的天才?   楼十六清楚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告诉唐未济那些东西是什么,在什么地方。   天才!绝对是天才!   楼十六踩在地上,深一脚浅一脚,他好像行走在云层中,往唐未济所在的石屋靠过去。   他手里还提着一串烤肉,那是村长给的奖励的一部分。   那头蜃楼兽,原本按照楼十五的说法,很有可能会让他们花费很大的力气,甚至有可能要伤到两个人发的血脉根基才会杀了它。   在那块石头的帮忙下谁也没有受伤,楼十五毫发无损,这足以让所有人都为之庆贺。   村长将那头蜃楼兽分了很大一部分肉给楼十五,而它们现在就悬在石屋的里面,等着风干成为日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口粮。   作为这件事情最大的功臣,唐未济有理由得到最大程度的尊重。   说实话,唐未济把那块石头给楼十六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唐未济玩的什么把戏。比如欺骗之类的楼十六也搞不懂的东西。   谁知道唐未济给的竟然是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楼十六想着,心中欢呼雀跃,他的步伐逐渐加快,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唐未济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楼十六郑重问唐未济。   唐未济缓缓抬起头,精神从面前的道印上抽离,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同样也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到现在还没有说自己是谁。   “我叫唐未济。”唐未济并没有用假名,在这个鬼地方还有谁在乎他叫什么。   “未济?”楼十六似乎有些惊讶。   “怎么了,你听说过?”唐未济自然而然接过他手里的烤肉,抚慰“咕咕”叫正在造反的肚子。   “听我爹提过一次,听说是远古卦法里面的一种,下坎上离,物不可穷,意味着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唐未济怔住了。   “算了,不说这个了。”楼十六打断了唐未济的思绪,他镇重道:“我要感谢你,以后你就是我哥了!”   “啊?”   “哥!大哥,亲哥!”   “打住!”唐未济毛骨悚然,把楼十六死死抵住,“到底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你给我的阵印么。”   “有用?”唐未济精神一振。   楼十六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他一颗心猛地颤了一下。   这反应……这反应怎么和自己预想中的有些不一样?难道不应该是高手风范,一副早料到会这样的模样么?   这“有用”是个什么鬼?感情你自己之前也不确定能有用?   不确定有用你就敢给我爹用?这是阵印啊,往年出现阵印在自家人身上爆炸的事情又不是没有。   阵印这东西不稳定性极高,你丫弄了个自己都不知道二三四五的东西出来,就敢让我拿给我爹?   楼十六觉得自己的脸上现在一定很黑。   “有用。”他勉强控制着自己的肌肉,笑着说道。   “那就好。”唐未济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我的推测是正确的。”   楼十六哼哼了两声,有种打死他的冲动。   唐未济现在却是精神无比振奋,他的推测果然没错。   他给楼十六的那枚阵印用的是自己的血液刻画的,其中夹杂了一些朱雀血脉。   他在听说用妖兽血脉刻画不同阵印的时候便多了个心思,既然妖兽血脉可以用,那么人族血修的血脉是不是也可以用。   阵印的威力和个人对道印的掌握、材料的等级高低有关,唐未济用的是天阶血脉刻画,以道观道印,对那枚火焰道印掌控比楼十六他们高出不少,那块石头上的阵印威力自然惊人。   现在证明他所想的一点错都没有,这也就意味着他又多了一种攻击手段,而面前的这么多道印不仅可以为他开拓足够多的视野,同样也是无数威力惊人的宝藏。   唐未济看着石屋里的各种石头,眼睛都是绿油油的。   楼十六看着唐未济,有些磨叽,哼哧哼哧问道:“你,你这里还有阵印么?”   说实话,在知道唐未济对阵印有没有用都没底之后他一点也不想这么问,但这是他老爹给他的任务,楼十六勉为其难还是帮老爹问一下好了。   唐未济摇了摇头,“我没材料了。”   楼十六眼睛一亮,听出了唐未济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只要有材料,你就可以继续做?”   唐未济点了点头。   “还是上次那种么?”   “和上次差不多的吧。”   “那我提供材料!”楼十六脱口而出,而后讪讪。   “有人想要?”唐未济问道。   “我父亲的几个朋友。”楼十六比划着说道。   唐未济点了点头,“他们有什么要求?”   “要求?”楼十六疑惑问了一句,跟着呼吸粗重起来,“你能定制阵印?”   “我不知道你说的定制是什么意思,”唐未济道:“但是我可以制作不同属性的阵印。”   楼十六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你才看了多长时间……”   他喃喃自语,双目无神,“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天才么。”   他抱着自己的脑袋,使劲晃动,“天哪,我以为自己才是天才呢。”   楼十六抬起头看着唐未济,满脸崇拜,“大哥,老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咱们不能这么轻易答应他们。”   他双目熠熠生辉,瞬间有了精神,“我那边还有一些妖兽的血液,我带给你看看,你能制作什么样的阵印,我们要把它们卖出去!”   唐未济怔了怔,“好,不过你不能说是我弄的,说是你自己弄的就好。”   “为啥?”   “唔。”唐未济歪了歪脑袋,“便于隐藏!”   他用肯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对的,便于隐藏。”   ……   “小十六让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有人不满地问道:“我还要去找吃的呢,我和小鸭子饿了两天了都。”   “老鹿,别这么说,我这里有些肉,你等会带些回去,小十六既然让你们过来,就有他自己的道理,他不是不知轻重的孩子。”   “话虽这么说,我总不能一直要你的东西啊。”老鹿黑脸摇了摇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是啊。”另外一个脸上有一道长长疤痕的枯瘦男人叹了口气,“我们继续这样下去只怕连今年冬天都熬不过去了。”   “在这个地方,一分一秒的时间都不能浪费啊。”老鹿深有同感。   楼十五看了一眼蹲在墙角不说话的另外一个中年男子,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们四个人有着共同的特点,这个特点放在其他地方不致命,放在这个鬼地方却极为致命。   他们的运气不好。   是不是很可笑,最致命的特点竟然是运气不好。   运气这种东西从来虚无缥缈,但从来没有一个人从一出生一直倒霉到死,运气总是起起落落的。   一个人的成功运气绝对占据了极大的比重,但同样,如果没有自身的天赋和努力,即便把成功明码标价摆在你的眼前你也买不起。   而对于他们这群人来说,战斗初期的运气不好,就意味着这一辈子活得都不会太好,就好像……投胎。   他们四个人在村子里属于过得最苦的那一等,而这一切就只是因为他们在第一次或者第二次出去狩猎的时候遇见了妖兽。   初出茅庐的稚嫩小子遇见妖兽的后果是什么?   活下来,或者死去。   他们活了下来,代价是战斗中的自身血脉遭受了重创,并且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   只从那一次之后,他们就必须变得小心翼翼,很多原本能去的地方也不敢去,生怕再次遇到对手,每一次血脉受创,都意味着他们的战斗力变弱,自身血脉变得稀薄。   意味着他们在此后出去寻觅食物的时候一次比一次小心,一次比一次实力弱,这是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   在没有得到蜃楼兽的肉之前,楼十五的境况与他们三人是一样的,甚至还要更差,三天两头只吃一顿是常有的事情,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壮年时期干瘦成这样。   可以说蜃楼兽的肉让楼十五紧绷的心松缓了一大截,他目前的确是不用着急出去找食物,但是对于这些老伙计来说,时间就是生命。   真正的,时间就是生命啊。   “小十六到底想做什么?”他对他们的沉默感同身受,连带着对自己这个儿子都开始不满起来。   缩在角落里的那干瘦男人叹了口气。   楼十五的心就像是被揪起来一样痛,他对那男人说道:“老刘,回去的时候带些肉。”   老刘抬头苦笑了两声,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鼻音颇浓重地“嗯”了一声。   老鹿和刀疤脸两人对视了一眼,是什么样的打击和折磨才能让老刘这样的人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楼十五又看向他们两个,“你们也是。”   他不等两人说话便阻止了他们,“这些年大家都是这么帮着过来的,我既然能吃饱,哪里有让你们继续饿着肚子的道理。”   老鹿和刀疤脸嘴唇嗫嚅着没说话,却在这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少年的叫声,“不需要。”   楼十五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老鹿和刀疤脸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   前者别过脸,脖子涨得通红,冷硬说道:“我本来也没打算要。”   刀疤脸只是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就要走。   楼十六从外面走了进来,楼十五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说什么狗屁话呢,内你这几位伯伯帮忙,你个小兔崽子能活到现在?”   楼十六愣了一下,浓重的火药味让他顿时醒悟过来他自己方才的话有什么问题。   他慌忙拦住刀疤脸,“印叔,别,我不是这么个意思啊。”   他双脚撑在地上,死死抵住刀疤脸,不让他继续往前走,“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走走走,人家都这么说了,老哥几个哪里还有脸留下来。”   “走!饿死不食嗟来之食。”   “我真不是这意思啊……”   “走,咱们还是要脸的。”   “老楼,我们不在你这里浪费时间了,小鸭子还等着我去找食物。”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楼十六一咬牙,松开手,张开手臂堵住门,“听说我!”   他大声叫道:“我的意思是,我这里有些阵印可以帮到你们,诸位伯伯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帮忙就能自食其力,这样的机会你们不想试试看么?”   肢体纠缠与语言纠缠混杂在一起的众人停止了互相之间的挣扎,他们齐刷刷地看向楼十六。   楼十五为什么能够打败那头蜃楼兽,立下那么大的功劳,谁都知道是楼十六提供的阵印的功劳,难不成……   他们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 第233章 不一样的天才   “小,小十六,你的意思是,你手里还有之前给你爹的爆炎法阵?”老鹿声音颤抖着问楼十六。   在楼十五的眼中,那爆炎法阵是楼十六制作的,他这么问话看似没道理,实际上极有道理。   制作阵印的材料很重要,同样的人用不同材料制作,效果也截然不同。   他们以为楼十六手上用来制作爆炎阵法的材料已经用光了,毕竟能媲美固元境全力一击的阵印所用的墨宝对他们来说也是极其宝贵的。这也是楼十五没有问楼十六再要阵印的原因,要是有的话上一次肯定一起给自己了。   现在听楼十六的意思,他手里还有这样的东西?   他们几个人怎么会不知道那种等级的阵印对他们的帮助有多大,毫不客气地说,守望者中混得比较好的那些人手里面的主流阵印应当也就是这个层次。   楼十六眨了两下眼睛,摇了摇头。   老鹿一下子泄了气,“没有那种等级的爆炎法阵,其他法阵对我们的意义也不大啊。”   楼十六道:“我的意思是没有爆炎法阵了,可我还有其他法阵啊。”   “威力也是一样的?”   “这个么,威力可能稍逊一筹,毕竟制作爆炎法阵的墨宝只有一份。”   “那你说了不是白说。”老鹿气不打一处来。   “但是你们不想听听这些法阵的效果么?而且它们的威力没有爆炎法阵大,却也不会小到哪里去。”   老鹿相信楼十六之前说的话没什么坏心思了,但是对他所说的话却也不怎么信。   阵印这种东西极难领悟,除非是阵印师,这些人天赋极高,一辈子在阵印上钻研,有足够的天赋和时间,用阵印在村子里换取他们生存所需要的物资。   唯有阵印师才能领悟很多种阵印,对于他们这些最寻常的守望者来说,能领悟一种阵印就已经很了不起了,面前的楼十六总不可能是阵印师吧。   如果他是阵印师的话,楼十五只怕早就欢天喜地告诉他们了,何必还跟他们一样受这种苦日子。   不仅是老鹿,刀疤脸和印叔也没什么精神,在他们看来,楼十六的举动就像是小孩子获得了极大的进步,想要得到家长的认同。   他们之所以还没有立刻离开,是因为他们对楼十六还保留有善意。   当然,他们日后会无比感谢今天自己的这些善意。   但从目前状况来看,他们留在这里,只是不想伤到楼十六的心。   楼十六跑出屋子,很快拖了一个小小的筐篓进来,几个大人面面相觑,他们认得那玩意,那是他们出去打猎用来携带猎物的背篓,他拿这个做什么?   他们心中隐隐有个念头,但是不敢确定。   背篓虽然小,但也可以装得下一头小鹿或者是半头野狼,而烙刻阵印的石头一般只有鸡蛋大小,这样的背篓能装得下几十个甚至上百个。   总不能这里全是阵印吧?他们被自己心里头这个无稽的结论吓了一跳。   楼十六从背篓里“哼哧哼哧”往外搬石头,另外四个人的眼睛就随着楼十六的动作越睁越大。   他搬了约莫二三十块石头放在身前,看了一眼背篓,终于停下手。   四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他们真怕楼十六继续这么拿下去让他们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就被吓死了。   楼十六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了他的表演。   “瞧一瞧看一看啊,上好的阵印,物美价廉,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啊,来看一看这冰霜之门的阵印,绝对能挡住妖兽近身一击,用得好了是保命的神物啊,再来看一看这黑夜使者的阵印,是智商不高的妖兽克星,能蒙蔽它们的感知,想一想吧,战斗的时候妖兽变成了不会还手的靶子,你们还怕什么呢。”   “再来看看这个啊……”   “等一下。”楼十五打断了他亲儿子的话,他黑着脸,“这些话从哪儿学过来的?浪费时间,挑重点的说。”   楼十六语气一滞,心想这怎么和唐未济告诉自己的有点不太一样?   他老老实实一份一份介绍过去,“这是影分身,能形成和本尊一模一样的分身,实力有本尊的三成,可以用来迷惑敌人。”   “这是圣言,可以形成类似天地敕令的真神法言,对妖兽有压胜作用。”   “这是风铃墙蔓,脱胎于木系大道,能结成巨大的藤蔓墙,可以把妖兽束缚住,同样也能挡下妖兽一击。”   “这是……”   他所介绍的每一种阵印都是有极大作用的,其中不乏杀伤力巨大的阵印,可能威力比不上那天的爆炎法阵,但绝对不会差太多。   楼十六无意间抬起头,看见众人半张着嘴看着他。   “你们,怎么了?”他回过神来,“你们难不成是在怀疑这些东西的威力?”   “我给你们试试看。”他拿出一枚火球阵印,就要给他们演示一番。   “行了行了,别浪费。”   “够了,不用不用。”   一顿嘈杂,众人纷纷表示不需要。   老鹿和楼十五的关系最好,话也最多,这会儿带着惊奇看着楼十六,“这些阵印都是你做的?”   楼十六本想拒绝,却想到唐未济临走时候吩咐他的话,点了点头,很不客气地承认了。   老鹿重重一拍楼十五的肩膀,“可以啊老楼,后继有人啊!小鸭子要是也能和你家小十六一样有出息那就好了,我睡着了都要笑醒。”   最沉默寡言的那个刘叔,一开始只是蹲在墙角一句话都不说那中年汉子都忍不住重重拍了拍楼十六的肩膀,依旧什么话都没说,但脸上的激动情绪却无论如何都掩饰不去。   刀疤脸一副老怀大慰的模样,满面红光,摩挲着自己脸上的刀疤,笑得嘴都咧开了。   “真没想到啊,小十六竟然是一名阵印师,他要是早点显露出来天赋,咱哥几个的苦日子早就到头了。”   “光宗耀祖啊,光宗耀祖!”   “这要是让那些老家伙们见到,不得羡慕死他们!”   四人七嘴八舌,看着楼十六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宝贝,充满了羡慕与激动。   楼十六知道动静会很大,但没想到他们的动静会这么大。   他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心想自己充其量也就会一个爆炎法阵,哪里有资格当阵印师啊。   老鹿脸上换了一副慈爱表情,“小十六啊,你的这些阵印都是给我们的?”   “不是给。”楼十六说这话的时候脖子是缩着的,“是卖。”   老鹿眨了眨眼睛,“我们什么东西都没有。”   “可以先欠着。”楼十六壮着胆子递过一张纸,“这是我需要的一些妖兽血液,你们可以拿来换嘛,各取所需。”   楼十六感觉他爹的目光是要把他吃了。   他缩着脖子,像一只鹌鹑。他心里委屈地想着我也不想的啊,这是唐未济的意思。只可惜没法说出口。   ……   老鹿闭着眼睛,藏在这棵树上。   在他脚下,一匹毛发幽黑,微微泛着荧光的巨狼轻声轻脚行走在天地间。   这是幽鬼狼,传闻是人死之后的怨念化作,实际上却是一种极为凶厉的妖兽。   这头幽鬼狼已经成年,实力在固元境,如果结合它的天赋以及肉身的话,对付盈元境的血修不在话下。   寻常时候若是遇到这种妖兽的话老鹿早就避开了,他知道以他的实力单人对付这头幽鬼狼哪怕赢了自己也会元气大伤。   他的天麒血脉并不完整,其中有鹿妖血脉,本就被这种狼类妖兽克制。   老鹿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他把自己的气息封锁在了自己身体的表面。   幽鬼狼这种鬼东西嗅觉极为灵敏,如果不加掩饰的话,十里外的血腥味都能被他们轻而易举分辨出来,老鹿还不想让它现在就发现自己。   发现之后会怎么样?   肯定是以后战斗,或是逃跑。   不管是战斗还是逃跑,老鹿都会受伤。   在这种鬼地方,如果没有医师的话,受伤等于慢性死亡。   说实话,老鹿没想到他会遇到这头幽鬼狼,虽然得到了楼十六提供的阵印,但他没有自大到膨胀的地步,他能避开这些鬼东西还是尽量避开了。   楼十六才化气境,他提供的阵印能帮老鹿他们一些忙,但威力不会太大,帮不了太大的忙。   之前给楼十五的那枚爆炎法阵他自己也说了,材料用光了,这些阵印的威力都不如那一枚。所以老鹿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不管是老鹿还是刀疤脸,或者是老刘,他们都是在这里生存了几十年的老手,他们在丛林中当猎手,也当猎物,所以他们有充足的经验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   再等一等。   老鹿闭着眼睛,就像是一块石头,他在自己的心里头说话。   幽鬼狼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呆太久,再等一等,它自己就会走了。   “啪,啪……”   极轻微的脚步声却一直不曾散去,这头幽鬼狼似乎徘徊在这里,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一直不曾离开。   老鹿心里头开始逐渐变得焦急,但他的气息和动作依旧没有改变。   “啪……”   这是枯叶被柔软宽大的脚掌踩碎的声音。   老鹿能从这道声音中大致感受出来这头幽鬼狼的体型到底有多庞大,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的心跳缓慢到了极致。   小鸭子。   他告诉自己,小鸭子还在等着自己回去,他还没有成长到三元境,还不能来这片密林中自己寻觅食物,如果自己死了,他以后的日子会更难熬,如果自己没死,他们两个以后的日子一样难熬。   最好的结局是这头幽鬼狼离去,然后他开始今天的狩猎,如果实在找不到野兽的话,只能先和老楼借一些肉将就一下。   他的运气不好,已经让他这辈子都废了,只能陷入恶性循环,他不想让小鸭子也跟自己一样,每天生活在焦躁与痛苦之中。   老鹿强行控制着自己的心跳,控制着自己的气息,他甚至动用了自己的血脉天赋,把自己的生命迹象锁死。   “啪。”   脚掌落地的声音是那么地清晰,就像是刻意响在他的耳边。   老鹿感觉这头幽鬼狼似乎在原地转圈。   它察觉到了什么?   不会的,如果它察觉到了什么,自己现在就不会还站在这里了。这头畜生的弹跳力极强,速度极快,也意味着突然爆发的冲击力极大。   它没有察觉到什么,但它为什么一直都不肯离去,这和幽鬼狼的习性不符。   老鹿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和双腿开始变得僵硬,他们生活在这里的守望者身体素质甚至比一般血修都要孱弱,只比普通人强一些。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老鹿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背后似乎开始渗出冷汗来。   坚持,为了小鸭子,坚持!   老鹿一动不动,下面的那头幽鬼狼却突然抬起了头,那双绿油油的眼睛看向了天空。   老鹿的心跳节奏差点因为这双眼睛而产生变化,他强行控制住自己,没让自己产生破绽。   它察觉到了!   老鹿一颗心猛地下沉。   它怎么会察觉到?   不,现在要思考的不是这样的问题。   老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老牌守望者,他很快冷静了下来。   他只是运气不好,不代表头脑和实力不好。   如果实在躲不过去的话,那么就只能战斗了。   老鹿在心中默默算着自己手上的牌,算着自己的血脉能够动用几次。   依靠血脉战斗的他们将每一次出手都精打细算到了极致,只有这样才能活得尽量长久。   长久的寂静,那头幽鬼狼死死盯着天空,一动不动。   “啪!”   不是脚掌落在地上的声音,是水声。   老鹿背后的冷汗从空中滴落,被锁死的气息散发出来。   面前动态的场景瞬间破碎,幽鬼狼咆哮而出,带着恶风,不发一语,径直扑向老鹿藏身的位置。   唰!   面前只有一道漆黑的线,你甚至不能看清幽鬼狼的那双眼睛,他已经到了老鹿的面前。   嗤!   黑暗的光芒闪过,尖锐的利爪划过老鹿的身体,老鹿一拳砸在幽鬼狼的眼睛上,却被这一爪撕成三片。   没有鲜血。   老鹿出现在了树下。   阵印——影分身。   对,是这样没错。接下来是冰霜之门,延缓幽鬼狼的速度,然后用雷霆之枪麻痹他的行动,最后再趁着它眼睛受伤的视角盲区,动用自己的血脉之力形成致命一击。   这是老鹿在短短时间内做出的最精妙的战斗计划。   简洁,高效,将他手里的底牌每一张都打到了点子上。   “咔嚓……”   淡蓝色的冰霜在天空蔓延,冷气勾勒出一道半椭圆形的精美大门,幽鬼狼被冰霜之门笼罩,速度骤然下降。   然后是:阵印——雷霆之枪!   老鹿眼神淡漠,抛出手里的蓝紫色石子。   石子炸开,一道充斥着雷威、长长的、似乎不可侵犯的闪电长矛出现在了半空中,笔直刺向幽鬼狼的心脏。   紧跟着便是自己的致命一击。   老鹿深吸了一口气,催动自己的血脉,他的头顶上长出金色的鹿角,他就要往前冲。   那条铺在天空中的金色道路已经浮现,道路的尽头是一朵朵庞大的莲花。   莲花突然崩碎!   道路跟着闪烁,然后幻灭。   光芒散去,密林重新恢复了平静与黑暗。   发生了什么?老鹿出了什么事情?他死了?   砰!   重物落地的声音在老鹿耳边响起,他陷入了极为强烈的震惊以及难以置信的情绪中。   这种情绪的强烈甚至导致了从未出过错的老鹿连自己的血脉攻击都控制不稳。   这是……怎么回事?   老鹿目瞪口呆地看着被雷霆之枪一击刺穿,电得焦糊、失去了生命气息的幽鬼狼,嘴里能塞进去一枚苹果。   他有些糊涂,他的脑袋里面似乎全是浆糊,他有些看不懂自己眼前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影分身骗幽鬼狼出击,然后趁机利用只有本体百分之三十实力的影分身打在幽鬼狼的眼睛上,模糊他的视线,然后冰霜之门减速,再然后利用雷霆之枪麻痹,最后自己动用血脉之力进行绝杀。   这剧本不是写得好好的么?怎么……怎么到了实施的时候有点出入?   老鹿眨了眨眼睛,那饱经风霜的面孔抽搐了两下,转向了地上散落的石头碎末中。   他的心在颤抖。   那是属于雷霆之枪阵印的。   原本被他用来打麻痹作用控制的雷霆之枪,怎么就一击杀了幽鬼狼呢?   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那是化气境制作的雷霆之枪啊,没道理啊!   绝对是这狗日的世界疯了!   ……   唐未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研究这件屋子里的道印上,每一枚道印都是一位三仙境一辈子的精华感悟,他能够从里面抽丝剥茧找出这位三仙境所走的每一步路。   三气境、固元境、盈元境、逸元境、一直到彻底感悟自己选择的道,形成小天地的雏形,踏入三仙境。   每一枚道印对他来说都好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以最普通的火焰道印举例。有专门研究火海的三仙境,也有寻思着怎么将火焰压缩到极致然后坍塌爆炸的三仙境,有研究天火流星的,也有研究人间灯火万点。   这些人踏入三仙境的契机似乎就在于心念的动弹,只是时候到了,看见了什么,便是他的道。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唐未济似乎看见了自己之后要走的路,他在修行路上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师父教导,但在这时候,面前所有的道印都将是他的老师。   他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一切,时间就在不断的重复之中过去:研究道印、修炼宝体烹妖诀、修行上清剑意,与雪流剑培养亲密感……   他每天只用极少的时间睡眠,其他的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他就像是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不分昼夜地在充实着自己。   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将所有的道印都看了一遍。   看一遍不代表都融会贯通,但却代表了唐未济将它们都牢牢记住。   这是唐未济经历过的最枯燥、最无聊、最没有意思却又是最有意义、对他提升最大、让他发生了蜕变的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里,楼十六除了给他送吃的的时候能见到他,其他时候根本见不到他。   唐未济除了一开始给楼十六制作了那批阵印,之后就一直没出手过。   一来是因为那些阵印楼十五四人用得小心,消耗慢,另一方面就是唐未济纯粹不想让这些小事耽误了自己的修行。   有道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唐未济现在便走在接近这方天地最近的距离,通过先人的努力,触摸着、探索着这个世界最本源的东西。   这种诱惑能够让他忘记所有的东西,包括责任、仇恨、重担以及使命。   三个月之后,在人世间已经来到夏天的时候,唐未济放下了最后一块泛着神秘紫色光芒的石头,如梦初醒。   他扫了一眼屋子里大大小小的石头,长舒了一口气,似乎要排尽浊气,尽享神华。   他榨干了自己最后一点神智,倒头就睡,一觉睡了两天两夜,等他睡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个人。   那是个身材矮小的老人。说他身材矮小并不是因为他年纪大了,身材佝偻而显得矮小,只是纯粹因为他四肢短小。   他站在唐未济面前,只比唐未济坐着高一点,看上去像侏儒,但是又比侏儒高许多,只能归结为天生矮小。   老人面部没有什么特色,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好像黑夜里的星星。   他看着唐未济醒转,等到唐未济完全清醒的时候笑问道:“感觉怎么样。”   唐未济心中一紧,发现自己竟然感受不到面前老人的气息。哪怕他现在就在自己眼前,就在同他说话,他也感觉不到。   唐未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你在这里呆了三个月,从你来第一天我便知道了,看了这么多阵印,感觉怎么样?”   唐未济思忖片刻,决定实话实说,“受益良多。”   老人点了点头,笑道:“还算老实。”   他问道:“你不是雾村的人吧。”   这是唐未济再次听到雾村这个名字,他不清楚雾村和这个村子有什么纠葛,但他庆幸自己的回答可以让他不用卷入这些纠葛之中。   “不是。”   “我之前没见过你,你也不是我们村子的人。”   老人双眼盯着他,“你也不是妖族,你是哪里来的。”   唐未济嘴巴有些发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在他鬓角渗出冷汗,气氛越发紧张的时候,老人却突然又道:“算了,你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管是哪里人都一样。”   他看着外面逐渐变成了黑色的天空,喃喃道:“守望者,本来就是一群可怜虫罢了。”   他朝着唐未济伸出手,咧嘴笑道:“恭喜你,成为了囚徒。”   “囚徒?”   唐未济的疑惑并没有得到回答,老人起身走进了夜色中。   唐未济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老人到底是谁,但好在这位深不可测的老人看上去似乎是接受了他的到来。   如此一来,唐未济心里最大的石头也就落下了,他真怕因为自己的来历而让自己变成异类。被赶出村子还是好的,被打死制成肉干吃了才是正常吧。   楼十六刚好在这个时候到来,他看着融入黑暗中的老人背影,挠了挠头,觉得有些眼熟,却也没有多想。   他提着今天的食物进来,恰好看见唐未济。   楼十六眼睛一亮,“唐哥。”   这些天的接触让他们两个变得越发亲密。   唐未济不客气接过他手里的食物,睡醒之后就一直很饿,这些吃的是及时雨啊。   楼十六试探着问道:“唐哥,上次的阵印快要用完了,你啥时候才能继续做啊,我把墨宝都准备好了。”   唐未济眨了眨眼睛,“不急,等我在这里找个空屋子住下。”   楼十六愣了一下,“你不在这里继续看阵印了?”   “看完了。”唐未济吃着东西,话听着有些模糊。   “噗通!”   他耳边听见一声闷响,抬眼看去,发现是楼十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看着屋子里的那些石头,眼睛瞪得老大,喃喃自语。   “看完了?”   “这才三个月啊,怎么可能!”   “你是魔鬼么!”   唐未济没理他,他沉浸在食物填饱肚子的短暂欢愉中。   楼十六看着唐未济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头彻彻底底的怪物。   如果不是他确信唐未济是第一次接触阵印的话,他都会以为面前的这个人从小就是看着这些阵印长大的阵印师。   如果他不是清楚知道唐未济是人族的话,他甚至都会怀疑他是不是妖界的那十八头妖祖中哪位的分身。   除此之外楼十六打破脑袋想不出任何理由来解释眼前看见的一切。   仅仅只是三个月,三个月啊,看起来很长,实际上却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他把那间石屋里所有的阵印全都看完了?   蒙人呢吧!   楼十六拿自己做比较,别说三个月了,只怕自己一辈子都看不完一枚阵印吧!   他看着唐未济的目光从一开始的震惊慢慢变成了敬佩,最后化作了敬仰。   唐未济三个月没有出去,三个月没有洗澡,他的头发乱而长,一绺绺缠在一起,满是恶臭味。   他的眼睛通红,眼珠子里面除了黑色便是红色,看不见一点白色。   楼十六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唐未济的时候,他虽然是昏迷状态,面色却是不差的,白皙细嫩。   而现在看看,面色蜡黄,像是生了一场重病。   楼十六再次想到了唐未济这些天的疯狂,忍不住一阵颤栗。   他似乎明白了唐未济为什么能在短短三个月看完阵印。   他见过不少有天赋的人,实际上,他们能够留在这个地方的人,都是三仙境的后代,天赋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以他自己为例,他才十岁而已,便已经化气境了,这种天赋拿出去都没人敢信的。   然而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像唐未济这样刻苦的人!   不,这已经不是刻苦了,这是疯狂!   他从来没有见过像唐未济这样疯狂的人,为了看这些阵印,他似乎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楼十六每次过来他都在看阵印,三个月,九十天,唯有一次被他撞见唐未济在睡觉,在此之前,楼十六都以为唐未济不需要睡觉。   而那一次唐未济睡觉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他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再次投入到了那些阵印当中。   楼十六一直以为唐未济会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下发疯,或者直接死去。   然而他撑了过来,他靠着这常人难以忍受、难以理解的坚持与刻苦撑了过来,结局便是他看完了那些阵印。   楼十六对唐未济已经彻底崇拜,他意识到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比得上他。   天赋高的人很常见,天赋高还努力的人也能看见,但天赋如此之高,还努力到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卯足了劲什么都不管像是疯了一样的人,是真的少见。   像这种人,不赢才怪!   楼十六擦了擦眼角,他莫名从心底生出一种动容,这种无形的伟大的力量也许才是守望者们最需要的,而不是食物。   他动容完,将唐未济视为自己的偶像过后,他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决定这辈子都要跟在唐未济身边混吃等死!   楼十六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决定。   唔,很有道理,很明智的选择!需要极高的智慧和极大的魄力。   他为自己鼓掌!   楼十六,好样的。谁是明日之星,做出这个决定,你就是明日之星!   他凑到唐未济面前,一脸讨好,决定从现在开始就履行自己的狗腿子义务,“唐哥,村子里空着的石屋我都一清二楚,离我家比较近的有三间,其中两间比较大,但是很长时间没清理,比较脏,最后一间小一些,主人刚死没多久,你看……”   唐未济抬眼看了他一眼,“带我去小的那间。”   “好嘞!”楼十六瞬间精神,“您请!” 第234章 先生请继续   一只蓝色的小鸟从黑色的丛林中飞了出来,它落在村子尽头一间小小石屋旁的那棵树上。   那看上去应该是一棵苹果树,可惜在这种地方是绝对不可能结出苹果来的。   “嘎吱,嘎吱。”   石屋的门开启了,有人拄着拐杖从里面走出来。   这人看上去腿脚不太好,走路的时候一跛一跛。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花白的胡须几乎要拖到胸口。   他用沾满了泥土的拐杖轻轻敲了敲地面,“笃笃笃”,这声音就像是一个信号,那只蓝色的小鸟飞到了他的面前。   从小鸟的嘴中吐出蓝色的气泡,这持着拐杖的老人手指轻轻点在气泡上,闭着眼睛似乎在感受什么。   他睁开眼,挥了挥手,小鸟“扑棱棱”飞走。   他重新走回到屋子里。   这间石屋比起楼十六所住的那间石屋要小,但老人的境况要比他们明显好上太多。   他的石屋装饰精美,里面有漂亮洁白的鹅卵石和一瓶一瓶绚丽多彩的妖兽血液,那些都是上好的阵印材料。   石屋角落燃烧着火堆,火堆上方吊着一串一串的熏肉。四面的墙壁上还放着被斩下来掏空烘干用作纯粹装饰品的妖兽头颅。   石屋的另一个角落甚至还养着一只兔子,而现在这只兔子面前正蹲着一个人,死死盯着那只兔子,垂涎三尺。   “我劝你最好还是别打它的主意。”   老人咳嗽了一声,冷冷道:“我就与它相依为命了,你要是敢吃了它。”   “你总不能杀了我吧。”那人笑眯眯回头,打断了老人的话。   他容貌俊秀,年纪不大,最多三十岁。他身上穿着一件淡去了颜色的残破铠甲,铠甲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我会取消和你的合作关系。”老人没有受他的威胁,“想要从我这里得到阵印的人多的是,比你强的也有,你要记住,我选你不是因为你最强。”   “我知道我知道。”他站起来,举起双手,笑眯眯道:“开个玩笑嘛。”   “班师。”他问道:“你的鸟儿给你带回来确切消息了?”   被尊称为班师的老人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村子里的确来了个小家伙,他也的确在阵印仓库呆了一段时间,但这并不能说明他就是那个新的阵印师。”   “我得到的消息可不是这么说的。”这个穿着残破铠甲的年轻人摇了摇头,正色道:“村子里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变化,您没有感觉到么?”   “对于我来说,除了阵印之外的东西,都没有任何意义。”班师冷冷道。   “也对。”年轻人笑道:“您这样尊贵的、技艺高超的阵印师怎么会注意到这些不足为人道的小小细节。”   他说道:“那些长我一轮的,那个叫楼十五的守望者和他的一些朋友最近的日子可过得没那么窘迫了。”   “与我有什么关系?”班师冷冷道。   “据我所知,他们之所以不像过去那么窘迫,完全是因为他们有了新的阵印。”年轻人摊开手,故作无奈道:“那些阵印看上去可不是在您这儿交换的,我还以为您会对这个消息感兴趣呢,看样子是我猜错了。”   “守望者已经不多了。”班师喃喃道:“我希望他们能够变得更好。”   “您就不好奇他们的阵印是哪儿来的?”年轻人道:“咱们村子可从来只有您这一位阵印师,您不怕那个新出现的阵印师对您造成威胁?”   班师冷笑了一声,傲然道:“那个新出现的阵印师不过是个小家伙罢了,如何能赶得上我,如果我对自己连这点信心都没有的话还当什么阵印师。”   年轻人笑道:“您说的对,说的对。不过我倒是听说有很多守望者想从他们那边购买阵印,这事儿您知道么?”   “与我有什么关系,如果你是想让我去帮你对付你的敌人,那么你可打错主意了。”   年轻人哈哈大笑,“我可不敢。”   他从身旁抽出一根柴禾扔进火堆,看着白色的木丝被染上火焰,逐渐变成黑色的炭,白色的灰。   他说道:“据说楼十六准备召开一次小型的交换会,到时候我会去他那儿瞧瞧看,看看他们那儿的阵印到底怎么样。”   他看着班师,嘴角向上勾起,“听说威力挺不错的。”   班师沉默了片刻,“到时候我会与你同去。”   年轻人勾起嘴角,笑嘻嘻的,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   “真的要这么做么?”楼十六问这话的时候有些犹豫,面色微红。   唐未济点了点头,“我脑子里有很多想法,得要足够的妖兽血液进行墨宝的研制,只凭你爹他们几人太慢了。”   楼十六踌躇着,有些犹豫。   如果他答应了唐未济的要求,这意味着他要把自己彻底放到前面的舞台上,这和之前提供给自己相熟的几位叔伯阵印的意义可不同。   他问道:“你要做的事情很重要么?”   唐未济看着他,重重点了点头,“我要做的研究很重要!非常重要。”   楼十六依旧有些犹豫。   村子里其实并不像表面上显露出的这么平静,这么多年过去了,恩恩怨怨其实也不少,只不过大家平日里各自的求生没有显露出来罢了。   他若是把自己摆上台面的话,不说别的,那个和自己家有最大仇的人肯定会想方设法报复他。   他自己倒是不怎么怕,却害怕耽误了唐未济的事儿。   楼十六犹豫着问道:“不能你自己上么。”   唐未济撑着脸颊,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出于我是一个陌生人的缘故,你的这些叔叔伯伯可能不会赞同我的观点。”   “我能问一下你到底想做什么么?”楼十六问他。   唐未济笑了笑,“我想帮你们解决掉食物问题。”   “食物问题,阵印?”楼十六迷糊了。   他下意识否决,“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唐未济笑道:“我需要一些妖兽的血脉,唔,也许还会需要一些植物的样本。”   楼十六连连摇头。   “这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   “这里是妖界,这鬼地方根本就没法生长我们人吃的东西。”   “这是大道规则所限制的,你怎么可能凭自己去改变呢。”   “再说了。”他叫道:“阵印,阵印!”   楼十六看着唐未济,突然苦笑道:“你是在说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唐未济认真点了点头,“所以我们需要一场交易会。”   “有了第一场交易会就会有第二场,我脑子里的想法有很多,一个个试下去,总归会帮我们解决食物问题。”   “只要解决了食物问题,我想你们的境界突破应该会更加迅速,处境也会变好。”   楼十六咬牙,“好。”   唐未济把他招呼过来,“我听说你们这里本来就有一位阵印师?”   “是的。”楼十六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   “为了不让你露怯,我教你一些东西,你要记得。”   唐未济在地上认认真真开始画一些符号纹路,给楼十六讲解这些基础的阵印到底意味着什么。   楼十六怔在那边,停了半晌之后打了个激灵,突然意识到这是唐未济在教他阵印的画法!   他面色一下涨得通红,激动得不能自已。   阵印这种东西向来都是不传之秘,是吃饭的家伙,尤其是在守望者森林这种地方,谁会把这种奥秘传授给其他人。   从来都没有什么阵印师的传承,只有天生的阵印师。   这是怎么样的大恩大德,这是怎么样的一种人品。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唐未济这是在给他安身立命的东西啊。   楼十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唐未济看着他,楼十六毕恭毕敬道:“先生,您请继续。”   ……   这片森林被称为守望者森林,据楼十六所知道的只有两个村子,一个是雾村,另外一个就是他们所在的石村了。   两个村子的规模差不多,只不过雾村的高手数量要比石村多一些。   岁月荏苒,昔日那些守望在此地的三仙境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他们的血脉后裔就成了现在的守望者。   他们没有人间三仙境后裔所应当有的荣耀,等待他们的只有枯寂的一成不变的生活方式、死亡、绝望、麻木。   他们一个个天赋出众,但却从来都死气沉沉。   把他们任何一个人带出这里,带到人间,都是一等一的修道天才。而那些应当落在天才身上的仰慕目光,他们注定享受不到。   也许,他们才是真正的囚徒。   石村的人过习惯了找食物、饿肚子、找食物、提升自己实力这样的固定生活,所以当有人传出明天要在楼十六家里举行一场小型交易会的时候,所有人都感到很新奇。   交易会对他们来说太过奢侈,因为这种事情一听就需要很多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时间才是最宝贵的东西。   也许就因为你在路上耽误了一点点时间,会导致你没有遇见那只兔子;没遇到那只兔子,你就会饿肚子;只要你饿了肚子,明天的那场战斗你就会输,只要遇到妖兽,你就会继续饿肚子。   这种恶性循环让所有人都感觉脖子上套着一根腐烂发臭的绳子,他们不敢浪费时间——一分一秒都不行。   所以当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很多守望者都是当成笑话来看的。   “你听说了么?”   老鹿走在路上的时候,听见身旁一位颇熟悉的守望者与另外一位说道。   “楼十六据说要在明天的交易会上交易阵印。”   “他个瓜娃子,我记得他个憨皮才十岁吧,交易个锤锤阵印,怕不是只会一个爆炎法阵撒。”   “我也不信,我觉得是这些小崽子们呆得无聊自己琢磨出来的解闷法子。”   “明天你去么?”   “我不去,我家里还有娃子要养嘞。”   有人抬头看见了老鹿,叫住了他,“老鹿,你去不去。”   老鹿笑了笑,“去,肯定要去。”   “咋。”那人凑上来,脸色有些神秘,“听说老鹿你最近混得不错啊,比之前气色好多了。你跟楼十六比较熟,怎么,你知道些什么事情?”   老鹿想到自己一开始被楼十六叫住兜售他的那些阵印时候的场景,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他想到了那头幽鬼狼,那头幽鬼狼让他和小鸭子度过了无数愉快的时间。   那是一个好的开始。   老鹿道:“我是这么想的,既然是阵印,不妨去看看,如果不合自己意再走也不迟,但要是看中了合意的。”   老鹿面色笑得有些暧昧,“那可就是捡了大便宜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觉得有些道理。   这样的场景在村子里不时发生,不时老鹿便是老刘或者印叔。   三人已经成为了楼十六忠实的拥趸,他们确信楼十六有着前无古人的阵印师天赋。   楼十六上次给他们的那些阵印让他们从往日的困境中走了出来,他们没觉得自己现在的话有任何过分的地方。   越来越多的人被三人说动,决定在明天浪费那么一丁点时间去楼十六家里看看。   “怎么样?”   老鹿回来的时候老刘和印叔还没回来,楼十五迎上来问他,目光机警。   他是楼十六的爹,总不能自己赤膊上阵给儿子摇旗呐喊,那只会激起别人的逆反心理。   老鹿朝着他比划了一个“搞定”的手势。   楼十五松了口气。   老鹿道:“现在要做好准备了。”   “对。”楼十五点了点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得防着有人闹事。”   “我听人说那个怪物已经回来了?”   “是啊。”楼十五面色凝重,“我得防着他。”   老鹿面色阴沉,“我到现在都觉得当初咱们第一次出去打猎遇到妖兽和这小子脱不了干系。”   楼十五苦笑了一声,“他那会儿才多大。”   “所以说他是怪物啊。”老鹿“呸”了一声,“不管怎么说,咱们现在有阵印,实力非同往昔了,真动起手来也不怕。”   提到这个,楼十五喜上眉梢,他想到楼十六新拿给他们的一批阵印,想到那威力,心中感慨。   要是早知道楼十六有这样的天赋,他早就让他去学阵印去了,哪里还用过这么辛苦。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能获得这样的生活,只是因为楼十六当初执意要救那个昏迷不醒的人,然后分给了唐未济一些食物。   凡行善举,必有福报。 第235章 试试威力   石屋前面的空地上很明显已经被打扫过一遍了,一些浮土和树叶已经被扫到一边,整洁度与村子里的其他地方形成鲜明对比。   楼十六站在石屋门口,一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哪怕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会儿的腿肚子也忍不住有些打颤。   时间还早,却已经有人陆陆续续过来看了两眼。   楼十六看着那些过来又走掉的人,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唐未济找个机会洗了个澡,把自己身上清理干净,这会儿也换了一身粗麻布衣服,坐在旁边一棵不起眼的树下。   原本有些心惊胆战的楼十六看见了唐未济,一颗心便定了下来。   有先生在,应当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楼十六心里想着,从唐未济昨天教会他那些东西之后,无论是实力、天赋、还是人品,唐未济在他心里现在都排第一。   这是绝对值得自己尊敬的人。   真正的强者不是那些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而是那些某一方面能够站在高处,并且让人发自内心认可和敬仰的人。   在楼十六的眼里,唐未济便是真正的强者。   有人来了。   楼十六站在石屋门口,换了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迎了上去。   “马叔叔,您来了。”   ……   楼十五站在远处,看着不过成人半身高的楼十六忙里忙外招呼人。老鹿、老刘和印叔三人站在他身旁,颇有些唏嘘。   老鹿身边还站着一位看起来比楼十六年纪还小的男孩子,他面色黝黑,沉默着,一双干净的眼睛好奇看着楼十六,似乎有些怕生。   “小鸭子什么境界了?”刀疤脸揉了揉小男孩的头。   小男孩似乎很是不好意思,黝黑的脸颊涨得通红,“才驭气境。”   刀疤脸看向老鹿,有些埋怨,“等会儿万一有人闹起来,咱们都得帮忙的,你怎么把小鸭子带过来了。”   “是啊。”老刘低声道:“我怕到时候顾不上这些孩子啊。”   老鹿看向楼十五,楼十五笑着摇了摇头,“放心吧,这好歹在村子里,闹归闹,真打起来怕是不太可能。”   老鹿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打猎放他一个人在家修炼就算了,今天难得有时间,让他出来透透气也挺好的。”   老鹿说着话,揉了揉小鸭子的脑袋,把他往自己这里拨了拨,“等下要是真打起来,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吧。”   小鸭子点了点头,往他怀里缩了缩。   随着来人的增多,楼十六从一开始应对来客的僵硬慢慢变得从容。   机械般的忙碌带来的最好的结果可能就是能让你暂时忘却那些不重要的、却又很折磨人的不愉快心情。   楼十五老怀大慰,另外三人看着楼十六的眼神也都像是在看自家子侄,满是赞赏。   就在这时,楼十五目光一凝,面色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老鹿眉头紧锁,向前一步就要过去,口中说道:“果然来了!”   楼十五一把扯住他,老鹿看着他,不明所以。   “不急。”楼十五道:“先看看他想做什么,这里这么多人,他总归是不敢太过放肆。”   老鹿点了点头,不再动作,只是看着楼十六的眼神中有些担忧。   楼十六说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哪怕他现在表现再成熟也只是个孩子而已,他担心楼十六应付不过来。   要知道那个年轻人实力极强,心性狠辣恶毒,他们当初笑称“运气不好”的那第一次打猎遇见妖兽,其中兴许就有这个年轻人的插手,只不过他们一直都没有证据罢了。   何况……何况这个年轻人和楼家还有洗不清的仇怨。   那个曾经在班师家中出现过的披着染血残甲的年轻人走到楼十六的面前。   楼十六看着他有些陌生,一时间不知道应当怎么称呼他,便笑着道:“先请坐,交易会还有一段时间就正式开始了。”   年轻人笑着看着他,笑容亲切可亲:“你叫楼十六吧。”   楼十六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爹叫楼十五,你肯定叫楼十六嘛,你们楼家起名字从来都是这么没水准。”   怎么着,听这话有些火药味啊?   楼十六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但他生生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年轻人继续道:“我猜你可能不认识我,我叫沙河,我和你爹是一辈的,你应当称呼我一声沙叔叔。”   沙河?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让楼十六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总觉得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却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来。   沙河……   他的眼睛陡然间睁大,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年轻人。   年轻人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将他接下来所有的动作生生按住,笑眯眯道:“想起来了?想起来的话就好,先这样吧。”   他说完话,向着里面走去。   楼十六心中的震惊还没有散去,又看见了一个让他无比尊敬的人。   他朝着面前白胡子都要拖到胸口的老者行礼,“班师,我没想到您竟然也会来。”   班师咳嗽了一声,说:“我来看看你弄出来的阵印,你知道,阵印这种东西,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   楼十六连连点头称是。   班师继续道:“我没想到你竟然有阵印方面的天赋,之前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啊。”   楼十六看着班师那双凌厉的眼睛,总觉得对方似乎是知道了什么。   他的手心渗出冷汗,滑腻腻的,很不舒服。   “也就是最近才发现的。”楼十六道:“之前看先辈遗留下的那些阵印总觉得像是在看天书,最近才开了窍。”   班师不再看他,点了点头,低下头来,意有所指地说道:“我老了,这是天赋,千万别浪费,以后还是要看你们了。”   楼十六连连点头,正要继续说话,班师已经拄着那根上面很干净,下面沾满了泥点的拐杖走近石屋。   又过了片刻,楼十六察觉到该来的人也都来了,应当不会再有新的访客。   他走到石屋面前,跳到一块石头上,居高临下看着空地上或站或立的众人。   他们大多都在修炼,只有少数几人处在清醒之中。   修炼几乎已经成为了守望者每时每刻都要做的事情,已经烙刻进了他们的骨髓。   唐未济一直在想象一个画面,他在想象,若是这些守望者从这里出去,来到了人间,那么应当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可怕存在。   天赋、努力、战斗力,该有的都有,什么都不缺。他们缺的只是一个让他们如鱼得水的环境。   楼十六轻声咳嗽了一声,将众人惊醒。   他笑道:“诸位叔叔伯伯,你们应当也都见过我,我是楼十六,是一位新的阵印师。”   “阵印师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有人阴阳怪气道:“这玩意要天赋,你行么?”   楼十五皱了皱眉头,看向说话的那人。   那人说话刻薄,却是大多数人的心声,他们看向楼十六,想要看这个小孩怎么说。   在这个鬼地方,只有活人和死人之分,除非是至亲,否则没有小孩和成人之分。   楼十六暗自捏紧了拳头,果然如先生所料,还好有先生事先提醒,不然的话自己现在只怕就要控制不住情绪了。   他面带笑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不管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他回答自己有阵印师天赋,有自吹自擂的嫌疑;回答自己没有阵印师的天赋那更不可能了。   若是谦虚一些,回答说自己只是侥幸,班师就在下面坐着呢,你这是骂阵印师天赋不值一提么?   “我知道,大家是为了阵印来的。阵印关系到我们大家的生死,我胆子再大也是不敢拿这个东西开玩笑的。”   “诸位叔叔伯伯之所以来到这里,总不能就是来看侄儿的笑话的。大家终究还是会有些好奇和期盼。我有没有阵印师天赋,这种事情我说了不算,反正阵印一会儿就会展示出来,有没有作用,大家慧眼如炬,自然能看清楚。”   那人不说话了。   “还有什么问题么。”楼十六扫了众人一眼。   他们看着他,都没有说话。   楼十六满意点了点头,“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就开始吧。”   他跳下石头,过了半天又哼哧哼哧爬上来,下面有人递给他背篓。   背篓里面全是鸡蛋大小的石头子,拳头大的也有,不过不多。   沙河站在班师身旁,以心湖涟漪问道:“班师,你能看出什么东西来么?”   他知道阵印师对阵印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敏感,即便是没有触发的阵印,阵印师也能通过一些气息感受到其中藏着的可怕威力。   只是让沙河很惊讶的是班师皱着眉头,就像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过了半晌之后他颇有些困惑着摇了摇头,“这些制作阵印的石头和墨宝都是很普通的,只是让我有些奇怪的是,我怎么感受不到它们的气息?”   “这意味着什么?”沙河问道。   “只意味着两种情况。”   “哪两种?”   班师道:“要么就是这些阵印有大部分都是无效的,要么就是这些阵印的威力太小,妖血里面藏着的威力几乎逸散,所以才不会剩下多少气息。”   “您觉得是哪种情况?”   “我不知道。”班师老老实实回答道:“这种事情我说不准。”   沙河笑了笑,颇为轻松,“不管是废品还是威力太小,都没什么太大作用,不值当去猜。”   班师没有说话,心里头倒是很是赞成沙河所说的观点,只是出于阵印师的严谨,他没有下同样的结论。   他心里还藏着第三个猜测没说,只不过这猜测太过匪夷所思,班师想到它的第一时间就排除了。   如果阵印刻画倾向于完美,将墨宝妖血中的力量锁死,同样也不会有气息泄露出来。   只是不管是楼十六还是他背后藏着的那个陌生人,接触阵印不过才短短的三个月。只接触了短短三个月的人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   楼十六坐在石头上,拍了拍身旁的背篓,“这些都是阵印。”   “这么多?”   “骗人的吧。”   “这小子,怕不是耍了我们一道。这些阵印要么就是没有用的,要么就都是低阶的。”   “嘿,这臭小子。”   众人议论纷纷,最终都决定继续看下去。   即便是低阶阵印也不乏精品,用好了也能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比如老鹿曾经用过的影分身。   楼十六道:“我知道大家肯定都有疑虑,不过没关系,接下来我要给你们看的东西,名字叫做奇迹!”   他从背篓里取出一枚黑色的不起眼石块,看了一眼上面写的文字,念道:“这是奇迹系列的攻击型阵印,名为雷霆长矛。”   楼十六的话让人哑然失笑。   有人忍不住道:“你这阵印系列名称就叫奇迹?”   “也太敢扯了吧。”   “小子,要是这阵印没你说的那么牛,我们可不会买账的啊。”   楼十六正要说话,突然听见有人笑道:“我怎么感觉不到这阵印的气息啊,怕不是假的吧?”   楼十五面色骤变,老鹿忍不住越众而出,叱道:“沙河,你胡说什么东西呢!”   “我说错了么?”沙河冷笑道:“谁都知道阵印这东西关系重大,要是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搭出去的可就是自己的命。”   “这也是阵印师难成的原因,每一枚符合规格的阵印都有着自己专属的气息,我怎么在你这阵印上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沙河冷笑道:“你不会是拿一块普通的石头来糊弄我们吧?”   此言一出,原本有些轻松的气息顿时凝重起来。   众人回想沙河说的话,句句在理,没有一句是废话。   楼十六到底是不是阵印师还不知道,换到假的阵印也就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吃点亏。   但若是因为那假的阵印在战斗的时候搭上自己的性命,这可就是大事了。   他们这么想着,一时间没人说话,气氛诡异安静。   果然是来找茬的!   楼十六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却是不变,“这是不是普通的石头,你说了可不算。”   他眯着眼睛看着沙河,“要不,你来试试看?”   沙河乐了,“我?”   他笑道:“你知道我是什么层次的么,你一个化气境制作的阵印,也好意思让我来试试威力?”   楼十六揶揄笑道:“你是不敢?”   沙河不恼,微笑道:“本来看你还算顺眼,不想让你出丑,既然你这么说了,来,就拿这枚雷霆长矛,我来试试看威力。”   他说着话,就那么站在那边,满是轻视。   他笃定这阵印要么威力小的可怜,要么压根就是一块废的,那还怕什么。   相比死亡,让楼家的人过得更困难一些,这才是最完美的折磨啊。 第236章 雷霆长枪   人群已经散开,给了沙河和楼十六足够的表演空间。   班师无比笃定那枚阵印的确是没什么气息,自己的猜测绝对是正确的,只是看着楼十六好整以暇的神情,他总觉得有些心慌。   这是怎么回事?这种心慌的感觉从何而来?   班师皱着眉头,不禁握紧了那根拐杖。   楼十五对楼十六处理这事儿的方法有些惊讶。   作为第一批使用楼十六所“制作”的阵印的一批人,他和老鹿几人对这些阵印的威力了如指掌。   除了第一枚爆炎法阵的威力实在高到吓人,其余的阵印威力的确说不上出众,但从头到尾所有的阵印没有一枚是无效的。   阵印的威力会随着妖血中力量衰退而逐渐变成普通的石头,就类似那些存放在石屋中的先人遗留下的石块。   所以楼十六给他们的第一批阵印他们都没有省,迄今为止已经全部用完了。   一共四十余枚阵印,没有一枚是无用的。所以面前的这些阵印肯定也是有用的。   面前的这些阵印他们不清楚威力,但时隔三个月,怎么着也会比之前强一些,沙河如果还是这么小瞧这些阵印的话,只怕要在阵印下面吃一些苦头。   他想到这里,嘴角忍不住绽开一丝笑容。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一颗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连忙以心湖涟漪与老鹿三人道:“快,装作焦躁不安的样子。”   “啊?”   老刘和刀疤脸印叔已经第一时间回过神来,两人瞪着楼十六所在的方向,面色焦躁不安。唯有老鹿神经大条,没反应过来。   楼十五没时间给他解释,看着小鸭子在面前,心道小鸭子你得怪你爹。想着一巴掌拍在小鸭子的后脑勺。   小鸭子都被打懵了,看着楼十五没说话,眼睛里面却开始有泪水打转。   老鹿勃然大怒,扯着楼十五的衣领不放,抡拳就要打。   楼十五拦住他,硬扯着他换了个方向。于是在旁人看来,就像是楼十五要往前冲,被老鹿拦下来一样。   也就在这时候,沙河恰好朝着这里看了一眼,于是原本还有些警惕的心彻底放松下来。   沙河不是蠢人,能够只身在这片丛林里面生活无数个日日夜夜,连村子都不回的人怎么可能是蠢人。   他对细节有着魔鬼一般可怕的直觉,守望者森林的夜晚是最可怕的,也只有少数人能够在夜晚生活在野外,沙河就是其中一位。   他目前不过二十八九岁的样子,却已经是盈元境后期,只差一步就要跨入逸元境,这种天赋比起楼十五他们要强得多。   当然,这也与楼十五他们运气不好有很大的关系。   沙河与班师是合作关系,是班师最大的妖血提供方。同样,作为交换,班师给了他许多威力不俗的阵印,这也是他能够从容生活在守望者森林的原因。   他对班师自然是无比信任的,所以当班师告知他两个结论之后,沙河无比确定面前的这些阵印是废品,威力小的也同样是废品。   所以他敢站在楼十六的面前,没有动用血脉力量也敢让楼十六试一试他所谓阵印的威力。   只是从他站在楼十六面前的时候心里其实就开始有些打鼓了,这也怪楼十六,年纪太小,演技不好。   看看他那胜券在握的模样,哪怕对自己再怎么有信心的人也会暗自嘀咕,是不是自己想岔了什么?   就连隔着老远的班师都能从楼十六的表情中推断出这一点,更别说沙河了。   沙河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莫名警惕。   难不成……这事儿真有意外?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只是瞬间他便在心中得到了一个结论。   难不成是因为楼十五早就猜到自己要来,所以让楼十六第一枚介绍这雷霆长矛?   而那一背篓的阵印都是废品没错,唯有这枚雷霆长矛有些威力?这是想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他心头警惕,连忙转头去看楼十五,想要从他的行为上判断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   这一看之下,他顿时放下心来。   楼十五和老鹿正扭打在一起,很显然老鹿是在阻止他过来。而在他们身边,刀疤脸和老刘两人目光悲愤,既害怕又担心。   这明显是心里有鬼啊!   沙河冷笑了一声,心想差点让你这个小兔崽子骗过去了,给我唱空城计呢?   他看向楼十六,却又看见了一张怡然不惧的面孔。   沙河有些恍惚了。   面前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自己都看出来他玩的把戏了,这会儿还装什么呢?   他心里头弯弯绕绕极多,突然又生出一个念头,恍然大悟。   难不成是因为楼十六突然对阵印来了兴趣,楼十五他们一群人怕打击到了楼十六的信心,所以才会对楼十六这么支持?   对了!绝对是这样。   他心里头印证前后发生的事情,开始笃定事情绝对是这个样子的。   他们怕打击到楼十六,所以才会故意散出这些消息,配合楼十六演了这么一场戏。   这场戏怎么收场不重要,大不了他们私下里再把交换过来的东西偷偷退回去就是了,大家大部分都有自己孩子,即便心里埋怨也会理解。   只是他们没想到半道杀出自己这么个程咬金,眼看着这已经不是演不演戏的问题了,这是要暴露在楼十六面前了,所以他们才会这么惊慌啊。   这也能解释楼十五为什么想冲过来老鹿却拦住了他。   因为楼十五不想这件事情暴露,老鹿却觉得暴露固然不好,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两人意见不合了啊。   沙河嘴角微微翘起。   父子不和?   多美妙的剧情啊,让自己帮你们添一把火吧。   他看着楼十六,高声叫道:“来动手啊,让我来看看你爹这么推崇的阵印到底有多厉害。”   他藏着一句话,准备等阵印用完之后再说。比如说“哎呦好厉害哦,把我都吓了一跳呢。”这样的讽刺的话,绝对会让楼十六把憎恨的目标转向楼十五。   沙河为自己的判断和机智点赞。   楼十六看上去有些犹豫,“你,你确定你自己真不动用血脉之力?”   “不用。”沙河尽量让自己显得和颜悦色。   “我怕伤到你。”   “你先能伤到我再说吧。”沙河已经迫不及待了,怎么还不动手?   “可我万一要伤到了你,岂不是我不对?”   “放心,你即便真伤到我,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这事儿我话撂这儿了。”沙河耐着性子,努力告诉为了看一场戏,自己这是值得的。   “可是……”   沙河忍不了了,勃然大怒,“磨磨唧唧,没完没了,你能不能快点!”   楼十六被吓得一哆嗦,下意识便把手里的阵印扔了出去。   黑色的石子只有鸡蛋大小,通体浑圆。   石子上面刻画着暗紫色的印记,那些线条连接在了一起,勾勒成了一枚花样繁复的长矛模样。   在长矛的下方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两枚小小的好似针尖刺出来的字体。   奇迹。   在这两个字的下方,又有六个颇大一些的字体:阵印——雷霆长矛。   石子在半空中翻滚着,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向着沙河脸上砸过去。   它飞舞着,旋转着,击碎了刚好拂过的风。   在沙河的眼中,它是那么的小,那么的轻;它的速度是那么的慢,慢到自己一伸手就能捉住它。   看啊,它穿过那道风的痕迹还在,是白色的,笔直的。   沙河揶揄笑着,心中想着,便自然而然伸出手去。   他要把这枚石子捉住,然后再扔回给楼十六。   美好的事情往往只有一瞬间,就好像面前击碎了风的石子,就像沙河极美妙的心情。   砰!   伸出手的沙河似乎听见了轻微的破碎声音。眼前的那颗黑色石子从最外层开始剥落,他能够看见细小如米粒一般大小的碎壳从石子上掉落下来。   小小的石子里头似乎孕育着一道蓝色的光芒。   是自己幻听了么?   沙河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紧跟着回过神来。   不是幻听,更不是幻视,面前的石子破碎了。   瞳孔在剧烈收缩,沙河一瞬间紧张到了极致,然后又在瞬间放松下来。   没事,威力小的阵印,一样也是废品。   他告诉自己,要以最轻松的姿态接下这一击,然后轻描淡写告诉楼十六一个残酷的事实——他爹不仅是废物,还在不停骗他。   沙河似乎已经感受到楼十六的崩溃与绝望,感受到他在这个年纪时候承受的羞愧与因为羞愧产生的对自己父亲的鄙夷与仇恨。   多么美妙的气息啊。   沙河几乎要欢呼,要高歌,要跳舞。   折磨,他要让楼家的人,让楼家的朋友都生活在折磨之中。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那颗因为仇恨而逐渐扭曲的心平息下来。   他脑海中的美好思绪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强光打断。   眼前那颗破碎的石子好似突然间变成了天上的太阳,光芒耀眼,刺得他眼中流下泪来。   那小小的蓝光暴涨,蓝光不断被拉长,紫色的电芒在蓝色的光芒上跳跃。   蓝色的光逐渐开始化作实质,那虚无缥缈的光芒开始有棱有角,长出一层层的龙鳞。枪尖也出现在半空中,电芒缠绕,化作紫色的缨随风飘舞。   它最后变成了一杆长约三米的深紫色长枪,长枪通体缠绕电芒,不时有电火花从枪体中跳跃出来,抽打在空中。   比起老鹿曾经用过的雷霆之枪,面前的雷霆长枪威力明显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有酥麻的感觉从沙河的指尖飞速蔓延,他整个人都僵了那么一瞬间。   嗖!   明明没有任何声音,众人脑海中却出现了这道声音。   紫色的雷霆长枪在半空中一闪而逝,化作一道流光,狠狠撞在了沙河的身上。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紧跟着雷霆长枪炸裂开来,化作一团巨大的雷球。   雷球被闪电充斥,“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沙河就在那雷球的正中央,被电得外焦里嫩。   雷球在两个呼吸之后才消失,依旧被闪电麻痹的沙河“噗通”一声落在地上。   他的大脑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我是谁?   我在哪儿?   刚才发生了什么?   沙河半晌才回过神来,第一时间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痛!   嘶!   他看着自己的胸口,一大团焦黑的痕迹,痕迹下方有一团血红色的印记。   那是雷霆长枪巨大的冲击力和爆炸力留下的痕迹,如果不是他身上穿着的那身残甲挡住了绝大部分的伤害,如果不是他大致修行了一些肉身之道,在这样强烈的打击之下,他只怕早就命丧黄泉了。   这就是那么阵印的威力?   沙河心里在狂吼,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那枚阵印分明就没有任何气息,分明就是一个废品,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威力。   他看着自己身上的残甲,残甲上的干涸血迹剥落了些许,化作了焦黑色的粉末。   沙河的心都在滴血。   这残甲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宝贝,能够吸收妖兽血脉形成那些干涸的血迹,相当于把妖兽的力量储存起来,关键时候能够获得巨大的防御力,或者激发出强大的威力。   这也是他经常不回村子,到处猎妖兽的主要原因。   这上面的干涸血迹是沙河辛苦了近两个月的成果,不计算他耗费的从班师手里得来的那些阵印,单从甲胄本身来说他就是血亏的状态。   没了夫人又折兵。   沙河只觉得胸口闷得慌,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   他想朝着楼十六怒吼,却又想到了自己之前说的话,只觉得更加憋屈,无话可说。   阴啊!真阴啊!别看这小小年纪,老阴人了!   沙河僵硬着脖子转向楼十五所在的方向,恰好看见楼十五在看着他笑,之前面露紧张的老刘和刀疤脸脸上也带着讥讽的笑意。   咕噜!   沙河强行咽下到嘴的一口血。   众人似乎被眼前的一幕震得惊住了,一直都不曾说话。   得找点场子回来。   沙河在心里想着,不能让自己白白丢这么大的面子。   他张开嘴,正要说话。   “这雷霆长枪怎么换!给我来十个!”   “一百个,我要一百个!”   场面瞬间爆炸,气氛火热,众人没有一个人看他,纷纷看向楼十六,表情狂热。   噗!   沙河终究还是没忍住,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第237章 饥饿营销   就在雷霆长枪飞出去的一瞬间,楼十六呆住了。   他没想到新的阵印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不仅是他,楼十五呆住了;终于回过神来的老鹿也呆住了。   刀疤脸张大了嘴巴看着那道雷霆长枪,突然摸到了自己怀中的两颗石子,一个激灵,死死护住,生怕它们掉了。   不善言辞的老刘忍不住骂了一声“卧槽。”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阵印的威力竟然比之前大这么多,在楼十五看来,这雷霆长枪的威力虽然不及楼十六之前给他的爆炎法阵,却也相差不多了。   但你要知道爆炎法阵是唐未济以自己的朱雀血脉制成的,朱雀血脉用一点少一点,唐未济是不可能再一次那么制作了。   而雷霆长枪却是用这里的妖血制成的,两者从成本上来讲是天差地别啊。   就连唐未济自己都有些愣住,但他旋即莞尔一笑。   这样最好,这样的话自己的计划才能继续实施下去。   他在意识到了守望者森林面临的情况之后,他有两个想法,第一个想法自然是之前与楼十六说起过的,他想要在这里种出人间才有的植物。   唐未济不敢想象自己日后都是吃肉过日子,那得把他憋死。   但这件事情的难度是极大的,想一想,如果这事儿可以做到的话,当初从第二道门出去的三头大妖何必血祭剑南道呢。   这种事情的难度不亚于让妖族能够惬意生活在人间。   据唐未济所知,在人间能够惬意生活的大规模妖族只有三处:白骨渊海、冥河、大雪山。   而这三处地方都有三仙,还不止一位。白骨渊海的三仙境大妖更是数不胜数。就连他们都没法做到的事情,唐未济想要一朝一夕成功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他还有第二个目标,有关他的宝体烹妖诀。   宝体烹妖诀的修炼难度极大,这难度不是大在修炼,而是大在修炼所需要的材料上面。   宝体烹妖诀需要大量的血脉才能飞快晋阶,而对于唐未济来说条件更加苛刻。   由于他一开始选择的修炼宝体烹妖诀的血脉是天阶血脉,所以从此以后他想要修炼宝体烹妖诀必须要同样品秩或者品秩更高的血脉。   不然的话宝体烹妖诀的修炼不退反进,就好比原本纯度很高的黄金,虽然很少,但你往里面掺黄铜,体积虽然变大了,杂质却也变多了。   这事儿的难度极大,在人间的天阶血脉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迄今为止,唐未济所知道的天阶血脉有四神兽血脉、白龙一族的白龙血脉,再其次就是瑾公主的火凤血脉了。   难不成他要把这些人都杀光,然后再把血脉剥离出来?   先别说舍得不舍得了,镇守在浮池之渊的四神兽营随便拿出来一位三仙境都能让唐未济趴在地上溜走。   所以唐未济原本的目标是把自己身上的四种四神兽血脉都修行了宝体烹妖诀之后就顺其自然了。   而现在他来到了守望者森林,这个鬼地方什么东西都缺,唯一不缺的是妖兽。   而人族的血脉本来就是从妖族身上延续的,说得更准确一些,就是从妖兽身上延续的。   唐未济有把握在这种地方肯定会找到意外的天阶血脉。   如果能找到足够多的天阶血脉,唐未济在宝体烹妖诀上获得巨大提升,短时间内爬升到三仙境的层次也不是不可能。   只要能达到三仙境,唐未济便可以走出守望者森林,去找到黄龙人,把他带回来。   三年之后浮池之渊崩碎,他便还有回到人间的希望。   唐未济知道丧失亲人的痛苦,他不想让称心连最后一个对她好的人都没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出乎唐未济的意料,但却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唐未济只恨自己的雷霆之枪威力为什么不能更大一些才好。   也在时候,喧哗声四起,化作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唐未济很满意。   楼十六好不容易止住了众人的高呼声,他红着脸,满头汗,这不是激动的,这是被吓的。   楼十六真怕这群人失去了理智,冲上来把自己背篓里的阵印抢光。   他喘着粗气,“雷霆长枪的阵印的确还有,但是没有十个那么多啊。”   “十个都没有?”   有人惊呼,楼十六能听出其中藏着的惋惜与遗憾。   楼十六眼珠一转,不仅没有反驳,反而沉声道:“没错,雷霆长枪的阵印只剩下四枚了。”   “我要了,我全要了!”话音刚落便有人高呼。   “你凭什么全要了,我也要,好处哪能让你一个人占了。”   “大家各凭实力,小十六之前不说了,要用这些阵印换东西的,小十六你想换什么,随便说,只要我有,立马就给你。”   楼十六笑容可掬,擦了把汗,“雷霆长枪可以用裂空鸟的精血来换,一滴精血换一枚。”   “很公平!”   沉默片刻之后,有人低声说道。   裂空鸟是一种强大的妖兽,极为记仇,很少有人愿意招惹。   所以众人自然而然陷入沉默中,因为没有人能够答应楼十六的条件。   “我知道裂空鸟在哪里有,但现在我身上可没有精血啊。”   楼十六道:“那您可以先去找裂空鸟,找到了再交易也不迟啊。”   那人有些犹豫,显然在盘算为了雷霆之枪要不要去得罪裂空鸟。   很多人有一个误区,要得到妖兽的血液并非一定要斩杀妖兽,他只要能打伤裂空鸟,同样可以得到血液,只是相应的要被裂空鸟记恨上。   这是一个权衡得失的过程。   楼十六一拍脑门,笑眯眯道:“差点忘了,我这里是可以打欠条的。”   “什么意思?”所有人都怔住了。   “意思就是阵印可以先暂时赊给你们用,妖血嘛,回头再给也不迟。”   众人顿时怦然心动。   “我要了!”之前说话的那人穿着粗气,突然大声道:“四枚我全要了,不就是裂空鸟么,我找它去。”   其他人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遗憾。   他们也想要,但是没有办法,他们并不知道哪里有裂空鸟,没有办法答应楼十六的条件,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将四枚雷霆之枪的阵印收入囊中,眼神嫉妒得要杀人。   楼十六拍了拍手,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我知道你们很遗憾,遗憾没有得到雷霆之枪。”   “不过么。”他顿了顿,“我这里其他的阵印,论起威力可是绝对不会比雷霆之枪要弱的。”   气氛随着这番话顿时紧张起来。   所有人喘着粗气,目光炽热。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叫了一声。   “且慢。” 第238章 你是谁   热火朝天的气氛被打断,唐未济有些惊讶地看向出声的方向。   楼十六已经证明了这些阵印的威力,那么自然不会在这一点上继续欺骗别人,这会儿叫住众人是什么意思?   楼十六面色有些发白,他看向说话的那个人,心在不断往下沉。   他没想到班师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说话。楼十六心念急转,班师和他没什么关系,如果硬说要有的话就是眼前的阵印了,这是他们共同的联系。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难不成班师看出来一些他们没注意到的不好的东西了?   其他人早就察觉到说话的是班师,作为石村唯一的一位阵印师,众人都认识他,纷纷猜测他在这个时候说话的原因。   班师看着楼十六,一字字道:“这些阵印有问题。”   果然还是来了。   楼十六心中咬牙暗道了一声。别人都甩胳膊过来拼刺刀了,这种时候怎么能怂,他硬着头皮问道:“哪里有问题。”   “你不能保证这些阵印的稳定性。”班师轻声道。   他看着楼十六,“这些阵印威力的确不错,但作为威力不错的代价,它们的稳定性不强,我注意到你这些阵印的刻画与传统刻画有些不同,你如何能保证这些改变不会造成阵印携带在身上的时候发生爆炸。”   班师此言一出,方才才拿去雷霆长枪阵印的那位守望者面色顿时有些变了。   阵印的稳定性和有效性一直是守望者绕不开的东西。   前者会导致阵印还没有激发的时候会自我爆裂,危险性极大。后者会导致阵印被激发的时候没有效果,让持有者陷入危险之中。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守望者们愿意见到的,但这又是绕不开的事情。   在阵印一开始出现的时候,被阵印炸死的守望者不计其数,每年总有那么几个倒霉鬼。   后来慢慢改变了阵印的画法,这些事情才不再出现。听班师的意思,楼十六的这些阵印用的竟然不是传统画法?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些阵印的确存在稳定性上的问题。   一想到这里,原本被冲昏了头脑的众人顿时又纷纷清醒过来。他们看着楼十六,想要看他作何解释。   楼十六道:“我不知道你说的哪里有问题,我只知道我的阵印绝对不会出现稳定性的问题。”   班师不客气问道:“我可以看一看你的阵印么。”   楼十六拍了拍身边的背篓,“随便看。”   班师走过去,随意挑了一枚石子,坐下来仔细查看上面的纹路。   守望者们看着班师,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自然是希望这些阵印都是有效且稳定的,这会儿没人愿意说话,打断班师的思路。   班师看了半晌,握紧了那块石头,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指着那块石头问楼十六道。   “这种寒冰守护的阵印,在起笔的地方应当是有三横,你却只用了两横,这是为什么?”   楼十六泰然自若,心里却暗道侥幸。   如果不是唐未济在之前对他有过特训,这些东西他还真说不上来。   “冰系阵印的核心是凝结,相比较雷系、火系更加稳定,所以用笔要非常简洁并且有力,起笔的地方之所以用两横,是因为寒冰守护的‘锁’只需要两道就足够了,三道太多,浪费墨宝。”   班师似乎是想说什么,眉头仅仅皱住,但他没有说话,反而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在这个地方,我们用的都是平笔法,你却偏偏用大字螺旋法,里面收小阵纹,我看不懂你这样做的意义。对寒冰守护来着,这一方面可有可无,你岂不是在画蛇添足。”   楼十六看了一眼班师所说的地方,张了张嘴巴,只觉得嘴里有些干涩。   说到底还是时间问题,唐未济能教他的太少,最多也就是个基础,用来应付寻常守望者绰绰有余,但谁能想到班师会在这种时候发难。   问的问题还这么稀奇古怪。   楼十六在心里嘀咕了一声,心说我哪里知道。   他支支吾吾解释着,说的话自己都不信,“这个么……唔,你知道的,这里是为了保证寒冰守护的稳定性。”   班师没有理会他,继续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石屋里面收藏的那枚寒冰守护阵印上面画的是三枚雪花符号,为什么到了你这里只有两枚?”   楼十六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班师道:“继续说回起笔这里的问题。在那场灾难之前,阵印师刻画寒冰守护的确是两横起笔,但是后来寒冰守护的阵印会发生不稳定爆炸,所以改成了三横,我说你这阵印稳定性有问题,难道是说错了么。”   楼十六彻底麻了爪子,不知道应当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   他把目光投向了唐未济所在的方向,不禁愣了一下。唐未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   难道他早就知道这些阵印有问题?   楼十六心里涌出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让他手足冰凉。   众人起了喧哗,方才取走雷霆长枪的那壮汉涨红了脸要楼十六把这四枚阵印取回去。   雷霆长枪的威力众人都看在眼里,我们可怜的一号实验者沙河现在还躺在地上没起来呢。   壮汉一想到如果是四枚雷霆长枪的阵印在自己身上同时爆发的话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就恨不能离这些阵印越远越好。   在他们眼中,这些阵印已经变成了索命的阎罗,哪里还是救命的物什。   不说其他人,就连老鹿这会儿心里都有些打鼓,他低声问道:“不会真有什么问题吧。”   “怎么可能有问题。”刀疤脸嗤笑一声。   “可是这些东西你我毕竟都不懂。”老鹿嘀咕道:“这毕竟是班师提出的问题啊,之前没出问题,谁知道之后会不会有问题呢。”   “你要是嫌弃,把我儿子给你的那些阵印还回来!”楼十五瞪眼看着他。   老鹿讪讪,“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提醒一下大家。”   楼十五冷哼了一声,看着楼十六的方向,没再说话,其实担忧得很。   他不懂这些东西,但即便是不懂这些东西的他们也能听出班师的意思。而且看楼十六的模样,他似乎是被班师问得无话可说,这才是最可怕的。   这意味着班师所说的都是真的,而楼十六没法反驳。   没法反驳就意味着这些阵印也许真的有问题,只不过楼十六自己不知道罢了。   班师平静地看着楼十六,在他的身后,又是一片喧哗。   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的喧哗更多的是对楼十六的声讨,其中气愤的味道更重。   楼十六手足无措,他下意识在人群中搜索唐未济的踪影,却偏偏看不见,一颗心在不断下沉,他有一种抱头就跑的冲动。   眼看着局面就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在楼十六心里头唐未济只怕已经早就扔下他跑了。   班师的视线突然转向了另一个方向。紧跟着楼十六的耳边响起了一道同样平静却强大的声音。   他在听到这道声音的时候心就平静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所说的平笔法和大字螺旋法到底是什么,有什么差别,但我可以告诉你这里为什么这么刻画。这样刻画能够让寒冰守护的威力增强三成,只不过要多浪费一些墨宝。”   “再说回雪花符号的事情,雪花符号影响着寒冰守护的威力,石屋里面的三枚雪花符号意味着寒冰守护的威力极强,而对于我们所刻画的寒冰守护来说,三枚雪花符号太多了,白白浪费墨宝,并不能够发挥出三枚雪花符号的威力,我甚至觉得两枚雪花符号都有些多余。”   这人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很赞同自己说的话。   “我们最后说回起笔两横的问题。这个问题我觉得不需要太多考虑,三横锁住寒冰守护和两横没什么区别,在我看来三横多此一举,只要保证阵印的气息不会外泄,妖血墨宝之间形成自我的流畅沟通,你所说的不稳定性问题就不会发生。”   班师看着他,似乎是早料到他会出现。   “可是你如何保证这些阵印的气息都不会外泄。”班师很想加一句话:这就意味着这些阵印都趋向于完美,但这怎么可能?   说话的这人自然是唐未济,他早在班师说话的时候就来到了楼十六的身后。   他闻言指了指身旁的那个小小背篓,“你想要的答案就在这里,它们还不能说明什么么?”   班师沉默了,他突然想起来面前背篓里的石头的确没什么气息的散出。沙河与他提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还以为这些都是废品,但现在看来,这些阵印都趋向于完美?   可是这怎么可能,这比这些阵印都是废品还要来得不可思议。   要知道眼前这么多的阵印可不是都是一个系列的,对于每一位阵印师来说,那些存放在石屋里的先辈阵印每一枚都值得研究一辈子。   每一位阵印师都有着自己所擅长的领域,比如班师所擅长的就是冰系阵印,包括攻击型阵印、防守型阵印以及束缚限制型。   如果说一位阵印师能做到自己擅长的阵印每一枚都趋向完美,这也许还有那么一丁点可能。   但是这么多阵印,这么多不同系列。   班师方才粗略看了一眼背篓里的阵印,只第一眼扫过的只怕就不下五六个系列。而这五六个系列都趋向于完美,班师只是这么想一想都觉得自己要疯了。   “这不可能!”他矢口否认。   他的声音却又逐渐变小,因为唐未济只是看着他。   事实就放在你的面前,你即便否认又有什么用。   班师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的声音在不断变小。   他突然冷静下来,“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谁?”   唐未济变得沉默。   这个问题让他如何回答,他若是说自己是从外界来的,那么隐藏身份的意义何在。   这些守望者会相信自己人,却又怎么可能会相信一个外人。   楼十六突然道:“他是我的先生,我的阵印是他教的。”   此言一出,众人愕然的同时又有些释然。   原来如此,怪不得楼十六最近才传出自己是阵印师的消息。   班师对这个答案却不怎么满意,他摇头笑道:“我是问他是谁。”   这个问题看上去已经被楼十六回答过了,继续纠结很有种不要脸的风度。   但对于唐未济和班师自己而言都知道这个问题的意义,班师是在问唐未济最根本的身份是什么。   唐未济不知道应当怎么说,还是之前那个问题。他如果说了自己外来者的身份,还有谁会信他。   他的呼吸平静,议论声却逐渐高了起来。   “他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   “我也是,我怎么不记得村子里有这么一号人啊。”   “楼十六说他是教授他阵印的人,难不成是雾村来的?”   “不会,雾村的阵印师比我们多,但也没多多少,雾村的阵印师我都认识,没有这么号人。”   “况且,况且他的年纪也太小了。”   众人窃窃私语,看着唐未济的眼神逐渐变得冷漠不善。   唐未济道:“我叫唐未济。”   “没听过。”   “你听过没?”   “姓唐的没几个,没这号人。”   “他是从哪里来的?”   守望者的警惕心都是很强的,这要得益于积年累月的巨大压力,他们看向唐未济的目光顿时变得森然。   有不少人心里已经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难不成这是一个外来者?   “他是一个外来者!”也就在此时,沙河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狂笑道:“他根本就不属于这里,他都不是守望者的后裔,他做的阵印你们居然也敢用?”   “哈哈哈哈!”他大笑着,“你们居然也敢用,是不是嫌命长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面色大变。   念头归念头,但得到证实的时候,这些念头足以演化为汹涌的杀意。   唐未济只在瞬间便落在了漩涡的中央,他看着班师,这个导致这一切的老人。   班师朝着他微微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退回人群之中。   守望者们将唐未济团团围住,保证他哪怕是逸元境,只要没到三仙都逃不出去。   他们彼此交换着视线,大有一言不合格杀当场的做派。   气氛顿时变得无比紧张。 第239章 村长的帮忙   对于守望者来说,外来者一向是一个忌讳,是一个禁忌的名词。   因为外来者意味着危险、不确定性因素。   他们想要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但并不想自己生存的地方首先被别人发现。   未知就是危险。   唐未济就是未知,唐未济就是危险。   唐未济之前预料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哪怕他把楼十六推到幕前也是一样。   他们会杀了自己的。   唐未济看着那一双双冷漠无情的眼睛,无比确信这一点。   也许杀了自己之后还会把自己的肉割下来,做成干粮。   唐未济心里颇有些乐天派地想着,修炼宝体烹妖诀之后不知道谁会啃得动自己的肉。   “他是我先生,不会伤害你们。”   唐未济听见楼十六的话,然后他听见了更为冷厉,更为嘈杂的声音。   “楼十六,回来。”   “楼十六,你怎么敢相信一个外人。”   “你可知道外来者到底有多危险,楼十六,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就连老鹿他们看着唐未济的目光都变得冷漠起来,当然,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用的阵印是唐未济出品的。唐未济对他们来说就是陌生人,冷漠也是正常。   “杀了他。”嘈杂声中,唐未济听见有人如此说道。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那个穿着残甲,挨了雷霆长枪一击的年轻人。   他充满恶意地看着自己,似乎自己与他有着不共戴天的大仇。   唔,一会儿打起来,先宰了这家伙。   唐未济告诉自己,束手待毙自然不是他的作风,他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守望者们往前面不断靠近,他们的血脉开始显化,一声声的嘶吼声伴着风声传递开来。   光芒浮现,黑暗被扭曲,石屋与森林在光芒中显得是那么虚幻。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楼十六,雪流剑在他的体内振振作响,战意昂扬。   然而惊喜却往往比意外要多。   眼看着最前方的守望者已经从怀中掏出阵印,身后那位血脉之力化作巨蟒喷出腥臭的涎水,却突然响起了一道咳嗽声。   “咳!”   咳嗽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落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所有人的动作都随着这个咳嗽声暂停,唐未济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他下意识把目光投向前方。   林中有人出现,那是一位身材矮小的老者,唐未济在石屋中观看道印结束之后他曾经出现过。   班师与老者致意,颇为尊敬。   “村长。”   守望者们纷纷鞠躬行礼。   原来是村长啊。   唐未济突然想起来楼十六和自己说过,石村的村长是三仙境。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又有些庆幸。   原来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和石村最大的boss打过照面了,他居然没有找自己的茬。   村长来到唐未济的面前,朝着他颇和善地笑了笑。   他转过头,颇为疲惫,“围在这里做什么,还不退下。”   “唐师的到来我早就知道,经过我的观察,他不是会对我们造成威胁的人,相反,他还会给我们带来帮助,你们就是这么对待贵客的么。”   守望者们对村长的话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连忙退下,却因为那些阵印没有退太远。   沙河咬着牙看着唐未济,不敢相信就连村长都会帮他说话。   他的心中似乎有一条毒蛇在嘶鸣,在扭曲着要择人而噬。   妒忌、猜疑、恶毒、狠辣,这些负面情绪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   必须让他死!   他心里头似乎有一道声音在嘶吼。   唐未济不死,楼家的那些人怎么会继续遭受折磨。   沙河透过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想都能想到唐未济这样的阵印师会受到守望者们多大的欢迎。   守望者是一群很单纯的人,不是他们不擅长诡计,而是在这种地方诡计没有太大的用武之地。   他们忙着填饱自己的肚子,所以不会刻意去想怎么去算计别人。既然村长已经证明了唐未济没有问题,他们便不会再去想这些。   以楼十六拿出来的那些阵印威力,唐未济势必会得到比班师更高的地位,作为唐未济的学生,楼十六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对于和楼家有着深仇大恨的沙河来说这是最难以接受的事情。   沙河突然想到了什么,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被收敛,他又变成了那个似乎什么都不在乎的笑嘻嘻的青年。   村长并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他过来似乎就是专程为了唐未济解围的。   唐未济看着矮小老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暗忖。   他与村长并没有什么关系,两人相见的一面也没有说什么有价值的话。   唐未济确信自己与村长没有什么关系,那么他的举动便只能说明一点——自己对他有用。   联想到楼十六之前曾经无意间提到过村子最近集体猎杀妖兽的次数增多,村长在搞什么东西需要妖兽血液。   唐未济目光深远。   看样子石村藏着的秘密还挺大,守望者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他并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因为守望者很快围了上来,场面瞬间又变得热闹。   “唐师,我叫马超,他们都叫我马王爷,日后唐师要是有什么想要的材料尽管找我,只要能给我提供阵印就行。”   “唐师,方才那四枚雷霆长枪我还要,我还要啊。实在不行我用六滴裂空鸟的血液来换成么,六滴不行八滴,八滴总可以吧!”   “交易,交易啊,还有其余的阵印呢,我都已经等不及了。”   “唐师,您先坐在边上看着,想要什么尽管说,我们绝对支持。”   唐未济被众人众星捧月一般劝到一旁,交易会开始变得无比火热。   “呵。”沙河看着眼前的场景,冷笑了一声。   他转头看向班师,却发现班师已经拄着拐杖走远。   沙河冷冷地看着唐未济,又看了一眼楼十六,似乎要把他们两个的模样牢牢记在心中。   他冷笑了一声,转头跟着班师走远。   一只蓝色的鸟儿跟在他们的身后,扑扇着翅膀,起起伏伏。   唐未济看着沙河离去的背影,想着他的目光,他知道今天这事儿还不算完。   危险似乎又要来了。 第240章 美人挖骨,青年哭坟   奇迹阵印的出现真的像是奇迹一样,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便传遍了石村。   石村上下无数守望者见识到了奇迹系列阵印的威力,同时也在第一时间成为了奇迹阵印的拥趸。   如果村长没有出现的话,他们对唐未济也许还会保留一些疑惑和不信任。即便唐未济没有出现,对楼十六也是一样。   谁都知道新的阵印师不确定性因素太多,相比较新的阵印师,他们更愿意相信老阵印师,比如班师。   老阵印师发挥更加稳定,对于阵印这种东西,他们宁愿相信稳定的,而非威力更大的、不稳定的。   战斗的时候一丝一毫的失误都有可能要了你的命,何况是阵印这种关乎战术的东西。   一位合格的守望者都有着自己擅长使用的血脉战法,也同样有自己擅长使用的阵印系列。   同样的一枚阵印在不同的两个人手里所发挥出的威力是不一样的。   村长的存在帮助唐未济迅速巩固了自己的名声,同样因为村长的肯定,没有人再怀疑唐未济阵印的坏处。可以说村长帮了唐未济一个大忙。   这一切沙河都看在了眼里,他心里头的嫉恨越发多了,甚至迁怒到了唐未济的身上。   他养好了伤,只不过那残甲上的血迹却永久失去了。   “必须杀了他。”   班师那间精致小巧的石屋里面,有人低声吼着。   班师似乎正在刻画一枚阵印,洁白的鹅卵石上线条散着神秘的黑色光芒,他似乎没有听见沙河的吼声。   沙河冲到班师面前,打断了班师接下来的动作。   他一把捏住了班师的手腕,死死盯着班师的眼睛,“必须杀了他!”   班师被打断,眉头皱起,有些恼怒,他冷冷道:“杀了谁?”   “唐未济,必须杀了唐未济!”沙河叫道,“难道你现在还看不明白局势么?”   他一把把班师手里的鹅卵石抢过去,死死捏住,“如果你任由唐未济这么发展下去的话,石村还有谁会到你这个地方来,谁还会把你放在眼里,你那些让人梦寐以求的妖血迟早都会消耗光,到时候谁还会给你提供材料?”   他捏碎了手里的那颗鹅卵石,看着班师的眼睛低吼道:“必须杀了唐未济,咱俩才能有出头之日!”   班师突然“呵呵”一声笑出了声,“我是个阵印师,你一直都知道的。”   他摊开手,目光无辜,“阵印师从来不亲自上阵,这你也是知道的。”   “从我成为阵印师到现在我还没有亲自参加过一场战斗。”班师笑道:“杀不杀唐未济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沙河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惊响。   他看着班师,两人对视着,谁也不服软。   沙河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不断在原地转圈。   “你想袖手旁观?不可能的,你绝对不能袖手旁观。”   “我是在帮你清除障碍,你还想隔岸观火?不行,我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他喘着粗气,突然扑到班师面前,“阵印,我要你给我提供阵印,足够多的阵印!”   班师面对他期待的眼神,果断摇了摇头。   “抱歉,我不会答应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沙河发出一声憋在喉咙里的吼声,如果有什么东西现在在他手边的话,他一定会把它捏碎。   班师讥讽地看着他,“你不是一直都很冷静么,怎么这么点小事就把你拦住了?”   “你知道阵印师是无需亲自战斗的,这也就是说唐未济绝对不会出这个村子,你想在村子里动手杀唐未济?”   班师用手指点了点沙河的脑袋:“你是疯了还是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多?你觉得你会是村长的对手?”   沙河死死盯着他,慢慢变得冷静下来。他突然道:“那我该怎么办?”   班师低头开始雕刻下一枚阵印,“我也不知道。”   沙河有些失望,却听班师话锋一转,“不过我记得你和于苏苏的关系好像还不错?”   沙河愣了一下,“你想让我去找她?”   班师哂笑了一声,“我可什么都没说过,这些事情你别往我身上推。”   沙河看着他,突然推开门急急朝外走去。   班师看着沙河的背影,笑了两声,面色突然阴沉下来。   他冷哼了一声,把手里那颗洁白的石子重重扔了出去,砸进了火堆。   他看着那枚石子,透过火光,面目狰狞。   ……   这里是石村的埋骨地,是那些或是战死在妖兽嘴下,或是被生生饿死的守望者的大型坟墓。   这里寻常没什么人来,实力越是高的人在这里越是能感觉到刺人的阴寒。   这种阴寒似乎能把人的灵魂都冻僵。   这片埋骨地的最中央,风“呜呜”地吹着,有个美娇娘坐在坟头,轻轻敲着那简陋残破的墓碑。   她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就连脸上都蒙了三块黑布,只露出一双秋水一般的眼睛和一头银色的长发。   她穿着一身火红的衣服,两条长长的带子从她的背后一直拖了出去。   凑近了看,才发现她手里握着一柄小小的铁锹,她拿着铁锹,铁锹下面是一具残破的白骨。   她把方才敲打的墓碑拍断,又把里面腐烂散发着恶臭的尸骨挖了出来。   黑红色的尸虫四处乱爬,被她踩死了两三个,她又把铁锹下的那具残破白骨放进去。轻轻撒上浮土,一锹一锹,最后使劲在浮土上面踩了踩。   她看向那新挖出来的尸骨,眼神中藏着炽热。   “我劝你不要当着我的面啃这些骨头棒子。”   银发美人于苏苏坐在地上,声音酥柔,听着眼前便似乎浮现出一位楚楚可怜的少女。   “是因为你会嫌弃我么?”   她扭过头看着那个出现在这里的残甲青年,嘟着嘴,眼中水汪汪的,“你不要嫌弃我好不好,大不了我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情了。”   沙河看着她,目光中没有厌弃也没有喜欢,他就像是在看一块石头,在看一棵树,在看一个完全陌生、没有生命的东西。   “收起你这一套,你知道它对我没用。”   银发美人泫然欲泣。   沙河的目光转到那墓碑与尸骨上,“我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具尸体应当是你们于家那位十二代的玄仙境祖宗吧,怎么,你现在连自己的祖宗都不放过了?”   银发美人哭丧着脸,“我也不想的啊,我能怎么办呢。我要是不这么做的话,你们会把我当成一个只会生孩子的畜生的,我只不过想只喜欢你一个人这也有错么。”   沙河脸上没有笑意,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岩石一般冰冷。   “我说过,收起你这套把戏。”他顿了顿,“你要是再敢说这些恶心的话,我就杀了你。”   银发美人楚楚可怜,看着他似乎又要落下泪来。   沙河扭过脸去,看向埋骨地的一角,“我要去一趟那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银发美人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沙河踏风而行,瞬间来到了埋骨地的这边。   他扫了下面荒凉的地面一眼,满意点了点头,“很好,你和之前说的一样,没动这些东西。”   银发美人柔声道:“我知道他们对你的重要性,我怎么可能舍得动他们呢。”   沙河什么话都没说,一拳砸向银发美人。   银发美人垂落下的银丝一般的头发陡然暴涨,化作一团银色的球将她包裹在内,轻而易举接下了这一击。   沙河冷冷道:“没有下一次了。”   银发美人发出“呵呵”的笑声。   沙河落在地上,“噗通”一声跪在一块烂木板的面前。   烂木板上面什么名字都没有,只用黑色的线条画了一团看不清模样的粗糙痕迹。   沙河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喜欢吗。”于苏苏坐在他的身旁,“我给你重描了好几次呢。”   沙河咬着牙说道:“你想死么?”   银发美人轻声道:“你有本事打死我啊。”   沙河僵在那边,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突然发出一声干嚎,抱着那块烂木板大哭起来。   银发美人只是静静看着,看着这一幕,似乎很有趣的样子。   沙河哭得撕心裂肺,时而不断磕头,时而抱着烂木板不断用脸摩擦。   于苏苏轻轻踢了他一脚。   沙河在瞬间收起了所有的表情,他重新恢复成了之前冰冷的模样,就像方才哭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今天来找你有事情。”   于苏苏嫣然一笑,“我知道。”   银色的长发随着他的站起微微飘动。   “你要是没事情的话怎么可能来到我这里。”   沙河说:“我要你帮我配一种毒药。”   于苏苏似乎是笑了笑,“什么样的。”   沙河道:“能让人不知不觉中毒的,中毒必死的。”   于苏苏捞起自己身后的那两根飘带,轻轻抖动着,“很简单啊,你什么时候要。”   沙河的话语干净利落,“现在。”   “现在?”于苏苏眼睛眯了眯,“很急的样子哦。”   她伸出手,似乎要触碰沙河的脸颊。   沙河皱着眉,一把拍开了于苏苏的手指。   于苏苏扭头边走。   沙河面色涨得通红。   于苏苏又转过身来,手指在自己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再次向着沙河触摸过去。   “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哦。”   沙河僵硬地转过脑袋去,他感觉那冰冷的手指在自己的脸颊上划动着,慢慢往下,挑起他的下巴。   沙河的脸颊涨得通红,身体不断颤抖着。   沙河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什么话都没说,瞪着于苏苏。   于苏苏收回手指。。   沙河的面色已经变成了铁青,有一种扭头就跑的冲动。   于苏苏指着那块烂木板,“好看么?”   沙河看着那团幼童涂鸦一般拙劣的图案,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好看。”   于苏苏“咯咯”笑着,绕着沙河在飞。   “你早从了我多好。”   她说道:“你要的毒我会送给你的,今天晚上。”   沙河松了口气。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于苏苏突然说道。   沙河身子僵住了。   “我要你想杀的人的尸体。”   沙河毫不犹豫点头,“成交。”   他就像是逃命一般逃离了这个地方,一回到班师的石屋,他一把扒下身上的所有衣物,跳入水中不断搓洗着被于苏苏触碰过的地方,就像是要把一层皮搓下来。   他终于停下所有的动作,死死瞪着石屋外面,压抑着屈辱低吼道:“唐未济,今日折辱,我必将加倍奉还!”   ……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的唐未济看着眼前放着的一组妖兽血液和一枚树种,深吸了一口气。   想在妖界种出人间的可食用的植物来,这并非是唐未济想到的点子。   他在观察石屋里的那些阵印的时候发现有一位木系三仙境早就有了这种想法,他留下的阵印就是有关这方面的,名为——万物复苏。   万物复苏的阵印没有任何战斗方面的作用,它不能攻击,不能防御,不能帮助人快速恢复伤势,它唯一的作用是能够让植物飞速生长,能给植物庞大的生命精气。   而这些生命精气的来源就是木系大道,万物复苏的阵印就像是转换站,将木系大道化作生命精气。   万物复苏的阵印非常复杂,复杂程度在唐未济见过的所有阵印之中能够排列到前十。   所以他现在只是想要试试看万物复苏的威力,同样,也准备为自己的想法做铺垫。   阵印的刻画有条不紊,哪怕是如此复杂的阵印,在彻底掌握了他的人手中也依旧不是难事。   繁复的花纹发出绚丽的光芒,最后凝聚在了一起,化作一枚绿色的阵印。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将阵印与那枚种子握在手中。   “走,出去试一试。”他与楼十六说道。   两人来到外面,将那枚阵印与树种贴合在一起,神奇的一幕就此出现。 第241章 突如其来的死亡   那颗种子悬浮在半空中,粘连在万物复苏的阵印上面。   它飞速抽芽生长,从一叶嫩芽很快长大,那些根须飞快扩散,根须拉扯极长,有几十米方圆,丝丝缕缕,错综复杂。   它扎根在虚空中,嫩芽很快长成了一棵悬浮在半空中的参天大树。   楼十六一脸惊喜,转头轻声叫道:“成功了!”   唐未济摇了摇头,“早得很。”   果然,面前的参天大树飞速枯萎,化作了飞灰。   楼十六一脸失落,叹了口气,“失败了。”   唐未济看着他笑道:“早得很。”   楼十六一脸疑惑,不理解唐未济的意思。   唐未济没给他专门解释。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数据就足够了。   楼十五突然找了过来,自从奇迹阵印出现之后,他和老鹿等四人虽然还会出去猎兽,但生活已经比以往好了很多,不愁吃的东西,最近都在努力修炼,想要把之前拉下的日子都弥补上。   这会儿应当是修炼时间,他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   楼十六迎了上去,“爹。”   楼十五点了点头,使劲拍了拍楼十六的肩膀,转头与唐未济恭敬道:“唐师,班师想要见你。”   自从有了唐未济,楼十六对班师的敬畏程度大大降低,他作为唐未济的传人,可以很大气地来一句,谁还不是个阵印师呢。   他闻言顿时道:“他为什么不自己过来,偏要让你过来请。”   楼十五低斥了一声,“不许对班师如此无礼!”   楼十六不置可否。   唐未济轻声道:“你爹说的对,班师一直是你们村子的阵印师,如果没有他的话,守望者会死伤更多,他年纪大了,腿脚又不方便,让人去找你爹传个话应当的。”   楼十六红了脸,连忙低头称是。   唐未济又道:“你要记住,我们不是畜生,绝对不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你要足够尊重你的对手和身边的人,在他们是你对手之前,他们首先和你一样,都是人。”   “轻视是一种手段,而不是自我优越感,这种东西往往会让你丧命。”   楼十六恭敬应道:“我记住了。”   唐未济点了点头,“班师有说过会在哪里等我么?”   楼十五道:“他好像是在他家里等你,就是沿着这条道走到尽头的那间小小石屋。”   唐未济点头道:“我现在就去。”   ……   “他会来么。”沙河有些紧张。   班师玩味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第一次发现他居然也会有紧张这种根本没有用的情绪。   “我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又不是他,我怎么会知道他的做法。”   “可惜,可惜我们对他了解还是太少了!”沙河叹了口气,“你准备好今天和他说什么了么。”   “阵印师相见,能讨论什么。”班师道:“你且去吧,离远一些,万一被他发现就不妙了。”   沙河点了点头,扭头边走,藏在了林中不知何处。   蓝色的鸟儿落在石屋前方,鸟儿在枝头来回跳动着,用鹅黄色的鸟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班师略有些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鸟儿,又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手上的洁白石子。   他全身心浸入其中,似乎现在就连天塌下来都不能阻止他把手上的阵印继续完成。   不知过了多久,班师有些疲惫地放下石子,轻轻捏了捏眉心,使劲揉了揉眼睛。   冰蓝色的光芒内敛,浸入了石子之中,被石子锁住,石子凭空寒冷了些许。   “班师好手艺啊。”旁边突然有声音传来。   班师笑了笑,似乎早有所料,“年纪还是大了,眼力不够用了,刻一枚阵印就要休息半天,哪里像你们年轻人啊。”   唐未济站在门口,挡住了阳光,从班师的角度看只能看见他漆黑的面部轮廓。   “我要是没看错,这枚阵印应当是冰系的玄冰傀儡吧。”   班师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那这枚呢。”他从身后取出一枚散着白光的石子。   “光系的烈阳剑阵。”唐未济有些不确定,“似乎是做了一些小小的调整。”   “你果然都看懂了。”班师一瞬间像是老了很多,他看着唐未济的眼神很复杂,异常复杂!   “我以为村长和我说的话都是在开玩笑,哪里有人会在三个月之内就能看完石屋里的阵印,即便是有也是走马观花,何况那些阵印看多了脑子疼,严重点的甚至会变成傻子。”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能把那些阵印都看完并且融会贯通的。”   “融会贯通还早得很,我只是都看过罢了。”唐未济谦虚道。   “应当是都会一些吧。”班师叹道:“即便是都会一些,这样的成就都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补充了一句,“尤其是对你这样的人来说。”   “你在人间应当也是数一数二的天才吧。”班师盯着唐未济,“你到我们这里来到底是什么目的。”   唐未济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们都想从这里出去。”   班师冷冷摇了摇头,苍老的身躯在这一瞬间竟然有种无法忽视的威严,“我们首先是守望者,其次才是人。”   唐未济沉默了,“你们到底在守望什么。”   班师道:“这种事情你不应当问我,即便问我我也没法给你答案。如果村长想让你知道的话,自然会找机会告诉你的。”   唐未济将自己的疑惑藏入心中。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也应当回答我的问题。”班师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唐未济诚恳看着他,“我这么说你信么。”   班师坐在那边与站在门口的唐未济对视。   斑驳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看见的是唐未济笼罩在阴影中的脸部轮廓。   班师的眼睛都要眯成了一条线,突然低下头,拍了拍面前的矮小石桌,“坐下来与我说话,居高临下的习惯可不好。”   唐未济轻笑了一声,走了过来,在他面前坐下,顺手带上了木门。   “正有此意。”   “你说你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是的。”唐未济想了想,把自己怀疑那颗银杏果的话原原本本说了。   班师听到的第一时间就想笑,因为一颗树上掉落的银杏果就来到了他们这里,这也实在是太随便了。   然而他终究还是没有笑,因为这个理由看起来实在太过荒谬,所以有可能是真实。   唐未济如果真的想对他撒谎的话,随随便便扯一些关于妖界之门的话就够了。   浮池之渊、天都的第二扇门、太玄教的风池。这些与妖界连接的地方似乎都与唐未济有着牵扯,彩衣阁的袁浩宇说唐未济是妖界的坐标似乎还真有些道理。   他若是想扯一些有关人妖通道的事情,没有人会比他更擅长。   “那是一颗什么样的果实。”   唐未济把那颗银杏果的模样仔仔细细按照回忆中的形象描绘出来,挥手在半空展现。   班师看了那星光组成的银杏果,终究摇了摇头,“我没见过。”   纵然早已经知道答案,唐未济还是莫名有些失落。   “你想回去?”   “不想。”唐未济眼神恍惚,“过去的只是过去,回忆定格在时间长河,回去能找到的已经不是现在的自己,看着过去的自己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和伤心。”   “也是个有故事的年轻人啊。”班师叹了口气,“你还这么年轻,天赋如此之高,真甘心呆在我们这片森林里?”   唐未济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说我不回人间,可没说我不出守望者森林。”   他想到了浮池之渊那场惨烈异常的战斗,想到了自己三千位死去的叔伯,包括自己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想到了以最后一点灵魂力量传授给他玄武心盾的修武,想到了尚且在妖界生死不知的黄龙人。   “我与妖界的妖族有仇。”他说道:“血海深仇!”   “我要出去。”唐未济抬起头,嘴角上挑,眼神中放射出奇异的光。他第一次在这个世上说出了一直藏在他心中的野望。   “妖族不是有十八妖祖么,我要把他们一个一个碾成飞灰!”   班师没有笑,因为他没觉得唐未济的想法很可笑,但他也没有赞赏唐未济的勇气,他只是用可怜的目光看着唐未济。   “你想的事情不可能实现的。”他用无比肯定的话说道:“你活不了。”   “你是人,而这里是妖界。”   唐未济却没有如他预料中的那样沮丧,他嘴角勾着,轻声道:“所以我在努力,让这里变成适合我们这样的人生存的地方。”   “你想改变这片天地的道?”班师被唐未济的想法惊了一惊,“你到底在做什么!”   “万物复苏。”   “万物复苏?”班师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他很快找到了这些印象缘自何方。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想走那个疯子的路!”   他劝道:“你还年轻,还是别误入歧途的好。”   唐未济道:“我有一个很奇妙的想法。你要知道,改变天地的道是不可能的,但我可以和妖界做一些交换。”   班师到底是阵印师,他很快想到了石屋中另一枚阵印,同时理解到了唐未济的想法。   他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猛地站起身来。   “如果,如果是这样……可行,可以这么做。”   他就像是困在笼子里的猛兽,不断在原地转着圈。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对,不应当,啊,可以这样……你的想法是对的,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天才,你他娘真是个天才。”   他焦躁不安,面色激动得通红。   “可行,绝对可行,只是时间问题,即便不能成功,最不济也能让我们开始修行,可以让我们不那么依赖阵印和血脉。”   “对,交换,交换,我怎么没有想到过呢!”   班师一把扯住唐未济,连拐杖都来不及拿,扯着他就要往外走,“走,走,我们去石屋,我们去仔细研究一下。”   班师想到那一种思路,就连思绪都在颤抖,他现在就像是领悟到了生命真谛的学者,激动到一刻都不能停止。   他一把推开了木门,整个人却突然僵住。   方才还红光满面的他陡然间顿住,面色死灰。   唐未济跟在他的身后,不明所以,“怎么了?”   班师回过头,张了张嘴,突然苦笑了一声,“我要死了。”   “啊?”唐未济怔住了,不明白班师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你要加油。”班师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小心……”   他整个人开始融化。   唐未济吓了一跳,连忙后退。   面前的班师就像是被放入烤箱中的蜡烛,整个人开始融化坍塌,那些坚硬的骨骼,结实的肌肉、筋腱,都开始融化,化作了粘稠物体。   他的头颅“啪嗒”一声掉了一块骨头下来,露出里面蒙着红色脑膜的白色脑浆。   他的眼珠子从眼眶中跌落,牵扯着后面的神经丛,一直挂到胸前。   他的下巴坍塌,只剩下一层皮连着,嘴里的牙齿融化成了白色的液体。   皮肤破开口子,班师似乎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一寸寸跌落,叠加在一起,最后只剩下一堆恶心的暗红色血泥与残破的人皮。   唐未济眼睁睁看着方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还要和自己一同研究阵印的人变成了现在这幅恶心人的模样,一颗心像是被冰块冻住。   他经历过无数次死亡,见识过无数次死亡,还从来没有见过像眼前这样诡异而可怕的。   唐未济的心跳都要被眼前的一幕刺激得停止跳动。   “这是什么!”   他听见门外有人在叫,紧跟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冲到了门前,一脚踢碎了木门,扫了屋内一眼。   “班师呢?”   所有被吸引过来的人的目光落在唐未济的身上。   唐未济恍惚间抬起头,指着地上的那滩血肉。   “他死了。”   “是你杀的?”有人悲愤怒吼。   唐未济摇头。   “那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班师的死和你绝对脱不了关系!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人。”   一声鹰鸣,有人已经忍不住出手。 第242章 来自三仙境的恶意   鹰鸣声响起,利刃破空而至,那是一枚金色的箭,笔直刺向唐未济的心口。   唐未济终于回过神来,急忙辩解,“不是我杀的!”   金色的箭没有停,唐未济咬牙扑到在侧面,同时挥手释放出一枚冰盾挡在箭矢之前。   冰雪剑在他体内无端被灭之后,在那声“你不是人,你是个怪物”的诅咒声中他的意识尽数消散,只留下了对冰雪大道的感悟。   唐未济在此之后对冰雪道的掌控力度日益增强,哪怕在妖界这种“无法之地”,他也能释放出来一些有关冰雪道的威力。   只是有些不同的是这冰盾原本应当大许多,厚许多的。   金色的箭被挡下,化作金色的血液,血液凝成巴掌大的金色鹰隼,鹰隼轻轻点在冰盾之上,跃空而起,又重新化作箭矢,闪过冰盾的阻挡,继续向着唐未济坠落。   唐未济从指间挥洒出无数冰晶,那是缠绕在雪流剑上的冰晶,不受此方天地的压制。   冰晶挡住箭矢,将它们击退。   “不是我杀的。”唐未济再次说道。   越来越多的人赶了过来,出手的人暂且停手。   沙河铁青着脸,越众而出。   “不是你杀的,班师为何会死?”   唐未济看着他,“我怎么知道。”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沙河咄咄逼人。   “班师说他找我有事商量。”   “什么事。”   “阵印的事。”   “可笑,班师德高望重,在阵印方面的经验不知道超过你多少,怎么可能会找你一个毛头小子商量这种事情。”   沙河咬着牙愤然,“同行是冤家,分明是你意识到了什么,杀了班师。”   “当时在这里的除了你还有谁?”有人在外面问道。   沿途的守望者听见声音纷纷行礼,颇为尊重,“猫大人。”   有人踱步进来,肩头上站着一只眼睛碧蓝的黑猫。   沙河恭敬行了一礼,“猫大人。”   来人点了点头,看向唐未济,“回答我的问题。”   唐未济感受到来人的气息,深不可测,有可能又是一位三仙。   他心中震撼,“除了我便只有班师。”   “你可曾察觉到周围还有其他人。”   唐未济摇了摇头,“不曾。”   “既然如此,班师的死怎么可能和你没有关系。”沙河在一旁忍不住叫道。   “闭嘴。”猫大人冷喝了一声。   沙河连忙低头不敢说话。   他看向唐未济,“班师是怎么死的。”   唐未济把过程大致形容了一下,猫大人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就连他都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死法。   “难道是诅咒?”有人忍不住猜测。   “诅咒的降临都是有因果线的,我看不见这些线条。”唐未济听见猫大人如此说道。   他顿时怔住了,没想到面前的这位三仙境竟然和他走的是同一条道路。   他尝试着沟通因果道,这里对人世间的大道压胜太多,他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概,果然没有在班师的尸体上发现任何有关诅咒的邪恶气味。   可如果不是诅咒,班师是怎么死的?   “是毒。”猫大人给出了答案,“你是下的毒?”他看着唐未济。   唐未济摇头。   原本悲愤异常的沙河听着猫大人的声音心中忍不住跳了一下。   毒?   难不成……   可是,按照原本的计划,中毒的应该是唐未济啊,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还是班师愿意自己代替唐未济去死?这是为什么?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如果不是你下的毒,班师为何会死?”猫大人死死盯着唐未济。   “为什么不可能是其他人下的毒。”唐未济反问他。   “因为在班师死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在场。”猫大人给了他答案,“如果是别人下毒,你为什么没有一起死?”   “对!”沙河回过神来,脑中闪电般转过无数个念头,“你和班师同为阵印师,分明是你妒忌班师的能力,我还知道在此之前的交易会你与班师起了冲突,你有足够的杀班师的理由。”   “村子里的人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人有动手的理由,除了你,除了你这个外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于情于理都只有你,不是你杀的是谁杀的?”   唐未济真是百口莫辩。   他与班师在交易会上起冲突是很多人都看在眼里的,奇迹系列阵印的火爆也从侧面衬托出了他与班师之间的矛盾。   班师死的时候又只有他一个人在场,猫大人说的不错,如果是别人下毒的话,不管是从哪个路径,和班师当时在一起的他为什么会没有事情?   难不成这毒还有着自己的智慧,能挑选人不成?   他要是说自己与班师达成了共识,正要一起去石屋研究阵印,这话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   谁会相信原本敌对的两个人在很短的时间内达成了共识,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呢。   有人提议道:“为何不溯源查探一波当时的情况?”   猫大人面无表情道:“时间长河中的这一幕已经被人破坏掉了。”   那人顿时不说话了。   猫大人看着唐未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我要求见村长。”   “村长在忙着自己的事情。”猫大人冷冷地看着唐未济,“我以石村守护者的名义,赐你死刑。”   唐未济一颗心疯狂跳动起来,他感受到了极强的杀意。   猫大人肩头上的黑猫人立起来,与唐未济平视,突然间尖叫了一声。   唐未济苍白的额头上瞬间涌出汗迹来,他只觉得心口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他不敢怠慢,右掌重重拍在自己心口,一张嘴,藏在心口处的雪流剑从他的口中化作流光飞出。   猫大人目光奇异地看着唐未济,“你果然不是守望者。”   唐未济这个时候哪里还有时间回他的话,雪流剑的异动明显与猫大人的因果道有关,如果不是他反应及时,并且本身踏入固元境修行的就是因果道的话,只怕这一下就要死在雪流剑下。   雪流剑搅碎他的心脏他甚至都不会反应过来。   因果道修行到了三仙境之后竟然如此强大的么。   唐未济眼皮重重跳了跳,他听见那只黑猫又叫了一声。   这次会是什么?   唐未济的思绪疯狂转动,他下意识侧身对着猫大人,不露出太多的破绽给他。   然而就在他侧身的那一刹那,脚下竟然一滑,跌跌撞撞之间,原本缠绕在他身周的冰晶化作锁链将他牢牢锁住,雪流剑一闪而逝,刺向他的眉心。   化为己用,因果道修行到了极致之后竟然能够将敌人的手段化为己用。   是了,敌人的手段与敌人本就有因果,只要有了这些因果,自然可以被牵动命运的线条。   他心中一动,斩去自己与雪流剑之间的所有因果。   这样等于他放弃了雪流剑的归属,与雪流剑之前温养出来的所有联系被无形的力量阻断。   这是从因果道层次上的斩断,不修行因果道的人难以成功。   果然,不管是冰晶还是雪流剑在这瞬间都停在了半空,茫然无措好像懵懂幼童。   “你连因果道都懂一些?”猫大人有些奇异地看着他,他的嘴角泛出诡异笑容,“那就更不能留你了。”   唐未济心中警钟长鸣,他看见猫大人把手对准了他。   天地生出无数敌意,整片守望者森林似乎都活了,就连每一片树叶都对唐未济充满了厌憎。   唐未济一动也不能动,他感受到了死亡临近的气息。   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咳嗽声。   “够了。”他听见有人如此说道。   “村长。”猫大人看着凭空出现在唐未济身边的矮小老人,微微皱了眉头,“班师死在他手里,村长要护着这个杀害我们守望者的仇人么。”   村长摇了摇头,双手背在身后,“你还不能确定他就是杀害班师的凶手。”   “除了他之外还能有谁呢。”   村长依旧摇头,“先把他关起来吧,明天这个时候,如果还找不到杀害班师的真正凶手,我便承认他是凶手。”   “谁来找?”猫大人问他。   村长指着唐未济,“他。”   猫大人差点笑出声来,“您是在开玩笑么。”   村长摇了摇头,“我给他活命的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把握住了,从现在到明天,我会派人跟在他的身边,不能出村子,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随意他去,只要他能找到证据证明自己不是凶手便能活命,如若不然的话。”   他看向唐未济,“即便你是我石村的最后一位阵印师,那也只好请你去死了。”   猫大人听着村长的话,目光闪烁。   “好。”他终于应下来,“不过人得让我来挑。”   村长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可以。”   猫大人扫了一眼人群,“丰城。”   有人越众而出,“尊猫大人意愿。”   “源净。”   “尊猫大人意愿。”   猫大人视线最后落在一个人的身上,唐未济只感觉寒意阵阵。   “沙河。”   残甲青年走到前方,“尊猫大人意愿。”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猫大人,不知为何,他竟然从黑猫的眼中看见了无尽的恶毒。 第243章 死亡谜团   “怎么办?”石屋灯火昏暗,数人扎堆在一起,低声私语。   “救不救?”   “不救唐师必死无疑。”   “可就凭我们几个,怎么救。”   “沙河、丰城、源净,猫大人选人可真会选。”   “沙河与唐师有仇,丰城和源净是猫大人的人,有他们跟着,唐师难以做任何事情,猫大人这是想要唐师去死啊,唐师和猫大人哪来的这么大仇怨?”   “猫大人位列三仙,唐师不过初来乍到,他们怎么可能有交集。”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班师会不会真的是唐师杀的。”   “你他吗放屁!唐师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先别急,你自己仔细想想,是不是只有这一种可能可以说明猫大人的举动。”   “难道猫大人看出了一些什么,只是不想让我们知道,所以说时间长河的这一幕被人破坏掉了?”   “可是猫大人看出了什么才会让他第一次见到唐师就对唐师生出如此大的杀意呢。”   “班师……难道真的死在了唐师手上?”说话人的声音有些艰涩。   “先不说这个。”楼十五道:“我们的现在都是唐师给的,有一说一,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等死。”   “怎么救?”老鹿粗声道:“还是这个问题,我们四个人加起来可能都不是他们三个人的对手,怎么救。”   “且不说我们动手就意味着挑衅猫大人,更意味着我们背叛了石村,背叛了守望者,这样的事情你愿意去做么。”刀疤脸低声道。   “我有个主意。”一直沉默的老刘开口。   “什么?”楼十五连忙问他。   “我们可以帮唐师找到凶手。”   “这怎么可能。”   老刘扫了众人一眼,“也许唐师需要的只是我们微不足道的帮助。”   “我有一个想法……”   声音逐渐变小,四人互相看着,呼吸逐渐粗重。   ……   唐未济行走在黑暗中,在他身后,三道影子如影随形。   他闭着眼,只凭自己的直觉去走,思考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是因为班师请自己过去。   从对话来看,班师是对自己依旧有些怀疑,不管是从阵印方面还是自己的来历方面。   但是在之后的谈话中,班师明显已经相信了他的说法,不管班师本来的目的是什么,在他提出以阵印交换两个世界的大道的时候班师对自己就再没有恶意。   那么在这种前提下,班师为什么会死?   自己是绝对没有想过要杀他的,那么谁会想杀他?   换而言之,班师与这些人会有仇么?   他是阵印师,阵印师是每一位守望者都必须尊敬的存在,通过之前与楼十六的对话,唐未济能肯定班师并不是一位让人讨厌的人,与他做买卖很划算。   既然排除了仇怨,那么他的死对什么人有好处?   唐未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发现在这种情况下,似乎只有自己才会从班师的死亡里获得好处。   也就是说,在其他人眼中,唯一有理由有可能杀班师的只能是自己。   而这种情况下,唐未济还恰好在现场,也仅仅只有他和班师两个人呆在一起,然后班师就死了。   说他不是凶手,谁信。   如果不是猫大人之前说班师的死因是中毒,唐未济现在的嫌疑更大。   因为中毒还有可能是其他人出手,稍稍降低了唐未济的嫌疑。   当然,猫大人这么做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想帮唐未济,而是因为班师的死亡原因不可能瞒得住同为三仙境的村长,他不想在这种被一戳就破的事情上撒谎。   唐未济突然顿住了脚步,“我想问猫大人一些事情。”   源净冷冷道:“大人没空。”   唐未济摸了摸鼻子,继续往前走。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找线索,唯一有可能有线索的地方就是班师的住处,但是那间石屋的所有东西都被检查过了,没有任何线索,别说什么毒了,班师的住处干净得让人发指。   他根本没有任何线索,甚至观察班师身上的因果线都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真的能从因果线追溯到杀班师的凶手,猫大人不会这么光明正大地忽视。   他又不是弘光,不会对唐未济这么光明正大露出獠牙。   一位三仙境想杀你不要太简单,尤其是这位三仙境修的还是因果道,能让你死得无声无息,不明不白。   唐未济揉着脑袋,时间就在他漫步中一分一秒过去。   跟在他身后的三个人说是与他一起查探,不如说是来看着他的。   让唐未济有些奇怪的是沙河竟然直到现在都没有对自己做出任何干涉性的举动,唐未济至今还记得沙河在交易会上走的时候看着自己的眼神,那眼神就是想要杀了自己。   杀了自己……   唐未济突然顿住脚步。   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   班师到底是怎么死的?是死在诅咒上还是有人暗地里出手还是真的如猫大人所说死在了毒上。   猫大人追溯时间长河,说已经被人搅乱了,无法重现班师死亡时候的情形。   这种情况可以说明两件事情,第一,的确有人搅乱了时间长河,那么很明显,杀了班师的人就是有能力搅乱时间长河而不让猫大人发现的人。毫无疑问这人就是凶手。   第二,猫大人在撒谎。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的话,能够搅乱时间长河而不让猫大人发现,背后的人必定也是与他同级别的对手,这样的人在石村不会太多,是谁想杀班师?   班师的年纪这么大,说句不客气的,在这种鬼地方,说不准班师哪一天就死了,根本没有必要出手。   第一种情况不太可能,如果是第二种情况的话,班师到底是死在什么人或者东西的手里。   猫大人又为什么要隐瞒事实呢?他隐瞒事实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莫不是猫大人才是杀害班师的凶手?   班师的死亡场景太过诡异,拥有因果道的猫大人绝对有可能做到这一点。   沙河的心中也有这么多的疑惑。   他和其他人一样对班师的死亡充满了疑惑,他根本就不知道班师为什么会死。   在前一秒他还和班师一起想要杀了唐未济,为什么后一秒却是班师死了。   从沙河的自我意识来说,他更认定是唐未济发现了什么,先动手为强杀了班师,但这种事情他如何去说,说了自己和班师也讨不了好处。   沙河心情有些沉重。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唐未济是必死无疑了,但从此之后石村没了阵印师,唯一有可能在这种时候成为阵印师的只有楼十六。   楼家人的地位依旧没有变,他想要的目的没有达到,与他有着密切合作关系的班师却在这种时候死了。   沙河心情糟糕透顶,就在这时,他发现唐未济停了下来。   他难道发现了什么?   沙河不动声色走到唐未济身后不远处,扫了一眼唐未济面前的东西,根本没有任何发现。普通的景色,普通的地方。   他看着唐未济,眉头渐渐皱起。   也就在此时,唐未济看了他一眼,咧嘴笑了笑。   沙河心头狂震。   ……   一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今天的天气看上去比昨天要更好,石屋下面洒落的斑驳阳光都染上了明媚气息。   当楼十五领着老鹿四人匆匆赶到班师的那间石屋前的时候,发现已经有很多人等在了那边。   大家都知道唐未济今天只怕是必死无疑了,却还是心中存着一些侥幸。   不得不说,作为一名阵印师,唐未济的奇迹系列阵印很容易便获得了他们的好感。   已经死去了一名阵印师,他们实在不想第二个阵印师跟着一起陪葬。   但谁也改变不了猫大人的意志,哪怕是村长也改变不了。   同为三仙境,村长所能做的也只能是给唐未济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的时限是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唐未济现在就坐在班师昨天死的地方,班师的尸体已经被村长带走。   班师死亡的恐怖场景还在众人的脑海中闪回,血腥味顺着风在树叶上摩挲,带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不得不说,如果不是在场所有人太过紧张,这片景致会给唐未济带来很舒适的感觉。   当然,他现在的感觉同样也很舒适。   村长和猫大人都没有到,沙河三人依旧跟在唐未济的身边。   他们昨天跟着唐未济乱转了半天,在他们看来分明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可从那次顿足之后,唐未济便回到了这里,就坐在班师死的地方一动不动。   沙河他们搞不清楚唐未济的目的,却清楚自己的目的。   只要唐未济死了,什么事情都结束了。   他们乐得看见唐未济自我放弃。   没错,在他们看来,唐未济就是在自我放弃。   猫大人到了,他肩头上站着的那只黑猫眼中微微发出光来,猫大人讥笑道:“看样子你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啊。”   他伸出手,准备捏死唐未济。   就在楼十五准备出去的时候,唐未济抬起了头。 第244章 自己杀了自己   “班师不是我杀的。”唐未济说道。   猫大人冷笑了一声,继续往前伸手。   唐未济道:“我有证据,我甚至可以说明班师是怎么死的。”   猫大人脸上的笑容凝固,他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源净和丰城,这两人传给自己的消息分明是唐未济一无所获,他现在在搞什么鬼。   源净和丰城对视了一眼,在猫大人的视线注视下有些紧张,但他们仍然坚定地摇了摇头。   猫大人放下心来,“那我倒要看看你还准备怎么狡辩。”   唐未济道:“这件事情还要从那场交易会说起。”   交易会的事情大多数人都知道,但也有一些人不清楚,只清楚奇迹阵印的火爆,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奇迹阵印原来是出自面前这个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手中,面色顿时有些异样。   猫大人脸色不变,在唐未济说完交易会的场景之后冷冷道:“继续说。”   唐未济说道:“在那之后,我的仇人便又多了两个,一个涉及到了利益,另一个么,我想应当是宿怨吧。”   他举手制止了别人的发问,“当然,宿怨这个词并不是针对我的,只是我恰如其分挡住了他的路罢了。”   他没有抬头,继续说道:“再之后,我就是他们必须要除掉的目标了,正大光明杀我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是阵印师,不会随随便便出村子,所以他们决定用一种隐秘的手段,这种手段猫大人之前也说过了,就是用毒。”   猫大人眼神闪烁,“你的意思是,原本要杀你的人,反而用毒杀了班师?”   “不然的话这解释不通,从利益关系上来看,只有我可能杀班师,但这有个前提,那就是班师威胁到了我。”   “交易会那天的事情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应当是我威胁到了班师的地位,而不是班师威胁到了我。所以我有什么必要动手去杀班师呢?”   “既然是这样,那么从理论角度上来讲,根本就没有任何人会去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杀班师,何况班师是阵印师,与任何一个守望者都不会有利益冲突。”   “所以你推测那人想杀的本来是你,结果杀错了人?”   “不错,我之前一直很疑惑谁会对班师下手,直到某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了对方的目标其实是我,班师是当了替死鬼。”   “这样一来的话形势其实就很明朗了。”   “以上都是你的猜测,证据呢。”   “没有证据。”   “你方才说有证据。”   “别急,我只是说没有证据证明我方才说的话而已。”   “哦?”   “我可以证明是谁想杀我。”   “你连是不是有人想杀你都证明不了,如何证明有这么一个人,还能精准确定对方是谁。”   “班师想杀我。”   “班师?”猫大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他肩头上的黑猫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   “你说班师想杀你,然后他把自己给杀了?”   沙河在一旁咬牙,阴阳怪气,“简直荒谬!”   “不错,就是班师想杀我。”唐未济道:“班师死的时候情形我已经说过了,我突然想起来他临死前说的一句话。”   “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要死了。”   “这又如何?”沙河怒笑道:“这难道不是一句极其正常的话么。”   “关键在于。”唐未济看着他,目光中似乎藏着某些东西,“他如何知道自己要死了。”   “在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班师也不曾有任何异样,他在前一个刹那还在与我激动得要去一起研究阵印,下一瞬间便突然说自己要死了。”   “他怎么就知道自己要死了?”唐未济重申了一下这个问题。   “你怎么就确定他自己也没有感觉到。”沙河冷冷道:“一个人临死的时候,终究是要有些感应的不是么。”   “不。”唐未济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要死了,是因为他想杀我。”   “只有一个想杀我的人才会意识到自己中了原本给我准备的毒,然后非常明确地告诉我他要死了。”   “如果是正常感觉异常的话,他应当会呼救,或者告诉我他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而不是直接说他要死了。”   “他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这种毒没法解,至少在我们俩的面前是这样的。事实证明了他的看法没有错。”   猫大人用手背摩擦了一下自己的下巴,“说得有些意思,继续说下去。”   “问题在于,班师是一位阵印师,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哪里来的毒呢?”   “你怎么就确定班师一定是死在毒下的?”沙河冷声问道。   “你是不相信猫大人的推论?”   沙河察觉到了猫大人看了自己一眼,冷汗瞬间涌了出来。他硬着头皮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相不相信都一样,我有证据证明班师是死在毒下。”唐未济看着他惶恐的样子笑得有些愉快。   沙河开始变得不安且不解,他一直跟在唐未济的身后,从头到尾没有看见他对任何东西产生兴趣,他是什么时候找到了班师死在毒下的证明?   唐未济指着石屋门前的一棵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这棵树与其他的树有一些不同。”   猫大人看了一眼那棵树,没有说话,那只黑猫看神情似乎有些疑惑。   沙河对比了这棵树与其他的树,摇了摇头,“并无不同。”   “再看。”   沙河再次查探,这次用的时间更长了。   “的确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啊。”有人在一旁忍不住询问。   唐未济扫了一眼人群,随手指了个人,“你去把这棵树砍倒。”   这位守望者并没有因为唐未济的支使而感到生气,反而颇有些兴奋。   他走到树前,左手一晃,血流自指尖蠕动,凝成了一柄血色弯刀。   他将大树砍倒,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   众人定眼看去,发现那棵倒在地上的大树自断口处不断涌出墨绿色的汁液,除了树皮部分是完好的,这棵树的内部已经被腐蚀空了。   “这能说明什么。”   唐未济走到树干面前,蹲下身子,从树干上挑出一枚木刺。   “在我刚刚来到这个村子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事情。”他小心拿着那枚木刺,走到了猫大人的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你们早已经习惯了,所以并没有发现这个异常,而即便这个异常被破坏掉了也没有引起你们的注意,但我不同。”   他松开手,那枚木刺以恒定的速度在猫大人面前缓缓旋转,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将自己展现在猫大人眼前。   “我发现村子里大部分的石屋都是没有门的,除了一间,那便是班师的石屋。”   “我觉得他可能是不愿意让外面的景色打扰到自己制作阵印的注意力,所以才加了一道木门。”   “不错,的确有这回事。”猫大人看着那木刺,确定这是属于那扇木门的,而那扇木门在班师出事的第一时间便被人击得粉碎,后来被弄走了。   “但是这扇木门和这次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沙河更加不解了。   “如果假设我说的前提都是正确的,班师想要杀我,那么就必然不能让别人看出来我是他杀的,这其中也肯定要包括一个人。”唐未济看向猫大人,“您是因果道的三仙境,我想只要这件事情与班师有关,您应当能看出究竟。”   “班师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我的死去必须符合一定的自然规律。”唐未济道:“也就是说,班师要杀我,但他不能出手,甚至不能有杀我的这个念头,只能让我自己找死。”   “这如何能做到?”   “可以做到。”唐未济道:“重点就在那扇木门上。”   “我推门进来,自然也要推门出去。”唐未济道:“我猜测这毒物是通过接触中毒,只要我触碰了这扇木门,自然就会死去,而这件事情将会与班师没有一丁点关系。”   “那你推门进去的时候为何无事。”沙河抢着问道:“还有,班师如何确定你一定会触碰到那个地方,总不能把那扇木门都涂上毒物吧。”   唐未济看着他,毫不留情骂道:“你是白痴么。如果涂在门外,必然会有被人看见的风险,这岂不是告诉别人我的死与班师有关,何况涂在门外被别人无意触碰到了怎么办。”   “至于要不要把整扇门都图涂上,这是班师的事情,我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我猜测班师只是涂了门上的一小部分,很小的一部分。”   唐未济道:“具体涂在哪里,根据我的身高和手臂抬手的习惯很轻易便能锁定,相信我,这些位置的选择点不多。”   猫大人若有所思,“班师和你差不多高。”   “所以他碰到了自己涂上去的毒,然后在瞬间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要死了。”唐未济道:“是他杀了自己,而并非是我杀了他。”   “很精彩。”猫大人鼓掌,面色如常,“但你还是要死。”   “为什么?”   “你说了这么多,依旧没有证据。”   “这根木刺不算么。”   “不算。”   唐未济看着他,嘴角缓缓上翘,最终勾勒出一个笑容。   “我知道你要这么说,所以我要说的还没有结束。”   唐未济摇了摇头,“远远没有结束,精彩的还在后面。” 第245章 因果道的因果   “你忘了两样东西。”   猫大人好奇看着他,“什么东西。”   “不,不应当说是东西。”唐未济道:“没有人看见这一切,自然也没有证明我说的一切。”   “不错。”   “但没有人看见,并不代表没有其他东西看见。”   唐未济道:“石屋里有一只兔子,而我很早就注意到,班师养着一只蓝色的小鸟。”   “那只兔子只是普通的兔子,蓝色的鸟也并不会说话,至少在班师死后,没有人能再与这只鸟儿沟通。”   “我记得石室里面存着一种阵印,我想班师应该就是靠那种阵印与鸟儿沟通的。”唐未济笑道:“不巧,那种阵印我也能做。”   他问猫大人,“还需要什么证明么。”   猫大人久久没有说话,他沉默片刻,转身要走。   很显然,在他看来这件事情到此结束,然而唐未济却叫住了他。   “猫大人,且慢。”   “你还有什么事?”猫大人扭头看着唐未济,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您忘了我方才说的了么。”唐未济道:“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猫大人冷冷看着他。   唐未济道:“我之前提过一个问题,班师既然是阵印师,哪里来的这种毒。”   “只可能有两种解释,第一种是有守望者在和班师交易的时候给他的,但这种可能性不大,班师又不用战斗,他感兴趣的只有阵印材料,怎么会放着这么危险的东西在自己的身边。”   “于是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   “想杀我的不仅仅只有班师一个人,他有帮手。”唐未济看向了沙河。   沙河神色如常,“你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我听说最近这些日子你一直都在班师家中。”   “我与班师有合作关系,这一点很多人都知道。”沙河问道:“所以我在他家中有什么问题。”   “昨天我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在。”   “我去哪里还需要征求你的意见?”   “班师临死前还与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沙河心头一紧。   “他说让我小心。”唐未济看了沙河一眼,沙河僵住了。   “他没有来得及说明小心谁便死了。”   “所以呢。”沙河镇定下来,“这并不能说明任何事情。”   “但我自然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毕竟知道有人想要杀你,这事儿总是不太好受的,尤其是你还不知道那人是谁。”   “所以呢。”   “你也别急,所以我请人帮我代查一件事情。”   沙河一颗心猛地缩紧。   “这不可能,你昨天没有与任何人接触过。”   “这世上的办法总比困难要多。”唐未济笑道:“只不过你们没有看见罢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唐未济这次没有让沙河打断自己,“我找到了那个藏在暗处的人,沙河,你猜猜看,是谁要杀我。”   猫大人饶有兴趣看了沙河一眼,“你觉得是沙河想要杀你?”   “不错,而且不是我觉得,我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是他要杀我。”   “你放屁!”沙河挥舞着手臂,瞪着眼睛叫道。   “一切还是要重新回到这个毒上面。”唐未济看着他,不紧不慢说道。   沙河一下子僵住,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似乎是猜到了什么。   “在我从猫大人的口中意识到这是一种毒之后,我便确定了这个消息的准确性。”   “死人是不会撒谎的,而猫大人是三仙境,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猫大人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总觉得这话听着不舒服,好似在针对着什么。   “所以我请人去查一查这种毒的来源,这种毒如此剧烈,中毒之后形状如此惊悚,实在太容易辨认了。”   沙河的一颗心不断往下沉。   “你查到了来源?”猫大人好奇问唐未济。   “我不太清楚。”唐未济看着人群中的楼十五,“不过我想我的朋友可以帮我回答这个问题。”   “你方才说你有充分的证据证明。”   “我想这些证据我的朋友应当都有。”   猫大人淡淡看着他,好半晌才道:“楼十五,你继续说。”   楼十五走出人群,有些紧张。   他不敢怠慢,把他们查到的东西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守望者里面用毒的人很少,只有五人,我们通过各自的关系查到了那五人的头上,其他四个最近都没有什么异常,但唯独银美人的应对有些奇怪。”   “银美人?”   “就是于苏苏。”   “哦,她啊。”猫大人点了点头,示意楼十五继续说。   “于苏苏的脾气一向不太好,贸然去找她问话我们很可能什么都得不到,所以我们提供了一样东西给她,作为交换,她告诉了我们一些事情。”   “她说什么了?”猫大人猜到了答案,却还是不得已问了一句,这种类似被人操控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站在原地扭了扭脖子。   沙河已经快要化作雕像,他不敢相信于苏苏会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这个蠢女人,她若是敢说出来的话班师的死就和她绝对逃不了关系,难道她以为自己就能逃脱干系了么,她岂不是自寻死路!   沙河在脑海中疯狂嘶吼,不断暗示自己这是假的,手足却变得冰凉。他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却发现自己的拳头是如此的无力,指甲与手心肉碰撞的感觉那么遥远,他甚至发现自己在颤抖。   答案被楼十五无情地揭晓,“于苏苏说这种毒她见过,是她从尸毒中衍变而来的一种剧毒,而在前不久,沙河与她要走了这种毒。”   “你在撒谎!”沙河挥舞着自己的手臂,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叫道:“她说的话怎么能信!”   唐未济看着他笑了笑,“你只有这么点话想说么。”   沙河猛地扭过头,从鼻孔中喘出粗气,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唐未济,眼角都迸裂,流淌出血来。   “都是你,都是你。”他看着唐未济,怨气难以抑制,鼻翼旁边的肌肉开始无意识抽搐起来。   他怒吼了一声,发出凄厉的惨嚎,向着唐未济扑过来,“我杀了你!”   残甲瞬间变得殷红,被一大团鲜血笼罩。   沙河的动作快到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只瞬间便到了唐未济的面前。   透过那团血云一般的雾气,唐未济看见的是一双陷入狂怒与仇怨中的眼睛,忘掉理智,被怨恨撕扯成怪物的人。   唐未济的雪流剑在之前对抗猫大人的时候被逼得不得不放弃抵抗,自动与雪流剑断了联系,此时的战斗力大幅削弱。   面对面与一位常年和妖兽厮杀的盈元境,唐未济没有任何获胜的希望。   然而他却没有躲,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在生死战斗的状态,在这么多人看着的情况下,猫大人不会让他去死。   智慧永远都要比个人的蛮力来得更有用。   吃人的永远是那些掌握着权利与资源的阴谋家,而不是武力过人的将军。   果然,狂怒状态的沙河被猫大人轻而易举制伏。   他出手有些慢,在最后一刻才出手,显然是想吓一吓唐未济,唐未济面色如常,心里却不禁骂了一声。   “不得不说你给我的惊奇有些大。”猫大人看着唐未济,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联系上楼十五的,源净这些人虽然实力不强,却也不是废物。”   被一切惊呆了的源净和丰城羞愧地低下头,面色通红。   他们奉命看守唐未济,结果唐未济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们却耿直地以为唐未济什么都没有干,猫大人说他们不是废物的意思,不就是说他们就是废物么。只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有正大光明点出来罢了。   “是我帮他的。”有人回答猫大人的话,却不是唐未济。   猫大人身后出现了一道矮小的身影,村长不紧不慢走了出来。   猫大人的眉头终于蹙了起来,“为什么。”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起伏。   村长道:“因为他是无辜的。”   猫大人笑了,“我没想到你会在意这种事情。”   “你没有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唐未济接话道:“之前我很奇怪一件事情,那就是你我是第一次见面,你为什么那么仓促地想要杀我。”   猫大人转头看着他。   “后来我与村长见了面,他告诉了我一件事情。”唐未济笑道:“他说你能踏入三仙境,是因为有一次出去猎兽的时候恰好突破,在那之后你的肩头便多了这只黑猫。”   那只黑猫的瞳孔变成了杏仁状,死死盯着唐未济。   唐未济道:“本来这事儿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关键是我还知道了一件一般人不可能知道的事情,结合上你之前那么想杀我的冲动,我终于知道了原因。”   “什么原因?”猫大人轻声问他,语气平静。   “因为我是外来者,而你是第二祖九渊安插在守望者森林的钉子。”唐未济道:“我说的对么,你能够踏入三仙境,是因为九渊给了你帮助吧。”   唐未济道:“你先别忙着否认,我清楚地知道一件事情,而且没有人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他轻声道:“第二祖九渊修行的道就是因果道不是么,你肩头的那只黑猫,是一头三仙境的大妖吧。”   气氛骤然凝固,所有人被唐未济的话惊得喘不过气来。   无形的压力好像大山一样压倒在众人的心口,村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挡住了猫大人的去路,在旁人眼中,村长的表现已经足够说明许多事情。   他们已经不是震惊了,心头无比惊恐。   守望者森林从来都是一片被封闭的地方,人族进不来,妖族也进不来,他们难以想象如果猫大人是妖族第二祖安插在守望者森林中的钉子,那么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   何况猫大人还是石村少见的三仙境,是底牌之一。九渊控制住他,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这样的人都被渗透了,守望者森林还藏着什么可怕的事情没有被发现。   所有人都在看着猫大人,他们迫不及待希望猫大人否定唐未济的说法。   然而猫大人却笑了,他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因为这个笑容而变得奇异,引人注目。   他似乎变得轻松,放下了所有的重担。   “你之前说的没错,我的确已经累到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了。”   他肩头上的那只黑猫口吐人言,“我早就说过,你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猫大人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使劲揉着,从扭曲的嘴唇里挤出声音,“现在也不迟啊。”   他松开手,看着唐未济笑了笑。   危险刹那便至。 第246章 守望之物   在猫大人还没有说话的时候唐未济便察觉到了危险,然而等他想要闪避的时候却已经迟了。   唐未济似乎在骤然间变成了章鱼,无数黑色的线从虚空中浮现了出来,或明或淡联系着他和在场众人,更多的线则是扎进了虚空中,不知延伸到何处。   紧跟着这些黑色的线条在瞬间全部断裂,唐未济感觉自己失去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他的心头生出无尽的孤独,似乎自己根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只觉得自己于这个世界没有一丁点用处,存在与否根本没有差别,不会有人在乎他的死去与离开,有他没他都一样。   就连那些空气,那些风,那些砂砾,那些丝丝作响的声音都与他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这种突如其来的念头凶猛到让唐未济近乎绝望,让他的道心在刹那间失守,让他有一种举起双手结束自己生命的冲动。   那些断裂的黑色线条如同水草一般在空中飘散,紧跟着骤然绷紧,向着唐未济缠绕过来,结成蚕茧一样的东西将他封死在里面。   唐未济眼中淌出血来,黑暗如同潮水,一波一波侵袭而来,压抑的情绪让他快要崩溃,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脆弱到如此不堪一击。   猫大人对因果道的掌控远远超出了唐未济的预料,而他的预料失误,带来的后果便是他有可能会在这一刻死亡。   好在村长及时伸出手来,一道白色光芒从他的手心暴绽,刺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黑暗被驱散,那些断裂的因果线重新归于虚无,那种与这个世界联系的温暖感觉再次回来。   唐未济大口喘着气,捡回了一条命。   猫大人决意动手,撕破了脸之后便自然不会再多说废话。   他依旧扑向唐未济,而他肩头的黑猫跳了下来,尚在半空便化作了一头高十丈长达近百丈的黑虎。   守望者面色大变,纷纷躲闪。   那只黑虎落在这里,不知道压塌了多少石屋,方圆三百米以内的高大树木被他摧枯拉朽一般摧毁。   他的尾巴轻轻一扫,便是几十上百棵高大树木的断裂,风声“呜呜”作响,寒气袭人。   黑虎看向村长,前足重重踏在地上,张大那无底洞一般的嘴巴,露出尖利的獠牙,发出一声嘶吼。   腥臭的风呼啸而过,耳边刹那间没有任何声音,天地失声。   然后在下一秒钟,声音才山崩海啸一般出现。   在黑虎面前的断裂树木、堆积成小山一般的巨大岩石被吹得在地上滚动。   村长高高举着手中的那道光,光芒不断拉长,延伸,最后化作一柄长达百米的光剑,他一剑往黑虎砍过去。   黑虎扑向村长,好似一座黑色的小山。   光剑斩落在黑虎身上,却仅仅只是斩出了一道白色的痕迹。   村长与黑虎很快缠斗在了一起。   一人一虎打斗纠缠在一起,很快远离了这片区域。只依稀听见远处不断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不断有成片的林木倒塌。   直至某一个瞬间,声音全部消失,却并非战斗的结束,而是一人一虎中的某一个打开了自己的小天地,开始了三仙境最强手段的互相碰撞。   猫大人看着唐未济,眼中半是欣赏半是感激,让人奇怪的是唯独没有丝毫杀意。   “我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一步。”   唐未济如临大敌,身体绷紧到了极致。   “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那么想杀你,不过我想它应当有它自己的理由吧。”猫大人笑了笑,“可惜我并不想知道。”   他向着唐未济走近了一些距离。   唐未济快速后退了几步,双手挡在胸前,时刻提防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然而猫大人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瞠目结舌。   他扔过来一样东西,唐未济下意识便闪了开来。   那件东西落在地上,打了个滚。   猫大人有些好笑,“你的剑。怎么,不想要了?”   唐未济瞪眼看着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猫大人叹了口气,无奈看着他,“我以为你很聪明的。”   唐未济直到这时候才逐渐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们,你们是在演戏?”   猫大人笑道:“你怎么不想想村长为什么和你说我的事情?”   “村长早就知道你的事情?”唐未济问他。   猫大人道:“你想要在这个地方好好活下去,就必须记住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唐未济依旧有些不信他。   “学会相信你的同伴。”猫大人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我们都是守望者,我们的祖上都有誓言,我们将忠于守望者的誓言,直到这个世界毁灭。”   唐未济苦笑了一声,终于确信猫大人对自己并无恶意。   他捡起了自己的雪流剑,因为他与雪流剑之间的联系被他断了,并不能收入体内,他撕下一片衣摆,将剑绑在身后。   “也就是说,我是被你们利用的咯。”   “也不算吧。”猫大人笑道:“不过你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沙河我帮你解决掉,就当是还你一个人情了。”   唐未济苦笑了一声,“我以为守望者都是没什么心眼的。”   猫大人道:“我毕竟也算是那位智妖的半个徒弟,心眼这种东西,还是多一点好。”   唐未济想到了那位不明不白死在自己手上的九渊,猜测那只黑虎想杀了自己只怕与这有着莫大关联。   “那位第二妖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问猫大人。   猫大人面色有些泛白,“掌控人性,洞悉天机,算无遗策,无所不知。”   唐未济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猫大人对九渊的评价竟然这么高。   “有这么可怕?”   猫大人苦笑了一声,“实不相瞒,我甚至怀疑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他当初都预料到了,也许这一切依旧在他的算计之中。”   唐未济耸了耸肩,他不知道该怎么和猫大人说,但他确信九渊对这一切应当不知情,毕竟认真算的话,他都已经死去两年了。   他看向那片枯寂的天地,认真观察,想要找出那方小天地在什么地方。   “你不去帮忙?”唐未济问他。   猫大人笑了笑,“村长想要杀他,还需要我帮忙?”   唐未济使劲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果然,战斗很快便已经结束,小天地再次打开,一只巨大无比的虎头被扔了出来。   那虎头好似石头一般砸在地上,发出“轰隆”的响声。地面震动,虎头上下弹跳,碾碎了不知多少断裂树木。   村长一步踏到唐未济面前,伸出手,手里握着一枚黑色的瓶子,瓶身散发着黑宝石一般的光泽,里面有液体流淌,化作虚幻的黑色虎头,不断朝着瓶口咆哮,撞击。   “你要的天阶血脉。”村长补充了一句,“心头精血。”   唐未济不客气收下,这本就是他与村长早商量好的报酬。   散去躲藏起来的守望者并没有尝试参与到这场三仙境的大战之中,他们对战斗有极为敏锐清晰的洞察力。   他们不会试图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这意味着他们不会做无谓的牺牲。   在战斗结束之后,他们又重新围拢过来,村长扫了他们一眼,“各自分散,把石屋重新建起来。”   守望者纷纷行礼,然后散去。   只是他们看着猫大人与唐未济的眼神多少都有些别扭。   村长看着猫大人,罕见露出一丝笑意,“终于结束了。”   猫大人苦笑道:“还好出现了唐师,如果不是他的话,只怕这事儿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他摊开手,“你得知道,时时刻刻装成另外一个人,我是真的很累啊。”   村长点了点头,打断了他的话,“行了,我知道了,唐师,你跟我来。”   猫大人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松垮了肩膀,哼着歌走向远方。   村长领着唐未济走在守望者中间,遇到的守望者纷纷向着他们打招呼。   “村长,唐师。”   从称谓和语气中可以看出来,经过这件事情,唐未济的地位已经彻底取代了班师,得到了这些守望者发自内心的认可。   村长领着唐未济不说话,一路走着,走到快没人的地方,尽头出现一座残破的石屋,藏在这片密林的最深处。   “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了。”他给唐未济介绍。   唐未济沉默点头,紧跟着问道:“我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看重我。”   村长背着手走入屋内,“坐。”   唐未济看了一眼空无一物的石屋,摸了摸鼻子,坐在地上。   村长道:“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是因为我的阵印师天赋?”唐未济问他。   村长笑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唐未济笑道:“除了这个我也想不出其他原因了。外来者对守望者从来都只会是威胁不是么,您对我这么看重,除非我的重要性已经超过了威胁。”   村长点头道:“我的确需要你的帮忙。”   唐未济眼神闪烁,“是关于你们守望的东西?”   村长看着唐未济的眼神已经远不止欣赏这么简单了,“你是真的很聪明啊,我真想不到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会来到这个鬼地方。”   唐未济笑了笑。   聪明?每个人都是聪明人,之所以还不够聪明,可能是因为你没有遭受过最恶毒的背叛,所以还对世间保留着一丝天真的憧憬吧。   “你们守护的到底是什么?”唐未济问道:“如果我不能知道的话我可以不听。”   “无妨,”村长摇了摇头,“这件事情你始终都要知道的。”   “从我想找你帮忙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要在这件事情上瞒你。我很想告诉你到底是什么,但其实就连我也不知道。”   他挥了挥手,虚空中出现一枚椭圆形的洞口,村长从里面取出一团包裹在红光中的东西。   他又挥了挥手,那小天地的洞口处出现了那头黑虎头颅断裂的位置,“这是一枚铁盒,需要妖兽鲜血的浇灌才能开启,不知道传承了多少年了,历任村长都会浇灌妖血。前些日子我突然生出预感,这枚铁盒的封印快要解开了,我感觉有这头三仙境的虎妖精血便够了。”   他将黑虎的精血源源不断浇灌在那团红光上,红光逐渐变得明亮,然后飞速收缩,最终露出了一枚古拙的铁盒。 第247章 一幅画,一树花,一株...   就在铁盒出现的时候,唐未济察觉到村长的眼神顿时变得无比炽热。   这是他们守望了千年的东西,是曾经给他们使命的那个人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   这其中藏着天大的秘密,那人却从未阻止过他们开启。   他只留下了一句话——顺其自然。   历任村长无不想尽办法找寻妖兽血液,尤其是在他们大寿将至的时候,必然更加疯狂。   任何人都想知道自己花费了一辈子守望着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只是让人遗憾的是他们都失败了。   而现在,他,石村的第十五代村长,天之骄子,命运的引导者,石村之光,未来的希望,守望者森林的最强者——张铁蛋!就要揭开这个天大的秘密。   村长如何能够不激动。   铁盒被一双干枯的手缓缓打开,展现在两人眼前的东西让他们不禁怔住。   那是一幅画,一幅很正常不过的画,唯有画轴似乎有些特别,像是以一根骨头制成的。   那根骨头通体暗红色,摸上去温润如玉,能感受到丝丝温暖的气息。   他们打开那副画,画上面一片空白。   “这,就是我们守望了一辈子的东西?”村长难以置信,以他三仙境的境界都感受不出这幅画有什么特别,那只能说明这幅画本身就是一副普通的画而已。   他小心翼翼翻看画的后面,甚至带有极大期待地仔细看了画轴和铁盒,然而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特别之处。   这只是一副空白的画卷。   唐未济叹了口气,“看样子这就是你们守护的东西了。”   村长似乎在瞬间衰老了十岁,他叹了口气。   “你说我能帮你,怎么帮你?”唐未济问他。   村长用枯槁空洞的声音说道:“祖上曾经流传一个预言,说这铁盒中藏着的秘密只有万年难遇的天才阵印师才能破解。”   “您觉得我就是?”   “除了你之外,没有人号称万年难遇。”村长道:“这句话的意思并非说阵印师是关键,而是那个人才是关键。”   “他需要符合以下两点特征:万年难遇、天才阵印师,昔日我石村不是没有天才阵印师,但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所以他们不是万年难遇的,这里也并非没有来过外人,但那外人也不是阵印师。除了你之外,没人符合一个外来天才阵印师的特征。”   唐未济的注意力被村长的后半句话吸引,“您说来过外人,那么那外人最后去了哪里。”   “死了。”村长面无表情道:“他不能适应这里的环境,战斗力不断下降,最后死在了一头逸元境妖兽的嘴里。”   唐未济为那位先辈感到悲哀。   “我能看看这幅画么。”唐未济问他。   村长把画递给了唐未济。   唐未济触摸那幅画,心中突然生出悸动。   也就在这时候,空白画卷上突然出现了墨痕。   那些淡如寡水的墨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晰,最终变成了一棵树。   唐未济一下子怔住了。   村长激动得连手指都在颤抖,“你果然是那个预言中的人。”   唐未济指着那棵树,用见鬼的语气说道:“这棵树……我见过。”   村长愣住了。   ……   距离唐未济的死去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大唐踏入了暖春。   对于大唐子民来说,最近发生的最大的一件事情便是世间的最后一条黑龙终于离开了天都。   没有人知道它为何而来,也没有人知道它为何离去。   唐未济的死对于某些人来说是痛彻心扉的体验,比如称心,比如瑾公主。   但对于另外的一些人来说,却是新纪元开启的信号;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是说书人口中津津乐道的传奇。   “话说那位少游侯猛地一拍桌子,与平英侯争执起来。平英侯是何等人也,总会容得他在自己的地盘上放肆,正要下令将他捉拿,便听少游侯一声怒吼,先下手为强,一掌打倒了侯府上那位白鹤真人……”   茶馆中的茶客被吸引了注意力,却在这时听见那说书人叫道:“你道如何,却是……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噫……”此番话语引来茶馆众人一阵喝倒彩。   人群中的买剑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对于唐师弟来说,他那么正经的人若是听到说书人的话,只怕会不知所措吧。   想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   他来到极北之地已经三个月了,找到了唐未济死亡的地方,然而他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唐未济尸体的线索。   他找到松云道人问过唐未济的那座小小坟墓,然而再去找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了,就连那块木牌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买剑忧心忡忡,心想谁与唐师弟有这么大的仇,连他的尸体都不放过。   就在这时,有人走到了买剑的身边坐下。   他笑着与买剑点头致意,买剑看着他的模样形容,颇有些兴趣,“白鹤真人?”   来人点了点头,正是当初在平英侯府的那位白鹤真人。   按道理来说白鹤真人是平英侯的授业恩师,却不知道圣皇清理平英侯府为何留了他一条性命。   “你找我何事?”买剑的语气拒人于千里之外。   白鹤真人道:“我听说你一直在找你师弟的尸体。”   “他是我方寸山弟子,死后应当迎回方寸山。”   “逝者已逝,何必深追。”白鹤真人劝道。   “平英侯死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这么想的?”买剑看着他,禁不住一阵冷嘲热讽。   “大唐五位侯爷现在只剩下三位,淮侯若不是看准了时机亲自进天都面圣,在养心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现在只怕只剩下两位了,我不过区区小人物,怎么敢抵挡圣皇天威。”   “所以你现在……”   “我现在也就是帮神机阁做一些事情罢了。”白鹤真人摇头笑道:“凭我之前的资历,是进不了神机阁的。”   “能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做人不要奢望太多,太贪心容易撑死。”   白鹤真人笑了笑,他知道买剑在圣皇心中的地位,自然不会得罪这位日后板上钉钉的三仙境,天都的大红人。所以不管买剑怎么冷嘲热讽他都不会接茬。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买剑问他。   “不是我找你。”白鹤真人摇头笑道:“是神机阁让我给你递个消息。”   “什么消息。”   “上德峰又要开了,还有三个月,这次各宗各派,甚至那些隐世宗门的天才都会一一出现,想要去上德峰见那位卖酒翁,想要寻得踏入三仙境的机缘,您不准备过去看看?”   “三个月。”买剑心中想着这个消息,“还早。”   “上德峰可不算太近啊。”白鹤真人笑道:“再说,圣皇想要见你一面。”   买剑站起身来,“我会去一趟天都的。”   他往外走去,“另外,别让我再看见你。”   白鹤真人团团笑着,异常和气恭谨,“好的。”   他扭头叫道:“先生,继续说下去,有重赏!”   ……   听雷行走在山道上,山道两旁树木葱郁,绿荫如盖。   他看见林木深处有一株梨树,雪白的梨花开得正盛,却没有一个人去欣赏。   听雷叹了口气,沿途碰到了几位三气境的师弟,看见他都退让到一边,恭敬行礼,“听雷师兄。”   听雷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思绪纷飞。   方寸山早已经来到了春日,然而这座凝聚力极强,几位护短的山上,却似乎是少了些什么。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应当是从唐未济的死讯传来之后开始的吧。   只怕就连唐未济自己都没想到他在方寸山弟子心中的地位如此之高,高到即便他死了,方寸山二师兄的这个名头也不会有任何人再去提起。   从唐未济踏入方寸山以来,所做的事情无一不是惊天动地骇人听闻。   春雨宴头魁、接天仙境剑神一指、斩杀玄仙境大妖、一人入风池拯救剑南道于水火之中、与太玄教那位剑仙黄龙人乃莫逆之交,到现在为止黄龙人的亲传弟子还留在方寸山。   一人看尽水晶阁十八大道,最后一刻开出第十八朵道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一日所有人都对他心服口服。   踏入极北之地,以化气境战胜固元境,打破天地亘古以来恒定的规矩,成为古今第一人,做到连买剑都不曾做到的事情。   钦封少游侯,成为大唐唯一一位并非世袭的小侯爷,这一年唐未济才二十岁。   他用了两年时间做到了无数人加起来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成为了一个活着的传奇。   所有方寸山弟子提到他的时候无不红光满面、与有荣焉,所有方寸山长老走出去的时候都没有任何一家宗派敢和方寸山拼三代弟子的成就高低,甚至他们会刻意避开这个话题,连提都不敢提。   前有买剑,后有唐未济。   一个是以一骑绝尘的姿态领先所有天才踏入固元境,一个是在所有天才为踏入固元境而感到自豪的时候以化气境实力打败了固元境,还不止一次。   这两位随便哪一位出去都是吊打一片,在所有人心中,早已经不把他们当成三代弟子来看。   在天下人看来,方寸山未来大道可期,必然会坐稳天下第一宗派的名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唐未济死了。   就像所有的传奇一样,一切终将落幕。   当流星划过天空的那一瞬间,越是宏大,越是惊心动魄,越是让人回味良久。   唐未济的死对方寸山来说就是一个噩耗,在得知死讯的那一天,方寸山上下所有弟子自发悼念祈福。   山门死寂,江河凝固。整个方寸山上下整整三日没有一丁点欢声笑语。   哪怕是一开始看不惯唐未济,与他敌对的那些人也对他心服口服,发自内心感到哀伤。   据说太玄教上下,包括掌教真人都亲自为唐未济点七星灯超度。   除了唐未济,从来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方寸山上的悲哀气氛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听雷走到那棵梨树的前方,才发现从远处看开得正艳的梨花已经有了凋谢的征兆。   他叹了口气。   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繁华终将落幕,生命的美丽从来不会是永恒。   他朝着梨花拜了三拜。   “师兄,走好。”   ……   作为与唐未济死亡有间接关系的乌鸦酒馆这些日子很不好受,尤其是龙州府的乌鸦酒馆,被三万龙渊卫扫了一遍又一遍。   这个最古老的组织元气大伤,就连灰雾都不得不销声匿迹。   移洛却有些看不懂眼前的桃仙。   那日在桃仙认出她来的那一瞬间,移洛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桃仙是天仙境,而且是最顶尖的天仙境,即便是移洛的真身到来只怕还要落在下风,她区区一具分身自然什么事情也不敢做。   何况那株桃树还是桃仙的小世界,移洛任何动静都逃不过桃仙的眼睛,她索性装死。   谁能想到正是因为桃仙将她扔到了桃树上面,才在唐未济死的时候让她逃过了一截。   影契古老的因果被桃仙的小世界隔断,移洛才没有在第一时间死去。   离开雪流秘境之后,桃仙便前往海外,说要去南海蓬莱岛见一位老朋友。   他并没有瞒着移洛的意思,移洛便现出了真身,桃仙没有任何惊讶。   桃仙一路游山玩水,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干,又似乎他做的那些小事无论哪一件都暗合大道至理。   移洛不明白在酒馆遭受到重创的时候桃仙为何还有如此闲情逸致,但她没有问。   今日终于忍不住了。   “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她问桃仙。   “顺手而已。”桃仙如此回答,“再说我当初也没想到你会死。”   “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一条命,你想要什么。”   “你还没资格用施舍的语气和我说话。”桃仙斜眼瞥了她一眼,“作为我救你的交换,我想知道一些事情,同时,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情。”   “什么事?”   桃仙凑近了她,笑道:“做我的道侣。” 第248章 我就是奇迹   唐未济看过这幅画上的这棵树。   他之前还不确定,但他现在无比确信自己能够来到这里正是与画上的这棵树有关。   这是一棵银杏树,无比巨大,就和南野山宗小院里的那棵银杏树一样。   “你认识它?”村长虚托着双手,看着唐未济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我曾经见过它。”唐未济说道:“在人间。”   “果然,果然。”村长老泪纵横,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果然是这样。”   唐未济道:“我怀疑我能够到这里来与它的一颗果实有关。”   “你说仔细一些。”村长忙不迭道。   唐未济说得更仔细了一些,包括自己是怎么见到这棵银杏树,这棵银杏树给了自己什么样的感觉,那颗果实又是如何吸引了唐未济的注意,他是怎么死的,醒来之后又是怎么来到了这个地方。   村长陷入了沉思之中,显然他知道一些唐未济不曾知道的东西。   唐未济很有耐心,他在等着村长先开口。   半晌之后,村长抬起头,似乎是有些犹豫要不要与唐未济说。   唐未济抿着嘴,坐在地上,目光平静。   村长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你知道守望者的由来么。”   唐未济摇了摇头,“没听说过,似乎其他人也很少知道。”   村长点了点头,“守望者的具体来由我也不知道,但我很清楚我们的存在与一个人有关系。”   唐未济问道:“谁?”   “不知道。”村长摇头道:“他太过神秘了,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号,只依稀听说他与天上的那些最古老的神兽尸体有关。”   “守望者来到这里,用生命与后代的一切立下誓言,只是因为那人说了一句话。”   唐未济怔住了,他曾经想过守望者的使命究竟是什么,他有无数种猜测,但无论是哪一种猜测都是极为崇高的,他从来没有想过守望者留在这里仅仅是因为一句话。   “很不可思议吧。”村长看着唐未济的表情,猜到了他的想法,苦笑了一声,“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好在那位存在还说了一句话,我们这些囚徒的期限并非永久,只要等到铁盒打开,通往人间的道路自会显现。”   “所以你才会称你们是囚徒。”唐未济心中有了大胆的猜测,“所以……你们是……”   “不错,我们真的是囚徒。”村长淡淡道:“我们的先祖,那第一批来到这里的三仙境,都是有罪之人。”   唐未济恍然大悟。   “这些年我们一直都在等铁盒打开,等你出现。”村长看着唐未济,眼神热切,“你根本不知道这里的人有多渴望人间。”   “不,我知道。”唐未济看着他,很是诚恳,“我能够理解。”   村长开怀大笑,“我猜解开这幅画的秘密应当就藏在阵印里面。”   唐未济打量着手里的画,“这画能不能先放在我这里。”   村长点了点头,“应当的。”   唐未济想了想,“另外,不知道村子里还有没有天阶血脉。”   村长疑惑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要天阶血脉做什么,却仍旧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天阶血脉极其少见,村子里之前的天阶血脉都被消耗光了。”   他跟着问道:“你很需要天阶血脉么?”   唐未济点了点头。   “或许我们可以去雾村问一问。”村长眉头紧锁,“天阶血脉可遇不可求,只靠狩猎妖兽获得太难了。”   “雾村有?”唐未济问他。   “雾村比我们石村厉害一些,他们的阵印师比我们多,所以猎兽更轻松,天阶血脉应当是有的。”   唐未济点了点头,“我很需要。”   “那么我找机会问一问雾村。”村长说着便朝外面走去。   唐未济知道守望者们珍惜时间,却也没想到这么珍惜,到嘴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村长走后唐未济回到了班师的石屋,除了他之外村子里已经没有阵印师了,班师留下的那些东西自然也只有唐未济能用,没人和他抢。   唐未济去大致清点了一下,多数是妖兽的血液和那种洁白的鹅卵石。   唐未济现在也知道这种洁白的鹅卵石是什么了。普通阵印所用的材料取自石人山,而那些白色的鹅卵石都出自石人山深处的矿洞。   唐未济之前还以为这些石子都是随处可见的,现在才发现还有讲究。   这种白色的鹅卵石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玉珠,在玉珠上面烙刻的道印威力普遍要增加三成。   石人山的妖兽要比守望者森林中更多,玉珠也是一些有实力的守望者常常拿来交换阵印的最主要材料。   以楼十六的身家自然不可能拿得出玉珠给唐未济用,用的都是寻常的石珠。   唐未济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到玉珠,他尝试着用玉珠刻画万物复苏的阵印,竟发现玉珠上的纹路脉络会随着阵印一明一暗调整自己的细微位置,就好像是在呼吸。   唐未济见猎心喜,一心扑在了玉珠的测试上,班师留下的那些空白玉珠就成了唐未济练手的用具。   只是有一个细节,唐未济有些许疑惑。   他发现班师留下来的已经刻画完成的玉珠阵印上面的纹路并没有他手里这种灵动的感觉,就好像是死了,给人一种无比僵硬的感觉。   他没有往心里去,继续研究这普通的石珠与玉珠的区别。   直到晚上,村长才从雾村回来。   守望者森林危机重重,其中有些妖兽的实力不比三仙境差,即便是村长这种等级的强者也要小心翼翼。   唐未济看见村长面色的时候便猜到此行的结果可能不会太好。   “怎么样?”   村长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完全不搭边的话,“雾村的人知道班师死了。”   唐未济怔了怔,班师是石村的阵印师,他的死和雾村有什么关系?   “那又怎么了?”他问道。   “雾村有一位阵印师,是班师的哥哥。”   “那又如何?班师可不是死在我手里的,他想要来寻仇?”   “班师的确不是死在你手里的,他是死在自己手上的,这事儿知道归知道,但那位不信啊。”   “他还能杀了我不成?”   “这倒没有。”村长道:“但是对方要求你和他比试一番。”   “我猜他的赌注是雾村的天阶血脉?”   “不错。”村长直勾勾看着唐未济,“而且是雾村所有的天阶血脉,他们尚存三种天阶血脉,虽然都是天阶下品,却是极为罕见的,其中有一种时空虫的血脉,炼化之后可以得到一种类似妖族天赋的技能,极为珍贵。”   唐未济站起身来,来回走了两趟,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双手又背在身后,摩挲着玉珠的光滑外表,他皱着眉头。   “雾村的人会答应他这么做?”   村长苦笑了一声,“他在阵印师上的天赋比班师强得多,之前去雾村请教他们那边的阵印师,以绝对的优势压倒了所有的雾村阵印师,被他们封为首席,后来就一直留在了那边。”   “在雾村,他的实力和天赋都极为出众,可以说地位堪比村长,他说的话是绝对有用的。”   村长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而且托他的福,现在雾村所有人对你可是恨得咬牙切齿啊。如果不是守望者之间禁止争斗,只怕现在就有人过来找你麻烦了。”   唐未济笑道:“那他们还真看得起我。”   他在屋子里站定,把脸转向村长,偏着脑袋,“他的赌注下得这么大,我想如果我输了,输的得是我的命了吧。”   村长张了张嘴,颇有些佩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很聪明,但没想到你这么聪明,班七的想法你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啊。”   唐未济笑着摇了摇头,“他觉得他弟弟死在我手里,会这么做我不意外。”   “你要答应么?”村长谨慎道:“阵印师我不太懂,但那些先祖留下的阵印我也是去看过的,班七天赋出众,在他走之前与你一样已经看完了石村的阵印,我估计这么些年雾村的阵印他也看得差不多了。你若是与他比试的话绝对会吃亏的。”   “雾村首席阵印师。”唐未济在嘴里喃喃自语。   “如果天阶血脉对你不是太重要的话,我劝你还是不要接受的好。”村长很担忧唐未济。   预言里面虽然说过万中无一的阵印师,但说的是唐未济这个外来者的身份,在村长看来,唐未济的阵印虽然不错,但也仅仅只是不错而已。   班七的实力极强,唐未济若是与他比试的话必败无疑,而失败的结局就是死。   村长还希望唐未济能够破解出那副画的奥秘,哪里希望唐未济就这么去死。   唐未济想了想,抬头笑道:“放心吧,我有分寸,他想什么时候和我比?”   村长叹了口气,哪怕他知道结局肯定是这样,这会儿也忍不住有些叹息。   “如果你已经做出决定的话,那么我是不会阻止你的。”村长劝道:“希望你能做好充足的准备。”   “我会的。”   村长往外走去,“我去与雾村商量比试的时间。”   ……   唐师要与石村走出去的班七比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守望者森林。   守望者森林本就不大,屁点大的事情都会很快传出去,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事情的来龙去脉被人迅速摸清楚,有站唐未济这边的,也有站在班七这边的。   石村这边的人本就钦佩唐未济的阵印造诣,现在更是知道之前他所受的危险与冤屈。   本来就是班师想要害唐师,结果把自己误杀了,现在班七还要找唐师的麻烦,这不是无理闹三分么。   何况班七本就是从石村走出去的,石村与雾村之间本来就有暗地里的竞争,你班七现在的做法岂不是相当于帮着雾村打我石村的脸?   石村的守望者对此很是不满,而对于雾村来说,唐未济不过是区区外人,班七的弟弟因为唐未济而死,你们石村的这群人不帮着班师反而帮唐未济?   这不是典型的狼心狗肺么。   这可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这些天就连外出猎兽的守望者都少了很多,大家都在等着这场比试的具体细节出来。   因为听说这场比试的赌注还挺大,关系到了那个外人的性命。   具体情况很快便被披露出来,比试的时间定在三日之后,比试用的材料一样,双方分别选择三种阵印刻画,比较高低。综合时间、阵印品秩、所耗材料综合考量择出优胜。   如果对方并没有看过此类阵印,可以给一个时辰的时间让其研究阵印。   显然这最后一条是针对唐未济的,因为班七已经看完了石村的阵印,经过村长的分析,只怕在雾村的阵印他也看得差不多了。   从这一点上来看,班七是想让唐未济死得明明白白,从侧面也能体现出他对自己在阵印方面的自信。   守望者森林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热闹了,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唐未济这个新鲜血液的到来让他们死水一般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到处都在议论这场即将到来的比试,还有赌性大的人都已经开出了赌盘,要赌这场比试的输赢。   楼十六从自己的石屋走到唐未济所在石屋的时候,沿途听到的几乎都是有关这场战斗的猜测。但不管是站在唐未济这边还是站在班七那边的几乎都不好看唐未济。   楼十六以为唐未济现在的情况会很紧张,结果等他到了唐未济的石屋那边的时候才发现唐未济正坐在树下享受那斑驳的阳光。   “先生。”他低声唤了一声。   “来了。”唐未济扭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事?对阵印方面有些疑惑?”   楼十六摇了摇头。   “还是之前给你的阵营不够用了?”   楼十六依旧摇头,欲言又止。   唐未济笑了,“担心我?”   楼十六终于忍不住了,“那可是班七啊,号称史上天赋最强阵印师啊。”   唐未济想到了自己当初尚在人间的时候听泽阳说的那句话,转头幽幽问道:“你知道什么是奇迹么?”   楼十六没回过神来。   “我就是奇迹。” 第249章 材料都不会挑的阵印师   唐未济的话难免有自吹自擂的嫌疑,楼十六的心情一直都挺沉重。   三天很快便过去,在很多人视线关注内的唐未济没有去过石屋观看阵印,也没有在自己的小屋刻画阵印,他只是坐在那棵树下乘凉。   猫大人趴在树上远远看着,抖着腿,带动树枝上下晃动,他转头问村长,“你确定班七是这么说的?”   村长无奈道:“我还能骗你不成。”   “那要是真比输了,咱们真要抢人?”   村长点了点头,“唐师关系到我们石村的未来,甚至整个守望者森林之所以存在的秘密都要由他揭开,我们不能让他这么轻易死去。”   村长道:“如果不是雾村的那几个老顽固不相信我说的话,整个石村和雾村的资源都应当向唐师开启,尽量满足他的需要。”   猫大人叹了口气,“雾村这次来的人除了班七还有谁?”   村长没说话,抬头看向了远方。   ……   班七看上去是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他的岁数比班师要更大,然而看上去却比班师年轻得多。皮肤光滑细嫩,眼睛炯炯有神。   与班七走在一起的是个穿着长裙的鸡皮老妪,花白的头发胡乱散开,遮住那双森冷的眼睛。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看上去更年轻的守望者。两人都有固元境的实力,一男一女,一个容貌俊秀,一个模样俏丽,应当是雾村的天才守望者。   班七语气不变,目光有些悲戚,“前面就是石村了。”   白发老妪轻声道:“去了先拜祭你弟弟?”   班七目光变得冷淡,“尸体都没了,拜祭什么。”   他顿了顿,似乎是有些哽咽,带着鼻音,脸偏向一边,“他虽然不成器,说到底也是我弟弟,死在一个外人手里,实在不像话。”   “那是自然的。”老妪用尖利的声音说道:“这些个外人,个个都该死,哪有放过他们的道理。”   “刘美人说的是。”班七表示赞同。   老妪听见他的称呼显然很满意,瘪着嘴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些许。   身后跟着的那两年轻人看上去像是胆大的,男的好奇问道:“美人师父,那个唐未济真的有传闻中那么厉害么。”   刘美人冷笑了一声,没说话,但意思却是表露得很明白。   那模样姣好的女子偏着脑袋咬着自己的指甲,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似乎是在想这个传闻中的唐未济长得什么模样。   男的见了不免吃醋生气,大声叫道:“我看他就是个虚有其表的伪君子罢了。”   班七笑着看了他一眼,“你的莲妹可什么都没说呢。”   他红了脸,转过头去不说话,那女生斜眼觑着他,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女生必然有的小羞涩。   班七领着他们往石村里面走去,巨大的石屋很快出现在他们眼前。   雾村的建筑明显不是这样的风格,因为那两个年轻人很显然有些吃惊,就像是第一次进城的孩子,好奇且隐蔽地打量着这一切。   石屋的门口纷纷有守望者走出来,见到白发老妪的时候哪怕再桀骜不驯的人也低头行礼。   因为这位白发老妪正是雾村的村长,论起年纪和辈分还要比石村的这位村长更高,当然,实力也是深不可测。   石村的村长早已经等着他们的到来,猫大人朝着白发老妪点了点头。   老妪看着猫大人,很不客气地问道:“我听说你的事情解决了?”   猫大人微笑道:“运气好。”   “是那个新来的小子破的局?”   猫大人面色不变,笑容恬淡,“我要好好谢谢他。”   “这件事情我不管。”白发老妪摇头道:“你们石村的事情自己解决,我不管,但我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没有人能够在我面前逃脱誓言。”   猫大人只是微笑,不说话。   村长叹了口气,从白发老妪的话里面听出了她维护班七的决心。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石村和雾村从来就不应该站在对立面。   村长上前一步道:“刘美人,三种天阶血脉都带过来了?”   白发老妪轻轻挥了挥手,身后那名为白莲的女子将一直背在身上的包裹递给了老妪。   老妪道:“我们的赌注都在这里,雾村的人从来不会失信。”   村长点了点头,看向班七,不咸不淡道:“这么多年,回来了?”   班七看着他笑道:“我本来是不想回来的,还有些地方没有搞懂。”   他顿了顿,“你知道的,但小酒死了,我不回来不行。”   村长摇了摇头,“班师的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他看着班七,“而且你的想法一直都是痴人说梦,守望者不是预言里面的主角。”   班七睥睨笑道:“只要我读懂了所有的阵印,挡在守望者面前的困难自然会迎刃而解,你们没有成功,只是因为你们不曾去想而已。”   他的话语里面似乎充满了诱惑力,“只要敢想,没有什么事情不能成功。”   他看向村长身后,“你就是唐未济?”   唐未济走了出来,“我就是。”   “比我想象中的年轻多了。”班七点了点头,“想好下去怎么和我弟弟谢罪了么?”   唐未济笑道:“我已经想好怎么用那三种天阶血脉了。”   班七愣了一下,紧跟着笑了起来。   不仅是他,就连白发老妪,还有跟在他们身后的年轻男女都笑了起来,尤其是那对年轻男女,笑得尤为夸张。   “他在说什么?他说他能胜过首席阵印师?”   “他是不是在搞笑,我就说他是个满口谎言的伪君子么。”   “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白发老妪收敛了笑意,重重冷哼一声,“人贵有自知之明,我看你好像没有。”   唐未济与雾村的人已经撕破了脸,哪里还会顾忌她的颜面,至于修为,他不信老妪在这个时候公然出手杀他。故此他说话极为硬气。   “这种东西,有的人的确没有,但只怕不是我。我现在真该想想一会儿你们的天阶血脉没了,脸上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年轻男子面露怒意,高声吼道:“姓唐的,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与我师父说话注意你的态度,小心引得雷霆震怒。”   唐未济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看向白发老妪,“这就是你徒弟?看着也不怎么样么,怎么教出来的。”   老妪面色一沉。   他又看向那个名为白莲的年轻女子,“他不会是你相好的吧?我劝你,遇到这种没脑子还脾气暴躁的人趁早分开,免得日后后悔都来不及。”   “你!”怒气直冲年轻男子的脑门,他面色铁青,冲上前就要与唐未济理论。   “够了。”老妪沉喝了一声,制止了他的行动。   她看向唐未济,“我希望等你输的时候不要求饶。”   唐未济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斜翘着嘴角看向天空,“哪里来的鸟,叽叽喳喳惹人心烦。”   老妪面色更加难看,只是以她的身份又如何能对这个毛头小子出手,心中憋屈至极。   班七适时说道:“行了,我们比的可不是口舌,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容不得浪费,比试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么?”   提到正事,唐未济正色道:“玉珠和石珠都已经准备好了,妖兽血液也是一模一样的,每人出三道题目,除了第一道题目之外,都以玉珠作阵印,以所耗时间、所耗费妖血多少、阵印威力大小为判断标准定高下。”   班七点头,“可以。”   村长挥了挥手,自然有人把东西搬上来。   很快空地上便放了一堆的鹅卵石,有玉珠也有石珠,妖兽血液是乘在同一个瓶子里带过来的,大大小小的瓶子摆了一地。   班七看着那些瓶子,目光有些悲伤,他认出来这些都是属于自己弟弟的东西。   他蹲下身子,轻轻摩挲着瓶子,很快收敛起笑意站了起来。   “我比你年长,不欺负你,第一道题目你先出。”   唐未济点了点头,“第一道题目以石珠刻画,所选妖兽血液的种类看个人挑选,石村石屋里面有一道雷霆之枪的阵印,不知道班师可还记得。”   班七道:“记得,雷霆之枪,诛灭邪魔的天外之力,撕破黑暗的曙光,石村第十代村长的本源之力,破坏力惊人,且附带有麻痹效果。”   唐未济道:“既然记得,那么我的第一道题目便是雷霆之枪。”   班七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似乎是难以置信,过了好半天才点了点头,“可以。”   楼十六的目光有些急躁起来,似乎不敢相信唐未济的选择。   楼十五不懂阵印师的选择,但是却能看得懂楼十六的状态,连忙问道:“这,有什么问题么?”   楼十六轻声道:“雷霆之枪的阵印威力虽然大,但是刻画难度却是不高的,先生明明能够刻画石屋中难度排名前十的万物复苏,为什么要选择雷霆之枪呢?”   他怕楼十六不懂,继续解释道:“阵印师各有擅长,出题的人明显是要占很大的便宜的。班七把出第一题的机会让给先生,是让了先手,第一局的胜负关系到接下来他们的状态,尤其重要的。”   “班七在咱们石村呆过很长时间,对雷霆之枪绝对不会陌生,他又是雾村的首席阵印师,在基础阵印的造诣上非同一般,可以说是已经达到了顶峰。先生若是想要在这上面战胜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楼十五听得云里雾里,“你的意思是,唐师有可能输?”   楼十六叹了口气,“怎么可能会赢呢。”   作为唐未济的弟子,楼十六不会也不敢说自己师父的不是,但话里话外却连一丁点看好唐未济的意思都没有。   就连他都是这样,更别说其他人了,稍稍懂一些阵印常识的人都变了脸色。雾村的白发老妪看着唐未济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狂妄自大的死人,而白莲一开始对唐未济的好奇目光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了失望。   对于一个人来说,狂妄自大是最要不得的,是用最浅薄的外表凸显最浅薄的灵魂,一无是处,不会让人提起任何兴趣。   而这一切,唐未济和班七都不知道。从比试开始的时候他们便开始变得专注。   他们走在一堆石珠之中,互相挑选了一枚石珠,然后又去挑选妖兽血液,唐未济挑选了一瓶紫色的妖兽血液,而班师则是挑选了一瓶紫红色的和一瓶黄色的。   眼看唐未济并无其他动作,楼十六又叹了口气。   “怎么了?”楼十五现在听见自己儿子叹气就是一阵心惊肉跳,连忙问他。   楼十六道:“先生错了啊。”   “他挑选的是震兽的血液,震兽虽然是雷属性的妖兽,但血液驳杂,论起血脉强度来在雷属性的妖兽中属于下乘。反观班七,他挑选的两种血液相辅相成,融成墨宝刚柔并济,于稳固中藏着爆炸般的力量,最适合刻画雷霆之枪。先生错了,错了啊!”   他急得恨不能现在就跳到唐未济面前告诉他他错了。   楼十五听完了之后却放下心来,“我道是什么事呢,你也不想想,这些事情你都知道,唐师会不知道么,我看是唐师还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后手呢,你急什么。”   楼十六听完呆了一呆,他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他突然想起来,唐未济之前那些天都是在石屋里面看阵印,对这些有关阵印的基础知识还真不知道。   他自己之前刻画的那些阵印,那些石珠和妖兽血液还都是自己给他送过去的,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些墨宝也是自己调配的。   也就是说,唐未济根本就不会甄选墨宝的品秩高低!   楼十六被自己心里的这个念头吓得呆住了,就像是一道闪电直劈入他的灵魂深处。   如果在最基础的材料挑选上就落入了下乘,那还怎么赢?这意味着在之后的阵印刻画上面要超过对方太多才行。   一般来说只有资深阵印师面对一个新手阵印师才会不在乎材料的品质高低。   面对班七这种堪称有史以来最强的阵印师,融合了石村和雾村两家之长的阵印师,拿什么赢?   拿头赢么? 第250章 连败两场   在楼十六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唐未济也意识到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情——他压根就不会挑选妖兽血液,更不会配置墨宝。   他站在那边有些尴尬,看着楼十六的方向,提着震兽血液的手微微下垂。   班七察觉到了这一点,朝着他问道:“需要帮忙么?”   唐未济想了想,摇头道:“不用,就这样吧。”   班七的目光在唐未济手里的震兽血液上停留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说。   班七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自顾自走到一间废弃的石屋里面,面朝着众人坐在石屋门口。   这样一来他便将自己处在一个相对安静无干扰的环境中,并且他的一举一动都可以被人看见,不存在作弊的可能。   唐未济学着他的样子走到另一间石屋,刚好相对。   两人取石珠在手,都是很普通的材料,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班七比唐未济多用了一个步骤。   他取出一个形似茶杯盖的小小石盆,或者说更像是砚台,从两只瓶中各取了一些妖兽血液混入砚台中。   楼十六一眨不眨盯着班七的动作,嘴里念念有词,“惊雷兽血液占比6.18,黄金兽血液占比3.82,这是传说中的黄金比例啊,配比完美!”   老鹿忙问他,“那唐师呢?”   楼十六看了一眼随便把瓶子放在身边已经开始取用血液的唐未济,嘴角抽了抽,面无表情,“你自己看不见么。”   老鹿使劲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责怪道:“这孩子。”   楼十六告诉自己要淡定。   如果不是知道先生的本事,知道那些奇迹阵印的威力,楼十六现在就已经确定了这场比试的结局。   即便是如此,他心中对唐未济也没有一丁点的看好。   对手是谁?那可是班七啊。   白莲凑到白发老妪的身旁,轻声问道:“师父,我有些忐忑。”   年轻男子挤过来,笑道:“怕啥。”   白发老妪拍了拍白莲白嫩的小手,“没事,原本我对这个唐未济还有些期待,但你们看看他的动作,啧啧,完全是一副外行人的模样,怕什么。”   唐未济的动作落在守望者眼里的确是拙劣到爆炸,每一个动作都与他们平日里受到的教诲不同。   别说班七这种顶尖的阵印师了,就算是他们也能看出唐未济的生疏。   年轻男子冷笑了一声:“我说什么来着,这种突然间声名鹊起的人往往都是装模作样的伪君子,尤其是这种外来者,一个个比狐狸还精,都没安什么好心思。”   “那他怎么会答应和班师比试。”   “怕不是失心疯了,谁不希望自己一朝成名天下知呢。”年轻男子道:“像这种不自量力的人我见多了。”   白发老妪无比冷漠,“都闭嘴,好好看。”   两个年轻人噤若寒蝉,只是看着唐未济的目光满是轻视,无论是从哪个方面去看,他们都不看好唐未济。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班七的动作上,他的动作连贯而充满了道韵,刻画在石珠上的阵印每一笔都浑然天成,好像这颗石珠本来就应当是这样。   他们都看得开始迷醉,几乎要深陷进去。   许多守望者看着班七刻画阵印的动作都觉得那就是美的代名词,没有人再去看唐未济拙劣的表现一眼。   班七到底不愧是雾村的首席阵印师,刻画雷霆之枪的阵印用时极短,等他完成之后才发现唐未济竟然与他同时完成。   班七轻轻呼出一口气,冷淡道:“我已经制作好了。”   唐未济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石珠推出去,“我也一样。”   “一起看看?”村长邀请白发老妪。   老妪傲然点头,毫不客气道:“我要先看唐未济的。”   村长没有异议,将班七的阵印取了过来。   两枚阵印几乎一模一样,不管是痕迹还是阵印都只有极细微的差别。   “用时相同,我们现在来看看威力。”村长挥手在半空中凝出一枚金色的镜面。   镜面流光溢彩,像是水面,又像是不断深陷进去的漩涡,充满了不确定和未知。   老妪却是知道村长的手段的,对此没有什么异议,激发了手中的雷霆之枪阵印。   一道电芒闪过,一柄极其华丽,张扬霸道的雷霆凝聚成长枪,笔直刺在金色的镜面之上。   镜面像是一个无底洞,将雷霆长枪从枪头到枪尾飞速吞噬了进去,跟着镜面上开始跳动数字,最后定格在了一千三百四十八这个数字上面。   周围顿时传来一连串的惊呼声。   前面曾经说过,每一位守望者与外界的血修一样,都可以拥有自己的道,而依据这种道,便是他们刻画的阵印根祗。   所以每一位守望者其实都可以自己刻画阵印,就比如之前的楼十六,但他们并不能像阵印师一样可以刻画很多种阵印,很多守望者一生只能刻画一种阵印。   而雷霆之枪的威力惊人,兼有麻痹的效果,不管是用料还是刻画技艺都算简单,选择这种阵印作为自己阵印根祗的守望者不算少。   这些曾经自己刻画过雷霆之枪阵印的人一个个面色变得极其惊讶,看着唐未济的目光变得开始复杂起来。   “怎么了?”楼十五问楼十六,楼十六的目光和那些人没什么差别。   楼十六张了张嘴,苦笑道:“我最近也在刻画雷霆之枪。”   “那又怎么了。”   “雷霆之枪的正常威力是在一千点,我刻画的雷霆之枪威力在八百多。”   楼十五扭头看了一眼镜面上的数字,面无表情,“也就是说,唐师的雷霆之枪威力几乎超过你一倍?”   楼十六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这不可能,这不科学啊!怎么可能会这样呢,只用震兽的血液?这不可能做到的啊。”   楼十五“呵呵”了一声,对阵印一窍不通的他反而对唐未济信心十足,“那可是你先生,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楼十六心里一句“你懂个屁”差点没脱口而出,好在还记得面前-这位是自己的老子,才堪堪把心里的震惊产生的粗口咽了回去。   他把目光投向了班七。   他想知道在唐未济如此出色的表现下,班七会是一个什么表情。   楼十六看见的是班七有些惊讶又有些欣赏的目光。   他看着唐未济,依旧冷着脸,但话语中却透露出了一些赞赏,“不错,竟然会有这么高。”   他看向村长,“试试我的吧。”   村长再次凝出一枚金色镜面,将手中的阵印激发。   又是一道雷光闪过,雷霆之枪投入到了镜面之中,镜面上的数字在飞速跳动,最后显现出的数字让所有人几乎要失去语言能力。   一千八百七十二。   班七扭头看向唐未济,“看样子是我赢了。”   唐未济苦笑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选择雷霆之枪自然是有他自己的原因的,并非像其他人眼中的托大。   他看遍了石屋中的阵印,但要论刻画最熟练的还是雷霆之枪。   也就是说他选的其实是自己最熟悉的阵印刻画,然而从威力上却被班七完爆,果然不愧是雾村的首席阵印师啊。   唐未济叹了口气,还没说话,突然听见有人叫道:“这不公平,唐师用的只有震兽的妖血,墨宝并不在一个档次上。”   似乎是说得有些道理啊,众人彼此对视着,沉默着,心中想着,的确是有些不公平。   雾村的那年轻人冷笑着扫了众人一眼,高声道:“怎么,石村的人是输不起么?”   他笑道:“难道规则里面一开始就定了不能配置自己的墨宝么?如果真要扯到墨宝,从选材上来说话的话,难道不应该是班师用料考究,恰到好处?更显得技高一筹?”   “黄金兽与惊雷兽的血液难道要比震兽的血脉品秩要高么?简直是可笑,输了就输了,还死不承认,可把你们石村的人脸皮厚的。”   脑子里本来有了想法的一些人感觉自己的脸颊好似火烧。   班七目光看着唐未济,显然在等待他的一个说法。   如果唐未济也要在墨宝上说事的话,班七自然不会和他斤斤计较,但心中难免小看他一眼。   唐未济笑了笑,云淡风轻,似乎那赌注就不是他的性命,“这场是班师胜了,我输得心服口服。”   班七对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有些欣赏了。   唐未济又道:“我对墨宝的配置不太熟练,班师可否容我的徒弟帮我配置墨宝?”   雾村的年轻人刚要一口否决这个无稽的要求,哪里有比试还准许别人参加的,你是想二打一?   然而他的话还没出口,便听见班七道:“可以。”   众人都有些惊讶,班七却没多做解释。   他从唐未济的动作中自然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他看得出唐未济不会配置墨宝,甚至连挑选墨宝所需要的材料都不知道。   他虽然想要赢,但并不想赢得这么没有意义。   他要在阵印之道上堂堂正正碾压唐未济,让自己心中再无一丁点遗憾地帮弟弟报仇。   这是高手的心境,寻常人自然体会不到,但站在高处的那几位三仙境却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   唐未济朝着楼十六招了招手,楼十六张了张嘴,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楼十六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低声与唐未济道:“先生,莫要害我。”   唐未济微笑:“哪有死先生不死学生的。”   楼十六脸色一下子黑了。   “第二轮,班师出题。”村长宣布。   班七静静看着唐未济,“我不欺负你,要赢你,就要赢得堂堂正正,让你心服口服去死。石村有一种入门阵印,名为迷雾,我想你应当见过。”   唐未济点了点头,“水属性阵印的变种,拥有隐匿身形藏匿气息的效果,同时可以小幅度蒙蔽敌人的感知。”   “就那个吧。”班七说着已经开始选自己所要用的东西。   唐未济看向楼十六,楼十六苦着脸,几乎是一步一抖地走到那堆石珠边上,等待班七选完之后才选择自己的石珠,然后几乎与班七选择了同样的三种妖兽血液带了回来。   调配墨宝,开始刻画阵印。   楼十六一直站在唐未济的身边,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唐未济刻画阵印的手法虽然很是古怪,论起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却一丁点也不比班七要差。   他心中莫名生出了一些信心。   一切都在安静的环境中进行着,这场没有硝烟味的比试就像是两人对坐饮茶,吟诗作对,观赏美景,品味佳肴。   不需要争吵,不需要讥讽,只在安静中将所有的阵印完成。   阵印的刻画有快有慢,一笔一划错落有致,让所有人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他们几乎要忘了这是一场比试,这更像是两位阵印师在同时炫技。   迷雾阵印很快便完成了,再一次检查,再一次以金色镜面测试阵印威力。   “八百五十六。”   “九百二十一。”   村长和白发老妪纷纷报出答案。   楼十六面如土色,看着唐未济的目光中满是羞愧,他心中被悔恨填满,他用蚊呐一般的声音说道:“先生,是我调配的墨宝的原因。”   的确,墨宝调配每一丝一毫都是细节,什么时候放,该放多少,剂量精密,楼十六这个初学者如何和班七相比。   迷雾阵印的威力其实差得不大,楼十六看过唐未济的动作,觉得他和班七并无差别,那么差距显然就在墨宝上了。   他以为唐未济会面无血色,甚至会对自己产生愤怒怨恨的情绪,然而在他抬头的时候,看见的是唐未济有些疲惫的微笑。   “没事。”他说道:“没事的,你做得已经很不错了。”   楼十六呆呆地看着唐未济,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点也不着急。   他已经连输两场了,从赌约上看,一人三次出题的机会,那就是六场,也就意味着唐未济再输两场就彻底输了。   要知道这场比试的赌注可是他的性命啊,难道他早已经心存死志了?所以才会这么从容地对待这场比试?   他怎么会一丁点都不着急?   楼十六想到唐未济前几天在树下乘凉的场景,越发觉得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他拉长了声音,悲戚叫道:“先生!”   唐未济被他叫得心里发毛,下意识瞪了瞪眼,没好气道:“我还没死呢!” 第251章 以假乱真   唐未济似乎是没有把比试的结果放在眼里,但其他人却不同了。   唐未济每输一次他们的心便往下沉一分。   下一盘唐未济若是输了,最好的结果也是平手,但按照现在的表现来看,班七不负他首席阵印师的名头,唐未济拿什么去赢他?   想赢?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石村的村长面色不变,背在身后的双手却在轻轻捏动。   猫大人看了他一眼,悄悄走进了丛林之中。   白发老妪依旧在看着这场比试,目光却轻轻扫过猫大人,紧跟着她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扭过头,只是心中冷笑了一声。   从这场比试被石村的人答应的时候她心中便有了猜测,而在看见唐未济拙劣的表现之后更是证明了她心中猜测的正确性。   果然不出她所料,石村的人被这个外来者蒙蔽了双眼,比试比不过了,现在准备用强硬手段了么?   继续看着就是了。她心里头冷笑着,真当雾村没有后手的么。   她现在看着石村这些人的动作,就像是在看小孩过家家,对后面要发生的事情清楚得很呢。   白发老妪傲然看着这些人的拙劣表演,对这个叫唐未济的外来人更加厌恶。   第三场比试并没有改变什么,只是将比试用的石珠换成了玉珠,轮到唐未济出题。   如果你有后手的话,现在应当要拿出来了吧?   众人盯着唐未济,心中默默思忖。   第三题在这种情况下很显然就是最关键的点,关系到唐未济接下来的命运。   他们都等着唐未济在放大招,谁知道唐未济的选择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走出石屋,在外面的林木上择了一根树枝,插在地上,“石村有一种水属性的阵印变种,可以幻化成一切事物。我们便已这根树枝为本体,幻化彼此如何?”   楼十六面色顿时大变,这次不仅是班七了,就连白发老妪都在饶有兴趣看着唐未济,心想你是在找死么?   猫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站在村长身后,以心湖涟漪问他,“你没有告诉过他班七擅长什么类型的阵印么?幻阵正是他所擅长的啊!”   村长苦笑了一声,“我怎么可能没告诉他。”   他恨恨道:“我怎么知道他会选这种阵印,这不是瞎捣乱么。”   猫大人笑道:“也许这是他知道自己肯定要输了,故意开的玩笑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村长皱了皱眉头,“我怎么可以相信他。”   猫大人知道村长的意思,更知道村长已经将那铁盒给了唐未济,心中叹了口气,不敢在这件事情上打包票,只是摇了摇头。   唐未济的提议出乎人意料之外,包括班七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确定不换一个?我很擅长这种阵印的。”   唐未济笑道:“我可以赢得很轻松,只是想见识见识班师的最强阵印。”   “嘶,他还真敢说这种话!”哪怕有白发老妪的禁口令,年轻男子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种人是真不要脸啊!”   “赢得很轻松?”   班七面色古怪,看着唐未济就像是在看一个年纪轻轻,不愿意承认自己失败,打肿脸充胖子,哪怕输了也要扔下场面话的小孩子。   这种人他见过很多,但大多不会做到像唐未济这么幼稚,像他一样拿自己生命开玩笑。   可以说唐未济的这一句话一出来便让班七对他之前的好印象全都消失了,他看了一眼石村村长,心中有些不满,心想这种不靠谱的人,还是外人,你留着他做什么?过年宰了吃肉?   班七没有再推辞,他对别人的请求从来不太会拒绝,何况是这种自己想死的请求。   他决定让唐未济死得毫无尊严,死得更惨一些。   “听说您的幻象阵印已经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唐未济道:“请让我见识见识。”   班七取玉珠,然后取走一十七种妖血,或多或少配置成一份如同星光般璀璨的墨宝。   唐未济没有任何动作,似乎他提出这个题目真的只是为了看班七如何去做,想要见识见识这位传说中首席阵印师的最强手段。   班七泼墨宝于半空,然后以极快的速度观察手中的玉珠上面那些最细纹的纹路,那些关乎到道痕的印记。   星空一般璀璨的墨宝就真的变成了星空,凝在他的头顶迟迟不落下,随着他的念头变幻着形体与覆盖面积。   它们时而聚拢在一起,时而分散开来,化作最细小的墨点。   班七用最短的速度弄清了手中玉珠的纹路,牢记于心,然后在脑子里想到最符合这颗玉珠的阵印刻画方式。   唐未济说让他拿出最强的手段,那么他不介意用自己最强的状态送他归西。   星光雨点一般落下,手中的玉珠被他抛在半空。   玉珠发出逐渐黯淡的白光,蓝色的澄净星光落在上面,那些白光被掩藏,被星光所取代。   星光一星一点,先是只是占据一小片范围,然后这些范围不断变大,它们连接在了一起,形成具象化的形状或者说符号。   那一份看上去便极其复杂神秘的墨宝被玉珠所吸收,玉珠最终黯淡下来,化作一枚水蓝色的半透明石子,在那颗石子的最中央似乎有一头岛屿般大小的巨龟在吞吐着雾气。   班七看着玉珠缓缓落回他的手中,看向唐未济,在脑海中勾勒出唐未济的形象。   唐未济从石屋中站起身来,微笑道:“可以了么?”   班七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玉珠抛向了那根被唐未济插在地上的树枝。   树枝触碰到玉珠的时候玉珠便碎了,形成了水流一样的东西,梦幻般的光点凝聚成了实体。   一模一样的唐未济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他向前一步,看着唐未济微笑道:“可以了么?”   唐未济眼中放出惊喜的光芒,他走上前,围绕着那幻象走动。   幻象与唐未济互相对视着,唐未济轻轻碰了碰幻象的表面,发出一声惊叹。   “以假乱真,这才是真正的以假乱真的阵印啊!”   年轻男子喃喃自语,“以假乱真?”   “这是这种阵印的名称。”白发老妪道:“石村公认十大最难阵印之中,以假乱真排名第二,难的是它的刻画难度,更难的是这种阵印刻画之后的完美程度。”   “如果是劣质的以假乱真,幻象便如梦幻泡影,一触即破。”   “像你们面前的这种幻象,哪怕是你坐着和它说话,都分辨不出来它到底是不是本身存在。”   “那岂不是可以李代桃僵?”年轻人悚然一惊。   “用得好的确可以。”白发老妪瞥了他一眼,不介意在这种时候教会他们一些东西,“但时间不可能太久,毕竟这只是阵印,而且这种阵印形成的幻象很大程度要依靠阵印使用者的主观印象,所以会和本来形象有细微差别。”   唐未济赞道:“果然是拿手好戏啊。”   班七问道:“你不准备开始?”   唐未济摊开手大笑。   他扭头看了在场的众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唐未济缓缓道:“这一局我认输。”   此言一出,哗然声一片。   “他到底在搞什么?”猫大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哪里有这么乱来的。”   村长苦恼叹了口气:“我怎么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楼十五与老鹿面面相觑,印叔摩挲着脸上的刀疤,恶狠狠道:“实在不行只能掩护唐师撤退了,你们也看见了,班七太强了。”   “是啊,太强了。”楼十五心里叹了口气,认为唐未济已经自己放弃了这场比试。   班七静静注视着唐未济,然而他的眉头却逐渐蹙起。   面前这个年轻人到底是在想什么东西?   他难道不知道这一局如果认输的话自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难道不知道他会因此而葬送掉自己的生命?   他仔细打量着唐未济的表情,他从唐未济的脸上看见了淡然,看见了胜券在握,看见了毫不畏惧,唯独没有看见他想要看见的色厉内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班七的眉头拧成了山形。   他为什么不怕?   是真的不怕死,还是说认为自己能够活下来?   班七的心中涌起一阵荒谬的感觉。   他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活下来?   难道他会以为自己会大发善心放他一马?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他应当知道这一点,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不介意把唐未济碎尸万段。   那么他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他留有什么后手?   班七吸了吸鼻子,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对于我来说,下一场应当是最后一场了吧。”唐未济礼貌笑着问班师。   班师没有说话。   “这一局若是输了,我便要去死了。”唐未济点了点头,认同了自己的说法。   “不如这样吧。”他说道:“最后一局,生死局,我也不用你来出题目了,我制作一枚阵印,如果你看了这枚阵印,觉得我应当去死,那么我便去死,反之便算我赢如何。”   班七看着唐未济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智障。   所有人看着唐未济都像是在看一个智障,他凭什么敢这么说话?   他以为自己现在还是处在绝对的优势之中么?   这种高高在上,一切都在掌控中的讨厌感觉是哪里来的?   他哪里来的这种自信心?   明明一切都似乎在班七的预料之中,可唐未济所做的一切,他所有的表情都似乎在告诉班七,你所预料的事情是我想要做给你看的,我另有更真实的目的。   班七无比讨厌这种感觉,但他不得不承认,唐未济让他产生了足够多的好奇心。   他凝视着唐未济,笑着摇了摇头,“好,我答应你,我倒要看看你准备怎么办。”   唐未济笑了笑,他走到楼十六的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楼十六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落在众人的眼中,似乎有些惊讶、兴奋,没有了之前的苦涩与颓然。   同时,哪怕唐未济是他的先生,他方才的话也带给了他难以置信的感觉,所以他看着唐未济的目光充满了不信任。   唐未济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人们的心头涌起了一个疑问,这个疑问随着时间、随着楼十六的动作越来越大。   他们看见楼十六走到那一堆妖血的面前,低下头找寻着什么。   然后他们便看见楼十六开始一样一样挑选妖血。   二十七种,班七在心中默默数着,最终统计出来楼十六取走了二十七种妖血。   阵印的品秩与墨宝的品秩有着极大的关系,一般来说,一种成熟的阵印中容纳的妖血越多,阵印的威力便越强。   楼十六取走了二十七种妖血,是不是意味着唐未济要制作的阵印品秩还要超过班七方才制作的以假乱真?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唐未济想做什么?   班七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了一下,并没有找到那二十七种妖血所制作的阵印。   更准确来说,他并没有找到同时用到这二十七种妖血的阵印。   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已经不是班七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了,但他依旧没有找到答案。   唐未济只是坐在那边,一句一句吩咐着,楼十六按照他的吩咐将那些妖血按照顺序和剂量混合在一起。   班七看出来唐未济在制作一种墨宝,只是……他越听越糊涂。   这种墨宝他为何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独角犀牛的血液怎么可以排列在金贝蜥蜴的后面,木研狼的血液怎么可能和炎龙兽混合在一起,这两种属性是冲突的啊?   他越听越是不解,楼十六的动作却依旧稳定,就和唐未济的话语一样。   唐未济突然闭上了眼睛,楼十六面前还剩下六种血液。   他沉默着,所有人都似乎感受到了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前兆。   直到最后,唐未济睁开了眼睛。   他与楼十六说道:“将这七种顺序放下即可。”   楼十六依言一一放下。一种全新的墨宝出现。   难道……   班七心里头有了一种猜测,但紧跟着他便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弟弟,一颗心骤然变得坚硬起来。 第252章 那棵苹果树   楼十六有些手足无措。   出现在他手中的这瓶墨宝呈紫黑色,平平无奇,与班七方才配置的墨宝有着天壤之别。就像是随处可见的桑葚汁,看不出任何出彩的地方。   凡不凡者,必有出彩之处。这句话用在墨宝上也是可以的。   班七配置的那墨宝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相比之下他配出的简直不能称为墨宝,粗劣不堪。   楼十六自然不会将配置失败的原因归咎到自己的先生身上,明明就是自己的手法太差了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他羞愧不已,坐立不安。   他能看出来的东西都是常识,其他人自然也能看得出来。   原本还有些期待的班七开始变得失望,他对唐未济的看法越发不堪。他在心中自嘲想了想,从自己弟弟死亡之后,他对唐未济似乎颇为忌惮,现在看来,这些忌惮都没有存在的必要。   不过就是一个稍微有些本事,靠着投机取巧骗取了石村村长信任的普通人罢了。   班七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的弟弟怎么会死在这种东西的手上。   唐未济朝局促的楼十六笑了笑,把他手里的墨宝接了过来,凝视着那看似普普通通的液体,轻声道:“行了,你下去吧。”   他取出玉珠,开始刻画阵印。   阵印刻画的手法多种多样,如班七制作“以假乱真”阵印的时候所用的手法便叫做泼墨法,唐未济现在用的名为烙刻法。   相比较而言,两者中泼墨法更高级一些,对阵印师的要求更高。所以众人看着唐未济的眼神中夹杂一些轻视和难以置信,尤其是以楼十五等对唐未济稍有了解但了解不多的人。   唐未济开始刻画阵印,以雪流剑为笔,在玉珠上面纵横捭阖。   那枚玉珠上的道痕流转不息,形成一个个的文字和小小的人形状态来回旋转奔跑。   一道道的流光开始出现,就像是天空中的极光,又像是春日里吹拂田野的春风,那些紫黑色的墨宝渗透进玉珠之中,那些道痕便开始随着唐未济的的刻画微微呼吸。   班七的目光骤然凝固,他心中有些惊讶——对唐未济所能达到的程度的惊讶。   玉珠上面开始显化出不一样的情形,似乎开始有草木生长、万物生息,有黄金狮子在跳跃,有银色奔马对月长啸。   班七的目光变得越发惊讶起来,他没想到唐未济竟然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能够引起玉珠共鸣的阵印师是极少的,他自己便是其中的一位,他知道自己弟弟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能够做到这一点的绝对是阵印师中的佼佼者,而是范围是从守望者森林出现迄今为止。   能够引起玉珠共鸣的阵印师无一不是极有天赋的人,他们得到了石人山的认可。石人山还有另外一种名头,名为阵印山,得到了石人山的认可便意味着得到了阵印之道的认可。   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一种人,自然便知道这一点是多么宝贵和不可得。   唐未济所做的一切,所依仗的一切似乎都浮出水面,班七确认了唐未济的底牌是什么。   只是出……仅凭这样就足够了么?   班七心中冷笑,如果自己并没有得到阵印之道的认可也就算了,既然自己得到了阵印之道的认可 ,你还想用这种特殊说服自己,那还远远不够啊。   班七惊讶于唐未济的表现,却依旧在心里头判定了唐未济的死刑。   总有人要为死去的人负责,如果他不愿意负责的话,班七不愿意帮他一把。   酒难喝,事难做。   唐未济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想要让班七在这一道阵印上对自己心服口服,自然不可能只做到这种地步。   他的额头渗出冷汗,他的手足微微颤抖,他的心却又依旧稳如磐石。   他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他明确自己即将要做什么,他能够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前路,他并不害怕即将落在自己脑门上的命运。   因为他知道那些对于他来说都是有利的。   唐未济有着一个值得学习的对象,那就是班七。   他颤抖的双手随着阵印的刻画而变得稳定,那些痕迹,那些墨宝注入的地方变得越发清晰稳定。   班七的目光变得凝固,他的思绪越发疑惑起来,他在想唐未济到底是在做什么东西。   唐未济要做的那些东西给他带来了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他察觉到唐未济要做的东西和他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可他却偏偏察觉不到这种联系出自哪里。   “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有人迷惑着问道:“这到底是什么阵印?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到过。”   更多的人加入了这场争论之中,然而却没有人知道唐未济究竟在做什么,他们甚至不知道唐未济的想法和手法到底是什么,唯一能够看清楚一些端倪的阵印师就是班七,可是连班七也不知道唐未济想要做什么。   唐未济的手法越发高超,他的速度越来越快,那颗玉珠上引起共鸣的地方越来越多,直到最后,那颗玉珠竟然发出了类似凤凰呼吸一般的轻鸣声。   嗡嗡嗡!   一连串的低鸣声响起,众人骇然地发现之前存放玉珠的地方无数玉珠开始随着唐未济手中的玉珠发出声音共鸣。   天地间的风轻轻舞动着,挥舞着自己柔软的手指抚动在人类的脸颊之上,它们欢欣鼓舞,它们轻盈跃动。   它们察觉到了人类不曾察觉到的东西,它们开始变得兴奋,开始变得欢快起来。   班七的目光变得骇然。   他依旧不明白唐未济想要做什么,他依旧没有看懂唐未济手里的阵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他看得懂那些玉珠为什么发出嗡鸣。   这意味着这些玉珠,这所有的玉珠都开始与唐未济手中的阵印发起了共鸣。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这些玉珠代表了石人山,代表了阵印之道,这意味着石人山与唐未济产生了共鸣。   可这是怎么可能发生的一件事情?   班七想想这种事情的难度都觉得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要知道他现在并非是以他的地位去看待这件事情,而是以整个守望者历史上的阵印师去看待这件事情。   这种目光已经超越了时间的局限。而在班师的记忆中,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到这一点,难道唐未济已经超越了了守望者历史上的所有阵印师?   他心中一片骇然,之前的笃定与镇定完全消失,他忍不住站起身来,想要看清楚唐未济到底想要做什么。   唐未济手中的雪流剑似乎变成了一支如椽巨笔,他在那颗小小的玉珠是挥毫泼墨,把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通过阵印尽数表达了出来。   那颗玉珠开始起了变化,它并不像其他的阵印一样靠近本身的大道,它的周围出现了闪电,出现了黑暗与光明,出现了生命与死寂,出现了高山,出现了河流。   班七甚至能够看见那颗玉珠开始变得柔软,化作了一个不着寸缕的绝色美人,然后又生育出更多的后代。他看见这颗玉珠的周围出现了无数肥沃的土地,土地上面有无数种子抽枝发芽,无数生命茁壮成长。   玉珠越发圆满,直到唐未济刻下最后一笔。   轰!   所有人的脑子里在唐未济落下最后一笔的同时似乎都响起了一道惊雷声,他们睁开了眼睛,不约而同看向了唐未济。   更准确的说是看向了那枚玉珠。   那枚玉珠包裹在雷霆之中,周围弥漫着青色与黑色的混沌之气,它充满了未知与不可知的危险。   这枚玉珠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再没有人对唐未济有一丁点的轻视。   包括班七在内,都不约而同认可了唐未济的本领。   就连白发老妪心里头对唐未济都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   唐未济捧着那枚玉珠,表情有些恍惚,有劫后余生的欣喜,有不出所料的释然,更多的则是对面前这颗玉珠的尊重。   尊重?   对玉珠的尊重?   玉珠只是唐未济的创造物,唐未济是他的创造者,创造者对自己所创造的东西表露出尊重?   这种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在现在反而出现了,然而没有一个人认为这种情绪是错误的。   唐未济手中的那颗包裹在雷霆与火焰之中的玉珠值得所有人都表露出自己心里头的尊敬。   “这是什么?”   唐未济听见班七问他。   唐未济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珠,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创造出了他,但我没法给他命名。”   班七问道:“这究竟是什么阵印?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唐未济问道:“你记不记得有一种万物生长的阵印。”   班七点了点头,“我自然记得。”   “那你还记得万物生长阵印出现的原因是什么么?”   “是因为当初创造出万物生长阵印的那位阵印师不满足于这里对人族的局限性,想要让守望者获得等同于血修的生长环境,想要让妖界变得适合人类生存……”   话语到这里戛然而止,班七倏地抬起头,看向唐未济,目光骇然。   “你到底做了什么?”   唐未济看着他笑道:“你不是已经把我的目的说了出来。”   “这不可能!”这位号称守望者历史上最杰出的阵印师惊叫着,从自己的石屋中走出来,走到这片森林中,对着所有的事物惊叫道:“这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叫道:“妖界与人间的大道完全是不同的,你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情!”   听他的意思,他似乎已经猜出了这种阵印的作用是什么,所以感到难以置信。所有人都通过他的话语在猜测这种阵印到底有什么作用,却偏偏什么也不能够了解。   班七挥舞着手臂,继续叫道:“你是一个外人,一个外人!”   他恼怒且无比惊讶道:“这完全不可能!”   唐未济道:“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往往总是在发生么。”   他说道:“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和可能发生的事情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这件事情针对的本体。”   唐未济笑着指着自己,“我就是奇迹。”   楼十六有些恍惚,他恍惚记得唐未济曾经与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但是那时候的唐未济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就是奇迹,所以楼十六觉得唐未济是在吹牛。   他依旧看不懂面前的阵印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依旧不能够感受到面前阵印的气息意味着什么,但这并不代表他不能够看出来班七的反应意味着什么。   班七的反应意味着唐未济索能做到的事情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超出了他的能力承受范围。   这便意味着一件事,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楼十六没有忘记唐未济之前说过的话,他说要以这一道阵印论胜负。   如果班七觉得他这道阵印可以,那么便是唐未济赢,反之,唐未济输。   在唐未济说出这一点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唐未济是疯了,没有人觉得唐未济会赢。   班七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了唐未济帮自己的弟弟报仇,哪怕唐未济的阵印真的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他如何会承认和唐未济的阵印还可以。   唐未济说出这话的时候意味着输赢都只在班七的一念之间,在他的话语之间。   这种把主动权让出去的举动简直就是其蠢无比,哪怕唐未济真的有什么出众的地方也是必死无疑。   楼十六那会儿都绝望了,然而面前班七的举动却告诉了他唐未济的目的达到了。   这到底是什么阵印?竟然有着让班七都心服口服的能力。   楼十六心中无比震惊,看着唐未济面前的阵印,浮想联翩。   唐未济没有卖关子的意思,他将那道阵印扔在了地上,地面上很快长出了一棵苹果树。   苹果树发芽抽枝,长出花来,然后花朵凋零,开始结果。最后长出红彤彤的苹果。   唐未济摘了一枚苹果,“咔嚓”咬了一口,满足笑道:“真甜啊。”   班七如同一句傀儡,他学着唐未济去摘了一颗苹果,他看着自己手上的苹果,到这个时候依旧难以置信。   “竟然是真的!” 第253章 救世主   苹果树并不罕见,至少在大唐苹果是随处可见的水果。就和桃李梨杏一样,足够便宜却能够给人带来充足的营养。   只是这个前提得首先是在人间。   守望者森林在妖界,不在人间,这里绝对不会出现苹果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守望者能吃的东西只有妖兽的肉和普通兽类的肉,他们很难摄入足量的只有在植物里才会存在的营养元素,所以他们的寿命比起正常的血修要短暂很多。   在人间,妖族生存不了,在妖界,人族同样生存不了。   这是两种天地大道之间的互相倾轧,互不相容,别说苹果了,就连人间的一株春草,在妖界都极难看见。   所以面前这棵苹果树的出现意味着太多,也怪不得班七不震惊。只要是稍稍懂一些常识的人都会知道这意味着妖界的道竟然没有湮灭来自人间的苹果树是多么的不正常。   班七捏着苹果,他的手在不断握紧,如此用力以至于开始颤抖。   那颗红彤彤的苹果上面出现了凹痕,被他捏得汁水四溅,想来如果不是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话,这颗苹果应当会碎成粉末。   真实的,这是真实的。   班七作为幻象阵印的资深阵印师,自然能够分辨出来幻象与真实的区别。   即便是他方才用出的以假乱真都达不到这种程度,他咬一口苹果,能够感受到那酸甜的汁水在嘴里爆开的满足,能够感受到苹果所特有的那种爽脆感在齿间迸碎。   咔嚓,咔嚓。   他甚至能够透过骨头听见自己牙齿咀嚼苹果机械单调却无比幸福的声音。   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都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并不属于妖界的植物而欢呼。   构成这枚苹果的最微小单元在班七的嘴里化开,他无比确信这种道绝对不是妖界的道,因为他从来不曾在妖界见识过这样的东西。   “这,这是什么东西?”班七的面色有些发白,唐未济的手段让见多识广的他有一种见鬼一般的感觉,甚至都不敢将唐未济方才的阵印称作为阵印,而是以“东西”代替。   “这是我才完善的阵印。”唐未济笑道:“我称之为无中生有。”   “无中生有?”班七在口中喃喃自语,“我从来没有见过这阵印。”   他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惶然之中,唐未济的这道阵印带给他的恐惧甚至直接超过了他心中的震惊。   世界就像是一个圆,知道得越多,接触得越多,越会觉得自己的渺小和卑微。   因为知道得够多,所以才会感到害怕。无畏者大多不是堪破了生死的真正勇士,更多的是夜郎自大的可怜虫。   在阵印一道上,班七可以说在如今的守望者森林没有人比他知道更多。   唐未济的手段在他看来就像是只有魔鬼才会有的手段。   他在战栗,他听见自己的灵魂似乎都在颤抖。   这是两种不同世界的道,这棵苹果树的出现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是类似于创世的手段,这已经远远超过了班七对阵印的理解。   阵印怎么可能达到这样的程度?   不,这不可能!   班七瞳孔发散,整个人摇摇欲坠,苍白了脸色,手中已经被几乎抓烂的苹果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动着,沾染上泥土与灰烬。   就像是他的思想,他恪守一切的准则,他曾经交付性命与所有相信的三观,他走在路上的这条大道。这些他所坚信的、所有绝对相信的都蒙上了尘埃。   唐未济只是用了一枚阵印,便打败了班七,击碎了这位首席阵印师坚信了一辈子的三观。   道心的崩塌有的时候甚至只在一瞬间,当你看见自己努力了一辈子的成就甚至比不上那些什么都不懂,才刚刚出生便拥有了一切的小孩的时候,你便会产生类似的感觉。   而班七所感受到的更加严重,严重千百倍。   因为面前的唐未济正在让他相信,他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他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印。”班七的脑子一片空白,他只能在这个时候徒劳重复着这句无意义的话语。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喃喃自语,又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看向唐未济。   他死死盯着唐未济,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这是哪里来的阵印?”   唐未济道:“自然是我创造的。”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班七摇着头,浑身筛糠一般在颤抖。   “绝对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他说道:“这绝对不可能是阵印。”   唐未济摊开手,表情依旧如之前那般淡然,“你既然对石村和雾村的阵印都了如指掌,那么应当知道石村万物生长阵印的来历吧。”   “我知道,那只是前辈阵印师疯狂的念头,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想法。”班七道:“那是完全疯狂的……”   他的话语声戛然而止,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抬头看着唐未济,做梦一般发出一声呻吟:“你,你用的是万物生长?你成功了?”   “是万物生长和你方才所用的以假乱真。”唐未济道:“我将这两种结合在一起,便是无中生有。”   “可是这里是妖界。”   “妖界的道不可以被替换,但是可以被欺骗,我见过人间的道,自然可以将人间的道模拟成妖界的道。”   “你只见过一次以假乱真,便能用到这种程度?”   “我见过以假乱真的阵印,只是没有见过真正以假乱真的阵印,对于我来说,任何东西见过一次便足够了。”   “这怎么可能……你到底是什么人。”班七双目无神,颓然坐在地上。   他手忙脚乱把落在地上那颗沾满尘土的苹果连同枯枝败叶一起搂在怀里,浊泪滚滚而落。   “我之前便说过,要以这一道阵印论输赢,班师觉得我是赢了还是输了?”   唐未济盘腿坐在地上,坐在那颗苹果树下,笑看着面前的班七。   班七像是呆住了一样,他呆呆看着唐未济,看着他身后的那株苹果树。   他趴倒在地上,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又像是心服口服。   他像是在跪拜,又像是在行礼,这一幕被记载在了守望者史册上,以图画与文字的形式永远流传在世人的心中。   这将会成为历史长河中最显眼的转折点,最伟大时代的到来,黎明的曙光,天边的惊鸿。   “你赢了。”班七以额头抵在地面上,小心捧着那颗苹果,尊称道:“唐师。”   所有曾经见过这一幕的人都不曾忘记这一切,唐师的大弟子、日后的阵印宗师楼十六在未来的日子里说起过这一天的感受。   “就像是在做梦,所有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我看见班师朝着先生跪拜,就像是感受到了一道晴空霹雳,我想所有见到这场景的叔伯都与我有着同样的感受。”   他用近乎沉吟的语气叹道:“那可是班师啊!”   作为唐师最彻底的崇拜者,最坚定的爱慕者,白莲所用的语气更是夸张。   “我当时都傻了,我看见我师父都木住了,她在那些红色的可爱小果子出现的时候就木住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他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是创世主,是我这一辈子都将会铭记的伟大存在。”   一道接着一道的身影开始朝着唐未济跪拜,一位接着一位的守望者老泪纵横。   他们感受到了那不属于妖界的气息,就像是在呼唤着他们生命中的本源基因。   他们所坚持的一切并非是无意义的,他们再一次见到了人间。   他们在妖界见到了人间。   这棵苹果树的出现,意味着他们日后不需要再为了食物而像是野狗一样苟延残喘,哪怕是三仙境也不敢随随便便出手,没有足够时间修炼。   意味着他们也可以和普通的血修一样感悟人间的大道,那契合己身的大道。   意味着他们不会再像自己的父辈祖辈一样短命,为了一只兔子或者一只野鸡,一位强大的三元境甚至三仙境血修就这么死在森林之中,再也不会回来。   意味着他们的儿子不会丧失父亲,意味着那些孩子不会孤单单缩在石屋的角落等着他们回来,等来的却是冷冰冰的一道死讯。   从这一点上看,唐未济为他们创造了一个完美的世界。   这名为“无中生有”的阵印,让他们的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完整人族。   唐未济就是他们的救世主,就是他们守望了无数年,在漫无目的的等待中等到的救世主。   是他们的神!   石村村长是第一个跪下的三仙境,他亲吻脚下的土地,三根手指在额前画了一横,表达最高层次的敬意。   猫大人叹了口气,语气中尽是满足。   他学着石村村长的模样,在额前画了三横,单膝跪在了地上。   “石村守望者将永远追随于您。”   白发老妪揉了揉眼睛,她双手绞在一起,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僵硬变成了不可控制的状态。   在他身后站着的两个年轻人是截然不同的状态,白莲看着唐未济的眼神中似乎闪出了星星,而那个年轻男子则是滔天的嫉妒与怨恨。   白发老妪微不可查叹了口气,她微微闭上眼睛,双手置在腹部,朝着唐未济鞠躬道:“雾村守望者愿跟随唐师的脚步。”   白莲双颊粉红,眼中流出醉人的光泽,少女特有的生命与活力在她体内苏醒。   她看着唐未济,尖尖的下巴几乎要触到胸口,“我将永远追随你。”   “这不可能,这是假的!”她身旁的年轻人惊叫道:“你们在做什么?快停下啊。”   然而他的话才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他徒劳地张着嘴,却没有任何声音的发出。他憋得满脸通红,他伸出双手卡住了自己的脖子,整个人逐渐悬空,双眼往上翻白,几乎要就此昏死过去。   白发老妪收回看着年轻男子的目光,转头看向唐未济,欠身行礼,“请唐师恕我管教不严之罪。”   唐未济扫了那年轻男子一眼,便不再关注。   对于他来说,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提升自己的实力,然后去找到黄龙人,让他千万别死在妖界。   对于现在的唐未济来说,没有比这更重要更值得关注的事情了。所以这个年轻男子的生死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人间的一切与他已经没有了联系,从瑾公主背叛了他的时候开始,他便不想再回到人间。   但有人希望黄龙人回去,至少称心是这么想的。   黄龙人对唐未济来说亦师亦友,从头到尾这位史上破境最快的天才剑仙从来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举动,唐未济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眼前。   这里的时间很宝贵,唐未济一向知道这一点,所以他问道:“那三种天阶血脉呢?”   刘美人,也就是白发老妪从自己的弟子手中取出三枚小小的瓷瓶,“都在这里。”   唐未济点了点头,收下那些瓷瓶,突然问班七,“雾村还有几位阵印师?”   班七呆了呆,不明白唐未济为什么要问这个,“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位。”   唐未济点了点头,“让他们都过来。”   “过来?”班七不明所以,“做什么?”   唐未济道:“我要把无中生有的阵印传授给你们。”   班七彻底呆住了,狂喜与震惊如潮水一般淹没了他的理智,他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这……”他激动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无中生有是唐未济专属的阵印,而且这道阵印区别于历史上所有的阵印,是最特殊的一个,因为这关系到了两个世界的大道,牵扯着太多的秘密。   他难以想象唐未济竟然会就这么把这道阵印传授给他们。   这到底是多自信,多么无私的做法啊。   班七心服口服,“尊先生令。”   唐未济看出了他的想法,张了张嘴,最终好心提醒了一声,“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懒而已。”   “是的。”班七保持尊敬,心里却是半点不信。   “还有,你弟弟不是我杀的,却算是替我而死,在他死之前,我们正要一同研究无中生有的阵印,在他临死之前,我相信我与他并非是敌人,所以我与他应当算是君子之交。”   最后一个心结解开,班七伏在地上,老泪纵横。 第254章 守望者之森的变化   “兄弟,这可是奇迹系列的阵印啊,出自唐师之手,你真不准备和我换?”   对面的守望者眼巴巴看着老鹿,目光炽热地看着那枚阵印,“真是奇迹系列的?”   “那还有假!”   “真是出自唐师之手?”   “废话!奇迹系列的阵印除了唐师还有谁能造出来。”   老鹿对面的守望者目光挣扎。   “别想了,这可是我手里头最后一枚奇迹系列的阵印了,换你两瓶地品妖兽血脉不亏的。”老鹿劝他,“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也知道的。”   他凑近了这名守望者,低声道:“唐师现在的地位可比之前高多了,不会再大规模发售阵印了,这些可都是绝品啊,哪怕拿回去不用,放在那边,日后也是值大价钱的宝贝啊,这可是荣誉的象征!”   这名守望者被说得无比地心动,最终果断点了点头,“好,我买了!”   等到他捧着阵印喜气洋洋离开,老鹿从自己怀里又掏出另外一枚阵印,准备去忽悠下一位。   作为首批认识唐未济,并且拥有奇迹阵印使用权的守望者,老鹿对此感到无比荣幸。   “哎,小鸭子的同系列血脉就要收集齐了,日后他的成就可是不可限量啊。”老鹿美滋滋想着。   家里奇迹系列的阵印存活不多了,要不然的话,让小十六再做一批?   反正按辈分来说,他还是小鸭子哥哥呢,应该的,应该的。   老鹿捧着阵印,眼前一亮,迎向又一位老熟人。   “兄弟,奇迹系列的阵印要伐?”   ……   因为唐未济的到来,死寂沉沉的守望者森林变得异常热闹起来。   雾村包括班七在内的三位阵印师与楼十六一起在唐未济门下聆听关于无中生有阵印的一些细节。   班七惊叹于这阵印的复杂精妙,他难以想象这道阵印竟然是由“万物生长”和“以假乱真”融合而来的。   万物生长他在石村的石屋里面见到过,当时也为这位前辈的疯狂想法而感到惊叹,但也仅仅如此罢了。   以假乱真更是他的拿手好戏,看家本领。他对这两种阵印可以说是无比熟悉,然而面前的无中生有给他的感觉就是脱胎换骨。   如果不是唐未济说这是从以假乱真和万物生长中衍生出的阵印,他绝对不会相信无中生有的阵印是这两者的融合。   他从其中看不出任何有关这两种阵印的联系,如果评定阵印难度的话,无中生有的阵印绝对是石村和雾村所有阵印中排名第一的。   而现在,他见证了这个阵印的出现,他即将因为这个伟大时代的开启而被人们铭记在心。   班七怀着虔诚的心去学习这注定在阵印史上占据最重要地位的阵印。   哪怕是他这位首席阵印师,都确定无中生有的阵印极难。   重点就在这个词上面:无中生有。   这意味着这种阵印可以延伸出无穷的变化,每一种变化都对应着人间的一种道。   唐未济见过那些道。   前有九长老,后有冰雪剑,一位排名第二的妖祖少许记忆,一位三仙境全部的感悟,再加上水晶阁的那些道莲。   只从见识上来说,唐未济对人间道的了解不逊色三仙。   而每一种道,对应着的就是人间的一种事物。将这些道融入到无中生有,便会欺骗妖界的大道,从而让人间道在这里得到小小的清净之地。   所以他们四个人学的无中生有都是不同的,复杂程度却是相似的。   四人之中,班七唯一有些惊讶的是楼十六。在他看来,楼十六的天赋极好,可以媲美年轻时候的自己。   至于其他两个人就算了,他们已经老了。   在守望者森林,阵印师从来都是自己成长自己开悟的,从没有师徒一说。   而每一位阵印师最珍贵的记忆都留在了石屋中,那些阵印,你能看懂,他们便都是你的老师,你看不懂,那么你就没有阵印师的天赋。   没有人会把时间浪费在教徒弟上面。   所以当你在石屋里面看完了那些阵印并没有成为阵印师的时候,便会默认没有阵印师的天赋。   据班七所知,楼十六之前可不是阵印师,他现在还是唐未济的徒弟。   楼十六是守望者森林里面唯一一个被阵印师带出来的徒弟,班七没有想到他的天赋竟然这么高。   他惊讶于楼十六的成长速度,但他想到楼十六是唐未济徒弟的时候,一切又似乎变得理所应当。   “班师。”雾村另外两位阵印师一位姓李,一位姓于,说话的是姓李的这位。   他捧着手里那星空一般的阵印,指着某处不解问道:“这里为何要用改刀法呢?”   班七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原因,他却没有回答,他拍了拍于师的肩膀,“老于啊。”   他悄悄指了指楼十六,说道:“你为什么不问他呢?他可是唐师一脉相承的弟子。”   老余挠了挠脑袋,犹豫要不要去,显然他有些拉不开面子。   班七语重心长,“老于啊,这往后的日子,可是要改咯。守望者之森的天啊,早变啦。”   老余若有所思,班七言尽于此。   ……   唐未济在战胜班七之后,再没有人对他的地位有任何的质疑,更何况他带给守望者的惊喜是大大超出想象的。   妖界对于人族来说就是一个无法修行的牢笼,守望者们另辟蹊径,在血脉与阵印上大做文章,但说到底谁不希望自己和正常的血修一样能够感悟天地大道呢。   除非到达三仙境,否则他们没有办法利用妖界的天地大道,才会有阵印的出现。   唐未济以无中生有的阵印帮助这些守望者种出蔬果,大大降低了守望者对于食物的需求。   这些青翠的、可人的、散发着清香气息的植物给他们带来的幸福感和满足感远远超过妖兽和野兽的肉。   根据不完全统计,当守望者再次吃到这些果蔬的时候,有一半往上的人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要知道他们可是视生死如寻常的狠人啊,竟然也会出现这样的表现。   林木中的土地被大片用来种植水果和蔬菜,以无中生有产生的植株并不会消失,它们契合人间的道,但经过阵印的改变,却能够在妖界生存下来。   这有一种蒙蔽天机、暗合天道的至理藏在其中。   这些天,更多的守望者们变成了勤勤恳恳的农夫,比人间的那些农夫要勤恳千百倍。   地里长出来的,哪怕是一株草他们都要当成个宝贝观察半天。   唐未济是没看出来这些草和守望者森林中的蕨类植物从本质上来说有什么区别,最多也就是形状和颜色有很大不同罢了。   但对于在妖界憋得太久的守望者们来说,就像是笼罩住他们的无尽恐惧与绝望被唐未济一扫而空,他们爆发出了超出年龄限制的热情与活力。   除了唐未济这里没有人打扰,那株最先出现的苹果树更是被重重保护起来,被称为圣树,其象征意义超过守望者历史上的一切。   唐未济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   他需要用刚刚得到的三种天阶血脉提升自己的宝体烹妖诀,同时还要教会楼十六他们关于无中生有阵印的一些事情,因为有四个人,他交给四个人的是不同方向的无中生有,每一个都需要仔细去教。   同时他还要尝试着去找寻自己能够来到这里的原因,那颗生长在南野山宗的老银杏树和这里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还有传承至今的那个铁盒,为什么在他到来的时候打开,那副画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这么多三仙境守望者和他们的后裔一直守望着的到底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还有雪流剑,他需要重新建立联系,上清剑法还需要每天抽时间去练。同时他还与猫大人约定,每天抽出一个时辰与他讨论有关因果道的问题。   包括刘美人提出来的要把石村和雾村合并在一起的建议,也正式提上了日程,要由唐未济去配合无中生有的阵印去解决一系列的事情。   唐未济忙得不可开交,与班七的事情解决了,他反而在瞬间变成了大忙人。   有人觉得忙得昏天黑地是一种劳累,是无趣的。   唐未济却觉得这么忙挺好,因为忙起来的时候他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处理,因为足够忙,因为脑子里面足够充实,所以他没有时间再去想起伤心的事情。   成年人的社会里面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给你伤春悲秋,大家都要为明天的伙食奔波劳累,所以才会显得对一些应当在乎的事情麻木不仁。   因为没有时间,没有时间去给你想,所以忙起来挺好。至少对于唐未济来说是这样的,在他没有想起瑾公主看着他的眼神的时候,什么都挺好的。   他的大脑被这些繁杂且多的事情占据,村长和白发老妪两人尽量不打扰唐未济,但是在大事上还是要听取唐未济的决定。   不管是雪流剑还是阵印的事情都得慢慢来,唐未济决定先把那三种天阶血脉炼化。   这三种天阶血脉的品种对于其他人来说也许很重要,但对于唐未济来说,在宝体烹妖诀的逆天效果下,它们都将会变成最本源的力量,填充然后强大唐未济的肉身,并没有什么区别。   三瓶血脉从比试结束之后便到了唐未济的手里,对于阵印师来着,这些都是极好的阵印材料,同样对于与三种天阶血脉同源的人来说也是极好的补充自身血脉的养料。   其中一瓶是水蓝色的,小小的瓶中不断生出一个又一个深邃的漩涡,漩涡中央冒出泡泡来,看样子是一份水属性的天阶血脉。   另外两瓶一瓶如同岩浆一般金黄,炽热无比,另外一瓶却是银色的,瓶子里面仿佛空空荡荡没有东西,定眼看过去的时候却又能看见水银一般的实质性金属液体。   如果唐未济所料没错的话,最后这瓶应当就是村长提过的时空虫的血脉,听说吸收了时空虫的血脉可以形成类似妖族天赋的神通,却不知道用在宝体烹妖诀上会出现什么?   唐未济心里有这么一个小小的疑惑,没有多想,将那瓶水蓝色的血脉从瓶中牵引出来。   水蓝色的血脉凝成了一头鲸鱼模样的妖兽,它的尾巴拍打在海面上,激起滔天巨浪,巨浪翻滚不休,无数白色的泡沫一层层掀开,互相湮灭,埋葬彼此。   即便仅仅只是一段遗留的血脉,唐未济都能够想到这种妖兽真实出现时候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滔天威力,宏大景象。   他难以想象这种妖兽血脉是如何被藏在雾村之中,看样子守望者的力量要比唐未济想的强大太多了。   想来也是,他们缩在这个地方,对抗的可是整个妖界啊。   唐未济将那头鲸鱼吞入口中,就像是吞进了一坨冰块。   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吸收外来血脉,唐未济不敢出岔子,引导宝体烹妖诀缓缓炼化这种血脉之力。   水蓝色的血脉逐渐变得暗淡,它们缓缓渗入唐未济的体内,消散成最本源的力量,形成类似肉身之道的根基存在,融化在唐未济的每一个细胞之中。   消化血脉用的时间并不长,唐未济开始了第二份血脉的炼化。   第二份熔岩血脉比起上一份血脉力量狂暴了许多,唐未济吞入口中的时候在一瞬间心神摇曳,差点没有把它重新吐出来。   无数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出现,轰隆作响,好似蕴藏着火光的雷电不断鞭打这个污浊人世间。   唐未济的身体得到了进一步强化,他像是铁毡上的通红铁块,在铁锤的敲打之间去除杂质,变得越发精纯。   他轻轻一捏拳头便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突飞猛进,他的皮肤变得坚韧,骨骼更加坚硬,他的身体就像是经过炼化的神兵利器。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满足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向了最后一瓶时空虫的血脉。   “现在已经是第四层了,看样子是一种血脉之力对应一层。”   “我的恢复能力和瞬间爆发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看样子宝体烹妖诀的提升和血脉的属性同样有关系。”   “只要再炼化这份血脉,一般的盈元境血修便不是我的对手了,哪怕是盈元境妖修也有一战之力。”   唐未济吐出一口浊气。   那瓶神秘而珍贵的时空虫血脉轻轻荡漾,似乎在一直等待着他的到来。 第255章 人间与妖界的中转站   冰冷,坚硬,无序。   如同散落在星空中的死寂星球,那些破碎的陨石星尘,遵循着某种规则,却又是在无序运动,飘荡在无垠的死寂空旷之中。   时空虫血脉带给唐未济的感觉更加神秘而混乱。   他看见无数镜面一般的空间门整齐排列在天空中,他看见一尊一尊如小山一般高大的神祇从空间门中走出来,他看见地面上站着一个看不清面貌的人,抬头看着天空中的神灵。   然后是大战,一场充斥着血腥与杀戮的大战。   神灵在陨落,空间门一道接着一道闭合,天空中破碎的身躯化作光雨坠落在地上,天空在哭泣,大地在悲鸣。   唐未济注意到那个人的手指上缠着一只银白如戒指一般的小虫,节肢一层一层包裹在一起,华美精致。   这就是时空虫。   唐未济在见到这小虫的第一时间便生出明悟。   在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他紧跟着一下子从幻境中被抛出。   唐未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通体银白色,过了半晌才逐渐恢复成了本来肤色。   他捏了捏手掌,感受着其中充斥着的力量。   “已经第五层了。”   “不知道它有没有给我带来所谓的天赋神通。”   唐未济查探着自身的情况,目露惊异。   “还真有!”   他挥了挥手,一道小小的空间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尝试着将一块石头放了进去,而后又取出来。   空间门的背后是一片巨大的储物空间,这种辅助技能对他现在来说倒的确是最重要的。   唐未济将班师遗留的那些妖兽血脉和阵印玉珠都放入那片空间之中,试了几次之后颇为满意。   他取出从铁盒中得到的那幅画卷,画卷上面原本是空白的,后来出现了一棵巨大的银杏古树。   这棵银杏古树与唐未济在南野山宗看见的那棵古树一模一样,唐未济怀疑自己能来到这里与那棵银杏古树有着极大的关系。   在南野山宗的时候,他曾经与成由天有过一番对话,那棵银杏古树给他一种千万树叶都在看着他的感觉。   那种感觉唐未济到现在都不曾忘记,就好像那棵树是活着的,而且看着他的眼神带着许多好奇和震惊。   如果不是他因为那棵消失的银杏果来到了这里,唐未济只怕会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所以即便是村长不说,唐未济也想要查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画卷被缓缓展开,依旧是水墨风,笔法雄健清奇,左上方密密麻麻一大片枝条,右下方留白很多。   这还是唐未济第一次这么仔细去查看这幅画,他从头到尾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去看,突然间,他目光一凝。   他的呼吸突然间变得急促起来,他看见在那些墨点之中有一个很不相同。   那是一个淡绿色的墨点,看上去就像是外面还包裹着厚厚果肉的银杏。   唐未济看着这颗与众不同的银杏果,目光幽深,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又缓缓将画卷收了起来,没有去理会画卷中的这棵树。   他转而温养起雪流剑,同时以雪流剑修炼上清剑意。   一直到石村村长给他送来吃的,唐未济才停止修炼。   他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示意村长坐下,装作不经意问他,“你之前说守望者都是囚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村长苦笑着摇了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我们都是罪人的后代。”   “罪人?”   “有罪之人,据说是因为傲慢与自大得罪了神祇。”   唐未济若有所思,“那个让你们守望者留守妖界的人究竟是谁?”   “他是当时的人类共主,具体是谁我没有资格知道,似乎他的名字已经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被人刻意抹去。”   村长道:“那副画应当也是他留下的,据传闻有五大神兽始祖曾经跟随在他的身边侍奉,后来在那场战斗中纷纷陨落,这位共主自此死去,神祇不再,这个世界才逐渐被妖族和人类占据。”   “那场战斗?”   “远古之战。”村长道:“我们是这么称呼的,有传闻说妖界就是当时的战场,这个世界被那场战斗的余波波及到才会变得荒芜。”   唐未济倒吸了一口冷气,“守望者不是在人妖之战的时候被留在妖界的么?”   “这是两种说法,具体是哪一种我也不知道。”村长很坦然。   “那么守望者对于那位共主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唐未济问他。   “罪人、追随者、祈祷者。”村长说了三个意义各不相同的词,唐未济却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那位共主并不会害你们?”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村长微笑着看着他,眼神中满是智慧。   “你要知道,妖族的始祖,那些点缀在星空深处的巨大尸体,有很多都是曾经的神,人类共主绝对不会在这一点上害我们。”   “这是立场问题,是原则性问题,哪怕我们孤寂千年万年,这一点依旧不会变,我们是祈祷者,是赎罪之人。”   “在你没有到来之前,我为了打开铁盒曾经集合三位三仙境的力量轰击它,也没有遭受反噬,我想这已经说明了很多。”   村长稍稍低下自己的额头,“你就是我们等来的希望。”   唐未济听懂了村长的话,他虽然告诉村长三年之后浮池之渊会崩碎,这里与人间将会畅通无阻,他们想要去往人间没有人会拦住他们,但村长依旧认定了他就是守望者的救世主。   他有些无奈,却只得默认接受。   在村长走了之后,唐未济再次取出了那副画,他的手指轻轻摩挲在那副画上的淡绿色银杏果上。   此时,一道声音突然出现在了唐未济的脑海之中。   “终于等到你了。”   “你是谁?”   “我们曾经见过。”   唐未济有了一些猜测,“是在南野山宗?你是那棵银杏古树?”   “不。”那道声音回道:“我是浮龙真人,也是南野山宗宗主成由天的授业恩师。”   唐未济心头震惊。   “你不用怕。”那道声音淡然而尊敬,“南野山宗覆灭,成由天已经死了,而我与你也并非敌对。”   “我不是太懂你的意思。”唐未济问他,“成由天既然是你的弟子,他想要杀我,你和我怎么会并非敌对。”   “因为是我救活了你,让你来到了这里。”浮龙真人的语气中夹杂着难以置信,同时还有一些沾沾自喜。   “我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唐未济木然问他。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么?”浮龙真人说话很慢,似乎在很认真斟酌着自己的用词。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对于你自己的身份。”浮龙真人提醒唐未济。   “我的身份?”唐未济有些恍惚,“我只是个普通的血修罢了。”   他并没有提及浮池之渊的玄武营,他并不信任浮龙真人。   “你的身上有火凤的气息,我猜测你应当拥有涅槃的能力,所以我才会把钥匙给你。”   “钥匙?”   “通往你现在所在世界的钥匙。”浮龙真人道:“就是这颗银杏果。”   “你知道这里?”唐未济问他。   “每一位有资格进入银杏古树的宗主都会知道这件事情,但是我并不知道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我们猜测那里应当是某处破碎的小世界。”   “你为什么把银杏果这么重要的东西留给我?”   浮龙真人似乎是笑了笑,“因为你身上有火凤的气息,而你之后的表现更让我确定了你就是那位的追随者。世上所有的隐宗都是那位的追随者,我们的使命就是等待他的归来。”   “那位是谁?”   “人世间的共主,超过所有神灵的神灵。”   “就凭那一道气息?”唐未济难以置信。   “从我在南野山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身上有与众不同的地方,你能死而复生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还有。”他提醒道:“你们在雪流秘境中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其实我都知道,我当初落了一片叶子封住了雪流秘境的入口,在成由天看来我是为了藏住秘境的具体位置,实际上我只是放了一颗眼睛。”   浮龙真人道:“你应当知道,所有的银杏叶都是我的眼睛。”   “我不是你所说的那位的追随者。”唐未济摇了摇头,“我对我自己的出生很明确。”   浮龙真人道:“可是你死而复生了,死而复生是火凤涅槃的最显著特征。”   “这一切也许是因为我心口的那根火凤真羽。”唐未济道:“我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我与你们所侍奉的那位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浮龙真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南野山宗覆灭了?这是怎么回事。”唐未济难以忍受这种寂静,主动问他。   “你死了之后,圣皇下令三万龙渊卫横扫了南北野山宗,如今的大雪山,除了很少的一部分天才存活下来,南北野山宗已经不复存在了。”   唐未济点了点头,这件事情的发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他猜道:“平英侯和淮侯是不是也被圣皇清理了?”   “平英侯已经死了,平英侯的爵位被收回,淮侯机警,捡回了一条小命。”   唐未济自嘲笑道:“那我岂不是要谢谢圣皇?”   浮龙真人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南野山宗既然都覆灭了,你为什么还活着?”唐未济问他。   “因为我与这棵银杏古树融为了一体。”浮龙真人叹气道:“我借助它的力量存活了下来,作为代价,我将会永远被封锁在这里不能出去,不能消散,不能死去,直至下一位愿意代替我的人出现。”   “他们没有尝试毁掉那棵银杏古树?”   “这是毁不掉的。”浮龙真人道:“这棵银杏古树是那个世界的入口,还有一棵银杏古树是那个世界的出口,两棵银杏古树除非被同时毁去,不然的话将会永远存活在世间。”   “另一棵古树在什么地方。”   “在大雪山深处,在一个叫作上德峰的地方。”浮龙真人笑道:“事实上,你曾经听说过那个地方。”   “哦?”唐未济不解。   “它被大雪山妖族看守着,被尊为圣地。”   唐未济愣了一下,想起来之前提到大雪山白龙一族里面那位人族强者李望的时候,说起过大雪山圣地起了变故,李望坐镇圣地不曾出现在雪流秘境。   难不成这一切与石村村长集合三位三仙境强者轰击铁盒有关?   唐未济觉得有很大可能是这样,如果大雪山圣地就是那棵银杏古树的话,那棵银杏古树是守望者之森的出口,出口出现变故,自然是守望者之森出现了不寻常的举动。   他一颗心突然跳动飞快。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守望者之森岂不是人间和妖界的中转站?   如果能够掌控那两棵银杏古树的话,岂不是能够随意在妖界和人间穿梭?   这可是妖界的十八位妖祖都不曾办到的事情,是那位十八妖祖之首,最神秘的妖族始祖都不曾办到的事情,就连排名第二的妖祖智妖九渊想要从妖界来到人间都要和大将军弘光密谋,引起浮池之渊百里阵纹崩坏、四神兽营灭了三营才悄悄钻了出来。   如果唐未济真的能够掌控这么一条道路,守望者之森的地位一下子变得极其重要起来。   唐未济记得谁之前提过,守望者之森还是有妖界的妖族可以进来的,只是进来之后他们会大幅度削弱实力。   这意味着这里和妖界是相通的,这也是唐未济想要去找寻黄龙人的原因。   如果真的多了这么一条路,意味着人族在浮池之渊崩碎之前完全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唐未济思绪繁杂,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自己脑海中的念头按下。   他告诉自己,他已经不想回到人间,守望者之森是最后一片净土,如果浮池之渊崩碎,这里也许就是人类最后的庇护所,绝对不能让妖族对这里提前产生兴趣。   他睁开眼,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我如何与大雪山圣地的那棵银杏古树联系?” 第256章 又见面了   寒山躺在冰冷的岩洞中,身下垫着雪白厚重的皮毛,他心里却颇不是滋味。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一样让他至今没有回过神来。   他对南北野山宗并不陌生,北野山宗的吴东晓曾经无数次邀请他加入北野山宗,虽然被他拒绝了,但彼此也算是老熟人。   在圣皇下令灭掉了北野山宗之后,寒山感到一丝茫然。   他虽然是孤家寡人一个,孑然一身,但北野山宗让他感受到一丝根的存在,就像是礁石上的灯塔,能让他给自己清晰定位。   而现在北野山宗和南野山宗都没了,大雪山深处已经基本上没有人类的踪迹,成了妖族的天下。   得益于他与唐未济的关系,龙渊卫并没有为难他,最后无处可去的他跟随白龙一脉回到了妖族的驻地。   妖族倒是没有难为他,也许是圣皇的凌厉手段惊到了他们,往日里无比高傲的妖族在这些日子里也收敛了许多。   当然,因为他人族的身份,哪怕有白龙一脉的公主保护着他,依旧有很多妖族看不起并且敌视着他。   寒山感到茫然的原因很大一部分要归咎于唐未济的死。   寒山作为能够独自猎杀妖族的天才,在人族血修中也是最顶尖的,能让他服气的人极少,唐未济是第一个,之前见到的李望是第二个。   而就在他的眼前,这位名誉遍布大唐,天赋卓绝出众,一个人能追着妖族打的天才就这么轻而易举死了。   这给了他极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瞬间失去了什么。   寒山听见外面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声音软软糯糯,轻得像是春风吹拂过他的脸颊。   寒山从岩洞中走出来,外面有一位披着白色大氅的绝美女子在等着他。   她的额前长着两支嫩粉色的龙角,眼睛犹如藏着小小的精灵,闪闪发光。   “你怎么又来了?”寒山有些无奈问她。   女子双手绞在身后,一双眼睛有些委屈看着他,“你不想见到我么。”   寒山别过脸去,冷冷道:“我们俩只是个意外。”   女子轻揉着自己的肚子,红眼道:“可是她不是啊。”   寒山面色似乎变成了枣红色,他以极生硬的话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女子轻舒了一口气,用对她来说颇有些大胆的眼神注视着寒山,轻声道:“圣人找你。”   寒山的面色变得古怪起来,“他找我做什么。”   妖族的人不多,圣人更是只有那一个,李望和他地位天差地别,他找他做什么?   白公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用极低的声音极快速地说道:“这是一次机会,你若是抓紧了机会……”   她剩下的话没有说完,但寒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知道白公主想要和他在一起,但人族和妖族怎么可以在一起,这件事情藏着重重阻力,而有能力破局的人只有那一位。   那是一位得到了大雪山所有妖族承认的人族,是一位圣人,是一位心怀大爱的人,是一位觉得妖族和人族都一样的人。   如果是他开口的话,寒山与白公主的事情自然便有了回转的余地。   寒山沉默了,白公主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目光变得轻柔了许多,似乎想要触碰他,手指轻轻弹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扭头走出了岩洞。   有的时候,沉默真的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因为沉默意味着思考,思考意味着心动,心动意味着面前的这个被称为狼崽子的少年对她并非像是表面上一样绝情。   多情会是最深的伤害,绝情有的时候却是最理性的保护,从以往的接触来看,白公主知道寒山的沉默更倾向于后者,所以她什么话也不用多说,很满足。   ……   老八和夜流一样,都是足够幸运的狼族少年。   他们参加了这次要人命的雪流秘境之行,他们同样遇到了唐未济那个可怕的家伙,他们经历了最后的秘境重新关闭带来的巨大危机,他们看见那三万龙渊卫的肆意杀戮。   比他们强得多的南北野山宗长老个人的力量在那三万龙渊卫面前孱弱得好像是一只只小小的蚂蚁,连自己力量的百分之一都不曾用出来便被碾碎。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然后还能够活下来,活得好好的,他们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   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尤其是还被唐未济一起拖着走了一段路程,他们两个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尤其是两人还都是固元境,妖族的固元境天才比例比人族要大,但终究总数还是不多的。   年纪相仿,实力相等,又是患难之交,两人可聊的东西就多了。   回到大雪山深处之后两人便结了金兰,拜了把子,学那人族斩鸡头烧黄纸。当然,大雪山深处是没有鸡的,所以他们斩了一颗棕熊的头颅权当替代。   这天,老八正憨憨地坐在冰面上,思考着怎么样才能不下水弄一些鱼出来吃,突然感觉身后有人踹了自己一脚。   老八顺势瘫倒在地上,他在力道到来的时候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干啥?”他粗声问夜流。   夜流用巨大的爪子揉了揉脑袋,痛苦的揪着自己头上的毛发,“你最近是不是惹什么麻烦了?”   “怎么可能,我才不可能惹麻烦。”老八警惕起来,“你惹了什么麻烦想栽赃到我头上?”   夜流勃然大怒:“你没惹麻烦,圣人怎么会要我们两个过去见他?”   老八怔了怔,用更大的声音问他:“我这几天一直都在想着捉鱼,我什么时候惹麻烦了,一定是你小子惹了麻烦回来栽赃到我头上!”   夜流一爪子拍在地上,“去你大爷的。”   老八鼻孔里冒着热气,两双碧绿的眼睛抵在一起。   半晌之后,老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能不能先休战,我要成斗鸡眼了。”   夜流不屑地冷笑了两声,嘴角勾起,然后以平生最快速度起身,像是生怕老八反悔。   “成交。”   老八坐在地上,巨大的手爪在冰面上划出一道道白痕。   “圣人找我们做什么?”   “能做什么,怕不是要说教我们。”夜流闷声回道,显然圣人的说教是每一位妖族都不愿意去享受的过程。   “md。”老八怒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又不会杀了我们,最多在我们耳边念叨念叨,走,咱现在就去找他,咱还能怕了他不成。”   夜流雄赳赳气昂昂,昂首挺胸大步向前走,“好兄弟,你说得对,咱们都被唐未济那个大魔头整过都没丢小命,还怕这?走!”   ……   李望在妖族受到的待遇将会超过极大多数人的想象。   在一般人的眼里,人族与妖族是势不两立的,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族妖族,只要呆在一个屋子里,下场只有三个。   要么就是人族死,要么就是妖族死,要么就是屋子塌了,大家同归于尽。   你绝对不会看见一位人族对妖族以礼相待,更何况是一位人族在妖族,没被扒皮抽骨就很不错了。   想想唐未济和移洛之间的关系,两人尚且还相互算计,更别说其他没有影契羁绊的人妖会是以什么样的姿态相处。   然而在这个地方,李望受到的待遇远远超过所有人的想象,就连白龙一族的族长对他都是礼让三分。   李望模样平平无奇,衣着也不考究,修为还算说得过去,现今是三仙境第二境——道仙境。   当然,这个说得过去是相对于这个世界的最强者而言。   他能够得到妖族尊重的最基本原因自然不会是因为他对人妖一视同仁,那是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   没有太多人知道,但正因为这个原因,白龙一脉的族长才会把他一个人族看成了自己人,并且在大雪山妖族中散出见李圣人如见自己的命令。   李望是属于丢进人群中便找不到的普通人,模样平平无奇,没什么毛病也没什么嗜好,没什么特点也没什么特征。   如果非要找出他与众不同的地方的话,那么便是他这个人极为珍惜时间,那是近乎苛刻的一种珍惜,仿佛他下一秒钟就会死去一样。   他有一套古怪的理论,他认为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分成有价值和没有价值的,如果是有价值的事情,他会花费时间去思考,如果是没有价值的事情,他转脸便会丢到脑后。   你如果坐在他身旁看他吃饭,你会发现他的狼吞虎咽似乎都会比别人更快一些。   他从来不浪费任何时间,包括上厕所的时间,据说他都在修炼或者是做其他有意义的事情。   对于他来说,这个世界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他去浪费太多时间,包括他的儿子,那位寄居在平英侯身边的李书生。   然而今天却有些不同寻常,因为坐在妖族圣地一旁发呆的那位圣人,面色有些恍惚,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他像是见了鬼一样,目光时而恐惧时而狂喜。   当夜流和老八来到圣人李望所住的地方的时候,他们被告知圣人正在圣地等着他们。   更让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是他们还在这里看见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老八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话就问,有什么话就说。他径直问道:“寒山,你怎么会在这里?圣人也找了你?”   寒山揉了揉鼻子,心里叫了一声md。   他显然想到了自己和这两位当初在雪流秘境遇到的事情。   老八和夜流看着寒山的模样,也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三人对视了一眼,竟然有些惺惺相惜。   寒山道:“圣人也找你们了?”   “是啊。”夜流比老八为狼严谨,想到了一种可能,“是不是而我们来的时间错了,圣人从来不同时接待两批人的啊,他觉得太乱,会浪费时间。”   寒山也觉得有这种可能,然而当他们对照了一下时间发现一模一样的时候,一人两狼都有种见鬼的感觉。   圣人转性了?   他们的脑子里似乎有声音在大声叫着,告诉他们圣人出现了变化,这个世界不得了了。   然而寒山很快提出一种假设,“圣人找我们三个,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情和我们都有关系?”   老八嗤之以鼻,“兄弟,咱们虽然是患难之交,但你是人族,我们是冰狼以脉的妖族,从本质上来讲,咱们不熟,再说了,放之前我们现在都打起来了好不好,我们能有共同点?”   寒山谨慎提出假设,“有啊,比如我们就都被少游侯俘虏过。”   老八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了一眼夜流,夜流的面色也有些菜色。   三人想到了那段经历,想到了那个可怕的家伙,轻而易举打败了他们,把他们拖在冰块上到处遛弯唱歌的日子,不禁落下了幸福的泪水。   老八骂了一声,“不可能,少游侯都死了,不可能是因为这个。”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夜流斜眼看着寒山,“总不能是因为你和小公主的婚事吧。”   寒山正色点头,“我觉得有可能。”   “有可能你个鬼。”老八的嘴巴张得比头还大,笑得喘不过气来,“你还想让我两给你当伴郎么?这不可能的,我们会被族人打死的。”   寒山目光诡异地打量着他们两个。   夜流打了个寒颤,一把捂住老八的大嘴巴,恶狠狠看着寒山,“快收起你脑子里的邪恶想法!”   寒山耸了耸肩,什么话也没说。   老八木愣愣看着夜流,夜流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圣地里面有人问他们,“怎么还不进来?”   三人同时低下头来,鱼贯而入。   白龙一族的圣地有着极强大的禁制,而这些禁制现在对他们都是敞开的。   这里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何况是一个人族。   寒山说自己心里不好奇那绝对是假的,他偷偷打量着这里所谓的圣地,才发现这里仅仅只是有一棵巨大的银杏古树而已。   寒山心里略有些失望,扭过视线才发现有一个人坐在了银杏古树下面看着他们。   “圣人。”他们同时称呼道。   李望点了点头,“不是我要找你们。”   一道声音从银杏古树中传了出来。   “又见面了。”   寒山猛地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   老八“嗷”地一声蹦起三尺高,尾巴上的毛全都炸了起来好像是巨大的狼牙棒。   夜流一翻白眼,果断晕了过去。 第257章 平静之外的波澜壮阔   就和寒山之前猜想的一样,能把他们三个联系在一起的事情不多,死去的唐未济是最有可能的。   但唐未济已经死去,死亡代表了所有事物的终点,就像是毁灭,是万物的终点,是不可避免的结局。   当一个人已经死去了,无论他生前多么厉害,无论他的影响力有多大,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像是尘埃一样逐渐消散在空中,被人遗忘。   唐未济再厉害也逃不过这样的定律,何况他还只是区区三元境的血修而已。   寒山哪怕心里头转过这样的疑问,也并不相信会是唐未济来找他们。   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清泉的声音“叮咚”作响,如玉珠落入圆盘。   雪花在枝头跳跃着,碰撞着跌落,晶莹的八角结晶每一片都不相同,它们旋转,释放着难以忽略的魅力。   老八从喉咙里发出的“咕哝”声像是一声声的闷雷,把寒山的思绪完全打乱,他有些不满地看向老八。   老八蜷缩着自己的身子,巨大的身子缩成了一个团,那颗狼头上的两只耳朵耷拉下来,显得很是可怜。   寒山皱了皱鼻子,想要说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看样子大家都和他一样,都有些不知所措啊。   要说他们对唐未济的感情那还真是有些奇怪,说畏惧不恰当,说尊敬也不恰当,更多的是心服口服,还有对他横死的痛惜。   结果这么一位已经死去的人突然与他们对话,这就好像是来自冥府的声音,他们吓了一跳不足为奇。   “你们说,圣人把我们叫过来,就是因为唐未济么?”夜流的心思比老八细,想到了这一点,问另外两个,其实主要是在问寒山。   老八那脑袋里面装的就是浆糊,能从里面挑出一根筋已经不错了,夜流不指望他分析任何事情。   如果让老八带着族人们去战斗,估计这货的战斗计划永远只有一句话——上去开团!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寒山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夜流倒吸了一口冷气,怔怔出神。   寒山知道他倒吸冷气的原因,实际上他也有些牙酸。   他们被大老远叫过来,还是三个人同时进入了圣地,只是为了和唐未济说一句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只能说明一点——唐未济在圣人心中的地位极高。   这可是很不寻常的事情,即便是身为人族的寒山也知道一点:李望对任何妖族和人族都是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有时候的意思并非是说都是一样亲近,也可以解释为一样冷漠。   哪怕是白龙一族的三仙境在李望面前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愿意与你多说一句话都是给你面子了。   时间,对李望来说是很重要的。   可现在为了唐未济,李望竟然折腾出了这一出,唐未济究竟是有什么样的魔力?   “他之前不是已经死了么。”夜流迷惑不解,“我们都亲眼看见的啊。”   “是啊。”寒山深有同感,“那些人对自己人下手可真狠啊。”   “可是我们方才听见了他说话。”老八粗声道。   另外两个齐齐沉默,心想你能闭嘴么?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但说出来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也许。”寒山提出了一种假设,“也许是圣人救活了他?”   夜流感觉一阵荒谬,然而他想了想,似乎也找不出其他的答案。   如果事情只有一个答案,哪怕再怎么不可思议,那也只能是真实的答案。   他们站在圣地外面,不知道该离开还是继续等待。   但他们没有太过纠结,李望的意思很快传递了出来。   他让他们散开就好,但不要离得太远,最近也别外出。他的意思很明显:现在没事了,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事。   一人两狼忧心忡忡离去,圣地里的这场谈话依旧在继续。   “我认识你的儿子。”唐未济通过这株银杏树说道。   “我知道。”李望点了点头,“他来信与我说起过你,你是第一个请他看书的人。”   “平英侯不算么?”   “交换和请并不是同一种概念。”   李望沉默了片刻:“你已经死去了,怎么会到了那里。”   银杏树的那头,唐未济沉默了片刻之后,看着那张画卷,突然问道:“你似乎知道我在哪里。”   李望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与他纠缠的意思,继续问道:“难道人死了之后就会到那边?”   “你对这里很了解?”   李望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坐在银杏古树下面,面容冷硬。   “你想要重新回到人间?”   唐未济自嘲笑了笑,“人世间虽然好,我并不想回去。”   “那你为什么要联系这棵古树?”   唐未济第一时间没有说话,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可能是对美好事物的幻想,可能是他自己心中的某些不甘情绪在作祟, 但这种事情如何与别人说,何况还是一个陌生人。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唐未济问道:“你似乎知道我现在在什么地方。”   李望道:“回来很难的。”   “我说过我并不想回去。”   “你的心中真是这么想的么。”   唐未济合上了画卷,结束了这场让他感到有些恐惧的谈话。   你心中真是这么想的么?你真的不想回去么?你真的已经放下了么?   唐未济闭上眼睛,将画卷收入空间门,双手紧紧覆盖在自己的脸颊上,深吸了一口气。   世上最强大的是谁?   不是剑神李四,也不是深不可测的圣皇,不是二祖九渊,也并非镇守浮池之渊的弘光,而是那最后一条黑龙。   并非是因为黑龙的实力最强,而是因为黑龙绝情灭性,什么都不在乎。   离于欲者,无忧亦无惧。   李四在乎他唯一的女儿,圣皇在乎这片他所守护的天下,九渊在没死之前,一直想要超脱三仙境,弘光也是一样,他们都有自己的弱点,他们都不是最强大的。   最强大的是那条黑龙,从来都是。   唐未济问自己,自己有成为那条黑龙的潜质么?   他没有得到答案,或者说他不敢去找寻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让楼十六请楼十五过来,又让楼十五去把白莲叫了过来,问了一些话,一直折腾到华灯初上才搞清楚了一些事情。   另一边的妖族圣地,李望静静坐在树下,似乎是要睡着了,离得近了才会发现他的眼睛一直睁在那边。   这位最珍惜时间的三仙境似乎是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   守望者森林的做事风格向来干净利落,在唐未济与刘美人初步制定了雾村的守望者搬迁到石村的计划之后不久,便陆陆续续有大批守望者赶了过来。   因为那些贵重的阵印和族人,白发老妪亲自回去了一趟,雾村的守望者和石村并没有什么不同,同样沉默寡言,同样非常珍惜食物。   当然,他们在见到了那些因为阵印而诞生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植株的时候,狂喜程度并不比石村的人来得小。   他们建造房屋,开垦土地。   他们现在有足够的食物,不需要每天为了下一顿饭而出生入死。   他们开始相互探讨彼此对于血脉的运用方法,他们研究起守望者之森里面的那些妖兽有什么弱点,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最好应付。   这些事情他们之前也会去讨论,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像现在这样可以花足够的时间去研究这些事情。   这样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太过平静,平静到让每个人都由衷感到幸福。   他们抓紧一切时间提升自己,充实自己,他们近乎贪婪地享受着每一分每一秒。   平淡的生活真的是世界上最幸运最不可思议也是最来之不易的,然而很多人都不懂。   雾村的守望者被一批批送到这里来,守望者森林足够广袤,守望者的数量也并没有太多,这是一片足够他们探索的广大区域,所以两个村子并没有分开的必要。   除了人员,雾村的一切都被保存完好,准备等到守望者的实力足够强大的时候再在雾村原址上建造一个飞地。   白发老妪是最后一个回到石村的,她给唐未济带来了一个让他面色煞白的消息。   妖界的寂静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黄龙人与十一妖祖的战斗终究还是开始了。   唐未济知道以黄龙人的性格,当他决定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哪怕要丢掉性命,他也会坚持做到底。   妖界这么多天没有传来新的消息,只有一个解释:不管是黄龙人还是十一妖祖都对这场战斗无比重视。   十一妖祖很早就是天仙境,黄龙人能让他重视,那只能说明黄龙人也已经是天仙境。   两位天仙境的战斗迟迟没有动静,那便意味着当一有动静的时候便是石破天惊。   就像是出拳之前的蓄力,蓄力时间越长,这一拳也就越重。   唐未济前些日子努力吸收天阶血脉,修炼自己的宝体烹妖诀,就是为了能够赶在这场战斗之前找到黄龙人,劝他放弃这场无意义的争斗,然后从守望者之森回到人间,或者等待浮池之渊的崩碎。   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唐未济没有想到自己紧赶慢赶终究还是迟了,而且还不是迟了一点半点。   黄龙人与十一妖祖的战斗定在了下个月一号,距离现在不足七天。   “他们的战斗地点定在了什么地方?”唐未济问白发老妪。   “悲风平原。”   “我要去那个地方。”唐未济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   白发老妪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行。”   她说道:“太危险了。”   唐未济道:“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白发老妪依旧摇头,“这里是妖界,我们的出现太过突兀,容易惹出事情来,只要那些妖族知道我们是守望者,那么整个妖界的妖族都会追杀我们,如果有妖祖对您感兴趣,即便是我也护不住你。”   唐未济道:“那么不让那些妖祖注意到我就行了。”   他说道:“妖祖会注意到我,无非是注意到了我身边的三仙境,如果只是我一人前往,三仙境以上的妖族都不会注意到我这么个小小人族。”   “还是不行。”白发老妪劝他放弃,“任何一位妖族只要嗅到了人族的气息,那么你都不可能走出守望者森林。”   唐未济不为所动,“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那我只好拦住你了。”白发老妪很恭敬,却足够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在她和石村村长的心中,唐未济现在就是整个守望者森林里面最重要的人,他们都可以牺牲,但唐未济绝对不能死。   哪怕是现在让他们付出生命,只要能让唐未济活下来,只怕他们都会愿意。   然而白发老妪的算盘打错了。很显然,在守望者们的心中,唐未济是超凡脱俗的天才,是守望者们的救世主,但他们实在不清楚唐未济是个什么样的性格。   “你是拦不住我的。”唐未济道:“这件事情对我很重要,如果我不能去悲风平原见一见黄龙人的话,那么我活着还不如死去。”   白发老妪看着唐未济,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   唐未济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平静意味着坚定,意味着内心的强大,意味着什么样的话语都不能阻止他的动作。   这便意味着唐未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的做好了自己去死的准备。   她的嘴里有些苦涩,这还让她怎么阻止?   但唐未济对守望者实在太过重要,如果不阻止的话该怎么办?任由他出去?那么唐未济显眼得就像是人间突然多了一个妖族,任何人都会不遗余力去杀了他。   白发老妪张了张嘴,喉咙有些沙哑,“能不能让我和石盘先商量一下。”   石村的村长小时候的名字就是石盘。   唐未济摇了摇头,“你们不明白,我是必须要去的。”   白发老妪逐渐变得平静了下来,“那么你首先要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妖族。”   唐未济朝着白发老妪笑了笑,突然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名叫化妖的秘法?” 第258章 你是怎么回到人间的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名叫化妖的秘法?   这句话若是放在大雪山前的那处雪流秘境问,问十个人有八个都能回答出肯定的答案,但可惜这里是守望者森林,是一个连秘法都没法动用,大道无法感悟,只能以阵印和血脉作战的囚笼。   所以白发老妪的回答也就很明了了。   唐未济揉了揉鼻子,有些悻悻。他思忖着,用最简单的语言把自己的意思表达了出来。   “我可以变成妖族,可以让这些妖族分辨不出我是人族。”   “这不可能。”白发老妪想都没想就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唐未济叹了口气。   大唐历史上会化妖秘法的人不多,仅仅只有冰雪剑一个。   这绝对不是秘法的原因,实际上若是南北野山宗得到了化妖秘法,也不能够动用。   因为化妖秘法最关键的因素并非是秘法本身,而是冰雪剑曾经得到并且吸收的万物母气。   正因为万物母气的存在,冰雪剑才能够掌握化妖秘法。   唐未济无疑是非常幸运的,不仅仅是因为他能够复活在这个地方,更因为他吸收了冰雪剑的所有记忆。   这些记忆饱含着冰雪剑对冰雪之道的掌控,对冰雪剑法的悟道,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化妖秘法。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是另外一点。   唐未济吸收了冰雪剑的妙法玄晶光。   万物母气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非大造化不能获取。也就是说你想要获得万物母气只能凭运气。   唐未济的运气不算太好,因为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万物母气。但他的运气也不算太差,只对于化妖而言,妙法玄晶光和万物母气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当初的雪流秘境,冰雪剑决定夺舍唐未济,一半是无奈,另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唐未济吸收了他另一半的妙法玄晶光。   所以在他夺舍失败之后,唐未济自然便拥有了全部的妙法玄晶光。   拥有妙法玄晶光和化妖秘法,唐未济自然可以化妖。   唐未济之前想过要去找黄龙人,自然便考虑到了自己是人族的这一点。   他又不是黄龙人能一路打过去,所以自然而然便想到了化妖秘法。   可笑的是,南北野山宗想要获得化妖秘法的原因是想变化成妖族在浮池之渊崩碎之后苟活,而唐未济现在却是要化作妖族行走在没有一个人族的妖界,不得不说是一种极大的讽刺。   白发老妪依然不相信,唐未济便给出了证明。   他当着白发老妪的面开始修行化妖秘法。化妖秘法的根基是血修体内的血脉,也就是说你是什么血脉的血修,便会化作什么模样的妖族。   唐未济体内的血脉都被他炼化了宝体烹妖诀,幸运的是因为朱雀爪的存在,他还掌控着朱雀血脉。   血脉被他激活,一道道赤红色的火焰开始缠绕在唐未济的身上,这些火焰不时崩散出来,化作一只只小小的火鸟,盘旋着又投入火海之中。   白发老妪的目光有些惊讶,唐未济而今的声势着实有些骇人。   一片片火红色的羽毛从唐未济体内钻了出来,这剧烈的痛楚让唐未济都不禁皱了皱眉头。   羽毛越来越多,最终化作赤红色的大氅披在唐未济的身上。   他站起身来,浑身缠绕着火焰,包裹在赤红色的羽毛之中,那些羽毛抖动着,唐未济睁开眼睛,眼中流淌出火焰,瞳孔呈金红色,额前有一枚无比玄奥的符号,像是一只眼睛。   此时的唐未济一改之前模样,容貌微调,气质大变,高贵异常。   白发老妪倒吸了一口冷气。   妖气,无尽的妖气从唐未济体内弥漫出来,古老而神圣。   哪怕是在妖族之中,唐未济的妖气都算是最纯净的一等了。   如果不是唐未济就是在她眼前活生生变成了妖族,她只怕都忍不住一掌劈死他了。   破空声传来,天空中闪过一道人影,人影手中迸出黑色的闪电劈向唐未济。   唐未济抬头,没有动作,闪电被白发老妪拦下。   天空中的人影显出形来,是猫大人,另一边同样出现了个子矮小的石村村长,更远一些的地方,黑暗中似乎有两双眼睛一直盯在这里,那是雾村剩下的两位三仙境。   很显然唐未济化作妖族之后的妖气惊动了这些三仙境。如果是寻常妖气也就罢了,但唐未济化作的是朱雀,这是血脉品秩为天阶的妖物,象征着高贵和非凡的实力,不容小觑。   猫大人看着白发老妪,不着急动手,显然在等一个解释。   白发老妪给出了解释,“这是唐师。”   猫大人身形一震,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唐师怎么可能是妖族!”   石村村长赶了过来,“你说唐师是妖族变化的?”   白发老妪摇了摇头,“不是妖族变化成唐师,而是唐师变化成了妖族。”   “这有什么区别么?”猫大人问她。   “当然有区别。”白发老妪笑道:“区别就在于唐师究竟是人族还是妖族。”   猫大人看了一眼唐未济,又看了一眼村长,逐渐平静下来。   唐未济变成自己本来的模样,明显察觉到暗中的那两道目光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加警惕起来。   你可以变成妖族,但谁又知道你本身是不是妖族?   唐未济道:“我用的是化妖秘法,所以才会变化成妖族模样,我需要去一趟悲风平原,用人族的身份去不了。”   村长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如何相信你不是妖族?”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   唐未济没有说任何话,没说什么如果他是妖族,怎么会帮守望者之类的废话,他只是做了一个很实际的举动。   他从自己的空间门内随意取出了一瓶妖兽血液,以那瓶妖兽血液为媒介施展化妖秘法,很快,他就变成了一头气息狂躁的金色大蛇。   唐未济重新化作人形,收起那瓶灵光暗淡的血液,“现在信了么?”   村长点了点头,略微低头表示歉意。   妖族就是妖族,血脉是最关键的因素,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妖族可以变成另外一种妖族,唐未济用事实证明了他自己是人族,变化成妖族是利用了秘法。   黑暗中的视线归于无,唐未济道:“我需要去一趟悲风平原,去找黄龙人,我与他是旧识。”   “有十一妖祖在,你救不了他的。”村长猜到了他的目的。   “况且那是一场大战,暗中藏着的三仙境妖族不知道多少,甚至还有其他妖祖潜藏其中,你即便能见到黄龙人也不可能救走他。”   唐未济摇了摇头,“我有一个想法,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话,那么当我见到他的时候,我就能救他。”   村长、白发老妪刘美人还有猫大人三人面面相觑,不相信唐未济说的话。   但唐未济带给他们的惊讶实在是太多了,如果说再多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守望者做事就是干净利落,在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村长他们知道了唐未济的意思,即便不怎么相信也不得不相信。   “你需要什么帮助么?”   唐未济很满意村长的做事方式,他说道:“我需要石珠和玉珠,足够多的妖兽血液,最好是火属性的妖兽血液,越多越好。”   村长点了点头,“要不要我们派一个人暗中跟着你,保护你的安全。”   唐未济知道他们说的这个人实力绝对是在三仙境,甚至有可能就是他们三个其中的一个。   守望者若是出现在妖界,只要显露出行踪,那么就是十死无生。   唐未济感动于他们对自己的重视,却依旧摇头拒绝,“不用,我能伪装成妖族,没人能看出破绽,你们若是去的话,若是遇到妖祖那个层次的人,反而会暴露我的行踪。”   他思忖片刻,说道:“村子里最近不会发生什么事情,无中生有的阵印我已经教会了班七他们,目前的情况他们足以应对。”   他又道:“目前就先这样吧,你们去把我要的东西找过来,我再做一些准备。”   三人迅速离去,不多时,整个石村都开始沸腾起来,无数守望者闻风而动,组队外出猎杀妖兽,前往石人山开采玉珠和石珠。   村子里存货不多,无论是石珠还是妖兽血液都只有阵印师需要。唐未济已经说明是大量的,那么他们势必要出去进行大动作。   但没有人对此感到恼怒,相反,他们一个个斗志昂扬。   能够帮到唐师,哪怕是最微小的一件事情,对于他们来说都是荣耀。   唐未济决定明天的这个时候离开守望者森林,一天一夜的时间足够这些守望者回来。   在此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这件事情关系到了他能不能带着黄龙人从妖界安然离开。   他取出那副画卷,再次联系上了白龙一脉的圣地。   “李望在么。”   画卷里寂静片刻,传来清晰的声音。   “在的。”   唐未济直接问道:“你是怎么到了人间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唐未济笑了笑,“你需要我给你说一个故事么?”   李望没有回答,唐未济当他默认。   “雾村上一任村长并不是现在的刘美人,而是一名叫做牧之的道仙境强者。”   “那位强者在十二年前突然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他刚刚出生的儿子。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而在另一个世界,大唐极北之地大雪山深处白龙一脉的圣地里面突然走出来一个人,一个怀中抱着一名婴儿的人。”   “白龙一脉的族长察觉到了圣地的异动,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刚好遇到了这个人。”   “族长大人原本是想要对他动手的,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终究还是没有动手,相反,这位名为牧之的道仙境强者留在了白龙一脉,成了白龙一脉唯一的人族。”   “他把自己的儿子送出大雪山,送到了乐游园,交给了平英侯照顾。”   “当然,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展露出一些三仙境的力量,所以平英侯对那个孩子的态度才会如此不同,那是又敬又怕,完全不是一位长辈面对晚辈的态度。难怪我当初感到奇怪。”   唐未济顿了顿,“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么?”   李望没有说话。   唐未济继续道:“那位名叫李书生的孩子天赋极好,不愧是三仙境的后裔,哪怕自身没有一丁点血脉之力,在感悟天地大道上的天赋依旧让人震惊,仅仅十二岁,在没有任何血脉天赋的情况下已经能够感悟道莲。”   “那位李书生正是你的儿子,是当初从守望者森林里面走出去的孩子。所以你第一次听见我声音的时候,才会问我怎么会在守望者森林,因为守望者森林对于你来说并不陌生,那是你的家乡。”   “正因为你出身守望者森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属于人族也不属于妖族,所以才会对人族妖族一视同仁,因为在守望者森林,守望者吃妖,也吃人。”   “因为你来自这里,所以白龙一脉的族长才会无比信任你。我想白龙一脉与那位人族共主应该也有些关系吧,不然的话这株至关重要的银杏古树怎么会在白龙一脉的圣地之中。”   “李望,李忘;牧之,木子;上任雾村村长大人,你难道真的能够忘记这片你出生的地方么?真的能忘记这些依旧笼罩在绝望中的族人么?”   银杏古树下,李望不知何时脸上已经爬满了泪水。   “你说的都没错。”   他语气低沉,“我离开守望者森林,不是因为我对那里厌倦,只是因为如果我不离开的话……”   “你不离开的话,在这片只能以血脉和阵印战斗的地方,才刚刚出生的、没有任何血脉的李书生必死无疑。”唐未济打断了他的话,接过了他的话茬。   “我能理解你的做法。”他说道:“我并没有觉得你做错了什么,所以也请你理解一下我。”   他问道:“你是怎么回到人间的?” 第259章 不夜城   悲风平原是妖界很出名的地方,因为这里有着妖族最大的城池不夜城。   妖族和人族不同,妖界的城池极少,因为妖族大多是以族群生活,各自有各自的领地。   妖族的城池都是用作交易场所,在有着王族守卫的情况下会更加安全。   妖界向来就是一个被杀戮与死亡占据的世界,哪怕是自己的族人之间都时常生死相向,除非是血脉和实力上的绝对压制,不然的话性格暴躁的妖族对谁都敢龇牙。   因为黄龙人与十一妖祖即将到来的这场战斗,本就繁华的不夜城变得更加热闹起来。   在不夜城,所有的妖族都不需要时时刻刻提防着随时到来的袭击,因为不夜城相比其他妖族城市很特殊。   不夜城里常年坐镇着第七妖祖茶瞳。   茶瞳的本体没有人知道,但身为妖祖,他有着区别于其他妖族的两样本领。   他的速度是十八位妖祖中最快的,他的那双茶色眼睛能看见这片苍凉大地上的任何事物,能透过任何事物看清楚其本质,任何微小事物,任何动向和伪装都难以瞒过他的双眼。   所以,在不夜城,没有人胆敢在七祖的视线下做任何违反城令的事情。   这里也号称是整个妖界最安全的地方。   罗刹掖好自己的行囊,走在进城的大道上,抬头看着城墙两旁的高大建筑,心里不无惊叹地想着这里原来就是不夜城啊。   出身血影鸟一族的他有着一个极霸道的名字,但显然命运与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他并没有与这个名字相匹配的血脉。   妖族对血脉的看重远远超过人族,对于人族来说,血脉是修行的基础,但真正能发挥血脉威力的是三元境的血修,而百分之九十九的血修都达到不了三元境,他们最多在三气境的时候借助某些秘法发挥出自身血脉的一小部分威力。   对于妖族来说不一样,他们从一出生开始,血脉品秩的高低便决定了他们的地位高低。   除非你能够爬到三仙境,不然的话你终究要处在别人鼻息之下,哪怕你是三元境,对方比你血脉层次要高,天生对你便有压胜效果。   而在天地人三品血脉之中,天品血脉的妖族又被称为王族。   血影鸟只是人品血脉的妖族,特点也就是速度较快,弱点是攻击力比较低,在某些妖族的戏称之中,血影鸟的攻击力连给他们挠痒痒都做不到。   因为那场即将到来的战斗,不夜城妖来妖往,尤为热闹。   城门口两边有王族护卫守着,要对进城的妖族收取晶贝。   晶贝是妖界通用的货币,其中蕴藏的力量可以帮助妖族更好的掌控自己的血脉,当然,相比较某些天材地宝而言,晶贝中藏着的神秘力量极少又孱弱,但并不影响它作为货币的使用。   因为这场战斗的火爆,连带着入城收取的晶贝都变得多了起来。   罗刹想到自己即将交出去的晶贝,心疼得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黄龙人的名声在妖界已经远远传扬了出去,妖族本就对强者有着发自骨子里的尊重,何况是黄龙人这种单人匹马就敢闯到妖界单挑十一妖祖的剑修。   更有消息说这个黄龙人才来妖界的时候才玄仙境,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以战养战历经近十场战斗,无一败绩,一举踏入天仙境。   这种修行速度对于妖界来说都是奇迹。不知道多少人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想要亲自目睹两位天仙境的战斗。   据罗刹所知,那些个王族的天才几乎是倾巢而出,不知道多少王族公子公主来到这个地方。   血影鸟一族受七祖庇护,他们的驻地就在不夜城周围,虽然有些远,相比较妖族的广袤又不算太远。   不然的话以罗刹化气境的实力又哪里来的本事特地赶到这里来。   罗刹小心翼翼从自己夹在胸口的包裹里数出十枚晶贝递到面前这位王族护卫的手中,这是入城费。   那位气息身后的王族护卫看都没看他一眼,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进去。   罗刹擦了擦额头的汗迹,那是面对高位强者不自觉的紧张。   十枚晶贝对于他来说已经很多了,他的包裹里剩下不到三十枚晶贝,这些晶贝是他接下来一个月的生活费。   他正要往里走,突然听见身旁有人低声道:“朋友,我身上没有带晶贝,你借我一些,我卖你一个很少人知道的消息如何。”   他抬头看过去,看见的是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蹲在城门角落里的一个人。   罗刹本想要走,却鬼使神差停下脚步,问道:“什么消息?”   “有关即将到来的那场战斗的。”   那人低声道:“我听说到时候会有王族的血脉放出来。”   罗刹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   血脉的品秩并非不可提升的,只要能得到同源血脉,并且吸收它们,是有很大可能性提升自己血脉品秩的。   如果能够得到王族血脉的话,对于他来说不异于一场大造化。   然而他终究不是白痴,克制住了自己内心的贪欲。   “如果真有这种消息,你怎么可能只卖十晶贝。”   “我也不瞒你,这消息知道的人挺多,但他们都是花晶贝买的,我也一样,我现在不过是把少部分人知道的消息卖给你罢了。你要想从别的地方知道,也一样要花晶贝买,只是到时候想要只花十晶贝那可不太可能了。”   罗刹呼吸急促,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人的话。   就在这时,一旁突然有人戏谑笑道:“我这里也有王族血脉的消息,你给我八晶贝我就卖给你怎么样?”   他看过去,看见是另外一个蹲在那边的人,罗刹冷静了下来,知道这只怕是个骗局,他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他们,往里走去。   他没走两步,突然又被人拦下。   罗刹有些不耐烦了,心想自己长得就这么像个冤大头么?这还没完了?   他抬起头就想要呵斥,到嘴的话又被他生生憋了回去。   因为面前这个拦住他的人明显不同寻常。   这人幻化成人形,披着似乎是冒着火焰的羽毛大氅,双目瞳孔赤红,在眉心有一枚古老而神秘的印记。   妖族化作人形的不少,就比如罗刹自己就是以人形出现的,但像面前这种一看就不同寻常的人实在不多。   他咽了口唾沫,感受到对方的气息,恭敬道:“这位大人,您有何事?”   拦住他的这个人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似乎很想要高阶的妖兽血脉?”   罗刹有些想笑,心想在这茫茫大的妖界,谁不想要更高阶的血脉提升自己。   哪怕是那些王族也一样想要更多的血脉才是,你这话问三岁小孩的么?   但他想到了对方的气息,却又多了一种猜测。   对方莫不是那种古老部族的天才,对此了解不多?   他咽了口唾沫,点头道:“是的。”   “你是属于天空血脉的吧,我这里有适合你的血脉,卖给你要不要。”   罗刹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他一时间愣住了,一直到对方皱着眉头很是不满地看着他他才陡然醒悟过来。   他连忙摆手道:“大人,不是我不想买,我买不起啊。”   面前那人道:“我只要你十个晶贝。”   罗刹抽了抽嘴角,突然间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哪怕是最廉价的人品血脉都不会止十个晶贝,面前这人莫不是以为自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白,和之前那群人一样在骗自己?   罗刹摸不准面前这人的想法,不敢说话。   面前这人看出来他的顾忌,索性把话说开,“我来得及,身上没有带晶贝,妖族血脉我多得是,但没有晶贝我进不去城。”   罗刹松了口气,同时确定了面前这位绝对是古老部族的天才子弟,也只有这种闷头修行的天才才会在出门的时候忽略这样的小事,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根本没有晶贝的概念,从小到大都是资源敞开供应的。   罗刹想了想,主动掏出十枚晶贝递了过去。   面前这人从怀中取出一瓶天蓝色的血液要想给他,罗刹却摇了摇头。   面前这人皱起眉头,罗刹瞬间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他怕这位误会,连忙道:“大人您误会了,我不是想要坐地起价,我只是想用这瓶血液换一个条件。”   他补充道:“对您来说微不足道的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面前这人收回手。   罗刹道:“我希望在战斗开始的时候能够跟在大人您的身边,您知道,我这样血脉的妖根本没有资格站得太近,但我实在想要看这场战斗,这场战斗对我来说意义实在太大,所以……”   面前这人似乎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一时间有些为难。   罗刹的目光逐渐黯淡下来,他知道自己的条件的确有些苛刻。   两位天仙境的战斗声势浩大,能够站在最前面观战的必然是那些王族天才,靠的越近越能够从中感悟到某些大道至理,对他们的修行大有裨益。   所以越靠前,每一个位置都是极其重要的,私下里甚至有拍卖会拍卖这些位置。   这些位置对某些妖族来说微不足道,但对于那些资格不够的妖来说价值巨大,哪里是他这十晶贝可以买得到的。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面前这人问道:“这场战斗对你的意义是什么?”   罗刹张了张嘴,似乎察觉到了转机,然而他又闭上了嘴,最终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说。   他知道自己的买卖算是凉了,自己送出手的那十晶贝只怕也回不到自己手上了,说不后悔是假的,但冲动已经冲动过来,后悔是日后才会有的事情,眼下还是赶紧离开得好。   他扭头就准备走,突然听见面前这人道:“我答应你了,你跟我来吧。”   罗刹猛地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惊喜。   那人走向王族护卫,递过十枚晶贝,王族护卫朝他行了一礼,这才把晶贝收下。   罗刹对他的身份再没有丝毫怀疑,不是所有人都值得王族侍卫敬礼的。   他站在原地,看见那人扭头看着他,大声问道:“你还来不来?”   这是真的!这是真的。   罗刹心中的狂喜几乎要满溢出来,他连忙小步跑过去,跟在那人的身后。   他们进了城,面前那人却突然停了下来。   罗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得跟着驻足,心里暗自揣测。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他听见面前这位大人问道。   罗刹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原来是刚进城不知道做什么啊。   当然是找个落脚的地方了。   罗刹在心里想着,正要开口,突然间想到了一个问题,顿时变得极为难。   对于他来说,落脚的地方不难找,不夜城里面有各种偏僻的小地方给他们待着,也要不了多少晶贝,但对于面前这位血统尊贵的大人,他如何敢带他去那种地方,岂不是对血脉的亵渎?   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以他口袋里的那点晶贝能做什么,他可是知道面前这位大人身上一个晶贝都没有的,就连进城的十晶贝都是他的呢。   罗刹犯了难。   前面这人转过身看着他,罗刹吞吞吐吐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我们得先找个住的地方,但我……我身上的晶贝不够啊。”   面前这人揉了揉眉心的那个有些像眼睛,又有些像是火焰的标记,“哪里能快速赚取晶贝。”   “竞技场!”罗刹脱口而出,“尤其是在这种时候,竞技场是很火爆的。”   “行,那就去竞技场。”面前这位大人点了点头。   罗刹面色微红,心想自己难道就要亲眼看见一位疑似王族的天才亲自下竞技场出手了么?   他跟着面前这位大人没走两步,突然听见面前这位说道:“一会儿到了竞技场,我不下场,你下场。”   “啥?”罗刹一下子呆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下场?我一个化气境的血影鸟妖修下竞技场?只怕连稍稍强一些的驭气境都打不过。那不是嫌自己命长活腻歪了? 第260章 血影鸟对地火蛛   没晶贝入城的自然是唐未济,他花了四天时间,马不停蹄一路赶到不夜城,结果得到消息说入城要交晶贝。   唐未济顿时傻眼了,这要换个其他地方他没准还能试试看能不能抢一抢别的妖族,反正都是妖族,他下手不会内疚。   然而这里是不夜城,是有七祖茶瞳坐镇的不夜城。唐未济胆子再大也不敢在一位妖族的眼皮下面做这种事情,所以才会有了城门口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他原本想用守望者森林的妖兽血液去换的,但罗刹自己提出要跟着他,那就跟着吧,唐未济正愁自己一个人有些事情没法做。   妖族大多脾气暴躁,这个特点在越低阶的妖族身上越容易看见。   相比较人族而言,低阶妖族身上的妖性控制着他们的行为,与脾气无关,这是天生的。   所以在不夜城,竞技场就很有存在的必要了。   七祖明确不夜城不允许发生私下争斗,但若是起了冲突,战斗又是最干净利落的解决方法,竞技场便为此而生。   最早时候只是发泄私愤的地方,到了后来时候又逐渐变得多样化,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竞技场内下注,到后来甚至发展成了不夜城的一大特色。   有特地去竞技场找寻强大的对手磨炼自己本事的,也有妄图一夜暴富的赌徒,还有性格扭曲,只为了看妖打生打死,享受其中快感的。   唐未济与面前这个妖族应当算是第二种。   他一边走一边问道:“你知道这里的竞技场在什么地方么。”   “知道。”罗刹道:“每一座城池的竞技场都设在城池中央,这是规定好的事情。”   唐未济点了点头,“你叫什么。”   “大人,我叫罗刹,我是血影鸟一族的。”罗刹在“血影鸟”这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用以提醒唐未济他方才的决定有多么不明智。   唐未济却只是“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明白血影鸟一族的战斗力到底有多差。   罗刹绞尽脑汁想要推辞,他苦着脸小心问道:“大人,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唐未济愣了一下,沉默了片刻道:“我名朱颜,你直呼我姓名便可。”   罗刹点头连称不敢,“大人,您可能没听说过,但我们血影鸟一族的战斗力是很差的,您让我下竞技场,只怕挣不到晶贝啊。”   唐未济挠了挠头,他站在那边沉思。他停下来,罗刹便只能跟着停下来,大气都不敢喘,不知道自己委婉拒绝之后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唐未济的确是没想到这一点,他自然能够看出来罗刹的实力是化气境,他也不知道血影鸟血脉的战斗力有多差,只想着罗刹既然敢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终究是有些本事的,让他赢几场有足够的钱也就算了。   他想着隐瞒自己的身份,自然不敢随意出手,虽然说他的肉身力量不逊色普通的妖族,但若是被人看出端倪怎么办。   别忘了这里坐镇的那位七祖号称妖祖之中速度最快,眼力最佳。   唐未济必须小心再小心,谨慎更谨慎。谁承想罗刹才刚刚入城便给了出了个小小的难题。   唐未济看着罗刹,突然问道:“你们血影鸟一族的天赋神通是什么?”   罗刹回道:“我们是战争时候最好的斥候,我们拥有超过同水平妖族的速度,但攻击力和防御力都很孱弱,竞技场地方不大,更是克制我们这种能力。”   “敏捷型的啊。”唐未济明白了什么,他突然说道:“你跟我来。”   罗刹一头雾水跟着唐未济走,七拐八拐地越走越偏僻,最后他们到了一处被矮树丛层层包围的偏僻角落。   罗刹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胡思乱想心想这位大人怕不是恼羞成怒要找个僻静地方杀了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是不夜城,他只怕现在就要扭头跑掉了。   “大,大人……”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这里不是去竞技场的路啊,我们去做什么。”   他看见面前的这位大人打量了一眼矮树丛,满意点了点头,“嗯,很隐蔽,就这里吧。”   他被眼前这位大人扯住袖子,往上撸起他的袖口。   “把上衣脱了。”   他听见这位大人如是说道。   罗刹心里“咯噔”一下,差点没蹦起来。   不夜城不能发生争斗,不能杀妖,但并不表示不能做其他事情啊,眼前这位大人莫不是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癖好?   他不自觉便想歪了,头皮发麻,心惊胆战。   “大大大,大人……”他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打颤,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话语声里带着哭音。   “这样不不不,不太好吧。”他哭丧着脸。   “怎么了?”唐未济微微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看了一眼天色,“快一些,我赶时间。”   罗刹吓了一跳,真要哭出来了,他委屈道:“大人,您轻一点,我,我还是第一次。”   “什么鬼东西?”唐未济脸都黑了,一拳把罗刹砸晕了过去。   罗刹并没有晕太长时间,等到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那位大人坐在一旁似乎是在修炼。   他暗自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情况,发现并没有他所想像的那种事情发生。   他松了口气,却又发现在自己的身上多了许多古怪的符号,那些符号似乎是鲜血绘画成,在手心里有一枚,在胸口有一枚,在脚踝上还有一枚。   “这是什么?”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身子,看见唐未济睁开眼睛,连忙问他。   “一个试验。”唐未济并没有解释太清楚,关键他也没法和面前的罗刹解释什么叫阵印。   没错,他刻在罗刹身上的正是阵印。   阵印其实就是妖界人族所不能利用的大道,因为没法直接利用所以被守望者们具化成了各种各样的阵印。   阵印的刻画需要玉珠和石珠之类具有特殊灵性,能够和妖族血液产生共鸣的物品。   唐未济之前突发奇想,既然妖族可以炼化同源的血脉提升自己的血脉品秩,说明他们是可以吸收血脉里面潜藏着的能量的。   那么是不是说明他可以把妖族看做等同于玉珠的阵印承载体,妖族本身肯定是可以和妖血产生共鸣的。   他试了一下,发现他的想法是对的。   守望者与妖族是天生敌对阵营,绝对不会有人想到把阵印刻画在妖族身上。   刻画在妖族身上的阵印依旧是阵印,只能持续很短的一部分时间,等到妖血里蕴藏的灵性消失便又会恢复正常。   但即便如此,这种手段也能够给妖族增加很大一部分的战斗力,只要准备妥当,越级杀敌不是妄想。   唐未济不知道,也不准备告诉罗刹这是什么东西。   他有种预感,若是这件事情披露出去,会给守望者森林带来灭顶之灾。   哪怕守望者森林对妖族有再强的削弱效果,也禁不住无数三仙境大妖一同出手。   妖族没有理会守望者,并不是害怕他们,只是觉得他们可有可无,特地为了他们而损伤大妖性命实在得不偿失。   凡事都讲究一个利益,哪怕是最常见的恋爱都藏着各种利益的交换。   当利益足够大的时候,几头三仙境大妖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面对罗刹的疑问,唐未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道:“这是我族的一种秘术,能够帮你短时间内提升战斗力,我不方便去竞技场,还是得你去,剩下的晶贝给我,我买你赢。”   罗刹明显不相信唐未济的话,这些小小的符号看上去就很不靠谱,但是不相信归不相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捏着鼻子强迫自己相信,心肝却是一直颤颤的。   竞技场距离他们并不远,那是一处拥有着无数类似斗兽场圆台一样的地方,每一处竞技场都是封闭的,在入口处有盘口和入场缴纳费用的地方。   他们到达这里的时候,大部分竞技场内都是人声鼎沸,气氛火热,还有少部分竞技场正在做着战斗准备,气氛紧张。   唐未济随手扯过来一个妖,那只妖有些恼怒地甩了甩胳膊,面红耳赤,看上去正处于急眼状态。   “干嘛干嘛!”他嚷嚷道。   “问一下,我朋友想要下场战斗,我们应该怎么做?”   那头妖随意挥了挥手,划了一道弧,“没看见那么多空位呢,自己去报名排队去。”   唐未济领着罗刹走到一处妖比较少的竞技场门口,敲了敲放在门口处的桌子。   桌子后面的那只妖长着四只眼睛,头都不抬,懒洋洋问道:“下场还是赌盘,下场左边报名,赌盘右边下注。”   “下场。”   “报名。”那头妖递过来一张纸和一支笔。   唐未济示意罗刹自己过来写,罗刹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基础信息写了上去。   那张纸发出荧光,上面闪烁过一团团黑色的墨迹,被桌子后面那头长着四只眼睛的妖怪抢了过去。   四只眼睛齐齐转了一下,紧跟着咧开嘴,带着些笑意问道:“血影鸟一族?”   罗刹呆滞地点了点头,只觉得那笑意中透着羞辱,他心如死灰。   那只四眼妖“呵呵”笑了两声,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轻轻在纸上点了一下,又重新把纸递给了罗刹,“这是你下一场对手。”   唐未济在一旁定眼看了一眼。   竞技场编号:四十九。   战斗编号:一百二十六。   一号选手:化气境后期,血影鸟一族。   二号选手:化气境初期,地火蛛一族。   他抬起头,发现罗刹的脸都黑了。   “怎么了?”他问道。   “地,地火蛛啊。”罗刹指着那张纸,结结巴巴,“地火蛛是我们血影鸟的天敌啊。”   “他在化气境初期。”   “别说化气境初期了,驭气境后期我都打不过啊。”罗刹快要哭出来了。   “别怕。”唐未济道:“没事,我会帮你的。”   罗刹指着自己手心里的那印记,“就凭这?”   唐未济道:“按你正常水平发挥就行了,能赢。”   “别说正常水平了,就算超水平发挥我也打不过啊。”罗刹退堂鼓敲起来就不带停的。   唐未济道:“剩下的晶贝呢,都给我,我保证能赢。”   “你是想压地火蛛赢吧。”罗刹表示怀疑。   “怎么会。”唐未济语气笃定。   “要不你还是压地火蛛吧。”罗刹垂头丧气,摆明了不信唐未济。   一道声音自天空深处传递出来,威严而有力量。   “编号一百二十六双方选手入场,竞技场编号四十九,地火蛛对血影鸟。”   四十九号竞技场瞬间静了下来,紧跟着有妖窃窃私语起来。   “血影鸟,我没听错吧?”   “血影鸟一脉居然有妖敢来竞技场?这不是找死么。”   “而且还是对地火蛛,地火蛛可是天克血影鸟的啊。”   “血影鸟也就速度快一些,竞技场这么大,已经束手束脚了。地火蛛本就擅长小范围作战,地火蛛网天生克制血影鸟这种敏捷性的妖族,这怎么打?”   “你还看么?”   “看,我看个毛线,这怕不是瞬间就能结束战斗吧。”   “那也不押注了吧,身上还有晶贝没,借我一些,我去押个注,赔率是低了点,但好歹是钱啊。”   “咦,你说的有些道理啊,走走走,一起押注去,稳赚不赔啊。”   一群妖窃窃私语,四十九号竞技场的入口很快便是妖山妖海。   唐未济拿着罗刹给的十五枚晶贝走到盘口的时候,血影鸟对地火蛛的赔率已经变成了1:203。   哪怕赌性再大的妖,这会儿也不敢随便乱下注。   下注血影鸟赢?这是多没脑子的人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唐未济道:“帮我下注血影鸟。”   周围妖纷纷扭头看着他,一脸惊诧,要不是看唐未济的模样并非凡妖,只怕这会儿就有人忍不住出言讥讽了。   罗刹低着头“哼哧哼哧”爬上竞技场,在他对面已经站着一个闭着眼睛的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在他刚上来的时候便做好了战斗准备,反之看罗刹才手忙脚乱开始准备。   有妖嘀咕了一声,“打锤子打,这拿什么打?拿头打啊。” 第261章 稀里糊涂的胜利   罗刹尤为紧张,他的手心里面全是汗迹。   因为血影鸟一脉被其他妖族瞧不起,所以他已经习惯了保持人形。   五指微微张开,用力绷紧。他听见手指关节处的骨头“咔咔”作响。   颤抖,依旧在颤抖。   他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却荒谬地发现自己的拳头一丁点力气都没有,五根手指像是棉花一样使不出力。   罗刹无助地回头看了一眼,唐未济在看台上给他加了加油,罗刹却只觉得自己的未来更加黑暗了。   面前的黑袍少年浑身都纹着青黑色的花纹,尤其是他的脸上,刺青呈触手状勾勒成了一个鬼脸,看不清他的具体容貌,只看得见那一双狠辣无情的眼睛。   一道道黑色的线条从他的手心里喷出,就像是一只巨大的人形蜘蛛在“嘶嘶”吐出蛛丝。   这些黑色的半透明线条微微亮起光,有腥甜的气息从这些线条中蔓延传递出来,闻到之后会让人有头晕目眩的感觉。   罗刹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面前这妖,好让人绝望的沉稳。   地火蛛血脉本就克制血影鸟,他绞尽脑汁想到的唯一可能获胜的希望就是面前这妖对他存着轻视之心,冒然前进。也许他还能够凭借自己的实力实现翻盘。   血影鸟嘛,哪个妖对上不是轻视几分,十个妖有八个妖都会这么去做。   然而面前的少年把罗刹的希望彻底扼死,他用实际行动告诉罗刹自己并非菜鸟。   他要用最稳妥的办法,最没有悬念的办法结束这场战斗。   黑色的丝线将整片竞技场笼罩,在它们蔓延的时候罗刹想要做出动作,比如挣脱或是破坏。   然而每当他靠近的时候那些黑色的丝线里面便泛起红光,光芒炽热,逼得他不得不退回来。   两三次交锋之后,它们已经互相结在了一起,将罗刹牢牢围住。   黑衣少年站在罗刹的对面,就像是一只坐镇在大网中的蜘蛛,而罗刹便是掉入蛛网中的猎物。   察觉到罗刹看向他的目光,黑衣少年咧开嘴朝着他笑了笑,脸上的刺青抽动着,狰狞可怖。   罗刹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错过了最佳的时机,但是这个时候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他就像是落入网中的鸟,哪怕知道挣扎是死,也得不停挣扎。放弃才是最让人绝望的选择。   罗刹把自己的衣袖撕了一截缠在手上,再捏起手掌的时候,总算不像之前那么无力。   汗水浸湿了绑在手心的布条,冷腻的汗水在这个时候反而起到了增大摩擦力的作用,以保证那些布条不会从手心里脱落。   罗刹微微蹲下身子,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双拳抵在地面上,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黑衣少年。   “他想做什么?”无数妖在交头接耳,对罗刹的表现感到难以置信。   “还能怎么办,破釜沉舟啊。”   “可惜了,他要不是血影鸟血脉,没准凭着这股子狠辣劲还真能闯出点名头。”   “谁不是呢,这种情况不拼等死么。”   “拼了也是死啊,让地火蛛布好蛛网,哪怕是一头蛮牛进去都得给你烤熟咯,何况是一只小鸟。”   “还是战斗力最弱的小鸟。”   他们哈哈大笑。   笑声顺着空气传递到罗刹的耳中,那些嘲笑声像是浪潮一样拍打在他的脸上,让他面颊发烫,让他的理智被一点点吞噬。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摒弃心中杂念。   他想到了自己为什么要到不夜城的原因,他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那些刺耳的笑声,那些讥讽的视线,那些让人痛苦不堪的话语声都逐渐黯淡。   它们并没有消失,只是在罗刹的耳中,它们变得越来越远,似乎飘到了天边。   它们逸散在了天边的霞光中,被云层遮挡住。   罗刹的耳中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安静,绝对的安静。   他低下了自己的头,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缓缓吐出自己肺部储存的空气。   他的背部肌肉用力绷紧,他的小腿肌肉缩成岩石一般坚硬,他双手用力捶打在地面上。   砰!   一声轻响。   拳锋触及地面,尘土在指缝间翩跹。   嘭!   一道闷响。   完全寂静的耳边传来大地震动一般有力的声音。   嘭嘭嘭!   声音从稀疏变得紧凑,从远处来到身边。   他的心脏有力跳动,他化作一道血红色的闪电,劈开了这笼罩着竞技场的污浊空气,劈开了那些讽语笑言,劈开了所有妖嘲笑的目光,在黑衣少年的笑容中狠狠撞在了他的身上。   轰!   耳边似乎传来一道惊雷般的响声,却又似乎什么声音都没有。   那种奇异的状态褪去,安静的世界重新变得喧闹起来。   虚幻的光影消失,现实世界的温热感觉向他拥抱,他却没有听见预想中那些嘈杂的声音。   罗刹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茫然抬头看向周围。   这片竞技场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按钮,空气中代表喧嚣的炽热感还没散去,却没有任何一个妖说话。   他们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罗刹,有妖张大了嘴巴,有妖站直了身子,有妖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依旧没有妖说话,罗刹眨了眨眼睛,慢慢低头看向脚下。   在他脚下,黑衣少年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这是怎么了?   罗刹脑子有些迷糊。   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己只是不得不拼命,所以站了起来,然后撞向了他。   就这样啊,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结果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罗刹拼命想着,却没有丝毫头绪。   他想破脑袋也记不清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呼。”有妖实在憋不住了,吐出一口浊气。   这就像是一个开关,一时间只剩下这种声音嘶嘶作响。   “这是血影鸟的速度?”有妖都看傻了,觉得是不是自己眼花。   “这要是血影鸟的速度血影鸟血脉还能是人品?”   “我觉得地品敏捷性血脉的速度最多也就这样了吧。”   “不对啊,就算他速度快,可硬碰硬血影鸟一脉的身体强度怎么可能比得过地火蛛,那群鬼东西可是常年生活在地火熔浆里的。”   所有妖偷偷看着罗刹,目光诡异,窃窃私语,声音都没有之前的十分之一大。   这就赢了?   罗刹迷糊想着,然后就看见有妖快速走过来,检查黑衣少年的伤势,他们是竞技场的护卫,如果黑衣少年没死的话他们会救活他。   罗刹让开了路,然后便恰好看见了一直站在竞技场最远处的那道红色身影。   “获胜者,血影鸟一脉。”   他听见有妖握紧他的手臂宣布这个结果。   竞技场沸腾起来,群妖尖叫着,涨红脸欢呼着。   声音如同浪潮一样拍打着这个地方,巨大的声浪袭来,一时间听不见任何声音的细节,只有“嗡嗡嗡”的轰鸣。   妖族钦佩强者,罗刹做到了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哪怕他们投注都输了,这会儿也依旧为他喝彩。   那道红色的身影依旧静静站在那边,仿佛与周围的火热格格不入,又仿佛完全融入到了这个世界之中。   像是不起眼的背景,像是最亮的那颗星。   罗刹想到了对方在这场比试之前做的事情,想到了他那笃定的话语,想到了这场自己稀里糊涂获得的胜利。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但他能确定一点。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和面前的少年都脱不了干系。   他抿着嘴,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与钦佩。   他右手抚在胸前,弯腰朝唐未济遥遥行了一礼,尊敬而虔诚。   唐未济坦然受之,依旧安静站在那边,为他方才表现出的勇气轻轻鼓掌。   于是混乱与嘈杂之间,罗刹的眼中便只有这个人的存在,他哆嗦着嘴,下意识抬起头,享受那从未有过的属于胜利者的荣耀。   ……   罗刹火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黄龙人与十一妖祖大战之前的几天,他这个不过化气境的小小妖修竟然能够在天才如云的不夜城火了。   这是任何妖都想象不到的事情,但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一时间,到处都是有关他的传说,不时能听见类似“你知道那血影鸟一脉的天才么”这样的讨论。   因为他在四十九号竞技场出色的表现,血影鸟一族的血脉甚至都被妖重新研究了一遍,想要找寻其中藏着的巨大秘密。   “大人,外面又有妖想要见我。”罗刹轻轻推开门,苦笑着与唐未济说道。   “那你就去啊。”唐未济睁开眼睛笑道:“名利双收的事情,为何不去。”   罗刹摇了摇头,恭敬道:“我知道自己的真实实力,这些荣耀都是大人所赐,我怎么敢据为己有。”   唐未济摇头道:“无妨,我不在乎这些小节。”   罗刹若有所思,他说道:“只是大人,今天来找我的妖有些不同。”   唐未济看了他一眼,“怎么不同了?”   “今天来找我的是琉璃狐一脉的妖修。”罗刹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位大人神秘莫测,一身实力极高,却对这些常识一窍不通,故此自顾自解释道。   “琉璃狐一脉是地阶血脉,这也就罢了,但他们代表着是吞天虎一脉,吞天虎是王族血脉,也就是说这次来找我的是很有可能是吞天虎的王族天才。”   “所以你不敢去了?”唐未济揶揄道。   罗刹苦笑了一声,“若是其他的血脉也就算了,王族血脉至高无上,不可亵渎。我若是去了,吞天虎一脉的王族血脉招揽我作为扈从,我又没那个真实本事,热闹了他们怕不是要丢了性命。”   罗刹把话说得坦荡,唐未济听得也舒服。   “那你拒绝好了。”   罗刹脸上的肌肉都纠结在了一起,小声嘀咕道:“王族血脉,不可亵渎啊。”   “也就是说你还不能拒绝是么。”唐未济有些好笑,“那你想如何?”   罗刹借坡下驴,“他们说想要请我参加今日的晚宴,若是大人不嫌麻烦的话,不如……”   “晚宴?”唐未济皱了皱眉头,“你可知道都有谁会出现。”   “不太清楚。”罗刹摇了摇头,“不过能和吞天虎一脉列为同席的,应当都是王族。”   “妖界的王族很多么。”   “不多。”罗刹下意识看了一眼唐未济,心里嘀咕了一声你不也是王族,这种话问我做什么。   “只是因为这场战斗,很多天才都不远万里赶了过来。”他解释道:“所以现在的不夜城才会有很多王族血脉。”   “这样啊。”唐未济眯着眼睛,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可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排除了这个想法。   他此次过来是要救黄龙人走的,他从李望口中得到的答案并不能让他满意,他现在只有五成的把握带黄龙人走,所以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如果失败的话唐未济便要留在妖界,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在这种时候还想着火中取栗去杀这些妖族王族天才谋夺他们的天阶血脉实在有些异想天开。   “这次晚宴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么?”   “不太清楚,不过琉璃狐一族来的人说晚宴上很有可能会涉及到一些只有王族才会掌握的消息,那些消息牵扯到地阶血煞鸟的血脉。”   “这是他们扔给你的诱饵啊。”唐未济笑着看了看他,“你也的确想去。”   “想去。”罗刹老实点了点头,“如果能得到一些血煞鸟的血脉,对我有很大的帮助。”   “血煞鸟是你血脉晋阶的最好选择?”   “是的。”罗刹点了点头。   “晚宴是谁都可以参加的?”   “一般是这样没错,不过这次好像有些不同,还有其他妖族会去,可能是因为那场即将到来的战斗,大家都无暇顾及到一些小事。”   “好。”唐未济心里有了个模糊的想法和目标。   “我会去的,不过不是跟你一起去。”唐未济道:“你身上的魔纹效果还没有消失,足以应对一些突如其来的状况。”   “我会跟你一起去,但我有自己的目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暴露自己,你也要记得这一点,遇到我别露出破绽。”   罗刹安下心来,恭敬道:“尊大人令。” 第262章 王族的小动作   唐未济遇到了一个问题,黄龙人与十一妖祖的这场战斗就在后天,留给他找寻黄龙人的时间不多了。   迄今为止,他还没有任何有关黄龙人的消息,似乎是被人有意封锁了。   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再去找寻蛛丝马迹,既然这场晚宴有王族子弟参加,那么说不准便会有坐镇此地的七祖茶瞳一脉的后裔。   如果唐未济能够见到茶瞳后裔的话,没准能从他们的嘴里得知黄龙人的去向。   这也是唐未济答应一同去晚宴的最主要原因。   琉璃狐得到回复之后满意离去,告知罗刹晚宴的地点在白老林内。   白老林是不夜城的一处风月场所,原取名自白头偕老。   唐未济到达白老林的时候夜幕已经拉开了一角。   罗刹就在他的前面不远处,看上去是单独前来的,谁也不会知道他们两个是一起的。   这场晚宴是开放式的,没妖敢在这么多王族血脉在的情况下捣乱,吞天虎一脉果然是这场晚宴的举办人,听身旁的妖族称他叫“明光大人”,据说有固元境的实力。   不知道妖界与人族最年轻一辈的天才为何在同一时期大量晋入固元境,也许真的有那么一道并不存在的枷锁被瑾公主打断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对这个世界而言,瑾公主的特殊性也许还在买剑之上。   唐未济心里胡思乱想,跟着妖群走入白老林之中。   妖群中最显眼的是站在最前面谈笑风生的宽额黑面年轻人,那人生得虎背熊腰,极为健硕,面容刚毅,笑声爽朗,看样子就是那位明光了。   在他身边还聚集着一些妖族,唐未济感受他们的气息,大多是固元境的,盈元境没有一个。   唐未济心中稍定,都是年轻一辈,没有盈元境正常,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便起了冲突他也不怎么怕。   当然,如果能够不起冲突是最好的,唐未济没忘记这里是茶瞳大佬的地盘。   晚宴在夜色降临的同时开始,唐未济看见一个容貌妩媚,身材火爆的少女向着罗刹走去。   不少人的视线极为隐蔽地落在她的身上,不仅是因为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挑动着这些妖族最原始的本能,还因为她的身份。   在场的妖族都认识她,琉璃狐一族的族女艳名远扬,听说是位床下表现和床上表现截然相反的尤物,不知道多少妖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原因很简单,听说这位名为“纱衣”的琉璃狐族女是王族血脉明光的禁脔,别说碰了,多看一眼都是对明光的挑衅。   这里是明光的宴会,他们断不敢在这种时候挑衅一位王族血脉的尊严,但他们同时却又很好奇,好奇纱衣这是要去迎接谁。   在场的这些妖,哪怕是再来一位王族也断然没有让纱衣亲自去迎接的道理。然后他们就看见了纱衣迎向了一个陌生的少年妖族。   “这是谁?”他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你见多识广,你见过他么?”   “没见过啊,穿得这么寒酸,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野疙瘩。”   “不可能吧,野疙瘩值得纱衣亲自去迎接?”   “没准是哪个古老隐地出来的天才?”   “不是,不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哪里?”   那妖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刺人的胡茬,眼睛突然一亮,低呼道:“他是那个血影鸟!”   “哪个血影鸟?”有妖还不知道竞技场发生的那些事情,好奇问道。   “还有哪个血影鸟啊,那个打败了地火蛛的天才啊!”   “哦!”此妖大惊失色,手里捧着的酒都撒了一些,他瞪大了眼睛,“就是他!”   “就是他!”说话那妖斩钉截铁,无比确定这一点。   他们看着罗刹议论纷纷。   “原来他就是血影鸟的那个天才。”   “还是个少年啊,能打败地火蛛的血影鸟,要是生在我族,只怕可以享受王族血脉的洗礼。”有妖扼腕叹息,即为罗刹感到遗憾又震惊于他的天赋,他看着罗刹的目光一片火热,不知道打着什么心思。   “血影鸟一族要因为他而崛起了么?”有妖低语,看着罗刹的目光暗藏杀意。   无论是敌是友,在这一刻都将罗刹当成了这个世界的中心。   罗刹很不习惯这些妖看着他的目光,他拘谨地站在那边,看着走过来的纱衣,下意识低下眼睑,不敢正视她。   纱衣对这个血影鸟一族的少年又多了些好感,那些妖虽然碍于明光的威严不敢多看她,但那有意无意间瞥过来的目光她如何能察觉不到。   那些让人厌恶的目光在她的腰肢、脸蛋、下半身与上半身上留恋,恨不能把她吃进肚子里,少有像面前罗刹这样清澈的目光。   她心中有些亲近,笑了笑问道:“怎么,还不适应?”   罗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闷。   “成名了就这样。”纱衣撩了撩自己的头发,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做出来都是风情万种,“你总得习惯这些人的目光才行。”她转过身,“走,我带你去见明光大人。”   罗刹跟在她的身后,很快便看见了明光。   明光拍了拍身旁正在说话的那个妖族青年,浑厚的嗓音响起,“来,我带你们认识一下咱们不夜城现在最风光的天才少年,我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把他请过来的啊。”   “哦?值得明光大哥这么看重的是谁?”那青年来了好奇心,转过身来。   一群妖看向罗刹这边,纱衣走上前去,眼波流转间扫了他一眼,看向明光笑道:“我可是帮你把咱们的小主角带过来了。”   明光看着她柔声道:“辛苦你了。”   纱衣盈盈施了一礼,与众人客气点了点头,悄声退下。   罗刹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们,明光笑着与他说话,挽着他的手臂把他介绍给众妖认识,“这位就是打败了地火蛛那位血影鸟天才,他名罗刹。”   “原来是他!”有妖恍然大悟。   “原来是你啊。”那青年伸出手笑道:“我叫流风。”   “你好。”罗刹有些笨拙地与他握手。   明光在一旁笑着提醒道:“流风是角龙王族最有魅力的少年天才。”   罗刹打了个激灵,角龙一脉是天空霸主,更是七祖的亲近,不夜城就是他们的天下,如果从血脉论的话,角龙一脉是血影鸟一脉妥妥的上位者。   他连忙打招呼,脸都红了。   流风哈哈笑道:“不用紧张,不用紧张,天才这两个字在你面前我可不敢当,但是最有魅力这四个字我倒是不否认。”   明光笑着锤了他肩膀一下,流风笑嘻嘻的,因为罗刹的到来本有些严肃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了许多。   他们围在这里说话,罗刹的心情明显不像之前这么紧张,然而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道熟悉而刺耳的声音。   “呦,这不是我手下败将么?你都能混到这里来了?看样子这所谓的精英荟萃的晚宴也不过如此么。”   明光的脸顿时黑了下来,罗刹扭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愣了一下之后,面色明显也跟着沉了下来,显然他认识这个妖。   ……   唐未济在晚宴场上四处闲逛,因为他明显不凡的外表没妖愿意招惹他。   面生,气息强大,血脉不凡,这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物。   唐未济看似无意义在走动,实际上在不停听着众人的谈话,不停在自己脑子里分析情况。   “城东出现了一头强大的无意识妖物,等这场战斗结束我们一起去捕猎血脉如何……”   “不夜城的醉风楼里新来了一位姑娘,那床上的滋味可真是让我此生难忘啊。”   “听说这里有王族血脉流落在外?”   “那个黄龙人可真是凶啊,我曾经有幸见过一面……”   纷乱嘈杂的声音有的细如蚊呐,有的声如洪钟,它们交织在一起,顺着唐未济的耳廓前进,进入他的大脑。   唐未济不动声色,将这些属于不同妖的声音分离出来,不断分析着这些话语透露出的信息。   他还不能确定不夜城的王族血脉是谁,所以只能用这种碰运气不靠谱的方法。   就在这时,有妖的说话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小声点。”   “我知道,你确定这事儿能成?在不夜城闹事可是要冒着大风险的。”   “放心好了,王族血脉闹事,只要不闹出妖命,七祖不会太愿意管的,毕竟都是王族,手心手背都是肉,七祖下不去这个手。再说了七祖不是不在不夜城么。”   “这消息你可确定?”   “废话,这事儿我能不确定么。这可是我从那位那边听来的,那位的老祖宗现在可是就和七祖在一起呢。”   “我有些好奇,七祖一般不是从不离开不夜城么,他去什么地方了?”   “听说好像是因为那个人族三仙,十一祖邀请七祖过去论道。”   “论道?”   “对,听说那位人族三仙答应十一祖在大战之前坐而论道一番,这事儿没什么妖知道,今天和明天就是论道日,都是三仙境才有资格去旁听的,这种天仙境两种世界大道的争辩可是不常见的,七祖肯定不愿意放过机会啊。”   “成,那等一下就拿那个血影鸟一脉的小家伙做倒霉鬼。”   “一乱起来咱们就动手,务必让明光这小子颜面丢尽。”   “柳条已经去了,等会儿就能乱起来了。”   再往后的声音已经低得让人听不见了,唐未济眼珠转了转,悄悄跟了上去。   那两只妖一直走在一起,没有察觉到有人跟着他们,一边鬼鬼祟祟走着,一边低声说着话。   后面的谈话倒是没有提到黄龙人的消息,却陆陆续续提到了一些事情,他们的身后好像站着一位王族血脉的天才,和吞天虎一脉是敌对关系,这是想要趁着七祖不在把晚宴搅乱,让吞天虎丢尽颜面。   唐未济对他们的破事不感兴趣,知道罗刹没有性命之危之后更是不想去理会,他现在只想找到他们身后的那位王族血脉。   他既然知道七祖的事情,那没准知道更多,如果能知道黄龙人现在何处,唐未济没准能够以一些隐蔽的小手段联系上黄龙人,只要在战斗之前带着黄龙人从这里出去,他欠称心的最后一点香火也算了了。   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誓言,他答应称心陪着她到妖界找黄龙人,那么就一定会来。   唐未济知道七祖不在不夜城,原本警惕的心也就逐渐放了下来。   他不动声色跟着那两只妖,一直到一处隐蔽的地方,他手指轻轻一抖,扔出去两枚石子。   前面的两只妖突然停下了脚步,这里变得雾蒙蒙的,那些雾气支离破碎,像是破碎的七彩玻璃罩在雾气上方。   两妖心生警惕,然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唐未济隐蔽且狠辣的偷袭已经到了他们身后。   这两只妖物不过才化气境,如何能挡得住唐未济的偷袭。   唐未济借助阵印的帮助将这里弄出一个幻阵,在幻阵出现的一瞬间打晕了他们,然后关闭了阵印,自己在中间,一左一右扶住他们,带着两只妖物往前走。   哪怕有妖看见了这一幕,也只会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绝对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唐未济带着两只妖物走到一处没有妖的池塘边上,将他们挨个弄醒,问了一些问题,又把他们弄晕了过去,随手扔到了池塘里。   得益于他们强大的体魄,淹死是不可能的,但终究免不了要吃一些苦头。   唐未济不想杀妖,在这种地方杀妖太过引人瞩目,他不想让七祖回来之后把目光投向这场晚宴。   他绕过池塘往回走,走出了白老林,穿过白老林一旁的一间武器铺,买了一个做工粗糙的白铁鬼脸面具,然后进入了一旁的一间小小酒馆。   热闹喧嚣的酒馆因为他的进入而变得安静下来,那些妖物全都盯着他。   在这些伪装成酒客的妖物最后面,有个趴在桌子上把玩着一枚玉质扇坠的公子哥抬起头来,看了唐未济一眼,嗤笑了一声。   “哪儿来的蠢货,扔出去。” 第263章 一张妖界养剑符   听见公子哥的吩咐,最靠近酒馆门口的两只妖物已经狞笑着站起身来。   他们一个长着一只鹿头,一个脸上糊着不断流淌的绿色软泥,散发着恶臭。   在他们眼中,站在门口的这人浑身没有一丁点气息泄露,唯有披着的那件红色大氅宝光隐晦,状若不凡。   至于脸上带着的那个铁皮面具不过是自欺欺人掩人耳目的普通玩意儿罢了。   不管他是谁,他们的身后都站着一位王族,而且是王族中最高一等的天才,哪怕面前这妖真的出身不凡又如何?能比得上天龙一脉?天龙一脉可是妖界顶尖王族。   两妖向着唐未济扑过去,一个伸出自己的手掌,掌心流淌着岩石组成的潮汐,像是磨盘碾压倾轧过去,另一个喷洒出绿色的腐臭烂泥结成巨大的巴掌要把唐未济拍打在地上。   一群妖嘻嘻哈哈等着看笑话,出手的这两妖在他们中实力算是排名中上的,两妖同时出手这里有谁能挡下?   面前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下一秒就要变得无比狼狈,打脸这种事情做起来是有快感的。   只是他们脸上的笑容很快就僵住,酒馆里鸦雀无声,那个坐在最里面的公子哥豁然抬起头。   不见唐未济有任何动作,一团火焰突然从他的身上汹涌燃烧,将他化作人形火炬。   熊熊烈火之中,唐未济恍如战神。   他只是站在那边一动不动,那只鹿头妖手中的岩石便纷纷融化成了岩浆,落在他自己的身上,灼烧得他一直发出惨嚎。   另外一个软泥怪更惨,那些惨绿色的液体被火焰瞬间蒸发,他惊恐地往后退去,那些火焰一直不依不饶跟过来,直到身后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才堪堪停下。   方才还在把玩扇坠的公子哥只留下一道幻影,已经到了软泥怪身旁,随手切断了那些火焰。   他眯着眼睛看着唐未济,冷冷问道:“你和天凤一脉有什么关系?”   唐未济压低自己的声音,让它变得沙哑,“这和你没关系。”   公子哥冷声道:“阁下是谁,怎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唐未济道:“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得越多越容易丢掉性命。”   公子哥微微眯起眼睛,“你是在威胁我?”   面对这样的问话,正常人会怎么回答?   不管正常人怎么回答,唐未济的回答足以让公子哥惊愕。   “不错。”他点了点头,“我就是在威胁你。”   哗然声一片,酒馆里的群妖纷纷起身,极为愤慨,要把唐未济围起来好好折磨。   公子哥冷冷看着唐未济,唐未济一动不动,依旧静静站在原地,似乎对那些妖物的巨大压迫力视而不见。   他脸上的银色金属面具放着银白色的光芒,冷森森的,公子哥不由打了个寒颤。   “你看。”唐未济的声音从铁皮面具的后面传出来,“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我知道你是谁,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在暗你在明,这里是不夜城,你又不敢杀了我,我威胁你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公子哥面色森冷,眼睛眯成狭长的缝隙,一片片雪花一般的刀光围绕着他旋转,酒馆里的桌椅遭了殃,瞬间被搅碎成了无数粉末,地面上出现一道道刀痕。   唐未济不为所动,“天龙无歌,吞天明光,一龙一虎,笑傲江湖。”   “别拿我和那个废物作比较。”公子哥冷冷道。   唐未济摊开手,“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公子哥的嘴角抽了抽,在元气大伤的两只妖脸上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心想你这不叫找麻烦,那什么样的才叫找麻烦?   唐未济道:“你也看见了,是他们想要先找我的麻烦,我只是被逼无奈。”   “你到底来做什么的。”无歌问他。   唐未济道:“很简单,我只是来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了,我走。”   无歌冷笑了一声,“笑话,你当我是谁?回答你便走,那我若是不回答呢。”   “所以说啊。”唐未济无奈摊开手,“所以说我很不理解你们这些妖,为什么总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呢。”   “你这小子,口气也忒大了一些。”有妖冷笑道:“瞪大你的眼睛仔细看清楚了,这里可都是我们的妖。”   “看见了。”唐未济点了点头,扫了他们一眼,语气轻松,“那又怎么样呢?”   那又……怎么样呢?无歌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他现在确定了一件事情,面前这妖绝对是来找他的麻烦的。   而且看他的样子,只怕对自己有所了解,应当是自己认识的妖,不然的话不会隐藏自己的真实面貌,这是怕被自己认出来。   既然是怕被自己认出来,那说明不是能正面和自己抬杠的主,这也就排除了是明光派人过来的可能,如果是他的话,无歌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有勇无谋的家伙会大咧咧带妖冲过来。   那么对方的身份便显而易见了,这是一个暗地里仇视自己,却又不敢和自己正面开战的家伙,实力也许和自己差不多,但血脉地位要低很多。   那么他过来的目的是什么,是偶然间发现了自己在这里,想要借着这次机会挑战自己的权威,还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一念及此,无歌心中冷笑了一声。   也不看看他是谁,天龙一族什么时候给别人威胁过?   当面前这个面具人说出威胁话的时候,无论他想要什么,现在都已经没有了。   天龙血脉的高贵让他有权利拒绝任何不当要求。   无歌挥了挥手,冷声道:“撵他走!”   众妖蜂拥而出。   就在此时,无歌看见了一道光,一道让他日后想起来心中都发寒的光。   一道剑光。   剑芒惊起。   飒沓如流星。   只是最纯粹的剑光,不包含其他任何东西,没有剑意,没有剑芒,只是最纯粹的剑光,如同秋水,如同春湖。   是秋水上结的霜,是春湖上未散的冻。   剑光冲天而起,摇头摆尾,张牙舞爪化作一条冰霜长龙。   头顶的天空似乎都被这一剑分成了两半。   从喧嚣到死一般的寂静,只需要短短的一瞬间。   那些冲到唐未济身旁的妖物一个个被这道剑光所蕴藏的气息惊得心惊胆战,双腿发软,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就是这道剑光袭来的一瞬间。   天边似乎有轻微的蜂鸣声响起,那蜂鸣一开始还如同蚊呐一般大小……   然而,转瞬间!   就在下一秒!   细呐蜂鸣化作轰然雷鸣!   整片天空都开始剧烈颤动,那道冲天而起的银光自高空坠落,把青色天空分开,一剑斩成两段。   初开始时还是一道极其细长的白色线条,到了最后,犹如银河高悬九天。   这道银河便在所有妖近乎呆滞的惊恐眼神之中落在了小酒馆的头顶,一剑把小酒馆砍了个通透,剑气去势依旧不止,斩入地底不知道多深,留下一道沟壑,把整个酒馆分成了两半。   “轰!”   靠近门口的酒馆轰然倒塌,不仅仅是他们这里,所有被这道剑光吸引注意力的妖一个个睁大了眼睛。   “发生了什么事情!”   “卧槽,有人居然敢在不夜城动手!这是看不起茶瞳大人么?”   “是哪里,什么地方?”   群妖蜂拥而出,却难寻方才那道剑光。   “是不是那人族的三仙境?”有妖大胆猜测,妖族修炼剑道的毕竟是少数。   “不可能,方才那道剑光虽然犀利,却和那位人族三仙的剑道截然不同,我曾经近距离目睹过他出剑,不是他。”   “不是他是谁?”   “不知道啊,王族护卫呢?他们怎么还不出现。”   “出现了,我方才看见他们过去了。”   “有王族护卫出手,那道剑光的主人很快便会被抓起来的,没事。”   群妖议论纷纷,本就暗流涌动的不夜城内一时间许多妖蠢蠢欲动。   无歌面色煞白,其他妖只是惊讶于这道剑光的强大,他却从这道剑光中感受到了一丝气息,一丝不应该属于面前这个年轻妖的气息。   这道气息应当属于三仙境,那是属于自身小天地的气息,那是成熟大道的气息,可以碾压三元境。   哪怕这道剑光中藏着的这道气息再怎么微弱,他终究还是感受出来了,所以他变得很慌。   原本老神自在,以为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的无歌突然发现所有的事情与他的推断似乎截然相反,面前的这个少年妖似乎并非是他所想的那种妖。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听出了自己的色厉内荏,“你别过来啊!”   谁也不会想到,大名鼎鼎的无歌竟然也有会被对手一击吓到的那一天。   唐未济却什么话都没说,一拳向着无歌砸过来。   无歌眸子骤然收缩,挥手在面前凝成无数金色墙壁。   轰!轰!轰!   墙壁对面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轰隆声,无歌似乎都能够看见墙壁被生生撞破化作灵气逸散的场景。   轰隆声带着一定的节奏,越来越近,速度极快。   轰!   最后一道墙壁终于被撞破,尘土飞扬,人影逐渐清晰。   几乎是二话不说,无歌再次出手。   左手妖修天赋,右手体修。   粗粝山石,滚滚而下。   一拳轰出,石破天惊。   不管他面前站着的是什么样的妖,不管对方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恐惧,该出手的时候无歌绝对不会逃跑,这是属于天龙族的勇气与骄傲。   唐未济手分日月,轻揽入怀,手指一点,不带丁点烟火气。   一朵碗口大的火莲便在虚空中生出,旋转着向着无歌靠拢。   这是他以朱雀火凝成的上清剑意,改头换面保证没有人能认出来。   无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唐未济的攻势如绵绵细雨,让他应接不暇,他只来得及一拳轰出。   火莲炸开,化作一团白雾,白雾缥缈,又生火莲。   于是无歌周围便是一片莲池,碧波万顷,莲叶田田。   碧波荡漾,原来是起风了。   莲池中所有的莲花便开始摇曳身姿,无数晶莹花瓣坠落白雾之中,却又从天上落下。   一场花雨,霏雪婉转。   无歌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痛,原来是一枚花瓣落在了他的肩上,妖躯便绽开了一道口子,血迹殷红。   他后退一步,踏步出拳,步伐不停,拳声不断,气势节节攀登。   拳风所向,花瓣怦然炸裂,花粉晶莹弥漫。   无歌以拳为矛锋,以己为矛身,笔直刺出,在漫天花雨中撞出了一个人形窟窿,浑身是血,矛锋直指唐未济。   他以天龙血脉打出了冲天气势。   唐未济轻声一笑,脚下动都没动,左右食指一勾,一捏。   漫天花雨化作一盏莲花九节灯,天地间突然黑了,灯火盈盈,自上而下一共七盏。   唐未济吹了一口气,最上面的那盏灯便灭了。   无歌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乏了,拳头捏起来软绵绵的。   唐未济再吹一口气,第二盏灯便也跟着灭了。   无歌内视己身,原本丹田中浑厚如云海的灵气已经涓滴不剩,大半是在丹田破碎之时溢散出去,还有小半是随着那盏灯一通消散了。   唐未济想再吹出第三口气,却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疲乏。   他想了想,散去了那盏灯,冲了过去。   就连唐未济自己都不能形容自己这一下有多快,因为他也不曾知道自己到了初照之后的极限速度会是多少。   他只知道自己只是动了动念头,然后人便出现在了无歌的面前,那双拳头就放在了无歌的眼前。   很近,再往前一寸就能碰到无歌的鼻子。   唐未济的拳头却伸不出去了。   因为无歌的鼻子与他的拳头中间隔了一张紫色的符箓。   一张妖族三仙境特制的养剑符。   井中水,水中月,月中剑。   井漾波,水皱眉,月碎金,剑出鞘。   剑意极重,极锐,是能杀人的好剑意。   剑意已到眉心。   一粒血珠,红如胭脂。   唐未济豁然睁大了眼睛,铁皮面具破了一道极细的小口子,小口子有变大的趋势。   他双脚蹬在地上,贴地倒飞而出。 第264章 造势   他死定了。   无歌无比笃定这一点,然而他心里却有些发寒。   这张养剑符被一头大妖灌输了自己领悟的剑意,以井字诀锁住明月幻象,又将剑意藏在幻象之中,最是隐蔽,能起到绝杀效果,是他身上最大的底牌。   他开始担心茶瞳如果知道自己在他的地盘上杀了妖,自己还能活过明天么?   到了那时候只怕就算天龙一脉的老祖宗出面都不好使了吧,毕竟天龙一脉并非七祖门下。   唐未济的速度快如闪电,一颗心却不断往下沉。   这个时候的他被死亡所笼罩,内心最强大的求生欲望自主接管了他的这具身体,一举一动都顺应生物本能。   他袖中不断抖落阵印,一道道闪电长矛,一团团炽烈火焰在他袖间形成,剑芒如同琴弦在他指尖抖落,化作一枚枚细小的月牙撞击在那道剑意之上。   他倒退而行,双脚蹬在地面上化作残影,速度之快超乎想象,只瞬间已经到了百米之外。   唐未济撞碎了一处塔墙,破碎的墙体轰然倒塌,尘土弥漫之间,塔墙的另一边却没有人再出现。   无歌呼吸倏地停滞,他瞪大眼睛看向那处坍塌的塔墙。   结局已经出现,不可逆转了。   无歌内心纠结万分,他既希望面前这个神秘妖死亡,却又害怕因为他的死导致七祖茶瞳雷霆震怒。   所以他看着那处坍塌处,呼吸时急时缓,拳头竟不自觉捏紧,一条腿轻微抬起,随时有可能迈步出去。   尘埃落定。   那处坍塌的洞口重新勾勒出一个人影,不知为何,无歌心中竟松了口气。   唐未济摇摇晃晃走出来,他咳嗽着,暗红色的血迹从银白色面具后面溢出,呈喷溅状沾在面具上。   他的模样看起来尤为凄惨,然而他的眼中却似乎要放出光。   “你就这点本事么?”唐未济咳嗽了半晌,站直了身子问无歌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无歌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竟有些发凉。   唐未济轻笑了笑,扶着自己的腰,手指轻轻一点,面前又出现了七点灯光。   灯光朦胧,似乎是笼罩在薄雾之中,雾气轻轻摇晃着,像是水幕,水幕后的灯火便也在跟着摇动。   无歌想到之前与唐未济电光火石的交手,为唐未济的诡异手段感到惊恐。   他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唐未济所用的手段他都不曾见到过。既然连见都没见过,想要破解那更是没多大可能。   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没有了养剑符,还真奈何不了唐未济。   他知道自己方才能逼得面前这个神秘人退走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那一道养剑符,然而即便是养剑符都只是让对方受了一些伤。   不管是那惊天一剑,还是后来的这诡异灯火都给无歌带来极大的麻烦,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眼看眼前的神秘人似乎是想要再次动手,他连忙呼道:“且慢!”   唐未济顿住身形,七盏灯火在他眼前悠悠燃烧,他看着无歌。   无歌无奈看着他,暗自捏了一把冷汗,“你到底想干什么啊?这里是不夜城大哥,你别乱找麻烦啊。”   他说这话半是威胁,心里其实有些发憷。实际上不夜城的王族侍卫早就被他买通,他今天想要在明光的晚宴上闹出一个大动静,那些王族侍卫自然不会在第一时间赶到。   唐未济停顿了片刻,声音冰冷,“我说过,我来就是想问你一件事情,问完就走。”   无歌脸上的肌肉顿时僵住了。   你妹的,你真不是故意来捣乱的?真的只是来问一件事情?大哥你倒是说清楚啊,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不行么,一定要搞成现在这样子么?   无歌有点想哭。   唐未济的状态其实并不像无歌想象中那么好。   他虽然挡下了养剑符,却也受了重伤,若不是之前突破了宝体烹妖诀的第五层,达到了宝体烹妖诀中所谓的初照圣体,他只怕在这一剑之下就要崩成血雾。   他知道自己此行必然会受到阻扰,王族血脉一个个那么高贵,怎么可能容易妥协。   所以他一开始就想好了准备怎么去做。   第一剑是从冰雪剑的剑道中提取出的精华,唐未济虽然离三仙境还远,但冰雪剑的记忆可是烙刻在他的脑海里的,装模作样还是能学出个样子吓唬吓唬人的。   这一剑的威力其实也就那样,并不算大,但其中藏着的三仙的道意足以吓破识货人的胆子。   无歌自然是识货的人,所以他极为震惊。   而后以上清剑意融合朱雀火化作的火莲是为了困住无歌,不给他见势不妙溜走的机会,同样也会把其他妖族拦在外面。   当然,如果因为这一缕上清剑意能够把黄龙人引出来那是最妙的。   唐未济的上清剑是黄龙人教的,两人可以说是同出一脉,唐未济相信黄龙人如果就在不夜城中,感受到了这缕剑意的话肯定会赶过来一探究竟。   目前看来他并不在不夜城中。   至于唐未济最后用的七盏灯火自然就是韩樗在雪流秘境的湖底从今用过的七星引命灯。   韩樗师承灰雾,灰雾是酒馆血鸦之一,而灰雾的老师又是冰雪剑,他会的七星引命灯冰雪剑如何会不精通。   唐未济天赋极好,这一点在九长老的冰花秘术上便有所体现,所以他想用便用了出来,只是相比较鬼面韩樗,唐未济的熟练度欠缺了一些,所以他在吹灭两朵灯花的时候便觉得有些乏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造势,唐未济的小算盘打得极好。   之前知道茶瞳不在不夜城中,既然无歌敢在这时候闹事,说明闹事的结果不会太糟糕,同理唐未济闹事也不会闹出大麻烦。   但他又不想真的与这个天龙一脉的妖修打生打死,又想让对方说出黄龙人的下落,最好的办法只有两种。   一种是以利诱之,引他说出黄龙人的下落。   另外一种便是造势。   对,没错,唐未济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造势而已。   第一剑石破天惊,第二剑阻挡援兵,然后再点七星引命灯,欺身无歌,一击震慑到他,让他乖乖说出唐未济想要的答案。   只可惜唐未济的算盘打得极好,唯一算错了的是无歌身上有一张自动激发的养剑符。   无歌也是欲哭无泪,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么,何必搞这些东西呢,你当三仙境亲自制作的养剑符是大街上的地摊货么? 第265章 这个证明可还行   还好还好,还好事情还没有到不可回转的余地。   无歌心里长舒一口气。他与唐未济的谈话都是在心湖中问答,没有被其他妖听到。   他与唐未济方才的较量上看更像是他取得了优势,不用担心自己在手下人面前的脸面问题,所以还好,还不算太糟。   无歌现在只想把唐未济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瘟神打发走,连忙问道:“你想要问什么问题,我只要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这是无歌的心里话,一会儿他还要忙着去捣鼓明光的晚宴,那边的消息随时都有可能传过来,只要一过来就是他盛大登场的时候了,他可不想等到那边的讯号到了,他还在这里和这个面具神秘人纠缠。   唐未济问道:“七祖现在何处?”   无歌脸上堆叠出来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他的嘴角在抽搐,他的内心在狂吼。   你真确定不是故意来找茬的?   能不能换一个问题?他很有些无力地想着。   ……   站在罗刹与明光等人面前的不过是个化气境的妖物,按说这种等级的妖物实力不够,血脉不足,怎么也不可能在明光他们的面前放肆,但如果他背后还隐约藏着一道身影的话,一切又变得顺理成章。   明光不认识面前这个妖是谁,自然也不会知道他代表着谁而来。   他克制着自己强烈的出手欲望,大声喝道:“放肆!你是谁,敢来这里撒野。”   那妖族长着一双惨绿色的眼眸,一条长长的好似蛇一般的尾巴拖在他的身后,尾巴前面却又有粉白色的触手一般的软体组织垂落在腰侧,带着透明黏液不断扭动着,极为恶心。   他右手抚在胸前,以极其夸张的动作向着明光鞠躬,嘲讽的意味远远大过尊敬,“明光大人,小人可不是在放肆,小人是怕大人受了别人的蒙骗而不自知,日后丢大了人可就麻烦了,毕竟王族血脉的荣耀高过一切不是么。我想您一定可以理解我的做法。”   明光克制着自己的怒意,却又为了维持所谓的王族尊严没法与他撕破脸,只得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您不知道?”这头妖物明知故问,作大吃一惊的模样。   他向后退了一步,欠了欠身,“请容许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   “我叫古山,是蛇灵族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罢了,您不认识我是正常的,但您身旁这位可就不一定了。”   明光双手交错放在胸前,高高抬起下巴,高傲又固执地看着他,一脸满不在乎的冷笑,什么话也没说,似乎就想看看他还要说什么。   这蛇灵族的古山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自己的尾巴,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是不夜城,哪怕有无歌的保证他也不敢当面挑衅一位固元境的王族成员,这简直就是在找死。   在血脉等级深入妖心的妖界,以下位者的身份挑衅上位者就活该去死,哪怕纠缠到妖族始祖面前也是一样的道理。   古山微微扭了扭自己的脖子,手指在喉结上划过,似乎要把卡在喉咙里的话挤出来,“大人身边站着的这人和我可是老相识了,次次都是我的手下败将。我不知道明光大人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他怎么就成了大人的座上宾了?”   “他在竞技场中打败了地火蛛。”   古山的嘴似乎要笑得裂开,他伸出猩红的分叉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这是不可能的。”   他说道:“我对我自己有足够的自知之明,他连我都打不过,如何能打得过地火蛛一脉的化气境。”   古山笑道:“那天四十九号竞技场发生的事情我也知道,更巧的是我当时刚好在场。”   明光瞥了罗刹一眼,粗声问道:“你想表达什么。”   古山收起脸上的笑容,“他在骗你。”他以极其确定的语气道:“大人,他在骗你。”   他指着罗刹,“我怀疑是他和那个地火蛛一脉合计好的骗局,如果我当时没看错的话,还有一个妖是和你一起的,他在你身上下了大量晶贝!”   古山言语铿锵,义正辞严,他说的话更是九真一假,很容易让妖信服。   “可是,竞技场的对手都是随机的,他如何知道要和自己战斗的会是谁?”有妖提出异议。   “这我就不知道了。”古山耸了耸肩,“但我听说当时在四十九号竞技场报名的妖并不算多,我想即便把他们全部买通也不需要花费太多晶贝吧。”   罗刹顿时急了,同时他的心中还感到些许好笑。   他和唐未济之所以会去竞技场就是因为他们没有晶贝,如果有晶贝去收买那些妖族,他还去竞技场做什么?   有妖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如果他的目的是为了晶贝,收买那么多妖族的晶贝和他们能赢到的晶贝应该差距不大吧。”   古山笑着摇了摇头,“我想这应当不是他的最终目的。”   “那什么是他的最终目的。”罗刹想要讲话,被明光拦了下来,明光不带丝毫情绪问古山话。   罗刹心里隐隐掠过一道凉意。   古山看着明光,“您是聪明人,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不相信您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明光将目光转向罗刹,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我是不信他的话的。”   罗刹面色发白,点了点头。   “但是他说的话却又有些道理,即便是血影鸟一脉打败地火蛛这样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怎么会在如今的不夜城传播这么快。”明光笑着看着他,“你能给我一个答案么。”   如果不是罗刹知道自己毫无价值,甚至都怀疑这是不是有妖故意针对自己做的局了。   他连忙摇头,“我不知道。”他很是诚恳,“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古山看着罗刹大笑,“你的意思是我在说假话诬陷你咯。”   罗刹看着他,目光厌恶,“对你这种妖来说,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出的。”   明光看着他们,突然问道:“你们之前就认识对吧。”   没有妖否认。明光又问:“怎么认识的?”   罗刹面色铁青,下意识想要别过脸去,又想起来自己现在的处境,生生止住动作。   古山大笑不止,“没什么。”   他努力用极其谦虚的语气道:“也就是我和他打过四五次,都赢了而已。”   一旁角龙一脉的流风笑嘻嘻的,闻言视线在罗刹脸上停留了片刻,又看向明光,想要看他如何去做。   明光微微低下头,牙齿撕扯着自己的下唇,两只手掌捏成拳头又松开,发出让人牙酸的“咔咔”响声,无形的骇人气势从他的身上激发出来。   “你知道,我很想相信你。”明光抬头看向罗刹,“毕竟是我派妖去找的你。”   罗刹抿住嘴唇,他突然察觉到了一件事情,原本还有些镇定的他开始变得有些慌乱,而这丝慌乱被明光察觉到。   明光叹了口气,“但是他说的有些道理,你知道蛇灵一族都是讨厌鬼,他让我感到厌恶,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点道理。所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什么选择。”   明光没料到罗刹会接他的话,楞了一下继续粗声道:“第一个选择,来和我说一说为什么要接近我。”   “我没有想要接近你。”   “那就只有第二个选择了。”明光指着古山,“来向我证明,证明他说的都是错的,证明你的确是靠着自己的实力打败了地火蛛。”   古山脸上带着冷笑,笃定了罗刹不敢和自己比试。   从来都是手下败将,何来胆气上马提枪?   罗刹和唐未济去竞技场的那天古山自然不可能也在竞技场。   这件事情传遍了不夜城,他自然也是知道的。碰巧的是他从无歌那边得知了罗刹的模样,这才知道了罗刹就是那个盛传可以振兴血影鸟一脉的天才。   他有一点没有说错,他与罗刹的确是老相识,而且罗刹也的确败在他手下四五次。   之后无歌要对付明光,他作为依附无歌的下位血脉,自然是提出让他来对付罗刹。   对无歌来说,罗刹是他与明光之间的第一道题目,他原本是想要让固元境妖族出手点燃这个导火索的,现在古山却说他能打败罗刹,导火索若是能够点燃更漂亮一些那是最好的。   没有比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化气境打败另一个名声大噪的化气境更落面子的事情了。   无歌期待看见明光知道自己大张旗鼓请来的天才原来是个骗子的时候会露出的模样。   古山笃定罗刹绝对不敢答应这场比试。当然,对于罗刹来说,不管他答应不答应结局都是注定的,然后计划便会由此一步步展开,将明光牵扯进来,然后便是无歌的盛大登场,这场象征着吞天虎年轻一辈声音的晚宴就此结束。   对于无歌来说他回到天龙一脉必定受到嘉奖,而作为他的追随者,作为这场晚宴破坏的最大功臣,古山一想到等待着自己的丰厚奖励就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   他似笑非笑看着罗刹。在等待胜利到来的时候他不介意看一看失败者的落魄嘴脸作为这场胜利的额外调味料。   “我同意。”   不错,你要敢同意才见了鬼了。   古山在听到罗刹声音的时候心里想着,刚刚冒出的笑容却突然僵住。   不对,自己刚才听见了什么?   同意?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拒绝。   他居然敢同意?   他凭什么敢同意?   一个手下败将,一个什么都不行的废物,连血脉都是废物血脉,生下来就是废物的妖族敢说同意?   古山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他确定方才一定是自己幻听了,罗刹绝对还没有说话。   他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罗刹道:“我同意。”   他用一种高亢的,甚至有些急不可耐的语气道:“我现在就要和你比试。”   古山呆住了。   这世道变了,老鼠都敢追着猫屁股咬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罗刹么?难道他以为他们这么说明光就会相信他的实力么?   对于明光这样地位、这种血脉的人来说,轻信别人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明光在没有看见结果出现之前,你说什么都没用好么。   天真,太天真了!   古山不断摇着自己的脑袋,他问罗刹,“你确定?”   罗刹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骂他。   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还是耳朵聋了?听不见我说的话还是不能理解我说的话?   在他意识到了那件事情之后,他现在的情绪极度急躁,像是一堆随时有可能爆炸的火药。   随便一颗火星落在上面都会引起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他现在只想用最快的速度结束和古山的这场战斗——因为他发现唐未济画在他身上的那些奇怪的符号正在逐渐失去力量。   这是很正常的,罗刹毕竟不是玉珠和石珠,即便是玉珠和石珠上刻画的阵印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去自己的力量,这是因为妖血中的灵性在逐渐褪去的原因。   这个结果是不可逆不可阻挡的,也就是说再过一段时间,罗刹将会变回之前那个可怜的血影鸟一族最普通的妖修。   很奇怪,唐未济将这些阵印画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没有察觉到自己力量的提升,在这些阵印逐渐失去效果的时候他却有所察觉,不得不说是一种很奇妙的现象。   时间,现在对于罗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时间,他恨不能现在就一拳砸在古山的脸上。   他确信现在的自己和古山绝对有一战之力,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战斗……不!不是渴望战斗,是渴望在阵印效果消失之前的战斗。   所以对于古山的询问,罗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拉开了架势,示意自己要动手了。   古山终于确信面前这个血影鸟一族的小子疯了。   哪怕你天赋还算可以,也是化气境,但有着低等血脉的掣肘,你算个屁啊。   他张开嘴,“既然如此,那我就……”   “成全你吧”这四个字还在他嘴里没出来,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风声。   古山的瞳孔豁然间张到最大,他腰间坠着的那些恶心的软体组织疯狂变大,同时有漆黑的鳞片在这些软体组织上生成。   那些触手变成了无数条手臂粗细的蟒蛇盘成蛇阵挡在他的身前。   然后……然后他就被罗刹一拳砸飞了出去,哼都没能多哼一声便晕倒在地。   在场所有妖齐齐失声,罗刹喘着粗气转过身,心中有些后怕——阵印的效果刚好在这个时候彻底消失。   “这个证明还行么?”一片寂静中,他带着对唐未济的感激缓缓问道。 第266章 生而不同   无歌苦笑连连,他想哭哭不出来,终于体会到了人族的那个词是什么意思,叫什么来着,哦对,“骑虎难下”。   他现在是告诉唐未济答案不是,不告诉也不是,左右为难。   七祖茶瞳的踪迹,哪怕他真的知晓又怎么敢告诉别人,这是一种背叛,更是一种对妖祖的不敬,追究起来可以论到灭族的。   哪怕看在他是王族后裔的份上不会处罚这么严重,却也不会那么轻松就放过他。   他正要与唐未济再好好说一说,突然有妖气喘吁吁跑过来,看了一眼唐未济,以心湖声音道:“那边出事了。”   无歌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怎么了。”   “古山输了。”   “什么?”   “古山输给那个血影鸟了。”   tmd!   无歌在心里骂了一声废物,脑子急转,“让他们放弃之前的计划,现在立刻冲进去搅乱晚宴,我这就来。”   那妖点了点头,化作一道黑烟贴地疾驰。   唐未济冷冷看着这里,心里猜到了一些事情,更加不慌了。   无歌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兄台,这个问题,我不太好回答啊。”   唐未济面具后面传来木讷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我只要这一个答案,谁也不会知道是你说的。”   无歌心里吐槽了一句“才怪”,他眼珠一转,呼吸急促了两分,“出了不夜城,往东走百里,那边有一座小孤山,小孤山最高处有一株流霞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可以在那里找到。”   唐未济深深看了他两眼,“你确定你没有骗我。”   无歌正色摇头,“我从来不说假话。”   唐未济扭头就走,扔下一句话,“再见。”   无歌脸上堆起笑,心里骂了一声“再您吗的见,我再跟你见就是傻子”。   他看着唐未济走远,回头急匆匆低喝了一声,“走!”   一大群原本就等着这声命令的妖族匆匆忙忙赶往晚宴。   唐未济爆发极速,好似一道幻影穿梭在这片大地上。   不夜城已经被他远远甩到了身后,像是一只盘踞在黑暗中的巨大妖兽,随时会扑出来毁天灭地。   喧嚣的声音逐渐远离,等待着唐未济的是妖界最原始的风貌。   这里绝大多数地方都是寸早不生,土地干涸坚硬。   相比较而言,守望者之森都称得上是水土丰茂了。   赤红色的土壤在唐未济有力的踩踏之下迸裂出一个个小坑,唐未济一闪身便是百米,再一眨眼已经是千米之外。   这里是妖界,他的道在这里处处受到天道掣肘,并不能飞行,不然的话速度还要更快一些。   好在宝体烹妖诀达到了初照的境界,不然在这种高强度的赶路之下以唐未济强横的身体也吃不消。   妖界天地灵气稀薄得可怜,不能够得到及时的补充,只有强横的肉体才能适应这种地方的贫瘠。   唐未济一边奔跑,一边在想着等他到了那座小孤山的时候要准备怎么去做。   他没有忘记自己之前得到的消息,十一祖和黄龙人辩道,包括七祖在内的诸多三仙境妖族在一旁聆听,这些大佬随便出来一个都能把他碾成碎片,所以他绝对不能莽撞。   他的目标是把黄龙人送回到人间,然后自己再回到守望者之森,就此与人间断掉因果,什么浮池之渊,什么玄武营,什么天都,什么方寸山,从此之后都和他这个死人再无瓜葛。   人死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唐未济的心思死了。   我心安处即是故乡。若不安呢?   五十里,六十里,七十里……   唐未济精准地在心中计算出自己与目的地之间的距离。   他停下脚步,如果无歌没有说大话的话,三十里之外便是那座小孤山了。   再往前几乎百分百会被妖族三仙境发现,即便留在这里唐未济也有很大概率被他们发现,所以这里不能久留。   唐未济不再前行,他开始心中早就准备好的一个计划。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阵印,将阵印激活,便出现了一片水幕一般的存在,将他与这片天地隔离。   水幕波动极小,除非是三仙境就在咫尺,否则最多也就是以为是妖界的某个小妖激活了自己的神通。   唐未济的身体逐渐消失在了水幕中,他手指轻轻一点,面前出现了一片莲池。   莲池之中有透明金色鲤鱼跳离水面,有双剪尾飞燕以尾翼划破水面,金色的液滴从花瓣上滚落,似一颗金色的珍珠在莲叶上打转。   上清剑意,这些所有都是上清剑意。   如果黄龙人真的在小孤山,三十里的距离足够他感应到这些上清剑意。   唐未济即紧张又忐忑,他没忘记在三十里外除了黄龙人之外还有哪些大妖。   黄龙人与唐未济的上清剑意同出一脉,所以能最快感应到这抹剑意,但其他大妖同样也能感应到这道剑意,当然,用的时间会长一些。   而在黄龙人感应到而大妖感应不到的这段时间,便是唐未济的机会。   十个呼吸。   他在心中计算出了这个时间。   只需要十个呼吸,再多的话别的大妖不知道,以观察入微著称的七祖茶瞳必然会发现这道剑意。   而被茶瞳发现,意味着唐未济连逃都逃不了,只能等死,或许还会暴露守望者之森的秘密。   唐未济不敢大意。   六,五,四……一!   唐未济一掌拍过去,只听“砰”地一声,面前的剑意莲池化作最细微的灵气碎片,被他重新引纳体内。   他深吸了一口气,坐在原地没有动。   再等十个呼吸,如果黄龙人在小孤山的话,十个呼吸已经足够他在三十里这个距离走一个来回。   十,九,八……   倒计时在唐未济的心头一下一下跳出,时间在不断流逝,仿佛极缓慢,实则却是极快速。   二,一!   唐未济站起身来,转身就走,咬着牙,杀气腾腾。   无歌是吧,天龙一脉是吧,固元境妖修是吧,王族是吧?敢骗我!真当小爷是吃素的?   他往不夜城方向疾驰。   在他走后不久,没过三十个呼吸,就在他方才站立的地方突然闪出一道人影,正是许久不见的黄龙人。   比起当初在人间的时候,黄龙人的气质变了许多,他依旧是普通的容貌,却又不再平凡,无论放在那里都会被人第一时间锁定。   他就像是一柄藏在鞘中的剑终于被拔了出来,锋芒四射,即便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睛蜇得疼。   他有些疑惑地在原地转了片刻,伸手在风中,闭上眼睛似乎是在感应着什么。   只是他什么也没有感应出来,阵印的古怪是他这种醉心剑道的人无法想象的,每一枚都是三仙所留,何况唐未济方才所用的还是难度最高的那一类。   黄龙人只当是自己的错觉,身形很快消失。   ……   晚宴上的冲突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在无歌制定的计划因为第一环的失败而废弃之后,硬碰硬便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明光虽然长相粗豪,心思却细腻得很,在罗刹打败了古山的一瞬间他便察觉到有人似乎是想要对他不利,晚宴的守卫程度提高了不止一个层次。   所以当无歌带着妖冲过来的时候,啃到的是一块硬骨头。   幸运的是无歌终究是有备而来,明光反应够快,却还是慢了一些,慢慢呈现出了劣势。   一直跟在明光身后的流风跃跃欲试,有角龙的幻象不止一次在他身后出现,逼人的气势让妖喘不过气来,却总是被无歌拦下。   罗刹躲在这支小队伍的最后面,目光却一直都在搜寻着唐未济。他鬓角都渗出冷汗,心里焦急地想着怎么到现在还不见朱颜大人的踪影。   白老林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尖叫声与嘶吼声,还有肉体互相碰撞发出的“砰砰”闷响。   无歌领着一群天才小妖把不夜城的规矩在白老林撕扯成了碎片,明光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大小,在他眼前浮现出无数画面,他很快便锁定了其中的一处。   他大吼了一声,浑身充气一般暴涨了三圈,有白色虎皮在他体表浮现。   明光闷头往前冲,像是一辆蛮不讲理的坦克,遇见妖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一只手扯住,狠狠一甩就甩飞他们,遇见墙壁屋舍连躲都不躲,径直撞了上去都不带停步。   罗刹跟在流风的身后,没了阵印加持竟然只能堪堪跟得上明光的速度。   流风瞥了一眼罗刹,只以为他是没见过规模如此大的妖族内斗导致发挥失常,并没有多想。   倒是琉璃狐纱衣帮了罗刹一把,最终只有他们三人跟得上明光的速度。   明光撞塌了一座养在鱼池里的假山,一脚把鱼池踏碎,拔起假山便往前方砸过去。   罗刹甚至还没有看清楚对面站着的是谁,那座假山已经被妖单手托住,那妖轻轻一抛,假山下面垫着一层白云,轻飘飘重新落在鱼池中,连一丁点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那妖踏步走上假山,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明光仰头看着他,怡然不惧,攥紧自己的拳头发出吼声,“无歌,你竟敢如此大胆,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站在假山顶上的自然是无歌,他摩挲着手里的那枚扇坠,扫了一眼周围,冷笑了一声,“法不责众,我动手,你们也一样动了手,要遭殃大家一起遭殃。”   “你疯了!”纱衣又惊又怒,叱道:“你不怕七祖秋后算账的么,你可是挑起这一切的主犯!”   无歌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么说话可就不对了。”   他一指罗刹,“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没有错的话,是你的妖先打伤了我手下的妖吧!”   “你什么意思?”明光皱眉道:“是你的妖挑衅在先。”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无歌摊开手笑道:“我想七祖应当也不会在乎这些小事。”   “再说了。”他一屁股坐在假山石上,伸出两条大长腿晃啊晃地。   “每年在不夜城挑衅咒骂的多了去了,谁敢动过手?”他伸出右手点了点罗刹,“我不得不说你很有胆量,那么多妖当中你是第一个。”   罗刹目光凝住,“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无歌摇头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可不是我想怎么样的事情了,是你们想怎么样啊。”无歌道:“我的建议是你现在赶紧带着你的人退出白老林,没准还能免去一难。”   明光怒斥了一声,“不可能,你这是痴心妄想!”   无歌摊开手,耸了耸肩,“那我就没办法了。你请来的客人导致了这场大规模的争斗,破坏了不夜城的秩序,我想,王族护卫应当很快就会赶到了吧。”   “你也逃不了。”罗刹冷冷道。   无歌怜悯看着他,“还是太年轻了啊。”   他指着自己用极为荒唐的语气问道:“你觉得我和你是一样的妖么?”   他从假山上跳下来,跳到罗刹的面前,拍着罗刹的脸颊,一下一下。   “啪,啪,啪。”   “我和你从生下来开始就是不一样的妖,我体内流淌的高贵的血脉与你是天壤之别,你努力一辈子所想要的东西对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瞥了一眼明光,“你以为你被他邀请过来,就是个人物了?”   “错了错了。”他用一种长辈的口气道:“你不过是一条被他看上的可怜的走狗罢了。”   他指着自己,又使劲点了点罗刹的胸口,“我的起点比你高太多了,我剩下来就是享受荣耀的,我甚至不需要努力,我的实力都比你增长得要快,你拿什么和我比?”   “七祖是公平的。”罗刹嘴唇在颤抖,手指握在掌心,冰凉。   “这些东西我都知道,你觉得七祖会不知道?”无歌凑过脑袋,在他耳边顿了顿,跟着道:“每个妖都是有着自己价值的,所有的事情,你记住,所有的事情,牺牲的都是最没有价值的妖,也就是你这种妖。”   他重新站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看向明光,“走不走?”   明光紧紧抿着嘴,呼吸粗重。   罗刹双目无神,站在那边摇摇欲坠。   正在这时,一道无比愤怒的声音刺破了长空,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你大爷的,敢骗我?” 第267章 击溃他的内心   低语声在心弦上被奏响,低音、高音、鸣奏、回响,流转不息,愈演愈烈。   模糊变得清晰,呢喃走向嘶吼。   当一切被风吹散荡平,那些魔鬼一般的低语只剩下最纯净的两个字烙刻在唐未济的心头。   欺骗。   欺骗……   欺骗!   又是欺骗。   ……   唐未济极其愤怒。   他穿行在大地之上,卷起一道黄沙长龙。   对于他来说,冒着巨大的危险来到不夜城就是为了黄龙人。   修行因果道的唐未济无比明白一个道理:他的死亡意味着之前一切的结束。他死后来到妖界,唯一牵扯到的因果便只剩下了黄龙人。   当他想要斩断过往的时候,这是他逾越不了的大山。   但他更在乎的却是回荡在他心头的低语,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楚。   欺骗、隐瞒、背叛。   这些恶毒狠辣的字眼,代表着人心的诡谲肮脏,代表着这个以利益为主的世界可出卖的一切——最容易也是最有价值的,便是人心。   他有想过无歌是不是在骗他,但很快他便通过无歌身周的因果线得出了自己的判断,所以才有了小孤山之行。   事实证明他选择相信是错误的。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不夜城,无歌的欺骗好像是撕开了他尘封已久的伤口,那道伤口之下不仅仅是唐未济的死亡。   没有人知道在雪流秘境之前,瑾公主的“背叛”对唐未济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   像他这样的人;像他这样从小孤单到大,谁也不相信的人,先是被自己最亲近的茂叔背叛,不惜花费巨大代价也要杀他,而后又是被瑾公主背叛。   这是亲情与爱情上的双重打击,是他这个年纪所能拥有的所有美好的背叛。   无歌的行为几乎把唐未济的理智撕裂,他的眉心有一条粗大的青筋在不断跳动,他的头脑剧痛无比,他整个人像是陷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   他赶回不夜城,守城的王族卫士就连他的身影都没有看见,只觉一阵狂风扫过,地上留下十枚晶贝。   他带着那条长龙席卷,回到白老林。   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白老林中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他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无歌。   他的眸子就像是最精密的机器一般瞬间锁定了无歌的位置,然后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便再也移不开。   他怒喝一声,当着无数无歌追随者的面悍然出手。   一道寒光自天空闪过,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中,一柄被冰霜包裹的、缠绕着冰晶潮汐的剑从天而降!   轰!   风浪至,剑身之下的屋舍承受不住这巨大压力,轰然炸开。   白茫茫一片,刺得所有妖连眼睛都睁不开。   ……   无歌正享受着操纵别妖命运的快感之中,作为天龙一脉最有希望晋阶三仙境的年轻天才,他在族内能享受到的特权比别妖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他最享受的便是这一刻,他希望看到罗刹在他面前痛苦流涕,在他面前跪倒,在他面前忏悔,向他述说着自己的需求,放弃所有的尊严饶他一命。   有些人可以被打败,但不可能被打倒。   无歌享受目标的尊严在他强大的压力下破碎的声音。   你听……乒!多美妙的声音。   他细细欣赏着罗刹的表情。   好像很镇定的样子,身子没有颤抖,但你额前抖动的发丝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双手,为什么藏在身后,是因为攥得太用力怕被自己看见么?   唔,脸色开始逐渐变得苍白了,低头看着地面,嘴唇抿这么紧,是想要做什么决断?   无歌似乎能听见自己心里头的欢呼声。   来吧,反抗吧!反抗得越剧烈,能够享受到的最终成果才会越甘甜啊。   没有反抗与挣扎,随随便便就能够得来的屈服味同嚼蜡。   无歌看了一眼等着他的明光,心里哂笑了一声。   他知道明光不会出手,他方才说的许多话都是在打击罗刹的信心的。但有一句话绝对没有说错:对于明光来说,他只是一条狗罢了。   每个妖都有自己的价值,对明光来说,罗刹只是稍微大一点的狗。   这是被悲哀的事实,直指这个世界的丛林本质。   最血淋淋,最残忍,同样也最真实。   就和琉璃狐一族的纱衣一样,牵出去自己的面子还能好看一些,至于感情什么的,无歌冷笑了一声。他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些东西的。   来吧,来吧,向着自己跪拜吧!   用你的嘴唇亲吻我脚下的土地,让我踩在你的头上,把你这个新晋天才的尊严碾成烂泥一样!   让我击碎你的尊严,让我把你真的变成一条狗!   一条敏感、没有自己的思想、脆弱、色厉内荏、只会跟在主人身后狂叫的狗!   没有妖会救你,没有妖能救你!你只能绝望等待命运的召唤。   绝望吧,失望吧,然后疯狂吧。在疯狂中丧失理智,丧失勇气,丧失自己,跪倒在我的面前吧!   无歌拎着那枚扇坠,让他在自己手上旋转,画出一个完美的圆圈。   他看着罗刹,他要看着他一点点屈服,一点点绝望。   就像是一杯红酒,品尝之前的工序绝对不能少,不然的话滋味便没有那么美妙了。   罗刹摇摇欲坠,无歌知道罗刹就要支撑不住了。   他的实力比罗刹高,血脉更是比罗刹高太多了,无论是地位还是天赋都不是罗刹能比的。   罗刹除了死便只有屈服这一条道路。   他还在等。无歌不动声色之间做出了这个判断。   他还在等明光救他,可是这怎么可能,明光怎么可能为了他这么一个无名小卒得罪七祖。   希望吧,多一些希望。   希望越多,绝望起来也就越痛苦啊,理智破碎得也就越快,再多一些希望吧。   他由衷祈祷。   他感受到面前的罗刹最后一道心防已经摇摇欲坠,那个藏在脑海与心头中的秘密世界就要向着他打开。   跪下!跪下!   他在心中怒吼,扇坠已经不再画圈,被他捏在自己掌心。   他享受这种时候,他享受自己成为所有人的目光中心,他享受这些妖跪在自己面前匍匐颤抖的每一秒钟。   在这种时候,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他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任何事情,发泄自己想要发泄的任何欲望。   跪下!   跪下!   他感受到自己滚烫的血液从心脏被泵入体内的每一根血管之中。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无歌在心头不断怒吼。   跪下!跪下!   他激动得浑身都开始战栗,每一次摧毁别人的内心世界都是如此美好!   他瞳孔因为兴奋而扩大,他的手死死捏着,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面色酡红,快要飘飘欲仙。   他看见罗刹的面色变成了死灰色,他看见罗刹颤抖的发丝不再颤抖,他看见罗刹紧握在背后的双手无力滑落在身侧,他看见罗刹的膝盖开始慢慢弯曲。   无歌裂开了嘴,露出无声的、愉快的、无比满足的笑容。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一道怒吼。   陷入兴奋中的无歌甚至没有察觉到那声怒吼的目标是自己,正迷茫间。   轰!   巨大的声浪袭来。   狂风席卷这片大地,冰霜降临这个世间。   无数漆黑的闪电在白老林的上空坠落,它们构成了这个世界的毁灭主基调。   无歌茫然抬起头,还没有想明白是谁敢在不夜城中这么正大光明出手,一颗心猛地缩紧。   他看见了那漆黑雷暴中的一抹火红,他看见那片刺目冰雪中降临的小小身影,他感受到了清冷犀利的剑意。而这抹剑意他在不久之前才刚刚感受过。   不会吧!   无歌心里“咯噔”一下,电光火石之间已经猜到了是谁在出手。   不会吧,自己为了把他引走都把七祖的真实踪迹告诉了他,他怎么会说自己骗他?   无歌更想不明白的是面前的神秘妖不过三元境,哪怕他说了假话,他怎么就知道自己说了假话?难不成他背后还站着一位足以比拟七祖的三仙?   他来不及多想,那抹从天而降的剑光已经降临到了他的头顶。   无歌感受到那抹压力,心中不断发出怒吼。   从这些无比暴烈的剑光之中,他确定了一件事情——面前这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卧槽卧槽卧槽!   这里是不夜城啊!   这里是不夜城啊!   无歌震惊而又无力地想着。   你敢在这里出手,哪怕真杀了自己,七祖也不会放过你的啊。   他很想问面前这神秘人是不是疯了,然而他已经来不及说任何一句话。   危机关头,无歌发出一声怒吼,被逼得直接展露出了本体。   那是一条足有百米长的蛟龙,颚下有七彩宝珠,身披墨色鳞片,脚下踩着一片水云。   天龙血脉原来是大道亲水的蛟龙。   巨大的金色瞳孔中有且仅有警惕,无歌抬起右爪,撕裂脚下的云层,轻轻一抖化作一柄沾染血迹足有百米长的黄金大戟向着天空横扫而去。   金色的光芒划出一道扇形,自下而上迎上了那柄剑。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定格,没有任何声音的出现,金色大戟与雪流剑陷入僵持之中,两者凝滞在了半空中一动不动,互相吸引又互相抗衡。   缠绕在雪流剑周围的那道冰晶潮汐突然旋转,狠狠抽打在金色大戟的圆刃之上。   只听“乒”地一声轻响,黄金大戟的刃口崩出一道小小的口子。   无歌屏住了呼吸,他的目光被那道崩碎出的金属碎片所吸引。   他的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与痛苦,他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一切。   咔嚓!   这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一道裂纹出现在了破碎的刃口处。   雪流剑暴绽出雪白明净的光芒,纯粹而磅礴,充斥着巨大的能量。   金色大戟开始崩碎。   它一开始缓慢出现裂隙,速度越来越快。   那道裂隙沿着刃口不断往下,飞快到达了无歌所握住的戟身处。   乒!   无歌似乎听见了一道清脆的声音,然后在他巨大的眼眸中,漫天尽是金色雨。   他喷出一口鲜血,疯狂扭动身躯想要逃窜。   然而头顶的雪流剑携磅礴之势不可阻挡,速度比他快了何止一倍,只刹那间便到了他的头顶,要将他斩成两截。   死亡的气息比冰雪剑道所带来的森寒更冷,更让无歌不寒而栗。   他眼看自己已经跑不掉,顾不上王族尊严,声嘶力竭吼道:“你敢杀我,这里是不夜城,你敢杀我!”   雪流剑去势反而愈快几分。   无歌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变化成人形,想要逃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雪流剑越来越近。   他尝试着变化一部分的天龙真身,巨大的墨色鳞片挡在雪流剑面前,却被雪流剑不费吹灰之力刺穿,血液还没有来得及流淌出来便被冰冻,伤口周围泛青色。   无歌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有那么一瞬间无法动弹。   他确认了面前这神秘妖就是个疯子,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彻底断裂。   他被吓得涕泗横流,一边飞速后退,一边无意识的开始胡乱说话。   “别杀我,别杀我!我有晶贝,我有很多晶贝,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血脉,你要血脉么,我的天龙血脉也可以分你一部分啊,放过我,求你放过我吧。”   “血脉秘宝,秘宝你总归是要的吧。”   无歌搜肠刮肚,却再也找不到自己的筹码。   绝望从他的心头生起,他带着哭腔苦苦哀求,声音因为巨大的惊恐都变得尖利。   “我真的没有骗你啊,别杀我,求你别杀我。”   噌!   雪流剑陡然停止,剑尖抵在无歌的右眼眼珠上,再进一步便能戳进他的眼窝,搅烂他的脑浆。   无歌额头不断涌出豆粒大的汗珠,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剑尖,脸颊肌肉僵硬,连眨一下眼睛都不敢,泪水无声从他眼中流淌,顺着脸颊滑落。   他的嘴角在颤抖,他的耳朵里还能听见雪流剑停下的时候撕裂空气发出的那道“噌”的声音。   “呼呼呼。”   他听见了粗重的喘息声,他看见了面前那个容貌寻常的少年,他看着对方,终于压抑不住心头的惊恐与放松,上半身不自禁颤抖起来。   脸颊上的肌肉向上堆起,眼角向下,嘴角咧开。   他失去所有力量,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淌。   他带着哭腔,虚弱无力地辩解,“我真的没有骗你啊。”   所有妖看着这一切,一片死寂,不知该作何表情。 第268章 水上木屋   我看见了什么?   罗刹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保持着自己的姿势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从他认出唐未济那一刻开始他便是现在的姿势,一直都不曾变过。   他的脑子昏昏沉沉,他在努力找寻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然而他脑子里涌出的思绪太多,念头太杂,让他连问题都差点忘却。   我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神话的崛起,天才的陨落,看见了大日起于东方,群星在北斗之前黯淡。   他曾经猜想过唐未济的身份,他猜测唐未济应当是隐世的王族血脉。   但是……但是!   但是这和他猜想的出入也太大了吧?   他使劲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一切没有改变,于是他又伸出自己的小爪爪揉了揉。   依旧没有变化。   站在那边的是红色的身影,瘫坐在地上的是天龙族极负盛名的无歌。   那可是无歌啊!   罗刹发出一声惊叹。   无歌可是王族血脉,天龙一脉更不是那些人丁稀落的王族血脉可以比拟的,从来只有无歌逼得别人屈服的,什么时候见无歌向别人屈服过。   况且那可是王族血脉,王族血脉的荣耀高过一切。无歌如此做法,即便在唐未济手中活下来,他日后也必然得不到天龙一脉的器重,甚至很可能被天龙一脉当做耻辱抹去。   那么是什么逼得无歌这么去做?   罗刹看向唐未济,目光中满是敬仰与崇拜。   原来自己追随的王族血脉竟然是这么了不起的么!   这场战斗甚至不能称之为战斗,从唐未济一出现便是碾压,而被碾压的一方是妖界极富盛名的天龙王族后裔。   所有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们确信,眼前的这幅画面必然会牢牢记在他们心中,跟随他们度过漫长岁月。   无歌在哭泣,他的心防被唐未济以绝对的、摧枯拉朽一般的力量击溃,理智都要崩碎,哪里还会去细想自己的举动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他不断与唐未济重复着一句话:“我真的没有骗你。”   唐未济站在他的面前,皱着眉头,似乎是在甄别无歌是不是还在撒谎。   无歌只余下了这一句话,在这一剑之下他的心境几乎破碎。   唐未济心里倒是逐渐冷静下来,难不成他说的是真的?   他心里想着,手里的动作也就停了下来。   明光见到了眼前的一幕,目光闪烁不定。   他看着唐未济,眼中忌惮与好奇并存。   无歌的实力他是清楚的,两人是天生的对手,交手过无数次,有输有赢,不分伯仲。   也就是说,如果让他去面对这个神秘妖的话也是一样的下场,会被一剑斩杀。   妖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年轻天才?   明光心中着实好奇,他自然能看出唐未济并非那些藏世老妖,得益于吞天虎的天赋,他甚至能大致看出唐未济的年龄。   这是一个劲敌!   明光在自己心中给唐未济下了定义。   与这样的妖相处,哪怕不能成为朋友,也绝对不要成为仇敌,无歌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猜测唐未济的来历,费尽心思琢磨着怎么和这个神秘的妖族拉近关系,就看见身旁的罗刹走了出去。   明光眉头一皱,一颗心跳了一下,正要阻止,转念一想又生生止住自己的动作。   难不成他们本就认识?   他兀自想着,便看见罗刹走到唐未济的面前,单膝跪地,右手抚在心脏的位置,微微低下头,恭敬道:“大人,您来了。”   明光长呼了一口气,脸上堆起笑容,赢了上去,发出一连串爽朗的笑声。   “我说罗刹实力为何如此之高呢,原来是有高人在后坐镇啊,可笑我之前还想着招揽罗刹,实在是羞愧难当啊。在下吞天虎一脉明光,不止兄台如何称呼?”   唐未济冷冷看了他一眼,他心情本就糟糕至极,哪怕已经相信了无歌没有骗他,现在也依旧很糟糕,没有和别人闲聊的打算。   “我叫朱颜。”他言简意赅。   “朱兄。”明光笑道:“不日便是剑争之时,朱兄若是不嫌弃,我这里还可略备薄酒,到时候一起去往剑争之地如何?”   唐未济楞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剑争怕不是就是黄龙人与十一妖祖的那场约战。   他本欲拒绝,转念一想却又道:“好,不过这有关这剑争的某些问题我还想要向兄台讨教一二,希望明兄不吝赐教。”   明光笑逐颜开,“那是自然。”   唐未济抬起头,“不过我现在还不能留在这里。”   明光愣住,“这是为何?”   唐未济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这里是不夜城。”   天空中有一队身披金甲,杀气腾腾的妖卫出现,将这里团团围住。   无歌就像是看见了救星,从地上飞速爬起来,指着唐未济道:“在不夜城动手的就是他!”   唐未济扫了他一眼,无歌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又想起现在的情况,瞪大了眼睛往前跨出一步。   唐未济朝着明光笑了笑,与那些妖卫道:“走吧。”   他的语气不像是犯了错的妖,倒像是老朋友打招呼,一时间不夜城的妖卫都有些愣住了。   明光看着妖卫带唐未济走远,目光闪烁不定。   “要救么?”纱衣凑到他的怀里,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不急,看看他的本事。”明光扫了一眼依旧恭敬站在原地的罗刹,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狩猎才刚刚开始。   他在心头默默道。   ……   罗刹不知道唐未济为什么如此笃定,却依旧如往常一样恭敬,那是因为他相信唐未济能够安然无恙。   作为当事人的唐未济自己却不这么想。实际上若不是他察觉到除了那些妖卫,还有更加深邃幽远的气息藏在暗处,他才不会老老实实跟这些妖卫走。   这里是不夜城,是七祖茶瞳的不夜城。   落在妖卫手中便等同于落在七祖手中,唐未济不确定那个传说中洞察一切的七祖能不能洞察出自己的异样。   如果让七祖察觉到了自己是人族,那么他的下场只怕比死还要惨。   一路上唐未济心念急转,不断找寻着逃离这里的时机,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暗中藏着的两道气息一直跟在妖卫的周围,似乎是在警戒什么。   那两道气息一道干涩无比,像是烈日曝晒的沙漠,另一道充斥着滑腻腻的血腥味,两道气息都比他要深厚一些,就是不知道是盈元境后期还是逸元境初期。   唐未济不敢轻举妄动,不夜城这种地方绝对坐镇三仙境妖族。他若是伤到了王族侍卫,这性质和他在不夜城动手又是两码事了。   只是出乎唐未济意料的是他被带到的地方是一片远离喧嚣的紫竹林,而并非他想象中的不夜城牢狱。   那群妖卫将他送到这里之后各自散开警戒,暗中藏着的两道气息也随之淡去,没有妖和他说一句话,也没有妖告诉他这是为什么。   唐未济尝试着往紫竹林中走了一步,无声无息,茂密的竹林分开一条小道,小道的尽头不知通往何处。   唐未济放下心来,他往小道深处走去。   不管是谁,暗中藏着的那头大妖绝对没有看出他的真身,不然的话不会有眼前的这一幕。   既然已经到了人家的地盘上,那么还是乖一点比较好。   唐未济在这一点上很有自知之明。   小道曲曲折折,时而向左时而向右,面前的竹林不断分开,就像是在给他指路。   唐未济不知道走了多远,只记得过了很长时间,最终出现在了他面前的是一片静谧的银色湖泊。   湖泊呈半圆形,笼罩着朦朦胧胧的雾气。   到了这里,终于再没有小径出现。   唐未济确定了这里就是他的目的地。   只是,不管暗中藏着的是谁,现在也到了现身的时候了吧,人呢?   他皱眉扫了一眼周围,面前轻纱一般的薄雾中突然出现一片黑影,同时有细细的流水声传来。   唐未济如临大敌,他把右手藏在身后,左手掌心有一条极细小的冰晶潮汐出现,顺着掌心的纹路缓缓游弋。   水流声越发急促起来,最后一座装饰精美的木屋出现在了唐未济的面前。   它漂浮在水面上,爬满了紫色的藤萝。上下三层,飞檐挂壁,无数紫色的竹管垂落在屋檐下方,在浓雾中敲击出空灵的声响。   “不用这么紧张。”声音似乎是从竹管中传出来的,带上了许多空灵,在唐未济的耳廓里回荡。“把你的剑收起来吧。”   “你是谁?”唐未济看着这座木屋,无比警惕。   “听说你敢在不夜城动武?”木屋里似乎有目光落在唐未济的身上,那宛如实质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   “事出有因。”   “不夜城的规矩可不管你这些。”   唐未济不说话。   “怕了?”那空灵的声音逐渐带上了一些女声特有的温柔纤细,“动手的时候没想过有今天?”   唐未济突然笑了,“我想要是那些妖知道动手之后见到的是这么一位绝色美人,不夜城可就安稳不了了。”   “你能看见我?”那道声音很惊讶。   “看不见。”唐未济嘴角翘起,眉眼弯弯,“但前辈声音如此好听,怎么会不是一位绝色佳人。”   木屋里的那位轻笑了一声,听着似乎有些愉快。   “那你可说错了。”她说道:“还不进来,等着我请你?”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屋门。   水面上的小屋纹丝不动,阵阵涟漪在脚下向着远处荡开,最贴近水面的雾气随着涟漪的荡漾而卷起小小的尾巴,像是有人在笑。 第269章 天下绝色   木屋比唐未济看上去的要大得多,里面明显被人布置了类似洞天福地的空间阵法。   横亘在唐未济眼前的是一片由各色鲜花组成的花海,五彩缤纷,花香怡人。   微风拂过,这些花朵摇曳着身姿,露出其中一道白色的人影。   她似乎是在俯身采摘花瓣,从唐未济的角度只能看见她被白色丝质衣袍紧紧束缚住的浑圆臀部。   唐未济下意识偏过视线,不敢去看。   “怎么,方才还说我好看,现在怎么不敢看了?”   他听见那边传来声音,果然如玉竹敲击声一般空灵。   “说你好看,不代表一定要看,就好像喜欢你,也不一定非要和你在一起。”   面前的轻笑声更大了一些。   “沙沙。”   脚步声摩擦地面,如玉一般温润的脚趾从花瓣上轻柔跨过,一截白嫩细长的小腿出现在了唐未济的视线中,好似天工造物,完美无瑕。   “不敢看我,却敢说话调戏我?”   “不敢。”唐未济撇过眼,连她的脚趾都不敢去看。   “抬起头来。”   唐未济闭上眼睛,低着头不说话。   他的心中无比惊恐,面前的女子不清楚来历,但绝对是他见过最恐怖的存在之一。   他都不清楚自己方才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甚至怀疑是不是那女子操控着他的潜意识刻意去说了那些话。   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敢当着一位三仙境大妖的面说出这种找死的话,只能解释为有什么东西暗自影响了他。   他不敢去看那女子,是因为这女子浑身上下似乎都笼罩着一层光辉,看得时间长了,唐未济竟然有种想要臣服,跪下亲吻她脚背的想法。   “抬起头来。”女子的声音变得柔和,语气却更为坚定。   唐未济就像是被人控制了一样,一点一点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脑海中的思想似乎要化作讯息流止不住往外倾泻。   他的脖子变得无比僵硬,他想要控制自己,却惊恐地发现自己不能控制任何东西,包括思想。   这就是三仙境真正的威能么!   唐未济见过无数三仙,他甚至还亲手斩杀了一头三仙境的大妖。   但无论是哪位三仙,他都不曾直面过,包括斩杀的那头大妖还是黄龙人帮他承担了很大一部分的压力。   他一直以为三仙境也就比三元境强一些而已,现在看来,何止是强一些,三仙境的手段,三元境根本想象不出来。   在他们自己的小世界里,他们就是神,而神则意味着他们只要想到,就能做到。   这座小木屋,就是面前这女子的小世界。   唐未济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在最初的疑惑之后,他陷入了绝对的震惊之中。   他认出了面前这人是谁。   当初在浮池之渊崩碎的时候,有一株春草随着九长老偷偷来到人间。那株春草在方寸山上沉睡了十五年,直到有一天有个少年来到了方寸山,九长老生命的气息消逝,春草才开始随风摇摆身姿。   后来那株春草跟随唐未济去往了天都,在天都李四烤鸭铺所在的长安街上设下了绝世杀阵想要击杀唐未济,最终却被瑾公主破坏。   再后来,那株春草阴魂不散,唐未济综合各方面因素考虑,最终和这株春草达成了一个共识,两者签订了同生共死的影契。   那株春草叫移洛,绝色天下,比天生丽质的瑾公主还要胜过三分,是九长老门下最出名的一头大妖。本体是道仙境,所求是唐未济从死去的九长老手中得到的四神珠,野心则和九长老一样,将目光投向了天仙境更高一层。   眼前这人,哦不,应当说是这妖族容貌与移洛相仿,要比移洛还要神圣三分,清丽三分,娇憨三分,妖娆三分,世上种种形容女子美好的话语都可以用在她的身上,世上所有女子的气质在她的身上都有体现。   她无论哪一方面都比移洛更甚三分,原来这就是移洛的真身,只论绝色,两座天下只怕无人能出其右。   只一位分身都能让桃仙这样的天仙境开口求好,这真身若是现世,谁还能挡得住她的魅力。   只是她本是九长老门下,归属二祖,怎么会出现在七祖坐镇的不夜城中?   看她的样子,她在不夜城中的地位还不低,能让不夜城的王族侍卫听命于她,她所展露的实力绝不仅仅是一位普通的三仙境大妖能拥有的。   怎么办,怎么办!   唐未济手足冰凉,他完全能够想象出来自己的身份若是被面前的移洛知晓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她不惜耗费巨大的精力将自己的分身送出妖界,要知道那个时候九长老还没死,她还是九长老门下,可见四神珠对她的吸引力有多大。   唐未济有足够理由相信如果有可能的话,她会以任何代价来夺取四神珠。   她穿着白色丝裙,裸露出半截小腿,光着脚丫,右手拈着一朵宝蓝色的花放在胸前,似笑非笑看着唐未济,“你似乎认识我?”   唐未济差点疯狂摇头,他在最后关头猛然醒悟。   听这句话的意思,面前这移洛的真身似乎不认识他?   这怎么可能!   唐未济下意识想着,却突然多了一个猜测。   难道说,因为两个世界的隔离,分身并不能够把自己所能看见的、听见的传递给主身,或者说只能传递很微弱的讯号,分身更像是另一个有着自己思想的生命体,所以面前的移洛并不认识自己?   唐未济心中大定,在清楚这一点之后好歹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   他面色发白,强颜欢笑,“移洛仙子的大名传遍了整个妖界,除了您之外还有谁能够拥有这等天选仙颜。”   “哦?”移洛真身目光闪烁了一下,看着唐未济,似乎是因为他说的话开心了一些,话语便亲近了许多。   “你是哪家的小子,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能一剑打败无歌的妖不多,我不可能对你没有一丁点印象的啊。”   闻言唐未济反而彻底放下心来,如果连移洛这位道仙境的大妖都看不出他是人族的话,那么他的安全是绝对可以得到保障的,除了传说中的七祖茶瞳,只怕没人再能看出端倪。   他把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说辞和盘托出,“我跟随父亲一直隐居避世,我父亲说我本隶属朱雀王族血脉,这次我父与世长辞,我才出山。”   “你父亲见过我?”移洛真身问他。   “是的。”唐未济愣了一下,寻常回道。   移洛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朱颜。”   “朱颜?”移洛将挑起一缕头发,轻轻扫过唐未济的脸颊,她踮着脚尖弯腰凑过来,放在胸前的手自然放了下去,唐未济若是低头的话怕不是能看见两三分旖旎风光,然而他只是嗅到那发丝上的香气就吓得连耳朵都白了。   他拼命往后缩,却连动都动不了。   移洛就像是好奇的小猫咪一样顺着唐未济的下巴往上嗅,唐未济甚至能感受到她口鼻中呼出的气流。   她最终与唐未济鼻尖抵着鼻尖,一双眼睛对着一双眼睛。那双翦水一般的眸子似乎会说话。   唐未济只觉得自己背后爬满了冷汗,莫名的恐惧感出现在了他的心头。就好像面前的移洛并非是家养的小猫咪,而变成了要人命的白虎。   她难道能闻出什么东西来?   唐未济心里头难以抑制这个念头,但好在移洛最终还是缩回了身子。   “我找你来是想问你一件事情。”她的态度突然变得冷淡下来,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真相一般,再不展露一丁点的风情。   随着她的离去,唐未济心中有怅然,但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他察觉到自己是人族的这个秘密似乎并没有暴露。   “您请讲。”唐未济不吝啬表示自己最大的尊敬。   “我听说那个血影鸟一脉的幸运小子是你的手下人?”移洛把玩着自己的头发,似乎是在尝试怎么样才能让手里的花插在头发上更好看。   唐未济谨慎点头道:“他跟我是一起的。”   “你不用这么紧张。”移洛真身道:“我只是请你过来帮个忙,如果这个忙帮得好,你现在就可以从这里走出去,不会有任何妖拦你。”   唐未济越发谨慎。他区区一个固元境的妖修,能给一位道仙境的大妖带来什么样的帮助?   “什么忙?”   “罗刹身上的那些符号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唐未济的身子乃至灵魂似乎都随着这句话的出现而变得僵硬起来。   他一颗心像是漏风的墙壁,冷风不断从缝隙中吹过。   他以为自己在不夜城的一举一动都是隐蔽的,却没想到就连这件事情移洛真身都知道,那还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豁然间,他想到了有关七祖的两个说法:十八位妖祖之中速度最快,能够洞悉一切。   七祖目前并不在不夜城中,难不成所谓的洞悉一切是借助的外物?   他心中的念头就此一闪而过,然而木屋外边的水面上却激起惊涛骇浪。   “看样子你的小心思还挺多啊。”移洛真身挥了挥手,她的面前便出现了一扇窗户,推开窗户,看了一眼承载木屋的这片小湖。   唐未济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那是我爹传给我的。”   “是么。”移洛看着那碎玉一般裂开的湖水,“你在撒谎。”   唐未济面如土色。   “不过我不在乎。”她突然莞尔一笑,比漫山遍野的花加起来都要明媚,整个世界都为之亮了起来。   “我只想知道你刻在罗刹身上的是什么。”   唐未济心里头涌起一丝古怪。   作为道仙境的大妖,已经不局限于掌握自身的一条主要大道了,对其余的大道都有涉猎,唐未济刻在罗刹身上的阵印并不复杂,怎么看移洛的样子她好像完全没有认出来?   “是天地至理的显化。”唐未济尽量选择含糊的陈述方式,想要从移洛口中试探出什么。   “你说的是天地大道?”移洛摇了摇头,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这并不是妖界的道,你爹叫什么名字,从哪里学来的?”   唐未济心中震惊,他突然想到了之前关于阵印的某些猜测。   如果守望者一脉可以刻画出阵印,那么妖族为什么一直都不曾有这种东西?   要知道妖界的大妖可要比守望者的三仙境多得多,岁月悠悠,不可能一丁点阵印的图片都找不到。   唐未济之前猜测是受限于材料和那些大妖自身不擅长这方面的原因,但总觉得有些牵强,现在他从移洛口中得到了一个更加准确的猜测。   也许守望者森林中的道和人间妖界都不相同,这也就能解释了阵印这种东西为什么不曾出现在人间也不曾出现在妖界。   有灵性的材料有很多,唐未济甚至可以在妖族本体上面刻画阵印。阵印没有出现,只能说明是除了守望者没有人发现还有这种东西的存在。   人间和妖界都有符箓,包括无歌之前使用的养剑符都有些类似阵印,但他们与阵印不同。   阵印最大的特点就在于它对使用者没有设置门槛,只要你有阵印,哪怕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你什么都不会,什么血脉都没有,你一样可以用阵印。而符箓不同,越是高等级的符箓,使用所需要的条件也就越苛刻。   当然,两者的优缺点是很明显的,阵印不能够久存,它的力量承载在刻画阵印所使用的妖血之上,而妖血的灵性会随时间流逝而消散。   符箓恰恰相反,成型的符箓有吸引天地灵性的作用,年代越是久远的符箓威能也就越大。   这么解释的话似乎一切都可以说通。所以守望者森林到底是什么地方,竟然如此古怪?   唐未济心绪起伏不定,他突然听见面前的移洛笑着道:“原来是从守望者森林学过来的啊。”   唐未济脸上的肌肉顿时僵住了,他突然想到移洛的分身似乎就会他心通之类的神通,第一次与移洛交手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移洛意料之中。   如果分身都会这种神通的话,那么本尊呢?   唐未济发现自己忽略的这个细节也许会要了自己的命。   他僵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第270章 你得脱衣服   湖面在这一刹那平静下来,却并非风平浪静的平静。   那些叠起的波澜,那些激荡的涟漪,那些顺着水流而产生的暗流漩涡,在木屋旁轻轻撞碎的水花在这一刹那停滞,或者说用“静止”这两个字来形容这一切更为恰当。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静止,唐未济一动也不敢动,他陷入巨大的恐惧之中。   从未有过的压力如同一座山一般压在他的心头,又或者是这片天空剥落崩塌,世界毁灭,如蝼蚁一般的生命在这片天空下产生了渺小而绝望的情绪。   因为“他心通”的存在,唐未济甚至不敢有多余的念头,他生怕在这种时候出现的念头会要了自己的命,让事情走向不可预估的地步。   移洛莲步轻移,娉婷袅娜间走到了唐未济的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   唐未济脑海里下意识便要因为这个问题生出答案,却在最后关头遏制。   移洛语气依旧甜美,听在唐未济的耳朵中却如同恶魔的呢喃。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你心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你难道不是妖族?”   这一连串的问题刺激着唐未济,让他的大脑开始止不住的转动。   移洛的眼中似乎生出了两枚小小的银白色漩涡,唐未济的意识体就要随着这些银色的光陷落到漩涡之中再也爬不出来。   唐未济用尽力气咽了口唾沫,汗水滴落在睫毛上,顺着睫毛爬入眼睛中,带来强烈的刺激感。   僵硬的身躯终于恢复了正常,他从嘴里艰难挤出答案,“谁都有秘密不是么,前辈何必咄咄逼人。”   移洛眼中的银白色漩涡缓缓收缩回去,化作针尖一般大小,“我对你的秘密没有兴趣,但有些秘密我有知道的必要。”   “你想问的不就是那些符号的作用么,你想知道,我告诉你就是了。”唐未济抛出移洛无法拒绝的诱惑。   “我想知道的事情从来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移洛伸出一根手指挑着唐未济的下巴,“别人告诉我的事情从来都不是真的。来,现在,把你的内心世界开放给我看。”   “不!”唐未济拒绝,无比痛苦,额头上开始凸显出青筋。   “开放你的世界给我看。”   移洛的声音变得低沉,充满了诱惑力,她直视着唐未济的眼睛,眼中忽然间暴绽出一片白光。   “不!”唐未济发出一声嘶吼,紧跟着意识便沉沦在那片纯白色的光芒之中。   “原来是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唐未济终于睁开眼睛,耳边便传来这道让他很是绝望的声音。   “那位竟然死在了你的手上。”他听见移洛在说话,心变得寒冷,终于确定移洛已经知道了一切,他原先准备的说辞全都变得无用。   那位是谁已经不用再多说了,已经死去的存在能让移洛用这样的称呼,连名字都不敢提及的,除了九渊还能有谁。   唐未济叹了口气,“你想杀我便杀吧,但四神珠已经不存在了,你即便杀了我也没有用。”   移洛道:“我知道,我看见你的宝体烹妖诀了。”   唐未济有些惊讶地睁开眼睛,看着移洛,眉毛轻轻挑起,似乎不相信她会用这般轻松的语气说话。   移洛似笑非笑,“我从一开始就确定了你的身份。”   唐未济面色再变,“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你真当我分身和本尊之间没有什么联系的么。”   “那你方才……”   “方才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给某些人看的罢了。”移洛意有所指,没有提及具体的东西,唐未济心中却已经出现了类似镜花水月一般的答案,却不是他自己想的,而是移洛直接植入到他的脑海中的。   “我找你来只是叙叙旧而已。”她这般说着话,唐未济的脑海中却出现了另外一道声音。   【我找你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您说。”唐未济谨慎用词,却依旧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可以帮她的,更想不明白之前对四神珠如此固执的移洛为何态度大变,导致自己现在在她的眼前她都不起杀心。   “你刚来不夜城,有些规矩是不知道的,我细细和你说一说,包括即将到来的那场战斗,你若是想旁观的话,我有些注意点是要提醒你的。”   【我需要你在我身上刻画阵印,但效果必须比在罗刹身上的强十倍不止。】   唐未济心中咯噔一下,他不奇怪移洛为什么会知道阵印,当他陷入昏迷中的时候,他的思想便被移洛读取了。   他心里想着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移洛已经是道仙境的大妖了,妖界能胜过她的大妖绝对说不上多,她为何要在自己身上刻画暂时提高实力的阵印?难不成她是想要去对付天仙境的大妖?   【你不用多想,我不会拉你下水。并且,我不管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只要你帮了我这一次,你体内的四神珠我不会再要了,九祖的谋划只有我知道,我会立下誓言,从此之后没有第三个存在会知道这个秘密。】   唐未济不敢以心湖涟漪与她对话,便只是在脑海中想着问题,他知道移洛可以读取他的疑惑。   移洛口中轻描淡写说着一些话,却又在唐未济的脑海中展开了一番藏着巨大秘密的谈话。   【我不会告诉你我想做什么,我也不是想要去对付天仙境,天仙境的战斗力不是你的阵印能够弥补的。】   【你想知道我要刻画哪一种阵印?有关阵印的记忆太过复杂,我若是强行读取的话会对你的大脑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所以我只能给你一个大概的方向。】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有其他人知道,除非是我故意让对方看,你可以放心。】   【我需要加强隐匿和速度方面的阵印,尤其是隐匿,效果越强越好。】   【我不需要在乎什么后遗症,也不在乎什么材料,你给我记住,效果越强越好。】   【不,我现在就要,我的事情比你想象中紧急很多,我只给你半天时间,半天之后你给不出答案,我会亲手杀了你。】   【你要的材料不夜城都有,我会让人去搜集,但你可能只有一次机会,失败就是死,你自己好好把握。】   【交换条件?你竟然敢和我提交换条件?】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会不顾你的死活呢,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若是真的能帮到我,我会找机会给黄龙人带一句话,至于他见不见你就不是我能肯定的了。】   【好,我会让人把材料立刻送到,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若是完成不了,小朋友,就别怪姐姐对不住你了。】   移洛结束了这段直接出现在唐未济脑海中的对话,笑眯眯道:“你是妖族不世出的天才,这场战斗必然会有威能泄露,我希望你到时候能够保护好自己,尽早离去。”   唐未济眼神闪烁,心中得出一个结论:移洛要做的事情必然会掀起滔天巨浪,这是在提醒自己让自己刻画完阵印之后赶紧离开!   而且她并不在乎唐未济的死活,让唐未济尽早离开也只是为了不让唐未济抓住泄露了她的存在。   她到底想做什么!   唐未济心头那根弦绷紧。   “我这里有些清心的茶叶,你要不要尝尝?”   唐未济知道这是移洛给他借口让他留下等材料送到。   他没有任何选择,只能默默点了点头。   移洛取来茶具,推开木屋的门,踩踏在浪尖上请唐未济品茶。   不多时她站起身来,“你与我进来,我有些私事要吩咐你。”   她关上屋门,唐未济猜到是那些材料送到了。   这里分明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唐未济甚至都不知道有妖曾经来过,但那些东西的确送到了。   他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些瓶瓶罐罐,眼中射出兴奋的光芒。   他没有拒绝移洛的要求,但他也不是任人随意揉捏的傻子,所以他在报那些即便是在守望者森林中都极为稀有的材料的时候多报了很多种。   数目庞大,种类繁多。这些材料涉及到很多种天阶大妖,他没有想到移洛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些东西。   原本还想拖延一点时间的唐未济彻底死心。   【放心,我知道这些东西有很多你都用不上,等你刻画完阵印,剩下的都归你。】   他听见移洛的心声,默默点了点头。   他抬起头看着移洛,迄今为止,从移洛表露出她的目的之后到现在,唐未济没有说过一句话,但他现在的沉默明显有着不一样的意思。   移洛看着他笑了笑,端起一盏剩下的茶水泼洒在空中。   那些茶水化作半透明的绿色水幕,将他们两个重重包裹。   唐未济难以置信看着她。   “这样就行了。”移洛给了唐未济肯定的回答,“现在没有任何妖能听见我们说话了。”   “还有一个问题。”唐未济有些为难开口。   “哦?”移洛挑了挑眉毛,她似乎并不喜欢时时刻刻窥探别人的内心,所以不知道什么事情都解决了,唐未济为什么还有疑惑。   “我给,我给罗刹刻画阵印的时候。”唐未济想到自己要说的那些话,总觉得将有雷霆劈落。   他深吸了一口气,无比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移洛把剩下的话说完,“罗刹是光着身子的。”   移洛脸上从始至终都存在的恬淡笑容僵住了。   唐未济觉得自己会被她的眼神杀死,连忙解释,“我并没有其他意思,但阵印这种东西只能刻画在你的妖体之上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移洛杀气腾腾看着他,似乎随时都被一巴掌把他拍死。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办法。”   “你之前给罗刹刻画阵印的时候我记得也可以刻画在他的手心和脚腕上。”   “但是你和他要求的效果完全不一样啊。”唐未济无奈苦笑,“你要求的是绝对隐匿,若是想要效果最好的话,最好刻画在人体最中心的位置才好。”   人体最中心的位置……   移洛想着这句话的含义,顺着自己的胸口往下看,呼吸似乎都变得粗重起来。   唐未济低着头,他自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生出其他念头。   不错,面前的移洛本尊足以让任何雄性生物在看见她的时候而为之疯狂,但唐未济时时刻刻记住她的另一个身份——一头道仙境的大妖。   面对一头不知道谋划着什么,明显处于暴躁边缘的大妖,唐未济实在不敢节外生枝。   但偏偏他说的就是实话,若是想要获得最好的隐匿效果,唐未济只能在移洛的胸口正中心到双腿根部延伸向上的这片位置刻画阵印。   然而对于一个女人,这些地方无论哪一处都是绝对不可能给别人看的,何况是移洛这般身份尊贵的大妖。   唐未济已经准备听到移洛拒绝的声音了,毕竟刻在其他地方也能用,只是效果没这么好,然而他听见的话再次让他一惊。   “好,你说的我可以答应,但不能在正面。”   唐未济抬起头,无比惊讶看着她。   落入唐未济眼帘的是一个娇羞中刻意镇定,偏偏看起来又极其严肃的移洛。   唐未济心中再次忍不住惊叹,她所谋划的到底是什么?   他泛起一丝寒意,甚至担心移洛会毁约,在他完成阵印之后杀了他灭口。   “你管好你的那双眼睛,你知道我会他心通,若是让我知道你有什么其他的心思,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好。”唐未济果断道:“我需要你和我缔结影契。”   “什么影契?”   “同生共死的影契。”唐未济道:“就像你的分身曾经做的那样。”   移洛面色沉了下来,“你不信我?”   唐未济惨白着脸,却用异常坚定的语气道:“我现在谁也不信。”   移洛深深看了他一眼,“好。”   木屋中的气氛变得诡谲,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进行。   唐未济还不知道自己会牵扯到什么样的麻烦之中,如果他知道的话,可能他现在更愿意死在移洛手中。   身后脱衣服的窸窸窣窣声音停止,唐未济听见一道娇柔声音,“你可以开始了。”   唐未济转过头,入目所见,虽只是背面,却依旧雪腻如玉。   他终究没忍住,流出两道鼻血。 第271章 不夜城中的凤凰虚影   不夜城中有三处禁地,冷山,天青楼,烟雨小榭。   这些地方别说是寻常妖族了,便是王族后裔闯进去都是死罪。   这么霸道的规矩,自然是七祖定的,很少有妖知道这些地方有什么,值得七祖这么看重。   据说……当然,仅仅只是据说,冷山里面藏着一具尸,烟雨小榭里面有七祖最心爱的女妖,天青楼里则是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秘密是什么至今没有妖知道,所以传闻也仅仅只是传闻,甚至没有妖知道天青楼在什么地方,倒是烟雨小榭和冷山时常有消息传出。   伏弧知道天青楼是真实存在的,因为他正是天青楼的一位守卫。   天青楼一共有十位守卫,按天干排名,各自负责天青楼的某一片区域。   伏弧是甲字守卫,排名第一,实力当然也是排名第一,是十妖之中唯一的道仙境。   堂堂道仙境大妖仅仅只是天青楼十位守卫之一,这话说出去都没人相信,然而这却是事实。   天青楼分三层,第一层网罗整个妖界各种大妖的秘法天赋,甚至可以利用某些材料让自己拥有其他妖族的本命神通。这也是他们守门人唯一能去的地方。   第二层是七祖的私人珍藏,七祖不好神兵利器,不好风花雪月,不好上古遗刻,唯一喜好绝色美人、名动天下的少年天才。   第二层地方不大,自然不可能是囚笼,会把一堆人关在里面,所以这里收藏的其实是每一位出众者最出众的地方。   说简单些,便是美人最出众的面皮,或是斩下来的一小节形态纤秀的手指,或是某一位天才藏着某种天赋的眼珠。   作为七祖的下属,伏弧并不愿意评价七祖的这一做法,他也曾杀妖不眨眼过,但其实也不太能理解七祖。   二层没有守卫愿意去,而第三层则是没有妖能够去。   整个不夜城,除了七祖有资格去那个地方,谁也不能踏入天青楼第三层半步。   他们私下里都不会去交流第三层藏着什么东西,因为七祖面前什么秘密都藏不住。   天青楼一层永远都是黑暗的,只有昏黄的灯火在尽头微微闪烁,驱散一些黑色迷雾。   伏弧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也是如观白昼,自然看得清那藏在黑暗中的细微之处。   他双脚轻轻踏在地上,按照固定的步子前进。   这里机关重重,单是能杀三仙境大妖的杀阵就有三座,还都是从浮池之渊那些人族阵法中学过来的,针对性极强。   他突然听见前面似乎有水流声,眉头皱了皱,转而舒展开来,换了个方向往那边行去。   “我记得不错的话这会儿不是你当值啊,怎么过来了。”伏弧站定了,朝黑暗处问道。   黑暗蠕动着,然后探出一颗巨大的黑狗脑袋。   黑狗脑袋正中心处有一个模样丑陋狰狞的疤痕,看上去像是一个“王”字,不知道是被谁用刀刻的,还能看得出那切口撕裂般的痕迹。   它叼着一枚镶金白玉酒壶,汩汩的水流声随着酒香从中溢出。   黑狗看见伏弧,巨大的脑袋又悄无声息缩了回去,阴影流水一般向内坍塌,最后化作人形。   一个面容清瘦,皮肤黝黑的中年人佝偻着身子捧着那白玉酒壶走了出来,“上次看见云雾山的秘术,心里还有些疑惑,趁着休息过来再翻一遍。”   伏弧笑了笑,“这事儿落小四身上不稀奇,落你身上可真是了不得了。”   中年人勉强露出笑容,“我比不上小四的天赋,这辈子就这样了,将就着过吧。”   伏弧沉默了,涉及到妖族寿元和天赋的话题每天都有,他也不能给出任何答案,就连安慰的话说出去都像是藏着恶意的嘲讽。   他拍了拍中年人的肩膀,“好好看,有什么不懂的问我,我在风口守着。”   中年人点了点头,“我给你带了一些杏花酒,还有一整只烤牛,你自己估摸着吃,不用给我留了。”   中年人是十守卫中最新进来的,才五十多年,列第四位,为丁字守卫,命叫从先。   从先本体是地狱黑犬,与伏弧血脉相近,所以他虽然到这里来的时间不长,两妖的关系却一直不错。   两妖关系够好,伏弧自然不会与他客气,笑着挥了挥手,“我给你留一堆骨头。”   中年人咧开嘴笑了,“那感情好。”他说道:“我回去继续看了。”   伏弧点了点头,看着中年人重新隐匿回黑暗中,面色变得很是奇怪,似乎是警惕,又像是疑惑。   风口是一段通往地底的楼梯,楼梯深不见底,螺旋向下,只露出十米,十米之外便藏在黑暗之中。   天青楼的第二层和第三层是向下的,越往下越是戒备森严,而这唯一的通道被称为风口。   风口的地面湿漉漉全是半凝固状态的暗黑色血迹和湿滑柔软的腐臭脏器,有个全身铺满鲜血的人形生物站在那边笑着,手中持着一柄沉重的巨大斧头,刃口闪着寒光,滴落鲜血。   伏弧没有理会这人形生物,若是第一次见到的话自然会被眼前地狱一般的场景吓一跳,但他早已经习惯这里的一切。   这是一具大妖傀儡,正是从先顶替的那守卫,心生邪念,想要进入第三层,被七祖发现之后炼制成了傀儡,魂魄永生永世被镇压,饱受煎熬,放在这里既是守卫也是警醒。   在这种地方,一定要小心!   伏弧再一次提醒自己,做任何事情都要注意细节,尤其是保护如此重要的地方。   外面不知何时下了雨,伏弧看着头顶,想象着那些雨水落在地面上的场景。   他静静听着,似乎能穿透百米厚的泥土岩石听见那些雨丝落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   在他脚下放着堆成小山一般的杏花酒和一整只烤得金黄酥脆的牛。   伏弧似乎听见了什么,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伸出手,微怔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滴水珠。   那滴水珠晶莹剔透,笼罩在一道翠绿色的光环中,悬浮在伏弧手心。   安安静静,似乎从最开始的时候它就在那个地方。   就像是人间的一株春草,一滴润雨,一片雪花,一粒黄沙,它就在那里,当轮到你发现它的时候,它自然便会出现。   ……   唐未济几乎是逃跑一般离开了这片竹林,竹林在他背后合拢,将那小道闭合,他甚至连回头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移洛裸露的后背就像是魔鬼的身影一样烙刻宰了他的心头,他睁眼闭眼都是那片光洁精致嫩滑的肌肤,就连现在逃跑的时候那些念头都会像疯长的野草从他脑子里窜出来,要化作动物本能将他的世界填满。   那就像是一朵罂粟花,绝美,代表了极致的诱惑力,但是却又拥有无与伦比的致命性。   唐未济甚至不知道那是移洛本身代表的诱惑力,还是她在私下里搞了什么鬼。   影契可以保障唐未济的性命,却也在他和移洛之间缔结了一道浓重的因果线,如果移洛粗通因果道的话,完全可以藉由这根线搞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而且方才发生的一切依旧在唐未济心头重放,一切都充满了诡异,那些问题,那些不能解释的问题,似乎隐隐中被一条线串了起来,化作唯一一个可能的答案。   移洛为什么要在她身上刻画那些阵印?   她宁愿被唐未济看光了身体,舍去作为大妖被蝼蚁冒犯的尊严,也要将隐匿阵印的效果发挥到极致,是要去什么地方,连一丁点的削弱都不要有?   她身为二祖九渊门下的大妖,为什么会出现在不夜城中,而且似乎地位还不低。   她知道了自己是唐未济,却没有执着四神珠,轻而易举放他离开,这又是为何?   这说不通,说不通。   以移洛的分身在人间的行事风格,唐未济百分百确定四神珠对移洛的重要性,然而她这次却连问都没问,这到底是为什么?   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来藏满了漩涡,所有问题就像是这些漩涡,看似七零八落互不相关,却被隐约中的暗流串联起来,幽深可怖。   竹林外面下了雨,不夜城陷入了诡异的死寂之中,似乎有极为恐怖的事情就要发生。   唐未济察觉到那若有若无的危险,就像是人间最后一条黑龙出现一样,有一大片黑暗就要笼罩在这里的天空中。   唐未济闭上嘴,在雨幕中撞出人形的窟窿,崩散那些雨水,一路狂奔,他喘着粗气找到了罗刹。   “走。”他二话不说,扯着罗刹就要离开。   不知道是因为明光的热情好客,还是因为唐未济打败无歌的景象是在太过震撼人心,罗刹依旧还留在白老林中。   白老林特地给他安排了一处住的地方,罗刹并没有半分留恋这里的意思,在明白唐未济的意思之后,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二话不说站起身来要随他离开。   明光自然是得到了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扯着罗刹要离开的唐未济,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笑容满面,一脸惊讶。   “朱兄,我正要托族里的关系救你出来,没想到才这么短的时间你自己就已经出来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唐未济点了点头,“我还有急事。”   明光愣了一下,“明日便是剑争,朱兄不看了?”   “我有急事。”唐未济加重了语气,“不便久留。”   明光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他不是傻子,却依旧让开了道路。和唐未济这样实力恐怖又不在乎妖界规矩的妖打交道最好不要做敌人,这是他非常确定的一点。   “如果朱兄下次再来不夜城的话记得通知小弟,小弟代表吞天虎一脉扫榻相迎。”   明光微笑着说话,侧开身子。   唐未济心中无比焦躁,却还是耐着性子说了最后一句客气话,“多谢。”   他看了一眼罗刹,罗刹连忙跟上他,急匆匆往外走去。   然而他们才刚刚踏出白老林的门口,突然听见天空中传来一道无比凄惨的凤鸣,一只巨大的黑翼凤凰幻影出现在了不夜城的上空。   凤凰幻影笼罩了整个不夜城,垂落下的尾羽燃烧着火焰,一只拖到不夜城外的黑山山巅。   不夜城中所有的妖呆呆看着这只巨大无比,遮蔽了整片天空的凤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未济却已经猜到了这必然与移洛有关,惊得魂飞魄散,哪里敢久留,用力低吼了一声,“快走!”   罗刹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都要被天空中那只凤凰散出的威压逼得跪倒在地上,他艰难跟上唐未济的脚步。   幸好那黑凤凰的幻影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无数妖族俊彦走了出来,彼此间以心声交谈,猜测着那是什么东西。   等到唐未济来到城门口的时候,才发现整座不夜城已经戒严了。   大批穿着金甲的王族侍卫将出入口团团围住,在暗中隐匿着无数晦涩气息,唐未济有理由相信还有实力更高的存在隐匿在更深处。   罗刹下意识看向唐未济,唐未济不动声色,领着他换了个方向,走另一个街道返回白老林。   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他正要张嘴问话,唐未济已经止住了他。   “别说话。”他说道:“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问我也不知道。”   他沉着脸,咬牙切齿,“只有先回白老林了,我看那个琉璃狐一族的纱衣对你挺有好感,你找机会打听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   不夜城城东百里之外,有一座如剑一般的山伫立在大地上。   这座山通体由岩石组成,呈赤红色,全是悬崖峭壁,常妖难以上去,名为小孤山。   小孤山最高处的一处缝隙里长着一株草,那株草看上去普普通通,却偶尔在照射到阳光的时候流光溢彩。   很少有人知道这是一尊大妖的本体,那尊大妖以本身天地闻名整个妖界。   而在这尊大妖的体内,这株流霞草的内部聚集了无数妖界威名赫赫的大妖,其中甚至有妖祖站在最高处。   黄龙人与十一祖对坐在半空中,论道已经过去一大半,他们现在正在休息,同时也在思考着对手提出的问题,无比静谧。   那片大妖之中,某个被黑色斗篷笼罩的大妖突然站起身来,打破了这片安静。   他周身迸裂出黑色如岩浆一般的火焰,发出一声怒吼。   青翠欲滴的流霞草随着他的这声怒吼蔫了几分,紧跟着一片草叶破碎,他瞬间出现在了外界。   双翼展开,天空一道黑线,笔直斩向不夜城。 第272章 扯不断的因果   蓝色与紫色的光芒呈条状笔直浮现在不夜城的上空,它们互相交错,形成半弧形的牢笼倒扣在这片大地上,像是一只巨大的碗把不夜城装了进去。   电弧相互碰撞着,发出枯燥而摄人心魄的“噼啪”声,只是听着那声音都能从鼻尖闻到一丝一缕的焦糊味道。   明光抬头看着天空,眼中浮现出向往,他向唐未济解释这些东西的来历。   “这叫紫青双龙阵,传说是脱胎于浮池之渊人族修士的一座灭绝大阵,兼顾困阵和杀阵的效果,当然,必要时候还能对不夜城起到保护作用。”   明光并没有注意到唐未济的面色越来越差,他继续道:“那座原先的大阵是专门用来对付我们的天仙境大妖的,这紫青双龙阵虽说弱了一些,却也足够拦住天仙境以下的妖族,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天仙境想要出城也要惹出一些动静来的。”   他颇向往道:“我现在连撼动这座大阵的资格都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长为和我祖父一样的存在。”   唐未济依旧没有说话,明光笑着问他道:“朱兄,可真是不凑巧了,只怕你得在这里多待一些日子了。”   唐未济摇了摇头,半晌问道:“若是这样的话,剑争之事该怎么办呢?”   “没办法啊。”明光苦笑着摆了摆手,“我已经让纱衣去打听了,但不夜城的王卫没有一位能说出个所以然的,这肯定是一件大事,在这件事情结束之前,我们都出不去的,剑争之事怕是要以镜花水月之术刻印下来了。”   唐未济沉着脸,更加笃定这事儿和移洛脱不了干系。   让他心情更糟的是他去过移洛所在之处的事情瞒不了七祖,若是七祖找不到移洛的话,必然会来找他这个最后见过移洛的妖。   若是被七祖看出唐未济的真身,唐未济死无葬身之地;若是七祖看不出唐未济的真身,为了得到移洛的下落,也不会对唐未济手下留情,唐未济的下场极有可能生不如死。   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不算好,唐未济铁青着脸,心里头把移洛骂了个狗血喷头,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还心心念念想着的旖旎画面。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唐未济下定了决心,打定了主意。他转头问明光,“我若是一定要出城呢?”   明光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说话。   唐未济心头却是一喜,眉眼一动,“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明光看了左右随从的妖一眼,他们识趣退下,罗刹跟着退下,唐未济看着明光,“你现在可以说了。”   明光悄声道:“原本这事儿我不应当告诉你的。”   “只是我看咱俩一见如故,着实不忍心耽误朱兄的事情。”他说道:“我与七祖的子嗣是旧识,说来也巧,他们近日正好在忙一件事情,也要出城去,若是朱兄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牵线搭桥,至于能不能成,就要看你自己了。”   唐未济点了点头,“如果他们需要帮忙的话,我不介意搭把手。”   明光为难道:“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只怕罗刹不能跟你一起走。”   “这是为何?”唐未济疑惑。   “他们做的事情见不得光。”明光小声道:“不能带太多妖,怕暴露行踪。”   唐未济心中有了一些猜测,没有多说什么。   罗刹与他只是萍水相逢,两者的关系仅仅只是互帮互助,况且他并不知道唐未济的跟脚,唐未济逃走也不是非要带上他。   他想了想,“罗刹那边我会去与他说的,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他。”   “现在。”明光喜上眉梢,“五公子对朱兄可是仰慕已久,我就等着朱兄这句话呢,走走,我带你去见他。”   唐未济挑了挑眉毛,没说什么。   不夜城的上空被半圆形的闪电屏障笼罩,任何靠近这道屏障的妖物都会被劈成飞灰。   若是实力高深或者有一些天赋神通的妖物能钻地,他们便会发现地底同样也存在着紫青双龙阵。   那一道道紫色与蓝色的光弧蛇一样在地底深处游走,将那些藏在地底深处的虫螽吞噬得干干净净。   那道从小孤山赶来的黑线已经撕裂了不夜城的夜空,落在了天青楼的深处。   在地底最深处最靠近光弧的地方,有一条小小的金色小蛇,小蛇化作移洛,她浑身是血,躺在充斥着巨大压力的地底深处,在最细微处吞咽着稀薄的空气。   天青楼一行比她想象中还要简单,七祖不在不夜城的机会少之又少,她一直不敢轻易出手,一直到唐未济的出现让她意识到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同时她还发现了阵印的神奇之处,唐未济的隐匿阵印没有让她失望,也不枉自己赤身裸体在他面前趴了那么久。   移洛想到这会儿,没有半点羞涩,反而有些想笑,洒脱而霸道的笑。   她想唐未济天赋真是不错,人品也还行,若不是他是人族的话,自己这处子之身倒真可以托付给他。有自己帮忙的话,他想要踏入三仙境易如反掌,到时候在妖界当一对神仙眷侣也不错。   胡思乱想的念头很快被移洛掐断,她在地底撑开一个圆形的空间,玉手轻轻抚弄着自己的发梢,微微眯起眼睛,感受着身下不远处紫青双龙阵巨大的威力,面色有些阴沉。   她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她所谋划的事情也还没有结束。   唐未济帮了她一程,让她顺利从天青楼里偷出了那样东西,那样七祖最关心的东西,但她没有想到天青楼的那样东西与紫青双龙阵联系在一起,东西失窃的同时紫青双龙阵便跟着开启。   她尝试着突破紫青双龙阵,不出意料失败了。失败的后果便是她受了重伤。   她看着自己腹部的伤口,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九渊消失之后,二祖的势力便为之分散,若是以前的话,这么重要的情报怎么会不告诉她呢。   现在应该怎么出去?   移洛面色平静,她的思想在飞速转动。   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清楚知道这一点。   七祖很快便能根据她留下的踪迹找到她的存在,哪怕她已经处理过自己的行踪,但与那样东西接触久了,七祖终归还是能得到一些神通的。   她看着自己手心一块古旧的巴掌大小的青铜镜,张开嘴,将那铜镜吞入腹中。   她闭上眼睛,掐指推衍天机,推衍到最后,她惊讶睁开眼睛,面色古怪。   “怎么会这样?是因为影契的原因让我与他因果渐深,还是说他真的就是破局的关键?”   她在心里头继续推衍这件事情的古怪之处,想要寻找万全之策。   然而时间不多了,她的伤势也不允许她继续拖延下去。   移洛咬了咬牙,闭上眼睛从虚空中捻出一根半透明的黑色线条。   那是她与唐未济之间的因果线,唐未济修行的是因果道,二祖九渊的本命道也是因果道,她作为九渊门下重要性屈指可数的大妖,怎么会对这种道一窍不通呢。   她感应到了唐未济所在的位置,面色更加古怪起来。   她抬起头,看着头顶露出的洁白的大树根须,心想怎么会这么巧?还是说这一切真的是天意?   ……   明光让唐未济跟着他一起走,很快带着唐未济走到一处地方。   那是一处残破的院落,隐匿在不夜城中,像这种废弃的院落还有很多,都是之前居住在不夜城的妖族意外身死留下的,没人在乎这种地方,也没人愿意来这种地方。   唐未济到了这里的时候,已经有四个妖族等在院子里了,显然是已经得到了消息,四双眼睛齐刷刷落在了他的身上。   最显眼的是一个环眼大汉,身高过两米,体格健壮,背后背着一柄巨斧,蹲在地上好像是门神。   另外三个一个是涂着猩红胭脂的公子哥,着一身青衫,面色惨白如纸,眼周围的黑眼圈很是浓重。   他似乎是天生的病秧子,坐在椅子上都在喘着粗气,胸口风箱一样起伏着,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最后两个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一个火红如火一身红衣,背着四柄不一样的兵刃;一个冷若冰霜一身冰蓝色天蚕丝衣物,行走动作间如水波起伏,只有腰间缠着一柄软剑。   唐未济将视线锁定在了椅子上的公子哥,“五公子?”   那少年妖物稚嫩的眉眼舒展开来,涂抹胭脂,因为惨白面颊而显得更加猩红的嘴唇勾起,“我就说以朱兄的本事不可能看不出我是谁。”   唐未济面无表情,心想这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是正主吧。   五公子的话语声极轻,若是声音嘈杂一些,或是心思不在这上面,很容易错过他说的话。   他问道:“明光已经和你说过我们这次是要做什么了么?”   “没有。”   五公子显得有些惊讶,看向明光。   明光笑道:“这种事情还是得你们自己商量才行,我又不在行动人员里,总得顾忌其他人的感受。”   五公子点了点头,“理当如此。”   那对姐妹花和环眼壮汉都齐刷刷看向明光,什么话都没说,明光已经识趣离开,临走前让唐未济有功夫来不夜城找他喝酒,看样子是准备在不夜城呆一段时间了。   五公子道:“你知道不夜城有三处绝对去不得的地方么?”   “听说过。”唐未济既然来了不夜城,自然是要做一些准备的,“冷山,天青楼,烟雨小榭。”   “不错。”五公子道:“我们这次要去的就是冷山。”   他死死盯着唐未济的表情,半晌突然笑道:“朱兄是不知道冷山的危险,还是艺高人胆大,这都不怕?”   唐未济道:“只要能出城,什么都好说。”   “我冒昧问一声,朱兄这么着急出城做什么?”   “家族里的召集令,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唐未济面不改色推脱过去。   他没有说具体的原因,也没有含糊其辞,这种理由才是最容易让人相信的。   五公子没有怀疑,显然有七祖做靠山的他能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在你享受一切的同时,你也要尽到应尽的义务,比如七祖若是有什么事情找他,哪怕他上一秒还在女妖身上驰骋,下一秒就得出现在七祖面前。   “骗你的。”见没有吓到唐未济,五公子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趣。   “冷山我已经去过了,我们这次是要出城,恰好与你的目标一样。”   他说道:“我从冷山那边弄了一些东西,有人出高价要买,我们负责把那样东西送过去。”   “这件事情是极为隐秘的,本来不应当找你这么个外人,但我们的队伍里有一位妖族出了急事,只凭我们四个的实力有些悬,所以才会找了你这么个外援。”   唐未济微微皱了皱眉头。   在他的感知中,面前的五公子和那对姐妹花都是固元境,看不出本体是什么,但既然是能被七祖的子嗣看做同伴的,实力必然不凡,也许都是王族后裔,联手能发挥更大的实力。   那壮汉更别说了,那种如山一般的压迫力也只有盈元境的妖修才能拥有。   是什么样的东西能让三位固元境,一位盈元境的妖修联手护送还觉得不妥?   应当不会是三仙境看重的,若是三仙境看重的,三元境妖修再多也不好使。   那么就只能意味着看重这样东西的是盈元境或者逸元境的妖修,唯有这种解释才能说明为什么五公子还觉得实力不够。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有些棘手。   唐未济有些想打退堂鼓,他是要出城不是送死。   他现在的实力的确不俗,但终究是依仗外物,本身最根本的实力还是固元境,让他去对付盈元境还能战三五回合,若是让他对上逸元境,这可就玄乎得狠了。   他们既然能出城,那么唐未济自己也能出城,只要跟在他们的身后不被发现就是了。   唐未济心中打着自己的小九九,想打退堂鼓。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一道轻轻的声音。   “答应他。”   唐未济愣了一下,面色一下子变得奇差无比,就像是天在瞬间塌了下来。   五公子察觉到了唐未济的表情变化,轻声笑道:“若是不去也无妨,只是要委屈朱兄立下个血誓了。”   唐未济咬着牙,恨不能把那道声音的主人扯出来蹂躏千百遍。   他咬牙切齿,“不用,我去!” 第173章 话痨妖   “你怎么会在这里?”   五公子坐在椅子上微闭着眼睛假寐,那双胞胎姐妹在轻点东西, 准备出发。   唐未济走到角落里,手掌落在残破砖墙半人高的墙头上,拈起一根根茎紫红的嫩草,放在眼前似乎是在认真欣赏,他的心中却是悲愤万分。   “我们之间的事情不是已经结束了么,你怎么还没走。”   移洛那好听的,动人的,让唐未济听到就想杀人的声音在唐未济心中响起。   “今天天气不好。”   唐未济用力捏着手里的那株草,就像是抓住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天气不好,所以我心情也不好。心情不好,我就想来看看你。”   唐未济吸了吸鼻子,把那株草放入口袋里。   “你是不是出不去城?”   移-洛沉默了片刻,“我受伤了,重伤。”   “你不怕我转头就给你卖了,看见那个年轻公子哥没,那是七祖子嗣,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看现在的情况与七祖必然有关系,我相信把你送到五公子的手上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嘻嘻。”移洛轻笑了一声。   “你要是真准备这么做,何必要和我说呢。再说了,对于你来说,所有的妖族不都是仇人么。”   “所以我把你卖出去没有任何负罪感。”   “醒醒,小弟弟,你我还缔结影契呢。”   “没有影契我真的会卖了你。”   “不,你不会。”   “你根本不了解我,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笃定的话。”   “我不了解你,但是我了解我自己。”   唐未济沉默了,他意识到有一些他并不知道的事情在发生。   “你是什么意思。”   “你痛恨妖族,这很正常。想让我死也很正常,但每一个妖族都有着自己的价值,我区区一个道仙境的妖族,和位列十八妖祖中的茶瞳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   “你……”   “你把我交给茶瞳,我死,死去的不过是个道仙境妖族,可若是不把我交给茶瞳,那么死去的就将会是位列第七的妖祖。”   唐未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只觉得冷风“飕飕”往衣服里吹,他心中那想也不敢想的念头像是深海中的冰块,浮出水面的部分越多,细节也就越发清晰。   “你要对付的是七祖。”   “嘘,小弟弟,有些话不能说出来的,哪怕是在心里想一想都不能。”   “为什么?”   “凡所见,必有所闻;凡所想,必有所闻。”   “这是七祖的本事?”   “是他借助某一样东西得到的本事。”   “所以你把东西偷走了?”   移洛的声音停了片刻,跟着毫不掩饰承认道:“是的。”   “你花这么大力气就为了偷那样东西?”   “你知道那样东西的价值么?”移洛轻笑着打断了这场枯燥却透露着极大秘密的谈话,“好了,咱们两个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还说这些东西做什么。你只需要帮我出城就好了。”   “所以七祖一定会全力追杀你,要把东西拿回去。”唐未济苦笑了一声,“我还有其他选择么?”   “看上去是没有。”   “出发了。”那边背着巨大斧头的壮汉粗声叫唐未济。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露出笑容,“好。”   ……   冰冷的地底深处,静得连风似乎都停滞,每一朵昏黄的灯光都大放光芒,将整片天青楼照耀通透。   伏弧阴着脸站在风口处,面色难看至极。   在他身前有一道身影如高山一般雄大,如深渊一般深沉。   那道身影穿着黑色羽毛织成的大氅,长长的泛着奇异光泽的黑羽一直拖到地上。   灯火的光芒照射到这些黑色的羽毛上面就被吸收,盯着这些羽毛看得时间长了,伏弧眼前一片模糊,似乎连魂魄都要离体而去。   伏弧是道仙境的大妖,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然而他现在看着七祖沉默的背影,心中无端涌起一阵胆寒。   “你们就这么放他走了?”茶瞳站在原地,声音低沉。   “我们并没有察觉到有妖到来。”伏弧硬着头皮道:“若不成紫青双龙阵示警,我们连东西丢失都不知道。”   “所以我养着你们这些守卫有什么用?”   茶瞳转过身来,他身形瘦而长,有着一双如猫一般碧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光芒璀璨。   他杏仁一般的瞳孔死死盯着伏弧,直到伏弧微微颤抖连站立都要站不稳。   “你知道那样东西对我的重要性,这十名守卫中,只有你直到那是什么。”   “绝对不是属下监守自盗。”伏弧沙哑着声音,被茶瞳的话惊到,跪在地上满头大汗。   “谅你也没那个胆子。”茶瞳冷哼了一声,“那件东西的存在,你还告诉过其他人没有?”   伏弧愣了一下,他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人影。   茶瞳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淡淡道:“没什么想要和我说的?”   伏弧咬了咬牙,“属下想到东西失窃的时候,有一个妖行踪颇为可疑。”   “谁?”   “丁字守卫,黑狗从先。”   “他?”   “属下不敢隐瞒七祖,那件东西的事情,我也只告诉过他一个妖。”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无影无踪?”茶瞳冷冷道:“那倒不见得。”   他从那黑色大氅上撕下一片羽毛,轻轻抛在半空中。   羽毛开始缓慢燃烧,有金色的光焰形成。   “跟着他,去找到从先,把他带回来。”茶瞳好像是一根枯瘦的竹竿,微微摇晃了一下,已经从这里消失不见。   “至于我,我会去把那个小偷找到。告诉他们,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出城。”   紫青双龙阵暴绽出一串电弧,茶瞳在半空中身形一转,化作几百个一样的人影,每一道手持电弧,在不夜城拉扯出一张巨网,能让暗中藏着的老鼠无所遁形。   ……   寂静的巷弄深处,响起一连串的咳嗽声,有个皮肤黝黑,面容清瘦的中年人一边咳嗽着,一边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他手中持着一枚白玉酒壶,有酒香从里面飘散出来。   香气呈雾状,凝而不散,化作一个无比古怪的形状,细细看去,会发现这形状和不夜城的地形大致相同。   他仔细看着这张“地图”,地图上有一枚银色的小点,正在不断移动。   “已经精疲力尽了么。”从先喃喃自语,“真没想到,除了我之外竟然还有妖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他吸了一口气,将那酒气地图吸入口中,咽进喉咙。   “不过既然被我发现了,你就别逃了,这可是成为第二位七祖的契机啊,不管你是谁,不管你背后是谁,都别想跑。”   ……   “你知道有一种东西叫狗拳么?”   “我就知道你不知道,你猜一猜狗拳是什么东西。”   “我就知道你猜不到,让我来告诉你吧,狗拳其实是一种酒,你没想到吧,哈哈哈。”   唐未济黑着脸,恨不能把自己的耳朵捂住。   他从来没有想过,泰宏这样的妖竟然会是一个话痨。   泰宏是那个身体强壮,背着巨斧的妖族,据说体内有上古神兽雷泽的血脉,力大无穷,能够掌控雷电。   另外那对姐妹花一个叫白兔,一个叫青狐,都是固元境后期。   不管是五公子还是白兔青狐都是冷冰冰的样子,泰宏没兴趣也不想去打扰他们三妖世界,自然而然便开始找唐未济说话。   唐未济原本只是客气应付几句,旋即而来的是泰宏滔滔不绝的话语声。   他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有妖也是话痨体质。不管他搭不搭腔,不管他说什么,泰宏都会由此延展出一连串的话题,哪怕唐未济不说话,他也能自顾自说上半天。   唐未济努力捏住自己的拳头,告诉自己要冷静。   你打不过他,你打不过他。   他闭上眼睛在心头重复这一句话,给自己的思想催眠。   “你要晓得,咱们妖界啊从来就不是后娘养的,要知道当初我们也是在人间生存的,他娘的,谁也不是天生就适应妖界的道的,你知道咱们先祖最开始来到妖界的时候过得有多艰难么。”   你打不过他,你打不过他。   唐未济的拳头在颤抖。   “你知道女妖的滋味么?我一看你就知道你还是个雏,我跟你说,女妖的滋味可真是,嘿嘿……别看你是王族血脉,要是遇到合适的女妖赶紧去追,追不上可就惨了,合适的妖少的很,日后肯定会后悔的。”   你打不过他,冷静,克制,制怒,呼,呼,呼。   唐未济死死咬着牙,左手捏住右手手腕,牢牢捏住不让它动。   “咦,你的手怎么了?不会是修炼的秘法出了什么问题了吧,我跟你说啊,不夜城有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妖,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可以去找他,你就提我的名字,绝对好使。”   左手和右手开始一起颤抖。   “你看前面那块石头,像不像一头牛!说到牛,你知道这种生长在人间的动物竟然有四个胃么?我要是也有四个胃就好了,吃得饱饱的,还能再长壮一点,我奶奶经常说我还是不够壮实,怕我出来就被人欺负。”   唐未济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小不忍则乱大谋,放轻松兄弟,只要出了城什么都好说,不就唠叨两句么,我忍!   “我跟你说过我奶奶的事情么,我奶奶是我最佩服的妖,那些传说的事情都能和她扯上一些关系。你知道那些事情,不妨说出来听听,我告诉你它们和我奶奶有没有关系。”   唐未济眼皮都在疯狂颤动,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突然一拳砸向泰宏。   拳风凛冽,速度极快,只短短的距离竟然发出了音爆声,一朵小小的乳白色气爆云在唐未济的拳头周围出现。   砰!   只听一声闷响,就像是棍棒敲击湿牛皮发出的声音。   唐未济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拳头被泰宏轻轻松松挡下,他看着唐未济,捏了捏手掌,眼中流露出好战的兴奋光芒。   “好重的拳头!朱兄,你想和我切磋么?我好长时间没和别妖切磋了,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他说话间已经把那柄巨大的斧头取在了手中。   唐未济嘴角抽了抽,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没有,我开玩笑呢,任务重要。”   泰宏挠了挠自己的脑门,巨大的斧头跟着他的动作上下挥舞,发出“呜呜”的风声。   五公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他即便是出行也是一直躺在椅子上,白兔和青狐施以秘法让椅子悬浮在她们两人的中间,跟随她们行动。   “他就是这样,这里不好使。”五公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这么说你不介意吧。”   泰宏憨憨笑了两声,“要不是为了完成这个任务,我会把你的脑袋拧下来的。”   他小声嘀咕道:“要不是我奶奶让我过来,我才不会过来跟你一起执行任务。我会把你的头拧掉的,一定会的。”   五公子看着唐未济,摊开手,“你看,他就这样。”   泰宏发出不服输的吼声。   五公子淡淡道:“小心点,前面就是玉女洞了,咱们这次带的东西非比寻常,经过那个地方要格外小心。”   泰宏终于安静了下来。唐未济松了口气。   五公子说道:“要想出城,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鬼走的,一条是妖走的。”   “玉女洞就是鬼走的路,不夜城所有见不得妖的地下交易都会在这里完成,我们进入玉女洞交易,然后你就可以从玉女洞里出去了。”   他后一句话是和唐未济说的。   唐未济问道:“我想知道我们到底在防着谁。”   “早做准备是么。”五公子笑得有一些古怪。   “我们防的是不夜城的所有妖族,所以,”他摊开手,“你做不了准备。”   “所有有资格进入玉女洞的妖族都会感受到那样东西的存在,那是黑暗深处凝聚的精华,对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妖物有致命的吸引力,我们要以绝对暴力的手段镇压住他们的贪念。”   “只有这样才能安全经过玉女洞?”   “不。只有这样你才有足够的精力去对付更强大的敌人。”   五公子问道:“你知道雪娃娃么。” 第274章 雪娃娃   很多素食妖都认为不夜城是妖界的最后一片净土,因为在这里你真的不需要担心自己会死去。   但是剑麻要告诉他们,这些只是他们以为的而已,有许多事情比死亡更让人难以接受。   不夜城最大的庇护伞是七祖,这也意味着当七祖要对付一个妖的时候,你只能绝望等死,这是比外面更危险的囚笼。   剑麻咬着嘴里苦涩的剑麻叶片,咬得吱吱作响。   他四仰八叉躺在一大片剑麻地里,这里是玉女洞最危险的一段路。   让人感觉很奇怪的是妖界很少能看见植被,尤其是类似草类的植物近乎绝迹,但在这里却能看见大片大片的剑麻。   剑麻总是暗绿色的,剑麻下面的地却总是血红色的。   一丛丛剑麻如同一柄柄直刺向天空的暗绿色长剑,杀了春风,撕破冬雨。   妖界的剑麻诡异好似活物,只要沾上血迹,便会化作食人藤一般的存在,向着血迹的主人蜂拥而至。   只要不是三仙,没有形成自己的小天地,不能做到灵气生生不息,在这样接连不断的攒刺之下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这一大片剑麻地是玉女洞最危险的地方,但同时也是玉女洞的必经之地。   剑麻不喜欢这片剑麻地,哪怕他给自己取名叫剑麻,那也是因为他是火绒猬一族的血脉,而且是个孤儿。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像剑麻一样露出无数锋利的尖刺,将任何危险拒之门外。   他觉得自己和这些剑麻很像,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株剑麻,是他们其中的一份子,只不过有所区别的是他自己会动。   剑麻是不夜城三元境里面赏金最高的猎人,同样也是雇佣金最高的,身价一万晶贝,出手一次两千晶贝。   这么高的价格,哪怕是三元境的妖族想要请他出手都要肉痛好一阵子。   当然,他这次出手没有收钱,因为让他出手的那妖是七祖。   剑麻都认为七祖虽然厉害,但自己和七祖绝对只是合作关系,双方地位是平等的。   自己是潇洒自如的赏金猎人,绝对不是七祖门下的那些走狗。   不自由,毋宁死。   都什么年代了,还玩奴隶那一套呢?   这次的任务也挺简单,保住五公子的命,并且把他带到七祖面前,还有五公子送的东西,不能丢。   剑麻在这里已经呆了好长时间了,还没有看见那位传说中的五公子。   七祖的子嗣不多,早些年死了两个,只剩下最后一根独苗苗,五公子就是那一脉的,从辈分上论的话,五公子还是七祖的曾孙子。亲的!   但五公子和七祖一向不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听说好像是因为五公子的病。   五公子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这事儿怪不到七祖身上,但剑麻总觉得这里面藏着些许隐情。   试问好好的,五公子为何要和自己最大的靠山闹翻呢?七祖的地位不可撼动,这也没到触及根本利益的时候,压根就没有闹翻的理由。   别人的家事最好不要过问,剑麻深谙这一点,所以没有刻意去打听,只是从七祖吩咐他的口气猜到他对自己这位曾孙子似乎很是看重。   剑麻很懒,懒到能躺着不愿意坐着,哪怕是这种时候。   当一个人躺着,又不能发出声音,不能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情的时候,思维总是会发散很快的。   剑麻很快就想到了不夜城的那场剑争,他有些遗憾自己不能去看,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遗憾。   赏金猎人是高危职业,剑争是在城外,他要是暴露了行踪,实力超过他的妖族会很乐意领一份赏金的。   剑麻用尖利的指甲小心划下一小片剑麻叶片,放进嘴里继续咀嚼着。   突然,他停下咀嚼的这个动作,他把手指插入地下,一片似乎由火星凝聚而成的绒毛顺着地面蔓延出两米,消失在了虚空中。   他的动作突然定住,心头一惊。   怎么这么多妖族!   剑麻小心咽下嘴里的剑麻叶片,缓缓站起身来,跟着身体表面浮现出方才的绒毛,消失在原地。   ……   预料中的偷袭迟迟没有到来,变得安静的泰宏有好几次想要打开他的话匣,被五公子毫不客气喝了几声闭嘴。   躺在椅子上的五公子没有想着要掩饰他们的行踪,在玉女洞这种地方,当你确定一个目标的时候,总会很快被其他妖族找出来,稀奇古怪的天赋神通数不胜数。   他的视线落在了唐未济的脸上,微微点了点头,对唐未济的表现很是满意。   和泰宏不同的是唐未济一直都保持在高度紧张的状态。   事出反常既是妖,从不平静的玉女洞突然间变得这么平静,那只能说明有更大的事情在酝酿发酵。   五公子从冷山得到的那样东西极其珍贵,据说与冷山那具尸体有关系,从那样东西里面没准可以窥到一点有关那具尸体的秘密,而那秘密是七祖一直求而不得的。   五公子想到了自己那位曾爷爷,心情变差了几分,目光森寒。   “前面就是剑麻地了。”走在五公子左侧,身穿火红色衣物的青狐轻声道。   “他们若是想抓住我们,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在剑麻地。”另一个气质冰冷的白兔替姐姐做补充话语。   五公子点了点头,看向了唐未济和泰宏,“照咱们之前商量的,准备好了么。”   泰宏咧开嘴笑了笑,“分开走,小石潭会合。”   五公子点了点头,轻轻扔出三枚玉石小人,那三个玉石小人化作了五公子和白兔青狐的模样,就连气息都丝毫不差。   泰宏走到幻化成的那三个小人面前,唐未济另外走了一路。   没过多久,他便听见那边传来“轰隆”的巨响,伴随着兵刃的碰撞与厮杀声音。   唐未济面色冰冷,钻入剑麻丛中,小心避开这些东西,只挑选僻静小路,匆匆离去。   嘶吼声没有持续多长时间,那边有妖大叫道:“是假的!”   跟着便有破空声传来,四下的空气浪潮浩浩汤汤拍打在这个地方。   剑麻摇动之间,很快便有妖高呼道:“真的在这里!”   唐未济心中一紧,速度越发快了起来。   密密麻麻的剑麻像是有着自己的思想,无论唐未济走到哪里都像是在无数视线的注视中。   他甚至能听到无数细细小小,充满邪恶气息的窃笑声。近处暗绿色的剑麻安安静静,更远一些藏在黑暗中的剑麻却开始蠕动,诡异万分。   他头皮发麻,步子更快了。   他没有去管五公子他们的意思,只是想着自己距离小石潭还有多远。   小石潭是五公子和那买家约定好的地点,买家能够辐射的安全范围就在小石潭,更远不再保证。   唐未济又走了近一个时辰,周围不知何时变得安静下来,那些剑麻的扭动糅合黑暗越发诡异。   他突然停下脚步,伸出手,轻轻点向身旁的剑麻。   暗绿色的剑麻最顶段不知道什么时候浮现出了一层白霜,唐未济的之间触碰到那层白霜,白霜突然化作无数滑腻如头发一般的细丝,尖叫着往他的指甲缝里钻过去。   唐未济目光一冷,手中浮现出一团火焰,将这些细丝烧成了灰烬。   他转头看向来路,地面上铺上了一层白霜,那些白霜构成一条无比清晰的路径,直指着唐未济的足迹。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枚紫黑色阵印。   白色的霜渐渐多了起来,与“霜”这个字眼连接在一起最多的便是雪了。   两者都是空气中的水蒸气凝华而成的,只不过雪是更高处的水蒸气凝华,而霜是近地面的水蒸气凝华。   从本质上来说,两者是一样的。   霜渐渐多起来之后,雪自然而然也跟着落下。   妖界的雪与唐未济曾经在承流峰上见过的大雪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妖界的雪是冰蓝色的,而并非纯白。   这里的雪有巴掌大小,纷纷扬扬落下,地面上很快便被这些雪花包裹,这些冰蓝色的雪花就是黑暗中在天空跳舞的精灵。   唐未济却不敢让自己触碰到一丁点雪花。   一个时辰之前的谈话在他的心头回响,他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你知道雪娃娃么?”   “那是什么?”   “是一种很奇特的妖族,不,应当说是妖物。”   “雪娃娃也觊觎你手上的东西?”   “是的。相比较其他妖族,雪娃娃对我手上的这样东西有发自灵魂深处的本能渴望,这种渴望让它能够轻而易举找到我们的位置。”   “所以我们必然躲不开它?”   “不错,我知道玉女洞里有一只雪娃娃,但很少有妖见到它,它是冲着冷山的那具尸体而来,但冷山已经被七祖封闭,他进不去。”   “所以你手上的东西就成了它最后的希望。”   “它一定会用最疯狂的态度要把这样东西抢过去。”   “如果有那么多的妖族,而且还有雪娃娃一直跟在我们身后,我们怎么才能完成任务。”   “所以这就是关键。我们打算让你一个妖带着这样东西离开。”   “为什么是我?”   “因为这里只有你是生面孔,除了我们,很少会有妖注意到你,他们会以为你和他们一样也是来抢这样东西的。”   “你准备怎么做。”   “我们打算兵分两路,掩护你前往小石潭。”   “你们要做诱饵?”   “这里是不夜城,他们都知道我的身份,我们或许会受一些苦头,但没有见到那样东西的时候,他们不会冒大不讳伤我性命。”   “所以我绝对不能出现在那些妖族面前。”   “只要你出现,他们就会变得疯狂,到时候不仅是你,便是我也有可能死去。”   “那么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了。”   “是的,你一个妖能打得过雪娃娃么?”   “它是什么境界。”   “雪娃娃没有境界。只有幼年期和成年期之分。”   “幼年期的雪娃娃是什么实力。”   “为什么不先说说成年期呢?”   “若是成年期的雪娃娃,你还会取出这样东西么。”   “真是聪明啊……成年期的雪娃娃最高可以达到道仙境,幼年期的雪娃娃出生便是三元境,据我们观察,这一只刚出生不久,是固元境,但论起战斗力堪比寻常的盈元境妖族。”   “你们还真是看得起我啊!”唐未济再一次感慨。   “不然的话我们为什么会选你。”   轻笑声。   “如果你没有出现的话,我们有可能会选择明光,但明光的实力对付固元境的雪娃娃有些吃力,在这个时候你出现了,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我知道了,我帮你们把东西送到小石潭,然后咱们就此别过。”   “你只要把东西送到小石潭,完成交易,然后你就可以离开,当然,你若是想等我们到了之后道个别也行,我是不会拦着你的。”   “只要你完成这件事情,从此以后你永远都是我五公子的兄弟。什么时候来不夜城,说一声,流水宴我给你从城外摆到城内!”   “到时候再说吧。”   片刻的沉默。   “雪娃娃与普通的妖族有什么不同?我方才听到你称呼它为妖物。”   “的确如此,雪娃娃的天赋是吞噬。”   “吞噬?”   “你可以理解为吞噬它们触碰到的任何东西,并且可以吸收对方的天赋和血脉,幻化成他们的样子。”   “也就是说,我只要让它碰到我我就输了?”   “不,幼年期的雪娃娃没有那么强,只要你不让它触碰到你十个呼吸的时间,以你的实力应当都可以解除那种状态。”   “那我只能说我尽力而为了。”   “别这么想兄弟,这是你要出城的代价。”   “哦对了,还有,如果你能够杀了雪娃娃的话,我希望你能把雪娃娃的核心留下,那是一块冰蓝色的晶体,拳头大小。当然,如果你能够打败雪娃娃却不杀它那就更好了。”   “它会成为你最忠实的伙伴。”   “我只希望在小石潭见到你们的时候,我还是我。”   “那我只能祝你好运了。”   “一样,好运……”   雪花越来越大,唐未济捏碎了紫黑色的阵印,一层电浆雷球将他包裹了起来。   透过那交织的闪电,他看见了一双黑宝石一般的眼睛。   一只小小的雪人从剑麻深处爬了出来——它没有脚,就像是下雪时候堆成的最普通的雪人。   “咿呀呀。”雪人叫了一声。 第275章 鏖战之初   如果有人与你说“咿呀呀”,你会是什么感觉?   如果是与你相爱的人,配合上某些动作,你会不会觉得ta很可爱;如果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幼儿,你一颗心会不会被那双清澈好奇的眼睛融化;如果是路边化雪时候脏兮兮的一座雪人呢?   奇诡恐怖。   唐未济如果有尾巴的话,他现在的尾巴必然竖得笔直好似旗杆。   像是有电芒在他心头窜过去,他整个人都随着这声“咿呀呀”的声音变得僵硬,难以言喻的危机感像是白骨渊海最恐怖的黑潮朝着他碾压过来。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已经模拟出了朱雀一脉的天赋火焰集束成枪,笔直刺向那小小的雪人。   砰!   远处漆黑的剑麻丛被火光照亮,在赤红色的火光中映照下它们更像是一柄柄桀骜刺向天空的剑。   一道道环形火焰波纹从这火枪枪尖荡漾开来,一圈一圈似乎永无止境。   那只雪人点漆一般的眼睛看着唐未济,放出黑宝石一样的光芒。   它没有嘴巴,可唐未济感觉到它似乎是在笑。   火焰飞射到了雪人的身边,被它伸出一团雪球揉成的手轻轻抵住。   无数火花一般的存在从接触到的地方飞溅,紧跟着那团雪球上突然出现无数白色丝线。它们比雪花上的丝线更加粗大,同时也更加狂躁。   这些应当称之为触手的丝线“噼里啪啦”抽打在空气中,击碎那些空气,发出鞭笞一般的声响。   它们在一瞬间收缩,然后像是找到了猎物的蛇,纷纷扬起末端笔直指向那柄火焰长枪。   咻咻!   触手刺破空气的声音如此美妙,那些火焰更像是食物一般被雪娃娃通过触手吸收干净。   这个过程只是一个眨眼的工夫,快得让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雪娃娃雪白雪白的脸上裂开了一道漆黑的缝,它打了个饱嗝,从那道像是嘴一样的缝隙里吐出一朵小小的火云。   唐未济想到了在他复活之后便与他天各一方的小火。   雪娃娃自然不可能是小火变的,它轻轻抬了抬胳膊,地上的那些冰霜,天空中落下的雪花在一瞬间燃起熊熊火焰。   那些火焰与冰雪井水不犯河水,却让视觉效果看起来更加宏大,同时威力也增加了许多。   雪娃娃的吞噬,不仅能够吞噬生命体,竟然连能量体都能吞噬。   唐未济嘴里泛起淡淡的苦涩味道,他骂了一声,真不知道五公子凭什么能认为自己能够对付它。   “你知道这种东西么?”   在这种时候,唐未济着实不敢轻举妄动,他怕自己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变成雪娃娃增强的来源,好在他没忘了移洛现在是和他在一起的,便在心中问她。   移洛是跟随九长老的大妖,九长老号称“智妖”,有着遍布整个妖界的情报网,擅长推衍计算,唐未济相信移洛不会让他失望。   移洛果然没让他失望,“雪娃娃么,见过,成年的还见过一次。”   “它们有什么弱点?”   “弱点?”移洛似乎是笑了一声,“它们没有弱点。”   “怎么可能。”   “如果非要说有的话,可能就是这些妖物的智慧不高,哪怕实力再强也没有办法幻化成人形。”   “是因为人形更容易亲近天地间的大道么?”   “你在想什么?”唐未济感受到了移洛近乎鄙视的目光,“只是因为人形好看好不好。”   她顿了顿,“你觉得我不好看?”   唐未济这才想起来她还是个女妖,如果把人间女子一起算上的话,她还是两方天地最绝色的那一位。   呵,女人啊……   唐未济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回过神来便叫了一声不好。   移洛已经一拳砸在了唐未济的心口,砸得他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声。唐未济哭着想要远离这个妖女。   “我应该怎么对付它?”   面前的雪娃娃没有动弹,只是盯着唐未济,似乎是想要和他沟通。   “你为什么要对付它。相比较其它妖物,雪娃娃是很温和的,一般不主动攻击妖族。”   “废话,你说我为什么要对付它,和我装什么傻。”   移洛似乎是沉默了片刻,“原来是这样啊。”   她说道:“你不是习剑的么,为何不用剑道去对付它。”   唐未济楞了一下。   “剑道属于道而非能量体,雪娃娃的吞噬也是一种道,从本质上来讲,两者是互相克制的,就看你们两个谁对道的理解更甚一筹。”   唐未济觉得此计可行,他想到了自己除了剑道之外,其实还有因果道。   如果这么想的话,宝体烹妖诀算不算妖族的肉身之道?五公子说雪娃娃吞噬妖族的时候妖族可以坚持一段时间,并非毫无还手之力,这是否可以理解为妖族的肉身之道与吞噬之道之间的对抗?   唐未济心头明悟,如拨云雾见青天。   他正要有所行动,突然听见移洛道:“你不想听听它说什么?”   唐未济楞了一下,“你能听得懂它说的话?”   “所以说啊。”移洛鄙视,“固元境啊,啧啧……”   这种有关境界上绝对碾压的话题,唐未济打定了主意不会开口。   移洛顿了一下,“它问你,你能不能把那样东西给他看一眼,它只看一眼,不拿走。”   唐未济楞了一下,不知道雪娃娃为什么不直接过来抢夺。   “它还是幼年期,况且我之前与你说过,雪娃娃其实并不可怕,幼年期的它也不能随意吞噬其他种族,吞噬过多的话会导致自身变得不纯净,对于它们来说这个一个大麻烦。”   唐未济沉默了一会,“我能相信它么。”   移洛大笑了一声,“我怎么知道。”   唐未济道:“那你转告它,我不知道那样东西是什么,而且我已经答应了别人,这件事情我不能答应它。”   移洛把他的话用一阵很隐蔽的方式传递给了雪娃娃,面前的雪娃娃楞了一下之后,猛然变得狂躁了起来。   那原本平滑的表面凸起一根根锥形雪刺,它发出尖利的叫声,周围燃烧着火焰的冰雪化作金色的风暴蜂拥而至,要把唐未济绞杀。   如移洛所说,如果有其他可能的话,幼年期的雪娃娃的确不愿意动用自己的吞噬天赋。   唐未济从怀中抖出两枚阵印,阵印旋转着接触到地面,轰隆声间,一道巨大的冰霜之门在唐未济与雪娃娃之间生长出来。   古老的门户篆刻着各种各样的奇异纹路,它们像是潮汐一般流淌着,纠缠在一起,凝成一个个米粒大小的奇异光点。   那些光点中蔓延出冰寒气息,接触到这些气息的空气、剑麻以及脚下的这片红土地都被冰封冻结。就连那些雪花与冰霜上的火焰都凝结在一起。   雪娃娃的动作似乎僵硬了那么一瞬间,但紧跟着又变得流畅起来。那层代表了冰霜的蓝色还没有完全笼罩住雪娃娃,便又重新解开。   以冰霜之门对付雪娃娃,这个选择看上去很蠢,就连移洛都不知道唐未济想做什么,第二枚阵印已经跟着炸开了。   金色的文字像是排兵布阵一样出现在半空中,一个接着一个投入到了冰霜之门当中。   阵印——圣言:改天换地。   拥有凝固与粘滞力量的冰霜之门从冰蓝色的最深处涌起无尽的光芒,紧跟着便有赤红色的岩浆从里面流淌出来。   这些岩浆兼具冰霜之门禁锢的效果,同时还带有灼烧、炽热、火毒之类的负面状态。   圣言同样也是一种道,以圣言改变的冰霜之门化作了熔浆之门,兼具冰与火的优点,让心存轻视没有闪躲的雪娃娃瞬间陷入泥沼之中。   小雪人身上披上一层金色的汁水,汁水有的地方泛红,最中心的位置会因为极致的高温而变成黑色,紧跟着又变回赤红。   它那些因为震怒而形成尖刺状的冰雪在高温之下融化,天空中的火焰龙卷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而变得杂乱起来。   唐未济欺身而上,从体内唤出雪流剑,不敢以冰雪剑道对敌,只以上清剑道化作一朵朵金色莲花在岩浆中生长。   雪娃娃的生命力比正常的妖族更加强大,那些金色的莲花每一朵都是上清剑意,每一朵都有着极为强大的杀伤力。   它们将雪娃娃的身体当做了滋养它们的土地,疯狂汲取雪娃娃体内的能量,剑意便跟着炽盛。   唐未济手指连连点动,更多的上清剑意化作小鸟、化作莲子钻入雪娃娃的体内。   雪娃娃浑身都在颤抖,它的肩头下沉,紧跟着上挑,重重一抬一抖。   那层熔浆,那寄生在它体内的金色莲花都因为惯性被抖到半空中。   没有了接触,雪娃娃恢复了行动的能力,时间虽然短,却也足够他化作白光从这里钻出去。   熔浆外衣失去载体落在地上,“啪嗒”一声冒出一阵青烟。   雪娃娃的身体缩小了一圈,在他眼睛周围有水珠沿着圆乎乎的脑袋往下流淌,似乎是在落泪。   它陷入狂躁的状态,那些因为剧痛而失去指挥的火焰雪花露出自己的獠牙。   无数冰霜与雪流打着旋凝结在了一起,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头。   那颗人头眼珠暴突出来,直勾勾看着唐未济,突然间向着唐未济咬过来。   有前车之鉴,唐未济不敢以朱雀爪应敌,只在半空轻轻一点,便多了七星灯火。   唐未济用手指捻去最上面的那朵,雪娃娃的精气神一下子萎靡起来,那接近的火焰人头速度变慢许多,被他一拳砸在下巴上,砸得一下子散开,雪花重新凝结在一起,化作无数颗獠牙一般的存在向着唐未济扎过来。   唐未济一拳砸在其中的一颗獠牙上面,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那巨大的獠牙竟犹如实质,被这一拳的巨力砸开。   唐未济正要后退,被砸开的獠牙上面长出无数触手,猛地缠在他的手臂上,一种无比阴冷贪婪的情绪从那触手处传递开来。   七星灯摇摇欲坠,最终熄灭。   唐未济的行动一下子变得迟缓起来,他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悲恸,甚至觉得不如就此放弃生命,一切变得没有意义。   然而他在瞬间惊醒,这种类似的情况曾经无数次出现过,已经给唐未济带来了足够的警示与心理防线。   他手臂往上一挑、后缩、而后重重一拳砸出,拳风处剑意喷涌。   雪流剑被他同时召出,将那些触手斩断,剑意击打在獠牙之上,将獠牙打得不断后退,刃锋锐利,直到将那颗獠牙斩成碎片。   唐未济长舒了一口气,等他扭过头来,呼吸却不由屏住。   在他身后,更多的獠牙像是一颗颗钉子,将他团团围住。   一枚紫色的月亮从雪娃娃的眉心浮现出来,天空中一颗巨大的冰雪陨石一般砸落。   再细细看去,那哪里是什么冰雪,分明是一根根雪白的长着细密牙齿的触手扭曲纠缠在了一起。   这显然是雪娃娃的吞噬天赋最强大的具象化显现,是它动了真怒之后不惜元气大伤也要用出来的绝杀手段。   那些獠牙,那颗巨大的头颅,都只是为了拖住他,掩藏真实目的的手段。   唐未济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紧跟着闪回过他能动用的手段。   冰雪剑、上清剑、宝体烹妖诀、七星引命灯、朱雀爪,还有什么?   他无比焦急,脑子里飞速闪过一个念头,就像是一道闪电划过黑色的长空。   还有一样东西!   他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在水面的最后一根稻草,不管如何都要竭尽全力。   唐未济的手中多了一枚玉色阵印,他激活那枚阵印,将阵印向着雪娃娃扔了过去。   天空中的獠牙,那轮映照在雪娃娃额头上的紫月,甚至巨大的由无数触手组成的陨石都不重要。   唯一重要的只有雪娃娃本身。   只要能够阻止雪娃娃,那么也就意味着唐未济能够阻止雪娃娃引起的所有攻势。   那么问题来了。   唐未济扔出的是什么样的阵印,能够起到这样的效果? 第276章 换条思路换条路   该是自己出去的时候了。剑麻心中想着。   他站在虚空中看着眼前的这片战场,那个身披火红大氅的年轻妖明显不是雪娃娃的对手,如果他再不出去的话,这年轻妖必死无疑。   他死不死的剑麻并不在乎,但他手上的东西剑麻却是要带回去的。若是东西落到了雪娃娃的手里,剑麻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抢得过来。   不错,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被五公子的障眼法所迷惑。   与其他妖不同的是他还保持着清醒,同样他也从七祖的口中知道五公子是个什么样的妖,他从来没有觉得五公子会如此鲁莽地闯过来。   偏偏这种时候队伍里又少了一个妖,与他得到的情报不符,那么那样东西在什么地方自然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   剑麻为自己的机智感到高兴,他嘴角微微翘着,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过是眼下场景吧。   他正要解除自己隐匿虚空的状态,却突然瞪大了眼睛。他指着那道火红色的身影,结结巴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   唐未济扔到雪娃娃面前的那颗阵印炸开,一道橙黄色的光芒从其中涌出,将雪娃娃吞噬了进去。   天空中坠落的触手陨石瞬间禁止,那轮投射到雪娃娃脑门上的紫色月亮失去了目标,茫然扫过大地之后逐渐黯淡。   将唐未济包围的粗壮雪白的獠牙一颗跟着一颗炸碎,细细的粉末落下,像是一场小雪。   唐未济喘着粗气,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边,丝毫不敢大意。   半个呼吸过后,雪娃娃重新出现在了唐未济的面前,只是却没有了之前的那股敌意。   天空中的触手陨石被他收了回去,化作半透明状,不断缩小被他吞入腹中,唐未济看那触手舒展开的模样像是一只章鱼。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触及唐未济的意识海洋,唐未济看着雪娃娃,面色古怪,雪娃娃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吵着要奶吃的小狗。   真的有用?   就连唐未济自己都惊讶自己方才的操作。他没想到病急乱投医的情况下所用的阵印竟然真的有用。   他犹豫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他缓缓伸出手想要触碰雪娃娃的额头,并且随时准备好缩手后撤。   “别碰!雪娃娃的额头是不能给别妖碰的,你想死么。”   移洛又惊又怒,连忙出声阻止他。   然而他唐未济的手已经落在了雪娃娃的脑袋上,他僵在那边,不知道该不该撤手回来。   移洛惊叫的声音逐渐变低,她难以置信问道:“它自己凑过来的?”   唐未济点了点头,不知道面前这东西是不是移洛口中的雪娃娃了。   “这是什么阵印?”移洛惊讶的声音在唐未济脑中响起,她知道阵印的存在,但并不能理解那些阵印本身到底是什么。   “万物生长。”唐未济看着敌意全消的雪娃娃,想到了小火,嘴角露出一点笑意,轻轻摩挲着它的脑袋。   雪娃娃的脑袋不像是冰雪做的,毛茸茸的触感,有些类似长毛猫,与长毛猫唯一的不同就在于雪娃娃的表面冰凉凉,无比顺滑柔软,手感绝佳。   “这种阵印有什么特别之处么?”移洛很是疑惑,“你并没有将它奴役,它的精神海里也没有你的精神烙印,这阵印的作用是什么?”   唐未济有些暧昧地笑了笑,“就是纸面上的意思啊,万物生长嘛。”   移洛愣了一下,旋即想通了,“原来是这样啊,可以帮助雪娃娃提前进入成年期是么。”   “对。”唐未济叹道:“我只是试一试,没想到真的有效。”   移洛道:“妖族想要提前进入成年期极为艰难,漫长寿命带来的负面作用便是妖族的每一个成长期都极为难熬,通常都是以百年计算,你的阵印若是真的有效……”   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唐未济感受到了她话语中的炽热。   唐未济不得不唤醒了她,移洛呼出一口气,“也许我们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唐未济不置可否。   “这只雪娃娃没有认你为主,但对你的敌意已经消除了,冷山那具尸体是一具冰霜巨人的尸体,观看冰霜巨人的冰霜道对雪娃娃的成长大有裨益,我猜他们送的东西应当是冰霜巨人的一滴心头精血。雪娃娃不会吞噬它,你可以尝试给它看看。”   唐未济愣了一下,跟着冷笑了一声,一边尝试着与雪娃娃沟通,一边笑道:“之前就被你分身坑了一次,你当我会信你?”   移洛淡淡道:“信不信随你,别忘了咱俩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坑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唐未济细细一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移洛接着道:“这只雪娃娃只是对你有一些好感,你若是还有那种阵印不妨再给它用用。”   “只有这一枚。”   “那就没办法了。它虽然对你有好感,但并非主从关系,你若是想要从这里过去那依旧是不可能的,除非它能够达到它的目的。”   唐未济变得犹豫起来,不知道要不要把那东西取出来让雪娃娃看看。   他不想相信移洛,移洛这个妖心眼太多了,包括这一次,他到现在也不知道移洛在不夜城里做了什么,自己就要跟着她一起逃亡了,黄龙人还没见到呢,就惹上了一尊妖祖,没有比她更坑的妖了。   但仔细一想移洛说的也没错,要知道这可是他的主身而并非分身,若是唐未济死了,意味着她也要跟着一起死去,唐未济不信她对自己的命都不看重。   这场交易对唐未济来说不重要,但七祖却能要了他们的命。   唐未济没有忘记在他的头顶上还有个紫青双龙阵罩在不夜城的上空,他在这里多耽误一秒钟,危险便更靠近一些。   他捏了捏鼻子,选择相信移洛。   他从空间门中取出那小小的黑色铁盒,一直藏在暗中窥视,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剑麻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一声惊呼,“不要!”   然而已经迟了,那盒子还没有被打开,便被雪娃娃一口吞了下去。   唐未济脸上亲切的笑容才露出一个尖尖的角,整张脸便开始发白。   他一把薅住雪娃娃的脑袋,拼命摇晃,“你干啥,吐出来,快给我吐出来!”   移洛的声音在唐未济脑子里“咯咯”地笑。   唐未济气得面色涨红,雪娃娃任由他摇晃,就是不吐盒子,半晌吐出盒子,唐未济一看,盒子已经是空空如也。   “你,你不是说它只是看看么。”唐未济双目无神,嘴唇都在颤抖。   “我骗你的。”移洛淡淡道。   唐未济低吼了一声,极为恼怒,“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别忘了小石潭还有一群妖在等着我呢!我交不出东西,怎么离开不夜城。”   “那就不从小石潭走好了,这里不是还有其他的路。”   “后面的追兵呢?东西没了,五公子他们很快就会察觉到,他们追上来怎么办。”   “这就是你要解决的事情了,对于我来说,只要能最快离开不夜城,离开紫青双龙阵的笼罩范围就行了。”   “到时候天高任鸟飞是吧。”   “你可真聪明呢。”   “呵,你也别忘了,咱们俩还有影契呢。”   “小弟弟,姐姐再教你一个道理,这天底下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影契的确很强,但对于我来说并非不可解。”   唐未济咬着牙,“你到底想怎么样!”   “简单啊。”移洛道:“我想跟你做一笔生意,只要你答应了,你身后的那些人我帮你解决,如果你不信我的话,我还可以与你缔结第二张影契。”   “影契对你没有作用。”   “消除影契是要付出代价的,如非万不得已,我不是不想那么去做。”   “你想让我做什么。”   “万物生长。”   唐未济愣了一下,“就为了这个?你不是早已经是成年期了,你要这个有什么用。”   “你不知道打听女孩子的秘密是不礼貌的么。”   “你想把这些阵印给你手底下的妖用?”   “知道秘密越多,越容易死。”   “九渊死了,现在你又惹上了七祖,你还想招兵买马,你的分身曾经说过你想要做妖界第十九位妖祖,怎么,我这就成了你的后勤官了?”   “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别说后勤官了,新郎官都行。”   哪怕知道移洛是在骗他,唐未济依旧忍不住一阵心神摇曳。   “呦,你的心湖好不平静啊。”   唐未济强自按捺住心头的躁动,睁开眼的时候,任凭思绪万千,目光也变得冰冷起来。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答应你,待到日后浮池之渊崩碎,我会留你方寸山一脉上下人族性命。”   “浮池之渊可还没有洞开呢。”   “你也没见到黄龙人呢。”   “你威胁我?”   “咯咯咯,小弟弟,我之前说的是答应帮你送一句话,可没说送什么话,你若是答应了我的条件,我保证黄龙人能出现在你的面前。”   “你拿什么保证。”   “你的命啊。”   唐未济沉默了。   “你现在的命可是不比之前了,我现在可舍不得你死,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帮你完成,你若是真不信我,我们缔结天道誓约可好?”   唐未济彻底怔住了。   天道誓约可不比影契,影契是可以解除的,天道誓约是绝对不可逆的,以天道作证,哪怕是三仙境都要受制于天道,一般没有人愿意缔结这种誓约,移洛这次是认真的?万物生长的重要性比自己所想的要强得多?   “好。”唐未济点了点头,“我要一离开不夜城就见到黄龙人,还有,刻画万物生长阵印所需要的材料都要由你来提供,我还要从中收取一定的费用,以妖兽血脉和各种灵材支付。”   “嘻嘻嘻,你现在算不算背叛了人族?你可是为数不多敢和妖族做交易的人族呢。”   唐未济面色铁青,“闭嘴!”   他扫了周围一眼,“我刚才听见这里还有别人。”   一道碧绿的光芒陡然从他怀中窜出,化作一条长长的鞭子,一把刺穿了虚空,从里面扯出个人影来。   “这不就是么。”移洛轻笑了一声,“他交给你发落了。”   剑麻都被吓得木了,他甚至连化作妖身的念头都不敢有。   他老老实实站在虚空中,勉强在自己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三仙境,这是三仙境的气息!   这是哪位大妖的气息,竟然会屈尊跟在一个固元境的妖族身边?   难道……他的目光转向唐未济。   他到底是谁?这难道是他的护道妖?这什么家庭啊,用三仙境做护道妖?难怪这只雪娃娃会对这头妖俯首帖耳,原来是有大妖出手。   剑麻觉得自己无意间撞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他一边感慨着命运的不公平,一边绷紧了身子,随时准备逃跑。   “我劝你放弃这个念头。”移洛好心提醒他,“在我面前强行遁入虚空的火绒猬十个有九个都死了,你是第十个,要不要试试看你是不是与众不同?”   剑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前辈说笑了,晚辈哪里会做这样的事情。”   他说着话,一道金色的光芒从他的身上铺了出来,笔直刺向远方,割裂了无数剑麻,就要遁入地底。   唐未济的视线都跟不上那道金光的速度,却突然听见一声痛苦的呻吟。   刚刚遁入虚空的剑麻被强行挤了出来,浑身是血,跌落到了唐未济的面前。   他面色惨白,心如死灰,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你准备怎么处置他。”移洛问道:“时间紧,赶紧拿主意。”   你也知道时间紧!   唐未济心里吐槽了一声,若有所思。   “你住在不夜城?”   剑麻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问完话再杀?这么不讲究的么。   他一边腹诽着,一边堆起最亲切的笑容,“对。”   唐未济道:“那你带我们从小石潭绕过去,绕过去就放了你,绕不过去大家一起死。”   剑麻猛地挺直了腰杆,“行啊!多少赏金?”   唐未济面色古怪看着他。   剑麻回过神来,干笑了两声,“我真知道一条道,两位大人跟我来。”   从始至终,移洛都没有说话,直到这个时候,她才露出了一切尽在掌控中的笑意。   如果她只是为了那样东西,何至于亲自来不夜城。   离目标越来越近了呢,只是棋盘上的人多了一些,结果终究不会改变什么。 第277章 神仙打架   不夜城上空的紫青双龙阵流转不熄的电光化作了真正的长龙,一青一紫,绵延百里,互相纠缠在一起。   两颗巨大的龙头由最纯粹的能量体构成,瑰丽,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威能。   在两颗龙头的中间位置是曾经出现过的黑色凤凰虚影,比较真正的火凤凰,这只黑色的凤凰同样透着神圣的气息,无穷无尽的黑色虚无之炎从虚影中窜出来,火舌吞吐间舔舐着它所触碰到的一切。   七祖站在这凤凰的头上,他的脚下便是整个不夜城。   他闭着眼睛,似乎是在假寐,无数耳目已经通过各种渠道散布出去,却依旧没有偷盗者的消息,这让他极度愤怒与不安。   谁也不知道天青楼第三层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是七祖之所以为七祖的根本所在。   他号称洞悉万物,极速天下。这其中一样是他的天赋神通,一样便是那样东西给他带来的本事。   那面铜镜,那面巴掌大小的铜镜……   一想到这个,七祖眼中便满是痛苦。他不知道那面铜镜原本的主人是谁,但他早已经被铜镜看做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若不是随身带着要遭受反噬,不断削弱自身境界,他怎么可能把铜镜放在天青楼。   可以说这面铜镜便意味着七祖大半的本事,若是这样东西有失,他作为妖祖的威严便会随之丧失,一位失去力量的妖祖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他比谁都清楚。   这是生死间的恐惧,每一个人或者妖都不可避免会遇到。   没有那面铜镜,他根本不知道移洛的位置,一想到移洛,茶瞳的眼神顿时阴沉下来。   他发誓一旦抓到这个臭娘们,必定要好好耍弄耍弄她——在杀了她之前。   下方响起破空声,茶瞳心有所感,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恰好看见伏弧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心中一动。   “找到了?”   伏弧难以掩饰眼中的兴奋,“找到了,她在玉女洞。”   “居然还没有逃出城去,是我高看她了。”茶瞳冷笑了一声,“走,随我去玉女洞。”   ……   白玉酒壶雕镂精细,上面每一个小小的浮雕都栩栩如生。   从先摩挲着酒壶上的细微纹路,眼角纹微微跳动着,他捂着自己的脑袋,突然发出痛苦的嘶嚎。   他的脸上突然长满了黑色的硬毛,那巨大而狰狞的伤疤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颊上。   从先从白玉酒壶里灌了一大口酒,那异变的过程才逐渐恢复正常。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深邃,“原来在玉女洞啊。”   ……   季志文坐在一片巨大的树叶上,在天空左一下右一下往下飘落,他有些无聊地等待着卖方的到来。   据说卖方和七祖还有些关系,不知道为何要背叛七祖。   季志文是大妖瀛龟的重孙子,论起地位和五公子其实是差不多的,但论起名声可就声明不显了,毕竟那位是七祖么,名声大点应该的。   玉女洞其实是地底下的一大片溶洞,因为妖界某种规则的存在,这片溶洞更类似于另一方天地。   这里几乎没有光芒,除了有很多发光类的苔藓。初看的时候很是新奇,但看得多了自然也就腻了。   季志文从小看这些东西看到大,看得实在是提不起兴致,他有些不耐烦问道:“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手下有妖凑了过来,“听说他们在剑麻地那边遇到了大批妖族的阻击。”   季志文“呵”了一声,“那么重要的东西被妖抢不是应该的,我奇怪的是即便是这样他们也应该到了啊,咱们小石潭这么难走的么。”   那凑过来的妖族悄声退下,不敢接话。季志文继续道:“头顶上的不夜城是茶瞳的天下,脚底下的不夜城可不就是我祖爷爷的天下,这儿发生的什么事情能逃得过他老人家的法眼,既然他让我们在这里等着,那就说明他们必然会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如果没来的和大概率是出了事情了,再探!”   有擅长隐匿的妖族连忙出去打探消息,季志文又有些无聊,他四仰八叉躺在巨大的叶子上,就像是在湍急水流中趴在叶片上随波逐流的蚂蚁。   打探消息的妖族很快回来了,速度快得让季志文都有些惊讶。   “有消息了?”他狐疑问道。   “没有。”那妖族不知道为何显得有些紧张。   “没消息你回来做什么,拿少爷我的话不当回事了是么。”   “不是。”那妖偷偷道:“大人亲自去了剑麻地,让我们回小石潭,别管这里的事情了。”   季志文愣了一下,紧跟着面色大变。   他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大人是谁,正是他的祖爷爷瀛龟,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惹得祖爷爷亲自出手?   他不敢在这里久留,带着一群妖族匆匆离去。   ……   剑麻走在最前方,连腹诽的心思都没有。   他发现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年轻妖除了看起来冷冰冰,其实为人还不错,至少没有为难他。   剑麻不介意替他们带一次路,当然,如果能赚点赏金就更好了。他有些惋惜地想着,突然发现跟在他身后的唐未济停下了脚步。   剑麻有些奇怪地转过头来问他,“怎么了?”   唐未济面色难看,“有妖来了。”   剑麻大咧咧道:“来了就来了呗,有前辈在,怕啥。”   唐未济还没说话,黑暗中便响起了一道声音,“只怕她不敢出手。”   黑暗变得更黑,一道人影从黑暗中析出,就像是从影子变成了实体。   剑麻看着来人,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不知道来人的身份,愣愣道:“你是谁?”   那人微微鞠了一躬,礼貌道:“介绍一下,我叫从先。”   剑麻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从先朝着他笑了笑,“火绒猬?我与你这一脉的先祖有旧,不想伤你性命,先到一边去吧。”   剑麻下意识就想笑,然而他转过头看见唐未济一脸严肃的时候顿时便猜到了什么。   他连一句话都没说,一个表情都没露,立马匆匆离开这里,站得远远地看着这个地方。   唐未济没有拦他,从先出现的时候,剑麻的作用已经没有了。   他知道这些三仙境是冲着什么来的,问题是,那样东西已经没有了啊。   唐未济无奈看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的雪娃娃,有些不解冰霜巨人的血脉真的有这么重要么。   “我不是冲着那东西来的。”从先从唐未济的举动看出了唐未济的想法,“交出移洛,我放你离开。”   唐未济面色变了变,这才知道对方的目的竟然是移洛。   他果断摇了摇头。   从先目光有些奇怪,“你确定不交出来?小子,你可知道你这举动是在找死。我知道移洛魅力很大,但任何女人,都不如你的性命重要不是么。”   唐未济依旧摇了摇头。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情种啊。”   唐未济皱了皱鼻子,心想我他吗倒是想把这个麻烦精交出来,关键是影契还在呢,移洛可以解除影契,唐未济没法子啊。   从先摇了摇头,似乎对唐未济的表现有些失望,他朝着唐未济伸出手,突然用力一捏。   一道晶莹剔透的水流从白玉壶嘴里面窜了出来,化作一道长长的绳索呼啸着向着唐未济捆缚过来。   唐未济面部肌肉僵硬,想要用阵印,却并不能打开空间门,想要用上清剑法,却发现自己连雪流剑都召唤不出来,直到最后,他拼尽全力也只能依靠自身的力量,微微错开了身子,躲过了绳索的第一下抽打。   然而这只是徒劳而已,对于从先来说,唐未济这样的表现实在和束手待毙没什么区别。   他手指轻轻一挑,透着酒气的绳索换了个方向,绕了个弧线,继续往唐未济捆过来。   唐未济一动也不能动,危急时刻,从他怀中突然冒出一股热气,化作一片白色的烟雾,那片烟雾化作一片修竹拦在绳索面前。   修竹“沙沙”作响,叶片抖落,化作无数犀利的刀锋拦在水流面前。   只听“叮当”作响,移洛与从先两位三仙境的交手便在如此没有烟火气的情况下发生。   水流断裂,一滴滴水珠透着酒香悬在半空中,落在那些竹叶上。   双方陷入静止状态,移洛空灵的声音从唐未济怀中传递出来,“放我离开,我会告诉你踏入道仙境的路。”   从先笑了笑,出奇的平静,“我杀了你,拿走那样东西,想踏入道仙境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移洛道:“那样东西自有其主人,它的主人不是你,你得到了它也只是和茶瞳一样,徒然受其折磨罢了。”   从先无所谓道:“先把东西拿过来吧。”   唐未济脚尖重重点在地上,身形爆退。   从先看着唐未济,身影逐渐变淡,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了更近一处的黑暗。   那些阴影所在的地方变成了他移形换影的媒介,与此同时,唐未济觉得自己周围的天地似乎不经意间发生了变化,那些光影化作了他的敌人,不断向着他冲击过来。   每一道光影都有固元境妖族的实力,哪怕唐未济经受过宝体烹妖诀的锻造,身体坚如铁石也有些扛不住。   他灵机一动,突然把大拇指抵在食指上,放弃食指部分的防御力,拇指轻轻一划,划出一道口子,洒出一片血滴甩在那些剑麻上。   笔直指向天空的剑麻似乎在一瞬间活了过来,无数暗绿色的枝叶化作深红色,透着浓重的血腥味疯狂生长,像是一条条长长的舌头向着唐未济卷过来,让人作呕。   剑麻化作触手,就像是地底有一头巨兽苏醒,它们化作百米长的浪潮,彼此堆叠在一起,贪婪向着唐未济刺过来。   一直跟在唐未济身后的从先不得不停下了脚步,他从一片阴影中析出身形,无奈笑了一声,将手中的玉壶抛向了天空。   粉红色的光芒从玉壶中照射出来,玉壶表面的那些浮雕在这些光芒的照射下化作阴影怪兽,将那些拦在前方的剑麻墙壁撕裂出一道巨大的口子。   唐未济身形已经化作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无数剑麻似乎无穷无尽从地底探出,发出“噼啪”的声音抽打在空气中,绵延数十里依旧跟在他的身后。   从先一步跨出,在他脚下出现黑色的阵印,一片烟雾将他笼罩,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了唐未济的面前。   他右手掐住唐未济的脖子,左手只是一挥手,一片火光亮起,那些嗜血疯狂的剑麻就像是遇到了天敌一般疯狂后缩,很快便缩回了地底,只剩下焦黑的半截露在地面上。   “想法是好的,可惜实力差太多了。”从先颇为赞赏地看着唐未济,“你是哪一族的妖?”   唐未济闭上眼睛,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   “别挣扎了,徒劳无功。”从先看着唐未济的胸口位置,“我知道你现在很虚弱,紫青双龙阵伤到了你,你又带着那样东西,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只怕你要跌落到玄仙境了。”   “我佩服你是前辈,我也不愿意得罪二祖,不如你把那铜镜给我,我放你离开。”   “你怎么知道那是一片铜镜。”移洛声音有些虚弱,“你背后站着的是谁。”   “他背后站着的是我。”从先没有说话,天边亮起一道黑色的明亮线条。   黑色与明亮是压根不搭边的,不管是什么样的黑色都是深沉,因为没有光芒才会黑暗。   然而这条黑色的线却放射着犹如宝石一般的光芒,它就存在于天空,你会第一时间忽视掉它,但只要多看第二眼,你便会不由自主被它吸引。   唐未济的面前又多了两个人。   站在前面的那人背着手,扫了唐未济一眼,便失去了兴趣。   他看向从先,伸出右手,“把她给我,你得自由。”   从先原本是背对着他的,闻言缓缓转过身来,他面带笑容,语气遗憾,“实在是抱歉啊七祖,我刚才突然改了主意。”   茶瞳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我突然发现,其实做一做妖祖滋味也不错。”   茶瞳“呵”了一声,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杀了他。”   他随口吩咐了一句,走向唐未济。   伏弧化作一道电光,撕裂了这片黑暗空间。 第278章 七祖的死亡   电光粗如巨蟒,闪着耀眼的光芒,在从先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敛去的时候便击打在他的身上,将他抽飞了数百米,连同大地击打出一大片焦痕。   简洁,干净,有效。   地面上的剑麻丛经受过从先这位玄仙境的炙烤,又被伏弧打出大片焦黑,可谓凄惨无比。   “咳咳。”从先躺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伏弧,“你!”   伏弧冷冷道:“你应当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背叛。”   从先又咳嗽了两声,想说什么,然而从嘴里吐出来的却只有暗红色的血块,血块上面还带着丝丝缕缕的蓝色电芒。   茶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自然有伏弧解决从先。堂堂玄仙境的大妖在他的眼里也不过是稍稍大一些的狗罢了。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唐未济的面前,感知了一番,竟然没有找到移洛的踪迹。   茶瞳皱起眉头,问唐未济,“她在哪儿?”   唐未济早已经彻底木了,正面和妖祖本尊杠上,他已经不抱活着的念想,他闻言下意识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茶瞳冷哼了一声,一把将唐未济捏了过来,伸出食指抵在唐未济的眉心。   唐未济发出痛苦的嘶吼,手脚不断扭曲挣扎着,却像是被牢牢禁锢住,动弹不得。   一道虚影在他的体内被来回拉扯,茶瞳无视唐未济的性命,上来便动用了搜魂秘法。   相比较移洛润物细无声的他心通,搜魂秘法无比痛苦,能够对被搜魂的对象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唐未济的手指好像痉挛一样不断颤抖着,他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像是发作羊癫疯。   约莫三四个呼吸的工夫,茶瞳放下唐未济,他已经浑身湿透,像是刚刚从水里爬出来。   茶瞳挥了挥手,唐未济的怀里缓缓飞出一株紫红色根茎的小草。   这位传说中洞悉一切的七祖看着那株草冷笑道:“移洛,你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草叶在风中轻轻颤抖着,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想死?”   依旧没有回答。   “东西在什么地方,你交出来,我或许还能饶你一条命。”   这话说得唐未济都想笑了。   茶瞳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对于高高在上的妖祖来说,他已经习惯了所有妖臣服在他面前的景象,很少见到他主动问话没有人回答的。   “你既然想死,我便成全你。”茶瞳恨透了移洛,见她不说话,丝毫没有继续等下去的意思,话语森寒如冰,高高举起右手,干净利落,一掌拍下。   他的手心化作黑色,掌心中间似乎有破碎的菱形空间在蠕动,发出细碎的声音,窸窸窣窣。   那是他修行三仙一方小天地所化,其中蕴藏着黑凤凰的精火,仿造十八层地狱所造,故名往生界,哪怕是体魄再怎么雄浑的大妖投身其中也要被磨得连魂魄都剩不下。   黑色火焰“嗖”地一声从他掌心窜出,数十米长的火舌直冲云霄,将移洛化作的那株草卷入其中。   火焰不断炙烤,其中还有火花凝成磨盘形状,不断碾压那株紫红根茎小草。   哪怕隔了几千米,剑麻依旧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炽热,那并非纯粹的炽热,其中藏着黑凤凰的火精,堪称天底下最毒的火毒,寻常妖物沾染上一点都要被折磨一辈子,他难以想象那位化作春草的三仙境是怎么捱下来的。   然而春草并没有发出声音,它在火焰中很快化作了飞灰,什么都没有留下,干干净净。   茶瞳愣住了,他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再次找了找,依旧没能找到春草遗留下的任何东西。   这不可能,茶瞳清楚自己的手段,知道这种程度的火焰是最折磨人的,却不会将人活活烧死,何况这还是一尊道仙境的大妖。   所以,结果只有一个!   他呼吸稍稍急促了那么一瞬间,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不是说七祖洞察万物,怎么好似不过如此呢?”   茶瞳豁然转过身,一面青铜镜在他身后对准了他,镜面放射出朦朦胧胧的青色光芒,光芒如细沙,化作虚幻的光圈将茶瞳的四肢以及脖子缠绕住。   于此同时,铜镜中倒映出的却是一只黑色的凤凰,在那黑色的凤凰身上,有两枚小小的红点在飞速不断移动着。   “打他左肩胛下三寸!”移洛的声音冷静无比,一点也不像遭受过折磨。   伴随着她的声音,一道影子已经从她身后窜了出去。   唐未济愣住了,这不是方才被伏弧打倒的从先么,他什么时候恢复了行动力?而且一开始从先不是要杀移洛么,怎么是一伙的?难道一切都是障眼法?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一切都在移洛的计算中,她的目的是什么?   唐未济的思绪有些混乱,而从先已经精准地按照移洛的吩咐,一拳砸在了七祖的肩胛之下。   茶瞳的脸上明显显露出了一丝痛苦,与此同时,铜镜中的红点越来越多,甚至以从先的速度都快要有些跟不上。   移洛的眼珠子都要爆出来,眼中布满血丝。   “百会穴左两指。”   “膻中穴与下丹田正中间。”   移洛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她也顾不上掩饰自己的身形,缓缓出现在了铜镜后面。   她的面色比第一次看见唐未济的时候更加苍白,几乎已经成了半透明的状态,能够看见脸上惨白皮肤下面的青色血管。   她握着青铜镜的手指呈现可怕的状态,像是被压平的胶泥,在被青铜镜缓缓吞噬同化。   七祖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强如妖祖,竟然也会被这面镜子克制,他动弹不得,只能乖乖等死,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这种情况下,哪怕七祖的本事再大,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然而胜利的天平却在向着七祖这一边移——从先的速度已经跟不上移洛说话的速度。   这意味着铜镜映照出的七祖一闪既逝的弱点并不能够完全被从先打破,而这种劣势累积之下,七祖随时都可以脱困。   哪怕从先已经化作了残影,就像是多出上百条手臂,无数手段百花齐放也没有半点作用。   那边回过神来的伏弧在疯狂往这里赶,他化作电芒,撕扯出漫天的闪电网,地底被一阵阵的树状闪电照亮,转瞬又归于黑暗。   唐未济挣扎着从地上坐起,他是距离这片小小的战场最近的人,原本不起眼的他能起到最重要的作用。   唐未济想要靠近这片战场,然而才刚刚站起身来便被波及的劲风横扫了出去,他闷哼了一声,半晌爬不起来。   移洛鼻孔和眼睛里流淌出鲜血,身形摇摇晃晃,明显要支撑不住。   伏弧已经赶到了从先的身后,从先知道这场胜负的关键就在于七祖而并非他身后的伏弧,狠下心来发了疯一样不管不顾,只管拼命加快自己的速度。   伏弧高高举起手中的雷电长矛,一矛横扫向从先!   唐未济面如死灰。   这种时候还能有奇迹发生么?   他能感受到周围的气息强弱,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其他妖的气息,也就是说在这种时候谁也拦不住伏弧。   完了完了!   唐未济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现在就要看是从先的发挥了,他若是能挡得下伏弧的这一击,也许结局还能扭转。   唐未济睁大了眼睛,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只恨自己的眼睛不能睁得更大。   伏弧手中的闪电长矛绕过从先,精准地扎在了茶瞳的身上。   茶瞳看着伏弧的眼神满是难以置信,唐未济看着伏弧的眼神也是难以置信。   伏弧没有多解释的意思,茶瞳却已经明白,原来帮助移洛从天青楼盗走青铜镜的妖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也是,从先才来了多长时间,怎么可能会那么熟悉天青楼,他甚至有理由相信从先一开始根本不知道移洛的存在,可能是被当成替罪羊推出去之后被移洛找到并且说服。   伏弧来到不夜城最起码三百年,也就是说,有妖从三百年前便知晓了青铜镜的存在并且一直关注着自己。   这让七祖这样的存在都感到一阵胆寒,在他背后似乎多了无数双眼睛恶狠狠盯着他。   他来不及多想,猛击便接踵而至。   从先与伏弧搭档了五十年,早已熟悉彼此的一举一动,几乎不用沟通,两妖便各自分工,将出现在七祖身上的弱点各个击破。   剑麻在远处看得心惊肉跳,妖祖可以说是妖界的真实支配者,他们就相当于是妖界的王!   他哪怕再怎么说自己和七祖是平等的,真实见到七祖的时候依旧会胆战心惊,他从来没有想过七祖竟然也有被别人克制挨打的一天。   青铜镜上的红点飞快增多,在达到了一个峰值之后,呈断崖式跌落,数量急速减少。   移洛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在她的右手似乎都已经与青铜镜融为一体的时候,这些红点终于只剩下一个。   “气府中门!”她大喝了一声,猛地松开手,她的手掌上已经是鲜血横流,手心里的肉都几乎化作肉泥,那些坚硬的骨骼上面布满了裂纹,像是被人以重剑斩过。   从先最后一次冲出,在青铜镜的朦胧光环消失之前,他一拳砸在了茶瞳的气府中门。   砰!   天地更深处传来了一声隐隐约约的轰鸣,像是一个小世界的坍塌,又像是某座通天高山的断裂。   茶瞳身上布满了碎瓷一样的裂纹,他最后看了一眼移洛,满是怨毒地崩裂不见。   一直输出不敢停手的从先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为了打碎茶瞳的妖体,他用上了自己所有的本事,直到现在他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他问道:“这就完了?”   “不然呢。”移洛很疲惫,似乎不想说话。她看着自己的掌心,极为肉痛,收起铜镜,包扎好之后走到唐未济的面前,“我们之前说的话都作数。”   唐未济看着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眉头微微皱起,疑窦丛生,无数数不清的疑点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你真的需要无中生有?”   移洛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那株草一样是我的分身,所以你也没有带错。”   唐未济默然,心中一动,刚想说话,便听见了移洛的心声。   “闭嘴!”   唐未济乖乖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移洛没有理会他,扭头与从先匆匆道:“大事已毕,你留在这里,我带东西回去,事后自然会有妖将你踏入道仙境的契机告诉你。”   从先似乎对移洛很是恭敬,闻言并无异议。   她又扫了伏弧一眼,“你已经暴露了,跟我一起走吧。”   伏弧点了点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既然已经选择出手,这里自然不能久留。   移洛提起唐未济选择了一个方向,就要离开,远处却突然亮起了一颗星星。   那颗星星飞速变大,光芒璀璨之间,只片刻便到了他们的眼前。   唐未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是曾经出现在不夜城上空的黑色凤凰,只是有所不同的是那凤凰的虚影现在已经化作了实质。   汹涌的虚无之炎包裹着凤凰本身,它遮天蔽日,每一道羽毛上的火舌都足有百米长,唐未济几人加起来在它的面前连一片羽毛的大小都没有,好像是一只只渺小的蝼蚁。   他们抬头看着这只巨大无比的黑凤凰,黑凤凰的一双眼睛像是两个熊熊燃烧的火球,离远了看,那便是悬在天空中的两轮黑色太阳。   它看着脚下的这群蝼蚁,张开嘴喷出一缕黑炎。   它随口喷出的一缕黑炎都有数千米长,落在地上,地面上的红泥便像是被谁咬去了一块,只余下琉璃一般的结晶还在冒着热气。   “你们成功惹怒我了。”这只黑凤凰的两只眼睛化作黑洞,能够吸收世上所有的光。   唐未济听出那是茶瞳的声音,他如坠冰窖。   原来他们打死的并非茶瞳的本体,只是一具分身。   区区一具分身,便让移洛、从先和伏弧两位道仙境,一位玄仙境大妖倾力出手,那么这只堪比人间最后一条黑龙的存在本体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还有活路么? 第279章 三仙境之间的战斗   队伍在黑色凤凰出现的时候便停下了脚步。   这支小小的队伍构成奇特,三妖一人一只雪娃娃。这其中要么是成名已久的大妖,要么是极为罕见的妖物。   可以说这里的任何一位拿出去都是可以掀起一片腥风血雨的,然而他们现在却一个个都面色发白。   黑凤的尾羽拖曳直到天边,黑色的火焰将这片天地包裹,整个世界都处在这灼热的火焰炙烤之中。   天仙境之间也有区别,不然的话妖界天仙境那么多,为何只有十八位妖祖。   这十八位妖祖要么掌握着某一条完整的大道,要么本体便是返祖妖兽,血脉无比精纯。   面前的七祖显然是属于第二种,他的本体是黑凤凰,乃是异变之后的火凤一脉,血脉意味着堕落,不详,诡异与黑暗。   哪怕没有铜镜的加持,他的实力也比在场众妖加起来都要高得多。   它天仙境的实力不用说了,高位格对地位格的血脉压制都足以让面前这些人的实力发挥不出一半。   七祖并没有化作人形的打算,它站在半空中,遮天蔽日。   唐未济必须高高仰起头才能看见它的眼睛——那两轮黑色的太阳。   明明是黑色的,他为什么会叫茶瞳?   唐未济的心里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便听见七祖宏大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   “把铜镜交出来,并立下天道誓言,答应做我的妾室,我饶你不死。”   唐未济的视线转向移洛,眼神复杂。   这是生死与自由之间的互相交换,不知道移洛会怎么去选。   移洛向前走了一步,高高扬起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唐未济突然发现她整个人好似一根标枪,像是置在满月弓上蓄势待发的箭矢,从头颈到脚脖子都绷紧成了一根笔直的线。   “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听见移洛如实说道,然后便被移洛一把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唐未济懵住了。   他隐约知道移洛的意思,正是因为知道移洛的意思,所以才会更加手足无措,直到心里传来移洛的声音。   【配合点,不然我死你也得死。】   唐未济不明白移洛为什么这么做,却还是信了她的话,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他明显察觉到移洛的身形一僵,搂得紧紧的手臂微微松开些许,与此同时他的手掌与移洛的腰肢之间隔上一层透明的薄薄空气层。   那如大日一般的眼珠子喷出数百米长的黑色火焰,黑色火焰之后是妖艳如血的巨大瞳孔,布满繁复精密的花纹。   茶瞳看都没看唐未济一眼,只是冷冷地看着移洛。   “区区固元境,杀了就是了。”   移洛笑了笑,推了唐未济一把,他往后飘过去,陷入了一个诡异的空间之中。   唐未济惊恐地发现自己四周都变成了镜面一样的场景,他似乎被锁在了箱子里。   就在七祖说话的那一瞬间,冥冥中降临枷锁,唐未济修行因果道,能感受到自己与七祖之间产生了不可割裂的联系。   而这种联系只有他死,或者七祖死去才能解脱。   移洛这个王八蛋,又坑了他!这是在拿他当诱饵或者是筹码!   唐未济何等心思,只瞬间便反应过来。   “这是……”七祖的语气陡然间变得激动起来,他周身黑色的火焰向上窜动,而后又平息了下来。   “他是谁?”七祖问道:“青铜镜的因果契约不可能简简单单因为我一句话而成立的。”   移洛取出手中那面青铜镜,唐未济惊讶地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他被锁在了镜子里,他看见的并非自己的正脸,而是自己的身后。   “青铜镜的契约自然不可能因为这样就成立。”移洛笑道:“当初把镜子给你的那位只怕没有和你提及青铜镜缔结契约的另外一个条件吧。”   黑凤凰静静看着她,就连那些火焰似乎都平静了许多,“我一直在参透这面镜子代表的东西,听你的意思,你似乎认识那个神秘妖。”   移洛道:“这个你没必要知道。”她说:“除了那些复杂的仪式,想要用青铜镜缔结契约很简单,只需要有灵魂深处的联系,那么你们随口说的一句话都有可能会涉及生死。”   她嫣然一笑,“我一直害怕你会跑掉,毕竟七祖的速度天下第一,火凤一脉单论速度只比大鹏慢一丝而已,想要抓到你还真挺难。”   “所以你让伏弧告诉我你的位置,把我引到了玉女洞。”茶瞳淡然道:“你知道我来的只是一个分身,依旧毫不留情下了杀手,就是为了把我的真身逼出来,但即便这样又能如何?”   他看了众妖一眼,睥睨天下,“即便我站在这里不动,就凭你们几个谁能打得死我?”   “我有青铜镜。”移洛提醒他。   “实力差距太大,青铜镜能起到什么作用。”茶瞳道:“再说你还能动用几次青铜镜?我看你快要跌境了吧。”   “费尽心机接近我只是为了这面镜子。我不懂,既然你认识镜子的主人,当初他为什么还要把这面镜子送给我。还有……”他看向镜子里的唐未济,“灵魂深处的联系,到底指的什么。”   “自然是血脉。”移洛笑道:“您忘了您的黑凤血脉是哪里来的了?”   “他果然是凤凰血脉?”茶瞳却没有惊讶,他似乎在得知青铜镜契约缔结的时候便猜到了这些,乐得与移洛多说一些话。   “他不是凤凰血脉,但他的体内有一枚火凤真羽。”   “原来是这样。”茶瞳若有所思。   “所以我现在只有杀了他,才能离开这个地方。”茶瞳道:“不然的话青铜镜会抹杀我的灵魂。”   “您用了这么多年,还需要我多解释么。”   “谢谢你解答我的疑惑。”茶瞳点了点头,天空中的黑色火焰便上下跳动,“可我有些不明白的是。”   火焰在天空中凝成茶瞳的人脸,巨大无比,他的表情极为诚恳,“即便是这样,我把你们都杀了,再取回青铜镜杀了他,和我本来要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同么?”   “还是有的。”移洛笑道:“不这么做的话,你要是跑了我可追不上。”   这话说得好生可笑,堂堂七祖,天仙境的大妖,成圣做祖的存在,竟然会跑?   伏弧和从先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一些惊疑。   移洛叹了口气,“毕竟那位是想要你死啊。不然的话我为何要亲自过来。”   茶瞳怪笑起来,“要我死的妖多得是,就凭你们几个,我不明白你哪里来的信心。”   “如果再加上我呢。”地面突然震动起来,那成千上万株剑麻同时跟着震动颤抖。   大地龟裂,发出沉闷的“轰隆”声,烟尘四起,地动山摇。   一只巨大无比的黑色乌龟从地底爬了出来,那些裸露在地面上的剑麻与他庞大的身体比起来就像是微尘。剑麻原来是长在它身上的一丛丛小草,难怪如此古怪。   站在远处的剑麻看得都呆住了,他想起了一个传说,紧跟着想起自己还曾经在剑麻旁边吃喝拉撒,吓得双腿都开始颤抖。   “瀛龟。”茶瞳“呵呵”笑道:“装死这么多年,藏在玉女洞死活不肯出来。躲了我这么长时间,这次怎么有胆子出来了?”   这只巨大的乌龟披着厚重的甲壳,浑身铺满了坚硬的钝刺,抖干净那些泥土之后,移洛三只大妖便站在其中的一根刺上。   巨龟的行动迟缓,说话却比不常人慢,“好不容易有杀你的机会,我怎么会不来看看呢。”   “所以这便是你的谋划?”茶瞳看向移洛,“你知道这只乌龟败在我手下多少次了么。”   “败了这么多次还没死,不正好说明了瀛龟前辈的本事?”   “你说的有些道理。”茶瞳很欣赏移洛的话。   “你知道他在这个地方我不稀奇,我好奇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瀛龟前辈与你的仇恨不可磨灭,哪里需要我说服,我只需要让他帮我联系一下五公子就行了。”   “那个废物。”提及五公子,茶瞳冷笑了一声,“原来你一开始就想把我引到这里来啊。”   移洛笑道:“可不能这么说,若不是你一直抽取五公子的血脉, 他怎么会对你如此怨恨。”   “这是他应尽的义务。”茶瞳冷冷道:“我庇护他们,他们自然应当反哺于我。”   “为了让我出现在这里变得更加自然,我不惜硬闯了紫青双龙阵,不得不说,你亲手刻画的阵法威力不错。”   “镜子里的那个家伙也是你布的棋?”   “不。”移洛摇了摇头,“原本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五公子,毕竟他是你的血脉。但后来有了他,人选自然就跟着变了。”   “为什么?”茶瞳不解,“他有那么重要么。”   移洛道:“他体内的火凤真羽可不是一般的重要,甚至要比五公子与你的联系紧密得多,成功率自然也就更高。”   “原来是这样。”茶瞳点了点头,“所以你从一开始来到不夜城就是冲着我的命来的。”   “除了七祖,还有谁能让我亲自过来。”   “你们的谋划是不夜城,还是我这个七祖名号。”   “我们只是想拿回这面铜镜罢了,不夜城也好,七祖的头衔也罢,自然由瀛龟前辈去管,我想有他这个土生土长的不夜城大妖坐镇,应当没有谁会对七祖易名有意见吧。”   “那么问题便来了。”茶瞳愉快笑道:“你们这几个残兵败将,谁能杀我?”   “我来!”巨龟四肢踏足地面,高昂头颅巨吼一声,一道透明无形的冲击波横扫向四面八方,状如重斧。   移洛举起那面青铜镜,青铜镜内映照出黑凤的巨大身体,无数象征着弱点的红点出现在了铜镜之上。   与之前有所区别的是现在的红点数量稀少,移动速度极快,而且黑凤真身蕴藏无尽威压,给移洛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她举着铜镜的手臂不断颤抖着,被同化的速度比之前快了太多。   空气波击碎了那些遍布黑凤全身的虚无之炎,露出火焰后面层层叠叠的黑色凤羽。   波纹宛如实质,化作重斧狠狠撞向其中一枚红色小点所在的位置。   茶瞳连闪都没闪,只是猛地挥动翅膀,一道火焰龙卷在翅膀的挥动下挡在重斧之前。   轰!   一声巨响,热风扑面而来,火焰龙卷从中间断成两截,无数黑色的火花散落在这片大地上。从瀛龟口中发出的空气波纹也寸寸碎成齑粉,谁也没讨到好。   瀛龟巨大的身体已经悬空而起,团成一座大山,往黑凤凰撞过去。   与此同时,伏弧和从先也跟着一左一右掠出,两者一前一后展现出了本体。   伏弧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青色狐狸,尾巴上的每一根毫毛都如同青玉一般温润闪耀,踏在半空中每一步便带来一片青色残影。   从先是一只额前刻着“王”字的黑狗,有无尽的黑暗从他的眼中流淌出来,怨魂在黑狗的脚下哀嚎,每走一步都是泥沼。   他们两个一个信步而行,一个快如闪电,速度却是差不多的,就在瀛龟出手到达的同时,他们一前一后已经出手。   一个撕扯下来一片黑色的天幕,一个口中吐出妙法生莲花的金色佛国。   天幕重如泰山,砸得黑凤凰胸腹瘪了进去,一根根黑色的羽毛带着火焰与血迹落下。   金色佛国将黑凤凰笼罩进去,要将它生生炼化,金色泉水涌动,蒸腾起的每一道气息都能轻而易举斩杀像唐未济这样的固元境血修。   唐未济在镜中看得目眩神迷。   原来这便是三仙境全力作战的手段么?一举一动都是天崩地裂,每一个行动都代表着世界规则的崩塌,是两片小世界相互的碰撞。   在这样的攻势之下,茶瞳会怎么应付?   唐未济心中想着,跟着便看见了答案。   面对三者的侵袭,茶瞳只是抖了抖身子,张开了两扇翅膀。   被撕裂的天幕碎得更小,金色佛国从中间崩塌,泉水变成血水,巨大的妖体从天上坠落。 第280章 七祖陨落   初堪玄法,众妙之门,是为玄仙。   拈起大道,举重若轻,称作道仙。   那么什么是天仙?   天上神仙,众法之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仙境已经可以短暂干预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   就连真实的世界规则都可以干预,何况是从先和伏弧的小世界。   从先率先被崩退,额头的王字符号上流淌出浓稠的暗红色鲜血,有一条色惨斑斓的毒虫在“王”字里面仓皇爬动着。   虫身七节,已经有三节断裂。   紧跟其后的是伏弧,他那条青玉一般雕刻成的尾巴秃了一大片,无比凄惨。   唯有瀛龟撞在了黑凤的身上,两只庞然大物在天空中缠斗起来。   他们的身形忽大忽小,时而要把大地都压塌,时而又飞得极高远,只余下两个小小的黑点。   道的规则被他们运用到了极致,火焰与冰霜同时出现,黑暗在和光明争夺这片天地的控制权。   万丈高的大山被他们当做手中的印玺,星辉凝成长鞭鞭笞着对方。   他们相互将各自的小天地囊括,倾力出击。   哪怕隔着天地壁障,唐未济依旧能看见一枚枚如同涟漪一般的波纹在半空中浮现,向着四方激荡百里,不时有“轰隆”声传递出来,如声声闷雷。   唐未济站在镜中,冷静了下来。   他现在的处境就是囚徒,这面青铜镜对他来说既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禁锢。   移洛诱惑七祖与他建立了联系,他的结局很简单,要么移洛他们被七祖杀光,他自然必死无疑,要么移洛能杀了七祖,他自然平安无事。   不管如何,他似乎只能在这里等待大战的结束。   坠落的星辉像是淡蓝色的珠串,挂满了整片天空。小天地里面的战斗辐射到了外界,玉女洞中的规则被不断更改。   忽而大地生出火焰,黑色凤凰在火焰中重生;忽而落下倾盆大雨,每一滴雨点中都坐着一尊小小的金色佛陀。   这场发生在小天地中的大战陷入了胶着状态,不可能在第一时间结束。   外界的秩序彻底陷入了混乱,唐未济默默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到来。   他闭上眼睛,却突然发现禁锢着自己的青铜镜空间变了模样。   他转头看过去,看见了一株巨大无比的青铜树。   唐未济走近了看,青铜树的每一片叶子,叶子上的每一个脉络都泛着金属光泽,栩栩如生。   他被这株青铜树的高大震慑住,抬头去看那青铜树,粗略估算了一下这株青铜树有多高,心里顿时更加震惊。   相比较这株树有多高,他更在乎的是另外一个问题——方才他分明没有看见任何东西,怎么突然间就出现了这么一株青铜树。   他敢保证这样的存在绝对不可能被任何人忽视掉,无论在什么地方,所有人的目光都会第一时间发现它。   唐未济看了一眼镜外的战斗,觉得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还没有到来,他决定给自己寻找一线生机。   他走向那株青铜树。   青铜树看似很近,实则距离极远,唐未济足足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才来到树下。   然而他却发现了另外一件奇怪的事情——随着他的到来,面前的青铜树又变成了正常树的大小。   离得越近,反而越小,离得越远,看着却高不可攀。   这不也是一种道理?   唐未济摩挲着青铜树光滑的树身,想要攀上这棵树,他手指触碰到的地方却突然凸显出了一行文字。   【我可以帮你出去,你要给我一个承诺。】   这行字出现得是如此突兀,没头没尾,足以吓人一大跳。   唐未济片刻之后便镇定了下来,“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如你所见,我是一棵树。】   【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情。】   “你为什么帮我?”唐未济收回自己的手,轻声道:“再说你也被困在这里,如何帮我出去。”   【我比你早进来太长时间了,任何生物在这种地方呆太长时间都会被同化成为里面的一员,比如我,要知道以前我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的意思是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都会变成青铜?”   【大致就是这么回事。】   “也就是说除了你之外,这里还有其他人?”   【当然,而且有很多。】   “那我之前为什么没有见到他们。”   【因为他们没有实力突破青铜镜对他们的束缚。】   唐未济沉吟片刻,“我并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是否是怀着恶意来的,既然我能够从这里出去,又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和你合作。”   【你从这里出去,有一半的几率会死不是么。】   唐未济并不奇怪对方怎么会知道这一点。   【我帮你从这里出去,保准任何妖都不能察觉到,我只需要你的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唐未济决定先听听对方的条件,如果所谓的承诺实在太过扯淡的话他决定退回到自己方才的地方。   【如果你从这里出去的话,我们希望你有一天能够将我们从这里释放出去。】   唐未济愣住了。   这个承诺并非太重,而是太轻了。“有一天”这个概念,实在经不起推敲,如果换个不要脸的人,这会儿直接答应下来,回头就把这承诺扔了都没关系。   青铜树似乎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与此同时,它的身躯最边缘的树叶开始变淡,似乎支撑不了太长时间这样的状态。   【我们只能选择相信你。这里已经有太长时间没有新鲜面孔到来了。】   字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行字迹。   【而且,请你放心,你并不是第一个从这里出去的。】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无论是谁来到这里,我们都会与他们做这样的交易,只是有所不同的是,他们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是正常的。唐未济在心里冷静分析。   不是谁都有机会接近七祖的,何况这青铜镜一直放在天青楼,有资格知道天青楼的,譬如移洛这样的大妖都要谋划许久才能接触到青铜镜。   之前进来,说的应该是七祖的敌人。如果是七祖的敌人,感受到七祖的可怕之处,怎么会回来帮这些类似青铜树的人脱困呢。   不过现在情况有些不同了。   唐未济心里想着,如果他这次出去死不了的话,凭着他和移洛做的交易,想要接触到青铜镜应当还是有可能的。   【还请你快一些决定,我并不能在这里呆太长时间。】   青铜树上的刻痕淡去,重新变成了另一行字迹。   “可以,我可以答应你。”唐未济终于给出了他的答案。   青铜树上不再有字迹出现,一片片青铜树叶从天上飘落,像是一只只从时光长河深处飞出来的锈迹斑斑的蝴蝶,闪着青金色的光芒。   那些树叶将唐未济包裹了起来,它们逐渐形成了一个密封的金属球。   唐未济眼前的光亮逐渐消失,他察觉到自己似乎在进行某种奇特的穿梭体验。   “不要忘记你答应我们的事情。”   隐隐约约,这些青铜树叶震颤着,千万种不同的震颤构成复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最终在唐未济耳边化作了这一句话。   唐未济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   黑暗尽去,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又是玉女洞彻底混乱的秩序天地。   这里的天空已经变成了一座座倒悬的山峰,脚下反而是空旷的深渊。   一枚枚巨大的黑色石头漂浮在深渊上,石头的缝隙里喷射出炽烈的熔浆火焰,天空中的山脉上有七彩霞光往下奔淌,化作瀑布长虹,像是一座座连通天地的桥梁。   唐未济找寻到雪娃娃所在的位置,它藏在一块稍显小一些的石头上,雪白雪白的身体在这样的扭曲规则下变小了许多,而且那张只有两颗黑眼珠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唐未济看了一眼三仙境的战场,扭头往雪娃娃那边冲过去。   他脚尖连连点在黑色石头上,越过那些熔浆缝隙,一把捞住雪娃娃,将它背在自己背上。   雪娃娃对这个曾经的对手似乎很是信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给过雪娃娃万物生长的阵印。它死死搂住唐未济的脖子,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稚嫩声音。   唐未济有种错觉,他觉得雪娃娃在叫“快跑快跑”。   天空中高悬着的山脉像是一枚枚屋檐下的冰棱,在摇晃与规则的彼此碰撞之间向下坠落。   呼啸声初时极尖细,跟着便越来越大,最后轰隆如雷。   雷声呼啸而至,连绵不断,眼前的天地都在摇晃。   天空中突然飘落黑色的雪花。雪花有鹅毛大小,洋洋洒洒,落在熔浆之上,将熔浆盖上了一层黑色的被毯。   唐未济看着这些雪花,突然意识到什么,茫然的表情瞬间化作惊恐。   他慌忙躲闪。   嗤。   一声轻响,就像是有人擦亮了一根火柴。   那漫天黑色雪花的最中间有一朵小小的雪花开始燃烧。   呼啦!   火焰瞬间蔓延开来,天上的,地上的,熔浆上的所有雪花都冒出熊熊火焰,天地间瞬间化作一片火海,虚无之炎独有的阴毒气息好似毒蛇钻出唐未济的体内。   他背后的雪娃娃发出一声惨叫,唐未济能够感受到他的身体在不断融化缩小。   他强忍着剧痛,触发火凤真羽,有一道暗红色的光晕从他的心口蔓延开来,化作保护层。   雪娃娃融化的速度变慢,唐未济感受到的阴毒气息也随着虚无之炎被阻拦而减弱。   冲冲冲!   唐未济心头有血性在苏醒,专属于少年的热血开始沸腾。   冲!向前冲!冲出玉女洞,冲出不夜城,找到黄龙人,然后带着他回到人间!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忘记了那些藏在他心里的算计,只余下最纯粹的直觉。   就在这里,天空中一声霹雳炸响。   “轰”的一声巨响,天空中所有的山脉坍塌落下,无数滚石砸向岩浆地面。   天与地再次倒转,混乱的秩序开始恢复正常。   虚无之炎开始收缩集合在一起,最终化作七祖。   七祖身上的火焰黯淡了许多,然而他终究是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那只有着巨大青玉尾巴的狐狸落在地面上,浑身鲜血,原本光润的尾巴已经彻底秃了。   移洛口吐鲜血,她的境界在青铜镜这等妖邪之物的汲取之下终究还是跌落到了玄仙境,伤上加伤,面容惨白。   瀛龟的龟壳被从中间打破,鲜红的血肉烂成了一滩泥。   从先最惨,那只额头王字处象征着魂魄所在的七节虫只剩下了最后一节,巨大的黑狗好似山脉一样躺在地面上,浑身到处都是深可见骨的伤口,有些伤口好似斧凿,能一眼看见里面跳动的心脏。   有着旺盛生命力与精气的鲜血流淌在地面上,化作红色的长河。   这是……输了?   唐未济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他从一开始的惊慌逐渐变得平静。   他从守望者森林出来的时候便预想到了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并没有太过害怕,他甚至有些释然。   自己已经努力过了,如果倒在了努力的路上,无论如何都算对得起自己。   巨大的凤凰住逐渐变小,最终化作人形。   茶瞳从天空中一步踏出,走到了瘫坐在地上不断吐血的移洛面前,从她手中轻轻取走了青铜镜。   “我之前给过你机会了。”   他转头看向了唐未济,“我没想到你竟然能从里面出来。”   “不过无所谓了。”他笑道:“反正只要杀了你,什么事情都结束了。”   他转脸看向移洛,一脸温柔,“放心吧,我会把你的脸皮好好保存下来的,我会用最好的材料制作,它会是我最珍贵的藏品。”   移洛咳嗽着,突然展颜笑道:“谁说已经结束了?”   茶瞳失笑,“你都已经彻底输了,还不承认么?”   “你还没死,我还没输。”   “还有谁会帮你出手?”   天地间一声剑鸣,有人用手中的剑回答了他的话。   一道金色的剑光劈碎了玉女洞上空的土层,也就意味着劈碎了不夜城的地面。   剑光穿越时间与空间的界限,瞬间出现在了七祖的眼中,到达了七祖的面前。   七祖眼神骤然收缩,一脸惊恐,他下意识想要先退,才发现自己的极速根本施展不出来。   他转头想要拍死唐未济,然而那柄剑已经刺穿了他的眉心。   上清剑法,上清剑意,人间第一仙剑——黄蝶。   雷霆撕破天幕,天地降落倾盆大雨。   七祖陨落,天哭地陷。 第281章 好久不见黄龙人   最开始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笔直的线,是一道光,从天边延伸到眼前,将那浓如重墨的黑暗分成两片。   而后是风从萧管中穿梭而行的声音,极细,音调极高,音色极圆,音域极广。   倏忽间,就在你正沉浸在这声音中的时候,你一个不留神就见到了它。   那是一柄剑。   与撕裂天幕的光比起来它是那么不起眼,名声却冠绝天下。   当你见到它的时候,你若是它的目标,你便已经死了,哪怕是十八妖祖中排名第七的茶瞳也不例外。   当然,没有人提及的前提是茶瞳正处在重伤状态中。   人未到,剑已至。   剑光明如秋水,剑锋利冠天下。   龙吟阵阵,随风雷出行;匣兕蜂鸣,后天下震惊。   就连妖界的天道都为七祖的陨落而感到伤心,天空中飘落的雨点带着铁锈的味道,难闻却又极清新。   没有看见那个人,只是凭着这一柄剑,感受到那熟悉的气息,唐未济忍不住松了口气。   有很多人就是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提及他们总会让人安心。比如买剑,比如黄龙人。   与实力无关,只是因为你知道当他们出现的时候,无论如何他们都会站在你的前面,帮你挡住那凛冽的寒风。   移洛笑着站起身来,看着眼中神光逐渐黯淡的茶瞳,一瘸一拐走过去,有些艰难地从他手中取回青铜镜。   唐未济突然问道:“你能联系到黄龙人我并不惊讶,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说服他出手的?”   移洛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像是一只偷到小鸡的狐狸。   “很简单啊。”她“咯咯”笑道:“我只是告诉他,他若是帮我出手一次的话,我能帮他见到你。”   唐未济愣了一下,若他没有记错的话,他当初帮助移洛的条件就是帮他见到黄龙人,到了黄龙人那边条件又换成了见到他。   空手套白狼,凭着这两句轻飘飘的话让一位天仙境剑仙出手,让他唐未济差点赔上自己的命。   这女人……   呼。   唐未济长呼出一口气,心里得到了一个结论:女人都是很可怕的,越漂亮的女人越可怕,比如瑾公主,比如移洛。   女人都是老魔鬼!远离,一定要敬而远之。   “你不好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小孤山的剑争可就要开始了。”   “不好奇。”唐未济摇了摇头,“十一妖祖只怕乐得看见七祖去死吧,出手的又不是他,作壁上观才是对他收益最大的。”   “黄龙人只要出手,这些天储藏的精气神便会随着这一剑刺出而消散,不管他会不会受伤,黄龙人的实力都会下降,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何况黄龙人杀了七祖会让他的名声再次盛大,同时也会引起七祖一脉妖修的愤怒,在这种时候他若是杀了黄龙人,七祖一脉的妖修对他便会更为认可,甚至会转身支持他。”   “在这种情况下,七祖是他的绊脚石,能够不费一兵一卒,什么事情都不做,只是看着某一件事情发生便会对自己有天大的好处,他为何要出手阻拦。”   移洛目光奇异地看着他,“我真没想到,你会想到这些东西。你真的不像看上去那么蠢。”   “没有人是蠢人,看上去蠢的无非是三种情况。”唐未济道:“要么是装的,要么是大智若愚,要么,就是对方很相信你,所以在你面前示弱,给你更多的表现机会罢了。”   “那你是什么?”移洛看着他,“是第一种还是第三种?”   “为什么不是第二种。”   移洛“呵呵”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黄龙人是第二种,你这种人当不了第二种。”   唐未济面无表情转过头去,半晌突然道:“那就第一种吧。”   听了唐未济这话,移洛心情很是复杂,她突然对眼前的少年生出一丝好奇来,想要撕开他脸上的面具,看看面具下面的那张脸是不是真如想象中那么可人。   她驱散了自己这个无稽念头,再一次提醒自己是妖族,而面前的少年才是个刚满二十岁的人族。   “他来了。”移洛开口道:“我留在这里不合适,我先走了。”   “你不等我一起走?”   “不夜城没了七祖自然会陷入混乱,瀛龟前辈虽然是重伤状态,但还能镇得住场子,这里没什么威胁了,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没时间和你浪费。”   “好。”唐未济没有挽留,“对了,你手里的青铜镜,有时间借我用一下。”   移洛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要青铜镜做什么,转过头只是随口应付了一句,“再说吧。”   她将七祖死去之后的尸体装入某个空间物中,又取出一些七祖的血液递给唐未济,“这些东西是你应得的,没准会对你的火凤真羽有些作用。”   “对了。”移洛不忘提醒了一句,“你如果放心的话,这只雪娃娃可以让瀛龟前辈帮你照顾,我想冷山里的那具冰霜巨人的尸体对它的成长会有大的作用。”   唐未济没有客气,点了点头,与化作人形的瀛龟谈妥了条件,正想问她知不知道青铜镜里面的那些青铜生物的时候,她已经带着重伤的伏弧和从先离开。   雪娃娃从唐未济的背上下来,“咿呀呀”叫着。   唐未济看着缩小了一圈的雪娃娃,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   雪娃娃没有了一开始时候的攻击性,裂开那黑缝一样的嘴巴,圆乎乎的小手扯住了唐未济的衣袖,指了指不夜城的方向。   唐未济蹲下身子,“去吧,日后有缘自然会再见的。只希望你我到时候不会是敌人。”   雪娃娃懵懂无知,并不清楚“敌人”是什么意思,却能感受到唐未济语气的严肃与低落,眼睛一眨,眼泪“啪嗒”就下来了。   唐未济挠了挠脑袋,一把捂住它的头,“停!打住。”   他转头的样子颇为慌乱,“前辈,它就交给你照顾了。”   瀛龟化作人形是个穿着黑衣、鹤发童颜的老者,只是因为受了伤显得面色有些苍白。   他知道唐未济与移洛的关系不一般,对唐未济颇为客气,闻言笑了笑,“放心好了,有时间来不夜城做客。”   唐未济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瀛龟带着雪娃娃翩然离去,那柄锐利无双的仙剑停在了唐未济的面前,化作了一只脸盆大小的黄色蝴蝶。   唐未济知道这是黄龙人让他骑着黄蝶去见他的意思,虽然不明白黄龙人为什么不来找他,唐未济却还是毫不犹豫站在了那黄蝶上。   他知道黄龙人擅长骑剑而行,他不擅长这种事情,怕黄蝶的翅膀割伤了自己大腿内侧,所以还是委屈一点,站在蝶身上吧。   黄蝶的飞行速度极快,只片刻便来到百里之外,黄龙人果然在这里。   这是一片山谷,谷内流淌着一条平静的小溪,能看见溪水底部洁白的鹅卵石被水流打磨得光滑。   黄龙人蹲在溪水边上,脸上带着笑意,就像是看着自家子侄回来的憨厚长辈。   唐未济也忍不住面露喜色。黄龙人与他亦师亦友,关系极为深厚,当初他之所以来到妖界,舍去了自己的性命,是因为他想要在风池中救唐未济,才让十一妖祖的分身逃走。两人的关系无需多言。   哪怕唐未济变成了现在的这番模样,黄龙人依旧能一眼把他认出来。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唐未济,“你这是怎么了?”   唐未济挠了挠头,竟有种被家长问责的窘迫感,“是因为一种秘法,可以让我变成妖族。”   “没什么后遗症吧?”黄龙人有些担心。   “没有。”   “那就好。”黄龙人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浮池之渊出现问题了?还是师叔祖让你从风池进来了。”   “都不是。”唐未济把自己遇到的问题、自己为什么会死而复生的猜测都说了一遍。   黄龙人饶是天仙境剑修、天底下一等一的高手,也依旧被唐未济的离奇经历惊得一愣一愣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在人间已经相当于是个死人了?然而自己却莫名其妙来到了妖界?”   “是的。”唐未济斟酌着,好奇问道:“师叔,你知道布置守望者,留下隐宗的那位到底是谁么?”   (因唐未济名义上师从九长老,九长老与黄龙人在人间为同辈,称师叔并无不妥。)   “这我倒是不清楚。”黄龙人面带疑惑,“要不是你与我说的话,我都不知道有这个地方的存在。”   他又想了想,摇了摇头,“这种事情你还是回头回到人间之后问你们山主,或者问你师父好了。”   唐未济想到九长老遗留的记忆,差点有冲动去翻看那些能让他迷失自我的记忆了。   “我不想回去了。”唐未济面色黯淡了下来。   “为何?”黄龙人问了一句,跟着挠了挠头,看着水流不说话。   两人一左一右蹲在溪水边上,那枚黄色的蝴蝶停在黄龙人的面前,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你知道,有些事情,也许不像是你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黄龙人不擅长安慰人,有些艰难地选择着自己的措辞。   “师叔。”唐未济忍不住笑了,“你的言语可没你的剑锋利。”   “呵呵。”黄龙人忍不住笑了一声,“我是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我劝你不要留在守望者森林。”   “为何?”   “天下大势。”   “可天下大势与我并没有关系,对于圣皇来说我只是一颗棋子而已,现在我已经死了,没有必要再回去。”   “你错了,雪崩之下,没有一朵雪花是无辜的。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理解。雪崩之下,没有一朵雪花是能够幸免的。”   黄龙人认真说着话,就像是在墨染山上与欧阳师叔祖讨论着剑道,把唐未济看做了平等存在。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守望者森林是妖界与人间的中转站,那么当它们相互碰撞的时候,守望者森林绝对难以幸免,甚至有可能会成为两方争夺的要地,到时候你只会让自己置身在更大的漩涡中。   “只有迎难而上,你才能够破局,被动的等待与逃避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你觉得瑾公主是杀了你的凶手,你为什么不当面去问她。”   “问了结果也是一样的,只会让自己痛苦。”   “你问过了么?”   “没有。”   “既然你连问都没有问,如何确定瑾公主的答案就是肯定的。”   “我就是知道。”   “连尝试都没有尝试过,你知道个屁。”黄龙人怒斥唐未济,一巴掌拍在唐未济后脑勺上,拍得他一缩脖子。   “小子,世上所有的事情,在你没有得到确切答案之前,都不要去乱想。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都是禁不住去想的。”   “我知道。”唐未济不满地嘀咕了一声。   “你知道个屁。”黄龙人再一次骂了他一声。   “我问你,瑾公主若是现在站在你面前,你能毫不犹豫杀了她报仇么。”   唐未济沉默了。   “她若是遇到了致命危险,你救还是不救。”   唐未济依旧沉默,内心不断挣扎。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但是你又不甘心,所以难以回答。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你还是不甘心,所以只能沉默。   “你这般磨磨唧唧的表现连我都看不下去,男子汉大丈夫,为何不痛痛快快走你的路子。   “乱世里想要活下去,不要寄希望于别人身上,你只有自己变得更强,只有自己掌控更多的话语权才能够保住自己的命,然后得到你自己想要的答案!”   唐未济抹了把脸,狠狠搓了搓脸皮,搓得脸上发烫,“不说这个了,我这次过来是想要带你离开妖界的。”   黄龙人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带你离开妖界。”   黄龙人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唐未济的脑门,有些疑惑,“我刚才给你骂傻了?”   唐未济扭开脑袋,没好气道:“你走不走。”   “怎么离开?”   唐未济从空间门中取出了一幅画,那副画是雾村村长一代代流传下来的,装在一个铁盒子里,画本来是空白的,后来到了唐未济的手上之后出现了一株银杏树。   那颗银杏树在南野山宗上有一棵,在白龙一族的圣地也有一棵。 第282章 走了   “这是什么?”唐未济之前的话只是说了一个大概,黄龙人并不知道这幅画意味着什么。   唐未济给他解释,“这是一个通道。是妖界与人间的通道。当然,我还不能确定这一点。”   黄龙人看着这幅画,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有守望者曾经通过这幅画进入到了极北之地的深处。”唐未济补充道:“当然,他还不知道是因为这幅画的原因。”   “你有把握么?”   “有的。最起码五成。”   “五成啊……已经不小了。”   “走吧。”唐未济忍不住道:“称心在方寸山上可是把我折腾坏了,你能回去也好,赶紧把她给我带走。”   黄龙人怔怔看着眼前的溪水,突然笑了。   他没有了之前的纠结,笑得很是轻松洒脱。那平平无奇的脸庞在这样的笑容映照下都变得光彩夺目。   “不行,我不能走。”   唐未济似乎早预料到他会如此说话,“你不走,你不走只能是死。”   “有些事情总是要比死亡来得更重要的。”   “你为何不想想你自己的实力,你是天仙境剑修。整个大唐如你这般实力的能有几个,在不久之后到来的那场大战中,你将会是人族的中流砥柱,你怎么能留在这里等死。”   唐未济质问他,“你是为了你愚蠢的诺言还是什么?那些东西值得你放弃剑南道千万条性命么。”   “不是为了这些。”黄龙人苦笑道:“我还没那么迂腐。   “若是之前的话,我自然会选择和你离开,能活下去,谁愿意死得没有一点价值。”   “那你现在为何变了主意。”   “因为剑争已经开始了啊。”   “开始了?”唐未济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顿时愣住了。   “开始了。”黄龙人点了点头,“从我与十一妖祖论剑的时候这场剑争就已经开始了。”   唐未济张开嘴想说什么,黄龙人伸手止住了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可能的。剑争开始便不可能结束。   “他的气势与我的气势已经交融在了一起,我若是回到人间的话,他能够借由此发现我的位置,甚至能够发现守望者森林的秘密,到了那个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不用我说你也清楚。”   唐未济顿时沉默了,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黄龙人能够回到人间,然而现在黄龙人却告诉他他回不了人间,因为他与十一妖祖的气息交织在了一起,若是他能够回到人间的话,相当于给妖界指引了人间所在的方向。   这个世界是虚无的,是一片无垠的虚无空间。   妖界与人间是不同的世界,他们彼此连接的只有浮池之渊、风池、第二扇门寥寥无几的地方。   黄龙人若是回到了人间,就相当于是一个坐标,凭借这个坐标,妖界可以打开一扇门,一扇通往人间的,不属于以上任何一个天然通道的门。   “没有解决的办法了么。”   “没有。”   唐未济在心中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到此为止了。   这是一种失败吧?   他心中五味杂陈,看着黄龙人的眼神中满是不舍与痛苦。   留在妖界的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唐未济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来到不夜城,为什么楼十六没有早一点打听到这个消息。   他的喉咙干如砂纸,他舔了舔自己干燥割人的嘴唇,“对不起。”   黄龙人笑了,他坐在地上,揉了揉唐未济的脑袋,“你说什么对不起。”   “你不用安慰我的。”唐未济道:“你是为了救我才会染上这段因果,为了救我才会来到妖界送死。   “不管你能否斩杀十一妖祖,不管妖界的这些大妖有多佩服你,你终究还是不能活下去的。大战在即,他们不会放任一位有能力改变战局的绝顶高手回到人间。   “我知道,你终究是为我而死的。”唐未济说着说着语气便低沉了下来,“你是第一个愿意为我而死的人。”   黄龙人笑得淡然,“我会尽我全力去对付十一妖祖的,哪怕不能杀了他也能重伤他,加上方才死在我剑下的茶瞳,我这条命死了就死了,不亏。   “你也不用太过在意太玄教后山的事情,那是我自己的选择,虽然是因你而起,但终究与你无干。”   “一个人能够做到什么样的程度,取决于他自己能承担的责任有多少。”黄龙人拍了拍唐未济的肩头,狠狠捏了捏。   “小子,振作点,你记住了,不管你日后想要做什么样的事情,只要你能承担得起那个后果,你就去做,不要让任何人因为你的错误买单,那他娘不是男人干出来的事儿。”   唐未济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可他还在笑,只是眼睛变得亮晶晶,“这算是你的遗言么?”   “什么遗言。”黄龙人挥了挥手,“这才哪到哪儿,我不和十一妖祖大战个十来天?”   唐未济大笑。   黄龙人伸出手指,那枚黄蝶落在了他的指尖。   “我原本以为你要等到浮池之渊洞开才能回到人间,既然你有这样的东西,不妨早点回去。守望者森林的重要性比你想象中大得多,你若是不想人间化作一片火海的话,我建议你把这件事情早点告诉圣皇。”   唐未济没有说话。   “这柄剑应当由你带回去的,毕竟我自己的命可以让我自己做主,这剑不成。但凡事有例外……   “它陪我时间最长,是我的老伙计了,这次也依旧要陪我,少了它我可杀不了十一妖祖。”   黄色的蝴蝶微微振翅,似乎是在赞同黄龙人的话。   唐未济点头道:“这柄剑本来就是您的。”   黄龙人又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上清剑练出剑意了没?练给我看看。”   唐未济施展出上清剑意,显化出风池,风池之上有一朵朵金莲盛开。   黄龙人有些缅怀,“每个人的剑意都有所不同,没想到你的上清剑意竟然会是风池景象,应当和上清剑与你亲近有关。”   他又道:“再练一遍我看看。”   唐未济指尖飞出两只小巧的燕子在空中翩跹。   黄龙人道:“你的剑意失了轻灵,有时间的话多去风池看一看。还有,我发现你有几点要注意……”   他细细数落了唐未济方才施展剑意的时候某些地方的晦涩,又教唐未济如何去改进,不厌其烦手把手教唐未济上清剑意之后的路子应当怎么走。最后把自己的上清剑意完整再一次演练给唐未济看了一遍。   上一次他教唐未济练剑的时候,唐未济还并非一名剑客。那一次唐未济花了一晚上的时间,与他配合斩杀了一头玄仙境的大妖。   这一次他教唐未济练剑,是在传承衣钵。练完之后,他便要去与十一祖大战一场,不管这场战斗的结局如何,他都将要去死了。   这位早年辛苦,拉扯牛车在雪中卖炭,一朝得道三仙,骑牛胜过骑剑,天底下最天才的剑修在他波澜壮阔的人生才开始的时候便要去死了。   他四十多岁的时候只用了一瞬间便踏入了玄仙境,得到天下第一仙剑黄蝶的认主,而后以一己之力配合太玄教灭了黄泉宗。再之后一直行走剑南道,不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三仙境剑修,只是练剑帮人。   后来他遇见了唐未济和称心,一直不曾收徒的他见到了称心,就像是见到了当初在村子里的那个小姑娘,所以收下了开山弟子,也是关门弟子。   再之后便入了妖界,以区区一人族身份在妖界闯下天大的名头,就连妖祖都将他视为同一层次上的劲敌。   他一路战斗,以战养战,所战皆是三仙境大妖,无一败绩。   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他从玄仙境踏入天仙境。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天赋,这样的战斗力,哪怕是剑神李四见了他,也要叹一声后继有人。   之前所有人都觉得大唐最天才的人是买剑,在唐未济出现之后,最天才的名额多了一个。   他们没有把黄龙人算进去,他们忘了黄龙人迄今为止不过才四十多岁,四十多岁对于一名血修来说才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也许不是忘了,也许是不能接受彼此间的最大差距。与黄龙人比起来,天底下的血修算得了什么?   而现在,这位大唐最天才的剑修,也许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剑修,传下衣钵,从容赴死。   黄龙人收起剑,背对着唐未济站着,似乎想说什么话,最终却什么话都没说。   他挥了挥手,“走了。”   “前辈!”唐未济忍不住叫住了他,“别死啊,我答应过称心,要带着她来救你的。”   黄龙人大笑,他扭头与唐未济道:“我争取一下。”   他回过头,那更似老农、满是风霜的眼睛朝着唐未济眨了眨。   “别忘了来妖界取走我的剑。”   唐未济哽咽着用力点头,他红了眼眶,努力睁大眼睛,死死咬着牙,在山谷中开始练剑,一丝不苟。   时天元十九年,太玄教剑客黄龙人身死妖界不夜城。   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临行时不过随身一剑耳。 第283章 真相本身比死亡重要   “找到了?”   “找到了。”   “给他送过去。”   “不太好吧,这会儿让我过去,唐师不会骂死我。”   “你是他学生,学生看望老师不是应该的。”   “我不去。”楼十六很怂。   楼十五使了个眼色,一群人一拥而上,把楼十六抬了起来,往唐未济石屋行去。   那场震惊妖界的大战早已经落下帷幕,大战的结果随着黄龙人的陨落传遍了整个妖界。   只是一天之内,有两位天仙境陨落,这样的大事在三仙境如云的妖界都不常见。   那场战斗的结果及其惨烈——黄龙人身死,十一妖祖重伤,遁入自己的白骨世界不再传出一丝声响。   有妖传闻十一妖祖也许都赶不上三年之后的浮池之渊洞开。   黄龙人的那柄仙剑落在了白骨世界的深处,据看见的妖说那边有黄龙人残存的意志化作七彩虹光守护着仙剑,哪怕是十一妖祖都无法撼动。   黄龙人在妖界的名声已经赶上了诸位妖祖,很多大妖感慨这样的人才怎么会生在人族。   他们对黄龙人敬佩更多过憎恨,哪怕他败在了十一妖祖的手上,也没有妖觉得他是失败者。   很多妖都清清楚楚记得一点——黄龙人在和十一妖祖战斗之前,还斩杀了第七妖祖。   这是一件很让人惊恐的事情,十八位妖祖的排名极有讲究。十一妖祖的实力排不上前十,这便是两个天地。更遑论是排名第七的妖祖,不少妖猜测,若不是黄龙人出剑杀了第七妖祖的话,这场战斗的结局走向还说不定。   大战将起,许多大妖都做好入侵人间的准备。这场剑争为大战更添了几分硝烟味道,这些硝烟味道带得守望者森林都紧张了起来。   唐未济就是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回到了守望者森林。   他依旧化名朱颜,临行前去了一趟不夜城,向五公子解释了一些事情,同时与明光道了一声谢。   五公子对于东西被雪娃娃吞掉这件事情并没怎么放在心上。他之所以答应与瀛龟的这笔交易,本来就是移洛联系他算计七祖茶瞳的。   对于五公子来说,七祖茶瞳并非是他的先祖,而是时时刻刻抽取他血脉的仇人,如果不是茶瞳的话,他也不会整天病恹恹地只能待在躺椅上。故此对于茶瞳的死,他只余下高兴。所以五公子现在在不夜城活得比以前更加滋润。   唐未济的真实身份没有暴露出来,只是得知他与移洛交好,与瀛龟前辈认识,而瀛龟前辈极有可能接过茶瞳的权柄,成为下一位七祖。所以不管是明光还是五公子对唐未济都颇为客气。   唐未济见到雪娃娃的时候它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那冰霜巨人唐未济也见到了,躺在地上便像是一座连绵不绝的山脉,通体冰蓝色,布满天生的黑色铭文。   雪娃娃就在他的心口汲取那些寒气。   瀛龟忙着疗伤,不然的话不能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妖族,唐未济没能见到他,想让他帮忙给移洛传话的目的也就失败了。   去了一趟不夜城之后,唐未济马不停蹄赶回了守望者森林。   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之前看开的事情又看不开了,之前不在乎的事情又重新在乎起来。   他心事重重,脑子里不断有过往的画面闪回。   唐未济只能用修行来麻痹自己,宝体烹妖诀的修炼进入了缓慢期,之前吸收的血脉很大程度都还没有被消化完全,唐未济打磨己身,要把那些多余的棱角打磨光滑。   移洛给唐未济的黑凤凰血脉很多,血脉之内宝光呈现,很明显是天阶血脉,品秩不低。但唐未济不敢用,黑凤凰代表着堕落与邪恶,他不能确信自己体内的火凤真羽在接触到这些血脉之后会发生什么样可怕的事情。   于是他能做的便只有练剑,修行秘法。   上清剑法,上清剑意,冰雪剑法,冰雪剑意,他每时每刻都在修炼。雪流剑上面那些冰晶的用处,七星引命灯,手中那个朱雀爪的奥秘,他也在不断探寻。同时不断到来的紧迫感让唐未济尝试着去打开九长老的记忆。   可惜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九长老遗留的神魂可怕之处。   哪怕是无主之物,那神魂仅仅是单纯的信息冲击都差点让唐未济道心失守,若不是最后一刻玄武心盾发出金光唤醒了唐未济,他只怕就要成为一个白痴。   回到守望者森林之后,他谁也不见,包括班七和楼十六在内向他请教无中生有阵印的阵印师都被他拒之门外。   石屋之内剑光森森,剑意纵横不绝。   石屋周围虫螽灭绝,草木半枯半荣,极为诡异。   对于守望者森林来说,唐未济就是带领他们走出这片囚笼的神,地位至高无上。   所以在意识到唐未济不对劲的时候,哪怕是强如村长和白发老妪都没法直接出手干涉,只能七拐八拐找到了楼十六,让他去打听自己先生到底怎么了。   楼十六又不是傻子,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去干,打死就是不去。   班七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楼十六就是不干。   用强吧,他也不敢。毕竟真从辈分上来说虽说班七年纪大了一些,楼十六还是班七的师兄。   最终还是猫大人出了个主意,让楼十五和老鹿这群父亲叔叔辈的守望者对付楼十六,果然是天克。   楼十六是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被抬到了唐未济的屋门前。   楼十五壮着胆子上去敲了敲屋门,跟着与老鹿他们一哄而散,只余下个楼十六硬着头皮站在那边。   石屋的屋门很快开了。   石村的石屋很少有屋门的,唐未济之前只在班师那边见到过,后来还被人打碎了。他本来是不需要屋门的,但是这次回来只想安静,所以还是用石头削了扇石门,有雪流剑在,这样的小事很简单。   他看着楼十六,目光有些发愣,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楼十六看着眼前的先生,原本有些惶恐的心安静了下来,他看着蓬头垢面的唐未济,莫名有些心疼。   他连忙跑上前去,生怕唐未济就这么跌坐在地上,双手扶住了唐未济的右手,轻声道:“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他们都知道唐未济此前出去了一趟守望者森林,但到底是去做什么了没有人知道。楼十六能猜到个十之一二,却也不敢肯定。   唐未济回过神来,笑了笑。   他方才还沉浸在上清剑意中,故此对楼十六视而不见,直到楼十六跑到他面前,他差点祭出剑意击杀楼十六的时候才彻底清醒过来。   楼十六要扶着唐未济往屋子里走,结果一看顿时傻眼了,“这是……”   他满是疑惑,扭头看了一眼唐未济。   屋子里一座座及膝高的雪山美洁高大,神圣不可侵犯。雪山之间有冰泉涌动,金莲盛开,七彩霞光从山巅照射,好像是一个缩小的精妙世界。   难不成先生出去一趟就成了三仙境了?这是先生的小世界?   楼十六多大胆的人,这会儿都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就等着先生给个确切的答案了。   唐未济看着他哪里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摇了摇头,挥手撤去了那些剑意。   “这些是剑意,不是小世界的雏形。”   楼十六莫名有些失落,但他紧跟着开心起来。   先生虽然厉害,但还是人嘛,真要成了神,天天放在头顶上顶礼膜拜那可不就有距离感了。   唐未济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一些的孩子。   因为这些年的经历,他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若是他不说的话,很少有人能猜到眼前这个行为举止极成熟的青年才二十岁。   所以他看着楼十六不自觉流露出的天真模样,打心底觉得开心。   他突然想到了死去的黄龙人,不知道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是不是就如同自己现在看着楼十六一样,对晚辈的欣慰大过一切情绪。   他本来不想与楼十六说些什么的,却突然开口问道:“小十六,我问你一件事情。”   楼十六诚惶诚恐,连忙站起身来,“先生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就是了,哪里要这么慎重。”   唐未济有些好笑,扯住他,“坐下,坐下。”   他顿了顿,“我问你,若是你有喜欢的人突然间不喜欢你了,你会怎么去做?”   楼十六挠了挠脑袋,“咱们这儿,没啥喜欢不喜欢的啊。”   唐未济想到了守望者森林的特殊性,皱了皱眉头。   楼十六敏锐察觉到了唐未济的举动,心里一突,连忙胡乱道:“不过要是真有那么一个人,我肯定会去问她她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为什么?”   “就和死一样,哪怕死也要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啊。”   “为什么要死得清楚?”   “我觉得,有的时候真相要比死亡本身更重要。只有知道真相之后,你才有权利选择继续怎么走。”楼十六慎重发言。   唐未济直直盯着他,盯得楼十六直发毛的时候,突然道:“去把两位村长叫过来,我有一件事情与他们商量。” 第284章 白龙圣地上德峰   入了夏,一场雨一场热,守望者森林也是如此。   石村村长的背后全是汗水,却不是因为这天气热的。   这位大名张铁蛋,小名石盘的石村村长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表现。   他没了三仙境的镇定,颤抖着声音,满是希冀地看着唐未济,很是尊敬,“唐师,您说的是真的么。”   “你放什么屁呢。”白发老妪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唐师说的话还能有假?”   她扭过头,却掩饰不住眼中的小心,生怕这是一个梦,会随时破碎。她小心翼翼问道:“您说我说的对么。”   唐未济表情严肃,“放心,我有很大概率成功。”   他想了想,还是选择了与他们说实话,“刘前辈,你还记得牧之么。”   “前任村长?”白发老妪有些茫然抬起头,“记得,他失踪之后就再也没音讯了,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他们并没有遇到什么恐怖的事情。”唐未济道:“你们会见到他们的,他们去了人间。”   白发老妪和石村村长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气,同时结结巴巴道:“这……这怎么可能。”   “他们去往人间之前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具体细节等你们见到了牧之可以自己问他,对了,他现在化名李望。”   刘美人与石村村长对视了一眼,同时看见彼此眼中藏着的惊愕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   雾村的前任村长下路连他们都不知道,唐师却能知晓得清清楚楚,甚至能够知晓他现在的化名,看样子唐师的到来并非偶然啊。   他们在心中存了些许忌惮,对唐未济更加恭敬。   “他当初用的也是一样的法子。”唐未济取出了那副画,“去往人间的秘密就藏在这幅画里。”   石村村长一拍脑门,“对,我想起来了,牧之失踪之前的确找我要过这幅画。”   “我不能保证我一定能够回到人间。”唐未济道:“我得多试几次,你们要有失败的心理准备。”   “够了,足够了。”石村村长激动得连连点头,他像是梦呓一般闭上眼睛,无比虔诚,“能让我们看见一些希望,便足够了。”   唐未济只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沉了一些。   ……   距离唐未济死去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除了某些人,已经没有人再去提及唐未济。   时间是最无情冷漠的,人死了之后,你遗留在这个世界的痕迹便会随风被磨平,直到最后再也没有人记得你。   很多人把自己看得太重,事实上却是除了你自己,谁也不会在乎你。   小木鱼在方寸山收拾东西,准备和听雷等人前往极北之地。   龙州府与极北之地有些距离,极北之地和上德峰也有些距离。   距离上德峰开启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们若是去得迟了,怕会惹人不喜。   上德峰的那位卖酒翁装聋作哑这么多年,什么话也不说,却还是被人摸出一些喜好,众人记得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不守时间。   上德峰三年开启一次,巧的是大雪山白龙一脉的圣地也在上德峰,每次盛会人族血修与大雪山妖修都会齐聚一堂。   到那个时候,气氛总会有些诡异的,但好在上德峰禁止明面上的争斗,不管是人族还是妖修惦记的都是成为三仙的那点契机,不会在那边大打出手。   在卖酒翁没有去上德峰之前,上德峰仅仅只是上德峰,是白龙一族的圣地,在大雪山深处,极北之地的最北处,没有人愿意去。   后来卖酒翁把整座上德峰写满了虫螽文,金色圣言高悬天空,遮天蔽日,才引得诸多势力争相探访。   小木鱼机械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心里想着的是师父对自己的谆谆叮嘱。   外面称心叫道:“我准备好了。”   小木鱼“哦”了一声,转头看向门外,思绪莫名飘飞。   上德峰的盛会关系到踏入三仙境的契机,大师兄亲自带队,要是唐师兄没死的话,最有可能得到那三仙境契机的应当是他们两个吧。   这是一场盛会,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只要对三仙境有些野望的年轻人都会前往,方寸山三代弟子只要是化气境往上的都会倾巢出动。   除了方寸山,各州各府各地的宗派都会派人出来,就连天都军方都会派人前往。   想到这一点,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剑南道,想到了剑南道,便也想到了太玄教,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唐未济。   小木鱼叹了口气,把背上的行囊紧了紧,狠狠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踏出门槛返身关上屋门,淡淡道:“走吧。”   称心比之前白了许多,也瘦削了许多,身后交叉背着两柄剑,闻言只是“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冷若冰霜。   两人一前一后往山下走去,从他们身后看过去,不知为何有种淡淡的伤感。   ……   极北之地与龙州府的交界处有一处极有名的酒肆,名字取得挺肆意,名为忘忧。   忘忧酒肆主卖一种青梅酒,春夏时候取窖藏地底的陈年青梅酒最是甘冽,哪怕是酒量最好的人饮满一坛青梅也能酩酊大醉三日之久,故此这种青梅酒也被称为忘忧酒。   约莫半月之前,忘忧酒肆来了一位新伙计,是个半截脖子入土的老头儿。   那老头儿模样平平无奇,穿着一身黑色沾满了灰尘的道袍,散着一个发髻,自号“松云”,每每谈及众人感兴趣的事情必然以“我当初如何如何”为开头,说话口气大得吓人,酒客乐得听他满嘴胡言乱语,只当寻到一味新鲜的佐酒菜。   松云留在酒肆的条件是每天有一小碗青梅酒供应,酒肆少年掌柜看他可怜,一碗青梅酒也值不了几个钱,便答应了下来。   松云整日半醉半醒,与常来酒肆的老酒虫厮混透熟,这日正东摇西晃与同桌的酒客吹牛打趣,有人突然低下头,神神秘秘小声道:“哎,你们听说了么?”   “什么?”   “最近发生的那件大事啊!”   “大事?最近还能有什么大事。”有人冷笑道:“再过几年大唐就亡了,还有比这更大的事情么。”   “哎,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那些个飞天遁地的血修的大事啊。”   “啥啊?”   “我也是听说的,听说有个叫上德峰的地方要开了,最近不少人往我们这里跑呢。”   “有这地方?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也没听说过啊。”   众人窃窃私语。   “上德峰?”那个半醉半醒的老头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支着胳膊,胡咧咧道:“我知道啊。”   “老头儿,你又去过?”有人调笑他。   “这我倒是没去过。”松云一本正经道:“哎,当初我想去来着,结果我那位师兄把我拦了下来,非让我把上德峰的机缘让给他。我这一心软可不就没去。”   “真的假的?”有人被他唬住了。   “你信他的。”有人笑着嘀咕道:“他这老酒虫说的话哪有真的,怕不是从哪里听到了消息,在这儿卖弄呢。”   松云咧嘴傻傻笑了笑,本有些疑惑的那人看着他的模样便也不再信,注意力重新转到了这话题上面来,“你方才说大事,就算咱们极北之地真有这地方,这上德峰能发生什么大事?”   “真的,我听说咱大唐瑾公主也要去这地方。”   “瑾公主去这种地方做什么。”   “好像是……为了瑾公主的婚事?”那酒客喝得半糊涂了,吐词都有些不清楚。   “你说啥?”松云突然探过脑袋来,浑浊的眼珠子似乎在发着光。   那酒客吓了一跳,冷汗“嗖”一下就出来了,酒都醒了不少,下意识道:“听说此次获得三仙机缘的人会被圣皇指定为瑾公主的驸马爷啊。”   酒客有些不满道:“我说,老松啊,你往常可不是这样,一惊一乍的,吓得我冷汗都出来了。”   松云愣了一下,紧跟着笑眯眯拍了拍酒客的肩膀,“小兄弟,实在抱歉,来来,这碗忘忧酒算是给你压惊了。”   酒客嘀咕了两声,没挡住忘忧酒的诱惑力,又与其他人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去了。   松云与酒肆掌柜的请了个假,说家里有些事情,扔下个一头雾水的掌柜在那边嘀咕着你还有家人?一溜烟跑没了影。   松云找到俞永镇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准备出家当和尚了。   这不是一句虚言,是俞永镇真心实意准备做的事情。   没人剃度,这好办,谁也没规定出家当和尚只能去南宗啊,自己动手就是了。   没有寺庙,随便找个废弃小庙修一修,求一个清静也无不可。   松云扯住要给自己剃头发的俞永镇,两人僵持不下。   极北之地的那件事情发生了之后,俞永镇自然知道自己是冤枉了唐未济,在南北野山宗覆灭之后心如死灰。   他们因为唐未济而凝聚在一起,如今唐未济死了,他们便是树倒猢狲散。   阴都的那位宗主一直想找唐未济报杀子之仇,如今唐未济死了,他们两个阴都的叛徒不敢在这里久留,自然要离开极北之地。   “松手。”俞永镇固执道:“我已经心如死灰,你拦我也没用。”   “谁他妈乐意管你去做和尚。”松云道人气急败坏,“我来是有事找你商量。”   “不听。”俞永镇要把他往外撵,“我耳根清净,凡尘俗世的事情与我无干。”   松云道人比不上俞永镇的力气,被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双手双脚胡乱蹬着,挣扎半天无果,只得叫道:“和咱们小侯爷有关系!”   俞永镇的动作突然停下。   对于他这样重感情的人来说,曾经误会过唐未济这样的事情是他心头过不去的一道坎。   最重要的是被他误会的那个人还死了,主辱臣死,主子都死了,他们这些为臣的又应当怎么去做?   俞永镇松开手,松云道人“哎呦”一声砸在地上。   俞永镇没有回头,“小侯爷已经死了,你要是敢拿小侯爷做借口,我敢和你拼命。”   松云道人连忙道:“我对小侯爷的忠心天地可鉴,不比你小子差,我敢拿这事儿消遣你?”   俞永镇高大的身躯逐渐佝偻,他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中央,“发生了什么事情。”   松云道人把自己在酒肆听到的事情告诉了他。   俞永镇愣了一下问道:“这和小侯爷有什么关系?”   “笨啊你。”松云道人恨铁不成钢,“咱们小侯爷和瑾公主是什么关系,你想想乐游园的事情,小侯爷愿意为瑾公主做出这样的牺牲,这关系明显就不一般。”   “所以呢?”   “这次上德峰开启与往常不同,夺头筹的人可是瑾公主的驸马爷,这不是戴咱们小侯爷的绿帽子么!”   俞永镇的目光一下子锐利了起来。   绿帽子?   “不行!”他高叫出声,猛地抬起头,站起身一把扯住松云道人的衣领,眼中射着冷光,声音从齿缝中传出来,“这绝对不行!”   “废话!”松云道人翻着白眼,吐着舌头,气都要喘不匀了,“不是我要抢瑾公主,你放手,放手。”   “你要抢瑾公主?”俞永镇的声音高了八度,眼珠子里都窜出火来了,扯着衣领把他举在半空。   “我他吗!”松云道人差点没背过气去,粗口都爆了出来,“你他吗!”   “松手,松手!”他使劲挣脱俞永镇的禁锢,咳嗽两声,脸都红了,“我是说有人,有人!你脑子跟你头发一起被剃了?”   俞永镇怔怔道:“哦。”他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不知道。”松云道人咬牙道:“实在不行,咱俩把那人弄死,小侯爷已经死了。”他盯着俞永镇的眼睛,“死都死了,咱们不能让小侯爷死不瞑目受这鸟气!”   俞永镇深以为然,“我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了,你终于说了一句人话!”   松云道人觉得自己脾气真好,现在都不随便杀人了。   ……   方寸山那位双臂黑红如焦炭的炼器长老悠悠看着山外,轻声叹道:“时机终于到了。”   他转头与邱长老笑道:“应当把他迎回来了,你说呢?” 第285章 上德峰开启   打开这幅画并没有唐未济想象中那么轻松,哪怕有那颗银杏果,他也只是能联系上李望而已。   已经过去近一个月了,唐未济尝试过无数种方法,没有一种方法能行得通。   他与李望商量过,问过他和李书生从这里出去时候的无数个细节,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只要是有可能的方法他都已经试过,为此李望整日呆在白龙一脉的圣地,然而那副画依旧没有动静。   这幅画是两株银杏古树的联系点,是通往人间的门,唐未济甚至为此问过浮龙真人的意见,只是他也说不清楚。   那位人族共主也许留下了一些线索,但经过这么多年,只怕早已散乱在时光长河中。   这是唐未济第五次尝试着通过银杏果去打开这幅画,结果依旧是失败。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唐未济最开始的耐心已经快要被耗尽,若不是两位村长一直都不曾催促他,他都要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之前以为自己有五成的把握可以复制李望的经历,带着黄龙人回到人间。现在看来,什么五成,连一成都没有。   到底是哪里错了?   唐未济看着眼前的这幅画怔怔出神。   楼十六带着午饭悄没声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正在沉思的唐未济没敢打扰,把饭放下又轻悄悄走了出去。   哪里错了?   唐未济的手指轻轻敲击在这幅画上,指腹摩挲着画上的墨痕。   通过浮龙真人和石村村长给他的讯息去判断,唐未济之前的某些猜测是绝对正确的。   比如说守望者森林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中转站,比如南野山宗的银杏古树是进入守望者森林的入口,白龙一脉的圣地古树则是出口。   那么他手上的这幅画便是出去的钥匙,没有这幅画的话必然是出不去的。   那位神秘的人类共主在让守望者的先祖来到妖界的时候,既然留下了这铁盒子,铁盒子被他唐未济打开,是不是意味着早在很久之前便有人看见了今天的这一切,知道他能够从守望者森林走出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与那些守望者最大的不同点是什么?他与李望又有什么样的共同点?   唐未济一颗心“噗通”跳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能够搞清楚这两个问题的话,唐未济想要出去易如反掌。   ……   只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瑾公主成长了太多。   她依旧是那副绝美的容颜,但容颜上再没有她第一次见到唐未济的时候那轻松笑容,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在乎的心态。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的话,她是绝对不会独自一个人跟在唐未济的身后了。   圣皇对自己这位闺女是极为宠爱的,天底下都知道圣皇的子嗣当中最受宠的就是瑾公主。   若非瑾公主是女儿身,这天下以后的主人都要定了。   这一次前往上德峰,圣皇为瑾公主增派的护卫比之前前往极北之地多得多。   三万龙渊卫指的是龙渊卫的主力战斗部队,而另外还有几个编制给龙渊卫退伍老兵,以及吸收进龙渊卫的新鲜血液,他们被称为小龙渊卫。   小龙渊卫的特点是年轻,潜力大,这样的人是上德峰最青睐的。所以这次跟随瑾公主前往上德峰的便是他们。   大唐四营四阁四卫中,除了四神兽营没有派人前往,其余四阁四卫都多多少少派了人,其性质大多与小龙渊卫相似。   这场盛会规模宏大,远远超过天都的春雨宴,质量也非春雨宴可比。   这一切都拜一人所赐——上德峰上的那位卖酒翁。   这位卖酒翁的来头不小,听说与稻宗和太玄教都有些关系,稻宗太玄教五百年前是一家,所以有很多血修猜测卖酒翁是不是当初那鼎盛一时尚未分裂的宗门正统继承人。   没人知道卖酒翁叫什么,在他来到上德峰之前很少有人见过他。   除了在上德峰,他最近的一段经历就是被人扒出在一座小酒肆中卖杏花酒,所以被称为卖酒翁。   上德峰原本只是大雪山深处一座普普通通的山峰,除了是白龙一脉的圣地之外并没有其他出彩的地方。   后来浮池之渊崩碎没多久,卖酒翁来了,他什么话都没说,提手臂粗的一支长锋笔,蘸白水在上德峰上写字,从山脚写到山顶,再从山顶复写到山脚。   白水写字在石头上,很快便干了,干了什么都留不下,甚至连一个印子都没有,这让他看起来像个傻子。   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甚至没有人看得懂那些字是什么东西,只是看起来如虫螽伸展枝节,故此泛称虫螽文。   当时的上德峰自然有白龙一脉的族人坐镇,不可能让一人族老头儿如此肆意妄为,便来阻拦,卖酒翁依旧什么话都不说,后来发生的事情没什么人知道了,只是听说白龙一脉的三仙境都出了头,最后和卖酒翁达成协议,除了白龙一族的圣地,上德峰的其他地方都让给他。   卖酒翁便重复着这样的动作,虫螽文越写越多,却没有一个人能看清究竟。   也有血修路过上德峰,远远看见上德峰的天空布满了金色文字,让整片天幕看上去像是一本厚重神圣的大书。但等他们走近了看却什么都没有。   直到有一天,有个逸元境的血修受了重伤,无意间逃到了上德峰,在上德峰的山脚下看见了一枚发着金光的虫螽文。   他仿佛看见了真理,如痴如醉地看着那虫螽文,在虫螽文消失的时候,这位重伤的逸元境血修踏入了玄仙境。   从此之后,三年一次的上德峰之行便成了惯例。   除了那位踏入玄仙境不久便死去的血修之外,这么多年也只有两位血修看见了金色虫螽文,他们同样踏入了玄仙。   上德峰名噪一时,引得众人纷纷前往,纷乱异常。   人一多冲突自然也就多了,没人敢去惹卖酒翁,彼此之间便互相勾心斗角,把上德峰搞得乌烟瘴气。   对此,卖酒翁只是沉默,什么话都没说,仍旧只是从山脚写到山顶,从山顶写到山脚,在每一块石头上,在每一株小草上都写满了大大小小的虫螽文。   从黑夜写到黎明,从黎明写到黄昏,从不休息。   后来天都出手,才有了三年一次上德峰开启的说法。   很多血修都认为那些虫螽文中藏着天地至理,是天地大道最直观的显化,故此上德峰成为了有资格知道它存在的血修心中圣地。   就连三仙境血修都偶尔会过来看一看,只是依旧看不出个究竟。   上德峰的盛会没有举办人,若非说要有的话便是圣皇了,只是圣皇本尊定然是不在这个地方的。   三仙境的机缘没有那么容易寻觅到,血修彼此间的互相切磋交流是必须的。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找寻不到三仙境的机缘,想要找寻到突破自己本身境界的机缘还是很容易的。   上德峰有一条通往峰顶的山道,是经过卖酒翁和白龙一脉妖修同意之后修建的。   山道笔直呈一条线,其中有三大九小十二层断阶,每个断阶笔直如同斧凿,没有台阶上下,所在的地方设一座茅屋,称为饮水池,供血修休息。   这十二层断阶把上德峰分成了十三层,每一层对应着不同的虫螽文,越往上规格越高,虫螽文越是复杂。这是经过无数位三仙境观察得到的结论。   之前那两位同样踏入玄仙境的血修一个是盈元境,一个是逸元境,登阶停在了第八层和第十一层,一个是在一枚露珠上看见了虫螽文,一个是昏昏欲睡之间抬头看月亮看见的。   有人信看见虫螽文是看机缘,有人则是天赋论的支持者,反正不管怎么说,只要对三仙境有野望的血修,十有八九都会赶着这一天来到这个地方。   瑾公主从天都出发没多久,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呼叫。   小龙渊卫并没有资格骑行羽蛇,以赤焰马代替,此时一个个勒马站定,看向身后。   瑾公主的轿子前多了两个人。   瑾公主有些奇怪,心想这位洪供奉虽然与自己有些交情,却是大哥的手下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找自己?   她掀起轿帘,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洪洗剑身旁那人身上。   那是个小姑娘,脸上长着一些可爱的雀斑,怀里抱着一只白猫。   “洪供奉,这是?”她看着那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洪洗剑年轻时候本是红脸大汉,这会儿虽然老了,脸却更红了,“这是李剑神的闺女,圣皇让公主殿下带着她去上德峰。”   瑾公主恍然大悟,想起来这小女孩原来是李四烤鸭铺里那个不会说话的雀斑小姑娘。她曾经在李四入宫的时候远远见过一次,原来真的是李四的闺女。   她搀住小姑娘的手,感觉冰凉凉的。瑾公主朝她笑了笑,示意她进轿子和自己一起坐,抬头与洪洗剑道:“烦劳洪前辈了,请告诉李四前辈,我会保护好她的。”   洪洗剑不多留,转瞬离开。   瑾公主看着小姑娘,小姑娘坐在轿子的角落里,把白猫抱得死死的,显然很是紧张。   瑾公主看着她不由笑了,“别紧张。”她想到了某个人,“说起来我们还有些渊源呢,你还记得接下你爹那一指的少游侯么?”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她怀中的白猫有些不满,“喵呜”叫了一声之后转过身趴在小姑娘的怀里,两只爪子有意无意按住了耳朵。   ……   寒山最近往老八和夜流的住处跑得勤快,这两个上次倒是提醒了他。   他若是真要与白公主成婚的话,伴郎的人选是少不了的,这是极北之地的民俗,改不得。   可他的朋友着实不多,唯一得到他认可的唐未济还死了,现在知道唐未济没死,却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所以主意只能打到老八和夜流的头上。   老八每次在他来的时候都装傻充愣,这次也不例外,任凭寒山不断比划说话,只是张着嘴巴痴痴看着他,半晌“啊”一声,一脸懵懂。   寒山看着老八那木头一般的眼神便是一阵气馁,若不是打不过老八和夜流联手,他真想把这两头冰狼按在地上结结实实揍一顿。   “夜流呢。”寒山决定转移一下自己的目标。   提到夜流,原本看上去就像个傻子一样的老八瞬间来了精神,“他在那边静修呢。”   他指着的是圣地的地方,寒山和他两也就去了一次圣地,那次听到了唐未济的声音,此后便再没去过,闻言顿时有些好奇。   “他去圣地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那劳什子虫螽文。”老八冷笑了一声,“我们天天住在这地方也见不到那些东西,怎地那些人族来了就能看见了?你说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说他还不停,猪油蒙了心了!”   寒山一阵恍惚,这才想起来上德峰要开启了,自己是不是要做些准备?   ……   松云道人和俞永镇再一次来到大雪山的时候,上德峰已经开启有一段日子了。   松云道人是个老江湖,上德峰又是在极北之地,他和那些酒客吹牛的时候说自己对上德峰知道的不少,其实也并非假话。   相比之下,俞永镇就显得很是愣头青了,他被困在阴都的那座雕像之下太长时间,没有接触到外界的事物,此时看着上德峰周围的雪地上密密麻麻的帐篷一时间都有些出神。   “我们现在去哪儿?”俞永镇加了一句话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去哪儿找那个得到三仙境机缘的家伙?”   “小声点!”松云道人连忙把他剩下的话堵死,堆着笑朝着周围路过的警惕看着他们的血修配了个不是,转头低声道:“还早得很呢,你急啥?这会儿不比寻常,这么多血修,你想让咱俩成过街老鼠么!”   俞永镇捂住嘴,点了点头,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血修,他甚至有种自己现在是在天都的错觉。   “走。”松云道人扯着他,“我带你去个地方,先打听点情报。” 第286章 天心小师叔   “这次来的人三教九流无所不含,酒馆的乌鸦,天都的甲士,隐宗的隐子,以及各宗各派的年轻一代,只要是大道之路尚未断绝的,实力到了化气境的都会过来。   “与世隔绝的稻宗和宣布封山的南海蓬莱岛也派了人过来,各书院宗府都有来人,其中天赋最高,最值得注意的约莫十来个人。”   松云道人听着眼前这人细细解释,他是松云道人经年老友,江湖上以贩卖情报为生,这种大事,无论是谁都会很想知道自己的对手底细,自然少不了他们这些百晓生。   “天都最值得注意的当属瑾公主了,有消息说圣皇此次点名让瑾公主与二皇子联袂过来,大概率是看见了瑾公主的三仙机缘落在上德峰,就是不知道会看见哪一枚虫螽文了。   “往年时候人还是没这么多的,各家都会藏一手,今年这么多,可不是因为再过三年浮池之渊的阵法失效,到时候天下大乱,不知道还顾不顾得上上德峰,如果所料不错的话这次应当会是最后一次,没人愿意藏着。   “天都四卫四阁都派了少年天才过来,其中人数最多的应当是龙渊卫,羽林卫和神机阁,铁甲卫是稻宗的霜月小姐带的头,人数中等,其余天机阁、天工阁、玄机阁三阁各有隐秘,不宜抛头露面,同样也不以战力见长,故此没派多少人过来。”   俞永镇在一旁一直安静听着,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问松云道人道:“这么说得到三仙机缘的很大可能会是瑾公主,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杀了瑾公主吧?”   与松云道人交好的这位在江湖上有个诨名叫星子,这会儿听见俞永镇的话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端起茶喝了一口,在心中默默念叨着没事。   松云道人狠狠瞪了俞永镇一眼,骂道:“你小子脑子真和你那半拉头发一起剃掉了?说话过过脑子,要真是瑾公主得了三仙机缘,你我还在这里白话个什么。那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俞永镇“哦”了一声,蹲在一旁不说话。   星子继续道:“不知道二皇子这次为什么会过来,不是说圣皇从来都不怎么看好二皇子么,铁甲卫的秦老将军因为霜月小姐的事情对二皇子从来嗤之以鼻。我听说他带着神机阁那帮人到了咱们极北之地之后没立刻冲着这里过来,反而去了南方七八十里的地方,不知道在找什么。”   松云道人默然,与俞永镇对视了一眼,两人各自撇开视线去。   他们作为唐未济的追随者,自然是知道唐未济和二皇子的关系的,心里也明白二皇子这次过来只怕大概率是冲着唐未济的坟去的。   星子好奇道:“看你俩的样子,像是知道什么?”   他笑了一声,“算了,等我说完你们要是想说再告诉我,我继续谈。   “除了瑾公主之外,龙渊卫里面还有个小将军,是龙渊卫天一将军门三的儿子,固元境巅峰实力,据说在火焰大道上的天赋极高,也是个劲敌。”   “杀了?”俞永镇问松云道人。   星子又是哆嗦了一下,莫名端起了茶盏,喝了口冷茶,只觉得背后直冒热汗,心里盘算着要不今天就到这儿了?免得秋后事发查到自己身上先来个人头落地再来个乱刀肉糜?   松云道人还挺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是个隐患,到时候看,只要拿到手三仙机缘,咱们就动手。”   星子坐如针毡,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俞永镇点了点头,“也是,拿到三仙境机缘只是代表日后成三仙境更轻松一些,又不是立马会成为三仙,不急。”   松云道人与星子道:“你继续说。”   星子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我有些累了,要不然今天就先到这儿?”   俞永镇扭头,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星子,而后看向松云道人,“杀了?”   “瞎说什么东西呢你。”松云道人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是我朋友!”   他扭头与星子笑道:“年轻人,嘴上没个把门的,你别听他的,继续说你的好了。”   星子擦了擦额头冷汗,“神机阁倒是没什么年轻人要注意,不过听说二皇子殿下最近长进很大,不知道会不会在上德峰大放异彩。”   俞永镇扭头刚想说话,松云道人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朝着星子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咱们大雪山隐宗覆灭之日,龙渊卫从南北野山宗带走了一些人,要我说的话,里面有个夜小昙天赋还是极好的,不过她是个女子,应当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除此之外,江南道彩衣阁有个叫裴响的,如今已经登到上德峰第八阶了,是现今最高处的几人之一,若是能得到三仙机缘,也是个了不得的家伙。”   “这人好像与咱们小侯爷有仇?”俞永镇挣脱了松云道人的手心,“呸”了两声之后问松云道人。   松云道人脸上杀气腾腾,“一不做二不休,找机会做了他。”   俞永镇点头,与星子道:“回头跟我们说说裴响的本事。”   星子满脸苦相,都要哭了,“我说二位,你俩这是来参加上德峰盛会的还是来杀人的啊,这也忒吓人了。”   松云道人道:“自然是来参加盛会的,你急啥,继续说。”   “剑南道最值得注意的是太玄教的,上次剑南道大战之后,太玄教雨秋河成了三代弟子中的领头羊,经此一战脱胎换骨,除了太玄教之外,剑南道长生宗也有个小家伙值得注意。”   松云道人与俞永镇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想起来个人,异口同声问道:“是不是叫纪沛?”   星子一脸惊讶,“你们知道啊。”   松云道人点了点头,“见过,不熟。”   他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声,也就是差点死在咱家小侯爷手上而已。   星子道:“他之前一直被长生宗雪藏,几个月前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回到长生宗之后宣布与长生宗某些长老决裂,同时试图掌控长生宗三代弟子的话语权,搅得长生宗鸡犬不宁,最可怕的是竟然还让他成功了,不说天赋怎么样,实力和手段都厉害得很。   “剑北道倒是没什么人值得注意的,九层玄冰阁的弟子到现在表现平平,看样子这一代是没什么妖孽。   “至于南海蓬莱岛,倒是有个不错的小家伙,年纪还小的很,实力却不俗,现在也在第八层,叫天心,听蓬莱岛的那些人叫他天心师叔,看样子是蓬莱岛的老岛主收的关门弟子,了不得。”   “三清府的稻宗呢?除了霜月仙子就没其他人了?”   “稻宗啊,稻宗的道子名头倒是大,但是现在表现平平,一直都还在上德峰山脚下徘徊,也不往上走,不知道在找什么。”   “和太玄教道子齐名的那位?”   “对,就是他,不过话说回来,南宗的佛子已经成了三仙,太玄教道子也在闭关冲三仙,唯有这位好似枯木,已经是逸元境的实力了,却还是不声不响的,话说回来他也算不上三代弟子,藏了多少我们也不知道,暂且不谈。   “南漠沙海的南宗似乎是没派人过来,一直隐世不出的北宗倒是来了两位赤脚和尚,注意啊,真就只有两位,和那位道子一样,都在山脚徘徊,也不上山。   “流沙府的映月书院和往常一样,还是行的中庸之道,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咱们极北之地也一样,石山寺的那群假和尚修力不修心,在上德峰这种地方最不值一提,那个盛名一时的空文和尚表现得连最蠢笨的驴都不如,我都看不下去。”   星子“呸”了一声,继续道:“最值得注意的就是大雪山妖族,龙州府的方寸山和雪寒之地的捉刀教了。”   “妖族不用去管,事儿成不了,方寸山我倒是知道,毕竟有大师兄买剑在,这个捉刀教怎么回事。”   “这你可就错了,方寸山除了买剑之外还出了个天才,叫栾松,固元境实力,血脉化形第三层,了不得的天赋。嘿,你说就奇了怪了,这方寸山难不成是气运之地,这天底下最顶尖的天才都好像被他们分走了一样,那位少游侯要是没死,这上德峰可不就是为方寸山一家开的。”   星子唏嘘了两声,没看见松云道人与俞永镇黯淡下去的目光。   他继续道:“捉刀教三代捉刀童来了,听说他已经在尝试攀登第九层了。”   星子踌躇着,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松云道人看出来他的犹疑,问了一声,“怎么了,你有什么话不能说?”   星子讪笑了一声,“我这里倒是有个消息,但消息还不确定,若是告诉你们的话,怕耽误了你们的事情。”   “关于那个捉刀童的?但说无妨。”   “听说啊,只是听说,那个三代捉刀童似乎已经得到了三仙机缘。”   “什么?”松云道人与俞永镇面色齐齐一变。   俞永镇咬着牙,“先杀他。”   松云道人这次罕见没有反驳,“怎么回事。”   星子被这两人突然爆发的杀气摄了心魄,顿时有些心惊胆战。   “这不是只是个谣言么,据说捉刀童在登第二层的时候在饮水池那边见到了自己的机缘,饮水池中浮现出一枚脸盆大小的金色虫螽文。”   “那他为何要继续攀登。”   “他好像是对第二层的虫螽文不满意,想要得到更高层的虫螽文。毕竟上德峰十三层,一层更比一层高么。”   松云道人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酒馆那边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开玩笑大哥。”星子顿时变了脸色,他朝着窗外瞅了一眼,轻悄悄过去把窗户关上,才走回到桌边小声道:“老哥,我这些个消息从哪儿来的你不知道啊,酒馆能把他们的人的消息卖给我们么。   “再说了,酒馆的这些个乌鸦身份隐秘,也许就藏在这些天才当中也说不定,来上德峰的,有神机阁在,有龙渊卫在,谁敢正大光明说自己是乌鸦。”   松云道人点了点头,“有劳了,你方才说的这些人,更详细的资料有么。”   星子犹豫了一下,“有是有,但我得知道你们想做什么。”   他怕松云道人多想,解释道:“老哥,你也别多想,咱们这么多年交情了,不是我信不过你,实在是你们方才说的话让我有些心惊胆战的,你们给我透个底,哪怕真出了什么事情,老弟我好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被人摸到门口跑都跑不了。”   “放心吧,这些个事儿不会牵扯到你的。”松云道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把那些个资料给我,就当没见到过我们,出了这门,咱俩就不再是兄弟了。”   星子怔怔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狠狠跺了跺脚,从怀里取了一本小册子递给松云道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俞永镇看着星子离去的背影,冷静问道:“他没问题?”   松云道人翻看手里的册子,“我信他。”   俞永镇“呵”了一声,似乎是在嘲讽,“先杀捉刀童?”   “不。”松云道人合上了册子,“上德峰开启时间还不长,多少人憋着劲呢,不是说得到三仙机缘就得杀的,你忘了之前得到的消息,说的是三仙机缘第一才能迎娶瑾公主。   “咱们先不急,看看再说,先动手容易暴露自己,等局势差不多定了咱们再动手,这些可都是硬茬子,要真动了手可就没回头路了,咱俩死就死了,机会也许只有一次啊。”   俞永镇默默点头,突然问道:“若得了第一的是大师兄呢。”   松云道人没有问他嘴里的大师兄是哪家的大师兄,因为天底下不带宗门只称呼大师兄的只有那么一位。   他沉默了片刻,“买剑应当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他在天都已经拒绝过一次圣皇的提议了,这次应当也一样。”   “若这次没拒绝呢。”   松云道人笑了笑,颇为洒脱,“你我受小侯爷恩赐,各得了血脉神通,咱们是小侯爷的侍从,可不是买剑的。”   俞永镇便懂了他的意思,开始在一旁修行血脉神通。   松云道人翻看手中册子,指尖枯黄,眼中有冷光。   他突然“啪”地一声合上了册子。   俞永镇被他惊醒,“怎么了?”   “南海蓬莱岛。”松云道人一字字道:“先查那个天心小师叔。”   “有问题?”   “我看不出来,但直觉告诉我他有问题。” 第287章 唐未济与李望的相似之...   直觉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东西,这种东西与个人主观因素有很大关系,但你不得不承认的是直觉往往都是正确的。   如果非要从科学上分析的话,那么直觉与第六感大概就是玄学与经验的结合吧。   人体是非常复杂的,你的直觉便是你的身体对某些连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细节的经验反馈。   魏孝熙翰一直觉得自己的直觉是一等一的,所以他交朋友向来只看直觉,而且一看一个准。   旁的不说,单说买剑和唐未济这两个大唐最顶尖的少年天才都是他最好的朋友,这就是最直观的证明。   在没出天都之前,有一道声音一直在他的耳边絮叨,就像是有个人在不停和他说话,在告诉他一些事情,一些奇怪的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道声音就是他的直觉,他的直觉告诉他唐未济没有死。   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唐未济是死在自己妹妹瑾公主面前的,他知道自家这妹妹对唐未济早已经芳心暗许,若是唐未济还活着的话她决计不可能变成现在这模样。   况且这个消息还是得到了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的亲口确认,得到了他父皇的承认,甚至最后一条黑龙都为此离开了天都,但他依旧不想信唐未济已经死了。   他还记得自己与唐未济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记得唐未济在天都的时候为了帮他出头硬接了李四的一指,记得他从废墟中把唐未济背起来的时候他们两个的对话,他还记得唐未济当时说他饿了。   连李四都不能杀了他,他怎么会死呢?   对于很多人来说,唐未济都是一个与芸芸众生完全不一样的人,是一个值得尊敬和铭记的人。   而对于魏孝熙翰来说,是唐未济帮他懂得了真正的朋友是什么样子的,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职责。   唐未济做的那些事情,他在第二扇门驻扎的时候每次提及都是眉飞色舞,与有荣焉。   这样的一个天才,这样一位大放光彩,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创造出奇迹的家伙怎么会死呢。   所以他要做一件事情,他要去挖坟,他要亲眼看看唐未济是不是真的死了。   这个念头在他从瑾公主派去的侍女口中得知唐未济死讯的时候就有了,只可惜那会儿圣皇不让他离开天都。   现在有了机会,他自然第一时间就来到了雪流秘境当初出现的地方,也是唐未济新坟所在的地方。   松云道人他们当初为唐未济写的炭痕早已被风雪磨平,只依稀看见“大唐最糟糕的侯爷”这几个字。   树皮经过冰冷空气的洗礼变得无比坚硬,魏孝熙翰只是盯着那树皮看了一眼,便冷声道:“挖!”   手下自然有神机阁军士出列,正要动手,魏孝熙翰又突然道:“慢着。”   他卷起袖子,“我自己来。”   ……   上德峰山脚下人影绰绰,四处都是年轻面孔,瑾公主收回掀开轿帘的手,与一旁怯怯的雀斑小姑娘道:“不要怕,我带你一起登山。”   在不远处有一枚巨大的、状若青牛的石块,石块上面坐着一个人到中年的白袍道士,他上半截身子探出青石,眼神木然地看着被压在青石下面的一株小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山脚另外一处地方是被冰雪覆盖的裂隙,裂隙里面终年积雪,从积雪层中透出莹莹绿意。   裂隙边上站着两个身穿灰袍的和尚,一个大一个小,大的年过半百,神态安详,满脸慈悲;小的身材修长,面白如玉,眉眼玲珑,眼神里透着股机灵。   小的和尚问大的和尚:“都说众生平等,冰雪中的草明显比阳光下的草更难生长,这是为何。”   大的和尚回小的和尚,“众生平等的意思并不是说众生都一样重要,而是众生都一样不重要。”   再往上走,无数人或坐或立,也有盘膝坐在半空中怔怔看着身下的,他们就像是入定的老僧,石雕的塑像,其中不乏唐未济的熟人。   有个披着黑袍戴着面具抱着一张琴的人悄悄登山,身后无人,身前无人,细细看去,怀中琴雕“识器”二字。   再往上,大雪山深处的妖族在白龙一脉白羽的带领下走某处山谷中修习,寒山赫然在列。   白羽目光冰冷,直直盯着寒山。寒山身旁的老八和夜流一个不断咳嗽着,一个东张西望假装没看见白羽的视线。   寒山朝白羽笑了笑,指了指南方。   白羽想到了死去的某个家伙,眼神顿时变得复杂起来,他不再看寒山,转头看向松针上坠落的一朵冰花。   小木鱼蹲在一块被冰雪覆盖的石头前方,石头上铺着他之前背着的包袱皮,称心坐在包袱皮上,侧脸看着远方,面无表情。   她脚上满是冻疮,很多地方已经裂开结痂,更多青紫色的地方似乎一碰就裂,把好好的一双白玉小脚弄得丑陋不堪。   小木鱼帮称心穿上自己的鞋子,在鞋子里面塞了一些衣袍碎片,最后还以唐未济教他的冰花秘术在称心的鞋子上设了个小小的禁制。   称心感受到逐渐温暖的脚,眉头轻轻一皱,甩飞了那只鞋子,赤足踏在冰雪中,扶好自己身后的两柄剑,“不用,走吧。”   她前行了两步,转头看见小木鱼低着脑袋呆呆蹲在那边,手里还拿着另一只鞋子,心里一软,想到了之前某个人在方寸山教自己的一些道理,轻声道:“谢谢。”   夜小昙不复之前无忧无虑的模样,她依旧在腰间系着一根黄绳,穿素白衣衫,额前坠玉环,玉环上趴着一个小小精怪。只是她脸上已经没了之前的娇憨轻灵。   她依旧喜欢打架,依旧喜欢赤着脚踏雪而行,只是不再喜欢吃鸡爪了,连泡椒凤爪都不吃。   周围都是龙渊卫的甲士,年纪颇小,最前面的那个人浑身血气沸腾,夜小昙视而不见,她怔怔看着一棵松树。   那颗松树上,有一只灰毛大尾巴的松鼠站在树枝上,两只前足抱着一枚松塔,乌溜溜的大眼睛怔怔盯着她。   过了第六层饮水池,上德峰第七层的位置,买剑抱着他那柄大风剑,低头看着脚下飘荡的白云。   在他身旁,被修理过无数次的栾松不得不承认买剑才是方寸山的大师兄,此时的他握着一把深绿色的松针,看得仔细。   再过一道饮水池,有个后脑勺伸出一柄刀把的家伙眉眼凶狠,看着眼前的悬崖峭壁跃跃欲试,想要把背后刀拔出来。   在悬崖峭壁的另一端,彩衣阁的裴响依旧穿金戴玉,风度飘飘。   仇乐池与他谈笑风生,只是两人目光不时扫过不远处,那边有个身穿血袍,束发戴冠的青年男子。   男子来自蓬莱岛,据说是蓬莱岛老岛主的嫡传关门弟子,自号天心。   他微笑着,对一切都是彬彬有礼。他眼中藏着对这片天下的蔑视,藏着近乎傲慢的自信,他看着落在手心的雪花,轻声呢喃道:“我一定会帮你们报仇,重现父辈荣光的。”   上德峰最高处,有个面容枯槁,头发散乱如枯草的感受老人提着秃了毛的笔,一字一字往下写来。   魏孝熙翰挖去冻土,最终在土层下方看见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他一屁股坐在土坑里,看着那具尸体说不出话来。   直觉原来也有不灵的时候。   ……   唐未济坐在床上,手指轻轻敲击。   他与守望者最大的不同点在什么地方?   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他是外来者。   但当你得出这个答案的时候,别忘了守望者最开始的时候也是外来者。   那么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不同点似乎很多,只是单拎出来又不一样。   他与李望最大的相同点是什么?   唐未济换了个思路。   李望为什么能够出去,要知道他虽然与石村村长要来了这幅画卷,但当时的画卷还没有解封,外面还有一层厚厚的铁盒。   这幅画是一道门,达到某一个要求,它才会打开通往人间的门户。   唐未济想到了李望,他思索着自己对李望知晓的一切,他似乎透过那重重迷雾察觉到了真相的线索。   李望是守望者,李望到了人间,一直住在白龙一脉,李望对人和妖一视同仁,李望被妖族称为圣人……   唐未济闭上眼睛,眼皮微微颤动。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他睁开了眼睛,一下子捕捉到了那丝灵感。   ……   在上德峰那处白龙一脉的秘境深处,李望一直在看着一个地方,他像是一尊雕像,眼中却遍布柔光。   那地方丝毫不引人注目,没有多少人来这个地方,这里是一条冰川延续出的小小支流。   破碎的冰块在水面上浮动着,厚重的冰块呈淡蓝色,在那些淡蓝色的中间可以看见星星点点的白光。   有个穿着青色衣袍,面容稚嫩的小子哈着气,跺着脚走在冰川的旁边,这里的温度对于仅仅只有驭气境的他来说有些太低了。   他要绕过眼前的这冰川到达另外一头,然后从那边进入上德峰。   他偏着脑袋,想了想,突然拎起衣袍跳到了距离他最近的一块冰块上。   那冰块只是浮在水面上,并非连在一起的。被他这么一跳顿时往下一沉,吓得他面色发白,连忙趴下身子抓住了冰块的外沿。   心里的“阿弥陀佛”不知道念了多少声,冰块终于变得稳定。   他继续往前走,蹦蹦跳跳。   他这么些年只顾着在平英侯府读书看书,领悟天地大道,什么事情都没做,自然不清楚怎么去打架,其中也包括在这种地方生存。   但终究是天资聪颖,哪怕他并没有血脉,能领悟二十余种道莲的家伙怎么会是一个寻常人,这可不是像唐未济作弊那样领悟水晶阁的十八朵道莲。   李书生把自己的衣角掖在腰间,连滚带爬,好几次差点掉进冰川里,就连一直看着他的李望都替他捏了几把汗。   他终于以半身湿透的代价跑过了这片冰川。   李书生嘴里念叨着晦气,在冰川旁捏干净自己的衣角。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   一直看着他的李望陡然间倒吸了一口冷气,倏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中流露出狂喜。   李书生走到自己方才来路旁,挠着头,心想这水里怎么都是金色文字?不是说上德峰的虫螽文难得一见的么,这是怎么回事?   他坐在冰天雪地之间,从怀里掏出干粮,一边咀嚼一边看着水中绵延不绝的金色文字,就像是在看一本书。   ……   敲击的手指停止了动作,唐未济坐直了身子。他想起来自己与李望的相同,想起来自己与守望者最大的不同了。   他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不管是夜流还是老八提及李望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说过李望的异常。   这便是最大的异常。   因为李望是守望者,守望者领悟的是妖界的大道,若是去了人间,自然会格格不入。   就好似白纸上的墨点,一眼便能看出不同。   老八和夜流不说,意味着李望没有不同。   没有不同,意味着李望领悟的其实并非是妖界的道,而是人间的道。   唐未济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但联系到守望者的来历这似乎并不让人意外。   况且李书生能够领悟那么多种人间的道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而这一点恰好是唐未济与守望者最大的不同。   守望者森林的道与妖界与人间都有所不同,这便是唐未济与他们最大的不同之处。   只是……   唐未济皱着眉头想了想,自己之前早已经试过人间的道,并没有什么作用,这原因又是什么?   难不成李望的道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唐未济皱着眉头想了想,他突然想到一样事情,有些不确定,又带着些许希望,向着那颗银杏果所在的画上的位置伸出手去。   他以万物生长的人间道去嵌入这枚银杏果中。   眼前的这幅画再次改变,唐未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这幅水墨画骤然变得色彩斑斓。   阳光透过树丛洒下,碧绿的叶片随风飘舞。   这幅画——活了。 第288章 机缘和眼缘   眼前的这棵银杏树郁郁葱葱,古意森然,与唐未济曾经在南野山宗见到过的那株并无不同。   树影婆娑,唐未济似乎看见了这棵树下支离破碎的斑驳阳光。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只要自己现在想进去,便能够进去,重新回到人间。   成功的喜悦让他想要欢呼,他却定下心来。他有些关乎性命的事情要考虑,同时他还有一个小小的疑惑——为什么是万物生长?   每逢大事,必先静气。   他不知道在人间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如果说他是被南野山宗的浮龙真人送到了守望者森林,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从这里出去之后,他和李望一样会直接到达妖族圣地?   唐未济不是李望,人间三片妖族聚居地之中,冥河妖族与人族血修势不两立,白骨渊海的大妖懒得理会人间,大雪山妖族虽然与人族并无摩擦,但也并非亲近人族。   妖族与人族之间因为种族原因本就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唐未济不知道从这边出去之后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更何况,还有一点最重要的——他不相信李望。   李望是雾村村长,是守望者的后代,是三仙境的大能,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与他站在一边的,但唐未济不能信他。   人性本来都是自私的,唐未济不能确定李望为了保全自己的来历情况下会不会选择杀了他。   哪怕唐未济已经把自己还活着的消息透露给了寒山和老八他们知道,他也不能保证李望不会出手。   善念恶念,只在一念之间。   他不能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李望的“圣人”名头上。   早在唐未济成功的时候楼十六便兴冲冲跑出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两位村长,他们这会儿已经到了屋子外面,只是没有唐未济的准许两位三仙境不敢进来。   唐未济想了想,招呼他们进来,把他遇到的问题说了出来。   石村村长面带忧虑,欲言又止。刘美人迫不及待道:“这简单,不如我们同你一起去,牧之实力再强,我们两个想要护住唐师也是轻而易举的,实在不行的话再带上猫大人,三个三仙总归可以的。”   唐未济摇了摇头,“问题就在这里,这幅画苏醒不久,所能提供的通道有限,也许只有我一个人才能过去。”   石村村长叹了口气,“我担心的就是这事儿,历年历代的村长不断往这里面浇灌天阶血液,也许就是为了等到某一天唤醒这幅画,提供这幅画所需要的灵气。”   唐未济道:“我想向你们具体了解李望这个人。”   刘美人对李望这个名字显然还有些不适应,想了想开口道:“我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只记得他沉默寡言,对他那个儿子极为看重。”   “他修行的三仙大道是什么?”唐未济问到了重点。   “好像是生命系的大道,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刘美人道:“他擅长救治,不擅长战斗,我们村许多老人都是他救活的。”   生命系,万物生长?   唐未济有些出神。他怔神之后回过神来,“我知道了,我先去往人间,那边情况复杂,守望者森林地位特殊,暂且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这里可以通往人间。”   刘美人有些不甘心,石村村长却很是赞同,“守望者森林也不像以往那样难捱,我们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最多三年。”唐未济道:“我会提前找机会,找不到机会的话,三年之后等到浮池之渊崩碎,我自然会带你们回到人间。”   刘美人纵然有再多不甘,却也只得应下。三年时间对他们来说不算长,但着实有些难捱。   唐未济又告诉楼十六一些有关无中生有阵印的事情,想了想,取出了之前用过的白铁面具,一步跨入了画中。   ……   “这次的目标非同小可,经过我这些天的调查,这个天心小师叔来历神秘,即便是在南海蓬莱岛中知晓他的人都不算太多,我甚至不能查出他的血脉和常用的手段,我们想要杀他的话有些难。”   “废话,这些人哪个不难杀。”   “说来也奇怪,这个天心小师叔似乎和咱们小侯爷所在的方寸山有些联系。”   “你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一个无聊的人告诉我的,但是他说的话十句有九句都是假的,我不太相信他的话。”   “你的情报都是这么来的?那不信还真对了。”   “但是他这次言之凿凿,说到激动处脸红脖子粗。”   “我说松云道长,你多老的江湖了,憋个气不会么。”   “这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说这个天心小师叔就是咱们小侯爷。”   冰窟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气氛诡异。   俞永镇撩起遮着自己的头发,“道长,你没说胡话吧?”   松云道人面容郑重,“这种事情我骗你做什么。”   “那你这么严肃干嘛,这种胡话你也信的。”   “正因为这事儿太无稽了,我才不得不信啊。他要真编瞎话,好歹也得编个我信的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小侯爷没死?”   “我有点犹豫。”   “你犹豫个屁啊,你还是当初那个老狐狸么,小侯爷是死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他的坟你我也看见了,这种事情骗得了别人,能骗得了司礼监的那个狗太监么?”   “我们终究没有亲眼看见,我们挖开坟墓印证他们的说法了么。”   “你想做什么。”   “我想近距离观察观察。”   “你疯了!”俞永镇的脸色豁然大变。   “我没疯。”松云道人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小侯爷对你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传承秘法的重要性你比谁都清楚。我松云道人欺软怕硬一辈子,自己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若不是小侯爷的话,我现在还呆在阴都浑浑噩噩。若他真是小侯爷呢,若小侯爷真的没死呢?”   俞永镇的脸色不断变化着。   “我们好歹和小侯爷呆过一段日子,他如果真是小侯爷的话,我能认得出来,势必要去一趟。我比你经验足,这么说你没意见吧。”   俞永镇咬牙道:“你要是死了,我可杀不了那个排名第一的家伙了,小侯爷在天有灵,不会放过你。”   “放心吧。”松云道人眯着眼睛,“我不蠢,没那么轻易死的。你在暗,我在明,上德峰就这么大,咱们暂且停止联系,如果真有什么重大发现的话,我会第一时间过来找你,你留意上德峰入口处的那块大石头,一旦有紧急情况,我会第一时间在上面留下讯号通知你。”   明明只是个打探消息的活,俞永镇却愣是从中嗅到了一缕危险气息,似乎等待着松云道人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没有再说什么劝阻的话,只是重重点了点头,下定决心一定要保全松云道人的性命。   ……   上德峰开启之后一切都显得很是平静,矛盾与冲突在金色虫螽文没有出现之前并不会出现。   人群大致分成三种,一种是拼命往上爬的,比如裴响,比如三代捉刀童;第二种是稳扎稳打,有条不紊的,比如北宗的大小和尚,稻宗的道子;第三种则是什么都不知道如蒙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抓到什么都当成救命稻草的。   第三种是主流,兵宏属于第三种人。   星罗谷在剑南道还算是排得上名号,宗门内部虽然没有三仙境长老坐镇,但背靠太玄宗这座大山,混得也是滋润。   前提是在剑南道,放到上德峰,星罗谷这样的宗门便越发不起眼起来。   各州各府的顶尖天才集聚于此,甚至包括大唐军方雪藏的军方天才。没有足够的筹码和天赋,你在上德峰呆的时间越长越焦躁。   人是有阶层的,从来都是,而横在你面前的阶层极难打破。   每当你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每一个还存有希望的年轻人都会转而化作绝望。   知足常乐这种事情只有真正有大智慧的人才会去了解和实行,对寻常人说来不过是给自己找一个更好接受失败的借口罢了。   兵宏用知足常乐四个字来安慰自己,不管能不能获得三仙境的机缘,他现在好歹是星罗谷的大师兄,有着宗门资源的倾斜,他想要达到逸元境还是有一些可能的。   在这种地方,脱颖而出的都是绝顶的天才,他算得了什么呢。   在能够当一世明君的时候,谁愿意去当个守成之主呢。   兵宏闭上眼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很想就这样躺下去睡着,一直睡到上德峰再次关闭。   努力,你不断努力,努力到最后,等待着你的却只有少得可怜的回报。   他不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地方,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累,真的很累啊。   兵宏捂住自己的脸,突然很想哭。   那是面对命运的无奈,是不愿意妥协却又不得不去妥协的心,是成年人无与人言的疲惫。   有些人站了起来,不顾自己的遍体鳞伤,不愿意低下自己的头,嘴里骂着贼老天,心里想着老子绝不认输,高昂起头颅大步挺胸。   他们死了,死在不服输的那口气上,死在绵延不断的寒风中。   还有人畏缩了,他们打造出一座小小的屋子,然后把自己藏在里面以抵御风雪。   他们活了下来,却只能用苟延残喘四个字来形容,一直到死去,回首过往,入眼所见密密麻麻只有“忙乱”和“疲惫”四个字。   无论是退是进,等待着寻常人的似乎只有刺眼的“失败”二字。   一命二运三风水,天生的命,改不了。   兵宏躺倒在地上,喘着粗气,他被自己脑海中这些可怕的念头打败,有种人生毫无意义的错觉。   一直到他听到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他茫然睁开眼睛,蓦地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戴着白铁面具的青年。   片刻的手足无措,兵宏一骨碌爬了起来,满脸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人。   上德峰不是绝对安全的地方,何况面前这人藏头露尾,一看就不是好人。   兵宏瞬间陷入战斗状态,只是不知为何,他恍惚间觉得眼前这人的身形有些熟悉。   他甩了甩头,“我做什么与阁下有什么关系。”   面前这人挠了挠头,手指触碰到了脸上的白铁面具,便镇定了下来,转而问道:“你怎么在白龙一脉的圣地?”   兵宏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里不是白龙一脉的圣地么。”   “这里是上德峰。”   眼前的人似乎怔了怔,“上德峰开启了?”   兵宏若不是碍于此人看上去着实古怪,都要忍不住扭头走了。   “已经开了有一些日子了。”他回眼前这人。   兵宏面前这人自然是唐未济,只是他戴上面具,兵宏没认出来。   唐未济皱着眉头,有些奇怪。   他踏入画中之后,自然而然便来到了那株银杏古树的下方,只是在那个地方他并没有看见任何人。   预想中的来自李望的袭击也不曾出现,白龙一族的妖族也没有出现,唐未济就这么轻轻松松从圣地中走了出来,轻松到他都有些不确定这里到底是不是白龙一脉的圣地,所以才会有开头的疑问。   他更奇怪的是自己与李望并非毫无联系,李望为什么没有告诉他有关上德峰的事情。   唐未济自然是知道上德峰存在的,但他还是才知道白龙一脉的圣地就在上德峰中。   他思忖片刻,看着眼前如临大敌的兵宏,嘴角微微翘起,“走,我带你去找卖酒翁。”   兵宏眨了眨眼睛,试探问道:“你,没睡醒?”   唐未济藏在面具后面的嘴角微微翘起,“来上德峰,不都想见到金色虫螽文么,你们难道不知道想要见到虫螽文,靠的不是机缘,而是眼缘么。”   “你啥意思?”兵宏更加疑惑了。   唐未济挑了挑眉毛。   他们不知道?   他想了想,揭下自己的面具,“兵宏,不认得我了?”   兵宏“刷刷刷”连退三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我没睡醒?” 第289章 上德峰上的争斗   想见到上德峰的金色虫螽文,靠的不是机缘,而是眼缘。   这句话是很早很早的时候茂才告诉唐未济的。他说上德峰其实是一座“镇”字诀的大门,在上德峰写字的卖酒翁是这座大门的看守者。   在上德峰寻觅三仙境的机缘,其中涉及到了人品,大道,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卖酒翁能否看得顺眼。   他还说唐未济若是有一天能有幸来到上德峰的话,什么都不要去做,只管去寻卖酒翁就是了,若是卖酒翁看他顺眼,自然能见到金色虫螽文,若是卖酒翁愿意与他搭一两句话,那就是天大的机缘。   卖酒翁来历神秘,就连茂才都不知道他到底来自什么地方,但那些金色虫螽文都是出自他手。换句话说,旁人争得你死我活的三仙境机缘,都是卖酒翁写下来的,那么这位前辈到底有多么恐怖?   茂才与唐未济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更多是当成茶余饭后的闲言去谈及,具体细节没有多说,唐未济自然以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结果现在看兵宏的模样,才知道这原来是个天大的秘密。   兵宏震惊过后便是热泪盈眶,甚至比方寸山弟子见到唐未济还要激动。   他虽然是星罗谷大师兄,但他这个大师兄的名头是怎么来的没有人比他心里更清楚。   可以说他不仅是唐未济并肩作战过的战友,更是唐未济铁杆的嫡系,天知道在唐未济死讯传出之后他在星罗谷有多难熬。   他左手紧紧握着右手衣袖,右手虚捧着,嘴巴翕动好几次都没能挤出一句话来,最终只是声音沙哑问道:“唐师兄,真是你?”   唐未济学着兵宏一开始的模样,朝他眨了眨眼睛,“如假包换。”   兵宏一下子扑到唐未济面前,扯着他的衣袖,铁打的汉子,堂堂固元境天才,几乎要哭出声来,“唐师兄,你都不知道知道你死了之后我们有多伤心,雨师兄本来不喜欢喝酒,拉着我在太玄教上借酒消愁好些日子,大师兄更是直接离开了墨染山,太玄教上下弟子哪个不为你的死感到伤心落泪啊!”   他问道:“唐师兄,你怎么没死?”   唐未济搀着他,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他把自己的大致遭遇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守望者森林的存在。   守望者森林地位特殊,他除了自己之外谁都不信。   兵宏听得目瞪口呆,他面色古怪,“也就是说你本来真的死了,结果没死透?”   唐未济笑骂了一声,“我猜和凤凰涅槃有关。”   兵宏不无羡慕,但他紧跟着精神一振,“唐师兄,你既然还活着最好不过了,咱们现在就去找大师兄他们吧。”   唐未济摇了摇头,果断拒绝,“不行。”   “这是为何?”兵宏呆了呆。   “我的身份得保密,唐未济已经死了,我还活着的事情你谁都别说。”唐未济没有说缘由,只是郑重吩咐。   兵宏点了点头,“师兄放心。”   唐未济重新戴上白铁面具,“走,我带你去找卖酒翁。”   兵宏奇道:“师兄和卖酒翁很熟悉?”   唐未济摇了摇头,“不熟,但你要是想见到金色虫螽文,必须得去见他。”   兵宏挠了挠头。   唐未济补充了一句,“这也是个大秘密,谁也别说。”   兵宏吸了吸鼻子,“关键,卖酒翁现在在上德峰顶啊。”   唐未济愣了一下,紧跟着挠了挠头,感觉有些麻烦。   上德峰设十二饮水池,分十三层,上下并非随意可行,每过一层都意味着来人实力的天差地别。   往日里能过七层的都是固元境,能过十层的就已经是盈元境,能走十三层到山巅的便只有逸元境了。   逸元境意味着什么?   逸元境意味着在星罗谷这样的二流宗门里可以当宗主;意味着在太玄教这样有不止一位三仙坐镇的顶尖宗门里可以当实权长老;哪怕是以神秘著称的隐宗,以战力强悍著称的军方,逸元境都是一等一的大人物。   当初天都采雨会的时候,去往各宗各派去往天都的长老,最顶尖的那几位,比如彩衣阁的袁浩宇,九层玄冰阁的贝小北都是逸元境,佛子去往天都的时候都还是逸元境的实力。   而现在,太玄教与稻宗的两位道子也还在逸元境试图突破三仙。   兵宏说卖酒翁现在在上德峰顶,也就是说卖酒翁现在在第十三层,没有逸元境的实力根本上不去,这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这种时候,哪怕明知道前面是毫无希望的刀山火海,也要义无反顾啊。   宁愿犯错,也不要什么都不做。   上德峰底如热锅蚂蚁四处乱窜的诸宗弟子没有察觉到他们之间混入了一个奇怪的人,最多也就是惊讶一下这人在这种地方怎么还戴个面具,谁也不知道这面具人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惊讶。   ……   俞永镇混在人群中,心情糟糕透顶。   松云道人说要去接近天心小师叔,自然要去攀登上德峰,到达第八层。   俞永镇现在还不敢暴露自己的存在,他是阴都三代弟子中最先踏入三元境的,在大悲楼还惹了一场风波,阴都的少宗主就是那会儿死在了唐未济的手上,名头不小,他不敢保证这里没人认出自己。   要小心再小心,把自己藏在暗处,这样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   他告诫自己,心情却越来越糟糕。   松云道人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传来,上德峰脚下的那块大石头他也去看了无数次,什么都没有发现。   当初明明是松云道人拉着自己过来的,现在为了个莫名其妙的天心小师叔就扔下自己一个人,到时候真有人得了三仙机缘,只凭自己怎么去杀?   在得到唐未济赠与的佛咒修罗之后,俞永镇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但关键这里来的人不止三代弟子,如稻宗道子那般的二代弟子也有,他们要么是盈元境逸元境,要么在固元境呆了太长时间,老奸巨猾,手段繁多,他一个人怎么可能顶得住。   就在这时,他无意间看见一道身影,俞永镇下意识便感觉有些眼熟,只是皱着眉头想了想,朦胧间却又没有印象。   他的心思很快又转回到松云道人的身上。   唐未济没有注意到俞永镇的存在,他领着兵宏往上走。   两人都是固元境实力,走前几层还是很轻松的,不去刻意追求三仙机缘的情况下速度极快,只是他们很快便被人拦了下来。   “抱歉,此路不通。”   兵宏抬头看着眼前站着的两个人,目光有些茫然,然后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的唐未济。   唐未济静静站着,站在风雪中,安静得好似塑像。他突然开口说话。   “上德峰你家的?”   兵宏恍惚间感觉这张白铁面具后面的脸好像笑了笑。   他的脑子里闪过一句话,让他彻底意识到迄今为止自己并不是在做梦:那个奇迹一般的男人,真的回来了!   ……   小满眉头拧紧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心中恼怒之余亦有轻蔑。   怎么,这是听不懂他的话?要不是公子特地吩咐过,说上德峰不允许争斗,他现在早就把这两人扔下山了。   这年头,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瞎晃荡,带着个白铁面具,装什么神秘大尾巴狼呢?   小满突然睁大了眼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面具人。   风声短促而有力,呼啸而过,紧跟着风声而来的是一枚普普通通的拳头。   小满的眼神极好,他甚至能看见拳头突出来的关节上光滑绷紧的油皮。   他怎么敢在这种地方出手?   小满的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但紧跟着他便怒极反笑。   无数个应对的方法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下意识便选择其中一个用了出来。   哪怕公子事后说他也顾不上了,哪有被人白白打上门还不还手的道理。再说即便被逐出上德峰也是他的事情,与公子无关。   小满拧转腰身,背部发力,肌肉绷紧,大喝一声,右拳闪电般从身侧砸了过来,拳锋上凝聚着青色明净如琉璃一般的光芒。   这是南海蓬莱岛的一门秘术,能够凝聚水运精华为己身所用,加固己身的同时还能让对手如陷入泥沼,是所有近战血修的克星。   青光在触及到拳头表面的同时倏地张开,化作三枚青色如玉的镯子,其中一枚挡在面具人的拳头面前,另外两枚变大,将面具人的拳头套入其中,而后收紧。   完美!   小满不由自主在心中给自己赞叹了一声。   这门秘术极难掌控之处就在三枚玉镯的凝成时间和出手时机的把控。若是早了容易被人躲开,若是迟了又不能够达到最好的效果。这一次出手可以说是绝对的完美。   小满觉得自己日后和公子说起的时候都可以沾沾自喜。   拳头紧随三道玉镯而至,划过凌厉而完美的弧线,绕过面具人被封锁住的拳头,呈现在小满视线中的是那张让他一见到就有些讨厌的铁皮面具。   几乎在瞬间,小满已经掌控了场上局势,这个一言不发便偷袭他的面具人一举一动都被他拿捏精准,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小满准备一拳砸碎这讨厌的白铁面具,他忽然注意到那原本被禁锢住的、就在自己眼前的拳头突然变大了一些,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什么情况!   挡在面具人拳头面前的那枚青色玉镯剧烈震动着,发出尖利的蜂鸣,倏忽间崩碎成两截,断裂面青色光点如坠落的群星消散。   另外两枚禁锢住面具人拳头的玉镯依旧箍在他的手腕上,然而面具人的动作却像是不受任何影响。   玉镯想要扎根在虚空中,无数头发丝粗细的锁链从玉镯中蔓延出来,崩得紧紧的,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呀”声。   然而那拳头依旧保持着恒定的速度,在小满一愣神的时候已经距离他的面部不到二十厘米。   砰!   拳头结结实实砸在小满的脑门上,打得小满脑袋往后一仰,头晕目眩。   视野天旋地转,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灰白的天空。小满脑子发蒙,火辣辣的痛楚让他意识到这还是在战斗中,他的大脑已经来不及处理其他信息流。   缺少战斗经验的弊端显露了出来,小满满脑子都是方才自己那完美的干净利落的秘术。   没、没用?   ……   “有人在前面打起来了!”   魏孝熙翰才赶到上德峰,耳朵里便充斥着类似这样的呼喊声。   他顿时愣了一下。   上德峰禁止争斗这个规定是个人都知道,但很少有人知道具体的原因是什么。   魏孝熙翰自然是知道的,那还是第二三届上德峰开启的时候打得太过厉害,让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卖酒翁都恼怒了起来,与圣皇说往后两届没人会得三仙境机缘,圣皇才下令上德峰禁止争斗。   这是谁不知天高地厚,在这种地方打起来?   魏孝熙翰皱着眉头,关于上德峰的事情他知道得不多,但眼前这种情况,他身为圣皇子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   他扭头问身旁神机阁披甲士,“公主殿下人在哪里?”   身旁的神机阁披甲士都是年纪偏小的,与他曾一道驻扎在青山深处的第二道门,感情深厚,对他极为信服,闻言连忙道:“公主殿下已经登上了第八层,打斗发生在第七层,公主殿下应当还不知道。”   魏孝熙翰皱了皱眉头,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圣皇之前曾私下对他们说过要他们不要登那么快,瑾儿是在做什么?   他“嗯”了一声,“叫上神机阁的人,与我一同去第七层看看。”   神机阁披甲士都有自己特定的装束,很快便聚集起二十多人,随魏孝熙翰匆匆前往第七层。   神机阁披甲士代表大唐,又是魏孝熙翰带队,来势汹汹,引人注目,人群很快便分开一条道,直通第七层。   当魏孝熙翰赶到第七层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血修,他目光下意识转向某个人的背影,眼神一阵恍惚。 第290章 唐未济要发疯   小满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的思绪都在这时候停滞。   他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一幕——玉镯成型,破碎,然后时光倒流般重组成最开始的模样,再一次破碎,循环往复。   怎么、可能!   他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他想质问唐未济,却连一个字都不能从喉咙里挤出来。   周围围观的血修越来越多,看着他们面带嘲讽。   小满认识他们,他们有许多人都是之前被小满拦下来的,大部分还没有固元境实力,受了欺负也只能忍气吞声。   他们守在这里不是没遇到过固元境的血修,但往往彼此间多聊一两句,便能得到公子的示意,事情轻而易举便会解决。   上德峰不许争斗,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公子也不会在他们这里太过分心。   他们的作用等同于一座闸门,帮公子筛选出那些值得去交往的人才。   而这些被他们拦住的、没有价值的血修自然心有怨言。这也就罢了,哪里来的面具人这种愣头青,什么场面话都不说,一言不合就动手,这种没脑子的蠢货!他就不怕被人从上德峰扔出去么?   细细的讥笑和嘲讽如同一根根钢针刺入小满的脑海。“轰”地一声,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炸了开来,热血在瞬间涌上脑门。   只听“哗”一声,如一阵狂风吹过竹林卷起无数竹叶的声音,他身后出现了一对宛如真金铸成的翅膀。   小满右脚重重顿在地面上,地面微不可查地一个颤抖,脚下的青石出现一片极细密的蛛网纹路。   他犹如一支巨大的金色箭矢,贴着地面划出一道笔直的线条,将青石上横拉出浅浅的沟壑,矛头直刺向唐未济。   小满的速度极快,他所拥有的血脉本就以速度见长。   极速带来的是毁灭性的破坏力,薄而锋利的无形风刃环绕着小满,这些风刃将会成为他最暴烈的手段,能够在一眨眼的工夫把一头牛切割得只剩下白森森的骨架。   小满眼中只剩下那个面具人,他在临近面具人的时候挥出了自己的右拳,拳锋所指的方向有一道道风刃应召而来,连接成一条长长的锁链,缠绕在面具人的脖子上。   “杀!”小满大喝了一声,极端的愤怒已经让他失去理智,他已经忘了这里是上德峰,脑子里只剩下要把面具人碎尸万段的念头。   无形的风刃一片贴着一片凝聚在一起,将阳光折射,隐隐约约透出风刃锁链的模样。   小满有些担心眼前的面具人知道厉害会选择避其锋芒,但他紧跟着便看见了一双眼睛。   那张银白面具后面的眼睛没有恼怒、没有惊讶、没有兴奋,什么情绪都没有,那双眼睛只是静静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只朝着自己张牙舞爪的蝼蚁。   蝼蚁?小满迟钝的思想瞬间被这两个字完全占据,这两个字激怒了他啊,他陷入了狂怒中。   你看谁是蝼蚁!他最后的理智被彻底击垮,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留手的他放开了自己,风刃锁链转瞬便至。   “咻!”锁链破空发出声音,竟然好似飞剑。   小满紧随其后,身后的一对翅膀中飞出两枚金色羽毛,他将羽毛合在一起,呈开满月弓的模样,将羽毛搭在无形长弓之上。   小满吐气开合,张弓搭箭只是一瞬之间,金色光芒刺穿了这片空间也刺穿了众人视线。   金光的周围镶着一圈薄薄的黑色环纹,那是极速之下破碎之后又自主迅速修复的空间裂纹。   人群鸦雀无声,能够在现在就登到第七层的多是化气境中的佼佼者,其中也有刚刚到这里的固元境,包括神机阁的一群人。   他们的目光被这金色的箭矢吸引,他们能够看清楚那圈黑色环纹,自然清楚这是什么东西,故此内心极度惶恐震惊。   魏孝熙翰被那道背影所吸引的恍惚神色重新恢复正常,他低呼了一声,陷入巨大恐慌之中。   能够激起空间裂纹,足以说明这两片金色羽毛的无坚不摧。   还有什么样的东西能够挡得住它们?在这样凌厉的攻势之下,面具人重伤甚至身死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几乎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魏孝熙翰不敢让这里发生流血事件,谁知道卖酒翁会不会再次禁止上德峰的金色虫螽文出现。   他满头向前冲,准备阻止两个人的争斗,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哗。”那是一盆水被泼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缠绕在面具人脖子上的风刃锁链像是被人触碰到了七寸的蛇,一下子瘫软,紧跟着分离,变成无数风刃碎片静静悬在面具人的脖子周围。   他小心翼翼用手指捏开一片风刃,又弯腰缩脖子从那些缝隙中钻了出来。   他的动作明明是极快的,因为那道金光愣是没有追得上他。可在众人的眼中,面具人的动作却不急不缓,步骤清晰到让老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种动静之间产生的扭曲感让人直欲吐血,金色羽毛却微微变了方向跟了过来。   小满同样被这带着道韵的动作所影响,但他终究记得自己的目的,强行让金色羽毛改变了方向。   之前躲闪是因为你害怕,现在看你还能如何!   小满踌躇满志,准备迎接胜利的欢呼,就在这时,他却听到有人叹了口气。   “唉……”   叹气的不是别人,似乎正是眼前的面具人。   他叹什么气?   小满心有疑惑,然后便看见面具人的袖中掉落了一枚玉白色石子。   这是什么东西?   小满满脑子问号,高手过招分毫必争,他不相信眼前的面具人会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来影响自己的胜负手,所以这石头必然有其用处。   但小满脑海中一瞬间闪过的十二位大唐独行的三仙境前辈、九个最顶尖的世家宗门,没有一个是用石头作为攻击防御手段的。   这是什么鬼东西?   石头“骨碌碌”滚落,在接触到场面的时候发出一声脆响,然后反弹起来一些距离,又落下,最后停在地面上不再动弹。   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是自己多想了么?小满松了口气。   他准备看向面具人,他想着也许就是面具人所希望的,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趁机逃走!   他转开视线,却又鬼使神差多看了那石头一眼。只看了一眼,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块石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椭圆形的、黑色的、似乎能够吞噬所有光芒的拳头大小的洞。   这是空间裂隙?不可能吧!   很少有人知道小满的血脉是什么,他其实是天鹏血脉。天鹏血脉属于天阶血脉,而且还是天阶血脉中最高一等的。   按理说有这样的天赋他不可能仅仅只是天心小师叔的侍从,但碍于小满的出身,他能有现在的地位已经不错了。   何况小满对天心小师叔是发自内心的敬佩与尊敬。他与天心小师叔交手过四次,每一次都是一败涂地,他甚至都不能逼出天心小师叔的血脉化形。论年龄他还比天心小师叔要大,所以这一声公子是发自肺腑。   天鹏血脉最擅长的便是空间之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便隐约说明鹏鸟血脉的核心要点。   而小满的血脉是天鹏血脉中的金鹏血脉,被尊为天鹏王族血脉,最是擅长空间之道。无论是空间破碎亦或者是空间跃迁都是他所擅长的领域。   但空间之道是天地大道中的核心,最是艰涩,难以掌控,小满迄今为止也只能借助自己的血脉之力隐约撕裂空间而已,就比如方才的金色羽毛。   眼前的面具人连血脉化形都不曾展示,如何便能撕裂如此稳定的空间裂缝?   他心头的疑惑还未散去,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心中低呼了一声“不好”,却连变招的时间都来不及,就看见那黑色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空间裂隙出现在了金色羽毛的面前。   金羽笔直遁入空间裂隙之中,黑色的空间裂隙闪了一下,金色羽毛与小满之间的联系便断了。   小满如遭雷亟,剧烈颤抖一下,嘴角溢出血丝。要知道这金色羽毛是他天鹏血脉所化,羽毛丢失意味着血脉反噬,非同小可。   他背后的翅膀稳定扇动着,但是个人都能看出小满现在的手足无措。   打又打不过,走也走不了。空间裂隙都出现了,这么大的动静,公子不可能没有察觉,却还没有给他指示,小满无所适从。   魏孝熙翰不知不觉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目前的情况还在可控之中。   他开口道:“你们……”   他才刚说了两个字,声音便被别人压过,除了周围的神机阁将士,几乎没有人听到他说话,就连第八层的瑾公主都不曾注意到那群神机阁将士中有自己的哥哥。   唐未济却是听到了,他耳朵微微动了动,稍稍偏了偏身子,没有理会魏孝熙翰,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实在抱歉,是我管教手下人无方,冲突了各位,还请各位海涵。”有人声音清朗,在众人头顶笑道。   他们抬头看去,发现过了这饮水池,算是第八层的上面有人下来。   唐未济的视线落在微微探出头的瑾公主身上,稍稍顿了顿,跟着看向来人。   来人双十年华,风华正茂,长相亲切,皮肤极白,眉毛微微往下弯,笑容和煦,眼中有光。   他撑着一把绘有枯瘦梅枝的白纸伞,站在众人的头上与他们说话。   这就是天心小师叔。   唐未济心里头突然涌起一阵奇异的情绪,他的视线不自觉便被天心小师叔吸引。   “我本意只是想让他在这里等个朋友,谁承想他会错了意,给大家带来诸多不便,实在抱歉得很。”他笑着说话,嗓音温煦。   他跟着变了语气,看向小满,严肃却不失维护之意,“小满,做错了事情得认,还不向大家道歉?”   小满心里有些委屈,却也松了口气,他低下头,与众人抱拳道:“诸位,实在抱歉,是我犯的错,我一力承担,诸位要有什么不服,尽可来蓬莱岛找我,小满任打任骂,绝不还手。”   南海蓬莱岛地位本就高,没人愿意得罪。现在正主都发话了,如此放低了姿态,原本有些忿忿不平的众人逐渐变得平静下来。   唐未济扫了众人一眼,不愿节外生枝。然而就在此时,站在第八层的瑾公主突然看着天心小师叔道:“虫螽文要紧,这件事情就这样吧。”   唐未济藏在面具后面的那张脸突然翘起了嘴角,他藏在面具后面的笑容从悲戚变得放肆,从苦涩变得疯狂。   紧跟在唐未济身旁的兵宏明显察觉到了唐未济的变化,他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   瑾公主与唐未济之间的传闻一向为人津津乐道,兵宏归属太玄教下属宗门,和雨秋河相识,更是知道这些传闻中有很多都是真的。   瑾公主要是不说话还好,这般说话,意思岂不是向着天心小师叔,倒像是唐未济做错了事情,要天心小师叔大人有大量放过他一般。   这要是站在天心小师叔对面的人不是唐未济也就罢了,瑾公主代表皇室,不愿上德峰起波澜,面具人身份神秘,不知来历,南海蓬莱岛明面势大,最好便是让蓬莱岛息事宁人,她从中调和并无不妥。   只是,只是偏偏站在她面前的是唐未济啊!   可以说她什么都没说错,只是命运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然后这个小小的玩笑决定了这件事情的走向。   兵宏侧过身,想也不想就要一把抱住唐未济,他的直觉在蜂鸣——唐未济要发疯了!   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劲风扫过,他扑了个空,眼前空荡荡并无一人。   兵宏如坠冰窖,他缓缓转过身,只见唐未济直冲向小满。   他招式大开大合,一路如脱缰野马,掀翻沿途出来阻止的两位神机阁将士,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只两拳便把小满打倒在地,打得他口吐鲜血,又跟了一拳把他砸晕了过去。   他提着小满,银白面具越过那把白纸伞下的僵硬笑容,然后与瑾公主那张倾城容颜面对面。   刻意改变声音的唐未济话语中带着邪气,“就这么了算了?你问过我意见了么。” 第291章 赌一把   瑾公主轻蹙着眉头,秋水一般的眸子看着唐未济,无悲无喜。   她的本意与魏孝熙翰一样,只是为了不耽误这次的上德峰开启,息事宁人是最好,面前这神秘面具人却是不依不饶,着实可恶。   作为圣皇最是恩宠的公主殿下,相比较一直在大青山来不及回天都的魏孝熙翰她知道得更多。   这次的上德峰开启不仅是大战之前的最后一次,更是能获得机缘最多的一次。   卖酒翁在此之前曾联系过圣皇,话里隐约透露出他愿意将这些机缘用来极大助力大唐年青一代天才的成长。若是因为面前的这神秘人坏了这件大事,便丢失天下千千万黎民百姓的性命。   瑾公主被唐未济激怒,也不说话,打定主意要以最快速度镇压他,手中系着的金色铃铛已经响起,却被人按了下去。   瑾公主有些不解地看向自己身侧的雀斑小姑娘,雀斑小姑娘看着她,同样也有些费解,她看向唐未济,比划了两下,唐未济愣了一下之后惊出一身冷汗。   雀斑小姑娘比划的是他当初在天都东来居接下李四一指时候的动作。难不成她认出了自己?   唐未济心里很快便有了答案——她绝对认出了自己。   还好雀斑小姑娘不会说话,不然的话现在被她叫破自己的身份,那唐未济的打算可就要胎死腹中。   唐未济眼神闪烁,看着瑾公主冷笑了两声,提着小满往天心小师叔的方向行去。   瑾公主以心湖涟漪问雀斑小姑娘,“你认识他?你能看出来他是谁?”   雀斑小姑娘修行粗浅,不然也不至于要跟着瑾公主一起上山,闻言只是着急,想用心湖涟漪用不了,比划了半天却也比划不出什么,顿时泄了气。   唐未济将小满随手扔在天心小师叔的脚下,粗声问道:“就是你拦着不给我上山?咱俩比比?”   天心小师叔笑了笑,“你没听瑾公主……”   “她是我什么人,我听她的做什么?”唐未济冷笑了一声,“还是说你堂堂蓬莱岛小师叔还要听她的话?”   天心小师叔半点不恼,风度翩翩,“兄台此言差矣,上德峰虽然偏远却也是大唐疆域,蓬莱岛纵然隐世却也属圣皇麾下,瑾公主代表圣皇而来,我岂能不听命瑾公主。”   唐未济又是冷笑一声,“巧舌如簧,懒得与你多说,接招吧。”   他袖中一抖,又是两枚阵印飞了出来。一枚在天空中凝成玄妙符文不断的冰霜之门,一枚化作闪耀着雷霆、充斥着毁灭性力量的长枪。   天心小师叔将白纸伞挡在身前,纸伞上的枯瘦梅枝轻轻抖动,抖出一片雪,将雷霆之枪拦下。他又轻轻挥了挥手,在原地留了个虚影分身,被冰霜之门禁锢住之后轻松挥手散去,云淡风轻。   “兄台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小满犯错,已经与兄台表示过歉意,也受了自己该有的惩罚,兄台在这么下去岂不是浪费大家的时间。”   兵宏听得无名火起,明明是天心小师叔让人挡在了这里,才会引发诸多事情,可现在听他话,他却好似也是个受害者一样,说得好像唐未济才是始作俑者。   虚伪!伪君子!   兵宏在瞬间给他定了性,然而等他转脸去看的时候却心中一凉。   周围人脸上多有愤怒,却是朝着唐未济去的,对天心小师叔的话还颇为赞同,他这一番话广得人心。   兵宏难受之余又有些悲哀,人呐,人性呐……他摇了摇头。   魏孝熙翰皱眉看着这一切,既然有瑾公主出手,他自然不需要再插手。他感兴趣的是那个戴着铁皮面具的人,从一开始的时候他便觉得有些熟悉,后来越看越是眼熟,直到最后甚至要惊呼出声。   只是看这人行事风格和作战方式却又与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丁点不同,何况那人已经死了,难不成是自己多想了?   他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只是低声吩咐周围的神机阁将士分散出去隔开一道禁制,务必让这里的动静小一些,不要引起卖酒翁的注意。   神机阁将士的行动向来迅速,禁制很快形成,在初时的骚乱之后大家都认出禁制功效,逐渐静下心来。   唐未济与天心小师叔早已经打得激烈,唐未济只以阵印迎敌,因为有瑾公主和魏孝熙翰在场,他诸多手段都不曾动用,就连宝体烹妖诀都不敢轻易使用,对于天心小师叔的攻击能躲就躲,渐渐处在下风。   这场战斗明显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结束的,天心小师叔脸上依旧带着笑,但眼中已经冰寒一片,他似乎也有留手,面对唐未济故意卖出的破绽一次都不曾出手。   那把白纸伞给唐未济带来了极大的麻烦。这白纸伞明显是和雪流剑一个的等级的宝贝,唐未济束手束脚,所有的攻击都被白纸伞阻挡,而上面的那杆枯瘦梅枝每一次横扫都有蛟龙音,同时有金色七折梅花印凭空出现,寒气夺人,逼得唐未济不得不后退躲避。   两人旗鼓相当,手段频出,除了瑾公主之内的极少数几个人面色不变,其他人看着他们两人的面色都在不断变化。   小满已经醒了,他看着唐未济,眼神由一开始的仇恨变成了茫然,最终化作敬畏。   没有比他更清楚天心小师叔到底是什么样的实力,他原本对唐未济偷袭自己还有些忿忿不平,觉得自己若不是轻敌大意,随随便便都能躲开唐未济的攻击,现在他却不这么想了。   能和公子打成平手,哪怕公子没有用全力,此人实力也是深不可测。   南海蓬莱岛孤悬海外,却并非消息闭塞之地,宗门内的三仙境曾经说过一句话,说大唐若无买剑,天心便可独占鳌头。若天心到达盈元,买剑不是他对手。   说这句话的前提是在那位小侯爷还没死之前,这也就意味着,哪怕是当初的少游侯唐未济也不会是公子的对手。   眼前这个铁皮面具人到底是谁?   其他人不清楚天心的实力,却被两人战斗的余波波及,每当此时必会有人脸色变得极差,他们设想自己若是处在这两人中的某个位置,只是想想都心如死灰。   天心已经不再说话,这既是战斗紧凑让他无暇分神,也是代表了他的态度。他连续向前踏出三步,手中白纸伞连连刺出,就像是一柄带鞘长剑点在半空,被白纸伞所点之处,有鹅黄梅花半空展颜,幽香阵阵。   那些梅花每一枚都带着凌厉的气息,唐未济有意触及一次,即便他有宝体烹妖诀保护也被割伤了手心,并且伤口久久不曾愈合,自此便不再靠近。   只是有个问题,那些梅花盛开虚空,久久不曾散去,唐未济在这片战场上辗转挪腾的空间越来越小,继续这样下去落败是迟早的事。   天心把这片战场当做棋盘,那些梅花便是他落在棋盘上的棋子,每一颗棋子看着没什么用处,待到它们连成一片的时候发挥出的威能能够惊天动地。   唐未济是落在棋盘上的孤龙,是落在蛛网中的蜂鸟,越挣扎越无力,落败是迟早的事情。   听雷看得啧啧称奇,泽阳站在他身旁不由感慨道:“面具人实力不凡,输在他的莽撞上了,若是再来一场的话结局还说不定。这两人名不见经传,实力却是咱们这一辈一等一的,除了大师兄,只怕没人是他们的对手。”   听雷叹道:“若是唐师兄还在,也许还能与他们争锋。”   泽阳默然。   唐未济在离开方寸山前往极北之地的时候方寸山弟子便认为他此行凶多吉少,但当时是觉得那么多人指名挑战他,唐未济撑不过来。要知道那会儿唐未济还是化气境,指名道姓挑战他的可都是固元境。   谁承想唐未济以化气境实力连败固元境,创下连买剑都不曾有过的壮举,大唐千年历史上只有这么一位猛人,从这一点上来看买剑都不如他。   方寸山弟子原以为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他们的二师兄还能活蹦乱跳回来,结果没多久就传来了唐未济的死讯,说是死在了南北野山宗的乱军之中。   大唐少游侯,年二十,为国尽忠。   泽阳面色黯淡。就连唐师兄这样的猛人在这世上说死也就死了,他们这些所谓的天才有算得了什么呢?   天才多早夭,天妒英才便是如此。   “若是唐师兄还在的话,此二人不是对手。”泽阳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听雷笑着点头,随口问道:“大师兄呢,这么精彩的事情怎么没见到大师兄过来凑热闹。”   “二师兄死了之后大师兄心情一直不好,好像是直接带着那个栾松去往十一层去了。”   “唉。”听雷长叹了一口气,“小木鱼和称心呢,大师兄这些天也没去看这两个,他们和二师兄极亲近,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他俩不用你担心。”泽阳道:“来之前我问过小木鱼了,他的意思是他和称心两人一起行动。”   “他们两个……”听雷有些担心,“上德峰虽然不许争斗,但暗地里的小摩擦从来没断过。只要不闹大,解决够快,卖酒翁不管的啊。”   泽阳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放心好了,木鱼之前已经突破到了化气境了,更让我惊讶的是称心这小丫头,这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已经是驭气境了,破境速度之快让人惊讶。再说她本就是黄前辈关门弟子,又得到二师兄亲自授剑,两人加起来对付固元境以下的血修足够了。”   听雷看着不远处的战斗,目光穿过那片战场,似乎是想到了当初在天上练剑的两道人影,颇为向往,“水墨云台上练剑,二师兄也真想得出。”   “更夸张的是山主居然还真就让他们那么去搞了。”泽阳顺着他的语气往下说。   “谁让二师兄是九长老的亲传呢,和咱们待遇总归是不一样的。”听雷带着些许酸意。   提到九长老,两人突然沉默下来。   泽阳以心湖涟漪问听雷,“二师兄身死,锦绣峰都不曾说一句话,九长老不会真的破境失败了吧。”   听雷急声道:“别提,这种事情哪里是我们能议论的,普通弟子议论也就算了,咱俩可是五雷正阳一脉的大师兄,这话说出去怕不是要被逐出宗门。”   泽阳沉默着又是叹了口气,只觉得自从唐未济死后整个大唐都是危机重重。   听雷突然轻“咦”了一声,泽阳随口问道:“怎么了?”   听雷指着第八层更上的地方,梦呓一般问道:“那是什么?”   泽阳看向听雷指着的方向,一眼看过去便愣住了。   ……   唐未济逐渐陷入下风,周围的梅花越来越多,好似有一株看不见的巨大梅树将这些花朵承接在一起。   密密麻麻的鹅黄花朵香气扑鼻,那些香气连接在一起,袅袅间便是天下最紧密的网。   唐未济是落入网中的猎物,从他一开始选择退避的时候,这个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然而他脸上却没有半点惊慌。唐未济衣袖中的阵印不断飞出,火光、雷光,影之道,空间之道,草木之道,各种稀奇古怪的阵印让天心的攻势不得不放缓。   只凭着阵印,唐未济的手段之繁杂,组合之多让人目不暇接,众人都开始猜测他到底是什么血脉的,这是神通还是什么特殊的秘法。   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一直很冷静,包括见到瑾公主之后打晕小满的时候他也一样很冷静。   因为这些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哪怕没有天心,没有小满,唐未济到第七层之后也会故意和别人起冲突。   他想见到卖酒翁只有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是前往上德峰十三层,但这个办法有局限性,因为他的实力不够高。   第二个办法就是在这里等着,等卖酒翁下来。   唐未济选择第二个办法,他不愿意等卖酒翁慢吞吞下来,所以只好故意惹出声势巨大的战斗把卖酒翁吸引下来。   瑾公主与魏孝熙翰担心的事情唐未济也曾担心过,但他从卖酒翁的行为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根据这个猜测他肯定卖酒翁不会终止这次上德峰的开启。这个猜测是天大的秘密,只怕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   唐未济愿意赌一把。   他突然转过头,看见上德峰上,有一个小小的黑点从天而降。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第292章 为什么是万物生长   初夏的风还带着温润的湿气,上德峰十层往上才是白雪皑皑,十层往下不乏春日景象。   伴随着那个黑点的靠近,形貌越发明显的同时,寒气也跟在他身后的这片春光中蔓延。   唐未济看见自己脚下一株柔弱的春草挂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空中绽放的梅花在寒气中幽香更甚。   天心小师叔早已察觉到了那黑点的到来,他住了手,但并没有收起那些来自白纸伞的梅花,他将纸伞架在肩上,并且在唐未济看向他的时候朝着他轻轻点头笑了笑。   唐未济面无表情转过脸,人群中很快出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枯瘦老人。   他满脸皱纹,左手提着半桶水,右手拿着一支秃了毛的笔,裤脚卷到半截,脚上穿着破烂呈黄黑色的草鞋。   这便是卖酒翁了。   卖酒翁站定了,浑浊的眼珠子扫过场上众人,最终落在唐未济与天心小师叔的身上。   他张开嘴,似乎是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声音干涩古怪,“你们两个与我来。”   魏孝熙翰听到这个消息有些不解,他抬头看了一眼瑾公主,发现自己的妹妹对此也有些惊讶。   天心小师叔却没有半点惊讶,他似乎早料到了这样的结局,收起白纸伞,朝着卖酒翁行了一个晚辈礼,恭恭敬敬站在他的身旁。   卖酒翁看向唐未济,唐未济面具后的眉毛挑了挑,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站在卖酒翁另一边。   卖酒翁挥手布置了一道结界,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他们就像是凭空消失。   唐未济环视周围一眼,这里只剩下他和卖酒翁两人,天心小师叔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显然卖酒翁不愿意自己与唐未济的谈话被第三个人知道。   “前辈。”唐未济向来以礼待人。   “你的面具可以摘下来了。”卖酒翁的声音中透着疲惫。   唐未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善如流。   “不用怕,我知道你是谁。”卖酒翁看着唐未济迟缓的动作,不知道是在安慰还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您怎么会知道我是谁。”   卖酒翁看着唐未济,眼中似乎是藏着一团迷雾,“你当初死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   唐未济眉毛挑了挑,似乎并不感到惊讶,于是卖酒翁就感觉有些惊讶了,“你知道?”他问道:“你知道什么?”   唐未济看着他,没头没脑问道:“听说上德峰的金色虫螽文都听您老人家的话?”   卖酒翁“呵呵”笑了两声,“年轻人,是我在问你话。”   唐未济跟着笑道:“我相信前辈不是仗势欺人的人。”   卖酒翁枯黄的手指使劲揉了揉自己杂乱的头发,看着指间缠绕的几根花白发丝他有些怔神。   “这些都是我写的,自然听我号令。”他说道,似低语,似回应。   唐未济道:“为什么是上德峰?”   “什么?”卖酒翁茫然抬头看着唐未济,他使劲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不明白唐未济在说什么。   “在第一次听说前辈名号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是上德峰。”唐未济道:“这个问题很不起眼,却一直在困扰着我。您知道,我修的是因果道,我相信凡事都讲究个因果。大唐那么多地方,前辈为什么一定要选择上德峰作为自己的道场。”   “你知道上德峰是我的道场?”   “这并不难猜出来。”唐未济轻轻搓着自己的手指,“上德峰这地方有什么特殊的?”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后来我终于知道了原因。”   “什么原因。”卖酒翁似乎是来了兴趣。   “且容我卖个关子。”唐未济笑眯眯道:“既然前辈知道我是已经死过的人了,那么自然知道我死了之后去了什么地方,在这大雪山中,想必没有一件事情能够瞒过您。”   卖酒翁笑了笑,“你继续。”   “在那个地方,我见识到了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这个。”唐未济从袖子里取出一枚白色鹅卵石,“想必前辈能认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卖酒翁静静看着他,手中秃毛的笔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那半桶水也被他放在脚旁。   “很奇怪的是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我在那个地方曾经见到过一株苹果树,那株苹果树在一间石屋旁边,从来没结过苹果,但您要知道,那鬼地方可不会出现苹果树这种东西。”   唐未济说的是班师屋外曾经被蓝色小鸟站过的那株苹果树,卖酒翁没有任何回应。   “如果这是第一件奇怪的事情也就罢了,我后来又知道了另外一件奇怪的事情。”唐未济道:“那地方有人出来了。但是如果那么容易出来的话,这上千年怎么可能只出来他一个。”   “除非最近的这段时间出了什么变故,有什么事情发生。”唐未济道:“我在那个地方学会了一种东西,名为阵印,在存放阵印的地方,我曾经见到过一种阵印名为万物复苏。当然,我现在习惯性称呼它为万物生长。”   卖酒翁笑了笑,“怎么改名了。”   唐未济道:“因为当初那位前辈不曾实现的事情被我实现了,所以我习惯性叫它万物生长。”   卖酒翁眼中似乎一瞬间闪过一道光,但等唐未济细看的时候那道光又消失不见,“你继续说。”   “万物生长阵印极其复杂,但出现的时间却不长,是最近几百年才出现的,我当时没注意到这一点,后来我以这种阵印为钥匙打开了通往这里的门,我心里头自然而然便多了个心思。”   “为什么是万物生长的阵印?这种阵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唐未济接连提出了两个问题,“前辈,您能帮我回答一下么。”   卖酒翁枯木一般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丝笑容,似乎是满足,又似乎是感慨,“看样子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后生可畏啊。”   唐未济正色起身行礼,“后进石村阵印师唐未济,拜见木老前辈。”   卖酒翁看着远方,感受着这许久不曾听过的称呼,许久许久,满足叹了口气,“他们……还好么。” 第293章 制衡的枷锁   唐未济不动声色抬起头,心中却是止不住的激动。   猜想与现实的区别是什么?   猜想有可能是错误的,哪怕真实发生过,当事人不承认,那么它就是错误的,猜想也仅仅只是存在于脑海中的支离画面而已。   唐未济的猜想得到了证实——那句“他们还好么”已经足够说明唐未济所有的想法都是正确的。   “在我去之前,他们算不上太好。”唐未济如此说道。   “意思就是说,你去了之后他们现在很好咯?”卖酒翁似笑非笑看着唐未济,话语中不无揶揄。   “还行吧。”唐未济笑道:“至少他们现在不用愁吃的东西了。”   卖酒翁口中喃喃自语,把这句话重复了几遍之后长叹了一口气,似乎要把体内所有负面思想与遗憾都随着这口气而排掉。   他问道:“我尝试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用,最好的成果便是那株不能结果的苹果树,你是怎么成功的。”   唐未济道:“雾村有一种阵印叫以假乱真,复杂程度排第二,我相信您一定知道。”   “李望这位前雾村村长都是我教出来的,我能不知道。”卖酒翁扭头看了一眼地面,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唐未济,“我试过以假乱真,没什么用,你怎么成功的。”   唐未济道:“以假乱真和万物复苏?”   “不行。”卖酒翁摇头道:“缺乏最根本的东西,假的终究是假的,成不了真的,再像也不行。”   他突然顿住话头,抬头看着唐未济,突然爆发出一阵酣畅长笑,他用力拍打着地面,“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不是我错了,不是我错了啊!”   唐未济盘膝坐在他的面前,位置比卖酒翁更低了一些,“前辈从来没错过,只是天意如此罢了。”   “好一个天意如此啊。”卖酒翁叹息道,“比起你们这些外人,我终究还是缺了那点东西。”   他看着唐未济,露出一丝笑容,“你对我守望者森林有大恩啊!”   唐未济眨了眨眼睛,“前辈承认自己是守望者了?”   卖酒翁笑道:“我可从来都没有否认过啊。”   “那李望之所以能出现在这里……”   “李望经我教导,李书生天赋也是不错,我实在不忍心看这么两个有天赋的人就这么郁郁而终,所以出手帮了一把。”   “前辈为什么把道场选在了上德峰,还刻下这么多的阵印?”   “你这么聪明,不是已经猜到答案了么。”   “猜的只是猜的,没得到确认之前,我可不敢多想。”   卖酒翁沉默了。   唐未济试探问道:“前辈是怕守望者森林的这条路被妖族发现,这里成了妖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地方?”   卖酒翁笑容有些苦涩,反问道:“你去过浮池之渊么?”   唐未济的身子一下子绷紧,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卖酒翁看出了什么东西来。   他旋即想起来自己眼前站着的这位远比一般天仙境更强大的人是守望者,而并非是青龙营守将弘光。   唐未济悄悄松了口气,摇了摇头。   卖酒翁道:“我去过浮池之渊。”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唐未济,突然一挥手。   唐未济的眼前出现了一枚拳头大小的黑色圆球。圆球缓缓旋转着,突然炸开,膨胀变成桌面大小。它一分为二,一片化作天空,一片化作大地,那些碎裂的粉末化作山川河流。   这是一片血红色的天地,这里的天空、大地,所有的一切都是血红色的,就连每一块石头都是鲜红如血。   一道漆黑的裂隙分开大地,延伸到无尽远处。在那道广阔且无尽深的深渊上空,悬浮着一座座被阵纹笼罩的城池。   每一座城池都极为庞大,城池被层层叠叠的阵纹包裹,看上去就像是被炼制成的精密器具。   它们彼此之间有亮如灿银、明如繁星的光芒连接。这些光芒或笔直或弯曲,交错叠加,形成一枚枚繁美符号,这些符号汇聚成长河,从更高远的地方看像是一根根明亮的绳索。   在这片深渊上空往下看,这些城池看上去就像是黑色大河上连成一条线的浮标。   唐未济的目光不由自主便被它们吸引,他知道这里便是浮池之渊,是三千玄武营死绝的地方,是他出生的地方。   “这里有什么不同么?”他强忍着那灵魂深处的悸动,故作镇定问卖酒翁。   卖酒翁似乎是没看出来唐未济的异样,或者说他看出来也不在乎,谁第一次看见浮池之渊的时候都是心绪万千的,包括他也一样。   毫不客气的说,这是大唐最伟大的工程,没有之一。   卖酒翁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点在了一座漆黑的城池之上。   这样的城池在整个浮池之渊有四座,每一座都在最低的地方,每一座都最为巨大。   不用多说,唐未济已经猜到这座城池属于谁。   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此刻沸腾。这是玄武营负责镇守的那座主城,是浮池之渊最前端的战场,是血肉的磨盘,是整个浮池之渊大阵的阵眼之一。   哪怕知道这只是卖酒翁的记忆显化,唐未济还是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他瞬间醒转过来,走出去的脚步又停下。   “无妨。”卖酒翁说着,唐未济发现自己站在那片幻影之中,幻影依旧存在,不存在的倒像是他。   玄武营负责镇守的那座主城被单独提取出来,慢慢放大,城中有无数细节都被黑雾笼罩,显然是卖酒翁不曾注意到的地方。   一直到画面禁止,出现在唐未济面前的是十三具纯黑色的棺椁。   那些棺椁悬在城池中央,每一具棺椁头尾都连着四条锁链,这些锁链呈锈迹斑斑的暗红色,深入到这座巨大的城池之中。   这就是……玄武营最后的十三条性命,这就是玄武灭绝封么?   唐未济忍不住伸出手去,悬在那些棺椁的上空,想要触碰又不敢触碰。   这就是用十三条性命换了大唐二十年国祚的玄武营三仙么?这便是自己的父亲与叔伯。   “他们怎么了?”唐未济的话语里有着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   卖酒翁轻轻点动其中的一具棺椁,棺椁旋转着放大,唐未济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看见了棺椁上那些细密的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的裂纹。   那些裂纹密密麻麻布满了整具棺椁,每一道裂缝的深处都有黑色的光照射出来。这些棺椁似乎在下一秒钟就要破碎。   “你看见了么。”卖酒翁道:“这些棺椁镇压着浮池之渊,但它们在三年之后,无论如何都要破碎。   “也就是说在三年之后,浮池之渊将会无可避免地变成绞肉机,我不能保证在那个时候通往人间的其他‘门’不会有变化。   “守望者森林通往人间的这条路迟早都会被发现,在我没有来到人间之前可以认为这只是传说,但当我已经来到人间之后,这条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妖族通过。”   “所以前辈学浮池之渊,要把整座上德峰都画满阵印,以一己之力封住这道门?”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猜到了卖酒翁的打算,“原来前辈并非要把此地化作自己的道场,而是想把这里打造成第二座小天地。”   卖酒翁苦涩笑了笑,“早得很呢,相比较浮池之渊,这里还是不够坚固啊。”   “已经足够了。”唐未济说这话的时候绝无半点敷衍安慰的意思。他看着卖酒翁眼中满是尊敬,“这些虫螽文便是那些最艰涩的阵印与人间大道融合之后的产物么?每一道金色虫螽文都代表了一种三仙境的大道,前辈画满了整座上德峰,层层叠叠,换任何一个人前来都不可能比前辈做得更好。有前辈在这里坐镇,妖族攻不进来。”   卖酒翁笑而不语,唐未济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表情变得极其难看。   “前辈……要死了?”唐未济说出这话的时候感觉胃子里泛起一阵阵酸意,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感受到了危险,都在阻止他说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话语。   卖酒翁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双手支在身后,就这么躺在雪地里,安静问道:“你知道我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躺过了么。”   他不用唐未济回答已经给出了答案,“十七年了啊,从浮池之渊崩碎到现在已经有十七年了,我十七年没有睡觉了。”   他脸上写满了疲惫,“我有些累了。”   唐未济手足泛起阵阵寒意,“前辈这次让这么多人过来,不是为了让更多人踏入三仙境以备战,而是要挑选此地的镇守者?”   卖酒翁睁开眼睛笑道:“是啊,都已经是要死的人了,还不想身后事就来不及了。”   他说道:“若是我真死了,此地有无人坐镇,效果完全不同。   “我写了十七年的阵印,每一道都是三仙,每一道耗费的都是我的寿元,整座上德峰上上下下俱是金色虫螽文,每一道虫螽文激发出便是三仙境的倾力一击,哪怕是妖祖,也挡不下我十七年的布置,但这些说到底都是死物,我需要有人来继承衣钵。”   唐未济喉咙干涩,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在他意识到了卖酒翁的身份之后,他原以为自己会多一位天仙境的帮手,以为卖酒翁这次开启上德峰是为了让年轻一辈更快晋入三仙,现在看来,这些都是次要的。   万物复苏的阵印正是出自眼前的卖酒翁,他是木系的守望者,寿命比寻常守望者长得多,甚至比正常的血修都要长得多,而他以自己剩余的寿元帮守望者森林通往人间的道路上了一道枷锁。   唐未济是掌控守望者森林与人间这道门钥匙的人,但妖界妖祖手段太多,难保唐未济的那把锁不会被暴力破开,所以便有了卖酒翁的第二道锁。   而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找寻保管第二把钥匙的人。   所以现在在上德峰上发生任何事情,他都不会在意。   不客气的说,只要找到卖酒翁的继承人,哪怕现在上德峰的所有人都死绝了,这代价都是可以承受的。   唐未济张开嘴,想问卖酒翁一件事情。   卖酒翁却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轻轻摇了摇头,“你不行。”   唐未济问道:“我也是阵印师,我看遍了石村与雾村的所有阵印,我与前辈一脉相承,这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些虫螽文,我还是守望者森林的一员,我为什么不行?”   卖酒翁看了一眼唐未济空荡荡的身侧,“因为你已经有那副画了。”   唐未济顿时默然。   原来这写满上德峰的虫螽文不仅是在防妖族,也是在防他。   卖酒翁有话直说,并无遮掩,“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不信任任何人。”   他说道:“一个人手上的权利太大,自然便会起贪欲,我必须要让守望者森林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决定而有覆灭的风险。   “不管你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不管你会把守望者森林带向辉煌还是坠落,我的继承人都不可能是你,这一点从你拥有那副画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你……能理解么?”   唐未济轻轻点了点头,“我能理解,换作我的话,也会和前辈一样做法。”   卖酒翁笑了,“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对你现在的表现都很满意,你有资格做守望者森林的主人。”   唐未济静静看着他,“所以前辈现在是要把我囚禁在这里么。”   卖酒翁摇了摇头,“不,上德峰的机缘一样是你的机缘。接下来,我会开启整座上德峰的虫螽文,能得到多少,就看你们这些人的运道。”   他看着唐未济笑道:“你其实并不需要这些东西,你有太多的选择了。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唐未济正色道:“前辈请讲。”   “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会是一场残酷的竞赛,我会把他们该知道的都告诉他们,这场竞赛,你不得插手,你没有参加竞赛的资格。我说的,你懂了么?”   唐未济默默点头,“我尊重前辈的选择。”   卖酒翁笑道:“看在你这么配合的份上,我送你一句话。”   “什么话?”   唐未济看见卖酒翁直直盯着他,似乎看穿了他所有的秘密,那道目光笔直刺进了他内心的最深处。   “人生的意义在于找寻到更真实的自己,人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或者事物而活着的,人只能为自己而活。”   唐未济如遭雷亟。 第294章 风起   饮水池旁设了一座暖帐,暖帐周围有神机阁将士守卫,帐中只坐着三人。   三人围着一团篝火,李四最喜欢的那只白猫趴在雀斑小姑娘坐的凳子下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火光,呈贵妇卧的模样。   瑾公主也在看着那团火光,她背脊俏丽,双手交错置在身前,如世上最威严庄重的神像。   魏孝熙翰捡起地上的枯枝,拨了拨火炭,把手里的枯枝扔了进去,拍了拍手心里的灰尘。   “他们已经进去太长时间了。”   瑾公主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帐篷外漆黑的天幕。今天没有星星。   魏孝熙翰又道:“不管是那个天心还是面具人都给我带来很大的危机感,卖酒翁找他们两个却又不杀他们是何意?”   瑾公主眼角向下看,嘴角僵硬如同岩石,倏忽间,她几乎与雀斑小姑娘同时抬头看向帐篷外。   有人匆匆踏雪而来,来人是神机阁的一员副将,盈元境实力,年过半百,劳苦功高。   “有消息了?”魏孝熙翰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   “他们两个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副将花白的胡须随着他说话的声音而颤抖,抖落细细的雪花,“只看见卖酒翁重新回到了上德峰,还有……”   他突然住了声,直直地看着魏孝熙翰。   魏孝熙翰惊了一惊,仔细去看副将,发现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在这一刻呼吸急促,目光炽热,竟然有罕见的心神失守。   “怎么了?”魏孝熙翰意识到了不妙,似乎有什么他们并不知道的大事在黑暗中悄然发生。   “上德峰出事了。”副将的声音沙哑干涩,他最后几个字是以极大毅力挤了出来,不然有可能张开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出大事儿了!”   魏孝熙翰心中猛地一震。   ……   “什么大事?”买剑蹲在饮水池旁,掬了冰凉的水扑在自己脸上,胡乱擦了擦脸,把脸上的灰尘拭去。   栾松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睛在黑暗中映照着湖水轻荡的荧光,“卖酒翁说他这次将大大降低我们得到金色虫螽文的限制,并且……每一个人可得到的不止一种虫螽文。”   买剑腰间悬着的大风剑轻轻“叮”了一声,饮水池最中间出现一道浅浅的剑痕,旋即恢复平静,只余下涟漪撞在池壁上。   ……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的发生。”仇乐池不信。   “这是真的。”裴响平伸开手臂,轻轻抖动,两条宽大的袖子垂落两边,像是一双翅膀,又像是两条青龙。   “那位前辈真是这么说的?”   “我当时就在场,说得清清楚楚,上德峰上下一共埋了千枚大道碎片,十枚可换一枚金色虫螽文,而且还是可以自己去挑选的。”   “竟然是真的。”仇乐池喃喃自语,“要是真的,那岂不是意味着这次最起码有百位三仙会在人群中出现?”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若是有人得到的碎片超过十片了呢?”   ……   “若是超过十片,碎片是可以叠加的,你可以选择赠给别人,也可以留着自用,十枚碎片一枚金色虫螽文,金色虫螽文只能用一次,所以要自己想好该怎么用。”   小木鱼把瘪了一大半的包袱皮系好,“你放心,我会给你找十枚碎片的。”   称心冷笑了一声,撇过脸去,“你觉得我需要你的帮忙?”   小木鱼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除此之外,卖酒翁前辈还提到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   “上德峰终于可以杀人了!”   捉刀童狂笑着,指尖在脊椎上养着的那刀环上滑过,双目猩红,如一头巨兽择人而噬,所见皆是目标。   ……   “上德峰可以杀人了。”映月书院的洗小净喃喃自语,曾经与唐未济一同在刑部大牢呆过的他双肩像是被压塌了一样,脊背佝偻。   他重复了几遍这句话,突然挺直腰背,双目炯炯有神。   “不行,这样不对。”他摇了摇头,“大唐正值多事之秋,怎么能在这里死人。”   他大步而行,“我要阻止这场杀戮。”   ……   “纪师兄,我们是去找碎片还是去抢碎片。”   “只要杀够多的人,碎片终归是能有的,避开那些丘八就好了,要是想自己找也太难了一些。”   “是啊。师兄,快做个决定吧。”   背后的声音层层叠叠如同潮水,纪沛闭着眼睛,恍若未闻。   ……   “找!”雨秋河暴跳如雷,他指着头顶大骂,“贼老天我日你祖宗,不是说好上德峰不能打架的么!”   跟在他身后的太玄教弟子一个个面如土色,谁不知道雨师兄这是在指桑骂槐,这可是人家天仙境的主场啊。   “给我找!”雨秋河怒道:“找不到小师妹,我把你们一个个头都拧下来!”   他骂骂咧咧,“感情唐未济死了以后小师妹在你们方寸山就不值钱了是么?敢放小师妹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的?找,赶紧给我找!小师叔已经死了,要是小师妹也死了,上清剑找谁传承去!”   他突然想起来唐未济也会上清剑,且是得到上清剑本体承认的。他呆了一呆,越发怒火中烧,“找,找个屁的碎片,赶紧给我找到小师妹!找不到,我他娘拆了方寸山!”   ……   “怎么办?”听雷飞速眨巴着眼睛看着泽阳,“先找称心师妹还是先找大道机缘。”   “要是大师兄在这里。”泽阳慢吞吞说话,刻意控制住自己的语速,他看着听雷,喉结蠕动明显,“你说他会怎么做?”   “大师兄要是在这里,不是连人带碎片一起找么,上德峰就这么大,大不了有人的地方都打一遍么,关键我们不是大师兄啊。”   泽阳揉了揉眉心,直到揉得眉心通红,“找,先找人。找大道这种事情,咱们不擅长,交给大师兄就好了。”   听雷重重点了点头,身后方寸山弟子四散而走。   ……   北宗的小和尚看着眼前飞快消失的人群,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师兄,我们不去跟着找么?”   北宗大和尚摇了摇头,“水利万物而不争。”   小和尚言:“师兄,此乃道祖玄说,非我佛门言语。”   大和尚道:“殊途同归。”   小和尚若有所思,回头看了一眼山脚下。   稻宗道子还在那块卧牛石上看花。   ……   俞永镇再一次去看了一趟青石,什么踪迹都没有,他逐渐焦躁起来,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他现在绝对不想见到的人。   俞永镇如坠冰窖。   ……   老八悄咪咪从冰河中探出脑袋,被寒山一把按住,“别动!”寒山骂道:“别坏了我的好事!”   夜流在水底憋着气,疯狂点头。   在他们面前,有个湿透了身子的书生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惘然地看着四周,心想这些字怎么越来越多了,都能写成几百本书了。   这书好看是好看,可自己这次过来是找三仙机缘的啊,老是在这儿看书是个什么事儿。   他挠了挠头,心想自己这没本事的,从小到大只会看书,爹把自己扔到了这地方,要是自己还是只会看书,是不是也太不要脸了一点?   他脸皮薄,这会儿透着红,都能看见脸上的青色血丝。   李书生于是用衣袍兜起一捧冰水,朝着无处不在的金色虫螽文泼过去,大叫道:“走开!”   ……   夜小昙跟在这群龙渊卫的身后,突然停下。   她越过人群,看见龙渊卫的对面站着一群妖族。她的视线落在了大雪山妖族领头的那妖脸上,面无表情。   白羽看着这曾经并肩作战过的人族小姑娘,最终什么都没有做。   妖族与龙渊卫彼此错开,相背而行。   ……   唐未济重新出现在了上德峰,惶惶不安的兵宏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他迎了上来,正要说话,唐未济止住了他,看向另一个方向。   空无一人的地方缓缓浮现出了一道人影,天心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朝着唐未济与兵宏点头示意。   他撑着那把刻满干枯梅枝的白纸伞走远。   兵宏“呸”了一声,“假惺惺。”   唐未济不置可否,“小心他找你。”   兵宏皱了皱鼻子,“怕啥。”   唐未济道:“你没做过易容,他很容易就能知道你是星罗谷弟子。”   兵宏撇了撇嘴角,“南海蓬莱岛虽然势大,但咱们太玄教也不是好惹的,真打起来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呢。”   唐未济道:“他不是南海蓬莱岛的人。”   兵宏面带疑惑看着唐未济,唐未济没有想解释的意思。   兵宏搓着手,有些赫然,“师兄,之前说的事儿,老前辈……”   唐未济摇了摇头,“我没法参赛,一切得靠你们自己去拿。”   唐未济把卖酒翁对自己说的话挑选重点说了一遍,兵宏一下子呆住了。   他又是狂喜又是担忧,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面色惨白。   “师兄,不好了。”他看着唐未济,几乎有些站不稳。   “怎么了。”   “瑾公主,瑾公主……”兵宏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第295章 暗流   得此次三仙机缘第一者可为驸马爷。   这是圣皇的金口玉言,改不了。   上德峰的三仙机缘极难得到,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所以在圣皇说出这样话的时候,就连瑾公主都不曾反对。   别说三仙机缘第一了,这么多的人能有一人见到金色虫螽文都是大唐之幸。   魏孝熙翰面色有些发白,他看着瑾公主,“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魏孝熙翰有些恼火,压低了声音,“你不会真要按父皇说的来吧!”   雀斑小姑娘屁股下的白猫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伸舌头舔了舔鼻子。   瑾公主反问他,“不然怎么办?他是父皇。”   魏孝熙翰疾步走着“可是,可是!”他顿住脚,“你忘了唐未济了么?”   “他已经死了。”瑾公主清冷回道。   魏孝熙翰近乎粗暴地冲到了瑾公主的面前,瞳孔中倒映着跳动的火苗,“所以这就是你眼睁睁看他死的理由?”   瑾公主什么分辩的话都没有说,只是扭过头不去看他。   魏孝熙翰冷冷问道:“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他。”   ……   兵宏看着唐未济,不知道他准备怎么去做。   唐未济沉默着看着这片冰天雪地,他之所以答应回来,是因为黄龙人慷慨赴死的那一番话对他有极大的触动,同样也是因为楼十六当初给他的回答触动到了他。   他想要找到瑾公主问个清楚,这种迫切感超过其他所有的事情。   然而他才刚刚回来没多久,便得知了这个消息,同时也被卖酒翁限制不允许参加到这次的竞争中去。   这次与上次采雨会时候还不同,上次在天都虽然有这样的消息传出,但从来没有得到过印证,而这次是圣皇的金口玉言,谁也改不了。   怎么办?   唐未济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瑾公主身披凤霞嫁与他人同度洞房花烛夜的场景。   不行!   他整颗心骤然紧缩,无比绞痛。   只是想一想那个场景,他都有种要发疯的冲动。   绝对不行!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兵宏愣了愣,“什么办法?”   “让瑾公主自己拿到最多的大道碎片。”   兵宏揉了揉鼻子,挠了挠头,坐立不安。   “放心,你不用和我一起去。”唐未济道:“你去寻找自己的大道碎片,我若是遇到你会帮你一把。”   兵宏羞赧得面颊通红,“唐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你去吧。”唐未济笑道:“就是要小心些,别人都看见你和我在一起了,难免他们不会捉你去问我的来历。”   “师兄放心,我绝对守口如瓶。”兵宏正色回道。   “行了,快去吧。”唐未济道:“对了,你知道方寸山弟子大概在什么位置么。”   兵宏指着正北方,“他们好像在那个方向。”   唐未济挥了挥手,兵宏躬身及地,倒退离开。   唐未济向着正北方向前行,快步如飞。   ……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俞永镇眼前漆黑一片,被重重摔在地上,他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声浪中听见那道低沉声音贴在他耳边问他。   俞永镇一甩头,狠狠一头槌往边上撞过去,却结结实实撞到了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呵。”他听见那道声音古怪笑着,“你不是我的对手,作为我宗门弟子,在师长面前还敢负隅顽抗?”   俞永镇喘着粗气,满是恶毒地咒道:“师长?你也配!”   砰!   他被人重重一脚踹在肚子上,踹得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翻着白眼不断抽搐着,嘴角白沫流淌。   “少游侯已经死了,你的靠山已经没了,你真当还有谁在乎你这种蛆虫?”那人冰冷的手掌枯如竹枝,细长且硬,拍打在俞永镇的脸上,让他的脸很快就有了火辣辣的痛楚感。   “你知道,我现在把你慢慢玩死,都不会有一个人在乎这上德峰上多一具尸体。”他听见那声音细细轻轻说着话,就像是一条贴着他耳边吐信的毒蛇。   俞永镇因恐惧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很快平静下来,这出乎那人的意料之外。   “你不怕?”   “原先是怕的。”俞永镇回道:“现在想想,不就是一死么,谁都有死去的时候,不过有先后之分罢了。”   “有意思。”那人道:“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俞永镇冷笑道:“大家的目标难道不是一样的么。”   “呵呵呵。”他听见那人愉快的笑声。   俞永镇一颗心逐渐放松下来,笑声突然停止,语气重新变得冰冷,“松云道人呢。”   “我不知道。”俞永镇说的是实话。   “你到了上德峰,却一直呆在峰底不上山,不是在等人?你当我那么好骗?”俞永镇感觉头发被他扯住,剧痛之下鼻梁又挨了两下重击,鼻梁似乎是断了。   “我告诉你!我儿子是因为你们而死的,那个唐未济运气好,死得早,不然的话我定要折磨他三天三夜,你要相信我做这些事情的决心,现在,告诉我,松云道人在什么地方!”   那人的声音透着股狠辣毒绝,原来是阴都那位逸元境的宗主。   “我不知道。”俞永镇诚恳回答,“再说了,稻宗道子和北宗的大小和尚不也一直呆在峰底,我为什么就不行。”   嘭!   俞永镇被他一脚踹在嘴巴上,嘴唇原本所在的位置麻木一片,有些凉意,看样子应当是烂掉了,他舔着舌头,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   他感觉自己被阴都宗主卡住了脖子,恶毒狠辣的声音贴着他的脖子游动。   “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去的,我要找到松云道人,我要把你们两个千刀万剐,把你们的魂魄抽出来点成天灯,要你们日日夜夜受那煎魂炼魄之苦!”   俞永镇没有说话,就像是已经死去了。   他原本的眼睛位置只余下杂着暗黑血块的黑窟窿,眼珠子已经被抠掉了,对于他来说,活着和死去有什么区别。   他没有发现,在他被阴都宗主带走不久,上德峰下的那块石头上出现了一块红色的布条。   布条在干冷的天气下被冻得酥脆,笔直贴着石块,随着偶然间的风轻轻拍打着石头。   “啪,啪,啪……”   ……   唐未济走到半路,想了想,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脸上的面具取下,又取出三种妖兽精血和一块玉珠,绘制了一枚阵印。   面具本来是他用来掩饰自己身份的,但在他和天心小师叔一战之后,面具已经变成了一种信号,他若是想要不惊动任何人帮助瑾公主拿到最多的大道碎片,那么就必须掩藏好自己的行踪。   这种阵印名为偷天换日,能够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和气息,不到三仙境,察觉不到唐未济周围缠绕的道,就很难“拨乱反正”。   不多时,唐未济便变成了一个衣衫褴褛,蓄着山羊须的老者。   像他这样的人在现在的上德峰还有很多,并且还有更多的人正在源源不断的赶往这里,尤其是在上德峰这百枚虫螽文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势必会吸引越来越多的人。   不管是晋升无望的老一辈三元境,还是少年得志的天才,亦或是剑走偏锋的野修都将会如过江之鲤一般往这里涌来。   包括大唐军方与各家宗门在内,这些野修才是上德峰上占比最多的人。   唐未济不再以之前的速度赶路,为了掩人耳目,他只是以寻常化气境血修的速度赶路,并且不再肆无忌惮地用阵印,只挑选了两道有些类似正宗玄门天雷的阵印傍身。   走了没多远,他突然听见前面有说话的声音。   唐未济愣了一下,突然定住脚步。   说话声音很耳熟,唐未济记性向来又很好,自然听得出来来人是谁。   声音由远及近,慢慢变得清晰。   “你确定最近发现的碎片就在这附近?”   “应该不会有假。”   “那我就要它了。”   “咱抢不过。”   “嘘!前面有人。” 第296章 遇见   唐未济以为是他们两个发现了自己,紧跟着便意识到了不是。   在他身后,有劲风呼啸而过,打斗声紧随而至,有人见着了唐未济,低呼道:“拦下他,他手里有碎片!”   电光火石之间,唐未济便拿稳了主意,他往一旁闪去,脸上露出畏缩恐惧的表情,嘴里含糊叫着,“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他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就像是懦弱成性,只是存着侥幸心理来到这里的苍老野修。   被追逐的壮汉大笑了一声,怒喝道:“让开!”   他经过唐未济身边,一脚踹在他的脸上,把他踹得躺在雪地里半天爬不起来。   追在壮汉身后的明显是一个宗门的弟子,都穿素白衣袍,衣袍正面以银线绣一座青山,用剑,除了领头那几个大多驭气境。   见着唐未济不堪大用的模样,那群宗门弟子又气又急,没一个停下来扶他,甚至有一两个年少气盛的还往唐未济身上吐了两口唾沫。   唐未济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这两下恶心的,心中大恼,心想若不是不能暴露身份,小爷不让你丢半条命?   杂乱的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紧跟着唐未济便听见领头的那青年沉声叫道:“他们我们先发现的,阁下如此做有些不妥吧。”   唐未济往那边偷偷去看,却被人影挡住,看不见那两人,只听见声音。   “卖酒翁前辈可没规定过谁先看见碎片,碎片就是谁的。要真是如此的话你们追他作甚。”   这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冰冷如寒风。   这些宗门弟子本就锦衣玉食长大,傲气夺人,看眼前两人似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有人顿时呱噪起来。   “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么,胆子这么大,哪家爹娘养的,这么没家教?”   “我劝你还是乖乖把他交出来,现在的上德峰可不禁止争斗,我们不愿意生事,万一伤到你就不好了。”   “咱们浮生门可不是好惹的,给你个机会,别惹恼了我们,不然的话要你们好看。”   声音嘈杂,一个比一个高,手中的剑朝着那两人指指点点,气势占据绝对上风。   浮生门领头的这位化气境师兄半只脚已经踏入了固元境,也算是天才一列。他算是小心谨慎的,看了好几次确定面前的一男一女一个化气境一个驭气境而已,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天才人物,而且那些出了名的少年天才里面也没他们,他顿时放下心来,面带微笑。   “都住嘴。”他止住诸位师弟的声音,朝着面前提着那昏迷壮汉的少女笑道:“我们这里有八个人,你们才两个人,你们是打不过我们的,我给你们机会,你把他放下,现在扭头走,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如何。”   少女声冷冷,“凭什么?”   “凭什么?”浮生门领头师兄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时间笑得直不起腰来,他看着身后诸位师弟,“你们说凭什么?”   有眉眼机灵的师弟越众而出,挺直胸膛,以手中剑指着那一男一女,“就凭我们是浮生门的,东西自己送过来还是要我们自己去拿?”   “苍啷”一声,随着他的话又有长剑出鞘,剑拔弩张,气势逼人。   “哎。”领头师兄看见一只没说话的那男子向前走了一步,挡在女子面前,“我来吧。”他说道,而后抬头看着领头师兄。   他笑得憨厚,“要是这么说的话。”他挠了挠头,“我们是方寸山的。”   笑声戛然而止,浮生门这八位师兄弟对视了一眼,有人心里一颤,看着自己手里提着的长剑,把剑尖悄悄指向地面。   方寸山与浮生门的区别好似太玄教与星罗谷麾下宗门,中间还隔着好几个层级。   “你,你凭什么说你是方寸山的。”有人色厉内荏叫道。   那人取出方寸山弟子腰牌,问道:“还打么?”   “误会,误会。”领头师兄擦着额头冷汗,在见到腰牌的那一瞬间便怂了,“走,还不快走。”他低声叫着,一边不忘回头连连作揖,溜走的动作极娴熟。   他们很快溜了干净,只余下那一男一女,昏迷壮汉和躺在地上装死的唐未济。   “这不是宗门,你说话做事得小心些的。”年轻男子埋怨女子。   女子话语锋利如刀,“不是有你在?”   “我不过才化气境而已,这边三元境的前辈比比皆是,就连大师兄都不能保证没有敌手。”   “你要是不能保护好我,你跟我一起过来做什么。”   “我又不是大师兄。”   “唐师兄也能保护好我。”   “那我和唐师兄能比么。”   “说到底还是你太菜了。”   “我本来就比不过他们。”年轻男子嘀咕着,从壮汉身上搜过来一枚指甲大小的墨色金纹碎片,“这就是大道碎片?”   “嗯。”女子不愿多说话,只“嗯”了一声,视线转向唐未济,停了一瞬间,“走吧。”   “那,他们。”年轻男子有些犹豫,看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壮汉和装死的唐未济。   “我是来证道三仙的。”女子道:“你要留下来照顾他们?”   男子摇了摇头,两人向前行去,没多久便不见了踪迹。   在听不见声音之后,那昏迷的壮汉一溜烟爬了起来,朝着地上“呸”吐了口唾沫,恼火骂道:“他妈的,这狗屎运气。”   他视线一转,停在了唐未济身上,火气更甚,恶向胆边生,“他娘的,都是你这个扫把星挡了老子的路,老子弄死你!”   他一脚往唐未济心口踏过去,势大力沉,甚至稍稍动了自身血脉之力,保证唐未济的胸口在这一脚下碎裂的声音脆得像是一只西瓜。   然而他才抬起脚,便听见耳边传来一声闷响,紧跟着眼前一黑,被人甩飞了出去。   壮汉落地之后一个翻滚,撒腿就跑,连头都不敢回。   那女子站在唐未济身边,眉心拧成一座山。   “这种人心是坏的,放他会死更多人,你还不如直接杀了他。”男子在她身后说话。   女子恼火道:“我又没杀过人,你能杀你怎么不来做这事儿。”   男子悻悻,“我也没杀过。”   “那你说个屁。”女子斥了一声,“他怎么办。”   她说的是躺在地上装死的唐未济。   “带着不方便啊,就扔在这里吧。”男子如是说道。   已经确定了这两人身份的唐未济心里骂了一声,心想小木鱼啊小木鱼,师兄往日白疼你了!   这两人自然就是小木鱼和称心了。小木鱼建议把唐未济扔在这里,唐未济还指着称心摇头阻止,便听见称心说道:“这主意不错。”   唐未济顿时急了,一抬脑袋,“哎呦哎呦”叫着,“这位师,师,兄台,我也是方寸山出身的啊。”   小木鱼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称心,“你哪座峰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姓毛,是五雷峰的。”唐未济搜肠刮肚,好不容易记起五雷峰一些地方,“我之前在五雷峰打扫乙字秘府,后来年纪大了,才出了山。”   小木鱼看他说话样子不像是有假,又细细问了一些乙字秘府的事情,唐未济对答如流。   乙字秘府是五雷峰弟子的住所,打扫乙字秘府的一般是有些血修天赋的宗门杂役,唐未济听泽阳说起过,故此熟悉。   小木鱼不疑有假,他有些犹豫看着称心。   上德峰事关重大,若是陌生人也就算了,救了已经是大恩大德,没必要救人救到底,但面前这老者也是出身方寸山,从关系上来说一衣带水的。   小木鱼有些犹豫,称心沉默了片刻,“那就带着吧。”   她与唐未济道:“跟着我们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们几件事情。第一,你不能离开我们的视线,但也不能距离太近,二十米吧,你要和我们保持二十米的距离;第二,不要给我们惹麻烦;第三,沿途找到的道印各凭本事,我们不会分给你,但你若是能找到,我们也不会抢你的。”   唐未济连连点头。   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他远远跟在两人身后,不近不远。   按唐未济原本的计划,是要先去找大师兄的,他相信自己和大师兄联手,若是要帮瑾公主搜集碎片,没人挡得住。   哪怕稻宗道子,阴都宗主这些二代强者都在,唐未济也有这样的自信。   他在这个地方强的不是自己的实力,而是他对这些金色虫螽文的熟悉。   这些金色虫螽文都是脱胎阵印而来,对于唐未济来说想要依循蛛丝马迹找到金色虫螽文本体都行,这也是卖酒翁让唐未济不要插手的又一个原因。   他若是与买剑搭配,一个文一个武,一千碎片怕不是要被他搜走过半,反正卖酒翁又没说清楚对唐未济限制。   但他现在改了主意,上德峰危险重重,他不放心小木鱼和称心两个人单独行动。他准备等这两人遇到其他方寸山弟子或是太玄教弟子再离开。   一路行动,饿了小木鱼的包袱皮里总有吃的,渴了四处有雪,化了便是水。   从头到尾唐未济与他们便没再说过一句话,沿途倒是遇到了一些人,但大家都对彼此抱有淡淡的敌意,只是远远照了个面,便绕道离开。   这一日,唐未济跟在两人身后,正琢磨着去什么地方找点吃的。   他这一路走过来大多是随手打一些猎物,但今天的运气似乎不好,这一片密林中还没看见一只野兽。   已经快到了夜里,唐未济坐在树下,抬头看着星空,搂着自己的衣服。   “踏踏。”   有脚步声传来,唐未济裹紧自己的衣服,闪烁着看过去。   小木鱼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挤出一丝笑容,在他面前放了个烤焦了的馒头,转头往炭火堆旁走过去。   唐未济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恰好看见移洛匆忙转过头。   他捧起那焦香四溢的馒头,心里有些感慨与满足。   这两小家伙,还真是随黄龙人前辈。没枉费自己以前对他们的教导。   唐未济啃了一口馒头,抓了一把雪在手心凝成雪水胡乱吞下,正要咀嚼,突然竖起了耳朵。   他表情一下子变得极其专注郑重,似乎听见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在黑暗中发生。   淡淡的血腥味在冰冷干燥的空气中飘过来,唐未济面色一下子变了,他的心头涌起巨大的危机感。   不对劲,这里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唐未济顾不上再掩藏身份,正要出声提醒小木鱼和称心,便看见小木鱼朝这边挥了挥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顺势掀起一大片雪泥掩盖了火光。   淡蓝色的星光洒落在林间,照在高高低低的雪层上,他们就像是置身在如水的星空中。   唐未济敏捷如猴,悄悄摸到小木鱼他们身边,只在最后的时候故意弄出了一些细小声响。   小木鱼连忙扯过他,低声道:“别说话。”   唐未济安静趴在地面上,他方才弄出一些声音只是为了掩饰自己身份,自然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去做。   冰冷空气中的血腥味变得更重了,就连蓝色的星光似乎都笼罩在血色雾纱中。   不正常,太过安静,安静到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到连每一下心跳都会让人心惊肉跳,生怕这小小的心跳声将黑暗中的存在引到这里来。   “啊!”   远处传来人类的惨叫声,回荡在空旷的丛林中,没能传出太远的距离便被树叶和厚重的雪层吸收。   天上突然有一道手臂粗的星光坠落在那片地方,是有人激发了血脉,引动了星辉坠落。   星光并没能持续多长时间,光柱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掐断,惨叫声戛然而止。   没过两个呼吸,那处地方又出现了一片火光,火光连续闪动了两三下之后又出现了金色的佛陀站在半空,掀起雷海坠落。   雷海之上又有无数剑光化作飞鸟,衔着雷光向着黑暗四散飞去。   然而只是刹那,那些飞鸟全部炸裂开来,又是一道短促的惨叫声。   黑暗归于黑暗,寂静依然寂静。   唐未济额头密密麻麻爬满了汗珠,反观小木鱼和称心反倒是没什么太大感觉。   他正要带着这两人走,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道极尖锐的“呜”声。   一道黑影向着趴在地上的唐未济狠狠砸落。 第297章 刺   人因无知而无畏。   知道得越多,对这个天地便越是敬畏。   唐未济害怕,是因为他感受到那边战斗余波的气息已经达到了盈元境,若是不施展出全部手段的话,他没有把握能战胜那道气息的主人。   而即便是这样,那剑光也在瞬间湮灭,那么湮灭了那道剑光并且杀死剑光主人的存在该是多么恐怖。   小木鱼和称心却没有唐未济这样的见识,他们只是感受到了危险,危险本身却给了他们错觉。   直到这道风声响起,他们才一前一后反应过来。   称心低呼了一声,身后背着的那两柄剑铿锵出鞘,一左一右弹入她的手中。   小木鱼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上,骈指作剑,在身前轻轻抹过,划过一个浑圆。   无数冰花沿着浑圆开始生长,最终凝成支离破碎的镜面。   剑光擦过唐未济的身子,斩在那道黑影之上,黑影尖叫了一声,倏地断裂,坠落在地上。   小木鱼打碎了眼前的冰花镜面,镜面破碎,晶莹碎屑落在地上,所落之处便有一株冰花盛开,不多时树木上、冰雪上、地面上便是一片冰花花海,璀璨如同钻石。   唐未济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   这冰花秘术还是他从九长老记忆中得到而后传授给小木鱼的,小木鱼都将秘术修炼成这样了,他还没什么长进,做师兄的还真是不称职啊。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他有些奇怪的是另一件事。   黑暗中的存在明明给了他极为危险的感觉,怎么会被称心一击而碎?   不是瞧不起称心的意思,她现在不过才驭气境,怎么可能挡得下这种危险。   唐未济借着星光与冰花折射的光芒朝着地面上的黑影看过去,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什么东西?”小木鱼坐镇在冰花中央位置,似乎不能随意移动,只能询问唐未济。   唐未济疑惑道:“似乎是……树根?”   “树根?”称心不相信,“怎么可能是树根。”   她说着话往这里靠近,“方才那种力量和坚韧程度。”   唐未济瞳孔骤缩。   小木鱼低喝了一声,“小心!”   他指尖轻轻一点,地上无数冰花高高飞起,抽丝生长,化作一面冰晶盾牌挡在称心身后。   称心在两人示警的同时察觉到了不妙,她脚步一错,身子前倾呈四十五度,同时硬生生转过身来,左手长剑挡在身前,右手一记上清剑法刺了出去。   只听“当”地一声脆响,火花四溅。   冰晶盾牌挡了个空,小木鱼手腕一拧,盾牌狠狠砸在那黑影之上,将它砸飞出去。   唐未济从怀中取出一枚火焰阵印,轻轻一抖,火光照亮了周围,他们这才看清那怪物的模样,顿时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怪物约莫两米高,由无数大大小小的岩石、树枝、冰雪、尸块拼凑而成,青色、黑色、红色混杂在一起,还有淋淋的黑黄色腥臭液体往下流淌,极其恶心恐怖。   它除了初具形状的四肢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圆滚滚的,有一颗死人的头颅嵌在它的双手中间胸口位置。   那颗脑袋睁着眼睛,发出“呵呵”的痴傻笑声。脑袋脸上的肌肉像是被人用手扯动,露出一个僵硬笑容,随着石块和树枝在身体的流动而旋转。   也不知道它已经杀了多少人,猩红的血水沿着那些石头、尸块的缝隙往下流淌,它的嘴似乎就在四肢的正中央。   大大小小的石块像是牙齿一样嵌在那黑色洞口,它还在不断咀嚼着一具尸体,尸体只露出两条腿在外面,随着咀嚼而晃动。   唐未济看那尸体的服饰像是之前见过的哪个宗门的长老。   “这是什么鬼东西?”小木鱼忍不住问道。   唐未济拧着眉心,想到了守望者的一种阵印,顿时有了一个猜想。   “这是大道印记。”他急急道:“十枚大道印记自然凑到一起之后便会形成这样的东西,它没有自己的思想,只有吞噬和杀戮的欲望,它吞噬的东西越多,实力便越高。”   唐未济擦了擦冷汗,骂了一声。   真没想到卖酒翁会用这种阵印,这阵印在石村阵印中复杂程度排名第一,还在以假乱真之上,与大道有关,能够将天地大道扭曲,化作无意识的怪物。   阵印的威力与阵印使用者有关系,眼前这怪物的实力不高,明明斩杀了盈元境,却被称心轻易挡下,只能说明经过方才那场大战,它也受了伤。   他之前还在想上德峰毕竟这么大,若是有些碎片隐藏太深难免不会被人发掘,没想到卖酒翁直接来了这么一手。   这样的怪物应当还有很多,它们代表了危险与机缘,若是打败它们得到核心之后,一次性便是十枚大道碎片,甚至根据它们的实力高低会更多。   十枚大道碎片便是一道金色虫螽文,便是一道通往三仙境的大门。   很显然,在第一枚大道印记出现之后,这些怪物就会从恐惧的对象转而成为被狩猎的对象。   唐未济的话说完之后,他明显察觉到称心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小木鱼很快也意识到了这怪物的重要性,他掐了个指诀,一跺脚,脚下的冰花缓缓飞起,跟着开始围绕着那怪物旋转。   这些锐利晶莹的花瓣就像是最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要将那头怪物切割得支离破碎。   那颗旋转的人头“咯咯”笑着,笑声越发巨大刺耳,最后逼得三人头晕目眩,捂住耳朵才稍稍好了一些。   唐未济看出这怪物在方才大战一场之后实力大损,不愿倾力出手,只是在一旁掠阵,间或扔出两三枚阵印帮助称心和小木鱼缓解压力。   称心手中的两柄剑好似游龙,光芒璀璨,寒光四射,照亮周围。   这场战斗看上去危机重重,实际上却在唐未济掌控之中。   那头怪物不断吞噬着周围一切能吞噬的东西,泥土、破碎的树木,甚至就连小木鱼的冰花都被他吸了许多过去当成养分。   它的体型不断变大,然后又被冰花切去表层,就像是削土豆一样越削越小。   这头怪物似乎是不死之身,无论称心攻击它什么地方都没有用,就连那颗咯咯笑的头颅被打爆都没有用。   称心的上清剑法还没有凝出剑意,但只凭着那些剑光便足以让这头怪物应接不暇。   战斗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有唐未济在一旁掠阵,除去最开始遇到过一些问题,后来越打越是熟练。   这头原本有着盈元境实力的怪物被生生磨死,一枚八角形的巴掌大小的黑色印牌落在了地上。   那印牌上有金色的花纹,和称心他们之前得到的破碎的大道印记一模一样。   这就是十枚碎片凝成的印记,是完整的可以换取金色虫螽文的大道印记,对在上德峰的任何一个人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动手去拿,唐未济看着小木鱼和称心,小木鱼和称心也在看着他。   方才还是并肩作战的战友,现在的气氛却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唐未济心中有些好笑,却有些好奇小木鱼和称心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去做。   是选择杀人夺宝,还是做出另外一个选择。   如果是第一种选择的话,他会对他们有淡淡的失望,但这么做是对的。如果是第二种……唐未济觉得如果是第二种的话,这两个小子就真要好好挨骂了。   半晌,小木鱼握住了称心的手臂,“这枚印记算是十枚碎片,你方才虽然参加了战斗,但出力不多,我们分你两枚碎片,公平公正,你有没有意见。”   唐未济舔了舔牙齿,心想你们要是这样,我怎么放心离开。   他举起双手,一边往后退一边道:“这东西我不要,我知道我的本事,我不信你们,你们也不信我。这事儿就算这么结了,你们之前救我一命,我不要碎片,大家以后见到只当不认识。”   称心皱了皱眉头,小木鱼看了称心一眼,称心手中的剑尖垂了下来。   唐未济后退出二十米,一个闪身,遁入了黑暗之中。   “怎么放他走了。”称心埋怨道:“若是让人知道我们手里有这个东西,只怕……”   “这不是秘密。”小木鱼看了一眼那怪物留下的碎片,“这些东西不可能只有一个,早晚都会有人知道它们藏着什么,他说出去就说出去了,至于我们,先找到师兄他们再说,找到师兄,安全就有了保障。”   称心“哼”了一声,走上前去要去拾那枚印记,侧向却突然有一道闪光闪过。   称心心头警兆骤生,她对那个姓毛的老头子本来就不怎么相信,哪怕对方选择了离开,称心还是保留了一丝戒心,这点戒心在这个时候救了她的性命。   她身子一个翻转,面朝上,双脚用力蹬在地上,如离弦的箭矢一样朝着侧向闪过。   寒光在半空一个停滞,骤然变了方向,与地面呈直角朝着称心追斩过去。   小木鱼看得目眦俱裂,在这个时候终于还是赶上了。   他手中的冰花结成一连串的冰晶藤蔓,从虚空中蔓延过去,带出一片寒霜,狠狠抽在那道寒光上。   只听“叮”一声脆响,冰花倒卷而回,许多冰花化作了碎片,那道寒光却也被挡住了去势,称心倒飞回小木鱼的身边,大口喘着粗气,惊魂甫定。   一道人影从黑暗中析了出来。   在人影还没有显露出身形的时候,小木鱼陡然叫道:“我们是方寸山弟子,阁下请速速退去。”   黑影脚步不停,速度不缓,懒洋洋道:“怎么,怕见到我样子之后被我杀人灭口?”   小木鱼心中泛起寒意。   黑影却已经逐渐将自己暴露在了星光之下,“放心放心。”   他笑着安慰道:“你们哪怕没看见我的模样,我也会杀了你们的,都一样。还不如看见我的样子,至少还能死得瞑目不是么。”   小木鱼咽了口唾沫,鬓角渗出汗水来。   那人有着一双近乎疯狂的黑色眸子,披散着头发,从这里看,背后露出一截刀环。   他看着小木鱼和称心,咧开嘴笑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刺。”   “刺?”   “对。”他的舌头极长,这会儿如同蛇一样舔着自己的鼻尖,“他们都叫我三代捉刀童。”   如果说在此之前小木鱼还抱有一丝希望的话,在听到这人自报家门之后这点希望彻底化作绝望。   捉刀教与方寸山有化解不开的仇恨,捉刀童更是疯子与杀人狂的代名词,这一代的三代捉刀童更是最早一批踏入固元境的天才,他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他。   如果说有什么人会根本不在乎方寸山的威名,捉刀童绝对算一个,他甚至会故意来猎杀方寸山弟子也说不定。   “你想要它。”称心把手里的印记摊在捉刀童眼前。   捉刀童忍不住稍稍扬起了下巴。   “我把这东西给你,你放我们走。”   捉刀童忍不住笑了,笑得很愉快,“你……”   他偏着脑袋,摇了摇头,嗤笑了一声,把话说完,“你还真可爱啊。”   称心眼皮重重跳了跳,与此同时,她感受到小木鱼重重推在她身侧,整个人向着捉刀童扑过去。   “快走!”她听见小木鱼疯狂叫道,眼中只剩下了小木鱼那并不算宽厚的背影。   称心落在地上,双腿有些发软,她咬着牙,拔出背后的长剑,就要往上冲,却突然被人按住了肩膀。   称心愣了一下,听见身旁有人叹了口气,笑道:“放着我来。”   小木鱼抱着必死的决心冲了出去,他手中的冰花绽放出远超以往的光芒,无数繁密的冰蓝色花纹在冰花的内部缠绕在一起,放出耀眼的光芒,在黑暗中好似另一颗皎洁的月亮。   月亮的另一头,他看见捉刀童不紧不慢将手伸到了圆环上。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捉刀童将那把刀从他的脊椎骨中抽出。   刀身狭长,刀刃还带着血,冒着腾腾的热气。   “去死!”小木鱼咬牙嘶吼,冰花化作一条冰龙悍然冲出,在他的视线中划出一道笔直白线,寒风卷起他的头发,他甚至睁不开眼睛。 第298章 身份暴露   称心看着眼前这个人,一时间有些没回过神来。   唐未济依旧是之前的模样,所以在称心的眼里,他还是那个出自五雷峰的只有驭气境的杂役弟子。   这样的人怎么敢说“放着我来”这句话,这就和方寸山人人都知道的一句话一样,不是谁都有资格说的啊。   称心回过神来,心中恼怒,怒的是唐未济拦下她的这一刹那,也许就会要了小木鱼的命。   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想唐未济为什么会无声无息出现在她的身侧而没有让她发现。   她肩膀用力一弹,就要窜出去,结果她却骇然发现自己足以裂金断石的一下竟然连撼动那手掌都做不到。   她满是震惊地看着唐未济,唐未济无奈了,“都说了,放着我来。”   他的目光落在称心手里的两柄剑上,认出其中一柄是他曾经给称心的,名为雅雀,他笑了笑,“借你的剑用一用。”   称心还没来得及说话,右手中的剑便空了。   她抿着嘴,心中骇然,心想这人到底是谁?   小木鱼发出这一击,体内已经是空空荡荡,只能等死。   但即便是死,这一击应当也能阻止捉刀童一时半刻吧。   小木鱼心想着,他曾经与听雷切磋过,同样是固元境,在这一击之下也难以脱身,不愧是唐师兄教给自己的秘法啊。   然而他忘了一点,捉刀童不是听雷,听雷与他进行也不是生死之争。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雪花飞舞之间,血色刀光化作饿狼,一口将冰龙吞下。   捉刀童浑身都笼罩在黑红色的火焰中,他手中的那柄刀魔焰滔天。   他看着小木鱼,眼中满是疯狂与兴奋。   他一刀斩出!   小木鱼在自己快要死的时候想到的是唐未济在飞虹苑帮他出头化广峰的那天早上。   他忍不住翘起嘴角。   没有大师兄,还有唐师兄,唐师兄死了,这不是还有我呢。   方寸山弟子,走到哪儿都不能被人欺负了!   师兄,你一个人泉下寂寞,师弟来陪你了。   他闭上眼睛等死,等了半天,却没有预料中的痛楚。   他轻咦了一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身前站着一个人。   一瞬间的恍惚,他差点以为自己身前站着的是唐未济。   小木鱼苦笑了一声,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心想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   他爬起来,站在这个自称是五雷峰弟子的毛师弟身后,低低叫了一声,“小心。”   唐未济扭头,与小木鱼憨厚笑了笑,“兄台还请站一边,不要妨碍我做事。”   小木鱼从来不逞强,站到了一边。   捉刀童眼神放光,看着唐未济,“你是谁,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还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唐未济用苍老的声音回道:“天底下总不至于只有雪寒之地一处地方,也不至于只有捉刀教一个宗派,我名小人微,大名鼎鼎的捉刀童没听说过我不是正常。”   捉刀童伸出舌头,卷着自己手上的刀刃,刀刃上的魔焰舔舐在他的舌头上,发出“滋滋”的响声,他却像是丝毫察觉不到痛楚。   “不可能,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无名之辈。”   唐未济看着他,突然问道:“你们捉刀教的人都是地狱三头犬血脉?”   捉刀教看着唐未济的眼光闪烁了一下,紧跟着眼睛眯了起来,“你见过我们捉刀教的人?”   唐未济偏了偏脑袋,和小木鱼道:“你们走。”   “走不了。”捉刀童咧嘴笑道:“他们敢走一步,我拼着受伤也要先杀了他们,不信你可以试试。”   唐未济无奈问道:“你们捉刀教的都是一群疯子?”   他是真有些无奈,他原本是想走的,结果心血来潮,决定留下来多看一会儿,不然的话都救不了小木鱼和称心。   他原本就是刺客出身,加上之前有青龙血脉傍身,论起隐匿行踪,同辈人绝对没人是他的对手。   直到捉刀童出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暗中藏着的给他带来巨大危险感觉的并非是那头怪物,而是捉刀童。   “想走?”捉刀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要么你们死,要么我死。”   唐未济叹了口气,“我赶时间啊,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自己走,还是我送你走。”   捉刀童放声大笑,然而他的笑声还没有结束,便看见眼前的唐未济骤然消失。   捉刀童眼皮一跳,凭着直觉,手中的刀往面前一横,同时向左拉扯,这古怪别扭的姿势愣是引出一道寒光闪过。   唐未济手中的那柄剑恰好出现在了寒光之前。   捉刀童手中的刀轻轻一弹,弹开雅雀剑的同时横扫而出,连人带刀撞入唐未济的怀中。   他手中的刀划过唐未济的脖子,狞笑骤然僵住。   这空荡荡的手感……   阵印——影分身。   他心头警兆再生,不敢再退,加速向前扑倒,同时手指轻轻一弹,一枚地狱三头犬的头颅挡在了自己身后,恰好叼住唐未济手中的剑。   冰雪剑意激发,冰蓝色的波纹宛如实质,狠狠荡开地狱三头犬的头颅。那颗头颅化作一滴鲜血融入捉刀童的体内。   唐未济有些遗憾小火在自己死去的时候就失踪了,不然的话现在正是大补的时候。   捉刀童舒展双臂,施展开血脉化形。   他的身前突然出现了一朵血红色的火焰。一朵,两朵,火焰越来越多,最终化作一片火海,火海席卷一切,朝唐未济扑过来。   唐未济再抖出一枚阵印,化作一座冰蓝色的大门,挡在火海之前。   阵印——冰霜之门。   他右手一抖,又是一枚阵印扔出。   阵印——雷霆之枪。   蓝紫色的电光撕扯开天幕,雷声轰隆,毁灭的力量充斥着这里,焦糊味自空中蔓延。   电光一闪而逝,捉刀童眼睛骤然睁大。   他手中的长刀挡在身前,惊叫道:“面具人!你竟然是面具人!”   他就像是一个鬼魂,伸手一扯,扯回还在与冰霜之门僵持不下的那片火海,瞬间已经消失在了唐未济的眼前,语气极其兴奋,“我记住你的样子了,面具人,你等死吧!” 第299章 围猎面具人   称心和小木鱼眼睁睁看着那个可怕的敌人从黑暗中窜出,又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黑暗中。   这一切进行得是如此迅速,甚至没有给他们一丁点反应时间,捉刀童已经云鹤敛踪。   他们的视线自然而然便落在了唐未济的身上。   “前辈。”小木鱼的话才说出口,唐未济便头也不回跟着捉刀童遁入黑暗之中,原地只留下了那柄“雅雀”剑。   小木鱼剩余的话被卡在了喉咙里。   称心把地上没人理睬的印记拾在手中,困惑地看着唐未济与捉刀童离去的方向。她捏紧了手心里的印记,喃喃自语,所有所思。   “面具人……”   ……   唐未济跟着捉刀童行走在黑暗中,他有些不理解捉刀童的做法。   他所展露出的实力仅仅只是普通固元境,面对这样的一个对手,嗜好杀戮的捉刀童反而选择了退走,这本就不符合常理,何况他最后还说唐未济必死无疑。   问题无疑出现在面具人的身上,但关键唐未济以面具人的身份做的事情才不过一件。   是天心小师叔想要杀他,还是其他什么人?   唐未济蹙紧了眉头。   如果是天心小师叔的话,唐未济并不感到意外,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可能性很小,天心小师叔与他并没有直接上的利益关系,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不去争夺大道碎片反而把唐未济当成目标。   那么只能是其他人。   面具人的身份有什么特别之处?   会有谁把面具人当成目标。换句话说,面具人有什么价值么?   唐未济心中只得出了一个答案,但如果是这个答案的话,牵扯到的人太过广泛,唐未济只能选择跟上捉刀童,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捉刀童身法诡谲,与传闻中暴虐嗜杀的性情多少有些出入,他混入黑暗中便如鱼儿归了水,唐未济用尽手段才能勉强捕捉到他的踪迹。   前面是一片矮树林,树叶上挂满了冰雪,连天空中的星光都遮盖。   唐未济看见一道人影一闪而逝,他心叫了一声不好,再跟上去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捉刀童的踪迹。   他在原地站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眉头紧皱,而后缓缓后退,扭头便要离开。   林中却响起了鼓掌的声音,“既然来了,何必着急走呢。”   唐未济停住脚步,在他身后漂浮着一座石头王座,王座上坐着一个高冠老人,老者头戴恶鬼面具。   他扭头看向矮林中,除了方才消失不见的捉刀童,又有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出现。   她脸上罩着白色的狐狸面具,身披薄纱,款款而行。一举一动都媚意天成,玲珑娇躯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方才鼓掌的便是她。   三人呈品字形把唐未济围在中间,白狐儿面具脸手指抵在面具嘴唇位置,轻声道:“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面具人竟然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老头儿。”   “我不是面具人。”唐未济镇定自若。   捉刀童笑了一声,笑声充满恶意,“不是面具人,你方才跟着我过来做什么。”   唐未济好奇看着他,“我没想到捉刀童还有和别人联手的习惯。”   捉刀童道:“你不用激我,我没找你只是想知道一件事情。”   唐未济回道:“你们想知道卖酒翁和我说了什么?”   白狐脸忍不住笑了,“你看,我就说这老头儿不像看上去那么笨么。”   唐未济问道:“你们想知道他与我说了什么,为什么不去找南海的天心,我相信他那边的消息会比我的更有价值。”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唐未济点头道:“看样子我猜得不错,你们是天心派过来的?”   依旧没有人理他。   唐未济心中的猜测又被推翻,他看着眼前这三人,心里头思绪纷飞。   “与他多说什么,捉住了,一番搜魂,想知道什么不是轻而易举。”王座上的恶鬼面具冷冷道。   听他说话,显然是久居高位,一言一行都带着使唤别人的气势。   白狐脸道:“你敢保证他的魂魄没被种下什么东西?”她转脸看着唐未济,“再说了,能不打生打死就问出来的消息,何必搭上自己的性命呢,你说是不是。”   唐未济诚恳点头赞道:“你说的真有道理。”   白狐脸还没露出笑容,他又跟着道:“只是卖酒翁真没和我说什么。”   白狐脸身形微微一僵,柔声道:“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们都会给你,哪怕是这上德峰的大道碎片,我们都能凑够十个送给你,你即便是想要奴家……”   她动作娇羞,束手在身前,只是不起眼的一个动作,把她的身体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也不是不可以的。”   唐未济哪怕早有戒备,在这时候也忍不住一阵心神摇曳,他暗骂了一句“狐狸精”,正要说话,脑袋后面却突然袭来刺骨冰寒。   这一下袭击把握的时机刚刚好,就在唐未济心神摇晃的一瞬间出手,让唐未济应对手段慢了半拍。   他慌忙朝前扑过去,堪堪躲开那道袭击,整个人却已经进入了捉刀童与白狐脸的攻击距离。   捉刀童狞笑了一声。他行事乖张,肆无忌惮,三人之中唯有他不曾戴面具,根本不在乎别人看见他的脸。如今看唐未济自投罗网,哪里还能忍得住不出手。   他方才离开的同时便已经发了信号,唐未济跟在他身后他是一直都知道的。   他乐得如此,省得同伴到了还要去重新找寻唐未济的踪迹。麻烦!   面具人手段诡异,他与天心小师叔的那场战斗看见的人颇多。捉刀童自信自己能胜过面具人,却难以留下他,所以才会召集同伴。   就是来的同伴有些少,只有两人,不过加上他,三个人绝对是足够了。   白狐脸的实力与他相等,都是固元境,但攻击手段诡异,主攻精神层次,第一次见面,就连他都差点着了这骚婆娘的道。   另外那个王座老者不知道是哪家宗门快入土的老不死,手段深不可测,盈元境实力,一身腐朽气息,看样子是没多久好活了,来上德峰碰碰运气。   捉刀童敢保证他们这三人之中他是最想要知道卖酒翁和面具人说了什么话的人。   只听一声龙吟,那柄藏在血肉中以自身血肉饲养而成的魔刀再次出鞘。它甩出一道新鲜血迹,以大开大合的开山式朝着面具人斩下。   之前短暂的交手让他确定了一件事情——面具人的手段诡异,但自身肉体修为极差,要想克制这种对手,唯有逼他不断硬碰硬,来不及施展那诡异手段。   捉刀童擅长杀人,杀人和宰牛一样,想要不把自己的刀刮花刃口,你得学会朝薄弱处下手。   唐未济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自然不愿意以本来手段应敌。   强行克制住自己硬碰硬的打算,袖中一抖又是一枚阵印,一株青紫色的藤蔓在虚空生长,化作密密麻麻的藤网挡在了那抹刀光之前。   刀光撞入藤网之中,藤网在刹那间绷紧之后猛烈收缩,将捉刀童裹在其中,与此同时,藤条上出现无数刃牙一般的倒刺,倒刺顶端有莹莹绿光,向着捉刀童狠扎过来。   捉刀童临危不乱,轻咦一声定下心来。   他手中的刀刃呈锯齿状,本来就不怕软兵器,这些藤条只是阵印驱使天地之力所化,论起坚韧程度自然不及正常的天材地宝。   刀刃燃起火焰,三头地狱犬的血脉被捉刀童驱使,他整个人膨胀了一圈,身高拉长,身形变得更加精瘦,口中犬齿突出,眼珠暴涨,布满血丝,几乎要从眼眶中凸出来。   刀刃旋转着,顷刻间洒落千百道刀光。   刀光斩在藤网薄弱处,藤网应声而破。   他一拳重重砸在刀柄圆环处,圆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音波所过之处,有一朵朵火焰如天心小师叔的梅花一样在虚空中绽放,要学天心小师叔下的棋一样一步步逼死唐未济。   漫天火苗之中,唐未济或左或右贴地而行,时而冲天而起,却被王座恶鬼老者生生按下。   白狐脸一直不曾出手,只留捉刀童与唐未济捉对厮杀,显然是相信捉刀童的实力,同时防止唐未济逃脱。   头顶的王座老者负责封锁天空,白狐脸封锁地面,捉刀童亲自下棋,这怎么看都是死局。   唐未济躲闪捉刀童攻击之时不忘回击,每一枚阵印必然逼得捉刀童攻势缓一缓,或者将那些最靠近他的火焰驱散。   这些火焰终究不是天心小师叔手上那把白纸伞点出的梅花,身负涅槃之火的唐未济其实是不怕的,要是小火在这里的话,这漫天火焰简直就是再好不过的补药。   火焰突然一个收缩,化作三米高的三头魔狼,一下子将唐未济逼到死路。   唐未济双手连连抖动,一枚枚阵印的光芒在他与魔狼之间绽放,捉刀童本人却已经欺身上来。   这是血脉化形的血脉外放,形成二打一的局面,而且若是没有克制手段的话这头魔狼难以磨灭,极为难缠。   唐未济冷哼了一声,不敢大意,手中轻轻一抖,出现一柄莹如冰雪的长剑。   只是长剑上的冰晶潮汐被他收了起来,经过极北之地一行,唐未济不敢保证雪流剑的模样不会被别人知道。   王座老者惊异叫道:“还是个剑修?”   他提醒捉刀童,“万不要大意,你我联手早早杀了他好。”   让唐未济有些惊讶的是捉刀童竟然没有异议,几乎连犹豫都不曾犹豫便同意了。   王座老者在得到捉刀童同意之后出手明显频繁了许多,自那王座之中坠落无数皎洁月华。   那些月华细如银丝,呈弯月模样,滴溜溜转着,无声无息便能欺近唐未济身侧。   这明显是王座老者踏入三元境时候所选的本命道,其中道韵深远,在夜色之下威力更增。   唐未济以冰雪剑法迎敌,随着冰雪剑在他体内的意识被逐渐吸收,冰雪剑意虽然生疏,却不似以往那么僵硬。   一枚枚雪花带着寒气,在唐未济挥剑扫过的地方形成,很快便凝成鹅毛大雪,每次互相触碰必然有玉石相击的声音发出来。   地狱三头犬挥出一爪,带着赤红色的火焰,照亮了这一片黑暗。   唐未济垫步后撤,轻轻一跳,踩踏在半空中,躲过这一爪之后又是一个斜身,弯腰钩步,身形在半空中连连晃动,引出一串残影,又躲过捉刀童势大力沉的一刀。   他手中剑鸣阵阵,轻轻一挑,便有一道寒光向着王座老者飞去。   剑光所过之处空气中凝结出雪白冰霜,“咔嚓”声响中像是一道冰晶小径。   王座老者看见这一剑不惊反喜,冷笑了一声,右手重重击打在王座扶手上。   一阵璀璨光芒自扶手处闪过,紧跟着剑光便撞在那道光芒之上。   那光芒扭曲着将剑光吞噬,紧跟着寒光一闪,剑光竟然又被反弹了回来,去势更疾。   唐未济来不及躲闪,只得把雪流剑横在胸前,硬挨了这一下。   “嘭”地一声,他被这一剑撞入地底,雪层之下的冻土岩石龟裂无数,“哗哗”作响声中,捉刀童又是一刀劈出。   白狐脸轻声叫道:“小心,别伤了他的性命。”   捉刀童冷哼了一声,刀身生生停住,刀身上的火焰却像是被甩出去一样化作一只巨大无比的黑红色爪子朝着唐未济抓过去。   唐未济嘴角溢出鲜血,雪流剑以冰雪剑法连刺出十余下,在一瞬间在面前形成了一个冰罩。   冰罩呈半透明状,抵挡住那只黑红色的爪子之后就像是鸡蛋一样快要破碎。   唐未济重重跺在地上,从坑洞中飞出,才刚刚飞出,又是一道月光化作银丝,向着唐未济的脖子割过来。   沿途树木花草在这银丝面前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噌”的轻响便断成两截,唐未济瞳孔剧烈收缩,袖口又是飞出一枚影分身阵印,留在原地的残影被一分为二,头颅滚落在半空中的时候消散。   唐未济择了个方向扭头便要跑,却突然发现地下隐现出金光,那些金光化作巨大的罩子,将他们笼罩在内。   唐未济站定了身子,面色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第300章 冰雪剑回归   他扭头看着那三人。   捉刀童甩着自己的胳膊,嘴角挂着狞笑,缓缓向着唐未济走近。   白狐脸站得离唐未济最远,同时并未靠近。   王座老者从天上缓缓降到地上,他站起身来,身高比捉刀童还要高出一头,近两米。   “怎么不跑了?”捉刀童阴笑道:“你真当白狐脸什么事情都没做么?落入蛛网阵里,你便是一直任杀任剐的小虫子,你能跑到哪里去?”   王座老者话语中透着炽热与迫切,“与他多说什么废话,捉住他先行拷问,若是拷问不出什么,杀了搜魂便是。”   唐未济看向白狐脸,白狐脸笑着与唐未济施了个万福,“还请老先生走好,到了下面可莫要惦记这上德峰的白山绿水。”   若是只有王座老者一人,唐未济还有信心能拖死他;若是只有捉刀童一人,唐未济有把握杀了他;可两人加起来,唐未济就有些不敌了,方才的交手他虽然有所保留,但别忘了这里还有个一直没出手的白狐脸。   能在唐未济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布下蛛网阵,将唐未济牢牢关了起来,这实力可不仅只有固元境才能做到。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唐未济都是凶多吉少,他却笑得更加古怪了。   王座老者手中绽放出乳白色的月光,月光好似水银一样铺在地面上,把蓝色星光吞噬,悄无声息却足够迅速地往唐未济这里涌过来。沿途碰到的所有事物都被染上了一层银光,就连空气中的尘埃在这银光下都不能动弹。   相比较王座老者的无声无息,捉刀童的声势更加浩大。   他手中的长刀拖在地面上,发出“滋”的声音,璀璨的火花从长刀与大地的接触地方诞生,细细的火焰不断灼烧着地面,渗入地底深处。   那坚硬的冻土与岩石在这火焰的灼烧下脆弱得就像是一张纸,更别说人的血肉之躯了。   “滋滋”的声音极其细小,在这种安静的时候更加清晰明显。   它不断往唐未济靠近,代表着致命的杀机,缓慢却恒定,能够让人有充足的时间体会到死亡来临的时候所带来的恐惧感,能够让心志不坚的人彻底崩溃。   唐未济却没有半点感触,他不仅没有感触,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看都没看捉刀童与已经快要接触到他脚面的银色月华,只是看着白狐脸,似笑非笑,“这就是你们对待祖师爷应当有的态度?”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扔出来足以让任何听到的人都摸不着头脑,哪怕是最聪明的人在这种紧张时候也忍不住想要挠头。   这就好比人家都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问你怕你怕的时候,你来一句街角王二麻子大姑家的儿子明天要结婚了一般让人无语。   聪明人也许还会忍不住在这句话上面发散一下思维,想一想王二麻子是谁,王二麻子的大姑是谁,大姑家的儿子又是谁,他结不结婚和我杀不杀你有什么关系。   但对于懒人和蠢人来说,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刀子也许就扎下去了。   尤其是懒人,蠢人也许还会动一动脑子,哪怕想不出个所以然,也会想一想,懒人是真的不想动脑袋。   不管你说什么狗屁话,我现在就想杀你。   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有其道理所在,从古至今,有一句话一直是不可否认的——打打杀杀是最没技术含量的,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披挂上马跟你比掐脖子。   只有笨蛋,不管遇到什么事情,第一个反应才是揍他丫的。   不可否认的是,除去修行天赋,捉刀童不仅是蠢人,还是实打实的懒人。   所以他在唐未济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已经扑了出去,手中的长刀闪过一道猩红血光,喷吐出一片扇形火焰,将唐未济笼罩在内。   唐未济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只是看着白狐脸。   白狐脸突然叫道:“住手!”   捉刀童充分发挥了他作为懒人的优势——他管都没管白狐脸那句话,刀光呈燎原之势,堆雪在野,熊熊燃烧。   万幸就在最后那一刹那,地面上的银光倒卷上来,像是海面上卷回的浪潮,挡在了刀光之前。   堆叠起的厚厚刀意在这浪潮面前只是支撑了片刻便被击碎,捉刀童有些狼狈地后退一步,捏着手里的刀,眼神如恶狼一般看着王座老者,什么话都没说,但所有人都相信他会在下一秒钟大开杀戒。   王座老者冷冷道:“你没听见白狐脸说话么?”   捉刀童嘴角向上勾起一个夸张的弧度,“不知道你的肉吃起来味道怎么样。”   王座老者杀心顿起。   “都给我住嘴!”白狐脸冷喝了一声,直直往唐未济这里走过来,“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唐未济似笑非笑,“你们难道不是酒馆的乌鸦?我要是没说错的话,应当归属于灰雾一脉吧。”   唐未济明显感到面前的三人同时紧张了起来,包括捉刀童在内,三人齐刷刷看向唐未济。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沉寂半晌之后,白狐脸出声问他。   这种时候做什么狡辩已经没有用了,白狐脸做好出手准备,实在不行一举灭杀了他,搜魂便是。乌鸦的身份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唐未济用脚尖点了点脚下的蛛网阵,悠悠道:“这阵法出自我手,除了灰雾一脉的嫡系乌鸦,我还从来没有在别的地方见到过,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白狐脸死死盯着唐未济,“你究竟是谁。”   唐未济轻声笑了笑,手指在雪流剑上轻轻弹了弹。   雪白的剑身轻轻颤抖着,好似气泡浮出水面,一枚,两枚,三枚……越来越多的冰晶出现在了雪流剑的周围,最后化作冰晶潮汐,呈螺旋状绕着雪流剑旋转。   白狐脸剧烈颤抖了一下,她看着唐未济,眼睛倏忽间瞪得老大,“你……你……”她叫道:“不可能!”   唐未济轻声笑了笑,“可不可能不是你说了算的,你们这一脉的乌鸦应当不是你做主吧,去把能做主的人叫来,自然知道我是不是真的。”   白狐脸捏紧了拳头,手心全是汗,眼神闪烁不定。   大半年之前,冬末初春之际,极北之地发生了一件大事。   大雪山隐宗——南北野山宗在内万余名弟子被大唐龙渊卫一扫而空,包括成由天、吴东晓两位宗主在内的四位三仙境高人被尽数斩杀,平英侯身死,淮侯进京请罪。圣皇取得了对极北之地的绝对把控。   大唐少游侯为国尽忠,身死于南北野山宗的乱兵之中。   这是明面上的消息。   而对于乌鸦酒馆来说,他们还有更深层次的消息需要发掘。   在少游侯唐未济从雪流秘境中出来的时候,他曾经给灰雾一些信号,让灰雾确信唐未济就是自己的恩师冰雪剑。   只可惜之后的战斗中,桃仙先行带着移洛的分身离开,灰雾不敢久留,稍作战斗之后带领乌鸦匆匆离去。   原本按他所想,冰雪剑明面上依旧还是大唐少游侯的身份,应当不会有事情,结果唐未济竟然死在了那个地方。   这让灰雾不得不怀疑冰雪剑的身份是不是暴露了,不然的话少游侯死得也太过轻巧了一些。   有三万龙渊卫在的情况下,还有洪洗剑和司礼监大太监、龙渊卫大将军门三三位三仙境在,想要保护一个人实在太过容易了。   谁不知道少游侯在圣皇心中的地位仅次于买剑,少游侯会死,只能说明是得到了圣皇默许的。   那么在灰雾看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冰雪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对此灰雾无可奈何,酒馆的势力虽然大,但要和大唐四营四阁四卫拼手腕,那简直就是以卵击石了。   他只能默默咽下这口气,再说他原本去雪流秘境把冰雪剑救出来也没安什么好心,原本是想把自己这位恩师制成一具三仙境的傀儡来着,失败也就失败了。   此后极北之地很是消停了一段时间,直到上德峰开启。   作为被灰雾看好的天才乌鸦,白狐脸很清楚一点——很少有人知道的一点。   当初唐未济死的时候,除了识器琴被鬼面韩樗带走,雪流剑不知所踪。   难道眼前这人……真是师祖重新夺舍?   白狐脸想到了面具人重重诡异的手段以及方才施展出的冰雪剑法,还有眼前的这柄乖乖巧巧的雪流剑。她咬了咬牙,下了个日后让她想想都后悔到想自杀的决定。   ……   韩樗重新戴起了鬼脸面具。   上德峰就在极北之地,极北之地的乌鸦酒馆归属灰雾管理,他作为灰雾的嫡传弟子,在三仙境不能踏足上德峰的情况下,这里的乌鸦自然交给他统领。   当然,因为乌鸦的隐秘性,每一个乌鸦都有着另外一个身份,韩樗并不清楚知道所有人的身份,只能联系到一些关键性人物。   同样,也只有那些人才知道他的存在。   灰雾想要把冰雪剑炼化成傀儡是韩樗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但现在冰雪剑已经死了,韩樗只能低下头表示顺从。   顺从不代表心服口服,这次的上德峰之行,韩樗对三仙大道机缘势在必得。   况且灰雾让他过来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他去做,在各脉的酒馆帮助下,这件事情必然会顺理成章完成。   到时候……   韩樗眼中流露出可怕的光芒,野心勃勃。   他所处的位置是在距离上德峰二十里外的一座废弃农庄。   这里的房屋破败,谁能想到一口枯井之下竟然还有着酒馆的秘密联络点。   韩樗吩咐好手下的乌鸦各人负责的事情,走回房中取出一张琴。   这张琴名为识器,是仙阶宝物,为冰雪剑贴身之物,在那场战斗后流落到了他的手上。   也许是仙器认主,灰雾都尝试过驱使识器琴,最终还是扔回给了韩樗。   韩樗依循识器琴中自带的炼器口诀运转自身灵气,同时沟通血脉之力,要把识器琴与自身同化,在此时,他突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敲门声先是三长两短,顿了两个呼吸之后变作三短两长。   韩樗豁然站起身来,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他推开门,却发现门口站着个戴着白狐脸面具的女子。   “是你?”韩樗眉头微微皱了皱,看了一眼她的身后,空无一人,“进来吧。”   他闪身让女子进来,“我不是让你去上德峰找寻大道碎片了么,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十枚?”   白狐脸摇头轻声道:“我找到一个人。”   “什么人值得你亲自跑一趟。”韩樗楞了一下,反而有些郑重起来。   面前的白狐脸和他一样都是灰雾着重培养的天才,他不知道白狐脸的真实身份,但绝对也是哪一家宗门的核心弟子,他心中有些猜测但从来不敢去验证。   对于乌鸦来说这样的事情是大忌。   这样的人在被他委以重任的情况下怎么可能突然就跑回来,除非那个人的身份不一般!   韩樗是个聪明人,瞬间便理清了头绪,他面色变了变,“你找到李书生了?”   白狐脸摇了摇头,“是另一位。”   韩樗敏锐察觉到白狐脸说话的语气用词,竟然有些恭敬。   他懒得去多猜,直接问道:“是谁?”   白狐脸轻声说了一句话。   韩樗一下子愣住了,他打了个激灵,猛地醒悟过来,摇了摇头,果断道:“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白狐脸轻声道:“要这么说的话,这位之前死去可有十几年了,不还是撑到您把他复活了,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三仙手段神通广大,我们这些小人物怎么能知晓。”   韩樗死死盯着她,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你确定你看见了雪流剑?”   “天底下也只有一柄剑如此有辨识度了。”   韩樗豁然朝外走去,“他已经被你们带回来了是吧?我去看看他的真假。”   他突然停下脚步,“对了,这件事情,暂且先不要和任何人说起。”   他扭头看着白狐脸,“包括我师父,懂了么!”   白狐脸轻笑了一声,“如你所愿。”   韩樗匆匆往外行去,难抑激动。   白狐脸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有些失望。 第301章 鱼目混珠   唐未济看着眼前的小村子,有些好奇这里怎么会成为酒馆的根据地之一——既不隐蔽也没有阵纹保护,路过的血修随手挥一下都会把他们暴露出来。   他的思绪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停了下来。   唐未济闭眼再睁眼,已经知道了来人的身份,随口问道:“怎么,见到我连礼都不行了?”   韩樗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师祖。”   “试探我?”唐未济乐了,“我怎么教你的?这里有外人?”   韩樗长舒了一口气,面带喜色,毕恭毕敬磕了三个响头,“师父,您真的没死?”   唐未济叹了口气,装模作样看了看自己干瘦的身材,捋了捋山羊胡子,“没死是没死,只可惜那破地方找不到更好的宿体了。”   韩樗喜道:“没死就好,师父若是不嫌弃的话,夺舍在我身上也是可以的。”   唐未济这下是真愣了一下,他虽然从冰雪剑的记忆中知道他和韩樗之间的关系,但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鬼面竟然对冰雪剑如此尊崇,就连这种话都说得发自肺腑。   他迎着韩樗期待的眼神咳嗽了一声,“还是算了吧。”   韩樗没问原因,只是看模样有些遗憾。   唐未济问道:“酒馆这次派了什么任务给你们。”   韩樗不敢怠慢,凑近唐未济,轻声说了一些话。   唐未济愣了一下,紧跟着喜道:“真的?”   “千真万确。”   唐未济眯着眼睛,冷笑了一声,问道:“这里现在存了多少碎片了。”   “共计二十一枚,还有一些没送过来。”   “这是酒馆九脉都同意了的事情,还是你师父一厢情愿?”   “具体情况我不太了解,但现在参与进来的有三脉。”   “哪三脉?”   “我极北之地一脉,剑南道一脉,流沙府一脉。”   “极北之地是你师父领头,剑南道是剥皮道人,他没了两张人皮自然着急,流沙府是桃仙的地盘,桃仙一向不喜欢掺和到这种事情里来,这是怎么了?”   唐未济以冰雪剑的口吻喃喃自语,韩樗在一旁越发恭敬,不敢说话。   唐未济道:“我最近就在这里住下了,你没什么意见吧?”   韩樗喜上眉梢,“师父要住在这里是徒儿的荣幸,徒儿哪里会有什么意见。”   唐未济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问道:“送我过来的那个白狐脸和王座鬼脸都是谁?”   韩樗摇了摇头,“他们的身份都是保密的,我也不太清楚,上头没消息过来,我没法指挥他们。”   唐未济点了点头,“理当如此。”他又问道:“他们可靠么?”   韩樗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师父的意思是?”   唐未济摇了摇头,“我在这里的消息最好还是不要走漏的好,你看看上德峰最近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若是……你知道的。”   韩樗毫不犹豫点头道:“师父放心,我会立刻让人把最新的消息送过来的。”   唐未济“嗯”了一声,轻声道:“我在这里的消息别告诉任何人。”   韩樗点头,识趣道:“这是自然的,师父您老人家若是乏了请随我来,我替您派一间屋子,这里条件简陋,这些天还请委屈您一下了。”   唐未济大咧咧站起身来,走在前头,“无妨,要僻静一些的地方。”   他顿住脚步,扭头看了一眼韩樗,“你走前面,别暴露我身份。”   韩樗毕恭毕敬走到前面,到出门的时候腰背挺得笔直,又恢复了之前冰冷模样。   他领着唐未济走在地下,这里四通八达,显然是领悟了土行之道的三元境强者发掘建造的,有好些地方弯弯曲曲藏着迷阵的门道,若是有外来的三元境闯入这里,怕是要在这些地方耽误不少时间。   唐未济跟在韩樗身后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到了藏在暗处的一间石屋。   韩樗推开门,请唐未济进去,帮唐未济斟了一碗茶,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轻声唤道:“师父。”   “怎么了。”   他双手取出识器琴,弯腰捧在身前,“师父,您既然已经回来了,自当物归原主。”   唐未济静静看着识器琴,半晌叹了口气,“算了,它现在既然已经在你的手上,说明与我无缘,你且用着吧,我有雪流剑就行。”   “那就多谢师父赏赐了。”韩樗大喜,“我这就帮您去调情报。”   唐未济“哎”了一声,揉了揉脑袋,“把极北之地最近半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资料都给我调过来,上德峰的情报放在最上面。”   韩樗应了一声,轻轻关上门,直到走出老远,才微微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怀中的识器琴,手指轻轻一勾,抹去了识器琴上的一抹意识。   情报很快便被送了回来,送情报的是个不认识的人,唐未济没法直接问白狐脸他们送自己回来之后去了什么地方。   极北之地最近半年的情报极多,几乎要堆成小山一般高低。其中又被人分成三等,以朱红、橙黄、靛蓝三种颜色的册子登记,表示不同程度的绝密。   最上面有关上德峰的册子被唐未济先放到了一边,他开始翻看朱红册子。   朱红册子最少,其中记载的多是震惊天下的大事。   比如极北之地那场大战,包括南北野山宗覆灭之后有谁活了下来。   其中多着笔墨在唐未济经历过的那场大战上面,不客气的说唐未济知道的都比册子里多,但他还是一丝不苟看完。   而后翻开橙黄册子,里面便是次一级的秘密了,比如极北之地哪一家宗门密谋哪里的宝贝,最近有什么谋划之类的。   最后的靛蓝册子最多,大多记载的都是繁密的小事,比如平英侯府上的那些宝贝去了什么地方,又比如哪边出现了一头新的野生妖物。   唐未济花了近乎一天一夜的工夫才把靛蓝册子翻完。   他闭上眼睛一边休息一边想着事情。   小火是他的伴生物,在他死后与他散开,唐未济在守望者森林的时候顾不上去管小火的去向,如今到了人间,终归是想要找回小火的。   只是就连酒馆的情报里都没有提到这小家伙一星半点的消息,唐未济思绪急转,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他拿过上德峰的册子,随意翻看着。   他手指抹过其中一页,却突然停住。 第302章 命悬   “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是一位固元境的老乌鸦传来的。”   “那人可靠么。”   “可靠。”   “有没有阴都宗主的踪迹。”   “暂时没有人遇到。”   “阴都宗主手上那人看清楚样貌了没有。”   “只有简短的特征,据说被年纪不大,被阴都宗主废了一双招子。”   “有没有人知道阴都宗主在找什么。”   “不知道。”   唐未济闭上眼睛,“查,把阴都宗主相关资料都给我调取过来。”   “是。”   他挥了挥手,“把那只老乌鸦找过来。”   门悄声关闭,不多时有人在外求见,进来一个浑身被黑雾遮掩的苍老身影。   “你能把阴都宗主带着的那人样貌以镜花水月之术显化出来么。”   “能。”   “我看看。”   老乌鸦回忆片刻,伸手在眼前,粼粼波光中,他曾经见到的场景纤毫毕露。   唐未济的视线一下子落在了阴都宗主身后的那人身上,他的视线停了半秒,“去,把鬼面叫来。”   老乌鸦收起灵力,倒退着走了出去。   韩樗很快便进来,显然一直在外面等着。   “我现在没太多时间,要做的事情又太多,所以不和你再多计较了。”唐未济道:“你也不用试探了,我就是冰雪剑。”   “你吩咐下去,那些大道碎片搜集过来之后都存放在甲字房,以鬼火往生阵看护,任何人不得接近往生阵百米之内。”   “是。”   “白狐脸和那两个知道我存在的乌鸦必须杀死,而且刻不容缓。我已经知道目标了。”   “谁?”   “阴都宗主。”   “的确是个好人选。”   “我要跟着一起去。”   韩樗明显愣住了,半晌之后他才收敛心神,“师父,阴都宗主的确是个好人选,但您跟着一起去……”他委婉道:“您实力尚未恢复,他毕竟是个逸元境啊。”   唐未济摇了摇头,“阴都宗主手里的那个人对我来说有大用,不能死,我得亲自去看着。”   韩樗面露为难。   “放心好了,我不会扯上你的。”   韩樗连忙道:“师父这是哪里的话!”   唐未济止住他的话头,“好了,先这样吧。白狐脸他们还在这个地方么。”   “我还没让他们离开。”   “让他们做好准备,等那边消息一到我们就出发,记得编一个好一点的理由。”   “师父放心。”   “阴都宗主的资料呢。”   “都在这儿呢。”   “放着吧,有消息了再来叫我。”   ……   “嘭。”   他被人狠狠摔在地上,阴都宗主再一次盘问他,折磨他。   俞永镇只是闭着眼睛一句话都不说,他有种直觉,再继续这样下去,他命不久矣。   他能感觉到阴都宗主的情绪越发暴躁起来,随着碎片出世越来越多,他对俞永镇这个累赘的存在也越发不满意,若不是报仇的欲望太过强烈,只怕阴都宗主早就杀了他了。   俞永镇偏过脑袋,努力去调整角度舔舐地上的冰雪,干裂的嘴唇需要水的滋润。   他感觉到那冰凉,像是一条狗一样拼命往雪堆里拱。   “蛆虫。”   他听见阴都宗主冷冷骂了一句,“活该死全家的东西。”   俞永镇充耳不闻。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在临死之前,他总希望能出现一些奇迹。   现在的上德峰卧虎藏龙,比阴都宗主强的人不多,但总归是有一些的,他希望在自己生命的尽头能看见恶有恶报。   虽然这希望如此渺茫,俞永镇却从未放弃。   奇迹之所以为人期待,不正是因为这些渺小希望的存在么。   ……   唐未济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情形与俞永镇见面。   在他心中,俞永镇和松云道人的重要性其实并不高,比大师兄和称心他们低太多了,但即便是这样,俞永镇和他也是一起战斗过的战友。   不错,俞永镇和松云道人在唐未济心中是朋友,而并非下属。   就冲他们敢心甘情愿陪着自己去北野山宗这一点,唐未济便早已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唐未济在复活之后并没有想过自己会以什么样的身份和曾经的朋友见面,因为他都不曾想过要回到人间。   但他终究是回来了,所以在回来的时候不免多想了一些。   他曾经想过自己也许会看见落魄的他们,苍老的他们,被岁月击垮的他们,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得知俞永镇消息的时候会以这样一个渠道,更没想过俞永镇已经快要丧命。   何况阴都宗主会这么对待俞永镇,唐未济猜想这是因为自己当初杀了阴都少宗主的缘故。   俞永镇到现在还没死,更是说明了他什么都没说。   唐未济并非冷血无情的人,何况这事儿还与自己有莫大关系。   唐未济做出了一个他迄今为止最大胆的决定——他不仅要让白狐脸他们死在阴都宗主的手里,他还要猎杀阴都宗主,猎杀这位逸元境强者!   远处划过一道雷光,唐未济默默计算了一下行程,淡然道:“加快速度。”   为了隐蔽,没有人会在上德峰上飞行。三道黑影在他的带领下如鬼魅一般忽隐忽现,只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浅浅的足迹,很快又被雪层覆盖。   ……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阴都宗主扯着俞永镇的头发,让他的头高高扬起,与自己的身子形成了一个怪异的角度,“松云道人在什么地方。”   俞永镇像是鬼一样笑着,他空荡荡的眼眶中只留下一片丑陋疤痕,“你想知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他怪异地笑着,“我即便知道都不会告诉你的,更何况我不知道。”   “你是我宗门弟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对自己的师长都不说实话么?想想松云道人和你是什么关系,有我和你亲近么?”   “呸!”   阴都宗主勃然大怒,声音变得冰寒,“我这人向来没有什么耐心,你应当知道这一点。”   “所以呢。”   “我的耐心已经到极限了,你若是不想死,我劝你最好老实交代。”   “交代之后我才会死得更快吧。”   “啪!”重重的一巴掌,扇得俞永镇脸皮青肿,摔倒在地上,扭动了好几次都不曾恢复平衡。   他的脸被阴都宗主踩在地上狠狠摩擦,血痕在雪地上拖出新鲜血迹,血迹才冒出丁点热气又被冻成冰珠,看上去就好像是一片细细小小的破碎红玛瑙。   “我送你与我儿子团聚。”   阴都宗主冷冷说话,他高举起右手,手中孕育着黑色的球状闪电。他将那雷球一点点朝着俞永镇眉心压过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俞永镇似乎是察觉到了死亡的来临,他放弃了挣扎,不再动弹,就连呼吸都变得安静。   雷球碾碎了雪屑,碾碎了他额前的头发,就快要把他的脑袋一起碾碎。 第303章 黑暗中的声音   夜,最深沉的夜也抵不过眼前的黑。   轻呼出一口气,气流从鼻腔中窜出的感受如此清晰。温暖被这片冰天雪地迅速剥夺,蒸腾起的白雾凋零得比昙花还快。   痛,浑身无一处不痛。脚趾、膝盖、大腿、胸背、脸颊,到处都是如阴雨一般连绵、不够干脆的痛楚。   奇怪的是俞永镇这会儿感受到的最清晰的痛楚反而是嘴里的。   关节与皮肤上的刺痛似乎远离他而去,没了眼珠的他看见黑暗中死亡微笑着举起镰刀,他看见月光爱答不理地落在他的身上,他嗅见空气中的风都对他避而不及。   他感受到的最清晰的痛楚反而是嘴里的牙齿痛,不敢触碰,却忍不住想要去触碰。轻微的痛,轻轻碰到,便是让人忍不住要落泪且如附骨之疽一般的痛楚。   就这样死了也好,就像是方寸山的黑狱,在极端的折磨下,看不见尽头,没有希望,只有越来越深的恐惧,心里的坚定被人一脚一脚踩烂,不如就死了吧。   他的心被无形的手捏碎,捣烂,放火烧成了灰,死灰不会复燃。   电芒“噼啪”,像是最细小的鞭子抽打在虚空中,打出了雷雨后特有的臭鸡蛋味道。   雷球中央蕴藏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从黑色化作炽白,最后压缩成了一个极小的点,随时有可能爆开,像是雷球深处的瞳孔。   电芒毫不留情,抽打在俞永镇的脸上,他的皮肤瞬间化作焦炭,他甚至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痛楚,焦炭又在极高的电压下变成了灰白色。   阴都宗主缓缓伸过来的手掌推动了一丝风,风刮过俞永镇的脸,那层灰白色的灰顺着他的脸颊流淌到了冰雪中,比最细的面粉都要细百倍。   血肉是苍白色的,俞永镇失血过多,伤口只有苍白色的肉,经络断裂之后都只是渗出一点点的小血珠。   血珠凝成了冰珠,冻在俞永镇的脸上,勉强为眼前这片惨白色的单调天地增添了一分艳色。   噼啪!   他似乎又听到了一声细细的响声。   传闻五官失调的人在其他方面都很敏锐,譬如说目盲之人的听觉和嗅觉会很敏锐,俞永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   这声音实在太小了。直到他脸上再一次落下一层细细的灰白之后他才明白是那雷丝又一次碰到了他。   要死了。   镰刀已经落下,死神笑容绽放如迎接他回家,黑暗如温暖大氅一样拥抱过来,五识已经开始随着生命力的衰落被慢慢剥夺。   俞永镇呼吸更加轻柔,下意识蜷缩在一起,回归到自己尚且在胎儿时候的动作。   他把双手放在面前,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也许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要变成灰白色,然后在轻轻的颤抖下洒向人间。   死亡太快,思绪甚至跟不上死亡的速度,这种死亡的方式太过温柔,俞永镇都开始有些期待。   嗖!   寂静被风声打破,似湖水荡起千层波。   迟钝的思想被上了油,冰冷僵硬的手指触碰到了同样冰冷的风,听觉与嗅觉触觉同时回归,天地间突然出现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被放大。   他闷哼了一声,感觉到了比方才更鲜活的痛楚。   怎么了?   俞永镇顾不上这痛楚,努力侧耳去听,用自己能与外界接触到的唯一器官感受天地的脉动。   脉动无比清晰,就像是有人提着笔在他的脑海中画画。   嗖!   又是一道风声。   这是利器破空的声音,空气被斩断时候发出的惨叫。   没有人说话,俞永镇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是火么?   叮!   又出现了一道新的声音,似乎在他的头顶,在这片天空。   是风铃?还是玉器轻轻撞在了一起?   轰!   他听见了什么东西炸裂的声音。   炸裂的声音离他很近,黑暗突然都变得五彩斑斓而诡谲起来,气浪毫不留情撞击在他的身上,灌进脖子里这冰冷的感觉是——雪。   雪化了,俞永镇狠狠撞在地上,然后被弹起来。   大地似乎都在颤动,是地震了么?   嘶~   这是锋利的裁纸刀切割纸张发出的声音,俞永镇有幸听过,不过是那次裁纸刀切开的是一个人的皮肤,一样的声音,一样的好听。   声音贴着他的脸过去,然后远去变得极细长,在他的感知中就像是被拉出一条线。   他突然抽了抽鼻子。   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像是他最喜欢的烧鸭的味道,却又不对,变成了桂花的香气,下一秒钟,这香气又混杂了竹叶的清新。烧鸭的味道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女子身上的柔腻清香。   俞永镇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恨不能把这香气的来源揉入体内,融为一体。这念头的强烈竟然彻底盖过了他身体上的痛楚。   这是什么!   他惊骇莫名,更加不敢动弹。   依旧没有说话的声音,风声反而变得更大了——有人御空,速度还很快。   声音变得嘈杂起来,俞永镇要很努力才能听清其中的每一个细节。   有雷电闪烁的噼啪声,也有之前出现过的清脆“叮”声,有重重的斩空声,有火焰汹涌发出的“呼啦”声,也有长剑刺穿空气发出的尖锐,还有一种声音,俞永镇听不出是什么,他猜测应当是一种软兵器。   呼,呼!   有人在粗重喘气,而且不止一个。   俞永镇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阻止了阴都宗主杀自己的是四个人,他们四个人联手,似乎不是阴都宗主的对手。   俞永镇挣扎着,突然站起身来,寻了个没声音的方向撒开腿就跑。   他跌跌撞撞,沿途撞碎了好几棵大树,最终化作一个黑点,暂时脱离了这片战场。   就在这时,他听见阴都宗主冷哼了一声,声音似乎就在他的耳边。   “想逃?封!”   周围的天地之力瞬间化作牢笼,把他钳制住,动弹不得。   巨大的恐怖在向着他笼罩过来,俞永镇背对着这恐怖的感觉,浑身都是冷汗。   雷光一闪而逝,撕裂天幕的长矛绵延十里,将天空一分为二。   有东西比雷光更快,是一柄剑。 第304章 三息   在那道威能煊赫、声势惊人的雷光之下,有一道极细长的淡白色剑光。   因为与地面贴得太近,因为这片冰雪天地的主色调便是白色,所以在雷光的映衬下这道剑光显得很不起眼。   况且它又是那么无声无息,就连俞永镇一开始都没有听到它的声音。   不,不是没有听到它的声音,而是因为它的速度实在太快,声音过了半秒才传递到了俞永镇的耳朵之中。如浪潮,如闷雷。   剑光后发先至,几乎与雷光同时到达俞永镇所在之处。   只听“嗤啦”一声,那绵延长达十里不曾散去,宛若雷龙的雷光撞击在剑光之上,第一时间竟然被冰冻住了些许,冰霜向着雷光后方蔓延,雷光在冰块中被封死。   阴都宗主忍不住惊呼了一声,看向唐未济,“这是什么?”   他眼中旋即流露出了些许贪婪,有些不敢确信,“这是……三仙境的剑意?”   他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这不是三仙境的剑意。”他顿了顿,“不是完整的三仙境剑意,只是有些皮毛而已。”   阴都宗主感慨又向往,“三仙境啊,果然是超脱凡人的存在,只是些许威能便能挡住我一击。”   唐未济飞到雷光旁边,取回雪流剑,轻轻在冰块上磕了一下,雷光的前半截随着冰块崩碎。   “只可惜。”阴都宗主眯着眼睛看着这个神秘的小老头,“只凭这个还挡不了我,你的这柄剑,我笑纳了!”   他一抬手,剩余的半截雷光冲天而起,在天空中勾勒出一个巨大而模糊的轮廓,恐怖的气息从里面传递出来,那巨大的轮廓不断缩小,直到最后化作三米高的实体。   那是一只有着淡蓝色厚重甲皮的犀牛,有一只几乎与身体等长的独角,独角白如玉石,其中隐隐约约有雷光闪动。   “这是!”白狐脸忍不住惊呼道:“这是雷音兽!”   雷音兽?唐未济眼神闪烁,脑子里旋即浮现出有关这怪物的资料。   他对妖兽原本知之甚少,但得益于在守望者森林的一行,村长把班师的存货,以及许多妖兽血液送给唐未济的时候曾经一道给了唐未济有关妖兽血液介绍的一本书,其中便有雷音兽的介绍。   雷音兽属于不可化形的妖物,与唐未济遇到的雪娃娃类似,与传统无智慧的妖物不同,它们力大无穷,天生能够掌控雷电,智慧惊人。   眼前的这头雷音兽只是阴都宗主召唤出来的虚影,虽说没有自己的意识,但也因为这一点而更加难缠。   唐未济感受着那雷音兽的气息,确定了它只有盈元境,轻轻松了口气。   如果只是盈元境的话,也许自己还能对付。   这是唐未济的想法,剩余的三人中,捉刀童脸色难看,王座老者自天空悬坠下的月华银丝少了许多清悦,白狐脸喷出的粉红色迷雾都淡了一些。   阴都宗主原本就是难缠人物,他们详细翻看过阴都宗主的一些资料,对他的战力有些许了解,同时也应对他的手段做出了充足的准备,只可惜阴都宗主在成为宗主之后出手次数太少,他们掌握的都是老旧情报了,现在可不就出了纰漏。   眼前的雷音兽有盈元境的实力,阴都宗主是逸元境,反观唐未济四人,三个固元境,一个盈元境,让王座老者一个人去拦住雷音兽也不现实啊。   众所周知,同阶妖兽要比人族血修战斗力高一等,面前雷音兽只是虚影,一等夸张,高半等总还是有的。   所以说,老娘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变故啊!白狐脸在心里骂了一声,正要让王座老者去拦住那雷音兽,便听见唐未济开口道:“你们拦住他三个呼吸,我解决这头雷音兽,布下蛛网阵,一举斩杀阴都宗主。”   白狐脸愣住了。   捉刀童僵硬转过头来。   王座老者一个没坐稳,差点从天上掉下来。   就连阴都宗主都因唐未济的口气惊住了。   “你,你在开玩笑吧?”白狐脸满是怀疑地看着唐未济,她确信自己看见的唐未济就是只有固元境。   哪怕你是面具人,但说三个呼吸解决雷音兽,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捉刀童嘴角牵起一丝疯狂笑容,下意识便把自己代入进唐未济的角色,若是他与雷音兽放对,三个呼吸,不……   他面色瞬间垮了下来。别说三个呼吸了,三十个呼吸也打不过啊。   王座老者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扭头远去,他相信自己在这个时候离开阴都宗主绝不会拦住自己。但好在他最终还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生生遏制住了这个逃跑的念头。   遇到什么样的对手最可怕?神一样的对手。   遇到什么样的队友最可怕?猪一样的队友。   什么才是猪一样的对手?狂妄自大,对自己没有半点自知之明,除了口气大了点,什么东西都不会,不能信任,不能把后背交给他,承担不起一丁点重量的家伙,就是猪一样的对手。   这,说的可不就是面具人。   他看了一眼阴都宗主,面无表情。   唔,确定了,神一样的对手。   他又看了一眼唐未济,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没错,猪一样的队友。   现在神一样的对手也有了,猪一样的队友也有了,这场战斗还怎么去赢?凭谁想象力更丰富么?   “你,是不是疯了?”阴都宗主看着唐未济,生怕自己一句话把面前这老头刺激得彻底疯掉。   “就凭你,三个呼吸解决我的雷音兽?”阴都宗主上下打量了唐未济一眼,“老家伙,这么一把年纪了,还在固元境待着也不嫌寒碜,怎么,天赋不够,癔症来凑?”   “要不试试?”唐未济看了一眼那头踩踏在虚空中向他走来的雷音兽。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三个呼吸解决我的雷音兽。”阴都宗主冷笑道:“只凭那一丝有三仙道韵的剑意?怕是不够吧。”   唐未济懒得去理他,只是与白狐脸说道:“拖住他三个呼吸。”   事到如今,白狐脸只能选择捏着鼻子相信他,传说中的赶鸭子上架也不过如此了。   只凭唐未济现在的身份,他们若是扔下他逃了,日后也要被鬼面秋后算账。若是被酒馆追杀,那铺天盖地的乌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来,那种日子,他们只是去想一想都不寒而栗。   白狐脸手中挥出一团青色雾气,雾气的顶端化作一个眼珠血红的巨大蛇首,一口向着阴都宗主咬过去。   “动手!”她厉喝了一声。   王座老者咬了咬牙,狰狞的恶鬼面具后面那张老脸上爬满了汗水。他手指拈针穿丝,又是数百道月华银丝坠落下来,相互碰撞犹如风铃空灵。   捉刀童大喝了一声,那锯齿刀在手掌心划过,鲜血汩汩流出,被锯齿刀全数吸收。   吸收了足够多鲜血的锯齿刀艳如霞光,宝光庄重,一扫之前的污秽恶毒。捉刀童身随刀走,化作闪电,火焰肆虐,窜上半个天空。火舌舔舐的尽头,那刀光比火舌更艳。   面前这头雷音兽为雷光凝成的虚影,天底下的人都知道雷属性的血修不仅战斗力惊人,逃跑速度也比寻常血修快得多,若是有雷鸟之类的血脉天赋,那可更是滑溜得像一条泥鳅。   所以当它在阴都宗主的控制下放开了速度接近唐未济的时候,以唐未济的目力都只能察觉到眼前一花,紧跟着那头巨大的,有着长长白玉独角的雷音兽已经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一息。   唐未济心中默默数着,他伸出手去,抓向雷音兽额前的角。   青色雾气被阴都宗主毫不费力地打碎,那青色蛇首被他捏在手里,明明比阴都宗主巨大了许多,看上去却像是他捏着小鸡仔一般。   砰!   一声轻响,蛇首被捏炸了开来。   千百条银丝互相碰撞着,看似毫无规律,实际上却遵循大道,每一条银丝都能成为一张网的源头。月华璀璨,冷清而危险。   阴都宗主瞥了一眼那些银丝,冷笑了一声,都没有去做阻挡的动作,只是捏紧了拳头,朝着天空张开手掌。   夜空中黑云骤现,黑云之中雷光涌动,雷池倒浆,铺天盖地的电光轰然砸下,密密麻麻不能立足。   王座老者狼狈而逃,不敢多留。   捉刀童就更不用说了,在这铺天盖地的雷光之下,他连靠近都做不到。   阴都宗主挥了挥衣袖,淡淡道:“只凭这个可拦不住我。”   一息。   白狐脸面色难看,心中默数,她下意识瞥了一眼唐未济,恰好看见唐未济抓向雷音兽,面色便变得更加难看了。   “缠住他!”她娇喝一声,“月华甲衣!”   王座老者瞬间懂了她的意思,轻轻一抛,天空中的银丝便飞速结成了一件银光闪闪的甲胄,捉刀童舒展身体,甲胄套在他的身上,他冲入雷海之中。   雷光抽打在他的身上,都被银丝挡下,噼啪作响,电芒刺得人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我只能撑一个呼吸!”王座老者口吐鲜血,结的手印好几次被无形中的力量弹开,银色甲衣月丝断裂过半。   白狐脸咬牙,催动自身血脉之力,自她身后舒展出三条毛茸茸的雪白尾巴。   源自于她的魅惑之力大增,竟让阴都宗主都在这一刹那恍惚。   甲衣崩碎,捉刀童欺身到阴都宗主的面前,他嗬嗬大笑,连后槽牙都露了出来。   他高举起手中以精血饲养的刀,就像是举起一道灿若桃李的霞光。   雷海之中,有一道古老而蛮横的气息随着长刀的抬起而变得强大。   在达到某一个临界点的时候,那气息哪怕是漫天雷海都难以遮掩的时候,捉刀童一刀劈下!   两息!   唐未济手掌毫不费力便抓到了雷音兽的独角,也许是因为独角太大,也许是因为雷音兽受阴都宗主的影响,根本就没有把唐未济放在眼中。   它似牛马哞叫了一声,声音低沉如同战鼓,黑暗都随着这道声音而颤抖。   更加纯粹的深蓝色从白玉一般的独角中涌现出来,连通天地,渲染四周,好似潮汐,好似星海。   玉色的独角在这样的光辉渲染之下都变成了半透明的深蓝色,唐未济就像是握住了一片雷光凝成的大海。   哦不,哪里是握住。以他们两个的体型差,应当说是唐未济挂在了那独角之上。   两息。   你想怎么死?   唐未济看着近在咫尺的雷音兽,他确信自己从雷音兽的眸子中看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满是嘲讽与轻视。   雷音兽猛地向上挑起独角,唐未济被他的巨力掀飞,就像是掀开一只树叶上的蚂蚁。   唐未济高高飞在半空,舒散开的雷海骤然凝固,而后飞速向内收缩,最终化作一道纯黑色的闪电,闪电凝成“之”字形的长矛,长矛对准了尚且在天空中的唐未济,一击刺出。   天地间便只剩下这道雷光!   三息!   捉刀童手中长刀挥落,冥冥中他竟然感受到了他所侍奉的那位的意志,原本停滞不前的杀戮之道似乎破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他听见了溪流的汩汩声从口子里传了出来,他相信再给他一些时间,固元境通往盈元境的壁垒便会被他冲破。   难以言喻的喜悦涌上心头,让他这一刀更加神意圆满。   没有火光,火光内敛如霞。   没有魔气,魔气物极必反,充满神圣。   只余下那一道刀光,雷海中出现的古老蛮横的气息长鲸吸水一般涌入刀光之中,最后什么都不剩下,只有一道刀光。   刀光劈碎了空气,劈碎了眼前的雷海,劈碎了阴都宗主额前发丝,最终停在了阴都宗主的额前。   捉刀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的内心倏地涌起巨大的恐惧。   阴都宗主只是以两根手指便抵住了这一刀。   他的手掌被雷浆包裹,但透过雷浆,依旧能看见他还是受了一些伤的。   阴都宗主随手甩了甩手掌,把指间沁出的血珠甩掉,顺便甩掉了捉刀童,同时一掌拍在他的胸口。   他轻声道:“三息。”   白狐脸转过头,只看见了那一道黑色的雷光,于是心中只剩下绝望。 第305章 一打四的逸元境   “三息?”阴都宗主又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嗤笑了一声,“笑话。”   白狐脸如坠地狱。果然是个笑话。   哪怕那人是三仙境的夺舍,实力不够的情况下,仍旧只能是个笑话啊。   她猛地弹了起来,大叫了一声,“跑!”   王座老者以最快速度朝远离阴都宗主的方向飞去。   白狐脸尾巴一卷,已经接住重伤的捉刀童,头也不敢回。   阴都宗主幽幽举起右手,凝视着掌心纹路,喃喃道:“跑得了么?”   他猛地捏紧手掌。   轰!   天摇地动,远处山脉之后突然出现无数道蓝色光柱。   那些光柱上连碧海,下连黄泉,彼此间又有一些距离。   光柱飞速靠近,沉寂如巨兽沉睡的山脉突然崩开。土石翻滚,巨石滚落,空谷回响,鸣泉崩塌。   深青色的山岚在黑暗中炸开,光柱从山峦中撞了出来,远处巨大的峰峦摇摇欲坠,最终如巨人倒下。   轰隆作响之间,那些蓝色光柱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   光柱将这片天地切割开来,将这里化作雷霆牢笼,尘土在大地上飞扬,卷起一道道长龙。并且平息的怒火在大地深处嘶吼着,翻滚着,要吞噬眼前所有一切。   巨木摧如细草,山峦崩似沙丘,冰雪蒸腾呼啸,那些冷热的风交替着卷为长龙。   雷霆牢笼遮天蔽日,光柱粗如大殿中的顶梁柱,一根一根密密麻麻。   白狐脸逐渐停下脚步,那狐狸面具颤抖不止,后面的那张脸想来比白狐面具还要白。   王座老者不死心地想要冲出去,被两道雷霆狠狠鞭笞在身上,剩下的石座染上两道细若发丝的裂纹。   “拼命吧。”他看向白狐脸。   白狐脸沉默着,松开捉刀童。   三条尾巴变得庞大,遮蔽住这片天空,血脉之力被催动到了极致,甚至有淡淡的妖气产生。   捉刀童咳嗽着从地上起身,弯着腰,左臂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紧贴在身侧,那柄锯齿刀被他右手拿着,用以支撑身体。   他骂了一声,横刀在胸前。   王座老者十指之上散开无数月华银丝,银丝蓬如细雨,向着阴都宗主所在的位置坠落。   银星如雨,却被阴都宗主一掌而蔽之。   “就凭这?”他叹了口气,“一群废物,你们凭什么来杀我?”   “凭我。”如临大敌的三人突然听见了另一道苍老的声音,包括阴都宗主,几人脸色僵住。他们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里有一道雷光。   那里只有一道雷光。   阴都宗主看向那边的时候,那里只有雷光,没有看见唐未济。   白狐脸看的时候也是一样,没人看见唐未济。   在那道雷光的可怕气息之下,唐未济即便是三仙境转世也要化作齑粉,粉身碎骨,丁点不剩。   所以没人会觉得他还活着。   雷光尚存,唐未济不在,这种情况下,难道不应该是唐未济死么?   这是正常人的逻辑,而且这种逻辑并没有错误,但他们忽略了一点——那道雷光一直都在那边,从不曾消失过。   雷光并非实质,更不是阴都宗主召唤出的雷音兽虚影,怎么可能一直存在。   原因很简单,只是从来没有人朝着那方面去想。   那道黑色雷霆长矛的下方,微不足道的小小黑点轻轻动了动。   巨大的雷霆长矛发出“咔嚓”一声轻响,紧跟着轰然炸开!   无数电流窜入地面,以那个点铺开如同蛛网。   唐未济冲出,一拳砸在雷音兽的白玉独角之上。   这根坚硬如实质的独角出现了一丝裂纹。裂纹轻轻颤抖着,发出“咔嚓”的声音,逐渐变粗、呈树状散开。   “轰”的一声巨响,蓝白色的环状气浪炸开,雷音兽甚至来不及多做反应便已消失。   “这,怎么可能!”就连阴都宗主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是逸元境不假,但若是在那样的攻势之下就连他也不会毫发无伤,面前这个不起眼的小老头怎么可能活下来?   他重新审视唐未济,确定面前这小老头只是固元境。   唐未济左手提着剑,右拳上还残留着焦痕。   他抬头看着阴都宗主,咧嘴笑道:“不好意思,出了点意外,让你们久等了。”   白狐脸长舒了一口气。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三仙终究是三仙,手段众多,哪会只有剑术值得称道。   “你到底是谁。”阴都宗主面色难看,在这场战斗中终于露出了一丝郑重。   唐未济看着他,很认真地回道:“杀你的人。”   他率先冲出,“杀!”   阴都宗主面色难看至极。那头雷音兽对于他来说也并非时时都可凝聚的,那是他以自身血脉为引,在雷暴天气深入雷海中搜集雷池精华凝成,平常放在心口温养,必要时候召唤出来,类似血脉化形的第二层,但比第二层要好很多的是即便雷音兽被打散也不会给他带来什么伤害。   而且由于那点雷池精华的存在,雷音兽还会不断复活,但他方才尝试着复活雷音兽,竟然没有半点回应,他甚至感受不到雷池精华,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在找这个么?”唐未济取出一枚玉色石头,石块上面有雷光闪耀。   他收起阵印,“不好意思,它现在是我的了。”   阴都宗主眼中神光暴绽,他想起来一个人,又惊又怒,“面具人!你是面具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来杀我!”   无冤无仇么?   唐未济没有朝着俞永镇多看一眼,心里冷笑了一声,想到俞永镇现在的模样,语气更加凌厉,“杀!”   银色雨丝最先到达,阴都宗主面对盈元境的全力出手不敢怠慢,何况还有唐未济三人在一旁虎视眈眈。   逸元境是三元第三境,战斗力远远超过盈元境,但终究不是三仙境,在这样的攻势之下仍旧会受伤,受了伤就代表要接受接下来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击。   他敢确定任何人面对受伤的对手都会如同狼群狩猎,时不时上来撕咬一口。就像是一群在笼子里关着的仓鼠,一丁点的伤势都会引起同类相食,夜晚过去,最终只剩下一张咬不烂的皮。   他唤出自身血脉,浑身布满银色鳞甲,密密麻麻像是从他的体内生长出来。   这是天阶血脉紫睛银鳞奔雷兽,传闻中有雷龙血统,司掌天道刑罚雷狱。   银色雨丝落在鳞甲之上,纷纷被弹开。阴都宗主冷哼了一声,双手合十,手腕拧转,以双手手指互相勾住,翘拇指与小指,拧出一种古怪手印。   “着!”他朝着王座老者印去。   无尽的紫色雷霆从手印中出现,月华银丝在这样的紫色雷霆面前毫无抵抗之力,被纷纷击碎。   王座老者深吸了一口气,袖子轻轻一抖,抖出一张银色为底,撰写金纹的古老符箓,符箓注入月华,瞬间化作一位金甲神人挡在紫色雷霆的前方。   金甲神人明显不是紫色雷霆的对手,却依旧帮他阻挡了两个呼吸,两个呼吸的时间足够王座老者逃离原来的地方。只是他看着手中残破的符箓,心疼是必然的。   白狐脸背后巨大的尾巴卷起一阵风,向着阴都宗主抽打过去。   阴都宗主拔下三根头发,轻轻一吹,发丝化作三尊黑色雕像,若是俞永镇眼睛还在的话,便能认出来这是他被关在阴都的时候每日朝拜的神像。   神像倏忽便至,一尊持金锏,一尊持长枪,一尊持巨大的黑色盾牌。   三尊神像呈三角形,不断旋转,白狐脸的尾巴抽打在黑色盾牌上被弹开,还没来得及撤退,一杆长枪便向着她挑过来。   白狐脸呼出一口粉红雾气,长枪陷入雾气之中,速度放缓,稍显粘滞。此时金锏却又贴身横扫过来,白狐脸无奈之下只得退却。   三尊神像像是有着自己的意识,不断变换位置阵型,取三才阵的精华,三位一体,逼得白狐脸连连倒退。   王座老者本就是主攻手,少了白狐脸的牵制,却有些胆怯。好在捉刀童已经冲了上去,在原本的计划之中,本就是由他充当肉盾,王座老者主攻,白狐脸牵制,唐未济刺杀的。   唐未济不愿显露出自己的真实实力,更何况他这次的目的是让眼前这几个都死无葬身之地,如何会帮捉刀童分担伤害。   只是由着他冲上去却又是送死,他捏碎了几颗阵印,捉刀童面前出现了一枚虚幻的盾牌。   他只是愣了一下,跟着狂性大发,刀光如同瀑布一样朝着阴都宗主斩过去。   魔焰呼啸而起,化作黑色的鹰隼,向着阴都宗主眼睛啄过去。   熊熊火焰燃烧,唐未济再扔出几枚阵印,以冰霜之门牵制,以戊土之术再加强捉刀童的防御,最后又以秋杀剑道侧面攒刺。   这几枚阵印的难度在石村阵印中排不上名号,但终究是三仙境的守望者所留,用来对付阴都宗主这样的逸元境还是能起到一些作用的。   尤其是最后的秋杀剑道,是石村很少见的剑道阵印之一,以秋风肃杀为根本,无形无质,无孔不入,绵绵不绝,是唐未济为了对付阴都宗主特地刻画的。   酒馆情报:阴都宗主,奔雷兽血脉,以九天雷霆入道固元,杀伤力强大,速度极快,但防御力不足,若要对付此人,当以蚂蚁搬象战法,不断牵扯,徐徐图之。   不管是冰霜之门还是戊土之术终究只是给阴都宗主惹来了一些小麻烦而已,但秋杀剑道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剑气绵绵,无形无质,甫一出现便崩碎了阴都宗主身上的两片鳞甲,在他的腹部留下一道小小的伤口。   别小看这小小伤口,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阴都宗主又惊又怒,不敢再有丝毫留手。   黑云再起,雷霆劈落,他把自身周围化作雷海,起到类似三仙境作战的小天地主场之利。   与此同时,雷霆不断被他吸引,向着他坠落,而后被银色鳞甲吸收。   银色鳞甲之上浮现出淡蓝色的雷纹,玄奥可怕的气息随着雷纹的出现隐而不散。   “叮当!”   一阵轻响,又是一道秋杀剑意斩在鳞甲之上。鳞甲上雷纹扭动,有一道雷光抽打在剑意之上,抵消了一部分的威能,剩下的威力已经不足以破开鳞甲。   阴都宗主双手扯向天空,抓起一道扭曲不断的电浆向着天空中的王座老者抽打过去。   银丝才坠落一半,便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抵挡在雷霆之前。   但不是所有人都是唐未济能越阶作战,更何况阴都宗主全力出手,以自身血脉借天地之威。   银丝被轻而易举击溃,王座老者仓皇之下倒翻身,屁股下的那张石头王座挡在雷霆之前。   只听“咔嚓”一声响声,王座老者如坐针毡,仓皇离开那张王座。   嘭!   一声闷响,王座彻底炸开,老者心疼到滴血,飞速降落。有那道雷霆在,他不敢在天空久留。   唐未济再扔出几枚阵印,无数紫色霞光出现,将阴都宗主捆缚;巨大的冰霜之门喷吐着寒气要将阴都宗主拉入其中;森森的白骨鬼爪带着磷光,死死握住阴都宗主的脚踝。   秋杀剑意再现,向着阴都宗主的眼珠子抹过去。   阴都宗主冷笑一声,手臂轻轻一动,轻而易举扯开那紫色霞光,手中电芒涌动,瞬间击碎了半空中的冰霜之门,那鬼爪扯住他的脚踝,却被他带着走动,到了眼前的秋杀剑意被他狠狠砸碎。   一道电光闪过,他瞬间便出现在了唐未济的眼前。   唐未济瞳孔剧烈收缩,脚步踩踏半空,想要逃离,却被阴都宗主轻而易举跟上。   残影不断,两人始终保持着恒定的距离。   “你的手段的确挺多,可惜实力太弱,品秩虽高却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不若我来帮你用了它们吧。”   他身后残影消散,伸出手抓向唐未济的脖子。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那颗心重重跳了一下,突然发现哪里似乎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   阴都宗主的思绪跟不上他双手的速度,却终究还是在握到唐未济脖子的时候反应了过来。   他眸子瞬间扩大,视网膜中有一道冰蓝色的光亮起。 第306章 相对静止   在所有人的眼中,唐未济并不是一个唐未济,而是一个名为面具人的神秘老头儿。   不管是看过唐未济和天心小师叔交手的那些人,还是亲自与唐未济交手的这些人,都可以给出面具人的攻击特色。   手段极诡异,多而繁杂,但不擅长近身作战。   这一点哪怕是在他们方才见识到唐未济从黑色雷霆下存活亦没有改变,因为当时唐未济手里还有那块诡异的玉色石头。   在阴都宗主的视线中,面具人固然是难缠的,但终究不算是太过难缠,只要给他近身的机会,面具人想跑都难。   而对于以九天雷霆入道的他来说,想要接近唐未济不要太过轻松。   阴都宗主在双手落在唐未济脖子上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唐未济的表现太过镇定了,镇定到他似乎并不畏惧死亡。   这太不正常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阴都宗主不退反进,速度反而更快了一分。   即便你有什么阴谋那又怎么样,只要我先杀了你,你所有的谋划都会化作梦幻泡影。   他的双掌落在唐未济的脖子上,触碰到了,那温热的气息,是真实的。   阴都宗主最后一丝防备心也卸下,他知道唐未济还有一阵阵印,可以在原地留下一道分身,但这种触感他确定不是分身。   柔软的触感。   那抹冰蓝色出现的速度很慢,慢到他根本不用去管。   致命之处已经被他捏在掌心,这个时候面具人即便用出这诡异手段也逃不了。   大局已定!   阴都宗主冷笑着。便让我来揭开你这个混蛋的神秘面纱吧,想杀我?呵呵。   他手掌用力捏紧!   银色鳞片之上电芒涌动不止,雷纹带给他无穷的力量,唐未济的脖子会被他生生捏断。   这是无可避免的结果,必将走向的结果,没有人能够在血脉化形的逸元境手下不被捏碎脖子,除非是那些炼体著称的妖族。   嘿!   阴都宗主豁然用力。   他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   脖子还在,没有消散成一蓬黑雾,也没有断裂得血肉模糊。   这……是在做梦么?   阴都宗主愣了一下,发现眼前的唐未济笑得春光灿烂。   他不信邪,再次用力,催动血脉雷光。   鳞片上的雷纹蠕动犹如活物,全部汇聚到了他的手掌之上,而后爆发出璀璨光芒。   呀~嘿!   纹丝不动,唐未济的脖子别说断了,连皮都没青一块。   唐未济叹了口气,满是同情地看着他,“可以松开了么。”   阴都宗主倒吸了一口冷气,胸膛倏地鼓起,他就要倒飞而走,却又忽略了一些问题。   他忘了是他自己靠近了唐未济,他忘了自己的双手就掐在唐未济的脖子上,他忘了他一开始追逐唐未济的时候,他与唐未济的距离是恒定的。   在极速之下的恒定距离代表了双方的速度是相同的,以初中物理知识来说,这种情况叫相对静止。   造成这样的情况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他放了水,保持他的速度与唐未济一样。第二种情况是唐未济放了水,故意让自己与他的速度保持一致,然后被他抓住。   他一直以为是第一种情况,但事实却是第三种情况。   他们两个都放了水,留了力。   别忘了唐未济在四神珠苏醒的时候掌控的第一种血脉是青龙血脉,习得的第一种剑意是上清剑意。速度,对于他来说同样不弱。   而在两人全力施展速度都差不多的情况下,阴都宗主绝望地发现他和唐未济的情况依旧是相对静止。   一个人的胳膊有多长?   差不多一米吧。   那么在阴都宗主能够掐住唐未济脖子的的时候,唐未济同样可以反过来掐着阴都宗主的脖子。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什么手段都不顶用,唯一有用的是肉体之间的相互碰撞。   唐未济没有掐他的脖子,也没有砸他的脸。   在最开始的时候,唐未济胸口便冒出一抹冰蓝色的光。   那是雪流剑的完整形态,它从唐未济胸膛中出来的速度其实并不慢,但是在阴都宗主和唐未济极速相对比之下却又显得太慢了。   直到这个时候,它才彻底出现。   当初在雪流秘境的时候,冰雪剑带着雪流剑进入了唐未济的意识空间,在意识空间里,冰雪剑以雪流剑环绕的冰晶施展了几个言出法随的大道手段。   唐未济对那些字眼很眼馋,也一直在探寻着其中的奥秘,但可惜的是直到如今他才勉强摸会最浅显的一层,这也是他故意卖了破绽让阴都宗主接近他的原因。   在他制定的计划之中,杀阴都宗主的只能是自己。   而现在,计划很完美,只是中途出了一点小小的纰漏而已。   “封!”   淡淡的话语声从唐未济口中传出,然后在瞬间被他们甩落在了身后,阴都宗主的耳中甚至没有听到唐未济说话,只看见了他的唇动了动,然后雪流剑上的冰晶便开始艰难排列起来。   危险!   阴都宗主心头大惊,速度更快。   危险!危险!   他的脑子中有声音在蜂鸣。   然而距离太近,实在太迟了。   封。   阴都宗主突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连思绪都要停止。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自己可是逸元境啊!   他心头骇然。   他察觉到两个呼吸之后自己就能恢复正常,但两个呼吸的时间,却足够唐未济做一些事情了。   雪流剑嗡鸣,陡然加速!   一抹白线将他与唐未济连接,白线的终点在他的身上——之前的秋杀剑意破开的那道小口子之上。   嗤啦!   利刃入肉,寒气逼人。   阴都宗主眼中流露出疯狂神色,他不管不顾催动着自己的血脉,要踏入血脉化形第三层,化作真实存在的紫睛银鳞奔雷兽将唐未济拍死。   唐未济状如疯狂,咬着牙,手中翻出一枚玉色阵印,阵印中是他方才从雷音兽体内抽取来的雷池精华。   他一把把阵印塞入雪流剑留下的伤口,然后狠狠推开了他。   阴都宗主眼中流露出绝望的光芒。   轰! 第307章 月华珠   白狐脸安静地站在那里,面前的三尊黑色雕像已经停止了行动。她脸上流露出不相信眼前所见既是真实的恍惚神情。   阴都宗主,三元境第三境逸元境强者,竟然被面具人一个人就搞定了?   空中尚未坠落的细小血珠氤氲成一团玫瑰红的雾气,血肉碎末在这雾气中缓缓下沉。闪烁的电光不时在雾气中出现,噼啪作响之后让一些血肉变成焦黑飞灰。   最好的堡垒从内部攻克最简单,阴都宗主的血脉化形在藏有雷池精华的雷霆之枪阵印塞入他体内的时候便再没有丁点用处。   王座老者看着唐未济的眼神中满是忌惮,捉刀童重伤,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疯狂如他这会儿看着唐未济都安静了下来。   白狐脸沉寂良久,终于打破了寂静,“阴都宗主还有什么东西遗留下来么?”   唐未济摇了摇头,“没有。”   白狐脸遗憾地叹了口气,准备收起之前布置好的蛛网阵,“这样的话我们回去不太好交差啊。”   蛛网阵是在他们到来的时候便布下的,只是后来阴都宗主获得碾压性的优势,蛛网阵一直不曾有启用的机会。   一想到这里,白狐脸面色更加复杂了,她看了一眼唐未济,心想此人能以固元杀逸元,看样子是那位夺舍无疑了,只是三仙境真的这么强么?   她心里对于上德峰的虫螽文渴望更加强烈。   捉刀童在处理自己的伤势,王座老者在拾取残存的王座碎片,有些不甘心地想要将王座复原,白狐脸收蛛网阵的动作却突然定住。   与此同时,一道道淡淡的金光从四面八方亮起,将他们笼罩在内。   “这是何意!”王座老者心情本就不好,这会儿逢此变故,面色一下子阴沉下来,面带怒意看着白狐脸,“你想做什么。”   白狐脸哑然,她面色有些发白,“不是我做的。”   王座老者愣了一下,紧跟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与白狐脸同时转脸看向了唐未济。   捉刀童哑然失笑,惨白着脸,“不会吧?”   唐未济转头看向他们,“实在抱歉。”   白狐脸身子微微颤抖着,她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突然间箭射而出,双掌蝴蝶一般翻飞,一大片五彩斑斓的瘴雾从她的掌心喷出,将唐未济方圆几百米笼罩在内。   “我封闭了他的五识。”她咬牙道:“杀了他,不然我们都得死!”   王座老者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抛出手中残存的石座碎片。碎片在风中剥落表层,旋转着露出其中莹白如玉石一般的沙粒。那些沙粒共有十五颗,圆滚滚的,绿豆大小,好似一颗颗小小的珍珠。   白狐脸先惊后喜,“月华珠竟然在你的手上,野狐大和尚原来是你杀的?”   王座老者冷哼一声,“对敌要紧。”   白狐脸笑了一声,颇为轻松,“有月华珠在手,配上你的坠月之道,威力大增,哪怕他是谪仙人,咱们也不是没有拼命的机会。”   王座老者没有说话,十五颗月华珠分立四方,他以月华银丝连接,生成一座小小的白色法阵,不断往中间缩小,那些银丝便像是致命的渔网,能切碎眼前的一切事物。   捉刀童走到他们身边,“就这样?”   王座老者看了他一眼,恶鬼面具后传来一声冷哼,“你若是想与他近身肉搏,不如进去试试?”   捉刀童舔了舔嘴唇,眼中燃起猩红战意,但旋即想到了唐未济之前杀阴都宗主的模样,又如泄了气的皮球,“他的这具身体怎么如此强横?”   王座老者控制着月华珠,感受到唐未济似乎还在原地,有些意外的同时也有些放松,“你去问他啊。”   捉刀童“呵”了一声,白狐脸突然道:“小心,有动静了。”   捉刀童将才放回脊柱中的锯齿刀缓缓抽了出来,“这么短时间出世这么多次,我可是精血大损啊。”   “无妨,等你杀了他,不就能把你失去的都补回来。”白狐脸媚意天成,哪怕说着这样正经的话身前身后都是一道迷人风景,反倒更增诱惑力。   捉刀童视线火热看向她。   “等杀了他,酒馆便容不下我们了,至少暂时是这样,到时候我和你做一对亡命鸳鸯有何不可,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先杀了他再说。”   白狐脸取下自己脸上的面具,肤若凝脂,眉眼如画,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最勾人心魄的话。王座老者在一旁冷笑了一声,“你们俩跑了,我怎么办。”   白狐脸拿眼神勾了他一下,“我不介意三人同行。”   捉刀童哈哈大笑,陶醉道:“我也不介意,给小爷等着,这辈子能尝一尝天狐血脉的滋味,也不算白来!”   他右脚重重踏在地上,贴着地面窜出,无尽的赤红魔焰从他体内喷射出来,他窜到一半的时候已经血脉化形,化作一头巨大的地狱三头犬,那柄锯齿长刀被最中间的一颗脑袋叼在口中。   王座老者眯着眼睛看着捉刀童远去的背影,突然冷笑了一声,“你不介意三人同行,我介意怎么办。”   白狐脸轻笑了一声,“那就让他死好了。”   “那柄剑归我,他的刀归你。”   “呦呦,都是一家人了,还这么客气做什么,不如那柄剑给我,刀归你。”   “刀给我也行,我要他身上那些古怪的石子。”   “他两手空空,必然有空间物,你拿石子可以,空间物归我。”   王座老者看了一眼白狐脸,突然笑道:“咱俩都是要成道侣的人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白狐脸媚笑着看着他,两颊粉红飘飘欲仙,她夹紧自己的大腿,羞赧一般低下头,不断摩擦着双腿,“奴家等着呢。”   王座老者眼中闪过一道白光,将黑色瞳孔中倒映的那道勾人虚影击碎,心里冷笑了一声,嘴上却说道:“如你所说就是。”   他转头看着捉刀童冲入雾气中,“鹬蚌相争?”   白狐脸摇了摇头,“冰雪剑难缠,捉刀童好对付,先杀冰雪剑。”   王座老者指尖轻轻点在自己眼前,挡住了天空中的那颗月亮,皎洁的月华坠落一片月辉,气息之盛,比起之前的银丝何止强了十倍。   白狐脸身后的三条尾巴同时射出,化成三道白光,尾巴上的白色毛发根根竖起如同钢针,将五彩瘴雾戳出了三个大洞。   ……   “人呢人呢?”雨秋河忙得焦头烂额。   “师弟师妹们有好些都去找大道碎片了。”凑到雨秋河面前说这话的太玄教弟子抱着的是必死的决心。   “谁让他们去的。”雨秋河眼里都要冒出火来,“小师妹出了事情,师父不得把我们磨成豆浆?都这会儿了,大道碎片重要还是小师妹重要看不出来么?”   那太玄教弟子嘀咕了一声,“大道碎片重要。”   雨秋河抬眼看着他,他忙解释道:“不是说方寸山弟子也在找小师妹么,小师妹那么机灵,能出啥事啊,上德峰开启时间都过半了,前些日子还出现了大道兽,咱们再不抢,东西可都被别人抢光了。”   雨秋河一个板栗敲在他头上,气得话都说不清。远处有人匆匆跑来,高声叫道:“师兄,师兄,前面有方寸山弟子。”   雨秋河没好气道:“遇到他们怎么了,md没了买剑和唐未济就是一群废物,连个小姑娘都看不好,找不到小师妹我先揍他们。”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他们,他们说,说有,小师妹的消息。”   雨秋河一听,愣了片刻,跳了起来,“那还愣着干嘛,快去找他们啊。”   听雷见到雨秋河的时候有种错觉,他差点以为雨秋河是拉着太玄教的人兴冲冲过来干架的。   “人呢?”雨秋河单刀直入。   “不知道。”   “啥玩意?”雨秋河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有人说见到了小木鱼和称心。”   “什么地方。”   “不知道。”   “那你说个屁啊。”雨秋河开始撸袖子,身后太玄教弟子拼命拉住。   “我知道大概方位。”   “还等什么,走着啊。”雨秋河转身就要走,扭头看见听雷还站在原地,又开始撸袖子,新一轮的挣扎。   听雷擦了把汗,“那边动静太大,现在去不合适吧。”   “动静太大?”雨秋河愣了一下,旋即看向夜空中的某个方向,“你说他们在那个地方?”   “对。”听雷面色有些凝重,“不然我也不可能来找你一起。”   雨秋河冷静了下来,“那边的战斗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了,爆发出的气息最高是逸元境,到现在还没结束,说明作战两方旗鼓相当,两位逸元境的高手,你不去找买剑大师兄,拉着我去干啥,送死啊?”   听雷摇了摇头,“逸元境的气息只有一道,而且已经消失了,不是走了就是死了,剩下的气息大多在固元境,只有一道是盈元境。”   雨秋河惊讶看着他,“那你自己可以对付啊,找我作甚。”   听雷黑着脸,“感情怎么样都和你没关系是么?”   雨秋河冷笑一声,“蠢货才会和你一样浪费时间,小师妹要是出了事情我拆了你们方寸山。”   “打得过大师兄再说吧。”听雷笑得很开心,雨秋河满脑袋黑线。   听雷道:“你也不想想,逸元境要么跑了要么死了,他的对手得有多可怕,我们这群人去有啥用。”   “合着还是让我跟你一起去送死?”雨秋河歪着脑袋,又开始撸袖子。   “嘿,我怕你不成?”听雷急了,反手抽出一柄剑。   “师兄,冷静,冷静!”两边弟子疯狂拦住他们,“找人重要,找人重要。”   雨秋河冷哼了一声,“知道那边打起来的是谁么?”   “不知道。”   “你还知道啥?”   听雷拔剑,左右互搏。   “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就这么冲过去,怕不是要被那些人当成截桃的。”   “你不是么?”   雨秋河撸袖子。   太玄教弟子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师兄,救人重要。”   雨秋河冷哼一声,“时间宝贵,咱们就这么过去吧,能找到小师妹最好,找不到的话再去问那群人。我就不信了,太玄教和方寸山联手,谁还能不给几分面子。”   ……   蛛网阵自然是唐未济激发的。他想要让眼前的这三个人死,但他自己只有一个人,能杀一个,能杀两个,同时杀三个还是有些难度的,还好是蛛网阵。   他心中庆幸,依旧站在原地不曾动。   周围的五彩瘴雾有些古怪,隔绝了他的五识,他却不曾惊慌,反倒有些熟悉感觉。   他闭着眼睛,感受着周围的混沌。分不清方向,没有味道,没有声音,感触不到任何东西,就连手中捏着的雪流剑都好像是不存在一样。   雪流剑剑身上的冰晶潮汐缓缓流淌着,像是缩小版的银河。   唐未济的胸膛微微起伏,他突然向后撤了一步。   一道刀光劈散了眼前的浓雾,一道人影将这片雾气撞出了一个巨大窟窿,久不曾消散。   捉刀童轻咦了一声,不信邪,又是一道横斩过去。   唐未济扭身再次躲过。   捉刀童眉毛轻轻一挑,这是怎么回事?   他确信白狐脸不会害自己,至少现在不会。   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现在害自己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所以唐未济绝对是处在五识封闭的情况下,感知不到任何东西。   难道他有办法重新获得五识?捉刀童摇了摇头,若是唐未济有办法重新获得五识,他绝不可能坐以待毙,必然主动来找自己。   那是怎么回事?   捉刀童抬眼看见一座珍珠结成的小小囚笼向着唐未济笼罩过来,他眉毛挑了挑,手中刀速度放缓,缓缓向着唐未济靠近。   月华珠化作的囚笼以银丝相连,囚笼上空那片月辉隐而不落,只等必杀一击。 第308章 你不是冰雪剑!   捉刀童再次变化姿势,双手双脚着地,他把刀含在口中。他的动作缓慢得就像是在水里摸鱼,不管唐未济是怎么察觉到他的动作的,他都决定慢一点,尽量慢一点,不让唐未济再次察觉。   他在等。   等唐未济头顶的月辉与囚笼落下的时候,唐未济必然和方才一样有一个躲闪的动作,而那个时候就是他出手的最好时机。   耳边突然有呼啸风声,五彩瘴雾被三道白光击碎,捉刀童眼睛倏地睁大。   机会!   他缓慢的动作瞬间加快,敏捷如同一只猎豹,极速窜出。   ……   月华珠坠落,它们像是无具体形质的光球,至少唐未济对它们的到来似乎没有半点感应。   雪流剑上的冰晶潮汐旋转的速度逐渐加快,发出细碎的、哗啦啦的声音。就像是有人提着装满玻璃珠的袋子在不断晃动。   十五颗月华珠分上下落下,恰好将唐未济笼罩在最中间。那些细细的银色线条缓亮起了白光。   天空中的月辉幻化作一条白龙,冲入银色线条之中。   刹那间,银色线条光芒大作。   它们发出刺目的光芒,光芒冲散了五彩瘴雾,看上去就像是一柄柄的光剑,从天空往下看,这片笼罩百米的五彩瘴雾因为最中间的这片光芒就像是一只巨大的刺猬。   无数月华化作剑辉,无差别向着唐未济斩落,那些银色丝线变幻成一枚枚细如米粒的符文,落在唐未济的身上,要把唐未济封印住。   唐未济只觉得那些银色符文重逾千斤,在它们附着在他身上的时候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仔细观察,你会发现这些符文光芒明灭不定,却保持着一定的规律,似乎是随着天空中的月亮在呼吸。   那些化作剑刃一般薄而锋利拥有极速的月华斩落在唐未济的身上,斩落在他裸露在外的每一块皮肤上。   唐未济动弹不得,只能硬生生受下王座老者送来的大礼。   捉刀童眼中放出光来,他小心翼翼避开这些光剑,正中间的头颅向上一抬,口中的锯齿刀轻轻一挑,往唐未济的脖子上抹过去。   那些月华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每一道都会给他带来不轻的伤势,在这样的攻击下,哪怕是三仙境夺舍也绝无存活的道理。   三仙境怎么了,不是人么?   捉刀童眼中放出光来,今天就让我也杀一个三仙境看看。   魔刃化作一道平直的红光,平分开他的视网膜,落在了唐未济的喉咙处。   捉刀童已经兴奋得不能自已。   他胜券在握的笑容突然僵住。   冲在最前方的一道月华落在唐未济的身上,它欢快地笑着,一路歌唱着,轻而易举撕开了这人类身上裹着的衣服。那些衣服在它的面前就像是空气一样不能阻挡它一分。   它继续往前,以极快的速度落在了人类的皮肤上。   它感受到皮肤在月华光粒子面前在分解,很快它便能冲入这个人的体内,在他气息尚存的时候它就能在他的五脏六腑里开一个新家。   叮!   不知哪里来的一道清脆声音,柔软的肌肤瞬间变得坚硬,那些构成人体的最微小粒子压缩着他们之间的空隙,几乎要融为一体,哪怕是光,都不能够从这样的缝隙中透过去。   月华碎裂如玉。   一道比发丝还纤细百倍的裂纹出现在了这道月华之上,紧跟着月华僵硬,失去了自己的灵魂,再然后它崩碎成了一片细小的亮末,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小团灿烂的白色烟花。   叮叮叮!   第一声还未来得及消逝,之后碎裂的声音接踵而至。   它们如同疾风暴雨,扑打在唐未济的身上,将自己撞得粉身碎骨,然后归于虚无。   唐未济在这一瞬间就像是化作了钢铁,任凭这些月华撞击,包括眼睑在内竟没有一处地方受伤。   捉刀童杀过那么多的同辈天才,甚至老一辈的固元境都被他杀了两个,对手狡猾如狐的有,凶狠如狼的也有,但无论是哪一种类型,带给捉刀童的感觉都没有像唐未济这样的——他惊呆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扭头就跑,若不是久经沙场,他真的会扔下王座老者和白狐脸扭头便逃。   但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想法,白狐脸的尾巴已经抽到了唐未济的面前,唐未济体表的小小月华符文已经破碎了近一半。   外面有着蛛网阵,他不可能第一时间冲出去,面具人尚且处在被压制之中,若是他脱困而出的话,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杀了面具人,只有面具人死了,他才能活下来。   大脑中开始疯狂分泌肾上腺素,捉刀童的精神变得高度集中,他手中的刀已经紧随着白狐脸的三条尾巴贴近了唐未济的喉咙。   月华光刃虽然多,但终究不是实质,论起威力哪里及得上自己的魔刃。   天狐雪白的尾巴狠狠抽打在唐未济的身上,唐未济被一下子打得下半身陷入地底。   那狼牙棒一般的尾巴再一次高高举起,唐未济恍若未觉。   好机会!   捉刀童心中一喜。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对自己攻击时候的那敏锐感知?   他一刀划过去,然后便看见唐未济身上的银色符文瞬间破碎,他从深坑中拔地而出,一瞬间在原地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十五颗月华珠炸碎了一半,余下的八颗珠子纷纷遁入雾气之中。   捉刀童惊得目瞪口呆,还没有回过神来,身后突然传来森冷气息,那寒意直刺骨髓,最多只需要一个呼吸的时间都能让捉刀童动弹不得。   捉刀童心头大骇,一口咬在舌尖,剧痛唤醒了他僵硬麻木的身体,他双手双脚同时用力,向前扑出。   轰!   他原本站立的地方被一大块寒冰砸得粉碎,浓重的五彩瘴雾都被击散了大半。   捉刀童心头生出寒意。   若不是自己血脉化形,有地狱三头犬的血脉护身,只怕方才已经被这股寒意冻成冰块,连跑都跑不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面具人为何只对自己的攻击产生感应?难不成是因为他能够感受到人的气息?   捉刀童实在不敢在原地久待,他悄然后退,想了个法子。   他收起自己的血脉化形第三阶段,只以第二阶段应敌。   一头虚幻的地狱三头犬从他的体内飘出来,站立在五彩瘴雾之中,他抛出自己手中的长刀,长刀被地狱三头犬捏在巨大厚实的肉爪中。   虚影人立起来,往唐未济所在方向靠过去。   刀光一闪,地狱三头犬与唐未济擦身而过,鲜血飚出,唐未济的胳膊上多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成功了!   捉刀童眉毛一挑,几乎要叫出声来。   果然没错,唐未济能感应到自己,但是感应不到那些“东西”。   捉刀童心中大定,再次控制自己的血脉化形,从侧面接近唐未济,刀光绚丽,无声无息。   当!   刀剑相击,捉刀童兴奋地表情豁然僵住。   他遽然看向唐未济,惊得浑身寒毛直竖。   怎么可能,这次怎么知道的?   他脑子里的疑问还没有散去,突然看见眼前的小老头手心里冒出一团红色火焰。   那团火焰在空气中静静燃烧着,无声无息,似乎可以与这片天地一样不死不灭。   无论是五彩瘴雾还是月华碎片落在它的身上都被吞噬同化,五彩瘴雾甚至被它吞噬出一个小小的空白空间。   这是……   捉刀童脑子里冒出一个名词,他的眼睛陡然睁大,他张开嘴想要大叫,拼命控制着自己的血脉化形想要远离唐未济,然而却哪里还来得及。   唐未济手中的火焰没有重量一样飘落,落在了那头拼命躲闪的地狱三头犬身上。   甫一接触,便是热锅碰着了雪,地狱三头犬血脉瞬间被吞噬了一小片,在这团火焰中被轻而易举炼化掉。   捉刀童一口鲜血喷出,连自己的长刀都顾不上要了,地狱三头犬化作一团人头大小的血球往他的方向飞出去。   那团火焰就像是黏在了血球上,还在不断灼烧炼化着捉刀童的天阶血脉。   他又是两口鲜血喷出,等到好不容易收回血脉,更是连连后退,瞬间面如金纸。   他看着唐未济,又惊又怒,“涅槃之火?这是涅槃之火?”   唐未济不曾言语。   “你不是冰雪剑么?冰雪之道与天火之道相悖,涅槃之火这样的高等级火焰拥有自己的灵智,怎么可能为你所用?”捉刀童豁然睁大了眼睛,惊呼道:“你不是冰雪剑!你到底是谁?”   唐未济抖散自己身上破碎的布条,绑在腰间。   他伸了个懒腰,看向捉刀童。   捉刀童更惊了,“你能看见我?不对,你能听见我说话?”   唐未济没有说话,手中的雪流剑却突然刺出,一道银光闪过,冰晶潮汐如长龙钻入捉刀童的体内,在他的胸口撕出一个大窟窿。   捉刀童因为血脉受损本就身体虚弱,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受了重伤。   他难以相信自己竟然会死在这种地方,他看着唐未济,双目无神,“这不可能,白狐脸害我!你,你能看见我,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噗通一声坐在地上,不断喘着粗气。   “不对,不对,你看不见我,你听不见我说话,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说到最后,他心中惶恐至极,忍不住叫道:“你是人是鬼,你不是冰雪剑,你究竟是谁!”   唐未济没有回他,一剑向着他的脑袋斩过去。   五彩瘴雾却突然消散,一道白色闪电向着唐未济抽打过来。   唐未济不得不止住攻势,雪流剑轻轻一挑,左手抵在剑脊处挡在身前。   嗡!   雪流剑在巨力之下发生形变,而后在高频振动下发出嗡鸣。   唐未济不断卸力,仍旧被抽出数十米远才停下来。   白狐脸面色铁青看着唐未济,她是五彩瘴雾的主人,自然知道五彩瘴雾中发生的一切,“你,你如何能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唐未济眼前一花,之前消失的一切又重新回到了体内,同样,他听见了白狐脸的问话。   他轻笑了一声,依旧没有回答。   在临战时候把自己的底牌暴露给敌人看只有两种情况,不是陷阱就是太蠢。   唐未济没有陷阱,也不会太蠢,怎么会告诉她自己为何在丧失五识的情况下依旧能发现捉刀童的踪迹。   从大范围来说,五彩瘴雾算是一种道,而五识同样也算是天地大道,唐未济在这些天地大道的限制之下只能遵守规则,被剥离感官。   如果想要破除这种状态只有两种办法,第一种就是白狐脸自己收回神通,第二种办法便是在这种大道上有更大的成就,能够看出五彩瘴雾的破绽。   唐未济自然是达不到第二点的,但他却拥有另一种大道——因果道。   他在踏入固元境的时候选择了九长老的因果道,是想着日后而是能够继承九长老的遗泽,在因果道上的经验能够让他成长更加迅速,谁知道在今天反而救了他一命。   他没有感知,但是哪怕他周围空空荡荡,连上下左右都分不清楚,唐未济却始终能看见一道道或轻或重的黑色线条。   这些线条是与他有过纠葛的人所缠绕的因果线,顺着他自己,自然能够找到捉刀童所在的位置。   甚至连白狐脸和王座老者的位置他都能感受到,只不过白狐脸的血脉化形和王座老者的月华珠之前与他产生的因果并不深,他不能感受到,捉刀童可就不一样了。   之后的地狱三头犬的血脉化形也是一样的道理,当它伤到唐未济的时候,哪怕它只是捉刀童的血脉化形,也同样与唐未济产生了因果。   因果道诡异莫测,可以通过因果线影响到一个人接下来的举动,同样也可以轻而易举查探到对方潜藏的深层次本质。   唐未济懒得多说,一剑劈出,白狐脸惊呼一声要救捉刀童,天狐尾巴再次席卷而出,却哪里还来得及。   捉刀童的脑袋好像是皮球一样落在地上,死不瞑目。   王座老者冲天而起,西北角的蛛网阵竟不知被他何时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他落荒而逃。 第309章 可能是被吓到了   唐未济再次挥剑,雪流剑上的冰晶潮汐想要动用的话需要大量的灵力,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让他用出两次,只得贴身近战。   王座老者逃跑的速度极快,化作一道黑雾,看不清形容。   唐未济看着那个方向,突然间挥出一爪。   天地间只余下这道火光,巨大的朱雀爪跨越空间与时间的距离,出现在了王座老者的面前。   在唐未济尚且是化气境的时候,这朱雀爪的威力便足有固元境巅峰。   与朱雀爪的威力强弱与否关系最大的是唐未济的供给右手的朱雀血脉有多少。   他从到了守望者森林之后一直到现在都不曾动用过朱雀爪,这一击真可谓是朱雀爪的巅峰威力,逸元境不知道有没有,盈元境肯定是有的。   只看王座老者的表现就能发现,他被朱雀爪生生拦下。   那黑色的雾气想要从这上百米长的火焰巨爪中穿梭过去,却被唐未济一把抓住捏爆。   王座老者发出一声惨嚎,那余下的八枚月华珠同时自爆,才让王座老者免去了身死道消的结果。   白狐脸看着唐未济,她突然想到了之前的一件事情,她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少游侯?”   唐未济有些意外,看了白狐脸一眼,没说什么,白狐脸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唐未济既然已经动用了因果道,动用了朱雀爪,今天就压根没想让这些人活着,自己的身份暴露不暴露都是一样。   他再没有半点留手,恐怖的实力爆发出来,手中的雪流剑笔直刺出,一道金光划破长空,原本被王座老者撕开的蛛网阵面前出现一方金色莲池。   莲叶田田,菡萏生香,双飞燕子,游鱼吐珠。   上清剑意。   他又是一剑劈出,空中坠落一座冰山,雪峰森冷,孤傲入天,千仞绝壁,难于登天。   这是冰雪剑意。   两种三仙境的剑意化形拦住去路,凭王座老者的实力一时间难以化解。   王座老者心生绝望,突然暴喝一声,“少游侯,我与你拼了!”   唐未济轻轻抛出手中雪流剑,右脚重重踏在地面上。   轰!   大地震颤,只听一声炸响,他瞬间出现在了王座老者的面前。   老者瞳孔微缩,枯如树枝的右掌微微一翻,手中像是捧着一轮明月,往唐未济脸上砸过去。   唐未济不闪不避,任由那轮藏着无尽杀机的月华落在自己赤裸的上半身。   “砰”的一声闷响,王座老者无比绝望。   唐未济藏拳在后,拧转身形,右手一拳捣出,王座老者只来得及把双臂交叉横在身前,然后便是双臂折断,胸口碎裂的下场。   唐未济一拳把他砸出了一个血窟窿,而后一振,右臂轻轻一抖,巨力挥洒而出,王座老者四分五裂,死无葬身之地。   唐未济看向最后那个白狐脸。   白狐脸没有跑,也没有向唐未济出手的意思。   “你怎么不跑。”他问她。   白狐脸梨花带雨,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更显柔弱,“谁不知道少游侯速度极快,奴家想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你倒是聪明。”唐未济点了点头,“自己死还是要我动手?”   白狐脸惨白着脸,轻声道:“奴家想活。”   “想活?”唐未济笑了一声,“你都把我认出来了,觉得可能么。”   白狐脸忙摇头道:“奴家不会把侯爷的身份透露给任何人的,并且……”   她咬着下唇,缓缓解开自己身上的衣衫,最终不着一缕站在唐未济身前。   她用细弱蚊呐的声音轻声道:“奴家愿意为了侯爷去做任何事情。”   唐未济不含丁点感情地把她从头打量到了尾,他啧啧称奇,“身材不错,脸蛋也不错……”   白狐脸露出一丝喜色。   “可惜啊。”唐未济摇了摇头,“可惜我这人不喜欢穿破鞋。”   白狐脸面色煞白一片。   唐未济一个闪身已经出现在了白狐脸的面前,一把捏住了白狐脸的脖子。   白狐脸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死心,她闭上眼睛,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努力挺起胸膛,把自己往唐未济怀里靠,同时将小腹向前抵出。   唐未济皱着眉头,手上陡然用力。   白狐脸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唐未济看了一眼北方,“且先留你一命。”   他指着蛛网阵之外依旧被定住不能动弹的俞永镇,“你去照顾他,保护好他的性命,不要与他说我的真实身份,也别来找我,必要时候我自然会去找你。”   白狐脸眼中泛出希望的光芒。   “这件事情若是做好了,我承诺给你一份上德峰的虫螽文,同样留你一条小命,若是不然……”唐未济舔了舔嘴唇,“你想想我为什么能活下来,你若是想要违背诺言,大可以试一试。”   白狐脸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不敢想象唐未济身后站着的是谁。   她颤抖着声音,“奴家,奴家一定竭尽所能。”   唐未济冷冷道:“穿上衣服。”   白狐脸去捡衣服的时候,唐未济已经消失不见。   白狐脸怔了一会儿,同样扭头看向北方。   她下意识就想要离开这里,目光又转向俞永镇,稍作挣扎之后,她飞速跑到俞永镇身边,背起他就走。   ……   北方星火点点,蜿蜒稀落如小蛇。   唐未济藏在暗处,看着星火中熟悉的朋友,叹了口气,思索片刻,扭头窜入黑暗。   雨秋河派去查探情况的太玄教弟子很快回来汇报了情况。   这里大战已经落幕,死亡三人,一位是捉刀教的三代捉刀童,固元境实力,捉刀教最天才的人物。一位是南海蓬莱岛的二代长老,传闻以月华入道,性情温和,盈元境实力。最后一位来头最大,是阴都的宗主,逸元境实力。   捉刀童和南海蓬莱岛的长老还好,这位阴都的宗主死得最惨,若不是因为他残留的一些衣物有着阴都宗主独特的符号,太玄教弟子都认不出来。   雨秋河面容肃穆,喃喃自语,“这,到底是谁?”   他看向听雷,“大乱将起啊。”   他突然发现听雷面色有些恍惚,不由奇道:“怎么了?”   听雷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啊,没事。”他眨了眨眼睛,解释道:“可能是被吓到了吧。”   雨秋河看着听雷,突然有些不信他的话。 第310章 有朋友让我找你们帮忙   在那个藏着大群乌鸦的村庄地下人影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沉默着,彼此戒备着错身而过。   这些人有野修,有各宗各派的天才人物,二代长老,甚至连大唐披甲士都有不少。   酒馆就像是附着在大唐之上的阴影,随时随地吸取着大唐的精华。两者彼此交错着,想要分开都难如登天。   韩樗作为此地的负责人,哪怕他仅仅只有固元境,那些盈元境逸元境的乌鸦都需要听从他的调遣。   酒馆乌鸦对乌鸦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感,之所以这样只是因为这是一个任务。   酒馆规矩,任务为重。若是接到同一个任务需要两人合作,哪怕对方是你的杀父仇人,也要先把任务完成。   “送来的碎片已经有两百五十六片了。”有乌鸦在清点数目之后与韩樗汇报,“而且还不断有碎片送过来。”   “两百五十六片。”韩樗喃喃自语,“落在外面的碎片大致还剩下多少,做统计的人怎么说的。”   “各宗各派都有所收获,我们根据每个人带过来的情况,初步确定了尚且还是无主之物的碎片只剩下不到一百片了。”   “一百片。”韩樗皱着眉头,“不够,还不够,继续找,找不到就给我抢,最起码弄到三百多片才行。”   “是。”那乌鸦欠了欠身,声音淡漠准备离开。   “对了。”韩樗像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接丙三丁六任务的乌鸦回来没。”   那人摇了摇头,“尚且并无消息。”   “行了。”韩樗随意挥了挥手,“去吧。”   他在乌鸦走后,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眼神幽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门被人轻轻推开,韩樗下意识皱起眉头,但是在看见来人的时候又轻轻落下。   “师父,您终于回来了,徒儿可是担心坏了。”他恭敬站起身,把唐未济迎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唐未济没有客气,随意翻看着桌上的密谍,“搜了多少了?”   韩樗道:“两百五十六片。”   唐未济轻轻挑了挑眉毛,“这么少?他们是不是私留了?”   “这我不敢保证。”韩樗轻声道:“毕竟那是成三仙的机缘,私留一些实属正常。”   唐未济点了点头,“行了,我知道了。”他吩咐道:“加派人手,看好那地方。最近不要来打扰我,我需要静养。”   韩樗轻轻点头,目送唐未济离去。   ……   魏孝熙翰面无表情,站在上德峰第八层看着下方的雪原林海。   从个人情感去说,他肯定是不希望自己妹妹随便嫁一个人的。   若是往常还好说,上德峰现在的这种情况,想要作弊实在不要太轻松。   他得到消息,说南海蓬莱岛的天心小师叔手里的大道碎片最起码八十片,而神机阁迄今为止搜到的碎片还不到五十片。   不管是铁甲卫还是其他大唐军方,都不可能明目张胆给他们提供碎片,要知道上头可是有圣皇的眼睛盯着呢。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的话,瑾公主只怕要嫁给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天心小师叔。   魏孝熙翰捏碎了手里的一根树枝。   这个天心小师叔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南海蓬莱岛前些年闭岛,里面的消息传不出来,外面的消息传不进去,简直就是处于全封闭状态。南海蓬莱岛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连圣皇都不了解。   魏孝熙翰让人去查天心的来历,然而得到的结果都是空白一片,就连派遣去酒馆买情报的人都不曾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魏孝熙翰面色阴沉。   他决不允许瑾公主嫁给这么一个人,何况……原本她要嫁的人本来就不应该是其他人。   魏孝熙翰冷哼了一声,低声问道:“瑾公主这些天情绪怎么样。”   “看上去还行,一直和剑神的女儿在一起,她们商量着过些天要出去走一走。”   “让她们去,保护好她们的安全。”魏孝熙翰身后的人影鬼魅一般消失,他重重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悲哀。   唐未济对你来说,真的就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人名而已么?   ……   买剑已经登上了十一层,栾松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心里憋着一股子劲,哪怕在第一十层已经有些站不稳,依旧咬牙跟上,好几次差点失足坠落。   他虽然打不过买剑,不想再去争那个大师兄的名头,但二师兄的名头总归是要争一争的。   唐未济已经死了,方寸山二师兄的名头总是这么空着像什么话。   栾松脸上没有丁点笑容,他想到了在方寸山暴毙的启元上人。   老和尚只怕到死都不会相信自己是死在方寸山上的吧。还是横死!   栾松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凶手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但他无论如何都会帮老和尚报仇的!   方寸山山主栾竹将他于水火中救了出来,老和尚却是一直陪着他走到现在的人,亦师亦父。   栾松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发誓定然要拿到上德峰最强的虫螽文,然后帮老和尚报仇!   他咬着牙,涨红了脸,身子摇摇欲坠,却终究还是在十一层站稳了脚跟。   买剑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随口赞道:“还不错。”   栾松脸色更红,心中振奋。   这还是买剑第一次夸赞他。能够得到买剑的认同可不容易,除了那个家伙。   他龇了龇牙,想到了唐未济,心里很是惋惜。   买剑往前走了两步,却突然顿住。   他背后的大风剑震动着,迎着风雪发出声音,买剑似乎在很仔细地听着这些声音。   他突然扭过头,大步往山下走去。   栾松无意间瞥见了买剑的表情,顿时愣住。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买剑如此兴奋,如此郑重。   “师兄,怎么了?”他钉在原地不敢随便动,他要是和买剑一样行动的话最好的结果也是被吹落到山下。   “有一些事情。”买剑头也不回,急急道:“你也跟着一起来。”   “哎哎。”栾松张开嘴,刚想让买剑慢一些,一口气却泄了,整个人化作滚地葫芦,一路“哎呦哎呦”跟在买剑的身后往山底下滚过去。   ……   大唐铁甲卫在四卫之中名声不显,除了冥河两畔的住民,很少有人在乎他们的存在。   因为大唐四卫之中唯一不是三仙境的领头将军就是铁甲卫的秦老将军。   这一点让很多人尤为轻视,论起秦老将军,人们想起最多的只怕就是他和二皇子魏孝熙翰的那些事情了。   不得不说,在这种事情上,秦老将军的胆气还是足的。   他们却忽略了一件事情。   圣皇是蠢人么?   圣皇自然不会是蠢人,既然圣皇不是蠢人,并非三仙的秦老将军凭什么当铁甲卫的大将军?   只能说明秦老将军的过人之处连三仙境都比不上!   真相往往就是这么简单,才不配位的人从来都站不长久。   四卫之中,人们一直都觉得战力最低的应当是铁甲卫,战力最高的是羽林卫,实际上事实又恰恰相反。   羽林卫驻守京都,常年不见血腥,顺风可战,逆境求存可就难了。   铁甲卫驻守冥河,与冥河中的妖物整日厮杀,战斗力极其强横。   大唐三处妖族,白骨渊海的都是大妖,不到三仙境的血修都不敢踏入渊海之中,那些大妖也懒得多看这人间一眼,常年闭眼休憩。大雪山妖族亲近人族,唯独冥河妖族在冥河妖皇的统领下常年想要冲入人间,最是难缠。   能够和冥河妖族厮杀这么些年还保持足够战力,足以说明铁甲卫的战力之高。同样,秦老将军功不可没。   天都人人都知道霜月小姐,号称算无遗策,在唐未济没出现之前,三代弟子中她的名声排在买剑之后。   霜月前面应当加个秦字,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全名叫秦双月,乃是秦老将军独女,大唐铁甲卫内部选定的下一任领卫将军。   好些年前,天都二皇子还是个腼腆的少年,还不像后来那样喜欢到处交朋友、喜欢睡在莺莺燕燕的丰腴大腿根部。   那会儿的二皇子年轻俊秀,是个小小的少年,天赋也还尚可。   后来有一次宫中设宴,腼腆的二皇子在前往圣皇书房的路上遇见了一个小小的姑娘,姑娘脑后悬着两枚金黄色的月轮。二皇子装模作样问姑娘是谁,此乃皇宫禁地,岂可乱闯。姑娘怯生生告诉他自己叫霜月。   因为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又因为那两枚月轮的存在,二皇子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小姑娘的名字叫“双月”。便自然没有把她与圣皇曾经有意无意提起过的秦老将军的独女重叠起来。   圣皇那次提及霜月的时候,是询问二皇子的意见,想要赐婚。听说二皇子与霜月同龄,在他们两个还没生下来的时候秦老将军便与圣皇指腹为婚。   秦老将军与圣皇的关系非同一般,据说没能踏入三仙境就是因为当年以断绝己身大道为代价救了圣皇于水火之中。   他们两位大佬的指腹为婚还需要问当事人的意见,足以说明他们的开明,还有对自己孩子的溺爱。   圣皇问了二皇子,秦老将军自然问了霜月。   若是没有宫内的那次意外相遇,这两位也许就这么成了,日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凭他们当时的相处情况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做到的。   但上天偏偏让他们提早相遇了,在彼此心里都存了一个人的时候,这样的赐婚来得多么不是时候。   从小腼腆,只敢跟在瑾公主身后偷父皇玉玺的二皇子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决定找到霜月,带着她私奔,做什么二皇子,没听说有句话叫只羡鸳鸯不羡仙么。   如果这事儿就这么成了,也许还会给他们俩的感情增添一份别样风采,但人生事从来不是这般如意的。   二皇子带着霜月跑出了天都,没多久就碰到了酒馆的乌鸦。   那群乌鸦是收了钱要来杀二皇子的,两人当时年纪还小,毫无还手之力。   等到圣皇心有所感,亲自赶到的时候,小姑娘的双腿已经不见了。   若是再迟一些,只怕这两位都得死。秦老将军为此大怒,圣皇心有愧疚,若不是二皇子有这个念头,霜月也不至于此。   自此之后圣皇便对二皇子逐渐疏远,瑾公主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和霜月成了闺中好友。   从天都离开之后,霜月投入了稻宗门下,想要借玄门秘法找出生肢办法,但这么多年终究一无所获。   后来采雨会的时候霜月回到天都,认识了唐未济,再之后就一直在铁甲卫中没有离开。这次带队铁甲卫到上德峰的正是这位。   铁甲卫要留守冥河,并没有来太多的人,这些天大多是边保护霜月边搜寻大道碎片,也不曾找到太多。   霜月坐在轮椅上,翻看着手里的一本书。   她有意无意避开了神机阁所在的位置,所以他们这边有些偏南。   脑后悬着的两枚金黄色月轮上下起伏着,却突然轻轻撞在了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霜月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书,静静听着什么。   她突然变了变脸色,吩咐道:“下山。”   铁甲卫迅速收拢,一群人没有半点二话,返身匆匆下山。   ……   老八在不断打着哈欠,夜流早已经睡着了,寒山趴在老八的尾巴上才不至于被冻僵。   远处李书生面前的金色虫螽文还在不断出现,寒山看着那些金色的看不清形状的文字,眼里都快喷出火焰来。   “嘛的,人跟人真是不同命!”他骂了一声,半是嫉妒半是埋怨道:“他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啊。”   老八舔了舔自己的鼻子,嘟囔道:“大约在冬季。”   寒山哼了两声,不置可否。   老八突然激动起来,“快快快,他起身了。”   寒山愣了一下,往那边看过去,果然看见李书生站了起来,紧跟着走到他们的面前。   夜流被老八踹醒,刚要和老八拼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咳嗽,动作僵住。   两狼一人傻傻看着李书生走到他们的身边蹲下,露出笑意,“有个朋友,让我找你们帮个忙。” 第311章 内侍乌鸦   安静的屋子,无尽的黑暗。   最中间的一点昏黄烛光在黑暗中神采奕奕,展现着自己生命的璀璨。   唐未济没有修炼,他也没受什么伤,自然不需要静养。   他只是看着那点烛光,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小火。   那小家伙,天生地养的火焰精灵,跟在自己身边倒是浪费了它的天赋,走了也好,也许下次见面的时候,小家伙都成三仙了。   唐未济撑着自己的下巴,有些开心地想着。   (奉劝各位千万不要长时间撑着下巴,容易得颞关节炎症,无比痛苦,无药可医)   外面突然传来一些动静,他侧耳倾听。   动静很快消失,唐未济跟着屋子重新陷入沉寂中。   他在等,等一个机会。   很多人都以为机会是稍纵即逝的,是别人给的。但实际上自己也可以创造机会。   唐未济在等自己创造的机会。   他留在上德峰的目的很简单——帮助瑾公主拿到最多的大道碎片,让瑾公主不能嫁给其他人。   这是一种极为自私的想法,但唐未济心里有太多的事情想要问瑾公主,在问完那些问题之前,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之前的计划是找到大师兄,让他配合自己寻找那些大道碎片。   只是他终究不是卖酒翁本人,上德峰的虫螽文脱胎于守望者森林的阵印,却终究不是阵印。   只凭着他们两个人,能找到的还是太少了,这种事情,于“人多力量大”这句话十分贴切。   何况后来他无意间还知道了酒馆的密谋,那么守株待兔就成了他更好的选择。   酒馆不知道在谋划着什么,竟然想要让韩樗去当那个驸马爷,这些搜集到这里的阵印会在最后关头拿出来。   圣皇金口玉言不容更改。哪怕有人认出韩樗是平英侯之前的门客,也不会生出太大的波澜,毕竟没有几个人知道韩樗其实就是鬼面。   唐未济只是想等到阵印来得差不多了,把这些阵印拿走就是了。   他虽然强,真实战力终究只是等同于强一些的盈元境。他能够杀阴都宗主有着很大的幸运,而且计划周密,不可复制。   他在三代弟子中算是高手高高手了,除了买剑只怕没人打得过他。但来到上德峰的不仅仅有三代弟子,甚至一二代卡在逸元境盈元境的长老也有不少。   这其中有好些乌鸦的实力深不可测,比阴都宗主还要强很多。   唐未济别说去抢了,哪怕让他去偷都不见得能偷到那些碎片。   办法终究是人想出来的,君子善假于物也,借东风的事情唐未济干得顺手。   他在离开之前,给听雷留下了一段口信,他相信听雷不会让自己失望,那么现在自己要等的就是乱起来的时候,他可火中取栗。   唐未济的手指轻轻在桌上敲击,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咚”声。   桌上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哪怕是临时的据点,酒馆供应的清茶依旧是一等一的,茶汤青翠,茶香幽深。   阵阵涟漪从茶盏的周围向着最中间的那个点汇集,轻轻的,像是被风吹皱的丝绸。   唐未济的视线突然由烛火转到了茶盏中,他静静看着。   外面依旧是一片寂静,茶盏中的涟漪却突然混乱起来。   唐未济敲击桌子的手指停了下来,涟漪依旧没有断,不仅如此,它们还变得越发激烈混乱起来。   唐未济端起茶盏,一口饮尽。   他走到门口,静静站着,闭上眼睛,在心中默数。   在唐未济的门外,韩樗同样静静站在那边,他手中抱着识器琴,身后站着两只宽袍大袖的乌鸦。   两人隔着厚重的石门相对而立,谁也不知道石门背后的情形,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四十五,四十六……   唐未济安静数着,心跳无比平稳,呼吸绵长。   韩樗像是睡着了,那两只实力深不可测的乌鸦一动不动,快要融入黑暗之中。   外面的杀喊声越发清晰起来,似乎在不断靠近。   站在韩樗后面的两只乌鸦互相看了一眼,安安静静,依旧什么话都没说。   韩樗手指勾在识器琴上,琴弦微微颤抖着,一道白光在琴弦上缠绕。   唐未济额前散落的黑色发丝轻轻荡了一下,击飞了空中的一粒微尘。   七十五,七十六……   他安静默数。   声音越来越近,战斗声越来越激烈,黑袍乌鸦开始有些焦躁不安起来。   韩樗终于放下手里的琴弦,手指按在琴弦上。   “走。”他说道:“橘猫,你去把东西拿过来,我们在尾口等你过来。”   尾口是酒馆黑话,意思大致等同于隐蔽的逃生出口。   左边的黑袍人点了点头,遁入黑暗中,韩樗领着另外这人往右边行去。   黑袍人没有问为什么不叫唐未济,韩樗也没有说。   不管唐未济这具身体里的是不是冰雪剑,放他出去对韩樗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若不是冰雪剑,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若真是冰雪剑,尚且有三仙境实力,韩樗不介意投奔自己这位真正师父的门下。只可惜不是,他的实力甚至和韩樗处在同一个层次上。   这种人放出去做什么,告诉灰雾我鬼面韩樗背叛了你,你赶紧过来灭口么?   九十九,一百。   石门背后,唐未济睁开了眼睛,推开石门。   门外空无一人,他顺着左边摸过去。   ……   俞永镇看不见眼前发生的事情,但却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和爆炸声。   他的鼻子真的变得灵敏了一些,他能够嗅到黑暗中的焦灼味道以及浓郁的血腥味。   “那边发生了什么。”他语气平静,坐在地上,倚在树桩上问那个女人。   阴都宗主已经死了,这是他掌握的情报。   没有了生死的紧迫感,俞永镇说话语气都放松了一些。   他不知道这个声音软糯动人的女人是哪里来的,但他能嗅到对方身上的味道。   在那天最开始的时候,他嗅到的让他身体起了本能反应的味道就是来自这个女人。   这女人到现在没杀他,并且他们还把阴都宗主杀了,俞永镇不会轻易相信她是自己的朋友,但目前终究不用担心自己的性命。   只是他不敢靠近那女人,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反应。   白狐脸怔怔看着那个方向,面色雪白。没了白狐面具,她柔弱得像是月光下的精灵,让人忍不住想要把她揉入怀中蹂躏一番。   她心里被巨大的恐惧与绝望占领,直到俞永镇问第三次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   她轻轻挑了挑自己的头发,将它夹在耳朵后面,“没什么。”她说道:“又打起来了。”   俞永镇不说话了,白狐脸再次陷入沉思之中。   那边是酒馆的根据地,白狐脸无比确信这一点。   她和韩樗一样,都是灰雾比较看重的晚辈,只是不知道彼此之间的身份而已。   她在想一件事情。   是她带着唐未济回到了这营地,并且告诉韩樗唐未济就是冰雪剑。   是她和唐未济一起出的任务,任务的结果是阴都宗主死了,王座老者和捉刀童都死了,唯有她和唐未济活了下来。   她知晓了唐未济的真实身份,便自然也猜到目前酒馆营地的事情大概率是唐未济搞出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得不考虑一件事——灰雾会不会觉得他和唐未济是一伙的?   她的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恐惧。   如果没有这件事情的发生,她现在还可以当她的乌鸦,当她的宗门圣女。   但这件事情发生之后,灰雾迟早都有一天会找到她。   这是酒馆的大事,被人破坏了,总归是要有人承担后果的。   她之前臣服唐未济没有任何誓言的束缚,甚至她在唐未济刚刚离开都在考虑要不要杀了俞永镇。   而现在,她已经被逼上梁山,除了投靠唐未济,别无选择。   只是即便是唐未济也不过是固元境而已,能护住她的命么?   白狐脸面色惨白如纸,她突然萌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要不然,带着俞永镇逃吧,能逃到哪里是哪里,只要离开这里,离开龙州府,离开极北之地就行。   ……   唐未济走在黑暗中,他只是来过一次这里,却熟稔得好像是在家里散步,哪怕没有任何灯光他也能轻而易举找到出路。   前面就是存放大道碎片的地方,守卫力量不弱。即便外面已经打成了这样,这里依旧有三组人守着。   唐未济站在黑暗中,看着眼前的这群人。   每组共有三人,两组分别藏在通道的两端,把密室夹在中间,最后一组藏着的位置颇为巧妙,能够在第一时间支援这两组中的任何一组。   每一组最低战力都是固元境,也就是说唐未济若是出手的话会在第一时间受到六位固元境的围攻。   哪怕是盈元境,在六位固元境的围攻之下也会被缠住,然后赶过来的第三组人可以轻而易举收割盈元境的人头。怕只有逸元境才能占据些许上风。   唐未济皱着眉头,心里思忖不断。   酒馆在大唐军方中也有乌鸦,而且有很多乌鸦身份不低,大唐军方擅长血修合击之术,酒馆自然也同样有这样的本事。   唐未济可以肯定面前的这三组人必然精通合击,不然的话不可能在这么乱的时候只留他们守在这里。   这就难办了。   他心头突然一动,想到一样东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重新遁入黑暗之中。   ……   酒馆营地是一片地底溶洞,密室所选的地方颇为巧妙,只有一条通道通往密室,给酒馆的守卫少了许多工作量。   酒鬼从这片营地搭建起来就被派在了这里。   和他一起被派来这里的老伙计自然是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的,能被派到这里的乌鸦不仅实力要过硬,更要有绝对的忠心。   他们这些内侍乌鸦便成了唯一的人选。和其他的野乌鸦不同,内侍乌鸦从小被酒馆培养大,除了乌鸦没有其它的身份,忠心不二。   酒鬼嗜酒,可以居无竹,可以食无肉,但绝对不能没有酒,一天不沾酒心中便有千百蚂蚁爬过,难耐至极。   哪怕这样,在这种时候他也不敢喝酒,只能硬捱着。   好在方才已经有人进去准备提东西了,他下定决心,在这次任务结束之后,他一定要大醉三天。   两百多片大道碎片不少了,提得自然也慢。   为了防止这些东西凝聚成类似之前出现的那些怪物,他们都是以特殊容器分开放的,要拿也有一会儿的工夫。   只是不知道为何,酒鬼心里总有些躁得慌。   眼前这片熟悉的黑暗原本能给他带来绝对的安全感,在这种时候却莫名给他带来恐惧,好像黑暗中藏着什么东西一样。   他以心湖涟漪悄声告诉自己的两个伙伴,大家都是联手作战多次的老搭档,对酒鬼的感应能力极为相信,不觉更加专注,并且把这消息通报给了另外两组人。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其它两组人也变得紧张起来。   “踏!”通道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没有人说话,三组人的视线瞬间落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兵刃已经被悄然抽在手中,血脉之力被悄然激活,灵力同样在体内流淌,肌肉纹起的同时,一旦确定了对方图谋不轨,他们便能够在瞬间暴起杀人。   酒鬼对同伴的反应很是满意。大家都是老江湖,越是在这种时候越不能紧张,若是因为紧张导致动作变形出了差错,阵型被破坏掉,死的可就不是一两个人了。   踏!   声音终于停止,有人出现在他们的眼中。   酒鬼瞳孔微微收缩。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三个人,一人持盾,一人持枪,一人持金锏,三人背对,浑身被包裹在黑色甲胄中,寂寂无声。   高手!   酒鬼从他们的姿势中便判断出来对方是和自己一样擅长联手作战的人。   哪里来的高手?   他来不及多想,另外两组已经动了——酒馆里面没有这样的人。   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赶过去,联手把这三人杀了。   酒鬼紧贴着同伴向那边疾走,他突然一个恍惚,感觉哪里不对劲。   竹竿人呢? 第312章 九个打一个   竹竿是酒鬼给自己另一个伙伴起的绰号,就和他叫酒鬼一样,竹竿的体型极其瘦长。   别因此而小看了竹竿,在他们三人之中,竹竿是负责防守的那位,身体坚逾金刚。   他们之间的阵型都是有讲究的,在他靠过去的同时,竹竿必然会出现在那个位置,只是他没有感应到任何人的存在。所以,竹竿人呢?   酒鬼的心头突然涌起恐惧的感觉,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妙。   他突然扭头,却发现自己身后空落落的,不远处有一道黑影躺在地上。   “怎么回事?”三人组的最后一人也察觉到了不妙,扭头问他,声音却戛然而止。   “那是,竹竿?”他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依旧安静,哪怕是那边发生的打斗都像是默片,除了偶尔刀剑碰撞发出的声音,没有一个人说话,所以他们的说话声音显得尤为清晰,在这种情况下,清晰意味着空旷,让人害怕的寂静。   “走!”酒鬼突然叫了一声,果断往另外两组方向撤。   他甚至没有去找寻暗中藏着的对手在哪里,他知道在少了竹竿之后,他们之间的配合就出了大纰漏,在这种时候还去找对手是在送死,唯有靠近那两组人才能活下来。   他们冲到近处,战斗已经逐渐落下尾声。   那三个黑甲人虽然很厉害,但终究敌不过六个人。   在其中那具持盾的黑甲人被打散之后,他们才发现这些东西原来只是傀儡。   另外两具黑甲人跟着被打散,酒鬼他们此时刚好到了近处。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另外两组有人看出他们的情绪,忍不住皱眉问道。   “竹竿,竹竿死了,暗中还有人。”酒鬼喘着粗气说道。   “死了?”另外两组人愣了一下,忍不住恼道:“这种事情能开玩笑么?”   开玩笑?   酒鬼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自己方才明明看见竹竿已经死了,躺在了地上,他们为什么说自己是在开玩笑?   他下意识顺着他们的目光扭头看去,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个人。加上方才的同伴,刚好三个人。   就像是有一道电流从尾椎骨沿着脊柱瞬间窜入他的大脑,酒鬼一下子炸开了,浑身汗毛倒竖。   他扭头一掌往那道身影拍过去,掌心泛着黑红色的光芒,只要触碰到对方,他便能够在对方身上留下印记,难以消除。   那道身影却在此时抬起头,朝着他咧嘴笑了笑,紧跟着消失在了原地。   如此诡异的景象让所有人瞬间紧绷起来,哪怕他们是乌鸦,是血修,在这种时候也忍不住感到心惊胆战。   “啊!”突然又是一声惨叫,众人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只看见一颗滚落在地上的脑袋,那道身影就站在无头尸体的后方。   所有人齐齐怒吼了一声,用出自己压箱底手段向着那边攻击。   攻击落在那人身上,却像是落在了空气中,那道身影像是气球一样炸开,炸成一团雾气。   这是……酒鬼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想到了一个人。   影分身,面具人!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瞳孔剧烈收缩,他想要大喊,手掌却已经插入那人的心脏中。   剩余的六个乌鸦再次反应过来,电光、火光、黑雾、剑意一瞬间笼罩了唐未济所在的位置。   待到硝烟散去,那边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被炸得粉碎的石堆。   “他是人是鬼?”有人喉咙干涩,忍不住问道。   “是面具人。”酒鬼道:“小心点,大家靠在一起,还能组成阵型么?”   他问话,一颗心却突然拔凉拔凉。   剩余的六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惊胆战,面如土色。   酒鬼浑身汗如浆涌。   原来他杀人不是随意杀的。   他终于醒悟过来。   九个人,三组阵型,都是老搭档,合在一起可不是一加一加一等于三那么简单。   唐未济以从阴都宗主手里得到的三座雕像为诱饵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自己却绕到了另一边偷袭了竹竿。   竹竿死后,他跟在酒鬼身后,以他的实力和对乌鸦的了解轻而易举就能做到这一点。   凭着这一点他轻松靠近了剩下的两组,而后又杀了第二组的一个人,再然后凭着影分身杀了第三组的一个人。   值得注意的是他所杀的人在队伍里的位置都类似于竹竿,属于防御手。   酒馆的三人搭配与雕像不同,有些差别。三座雕像一座是防御,一座是近身攻击,一座是中距离攻击。而酒馆三人组一人是远距离攻击,一人是防御手,一人是近身攻击。   唐未济杀了三名防御手,也就意味着剩下的六个人连一座阵型都组成不了。   酒鬼心中无比恐惧,喃喃自语。   “你,究竟是谁?”   唐未济冲入人群中,大开杀戒,哪里还来得及去回应他的话。   “杀,杀了他,不然都得死!”酒鬼高呼了一声,带头冲了过去。   不用他多说,其余人早已回过神来,三名近战血修纷纷血脉化形,不求杀死唐未济,力求能够缠住他。另外三名远程攻击的血修则开始掐印念咒,电火流光瞬间出现,照亮了这片黑暗。   唐未济一掌劈开一人,扭身转头,躲过酒鬼的攻击,同时撞入最后一人的怀中。   那人双掌枯瘦,长如树枝,有利光闪过,好似鬼爪。在唐未济撞过来的时候他一阵心惊肉跳,却又在同时大喜。   谁不知道面具人手段诡异,但终究不擅长近身作战。   方才杀人只靠偷袭,现在送上门了,可别怪他心狠手辣。   鬼爪一上一下划向唐未济的脖子与小腹,十道寒光闪过,锐利明亮的锋芒中,唐未济的眼睛熠熠生辉。   就连阴都宗主这样的逸元境在预料错唐未济擅长的作战方式之后都被他杀了,那么眼前的固元境还有什么好说?   战斗在很短的时间内结束。   酒鬼捂着自己心口倒下的时候眼中还有些茫然。   怎么就输了?   明明大家都是固元境,九个打一个,怎么就输了?   他是魔鬼么?   他临死的时候心中都满是恐惧。 第313章 神灵血液   一方石门阻隔了两个天地,门外血腥弥漫,门内有人在快速收拾大道碎片。   石门被悄无声息打开了,黑衣人背着一个一米长宽的箱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斗篷后面的那双眼睛在察觉到黑暗中的异样同时便微微一个收缩,而后恢复了正常模样。   尸体没有被处理,在这样的狭小空间里,无论是移走尸体还是用火烧干净都会留下痕迹。多此一举还容易让黑衣人溜走。   唐未济蹲在尸块堆里面,依旧是老头儿模样,笑眯眯看着黑袍人。   斗篷的阴影深处,目光瞬间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用多想,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人是敌非友。   黑色斗篷高高扬起,像是一只巨大的乌鸦亮开了他的翅膀。   猩红的眼睛在斗篷后面出现,刺穿了浓重的黑雾,伴随着含糊不清的低语。   “找死!”   唐未济只听见这一句话,这只乌鸦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他的手掌心泛起火红色的光芒,不像火焰。   唐未济不闪不避,生怕此人逃走,全力运转宝体烹妖诀,上去就是一拳,要来个硬碰硬。   光芒从这只乌鸦捏着的手掌心里刺穿出来,看上去就像是初升的朝霞,他就像是捏着一颗小小的太阳。   砰!   一声拳拳相击的闷响,唐未济与此人同时一个摇晃,后撤两步。   唐未济眼睛一亮。盈元境体修?是个劲敌。   而且看样子还是盈元境体修里面的高手,不然的话多少会被他压制一些而非平分秋色。   看不清黑袍乌鸦的脸色,但明显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郑重了许多。   嗖!   他再次窜出,身后的黑袍突然向着唐未济笼罩。   唐未济眼前一片漆黑,不等同于通道中的漆黑,在这样的漆黑之下,唐未济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惊慌之后瞬间稳住心神,右手轻轻一弹,以上清剑法挥出一记手刀,金光刺穿了这片黑暗,黑袍人已经到了唐未济的面前。   他又是一拳,拳风呼啸,隐隐约约有白色的类似毛发一样的光芒在拳头周围浮现。   唐未济已经没时间收拳再出拳,胸膛微微一侧,任凭黑袍乌鸦的拳头从他胸前滑过,同时胸口微微一弹,卸去了一些力道,手指连弹,以上清剑意织了一片小小的网,印在乌鸦肋下。   人体最脆弱的地方有很多,其中包括被手臂遮挡保护的肋下,在这里用力击打,有很大可能瞬间致人死亡,只要力度足够,百分百会导致肋骨折断。   唐未济生死之争,不会有任何留手,奈何他学的拳并非寸力,只能以上清剑应敌。   黑袍乌鸦看见了那片剑网,却不闪不避,似乎一丁点都不在意。   他随手一挥,变砸为扫,肘部向着唐未济的额头狠狠砸落。   唐未济躲闪不及,再丰富的经验、再敏锐的直觉也被这突然的变招打了个措手不及。   手肘狠狠砸落在了唐未济的脸上,眉骨在这一击之下像是被砸得裂开,唐未济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脸上瞬间血肉模糊,脑子里嗡嗡乱响。   黑袍乌鸦却也不好过,他拼着硬接唐未济一击也要给他重创,上清剑意凝成的剑网毫不留情割开了他的黑袍,落在了他的肌肤之上。   血痕瞬间出现,再坚韧的皮肤也挡不住锋锐无双的上清剑意。   黑袍乌鸦闷哼了一声,后退两步,捂住了自己的肋下,捻了捻手指,感受着湿滑粘稠的血液,冷哼了一声。   唐未济擦干净脸上的鲜血,额前已经被砸得稀烂,露出后面的森森白骨。   他的伤势比起黑袍乌鸦要重得多,表层皮肤破了也就破了,宝体烹妖诀提供给他的强大恢复力能让他一天就恢复原样,但眉骨处生出的细细裂纹却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好如初的。   若是处理不当的话,这里会留下隐患。若是再挨一下重击,唐未济觉得自己的脑浆子都会迸出来。   毫不夸张的说,这是他迄今为止遇到的肉体修为最强的对手,就连在妖界遇到的天龙一脉的无歌都比不上。   当然,这和无歌的实力只是固元境有一定关系,但妖族的固元境体魄,向来都是等同于人族盈元境的。   面前的黑袍人实力在盈元境中也是佼佼者。   唐未济右脚踏在地上,飞掠而出。   远处的杀喊声比起之间稀疏了很多,显然是快要落下尾声。   酒馆乌鸦大多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除非是内侍乌鸦,不然的话谁也不会因为一个任务搭上自己的命。   在一方想跑,并且有足够时间跑掉隐藏自己身份的情况下,黑袍人不觉得他们会拼死相搏,那么战斗的结局显而易见。   黑袍人不愿与唐未济再拖时间,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玉瓶,瓶中散出炽烈的光芒。   唐未济怎么可能给他增强自己实力的机会,到了近前,一拳挥了出去。   黑袍人向后一缩,躲开了这一拳,同时拔开了玉瓶的瓶塞,一滴金色的血液从里面缓缓飘飞出来,悬浮在半空中,光芒四射。   随着这金色血液的出现,虚空中生出无尽的呢喃,古老的气息从血液中散发出来,甚至引动了此地的大道规则,那些规则具体显现出来,化作锁链模样,秩然有序地在周围穿梭而过。   唐未济被这道气息弹飞,他心中骇然,猜到了一样东西,忍不住叫道:“神灵血液?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黑袍人冷笑了一声,“没想到吧,这就是为你准备的。”   唐未济如临大敌,他被弹飞之后距离太远,已经来不及阻止黑袍人做任何事情。   黑袍人体型逐渐变大,撑破了他的衣服,脑袋化作了一只虎头,体表不断长出白色的毛发。   他一口将金色的神灵血液吞下。   无尽的金光从他的口中刺出,突破了血肉的桎梏,那些金色的光线就像是没有东西能够阻挡住。   黑袍人发出凄厉的怒吼声,他无比痛苦,不断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甚至因此而跪倒在了地上。   唐未济从来不是一个好奇的人,压根不想知道他彻底吞服神灵血液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指尖轻轻一抖,雪流剑已经出现在他的掌心。   唐未济双脚连连点在地上,如蜻蜓点水一般瞬间到了黑袍人的面前。   手中雪流剑划过白光,冰雪剑法催动,寒气骤降,一层薄薄的冰霜出现在黑袍人的体表。   叮!   雪流剑斩在黑袍人的脖子上,却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唐未济的视线凝住。   这特么还是人?   他心里吐槽了一声,这可是和大风黄蝶同一个层次的仙剑啊!   金色的光芒缠绕在黑袍人的脖子上,就像是有着自己的意识一般。   唐未济再次斩出一剑,手轻轻一抖,剑光化作虚影,斩黑袍人的双目、喉咙、下腹,下阴。   连续四声轻响,唐未济再次被弹飞。   他的面色无比郑重,右脚重重踏在地上,倒飞而走。   金色的光芒已经从黑袍人的喉咙处滑落,来到了他的心口。   光芒好似流水一般铺满了黑袍人的全身,它给血脉化形之后的黑袍人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甲胄。   随着心脏的跳动,这层甲胄似乎也在微微颤动,但最终稳定了下来。   黑袍人站起身来,捏了捏自己的手掌。   二十息!   这种状态只能持续二十息,以他的实力,血脉化形之后只能承受神灵血液二十息的时间,过了这段时间承受不住血液威能,自身就会爆炸。   足够了。   黑袍人默默想着,在这种状态下的他实力大增,面前的小老头算得了什么。   哪怕真是三仙境转世又如何?现在的事情,拿现在的实力说话,过去的所有一切都是空谈而已。   他脚尖轻轻一动。   唐未济心里重重一跳,想要躲闪,却连躲闪都来不及。   黑袍人的速度暴增,瞬间便来到了唐未济的面前,一拳砸在了他的心口处。   唐未济甚至来不及反应,被这一拳砸得倒飞出去,口吐鲜血。   他双脚才刚刚离开地面,脖子便被黑袍乌鸦抓住,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已经被高高抡起,重重砸在了地面上。   轰!   只听一声巨响,地面上坚硬的岩石被砸出一大片蛛网般的纹路,碎石如同雨点一般飞溅,尘土从裂隙中瞬间迸发。   唐未济只觉得浑身上下剧痛无比,五脏六腑都在这一击之下错位。   他双手用力搭在黑袍人的手腕上,想要把他的手掰开。   黑袍人只是轻轻一抖,唐未济浑身的力量便被卸去了一半,紧跟着又被狠狠砸落在地上。   轰!   通道似乎都在颤抖,不远处洞穴顶端的钟乳石在这两次连续的震动下被击碎了根部,坠落下来,插在地上。   唐未济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要消失不见。   黑袍人看着唐未济,那化形之后的白虎头颅掀开嘴角,露出血腥笑容。   他舒展开左掌,化作寒光乍现的虎掌,猛地一掌拍下。   吼!   随着他这一击,虎掌周围竟然出现了一道白虎虚影,宛如实质,之前那一拳打出的类似毛发的白色光芒原来勾勒的是这道虚影。在神灵血液的帮助下,他轻而易举打出了这一击。   白虎虚影呼啸着砸落,狠狠打在唐未济的脑袋上,把他的脑袋拍成了一团黑雾。   黑袍乌鸦站起来,转过身,冷笑着看着以影分身转移了自己的唐未济,“何必挣扎呢。”他笑道:“反正都是死,不如痛快一些。”   唐未济牵起嘴角,“你想死?想死你自己来试试啊。战斗还没结束呢。”   “你觉得你能赢得了我?”   “我的确赢不了现在的你。”唐未济嘴角绽放出古怪笑容,“但你猜你现在的状态还能持续多长时间。”   他盯着黑袍人的眼睛,“神灵血液的威能巨大,但你连炼化它都做不到,只能暂时借助它的威力,对于你来说它只是一个外物。既然是外物,带给你巨大威能的同时也会从你体内获得更多,我在想你还能撑多长时间。”   黑袍人面色变了变。   十息。   他不再多说话,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搁,身子疾射而出,划过一道虚影,冲向唐未济。   唐未济手中的雪流剑轻轻颤动,引起连绵不断的龙吟。   缠绕在雪流剑剑身上的冰晶潮汐一个扭动,化作一个无比清晰的大字出现在半空中。   “封!”   黑袍人身子一瞬间僵硬,连思绪都要停止。   八息。   他怒吼了一声,用力挣脱桎梏,继续往唐未济扑过去。   只是两息的时间,唐未济又退后了百米,这点距离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能到的,但不知为何,黑袍人的心中涌起不妙的感觉。   没事的,没事的。   他安慰着自己,就如唐未济自己所说,他要动用雪流剑,以他的实力所付出的代价同样巨大,他也撑不了几次,就像方才的那种情况不会再有了。   不得不说黑袍人猜对了,这场战斗已经由硬碰硬的交接站变成了持久战,就看他们两个谁能拖下来。   黑袍人瞬间已经快到了唐未济的面前。   已经没有了雪流剑秘法的唐未济,这一次又该如何去阻挡?   唐未济不慌不忙,心中早有定计。   他右手轻轻一抖,一枚阵印落下来。   冰霜之门。   巨大的冰晶大门在黑袍人的身后打开,白色的寒气释放,冰晶锁链呼啸而出,缠绕在黑袍人的身上。   黑袍人冷哼了一声,“就凭这个?”   他忍不住出声讥讽,轻轻一抖便挣脱了锁链。   冰霜之门崩碎,他已经出现在唐未济十米处。   五息。   唐未济看着他,身前突然亮起了七盏昏黄灯火,如同夜空中的星星。   秘法——七星引命灯。   黑袍人不知道这传自冰雪剑的独门秘法,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   他继续往前冲,唐未济轻轻捏住最下面的两朵灯火,同时熄灭。   黑袍人闷哼了一声,速度骤降,虚弱与困倦的感觉如同潮水一样朝着他涌过来。   他心中一惊,再看唐未济又退出数十米,并且不断往后移动。   黑袍人粗略估算了一下自己与唐未济的速度。没事没事,依旧比自己慢,能赶上。   他克服那虚弱的感觉,继续往前冲出。   唐未济再捏一盏灯火。   黑袍人眼前一黑差点跌坐在地上。   他咬着牙继续冲出。   已经快要到了。   不要多,只要让自己触碰到这老头儿,只要一下,轻轻一下便能送他归西!   黑袍人目光死死锁定住唐未济额前的那血肉模糊的地方。   唐未济想再次捏灭烛火,奈何身体已经受了重伤,眼前一个恍惚,黑袍人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他一拳呼啸而过,凝成白虎虚影,印在唐未济的眉骨之上! 第314章 必须要做的事情   左唇角轻微上移不变,右唇角持续上挑,这是得意的笑容。   黑袍乌鸦的脸上这种笑容开始绽放,他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还好赶上了,这一拳下去,面前的这人想不死都难。   他的情绪变得轻松,他的眼神逐渐由凌厉变得柔和。   金光从他的体表慢慢褪出,最后化作一滴金色的血液析出。   黑袍乌鸦正要去拿那枚血液,血液却被另一只手抓住,握在掌心。   黑袍乌鸦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   他看向唐未济,“你,怎么可能……没死?”   唐未济笑盈盈看着他,“什么时候析出神灵血液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黑袍乌鸦愣了一下,旋即面色大变,斗篷一卷就要后撤。   唐未济冷笑了一声,最后那一拳早已经过了十息,黑袍乌鸦的实力降到低谷,根本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伤害。   都这种时候了,还想跑?   他一剑劈出!   ……   战斗逐渐落下帷幕,正义的一方并没有受到什么有效的阻拦。   在韩樗决定放弃这片营地的时候,即便是内侍乌鸦都没有去拼命的必要。   大多数乌鸦都已经逃走,混入人海之中,脱了乌鸦的衣服就是自己熟悉的朋友、长老、宗门弟子。剩余的只有极少部分的乌鸦被当场斩杀。   霜月找到了听雷,发现听雷的身边已经围了一圈她所熟悉的人。   很长时间不见笑意的嘴角绽放出一丝笑容,她变得轻松,与他们一个个打招呼,“大师兄,雨师兄,泽阳师弟……”   霜月示意侍女把自己推到角落,安安静静。   对于她的到来,场内的人显然顾不上亲自去接待,买剑朝着她点了点头,稍作示意又看向听雷,“你消息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听雷哭丧着脸,“我真不知道啊。我说诸位师兄师弟,咱们灭了酒馆的一处营地,粉碎了酒馆的一个阴谋,这种事儿不应该感到高兴么,这可是大大的功劳啊!没准大家伙回到宗门之后圣皇的嘉奖就跟着到了呢。”   “圣皇的嘉奖?”雨秋河冷笑道:“你还想要圣皇的嘉奖?等你能活到那会儿再说吧。”他恶狠狠道:“我跟你一直都在一起的,你的消息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快说,不说把你扒皮拆骨。”   “扒皮拆骨我也不知道啊。”听雷眼珠子都急红了,他无意间看见一群人,连忙指着那群人道:“你怎么有问题怎么不去问他们啊,光缠着我做什么。”   霜月瞥了一眼那边,轻描淡写道:“大雪山妖族啊,我们不熟啊。”   听雷粗暴地挠了挠头,蹲在地上不说话。   买剑冷笑了一声,抽出手里的大风剑,“可是你自己说有唐师弟的消息的,怎么,现在又不敢承认了?”   听雷憋着不说话,心里着实憋屈得很。   雨秋河心中又是狂喜又是急躁,他与唐未济的关系本来就好,两人在去往太玄宗的时候更是一同经历过生死,唐未济还是整个剑南道的大恩人,可以说唐未济是他最重要的朋友之一。   本来已经死去的人突然又有了消息,偏偏带来消息的那个人又不说话,他能不急么。   雨秋河抓耳挠腮,一挥手,“实在不行把他埋了吧。”   “啊?”众人傻了,听雷大叫,“谋杀,你这叫谋杀,雨秋河我杀了你!”   雨秋河冷笑一声,“你再不说,就挖坑埋了你,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和唐未济一样重新活过来。”   众人顿时醒悟,“没错没错,可以试一试。”   听雷都要崩溃了,眼看着一群人伸手要来抓他,慌得他忙叫道:“我说,我说还不行么。”   买剑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问道:“哪里来的消息?”   提到正经问题了,大家都没了开玩笑的心思,认真看着听雷。   听雷顿时怂了,小声嘀咕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靠。”雨秋河一拍手,“埋了埋了。”   群情激奋,听雷高叫一声,“停!”   声音顿止,他擦了一把额头冷汗,“是有人以心湖传音于我,告诉我说这里有酒馆营地,他怕我不相信,最后说这消息是从唐师兄那边得来的。”   雨秋河愣了一下,有些失望,“也就是说你没见到唐未济,没听到他的声音,也不知道他到底死没死?”   听雷点了点头。   买剑开始拔剑,一群人慌忙拦住。   听雷慌忙大叫,“师兄,师兄,冷静,冷静啊师兄!”   ……   俞永镇感受着身下柔软的躯体,迄今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自己怎么就瞎了?瞎了也就算了,现在遇到的又算是什么?   他忍不住问道:“喂,这位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为什么要跑。”   白狐脸都不想理他,只管加快自己的速度。   只要在酒馆反应过来之前跑掉,哪怕被唐未济发现了自己的存在,有俞永镇在手上唐未济也会投鼠忌器。   她咬着牙,不断加快自己的速度。   俞永镇突然在她身后挣扎起来,白狐脸本不想理他,但俞永镇虽然瞎了,说到底还是固元境,双方实力相等,况且因为《佛咒修罗》的存在,他的实力还比白狐脸略高一些。   在他刻意挣扎之下,白狐脸也阻止不了,只得停下。   “你做什么!”她咬着牙,语气中暗含杀机。   “你不与我说清楚,我是不会和你走的。”俞永镇淡淡道。   “好!”白狐脸咬牙道:“你想知道什么。”   “是谁救了我?”俞永镇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白狐脸刚想回答,“唐未济”这三个字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不行!不能让他知道唐未济的存在。从唐未济舍命也要救他这一点来看,俞永镇和唐未济的关系远比他们想象中要深厚得多,若是让他知道唐未济还活着,只怕自己带他走更加困难!   白狐脸冷冷道:“我们是乌鸦。”   “乌鸦?”俞永镇愣了一下,难以置信问道:“酒馆乌鸦?”   “不然还有哪里的乌鸦。”白狐脸没好气回道。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俞永镇笑了笑,“我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和乌鸦扯上关系。”   你没想到?你没想到的多着呢。白狐脸腹诽不止。   “既然你们是乌鸦,为什么现在要带着我跑?”俞永镇问道:“我有什么价值么?”   白狐脸冷冷道:“你?你能有什么价值。”   “那你为什么要带着我一起跑?”俞永镇反问她,“你自己一个人行动不是更轻松、更隐蔽。”   白狐脸语气一滞,“你这人!我救你你还嫌我多管闲事?”   “救我?”   “我自然是在救你,我们在这里的营地已经被发现了,留在这里只能是等死,你若是在那边势必会被当成乌鸦,连跑都跑不了。”   俞永镇怔了怔,“酒馆营地?这种地方不应该是绝密么,怎么会被人知道。”   白狐脸差点又没把“唐未济”这三个字叫出来,她突然发现唐未济这位大唐最有名的侯爷似乎就是个丧门星,走到哪里哪里有人倒霉。   她面色奇差,“我怎么知道,不过大概率是和我们这次任务有关,可能走漏了风声了吧。”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理由。   走漏风声这种理由可真是太好用了,反正走漏到哪里去都可以,而且的确和任务有关。   最聪明的谎言从来都是九真一假,白狐脸为自己的机智感到骄傲。   “你们的任务。”俞永镇默默思忖半天,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忍不住问道:“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白狐脸本来不想回答他,但想想营地都没了,任务自然也就失败了。再说了自己都已经脱离了酒馆了,这会儿帮着酒馆说什么话?贱得慌?   她索性把这事儿和盘托出。   “你来上德峰也是冲着虫螽文来的吧,我们也一样。但这次酒馆给我们下了个任务,和瑾公主有关的。圣皇不是开口说谁能拿到最多的金色虫螽文便把瑾公主嫁给他么,酒馆高层决定发动全力,让我们酒馆的某个人得到最多的虫螽文……”   “你们成功了?”白狐脸的话被俞永镇突然打断。   她有些不满地看了俞永镇一眼,才想起来俞永镇是个瞎子,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她顿时有些同情,“那是自然。”她笑道:“你根本想象不到酒馆的势力有多庞大,这点小事怎么可能办不到。”   俞永镇似乎有些骚动不安,但白狐脸没有发现,“只可惜啊。”她叹了口气,“只可惜现在全完了。”   “什么全完了。”   “任务失败了啊。”白狐脸叹道:“辛辛苦苦搜集的大道碎片全没了,早知道我自己留一些了。”   俞永镇忍不住问道:“不是说是被人发现了酒馆营地了么?”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没听说过,总听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白狐脸斜觑了他一眼。   俞永镇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那些阵印现在都在那黄雀的身上?”   “不然呢。”   “一个人?”   “不然呢。”   “多少碎片?”   “大概三百片吧。”   俞永镇豁然站起身来,“我要回去。”   “什么?”白狐脸愣住了。   “我要回去杀一个人。”俞永镇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实。   他加重了语气,不给白狐脸任何反驳的机会,“这件事我必须去做。”   他顿了顿,“你不用来,这些天谢谢你的照顾。”   白狐脸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在他身后“哎”了两声,咬了咬牙,心里思忖片刻,一跺脚,扭头便走。 第315章 不可放弃的信念   “上德峰还有多少天关闭。”   “不到十天。”   “一千大道碎片还有多少散落在外。”   “不足一百片。”   “也就是说,你们在最后的关头把任务给搞失败了?”灰雾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神平淡,但深处却掀起无穷无尽的惊涛骇浪。   他克制着自己的怒火,若不是因为眼前的少年还有利用价值,他现在就杀了他。   韩樗显然是清楚知道这一点的,但同样他也知道自己若是回答不妙,灰雾杀了他也仅仅只是挥挥手的事情。   韩樗全身都绷紧,浑身冷汗如泉,他并没有辩解的意图,“是,这件事情我办砸了。”   “办砸了。”灰雾冷笑道:“何止是办砸了一件事情。”   韩樗想到了雪流秘境。   “没用的东西,若不是上德峰百里内不容许任何三仙境靠近,我早亲自主持此事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骂了两声,冷静下来,“对这件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韩樗知道灰雾这是在给自己机会,不敢怠慢,连忙把自己想好的说辞说出来。   “徒儿不敢妄自猜测,只是在此期间发生的一些事情让我有一些疑惑。”   “但说无妨。”   “徒儿在想,这营地的位置为何会暴露。”韩樗道:“而且早不暴露晚不暴露,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暴露了出去。”   “你什么意思。”   “徒儿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怕不是有人在针对我们,故意把消息卖给了别人。”   灰雾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酒馆里面有人见不得我们好,故意卖了个消息,让我们的计划破产?”   “徒儿不敢这么说。”   “呵,想来也应当是如此。”灰雾冷笑了一声,“那些老家伙,就是看不得我们的高明手段,我说这次计划给他们送过去怎么石沉大海了呢,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韩樗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当然,也不排除有奸细的可能。”灰雾轻笑道:“我们在大唐官方安插间谍,大唐同样可以在我酒馆里面派遣人手么。这手段,那个叫霜月的小姑娘玩得不是挺熟?”   “是。”韩樗低声应道。   “放心,我现在不会杀你。”灰雾柔声安慰道:“你毕竟是我名义上的唯一弟子,我还舍不得你去死。”   “是。”韩樗浑身都颤抖起来。   “既然还有十天才能结束,那我再给你一个任务。”灰雾懒洋洋道:“去,找到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谁在背后捣鬼,是谁敢摘我的桃子,都给我搞清楚了!”   “是!”韩樗振奋。   “最重要的一点!”灰雾欠身过来,点了点他的脑袋,俯身看着他,满是压迫感,“找清楚那些碎片现在在谁的手上。   “只要上德峰一天没有关闭,这件事情便不算完,尽量去找到那些碎片现在在什么地方,把它们夺回来。”   “是。”   “若是夺不回来。”灰雾冷笑了一声,“待到上德峰要关闭的时候,那些碎片自然会出现。   “既然敢摘我的桃子,说明对瑾公主是有些想法的,到时候你就看是谁拿出了这些碎片,好好记住他的模样。得罪我乌鸦酒馆的人……”   灰雾猛地捏住手掌,摊开手,手心里抓着一只蚊子。   “我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   “这次的事情你怎么看。”魏孝熙翰用银刀削着香气四溢的烤羊腿,给瑾公主和雀斑小姑娘分食。   “出手的主力是方寸山、太玄教和铁甲卫,甚至还有大雪山妖族掺杂其中,这些人风马牛不相及,甚至彼此之间都不认识。况且事后他们彻底翻遍了那片营地,并没有找到那些碎片,除了有人想要浑水摸鱼,我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解释这件事情。”   瑾公主懒洋洋依靠在红缎锦座之上,看着眼前晶莹剔透的羊肉薄片,“二哥的实力又有精进了。”   “嗯。”魏孝熙翰不置可否,“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已经着人去问铁甲卫了,不多时应当就会给回复。”   “不需要。”   “嗯?”   “我已经找人问过霜月了,霜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说有人假借少游侯的名头让他们去了那个地方。”瑾公主说话的时候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唐未济?”魏孝熙翰身形一震,手里轻轻一抖,银刀嵌入羊肉之中。   他豁然站直了身子,声音不由自主提高,“怎么没人与我说!”   “这种事情。”瑾公主淡淡道:“你也会信?”   她好看的眼睛看向了魏孝熙翰,“唐未济已经死了,这是不可逆转的事实。”她顿了顿,语气变轻了许多,“这是我亲眼看见的事实。”   魏孝熙翰变得沉默。   瑾公主扬起声音,“不管怎么说,不管是谁,借着他的名头调动了这群人,想要做的只能是冲着那些大道碎片去的。”   魏孝熙翰重新捏起银刀,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说到这个,若是没有这个搅局的人,你甚至很有可能要嫁给一个酒馆的乌鸦,你怕么。”   瑾公主低垂下眸子,眼中不见任何情绪,“不都一样。”   都一样?   魏孝熙翰愣了一下,紧跟着笑了笑,心里说不清是苦涩还是欣然。   “是啊。”他叹道:“都一样。”   他恢复正常的语调,“你还是要多注意一些的。”   “注意有什么用。”   魏孝熙翰语塞,发现事实似乎就是这样。   在这件事情上,只认大道碎片,瑾公主即便再怎么注意又能怎样,决定权在圣皇的手上,不在他们的手上。   “若真的有人在背后操控的,那些碎片现在就在他的手上。”魏孝熙翰顿了顿,继续道:“他们的目标有可能是你。”   瑾公主垂下眼睑,低声道:“我知道。”   雀斑小姑娘捏紧了她的手心,瑾公主朝着她笑了笑。雀斑小姑娘身下的白猫打了个哈欠,跳上了桌子,踮着脚尖朝着桌上的羊肉前进。   ……   俞永镇跌跌撞撞行走在风雪之中。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变成盲人。   盲人的走路方式和正常人是不同的,尤其是到了陌生的地方,会变得更加的艰难。   俞永镇摔了不知道多少次,不知道多少次撞在了树上。   若不是因为他是固元境的血修,早已经头破血流陷入昏迷最终冻死在这广袤的雪原中了。   因为这些冰雪的存在,哪怕他昏迷都不会有人发现他并且救他的命。   但他很快掌握了盲人的行走方法,虽然没有作为正常人的时候行动更加迅速敏捷,却也至少不会和之前一样跌跌撞撞。   他决定重新回到上德峰,去找到松云道人,若是找不到松云道人的话,他便要自己一个人去完成任务,完成他们一开始就商量好的任务。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管是松云道人还是那个藏在暗处的幕后黑手,要想找到他们都难。   但对于俞永镇来说却不是难事。   他的血脉是暗影狼血脉,修行的又是唐未济传给他的传承秘法《佛咒修罗》。   暗影狼血脉最强的一点就在追踪,在登堂入室之后,哪怕是一丁点的气息残留都可以让他们追到天涯海角。   更何况俞永镇在失去了视觉之后,嗅觉和听觉得到了更大的长进,算是加强了这一方面的能力。   他循着自己来时的气味,一步步接近那片营地。   得先知道那个人的气息才行,找到气息之后再去找松云道人。   他和松云道人已经断了很长的联系,不知道他那边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失踪而感到着急。   俞永镇的一颗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过。   丧失了视觉,带给他的除了黑暗,还有内心的永宁。   他开始了血脉化形,化作一头黑色的巨狼行走在这片雪原之上。   他的速度缓缓加快,最终与正常巨狼无异,轻松敏捷。   天地白茫茫一片,一道黑线将这片天地笔直划开。   他去找寻自己心中坚守的信念。 第316章 传承秘法的联手   松云道人这几天的日子并不好过。   当一个人有心事的时候,大概率是做不了其他任何事情的,机械性重复的体力劳动除外。   有心事的时候,情绪包括心烦意乱、忧心忡忡。而后者的典型代表就是知道了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大秘密,并且有可能因为这个秘密而死,带着这个秘密进入坟墓。   松云道人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与天心小师叔有关,还与他推测出的惊天谋划有关。   他在打听到这消息之后,马不停蹄离开了天心小师叔的周围,连一秒钟都不敢久留。   他相信给自己消息的那名南海弟子在醒悟过来之后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负荆请罪,一种是因为害怕而三缄其口。   现在看来是第二种,但谁也保不准他哪天脑子一抽选了第一种。   所以松云道人要把这秘密告诉另外一个人,但这秘密又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秘密之所以为秘密,就是因为知道它的人少。有这几点要求,俞永镇就成了唯一的选择对象。   他立刻联系了俞永镇,然而俞永镇就像是石沉大海,连一丁点消息都没有。   担心之余,松云道人疑神疑鬼,甚至觉得俞永镇是不是已经逃走了。   他不敢在上德峰山脚久留,留下隐蔽的信号之后,挑选了一处靠近上德峰又地处偏僻、地势广阔的小山峰藏匿。   上德峰对大道碎片的争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谁都知道没几天上德峰就要关闭了,关闭的时候就是结算大道碎片的时候。   大道碎片没到十片,就只是没有用的垃圾。到了十片才能换取金色虫螽文,那是成就三仙的道路。   除了北宗的大小和尚、稻宗的道子等等试图自己领悟虫螽文的高人,其余人都已经疯狂——如今的上德峰对于松云道人太过危险。   他身上虽然没有大道碎片,但谁知道这一点呢。独身的固元境在现在就是肥羊的代名词。   时间一点点过去,松云道人焦躁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他与俞永镇到这里来本就是为了杀人的,从他打听到的那些消息来看,他们这次要杀的人也许就是天心小师叔。   天心小师叔的实力深不可测,他哪怕修行了松祇道解也可能会死,不,不是可能,是绝对会死——如果俞永镇还不出现的话。   不管俞永镇出不出现,他都会去走这一遭。   松云道人闭上了眼睛,他想到了唐未济当初赠与自己松祇道解的那一幕。   士为知己者死!   那个曾经懦弱、圆滑、自私的松云道人,那个曾经抛弃战友想要自己逃走的松祇道人,已经被落花埋葬。   人终究是会变的。   他心里默默念叨着,哪怕只有这一次。   小侯爷,这次之后,不管我死没死,你我再不相欠。   松云道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好似枯木一般看向前方。   他选择的藏身之地在一处小小的岩穴中,是山间熊罴寻到的藏身之所,外小内大。   在他眼前是一条叮咚流淌的小溪,而现在,那小溪对面,站了一个人。   松云道人猛地站起身来,他看着那个人,难以置信,“你,你是怎么了?”   他飞奔出去,飞奔到那个人的面前,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个人的脸颊却又不敢,最终颓然垂下手来。   溪水在他的脚下潺潺流淌,浸湿了他的脚掌,带来一丝凉意。松云道人的心更凉。   “你,这是怎么了?”   “我无意间碰到了宗主。”俞永镇就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松云道人身子颤抖了一下,在溪水上荡起两圈薄薄的涟漪。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低下头,语气深沉,不敢去看俞永镇的脸。   “放心好了,我没有出卖任何人。”俞永镇笑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   “有人救了我。”   “你的意思是……”   “没错,阴都宗主已经死了。”   松云道人长舒了一口气,喃喃自语,“真是没想到啊,那你的眼睛?”   俞永镇轻声笑着,摸索着坐下,“放心吧,其实失去一双眼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开始的时候的确会不习惯,眼前一片黑暗,心如死灰,但后来习惯了也就还好。”   松云道人坐在他的身边,什么话也说不出。   怎么可能习惯了还好,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习惯。   他想不出任何安慰俞永镇的话,于是便轻声与他说了那个秘密。   俞永镇被惊得几乎跳了起来,难以置信问道:“这是真的?”   松云道人点了点头,“若不是我用了一些下作手段,小满都不会和我说。他说这事儿也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没人告诉他。但我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   俞永镇很快镇定下来,经历过生死与残酷的折磨之后,人总是会便成熟很多,最明显的体现便是镇定。   逢大事必先静气。经历过生死之后,如果勇气还没有丧失,那么还有什么事情会让你畏惧。   他冷静分析道:“这事儿和小侯爷关系很大,只可惜小侯爷已经死了。不然的话他也许知道什么。”   “不会的。”松云道人摇头道:“小侯爷若是知道这事儿的话不可能一直憋到现在。”   俞永镇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小侯爷的确不是这样的人。”   两人沉默着,松云道人突然道:“你现在这样,还能战斗么。”   俞永镇笑道:“怎么,嫌弃我,怕我拖你后腿?”   松云道人怒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俞永镇摇了摇头,“还好吧,好歹固元境的实力没丢。”   松云道人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要不然的话,这次的事情……”   “我要去的。”俞永镇摇了摇头,“小侯爷已经死了,我成了废人,若是再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松云道人盯着他看了三息,重重点了点头,“好!”   他说道:“准备一下,我去打听天心的踪迹。”   俞永镇奇道:“为什么要打听天心的踪迹。”   松云道人愣住了,“我方才没与你说天心想做什么么?他手里的大道碎片是最多的,我们的目标就是他,应当早做准备。”   俞永镇摇了摇头,肃然道:“不,我们的目标不是他。”   松云道人问道:“那是谁?”   “是一个曾经斩杀过逸元境的人。”   松云道人再次舔了舔嘴唇,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实在不舒服。   ……   前面不远处就是神机阁的营地了。   唐未济避开了所有人,小心翼翼靠近这个地方。   然而快要到的时候,他的心却变得敏感且复杂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再次见到瑾公主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不知道瑾公主给他的答案会是什么。   他有些期待,但更多的却是对那个答案的恐惧。   因为人是可以撒谎的,但人的行动撒不了谎。   如果想要看清一个人的话,那么去看他做什么,而并非听他说什么。   瑾公主的举动已经足以说明许多事情,唐未济的心里其实早已经有了他自己的答案。   只不过他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或者说,他心存侥幸罢了。   上德峰的争斗终究落下了帷幕,现在已经是最后一天了,关于大道碎片的争夺告一段落,只等卖酒翁出来宣布答案。   他坐在这里,静静等待着上德峰关闭。   与乌鸦营地的黑袍乌鸦大战了一场,唐未济浑身是伤,凭借着宝体烹妖诀的自我修复力到现在都还没有好。   伤的最深的还是眉心的那道裂纹,黑袍乌鸦杀伐果断,选择与唐未济硬换这一招,若不是唐未济修行了宝体烹妖诀,哪怕是逸元境血修,只要不是体修,都要身死当场。   但他的收获也是极其丰富的,除了那近三百片的大道碎片之外,他还得到了一滴神灵血液。   神灵血液这种东西可不是寻常之物,比较最后一条真龙给予唐未济的龙涎来说,神灵血液的档次要更高,有可能类似真龙心头血。   神灵到底存不存在依旧没有人知道,但这种金色的血液却一直为人所渴望,不得不说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与唐未济交手的乌鸦是盈元境中的高手,连这样的高手都无法炼化这滴金色血液,只能短暂借助这滴金色血液的力量,更别说唐未济了。   他曾探查过这滴金色血液,然而入目所见只有一片浩瀚无垠的金光,差点没刺瞎他的眼睛。伟力无匹,无穷无尽。   仅仅只是一滴血液便似乎蕴藏着天地间所有的规则,与其说是神灵血液,不如说是天地孕育的化身更好一些。   自此之后唐未济便不敢随意探查,却也没法炼化。   炼化神灵血液需要特殊的法门,他现在到哪里去找。   也许九长老遗留在他体内的记忆中有着这类法门,但唐未济又不敢去随意探查。   不管是佛咒修罗还是松祇道解,都是九长老的神魂赠与唐未济,而并非唐未济沉浸索取。   他小心收好那滴血液,还好有着空间门的存在,他有足够的地方存放这类惹人眼馋的天材地宝。   之前从守望者森林中带出的阵印已经消耗了不少,尤其是影分身阵印。   对于他来说,目前帮助最大的就是影分身阵印,也许是因为影之道修行的人太少,更多的人喜欢选择元素之道。   唐未济不知道前方等待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但他能嗅到空气中的紧张气氛,总归要有备无患才行。   他取出妖兽血液和玉珠,准备补充一些影分身阵印。   他的动作突然停住。   唐未济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前方,面容有些肃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面前这棵矮松投下的阴影似乎靠近了一些?   唐未济抬头看向了天空。   正午,烈日高悬,并没有改变位置。   如果大日未动,矮松未动,那是什么动了?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   矮松下的阴影突然扑了出来,化作一道蠕动的人形。   人形似乎是挥了挥手,唐未济眼皮一跳,察觉到不妙,想要躲闪却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缠住。   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手脚被黑色的阴影缠绕,地上他的影子不知何时抱住了他自己。   唐未济挣扎了两次,这影子的力量竟然与他本人相似,没有挣脱开。   黑暗中射出利刃,向着唐未济喉咙切割过来。   唐未济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那道寒光,同时用力挣脱影子,以冰雪剑意冻住地上的诡异影子之后飞速后退。   “嗡!”身后传来类似蜂群振翅发出的声音,唐未济扭头,身后的矮松松针振动着,同时对准了唐未济,如一根根绣花针大小的飞剑。   松针上铺陈的冰雪被它们抖落,无数碧绿的幻影发出尖啸,向着唐未济攒刺过来。   唐未济冷哼一声,护住自己的脑袋,闷头往前冲。   “叮叮叮。”   这些松针落在他的身上全数被弹开,唐未济看着自己皮肤上出现的红色小点皱起眉头。   他尝试伸出手掌,软绵绵没有一丁点力道。   竟然有毒?这是什么毒?   唐未济来不及多想,黑暗中的杀机从来没有断绝过,手段一环套着一环,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那道阴影再次缠绕过来,唐未济的影子冲天而起,扭曲着,异化着,化作一道巨大无比的爪影,向着唐未济横扫过来。   唐未济唤出雪流剑,一剑将那影子劈成了两半,然而他所站立的地方又何止只有他的影子。   地上的一株只剩下草杆的小草微微摇晃着,那笔直印在地上的影子突然拉长,变大,最后化作千倍大小,化作一根粗长的棍子,往唐未济脑袋上敲过来。   与此同时,更多的松针发出绿色的莹光,似乎被人唤醒,向着唐未济激射过来。   成千上万的松针投射到地上的影子纤细而弱小,它们逐渐发生变化,最终化作成千上万道暗影飞剑。   剑气如虹。   哪怕是最不会用剑的人,在如此庞大的数量堆砌之下,依旧可以给人极大的震撼力和杀伤力。   唐未济眼皮连连跳动,被这股寒意刺激得差点蹦起来。 第317章 少游侯?不他不是   成千上万道剑影铺满天空的时候,你的眼前便只剩下剑。   剑影化作长河,密密麻麻汇聚在一起,凝成浪潮,远远看着就像是一道黑色的悬空河,朝着狠狠你拍打下来。   若是寻常体修也许能挡得住一柄剑,两柄剑,但若是成千上万柄剑呢?   就如一滴水两滴水落在你的头上并无什么,但若是那些水变成了大海上的百米浪涛呢?   你将粉身碎骨,万无幸免!   何况在那些剑影之上,还有那些松针。   唐未济既是为这些剑影而震惊,也是为了另一件事情而震惊。   若仅仅只是那矮松下的阴影,他还不能确定来人的身份,但加上这些松针,他几乎已经确定了出手人是谁。   别忘了他当初给出松祇道解和佛咒修罗的时候都有看过,哪怕不曾修炼,总归还是知道一些的。   为什么要对他出手?   这是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但他旋即想起来自己并不是唐未济的形象,现在的他就是神秘的面具人。   唐未济眼皮重重跳了跳,眼看着那些剑影已经快要到了自己面前,他忙大声叫道:“我是唐未济!”   剑影速度不变,松针速度更快,暗中有人骂了一声,“扯你娘的淡!”   黑暗如潮水,将这片矮松林淹没。   没有了松针的矮松承不住冰雪,挡不住阳光,那些光芒还没有照射到地上就被剑影吞噬,这些由松针凝成的剑影变得纤细而锐利,每一道阴影都能杀人,何况还有那神秘诡异的诅咒沾染。   唐未济没想到来人竟然不停手。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他下意识反问,紧跟着意识到问题所在——他用的还是自己伪装的苍老声音。   剑影已经快要到了面前,唐未济没有第一时间躲闪,现在再闪已经来不及了,他能挡住十道剑影百道剑影,如何能挡得住千道万道。   有的时候,十倍看起来不起眼,用加减法去做的时候,你会得到一个让你瞠目结舌的庞大数字。   他击碎最前方的两道剑影,只觉得心头有邪火升腾,手指开始变黑,若是再触碰这些剑影只怕都会腐烂流出脓水。   唐未济连忙用原来声音怒道:“俞永镇,松云,你俩给我出来!”   浩浩汤汤的剑影瞬间停滞,那片松针都快触碰到唐未济的衣物,一个急刹停止。   无尽的黑暗阴影之下,是一片被碧绿光芒笼罩的小小区域。   因为这片黑暗,因为这片绿光,这一切显得如此不真实,有些梦幻般的美丽。   连带着暗中藏着的两人都觉得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不真实起来。   这是在……做梦?   俞永镇看不见眼前的一切,却因此对声音极为敏感。   唐未济的声音他已经有很长时间不曾听过,但他确定自己不会听错。   记忆中的声音与眼前的声音互相重叠在一起,在他的耳蜗中回响,最终再没有半点偏差。   这……真的是小侯爷?   可是小侯爷不是已经死了么?   他陷入了极度的茫然之中,难不成自己现在其实是在做梦?难不成自己之前经历的那一切都是在梦里发生的事情?   难不成是有精通梦境之道的大能让自己一直沉睡在梦里,所以他才能够听见小侯爷的声音?   俞永镇很惶恐,他下意识去听松云道人在想什么,然而在心湖涟漪中唤了两三次,松云道人都没有回答他。   松云道人比他还要惶恐,俞永镇看不见,所以更容易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看得见,不仅看得见而且没有因为年纪原因变得年老体衰,那看得叫一个清清楚楚。   唐未济在叫出声之后已经解除了自己的伪装,松云道人看见的就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唐未济,是他们以为早已经死去并且挖了坟立了碑的小侯爷。   这这这……   松云道人一时间丧失了语言能力,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捏诀的手指在剧烈颤抖着,甚至因为心里的极度震惊导致手指肌肉开始抽筋。   真的是小侯爷?   可是小侯爷不是早已经死了?   这是瑾公主看见的事情啊。   他们到达战场的时候战斗才结束不久,如果是瑾公主要骗他们的话是有可能的,但不可能所有人都在骗他们,他们明明问了当时在场的人,小侯爷已经粉身碎骨了啊。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只能说明面前的小侯爷是假扮的,他知道不少易容的秘术。但那些秘术可以模拟一个人的身形,模拟一个人说话的语气,模拟他的形容气质甚至气息,绝对不可能模拟对方的思想啊。   如果眼前的唐未济并非真实,他怎么会知道出手的人就是松云道人和俞永镇。   俞永镇和松云道人所学的传承秘法只有他们自己和唐未济知道啊。   松云道人脑海中思绪纷飞,他根本就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人是唐未济。   死而复生这种事情太过扯淡了,哪怕是夺舍重生对于血修来说都是难上加难极为苛刻,何况是被人杀死之后又重生。   他娘的还是粉身碎骨,听说小侯爷死的时候可惨了,真正意义上的粉身碎骨啊。   这样都能复活?他松云道人活了大半辈子了,第一个就表示不信。   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解释,一个在他看来唯一合理,并且可以解释眼前事情的……解释。   “别放松!”他暴喝道。   原本迷茫的俞永镇以为松云道人发现了什么,瞬间精神紧绷。   “他会他心通!”松云道人叫道。   唐未济差点没气得吐血。   原来如此!   俞永镇恍然大悟的同时又有些奇怪,心想那声音作何解释?   “他会变形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的血脉应当是蜃楼兽。”松云道人目光如炬,冷笑一声,“真没想到你竟然敢在我们面前班门弄斧企图蒙混过关,也不看看谁才是老江湖!”   唐未济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掐死他。   松云道人大叫一声,意气风发,见唐未济不说话,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杀!”   万千松针爆射而出,剑影长河瞬息便至。   锋锐的气息将唐未济脚下的大地切割得支离破碎,雪层与土层交织在了一起,破碎的衣物如同灰色的蝴蝶在这片大地上飘落。   劲弩破空声是松针发出的,剑影长河却是无声无息。相比较松云道人的松祇道解,佛咒修罗才是唐未济更加忌惮的东西。   这些剑影即便他都能挡下,最好的结果也是身受无法消除的诅咒凄惨死去,所以只能躲。   暗影出现,一枚玉珠破碎。   身形变换,遗留在原地的虚影还保持着抵挡的姿态,然后被剑影刺穿,被松针分解,千疮百孔,化作一团黑影遁入地面。   “他是面具人。”松云道人心头大定,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小侯爷从来不会这种诡异身法。”   俞永镇一言不发,尽全力出手。   是影的气息,是影之大道的气息,他是暗影狼血脉,佛咒修罗是暗影狼血脉的传承秘法,这其中讲述的最多的、最适合暗影狼血脉的大道就是影之道。   他能够清晰分辨出来眼前影之道的晦涩高深,就连他自己都做不到眼前人这样的本事。   除非是浸淫影之道多年的老手,不然的话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他记得清清楚楚,小侯爷强在坚不可摧的身体上,强在乐游园那火焰巨爪之上,强在剑道,但这其中绝对不包含影之大道。   哪怕小侯爷曾经翻看过佛咒修罗,但他没有暗影狼血脉,哪怕天赋再高,讲道理也不会比自己修行更快,这么些天不可能修行到这样的程度。   他对松云道人的判断再无半点怀疑,因为黑暗可以给人带来思考的空间,丧失了视觉的同时,并不代表就丧失了你对外界的感应。   “他斩杀了阴都宗主,现在应当是重伤未愈,全力出手,杀了他,别被他分心了!”俞永镇叫道:“全力出手,他不是小侯爷,小侯爷已经死了。”   你丫才死了!唐未济怒了,心想小爷我之前还救你一命,你小子怎么就恩将仇报了?   果然和松云这个老滑头待的时间长了,就连俞永镇这样的老实人都不可避免被拉低智商了么?   “趁他病,要他命!”松云道人冷冷道:“别耽误工夫。”   俞永镇双掌拍在地面,唐未济眼皮一跳,双膝微微弯曲,用力跃起,飞在半空中。   冲入地底的剑影长河再次出现,如厉鬼幽灵,无声无息冲了出来。   因为并非实质,速度极快。   松云道人右手掐诀,喃喃自语,轻轻一点。   唐未济身后出现一道碧光,光芒中孕育出矮松一般的树人,无数枝丫形成了他的手臂,将唐未济死死搂在怀中。   剑影长河须臾便至,唐未济大怒。   他娘的给你们留手,你俩还蹬鼻子上脸,想翻天是么?   赤红色的火光将整片天幕都覆盖,巨大的手爪带着炽热炙烤着空气,松香味道四溢。半空中的树人上半截身子都是焦黑一片,从半空坠落。   剑影长河突然顿住。   “噗通!”   树人落在地上,发出一道声响。   噗通!   松云道人感觉自己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左眼皮开始疯狂跳舞。 第318章 一百八十五枚   七月正午的太阳精神抖擞。   唐未济一剑劈在地上,用的上清剑意。   漫天剑影长河往后缩了缩,密密麻麻的松针悄悄移动。   “蜃楼兽是么?他心通是么?”唐未济冷笑了一声,“能耐了啊?”   松云道人一颗心又是猛地颤了一下。   啪嗒啪嗒……   松针落了一地。   剑影长河逐渐蔓延开来,已经没有了剑的形状,重新化作一团阴影,慢慢往里收缩变小。   “还有什么想说的?”   松云道人臊得老脸通红,俞永镇一言不发。   “永镇啊,不是我说你,跟松云在一起时间长了,脑子是不是就不够用了,前段时间刚救了你,怎么着,就敢跑回来用佛咒修罗对付我了?”   俞永镇从阴影中析出,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还有你,松祇道解是你这么用的么,还不出来?”唐未济看向松云道人藏身的地方。   松云道人点头哈腰,双手放在腹部前方揉搓着,脸上堆着尴尬笑容,“小侯爷,真是你啊。”   “废话。”唐未济瞪了他们一眼,“我要是不用朱雀爪,你们是不是还认不出我来。”   “这不是,蜃楼兽么……”松云道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唐未济看着他,挑了挑嘴角。   松云道人眼中泛出泪光,笑着迎了上来,“小侯爷,老朽拜见小侯爷。”   俞永镇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我们都以为您死了,真没想到您还活着。”   “我的确是死了。”唐未济把他俩扶起来,坐在地上,“只不过有人不想让我死,所以我又活了。”   “是那边?”松云道人指了指头顶。   唐未济摇了摇头,“另外的人。”   松云道人咧嘴笑道:“活着就好,出了这儿,您还是大名鼎鼎的少游侯。”   唐未济叹了口气,“想让我死的是圣皇,我还活着的事情怎么可以泄露出去。”   这还是松云道人和俞永镇第一次听到这事情,涉及到传说中的圣皇,两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松云道人道:“小侯爷,我这里有一件事情,不知当不当讲。”   “什么事?”唐未济很奇怪松云道人的态度,他比俞永镇老道很多,老道意味着他若是有事情必然会自己分析,能不能说心里有杆秤,这种左右为难的话一般不会拿出来。   “是有关南海蓬莱岛的天心的。”   “你说。”   “我得到消息,说天心很有可能是玄武遗脉。”   “什么?”唐未济顿时愣住了。   “你说天心,是什么?”他死死盯着松云道人。   “天心有可能是玄武遗脉。”松云道人咬着牙,硬着头皮说道。   唐未济与他们相识的时候还是化气境,那时候的唐未济尚未修炼宝体烹妖诀,对于唐未济身怀玄武血脉的事情松云道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唐未济也没想着隐瞒他们,只是不曾明说。   这也是松云道人犹豫要不要告诉唐未济的原因。   玄武遗脉事关重大,根据茂才所说,当初浮池之渊崩碎之后,从那个地方走出来的只有他和唐未济,那么这个天心是哪里来的?   唐未济一时间思绪有些混乱。   “小侯爷,你没事吧?”松云道人有些担心地低声问他。   唐未济摇了摇头,“这件事情还有别人知道么。”   “没什么人知道。”松云道人轻声道:“但这件事情我并不能确定其真实性,只能说有很大可能。”   唐未济点了点头,意思是自己已经知道了,“别和别人说。”   松云道人点头道:“明白。”   “你们为什么要来杀我?是受了谁的指使?”唐未济好奇的是这一点。   提到这个,松云道人和俞永镇顿时都笑了。两人把话说明白,唐未济忍不住摇了摇头,失笑道:“原来是这样。”   松云道人好奇道:“小侯爷,您夺了这么多的阵印,是想要迎娶瑾公主?”   唐未济摇了摇头,“圣皇要我死,没得到他的允许,我怎么敢活。”   俞永镇还想跟着问什么,松云道人已经扯住了他,手指稍稍用力,俞永镇便了然了,不再说话。   松云道人叹了口气,心想情这一字真是害人不浅啊。   “如今上德峰已经快要关闭,卖酒翁已经连续三次振起梨花,小侯爷若是赶着去把这些东西送给瑾公主的话,得快一些了。”   唐未济看了一眼山顶,心想的确得快一些了。   “就怕小侯爷快不起来。”矮松林里有人抚掌轻笑。   松云道人与俞永镇面色齐齐一变,唐未济面色如常,似早有所料,轻声叹道:“看样子能找到我的不止你们两个啊。”   松云道人眯着眼睛,“小侯爷,您去忙您的,这种小事儿,不如交给我们?”   俞永镇木讷道:“侯爷,我欠您两条命。”   他说的两条命一条是唐未济杀的阴都少宗主,一条是唐未济救的他的命。   若是之前,唐未济还会有些担心他们两个,但经过方才的交手,唐未济已经没了半点担忧。   天空第四次振起漫天梨花雨,雨落化作虹光,虹光坠入上德峰各处。   唐未济站起身来,“既然如此,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松云道人掐诀,蜂鸣再起。   无数黑影从矮树丛中窜出,黑袍斗篷,乌鸦打扮。   俞永镇轻轻抬手,无数黑影蠕动,化作触手,扭曲摇摆。   韩樗冷笑一声,“区区两人而已,你们留下,其他人与我追!”   唐未济冲天而起,无数黑袍紧随其后,如鸦群振翅。   松云道人张开右手轻轻一抖,左手抚须,琉璃青光游蛇莹曳。   无数黑色触手倏地弹出,缠绕在这群黑衣乌鸦的脚踝之上,猛地绷紧,使劲下拉。   大战瞬起。   ……   人群在不断往上德峰四层汇集,卖酒翁站在半空,扫视着下方人群,眼神深邃。   只是月余不见,他似乎又变得苍老了许多。   魏孝熙翰目光深沉,面色极难看。   神机阁披甲士的声音似乎还在他耳边回荡,他的目光扫向另一旁站着的人,那是南海蓬莱岛的人,人数很少,不及神机阁十分之一,他却知道天心手上有近两百片大道碎片。   抢,买,只要能得到大道碎片,南海蓬莱岛无所不用其极,那么他们的目的自然便极清楚了。   魏孝熙翰不动声色移开眼神,天心看了他一眼,又笑盈盈看向瑾公主,向后者点了点头,神仙风姿。   魏孝熙翰看向自己的妹妹,瑾公主端正站着,雀斑小姑娘站在她的身旁,极亲昵,那只白猫窝在她的怀里。   瑾公主目不斜视,看向前方,魏孝熙翰有些失望,他心中叹了口气,扭过头去。   金色虫螽文从上德峰不断飘出,一枚枚破碎的大道碎片凝成黑底金字悬在半空中,十枚自有一枚合适的金色虫螽文漂浮过去。   大道碎片各自悬在主人头顶,即便收走了金色虫螽文它们也还存在。   “快看,那小子竟然得了三十余枚,他是哪家的?”   “纪沛你不知道么,长生宗最近最有名的那位啊,长生宗二代长老都得捏着鼻子让着他呢。”   “哦!原来是他啊,难怪,这样的人,咱们羡慕也羡慕不来。”   “谁说不是呢,谁不想高高在上啊,没那运道,没法子的事情。”   “看那小子,十九枚大道碎片,可惜啊可惜,若是再多一枚可就是两枚金色虫螽文了。”   “气煞老朽,气煞老朽啊,就差一枚,一枚啊。”   “卖酒翁前辈大恩大德,在下永世难忘。”   “请前辈多赐我一次机会,让我再去寻一枚吧。”   众生百态,哀嚎与欣喜并存。不少人差一两枚碎片便可多得一枚金色虫螽文,他们的眼睛都红了,却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   有人窃窃私语,“你们说谁会得到最多的大道碎片?”   “这还用问,最大的那几家宗门可都还没出手呢。”   “玄冰阁那边结果出来了,共六十余枚。”   “不愧是玄冰阁啊,比起长生宗果然强上不少。”   “最多的是哪家?”   “应当是太玄教吧,我方才无意间瞥了一眼,有近一百枚。”   “方寸山也不少啊,买剑头上悬着的也差不多一百枚。”   “看样子这次的魁首要在这几大宗门里决出来了。”   “不对啊,大唐四卫呢,我记得我见到过龙渊卫的啊。”   “他们啊,我听到消息,除了神机阁和铁甲卫,其他几个好像都消失了,不知道去做什么,应当和卖酒翁有关,不参加这次排名。”   “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胜的不是方寸山就是太玄教。稻宗太低调,南北宗都是和尚,不成不成。”   有人冷笑了一声,“这你们就见识短了吧。前些日子传来个消息,你们怕不是不知道?”   “什么消息。”   “南海蓬莱岛在大肆搜寻大道碎片不知道么。”   “南海蓬莱岛?”   突然间哗然声一片,紧跟着议论声如浪潮一样淹没了他们的话语。   “一百八十五枚!南海蓬莱岛,一百八十五枚啊!”   天心小师叔如沐春风。 第319章 再等等   “我们共有多少枚?”魏孝熙翰低声问身旁神机阁披甲士。   “七十二枚。”披甲士早已经把这个数字死死刻在了脑子里。   不够,远远不够。   魏孝熙翰面沉似水,他不朝天心看上一眼,他怕看见天心看瑾公主的那眼神,自己会忍不住出手教训教训蓬莱岛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若是他执掌神机阁,现在就能把蓬莱岛灭了!   咔嚓!   他手指用力太过,指节之间的气泡破裂,发出声音。   声音不大,却足以惊动在近处的一些人。   瑾公主悄然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握住了魏孝熙翰的手。   “哥。”魏孝熙翰从来没有听见瑾公主的声音如此柔弱过。   不管在天都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瑾公主从来都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公主殿下。圣皇三位子嗣当中,天赋数瑾公主最高,胆子也数她最大。   “我……”瑾公主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不怕。”   魏孝熙翰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抓紧了瑾公主的手,轻声道:“放心,哥会保护你的。”   瑾公主嘴角泛起温暖的笑意,“哥,我真的不怕。”   魏孝熙翰低头看着她。   “不管是天心还是酒馆乌鸦,都不是他,他已经死了,我嫁给谁,都一样。”   魏孝熙翰想起自己与瑾公主之前提到酒馆营地时候她回答的“都一样”,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把瑾公主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侧着半个身子挡在了瑾公主的身前。   “大唐神机阁,七十二枚。”   “神机阁碎片数目不多啊。”   “你懂什么,这才是正常水准好不好。南海那群人还不是靠着强买强卖得来的那些大道碎片。”   “南海哪来这样的财力,他们带的人也不多啊。”   “蓬莱岛的人是不多,彩衣阁的人多啊。”   “怎么又扯到了彩衣阁。”   “你没发现彩衣阁的人到现在都没碎片拿出来么,都给蓬莱岛了。两家私下里肯定有什么交易。”   “彩衣阁富可敌国,他们能搞到这么多碎片,也算正常。”   “看样子天心对瑾公主势在必得啊,连彩衣阁这样的一流宗门都要给他们让道。也不知道彩衣阁为什么不自己来争一争这个驸马的名头。”   “大宗大派的事情你我哪里知道,说不准就有涉及到三仙境的交易呢。”   魏孝熙翰听着周围稀稀拉拉的声音,面色更加难看。   剩余的几家宗派纷纷取出自己的碎片,最多也就和神机阁一个档次,没有超过三位数的,大多只有几枚,十几枚。   所以说宗派的力量还是巨大的,凭散修一人之力想要凑齐十枚碎片的终究还是少之又少。   天心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他撑着那把白纸伞,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魏孝熙翰的面前,与他身后的瑾公主道:“公主殿下,看样子你我好事将近了。”   早在上德峰第八层两人便曾经会过面,唐未济与天心交手的时候瑾公主还说过话,算是旧识。   瑾公主闻言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往魏孝熙翰身后缩了缩。   魏孝熙翰冷冷道:“圣皇还未下令,你休要胡言,再敢胡说我便斩你狗头,南海蓬莱岛不敢拦的,不信你试试。”   天心不见丝毫怒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与魏孝熙翰见了礼,又与瑾公主稍稍示意,礼数周到,飘然而回。   他朝小满看了一眼,小满仰头看向天空,高声叫道:“卖酒翁前辈,现在可以宣布谁才是此次的头名了么。”   ……   这是为乌鸦奏响的丧钟,这是生命凋零的礼赞。   雪白大地上,黑色的衣袍四处散乱,猩红的鲜血遍地横流。   冰雪大地凝成了冰血大地,温热的新鲜血液在地上蛇行,画出抽象派的凄美图景。人体内脏散出的热气已经消散,一块块的血肉冻成了冰坨。   唐未济站在这没有血腥味、却有种妖异美感的血肉世界里,浑身是伤,鲜血一滴滴沿着他的衣袍下摆跳向地面。   他佝偻着身子,明明已经力竭,却依旧带给剩余两人极大的压迫感。   “你跑不掉的。”韩樗冷冷道:“交出那些碎片,我或许会考虑饶你一命。”   唐未济以老者的形象朝着他笑了笑,“乖徒儿,这么快就忍不住要弑师灭祖了?”   韩樗额头的青筋跳了跳,话语却依旧冷静,“管你巧舌如簧,今天也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交出碎片与我回去领罪,要么就死在这里吧。”   唐未济嘴角如刀锋勾勒,弧度越来越大,锋锐逼人。   “我要上去。”他点了点那条通往上德峰第四层的道路。   “谁拦我,谁死。”唐未济轻声道:“谁也拦不住我。”   “哦?”韩樗冷笑了一声,“那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上去。”   ……   小满的问话很快得到了卖酒翁的答复。   “等等。”   等等?   等什么?   议论声四起,天心皱眉看了一眼天空,仔细想了想,没发现自己忽略什么重要的人物。   为什么要等等?   天心意识到了有些不妙,他知道自己一定忽略了什么,但他总是想不起来,他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看向小满,给了个眼神。   小满点了点头,与人心湖涟漪悄声吩咐了几声。   很快,人群沸腾起来。   “为什么要再等等?按道理现在上德峰已经可以关闭了。”   “就是,往年可不是这样的。”   “这是在等什么人么?难不成还有什么事情发生?”   “你说的莫不是消失的龙渊卫那些个人。”   “这关我们什么事,我们这里已经结束了,我们要下山,前辈,宣布结束吧。”   “莫不是什么阴谋?”   “谁知道呢。”   “前辈,请宣布结束吧。”   “前辈,我们要下山,此次上德峰之行已经可以结束了。”   他们的喧嚣声都是冲着卖酒翁去的,哪怕知道这是一位三仙,但——法不责众么。   喧嚣声越来越大,很快又得到了回复。   再等等。   ……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逐渐挺起了胸背,他准备取出神灵血液,以最快的速度杀完这些人。   要快,足够快!快到连他自己的思绪都跟不上。因为他现在的状态极差,也许只能支撑半息。   只剩下韩樗加上另一位盈元境的乌鸦。盈元境的乌鸦方才与唐未济一场恶战,已经受了一些伤;韩樗虽然毫发无伤,但也仅仅只是固元境而已,有一战之力。   唐未济飞快计算着彼此的实力差距,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空间门的打开异常晦涩,唐未济的伤势已经影响到了他对空间门的控制。   韩樗和最后一个乌鸦却同时看向了一个地方。   唐未济反应已经迟钝,他愣了半秒钟才看向那个地方。   矮小的松林似被巨兽碾压,松树被连根拔起,或是被轻而易举撞倒,发出“轰隆”巨响。   两头三米高的冰狼在松林中犁开一条道路,让出最中间的那两个人。   “啪啪啪。”寒山鼓掌,问道:“人多欺负人少啊?”   他一抬头,拍着自己的胸膛,“这个我擅长啊。”   韩樗目光变得冰冷,他知道自己这次只怕又要失败了。   “你竟然敢和妖族勾结。”他看向唐未济,咬牙切齿。   李书生温和笑道:“此言差矣。”他提醒道:“上德峰是大雪山妖族圣地。”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这里是妖族的地盘,小老弟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韩樗看着他,两人都是藏身在平英侯府上的,虽然不熟却也多少见过面。   只是韩樗现在以鬼面示人,不用自己真面目,故此也只是冷哼了一声,领着最后一个乌鸦缓缓后退。   “不追?”寒山有些惊讶地看着李书生。   李书生摇了摇头,“要是想让他们死的话,何必我们出手。”   寒山若有所思,看了头顶卖酒翁一眼。   老八化作人形,走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唐未济,试探问道:“小侯爷?”   唐未济看了他一眼,用自己本来的声音回道:“不然呢?”   老八咧开嘴,摸着自己的脑袋,一脸憨厚。   “赶紧送上去吧。”寒山同情地看了一样唐未济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势,心里说了一声抱歉,“再晚来不及了。”   唐未济与他和李书生点头致谢,“回头请你们喝酒。”   寒山伸出手想要重重拍唐未济的肩膀,看见那些伤势,最终只是轻轻搂住唐未济的脖子,“咱兄弟两个,说这些作甚。”   老八与夜流对视了一眼,已经被忽悠成伴郎的两人心照不宣,偏转脑袋,看向远方。   李书生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我可不会喝酒啊。”   ……   哗然声四起,原本大多数人都只是看热闹的,在暗中的某些人挑唆引导之下,逐渐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惊恐。   大唐四卫四阁只留下了神机阁和铁甲卫,其他人都不见了,阴谋论开始盛行,卖酒翁的解释又太过简短,许多人要求结束这场上德峰盛会。   只是他们的声音影响不到天上,有人大着胆子想要飞向卖酒翁,双脚才刚刚离地便有一道雷霆晴空劈落,劈得此人浑身焦黑,只留了气息不至死亡。   喧嚣被暂时压抑住,恐慌却在酝酿得更深。   许多人彼此对视着,都能看见彼此眼中的无助。   “怎么回事。”天心死死拧着眉头,“为什么要再等等?还有什么没有结束?”   “剑南道剑北道江南道,龙州府流沙府三清府,南海、南漠沙海,雪寒之地极北之地,三道三府两海两地的大小宗派都到齐了,没有遗漏任何一个人,还有什么人没出现?”   小满看着凝思的公子,试探猜道:“酒馆的人?”   “不可能,他们不敢出现,酒馆的人若是敢明目张胆出现,走不出这上德峰。”天心死死盯着魏孝熙翰,他很怀疑这是魏孝熙翰动的手脚,但他发现魏孝熙翰和自己一样眉头紧锁。   况且魏孝熙翰仅仅只是个二皇子,卖酒翁何等人也,圣皇的话都不一定会听,是什么能够左右卖酒翁让他说出“再等等”这样的话?   天下人可都知道,卖酒翁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不守时。   为什么?   为什么要再等等。   买剑懒洋洋看了一眼,无精打采道:“数目不对啊。”   “数目不对?”栾松扫了一眼,心中了然。   果然数目不对,还少两百七十多。   “可是,按照之前的规矩,现在还没到不算是自动放弃么?”他问买剑。   买剑看了他一眼,“谁告诉你的?之前哪有这规矩的?之前压根就没有这样的事情在上德峰发生好不好。”   栾松无言以对。   “数目不对。”天心再一次扫视过周围,心中陡然一惊,脑海中有闪电划过,他惊恼于自己的大意,压低了声音,“还有谁没来?”   小满注意到少爷的语气极不对劲,有些担忧,“没人了啊,各宗各派的人都到齐了。”   “数目不对。”天心铁青着脸,“少了两百七十四枚碎片。”   “这么多。”小满眼皮一跳,突然意识到天心心情变差的原因。   如果真的有两百七十四枚碎片在外,是不是意味着这些碎片有可能在一个人的手上,如果那个人出现的话,自家少爷的头名不就没了。   头名没了也就没了,但和瑾公主的婚事……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前些日子,酒馆被人铲除了一个营地。”   “你的意思是说那些碎片都是乌鸦拿走的?难道乌鸦真的敢出现在这里?”   “事后没有找到那些碎片的踪迹。”   天心捏着白纸伞的手指骨节发白,他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冷冷道:“是谁!”   他看向天空,咬着牙,破釜沉舟,朗声道:“前辈,天下人都知道您是最守时的。这么多人就在这里等着有些不妥吧,既然这么长时间没人出现,是不是可以宣布此次上德峰之行就此结束。”   所有人都看着卖酒翁,所有人都在等着卖酒翁的答案。   一时间,上德峰上下竟没有丁点声音。   第三层通往第四层的道路上有人懒洋洋叫道:“谁说没人,这不来了。”   斜坡上,缓缓出现五道人影。   天心的瞳孔微微一缩,紧跟着欣喜若狂。   大雪山妖族! 第320章 鸦雀无声   如果出现的是人族的话,天心还有些担心,但他一眼就看出那五人之中有两人是妖族。   既然是妖族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圣皇不会允许瑾公主与妖族通婚,哪怕是亲近人族的大雪山妖族。   即便拿出大道碎片的是那三个人类中的一个,天心也不怕。只要扯死了与妖族勾结这一点,哪怕圣皇同意,整个大唐千千万万的子民也不会同意。   这是一个实力至上的时代,但这些蝼蚁的意志凝聚在一起的时候却也同样强大。   说话的是个陌生人,他们缓缓走上第四层,因为来得迟,看上去就像是在和这里的上万血修对峙。   唐未济没有戴他的面具,也没有解除阵印幻化,所以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个浑身是伤的小老头。   天空中的卖酒翁淡淡道:“继续。”   天心微微眯起了眼睛,“所以卖酒翁就是在等眼前的五个人是么。”   “他们是谁?”他听见有人在悄声问身边的人,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但紧跟着就被他藏了起来。   “他们是大雪山妖族。”这里不乏逸元境的高手,很容易便认出了老八和夜流的真身。况且说话的这人身份特殊,不由人不信。   稻宗的道子淡然看着老八和夜流,“这里是你们大雪山的圣地不假,但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妖族的试炼和人族的试炼不可混为一谈,你们不应当出现在这里。”   老八和夜流对视了一眼。   的确,妖族的试炼不是在这里,消失的龙渊卫与妖族在另外一个地方进行试炼,而他们的试炼内容更为凶险。   只是他们来此地保证李书生的看书不被人打扰这件事情怎么能说出来给其他人听?   卖酒翁虽然因为李望的原因偏袒李书生,却也不会容许两个妖族小子在他的地盘上把这件事情说得清清楚楚的。   老八与夜流本来就不是善于说话的人,这会儿寂寂无言。   好在唐未济给他们解了围,“他们是我的朋友。”   稻宗的道子看向了他,眉头紧锁,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情况却又不能确定。   有人冷笑道:“你的朋友?你一大把年纪了,不过是个小小固元境,算什么东西。他们是妖族,你竟然敢和他们混在一起。”   唐未济看了一眼说话的那人,从那一身彩衣认出了是江南道彩衣阁的人。他与彩衣阁本就有化解不开的仇恨,这会儿自然不会给对方留脸面。   他轻轻拍了拍寒山的肩膀,寒山松开了他。   唐未济摇摇晃晃走到前面。   彩衣阁弟子看着他起哄,“老头儿,你这一身伤,难不成还想和我们动手不成?别不是看我们彩衣阁有钱,想刚动手就躺地下讹我们彩衣阁吧。”   唐未济朝着说话的那人勾了勾手指,“你,出来。”   “呦呵,真想和我动手啊?”那人左右看了看,把衣摆别在腰间,大咧咧走了出来,抱拳与众人走了一圈,那叫一个趾高气昂。   “在下彩衣阁乐金,无名小卒一个,不值得占了大家伙的时间,只是此人一心求死,小子年轻气盛,实在有些忍不住。还请大家做个见证,可是他逼我出手的,这一身重伤,打死了可怪不得我。”   唐未济笑了笑,“你能打死我再说吧。”   “口气倒是挺大。”乐金昂着头,“小爷手下不杀无名之辈,你是何人,报上名来,说不得待你死了小爷我大发慈悲还帮你立座墓碑。”   唐未济想了想,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从怀里出去一枚面具带在脸上,轻声道:“现在行了么?”   乐金只觉得眼前这张白铁面具有些眼熟,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   他挠了挠头,正要说话,心湖里传来声音。   “师兄,师兄,这是那个面具人啊!”   乐金愣了一下,紧跟着面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双腿钉在原地想逃都迈不开步子,眼睛都发直了,嘴唇都在不停哆嗦着,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却连肌肉都控制不好,看上去就像是在哭。   唐未济缓缓走到他的面前,似笑非笑,“怎么,认出我是谁了?”   乐金哭丧着脸,手指都哆嗦了,话都说不利索,“大,大哥,哦不,大爷。爷,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别,别跟我一般计较啊。要不,要不就,就这么算了吧。”   “这么算了?”唐未济探过头,脸贴着脸,似笑非笑。   他却忘了自己还戴着面具,面具后面的表情乐金怎么能看见。   他只看见一张额前有一道菱形小孔的白铁面具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眼皮一翻白差点被坐在地上。   “您就高抬贵手,饶我,饶了我一命吧。”乐金只觉得都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膀胱。   “那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唐未济语气带着点杀气。   乐金浑身一个哆嗦,站得笔直,高声道:“原来是面具人前辈!小子糊涂,实在不知道是前辈当面,要是早知道这些妖族是前辈的朋友,在下早倒屣而迎,前辈若是都不配带妖族来此,那还有谁有这个资格,你们大家伙说是不是!”   彩衣阁的那群三代弟子早就溜到后面去了,生怕面具人惦记上自己,这会儿没人帮腔。   乐金都要哭了,他低声道:“前辈,前辈我尽力了啊。”   唐未济冷冷道:“滚,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你自己知道后果。”   乐金夹着尾巴扭头就跑,头也不敢回一下,生怕唐未济叫住他。   唐未济看向稻宗道子,道子神色淡然,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惊讶。想来也是,道子逸元境,以稻宗的实力,那几枚虫螽文必然有他一份,是未来的三仙境,无论是实力和底气都足以让他不把面具人放在眼里。   唐未济正在思索着说辞,卖酒翁打断了他们,“还要不要把碎片取出来,若不然的话我宣布结束了。”   稻宗道子低下头,与卖酒翁稽首,退回到稻宗人群中。   卖酒翁在这个时候打断他们,已经足以说明他的态度,联想到之前那两句“等等”,道子猜到了些什么,自然不会再过难为唐未济。   唐未济行了一礼以示尊敬,而后开始取出碎片。   一枚,两枚,三枚……   天空中很快密密麻麻飘满了大道碎片。   天心的表情随着大道碎片变多而变得难看起来,那把白纸伞逐渐往下压,压住了他的那双眼睛。   小满轻轻走到他的身边,“少爷,此人……”   天心挥手阻止了小满接下来的话,“不急,还早得很,看下去。别忘了他是和妖族一起来的,哪怕是得到了卖酒翁的允许,但大唐容不下妖族,人族容不下妖族,这是铁规矩,谁也改不了。”   天心温柔笑道:“你别忘了圣皇。”   小满轻轻点了点头,退回到原地。   “一百枚了,已经一百枚了!”不断有人惊呼,“果然不愧是面具人啊,和蓬莱岛的天心在伯仲之间。”   “还有,看他的样子还有啊。”   “这面具人是什么来头,可有朋友认识他的。”   “此人神秘莫测,明明年岁已大,还对瑾公主如此垂涎, 必然有所阴谋,只希望瑾公主慧眼如炬,可千万别上了他的当。”   “得三仙机缘最多者为瑾公主夫,这可是圣皇亲口说的话,怎么能不认账呢。”   “嘘,别说话,一百三十枚了。还有,这人哪里来这么多阵印,他莫不是洗劫了哪家一等宗门?”   “我方才见到好多逸元境的前辈都不曾凑齐十枚碎片,这人手上也太多了吧。”   “你看长生宗的那位长老,眼睛都看直了。”   “长生宗一宗之力不过才三十多枚,眼睛能不直么。”   “才?你管这叫才?以长生宗的实力能拿到三十多枚已经是烧高香了好不好。”   “靠,都别说话了,有人数多少枚了么,太多了,我眼都花了。”   “两百了。”   “两百?”因为数量太过庞大,甚至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一时间被震惊得都没有说话。   “还有……”有人喃喃自语,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呻吟道。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这也太厉害了吧!”   “一人之力啊,一人之力把那么多顶尖宗门都干下去了,差距还不是一点半点。为何之前没有此人丁点消息。”   “两百一十七枚了。”天心神色逐渐镇重起来,“看样子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小满有些疑惑,“但是他身旁站着妖族啊。”   天心脸色难看,“每个人都是有着其自身价值的,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放在天平上去称量,他若是只有一百来碎片也就罢了,但若是超过了两百枚,甚至更多。”   他顿了顿,“若是剩下的那两百七十四枚碎片都在他的手上,你是圣皇的话你会怎么选。”   “我。”小满说不出话来。   “你都会感觉犹豫,何况是圣皇。”天心道:“谁不知道圣皇乃是爱才之人。若是剩下的大道碎片都在他的手上,哪怕是圣皇都忍不住要动心,哪怕他真的与妖族有所牵连,圣皇也会倾力去培养他,双面探子这种事情可是常有的。”   “可是他这么大年纪了。”   “对于血修来说年纪重要么。”天心冷冷道:“两百七十四枚大道碎片,便代表了二十七枚金色虫螽文,代表了二十七种不同的三仙境大道,哪怕他是个白痴,也能在二十七种里面找到一种最适合自己的。   “想要踏入三仙境固然很难,但已经有一条捷径放在自己面前,他如何不会走?只要踏入了三仙境,寿元增加,年纪大一些算得了什么,枯木逢春,甘霖降地,大地回春,三仙境的手段岂是你我能了解的。   “我之前以为剩下的碎片都在一个人手上实在不现实,说不得还有些碎片落在外面,现在看来是我太过天真了。”天心看了一眼卖酒翁,冷哼了一声,心里有些话没有说明。   小满看着唐未济,舔了舔干燥的嘴角,眼中涌出淡淡的杀机。   唐未济把所有的碎片都取完,整个上德峰第四层都要炸裂了。   “两百七十四枚,两百七十四枚碎片竟然在同一人身上!”   “这人是哪家宗派的?若是无宗无派,来我们五行宗,我这宗主的位置都可以让出去啊!”   “若是有认识这位的仁兄不妨介绍我女儿给他认识,做妻做妾,哪怕是为奴为婢都行啊!”   “了不得,了不得啊。他可是等于一个人把太玄教加上方寸山再加上另外一个顶尖宗派都给干下去了。”   “南海蓬莱岛可要伤心了啊,谁能知道最后关头杀出个程咬金呢。”   “这实在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我想拜他为师!”   “你就做梦吧,前辈,前辈,收我为徒吧,我哪怕陪在您身边当一个小厮都行啊!”说话的这位是某宗的大师兄,天赋还挺高。   “大师兄,你猜得可还真准啊。”栾松叹了口气,“真没想到我们方寸山一宗之力得到的碎片只与人领头差不多,实在是……唉……看样子这次的头名就是他了。”   买剑笑了笑,“你忘了乌鸦酒馆那事儿了?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就是此人在背后兴风作浪。”   “此人?”   “必然是他。”买剑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有意思,真有意思。”   “瑾公主若是嫁给他。”听雷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咬着嘴唇,眼神倔强,“师弟我第一个不答应。”   称心和小木鱼突然挤了出来,小木鱼看着唐未济,他方才站在人群后面,看得有些模糊,这会儿才想起来唐未济就是那次帮了他们的神秘人。   “师兄,此人与我们方寸山是不是有些渊源?”   买剑愣了一下,“怎么说。”   “你想起来之前我们提到过的那个从捉刀童手里救了我们的人么。就是他。”   “他?”买剑下意识扫了周围一眼,没有找到捉刀童,“奇哉怪哉,我可从来没在方寸山见过他啊。”   他扭头看向栾松,“你听你师父说起过这样的人没?”   栾松知道他说的是启元上人,摇了摇头。   买剑轻轻弹着剑鞘,突然把小木鱼扯到了自己身前,以剑识扫遍他全身,又如法炮制对称心扫了一遍。   “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他低声道:“此人想做什么?无端交好我方寸山。”   他拍了拍小木鱼的肩膀,“别说话,看着。”   称心不服,买剑眯眼看了她一眼,“师弟不在,我来教你,你敢说一句话,我就把你关到水墨云台上去钓飞鱼!”   称心依旧忿忿不平,却终究不敢再说话。   ……   “你们可有人见过他?”魏孝熙翰总觉得面具人有些熟悉,却说不出那种感觉来源。   “没有。”神机阁披甲士低声道:“天机阁的大谍子早已经找过关于他的情报,奇怪的是此人就像是凭空出现,和那个天心如出一辙,没有半点关于他的痕迹,就好像,就好像之前是完全不存在的一个人一样。他的那些手段我们也查过,近百年来没有任何人是像他那种作战方式。”   魏孝熙翰皱眉点了点头,让他退下。   瑾公主站在他身后轻声道:“嫁给他,总比嫁给天心好。”   魏孝熙翰低斥道:“休要胡言,此人年老体衰,心怀叵测,相比之下,天心倒还不敢对你太过肆意,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人……罢了!等我去浮池之渊,路上便写信给父皇,劝他收回成命。”   瑾公主幽幽叹气道:“生在帝王家,这种事情,难道二哥还没有看明白么,不管你乐意不乐意,身不由己啊。”   魏孝熙翰死死捏住瑾公主的手,偏着脑袋,嘴角肌肉不断抽搐着,瞪着唐未济的眼神就像是要把他吃了。   “还有么。”卖酒翁问唐未济。   唐未济摇了摇头。   天心捏着白纸伞的手心里全是汗。   买剑稍稍抽出大风剑,把刃口对准自己的嘴唇,在吹气玩。   雨秋河偏过头,眯着眼睛,几乎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他突然叫来太玄教弟子,让人把星罗谷的兵宏叫过来。   霜月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身后的婢女噘着嘴轻声道:“瑾公主若是嫁给他,我可真是要戳瞎自己的眼睛。”   霜月无动于衷。   小木鱼站在买剑身后,死死盯着那边,身子紧绷。   称心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似乎在找机会随时逃跑。   就在所有人等着卖酒翁宣布那个所有人都猜到了的最终结果的时候,他们听到了一句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话。   “你知道,我之前便与你说过,你不得参加到这次的比试之中。”卖酒翁淡淡道:“所以,这些大道碎片,不算数。”   天心手中的白纸伞轻轻一抖,抖出两点梅花,他一下子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跟着心头涌上一阵狂喜。   买剑愣住了,刚刚拔出来的大风剑又收了回去,轻轻拍了拍小木鱼的肩膀,笑道:“你看,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称心抹了把脸,眼珠子也不转了。   霜月叹了口气,“你看,瑾公主不会嫁给他了。”   那婢女的嘴巴张得老大,结结巴巴问道:“所以,所以他搜集这么多碎片做什么?”   雀斑小姑娘走到瑾公主的身边,牵着她的手,笑得像是一朵娇艳的花。   瑾公主发现雀斑小姑娘的手心里全是汗。她笑了笑,眼神深处藏着的却是黯然与平静。   唐未济道:“我知道。”   卖酒翁不说话,伸手要收走这些大道碎片。   唐未济忙道:“前辈。”   卖酒翁看着他,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想要知道他既然不能参加这次比试,为何还要搜集这么多的大道碎片。   “这些大道碎片都并非我所搜集的,所以我也不算是违背前辈的命令吧。”唐未济问道。   卖酒翁沉思了片刻,“不错,你不算违背与我之间的诺言。”   唐未济点了点头,“所以它们只能算是我捡到的,鉴于这次上德峰盛会还在继续,我想,我有权利把这些无主之物送给别人吧。”   唐未济这句话一出,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送给别人?   这可是两百七十四枚碎片啊,面对在场任何一家宗派,这碎片的数量可都是碾压式的!   也就是说,如果得到了这些碎片,不仅得到了二十七种大道之路,还能得到瑾公主!得到大唐驸马之位!   所有人的呼吸都开始变得粗重起来,看着唐未济的目光全是炽热,之前说要给唐未济为奴为婢的,现在都恨不得跳到唐未济面前对他跪舔。   也有些人的目光一直都在卖酒翁身上。他们没忘记这里是卖酒翁的地盘,所有的规矩都是卖酒翁说了算,若是卖酒翁说可以,那么唐未济瞬间便会成为香饽饽,若是卖酒翁说不可以,那么一切作罢。   唐未济在等卖酒翁的答案,他们何尝不是这样。   卖酒翁看着唐未济,浑浊苍老的眼神中不起波澜。   唐未济却注意到他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他微不可查点了点头。   卖酒翁便微笑道:“可以。”   轰!   哗然声瞬间爆炸开来,上德峰四层一下子由寂静化作喧嚣,声浪如同潮水一样炸开,扑向唐未济。   一时间人们听不清任何的声音,在这样嘈杂混乱的环境下,所有人都在朝着唐未济挤,所有人都在拼命嘶吼着,努力说着连自己都听不清的话语,发泄着自己快要炸裂的情绪。   没有人能扑到唐未济的面前,因为这里是上德峰。   声浪也很快被压了下来,因为卖酒翁皱了皱眉头。   上万名血修眼巴巴看着唐未济,他们其中不乏各宗各派被引以为傲的天才,各宗各派的长老甚至宗主。   这些血修中曾经的骄傲,现在的骄傲,都放弃了自己的尊严,眼巴巴看着唐未济,就像是一群在等待着恩赐的野狗。   瑾公主看着眼前的一片乱象,想到了自己的夫君会在这群人当中诞生,她的眼神不免流露出一丝悲哀与无奈。   她的嘴角泛起一丝讥讽的笑容,脑子里冒出了那个身影。   那个在天都的身影,在剑南道,在极北之地的身影。   那个愿意为了自己单身去南野山宗,最后身死的身影。   与他相比,你们这些人算得了什么。   瑾公主的心头突然涌起一丝自豪的感觉来,她稳住了心神,古井不波。   她看向唐未济,眼神淡然,想要看这个神秘人怎么说。   然后她就看见了唐未济把手指指向了她。   “我所有的大道碎片,都送给她。”   她听见这个神秘人这么说。   她呆若木鸡。   鸦雀无声。 第321章 请大师兄助一臂之力   天心前探的身形顿住,他手上的白纸伞斜斜落在了肩头,他扭头看向小满,就像是没有听清,“他,刚才说什么?”   小满指了指唐未济,又看了看瑾公主,不知道该怎么说。   买剑微微直起身子,看着唐未济眯着眼睛,手指在大风的剑刃上轻轻摩挲。指腹擦过剑刃,发出“噌噌”轻响。   为什么会是给瑾公主?   原本以为这个面具人还有同伙的买剑顿时便摸不着头脑了。   如果这些碎片都给瑾公主,那意味着获得碎片最多的就是瑾公主,按照圣皇所言,瑾公主总不能自己娶自己,所以这场婚事就此作罢。   可是看瑾公主的模样,她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情。   灯下黑的原理放在什么地方都很有用,比如现在,在此之前,没有一个人会想到面具人会把这些碎片都给瑾公主。这不是等同于让这次上德峰之行最大的噱头变得没有意义了么?   难不成他是圣皇的人,圣皇不想瑾公主嫁给天心?   思虑浅的只觉得眼前的面具人是不是傻了;老谋深算的则是从这个举动推断面具人的来历与他能得到的好处;看热闹的只想叫一声好,不嫌事大;当事人却觉得眼前疑云重重,步步惊心。   天欲取之,必先予之。   世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如果有,只能说明馅饼的另一端系着鱼线,有人要钓你。   那么面具人此举,只是为了与自己相识?瑾公主心里思忖,这对他接下来的计划有好处?自己能起到什么作用。到底要不要接受这些碎片。   她看了一眼天心,心里有了决定。   天心回过神来,恰好看见了瑾公主那一眼,心里叫了一声不好,顾不上自己苦心维持的温润风姿,跳出来嚷嚷道:“不可,不可!”   卖酒翁扫了他一眼,“有何不可。”   “前辈有所不知,这些大道碎片不仅仅关乎到上德峰虫螽文,还关系到瑾公主的终身大事。若是人人都与他一样,将手里的碎片随意送人,那么这对于瑾公主来说太过不公平,居心叵测之人何其多也,若是被无良宵小利用,瑾公主这一辈子可就毁了啊。”   “哦,那照你这么说,我的这些碎片还不能送出去了?”唐未济对他厌恶至极。   一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实际上却是漏洞百出、胡搅蛮缠,临了还不忘粉饰自身,凸显出那所谓的良苦用心。   看上去是为了瑾公主好,但若是唐未济手里的碎片不能送出去,场上碎片最多的可不就是他。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那是自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天心哪怕不想说也得撑着说下去。   “可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你手里的那些大道碎片有许多也是从别人手里取过来的吧。”   “凭本事取的,怎么能算送呢。”   “既然可以抢,可以买,那为什么不能送?抢是依仗武力,买是依仗财力,说白了都是利益交换,那我送出去,依仗的是瑾公主的品德高洁,难不成你觉得瑾公主不配我送出这些碎片?”   唐未济一番话连消带打,你不是拿瑾公主做由头么,我把瑾公主扯进来,你继续做由头试试看。   “说得好。”小木鱼是站在唐未济这边的,毕竟面具人救过他的命,这会儿忍不住低赞了一声。   方寸山弟子多少都能看出天心温润外表下的丑陋内心,对天心的双标极为不齿,闻言也没人阻止小木鱼。   天心沉默了,他目光复杂阴冷,看着唐未济,“兄台说得有道理,既然如此的话,那我也不拦着你,只是你按照你方才说的,这上德峰还未关闭,你能送人碎片,那么别人一样可以享受这样的权利,我说的对吧。”   唐未济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好。”天心等的就是这句话,“我们手里那些大道碎片虽然已经换取过金色虫螽文,但依旧可以用来计算胜负高低,您请。”   他做了个手势,嘴角挂着笑容退回到了远处。   “他什么意思?”小木鱼问买剑。   买剑叹了口气,“这是准备拼爹呢。”   “拿宗门压人,算什么好汉。”栾松在一旁冷笑一声。   “只管看着就是了,反正此事与我们无关。”买剑揉着脸颊,含糊不清说道:“怎么还不结束,真无聊啊。”   唐未济手里的碎片飞向瑾公主,最终与神机阁的那些碎片汇聚在一起,两者加起来有三百多片,密密麻麻无比庞大。   瑾公主头顶上就像是笼罩了一片金色的云朵,鹤立鸡群,超过众人太多。   唐未济没有大意,他看着天心,隐约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   天心低声与身旁的南海蓬莱岛弟子吩咐了几句,他们四下散开。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都是那些头顶有大道碎片的人,其中不乏捉刀教这样的顶尖宗派。   “他不会以为捉刀教这些和南海蓬莱岛一个等级的宗派会站在他的身后吧。”长生宗有弟子轻笑。   纪沛冷喝了一声,“闭嘴。”   他冷眼看着一个蓬莱岛弟子跑到了自己面前,行了一礼,“听闻纪师兄距离盈元境仅有一步之遥,我们小师叔手里有纪师兄想要的那样东西,若是纪师兄相信我们的话,只需要用这些碎片来换,南海蓬莱岛日后自然会将宝物双手奉上。”   纪沛冷冷道:“滚。”   那南海蓬莱岛弟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依旧把自己的话说完,“小师叔说纪师兄若是不答应的话,那他还有一句话要与纪师兄说。”   “我说滚你是听不懂么。”   “天都飞虹苑一事,小师叔知道杀害舍弟的凶手是谁。”   纪沛一下子闭上了嘴。   仇乐池有些嫉妒地看着天心,低声问裴响,“你觉得他能行么。”   裴响金衣飘飘,“你别问我,反正我彩衣阁所有的碎片都已经给了他了,我现在是上下空无一物。”   “彩衣阁怎么会和南海扯上关系?你们江南道的乱子已经消停了?”   “江南道的事情都是小事,和这种人扯上关系又不是我的意思,是那位的意思。”   仇乐池闭上了嘴,显然他知道那位是谁。   他没想到上德峰的这件事情还和那位有关系。   他与裴响是一同在天都进入那位的府邸,然而之后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们俩的地位天差地别。   因为三代捉刀童在捉刀教大放光彩,仇乐池回去没多久便被捉刀教长老勒令闭关,地位一落千丈。   反观裴响,本就是彩衣阁少阁主,有个好爹,凭着裴响搭上了大将军的这条线之后,不仅可以顺利踏出江南道,背后还多了个天大的靠山。   仇乐池不羡慕是不可能的,但爹生娘养这种事情,是命。命是改不了的。   “真没想到南海蓬莱岛和那位还有关系。”   “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   “不是说天心那个灵龟血脉的师父不敢再出蓬莱岛了么,大将军对玄武一脉深恶痛绝,怎么会和蓬莱岛有关系。”   “对于那样的大人物来说,这些事情算得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大事,些许瑕疵无可厚非。”   裴响突然笑了一声,“看着吧,有我彩衣阁,有大将军,又有蓬莱岛,这个天心能做成的事情多着呢。先拿银子买,银子买不到的拿秘密换,实在不行扯上南海上一辈的香火缘分,去要一些没了用的大道碎片,再不成还有大将军的威名,上上下下大小宗派谁敢不从。”   事实果然就和裴响所预料的一样,散修手里的碎片好办,不论是一片两片,哪怕你狮子大开口,天心小师叔也不放在心上。   这些个山泽野修,哪里见过真正的好东西,不值一提。   那些小宗派也差不太多,以势压人这种事情做起来最是顺手,没有一点压力。   再往上就是一二流的宗派,如长生宗这样有三十余的还是少,各宗长老宗主在涉及到自身大道的时候不介意做一个顺水人情。   最难办的是那些顶尖宗派,而他们偏偏掌握着碎片大头。   论起实力,人家根本不怕你南海蓬莱岛,你有三仙,我也有三仙。论起家底,也不比你蓬莱岛差。也就只能在香火情上下文章。   听雷第三次来到买剑身边了,南海蓬莱岛那弟子没资格见买剑。   “他又开出什么价码了?”小木鱼好奇问道。   “南海的永生之泉三瓶。”   买剑啧啧称奇,“永生之泉这种能给三仙境延年益寿的东西都拿出来了,一拿还是三瓶,手笔可真不小啊,这个天心在蓬莱岛到底是个什么地位?有谁知道。”   没人能给出回答。   “师兄,怎么办。”   “继续拖着。”买剑抹了抹脸,“看他能开出最高的价码是什么,要是价格合适的话,卖了也就卖了,反正这些东西也没用。”   “师兄。”小木鱼急了,“他救过我命呢。”   “救过你命咋了。”买剑一瞪眼睛,“你当天心差我们这些碎片么,按他现在筹到的,多我们一个不多,少我们一个不少,你也不喜欢他,从南海蓬莱岛身上割一块肉下来你不舒服?”   栾松不着痕迹送上一记马屁,“师兄用剑,出神入化。”   小木鱼想还嘴,发现事实还真就是这样。   “那些个宗派都怎么说的。”天心低声问小满,不断有消息回来。   “稻宗本来就没几个碎片,道子对这件事情不感兴趣,婉拒了我们。”   “稻宗清高,不用去管,随意就好。”   “南宗的和尚和北宗的和尚也没松口,看样子是不想插手这件事情。”   “哼。”天心冷哼了一声,“捉刀教那边呢。”   “捉刀教倒是没什么异议,就是开的价码高了一些。”   “价码高没关系,我总会有那么一天让他们连本带利吐出来的。”   “玄冰阁那边似乎有所意动,但他们领头的那个贝小北不在,做不了主。”   “太玄教和方寸山如何,他们手里的碎片加起来有一百多,是大头。”   “方寸山只是随口打发我们,态度暧昧,没说要给,也没说不给。”   “方寸山与我多少有些关系,只要不是狮子大开口,都可已答应,太玄教呢。”   “太玄教把我们的人撵了回来。”   “哼,我看这些剑南道的牛鼻子就是在找死!”天心冷笑了一声,“不管他们了,到手的碎片已经有多少了。”   “加我们之前的,共四百零五片。”   “瑾公主那边才三百七十六片,数量已经够了。”天心道:“他们不把碎片给我,也不会给瑾公主的,足够了。”   “方寸山那边呢?”小满小心翼翼道:“听说买剑与瑾公主的关系还算不错啊。”   “正因为还算不错,就更不会给了。”天心笑了笑,“圣皇的命令是嫁瑾公主,瑾公主对此没有一点反对的意思,即便你是她的朋友,你又怎么能知道瑾公主的真正意思是什么。若她自己本来就想嫁呢,你敢送?”   “成了。”天心拍了拍小满,“差不多就行了,去宣布吧。”   小满越过人群,深吸了一口气,看了唐未济一眼,“蓬莱岛请卖酒翁前辈作证,南海蓬莱岛共有大道碎片四百零五枚,请前辈宣布结果。”   瑾公主神色复杂,事到临头,只能这样了么。   加上霜月方才派人送过来的三十碎片,她手里的碎片不过只有三百七十六片而已,不够啊。   只能这样了。   她心中叹了口气,眼中又恢复一潭死水。   天心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他得意洋洋看着唐未济,手中的白纸伞上绽放出一朵朵红梅。   唐未济沉默着看着这一切,他突然摘下了自己方才戴起来的面具。   天心冷笑了一声。怎么,摘下面具准备卖老脸了?区区固元境老不死的,能值几个钱。   他缓缓转身,看向方寸山所在方向,而后深吸了一口气,解除了阵印的幻化,朗声道:“锦绣峰弟子唐未济,请大师兄助一臂之力。”   片刻死寂,全场雷动。 第322章 上德峰的传承   “锦绣峰弟子唐未济,请大师兄助一臂之力。”   声音还在上德峰回荡,哪怕不认识唐未济的人都知道了他是谁,而认识他的那些人一个个惊得魂都要没了。   买剑豁然站起身,看着唐未济,满脸的不可置信。   小木鱼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把自己的拳头塞进去。   称心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中水汽氤氲。   听雷和泽阳彼此对视了一眼,脸色发白,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栾松一句卧槽行天下,骂了一声又一声。   雨秋河拍着一旁满头大汗的兵宏,忍不住笑道:“不是你说我还真不信!”   纪沛死死盯着唐未济,“居然没死?”   裴响与仇乐池对视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惶。   霜月捏紧了拳头,低声道:“就猜到是你。”   魏孝熙翰露出大笑的表情,却怎么也发不出笑声。   雀斑小姑娘眨着眼睛,抱紧了怀里的白猫,“怎么会是他,不是说已经死了么。”   白猫“喵喵”叫着,浑身白毛蓬松,不断想扑到那个人的身上。   瑾公主怔怔地站在那里,仿佛失了魂。   ……   天心看着陡然间变得年轻的唐未济,面色铁青,白纸伞上的梅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阵劲风以他为圆心震出。   “他是唐未济?”天心又重复了一句,杀机盈野,“他就是那个唐未济?”   “死人就该好好躺在地下,爬起来坏我好事!”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握着伞柄的手指缝里不断有黑色的火焰窜出,被他中途捏碎,周而复始。   买剑看着唐未济,努力平复着自己激动的心情,“你说你是唐未济,你有什么证明。”   唐未济偏着脑袋想了想,平平伸出手,指尖绽放出一朵冰花。   在买剑身旁,小木鱼脸上露出笑容,手中一朵冰花遥相呼应。   当初在他刚到方寸山的时候,在方寸山祖师堂那边受到邱长老刁难,问他凭什么是九长老的弟子,唐未济在脑海中搜寻到了冰花秘术。   他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这是多不可思议,以最快的速度学会了秘术,在指尖绽放了一朵冰花。   方寸山上下都知道九长老最喜欢冰花,上一任方寸山山主栾竹死的时候,便是死在冰花之下。   后来飞虹苑遇到了小木鱼,唐未济把冰花秘术交给了他,小木鱼将冰花秘术修行极深。   唐未济如今指尖绽放冰花,看似寻常,却与小木鱼的冰花同处一源,足够说明太多问题。   上清剑意证明不了唐未济的身份,因为上清剑还在,太玄教还在。   而冰花秘术这天下现在却只有两人会,一个是小木鱼,一个是唐未济。   小木鱼站在买剑身旁,那么站在场内那个长着唐未济模样的家伙就是唐未济。   哪怕瑾公主亲自看着他死在了自己面前,哪怕这一切是多么不可思议,眼前这人就是唐未济。   买剑嘴角绽放出一丝笑容,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他高声道:“方寸山大道碎片,尽归唐师弟!”   太玄教那边,雨秋河紧随其后,“太玄教大道碎片,尽归少游侯!”   稻宗道子朝唐未济稽首,中正平和,“稻宗碎片,尽赠少游侯。”   北宗的大小和尚对视了一眼,大和尚走上前来,挥袖笑道:“拿去,拿去。”   南宗和尚口宣佛号,双手奉上碎片,“佛子若是知道小侯爷死而复生,定然欣喜。”   九层玄冰阁那边响起一连串的猫叫,曾与唐未济有过一面之缘的贝小北出现在人群中,愉快道:“少游侯风采依旧,不减当年。玄冰阁弟子听令,玄冰阁所有碎片,尽归少游侯,谁有意见?”   贝小北逸元境实力,玄冰阁几位长老捏着鼻子,没人敢有意见。   唐未济与众人一一抱拳,他看了一眼天心,什么话都没说,天心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折辱,眼珠子变得通红。   唐未济最后看向瑾公主,面色冷硬下来,那些碎片朝着瑾公主飞去。他突然愣住。   瑾公主出手,挡下了那些碎片。   唐未济有些意外,但很快镇定了下来。   “你为什么还活着?”瑾公主冷声问他,“你是人是鬼。”   唐未济无声息叹了口气,“我自然是人。”   瑾公主又是一阵沉默。   “这些碎片你收下,我知道你不想嫁给他。”   “你怎么就知道?”瑾公主眉毛一挑。   唐未济自知失言,张了张嘴,喉结蠕动了一下,“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   瑾公主偏过脸去,“不用问了。”   唐未济感觉要控制不住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没什么。”瑾公主低下头,随口道:“只是不喜欢了。”   “你。”唐未济的心一阵阵刺痛。   “东西放下赶紧走,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   唐未济愣住了,他终于得到了这个答案。   多少次的侥幸,多少次的自我安慰,多少次的心魔,多少次彻夜无眠的沉沦,在这一刻轰然崩碎。   他也曾想过这个答案,甚至还在脑海里想过类似这样的画面,但当这个答案终于摆在了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心为什么这么痛?   他像是累了,挺直的腰杆逐渐松垮,他闭上了眼睛,由鼻孔长出一口气。他微微低下头,脑袋稍稍往左偏。他不断深呼吸。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瑾公主一眼,就像是在雪流秘境的时候,他看见的景象一样。   他只看见瑾公主木然冷漠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唐未济蹲下身子,以手背抵住额头。现在,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的脆弱。   称心死死盯着瑾公主,眼神像是要杀人。   魏孝熙翰惊怒交织,扭头看着自己的妹妹,难以置信,脸上烧得通红。   唐未济突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着上德峰下走去。   “师兄。”小木鱼忍不住唤了一声。   唐未济充耳不闻,大步往前走,许是走得有些急了,差点摔了一跤。   他大步走着,大步走着,任凭冰冷的空气撞在自己的脸颊上,这样才能给他带来一丝生命的质感。   瑾公主木然地看着他的背影,什么表情都没有,什么话都没有。   她闭上了眼睛,雍容华贵,高高在上,为大唐公主。   ……   小满跟随天心身后,忍不住问道:“少爷,吃了这么大的亏,我们就那么放过那个唐未济?”   “不然能怎么办。”天心道:“人家是大唐侯爷,我们算得了什么。”   “要不。”小满手掌在空中轻轻划落。   天心摇了摇头,“不要多生事端,等着吧,这件事情还没完呢,不回蓬莱岛了,直接去天都。”   “去天都做什么?”   “去拜访一位长辈。”   上德峰发生的事情震惊了所有人。这些事情会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传遍整个大唐。   其中最让人瞠目结舌的自然是唐未济死而复生,这样的事情传到天都,就连圣皇都要为此重视三分。   唐未济的朋友很多,敌人同样也有很多,在他不知不觉之间,遍布朝野深山。   唐未济走后,卖酒翁自然宣布上德峰就此关闭,所有人被赶下上德峰。   就在此时,天空坠落一棵巨大桃树,桃树枝繁叶茂,只是还没落到地上便被人扫飞。   没有人知道上德峰内两位天仙境的大能正在彼此对峙。   他们谈论着今天看见的事情,谈论着瑾公主与唐未济之间的关系,有讥笑唐未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也有唾弃瑾公主翻脸无情的。有对唐未济充满同情的,也有等着看这位名声最大的小侯爷笑话的。   ……   “我说过,任何三仙境不得踏入上德峰半步,就连圣皇都不行,你是来送死的么。”卖酒翁看着眼前的桃仙,低垂着眼睑,右手食指与拇指背在身后轻轻搓动。   桃仙嬉笑着摇了摇头,“前辈说的可是在上德峰开启的时候任何三仙不得靠近,这会儿已经关闭了,我怎么就来不得。”   “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前辈的人选挑好了没。”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情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嘛,有一个人知道,就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有第二个人知道,就有第三个人知道,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道祖若是知道他的话被你这么用,会忍不住一掌拍死你的。”   “道祖那样的大人物都成仙了,哪里还管得了我们这些凡人。”   卖酒翁不愿与他多扯,他知道和桃仙这种人扯得越多,被他带跑偏的可能性越大。   “你过来到底是做什么,我给你一句话的机会说清楚,不然我亲自送你出去。”   桃仙张了张嘴,飞快道:“前辈若是没有合适人选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一位。”   “你?”卖酒翁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想往我这里塞乌鸦?桃仙,这可不是你的行事风格,最近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情都往上凑,酒馆出了什么大事?”   桃仙笑了一声,没接这个话头,轻轻一拍手,身后的桃树里面飞出来一道人影。   “这是我娘子,前辈看看怎么样。”他大言不惭。   移洛一直都在桃仙小世界庇护之中,这会儿到了真实世界心中一惊,以为自己要随唐未济的死亡而去了,结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心里正奇怪呢,就听见了桃仙这句话。   她冷笑了一声,“这句话等你什么时候见到我真身的时候再说不迟。”   卖酒翁扫了她一眼,“妖族?不成。”   桃仙道:“前辈这话可就见外了,您那袖里乾坤小空间里,大雪山妖族可多得很嘞。”   卖酒翁抖了抖袖子,里面依稀看见大唐消失的三卫三阁和大雪山妖族之间的争斗。   “他们与此妖不同。”   “都是妖族,怎么就不同了。”移洛怡然不惧。   卖酒翁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桃仙一巴掌拍在移洛分身的后脑勺上,“跟前辈说话客气点。”   移洛分身的实力不过才三元境,哪里躲得开,羞得满脸通红,目光带着杀意,“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前辈真不答应?”桃仙只当没听见她说话。   卖酒翁摇了摇头。   桃仙恍然大悟,“前辈这是有人选了啊。”   卖酒翁不置可否。   “前辈不喜欢我推荐的人选也就算了,看在咱们两个这么好交情的份上,不透漏点事情给晚辈知道?”   卖酒翁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移洛。   桃仙挥手便把移洛收了起来,移洛破口大骂,声音瞬间消失。   卖酒翁点了点云雾缭绕的袖里乾坤小空间。   桃仙皱着眉头看着那个人,不确定道:“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他一拍脑门,“这不是野山宗的漏网之鱼么,叫什么来着?夜小昙?”   “你记性真好。”   “她的天赋倒是不错,只是这性格吗。啧啧,宗门被灭,前辈就不怕她行事偏激?”   “有人会看着她的。”   “前辈的人选难道不是一个?”   “上德峰的虫螽文如此之多,你当初又不是没见识过,怎么,你觉得她一个小女娃能胜任?”   “那倒是。”桃仙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不知还有谁?”   卖酒翁似乎对桃仙极为信任,并不隐瞒。   “还有一个是龙渊卫里面的一名武卒,化气境实力。”   “走了大运了。”桃仙啧啧称奇。   “还有一个是李望之子。”   桃仙揉了揉太阳穴,“这榆木疙瘩。”他回过神来,“不会还有吧。”   “嗯。”卖酒翁道:“最后一个你应当听说过。”   “谁?”   “大唐剑神之女,李笑笑。”   桃仙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前辈,你这不会是故意的吧。不让我来就直说呗,咱俩这关系,何必呢。”   卖酒翁掀了掀眼皮,问道:“找打?”   桃仙下意识一个闪躲,旋即讪讪,假作拎起袖子扇风。   他抬头看着天空,“这天气还真热啊。”   卖酒翁没理他,坐在那边好像是要睡着了。   桃仙轻声道:“前辈,你这是何必呢。”   卖酒翁含糊不清道:“你不懂,所以这也是我当初没选你的原因。”   桃仙低下头,嗫嚅片刻,终究还是没把口中含着的那个称呼说出来。 第323章 水面之下   脚下的路还在继续走,背影颓然而萧瑟。   秋天的凉风还没有从天上降临,内心深处已经落叶纷纷。   小木鱼沉默地跟在那道身影的背后,一直沉默着,就连脚步声都是沉默的。   他抬头看向身旁的买剑,买剑摇了摇头,他懂了买剑的意思。   让他待一会儿,一个人待一会儿。   几十名方寸山弟子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他走在最前方。   方寸山之后是太玄教的人,剑南道一役,整个剑南道的血修对眼前的这道身影都保持着绝对的感激与足够的尊重。   雨秋河咬着牙,恨不能立刻站在唐未济面前喝醒他。   兵宏与另外一些依附在太玄教之下的宗派天才跟在太玄教之后。那些弟子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激动得无以复加,却又在这种时候不敢说一句话。   兵宏都看在眼里,心里对唐师兄颇为打抱不平。   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甲胄叮当,鳞片碰撞。   兵宏扭头对此人怒目而视,才发现是魏孝熙翰。   雨秋河转过头,发现了这里的情况,从太玄教的人群中走来,一把推在魏孝熙翰胸口,“你来做什么。”   “我找唐未济。”魏孝熙翰站在那边,右手搭在腰间悬着的刀柄上,声音低低的。   “呵。”雨秋河眯着眼睛,冷笑道:“二皇子殿下千金之躯,怎么能和我们这些人有所接触,还是请回吧。我猜他现在也不想见到你。”   魏孝熙翰一把扯住雨秋河的衣领,太玄教弟子一下围了上来,气氛剑拔弩张。   雨秋河竖起手阻止了他们,“退下。”   魏孝熙翰狠狠松开雨秋河,满是压迫感的看着他,“你是他朋友,我也是他朋友!”   雨秋河讥讽道:“是啊,多好的朋友啊,二皇子的朋友满天下,也不在乎这么一个两个了。”   魏孝熙翰气急,一把推在雨秋河胸口,“闪开!”   雨秋河轻轻一侧身,虚空中生出一道碧绿藤蔓,锁住魏孝熙翰的手腕。   魏孝熙翰狠狠扭转手腕,崩碎那些藤蔓。   雨秋河忙道:“我劝你现在别去。”   魏孝熙翰瞪着他,像是要吃人。   “你即便过得了我这一关,能过得了大师兄那一关么。”   魏孝熙翰瞪着瞪着,气势便泄了,他颓然叹了口气。   雨秋河扫了他一眼,扭头朝前走去,“不用管他,不用拦他。”   唐未济浑浑噩噩地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在等待着自己,很重要的事情,但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去理会。   他知道自己身后跟着一群人,他也不想理会他们。   瑾公主是谁?   瑾公主谁也不是,但谁也不是瑾公主。   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了,已经告诉自己要为了自己而活着了,已经明了生命的意义了,为什么还会痛呢?   如果喜欢一个人这么痛苦的话,为什么还要有喜欢这种情绪?   唐未济突然站定了脚步。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他再一次问自己。   你要把自己全部的精力,全部的一切,全部的情绪都系在别人身上么?   你要把自己当做傀儡,把自己当做别人随时可以出卖丢弃的人么?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喜欢自己,还会有谁喜欢你?   唐未济闭上了眼睛,消失的思绪慢慢回到了脑海中。   上德峰上发生的一切一点一滴回到了他的脑子里,羞辱与失望的情绪被他一点点消磨干净,他突然睁开眼睛,嘴角竟泛起一丝笑意。   身后隔着百米的买剑微微挑了挑眉毛,有些惊讶,“这就想通了?”   小木鱼疑惑问道:“想通什么了?”   “什么都想通了。”买剑回道:“去吧,现在可以去了。”   小木鱼与称心愣了一下,紧跟着几乎是同时飞奔了出去。   听雷等方寸山弟子情绪不由自主变得轻松,似乎方才压在他们心头的一座大山已经消失不见。   他们对视了一眼,笑了笑,“我们还是别去凑这个热闹了。”   买剑转过头,朝着后面招了招手。   魏孝熙翰一直盯着这里,看见买剑动作连忙赶了过来。   才刚刚到了买剑身前,便被买剑一把捏住额头,狠狠压在了雪地里。   “这一下是替唐师弟揍你的。”买剑拍了拍手。   魏孝熙翰“呸”吐了口雪水,怒道:“别以为我不敢还手。”   “你敢?” 买剑挑了挑眉毛。   魏孝熙翰不说话了,偃旗息鼓,假装没听到。   “你这会儿来做什么?”买剑问他。   “我有一件事情要和唐未济说。”   “大事?”   “我也不知道,但对于他来说应当是大事。”   买剑挑了挑下巴,“去吧。”   魏孝熙翰急匆匆赶了过去,唐未济把称心和小木鱼从自己身上拎开,笑着看着魏孝熙翰,张开了双臂。   魏孝熙翰嘴角翕动了两下,狠狠抱住了他。   两人拍着彼此的背部,魏孝熙翰压低了声音,“我还以为你真死了。”   “我的确是真死了。”唐未济笑道:“也真活过来了。”   “命大啊。”魏孝熙翰松开他,看了一眼称心和小木鱼。   称心和小木鱼留在原地,动也不动,狠狠瞪着他。   唐未济笑道:“无妨,有什么话说就是了。”   魏孝熙翰叹道:“你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的。”   “我知道。”唐未济眨了眨眼睛。   魏孝熙翰欲言又止,他最终问道:“你怎么知道?”   唐未济道:“她让我把那些大道碎片留下的时候,不是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么。”   唐未济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拍了拍魏孝熙翰的肩头,“圣皇不喜欢我活着?”   “我想父皇不是这么个意思。”魏孝熙翰摇了摇头,“只是小妹不敢让你冒这个风险。”   唐未济表示理解。   “我从上德峰离开之后要去浮池之渊,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跟我一起去。”魏孝熙翰犹豫道:“有我在你身边,若是出什么事情的话,好歹有个回转的余地。”   浮池之渊?   唐未济模糊的记忆变得鲜明起来,“行。”他点头同意,“我与大师兄有些事情要商量,过几日吧。” 第324章 赐婚   她抱住他。   抚摸他的脸颊,他的胸膛,他的一切。   她献上炽热的爱,然后吃掉了他。   ……   少游侯死而复生的消息伴随着夏日的暑气在大唐这片广袤的疆域上蒸腾。   方寸山那座通往地火岩浆的山峰深处,茂才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对这个消息颇为意外。   岩浆池在他身后咕噜噜冒着气泡,随着气泡的炸开,硫磺味道刺鼻。   烟尘凝成黑色的拇指小人,小人在这些气泡上灵活跳跃着,搬运着那些形成了金光的零散岩浆,将它们投入到一个看起来有些奇怪的笔直甬道之中。   甬道的尽头是青铜琢成的炉子,炉子里面火光熊熊,邱长老就站在这炉子的面前。   “我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茂才把右掌伸到面前,看着掌心的纹路,半晌后抬头问邱长老,“你能猜到么?”   邱长老摇了摇头,被茂才的反常举动惊得颤颤巍巍。   “之前让你传的消息都传过去了对吧。”茂才伸手抓起滚烫的烧得通红的铁胚,随意搓揉着,捏成了一个人形。   邱长老微微弯着腰,点头道:“没有一丝遗漏。”   “那就好。”茂才撇了撇嘴,“活了就活了吧,反正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也正常,轻车熟路的。”   邱长老哪里敢说话,只是想着茂才与唐未济到底是多大的仇,一定要他去死。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邱长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茂才问的是谁,忙道:“和二皇子在一起,前往浮池之渊。”   “不用去管他,自然会有人去找他的。”   ……   唐未济的确与神机阁的披甲士在一起。瑾公主既然不愿意让别人认为她与唐未济还有关系,那么他自然不会多此一举。   在瑾公主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之后,尤其是再次回到人间,知道卖酒翁也是守望者森林出来的前辈,唐未济已经不着急把守望者的存在告诉圣皇了。   圣皇哪怕不清楚守望者森林,多多少少也会有一些猜测。   唐未济只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买剑,这关乎着绝对的信任。   他相信买剑无论如何都会站在自己这边,同样,也是唯一有资格知道这件事情的人。   在魏孝熙翰说出那消息之前,方寸山回与不回都可以,当魏孝熙翰说出自己的目的之后,唐未济就必须跟着去一趟浮池之渊了。   叙旧这种事情只需要很短的时间,若是拖得太长总归会给人婆婆妈妈的感觉。   所以唐未济与魏孝熙翰离开的时候,上德峰才刚刚关闭,龙渊卫等大唐披甲士还在卖酒翁的小天地里为争夺道统而战——他们压根不知道卖酒翁已经挑好了人选。   浮池之渊发生的事情其实很简单,简单到一句话就可以概括——玄武营叛乱。   简单的话往往代表着不简单的意思。其实用叛乱来表述并不恰当,最多算是暴乱,这里的玄武营也不是之前的玄武营。   在浮池之渊崩碎之后,除了青龙营完好无损,其他三营全营覆灭。   覆灭自然要重组,四神兽营镇守浮池之渊,少了三个怎么能行。   好在四神兽营本就有秘法,可以将那些残留的血脉得以继承。朱雀营与白虎营挑选的都是大唐各军血修中的佼佼者,玄武营便没有那么好运了。   作为浮池之渊崩碎之后畏战不出的代表,作为这场战斗三营覆灭的罪魁祸首,玄武营遭到了其它三营的敌视。   在这种情况下,玄武营的名头都臭不可闻,没有人愿意加入玄武营,哪怕等待着他们的是玄武营的秘法和天阶血脉。   后来无奈之下,从各地抽调死刑囚徒、犯罪甲士等等一干劣迹斑斑之徒去往玄武营,代价是免了他们的死亡。   饶是如此,也有许多人宁愿选择死亡也不愿意继承玄武血脉。   这也导致玄武营是四营中实力最弱、凝聚力最低、名声最差、风评最坏的神兽营。   在其他三营忙着操练、整合战术的时候他们在忙着内斗打架;在别人忙着修行、研究血脉之力的时候他们在忙着内斗打架。   这些天更是愈演愈烈,最终整个玄武营炸开了锅,把玄武营所在的临渊城从整个浮池之渊的阵纹中割裂了出来,导致整个大阵运转晦涩。   圣皇为此大怒,让魏孝熙翰带着神机阁披甲士在上德峰关闭之后马不停蹄去处理此事,也不知为何没有让大将军内部镇压。   魏孝熙翰邀请唐未济只是出于无奈,唐未济却是真心实意想要去一趟浮池之渊。   他是玄武遗脉,是三千玄武营遗留在人间的唯一血脉,是少数知道当初那场大战真相的人。   看着自己的祖辈被万人唾弃,当初真正畏战不出的鼠辈却享受荣华富贵,唐未济的心犹如被万蚁啃噬。   实际上在茂才对他展露出杀意之前,他都是把恢复玄武荣光作为心头必须完成的事情。后来经历了一系列失望与不解之后才缓缓放下。   但这份执念依旧深植在他心底,再加上之前在飞虹苑的时候遇到的那位玄武营的前辈嘱托他的事情,还有藏在浮池之渊的那具甲。   无论如何他都需要去一趟浮池之渊,现在倒正合适。何况因为某些原因,唐未济现在也不算太过畏惧弘光,至少在浮池之渊这种地方,弘光绝不敢杀他。   离开上德峰之后,神机阁便找来了一只坤鸟。   坤鸟巨大,长数里,是人族为数不多驯化的无智妖兽。背部设有楼阁庭榭,展翼便可日行千里,向来是神机阁专养。   唐未济之前听说过,这还是他第一次乘坐坤鸟。   就像是专属龙渊卫的坐骑羽蛇一样,这些无智妖兽都经过长时间的驯化,不能称之为妖族。   坤鸟飞行速度不算太快,却比羽蛇还要快一些,赶不上三仙境,在三元境里算是说得过去。   所以他们在坤鸟上面的时候已经能够收到来自浮池之渊的消息。   情势似乎变得严重起来,大将军给天都那边递的消息里面甚至用上了“抹杀”这样的词语。   要知道浮池之渊随时都有可能崩碎,在这种时候却要抹杀整个玄武营,可见大将军心头恼怒之盛。   临渊城是距离那道深渊最近的四座城池之一,更是整个大阵的中枢阵眼之一。   玄武营封锁了临渊城,将它从大阵中割裂出来,给铺满整个浮池之渊的大阵带来了不圆满,大阵整体威力降低数成。   最新传过来的消息是玄武营全营要求离开浮池之渊,这样的要求简直可以说是闻所未闻。   四神兽营就是为了镇守浮池之渊而设的,千百年来从来没有变过,外界的风风雨雨从来不曾涉及到浮池之渊,天都的庙堂争斗也不敢牵扯到浮池之渊。   难怪弘光为此震怒到要抹杀玄武营,新三营设立以来这还是玄武营第一次这么团结,结果却是为了逃离浮池之渊,不得不说是一种极大的讽刺。   相比较魏孝熙翰的凝重心情,唐未济要显得轻松许多。   该让人知道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在范围如此之广的情况下圣皇不会明目张胆找他的麻烦。不仅不会找他的麻烦,因为那场发生在雪流秘境之外的战斗,对他这位“为国捐躯”的年轻侯爷也会多加嘉奖才是。   和魏孝熙翰以及神机阁在一起,又保证了他至少不需要太过担心暗中的藏着的杀机。   对于唐未济来说,需要他忧愁的事情已经甩给了大师兄,需要担心的事情又大白于天下,又得到了瑾公主侧面传过来的肯定回答,可以说唐未济最近心情大好,无事一身轻。   规律的生活有利于更好的进步,唐未济最近的生活极为规律。   每日卯时醒来,先是去洗漱,而后找一些吃的,通过坤鸟背部柔软的羽毛走到它的额头上,看云彩在大日下披上霓裳。半个时辰之后修炼上清剑和冰雪剑,然后通过冰雪剑残留的记忆琢磨雪流剑上缠绕着的冰晶凝成的类似言出法随的秘术。   值得一提的是,冰雪剑并非雪流剑的铸造者,他对于这些“令言”也是一知半解,也仅仅只是悟出了“封”字诀和“影”字诀,并不能带给唐未济太多的触动。   唐未济有种预感,雪流剑的最大奥秘也许就是那些冰晶潮汐,而非仙剑本体。   他若是能够掌握完整的“令言”,实力必然大增。只可惜他现在才初步掌握“封”字诀,“影”字诀距离他还有十万八千里,也只能想想了。   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值得沮丧的事情,毕竟以冰雪剑三仙境的实力也才领悟两枚令言而已,唐未济站在他的肩头上,必然看得更远。   到了下午时候则是先小睡一炷香的工夫,然后开始修炼宝体烹妖诀,研究朱雀爪,琢磨着怎么才能将涅槃之炎与朱雀之火融合,增大朱雀爪的威力,同时消耗更少的朱雀血脉灵威。   晚上则是钻研守望者森林的阵印,补充自身消耗阵印的同时研究移洛真身在妖界送给他的那些七祖妖血。   七祖妖血品秩极高,灵威极盛。   毕竟是妖族之一,而且还是排名靠前的妖祖,哪怕是凭借着那青铜镜,本身实力也不容小觑。   不管是从血脉品秩还是从实力上来说,这些血液都是天下一等一的灵材,唐未济可以选择将它们提炼,提炼出七祖的血脉精血,用以宝体烹妖诀的修炼,也可以以它们为材料刻画阵印。   宝体烹妖诀的修炼顺风顺水,让唐未济拥有盈元境妖族的体魄与实力。   前者能大大增强他的实力,能让他在固元境的时候可以有和逸元境作战的实力;后者难度很高,但一旦成功了,唐未济手里甚至可以掌握等同于三仙境威力的杀手锏,而且这些杀手锏并不需要付出很高的代价。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对唐未济来说都极具诱惑力,但奈何七祖血液只有那么多,唐未济要做一个稳妥的决定。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唐未济也着实享受了一段岁月静好的时光。   这段日子可以说是他有生以来生活得最舒适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情况竟然会是在一只鸟的背上。   每每想到这一点唐未济都觉得有些荒唐,扭头看看窗外,便是蓝天白云,低头往下看去,山川河流变得无比细小,反而更加波澜壮阔。   天地之大,足以令人心生畏惧。   他倒是享受岁月静好了,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天都已是暗流涌动。   瑾公主回到天都之后没多久便被圣皇召了过去,据传言圣皇头一次对瑾公主大动肝火,整个天都被银色星辉笼罩足有半个时辰,最终还是开启了天都大阵才掩盖了异象。   谁也不知道圣皇与瑾公主说了什么事情,瑾公主从殿内出来的时候眼角还挂着泪痕,像是一具傀儡。   而后一连串的命令便从深宫之内悄然传递出来,紧跟着护着瑾公主刚刚回到天都的霜月得到秦老将军的家书,让她带着铁甲卫赶紧回冥河。   同时与二皇子亲近的天机阁大谍子被纷纷安排出了宫,飞速赶往大唐各地。玄机阁的大天师被密旨催促,连日占卜天机。   司礼监大太监蓝城与宗正寺的少卿接触频繁。刚刚到天都的天心便被老太师带领,召入宫内。   神机阁一位姓林的将军被圣皇选入羽林卫。大皇子殿下被禁足,出自大皇子殿下府内的洪洗剑洪供奉被派往剑北道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传闻皇后娘娘与圣皇陛下大闹了一通,最后还惹得深宫里那位剑囚大人出手,若不是李四在最后关头入了宫,只怕一场争斗在所难免。   与此同时,天都进入戒严状态,羽林卫护皇城,神机阁披甲士从城门口一直铺到皇宫内院。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在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一道圣旨发了出来。   圣皇赐婚瑾公主与南海天心小师叔,三日之后大婚,故大赦天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325章 不能让他出现在天都   圣皇的这道圣旨下得极为突兀,用莫名其妙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公主出嫁是多大的一件事情,圣皇却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做出了决定,发出了圣旨。   何况还是瑾公主。   瑾公主与大唐历任公主最大的不同点在于她的血脉。毫不客气的说,继续让瑾公主成长下去,哪怕她不嫁人,大唐日后都会再出现一位身负皇室血脉的三仙境大能。   出嫁对大部分普通女子来说是必须要经历的事情,但对于瑾公主来说这种事情可有可无。   论地位,瑾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论容貌,迄今为止除了移洛更甚半筹,瑾公主艳绝天下;论家世,整个大唐都是圣皇的,圣皇还需要与谁联姻?论天赋,瑾公主是三代弟子中第二个踏入三元境的天才,可排第二。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圣皇都没必要如此急切地把瑾公主嫁出去,想要迎娶瑾公主的人能从白骨渊海排到极北之地。   何况还是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   最最重要的一点,谁都知道瑾公主与少游侯互相倾慕,如果说之前少游侯死了才有了上德峰赐婚一事,那么现在都得到消息,少游侯还活着,圣皇此举又是何意?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唯有唐未济这样的人与瑾公主才般配,何况两人彼此都有那么一点意思。圣皇为什么要这么去做?   所有人都不明白圣皇为什么突然间这么做,谁都不明白,就连带着天心进宫的老太师都不明白。   皇后娘娘不明白,被软禁在皇子府中的大皇子也不明白,天都的民众更不明白。   相比较前年的采雨会,圣皇似乎变得急迫了许多,是因为感受到了什么?还是因为的确有什么普通人不知道的大事正在发生。   面对这所有的疑惑,圣皇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皇后娘娘已经哭不出眼泪来了,圣皇站在窗口,看着铺在桌面上的溪山行雨图,星辉浓郁,深不可测。   “当初是你与我说那孩子可以的,我才会允许瑾儿去接触他。”皇后娘娘的话语声悲切而空洞,声音很虚弱,意思表达得却很清楚,“也是你与我说此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事实上他也做到了,他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后娘娘看着圣皇的背影悲戚道:“如果你实在厌弃唐未济,又何必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瑾儿的心思你不明白么,你这是要逼她去死啊!”   圣皇目光落在溪山行雨图的一角,那一角空无一物,无山无水无人无树无雨,是一片留白。   这片留白乃是点睛之笔,因为有这片留白的存在,整幅溪山行雨图才会显得恢宏大气,没有丝毫逼仄气息。   落笔越多,破绽越多,落笔越少,越是大道至简。   所以有些话不说也罢,但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他转头看向皇后娘娘,圣皇散去了脸上的星辉,皇后娘娘不由愣住,她这才发现圣皇额角已经长出银丝,眼角也有皱纹出现。原本只余下恼怒悲伤的她一时间只剩下了悲伤。   “她不能嫁给唐未济。”圣皇很认真地说道:“万万不能。”   “为何?”皇后娘娘悲从中来,“难不成成全他们的好事还会让大唐就此覆灭么?”   圣皇点了点头,正色道:“会的。”   皇后娘娘一下子就愣住了,紧跟着她的心头涌起一股寒意。这股寒意来得是如此猛烈,如此迅疾,让她狠狠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缩起身子。   “这是大事,所以唐未济万万不能出现在这里。”   ……   圣皇的心思没有人知道,就像是刚刚发生在皇宫内的这场谈话,因为宫墙深远,甚至都没能传出那间屋子。瑾公主要出嫁这件事情却在最快时间内传了出去。   如今的大唐很不平静,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每一件事情都能惊爆别人的眼球。   少游侯死而复生的事情还未从茶余饭后的谈资中消失,瑾公主这件事情又冒了出来。   如果仅仅只是公主大婚也就算了,咀嚼两遍便没了味道。但偏偏卡在了少游侯复生这件事情上面,这就有点意思了。   圣皇不知道瑾公主与少游侯两情相悦,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在乎少游侯会做什么?   极少有人知道,圣皇已经锁死了唐未济那边得到消息的可能,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瑾公主大婚之后唐未济才有可能得到消息,到了那个时候已经迟了。   上德峰最终胜出的人是瑾公主,即便按照圣皇口谕也没人有资格迎娶瑾公主,唐未济又怎么会想到圣皇又一次赐婚,并且如此急促。   时间,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时间。   但话又说回来了,即便唐未济能够赶回来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他只是区区固元境的小侯爷,而那位却是大唐的主人,三仙境实力的圣皇。   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况唐未济根本就赶不回来,因为没有人能在这时候拦下唐未济,告诉他消息,然后只花三天的时间便把唐未济从坤鸟背上带到天都。   这是一个死局,如果不是因为亲近二皇子的天机阁大谍子都被派了出去,魏孝熙翰邀请唐未济前往浮池之渊的举动都可以说是故意做的一个局。   瑾公主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就连皇后娘娘说话都不好使了,那么便没有人能够帮得了她,放在她眼前的只余下了两条路。   要么服从,要么反抗。反抗是没有结果的,会被圣皇轻而易举镇压,逃跑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她要去找到唐未济,她要扑到唐未济怀里细细述说相思之苦,她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要了,她只想用余生陪在他的身旁。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似乎都要飞起来。   瑾公主什么东西都没带,只带来随身宝物,喝了一口水, 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寝宫,步伐决绝,头也不回。   然而她才刚刚出门便停下了脚步。庭前站着一个人,朱红色的蟒袍如此显眼。   司礼监大太监蓝城。   蟒袍大太监朝着瑾公主微微欠身,叹道:“公主,夏夜寒凉,还是请回吧。”   瑾公主什么话都没说,手指轻轻一抖,飞出三粒金黄色的沙粒。   那是圣皇赐予她的恒河沙,凭借着这三粒恒河沙,她曾经在长安街李四的烤鸭铺前面一点救过唐未济一命。   恒河沙悬在半空中,涌出无尽的沙粒,要把蟒袍太监吞噬。   它自然是不可能杀得死蟒袍太监的,哪怕恒河沙属于小天地宝物,瑾公主的实力也终究太低了一些。   但她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杀死蟒袍太监,只要拦住他,给瑾公主争取一些时间就好了。   她曾经无数次偷偷溜出过皇宫,就连二哥那个笨蛋都能与霜月溜出皇城而不被圣皇发现,她自然也是可以的。   让她嫁给天心?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说在之前也就罢了,嫁给谁都一样,因为谁也不是唐未济。但现在唐未济已经活了,瑾公主惊喜之余眼里又如何容得下别人。   只是她没想到圣皇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唐未济,而是她自己。她不让唐未济回到天都,并且刻意疏远,谁能想到圣皇却另辟蹊径要从她入手。   父命不可违?因为她是大唐公主所以要承担某些责任?   这些揣着大义、扬着道德大旗的行为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不道德的。她是瑾公主,但她更是她自己。   黄沙风暴席卷纠缠住了蟒袍太监,瑾公主化作一道火红色的光与这片黄沙擦身而过。   黄沙里却伸出一双白白嫩嫩的手掌拦住了她,“公主殿下,老奴也是为了你好啊,可别让老奴为难。”   瑾公主凌空一个翻转,躲开那双手臂,轻叫了一声,化作一只朱红色的鸟儿要飞出去。   无数猩红的血丝却从那指尖坠落下来,轻轻抖着,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结了一张蛛网,瑾公主撞在网上便下不来了。   “沙沙……”   没了风暴,流沙缓缓向内坍塌,最终化作三粒晶莹剔透的砂砾,蟒袍太监双手捧着那三颗砂砾,看着天空中不断挣扎的瑾公主叹气道:“公主殿下,不要再挣扎了,没有用的,这三日我都会陪在您身边。”   瑾公主心生绝望,张口便要尖啸。   “您是想让陛下把目光投向这里么?”   瑾公主哑然。   “还是想让剑囚大人来帮您脱困?”蟒袍太监小意笑道:“忘了与您说了,剑囚大人如今不在宫内,他不会看见您的。”   瑾公主翦水般的眸子一下子失去了神采。   ……   “联系上洪供奉了么?”大皇子殿下急急走到门口,探头看了一眼门外,关上门,迫不及待问道。   “没有。”来人擦了擦额头汗水,“洪供奉的速度太快,我追不上。”   大皇子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他呆呆坐了片刻,仰头一口把滚烫的茶水喝下了肚子。他眼珠子通红,“查,给我查清楚那个天心和老太师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人沉默着不曾离去。   大皇子看向他,怒道:“怎么还不去!”   那人低声道:“老太师就在门外。”   大皇子愣了一下,“哪个门?”   “府门。”   大皇子松了口气,紧跟着眉头皱起。   老太师来这里做什么?   ……   “叮叮当当。”单调的打铁声有的时候也能静心。   火星伴随着声音飞溅在半空中,茂才赤裸着上半身,不仅是胳膊,从这里去看,他上半身到处都是黑色龟裂的皮肤,皮肤缝隙里灌注着红色的岩浆。   “事情既然已经发展成这样了,那就让他去吧,也算顺利。”茂才夹起铁块,吹了吹上面的火星,看着通红的铁块出现一小团黑色,跟着又被内部高温染成红色。   “但是唐未济那边若是出现了意外怎么办。”   “这就不是我能管的事情了。我已经做到这一步了,接下来要做事情的是他,不是我。”茂才拿起锤子“乒乓”砸了一通,扭头看着邱长老,认真道:“你还得去帮我送一封信。”   “告诉他,拦住唐未济,千万不能让他回到天都。”   ……   “事情已经传遍了,唐师弟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么?”买剑有些惊讶地看着小木鱼。   “我联系不上师兄。”小木鱼急得满脸通红,“瑾公主是唐师兄的瑾公主,除了师兄谁也没资格与瑾公主在一起!”   “急有什么用!”买剑道:“这事儿必须得让唐师弟自己出面才行,让人继续去找,他们还没到浮池之渊。”   “可是等师兄得到消息,瑾公主都成婚了。”   “所以啊……”买剑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   “果然不出公子所料。”小满看着眼前悠哉品茶的天心,怎么也想不明白局势为何会在瞬间逆转。   “那是自然,不枉费我紧赶慢赶赶到天都。”天心得意道。   “只是。”小满犹豫着,“我得到消息,瑾公主似乎不太乐意。”   天心笑了笑,“她不乐意是她的事情,做主的人不是她。”   他摩挲着那把合拢的白纸伞,“我乃天选之子,我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我能看上她那是她三生有幸,那个唐未济不过是个假的,哪里比得上我。给她个机会匍匐在我身下服侍我,她还敢不珍惜?”   “再说了。”天心撇了撇嘴,“女人这种东西,呵,都是口是心非的贱货,等到真成了婚,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尝到了甜头,到时候求着我的不也得是她?”   天心眼中似乎喷出火来,他舔了舔嘴唇,“不得不说,瑾公主还真引起了我的兴趣,不知道像她这样地位尊贵的公主跪地在我面前服务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滋味。”   他一把把小满拉入怀中,撕扯着小满的衣服。   这种话题小满哪里敢接,天心把头埋在小满怀中,半晌才气喘吁吁抬起头,继续问道:“方寸山那边有消息传过来没。”   小满面色通红,不敢反抗,“还没消息。”   天心吩咐道:“不要大意,方寸山不会善罢甘休的,小心点。还有,让人盯着唐未济,千万别让他跑到天都来,我可不想我的美事又一次被他破坏了。”   他舔了舔嘴唇,“我要让唐未济亲眼看着瑾公主躺在我怀里,我要当着他的面把她衣服一寸寸扯开。”他梦想着那样的画面,发出“呵呵”两声嘶哑笑声。   “唐未济,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夺我东西,坏我好事。我倒要看看你这次能怎么办。两情相悦?有屁用。呵呵,我来帮你在床上好好调教调教她。”   “我想要的东西,谁也拦不住我,谁也拦不住,是你们欠我的,都是你们欠我的!”   “三天,三天之后,老子就是驸马爷,整个大唐都将是我的天下!”   他面色酡红,突然松开小满的脑袋,反过来背对他,身子扭动着,急促低吼道:“打我,快打我,用力点。” 第326章 你在哪里   魏孝熙翰有些奇怪,最近送来的消息越来越少了,而且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   这是怎么了?他心中疑惑,明明浮池之渊的矛盾激化严重了,消息怎么反而变少了?还有这些陌生的面孔是哪里来的,之前相熟的那些天机阁谍子去哪里了?   事出反常即是妖,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唐未济最近迷上了钓鸟。   在水中钓鱼,在天上自然是要钓鸟。   这是坤鸟上独有的项目,因为坤鸟体型庞大,并且飞行的时候极少振翅,所以经常会有更小一些的鸟类追逐在坤鸟身后,借坤鸟的风势而飞行,可以省很大一部分的力气。   那场景颇为壮观,看上去就像是大海中的鱼潮,只不过那些鱼变成了更加美丽的鸟。   钓鸟便是钓的这些鸟,以细绳结活结,垂落下去,以自身灵力控制饵食在活结中央,待到鸟儿啄食之时触动活结,捉来飞鸟。   控制饵食所需要的灵力极少,但对自身的灵力控制要求却极高,因为只要稍稍有一点波动都会让飞鸟警醒不敢靠近。   唐未济以此锻炼他自己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力倒也恰到好处。   这日旭日初升之时他便坐在了这里,神色悠闲。   魏孝熙翰找到他的时候他刚刚放走了今天钓上来的第二只鸟。   魏孝熙翰看着那只鸟,突然问道:“为什么要放了它?”   唐未济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好生无聊。   ……   天都宗正寺上上下下已经开始忙起来,南海蓬莱岛的聘礼已经经由蓬莱岛一位三仙境太上长老亲自送往天都,不日便可到达。   皇后娘娘开始忙活瑾公主的嫁妆,据说还抽空去见了一趟天心,原本不喜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对这位未来的驸马爷印象大好。   大皇子昨日与老太师见了一面之后便一直呆在府内,对外界的风风雨雨不闻不问。   天都上下喜气洋洋,张灯结彩,拥红堆雪,整个大唐都在等待着这场即将到来的最盛大的姻缘。   没有人愿意这场婚事被人破坏,只是有人好奇少游侯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出现,这不符合他之前的做事风格。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少游侯的耳目已经被彻底堵住了,有两位三仙境一直跟在唐未济与魏孝熙翰的身后,拦下了所有试图想要向他们发送讯息的人。   如果唐未济连瑾公主要结婚了这件事情都不知道,他又怎么会出现在天都。这是最好也是最轻松的办法。   与唐未济交好的那群人自然焦急万分,他们知道唐未济那边肯定出了事情,不然的话以他对瑾公主的感情不可能忍到现在。   只是今天过去,时间便只剩下两天了,唐未济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么?   哪怕所有的奇迹都曾经在他身上上演,他终究是人不是神,即便得到了消息又怎么能拦得住圣皇的意志呢。   瑾公主被关了起来,由蟒袍太监亲自看管,务必要保证她出现在两天后的婚事上。   瑾公主对自己能逃脱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她现在只想见到唐未济,她好生后悔自己在上德峰对唐未济那样的态度。   他为什么还不出现?   瑾公主心如刀绞。难不成他没有看懂自己的意思,他对自己失望了,已经不在乎自己了么?   他为什么还不出现。   为什么?   她只想在最后关头见一见他,就连这个要求都不能满足了么?   为什么还不来,再不来,也许这辈子就见不到了。   瑾公主眼中不自禁落下泪来。她浑身修为被封,动弹不得,连自杀都做不到。   接下来的这几天,她势必会成为某些人操控的木偶。真正意义上的木偶。   瑾公主心生绝望。   两天之后便是大婚之日,各宗各派前去天都恭贺的人还在路上,这场婚事仓促到连许多距离较远的顶尖宗门都赶不上时间。   洪洗剑一直跟在唐未济与魏孝熙翰的身后,他眉宇中的纠结早已被放下,这些天有大部分的信使是被他拦下的。   其中有太玄教的,有长生宗的,有方寸山的,也有天机阁与神机阁的。   洪洗剑感慨坤鸟上那两个年轻人的关系网之巨大,但出手依旧精准,毫不留情。   这是圣皇的命令,这关乎到人类的命运,哪怕唐未济对他有大恩,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原来他去的不是剑北道,而是被圣皇派到了这里。   与他一起出手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同样是三仙境,洪洗剑看不清对方的路数,只知道全身都笼罩在白袍之中,那白袍留有兜帽,有些古怪,让他连面目都看不清。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总归知道双方暂且是在同一个阵营上的,彼此相安无事。   洪洗剑藏在云层中,远远望去,唐未济依旧在钓鸟。他心中感慨了一声,这位大唐最顶尖的天才人物在这个时候却是如此可怜。   连自己的心上人要被强迫嫁给别人都不知道,如果事后得知这一切的话,唐未济会不会与圣皇翻脸为仇?   洪洗剑摇了摇头。这不是他需要在乎的事情,唐未济天赋再高,在圣皇面前他依旧是个小孩子,仅此而已。   只是,可惜了,他还是很喜欢唐未济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唐未济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他还在欢呼自己钓到的那只罕见的蓝泪鸟,眉飞色舞。   洪洗剑看着唐未济的眼神中只剩下了可怜。   他抬头看向天空,天已经黑了。   也就是说只剩下一天了,一天能做什么呢。   现在哪怕是告诉唐未济一切,他也只能是什么都做不了吧。   洪洗剑叹了口气,藏匿在云层中轻轻闭上眼睛。   整个天都都在为这场婚事奔走,场地很快选定,就在天都最繁华的长安街。   丝竹声跃过宫墙跳入瑾公主的耳中,那个人依旧还不曾出现。   他还会再出现么?   瑾公主心中想着,我还能再见到你么?   还是说,这辈子,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有缘无分,终尽于此么?   她呆呆地看着外面,太阳落下山了。   有宫内的老嬷嬷进来开始给瑾公主换衣裳,明天一早,鞭响三声,她就要出嫁了。   唐未济,我要嫁人了,你在哪里。 第327章 长街梅花剑   云丝如絮,跃影沉金。   坤鸟舒展双翼,羽毛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抖动,从天上飞过,从雪白的云层中悠哉穿过,宽大羽毛上还带着云层卷起的无数缕烟丝。   投射到大地上的影子变得很小,小到地上的普通人抬头眯着眼睛看好久才能看见那一个小小的黑点。这说明坤鸟距离地面足够高,也足够远。   洪洗剑坐在自己那柄宽大无比的剑身上,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一眼暖金色的旭日,心想仪式应当正式开始了吧。现在已经没人能够阻止这场婚礼了。   他看向坤鸟,有些疑惑唐未济为什么还没出现。往常时候他已经坐在坤鸟的头顶上开始钓鸟了,今天醒得也太迟了一些。   他突然站起来,心头一惊,紧跟着便看见那个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白袍人也出现在他的眼前。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只是……即便唐未济已经意识到了,现在又如何能够来得及。这里距离天都太远,已经快到浮池之渊。   洪洗剑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衣服,重新坐下,身下剑锋扭转,朝着天都方向行去。   白袍人心中却总有不好的预感,还有好几个问题没有搞清楚。他犹豫了半晌,最终决定继续跟在坤鸟身后。   那几个问题萦绕在他的心头,他怀疑这是唐未济的疑兵之计。   在两位三仙境的阻拦之下唐未济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他又是如何离开的?他们两个距离坤鸟太近,坤鸟距离地面太远,无论如何唐未济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离开。   ……   天都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   整个天都都笼罩在了烟云一般的细雨中,这些细雨将天上的云带到了地上。雨丝跳到了青石板上,摔断了腿,溅起小小的水花,于是烟云更浓了。   玄机阁的诸位大天师看着雨幕愁眉苦脸。   圣皇血脉乃是火凤血脉,护国神兽亦是火凤。他们几位合力选的良辰吉日竟然下了这么一场雨,事后免不了要被圣皇问责。   只是时间紧迫,除去今天,最近的一天也在七日之后,他们又到哪里再去找寻合圣皇心意的良辰吉日。   “啪啪啪。”神机阁披甲士沉重的铁靴踩踏在地面上,整齐有力,将青石板上的水洼踩碎。   他们以最快速度清理了皇宫通往长安街的这条道路,每隔一米站两人,分立两边,看上去就像是一条黑色的长龙,绵延探入烟云深处。   更外层有羽林卫守护,天都大阵引而不发。   远远传来有力的锣鼓声,将淡如烟淼的雨幕撕碎。   圣皇站在养心殿的前面,看着落在地上的这些雨丝,听见深宫内传来剑囚癫狂一般的讥笑声,突然间觉得这些雨丝好生碍眼。   他伸出手,轻轻一抬,一层薄薄的蓝色星辉倒扣在天都之上,将那些雨丝隔绝。   雨停了,烟云还没散去,乳白色的烟云深处飘过来一片红云,锣鼓声更近了。   天都的居民挤在长安街两旁的商铺茶楼里,头挨着头,看着越来越近的红云,看着最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的那人窃窃私语。   “这便是南海的天心?看上去似乎还不错,相貌堂堂,面容和善,是个可以深交的人。”   “真没想到瑾公主竟然也会嫁人,真是可惜,可惜啊。”   “我还曾见过瑾公主一面,此人倒是勉强能配得上瑾公主,郎才女貌,不算太过委屈。”   “只可惜了少游侯了,听闻瑾公主与他不是有些情丝牵连。”   “事到如今,少游侯都没露面,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与瑾公主相提并论。不过是畏惧圣皇天威的胆小鬼罢了,如此对比,我倒觉得大胆来天都提亲的天心看着顺眼许多。”   众人心绪杂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天心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与得意。   ……   东来居后面扩建的那座“指潭”边上有一座小小的水榭,不是寻常人能登上去的,今日却被人包场了。   小木鱼没心思欣赏水榭里面那些精妙布置,双手死死捏着窗沿,把好好的盘螭双生花雕纹捏得粉碎。   掌柜的心疼地看着那些碎末,很想提醒一句这可是正宗的紫檀木,捉刀的更是那位有“鬼斧”之称的天工阁退下来的老工匠,价值千金。   只是他听着外面的那些锣鼓声,着实提不起兴致说话,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声不清不楚的话,似乎是在抱怨小侯爷为什么还不来。   这还是栾松第一次来到天都,他看着窗外,眉宇清冷,心想天都也就是大了一些,没什么了不起的。他想到自己即将去做的那件事,眉毛缓缓挑了起来,很是兴奋。   买剑坐在窗口,就着一碟油炸花生米和一碟卤牛肉喝酒,酒坛子放了一地,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   大风被他置在一旁,随时可以出鞘。   ……   瑾公主身着宝石绿的花杈礼衣,坐在那顶占了大半个街道的轿子里,听着喧天锣鼓声越靠越近。   蟒袍太监站在轿子旁,珠帘在他的头上轻轻摇晃着,他的表情恭敬而平和。   礼部的刘侍郎随人群站在明德殿之外,骄傲地看着那顶轿子。   那顶华丽大气的轿子还是他亲自设计的,包管天工阁的人都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皇子府内,大皇子双手握拳,豁然站起身来,他听着那声音隔着千米越过府门,逐渐离开。   他在原地踱步,越来越快,额角渗出汗来。   最终他停下脚步,什么都没有做,颓然躺倒在椅内,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老杨记烤鸭铺子里,雀斑小姑娘跪在李四的面前,双手扯着李四的袖袍,眼中满溢泪水,满是哀求。   白猫绕着小姑娘转圈,不停伸出脖子蹭她。   李四蹲在那边,无奈看着自己闺女,被她扯得晃过来晃过去。   他小声道:“不是我不帮,这连正主都没出现,我出现算是个什么事。我与她非亲非故的,不让瑾公主嫁给天心,总不能让她嫁给我吧,隔着辈分呢。”   雀斑小姑娘狠狠打了李四一下,李四“哎呦”了一声,苦着脸可怜兮兮看着雀斑小姑娘。   雀斑小姑娘抱着白猫跪坐在地上,发出“呜呜”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哭得很伤心。   ……   声音距离东来居越来越近了,买剑面前的两碟小菜已经空了,掌柜的小声问要不要再加两碟,被买剑挥了挥手扔出了水榭。   他抱起酒坛子“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一把摔碎酒坛,抽出大风剑,明亮的剑身映照着买剑的眼珠子,买剑眼中的光比剑光更亮。   小木鱼有些紧张,“师兄,咱们真要这么做么,不太好吧?”   水榭里面还有方寸山其他弟子,有些弟子跃跃欲试,眼中放着光,有些弟子眼里却带着和小木鱼一样的紧张。   “二师兄到现在还没消息传过来,我们是不是要再等一等。”   买剑没说话,他将长剑收入剑鞘,左手指一根根搭在剑鞘上,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剑气酝酿,啸出龙吟,随酒气在剑鞘内撞个不停。   栾松叹了口气,撸起了袖子,心里有些悲愤,心想自己和唐未济就是天生的死对头,为什么这会儿还要帮他?   ……   声音越来越近了,小木鱼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他颤着嗓子问道:“大师兄,动手么?”   他没有得到回应,小木鱼想要扭头看一看什么情况,却骇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这是?   他睁眼去看,水榭之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片星辉,一直到那声音远去,星辉才跟着散去。   买剑睁开眼,沉默不语。手中长剑不再轻鸣。   栾松保持着撸袖子的姿势,总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真的蠢。   有方寸山弟子颤声问道:“方才,是圣皇么?”   买剑点了点头。   许久的沉默不语,远远的似乎都听见长安街的尽头那座轿子前面传来傧相的叫声。   “怎么办?”小木鱼问买剑,眼中有从未有过的无力。   作为世上最强的三仙之一,圣皇亲自出手阻拦他们,他们哪里有还手之力。   这是一种保护,同样也是一种警告。   若是买剑执意而为的话,接下来势必引来雷霆震怒。   况且他们即便再怎么执意而为又能怎样,圣皇天威再降一次,他们不就又一次只能木头人一样站在这里。   直到这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和举动有多么幼稚,在圣皇这样的人眼里,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   是啊,怎么办?   买剑深吸了一口气,“唐师弟若是知道这件事情的话,绝对不会放任瑾公主嫁给天心,他是被人缠住了。”   这一点没人否认。   “他既然还没到,那么我作为他的大师兄,怎么能不管师弟的终身大事。”   他环视着周围,“还有一次机会。”   他说道:“你们回方寸山,什么都不用管。”   “那你呢。”   “这里是方寸山。”买剑指着自己脚底下站着的地方,跅弢不羁,“没人能从我方寸山手里抢人。   “不管圣皇答不答应,在师弟还没表态之前,瑾公主就是我方寸山的媳妇。”买剑咬牙道:“师兄帮师弟,天经地义!”   他扛着剑一步步走下水榭,然后如一阵风一样越过神机阁披甲士,站在了长安街的正中央。   神机阁披甲士经历过最初的惊慌之后就要上前把他抓走,却又不知道得到了谁的命令,骚乱很快平息,没有去管买剑,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如果在暗处行动会被圣皇阻止,如果圣皇会强压买剑不让他行动,那么当他站在长安街上,哪怕是一块不会动的石头,等到迎亲队伍重新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也不得不停下。   石头拦住了路,不搬开怎么走。   这就是买剑的办法。   买剑的出现引起两旁阵阵惊呼,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他,消息传得越来越快。   有人传音到天心的心湖中,天心冷冷一笑,领着那轿子往回走,脸上笑容灿烂。   一个人?一个人能做什么,哪怕他是买剑。   这里是天都,不是什么方寸山。   ……   买剑拄着大风,站在长安街的正中央。   他双手撑在大风剑柄上,背后有阵阵凉风贴着地面吹过来,把买剑的衣服吹得挂在他的身上,衣袍猎猎作响。   一个人的确是有些不起眼,尤其对比物是此方天地的时候。   无数颗脑袋从两旁的窗户探出来,看着这位哪怕是唐未济出世之后依旧是天下最天才的青年剑修。   微风在他的脚下凝成小小的纤细龙卷,大风剑随长街到来的风轻鸣。一道道发丝一般的银色丝线出现在大风剑的周围,那是剑身抖动速度太快引起的幻象。   买剑依旧纹丝不动。   迎亲队伍很快便到了这个地方,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这里。   没有三仙境出来阻拦,当买剑站在这里,神机阁披甲士没有动手的时候便已经说明了圣皇的一些态度。   对天心来说,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场考验。   天心高高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叹了口气,“买剑,今日是我大喜之日,我劝你好好离开。”   买剑闭着眼睛,一袭青衫随风飞舞,手中剑光刺人眼眸。   “我给你一次机会。我给你三息时间,你从这里消失,不然的话可别怪我摘了你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名头,丢尽了脸面。”   买剑呼吸绵长,剑鸣声更响,他脚下站着的那方水磨青石板上出现了一片小小的涟漪,那是青石板上凝成的水膜。   天心眸子变冷,他伸出手去,有人递给他一把白纸伞。   天心手中的伞合拢,向着买剑点过去,用的是剑招,有剑意生,曲折古韵,盘香梅枝,好俊俏的剑法!   众人惊呼不断,眼中放出光来。   许多剑修如临大敌,被那抹梅花剑意刺得寒毛直竖,忍不住握紧了手中长剑。   唯有剑修才能感受到那梅花剑意中的杀机与不俗,已经超过了同辈剑意不知道多远。   买剑终于睁开了眼,他看着天心,只觉得有些好笑。   “你,在我面前用剑?”他问道:“谁给你的自信?” 第328章 伴随黑夜而落的声音   话音刚落,剑芒乍起,飒沓如流星。   风起天都,斩在梅枝之上。   梅香敛藏,被风送往天空。   寒光闪过,内藏天地剑道奥义。   虚空生锁链,此方天地大道显化。   大风剑银丝般的剑身轻轻触碰在白纸伞上,白纸伞上的梅枝根根怒放。   红梅叠成花雨盾,白纸伞横在那柄剑的前方。   剑光突然生出许多变化,好似飞鸟,好似奔马,又像是秋风春露,它们分散开来,化作无数细丝,瞬间穿过花雨盾,绕过白纸伞。   那些光线密密麻麻编织成了一张网,然后凝成了一根线。   然后……然后天心小师叔便倒飞了出去。   买剑看了他一眼,缓缓收回大风剑,四野无声。   “谁给你的自信?”买剑方才说的话在众人心头浮现。   果然,他还是那个大闹天都的买剑。许多青年俊彦想起被买剑统治的那段黑暗时光,面色极差,看着天心的眼神中便多了许多可怜。   天心倒在地上,趴伏在湿润的青石板上。水洗过的青石板縠纹微荡,几片淡粉色的花瓣从天空中落下,随风飘落在他的身上。   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他趴在地上,显然并没有丧失意识。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暴怒还是羞恼,反正他一直趴在那边,就像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他突然笑出了声,惊走了刚刚要落下的两片花瓣。   “哈哈,咳……”他放声大笑,“你以为,你这样便能拦住我了么?”   买剑轻声道:“不管怎么样,我不同意。”   他翻了个身,双手撑在自己身后,嘴角有一丝殷红的鲜血,“你不同意?你知不知道,你拦住的是什么?”   买剑静静看着他,手中的大风剑无比平静。他知道天心想要说什么,但他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   天心指着南方,声嘶力竭叫道:“你以为你拦住的是我,是一个固元境,但你其实拦住的是南海的意志,是圣皇的意志,你区区盈元境而已,能螳臂当车?”   他叫道:“你代表不了方寸山,你脚下站着的这片土地永远都是圣皇的。”   买剑看着他,眼中充满了同情与鄙夷的复杂光芒,“说完了?”他问道:“说完了就可以闭嘴了。”   买剑失望摇了摇头,“我一直以为你会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没想到却依旧只是一个只敢扯着虎皮做大鼓的懦夫而已。”   天心突然间愤怒起来,他整个人似乎都在放着光,他双手支撑在身后似乎随时都会跃起,要找买剑拼死一搏,但他终究是放弃了。   “你知道你说话的样子像什么么?”天心“咯咯”笑着,“你说话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可怜的,在雪地里么觅食的麻雀。   “你以为你用这种拙劣的话语就能激起我和你再次战斗?我承认,论实力我的确不如你,但只逞个人勇武难道不是最可怜的事情么?”他笑得很愉快。   “我打不过你,没什么。我身后还有整个南海蓬莱岛,还有圣皇,看看,睁开眼看看,你身旁站着的这些神机阁披甲士,也都会站在我身边。你打得过一个,打得过十个,如何打得过一百个,一千个?”   天心笑着摇头道:“你别告诉你你的行动是被方寸山授意的,方寸山已经妄自尊大到这种程度了么?”   他话语里藏着的险恶用心丝毫不加掩饰,让人奇怪的是这种话语给人很丰富的联想,这种联想甚至冲淡了他败在买剑手下的事实。   在大部分围观的天都群众眼中,他似乎才是那个胜利者,而买剑只不过是在他面前逞血气之勇的匹夫罢了。   “没人能挡得住时代的大势,你不行,唐未济也不行。”天心嘲弄道:“何况他连站在这里的勇气都没有。”   买剑手里的剑在风中轻轻荡着。   他继续出剑的意义在天心的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他即便再次斩飞天心又能如何,那只能表明他自己的态度。   就如天心所说,他一个人的态度在这样的事情下,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无关紧要,哪怕他是买剑。   就像唐未济一样,就像黄龙人一样,任何人的死亡对世界的运转都不会有任何影响。世界只是世界。人终究是依附世界而存,与世界相比,人太过渺小,不值一提。   如果连死亡这样神圣而巨大的事情都不值一提的话,买剑的意志在这件事情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这里是大唐的天下,是圣皇的天下,圣皇的意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这片世界的意志。   只要圣皇一声令下,神机阁所有的狭刀、羽林卫所有的箭矢都会对准他,整个大唐都会将他视为敌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一个人不同意,又能如何?   天心在旁人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他爬上马背,喘着粗气,依旧居高临下看着买剑,“让开。”他说道。   买剑捏紧了手里的剑。他的实力明明远远超过天心,在这短短的两个字落入耳中之后,却有一种天地都倾轧下来的错觉。   他捏紧了手里的剑,剑心只来得及泛起一丝涟漪便被他斩得粉碎。   他抿着嘴唇,舌头用力抵在自己的上颚处,咽了口口水。   他与其说是在和天心说话,不如说是在和天心身后站着的圣皇说话。   他说道:“这件事情,我不同意。”   天心身体微微前倾,几乎要探出马,“你想死么?”他眼中泛起寒光。   有个驼背老者咳嗽着走到了他的身边,看着买剑。   买剑感受到那股独属于三仙境的气息,已经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难怪天心有恃无恐,原来除了圣皇的意志之外,南海蓬莱岛还来了人。   相传南海蓬莱岛有一位灵龟血脉的三仙境,在浮池之渊崩碎之后隐居南海蓬莱岛不再出现,没曾想今日竟然敢出现在天都。   “你不怕死么?”买剑问他。   老者笑了笑,眼神恬静,“圣皇不杀我,谁还能杀我。”   他转而问买剑,“你不怕死么?”   买剑放下手里的剑,然后扎紧自己的袖口和衣袍下摆,重新拔起剑,“怕。”他回道:“但是我是方寸山大师兄。”   他朝老者平举起手中剑,“请。”   驼背老者轻轻弹了一下手指,买剑耳边便传来“嘭”的一声闷响。在他脚下,无数青石上的水膜凝成水珠倒飞起来,那些水珠散着七彩的光芒,像是一颗颗透明珍珠往买剑身上撞过去。   呼!   风声骤起,买剑身前出现一道雪白风幕。   无数七彩珍珠落在了风幕上,撞得大风剑“嗡嗡”作响,撞得买剑不断后退,每一步都在青石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驼背老者赋予这些普通水珠以水道生命,是以化腐朽为神奇。每一滴水珠都好似一块巨石轰在买剑的风幕之上,在这样的重击之下,买剑再精妙的剑意都无法牵引出来,因为每一滴水珠都会将那些刚刚展露苗头的剑意击得粉碎。   买剑一连后退了二十步才将那些水珠挡下。驼背老者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欣赏,他赞叹道:“果然不愧是买剑。”   买剑握着剑的手轻轻颤抖着,脱力感让那只手几乎没了知觉。   天心冷笑了一声,挥了挥手,“起。”   锣鼓声再次响起,天心骑着马悠哉悠哉往前走。   买剑退了二十步,那么天心就要往前走二十步。继续这样下去即便买剑能挡得住,他又如何拦住天心走出长安街?   走出长安街代表礼成,礼成则代表他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将白费,代表着唐未济会陷入暴怒与绝望的自责当中。   买剑不愿意看见这一幕,他左手撕下衣袍,用牙齿与左手配合,将大风剑系在右手掌心,然后举起手中剑,对准了天心。   天心面露讥讽,面对买剑的邀战无动于衷,他张了张嘴,没有声音发出,买剑却看出了他想说的话。   “我有帮手的。”他说道:“看你的样子,真可怜啊。”   驼背老者再弹一指,水珠再起,买剑转了剑势,劈散了那些水珠,却又退二十步。   天心胯下的马匹都不需要停留,顺着天心的心意继续往前走,天心就像是没看见面前还站着个买剑,旁若无人。   如果拦不住的话,和没拦有什么区别。   买剑右手已经渗出鲜血来,他双手握住剑,把手中的剑刺入地底,半蹲着身子,再换一种剑意。   不动如山。   驼背老者手指再弹,水珠蜂拥着,化作一条绚丽夺目的缎带,向着买剑手中的大风剑撞过去。   “咚咚咚!”   这一次它们互相碰撞又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就像是横亘天地间的两位巨人以蛮力互相撞击。   驼背老者“咦”了一声,因为买剑竟然挡下了。   大风剑死死嵌入地面,青石板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呀”声,一道裂纹沿着买剑拄剑的地方延展出去。他浑身都是汗,膝盖与地面摩擦出一道短却深的血痕。   他虽然挡得辛苦,但是终究是挡下了。   天心的心情变得糟糕起来,因为队伍又一次停下。   他有些不满地看了驼背老者一眼,驼背老者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只是这一次激起的水珠更多。   那些水珠缓缓悬浮在半空,像是整装待发的士兵。   它们突然爆发出让人瞠目结舌的力量与速度,狠狠撞在大风剑上。   大风剑发出哀鸣,它哪怕是一柄仙剑,也不能长时间承受这样的压力,毕竟它是用来进攻而并非防御的。   狂风暴雨般的攻击随着最后一滴雨水的落下而停止,大风剑的光泽黯淡了许多,买剑依旧一步未退。   天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就在驼背老者再次出手的时候,他跟着出手,那柄白纸伞化作一道白光,向着买剑斩落。   买剑能够抵挡住驼背老者已经是殊为不易,驼背老者顾忌自己的颜面以及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并未动用小天地之威,但只凭着三仙境雄浑的灵力便让买剑疲于应付。若是再加上天心的偷袭,买剑只怕瞬间就要重伤。   一朵冰花突然在白纸伞前绽放,长安街两旁站着的神机阁披甲士听到了一声细细的说话声。   “不好意思,让一下。”   看热闹的人群中,某个喜好赌博的中年妇女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满脸惊恐。   小木鱼从披甲士身后走了出来,那些冰花在大风剑之前不断绽放,被水滴击碎,被白纸伞击碎,最终凝成厚厚的藤蔓,帮着买剑挡下了大部分的攻击。   他走到买剑的身后,手指搭在买剑肩头,指尖缠绕着一朵冰花。   “先前你说师兄只是一个人,我觉得不对。”他看着天心,说话永远都是那么诚恳。因为足够诚恳,所以才更容易让人恼火。   “我也不同意。”他说道:“南海蓬莱岛,了不起啊?”   “就是,很了不起的样子啊。”栾松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披着青金色的鳞甲,已经血脉化形,“我也不答应。”   天心的神色变得尤为难看,他并不在乎眼前的这些人,驼背老者能瞬间把他们杀光。   他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些人太过惹人厌烦,就像是那些喜欢在耳边“嗡嗡”的蚊子和苍蝇,没有太大杀伤力,却足以让人心生恼怒。   “你们真的惹怒我了。”他冷冷道。   “还是那句话。”栾松看着越来越多的方寸山弟子走了出来,“南海蓬莱岛好厉害啊,好了不起啊,我们好怕啊。”   天心嘴角微微抽搐着,“这是代表了方寸山的意思?”   “别着急给我们扣帽子。”栾松摇头,他本来不是喜欢说话的人,但听雷和泽阳都不在,买剑和小木鱼又不是擅长说话的人,便只能是他来说话。   “我们是方寸山弟子,但并不代表方寸山意思。”   天心冷笑了一声,“那就好。”   他高声道:“还有人不同意么?”   与唐未济交好的那些人要么不在天都,要么因为各自的原因不好露面,这会儿哪里还有人回他的话。   于是天心低下头,嘲弄着看着这群人,“我还以为你们方寸山的人都来了,原来只有这么几个啊。传闻说方寸山极团结,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挥了挥手,漫不经心道:“都杀了。”   驼背老者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扭头看向他。   面前的这群人都是方寸山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都杀了必然引起一场滔天大祸,更重要的是这当中还有买剑。   买剑这样的人,可以死在暗杀,可以死在截杀,可以死在沙场,但唯独不能这样死在天都的长安街上,天心在想什么?   天心看着驼背老者,一字字道:“师兄,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么,为什么还不动手。”   驼背老者皱着眉头看着他。   天心看都不看面前这群人一眼,指着自己,又指了指他们。   “我之大婚,圣皇所赐,这些人拦我,便是拦圣皇,是目中无人,欺君罔上,是大唐的罪人,是整个大唐的敌人。这样的人送到面前都不杀,师兄是想回蓬莱岛请罪么?”   驼背老者轻轻抖了抖眉毛,他悍然出手,三仙境的气息在长街上爆发。   老杨记烤鸭铺里的李四挑了挑眉毛。   深宫内一直看着这里的圣皇笼罩面部的星辉轻轻抖了抖。   更深处的地底,剑囚发出一连串古怪笑声,地上长出了一朵妖艳无比的血红色的花。   更近一些的地方,一直跟在轿子旁的蟒袍太监袖子里抽出两根细丝,随时准备出手。   天都大阵已经到了触发的关键时候,羽林卫的领卫将军握着手里那杆雷电长矛,看着驼背老者的眼神满是厌弃。   玄机阁的几位大天师对视了一眼,决定哪怕惹怒了圣皇,他们也要出手拦下。   买剑不能死。   水流凝成薄刃,薄刃首尾相连,似乎藏着无数个小小的世界。此刃名为轮回。   薄刃被激发,在天心的视网膜中划过一道笔直的线,撕开那些薄薄的雾气,向着面前这群人斩落。   圣皇的谕令没有到来,天都的大阵也没有落下。   李四依旧蹲在烤鸭铺子里,雀斑小姑娘已经惊得昏死了过去。   深宫内的那株血红色的花没有长成一棵树;轿子旁的司礼监大太监袖袍中藏着的细丝也并未飞出。   羽林卫的领卫将军拧紧了眉头,突然发现眼前怎么又有雨丝落下。圣皇在最开始的时候便以星辉阻挡了天幕,那些雨丝怎么可能落下。   他倏地抬起头,然后便看见了一片极致的黑。   那是何等尊贵的黑色,代表了夜、死亡、高贵、隐秘。   这抹黑色曾经降临过天都一次,那一次天都大阵被激活,却没能拦住他。   后来这抹黑色与圣皇达成了一些协议,赐了三滴龙涎给唐未济,并且在天都呆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直到后来,唐未济死在大雪山之后他才离开了天都,去了一趟极北之地。   这是世间最后一条真龙。   圣皇对唐未济的态度改变都来自于他,或者说来自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条真龙只凭着自身巨大的重量便压碎了圣皇布下的星辉,羽林卫领卫将军有些犹豫要不要激发大阵,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   天都大阵对这位根本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他不会在这种时候选择激怒这样的存在。   轮回刃被真龙一道目光凝住,凝滞在半空滴溜溜转着。   跟随这片夜色落下的还有一道声音。   他说:“我不同意。”   轿子里,瑾公主只瞬间便泪流满面。   小木鱼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心中雀跃。   已经快要陷入昏迷的买剑嘴角绽放出一丝笑容,挺拔的身子终于软了一些。   老杨记烤鸭铺子里,李四摇醒了雀斑小姑娘,哄她说:“你看,老爹不需要帮忙,该出现的最终不还是出现了。”   剑囚疯狂的笑声在圣皇耳边响起,像是在发泄着自己的怒火,像是在表达自己对这道声音主人的满意,像是在嘲弄圣皇的选择。   圣皇冷冷道:“闭嘴。”   蟒袍太监看向了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很郑重。   因为他确定了那个人的死亡,他不相信他还活着,哪怕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大唐。   真龙还在高空之上,唐未济从真龙背上跳落,他从一个小小的看不清楚的黑点飞快变大,最终化作了人形。   他落在长街之上,落在天心的对面,落在买剑的身边。   他扶起买剑,示意小木鱼扶好他,然后转过身来,站在所有人面前,站在驼背老者面前,挡在了迎亲道路上,站在了圣皇至高无上的意志面前。   他看着天心,看着驼背老者,看着蟒袍太监,看着他们身后站着的那道比天地还高的身影。   他又一次说道:“我不同意。”   万籁俱寂。   所有人尚且处在震惊之中,并且震惊的原因各有区别。甚至就连李四与圣皇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惊。   有人震惊的是明明有一位三仙境一直跟在唐未济身边,他是如何得到消息并且赶过来的?   有人震惊的是唐未济不要命了么,他说这话的后果与其他人说这话的后果可万万不同,真怕圣皇不敢杀他?   可以说所有的重点都在唐未济身上,若是杀了唐未济,眼前的所有矛盾不就迎刃而解?   更多的人则是在震惊另外一件事情——他为什么是从世间最后一条黑龙的背上下来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简单到荒唐,却没有一个人敢去相信。   但因为答案只有一个,所以真相也只有一个——唐未济只能是骑着这条龙过来的。   这条超脱了所有生命的黑龙,这条地位实力甚至在圣皇之上的黑龙,为何会愿意让唐未济这样一个人类骑乘?   别说唐未济仅仅只是固元境了,哪怕他是与李四一样的天仙境,黑龙也不可能让他骑乘。   这是坐骑,是关乎到龙族威严的大事,是烙刻在真龙血脉中不可磨灭的骄傲。   可以说哪怕杀了这条黑龙,这样的骄傲也不会随着生命而逝去,它们遗留的血液都依旧高贵。   他凭什么骑着真龙来到了这里?   真龙高高在上,为什么会愿意让他骑乘?   破碎的星辉上闪过一道雷光,照亮青年的那张脸庞,雨丝大了一些。   所有人都被唐未济震住了。 第329章 很强的天心   “唐未济!”   万籁俱寂之间,突然有人高声大叫。   天心瞪着眼睛看着唐未济,脸红脖子粗。   他跨坐在马上,双手抱拳,瞪圆了眼睛一字字高呼道:“我奉的是圣皇谕令,娶的是大唐公主,我乃当朝驸马,谁敢拦我?你敢拦我!”   他凄厉的呼号声在雨幕中传出老远,震慑人心,从中能体会到无尽的疯狂。   唐未济冷冷看着他。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感情也是一样,总得一步步来。   唐未济一直很不明白一件事情,为什么这世上还有没有感情的婚姻,比如眼前。   如果和别人在一起是痛苦的话,那么为什么还要忍受一辈子呢?一个人不好么。   他摇了摇头,“她嫁给你,我不同意。”   “你凭什么不同意。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天心感到荒唐,“你是什么身份,你与她是什么关系?婚宴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占了哪一点?”   唐未济分毫不让,道:“她自己也不同意。”   天心冷冷道:“你不同意有什么用。少游侯,你的爵位不想要了么,你的命不想要了么?”   他拍着自己的胸膛,“我才是大唐钦定的驸马爷!我赐你活命的机会,赶紧磕头赔罪,祝我与瑾公主百年好合,然后立刻从我面前滚出长安街,不然的话小心我灭了你们方寸山。”   好大的口气!   听着天心的话,众人眼前一阵恍惚,转念一想,却似乎并不是难以实现的事情。   南北野山宗的结局还历历在目,大雪山的那场杀戮并没有花费龙渊卫太长时间,方寸山最多也就是与南北野山宗实力相仿,在大唐的杀戮机器面前算不上什么天大的麻烦。   这也是方寸山一直沉默的原因,没人敢正面与圣皇作对。   面对天心如此赤裸裸的挑衅与以势压人,唐未济会怎么去做?   他们把目光投向了唐未济,唐未济食指用力在鼻翼上擦过,“你说完了?”   天心眯着眼睛看着他,露出诡异的笑容。   “不用事事都把方寸山挂在嘴边上,从现在开始,我唐未济脱离方寸山。”   “师兄!”小木鱼低呼了一声,扯住唐未济的衣袖。   买剑看着唐未济,轻微摇了摇头。   其余方寸山弟子一个个惊诧无比,面色难看。   唐未济按住小木鱼的手背,轻轻按了按。   “从今天开始,我唐未济便是孤家寡人。”他看着天心道:“我与方寸山再无瓜葛,我所做的所有事情一人承担,与方寸山再没有半点干系!”   “至于什么爵位头衔。”唐未济清淡道:“这些东西,我不在乎。”   “好!”天心暴喝了一声,“既然如此。”他残忍笑道:“既然你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那我现在杀了你也没人有资格说什么了吧。”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看着方寸山的那群弟子,意思很是明显。   栾松面色阴沉,对唐未济其实有些埋怨。   在他说完那些话之后,他们这些方寸山弟子便没有资格再站在这里。就和李四不能出手一样,他们之前的出手传出去可以说是师兄弟情谊深厚,这是美谈。只冲这一点,他们只要不做得太过分,圣皇便不会杀他们。   但当唐未济宣布从此之后不再是方寸山弟子之后,他们再出手便从有理变成了无理。   唐未济与你们方寸山已经没有了关系,你们这些方寸山弟子以什么名义拦在这里?想要当乱臣贼子么?   总不能学唐未济,一个个都脱离方寸山吧。或者只以朋友的名义出手?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们的生死更没有什么人在乎。   别看他们现在一口一个说自己所做一切与方寸山并无关系,但说是这么说,真论起事来,天心心里怎么可能不忌惮。   师兄师弟,便是同一个师门,这些称呼里面藏着的是彼此联系的纽带。   方寸山说什么也是和南海蓬莱岛同一个层次的存在。如果有可能的话,天心还是不愿意得罪他们太狠。   小木鱼见劝不了唐未济,转头看向买剑,低声叫道:“大师兄。”   出乎意料的是买剑静静看了一会儿唐未济,突然扭头道:“走吧。”   “走?”小木鱼一下子愣住了。   “这里交给他好了。”买剑看了一眼小木鱼,“难道你不相信他。”   小木鱼面色有些难看,心想这与相不相信有什么关系,对面毕竟是蓬莱岛啊。唐师兄何必这么做呢。   买剑轻轻扯了一下小木鱼,方寸山弟子沉默着离开,小木鱼被栾松硬生生拖走,于是长安街上便只剩下了唐未济一个人。   在唐未济没来之前,买剑也曾经一个人站在迎亲队伍的前方,而现在这个人换成了唐未济。粗一看有些相似。   “就凭你一个人还敢站在这里?”天心看着唐未济,杀意丝毫不加掩饰。   “我不是一个人。”唐未济淡淡道。   天心呼吸一滞,他看向天空那条真龙,“我不信他会因为你在天都出手。”   唐未济道:“你可以试试。”   “试试?”天心脸上的肌肉疯狂抽搐着,眼中流露出的光芒越来越疯狂。他手中的白纸伞猛烈旋转,“试试就试试!”   白纸伞上突然伸出一截枯瘦灰色梅枝,梅枝在半空中留下几道毫无规则的虚影,最终从一个无比刁钻的角度刺向唐未济。   唐未济静静地看着那道虚影几个折射,而后刺向他的心口。   他的视线能够清楚捕捉到那梅枝的移动轨迹,他甚至有足够的时间说出几句话。   “在上德峰的时候你下了一场棋,差点赢了我。别人都认为你比我强,我想你自己应当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手中出现了一柄寒气凝雾的长剑,“你凭什么认为这便是真实的?”   雪流剑倏地刺出,像是云端的仙鹤轻轻啄了一下,稀薄的雨幕雾气顿时便缺了一块。   剑光触碰到雨丝,“噌”地一声将它斩成两截。上半截雨丝才刚刚溅出一点水雾,这些稀薄的水雾瞬间便凝成了冰霜。   在这片雨幕之中,有一道横着的雪花长痕出现。   如此诡异而奇妙的场景中,剑光一闪而逝,将那梅枝斩成两段。   天心像是被巨力击中,再一次从马上摔了下来。   唐未济将手中的那柄剑竖在自己眉前,越过那柄剑,只能看见他半截眉毛与低垂的眼睑。   他满是同情,“谁给你的自信在我们方寸山弟子面前用剑的?”   巨大的屈辱感从天心心头升起。他的剑法传承自南海一支隐世剑派,修行极精妙。他很早之前便练出了剑意,天心一直为此而自豪。方才他向买剑出剑的时候许多剑修的表现已经足以说明他在剑修上的天赋之高。   他一向自负,甚至将此看成了他的压箱底手段之一。   然而就在今天,短短的时间内他连败了两次,还是败在不同人的剑下。这两人还是师兄弟,这是何等的屈辱。   何况,何况败给买剑也就算了,唐未济并非以剑出名,他怎能败给唐未济?   这个冒牌货,这个傀儡!   天心在心里叫着,嫉妒如同毒草丛生,化作火焰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凭什么敢站在自己面前,他天心败给谁都行,就是不能败给唐未济!   天心怒吼了一声。唐未济看着他的眼神,那种可怜与鄙夷的目光让他想要抓狂。   都是我的,都是我的,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拿回我应当得到的!   天心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凭什么,凭什么敢向我出手?你一个死人,好好去死不好么,为什么一定要再次出现在我眼前呢?   只是轻敌罢了,你真当自己能赢么。   我才是这个时代的主角啊,我才是天命所归之人,我才应当是大唐的主宰者,是领导人族救世的英雄,是传唱千古的伟大!   他抬头看着唐未济,“祈祷吧,你惹怒我了。”   唐未济心头骤然一惊。   天心张开手,狠狠攥住。   头顶突然一黑,紧跟着长安街上坠落的雨丝尽数凝住,好似静止。   街道两旁惊呼声不断。   “这是什么,这是三仙境的力量么?是那个驼背老者出手了?”   不,不是三仙境的力量。   唐未济惊讶地看着天心,他没想到对方对水之道已经领悟到了这种程度。   唐未济挑了挑眉毛,那些雨丝随着他的眉毛落下。   它们汇聚在一起,发出呼啸声。   噌!   唐未济听见一道极轻微的声音,他微微皱起眉头,看向自己的手背。   手背依旧光洁,他能够看见沾染着雨雾的汗毛。唐未济的眉头却越皱越深。   嗖!   尖利的声音不断响起,连绵不断。   唐未济充耳不闻,依旧看着自己的手背。   他抬起自己的手,稍稍挑了挑手指。手背上的肌肤绷紧,跟着便有一道极细小笔直的伤口出现。殷红的血珠从伤口渗出来,形成一道极细极薄的红线。   狂暴的水流能够在瞬间击溃坚硬的山石,屋檐下滴落的水珠也能击穿顽石。将那些水流凝聚成极细的线,在极高速的情况下,会凝成锋锐无比的刀。   长街上的这些雨丝,就成了这些极细的刀。如果更恰当的话,应当说是剑。   原来这才是天心真正的剑意——水之道,水之剑。   天心小师叔,这个称呼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论起辈分,他还在唐未济与买剑之上,与方寸山山主蓝如玉一个辈分。站在天心旁的驼背老者是三仙境,是他的师兄,那么天心怎么可能会像是看起来那样弱。   唐未济突然想到松云道人与他说起的那件事,眼睛眯了起来,心情无端沉重了一些。   难不成是真的?   他的思绪很快收敛,眼前突然有千万道雨丝闪过。   白光结成一张网,唐未济突然感觉浑身奇痒无比。   蓬!   所有人的耳中突然听见一道奇异的声音,就像是点燃了火药量不足的烟花,就像是装满了水的牛皮袋被戳了一个小洞。   唐未济浑身上下突然喷出无数的血雾。那些血雾呈现一道道笔直线条的形状,互相交错着,出现在半空之后才绽放如烟花。   如此景象看着不觉恐怖,反而有些异样的美感。   唐未济感受着那些雨丝在瞬间带来的伤口残留的剑意,感觉颇为棘手。   就连宝体烹妖诀面对这种诡异的剑意都脆得如同一张纸,他应当怎么拦住这些剑意?   他又不像天心一样有一把白纸伞。   那些极为细小的剑意拥有极快的速度,并且数量实在太多,唐未济根本不可能完全闪躲过去。   事实上他连闪躲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挡下了几个致命的地方。   那些剑意能轻易割破他的皮肤,能撕裂他的肌肉,但终究触及不到他的内脏。   这些都是小问题,真正的问题是这些剑意在阻挡着唐未济自身的愈合。   也就意味着唐未济在与天心作战的时候会不断增添新的伤口,而那些老的新的伤口都会不断流血。   唐未济的鲜血又不是河里的水,这么个流法怎么能撑得住。   蒙蒙的白光再次向着唐未济急射而来,一阵跟着一阵。那些停滞在长安街半空中的雨丝一片一片被清空,就像是被切走的透明布丁,能够清晰看见朦朦胧胧的雨丝少了一片又一片。   “这是我所领悟的水之剑意,比起你们的剑意要强太多。”天心发出一阵阵诡异笑声,“你真当我打不过你呢?我只是想藏拙罢了,既然你能把我逼到这种程度,那么就,给我,去死吧!”   他大声吼着,雨幕化作洪流,剑意凝而不散,自长街上空呼啸而至。   唐未济站在这片剑雨的尽头,眉眼疏离淡漠。   这种以量取胜的剑意他曾经见识过,松云道人与俞永镇联手想要杀他那次,俞永镇以阴影作剑,剑影化作长河。   唐未济当时心中还在想幸亏俞永镇不曾真正学过剑,不曾领悟剑意,不然的话他也许在第一波袭击的时候便死去了。   即便那样他也被逼得展露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才得以逃过一场苦战。   而现在,在他面前,是剑意丝毫不逊色他的天心,那些雨丝看着为这场婚礼增添了一丝沉闷,现在看来,却像是给天心准备了绝佳的作战场地。   面对这场剑意洪流,唐未济能怎么办? 第330章 长安街上的花   第一次剑意化作长河的时候,唐未济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同时也是来不及反应,他连闪躲都没有闪躲,只是护住了几处能要人命的地方。   结果大家已经看见了,唐未济全身出现了无数道细细的伤口,有些伤口深入肌肉内部,水之剑意在伤口内盘踞,难以磨灭。   天心只是一击便让唐未济受了不轻的伤势,而现在,更多的剑意汇入长河之中,长安街上的雨点便是他连绵不绝的武器。   他在并不需要与唐未济正面作战的情况下便让唐未济陷入了绝境之中,难道唐未济这便要输了?那么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可不都成了笑话。   小木鱼捏住自己的掌心,尽全力不让自己颤抖,他一直都对唐未济极有信心,就像是对买剑一样。但他现在无比担心。   栾松看向买剑,用眼神询问要不要他出手。   买剑半躺着,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忘了唐师弟最擅长的是什么了吗。”   唐未济最擅长的?   小木鱼一瞬间陷入了沉思当中。师兄最擅长创造奇迹,他的脑子里冒出来这么一句俏皮话,但他紧跟着摇了摇头。   他知道买剑不是这么个意思,那么唐师兄最擅长什么?   是剑道么?还是之前在上德峰展露的那些奇怪石头?   小木鱼有些疑惑,不管是剑道还是那些奇怪的石头,在这种时候应当都不能起到太大的作用,不然的话唐师兄早就已经用了。   如果都不是的话,那么他最擅长什么?   小木鱼心里疑惑着,扭头恰好看见栾松面色奇黑无比。   “他最擅长挨揍。”栾松如是说道,显然想起了自己在唐未济手里吃的大亏。   挨揍?   得到了答案的小木鱼茫然扭头去看师兄弟脸上的表情,却发现方寸山的这些弟子脸上不仅没有担心,反而都是无比兴奋。   “你们猜唐师兄这次能挨多少波?”   “七波?”   “七波也太小瞧师兄了,我敢说最起码十波。”   “十波?十波怒气再反弹,这个天心不得瞬间去世。”   这是……咋回事?   对方寸山弟子战斗唐未济血泪史一点也不熟悉的小木鱼一脸茫然。   剑意就在眼前,须臾便至,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却突然闭上了眼睛。   他袖中藏有阵印,手中有雪流剑,雪流剑上的冰晶潮汐缓缓流转,手中的朱雀印散发着岩浆一般的红色光芒,然而他却都不曾动用。   谁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唐未济却突然动了。   他的身体在瞬间似乎变成了一条蛇,无比柔软,他依旧站在原地,却像是陀螺一样带起一连串的残影。   嗡!   雨丝击碎了空气,发出类似蝗群一样的声音,只是有所不同的是这些蝗虫是不可见的,每一只都能轻而易举杀死一位毫无察觉的固元境。   唐未济闭上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黑暗中却突然出现了一蓬银白色的光,就像是天上的流星雨,只不过比流星雨密了很多也细了很多。   他扭动身形,穿梭在这些流星雨当中。不断有细细的银光与他擦身而过,他就像是在悬崖上走钢丝,每次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躲过那些攻击。   然而雨丝太过密了,留下的那些空隙实在太小,若是唐未济是纸片人的话没准还能躲过去,他终究是正常人类,那些雨丝铺满了长安街,他怎么可能完全躲过去。   血色便在这种情况下晕开,唐未济仿佛变成了一朵巨大的曼珠沙华,在纯白雨幕中绽放。   这绝美的一幕落在不同人的眼中又是不同人的景象。买剑罕见开始有些担心,小木鱼心想师兄还能撑住么?栾松心里冷笑着,心想又给我来这一招?   天心嗤笑了一声,你这样都不死的?   这朵曼珠沙华绽放得越发惊心动魄,花瓣舒展,变得巨大,意味着血气沿着那些剑意飞掠得更远,意味着唐未济失血越来越多。   终于,在这些花瓣舒展到临界点的时候突然炸开。无声无息,那些粉红色的血雾却已经代替了雨幕,充斥着这片区域。   天心闭眼再睁眼,在那片血雾中已经感知不到生命的气息。   驼背老者有些担心,低声问道:“师弟?”   天心冷笑了一声,高呼道:“敢来坏我好事,死有余辜,起轿。”   驼背老者这才知道唐未济原来已经死了,眼中顿时流露出一丝骇然。   天心又道:“圣皇在上,巡狩人间。谁再敢拦我,便是此人下场。”   话语掷地有声,众皆骇然。   “大师兄。”小木鱼看着买剑,看上去都要哭出来了。买剑却一直盯着那片粉色血雾,他突然深吸了一口气,满意叹道:“不急。”   小木鱼看着买剑额头冒出的汗珠,心想大师兄你明明很急。   队伍继续向前,却不知不觉沉默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心的那句话还是因为这清淡的血腥味。   大名鼎鼎的少游侯,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死了?   因为那片剑意雨的存在,就连三仙境的驼背老者都不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唐未济的气息。但当那片粉红色的雾散开的时候,再不相信天心话的人都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唐未济衣服破破烂烂,到处沾满了血迹,他悬在半空中,四肢低垂,像是被吊起来的死囚。   没有一丁点的气息从他的体内传出,他就像是一截木桩。   一滴滴的被稀释过的血水沿着他的衣袖、他的衣摆往下滴落。   滴答!滴答!   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是那么清晰,那么柔软,但谁也没忘记正是这些细雨杀了唐未济。   天心骑着马走到唐未济的尸体面前,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满是厌弃。   他挥了挥手,想要把唐未济的尸体扔到一旁。   风轻轻吹过,天地大道被他触动,继而借用,生出一些力量,刚好可以移动唐未济的尸体而不发出太大的动静。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唐未济只是在半空中轻轻晃了一下,天心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   他有些惊疑。   唐未济就像是挂载粱下的腊肉,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吊着他,把他吊在空中。   天心再一次确认唐未济的确是死了,他身上那些伤势作不了假。密密麻麻的剑意长河过后,唐未济身上连一块好皮都看不见。   那么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他驻了马,坐在距离唐未济三米的地方。   胯下那匹精挑细选的雪夜照狮子不知为何有些焦躁不安,不停打着响鼻,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杂乱的“踢踏”声。   天心看着唐未济,手里的汗黏糊糊的,很难受。   他缓缓举起那把白纸伞,有红梅绽放虚空。   一点梅花钻入那片快要消散的粉色雾气之中。红色花瓣舒展开来,全数由天地大道凝成,带着锋锐的气息。   梅花点向唐未济的眉心。这样的举动对于一个死人来说已经算是大不敬了,但没有一个人阻止,他们都在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唐未济突然睁开眼睛。   长安街各处都传来呼气声,有如释重负的,有不出所料的。   一片雪花出现在了那朵红梅的前方,可能是因为最靠近唐未济周围水雾是淡粉色的,所以这片雪花也变成了粉色,看上去与红梅有些相似,却比红梅更白一分。   “叮。”一声极轻的清脆响声,雪花与红梅撞在一起,然后黏在了一起,似乎再也不可能分开。   “果然。”天心嘴角微微翘起,讽刺意味十足,“又装死,那又怎么样呢,你以为真能骗过我?”   唐未济眼神平静而冷淡,就像受伤的人不是他一样。   天心轻轻一抖,又是无数朵红梅飞了出来。   “你即便没死,也差不太多了,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能挡住我多少下攻击。”他顿了顿,讥讽道:“有本事你真就一步不退。”   唐未济抬起手,他手中有剑,雪流剑。   如果说第一次的时候他没有躲闪是来不及,以及存心想要试一试那些水之剑道的威力,那么第二次没有躲闪,自然是因为另外的原因。   他张开手,雪流剑挥洒出一片清光,清光铺满了唐未济面前,看着像是一尊斜过来放着的大钟。   如果再放大百倍千倍看的话,才会发现那形成大钟的清光原来是一根根牛毛一般的冰针。   这些当然不是冰针,而是冰雪剑意。   唐未济以自身重伤的代价,用了最短的时间学会了天心剑意洪流的构成。   这是何等可怕的天赋。   站在殿前的圣皇变得沉默,剑囚探出地面的那朵花看上去蔫蔫的,就连号称剑神的李四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   这样的绝顶天才,圣皇为何不愿意让他当自己的女婿呢?如果唐未济能看上雀斑小姑娘的话,他李四不介意当个老丈人的啊。   ……   许久之前,在唐未济第一次接触到九长老的冰花秘术的时候,他只用了眨眼的工夫便在邱长老面前使用了出来。他自己以为这是因为九长老神魂藏在他身体内的原因。   后来,在剑南道去营救重伤的黄龙人的时候,唐未济只用了一夜的工夫便学会了上清剑,并且让黄龙人都觉得可以。他以为是因为在此之前上清剑曾经接触过他,并且对他明确表露过好感。   再后来,他在雪流秘境中修炼宝体烹妖诀,同样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修炼成功,他以为是自己身藏四神兽血脉的原因。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这些都是次要的,他最恐怖的原来还是自身的学习天赋。   比起之前那几次,这一次他用的方法更为粗暴直接。   怎么样练剑意最快?   这种问题听着就很玄乎。那么换个问题:怎么样练字最快?   分析字体结构,看起笔收笔,分析笔画位置,练好基本功,然后,最重要的一点来了——多练几百次。   练剑意与练字有什么区别么?   临帖的书生同样没人教,就好比之前的唐未济。   所以临帖的书生练了几百张纸,练会了那些字。   剑意洪流也是一样的道理,看不会,那就被劈一次,劈一次不会,那就多劈几次,劈个几千几万次,哪怕再蠢的人都应当会了吧。   唐未济算了一下,方才劈落在他身上的水之剑意一共有三万四千五百六十二道。   所谓的千刀万剐,在这样的剑意洪流面前都算是小意思。   天心的剑意洪流因为足够纤细,所以足够锐利,因为足够锐利,所以连唐未济的宝体烹妖诀在它面前都像是一张纸。   他苦思冥想,如果连宝体烹妖诀都不能够挡得住剑意洪流的话,唐未济又能拿什么去抵挡?   因果道?朱雀爪,还是上清剑意、冰雪剑意,或者守望者森林的阵印?   都不行,因为从根本上来说,唐未济现在最强的手段就是宝体烹妖诀。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要想破解剑意洪流,你得先足够了解它。   最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被攻克的。   天心的水之剑意唐未济学不来,但他这种剑意的形态唐未济还是第一次见到。   因为这些剑意太小,太多,太密,如果没有特殊的手法,绝对不可能形成这样的一幕。   唐未济要学的就是那些剑意之间的联系。他在被劈了三万四千五百六十二次之后,自然而然也就学会了。然后便有了这片由冰雪剑意凝成的清光。   清光飞向天空,倒扣下来。离远了看,真的很像是一口琉璃钟。   清光不断旋转着,尚且不曾触碰到地面,已经有阵阵寒意贴肤刺骨。   天心抬头看向天空,面色骤然变得极为难看。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剑意洪流的威力,但这是不传之秘,唐未济是怎么学会的?   他心里头其实有答案,但他不愿意承认。   他怒吼了一声,剑意洪流再次出现,向着那片清光撞过去。   只听“嗡”的一声闷响,像是古庙里的破钟。   无数剑意彼此对冲,折断,坠落,消散。   清光稀疏了一些,但依旧落了下来。   天心撑起了手中的白纸伞,从马上跳了下来。   清光落在白纸伞上,然后就像是雨点一样从伞边滑落。   那匹雪夜照狮子“嘭”地倒下,坚硬的头颅已经被冻成了冰渣。 第331章 最大的谎言   四时四季自有其美妙之处。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便是最难熬的三九三伏都有其可爱的地方。   烈日当头,竹扇躺椅老槐树。从冰凉井水里提出镇好的西瓜,那叫诗情。   大雪纷飞,绿蚁红泥小火炉。在门前堆一个小小的雪人,相对而坐,看惊鸿踏雪泥,这叫画意。   四季都有并且各有风情的是雨。   小雨连绵,着青衫行山路看雨丝朦胧,都不是往下落,是在天上飘,如行云端。   中雨则可以檐下听水,看雨打芭蕉,天地茫茫一片,在一线之间,写出个大大的潇洒。   暴雨不妨开窗,看天地宣威,雷霆坠落,雨点猛烈落下,自然生起豪情万丈。   如果心中不乱,眼前不忙,恰好无事可做,最妙的是还有一个愿意陪你淋雨的人,那么不妨换上松凉的衣服鞋子出去淋淋雨吧。   感受那些雨点落在身上的触觉,感受那些风,那些冷意。你会在风雨中被洗尽铅华,随风雨洗去红尘烦忧。最好是在中雨,小雨太多愁善感,暴雨容易看不清路,中雨正好、最好,那叫一个痛快。   当然,我还是建议带一把伞,毕竟……雨淋多了脑子容易进水。   打伞行在雨中,最适合赤足。   雨点落在伞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然后沿着伞骨呈水滴状滴落,连成线,化作珠。   如果以上你都做到了,你便差不多能感受到天心现在的感觉。淋冰雹实际上更贴切,但淋多了冰雹脑袋容易出血,大一点的容易死,比进水更不好,所以不建议尝试。   那一片钟形的清光是最细小的冰雪剑意凝成的。天心的水之剑意虽然也同样多,但不够硬。现在看来至少没有唐未济的冰雪剑意硬。   无数冰雪剑意坠落在白纸伞上,就像是形成了实质样的存在,被伞面轻微弹起,然后沿着伞面蹦跳着坠落。   天心以白纸伞挡住了这些剑意,却面色复杂。   一蓬蓬清光像是针一样沿着白纸伞边缘坠落,很漂亮也很凶险。   他看着脚下被坠落的剑意戳得好像是马蜂窝一般的青石地面,感受着地面下方的刺骨寒意,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输了。   至少这一次的交手是这样的。   “你是怎么学会的?”他问唐未济,然后心里已经得到了答案,面色复杂问道:“凭什么?”   唐未济从空中落回地面,稳稳站住,他的伤势比看上去要轻。   “凭我比你强。”他回道。   “不可能!”天心咬着牙,眼中都要喷出火来:“你!”   他几乎要忍不住说出那个巨大的秘密,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看着唐未济,“这场婚事是圣皇同意的,你不同意有什么用,你想要违抗圣皇的命令么。”   唐未济道:“如果一定要这样才能带瑾儿走的话,那我想试试。”   天心难以置信地看着唐未济,长安街两边能听见这话的人已经震惊得没了表情。   他在天都这样说话,称呼瑾公主为瑾儿,是要挑明他与瑾公主之间的关系?但在这种时候挑明岂不是打圣皇的脸?而且还是在圣皇注视下这样回答天心的问题,是真的不怕死么?   唐未济语气无比平静,“我今天要带瑾儿走,谁也拦不住。”   天心冷笑了一声,转头看向身后。   长安街汇入尽头的纯白雨幕中,天都大阵独有的金色光芒在灰白色的天幕下显得尤为清晰。他知道在那个方向,圣皇也听见了这句话。   “你凭什么带瑾公主走。”天心荒唐道:“与她成婚的是我,不是你。”   “瑾公主不喜欢你。”   “那又如何?”   “那我就要带她走。”   “你与她并无关系,再说,圣皇不会答应。”   “圣皇答不答应。”唐未济说出了那句惊世骇俗的话,“与我有什么关系。”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天心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唐未济打断。   “瑾公主首先是有着自己思想的人,其次才是公主殿下。”他说道:“再说她喜欢的是我。”   天心被唐未济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他很想反驳,却发现根本反驳不了。如果他连圣皇的意志都不在乎,他还会在乎什么?   但天心不愧是天心,很快冷静了下来,“你这是胡搅蛮缠。”   “你怎么废话这么多。”唐未济不耐烦道:“你又打不过我。”   天心第一时间感觉是荒唐,但紧跟着就沉默了。   他之前败在了买剑手下,受了一些伤,实力并非巅峰,但这种话对于他这样高傲的人来说怎么能说出口。这种打不过就找借口的事情,实在太过掉价以及恶心了。   他沉默着,半晌道:“我打不过你,你也打不过他。”   他指着的是身旁的驼背老者。   唐未济有些好笑,“你一开始以为我来不了了,又怕我能来,所以请你师兄出山防着我?但你怎么防他?”   唐未济指着的是天上的最后一条真龙。   唐未济的意思很简单,你要抬你身后的靠山,那我这里也有靠山,大家比一比。   在坤鸟上的时候,两位三仙境跟在唐未济的身后,唐未济自然是没有办法收到买剑以及雨秋河发给他的消息,但那两位三仙能拦得下这些人,又怎么能拦得下这条龙。   这条龙想要悄无声息给唐未济传递一个消息不过是小小动一下念头便能完成的事情。   从那只坤鸟背部到天都的距离很远,远到哪怕是洪洗剑这样的剑修三仙都觉得唐未济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到达天都,但这条真龙并非普通的三仙境。   对于其他人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对他来说不过是多撕咬几口星辉而已。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真龙绝对是站在唐未济这边的。   天心并不知道这条龙为什么要帮唐未济,但这并不妨碍他做出自己的判断。如果真把这条真龙牵扯进来,他必败无疑。   驼背老者不过是道仙境,真龙存在不知多少年,早已经是天仙境,妖族同境界战斗力普遍比人族普遍高出半个,更兼这还是一条真龙,又比寻常妖族更厉害三分,这怎么打?   天心叹了口气,指尖凝出一片雪白的光芒,细细看去,会发现那是一片白色的钝色鳞片甲壳,他像是准备血脉化形与唐未济再战一场。   但他的想法很快被人打断,一道无比威严的声音在众人心头响起,“够了。”   哪怕唐未济在来之前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在听到这道声音的时候一颗心依旧忍不住跳了跳。   圣皇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么。   天心收起了自己的那把白纸伞,站在驼背老者的身旁,毕恭毕敬,看着唐未济,眼睛深处藏着掩饰极好的恶意与鄙夷。   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一个人连这道理都不懂的话,他还怎么活下来?   唐未济的少游侯是圣皇给的,圣皇想要拿走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哪怕他的功劳再大,没有了侯爷的背景,又与方寸山划清界限,他不过就是一个孤家寡人罢了。   没有人敢杀身为方寸山二师兄的少游侯,但多的是人想要杀唐未济。   一朝成名天下知,成名最快的方法不就是把那些高高在上的名家斩于剑下么。   还有谁比唐未济的名头更大,实力更低?   没有。   天心相信唐未济即便侥幸不死,他也能用极小的代价请唐未济去死。   圣皇无声无息,凭空出现在了唐未济的面前。   “这是朕的决定。”他挥了挥手,唐未济便被送出了长安街,“明日自来请罪。”   唐未济落地,拼命挣扎,却感觉自己变成了石头。他正心冷,却又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枷锁一下子消失。他重新走了回来,“我可以走,瑾公主得与我一起走。”   圣皇没有理他,看了一眼天空中的那抹黑色。   金色的巨大瞳孔在厚厚的雨云里若隐若现,散发着太阳一般的光芒。那一片夜色似的黑色遮住了那半边天空。   “你确定要与我大唐开战?”圣皇道:“若是我拼了这天都大阵不要,自信还是可以留下你的。天都的天仙境比你想象中要多。”   对于圣皇来说,唐未济是个值得重视的小家伙,但终究只是小家伙,天空中的那抹黑色才是他出来的真正原因。   夜色向着中间收缩,巨大的金色瞳孔也逐渐闭合,最终云层上站着一位身穿黑袍的壮硕中年人。   “我不知道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圣皇道:“但他若是再敢挑衅我大唐皇室,你拦不住我出手。”   黑龙没有说话,只是往下沉了几分,巨大的压力如山一般往地上撞过来,平地里起了一阵狂风。   圣皇挥了挥袖子,天都大阵被他接管,属于天仙境的气息浩渺如仙,绵绵不断涌入大阵之中,金光骤然间明亮了许多。   圣皇没有说话,但他的态度很明显——你若是再往下,便休怪我无情了。   黑龙静静注视着唐未济,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晦涩古怪的声音,“你敢杀他,我毁了你的天都。”   随着这句话出现的是漫天雷霆,雨云中雷霆四处游走,撞击在雨云之内,不时闪出一连串的电光。   黑龙动了怒,然而这句话的威胁意味太过严重,严重到圣皇不出手都不行。   圣皇眯着眼睛,不怒自威。   他突然伸出手,天上亮起无数道粗大的湛蓝色星光,星光照射下来,向着黑龙撞击。   与此同时,天都大阵猛地扩张,将黑龙笼罩在内,无数道巨大的金色锁链死死缠住了黑龙的四肢与脖子,星光撞击在他的身上。   黑龙身上的黑色衣袍突然膨胀开来,就像是蝙蝠张开了翅膀。那些星光撞击在黑袍上,消失得无声无息,没有给他造成半点伤害。   他低头看向缠绕住自己的金色锁链,微微皱了皱眉头。   比起星光,这才是值得他注意的东西。   天都大阵威力极为惊人,哪怕是他也不得不正视。想要挣脱锁链,最轻松的办法就是化作真龙形态,但若是如此的话,就真的是与圣皇开战了。   真龙对人世间的事情不感兴趣,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他都不在乎,不在乎的意思就是他不在乎与圣皇开战,但他没有忘记自己今天并非主角。   他看了一眼唐未济,若是自己化作真龙心态,那么唐未济想要做的事情会彻底化作泡影吧。   因为某些原因,真龙愿意去帮助唐未济,这一点从唐未济第一次在天都引动命星坠落星辉惹得真龙寻来便可见一斑。所以他不能不考虑唐未济的想法。   他看着那些锁链,又低头看向了圣皇,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圣皇听明白了黑龙的意思,微微挑了挑眉毛。   这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保证唐未济不会死,但其他事情不会去管?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当自己站在这里的时候,唐未济要怎么去做?那你这大老远的岂不是白来一趟?   圣皇看向唐未济,意外地发现他的表情极为镇定。   圣皇挑了挑眉毛,突然觉得有些意思。   “瑾儿与你不合适。”他看向这个自己原本很是喜欢的后辈,不知想到了什么,一颗心变得冷硬,同时看向唐未济的眼神还夹杂着一些可怜。   “合适不合适,得在一起才知道。”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不怯场。   “有些事情,并非一定要等待发生才会知道结果。”   “如果还没有发生,结果又怎么能说是肯定的。”   “朕并非与你辩论,只是与你说一个决定罢了。”圣皇淡淡道:“最近这些年,朕很少说话了,你应当感到荣幸。”   唐未济针锋相对,手心捏了一把冷汗,“这样的荣幸我宁愿不要。”   圣皇平静看着他,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在这片沉默下,唐未济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他硬着头皮道:“瑾公主喜欢我,我也喜欢她。”   “那又怎么样呢?”圣皇道:“喜欢这种事情,难道不是这世上最大的谎言么。”   “朕站在这里,你怎么带她走?” 第332章 喜欢是一种谎言   圣皇是瑾公主的父亲,更是大唐的帝皇,是最强大的三仙境之一,这里还是在天都,是他的主场。   可以说唐未济的生死甚至就在他的一念之间,不管从哪方面看唐未济都是处于绝对的劣势。   圣皇不同意的话,唐未济怎么带瑾公主走?   就像是圣皇说的那些话,已经明确表明了他的意思。   难道唐未济还要像对付天心一样硬闯?唐未济不是天心的对手,真龙又明确表示只要唐未济不死,他不会出手,那么唐未济如何破局?   所有人都在盯着唐未济,想要看他面对圣皇的威严要怎么去做。   李四饶有兴趣看着他,而后便听见唐未济说了一句话,他叹气道:“难办了啊。”   “我要带她走,你也拦不住。”唐未济道:“您是圣皇,其次才是她的父亲,她是你女儿,其次才是公主殿下,我希望您能搞清楚。”   圣皇静静看着他,“你觉得我会和李四一样,只以微末实力和你动手?你若是真动手,便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   唐未济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天空。   圣皇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跟着看向了天空,眸子里突然有些惊讶。   能让他惊讶的事情不多,眼前却偏偏出现了一件。   那片最纯粹的夜色旁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黑点看起来比化作人形的黑龙都要小不少,但却在不断变大,很快便铺陈开来,发出“轰隆”的声响,同时伴随着耀眼的火光,为这片黑色镶上了一层金边,向着天都砸落。   圣皇重新恢复镇定,他抬起手,星辉凝结,让那黑点的速度放缓。他看着那小小的黑点,如临大敌,若有所思道:“上德峰?”   黑点已经到了天都的上空,逐渐停滞,最终化作一座高万丈的巨峰,悬在天都的头顶,投下巨大阴影。   那巨峰上上下下都被金色文字包裹,看上去就像是一件器物。   巨峰上飞出一个人,圣皇迎了上去。   卖酒翁看着圣皇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圣皇一时间竟然有些失神。   如果将整座上德峰看做是类似玉珠的东西的话,卖酒翁这些年做的事情就是炼化上德峰。   但不管怎么说上德峰都是镇守大雪山内的,贸然动了山脉根基,上德峰上的妖族禁地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犹未可知。   圣皇更不相信的是唐未济竟然会让卖酒翁带着上德峰来到天都,这是在示威?他是怎么做到的。   圣皇定了定神,“他是怎么说服你的。”   卖酒翁笑了笑,“都快入土的人了,在乎的事情不就那么一两件。”   圣皇眼神一凝,“他与那边有关系?”   卖酒翁笑道:“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问他自己呢。”   圣皇负手而立,气若渊海,不动声色。   “都快入土了,还不安稳点。”他看向卖酒翁,“我敬你是前辈,但不代表那里出来的人便可以视我于无物。”   他说道:“你信不信,我只要一声令下,前辈和上德峰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卖酒翁道:“无所谓了,反正要死了。”   圣皇语塞。卖酒翁与他一样都是天仙,他有天都大阵作为根基,卖酒翁也有上德峰,两相比较实力当在伯仲之间,何况卖酒翁这些年所做的事情他一直看在眼里,圣皇实在不愿意与这样值得尊敬的前辈起冲突。   “没有回转余地?”圣皇问卖酒翁。   卖酒翁笑道:“这事儿不得问你自己?问我哪里知道。”   圣皇摇了摇头,看向唐未济,“瑾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嫁给他。”   唐未济面色有些发白,他咬了咬牙。   他没想到事情都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圣皇还不肯松口。   如果说黑龙找到唐未济是意外之喜的话,卖酒翁是唐未济想到的唯一能够借力的有资格与圣皇平起平坐说话的人。   时间短促,圣皇根本没有给唐未济去多做准备的打算,他唯一想到的办法也只有这个。   黑龙的速度的确很快,不仅带着他赶到了天都,还带着他顺道去了一趟上德峰。   黑龙为什么一定要唐未济活,并且愿意帮他,唐未济并不知道原因。但他与卖酒翁做的交易却是实实在在的。   他原以为卖酒翁出面,圣皇无论如何都不会与一个快死的天仙境动手,会稍稍松松口给唐未济一个机会,现在看来却一丁点机会都没有。   “为什么。”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他出奇发现自己无比镇定。   圣皇看着唐未济的眼神越发怜悯,唐未济甚至察觉到那片星辉都变得安静下来。   他居高临下看着唐未济,“就凭你是玄武遗脉。”   轰!   如平地起了一声惊雷,圣皇的话没有丝毫瞒着众人的意思,一下子让所有人心头生起了惊涛骇浪。   什么,大名鼎鼎的少游侯,方寸山的二师兄,一日看尽十八朵道莲的天才竟然是玄武遗脉?竟然是罪人的后裔?   长安街两旁一下子炸开了锅,无数人义愤填膺数落着老玄武营造的孽。   如果不是他们的话,十几年前浮池之渊根本不会崩碎,也就不会有大唐即将到来的危机,更不会有人妖之战的发生。   可以说玄武遗脉是整个大唐的耻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哪怕是大唐最普通的平头百姓见了玄武遗脉都恨不能上去咬一口肉下来。   难怪圣皇不同意唐未济与瑾公主的事情,原来是因为唐未济是罪人的后代。   如果说长安街之前的拦轿让众人心情压抑,伴随着圣皇的到来,众人更是噤若寒蝉,现在就好似把压抑的情绪彻底炸开,所有人的都变得极为愤怒。   街道两旁数落的声音不绝于耳,神机阁披甲士忍不住看向唐未济这边,眼中满是鄙夷与仇恨。   “真没想到少游侯是玄武遗脉,这可是人族的罪人啊,罪不可赦,难怪圣皇不同意瑾公主与少游侯的事情。”   “圣皇惜才,看在唐未济天赋卓绝的份上授予他少游侯的称号,谁知道他不仅不知道感恩,还敢跑到天都来闹,还敢当着圣皇的面大放厥词,目无王法。这可不是圣皇不给他机会啊,非得逼得圣皇把事情挑明。我看啊,他这个侯爷不仅当不了了,小命也要没喽。”   “没了好,谁不知道玄武一脉都是些缩头乌龟王八蛋,这种人早就应该去死了,留着有什么用。要不是他们的话,浮池之渊怎么会出现那样的事情。要不是大将军领着青龙营铸造石棺,你我只怕早就魂飞魄散了。”   “大将军可真是我大唐的大恩人呐,镇守浮池之渊几十年不曾离开,兢兢业业。再看看这个少游侯,同样是四神兽血脉的传人,只知道跑到天都作乱,搅乱我大唐公主的婚事,冒犯圣皇天颜,无事生非,为非作歹,真是越看越让人倒胃口,呸!”   “什么狗屁天才,原来是一群罪人的后代。”   “他还不如之前就死了算了,还能保一世英名。”   还有些骂得更狠的,站起来趴在窗口指着唐未济的鼻子骂,言语粗俗,不堪入耳,每句话里必带直系亲属。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声音都是这样的谩骂苛责,也有不同的声音冒出来,但这些声音很快便被压了下去。   玄武的名声早已经奇臭无比,哪怕是天心身旁站着的堂堂三仙境,和玄武血脉稍稍扯上点关系都被逼得在蓬莱岛闭关不出,更何况是唐未济。   “大师兄,唐师兄怎么可能是玄武遗脉呢。这是假的吧?”小木鱼面色煞白,这个消息对他的冲击极大。   许多方寸山弟子都低着头不再说话。能千里迢迢赶到天都,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为唐未济拦下轿子的这些方寸山弟子一个个显然都是唐未济的拥趸,绝对的忠实支持者,但现在就连他们都对唐未济生出了异样的心思。   买剑把他们的表现看在眼中,心情有些沉重。他调息好自己的伤势,静静看着唐未济。   他最早在承流峰认识唐未济的时候心中便有所猜测。当时青龙营副将陆远带着两名青龙要验唐未济的血脉,怀疑他是玄武遗脉。   唐未济当时的表现极为奇怪,买剑看在眼里并不曾多说,只是后来莫名其妙检测出的却是青龙血脉,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但买剑一直放在心里。   如今是东窗事发了么?他心里叹了口气,有些疑惑圣皇是怎么知道的。   显然圣皇知道这个消息的时间不长,若是一开始就知道的话,不会对唐未济那么看重。   除了唐未济自己,还有谁知道这一个消息,并且能够让圣皇都深信不疑?   买剑的目光渐渐落在了天心的身上,他想起来天心似乎与当场老太师有些牵连。   天心眼中满是得意,唐未济能够出现在这里的确是他没想到的。他不是唐未济和买剑的对手同样是他没想到的,今天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不是按着他的剧本走的,他都不曾想到。   但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呢。只要圣皇站在自己这边,只要唐未济的玄武遗脉的名头不曾丢掉,那么自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天心嘴角勾起一丝阴险奸诈的笑容。   唐未济有些恍惚。   他在刚刚到达方寸山的时候便有些忧心自己的身份,他有两样见不得人的身份。一样是乌鸦,一样是玄武遗脉。   这两样身份前者灰雾让韩樗帮忙唐未济销毁了某些证据,迄今江湖上也不知道龙州府那个神秘出现又消失的枕边人是谁,就连天机阁的谍子也没多少消息。   这个身份没了隐患,但玄武遗脉这件事情却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   浮池之渊崩碎的那天,老四营灭了三营,唯一活下来的只有茂才和当时三岁的唐未济以及三千青龙营。   当日的真相已经被人颠倒黑白,茂才哪怕有通天的手段也不会是弘光的对手。玄武营一日不能洗刷冤屈,唐未济便一日不能挺直脊背。   他之前在天都遇刺的时候侥幸遇见了玄武残魂修武,修武教会了唐未济玄武心盾,同时还告诉唐未济一些秘密,而后散去。   唐未济当时的心愿是帮助玄武平反,恢复往日荣光。   只是弘光何等人也,唐未济几乎没有正面与他交手的资格,仅仅只是仇乐池这些人都让唐未济忙得分不开身。   好在唐未济的名头越来越大,实力越来越高。但这一切在雪流秘境之前画上句号。从此之后唐未济便淡了这心思,只想在守望者森林先保住性命再说。   唐未济之前还奇怪圣皇为什么突然间放弃自己放弃得那么果断,现在想来圣皇应当在那个时候就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没有亲自动手杀自己,已经说明圣皇足够惜才,足够仁慈了。   唐未济低下了头。   周围的谩骂声越来越难听,讥讽嘲笑声不绝于耳。没有人阻止,也没有人愿意去阻止。   这就好似当代崇洋媚外的汉奸一样,家底被人扒出来的时候,一边叫着米国的空气都比国内好闻的时候,所能得到的只有无尽的鄙夷与不屑。   想要当狗,连自己都不尊重的人,不配得到别人的尊重。   唐未济没有想要给自己辩驳,因为这是事实,而且既然圣皇亲自开口说了,那么说明得到了切实的证据,唐未济不屑做口舌勾当。   他甚至没有朝着东来居看一眼,他怕看见师兄师弟眼中复杂的目光。   在太玄教的时候,瑾公主有过明确的示爱行为,但被唐未济阻止了。   他当时心中想着的就是身份的差距,而现在看来当时的想法并没有错。   只可惜……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前方。轿子里,瑾公主已经恢复了自由。   她走出了轿子,俏脸含霜,她满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唐未济,从来没有想过唐未济竟然会瞒着她如此巨大的秘密。   她似乎卸去了所有的伪装,失去了所有的坚强。她连站都站不稳,若不是蟒袍太监守在她身旁,只怕她堂堂固元境血修要瘫坐在地上。   唐未济眼睁睁看着瑾公主眼中的光芒逐渐消失,看着她神情冷漠,转身走回了轿子里。   他低垂下眼睑,眼皮与脸颊同时颤抖着。   他想到了圣皇之前说的那句话。   “喜欢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么?”   所有的喜欢都是建立在某种价值上的,不管是物质还是灵魂。   当你的价值没了,原本的喜欢也就没了。   原来喜欢并不是喜欢一个人的意思,喜欢是大脑分泌多巴胺欺骗自己而产生的美好谎言罢了。 第333章 忍无可忍   千夫所指,唐未济不在乎。他在乎的是瑾公主转身离去的一瞬间所表露出的失望表情。   他想得到的答案也就得到了,唐未济转身朝着长安街外走去。   周围的谩骂声越来越响,有些激进的顺手把酒楼茶楼里的东西就砸了下来,还有人朝着下面吐口水。相映衬的是另一边的锣鼓声又响了起来,喜气洋洋。   瑾公主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却没有从轿子里出来,已经足够说明情况。   天心脸上满是嘲讽与胜利的微笑,他万没想到唐未济阴差阳错反而帮了他一个大忙。   唐未济突然停下了脚步,说了一句话,话语声音有些小,很模糊,很容易便被淹没在了声浪中。   越来越多的人陷入愤怒中,随手可见的东西被砸下来,砸在唐未济的身上。价值十两银子的老窑白胎青花盏被毫不吝啬砸得粉碎,茶楼掌柜的还在红着眼拍掌叫好。   天心竖起手,街道两旁变得安静下来。   唐未济站在天心的对立面,现在又站在了大唐百姓的对立面,有道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长安街两旁的达官贵人贩夫走卒巴不得天心落唐未济面子,安静看着他想要看他做什么。   天心偏着脑袋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唐未济抬起头,不知何时面色已经涨得通红,从他眼中仿佛喷出火焰一般,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愤怒过,之前的养气功夫都被他抛到了爪哇国。   “我说,你们去过浮池之渊么?”   天心搞不清楚这句话有什么潜在含义,以不变应万变,等着唐未济接下来的话。他不说话自然也没有人多嘴。   唐未济问道:“浮池之渊崩碎的时候,你们都在场?亲眼看见了玄武营畏缩不出的?你们这些连浮池之渊都不敢去的人,有什么资格对战死沙场的英烈评头论足?”   “这下麻烦大了,到底还是年轻啊。”天上的卖酒翁笑呵呵说道:“年轻人,沉不住气,圣皇不做点什么。”   圣皇扫了卖酒翁一眼,“朕已经给足他面子了,前辈不想也给朕一些面子?”   卖酒翁便不再说话,只是伸手按在了上德峰上,圣皇看了他的那只手一眼,不动声色移开目光。   唐未济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顿时就像是捅了马蜂窝。   这就像是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罪犯,还在大言不惭叫嚣着“你打我啊,你有什么资格打我”一样。   声讨声顿时变得巨大,指责与谩骂此起彼伏。   “他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是没去过浮池之渊,我们没去过浮池之渊就没资格说话了么?我们没去过就没资格支持真相了么。”   “老表莫气,他这样的人什么话说不出来,你跟这种人计较不是降低自己身份么。”   “浮池之渊为什么崩碎天下人都知道,这种人还想死不认账?什么少游侯,呸!”   也有人阴阳怪气。“哎呦小声点,人家可是侯爷呢,咱们哪里得罪得起啊。”   “狗屁侯爷,死m的玩意,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说得现在谁还待见他一样。”   “识相的滚出天都,不识相的咱刑部大牢空得慌,正等着投人进去呢。”   天心带着夸张的表情对唐未济道:“小侯爷,听到了么?他们让你滚出去呢。”   唐未济挺直了身子,轻蔑地扫了四周一眼,“他们也配?”   喧嚣声四起,唐未济手中雪流剑“嗡”地一声发出一道雪白的光,笔直刺向天空。   声音戛然而止,那冰冷刺骨的剑意森然立着,清楚告诉他们面前的唐未济并不是他们能够随意揉捏的。   唐未济冷漠地看着他们,高声道:“往日真相不说也罢,你们谁也没看见玄武营畏缩不出,以讹传讹,狼心狗肺。我只知道玄武营三千叔伯与妖族奋战至死,无一人逃走,这才保住浮池之渊。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你们这些人有什么资格评价我玄武营所作所为。”   “这么说来你承认自己是玄武遗脉了?”天心不怀好意问他。   唐未济冷笑了一声,“不错,我的确是玄武血脉。”   天心连连点头,“既然你敢承认,那事情就好办了。”   他看向神机阁的将士,“我听说朝廷有专门针对玄武血脉的一套规矩吧?念给我们听听?”   神机阁披甲士冷漠看着他,没有理他,但显然也不是要帮唐未济的样子,大约像是看狗咬狗。   唐未济冷声道:“我是玄武血脉,但我同样也是大唐侯爷,尔等平民百姓,敢当街袭击侯爷,目无王法,是想进刑部大牢逛一逛?”   有人为唐未济声势所迫,不敢说话。但也有刺头仗着人多势众,还在阴阳怪气说着话。   “小侯爷好大的威风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天都是您的天下呢。”   唐未济眉毛一挑,什么话也不说,一剑劈了过去。   “有什么话不敢堂堂正正当面说的,鬼鬼祟祟算什么好汉。”   他这一剑没有半点留手,圣皇似乎也没有插手的意思,只由着他胡闹。   说话的那人是个血修,原本还指着神机阁披甲士帮着挡一挡,结果神机阁披甲士一动也不动,闪过唐未济这一剑,已经是狼狈不堪。   身后一座酒楼被斩成两片,摇摇欲坠,楼上的人吓得面色发白,血修也有,普通人也有,四散而逃。   有个身穿白袍,书生模样的青年吓得脸都白了,举着手里的折扇指着唐未济,赤着脸叫道:“这是天子脚下,哪怕你是大唐侯爷又怎么敢草菅人命,莫不是想要造反?真是其心可诛,和你那些个该死的叔伯一样,就该拉出去千刀万剐。”   唐未济这一剑是经过精准计算的,本就是指冲着那人一个人而去的,看着惊险,实际上却是声势大过威力。这书生什么都不说,直接上纲上线到了造反的程度,嘴里更是不干不净带上了他的长辈,这可是唐未济的逆鳞所在。   唐未济眉毛一挑,死死盯着他。   书生原本被他看得有些胆寒,但扭头一看,大家同仇敌忾,胆气顿时壮了。   他胸膛一挺,“看什么看,还不让人说实话了不成?你有本事就打死我,不然的话我现在就上告圣皇,为民除害。”   这番话明显做戏成分居多,毕竟圣皇现在就在天上站着呢,这番正气凛然的模样做给谁看的不言而喻。   唐未济点了点头,又是一剑劈了过去,“好啊,想死,我成全你。”   这一剑劈得书生倒飞了出去,一看,血肉模糊,昏迷不醒。   “杀人啦!”   一声大叫,场面更加混乱起来。   血修不得随意杀害平民百姓,这是圣皇定下的规矩,而今圣皇就在天上站着,唐未济却敢肆意出售,这简直就是在挑衅圣皇的威严。   那些神机阁披甲士杀气腾腾,对这位天才小侯爷最后一点好感也消失不见,羽林卫的箭矢已经在暗中对准了唐未济,只等一声令下。   唐未济拔剑在手,四下睥睨。   “不过是一群蝇营狗苟之辈,我都替我叔伯不值,豁出性命保护的是你们这群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只会藏在暗处犬吠的狗东西。办得好是应当的,办不好就是得罪了你们。好事总能挑出事来,坏事也能说出花。有道是官字两张口,哪里是官字两张口,分明是小人两张口,一张吃屎,一张喷粪。”   唐未济这番话骂得方寸山诸位师兄弟是面面相觑。   栾松期期艾艾,“他,平时都是这么暴脾气的?”   小木鱼木然摇头,“师兄平时不是这样的。”   买剑叹了口气,目光平如湖面,“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说的那些话也没错。玄武营哪怕再有不是也是为了保护大唐百姓而死,全员阵亡,无一退却,这就是英雄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怎么能总是扯着一点错误不放呢。”   东来居内诸位师兄弟不说话了,但心里的天平却慢慢倾向了唐未济。之前因为他是玄武血脉生出的一点复杂情绪再次消失。   是啊,不管怎么说,玄武营是和大妖拼尽全力而死的,那也是英雄。唐师兄从到了方寸山之后更是只给方寸山带来无上荣誉,比起他们来强不知道多少倍。   深入了解唐未济这人的那些人更是羞愧难当,心想唐师兄品性高洁,素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他们这些师兄弟更是没得说,和大师兄一样平易近人,自己怎么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对唐师兄生出别样情绪呢。   他们这么想着,外面的喧闹声却更大了。   人是一种复杂的动物,唐未济硬碰硬的话遭到了更多的骂语,更激烈的反扑。   如果是一些人也就罢了,现在神机阁羽林卫都在,上头还有圣皇看着,这里这么一大群人,谁怕你一样。   就连那些个普通人都义愤填膺,尤其是那些青皮无赖,卯足了劲要挣个功劳出来,叫得最响,骂得最狠,就指着唐未济向着自己出手——方才那书生没死,他们笃定唐未济不敢真杀人。   要是表现好了,得了圣皇的欢心,飞黄腾达自此而起。   唐未济什么话也不说,只挑着那些别有用心的家伙下手,对那些明显被蒙蔽的愚民没什么好计较的,唐未济也懒得计较。   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每个人赏了一剑,不死也得重伤,若是救治不及,真没命也有可能。   一时间剑光四起,寒光闪烁。   一开始的时候这些人还试图在声势上压倒唐未济,结果发现神机阁披甲士虎视眈眈就是不出手,圣皇更是没有说一句话,心里顿时起了嘀咕,原本亢奋的情绪也逐渐冷静下来。   天心眼珠一转,一挥手,无数朵梅花在空中绽开,拦下那些剑意,“小侯爷,这是气急败坏了?还不许人说几句真话了不是。别忘了这里可是天都,小侯爷如此痛下杀手是真当圣皇惜才,不敢杀你?”   他这话一说,机灵一点的人已经跪了下来,对着天上的圣皇痛哭流涕,以命相请,请圣皇不要为了惜才之心容此等魔头存于世间。   卖酒翁一眼便看出了天心的小手段,怪笑道:“没看出来你这位驸马爷胆子还不小,连你也敢利用。”   圣皇依旧面无表情,什么话都没说。   唐未济冷冷道:“这些渣滓,杀了又能怎么样。留着祸国殃民,杀了也是为民除害。”   有人凄厉叫道:“天啊,这还有王法么,这难道就是我大唐的侯爷么?”   他看着捶胸顿足的那人,冷笑道:“侯爷今天打的就是你们这群人,怎么了,你们有什么意见?”   “这就是大唐少游侯么?好大的威风啊。”天心在一旁怪叫,拼命煽风点火。他巴不得唐未济在这里大开杀戒,惹得圣皇一掌拍死他最好。   唐未济知道轻重,却也忍不了心里的这口怒气。为了自己,也为了玄武营三千先烈的名声。   大不了今天就豁出去了,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两位天仙境站在上头保自己的命,还活得像之前一样小心翼翼做什么?   反正身份已经暴露了,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他冷笑着看着天心,虎躯一震,霸气外露,整个人好似在短短的时间脱胎换骨,换了个人一般。   “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手下败将。”   唐未济嗤笑道:“我在剑南道斩三仙境大妖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我为了整个剑南道不被血祭,孤身入风池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我一个人进大雪山隐宗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他扫了一眼那些叫得最厉害的泼皮,“论身份,你们跪在我面前我都不会多看一眼,论实力,我一根手指你们都不是对手。论功劳……”   他冷笑了一声,“你们祖祖辈辈加起来给我提鞋都不配。”   他说这话的时候故意看着天心,声音极大,声势极盛。   一时间众人竟然被他震慑到了,面面相觑。   唐未济冷笑了一声,看了一眼轿子,扭头便走,无比潇洒。   “什么狗屁天都,不欢迎我,小爷还不来了。”   正此时,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站住。”   唐未济看向说话的圣皇,眉宇间戾气十足,忍无可忍。 第334章 进城   唐未济恩怨分明,圣皇要杀他在先,而今更是彻底撕破了脸。   唐未济不是官僚,没那么精湛的演技,惹毛了大不了带着人去守望者森林,他不信圣皇还能追到那个地方。   圣皇开口,不管是黑龙还是卖酒翁第一时间如临大敌,随时准备出手救唐未济。   但圣皇似乎并没有出手的意思,他看着唐未济,冷静道:“想证明玄武营不是罪人,我给你这个机会。”   长安街的风波告一段落,这场风波起得莫名其妙,落得也莫名其妙,不少人甚至觉得这是不是圣皇给唐未济的考验。   唐未济被请入深宫,很快得到了一个消息,说大青山深处有异动,大皇子抱恙,二皇子不在,瑾公主奉命探查,不得不延迟了与天心的婚事。   唐未济知道这是圣皇给自己的诚意,看样子圣皇对那个天心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满意。他没想到浮池之渊玄武营闹的事还是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这事儿即便圣皇不说,唐未济都准备帮着魏孝熙翰去处理,毕竟从血脉上来说他是唯一正统的玄武营后人。只是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哪怕利用他的人是圣皇。   天机阁的谍子很快给唐未济送来了这场叛乱大大小小的情报,魏孝熙翰带着神机阁的人到了玄武营驻地,只是被挡在了外面,进都进不去。   玄武营的叛乱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临近战事,任何事情都不容忽视,何况是四神兽营之一。   圣皇给唐未济的要求很简单,保证平定玄武营的叛乱,同时不能折损太多人,一定要保证浮池之渊阵纹的完整。   “这是玄武营正副将,同时也是此次叛乱的领头人,若是事态紧急,可杀鸡儆猴。”   唐未济看着手上三张栩栩如生的画像,默默记住他们的模样,“我这次过去是以什么身份。”   “没什么身份。你的玄武遗脉身份就是最好的身份。”   高楼上,谍子缓缓退下,唐未济看着窗外连绵夜雨,有些感慨。   浮池之渊,终于还是要过去了么,而且还是以玄武遗脉的身份正大光明过去,这是唐未济没想过的。   风声过后,夜色浓郁了几分。   唐未济转身行礼,“前辈。”   黑龙坐在屋内,手中捏着一串葡萄,许久不见,他说话已经不像初次见面那么晦涩,只是依旧刺耳古怪。   黑龙布下一道光幕防止人窥探,“你是玄武遗脉的事情,他早就知道。”   唐未济知道黑龙说的他是谁,“是的。”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没有正大光明杀你。”   “为什么?”唐未济想了想,也觉得有些古怪。玄武罪不容恕,圣皇若是动真格的,斩了他也没一个人敢说话。   “圣皇知道浮池之渊崩碎的真相。”黑龙道:“镇守浮池之渊的那十三具棺椁,圣皇必然派人去看过。”   唐未济脑子飞速转动,半晌睁开眼点了点头,“大战将至,不愿意动弘光么。”   “弘光毕竟是青龙营大将,浮池之渊的阵纹都是由他一手布置,只要没有背叛人族,圣皇不会出手的。”   唐未济沉默了,若是这样的话,老玄武营的不白之冤什么时候才能洗刷。   “那个扛着山的老头呢。”黑龙问的是卖酒翁。   “上德峰不能离开大雪山太久,不然会断了地脉,他先回去了。”   “这次去浮池之渊,想好要怎么做了么。”   “还没,走一步看一步吧。”唐未济顿了顿,“圣皇知道弘光才是浮池之渊崩碎的罪魁祸首,是不是意味着他知道弘光与九渊的勾结?”   “九渊是谁。”   “妖界二祖。”   唐未济没有注意到黑龙的眼神闪了一下。   他继续道:“如果他都知道的话,为什么还容许九渊和弘光活在这世上为非作歹?”   这个问题黑龙给不出答案,他虽然活了那么长岁月,但从来都是一个龙,不问世俗事,怎么会知道人心鬼蜮。   “最后一个问题。前辈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   “打听到了。”陆远快步走入书房,微微欠身,“除了魏孝熙翰以外,唐未济也被派过来了。”   “他果真是玄武血脉?”   “是。”   “那你在方寸山承流峰的时候怎么没有检测出来。”   “属下不知。”陆远满头大汗。   出乎意料的是弘光并没有因此而发怒,他不动声色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下去吧。”   陆远松了口气,悄悄退下。   弘光摩挲着手边那块红色的石头,喃喃自语,略带讥笑。   “九渊啊九渊,你竟然把那么重要的四神珠都给了他,你到底想做什么,三仙之上的风景不是你一直都想看的么。”   他一步跨入青龙营驻守城池的最高处,看向脚下深渊,叹了口气。   “圣皇想要一劳永逸,当那千古大帝,一统人妖两届,你们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老伙计们,若是大家不那么死脑筋,你们何必会死。若是妖界也属大唐疆域,老四营必然成为开疆拓土的最大功臣,你们偏偏就是不明白。   “区区一个浮池之渊而已,哪怕大唐百姓都死了又如何,有那么重要么。只要血修还在,有九渊的那些信息,以浮池之渊为诱饵引蛇出洞,将妖界十八祖逐个击破,一统两界亦有可能。是你们找死啊,别怪我,别怪我。”   他像是瞬间老了许多岁,挺直的腰杆也微微弯了下来,他看向玄武营所在的位置。   “唐大哥,这些年我一直不曾离开这里,是有愧于你们,但我无愧这片天下。是你们不识时务,现在你儿子也过来了,希望他和你们不同。”   弘光瞬间恢复了杀伐果断的大将军模样,“既然陛下暂时不想杀他,那我便暂且留他一条命吧,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   原来一切都是圣皇的意思,但圣皇若是早知道玄武营是无辜的,为什么会不同意唐未济与瑾公主的事情?   对于他来说,这些都是小事,其后还藏着更深层次的秘密,只是可惜,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要么死了,要么不愿意告诉唐未济,他注定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   浮池之渊最重要的四座城池各有渊源,玄武营驻守的那座城池有个应景的名儿,叫临渊。   在非战时的时候包括临渊城在内的诸多城池都是向着普通血修开放的。   这些血修大多是过来做交易的,也有修行的,观景的。   现在的临渊城自从玄武营提出条件之后只许进不许出,临渊城的大小阵纹都被激活,看上去就像是一颗放着光的鸡蛋悬在天空。   唐未济被黑龙送到浮池之渊的时候,魏孝熙翰带着人才刚刚赶到。   天都发生的事情没能瞒得过他,虽然时间尚短,但神机阁有内部传递消息的手段,不比酒馆差。   对唐未济此行结果魏孝熙翰没法插手,毕竟牵扯到的都是他所在乎的人,再见到唐未济的时候他罕见有些手足无措。   唐未济主动安慰他,“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事情与你无关,一码归一码,你我还是兄弟。”   魏孝熙翰松了口气,狠狠拍了拍唐未济的肩膀。   “临渊城的情况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魏孝熙翰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太好。”他面色难看,“我派去打探消息的几名披甲士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估计是陷进城内了。”   “玄武营的人知道我们要来么。”   “知道。”   “他们怎么知道的。”   “临渊城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和乌鸦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并不是正统乌鸦,所以我们没法动手。四神兽营驻守浮池之渊的时候,那些消息都是从那些人手里传递出来的。原本以为留着他们没什么,现在看倒是给我们带了大麻烦。”   “去了几个披甲士?”   “前前后后去了八个。”   “一个消息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怕是出事了。”唐未济想了想,“我去。”   “你去?”魏孝熙翰大惊,“临渊城对我们来说现在可是龙潭虎穴,你进去不是找死。”   “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唐未济笑道:“你忘了我现在的身份了么。”   魏孝熙翰想到唐未济玄武遗脉的身份,心里头说不清是别扭还是什么,一时间竟有些无话可说。   “行了,就这么定了。”唐未济拍板。   魏孝熙翰无端涌起一阵愧疚,一句话脱口而出,“我跟你去。”   “你跟我去做什么。”唐未济好笑道:“你去当人质,让圣皇投鼠忌器么。”   魏孝熙翰挠了挠头,叹了口气。   “放心吧,我一个人能行的,别的不说,那八位兄弟一定先帮你救出来。”   “那就先多谢你了。”魏孝熙翰有些激动,现在跟着他的神机阁披甲士都是年轻一辈与他关系较好的。可以说是他的嫡系,在这里损失一个人都让他无比心疼。   唐未济点了点头,开始清点自己身上的东西。   空间门里上次在上德峰补充的阵印还有许多,这些不用着急。倒是玉珠所剩不多,妖兽血液因为有特殊容器封存,不曾丧失灵性。   唐未济的目光逐渐转向了一样东西,那是许多燃烧着黑色火焰的血液,是唐未济在妖界的时候,称心给他的七祖茶瞳的黑凤凰血液。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天仙境天阶妖兽血液,若是用得好的话必然有大用。   这次单枪匹马去闯临渊城,唐未济可不觉得那些玄武营将士会欢迎自己。   且不说他们一个个身份复杂,杀人如麻,脑子里根本没有道德的观念。便是他们现在的境地都是老玄武营遗留下的臭名所造成的。   若是从这一点上说的话,老玄武营和新玄武营有着不可化解的矛盾,唐未济作为老玄武营的遗脉,进临渊城必然九死一生。   唐未济不知道圣皇到底想让自己去做什么,但模糊意识到自己到现在还没死,也许和修武与自己说的浮池之渊的那具甲有关系。   到处都是饿狼环伺,黑龙忌惮浮池之渊的百里阵纹,也不愿入内,一切只能靠唐未济自己。   唐未济上次就在纠结七祖血液要怎么用,现在脑子里倒是有了个模糊的想法,就是不知道可不可行。   他看了看石珠,想了想出去问魏孝熙翰,“听说玄机阁的天师大多出自稻宗和太玄教?”   “的确如此。”   “那他们除了窥探天机之外,应当也擅长画符吧。”   “你想说什么。”   “我需要一批上好的符纸。”   “没问题,我这就让人调过来。”   ……   玄武营设领军大将一名,副将两名。领军将军名为江津,玄仙境修为,另外两个副将一个叫虎子,一个叫老头,都是跟着江津的,逸元境实力,真名不知。   江津早年是出了名的魔道血修,以一手修罗刀法出道,大名鼎鼎。后来惹到了江南道的彩衣阁,被彩衣阁阁主亲自追杀千里,一路逃到了流沙府。   当时的江津还仅仅只是逸元境,竟然能在三仙境的彩衣阁阁主手下逃脱,实力可见一斑。自此之后江津名声大噪,虎子和老头也是在那个时候投靠他的。   要说江津这人还颇为传奇,他逃到流沙府之后不知道与彩衣阁达成了什么协议,彩衣阁挂在酒馆的追杀令都取消了。江津在流沙府混得风生水起,嚣张跋扈。   三位三元境血修,江津当时还是逸元境,这样的班底打造一个中等宗门都足够了,但这三位偏偏当上了江洋大盗。   劫财也就罢了,虎子还喜欢劫色,结果就因为这惹上了大麻烦。   后来神机阁一路追杀,抓到了这三位,原本是想就地格杀的,恰好玄武营挑选新卒,这三人捡了一条命。   不得不说这三人的天赋和运气都不错,江津借助玄武血脉一举踏入玄仙境,另外两个也顺理成章踏入了逸元境。   这样的实力放在外面可以横着走,放在老四营里面压根不够看。但现在毕竟不是老四营当家,新玄武营本就是后娘养的,根本没人管,谁拳头大听谁的。   江津三人也就成了玄武营三位将军,此次叛乱也是他们挑起的。   唐未济进城的时候,消息便已经传了出去,临渊城人人自危,风雨欲来。 第335章 玄武营内部谈判   江津今日设宴,请玄武营另外两派的领头人喝酒。   重建的玄武营不比白虎营和朱雀营,别说什么令行禁止了,单单是领头的将军就有好几个,分为三个阵营。   除了大唐钦封的江津一派三位将军,另外两派的领头人也各自号称将军,什么平天将军,齐天将军,甭管大唐军方有没有这头衔,拿来就用。   玄武营四分五裂,临渊城内乱成一锅粥,临渊城外也乱成一团,也许只有在面对共同的强敌的时候这群散沙才会一条心。   据说江津是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中年人,作文士打扮,身材单薄,文质彬彬。初次见面,谁也不会把他和江洋大盗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临渊城这种地方自然不可能和天都一样有东来居这样的雅致酒楼,但吃饭的馆子却是少不了的。   江津挑的地方叫四方酒楼,最靠着江津的地盘,酒楼的背景颇大,据说是剑南道哪家二等宗门。不过在玄武营将士面前,别说是二等宗门了,哪怕是顶尖宗门该不给你面子依旧不会给你。酒楼掌柜和伙计早就被江津收于麾下,这里也就意味着是江津的主场。   虎子其人如名,虎背熊腰,骨架子极大,身材粗壮,一身肌肉像是一块块岩石,把玄武营的黑色甲胄绷得紧紧的。   他脸上从左眼角到鼻子部位有一条刀疤,看样子鼻子都要被劈成了两半,眼中凶光四射,鼻翼宽大,眉毛杂乱粗短,显然是个脾气暴躁、杀人如麻的家伙。   今天这场宴会他是主角,江津本人并没有来。   那两方的首领不过和他一样也是逸元境,哪里值得老大亲自跑一趟。老大从踏入三仙境之后,玄武血脉的许多秘法才刚刚对他打开大门,现在忙得很,没时间理会这些小杂鱼。   老头站在虎子的身后,不知道的人怕不是会把他当成虎子的伴随,认识的人对他的忌惮远远高过虎子,就连虎子本人和他相处这么长时间了,对老头依旧有些惧怕。   老头其貌不扬,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玄色长衫,长衫领口还有缝补的痕迹,怎么看怎么像是个落魄的教书先生。这一点他倒是和江津极相似,但哪怕是江津也没有老头手段凶残。   他这人没什么爱好,不喜饮酒,说是喝酒多了影响他的思维;也不喜女人,说那些个女人不过是一堆烂肉加一堆骨头,没什么兴趣。又说男人女人猴子猪,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老头就喜欢折磨人,尤其是女人,因为女人的肉嫩,叫声还好听。虎子有一次看见一个二八年华的美貌小娘子被送进老头屋子里,他还以为老头变性了,悄悄过去一看,里面的惨状刺激得他差点没把隔夜饭吐出来。   四方酒楼的这场宴会由他们两个做主,等了半天人却还没来。   虎子猛地一拍桌子,冷哼了一声,骂道:“这两个王八蛋,还来不来,忽悠虎爷搁这儿等到啥时候。”   老头慢条斯理说:“慢点儿,打坏了东西算你账上啊。急什么,他们摆谱让他们摆,摆到最后吃亏的又不是我们。”   虎子忿忿不平,“老头儿,我说你就是看得太清楚了,啥事都非得看个本质,你总这么活着累不累啊,一点乐趣都没有。”   老头也不恼,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跟你这种粗人说不通,你追求的是肉体上的刺激,我追求的是灵魂上的感受。你啊,还是太年轻,跟我不在一个境界。”   虎子“哼哼”了两声,愣是没敢反驳。这要是其他人他早大耳刮子抽上去了,说什么乱七八糟听不懂的,抽死丫的。但若是说话的是老头,那就算了,听不懂是应该的。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我听说老玄武营还有后代活着?”   老头低下头仔细揉着自己的手指骨节,“谁知道呢。”   “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出来,怕不是惦记着咱们这些人呢。”虎子冷哼了一声,目光不善。   “不管是圣皇为了对付咱们推出来的人,还是真是玄武遗脉那又怎么样。”老头冷笑道:“咱们玄武营受到的那些个冤屈,可不都是拜他们所赐。”   “说得有道理。”虎子拍了一下大腿,“这小子,别落我们手里,不然的话让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老头一边拉着自己手指,一边道:“这种事情让我来就好。我听说他已经到咱们这儿了?”   “到了?”虎子双目圆瞪,站起来四处看着,拳头捏得紧紧的,“哪呢,哪呢!”   老头朝着他摆了摆手,“急啥,又没进城。”   虎子泄了气,转而洋洋得意,“听说他不过才固元境,老子给他三个胆他都不敢进来。”   “那可说不准,前段时间我打听了一下,这小子的名头可不小。”   “名头不小,本事不大的咱哥几个见得还少么。”虎子捏起席上的一只烧鸡抱着啃,含糊不清道:“他只要敢进城,我就废了他。”   “前段时间抓的那几个神机阁的人还在呢?”   虎子点了点头,意识到了什么,“老大吩咐了,那几个人可不能给你练手。他们可有大用,你要是给人弄死了,到时候惹得圣皇暴怒,老大会打死咱们。”   老头笑了笑,“我知道,当初咱们就是因为那些披甲士才进来的,要不是给老大面子,我早弄死他们了。我是说有那几个人在,咱们的玄武遗脉没准还真有胆子进城。”   “呦呵,这么野?”虎子“咔嚓咔嚓”把嘴里的鸡骨头咬得粉碎。   “听说他们关系不错。”老头道:“让守城的人注意着点,有新面孔出现都得报备,我最近手痒得很。”   虎子“哎”了一声,突然一把掀了桌子,“他妈的,这群狗日的怎么还没到,涮我们玩呢?”   四方酒楼的掌柜的慌忙跑上楼,一脸惶恐,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虎子挥了挥手,“没你的事,滚!”   掌柜的连忙又溜下楼,吩咐赶紧置一桌新的酒席顶上去。   结果那几个伙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害怕到了极点,就是不敢去。   掌柜的急了,一眼看见个新面孔,指着他叫道:“你,对,就你,赶紧把东西置好了上去伺候着。伺候不好赶紧给我滚蛋。”   那新面孔啥也没说,默默去后厨准备东西。   其余几个伙计对视了一眼,心有余悸,长长舒了口气。   死道友不死贫道,谁让你是新来的呢。   新伙计端着食盘送上二楼,那些个玄武营将士虽然都不是什么好鸟,但也没道理白白难为一个酒楼伙计,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让他自个儿去了。   伙计颤颤巍巍走上去,也不敢多说话,好在手脚还算伶俐,把席面重新支好,打扫了碎盘子之类的垃圾,又重新开始布置席面,布置好了之后刚要从楼梯下去,就听见下面传来一声朗笑。   “虎子,老头,哥几个好久不见了,怎么混到这地步了,请我们吃饭就请在这种地方?让我们一顿好找,差点没找得到。”   四方酒楼的结构有些类似天井,中间有一大片空地,酒桌都布置在四周,从二楼看下去能看见下面的情景。   虎子扒拉开挡着道的小伙计,骂道:“小破刀你他吗嘴放干净点,老子今天没工夫跟你干架,敢晾老子,信不信老子今晚上就找你拉拉架子。”   楼下站着的同样是一群穿着玄武营甲胄的人,一个个眉目凶狠,膀大腰圆,看着就是落网的匪人。   守在四方酒楼门口的玄武营战士和这群人针锋相对,推推搡搡,好在还有理智,还没人敢真动手。   但看这剑拔弩张的模样,哪怕是一点摩擦都要爆发一场大的战斗。   酒楼里的酒客本就稀少,仅存的几个看着这样子,悄悄从侧门溜了出去,于是只余下玄武营自己人互相对峙。   玄武营三大派系,人数也差不多,最多的是江津一派,一千余人,其余两派均分剩下的人,七八百的样子。   要说差距是有的,但要说怕还真不怕。   普通的军方血修都有合击之术,在浮池之渊四神兽营这种地方,江津的玄仙境还真不够看。惹毛了其他两位“将军”,这两人联手设个局,不是没有把江津杀掉的可能的,只不过代价会有点大。   这也是江津着急修炼玄武秘法的原因,谁不知道四神兽营里面玄武营的命最硬。   虎子在楼上看着,很快便弄清楚了冲突的原因:这两位将军手下的玄武营卫士要跟着上来,他们的人不让带随从,这才僵持住。   虎子猛拍二楼栏杆,高声叫道:“小破刀你就这点胆气?楼上是有哪位大妖等着吃你呢是不是,就我和老头两个你们都怕。”   楼下一人抬头看了看上面,发现的确没有江津,低着头与另一个说了什么,两人长笑了一声,其中一个山羊胡的干瘦老头阴恻恻笑道:“江津请我们赴宴,他本人却不在,这是什么道理。”   虎子瞪大眼睛叫道:“我呸,你们也配让老大亲自过来?”   山羊胡老头笑了笑,视线落在老头身上,又转开眼。   老头低着头,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在打量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细长,骨节纤细,皮肤极嫩,看上去极美。   那个被虎子称作小破刀的身后拖着一柄长刀,足有三米长,狭长平直,看上去不像一柄刀,反倒像是一柄笔直的剑。   小破刀大声道:“好吧,我们今天过来是谈事情的,不是来打架的,就卖江将军一个面子,还不让你们的人撒手?”   虎子打了个眼神,下面拦路的玄武营将士分开站,中间露出一条窄窄的道,两边的人抱着手臂看着他们冷笑。   小破刀冷哼了一声,身后拖着的长刀没出鞘,刹那间已经到了身前,也不见他怎么动作,长刀左右一弹,那群玄武营将士闷哼了一声,已经倒在两旁,嘴角溢出鲜血。   虎子眯着眼睛站在二楼探出头看他,小破刀抬头看着他,笑了笑,“你手下人不懂事,帮你教教他们,省得日后惹下大祸。”   虎子没说话,小破刀和山羊胡老头很快走了上来。   小破刀本名上官,那个山羊胡老头本名仓祁,两人也都是犯了事的,一个是因为血洗了山上的一座宗门,惹得神机阁追杀千里,一个是肆意屠杀平民炼制了一件魔物,有点类似灭了黄龙人村落的剑南道黄泉宗行事。   上官大马金刀走过来,幸亏二楼的格局够大,他那柄刀还能放得下。   他与仓祁相邻而坐,面对着虎子和老头。这态度就很明显了,两家这是要结盟的意思。   虎子笑眯眯的,似乎也没了气,“你们应当也知道老大今天叫你们过来的意思。怎么着,还对着干,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上官笑着摇了摇头,“江将军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可惜啊,我们两个是闲云野鹤惯了,实在没给别人当狗的习惯。”   虎子眼中冷光一闪,这是明着骂老头和他呢。   他强自按捺住怒意,“城外的情况已经成了什么样子了,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神机阁已经赶过来一批人,大将军明显是想要把我们交给圣皇处理了,这已经不是内部事宜了。你们继续搞分裂,到时候我们只能被他们逐个击破。若是到那个时候,后果不用我多说你们应当也知道吧。”   上官道:“我们说不想在江将军手下干,可没说不能结盟。”   “结盟?”一直没说话的老头眼皮一抬,双手放在桌子上,冷冷道:“你们也配?”   仓祁看着比老头猥琐,气势却不拉下半分,闻言笑着说:“配不配还不是要用拳头说话?”   虎子长身而起,怒目圆睁。   老头却没发怒,敲了敲桌子,“干什么呢。”   他按下虎子,笑道:“结盟这件事情我们做不了主,暂且放到一边,今天找你们过来是另外一件事情。”   上官大咧咧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放在两边扶手,那柄刀就横在他的膝盖上,随时都可以取到,“什么事。”   老头笑道:“之前神机阁派进城的探子一共有八个,我们这边抓了四个,你们两家手里加起来也有四个,老头子不要脸,跟你们讨几个人,没意见吧?”   上官和仓祁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敏锐意识到这是可以为自己争取权益的大好机会。   心湖涟漪在彼此心中响起,只瞬间他们便想好了条件,谈判开始。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被虎子扒拉到墙角的颤颤巍巍的伙计听得极认真。 第336章 棺椁突变   临渊城内的商铺不多,但都是老字号,是各州各府各道派来收购稀有材料的。   临渊城和浮池之渊其他几百座城池一样,到处都是阵纹以及用来控制阵纹的塔楼。最中间有一座塔楼,高达百丈,其中设瞭望台,用以观察浮池之渊的动静。   那用来镇压浮池之渊的十三具棺椁就在塔楼里面。   镇守塔楼的玄武营将士哪一派也不是,玄武营内部争斗并没有涉及到这座塔楼。   谁都知道这座塔楼的重要性,闹归闹,没人愿意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这里有十来位玄武营将士,彼此相熟,听说是剑北道那边劫富济贫的响马贼,被神机阁碰巧撞到了,顺手扔到了这里。   今夜负责镇守塔楼的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叫子车,圆脸,身材微胖,看着就很憨。   才刚刚入夜,还没多长时间,他就听见了一阵动静。   细细碎碎的,像是有老鼠在啃什么东西。   子车循着声音找过去,越走心里越是害怕。   等到他真看见声音的来源的时候,吓得面无人色,扶墙而出,颤颤巍巍,回过来一些力气之后撒腿就跑。   塔楼内部是供将士休息的地方,别看玄武营现在乱得不行,临渊城当初也是四神兽营建立的,该有的地方都有。这座塔楼就像是一座小天地,被建得极为牢固。   牢固意味着阵纹很多,子车忙中出乱,花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才依次解了那些阵纹,一路跑到这群响马贼的住处。   响马贼的老大叫郑一,是个枣红脸的壮汉,极讲义气,就是脾气不太好,最讨厌别人在他睡觉的时候吵醒他。   被子车搞出来的动静闹醒了之后,他抬起巴掌就要打,其余兄弟几个连忙拦住他。   郑一粗声粗气道:“小胖,哥哥的脾气你也知道,哪怕他们外面真打起来了也跟我们没关系,你今天要是不给个理由,休怪哥哥好好教训教训你!”   子车擦着额头冷汗,哭丧着脸,哪里在乎他的威胁,“大哥,不好了。”   他说着话,前言不搭后语,连续说了好几遍才说清楚他想表述的意思,“那些棺椁,突然抖起来了。”   郑一愣了一下,紧跟着脑门上便冒出冷汗来。   他二话不说,起身就走,“快,都他妈给我起来,快去看看。”   一群人慌忙跑向棺椁所在的地方,到了地头之后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十三具棺椁被虚无中生出的黑色锁链牵引在半空中,早已经不复之前的牢固,经年承受浮池之渊的侵蚀,哪怕是十三位三仙境以性命为代价施展出的玄武禁绝封也开始破碎。   十三具棺椁布满了龟裂纹路,有黑色的光从纹路中喷出。这些场景他们都看腻了,但现在这些碎片却在不停颤抖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炸开。   炸开意味着玄武禁绝封消失,当年的玄武禁绝封起到的最大作用是帮助百里阵纹崩碎的浮池之渊拖延了足够的时间,让后来人有时间修补阵纹,重新封印浮池之渊。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十三具棺椁就没了用处,事实上因为这十三具棺椁的存在,后来修补的浮池之渊百里阵纹的阵眼就是这些棺椁。   这些棺椁若是崩碎的话意味着百里阵纹威力大减,也就意味着浮池之渊那头的妖族将要进行反扑,人妖之间的战斗就会被重新开启,大战提前来临。   而到那个时候,他们想逃都逃不了,第一批面对妖族的就是距离深渊最近的四神兽营,而后才是分散在其余城池内的大唐驻军。   老四营三仙如云还被灭了三营,以他们现在的实力,那就是个菜,还是素的。   子车都要哭了,他颤巍巍问道:“不是说还有两年时间么,怎么这就要消失了。”   郑一猛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把他打醒,满头大汗,咬牙道:“这种事情又不能精准预计时间,谁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妖界那群人搞什么鬼我们怎么知道。”   “那现在怎么办?”有人忙不迭问道:“要不然的话把这事儿告诉江将军吧。”   郑一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极有决断力说道:“不行,没用,这事儿告诉他,就成了他手上的筹码,谁知道他会不会用这事儿和圣皇提出什么条件来。到时候一个不顺,咱们的命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那怎么办。”子车无奈道:“我们总不能直接去找大将军吧。”   “对,就是要把这事儿告诉大将军。”郑一反而赞同了他的话,搞得子车一愣愣的。   “这些封印是大将军设的,他肯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把此事禀告大将军,剩下的事情就不是我们需要关心的了。”   “可是临渊城已经被封了,许进不许出,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咱们怎么把消息传出去。”   郑一来回踱步,他突然站定,“我听说神机阁派人进城了?”   “是啊,那些家伙刚进城就被抓了起来。”提到让他们落得如此下场的神机阁,兄弟几个咬牙切齿。   “老三,老四,你俩留在这里,看住这些封印,再有变化及时通知我。”   “是。”   “大哥,那我们呢。”   “我们来商量商量,怎么把那些人救出来。”   “救他们干什么啊,不是他们我们都不可能沦落到这地步,还在外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逍遥自在着呢,不如让老头把他们折磨死算了。”   “看看你这身衣服,咱们现在都是大唐军人,你也昏了头了?杀了他们,咱们还能活么。再说现在救了他们不等于救了自己?想想看,这些棺椁若是突然崩碎的话,猝不及防之下有多少地方生灵涂炭。”   郑一拍着他们的肩膀,一个个走过去,“咱们都是穷苦出身,能混到今天这地步不容易,你们忍心看着大唐平民被那些妖物吞食么?子车,就说你,没你村口大娘照顾你,你能活着撑到遇到我们么。”   提到大娘,子车眼眶有些发红,他闷声闷气道:“不能。”   “这不就对了。像大娘那样的人还有很多,有些人该死,但更多的是不该死的。咱们不是在救自己,咱们是在救他们的命啊!”   “大哥,别说了。”有兄弟红了眼,“咱们哥几个知根知底,你什么都别说了,哪怕这条命豁出去了,这消息也必须传出去。”   “放心,还没到那种程度。”郑一松了口气,面色凝重,“咱们先来商量商量,怎么把那些人救出来,救出来之后又怎么把他们送出去。”   “那些人不像我们,可不是好惹的,万一要是没成功呢。”   “那就只能把消息散出去了。让越多的人知道越好,到时候惹出什么乱子且不说,只要有一个人能从这里逃出去,就不枉费我们的苦心!”   塔楼里面恢复了寂静,仔细听却又有细细的、急促的说话声,一阵一阵,似乎在彼此碰撞磨合思想。   ……   唐未济从四方酒楼里出来,重新用阵印改变形容。   那个伙计自然是他变的,前天打听到消息,说江津要在这里设宴,好不容易混进来,果然没有白费这一枚阵印。   他进城的最重要的目的自然是把玄武营的叛乱平息。这么多年的压抑和不公平待遇,玄武营的叛乱在情理之中。领头的也就是那么几个,给唐未济足够的处理时间他有足够信心平息。   但那是之后的事情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把神机阁被抓的八个人救出去。   他们都是魏孝熙翰的嫡系,唐未济在乘坐坤鸟往这里赶的时候与他们都认识,那几个战士给他的印象还挺深,都是铁骨铮铮意气风发的好小伙,对唐未济无比崇拜,都算是朋友。   即便没有浮池之渊这事儿,他们在眼前出了事情唐未济也不能不管。   上官和仓祁提的要求不算太高,虎子和老头很显然有决断的权利,约定好今天晚上便把他们那边的四个人转移。   唐未济不知道江津要神机阁披甲士做什么,但很显然这事儿对他们不利。   唐未济决定先把要转移的四人救下来,另外四人在江津眼皮子底下,只能见机行事了。   夜已经深了,除了必要看守人员,大多数人已经进入梦乡。   别看玄武营闹得挺欢,但看守浮池之渊这种事情不管哪一方都丝毫不带马虎的。   毕竟人族之间还能商量,妖族要真顺着浮池之渊上来了,破了城谁也活不了。   大家都是求财求名的,犯不着搭上自己的命。这也是临渊城到现在还没有爆发大规模战斗的原因。大多数脸子还是甩给外面看的,俗称做戏。   老桑是上官手底下的得力干将,年轻时候听说还是哪家宗门的天才弟子,后来犯了事,被逐出山门,那会儿就跟着上官了。   上官灭宗的时候也有他的份,自然而然也就跟着来到了浮池之渊。   说实话,他对玄武营声名狼藉的名声不感兴趣,他们在当江洋大盗的时候名声又能好到哪里去,他更在乎的是实打实的好处。   大家都是一起组建的新三营,凭什么白虎营和朱雀营要什么有什么,其它几百座城池的好处都归他们,到了玄武营的时候只剩下三瓜两枣破烂玩意,谁都不待见他们。   说实话老桑不明白这些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还有大将军,这种事情都不管管的?   四神兽营那是一体四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要是玄武营装备跟不上,战斗力跟不上,到时候倒霉的是大家。两年后浮池之渊要是没能撑住妖族的第一波攻势,别他妈说新三营了,加上青龙营和之前全军覆没的老三营,老四营和新三营都得他妈得全灭。   这么点小孩都能看清的事情,这些人怎么就不懂呢?这些人哪怕不懂,大将军也不懂?   老桑有时候挺纳闷,大将军驻守浮池之渊这么多年了,是真不懂这些事情,还是压根就不在乎玄武营?   所以这次江津闹事,他第一个撺掇上官跟着一起闹事。但他出发点还他娘是好的,他担心两年后的那场大战玄武营会拖后腿。自个儿死了就死了,浮池之渊要是再次崩碎,可没什么人能力挽狂澜了。   上官也是个奇葩,唯恐天下不乱,老桑还没把自己理由说完呢,他就带着一群人闹腾起来了。   最后剩下个仓祁,这老小子倒是个人精,本来是想坐山观虎斗的,现在是不闹也不行,只得捏着鼻子一起闹。   老桑作为“造反派”的铁杆支持者,对上官吩咐下来的事情自然照办。   他们用眼前这两人换了一大堆还没到账的物资,确保从现在到两年后的时间里他们实力能提升一大截。   老桑看着神机阁这两名披甲士的眼神就有些暧昧了,就像是看着两块稀世珍宝。   饶是披甲士天不怕地不怕,在老桑的目光下还是有些怕。   打一顿留下的伤疤那是勋章,死也不怕,那是荣誉。但要是被人走了旱道,他娘的传出去还怎么活?   跟着魏孝熙翰的披甲士都是天赋很好,年纪很轻的,在神机阁的地位有些类似门泊领着在卖酒翁小天地里战斗的下一代龙渊卫,一个个都是血气方刚。   有个人便有些受不了老桑的眼神了,头皮发麻高叫道:“要杀就杀,给小爷一个痛快,小爷若是叫一声疼就是你养的!”   另一个在一旁插口道:“狗养的。”   玄武营这群人没一个好鸟,都是杀人如麻的,闻言哄笑道:“老桑,这两小子骂你是狗呢,要不弄死算了。”   老桑看着跟着自己的三个人,骂了一声,“都他娘给老子闭嘴!”   他转脸笑眯眯看着眼前这两小子,拍了拍一开始说话那人的肩膀,“大家也算是同袍啊,咱们玄武营又不是真想造反,就是想要些好处罢了,没事杀了你们做什么。”   被老桑碰到的那小子脸都青了,挣扎着往后退。但他们都是被五花大绑的,哪里退得了。   老桑抖了抖绳子,“走吧伙计,那边还赶着接收你们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两位神机阁披甲士被人抓住也是技不如人,谁也怪不得,闻言闷声往前走。   走过一条寂静的街道,正要穿过小巷子的时候,老桑突然扯住了手里的绳子。   他看着前面,冷声道:“不对劲。”   玄武营的三人飞速散开,与老桑一起呈四个方向把披甲士保护起来。   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小巷子里走出来一个人。 第337章 抓活的   “谁!”老桑察觉到面前这人似乎有些不好惹,他竟然不能察觉到对方的气息,顿时有些忌惮,不敢第一时间出手。   来人没有说话,只是逐渐加快了走路的速度。   “谁!”老桑已经开始用吼的了,“赶紧报上名来,不然休怪我下手无情。”   那人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紧跟着都开始小跑起来。   老桑只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不知为何,那人没有任何气息泄露,他却觉得一股压力迎面而来。   “他妈的!”他大骂了一声,“准备战斗。”   不用他提醒,剩余的三名玄武营将士已经围拢过来。   面前奔跑的这人速度越来越快,脚步声在小巷子里响着,如同一阵急促的鼓声。   他以最快速度冲了过来,一拳砸出,便泄了气息。   围拢过来的三名玄武营将士已经有人笑出声来,“别怕,估计是和这群人一伙的,是个固元境的小家伙而已。”   他说着话便迎了上去。   当初挑选新三营的时候,玄武营没人肯过来,最后只能从牢里挑选那些穷凶极恶的贼人选入玄武营。   这些人没有大唐披甲士的纪律性和配合性,但论起自身实力却又要高出不少。   别看他们纸面上的实力比起白虎营和朱雀营低了一筹,真要单打独斗各自作战,白虎营和朱雀营不见得是他们的对手。   迎上去的绰号铁马,固元境实力,在没入玄武营的时候就是靠着一身横练功夫打天下的,据说肉身极强,号称不逊色于同实力的妖族。   在得到玄武血脉之后实力更是暴涨,不高出他一个境界,根本打不动他。   按说这样的人去打一个固元境,那就是在闹着玩,但老桑不知为何却一阵心惊肉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铁马,回来。”他叫道,跟着铁马果然回来了,却不是走回来的,而是飞回来的。   那黑影一拳闪过铁马一拳,跟着撞入铁马怀中,一瞬间不知道往铁马腰眼上砸了多少拳,硬生生把铁马砸飞了出去。   铁马闷哼了一声,刚好倒在老桑面前,老桑想要扶他,就听见铁马骂了一声,“嘶”地吸了一口冷气,便明白铁马伤得不轻。   仅仅只是一个照面,便能让固元境的铁马落了下风还伤到了他,这黑影的实力绝对不止固元境。   老桑顿时紧张起来。   另外两人知道轻重,与老桑呈三角战定,铁马也爬了起来,顶在最前面,一层黑色的如同水波一般的壳出现在了他的皮肤表面。   四神兽营的血脉继承有独特的秘法,在选择加入玄武营的时候,他们之前的血脉便已经被抽走,现在施展出的秘术很显然便是玄武血脉独有的秘术了。   四人合力,哪怕是逸元境也能拖一会儿,等到塔楼上的玄武营战士发现这里不对劲,这黑影想跑都跑不了,临渊城的满城阵纹用来找人那是大材小用。   那黑影已经抬起头,老桑微微一愣,“原来还是个少年天才。”   跟在他们身后的披甲士见到来人模样,先是一惊,紧跟着眼中流出喜色,互相对视了一眼,欣喜若狂。   来人自然是唐未济,他有些意外地看着铁马。   他自己就是玄武血脉的受益者,在还没有遇到九长老之前,那点稀薄的玄武血脉不知道救了他多少次。   玄武血脉的防御力唐未济自然是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他一开始便是全力以赴,催动宝体烹妖诀,务必把这场战斗尽快结束。   谁知道眼前这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那样的袭击下竟然还能站起来。   唐未济面色有些郑重,方才那一下是出其不意,利用了对方的轻敌心理,这会儿想要速战速决可就有些难了。   老桑察觉到了身后那惊喜的目光,笑着看着唐未济,“足下是神机阁哪位小将军?竟然能一击伤到了我兄弟。”   铁马在一旁不服气说道:“那是偷袭。”   老桑没理他,继续道:“大唐军人是一家,我们也不想伤到小将军,您看您是束手就擒呢,还是等我们兄弟把您抓起来?”   唐未济懒得说话,到这种时候他一般很少说话,只管撸起左手袖子,雪流剑已经出现在了右手。   “呦,还是个剑修。”铁马扭头,眼中有些惊喜和贪婪,“咱们这次可是捡到宝了啊,这个不得比那两个加起来卖得多?”   老桑咳嗽了一声,也有些心动,他挥了挥手,“上!抓活的。”   四人整齐冲出,将唐未济团团围住。   轻视唐未济的人一般不会有好下场,老桑没有轻视唐未济,但坏就坏在那句“抓活的。”   当初长坂坡一战,因为一句抓活的,老曹眼巴巴看着赵子龙在七十万大军里杀了个七进七出。   那会儿在承流峰的时候,栾松都没想着和唐未济抓活的,往死里打都被唐未济来了个绝地翻盘,把栾松化形的巨蟒挥得像是太和殿前的响鞭。   再说天都长安街一战,天心已经切实体会到栾松当时的心情。   唐未济简直就是个打不死的小强,再加上老桑一句抓活的……画面不敢想象。   老桑他们四个实力虽然比栾松要强,但唐未济也不是之前的唐未济了,这句抓活的让老桑日后想想都臊得慌。   四人呈菱形冲出,彼此间步伐配合,黑色的玄水凝在他们体外,远远看像是一只半透明的玄武。   老桑挥手,手中冒出火焰,一掌拍向唐未济。   身后两人一人手中提着一根长长的半透明绳索,一人举着一滴黑珍珠般的水滴,至于铁马早已欺身靠了上去。   他有些不服气,心里存着较劲的心思。   然后便看见唐未济的左拳布满了冰霜向着他砸过来,铁马驭使玄武重水铺满拳头,要硬碰硬,一拳砸过去。   然后老桑等人便听见一声惨叫,看过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唐未济手中的雪流剑冰晶潮汐凝成一个封字,老桑动弹不得,被唐未济一拳放倒。   另外两人都看得呆住了,回过神来慌忙攻击。   结果那半透明绳子被唐未济以上清剑意化作剑意长河连斩三百剑,斩得连个形状都看不出来。   那手捧玄武重水的更惨,被唐未济的涅槃之火烧得重水消失不见,一拳砸在眼眶上,眼前一黑。   只眨眼功夫四人便躺了一地。   别说那两位神机阁披甲士了,就连躺在地上的四名平均战斗力在固元境往上,盈元境往下的玄武营战士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第338章 圈套   唐未济给神机阁的两名披甲士松了绑,三人很快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   这里发生的战斗实在太过迅速了,等到巡逻的玄武营战士发现老桑四人的时候,唐未济他们已经跑得没影了。   老桑面色黑沉沉的,上官很快拖着长刀赶了过来。   “什么情况?”他问老桑。   老桑压低了声音,“碰到个硬茬子,神机阁派高手进来了。”   上官点了点头,“看清楚样貌了么。”   老桑想了想,轻声道:“看年纪和手段,我怀疑是方寸山的少游侯。”   上官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在老桑肩膀上拍了拍。   “老桑啊,放心吧,哥几个肯定帮你把这口气给出了。”   老桑笑了笑,面色突然一变,“不好。”   “怎么了。”   “少游侯的目标是那些神机阁披甲士,仓祁手上的人出发了么?”   上官也是老江湖,很快便明白了老桑的意思,“走,咱们去会会这个少游侯。”   一群玄武营战士匆匆往仓祁所在的驻地方向赶过去。   唐未济正在给神机阁披甲士讲述他的战略布置。   跟着魏孝熙翰的神机阁披甲士天赋自然是极好的,但实力说实话真不高。   这两个都是固元境,已经算是里面最高的了,其他的披甲士大多是化气境。毕竟年龄放在这里,天赋再强也没办法。   “仓祁的人与虎子约定的地点在这个地方,这是一座仓库,能藏人的地方有不少,我们要防范他们的埋伏。”   “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快点动身才行。”   那两名神机阁披甲士对视了一眼,吞吞吐吐。   “有什么话快说。”   “报告小侯爷。”其中一个黑炭一样的年轻人叫道:“就我们三个,人手不够啊。”   “你怕了?”唐未济看了他一眼,“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玉成,我不怕!”那年轻人涨红了脸,“但我们要对付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就凭我们三个人,怎么去人家手里抢人。何况这里还是他们的地盘,难免惊动玄武营。”   唐未济道:“我方才怎么救你们出来的?”   李玉成不说话了,他期期艾艾道:“可是,可是我们与侯爷您不同啊,”   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玄武营战士在一旁轻声道:“小侯爷,我们两个和您一样都是固元境,但要论起战斗力,我们拍马也赶不上您啊。”   唐未济点了点头,“你叫什么。”   “报告小侯爷。”那人挺直了胸背,“我叫董飞鹏。”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你们担心和我一起过去会拖后腿对吧。”唐未济笑了笑,“我早有所准备了。”   他从怀里取出一大把玉质符箓递给他们。   董飞鹏和李玉成对视了一眼,两人伸手接了过来。   “这些符箓和正常的符箓不同,不需要你们动用灵力激发,只要扔出去触动就行。威力么,大概等同于固元境一击吧,你们现在还有什么疑惑么。”   董飞鹏和李玉成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喜色。唐未济名声在外,他说的话这两人自然不会怀疑。   何况魏孝熙翰和唐未济的关系他们也看在眼里,唐未济根本没有骗他们的必要。   “但是那些玄武营战士有盈元境和逸元境啊。”董飞鹏小心查看着符箓的作用,依旧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遇到盈元境交给我来对付,遇到逸元境咱们就分头跑,看见这张符箓没,可以让你们变换形容,连气息都改变,只要不被第一时间抓住,藏在临渊城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董飞鹏又细细询问了唐未济其他符箓的作用,李玉成在一旁听得很认真。   这是关乎到身家性命的时候,没人敢大意。   “记住了,这些符箓持续的时间不长,哪怕你们不用它们也会变成一张废纸,所以等下开战,只管往外扔,别吝啬。”唐未济最后吩咐道。   董飞鹏和李玉成听得一阵感动。这些符箓若是真的和唐未济所说一样,连普通人都能用,都能发挥出固元境的威力,那么价值可想而知。   为了救他们,少游侯都把这些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说句不好听的,遇到心狠一点的,他们的命都没有一张符箓值钱啊。   两人对视了一眼,沉声道:“一切都听小侯爷的。”   “好。”唐未济悄声道:“出发。”   三人同时动用了一张符箓,融入了黑暗之中。   这是影之大道的另一种阵印,名为影遁,论起潜藏能力比唐未济的青龙血脉还要好,他之前就是凭着影遁躲在小巷中的。   谁也没注意到黑暗中有三团影子飞速闪烁,连那些阵纹都没有察觉到。   ……   “小胖,你打听到的消息靠不靠谱。”郑一躲在仓库外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腿都有些麻。   “肯定靠谱啊,小白象这王八蛋还欠我一条命呢,他敢骗我,我不认他这个兄弟。”   “可是我们在这里等的时间也太长了,会不会出了什么变故。”   “不会吧,要是有变故的话,小白象怎么可能不告诉我。”   郑一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子车却有点忍不住了,他挪动身子,悄悄凑到郑一身边,忍不住问道:“大哥,就凭我们这三个人,能救得了他们么,为什么不把三哥和四哥一起带过来啊。”   郑一道:“我们又不是和他们生死斗,大家伙都是一个盆里扒饭吃的,咱们抢了人就跑,找个机会给人送出去,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   另一个沉默寡言的是个矮矮的精壮汉子,据说是南宗出来的俗家弟子,被称作和尚,在这五人之中排名第二。   和尚道:“老三和老四得看着那些封印,咱们到这里来干的事情都是小打小闹,看在往日情分上,不管是江津还是仓祁都不会把我们怎么样,但封印若是碎了,那会儿可就是争分夺秒的时候了,什么事更大,你小子分不清楚?”   子车讪讪挠了挠头,他眼睛突然一亮,指着前面低声道:“来了!”   郑一与和尚顺着看过去,果然发现一群人往仓库这边走。   “是仓祁的人。”郑一以心湖涟漪说话。   “领头的是谁,能看清楚么。”   “好像是牛沛,仓祁对这事儿是不是有点不太重视啊。”   “应当不是,和江津做了交易,又是在自己地盘,让牛沛过来已经算是给面子的了,难不成让仓祁自己过来。”   “都别说话了,别等江津的人到了,人多了难办,准备动手。”   三人蒙住脸,往牛沛那边冲过去。   与老桑那边相比,牛沛这里押送的人更少,只有三个人,和郑一三人倒是数量相当。   看见斜刺里冲过来的三个蒙面人,牛沛第一时间竟然不怎么惊慌。   他是仓祁手底下的百夫长,有盈元境实力,算是个人物。   想当初老玄武营的百夫长,更上一层的左右都尉,再上一层的正副将军,哪一位不是三仙境。哪怕最普通的士卒最低都是逸元境实力。   单单三千玄武营有约莫四十位三仙境,可以说大唐掏空了底子,最精锐的人物都在四神兽营负责镇守人妖裂隙,以应对妖界大妖的冲击。当然,能有这么多的三仙,这也和四神兽血脉传承有很大的关系。   比起当初,再看看现在,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啊。   牛沛没那么多愁善感,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实力而感到羞愧。   他作为仓祁手底下的百夫长,对这种情况似乎是看得多了,压根没感到一点惊讶,挥了挥手,这三人便迎了上去。   为了避免这里闹出太大的动静引来更多的人,郑一三人都是准备贴身近战。   牛沛他们则没这份担心了,他们巴不得惊动更多的人。手一抬,一片黑色的浪潮便出现在了郑一三人面前。   浪潮朝着三人包裹而来,同是玄武营战士,自然知道这秘法是什么东西。   这浪潮威力不算太大,但束缚力惊人,若是被它牵扯住,只怕要耗费大量时间。   郑一打了个眼色,和尚和子车秒懂。   三人呈“一”字站立,同时催动玄武血脉,一柄黑色的长刀在他们头顶出现。   郑一是刀尖,和尚是刀柄。   郑一轻叱一声,“去!”   那柄合力催动的长刀“嗖”地一下劈了出去,将浪潮一分为二。   白沫与碎裂的水珠向着两旁拍打,还没有碰到地面就化作虚影消失。   牛沛这下子倒有些惊讶了,疑惑问道:“你们是哪一头的人,老虎的人还是上官的人?这么不讲究的么。”   郑一与和尚对视了一眼,巴不得牛沛误会,闻言二话不说,再次往前冲。   这次就是短兵相接了,六个人捉对厮杀,都是玄武血脉,练的都是同一种秘法,论起实力和防御力也都差不多。   六人之中除了郑一占据一些优势,其他两人也就在伯仲之间。   “砰砰砰。”拳头击打肉体的声音不绝于耳,只是玄武血脉重在防御,攻击力比不上白虎朱雀,打了半天,六个人都不再计较招式了,只是硬扛着打,打到最后看上去鼻青脸肿,实则屁事没有。   牛沛有些郁闷,他今天被老大叫过去骂了一顿,在营地里折腾了半天才带人过来,谁知道等着他的不是江津的接头人,反而是三个愣头青。   他跳出圈外,高声叫道:“行了哥几个,不打了不打了,继续打下去得打到天明,没完没了了。”   郑一三人停手,六人分立两边,说实话一个比一个郁闷。   郑一的实力不算高,也是盈元境,在没有接受玄武血脉之前他就是盈元境,有玄武血脉的刺激之后,很多人都会直接跨过一座天堑,唯有他不是。能把牛沛打得压在下风已经很不容易了。   牛沛说的话没什么毛病,继续打下去怕不是要打到天亮,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早知道再把老三带过来好了。   郑一他们扭头便要走,牛沛拦住他,“哎,你们是哪家的,好歹给个话。”   郑一哪里理他们,换了个方向依旧扭头便走。   牛沛他们与他实力相当,真拦也拦不下,只得由着他们离开。   仓库里藏着的虎子不乐意了,扭头看了一眼上官,不满道:“咱们还不出去?”   上官笑了笑,“这最多也就是几个心里憋得慌的兄弟,不是我们要等的人,出去做什么。”   虎子冷笑了一声,“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不愿意把人给我们,故意编了个幌子。那个唐未济敢进城?我们的人都是瞎子不成,他若是进城了我们会不知道。”   老桑高声叫道:“虎子你说什么狗屁话呢,你说谁骗你。”   虎子看着他,眼中露出残忍的光,“你谁啊,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仓祁出来打圆场,“行了,都给我闭嘴。”   他看向那边,轻声道:“准备一下吧,人来了。”   虎子和上官扭头往那边看去,仓库里空荡荡的,哪里有人。   也就在这时,堆放杂物的阴影突然蠕动起来,紧跟着一道人影窜了出来,径直撞向牛沛。   同时又有另外两道人影出现,一挥手,便是两道紫色的噼里啪啦的雷光长枪笔直刺向牛沛身后的人。   牛沛被那两道雷霆长枪吓了一跳,别说他了,就是李玉成和董飞鹏都被这声势惊了一惊。   相比较这两道雷霆长枪,唐未济就显得很不起眼了,一直到牛沛的身前他才反应过来。   牛沛看见一枚拳头向着自己砸过来,下意识便伸出手去要挡。然后便听见“咔嚓”一声,一阵剧痛传来,他还没回过神来,便被第二拳砸在脑门上,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正在对付雷霆长枪那俩战士对视了一眼,扭头就跑。   他们心底还当自己是呼啸山林的贼人,这种时候哪里会和正统的玄武营战士一样选择死战不退。   唐未济使了个眼色,李玉成和董飞鹏连忙去搀那两个被捆着的神机阁披甲士。   那两个一直低着头的披甲士却突然抬起头来,一人一拳印在董飞鹏和李玉成的胸口。   两人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得飞了出去,一口鲜血已经喷了出来。   唐未济定住了身形。   那两人缓缓站了起来,哪里是什么神机阁披甲士,原来是伪装成披甲士的玄武营战士。   这是个套!   有人在高处鼓掌,笑着道:“少游侯果然不愧是少游侯,果然是天下第一等的天才人物啊。” 第339章 上官的橄榄枝   唐未济缓缓转过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既然这是一个圈套,对方知道他是谁,李玉成和董鹏飞都受了伤,他现在跑也来不及了。   一群人缓缓从阴影中析出,一层薄薄的黑色光罩从他们的表面消失。   方才正是因为这光罩的存在唐未济才不能够发现他们,估计又是玄武血脉的哪种秘法。   唐未济看向站在最前面的那三个人,用不着细看已经分辨出来他们各自是谁。   站在最左边的应当就是仓祁了,那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山羊胡极有辨识度。   中间那个提着一柄三米长的长刀,自然是上官无疑。那么最左边的那个刀疤脸就是虎子了。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唐未济眼神闪烁,就像是老朋友打招呼一样轻松。   “你认识我们?”上官问他。   “玄武营左都尉上官,右都尉仓祁,百夫长秦虎,三位大名鼎鼎,我怎么可能不认识。”   “小子,既然你知道我们是谁,还不束手就擒?”虎子冷笑道:“你这个少游侯的名头放在我们这里可不怎么管用,不怕我们上了你的性命?”   唐未济道:“我既然敢来这里,凭的自然不是什么少游侯。”   “你若是敢说什么玄武遗脉的话,怕不是要死得更惨。”上官说:“还是老老实实跟着我们一起回去吧,还能保你一条命。”   唐未济冷笑了一声,把董飞鹏和李玉成两人扶起来,站在他们身前,“你们玄武营敢杀我们?是真准备造反还是什么,以为现在的玄武营还是老四营呢?别说青龙营了,真要打起来,现在的白虎营和朱雀营都能捏爆你们。   “要不是顾忌这临渊城内的阵纹,你们早就被神机阁挥师攻克了,你们现在就是瓮中之鳖,真当自己多厉害呢。城内粮草还有多少?修行资源又剩多少,修葺阵纹所用的器具,阵纹师都还剩几个。你们心里没点数的么。”   不管是上官还是其他两人面色都不好看,他们知道唐未济说的是实情,而实际情况比这还要严重一些。   玄武营本来就是后娘养的,他们这次正是因为物资分配不公才激化了矛盾,揭竿而起。   临渊城内的粮食就只够全城人再吃半个月的。不说别的,江津要把神机阁这几个披甲士一起要过去不也是想谈条件么。   造反不是目的,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是目的。唐未济把这话说清楚了,上官三人便知道动文的是奈何不了这小子了。   “抓回去吧。”上官说道。   “我来。”虎子扭头朝前走。   李玉成和董飞鹏面色都有些发白,从唐未济身后站出来,一人手上捏着几张符纸,看他们的样子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唐未济拦住他们的动作,不慌不忙道:“要真动手,万一伤着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只是为了求财求名,何必把自己的命搭上。”   虎子冷笑着,根本不理他,上官却道:“你有什么法子。”   唐未济道:“你把我那两个朋友放了,这些玄武营应当得到的东西,我帮你们要。”   上官眯着眼睛,仓祁拈着自己的山羊胡子,两人都不说话,颇为心动。   虎子叫道:“你们信他的?还不如把他抓起来当个好筹码。”   唐未济冷笑道:“我除了是大唐少游侯,还是玄武遗脉,你们不信少游侯的话可以,连玄武遗脉的话都不信了么。”   虎子骂道:“狗屁的玄武遗脉,就是你这操蛋的玄武,让老子白受了这么多罪,老子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鸟气,先杀了你,再灭了这狗屁的四神兽营,天底下哪里不能让我逍遥自在。”   他说着话,大步往唐未济这边走,看样子是想动手,而且是动了杀机。   唐未济怡然不惧,只是拿眼睛盯着上官。   眼看着虎子已经拉开了架势,猩红色的血气如同火焰一般燃烧着,浮池之渊的天地之力被他操控,束缚住了唐未济。   唐未济冷眼看着上官,上官终于说话了,“虎子,行了,回来。”   虎子和上官本来就不对付,怎么可能听他的话。   上官也不多说,只是手中的长刀轻轻一抬,射出一道刀光挡在虎子面前。   虎子停下脚步,回头冷森森笑着,眯着眼睛看着上官,“上官,有你的啊。”   他倒退而走,拿手指点着上官和唐未济,“你们把今天的账给我记住了。”   他大叫一声,“走!”   一群玄武营将士跟着他离去,一个个桀骜笑着,眼中流露着杀气。   唐未济知道这群人的德行,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自然不会放心上,只是心里头多了个心眼。   上官握着刀柄,笑道:“少游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该做的也做了,你是不是得给我们看一看你的诚意了。”   唐未济摊开手说道:“简单,想要这些东西对吧,把他们放了,让二皇子殿下去和圣皇说,圣皇不会不管不问的。”   上官冷笑道:“二皇子殿下与我们非亲非故,再说了,这些事情本就是圣皇默许的,不闹大一些圣皇都不会理睬,告诉圣皇有用?”   唐未济神秘笑了笑,指着头顶说:“你们从始至终没搞清楚自己的敌人是谁。是圣皇么?还是这千千万万的大唐百姓?   “都不是。”他说道:“是大将军弘光。”   上官楞了一下,仓祁低垂着眼睑好像是在打盹。   两人不约而同都没有接唐未济的话茬,唐未济丝毫不觉得尴尬,继续道:“对圣皇来说,你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是帮助他镇守浮池之渊,目的既然在这里,老玄武营的名声再怎么样,户部尚书也不敢克扣你们的物资,你们的东西少了,不是因为圣皇没有给你们,而是因为大将军的不作为,导致你们的东西让人抢走了。”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能怎么办。”上官问道。   “怎么办?闹有什么用。东西没了,谁拿走的就去他那边拿回来,不就这么简单。”唐未济道:“白虎营拿的就去白虎营抢,朱雀营拿的就去朱雀营抢,我不信你们连谁拿走了你们的物资都不知道。”   仓祁冷不丁插口道:“把他抓起来吧,别听他在这里胡咧咧,要真那么容易还要你说。”   上官还没说话,牛沛等人已经围了上来。   “都退下。”上官呵斥了一声,面容肃穆,“你有什么主意么?”   唐未济冷眼看着他,不回他的话,反问道:“我那两个兄弟呢。”   上官从身后扯了两个人过来,唐未济看了一眼,有些面熟,知道是真的。   他说道:“先把人放了再聊其他的事情,不然的话我不可能帮你们。”   上官摇了摇头,“先办完事情,人自然会放,也就委屈两位兄弟几天,大家都是自家兄弟,不可能要了你们的命,好吃好喝伺候着,但现在不能放。”   “想跟我合作”,唐未济笑了笑,“你们不怕江津找你们麻烦?”   上官道:“要对付江津,一百名玄武营战士足够了,我手底下的人和仓祁手底下的人加起来有一千七,我们怕江津做什么。”   唐未济看了一眼仓祁,发现他依旧面无表情,左右看了看,叫道:“就在这里继续谈?不怕虎子杀个回马枪给你们全端了?”   “当然不会。”上官道:“要不然这样,你和你这两个兄弟先住在我那边,这两位么,是老仓擒获的,自然还住在他们那边。我们两个先好好商量商量合作的事情,再聊要不要把他们放走如何。”   上官这话看着像是请唐未济过去,实则却是在变相要把唐未济软禁起来,合作不合作再说,手里得先有牌才行。   唐未济以为仓祁会不同意,结果看了一眼,发现仓祁依旧没什么表示,他痛快答应了下来。   一群人各自打了个招呼,往各自的驻地行去。   郑一、和尚还有子车三人愣住了,这群人竟然没有一个在乎他们真实身份的,就这么把他们晾在这里不管了。   子车有些郁闷,问郑一现在怎么办。   郑一想了想,想到了唐未济,“得从唐未济身上入手,他不是和上官回去了么,找个机会去上官那边看一看,找到他让他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和尚揉了揉快要僵硬的脸,轻声道:“就怕唐未济在上官那边撑不住啊。上官手底下的那群人天天骂老玄武营,这会儿好不容易遇到个正统的玄武血脉,还不得往死里折腾。”   郑一想了想,有些头疼。   ……   虎子匆匆忙忙回到青泥府,青泥府原本是江南道一位富商在这里建造的别院,雕梁画栋,小桥流水,别具一格。在上次浮池之渊崩碎的时候那富商死在了这地方,青泥府就成了无主之地。   后来江津提了玄武营的将军,寻来摸去便住在了这个地方。再后来这里便代替了破破烂烂的将军府成了临渊城的城主府。   虎子赶回来的时候老头刚好从府内出来。他们三个关系极好,是过命的交情,所以吃住都在一起。   老头看见虎子急匆匆的样子,眉头一皱,想起来他刚也是急匆匆出去的,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虎子看见老头已经自己迎了上来,高声问道:“老大呢,还在闭关?”   老头点了点头,咳嗽了一声,吐了一口痰,用脚掌擦去,慢条斯理问道:“你这么急匆匆找老大干什么。”   虎子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找到唐未济了。”   “那位小侯爷啊。”老头点了点头,“一起抓住就是了,这种事情还找老大做什么。”   虎子咬牙道:“吗的,被人截胡了。”   老头抬起头,“哦?”他意识到了什么,“是上官还是仓祁。”   虎子道:“上官。那个王八蛋没脑子的,被那小子三言两语说动了,想要跟他合作。”   “合作?”   “对,合作。”虎子一脚把旁边的一座假山踢得炸开,忍不住骂道:“合作他妈呢,那姓唐的明显就是个笑面虎,设好了套等我们往里钻呢,真答应了他,被卖了都不知道。”   老头问道:“你找老大就这事儿?”   “昂。”虎子还没反应过来。   老头骂了一声,“你个龟儿子想死啊。这种小事你都解决不了,惊了老大的闭关,他出来不撕了你。”   虎子琢磨了一下,扭头就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   “我带人把唐未济抢过来。”   “你傻了吧。”老头阻止了虎子的动作,“唐未济要是去仓祁那边还好,要是去了上官那边,上官手底下的那些人他都应付不了。合作?哼哼。”   他又咳嗽了两声,“随他们去吧,合作不成的。堂堂大唐侯爷,总不能是进来给我们做狗的,合作也得有个主次之分,上官手底下那群人本来就怨气滔天,怎么可能服气唐未济。让唐未济去消消他们的火气不也正好。等他撞了南墙,自然知道该找谁合作,自然知道临渊城是谁做主的。”   虎子看着老头走远,挠了挠头,吸了吸鼻子,看了一眼青泥府里面,想了想大步走了出去。   上官领着唐未济,一路笑语晏晏,对临渊城的事情什么也不谈,也不说最近传得正盛的有关唐未济的消息,只是说浮池之渊的一些事情,包括四神兽营和之前那场震惊浮池之渊的大战。   唐未济听得很认真,许多东西他都不知道。   他匆匆忙忙赶到浮池之渊,被眼前血红色的天地震惊住了之后又看见了这片悬在天空中的城池。但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便因为神机阁的几名披甲士直接来到了临渊城。   上官说的这些事情都是常识,但对唐未济来说无比重要。   他领着唐未济到了自己的营地,这里被高大的血色石头栅栏围了起来,占地极广,演武场、训练场都在里面,东北角有一片石屋,是用来休息的。   上官让人把唐未济和李玉成三人领到其中一间空着的石屋里面,什么话也没说,只说夜深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谈。   唐未济他们摸不清上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折腾了半天也乏了,各自找了个床铺睡下。结果天刚蒙蒙亮,外面便传来一阵嘈杂声。 第340章 麻烦大了   门外围着一群人,约莫十来个。正中间的那人坐在一张椅子上,一双三角眼阴狠毒辣,身后站着的玄武营战士不住朝里叫嚷着。   太阳在头顶上懒洋洋打着哈欠,阳光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唐未济被他们闹得睡不着,整理好衣服,一开门便看见了那三角眼。   “喂,你就是唐未济?”有个黑脸汉子对着唐未济指手画脚问道。   唐未济没理他,打了个哈欠,把眼角的泪花拭去,“你们谁啊。”   “我问你话呢,你丫是不是唐未济。”黑脸汉子冲上来就要和唐未济动手,被唐未济身后的李玉成一把推开。   “找死!”黑脸汉子勃然大怒,撸起袖子就要动手,无比彪悍。   李玉成心里早憋着一肚子火气,眼睛一瞪就要上,被唐未济拦了下来。   “行了,少游侯可是我们的贵客,你这么动手动脚的万一伤着他都尉大人找你麻烦我可不管。”那三角眼说话了。   黑脸汉子悻悻退下,嘴里不干不净骂道:“算你他娘运气好,不然老子打折你的腿。”   “上官让你们来的?”唐未济问那个三角眼。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元化。”   “我管你是谁呢,回答我的问题,上官让你们来的?”唐未济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   三角眼目光便的阴沉了几分,看上去就像是一条冰冷的蛇。   “你可能有点误会,都尉大人是我们的上司不错,但他不一定指挥得动我们。”   “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唐未济转身要回屋,“你不配和我谈,我只和上官谈。”   “呦,本事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元化坐在椅子上冷笑了一声,三角眼中满是鄙夷,“听说你是老玄武营的后人?”   唐未济顿住了脚步,“不错。”他扭头问道:“你有什么意见?”   “没什么意见。就是看你不爽罢了。”元化冷笑道:“老玄武营一群胆小鬼,生出来的儿子也是个胆小鬼,不仅是胆小鬼,还是个废物。”   唐未济偏过头看着他,咂了咂嘴,“我明白了,你是来找死的?”   元化没说话,慢条斯理地拍着自己的衣袖。那个之前被他拦住的黑脸汉子已经冲了上来,“去你吗的,你也配让我们老大出手?”   他手臂之上生出黑色的鳞片,淡淡的黑色气流缠绕在他的手臂之上,化作一条雷光向着唐未济抽打过去。   唐未济一脚踹在他的心口,伸手扯住那道雷光,一用力,把气流生生扯断。   黑脸汉子怪叫了一声,被一脚踹飞了出去,再站起来的时候脸色惨白,摸着自己的胸膛说不出话来,脑门上满是豆粒大的汗珠,看样子是断了几根肋骨。   “有点意思。”元化笑了笑,“早听说少游侯年少天才了,我今天就是过来交个朋友,少游侯不但不给我面子,还把我手下人打成这样,这即便动了手,都尉大人也没法找我茬了吧。”   唐未济懒得和这种人废话,脚步一错,一闪身已经到了他的面前,“这群人交给我,都别动手。”   李玉成和董飞鹏对视了一眼,真不动了。两人都见识过唐未济的本事,对他颇有信心。   唐未济催动宝体烹妖诀,皮肤上布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宝光,伸出手的时候似乎有金色虚影浮现,虚影一把往元化脖子抓过去。   元化闪身躲开了他的攻击,嘴里冷冷道:“给我上。”   玄武营的那群人老的老小的小,长得一看都不是良善之辈,满脸横肉,凶气逼人,早就按捺不住,元化话音刚落,他们便迫不及待地窜了出去。   “能打是么。”元化坐在椅子上冷笑道:“我他妈倒要看看你能打几个。”   唐未济冲入人群之中,也不用雪流剑,只是动用宝体烹妖诀,见人就打,拳拳到肉。   那群玄武营将士明显比不上昨天遇见的那群人,但也不是好惹的,彼此之间配合颇为默契,一开始给唐未济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但他们很快遇到了一个问题,他们砸在唐未济身上的拳头不仅没有给唐未济造成什么伤害,反而震得自己的手疼。   反观唐未济,那叫一个越打越猛啊,什么都不管,扯过一个人对着脑门就是三拳。   玄武血脉防御力厉害,但攻击力在天阶血脉中真算不上高。唐未济修行的宝体烹妖诀曾经吸收过青龙血脉和玄武血脉,以及守望者森林的天阶妖兽血脉,全方面发展,攻击力比他们高出不止一筹。   僵局很快就被打破,在唐未济扯住第一个人的时候,其他人的拳脚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们打得极为老道,只管往下三路和中三路招呼,脸是绝对不碰的,这是怕上官看见了找他们的麻烦。   然而他们的攻击落在唐未济的身上就像是挠痒痒,那个被他当头砸了三拳的家伙眼睛瞬间就肿了,跟个核桃一样,脸上鲜血横流,瘫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唐未济虎入羊群,硬扛着他们的攻击,一拳一个,一脚踹出去便听见“咔咔”的响声,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这群玄武营的战士甚至动用了血脉化形都挡不住唐未济的攻击。要知道唐未济单论身体素质可是能比盈元境妖族战斗力更强的,这群人最多也就是固元境,哪里挡得住他。   他很快便到了元化面前,身后横七竖八躺着一堆人。   元化面色有些变了,但仍然无比嚣张,依旧坐着,“不错啊小子,还真挺能打。”   唐未济一拳砸在他的腹部,砸得他像是一只大虾一样弓起腰。   元化“嘶”地吸了一口冷气,阴笑道:“你他娘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么。”   唐未济又是一拳砸在他脸上,元化刚刚化形的脑袋被他打回原形。   唐未济两脚把他踢晕过去,扔给李玉成,“找根绳子,把他们都剥光了挂起来。”   李玉成和董飞鹏早已经看得热血沸腾,对唐未济佩服得五体投地。两人对视了一眼,二话不说开始执行唐未济的命令。   很快外面便竖起了几根圆木做成的旗杆,旗杆上面挂着剥得精光的人。   叫骂声一片,这里的热闹很快便传了出去。   老桑得到消息的时候叹了口气,苦笑道:“麻烦大了。” 第341章 玄武合击之术   李玉成出去转了一圈,很快回来,满头大汗。   唐未济看了他一眼,猜到有些不好的消息,便问他,“打听到什么了。”   李玉成坐下来灌了口水,“那个三角眼来头不小啊。”   “怎么说。”   “玄武营重组的时候,抽调的是各方大狱的凶徒,只看天赋不看犯过大小。所以这里面鱼龙混杂,有因为偷盗进来的,也有因为杀人进来的。   “那个元化的大哥叫元腾,是流沙府首屈一指的狠人,连流沙府的酒馆乌鸦都不愿意招惹他。听说此人睚眦必报,手段极其凶狠残忍,杀人如麻,只要惹到他,老弱妇孺一个不放。最喜欢把人头颅斩下,剖开胸膛取出心脏煎炸。流沙府有个姓王的逸元境血修,因为女儿生得漂亮,元化几次上门提亲不允,一怒之下,元腾找了个机会,把王老的女儿奸杀分尸,而后又把王家上下满门杀了个干干净净,最可怕的是元腾那个时候不过才盈元境,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李玉成说了一大通,说得自己又渴了,端起碗“咕咚咕咚”,“他们说元腾自幼无父无母,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极为看重,我们把他吊在门口,等于在打这等凶人的脸,上官和江津不想杀我们,这个元腾却是不会在乎这些的,怕是要出大事啊。”   董飞鹏看着唐未济,眼中有些惊惧。   神机阁披甲士名头再大也是人,这是人家的主场,说不怕那就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唐未济挥了挥手,“别怕,那个元腾现在是什么实力。”   “说仍旧是盈元境,但是对玄武秘术钻研颇深,甚至还有突破,上官对此人很是看重。”   “盈元境啊。”唐未济摆了摆手,“不怕,等着他过来就是了。”   李玉成欲言又止,董飞鹏吞吞吐吐道:“小侯爷,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咱们三个,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啊。”   “怕啥。”唐未济倒是信心十足,那两个面带忧色,但咬着牙却也不走。   正说着话,石屋东边的演武场“哗啦啦”来了一大群人。   李玉成看了一眼,头皮发麻,与唐未济低声说:“最前面那个就是元腾。”   唐未济抬头看去,最前面走着一个光头壮汉,半边脸纹着一条青色的龙,青龙缠绕在他的身上,龙尾延伸到他的腰部。他光着上半身,看见柱子上挂着的几具白花花身体之后明显恼怒起来。   跟着元化过来闹事的那几个玄武营战士本就被唐未济打得筋断骨裂,受了重伤,又被挂在杆子上曝晒,本来意识都有些昏迷了,看见来人之后又起了精神,一个个大骂不止。   “姓唐的,赶紧把我们放下来,老老实实跪在我们面前道歉,运气好的话没准还会饶你一命!”   “我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你别不知道把握,赶紧把小爷放下来。”   “唐未济你给我等着,你有本事就别放我下来,你只要敢放我下来,我必杀你!”   唐未济抬头看了一眼,骂了一声,“真烦人。”   他朝着董飞鹏看了一眼,董飞鹏会意,抬了抬手,几道金色的光芒飞过去,封住了他们的嘴巴,于是只剩下“呜呜”的闷哼声。   元化怨毒的眼神一直盯着唐未济,他又羞又恼,三角眼瞪得老大。   想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走到哪里不是被人捧着的,唐未济竟然敢把他挂起来,真是找死啊。   他等着元腾过来,元腾对老玄武营尤为鄙夷,听说还曾经亲手杀过几个灵龟血脉的血修,等他遇到唐未济,自然会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元化没等多久就看见了那群过来的人,与其他人不同,他却没有破口大骂,更没有出言威胁。   他安静地被挂在旗杆上,就像是不会说话的腊肉。   他要让唐未济这辈子都记住今天的教训,他现在巴不得唐未济不要把他放下去。元腾的怒火来得才会更加猛烈。   元腾身材高大,远远看比寻常人要高一个头,离近了看才会发现他浑身都是坚实的肌肉,像是泛着黑宝石一般的光泽。这身体强度一看就远远超过寻常的体修。   他领着人大步走过来,大马金刀地坐下。身后那群玄武营战士没什么人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唐未济。   他们的眼中都带着杀气,这群人手上不知道多少人命,都知道咬人的狗不叫这么个浅显道理。   就像是打架一样,一句话都不说上去就开干的那是真打,一堆人聚在一起叫唤着磨磨唧唧的到最后怕是也打不起来。   人群里面走出来个干瘦汉子,披着玄武营的黑色甲胄,很不合身,看上去就像是套着大人衣服的孩子。   他看着唐未济,阴冷问道:“你就是唐未济?”   唐未济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低着头,没理他。   干瘦汉子上前两步指着唐未济的鼻子骂道:“我他吗跟你说话呢,耳朵聋啊!”   唐未济眉头一皱,眼皮一抬,手已经捉住了干瘦汉子的手指。   干瘦汉子眉毛一挑,一点也不怕,黑色甲胄一阵轻响,甲胄上有纹路发光流转如同水银,他身形在一瞬间暴涨了近一倍,瞬间变成了魁梧壮汉,看着就极孔武有力。他双手一翻捉住唐未济的右手臂,猛地用力要把唐未济掀飞。   唐未济双脚扎根在地面,一动也不动,他冷笑了一声,右手往后一扯,扯得那个壮汉一个踉跄,紧跟着在他重心不稳的时候一拳砸出!   砰!   只听一声闷响,那壮汉被这一拳砸得倒飞了出去,落在人群中,足足三名玄武营将士拦他才勉强拦下,踉跄后退,站立不稳。   那壮汉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重新化作了之前的干瘦汉子,坐在地上,面色蜡黄,额头上全是汗珠。   他一摸胸口,面色更差。一阵刺痛,嘛的,肋骨断了。   坐在那边的光头元腾指着唐未济,手指点道:“好小子,敢打我兄弟,还把我弟弟挂在旗杆上,我元腾活了半辈子了,你是第一个敢这么做的。”   唐未济自然不会怕他,闻言冷笑道:“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以后会习惯的。”   “你他吗是不是找死。”后面有人叫着,长刀出鞘的声音不绝于耳,刀光雪亮,明晃晃一片。   元腾制止了他们的行为,看着唐未济冷笑了一声,“我给你个机会,把我弟弟放下来,给他磕头道歉,我就饶你一条命,不然的话什么狗屁玄武遗脉,我杀你如同杀鸡,只用一只手就行。”   唐未济看着他冷笑不止。   “怎么,不愿意?”元腾“啪啪”鼓掌,“我就欣赏你这样有骨气的小家伙,上次跟你一样有骨气的小家伙被我跳断了手脚筋,现在应该还在猪食盆里找饭吃呢。”   唐未济咂了咂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给你一次机会。老老实实把衣服脱了,跟你弟弟一样挂上去挂半天,我也许会考虑饶你一命。”   元腾脸色冷了下来,光头上面那青龙头抖动着,“我去你妈的给脸不要脸是吧?”   他一挥手:“干死他,打死算我的。”   黑压压的一片人,约莫有五十多个,都是固元境实力,飞身往唐未济这边冲。   玄武营制式长刀反射着金色的阳光,血腥味从刀身上蔓延开来,刀光森然如同潜藏的海潮。   李玉成和董飞鹏意识到元腾不是在说着玩,脸都吓白了,如临大敌。   唐未济搓了搓手掌,捏成拳头抵在胸前轻轻撞了撞,半蹲下身子正要往人群里面冲,就听见有人叫道:“住手!”   人群哪里会听这声音的,却听一阵“轰隆”,地动山摇。前冲的玄武营将士被惊动,愣了愣神。   也就是这愣神的工夫,来人已经挡在了他们和唐未济的面前。   老桑领着铁马一群人站在中间,铁马扔下手里等人高的巨大石块,轻蔑“哼”了一声,抱着膀子看着这群人。   “怎么着老桑,你这是要帮外人来对付咱们老兄弟?”元腾站起身来。   老桑似乎并不待见元腾,冷冰冰道:“他是咱们都尉的贵客,你掂量着点。”   元腾嗤笑了一声,“什么贵客,不就是老玄武营的种么,要真那么了不起,圣皇会让他到这里来送死?”   老桑皱了皱眉头,粗硬道:“我不管这些东西,反正你不能伤他。”   “好好好。”元腾连说了三遍“好”,他重新回去坐下,“想让我放了他也不是不可以,你让他把我弟弟放下来,亲自给他端个茶道个歉,认个错,咱们什么事都没有。”   老桑有些犹豫,看向唐未济,试探着问道:“小侯爷,这……”   唐未济想都没想,拒绝道:“是他们来找我的麻烦,现在不是他放不放过我,是我饶不饶他小命的问题。”   老桑左右看看,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站在那边,只盼着上官早点过来。   元腾大骂道:“王八蛋,口气还挺大,饶我一命?老子这里多少兄弟你他吗眼瞎是不是?饶我,我砍死你都没人管的。”   唐未济挑着下巴看着他,满是挑衅。   元腾使了个眼色,手下那群玄武营汉子往前挤过去,靠到老桑的身边,也不动手,硬给老桑和铁马几个人挤到了一边。   老桑大骂不止,却又不敢真和他们动手,怕惹毛了这些亡命之徒,连他们一块都干了。   铁马恼怒动了手,却不知道被谁暗地里下了黑手。他和唐未济昨晚上动了手,伤势还没好,被人两拳锤在肚皮上,面色顿时就白了,站都站不稳。   一群人挤开老桑,发了声喊,一柄柄雪亮长刀缠绕着黑色的星辉便往唐未济斩过去。   玄武营的各种秘术不要钱一样被他们施展出来,彼此之间还有配合。   元腾冷笑着看着眼前这一切,玄武营的合阵之法能对付高出自身好几个层次的对手。   唐未济不过也是固元境,自己手底下这五十多个弟兄也是固元境,一对一打不过,结了阵你还能翻天?   他是真敢也真想杀唐未济。他是属于绝对厌弃老玄武营的那一派,要不是刀落在脖子上了,他怎么可能答应神机阁的条件过来继承什么狗屁玄武血脉。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对玄武血脉越发痛恨。人就是这么一种复杂的生物。他想杀唐未济没有任何理由,就凭着自己心中的厌恶。   他大咧咧坐在那边,面对老桑的斥责充耳不闻。只等把唐未济杀了,哪怕是上官亲自找过来也没用,人都死了,该咋地咋地。   唐未济贴身撞飞了一名玄武营将士,却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若是一对一的话,面对这样的固元境对手他会有碾压式的优势,但是面前这人在结阵情况下战斗力强了近乎一倍。这些人依旧不是唐未济的对手,却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唐未济如同陷入沼泽之中,大唐军方的合击术比起酒馆合击术强太多。何况唐未济之前见识过的只不过是三人合击之术,现在却是五十多个。   上官和仓祁两名逸元境不怕江津这个三仙境,依仗的不也是玄武营的合击之术。   唐未济比不上江津,但好在这群玄武营将士也不是逸元境。   这群人的攻击有远有近,互相配合,威力倍增。   唐未济的每一次攻势都会被挡下,无论是剑意还是贴身缠斗,最多只能伤到一个人,并且还不能让那人立刻失去战斗力。照这么下去,唐未济迟早要被磨死。   从天上往下看,这些玄武营将士围拢成一个奇怪的形状,在他们的头顶隐隐有气势泄露,形成一头玄武形状。   唐未济就在这头玄武的腹中,要想破阵,等同于击碎这只玄武的甲壳,何其艰难。   唐未济一拳击飞面前靠过来的那人,那人滚在地上,拍拍屁股又爬了起来,屁事没有,提着刀又冲了上来。   这样不行!   唐未济心里头暗叫了一声,已经感受到身体各处传来的酸麻。   怎么办? 第342章 阴符盏   怎么办?   不仅是唐未济,老桑和李玉成等人脑子里同时也生出这样的疑问。   老桑面色一下子就变了。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无数个想法,然而不管怎么样,只要把他放在唐未济现在所处的境地,他必死无疑。   李玉成和董飞鹏想要插手去救唐未济,等了半天却没能等到一个出手的机会,两人对视,尽皆骇然。   这阵法的弱点是什么?   唐未济避开一柄长刀,击碎了一抹玄武血脉化作的黑色气流,身子一扭,抬起胳膊撞在身后那人的胸口上。   那人倒飞出去,却像是被绳索牵引,迅速重新回到阵型中。   唐未济呼吸有些急促,脚步开始散乱。   只是接触了一点时间,他便有些撑不住了。   又是一抹雪亮的刀光,唐未济躲闪不及,被劈在自己身上,他微微侧了侧身子,刀光贴着他的脊背劈落。   一抹冰凉,唐未济身后的衣服破了一片,皮肤上被刀光刺激得出了一小片红色的血珠。   他向前扑出,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光,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弱点在攻击力!   阵法攻击力不够,如果唐未济所料没错的话,这合击之阵的阵眼应当是更高一个层次的血修,用以弥补攻击力的不足。   元腾没有出手,这便意味着他们并不能把唐未济一击必杀,只能慢慢磨死他。   如果想要破阵,只有两种办法。   一种是以强大到无可抵挡的攻击瞬间破了他们的阵型,一种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玄武血脉以防御著称,配合上玄武秘术,还有合击之阵分散攻击,唐未济没有一击破阵的能耐,那么只能选择第二种。   唐未济打定了主意,嘴角溢出一丝笑容。   要磨死对手,他有的是办法。   唐未济指尖出现一张青玉色的符箓。   元腾眉头轻轻皱了起来。那是什么东西?   符箓飞出,像是一只在春光中起舞的青色蝴蝶。   阳光照射在蝴蝶上,蝴蝶四分五裂往下飘落。在蝴蝶消失的地方,一抹蓝紫色的电光出现。电光拉长,最后形成一道笔直的、模样古拙的雷霆长枪。   长枪缠绕着电芒,向着前方笔直刺过去。   长枪撞在某一位玄武营将士的甲胄之上,自枪尖开始一寸一寸碎裂,化作了电芒,呈丝状晕开。   元腾的视网膜中划过一道蓝紫色的直线,他的嘴角却讥讽翘起。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手段呢,只不过是固元境威力的符箓罢了,也配拿出来?简直就是贻笑大方。   他的笑容很快僵住。   唐未济手里出现了无数张与方才气息相同的青色符箓。   符箓飞出,便是无数只青色的蝴蝶。蝴蝶散开,就是无数道雷霆长枪,长枪化作枪林往前方攒刺。   一团团紫色雷光炸开,像是天上的雷球坠落人间。   紫色电芒在黑色的甲胄中窜动,那只玄武虚影被雷霆笼罩。   元腾嘴角抽了抽,目光阴沉了一些。   还好,威力不大,若是威力再大一些的话,没准真能破开阵势。不过就以这些威力,还差得远呢。   这便是你的杀手锏了么?哼哼,如果技止于此的话,那你就等死吧。   他嘴角重新演绎笑容,然后笑容再一次融化。   唐未济手上再一次出现无数张青色符箓,不过与方才不同的是青色符箓上隐隐约约冒着红色的光芒。   符箓飞出,无数火球坠落,隐约能听见金乌哀鸣,炽热的气浪轰然炸开,无数火舌窜动,舔舐在金色甲胄之上。   火浪扑向挡在它们面前的所有东西,热浪沸腾如同岩浆,火焰炽烈能融化万物。   元腾忍不住站起身来,目光凝重。   还有?竟然还有。不过没关系,只要能挡住,这些符箓可都是宝贝,催动同时也需要灵力,这小子撑不了多长时间。   他看见唐未济的动作凝固了一瞬间。   怎么,这是弹尽粮绝了么?   元腾莫名涌起幸灾乐祸的念头,然后他就看见唐未济再一次掏出了数十张符箓。   元腾的脸黑得像是墨水。   唐未济实际上是在犹豫用什么阵印。要以量取胜,还有什么比阵印更合适。   从守望者森林带出来的石珠和玉珠所剩不多,唐未济想起阵印和符箓之道有些相似,只不过最大的区别在于阵印用什么都可以驱动。   他想起来自己在妖界不夜城的时候给罗刹身体上画过阵印,同时还给移洛真身画过阵印。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在符纸上刻画阵印。所以他让魏孝熙翰给自己从玄机阁调来了一批上好的青玉符纸。   浪费了足以让玄机阁天师捶胸顿足无比痛惜的一大批符纸之后,唐未济终于成功了。只不过因为不是玉珠石珠,他找寻阵印需要一些时间。这才给元腾造成了他要弹尽粮绝的假象。   唐未济挥手又是十枚阵印飞出,他嘴里念念有词,在空间门对面的小空间里翻找着,“接下来用什么呢?”   元腾咬着牙,拳头死死捏着,光头上反着油光。   已经用了这么多符箓了,我不信你还有。你即便还有,你也没有余力再动用!   他心中无比笃定这一点,然后便看见唐未济挥手又撒出十张。   元腾的目光都凝固了,他突然有点腿抖。   他眼睁睁看着那些符箓落下,一片接着一片,就像是一阵接着一阵飘落的雪花。   赤红色的火光、幽紫色的电芒、寒冷刺骨的冰雪、绿意葱葱的巨大树木、金光、水光,每一种光泽代表了一种阵印,代表着十来位固元境力量的倾力释放。   何况唐未济所用的阵印都是源自于三仙境,量是固元境的量,质却高出了不止一筹。   玄武营将士哪里会料到唐未济还有这么多的宝贝,换个正常人,即便这么多的符箓,哪里有这么用的。   要知道固元境威力的符箓价格可不便宜,用得好了,一张符箓在关键时候就能救命。对他们来说得到一张这样的符箓都可以当做压箱底的手段,哪里有像唐未济这样挥霍的。这不是欺负人么。   第一波雷光坠落的时候他们还能无动于心,屏气凝神也能挡下。   第二波火光扑腾的时候他们就有些小小的狼狈了,措手不及之下许多人的头发都被烧掉了一些。   还没等他们喘气,无数冰山又再一次坠落。   热浪与寒冷撞击在一起,他们只觉得自己身后的甲胄都要在这样极端的情况下裂开,更别说他们的身体了。   “轰隆,轰隆!”   天地之力向着这里汇聚,凝成各种各样的威能尽情释放,一阵一阵落下,不给玄武营将士丝毫反抗的余地。   情况在不知不觉之间便颠倒了过来,原本被围攻的唐未济现在倒是好整以暇。原本是狼群的玄武营将士才发现自己围猎的不仅不是一头羊,连狼都算不上,那特么根本就是一条龙好不好。   元腾的思绪在纷飞。   还来?我不信你还有!你有本事再来一次!   事实就像是在印证他的想法,一波接着一波的电光、火光化作浪潮拍打下来。   他的嘴唇开始颤抖,他的目光变得呆滞,他看着那苦苦挣扎的手下将士,突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还真有?还没结束?这要打到什么时候。这些东西不要钱的么?   他突然有点想哭。   玄武营将士从一开始的戏谑变成了之前的镇定,又从镇定变成了惶恐,然后又转化成现在的茫然。   许多人都下意识看向光头元腾的方向,想要问问老大现在咋办。   看唐未济的模样,他明显是还没打够。谁知道他还有多少符箓,这要继续站在这里给人当靶子么?   玄武营多少大佬啊,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道心何等坚毅,在这种情况下都开始惶惶然了。   元腾哪里知道现在该怎么办,现在停手吧,他的面子往哪儿搁,再说那个唐未济手里符箓也许所剩不多呢。可是现在要是不停手,万一唐未济手里的符箓太多,把他们打败了,这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在玄武营这种地方,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要是传出去,说玄武营那个谁谁谁,五十多个人围攻人家一个,都是固元境,竟然还没打过,他还要不要活。   他也就是这一愣神的工夫,唐未济手里又扔下来一堆符箓。   青玉符纸化作光团,天地之力凝成惊人威能炸开,玄武营众将士终于撑不住了,一阵鬼哭狼嚎,各自散开。   有几个跑得慢的,被雷霆追上,被火光笼罩,等到天地之力被驱散的时候整个人都黑了,外焦里嫩。   唐未济手里又拿着一把青色符纸,散开抓在手里扇着风,看着元腾叹气,“这就没了?我还没玩够呢。”   元腾脸色由黑转青,由青变红,一股子恼怒从心里升到脑子里,瞬间让他思绪炸开。   他大吼了一声,“你仗着宝贝多,算什么本事。”   唐未济收起符纸,正色道:“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分明是我仗着人少欺负你们人多,怎么就变成了我宝贝多了。”   唐未济的这番话可是讽刺意味十足啊,尤其是在这种时候,看看被打退的那五十多个残兵败将,元腾脑子“嗡”一下就炸开了。   他冲上去的时候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退回去,他迅速冷静下来,左手一勾,自有天地玄妙生,阴阳鱼生生流转,他一拳砸向唐未济。   唐未济冷笑了一声,宝体烹妖诀全力催动,硬碰硬一拳砸过去,一力降十会。   砰的一声,那阴阳鱼图案炸开来,元腾被唐未济这一拳打得倒退两步。   他面色尤为郑重起来,他看着唐未济,眼睛逐渐眯起来,这才知道面前这小子不能小瞧,分明是固元境,可那一身肉体却有古怪,居然比他们经过玄武血脉锻造的肉体还要坚不可摧。   他想起来唐未济的玄武遗脉的身份,心里冷哼了一声,原本有些忌惮的情绪重新恢复正常。   唐未济冷笑着问他,“怎么,现在是不是又说我以肉体力量欺负你了,我要不要自缚双手来和你打一场?”   元腾怒气上涌,他强自按捺下怒意,低沉着嗓子,“小子,我怕你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哥哥我今天好好教教你。”   他突然从怀里取出一枚青色玉盏,玉盏上雕镂着花鸟鱼虫,日月星辰,玉盏中似乎还有粼粼波光。   一直在旁边观战,被唐未济惊人的手段吓到的老桑一口气还没松,看见元腾手里的玉盏忍不住惊叫道:“不好!”   董飞鹏被老桑的声音吸引,却不知道这声不好说的是什么。一转眼却看见李玉成面色奇差。   他好奇问道:“小侯爷明明已经占据上风了,你这么怎么了。”   李玉成指着元腾手里的玉盏,声音有些发冷,“你知道那是什么么。”   “那是什么。”   “那东西叫阴符盏,是一件很强大的血脉秘宝,可容纳万物,吞噬万物。难怪这个元腾在盈元境的时候便能杀了逸元境,还灭了人家满门,原来是有这个东西在。”   “它很强么。”   “它的品秩丝毫不低于寻常的仙剑,你说呢。”   阴符盏才出现,唐未济的目光便不自主被它吸引。   在他的视线中,这阴符盏似乎成了这天地的中心,放射着神秘而璀璨的光芒。   在这个时候,唐未济的眼中除了这阴符盏不存在其他任何东西。   光芒流转之间,他突然听见“哗哗”的潮水声,就像是站在钱塘江上,就像是站在夜晚的海边听潮。   可问题是这里既不是钱塘江,浮池之渊也不靠着大海。   这是怎么回事?   他猛地甩了甩头,眼前一个恍惚,回过神来。   阴符盏依旧是阴符盏,并没有成为天地的中心,然而从阴符盏中却涌出了一些东西。   无边无际的白色浪潮从阴符盏中涌出,排着头呼啸而过,在那些白色泡沫,以及白色泡沫下方的黑色深不见底的暗流中,有湛蓝色的星光一闪一闪。   月华随流水化作银镜,星光在潮水中浮浮沉沉。   它们的目标都是唐未济。   原来阴符盏不是天地的中心,阴符盏自身就是一方小小的天地。 第343章 天地之力   星光是为你而亮的么?   若是漫天星光为你而亮,那个时候你会感受到莫大的荣幸还是其他的什么情绪?   我想,真到了那个时候,什么浪漫都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面对反常和无端而诞生的恐惧。   潮水的声音是如此清晰,水流清新的气息是那么的沁人心脾。月光与星光耀眼得让天上的太阳都黯淡无光。   唐未济能察觉到的却是无处不在的杀机。   他曾经见过无数小天地,太玄教的风池,大雪山的雪流秘境,准确来说只要是三仙境都会拥有自己的小天地。   当初在天都长安街遇刺的时候,瑾公主手里的三颗恒河沙便化作了小天地救了他一命。由此可见小天地的存在本就极其厉害。   一想到瑾公主,唐未济心里莫名刺痛。   他与瑾公主相识在长安街,便也埋葬在长安街,一头一尾,这便是因果么?   他心中有些明悟,却不能在这个时候去细细体会。   浪潮已经快到了眼前,唐未济没有时间再次思索任何事情。   他下意识出手,天地间白蒙蒙一片,突然凝出无数清光。   清光如同幕布流苏,又像是天上坠落的星河,笔直拦在那片浪潮的前面。如果能够放大看千万倍的话,你会发现那些清光原来是由一枚枚最细小的剑意凝成,剑意雪白如银,散发着冷冽的寒气,在每一枚精致剑意的最中间位置是米粒大小的冰雪之道。   一击败了天心的剑意长河喷洒而出,撞在那片浪潮之上。   浪潮最开始接触的地方布满了薄薄的冰霜,只听“咔嚓”声不断,那片浪潮飞快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层。   浪潮还保持着自己原本的形状,却已经又液体变成了固体,浪潮最顶端溅起的水滴凝成了浑圆剔透的冰珠,像是珍珠一样从天空落下。   冰珠绝美,在阳光下放射着难以言喻直逼灵魂的绚丽光芒。   它缓缓坠落,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它落在了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蹦了一下。   欢呼声和惊叹声还没有出现,“咔咔”声便出现,并且以不可抵挡的姿态出现在了冰珠与冰层碰撞的地方,冰层后方的暗流呼啸着冲破了那片冰层。   冰层炸开,无数晶莹冰块被汹涌无比的伟力冲散开来,跟着一起被冲散的还有天地间坠落的那片清光,冰雪剑意在这样的伟力之前像是牙签一样脆弱。   唐未济没有天真到指望剑意长河就能抵挡住阴符盏的天地之力,雪流剑已经被他取在手中,他一剑劈出。   一片金色的莲池横在了他与那片浪潮之前,莲池上方有燕子起舞,金色的莲花盛开,神圣而瑰丽,无数花苞舒展,有妙法清音在莲池中出现。   一片片巨大的金色莲叶好像是盾牌一样悬空而起,抵挡在那片浪潮之前,看着就像是在天地坠落时候挡在身前的大伞。   这是上清剑意。   金色的伞没能撑多长时间,一片片龟裂纹出现在了金色的莲叶上面,莲叶逐渐破碎,开始坠落一点点粉尘。   这是剑意凝成的莲叶,怎么会有粉尘这样的实体出现,仔细去看,会发现那些所谓的粉尘原来是剑意破碎之后天地间最纯粹的道。   啪!   就像是打开了闸门,“啪啪啪”的声音不断,莲叶一片接着一片破碎,然后枯萎,最后化作飞灰。   紧跟着是一株株金莲,盛开的金莲最中间坐着拇指大小的佛陀,佛陀拈花笑,浪潮滚滚来。   不管是天上的燕子还是水中的莲花,亦或是水底的游鱼,在这样的天地伟力之前都显得太过渺小。   它们撑了不到两个呼吸,便被这片浪潮冲散。   轰!   巨浪呼啸着,咆哮着,发出比雷声更大的嘶吼声向着唐未济拍打过来。   它们有惊人的威力,它们释放着自己的怒火,哪怕是一座山挡在它们的面前,它们也能轻而易举击碎。   这片力量别说是唐未济了,便是正统的逸元境都挡不住,难怪元腾盈元境能杀逸元境。   阴符盏的力量似乎无穷无尽,元腾面色有些发白,他举着阴符盏的手有些颤抖,但嘴角释放的笑容却是如此残忍。   当一方小天地之力加诸于一人的时候,便等同于一位三仙境把那个人拉扯到了自己的小天地之中与之战斗。   只要不是同为三仙境,同有小天地去抵抗,一个人怎么可能和天地之力抗衡。   唐未济依旧很认真,他在认真的活命。   手中的青色符纸再一次飞出,阵印繁花一般出现,然后就像是昙花一样凋零。   只是眨眼间的工夫,那片水汽已经要触及到唐未济的面前。   他脑子里飞速思索着,七星引命灯在他身前绽放,他连续捏灭了三朵灯花,元腾的面色更白了一分,但看阴符盏的威力分明不受什么影响。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涅槃之火涌入朱雀爪中,朱雀爪的威力被无限放大,唐未济一掌拍过去,天空中出现了一只巨大无比的血红色手爪,火焰熊熊燃烧着,似乎要把这片虚空都灼穿。   浪潮在接触到这片火焰的时候被蒸腾起一大片水雾,并且这片浪潮有继续被蒸腾的趋势,那些火焰落在浪潮中并没有熄灭,似乎还要继续燃烧。   这是涅槃之火的特性,也是唐未济最大的撒手锏。   然而它们很快便熄灭了,因为水波上的月光,因为水底那点点星光飞速包裹了过来,它们是最纯粹的天地之力,代表着这片天地的阴,涅槃之火纵然厉害,在这样大的量之前也只有熄灭一个结果。   唐未济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的手段已经快要用尽,他举起了手里的雪流剑,眉头紧锁。   难不成就要在这里动用自己的胜负手了么?   被一个区区盈元境逼得动用胜负手,那么如果要对付江津的话他该怎么办?   眼看着那片浪潮越来越近,他咬着牙,雪流剑上的冰晶潮汐飞速旋转着,他一剑刺出。   一点黑色的火焰在剑尖浮现。 第344章 要合作先救人   黑色的火焰自剑尖起,蔓延向剑身,并以极快的速度熊熊燃烧着。   唐未济已经顾不上留手,阴符盏的出现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在这种时候已经顾不了其他了。   然而就在此时有人声震怒,“都给我住手!”   老桑顿时松了口气,听出来是上官赶到了。   元腾咬着牙,光头反射着太阳的金光,冷笑了一声,阴符盏被他轻轻挑动,浪潮停滞,却依旧轻轻扫了一下唐未济。   唐未济雪流剑上的火焰已经被他收起来,冰晶潮汐凝成一个“封”字,那扑面而来的水流被他击碎化作水珠坠落大地。   水汽沾湿了唐未济的衣服,溅起一些红色的泥点,上官已经手持着那柄三米长的刀挡在了唐未济的身前,面色冷硬看着元腾,“谁让你动手的。”   元腾对他的这个顶头上司有些忌惮,却依旧嘴硬,他指着被吊在杆子上的那群人说道:“他先动的手,我弟弟还被挂在上面呢。”   上官冷冷道:“你弟弟是玄武营披甲士么。”   元腾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却还是回道:“是。”   “既然是我玄武营披甲士,那为什么公然违抗军令!我昨天是不是让所有玄武营披甲士都不得踏入这里,你弟弟既然出现在这里,岂不是他违抗军令咎由自取?”他双目炯炯有神,“怎么,是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么。”   元腾理亏,咬牙道:“不敢。”   “既然是这样,那还不把他带走?挂在上面丢人现眼!”上官厉声喝道。   元腾二话不说,捏着鼻子把元化等人放下,连狠话都不敢放一句,拍拍屁股扭头就走。   上官看着他们走远,换了副笑脸与唐未济道:“让小侯爷见笑了,我手底下的这帮兵就是这样子,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啊。小侯爷没受什么伤吧?”   人家都这么说了,唐未济还能说什么,经历了那么多,他早已经不是破庙中那个那么容易就有情绪波动的少年,闻言只是淡淡笑道:“无妨,我也没吃什么亏,倒是他们得好好看看伤势。”   上官爽朗笑道:“技不如人,输了也是活该,何况还是那么多人打一个,输了我都替他们臊得慌,还有脸看什么伤。”   唐未济笑,两人往石屋里面走去,唐未济作不经意状问道:“昨天的提议,都尉想得怎么样了。”   唐未济原以为上官会在这种事情上推脱,谁知道他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你是说合作的事情么,可以啊。”上官看着唐未济有些惊讶的眼神,无奈笑了笑,“已经是困兽了,何必来个鱼死网破呢,大家都是为了求财,没必要那么拼。”   唐未济叹道:“能像你看得这么明白的不多了。”   “何止是不多啊,简直是没有。”上官站在屋门口看着外面狼狈离去的元化等人,“我敢说他们还沉浸在称王称霸的幻想里呢,现在的临渊城就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炸。我虽然看不上你,但你好歹是圣皇派来的人,总归不会站错队伍。”   他像是才回过神来,拍了拍脑门,扭头好似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住啊,我这人说话直,你不会生气吧。”   唐未济“呵”了一声,“上官都尉实力比我强,我生气不生气的有什么大碍。”   “那就是生气了。”上官挽着唐未济的胳膊,“哥哥脾气就是这样,不然的话也不会落到现在这地步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咱们俩以后打交道的时间还长着呢。”   唐未济瞬间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笑得像是一朵菊花,“上官老哥说的哪里的话啊,我怎么可能会介意呢。”   他借杆子往上爬:“方才若不是上官大哥来得巧,我只怕就要死在阴符盏之下了,上官大哥对我可是有着救命之恩啊,这点小事我要是再放心上斤斤计较,那我还算是人么。”   上官挽着唐未济走到桌子边上,对唐未济这话极为受用,笑容可掬,“坐,你们都坐。”   他提起茶壶看了一眼,“哎呦怎么还没水,你看看,这手下人是怎么办事的,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唐未济笑了笑,丝毫不介意一般,“无妨,我们倒是不怎么渴,先聊聊正事吧。”   上官放下茶壶,嗔道:“这怎么行,老桑,老桑。”他朝着外面叫道:“弄一壶茶过来。”   老桑很快走了进来,提着茶壶又出去。   唐未济舌头抵在牙齿上,有些无聊地看着他做戏。   滚烫的茶水以最快的速度被端了过来,上官给唐未济三人一人斟了一杯茶,开始品茶,就是不提正事。   唐未济也不着急,上官拖了一会儿,见唐未济不上当,这才装模作样叹了口气。   唐未济接坡下驴,“老哥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啊。”   “我这不是着急临渊城的局势么。”上官道:“你知道临渊城为啥起这大乱子吧?”   唐未济摇了摇头,“具体的情况我还真不知道。”   上官用力一挥手,“不知道也罢,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咱们来说说现在的情况。”   他喝了口茶,“小侯爷,你让我与你合作,这正合我心意啊,我巴不得呢,但……唉。”   他又叹了口气,“难啊。”   “哦?”唐未济顺着他的话说:“难在何处。”   上官道:“老弟你是不知道这临渊城的情况,可谓是复杂无比,我一个人说话可不顶用啊。不说江津了,就说仓祁那帮人实力都比我强,别看我现在光鲜模样,可是在夹缝里求存,是左右受气战战兢兢啊。”   “老哥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唐未济随口应付了一句。   “那可不是么。”上官却来了精神,诉苦一般说了一大通的话,最终道:“手底下这帮人也他妈不安生,一个个都是混世魔王,这要是放在寻常,都他娘是尸骨无存的下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活不了。”   董飞鹏和李玉成对视了一眼,心想你好意思说,就凭你自己犯的那些事情,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还说别人。   上官道:“所以这要和你合作,咱们得先摆平了那两拨人才行啊。”   唐未济摆了摆手,“上官老哥这是想借我的东风啊?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我和他们可不熟,这种事儿还得老哥自己去想办法啊。”   上官道:“理是这么个理,但现在好似那三足鼎立,江津不敢轻举妄动,我们两个也是一样,谁也不敢打破这平衡,到最后还得借借外力啊。”   唐未济拍了拍李玉成和董飞鹏的肩膀,“老哥你也看见了,我们现在这儿就这么三个人,三个固元境,别说这江津了,就连这仓祁可都是逸元境,我们怎么会有本事对付他们啊。想打破平衡,这也得有打破平衡的实力才行啊。”   上官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凑过来,低声道:“你们就这么九个人进了城,手里就没带什么宝贝之类的?”   唐未济啼笑皆非,才明白上官原来打的不是自己的主意,而是自己身后可能存在的力量的主意。   他正色道:“上官老哥,我们来得匆忙,还真没带什么宝贝,要说这宝贝,二皇子殿下可比我多多了,我说是大唐侯爷,可论起身家可真是一清二白,到现在连个封地都没有呢。”   唐未济在这里胡扯,上官却是真信了,唐未济的玄武遗脉身份已经不胫而走,浮池之渊虽然封闭,但这种消息却是从来最快收到的,在他看来唐未济因为这玄武血脉的身份在天都都受了那样的气,圣皇怎么可能还给他搞什么后援。   这么一想,唐未济甚至有可能只是明面上的疑兵都说不定啊。   上官拈着自己稀疏的鬓发,脑子里飞速转动着。   唐未济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上官精神一振,“哦?这怎么说。”   唐未济道:“圣皇不在意我,可他在意二皇子啊,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儿子。他既然让二皇子带着神机阁的人赶到浮池之渊,其实就是存着让二皇子来处理临渊城的意思。你跟我合作什么盼头,跟二皇子合作不就行了。”   上官面带苦色,眉头紧皱,“可是这二皇子在城外,想来也不可能进城,我这和他合作怎么合作,连面都没见过啊。”   唐未济朝着董飞鹏使了个颜色,董飞鹏顿时会意,冷笑了一声,粗声粗气道:“上官大人,您可真是放着真佛不拜,四处找香烧啊。”   “哦?”上官眉毛一挑,“这话是什么意思。”   董飞鹏朝着唐未济抱拳道:“上官大人不知道二皇子与小侯爷是过命的交情么。您要和二皇子合作,那么先和小侯爷合作不就行了。”   上官带着惊喜看了唐未济一眼,嗔怪道:“小侯爷原来还有这本事?怎么不早说呢。”   唐未济摆了摆手,这下轮到他叹气了,“唉,上官老哥,都说花花轿子抬人,可您这把我抬得也太高了,我哪里有这本事啊。”   上官正色道:“小侯爷和二皇子殿下的情谊我便是在浮池之渊都有所耳闻,这事儿关系重大,小侯爷可千万别再推辞了。”   唐未济好似在沉思一般,半晌摇了摇头,“不行啊。”   “这有什么不行的。”上官急了。   “这要放在之前的话还成,现在是真不行。”唐未济再次叹气。   “老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上官把胸膛拍得砰砰响,“我要是什么能帮上忙的,绝对没说的。”   唐未济道:“这要放之前,我和二皇子说说也就罢了,但之前神机阁披甲士可是陷了八位在城里,我这把小李和小董救出来了,那其他六个人呢?”   他叹气道:“二皇子殿下和他们可都是情同手足的兄弟,一起上过战场,能把后背露给他们的啊,其他那六个人若是还在你们手上,他怎么可能答应和你合作。”   上官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为难道:“要是人在我手上也就罢了,可是剩下的六个人可都不在我手里啊。”   “那我就没辙了,”唐未济摊开手,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不先把人救出来,什么合作都免谈。   上官一直在观察着唐未济的表情,他摇了摇牙,轻声道:“我能不能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老哥您说。”唐未济倒是客气得很。   “圣皇的意思到底是什么?”上官怕唐未济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这浮池之渊,圣皇到底是个什么说法。”   董飞鹏和李玉成对视了一眼,心想这种事情别说是唐未济了,便是魏孝熙翰只怕都不知道,小侯爷这该怎么回?   要不然满口打包票?   唐未济却摇了摇头,很是诚恳道:“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圣皇心思谁能猜得透啊。”   董飞鹏和李玉成心里一个咯噔,心道不好。   却见上官不仅没有和他们想象中那般雷霆大怒,反而大笑了起来,“老弟是个实在人啊,不糊弄我。”   唐未济摊了摊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简单得很。想合作,先救人,把人救出来,什么话都好说,若不然的话,我也无能为力。圣皇的心思的确难猜,但临渊城都闹到现在了,负责镇守这里的大将军还没什么动静,上官老哥心里就猜不到一些别的意思?”   上官眼睛一亮,“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他站起来来回走了两遍,一跺脚,举起半温的茶水一口吞下。   “救人,必须得救人!”他斩钉截铁道:“可是这怎么救是个问题。”   “剩下那六个人,仓祁手里有两位,还有四位在江津手里。”   “仓祁那边还好说,他和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到时候小侯爷与我一起去拜访他一次,事情应当可以解决,难在江津那边。”   “哦?这怎么说。”   “江津和我们不同,他的胃口太大了啊。”上官叹道:“而且老头手段残忍,我就怕等不到我们去救他们,那几位兄弟就有不测啊。”   董飞鹏和李玉成的面色齐齐一变。   唐未济站起身来,“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先去右都尉那边试试看吧。”   上官重重点了点头,“好。” 第345章 夜雨楼内的画   元化跟在元腾身后,既狼狈又憋了一肚子的气。   他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走上前道:“大哥,就这么算了?”   元腾劈头盖脸把他一顿好骂,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怒道:“人家都拿军令压你哥了,不这么算了能怎么办?违抗军令是要死人的,死人的懂不懂!”   元化被扇得一个踉跄,捂着脸偏着脑袋低着头不说话。   元腾语气缓和了一些,他扭头看着唐未济,语气阴沉道:“不过事情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俩的面子往哪儿搁。”   “就是!”元化猛地抬起头:“咱们必须得给他们一个教训才是。”   元腾问他,“你准备怎么做。”   元化一滞,“这……”他期期艾艾说不出个所以然。   元腾怒哼了一声,“真是没用的废物,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弟弟。”   他缓了口气,缓缓道:“唐未济此人声名狼藉,上官和他勾搭在一起,谁最不愿意看见?”   元化下意识回道:“谁?”   “江津!”元腾瞪了元化一眼,“江津和上官本来就有矛盾,要不然上官也不会拉伙单干。唐未济这个玄武遗脉的身份虽然不太好听,但到了关键时候还真能起一点作用,江津图谋甚大,绝不会允许唐未济和上官两人搅和在一起,坏了他的好事。”   元化豁然开朗,“所以不管怎么说,只要咱们把这事儿捅给江津,那么自然会有人去对付他们。”   元腾点了点头。   “可是。”元化问道:“万一上官反应过来找我们麻烦怎么办。”   元腾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反应过来?他反应不过来了。再说,咱们都这么干了哪里还敢呆在这里,不如直接去投奔江津,上官本事再大,他敢朝江津的人动手么。”   元化舔了舔嘴唇,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干。   也就在唐未济他们出发去仓祁那边的时候,上官得到了消息,说元化和元腾不知去向。   唐未济与上官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有了数,也没说什么,只是随他去。   ……   郑一三人回到塔楼,三人脸色都是黑黑的,见着老三老四,两人问他们这是怎么了,三人也不说话。问人有没有救出来,两人还是不说话。   老三老四面面相觑,最后扭头看向子车,严声问道:“小胖,怎么回事?”   子车擦了擦头上的汗,“出了点变故。”   他把仓库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老三老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当说什么好。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老三愁道:“要不然把这个消息告诉少游侯?”   郑一没有回他,反问道:“没出什么变故吧。”   老三摇了摇头,“变故倒是没有,只是这些棺椁的样子看得我心里颤颤啊,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崩碎了,不出变故还好,这一出变故就是灭顶之灾啊。不瞒你说,我和老四守在这里,连遗书都写好了。”   郑一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们了。”   “辛苦倒是不辛苦,这是应当的,只是这消息到底告诉谁。”   “少游侯年少天才,这种人心高气傲,仓库里的事情大家也看见了,这样的人连理都不理我们,怎么会把我们的话当真呢。”郑一苦涩道:“再说他还是老玄武营的后人,对我们这些血脉继承者只怕天生就有敌意啊。”   子车想到战斗结束之后都没人理他们,面色也有些暗淡。   “再看看吧。”郑一叹了口气,“临渊城的局势如同泥沼,咱们想活下来,得押对宝才行。”   ……   仓祁的驻地在临渊城的正东,这边有一座夜雨楼,高九层,里面悬满玄武营战死的袍泽画像。   当初玄武营分裂的时候,仓祁二话不说选了这个地方,并且发话说让手底下的人看着点,谁敢毁了一张画像就要了他的命。   夜雨楼是这场大乱中唯一没有被波及到的地方。   唐未济和上官赶到这里的时候,玄武营的人说仓祁正在夜雨楼第八层赏画。   唐未济与上官对视了一眼,两人就要上去。那脸上写满沧桑的玄武营老卒嘴里叼着一根长长的草杆,斜着眼睛看着他们,吊儿郎当,“对不住两位,将军有令,谁也不能进去。”   上官皱了皱眉头,“不认识我么。”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上官大人凶名赫赫,怎么可能不认识。但不行就是不行,将军有令,我可不敢违抗。”   上官看了一眼唐未济,心里一急,厉喝了一声,“我找仓祁有急事,让开!”   老卒似乎一点也不怕他,手一抬,手腕上已经出现了一枚黑晶石一般的菱形盾牌。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更多的人,他们围拢过来,面色不善。   眼看一场争斗不可避免,仓祁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让他们上来吧。”   老卒收起盾牌,侧过身子,做了个“请”的动作。   唐未济与上官踏入夜雨楼。   映入眼帘的是无数张悬在半空中的画像,每一张画像都是等人高,等人大小。画像中的人或胖或瘦,或高或矮,或老或少各不相同。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穿着玄武营的制式黑色甲胄。   他们的身份自然不用多说。每一张画像下方都有一行小字作注解。   【秦道远,江南道杨庙人士,祥福二十一年生人,与浮池之渊逃出的一头玄仙境大妖大战三天三夜,力竭而死,享年三十二。】   【冯晓刀,流沙府天水人士,祥福十一年生人,以逸元境围攻三仙境大妖,不敌身亡,享年五十七。】   诸如此类的介绍比比皆是,有玄仙境的,有道仙境的,最多的是逸元境的。   夜雨楼内开着窗,清风吹拂,每一张画像都在风中轻轻飘动,好似这些逝去的英烈又活了,看着还活着的他们。   唐未济的心情不自觉便变得沉重复杂起来,他们行在楼梯上,上官轻声介绍道:“夜雨楼一共九层,不按实力排高低,只按贡献多少排名次。上三层都是杀妖两位数的英雄人物。下面这些前辈也都不赖,是汉子。”   两人顺着楼梯一路走到第八层,仓祁正站在一张画像面前怔怔出神。   唐未济与上官走到那张画像的面前,发现画中人竟然是个女子。   四神兽营的披甲士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极少看见女子。   这里并非歧视女子的意思,只是相比较男子而言,女子的体力偏弱,体质天生偏寒,不适合在浮池之渊这种大凶之地长时间呆着。   唐未济看了一眼画像,画像中的女子名叫西行,长相英武,看上去更像是男儿。   仓祁被脚步声惊动,转过头,山羊胡在他胸前飘动。   “老山羊,我今天找你,是有大事相商。”上官单刀直入。   仓祁摆了摆手,阻止了上官接下来的话。他用很轻的声音道:“声音小点,别惊到诸位前辈的长眠。”   他顿了顿说道:“我知道你来的意思,没有意义,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的,你们还是走吧。”   上官放低了声音,“老山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仓祁道:“我的职责就是守护这些画像不被破坏,其他事情与我无关,我也管不着。你们有什么事情自己去解决,不要来烦我。”   上官气道:“我们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觉得江津会放过你?江津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夜雨楼怎么办。”   仓祁淡淡笑了笑,“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已经是鞠躬尽瘁,诸位前辈不会怪我的。何况江津也不一定有胆子朝夜雨楼下手。”   上官一下子没辙了。他若是其他回答也就罢了,偏偏弄出来这么个回答,让上官进退不得,就像是看见了一只不能下手的刺猬。   他有些急躁,来回走了两趟,不断想着说辞。   仓祁在一旁提醒他,“走慢些,惊着前辈休憩。”   上官停下脚步,狠狠瞪着仓祁。仓祁淡淡笑着看着他,不说话却也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唐未济轻轻拍了拍上官的肩膀,“要不还是我来吧。”   仓祁忙道:“小侯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们的事情,我不想掺和。”   唐未济拍了拍上官,上官冷哼了一声,走到窗口看着窗外。   唐未济看着仓祁感慨道:“右都尉和西行前辈是什么关系?”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唐未济道:“仔细看的话,西行前辈与右都尉还是有些相似之处的,右都尉是西行前辈的后人?”   仓祁笑了笑,“你才是玄武遗脉,这顶大帽子可别扣给我,我承受不起。”   唐未济摇了摇头,“我可从来没说过右都尉是玄武遗脉。老玄武营和新玄武营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但他们终究都已经死光了。”   唐未济指着第八层随风飘摇的无数画像,“就像是这些前辈一样,都已经战死在了这片土地上。”   他跺了跺脚,“这片土地上的每一点血红,都代表了一位英灵,他们哪怕做得有些不妥,也已经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死者为大。右都尉不妨去想一想,夜雨楼这么多前辈,若是看见玄武营今天的情形,他们心里会开心么。”   仓祁不说话了。唐未济看他有些触动,趁热打铁,“右都尉方才说我是玄武遗脉,不错,对这一点,我并没有什么要隐藏的,我的玄武血脉不多,远远不及你们,但我从来都为此而自豪。”   他想到了自己在破庙里的那些日子,想要把老玄武营受到的不白之冤都说出来,但张了张嘴,却想到了一些事情,终究什么都没说。   “不够。”仓祁突然道:“你的话说服不了我。你们想从我手里要人,可以,神机阁披甲士我会还给你们,但你们想让我一起去对付江津,这不可能。”   唐未济叹了口气,目光在西行的那张画上面扫过,“若是西行前辈看见临渊城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仓祁捻动自己的山羊胡子,突然冷声喝道:“送客。”   楼梯口有脚步声“啪啪”急促响起,唐未济扶着画叫道:“你难道不想让玄武营恢复往日荣光么,至少继续站在夜雨楼的时候能够问心无愧!”   仓祁已经转过身不再看他,背对着被“请”下楼的唐未济和上官冷冷道:“你们要的人我会让人还给你们,其他的事情免谈,我什么都不知道。”   唐未济还想说话,大批玄武营披甲士已经强硬请他们下去。   上官和唐未济对视了一眼,半推半搡走出了夜雨楼。   看着夜雨楼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唐未济叹了口气,“看样子是没希望了。”   上官面带忧色。   “不过好在人还是回来了,他不参加,我们自己去对付江津就是了。”唐未济看向上官,眼睛闪闪发光,“仓祁不帮忙,我可以帮你。”   上官眼睛一亮,重重点了点头。   一旁已经有人带着神机阁披甲士过来。守在下面的董飞鹏和李玉成惊呼了一声连忙迎了上去。好在这两人并没有受什么苦头,看上去只是被捆得时间长了,有些行动不便,片刻就恢复了正常。   两人认识唐未济,带着激动向唐未济行礼。这里并非善地,唐未济也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与上官商量了一下,带着人匆匆赶回营地。   才刚刚出了仓祁的势力范围,没走多远,只听一声闷响,前后左右涌出大批的玄武营披甲士,虎子从一旁的巷子里摇摇晃晃走出来,狞笑着,“上官啊上官,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敢和外人勾结想要以下犯上!”   上官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看着虎子身后的元腾,冷冷威胁道:“你想死么?”   元腾冷笑着看着他,“上官大人,你不仁在先,可别怪我不义。再说江将军本来就是玄武营统军将军,你才是叛徒,我弃暗投明,何罪之有?”   上官咬着牙看着这个得意洋洋的叛徒,冷冷看向虎子,“看样子你今天是准备不死不休了。”   “没那么严重。”虎子笑了笑,指向唐未济,“咱们战友一场,我给你个面子,你把这个人交出来,我放你们走,怎么样。”   上官的视线落在了唐未济的身上,呼吸停滞了片刻。   跟着上官的玄武营战士满头大汗,他们的目光落在唐未济身上,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而危险起来。 第346章 援兵和画还有忌惮   李玉成和董飞鹏一左一右挡在唐未济身前,他们俩后脊背已经全是冷汗。两人警惕看向周围,防备的不仅仅是虎子带来的这群人,还有上官这群人。   唐未济与上官并不牢固的战线被虎子的一句话就要搞得分崩离析,李玉成顾不上被人察觉,给唐未济心湖传音,“小侯爷,怎么办?”   情势已经危及到了极点,代表了江津而来的虎子眼中只有唐未济,唐未济落在他们手里结局绝对不会好。   而现在上官的态度在虎子的高压之下又随时可能会改变,这里的上百名玄武士卒都会变成他们的敌人。   别说虎子和上官两位逸元境了,就说这些固元境士卒联起手来都能碾压得唐未济他们五人没有一点脾气。   要知道仅仅只是五十位固元境士卒联手都逼得唐未济动用了无数张青色符箓,这还是在元腾没有插手的情况下。   若是有逸元境插手,这么多士卒合力,对付玄仙境都有可能。   想想江津为什么不敢动仓祁和上官,不就是因为逼急了他们,这两个联手,动用玄武营的合击之阵,照样可以和他一争高下。   而现在这里不仅有上百名玄武士卒,还有虎子和上官两位逸元境,想要拿下唐未济轻而易举。   唐未济的所有希望似乎都只能寄托在上官拼死保护他之上了,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上官和他不熟,新玄武营的这群人也不是老玄武营,谁愿意豁出命去护着你。   怎么看唐未济都是有死无生,然而他的目光却以依旧清澈,处变不惊。   上官扭头看向唐未济,也不怕别人听到,轻声问道:“小侯爷,怎么说。”   这已经代表了一种信号,看上去是上官征询唐未济的意见,实际上却是上官内心已经开始动摇了。   唐未济笑了笑,“上官大人若是不急的话,不如再等等?”   “等等?”元腾恶笑了一声,满是恶意地说道:“等什么,等死么?”   跟在元腾身后的元化发出讥讽的笑声,恶毒道:“唐未济,你最好别落在我手上,不然的话我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虎子也不看唐未济,在他看来,唐未济这种实力的人并不值得自己过多关注,也就是唐未济的身份实在太过特殊,不然的话这种人他理都不想理。   他看向上官,只有上官这样的实力才能让他多看一眼,“怎么样,左都尉大人,可想好了?”   上官眯着眼睛看着唐未济,有点猜不透他是真的成竹在胸还是虚张声势,他问道:“等什么?”   唐未济朝着他眨了眨眼睛,“等援兵。”   “援兵?”虎子一阵爆笑。他不是傻子,仓祁的人既然没有出现在他们身边,说明仓祁和上官并没有达成一致。   既然仓祁之前都没有和他们达成一致,在虎子出手的时候又怎么会出手帮他们呢。   临渊城内也就江津、上官和仓祁三股玄武营势力,四神兽营的家事谁敢胡乱伸手掺和。至于城外的神机阁,没有虎子的命令他们根本进不来,在虎子看来,唐未济有个屁的援兵,不过是惘疑虚喝罢了。   虎子甚至不着急把唐未济带回去,他有些想看见最后绝望的时候唐未济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饶有兴趣地抱着膀子,朗声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的援兵在什么地方。”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够不够?”他问唐未济。   唐未济正色回他,“不需要。”他抬头看了眼天空,“时间估计也差不多,援兵就要到了。”   虎子面色变了变,然而他查探了周围,忍不住怒道:“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   他指着上官喝道:“上官大人,你知道我这人性子急,怎么着,给句话吧?”   上官捏着自己那柄三米长的刀,手指伸直又握紧,手心里面全是汗,就连他这样的实力在这么大的阵势面前都有些紧张。   他心里有些后悔,既然早知道元腾会闹出幺蛾子,当初就应该多带一点人过来的。   现在他们这边加上唐未济五人不过才十来个人,对方却是上百人,还都是精通合击之阵的。   这怎么打?   上官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虎子,你知道我上官从来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好!”虎子暴喝了一声,脸上露出狞笑,“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他一挥手,“都给我上!”   上百名玄武营披甲士开始往前靠,他们站位颇为讲究,按天干地支六十音的方位站立,每三人为一小阵,三小阵为一大阵,大阵之上又有重叠,自天空往下看,森严有序,气势冲天而起,化作一头宛如实质的巨大玄武。玄武漆黑的眼珠直勾勾盯着唐未济他们。   “吼!”玄武营披甲士发出一声吼,齐齐向前踏出一步。   大地似乎都随之震动了一下,闷雷一般的响声中,一道黑色的波纹传递出来,撞在唐未济他们身上。   几人各施手段。上官手里的长刀依旧没有出鞘,却有一道金光横在身前,与黑色波纹相互抵消。唐未济一拳砸向那道波纹,强撑着不曾后退,但脚下的青石已经被他踩出两个脚印。   相比较上官的举重若轻,唐未济的竭力挡下,其余几人就显得狼狈多了。   老桑和剩下的六名玄武营披甲士用的也是合击之阵,但怎么会是百人阵的对手,被黑色波纹扫在胸口,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只一下就受了轻伤。   李玉成四人用的是神机阁的合击之阵,与玄武营合击之阵不同,他们不擅长防守,一击之下发髻散乱,一口鲜血喷出来,伤势比老桑七人严重多了。   上官惊怒道:“秦虎,真敢朝我出手,你想掀起内战么!”   虎子脸上的刀疤抖了抖,冷冷道:“我给过你机会了,既然你这么选择了,那么自然也就要承担这选择的后果。”   不等上官说话,又是一道黑色波纹掀过来,比之前更大,颜色更浓。   这里似乎化作了一口深潭,而这些黑色的波纹就是那只巨大玄武移动行走间弹飞的水波。   上官长刀发出一声嗡鸣,挡住那道黑色波纹,嘴里急促问唐未济,“你说的援兵到底在哪里。这是玄武千重浪,用来斩杀高出一个等级的大妖的,每一重黑浪都会比前一重威力增强一成,我们撑不了多长时间的。”   唐未济的雪流剑已经出鞘,那片冰晶潮汐星河一般在剑身上窜动着,帮助唐未济抵挡着黑色波纹的余波。   “我也不知道。”他老实道。   上官要疯了,他大叫道:“你方才不是说有援兵的吗!”   唐未济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他咧了咧嘴,“兵不厌诈嘛大人。”   上官现在就想一刀劈死他,他突然有些后悔。都说官字两张口,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一个个都是修成了精的狐狸。这个少游侯能在年纪轻轻的情况下混到这么高的爵位,看样子应当是狐狸中的狐狸,自己和这种人合作,怕不是要被卖到山沟沟里都不知道。   又是一道波纹涌来,已经隐隐约约形成浪潮,浪潮的最上层有刀锋一样的痕迹出现。   唐未济递出一拳,又劈出一剑。那片波纹却依旧有所散漏,砸在他的身上,让他面色有些发青,看那受伤的地方青紫一片,已经是受了内伤,远比看着瘆人的外伤严重。   上官不敢任由这些人继续,一刀劈出,那柄长刀发出龙吟一般的响声出鞘,视线里与此同时便只剩下一刀金光,好似一条金色的笔直的线,要将这片天地劈成两半。   眼不能视物,耳中只听见利刃切割布帛发出的撕裂声,又有无数兵刃相互碰撞发出的轻响,连绵不断。   等到唐未济睁开酸痛的眼睛,擦干眼泪的时候,上官刀锋所指的方向已经站了一个人,虎子双掌捏住那柄长刀的刀身,冷冷看着上官,皮笑肉不笑。   嗡!   又是一道黑色波纹席卷而来,这次彻底化作浪潮,黑色波纹上掀起百米高的巨浪,那些巨浪看似虚幻,然而碰撞到的东西却在瞬间被它们撞成齑粉。   仅仅只是四重浪,这威力已经远远超过百位固元境联手,就连唐未济都没有把握在这样的攻击下全身而退。   再看老桑和李玉成等人一个个已经是面色惨白。他们捏紧了自己的兵刃,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浪潮已经遮蔽了天光,呼啸声盖过了耳边的一切声音。湿润的水汽代表了死亡向着他们靠近。   轰!   浪潮轰然砸落。   完了!   老桑闭上了眼睛,可惜了自己这一大把年纪了,没死在神机阁手里倒死在了这种地方。   死定了。   李玉成死死闭着眼睛,发出一声怒吼,不管不顾向上一刀劈出。   即便要死,神机阁的人也不能死得毫无尊严!   轰!   浪潮炸碎成万千珠玉,碎末如雪浪翻滚。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么?原来没有那么痛苦啊。   老桑叹了口气,耳中万籁俱寂。在这一片死寂的空间里,他却突然听见有人在叫他。   老桑愕然睁开眼睛,当他看见眼前的一切的时候变得更加愕然。   嗡!   耳朵里似乎只剩下了这一道声音,这声音如浪一般侵袭,在李玉成的脑子里不断碰撞着。   他大口喘着粗气,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的心脏在激烈跳动着,他握着长刀的手青筋暴绽,他的嘴唇已经被他咬破。   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   那嗡鸣声渐渐褪去,他似乎听见了有人气急败坏的说话声。   他茫然睁开眼睛,看见了来人之后变得更加茫然。   “我草你大爷的唐未济,我的画呢!”他看见仓祁从街道的那一头向着这里飞速靠近,他听见仓祁大声叫着。   画?什么画?   李玉成有些茫然地看向唐未济。   不仅是他一个人脑子里在这么想,上官也有些疑惑,他看着唐未济,又看了看仓祁,最后看了看挡在他们头顶上的那片似乎坚不可摧的金光。心想唐未济什么时候拿了你的画?   金光自然是仓祁带人出了手。这里就是他地盘的家门口,虎子只是带了一百人过来,他这边直接把所有玄武披甲士都拉了出来,粗略看过去不下九百人。   九百位最低固元境,最高逸元境的玄武披甲士联手,他们布置出的屏障又怎么能是区区百名玄武披甲士的攻击能够撼动的。   虎子面色铁青,无论是谁在这种时候功亏一篑都不会比虎子的表现好到哪里去。   他看着仓祁,声音嘶哑吼道:“老山羊,我草你妈的,你他嘛也想跟着他们造反么?老东西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仓祁理都没理他,从人群中大步走到唐未济身前。无论是仓祁这边的玄武营披甲士还是虎子带过来的人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这是对逸元境的忌惮和尊敬。   他死死看着唐未济,两颗眼珠子里面布满了红色的血丝,“我的画呢?”   唐未济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杀意,他敢确定自己在这个时候要是敢说俏皮话的话只怕立刻就要被仓祁撕成碎片。   他言简意赅,“让他们走,我把画给你。”   上官眨了眨眼睛,大略猜到了仓祁所说的画是什么。   在他们离开夜雨楼之前,唐未济与仓祁说话的时候手搭在了西行的画上。上官原以为唐未济那会是不死心,现在看来他的目的就是那副画啊!   他恍然大悟,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唐未济是怎么在他眼皮下面和仓祁眼皮下面偷走了那副画的。   他也没看见画消失啊。   唐未济当然不会告诉他空间门和以假乱真阵印的存在,所以这个秘密上官自然不会知道答案。   他现在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他妈的果然是小狐狸啊,怪不得一点都不慌,原来是捏准了仓祁的死穴。这种人自己和他合作真的合适么?就自己这榆木脑子,脑子里长满肌肉的人,不会被他卖了吧还帮他数钱吧?   堂堂逸元境的高手无比惶恐,对唐未济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忌惮。 第347章 合作成   仓祁的脑子里只剩下了那副画。谁也不知道那副画对他的重要性,唐未济还不知道他的这个举动便触到了仓祁的逆鳞。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在意识到画消失了之后他一点犹豫都不曾有过便召集了所有的手下追了过来。   唐未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几乎在瞬间便反应了过来,看着虎子低吼道:“走!”   虎子满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么?”   仓祁理都不理他,低吼道:“滚!”   元腾从虎子身后跳了出来,指着仓祁狐假虎威道:“你知道你自己在和谁说话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呼啸声便伴着寒光到了他的眼前。   元腾惊呼了一声,被仓祁一击打退。仓祁看着元腾,眼中弥漫着杀气,杀气满溢出来,似乎要凝成鲜红的血液,“我他吗说话你听不懂么,我让你们滚!”   元腾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他下意识看向虎子,虎子看了一眼围拢过来的如同黑云一般的玄武营披甲士,冷哼了一声,一甩手,手指点了点仓祁,威胁道:“老山羊,你给我等着,你会后悔的。”   “还不滚!”仓祁作势要打,虎子一惊,一个倒跳,跟着一声不吭带着人匆匆离去。   仓祁把头一甩,看着唐未济,声音低沉,如同恶魔的呢喃,“我的画。”   唐未济倒也干脆,从空间门中取出画递给了仓祁。   仓祁拿到画,验明了是真的,收起画扭头就走。   那群玄武营披甲士跟着他要离去,唐未济突然道:“你就这么走了?”   仓祁豁然扭过头,满是怒容看着他,“找死?”   唐未济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就这么走了,虎子回去之后告诉江津,江津也不会放过你的。”   仓祁没理他,转过身来领着人继续走。   唐未济叫道:“你不担心你自己,你不担心你怀里的画?”   仓祁猛地停下脚步,他拳头捏紧又松开。   唐未济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却依旧叫道:“我想我们可以谈一谈合作的事情。”   仓祁站在那边站了半晌,挥了挥手,一群人静悄悄离开。他转头领着唐未济和上官,“跟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唐未济看向上官,露出了一个胜利的笑容。   上官擦了把冷汗,再一次怀疑自己和这位大名鼎鼎的少游侯合作是不是羊入虎口。   仓祁领着他们七拐八拐,最终拐到了一座小小的塔楼。   这座塔楼似乎被废弃了很长时间,也不见仓祁怎么动作,塔楼从外向内亮起一层金光,金光内敛之后他带着唐未济他们进去。   “进来吧,这里是安全的,江津不会听到我们说什么。”仓祁声音平静了许多,但听起来也疲惫了许多。   “啧啧,每想到啊没想到。”上官啧啧称奇,他上下打量着这地方,手指在桌子上擦拭过去,“老山羊,你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我可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这里啊。”   仓祁没理他,坐好之后怀里抱着那副画,轻声道:“你可以继续说了。”   唐未济入座,上官坐在两人中间。   唐未济道:“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我只说现在的情势。你们原本还能和江津井水不犯河水,但现在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了虎子的面子,他们回去之后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你们俩合则两利,分则被各个击破。要想不丢掉自己的小命,唯有联手先把江津干掉。”   仓祁面无表情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件事情还是因你而起的吧。”   唐未济摇了摇头,“你这话可就说错了,我的到来不过是一条导火索罢了,你扪心自问,即便我不来,江津就不会对你们动手了么?   “江津最近在做什么,不用我说,你们自己也知道。有道是攘外必先安内,他要想和圣皇谈条件,你们这些不确定因素怎么会不在第一时间排除。   “他现在是玄仙境不假,不敢轻易和你们动手不假,但绝对不是怕了你们。别忘了他也是玄武营,他同样也可以动用合击阵法,他不愿意和你们动手的原因无非只有两个。一个是怕你们溜走,一个是怕玄武营内部火拼死伤太多。他不在乎你们的死伤,但这些都是他和圣皇谈条件的筹码,不在乎也不行。”   仓祁不说话了,显然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上官道:“少游侯说的有道理啊,老仓,你是知道我的,也是知道我们玄武营现在的情况的,咱们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顺了江津,然后被他利用向圣皇提条件,另一种是杀了江津,我们自己提条件。你选择哪一种。”   仓祁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小的烟枪,“啪嗒啪嗒”吸了两口,说道:“风险太大。”   “做什么事情风险不大。”上官急了,“风险越大,收获越大啊。”   仓祁看向了唐未济,突然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唐未济站起身来,正气凛然,“就凭我是玄武遗脉,讲道理,我才是这里的主人。”   仓祁喷出两口烟雾,“他们都说你是玄武遗脉,我不信。我也没见你用过玄武秘法,也没展露过玄武血脉,你拿什么证明。”   唐未济伸出手,一层金色的光芒从他的眉心渐渐蔓延到了手臂,“我的玄武血脉太过稀薄,之前又出了一些变故,动用不了,显化不了,但这是什么你们应当认识吧。如果没有玄武血脉的话,这种秘术无论如何都没法练成的。”   仓祁眼睛慢慢亮了起来,“这是,失传已久的玄武心盾?”   唐未济愣住了,“玄武心盾失传了?”   一旁的上官都激动起来,“不错,从上次大战之后就失传了,小侯爷会这个,果然是玄武遗脉啊!”   仓祁“啪嗒”抽了一口烟,狠狠一拍桌子,“行,我干了。先下手为强,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趁着秦虎还没回去,咱们先在半路上……”   他右手化掌,狠狠劈落,目光狠辣。 第348章 杀人不用刀   秦虎是江津的左膀右臂,是跟着江津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比起老头他更受到江津的信任,他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就是曾经帮江津挡下的一刀。   关系放在这里,秦虎在江津一派的玄武营里可以说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他的命令比老头还管用。   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他今天却被仓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放话让他滚,这面子往哪儿搁?   秦虎越想越气,牙齿咬得“咔咔”响,眼中要喷出火来。   元腾在秦虎面前可没有在上官面前那么嚣张,他方才被仓祁一击逼退,心中本就藏着羞恼之下的恶毒念头,见状小心进言,“秦将军,咱们这气,不能白受啊。”   元腾见秦虎似乎颇为意动的样子,趁热打铁,“那个仓祁算个什么东西,秦将军想要灭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只不过见他年老可怜罢了,谁知道他竟然得寸进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给将军一点面子,得寸进尺就该死啊!”   秦虎琢磨了片刻,觉得有些道理,扭头问他,“你说怎么办?江将军有令,大战将起,不能爆发太大的冲突,这也是我没接战的原因,不然的话我今天就要他好看!”   元腾小心翼翼左右看了一眼,光头上倒映出红色的光,他凑到秦虎的耳边,轻声嘀咕了两声,秦虎眼珠子越来越亮,重重点了点头,“行,按你说的办。”   ……   天都长安街的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些日子,圣皇那边却依旧没有给出新的消息。   院子里的牡丹玉笑珠香,开得极浓烈,富贵逼人。   天心站在这片牡丹丛面前,面无表情。有个南海蓬莱岛的弟子在他身后小心汇报着什么。   天心听着听着,一拳猛地砸在牡丹丛中。那些色泽艳丽的牡丹破碎如同蝶落,花瓣躺倒在残枝败叶上,一阵风吹过,它们碎成更细的五颜六色的草泥。   蓬莱岛的弟子大气都不敢出,保持着那姿势一动都不敢动。   “好了。”驼背老者坐在凉亭里,敞着怀乘凉,“小师弟,莫要冲动。”   天心冷哼了一声,整理了自己的衣袖,冷静道:“行了,你下去吧。”   那弟子匆忙施了一礼,匆匆离去,更像是逃走。   待他走后,天心走入凉亭,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欺人太甚!”他怒道:“真真是欺人太甚,师兄,你说这不是欺负人么。”   驼背老者叹气提醒道:“那是圣皇。”   天心压低了一些声音,依旧难掩愤怒,“圣皇怎么了,圣皇就能把我当猴耍么。现在谁都知道我是大唐驸马,可谁也都知道婚礼并未完成,大青山深处有异动与瑾公主有什么关系?她不过区区固元境,有她没她不都一样?现在把瑾公主扣在青山深处,摆明了不让我们成婚,继续下去我就要变成大唐最大的笑话了,那个唐未济反而成了重情重义的好汉,这他娘谁能忍得了。”   驼背老者轻声道:“也许瑾公主真的有事,小师弟急躁什么。”   “我能不急么。”天心压低了声音,“瑾公主明显对那个姓唐的情丝未断,一日不成婚,便是一日不得安稳。师兄是知道我真实身份的,唐未济若是在浮池之渊得了什么好处,那我就要转为被动了,玄武血脉的恶名能让瑾公主一时半会心灰意冷,但毕竟不是她亲自经历过的事情,这种情绪持续不了多长时间的。”   驼背老者问道:“师弟知道浮池之渊现在的情况么。”   天心摇了摇头,“暂时不知。”   驼背老者笑道:“临渊城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下面架柴堆薪,就等一把火了,唐未济去临渊城,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就算是三仙境去都不好使,不然的话圣皇何必如此为难。想要漂亮解决临渊城的事情,非得师弟亲自去才行,唐未济?呵,他注定只是个配角,只是个笑话。”   天心呼吸急促了半分,他思索片刻,突然问道:“若如此的话,不如我们即刻出发去临渊城?”   驼背老者展颜一笑,“你师父也是这个意思,我正要和你说。”   “师父也是这个意思。”天心眼睛一亮,“那这事儿就准了,走,待我立下不世奇功,到时候不怕瑾公主不变心。”   ……   唐未济与上官走在回去的路上,两人面色如常,跟随他们的老桑和李玉成等人却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伤势太重留在了仓祁那边治伤。   临渊城人烟稀少,除了常年驻守在这里的玄武营之外,最多的就是各地行走的商人以及给玄武营提供后勤辎重的老弱残卒。   这种时候,不管是商人还是兵卒都不会在外面胡乱跑,所以这布满阵纹的空旷街道上行人稀少。   他们两个一左一右并排走,似乎是在商量什么事情,唐未济面带-忧色,上官时不时低声吼一两声,像是发生了什么争执。   虎子和元腾藏在暗处,仔细盯着他们,确定了他们两身后没有跟着人。   “上。”虎子轻轻挥了挥手,与他们一起过来的玄武营披甲士已经把唐未济他们的退路封死。   虎子与元腾猛地跳出,唐未济与上官被吓了一跳,停住了脚步。   上官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眉头拧了起来,他扫了一眼身后不断涌出的玄武营士卒,冷冷看着虎子,“秦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虎子“呵呵”笑了两声,“上官都尉聪明绝顶,难道还猜不到我想做什么。”   上官眉头倒竖,有些气急败坏,“你这是试图挑起大战!”   “哈哈哈。”虎子大笑道:“你们两个死在这里,谁也不会知道,就连江将军都不知道,谁敢把这个责任推到我的身上。”   “让我来猜猜。”唐未济突然插口道:“你杀了上官之后,是不是就要借着我们的名义请仓祁过来,然后再把仓祁杀了?”   “不错。”虎子脸上的肌肉抽动着,“仓祁这个老小子给脸不要脸,他这个右都尉老子替他一起干了,留着也是祸害,既然他选择站在你们这边,那就跟着你们一起去死好了,只要你们死了,这临渊城的三千玄武营就是我们的。至于大哥那边,只是死了两个不开眼的逸元境而已,我没有造成大范围伤亡,谁能怪到我的头上。”   “啪啪啪。”唐未济鼓着掌,问他道:“你方才说什么来着,你说没人知道我们是死在你手上的?”   “怎么,你还有什么遗愿不成?”元腾讥讽看着唐未济,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那倒不是。”唐未济看了一眼围拢过来的那百名玄武士卒,“我只是在想要不要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现在停下脚步也许还来得及,不然的话你们可就死定了。”   百名玄武士卒沉默着靠近着,眼中满是杀气,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   虎子冷笑着看着他,“你觉得他们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元腾在一旁道:“将军,别跟他们废话了,夜长梦多,赶紧把他们解决了,再去把仓祁引出来一起杀了才是正事。”   虎子挥了挥手,“不错,都杀了,不留活口!”   只听无数兵刃摩擦的声音,长刀出鞘,刀光如河流中的波光。   不知是谁一声轻喝,百名玄武应声而动,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虎子也在这些同时动的玄武营之中。   在仓祁营地之外的时候,唐未济他们所应付的是百名玄武联手,那会儿虎子可没出手,有没有逸元境充作阵眼,这合击之阵的威力天壤之别。   唐未济与上官的面色都变得极为凝重。   百名玄武劈斩出的刀芒在虎子一人的控制之下合在一起,化作一道长达百米的漆黑刀光。   这刀光斩破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瞬间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要同时把两人腰斩。   无比玄奥的气息在刀光上缠绕着,大道凝成的莲花落在刀光周围旋转不停。   百人联手,这威力似乎已经快要打破逸元境的界限触及到那玄仙境的仙人手段。   虎子收起刀,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在这一刀之下,除非是真正的三仙境,不然谁也挡不住。   哪怕是上官手中有着那柄长刀,哪怕再加上元腾手里的阴符盏都挡不住。因为这是专属于三仙境真正的力量。   唐未济和上官两人联手无论如何都是挡不下的,但他们偏偏就挡下了。而且不是联手,是上官一个人挡下。   在他面前出现了一枚小小的黑色盾牌,盾牌上面以浮雕手段刻画着一头玄武,玄武探出头,叼住了那刀光,刀光便再也前进不得半步。   虎子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怎么可能!”他惊呼道。   “为什么不可能。”唐未济哂笑着看着他,“不得不说,你给自己选的这个墓地还真不错啊。”   虎子心里头突然涌起意思不妙,冥冥中似乎有极大的危险在向着他靠近,“你什么意思。”   唐未济道:“在你们回来的时候我们就一直在跟着你们,我们两个充作诱饵引你们走了这么长时间,等的就是现在,你说是什么意思?”   他嘴角挂着一丝微笑,轻声道:“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往往在瞬间就会转变,你说对么。”   “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虎子被冥冥中的巨大压力逼得脑门上全是冷汗,都快要发疯。   他看着唐未济,死死咬着牙,瞪着眼睛,脸上的刀疤像是一条丑陋的虫子在不断蠕动着。   轰!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哪家的屋子塌了。   虎子茫然地看向那个地方。   轰轰轰!   不仅仅是那边,越来越多的地方发出这样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近。   虎子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变得极差。   他脑子里的猜想没有过多久便被证实是对的。在他们身旁的墙壁剧烈摇晃着,紧跟着被人砸穿,坚硬的青色砖石落在地上,发出轰隆声。   在一片尘土飞扬中,越来越多的黑色身影逐渐勾勒出了模糊轮廓。   轮廓越来越清晰,最终化作一个个清晰的人影,是一个个身穿玄甲的玄武营士卒,仓祁站在最前方。   他们密密麻麻,这片黑色一直铺向远方,铺满了虎子的视野。   虎子这边不过才百人阵,仓祁这边却是足足的千人阵,上官也在阵中,所以方才才能够轻而易举挡下了那抹刀光。   因为这是百人玄武阵对千人玄武阵,已经不仅仅是数量的变化,而是质量的变化。   虎子的面色变得极差,那百名玄武面色惨白如纸。元腾勉强露出一丝笑容,笑道:“你们不能这么做,你们知道的,咱们都是一家人,应该一致对外啊。”   “你们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方才我们是在开玩笑呢啊。”他看了看虎子,“副将军,您说对不对。”   虎子理都没理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冷哼了一声,轻蔑看了他一眼,不齿到了极点。   他看向唐未济,“这是你的主意?”   “怎么说。”   “要是他们敢杀我的话早就动手了,哪里还用等到现在,不是你推波助澜我都不信。”   唐未济笑了笑,“那就当是吧。”   虎子呼吸急促了一些,他突然笑了,“真没想到,我竟然会死在一个毛头小子的手上。”   他突然硬邦邦道:“放我一马。”   “凭什么。”   “只要你们放我一马,从此之后我绝对不会再和你们作对,不然的话,大哥一定会为我报仇的,到时候你们都得死。”   唐未济怜悯看着他,“你觉得,我们既然已经动手了,目标就是你这么简单么。”   虎子愣了一下,紧跟着面色大变,他脸上肌肉抖动着,难以置信道:“你们竟然连他都想杀?”   “哈哈哈!”他突然一阵狂笑,“我在黄泉路下等你们!”   他身先士卒冲出,“将军会为我们报仇的,杀!”   轰!   仿佛脑子炸开,百名玄武营被点燃血性,怪叫着冲出。   血花在刀光中绽放,唐未济看着仓祁手下的玄武营一板一眼收割着人命,就像是在杀鸡。   他叹了口气。上官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唐未济笑道:“我现在才明白一句话。”   “什么话?”   “杀人不用刀。” 第349章 鱼饵到了   夜雨高楼,晚风空饮。   浮池之渊很久没有下过雨了,雨点从黑色的天空落下,落在这片血色大地之上。   水花撞在水膜上,溅起更细小的水花;被溅起的水花细细小小的,在地面的映照下呈红色,有些像是利刃刺穿身体溅出的血花。   江津看着这些水花,沉默着。不知为何今夜他心里突然生出许多烦忧,打断了他的修炼。   他看着那些水花,不好的预感挥之不去。   他突然问守在门口的玄武营战士,“老虎和老头去了什么地方。”   “虎爷说是出去办点事情,挺长时间没回来,老头去找他了。”   江津点了点头,“弘光那边依旧没有消息么。”   “没有。”   “天都最近没发生什么大事吧。”   “没有。”   “圣皇的意思搞清楚了没有。”   “二皇子还在城外没有进来。”   “临渊城最近有没有生人进来。”   连珠炮似的问答戛然而止,玄武营战士犹豫了一下。   “这……倒是有个人。”   “谁。”   “大唐少游侯,据说是玄武遗脉。”   江津沉默着,他看着天空,雨点斜斜地往高楼里砸,风雨似乎更大了一些。   “把虎子和老头给我找回来。”他突然说道。   ……   方寸山最近的气氛有些消沉。   唐未济复活带来的兴奋尚且没有随着夏日的温度褪去,天都又传来消息说他们的二师兄是玄武遗脉,是骨子里流淌着罪恶血液的罪人。   如果是其他人说的话,说话的人要被他们活活打死。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这是污蔑,会死人的。   但说话的是他们方寸山弟子,何况那个小木鱼还是一直跟在唐未济身后的,被买剑和唐未济尤为器重的小师弟。他说的话,不会骗人。   买剑留在了天都养伤,唐未济还自称从此脱离方寸山与方寸山再无瓜葛。   这举动更加说明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方寸山上,以邱长老为首的一群人蠢蠢欲动,没过几天就有人去了一趟锦绣峰,想要找闭关的九长老说说这件事儿。   但九长老的洞府一直都不曾打开,那位长老也没敢进去。只不过以邱长老为首的一群人开始煽动人心,唐未济的名声越发不堪。   如果不是九长老到现在还没有说话,他们的所作所为只怕会更过分,清理门户的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小木鱼和称心默默看着这一切,却没有什么办法。   称心把一把瓜子扔进嘴里,连皮带仁大口嚼着,气鼓鼓地瞪着眼睛。   小木鱼突然站起身来,说道:“你快回太玄教去吧。”   称心看着他,讥笑道:“怎么,你怕了?”   “是的,我怕了。”小木鱼老老实实道:“你和咱们方寸山关系不大,杀了你能让太玄教出大乱子,要是我是他们的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称心没有逞强,从唐未济再次出现,并且把妖界黄龙人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之后,一直咒骂黄龙人的称心就再也没骂过他,而且不知不觉变得不爱动了,喜欢坐着发呆。   她点头道:“我回太玄教可以,我会让掌教真人给玄机阁的大天师去一封信,把这些事情都说清楚。那么你呢?”   小木鱼抿着嘴,看上去就很倔强。   “我是大师兄和二师兄带出来的,方寸山不是我的家,我要去找二师兄。”   “你要去浮池之渊?”   “我要去。”小木鱼给出了异常肯定的答案。   ……   浮池之渊很安静,临渊城内也很安静,但在安静之下,是涌动的暗流,是足以把人吞噬得干干净净的巨大恐怖。   哪怕是嗅觉最不敏锐的人都能感受到那风雨欲来的压抑感,何况风雨已经来了。   魏孝熙翰撑着下巴,面带忧色,仔细听着手下人汇报的事情。   “这么说来,那条黑龙早已经不知去向,卖酒翁也回到了大雪山?那唐未济这次进去,可就没后援了。   “长安街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条黑龙为什么一定要保住唐未济的命?他身上有什么值得黑龙在乎的秘密么。”   手下人面对这些连圣皇都不知道的秘密自然回答不出来什么,魏孝熙翰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他又问临渊城最近有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   得知临渊城迄今为止依旧没有动静的时候,他叹了口气,开始担心起唐未济来了。不是担心唐未济的安危,而是担心他接下来闹的事。   从他与唐未济相识,便知道这位小侯爷不是个安分的主,现在越是风平浪静,意味着接下来他要闹的动静越大,还希望这位小祖宗别把临渊城给拆了,不然自己朋友再多也保不了他啊。   魏孝熙翰还不知道,他的好兄弟已经闹出了天大的事情。没有掀起惊涛骇浪,只是因为这个消息被他们掩盖了下去,暂时还不曾扩散。   跟着虎子一起过来的百位玄武营战士已经被全数杀光,断垣颓壁之间血流成河,尸体被其他这些人默默收起,连同那些人身上的玄武血脉,也被他们以秘法提炼出来保存好。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是玄武营战士,这百人与他们彼此之间相熟,最起码都能认出个大概。这么多熟人就这么死在了他们的面前,大战将起的紧迫感让人没有说话的兴致。   有人拖着一个光头大汉走过来,仔细看原来是元腾,唐未济和上官对这种小人都不感兴趣,看都不看他一眼,坏人可以做,小人是彻头彻尾的恶心。   元腾磕头如同捣蒜,在不断求饶,手下人把那个阴符盏递了过来,在方才的那场战斗中,元腾连阴符盏都没来得及动用就被抓住。   上官看了一眼那阴符盏,转手递给了唐未济。   唐未济挑了挑眉毛,疑惑看着他。   “我只练一柄长刀,这东西给我没用,我看你手段挺杂,这玩意给你用挺好。”   唐未济把阴符盏拿在手上仔细看,这件宝贝初看就像是普普通通的玉杯,上面雕刻着花鸟鱼虫,日月星辰,两边有耳,拿在手上沉甸甸的,里面装满了水,不管怎么侧身甚至倒置,那些水都不会涌出,唯有以天地灵力催动才能引动那些水流,感受到其中蕴藏的伟力。   “这东西有什么来由?”他好奇问元腾。   一直讨饶的元腾怔了怔,眼珠一转,“这是我当初遇到一位老前辈,老前辈说我天资聪颖,特地传给我的,什么来头我是真不知道啊,只知道是一件仙宝。”   仙宝指的是最高等的血脉秘宝,比如唐未济的雪流剑、买剑的大风,黄龙人的黄蝶都属于仙宝,但和普通仙宝又有区别,属于剑器,一般被称作仙剑。   “他在撒谎。”上官随口道。   唐未济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破庙少年了,经历了无数多事情的他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好人也有,坏人也有,愚人有,聪明人更多。他早看出元腾是在撒谎,根本不需要上官提醒,他已经定了元腾的死刑。   他随意挥了挥手,“杀了吧。”   元腾一下子慌了,“我说,我说还不成么,这东西是我抢过来的,我是真不知道它什么来头啊。”   唐未济理都没理他,自有人把他拖下去,不多时便听见一声惨叫。   上官看着逐渐变得干净的地面,随口道:“他后来说的是实话。”   “是不是实话又怎么样呢。”唐未济捧着阴符盏,“这种人不杀留着过年呢。”   “也是。”   唐未济问在旁边沉默的仓祁,“人已经派出去了么。”   “战斗刚开始的时候人已经去了,算算时间,老头差不多到了吧。”仓祁淡淡道。   “怎么说的。”   “说虎子遇到了大麻烦,被我们拦下了,让他带人过来帮忙。”   “老头不会告诉江津吧。”   “江津修行正是关键时候,这种小事,老头不会打扰他的。他不会想到我们有胆子杀了虎子。”   “好,那老头依旧交给你解决。”   “好,你们去什么地方。”   “给江津挑一个好的坟地。”   唐未济和上官带着李玉成等人远去,不多时便听见身后传来杀喊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知道老头已经到了。   老头这种人死不足惜,既然已经撕破了脸,想来仓祁也不会手下留情。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但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等着他们。   如果江津这一关过不去,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白费。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三仙境,而且还是玄武血脉的三仙。这不是唐未济第一次面对三仙了,但却是他第一次设计去杀三仙。   他们的每一步都要精心计算,要让江津没有一丁点翻盘的可能。   这可是真正的三仙境啊,拥有自己小天地的三仙境。   唐未济之前斩杀过一头玄仙境的大妖,但别忘了当时是黄龙人帮他牵制了大妖的许多注意力,他的作用类似于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现在是他们要以三元境的实力去挑战三仙,玄武的合击阵法自然是重中之重,关键在于他们要怎么样才能让江津上钩,让他一个人单独前来。   还是那句话,你有合击阵法,人家也有合击阵法,有玄仙境坐镇的合击阵法无论如何都要比两位逸元境坐镇的阵法强得多。何况唐未济的目的是平息临渊城的叛乱,可不是把新玄武营杀个干干净净。   死几百个人也就罢了,若是引得玄武营内讧火拼,死得就不止几百了。   回到营地,上官问唐未济,“你想到什么办法让江津单刀赴会了么。”   唐未济摇了摇头,“暂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都不是百分百能成功的,江津不是傻子,若是打草惊蛇就都完了。”   “得快点想出办法才行。”上官有些紧张,手指捏紧又松开,“虎子和老头的死瞒不了多长时间,营地里突然少了几百人太显眼了。”   唐未济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靠着椅子躺下,“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的话只能我自己过去当一次诱饵了。”   “会死的。”上官不带丝毫情绪提醒他。   “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怎么怕。”唐未济道:“再说了,你我都做这种事情了,怕死有什么用。”   上官露出赞赏的笑容,他伸出手,“若是小侯爷不嫌弃,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唐未济像是不经意问道:“怎么,不嫌弃我玄武遗脉的身份了?”   “这里到底是玄武营,弟兄们对老玄武营颇有微词,但也不是没法解决的。”上官并没有收回手的意思。   唐未济看了看他,心中考量了一番,伸过手,两只手掌紧紧握在一起。上官嘴角露出一丝开心笑容,心想你现在总不能再卖我了吧。   唐未济还不知道自己在上官心里已经成了这么个形象,还在思索怎么去把江津引出来,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颇为意外。   要知道这里可是玄武营地,谁敢在这种地方喧哗。   他们才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外面有人叫道:“我要见小侯爷,大家都是玄武营的兄弟,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唐未济一眼便看见了一个微胖的白皮青年,他被卡在人群中,高高举着手臂,颇为恼怒地呼号着。   都没动手,所以那群玄武营战士也只是不让他过来,扯着他要把他往外扔。   那微胖的青年好像是有些力气,好几个人扯着他愣是扯不动。   “怎么是他?”唐未济有些惊讶。   “你认识?”上官好奇了。   “我领着人去救仓祁手里神机阁披甲士的时候,他们不是也在场。”   “哦对!”上官拍了一下脑门,“我还以为他们和你们是一起的。”   “不是,不过现在看来很快就是了。”唐未济迎了上去。   “你什么意思?”上官高叫了一声跟了上去。   “我感觉能把江津勾出来的诱饵已经到了。”唐未济头也没回,扔下一句话。   那边白胖子自然是子车,他看见唐未济,眼睛一亮,高呼道:“侯爷救我!”   “都散开吧。”   唐未济走到子车面前。 第350章 引蛇出洞   子车坐在椅子上,有些局促不安。   椅子是上好的黄花梨木雕成的太师椅,样式精美,古意盎然。这些都是老玄武营留下的好东西,作为镇守人妖裂隙的第一道壁障,圣皇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短了他们的好处。   太师椅坐起来其实并不舒服,尤其是子车这种胖胖的身材,他本就高大,要把身子塞进半包围的太师椅里面就有些局促,何况他心里本就有些忐忑不安。   他不知道唐未济会不会相信他说的话。   原本说要继续看看的郑一很快下定了决心去联系唐未济,因为那十三具棺椁碎片抖动得更加厉害了。   郑一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唐未济是不是那根救命稻草了,扯着什么都要往上上啊。   上官的脸色奇差无比,他感觉自己嘴唇有些干,连带着自己的喉咙都像是被热刀搅动着,“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子车用力点了点头。   “知不知道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   “我们镇守塔楼十八年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变化啊。”   “你怎么看。”上官扭头看向唐未济,有些忧愁,“是不是要以大局为重。”   “是啊,的确要以大局为重。”唐未济脸上看不出究竟,“所以才更要让江津死得明白才行,你带我去塔楼看一看。”   上官愣住了,子车听唐未济的话,听得一阵心惊肉跳,恨不能现在就远远跑开。   什么玩意,说得好好的,怎么就要杀江津了?玄武营的内部矛盾这么大了么。   只是不管他怎么想,现在也只得带着唐未济他们前往塔楼。他相信他们既然不在乎自己听到这些消息,如果自己不配合的话,自然不介意顺手把自己干掉。   子车在前面带路,唐未济与上官急匆匆赶往塔楼。   他们的行踪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仓祁和上官的人都是自己人,江津那边的人还没有意识到秦虎和老头这两位逸元境、玄武营副将已经身死,这边在紧锣密鼓布置,那边的乱子还没有起来。   他们很快赶到塔楼,唐未济却突然在塔楼外怔住。   “怎么了?”上官抬眼看了他一眼。   唐未济恍惚间摇了摇头,很快回过神来,“没什么。”他说道:“进去吧。”   一路向下,进入到这片浮空城池的地底,唐未济终于见到了那十三具棺椁。   那些如碎星凝成的棺椁,每一具都是快要破碎的模样,每一具都爬满了裂纹,每一道裂纹的缝隙中都有黑色的光芒刺出。   这些棺椁就像是一种很奇异的存在,像是小小的黑色的星星,带着神秘的气息。   这是唐未济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些黑色棺椁,他虽然在卖酒翁展示给他的幻境中看过,但那毕竟只是幻境。   他心神难自矜,他看着这些黑色的棺椁,一颗心都微微颤抖起来。   这里埋葬着他的父亲,埋葬着他的叔伯,埋葬着他血脉的来源。   正是这十三具棺椁,十三位三仙境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填补住了浮池之渊的阵纹缺口,以他们的性命为代价给大唐换来了喘息之机,给大唐带来足足二十年的准备时间。   然而他们却被污蔑为畏战不出的乌龟,被人讥讽嘲笑蔑视,连带着玄武血脉都成为了人人不齿的存在,连带着天底下的灵龟血脉抬不起头来。   他们蒙受不白之怨,他们所有的牺牲被人否定,就连最后的牺牲都成了他人的功劳。   英雄埋骨无人问,小人窃桂天下知。这样的事情怎能让唐未济不愤怒。   他原以为经历过生死之后,自己对这一切都已经看得很淡了,现在才发现,原来不是这样。只是因为他还没有亲眼看见这些宁愿选择死亡也要发光发热的父辈英烈。   他着了魔一样走到最前面的那具棺椁面前,这具棺椁样式简朴,上面的阵纹却是最多。唐未济知道这便是他爹的坟墓了。   他怔怔看着,突然伸出手去。   “不可!”   “小侯爷不可啊。”   一旁响起急促的叫喊声,郑一等人连忙阻止他。   棺椁发生异变,谁也不知道唐未济这样贸然的举动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谁也不愿意承受这样的代价。   然而唐未济的手指轻轻落在那具棺椁的碎片上,黑色的光芒像是穿过了他的指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郑一与上官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擦了擦冷汗。   唐未济摩挲着那粗糙的棺椁,感受着那些纹路,轻声呢喃:“这是我的父亲啊,怎么会伤害我呢。”   身后站着的那些人楞了一下,紧跟着默然,开始思考唐未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天下都知道这十三具棺椁是大将军退敌之后铸造的,小侯爷却说这里埋葬的是他的父亲?这是什么意思。还有,小侯爷的父亲又是谁?   他们心里思绪复杂,唐未济收敛起心神,抬起头来,“放心吧,这里没什么事。”   郑一等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唐未济又道:“不过我有一件事情要你们帮忙。”   “什么事。”郑一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帮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江津,带着他一个人来到这里。”唐未济道:“这么重大的事情,江津绝对不会轻易让别人知道,所以我想这应当是一件很容易完成的事情。”   郑一已经听子车说过唐未济他们的打算了,只是没料到唐未济会让他介入此事。   他苦涩地笑了笑,张了张嘴,惨笑问道:“我还有别的选择么。”   上官缓缓将身侧的长刀抽出近半米长,刀身泛着幽幽的蓝光。   一瞬间剑拔弩张,包括子车在内所有人身体都紧绷起来。   唐未济看着他,无比诚恳,“看样子你是没有别的选择了。”   “收起来。”郑一厉声叱道:“我说话不管用了么,把架势都给我收起来。”   四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咬了咬牙,把摆好的架势收了起来。   唐未济安慰道:“放心吧,你只管把他引过来,其他事情不用你管。”   郑一冷着脸道:“这个忙我会帮的,只希望此事过后小侯爷不要再来打扰我们。小侯爷身份高贵,我们招惹不起。”   唐未济听出他话语里的讥讽,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依旧诚恳道:“拜托了。”   郑一没理他,问道:“什么时候开始。”   “你现在就可以去告诉他了。”   唐未济看向上官,“我想,是时候把仓祁叫过来了。”   上官叹了口气,开始去准备。   唐未济走到那十三具棺椁旁边,倚靠在唐老将军的棺椁边上坐下,静静看着那些棺椁,就像是回到了父亲的怀抱中。   黑宝石一般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照在这片幽暗环境中,没了阴森恐怖,反倒是多了许多温情。   ……   江津皱眉看着外面的这场雨,心想这场雨怎么还没停。   派去寻找老虎和老头的人依旧还没有回来,这意味着还没有找到他们两个。   江津心里有些不快,却也没有往别的方面去想。   一定是老虎又在犯浑,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他只是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却不知道这种预感来自什么地方。   到了三仙境,真就是仙凡有别,在构造出自己的小天地之后,他就是自己那方小天地的君王,或者说老天爷。   这样他能够更直观更近地去感悟那些天地大道。自然让他的直觉变得精准了许多。   江津闭眼推算了一番,却依旧没推算出个所以然,他毕竟不是稻宗太玄教的那些道士,也不是玄机阁的天师。   他看着天空中连绵落下的雨点,却只感觉到无端的厌烦。   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紧跟着有人隔着门汇报道:“将军,有个叫郑一的百夫长求见。”   “郑一?”江津想了想,没多久就想起来这人是谁。   “他来做什么。让他进来。”   郑一得到准许,快步走了进来,拜伏在地上,“郑一拜见将军。”   “你来做什么。我记得你不是守着塔楼的么。”江津浑身没有一点气息泄露,就像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   原以为要感受三仙恐怖气息的郑一松了口气,话语都流畅了许多,“塔楼出了变故。”   “什么?”江津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什么变故。”   “这……”郑一看了一眼送他过来的军士,有些犹豫。   “你退下。”江津不动声色。手下人悄然退下。   “你现在可以说了。”   “那十三具棺椁出了问题。”郑一把塔楼出现变故的事情完完整整说了一遍,只是稍稍改变了这变故出现的时间,同时隐去了唐未济他们参与进来的所有细节。   在郑一的叙述中,他一发现了这变故就立刻来找将军了。   江津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又问了一些关于棺椁的细节。郑一对答如流,甚至在提到那些仿佛呼吸一般的碎片的时候,从内心深处出现的恐惧是做不得假的。   江津相信了他说的话,但这种事情没有亲眼见到终究是放不下心。   这就像是有一颗定时炸弹放在身边,哪怕知道自己没法拆除,也得亲眼看见那颗定时炸弹才行。哪怕要炸,也得在老子眼前炸,让老子不会那么猝不及防。   他手放在栏杆上,轻轻拍了两下,拈起一点雨水,轻轻弹飞。   “走。”他说道:“带我去看看。”   郑一不敢怠慢,甚至不敢抬头,不敢露出任何狂喜的表情和心情,连动作都没有丝毫变形,脸上依旧是惶惶不安,带着江津急匆匆行去。   临渊城有禁空阵纹,但这种阵纹自然不会难到作为临渊城守将的江津。他带着郑一很快飞到塔楼。   一道金光逝去,郑一和江津已经落在了塔楼的高出。   江津随意看了一眼临渊城外的深渊,发现没有妖族的踪迹,才急匆匆赶往地底的那些棺椁。   郑一站在最下面一层的外面,脸上露出局促不安的表情,“将军大人,我,我不用进去了吧。”   江津讥讽地看了他一眼,“怕了?”   郑一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行了,你就在这里待着吧。”他扭头往里走去。   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眼睛用了很微小的一段时间才适应了这里的黑暗。   江津的瞳孔猛地缩紧。   眼前的黑色棺椁果然是在呼吸,似乎随时都要破碎,又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要破开封印冲出来。   江津在片刻的震惊之后,心里涌出一阵狂喜。   天助我也!   他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玄武营是后娘养的,天都拨来的修炼用的物资到了他们手里永远只剩下些三瓜两枣,他早已经不满玄武营遭受的待遇。   哪怕老玄武营再不济,他们现在也是重组之后的新玄武营。哪怕他们的出身都不好,也不应该落得这样的待遇。   更让他咬牙切齿的是大将军明明知道这些事情,却丝毫不加阻止。   所以他要带着玄武营抗争,一开始他以为大将军会让步,毕竟临渊城是浮池之渊四处最重要的阵眼之一。   谁能想到大将军油盐不进,根本不和他进行任何对话,这让江津手足无措,有种一拳打到棉花里的感觉。   事情也就这么慢了下来,他们只能拖,拖到实在不能再拖的时候再说。   江津知道临渊城就要拖不下去了,谁承想在这种时候浮池之渊最重要的这十三具棺椁出现了问题。   这不就是天意么。   棺椁出现问题,意味着浮池之渊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洞开。   但对于江津这种亡命徒来说,浮池之渊洞开,无所谓,死就死了,能借此捞到足够的好处才是最重要的。   做什么事情没有风险,对于普通人来说,十倍的收获就足以让他们赌上自己的命。   江津欣喜若狂,却也不敢怠慢。   他准备走上前去检查一下这些棺椁到底出现了什么情况。眼前却突然闪过一道雪白色的光芒。   一片黑暗中,这雪白色的光芒是如此显眼。   因为那十三具棺椁的强大气息的存在,江津并没有察觉到这里有人,在看见那雪白光芒的时候,他的心顿时“咯噔”一下,心叫不好。   谁?谁会在这里。   难道是大将军!   他浑身气势猛然爆开,三仙境的小世界扩张,将这里彻底笼罩进去。 第351章 不堪一击三人组   最纯粹的黑暗,如黑色的水晶,纯净而温润。   黑暗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白色光芒,一点,两点,三点……每一枚光芒中间隔着一米距离。它们或上或下,排列成了一个奇异的形状。   离得有些近,只觉得这形状有些眼熟,有些奇怪,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   光,光芒从第一枚星点中浮现,而后开始连向第二枚星点。   光芒连接的速度很快,黑暗中的光芒在跳跃。   它们是那么不起眼,那么无声无息,事实上除非你真实看见它们,不然的话不会有任何光线落入你的眼中。它被黑色的棺椁挡着的,江津无论如何也看不见这些光点。   跃动的光芒尽情在黑色棺椁的后面展现自己刹那的芳华,它们跃动着,肆意怒放着年轻的生命。   短暂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光芒停止了跳动,那些光点串成了图案,那是一个“封”字。   一枚枚光点光芒黯淡,原来是一枚枚细小的菱形冰晶。   雪流剑本体撕裂了黑暗,刺穿了这个字,连带着这个字向着棺椁之后的江津刺过去。   一片雪白的光芒骤然出现在江津眼中,就像是黑暗中突然降临的铺满阳光的冰雪。   江津目光一凝,身子拧转,张开手臂,下意识已经展开自身小天地。   这里的规则被更改,这里的情景发生变化,这里的一切连同那十三具棺椁都被笼罩在了小天地之中。   被人斩出的雪白光芒在江津的控制下变得无限远,分明离他仅仅只有一线之隔,但就是那一线之隔,却让那道白光怎么也碰不到他。   因为这里是江津的小天地,在这里,江津就是神,他说是无限远,那么就是无限远,这样的攻击怎么也不能落在他的身上。   这片小天地明显有些粗糙,这是一片大漠黄沙的景象,天空中的落日不够圆,大漠中的孤烟也不够直,透过鞋子都能感受到脚下黄沙的温度,粗粝的风沙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想来江津若是有瑾公主一样的条件能够接触到恒河沙的话,他的小天地肯定不可能这么粗糙。   但是这些都无所谓,因为这里是江津的小天地,这里的规则都是按江津的意思而构建的,他说这里的火是冰冷的,那么这里的火就是冰冷的。哪怕借用的是天地大道,在这片小天地中也要按照江津的意思来。   三仙境最强的手段,就是小天地。他们是自身小天地中的神。   他已经看清楚了偷袭者的模样,皱眉片刻后瞬间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原本紧张的情绪变得平缓,甚至开始有些猫戏老鼠一般的戏谑。   唐未济同样平静地看着江津,似乎并不知道这里是他的地盘。   这还是唐未济第一次被三仙境的小天地笼罩进去,不管是风池还是雪流秘境都是没有人为操控的。他斩杀那头玄仙境大妖的时候,对方受制于人妖两界天地规则不同,也并没有展露小天地。   唐未济仔细打量着这里。江津也在仔细打量着唐未济,他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你就是少游侯,那个传说中的玄武遗脉?”   唐未济点头道:“不错,我就是玄武遗脉。”   “我还以为玄武遗脉会给我一个惊喜,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么。”江津摇头道:“也就是寻常的天才范畴,而且你身上的玄武血脉淡不可察,真是让人失望啊。”   唐未济握紧了雪流剑,剑尖指向江津,“再怎么让你失望,你今天也要死在这里,希望你死的时候不会太过失望。”   江津嘴角露出一丝讥讽,“就凭你们?”   他看向了另外两个方向,“别藏着了,这里是我的小天地,在外面察觉不到你们的存在,在这里你们还想瞒我?”   寂寂片刻之后,风沙中响起脚步声,另外两处棺椁的后面,仓祁和上官走了出来。   江津满是讥讽地看着他们,“就连本将军的左右都尉都站在你这边了啊,看样子你还真有些本事。”   “我一直都很有本事的。”唐未济道。   “怎么,你们还想杀我不成?”江津偏着脑袋,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眼神一冷,他看向仓祁,“你身上怎么会有血腥味?”   仓祁漠然看着他,山羊胡在热风中轻轻摆动。   江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老虎呢?”   “死了。”唐未济做出了回答,“他说你会帮他报仇的。”   江津面色变了变,“老头呢。”   “也死了。”这次回答的是仓祁,他顿了顿,“老头说他这辈子值了,他在下面等你。”   “等我?”江津怒了,“是等你们吧。”   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息从他的体内爆开,他长发猎猎,袖袍鼓胀,“你们竟然敢杀了他们,你们是真想死啊!”   老虎和老头对于江津来说那不仅是几十年的兄弟,更是能托付性命的战友,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两个念想,结果这两人现在全死了。   江津一时间悲愤莫名,杀意冲天而起。   上官的面色有些凝重,仓祁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他们遇到了一个麻烦,准确来说,是一个大麻烦。   他们忽略了三元境与三仙境的最大区别,他们忘了三仙境小天地的存在。这其实并不算是一个疏忽,而是因为这里除了江津之外没有人是三仙境,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三元境的作战方式上。   他们想用玄武合击阵法来杀死江津,但又不能让江津察觉到异样,所以在棺椁所在的这一层并没有多少玄武士卒。   原本的计划是他们三人缠住江津不让他逃走,然后玄武士卒一同结阵,结合千人之力一举斩杀江津。   现在却成了他们三个在江津的小世界里单挑江津,虽然是三打一,但结果看上去并不会太好。   现在想要杀江津,最重要的就是要破了他的小天地,可是这怎么可能?   想到这里,上官的喉结蠕动了一下,“沙……”,一阵单调的摩擦声,他手中的长刀出鞘。   “你不错。”江津看着他,有些欣赏,“这种情况下还敢朝我举刀的,你是第一个。”   唐未济突然开口道:“这难道不是因为这是你踏入三仙境之后的第一次动手么。”   江津与上官的嘴角同时抽了抽,前者是恼羞成怒,后者是心惊胆战。羞恼的是唐未济说的是实情,那么江津的话看起来就有些可笑;心惊的是唐未济说的是实情,这是不想要自己的命了么。   不管是什么样的反应,都说明了唐未济说的是实情。   江津眼中光芒一闪,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唐未济周围的黄沙骤然化作一条大蛇,向他卷过去。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动用天地之力,而并非三元境的借用天地之力,因为这里的天地之力就是江津的,没有借用一说。   相反,三元境在三仙境的小天地里根本没法借用天地之力,此消彼长,这也是没有三元境能够打败三仙境的最根本原因。   黄沙巨蟒长达数十米,栩栩如生,声势逼人。它向着唐未济飞速缠绕过去,因为动作太快,空气中甚至发出一声爆鸣。   热风刀子一样吹拂在唐未济的脸上,他的眼睛却一眨都没眨。他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什么?”江津有些疑惑。   唐未济没有说话,一道雪白光芒却飞速往江津靠近。   江津失笑,“你觉得你的攻击能碰到我?”   唐未济看也不看那近在咫尺的黄沙巨蟒,平静道:“我说过,我一直都很有本事的。”   江津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他站在原地,也不曾闪避。   那道雪白光芒距离他不过半米,而现在,那条黄沙巨蟒已经要缠绕到唐未济的身上。   仓祁与上官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同时流露出一丝担忧。   不好!   这两道攻击看上去都仅仅只是咫尺之遥,但这里是江津的小天地,唐未济的攻击之前就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现在能有什么差别。   这是咫尺天涯的区别啊!   他们尚且在担心,就看见江津脸上的笑容僵住。   那道雪白光芒劈斩在了他的身上。   难道是江津不曾动用自己掌控规则的能力?两人齐齐有些惊讶,看了一眼江津,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可能,若是不曾动用的话何来现在的惊讶。那这是为何?这攻击为何能落在他的身上?   江津身上,那个“封”字那么显眼,唐未济身上的黄沙巨蟒还没来得及用力,就崩碎成了漫天黄沙,差点将唐未济淹没在下面。   他震散了那些黄沙,看着江津,轻声道:“怎么样,你现在相信了么。”   江津面色铁青,“这怎么可能?”   唐未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你把我纳入自己的小天地中,这是因,我要在这小天地里与你战斗,这是果。你改变天地规则躲避我的攻击,这是因,我的攻击落在你的身上,这便是果。”   他微笑道:“我修的是因果道,你我之间早就产生了无数的因果,你想杀我,没有那么简单。”   江津恼怒的表情缓缓收敛,他嘴角勾起一个微小弧度,“原来是这样。”他眯着眼睛看着唐未济,“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轻易就把自己的底牌说了出来。”   仓祁和上官对视了一眼,眼中同样也有惊怒。   这种事情怎么能随便说出去,也许就因为这小小的细节,他们唯一的生机都要被扼杀,小侯爷的战斗经验还是太少了啊!   两人齐齐感慨,心中苦涩,悔不该当初信了唐未济的鬼话跟他一起对付江津。   唐未济似乎是楞了一下,但紧跟着就反应了过来,他指着江津大吼道:“他被我禁锢住了,他在拖延时间,快杀了他。”   上官愣了一下,仓祁却已经毫不犹豫冲了出去。   他一爪向着江津脖子抓过去,黑色的的手爪最尖端泛着紫色的光芒,速度极快,只是眨眼功夫便落在了江津的脖子上。   江津依旧动弹不得,雪流剑的冰晶潮汐威力远远超出了唐未济的想象。   然而他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江津眨了眨眼睛。   仓祁眼前一花,他突然发现自己身前的空气变得坚硬如同钢铁,手爪甚至在半空中摩擦出了火花,他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前进半步。   上官跟在他的身后,从黄沙中冲出,一刀劈出。   刀芒呈金黄色,烈日一般的正气从刀身中迸射出来,杀伤力极大。   江津又眨了眨眼睛,上官脚下的那片黄沙骤然化作一片汪洋。他站立不稳,陷入水中,那一刀的攻势自然化作无形。   上官刚在水中保持住自己的平衡,江津心念一动,那片汪洋表面突然燃烧起熊熊大火,那冰冷的水流似乎变成了火油。   上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尽管有长刀护身,也难免收了一些伤,无比狼狈。   被拖住的仓祁终于突破了那片空气壁障,他出现在江津身前,身子团成一团,双脚用力蹬在地面上,双拳猛烈砸出,向着江津的心口锤去。   然而眼前景色一转,在他面前的已经不再是江津,而是上官。   仓祁大惊,变招却已经来不及,只得稍稍改变自己的方向,拳头擦着上官的脸颊过去,砸在水中。   上官破口大骂,仓祁战斗经验极其丰富,顾不上解释,化拳为掌,伸手轻轻一捞,已经把上官从水里拉了上来。   两人扑灭火焰,站在半空中,无论如何也不敢落在地上了。   江津似乎对唐未济的因果道有些忌惮,并没有动用这些改变规则的手段在他的身上。   唐未济的雪流剑再一次飞出,然而这一次却被江津轻而易举地挡下。   那个“封”字重新炸开,化作无数冰晶潮汐退回雪流剑,冰晶潮汐明显黯淡了许多,想来短时间内绝对不可能动用了。   江津伸了个懒腰,“这就是你们的实力么?”他讥笑道:“还真是弱啊。”   他突然大吼了一声,“给我下来!”   在半空中的仓祁和上官飞速坠落,就像是没了翅膀的鸟,重重砸在地上。   两人趴在地上半晌不得起身,面色涨得通红,似乎在身上压着千斤重担。   两位逸元境加上唐未济,在江津的面前不堪一击,他们所有的谋划现在看来就像是一个笑话。   还能怎么办?   没有人知道,那十三局棺椁散着幽光,就像是十三位观众,心平气和地看着眼前发生的故事。 第352章 黑凤陨星落   现在能行动的只有唐未济了,他抿着嘴,一剑刺出。   雪流剑在半空中擦出一道笔直的璀璨火花,上清剑意化作剑意长河,冰雪剑意紧附在雪流剑剑身之上。   剑意长河冲刷在江津身上,雪流剑紧随而至要进行必杀一击。   江津轻轻挥了挥手,雪流剑发出无比刺耳的声音,那火花变得更加璀璨,它却终于停了下来,静止在半空,像是老牛拉不动的破车。   不仅是雪流剑,那些剑意长河也像是被什么东西阻挡,纷纷停滞,如陷入泥沼中,唐未济想要收回都极为艰难。   唐未济眼睛都没眨一下,似乎看不见眼前的这一幕,他右手化爪,一爪抓出。   一道巨大的火焰手爪出现在了半空中,融化了那些黄沙,融化了那些凝成钢板的空气,一把向着江津抓过去。   江津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他有些惊讶,“不是说是玄武血脉么,这不是朱雀营的朱雀爪?你身上的秘密看上去很多啊?”   他轻轻拍了拍掌,那凝成朱雀爪的熊熊火焰突然间熄灭,巨大的朱雀爪定在半空中。江津又拍了拍手,那朱雀爪“哗啦”一下崩散,崩碎成了无数黄沙落在地面上。   唐未济右掌一翻,向前拍出。   刚刚落地的黄沙呼啸而起,飞沙走石之间火焰重新出现,火焰小时之后,那些黄沙凝成一枚琉璃一般的拳头向着江津砸过去。   “这便是因果道么。”江津感慨了一声,“还真是古怪,竟然能动用我的道。”   他不愿意再去改变琉璃拳的规则,觉得这样下去会无休无止,大家说,禁止套娃。   所以他跺了跺脚,地面突然震动起来,黄沙冲天而起,地动山摇之间形成了一道笔直的风龙卷。   龙卷斜斜砸下,像是远古巨人手里捏着的能顶到天幕的长棍,一棍砸得那琉璃拳发出“咔嚓”响声,自中间断裂开来。   龙卷去势不止,笔直抽向唐未济,大有要把他一棍砸成两段的气势。   唐未济的身体素质虽然比盈元境妖族都要强大,却也不敢正面接玄仙境一击。   他轻轻抖了抖手,手里已经捏了才刚刚得到手的阴符盏。   他催动阴符盏,天地灵力被吸入其中,星光与长河再一次出现。   河水滔滔不绝,浊浪排空阴风怒号。星光连接上了那黄沙龙卷,长河倒悬,笔直冲向风龙卷。   水花四溅,空气中出现湿润气息。   风龙卷散开,化作一片片碎羽一般的风絮,河水却也倒卷而回。   这是两座天地的道之间的最直接碰撞。江津看着唐未济手里的阴符盏轻“咦”了一声,来了点兴趣。   “这东西看样子是为我准备的。”他点头道。   唐未济骂了一声,袖子一抖,一枚玉珠落了出来。   在玉珠和石珠消耗殆尽之后,唐未济刻画阵印都是用魏孝熙翰提供的青色符纸,但总有符纸不能承受的阵印,这个时候才会动用所剩不多的玉珠。   这枚阵印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唐未济将阵印抛出,江津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   他看着这枚阵印向着自己靠近,有些好奇,也有些轻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这枚石头上面根本没有任何气息。   以他的眼力自然可以看清楚玉珠上的那些阵纹,但他确定这些精美的花纹只是装饰品,并不符合这片天地的任何大道。这也就意味着这枚石头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作为临渊城的守将,作为玄武营的统军大将,对浮池之渊的阵纹有所了解是必须的。浮池之渊的阵纹融合百家之长,浩如烟海。他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花纹。   怎么着,就靠着这小小的石头子想砸死自己?   江津歪着嘴在笑,他看着唐未济,就像是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小弟弟挥舞着王八拳向着自己靠近。   玉珠行在半空,突然定住。   江津眉毛一挑。   咦?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玉珠开始旋转,它的表面突然生出一层薄薄的火焰。   江津的面色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   火焰铺满了玉珠,而后开始壮大。   这层火焰是黑色的。   只眨眼间的工夫,这火焰已经化作百米大小,悬在天上就像是一枚巨大的太阳。   炽热与阴邪的感觉同时笼罩在了这片大地上空,江津已经顾不上骂娘了,他的背后渗出一些冷汗。   他托大了,在他反应过来之后,这枚玉珠已经锁定住了他。以他玄仙境的实力,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却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他肯定这与唐未济所说的因果道有关系。   他已经顾不上仓祁与上官,两人从地上挣扎着爬起。上官提刀就要上,仓祁却一把拉住了他,“你现在过去,要和他一起死的。”   上官看了一眼天空的巨大火球,再看了一眼唐未济,眼中带了许多畏惧。   “真没想到小侯爷还藏着这一手,怪不得他根本不怕江津。”   “这是什么?”   “不知道,但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东西的气息绝对有道仙境了吧?”   “道仙境夸张了,我看玄仙境巅峰的威力应当是有的。”   “小侯爷深不可测啊,厉害,真厉害。”   两人低声快速说了两句,对唐未济越发佩服,他们看向江津。   江津凝神以待,那枚火球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深,黑色的火焰缭绕在天空,舔舐着这片天地。   江津甚至察觉到自己小天地的道在这火舌的舔舐下都缺损了几分,他更加紧张。   轰!   火球终于停止了变化,它向内剧烈收缩,最后化作了十米方圆,紧跟着坠落下来。   它在天空中拉扯出一道长长的火线,火焰周围黑烟缭绕。   这团黑色的火球带着恐怖与邪恶的气息,携带着千钧之力向着江津砸下。   这枚阵印叫陨星落,刻画这枚阵印所用的主要材料是七祖茶瞳的黑凤凰血液,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天仙境血液。   如果不是唐未济实力太低,这枚阵印的威力绝对能达到道仙境。   即便是现在,他也不相信江津能够应付。   这是更高规格的实力碾压。   轰!   火球与江津终于碰撞在了一起。   强光化作千米大小的光团,片刻的失声之后,气浪伴随着惊天动地的轰鸣冲击过来。   沿途所有的东西都被这气浪撞碎,热浪滚滚,最靠近战场的地方被融化掉,黄沙坑变成了一片五颜六色的透明琉璃。   气浪渐渐消失在了远方,轰鸣声也逐渐变小。   融化的琉璃凝固,烟尘逐渐消散。   唐未济与上官仓祁的眼睛死死盯着烟尘中央。   江津到底死没死? 第353章 单挑玄仙境   浓重的烟尘变得清淡,烟尘中的景象便被勾勒出了一些轮廓。   一枚小小的黑点变得越清晰,它在不断靠近,最终凝成了人形。   上官和仓祁的一颗心几乎要停止了跳动——江津没有死。   哪怕是在这样恐怖的一击之下他依旧没有死,玄仙境不愧是玄仙境,即便这种力量不能被他的小天地所束缚、超脱小天地之外,以他玄仙境的本身实力也没那么容易死去。   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还夹杂着一些咳嗽声,在他们听来却像是从地狱中传出来的。   “你们,咳咳,真的,惹怒我了啊!”江津以破破烂烂的袖子捂着自己的嘴,眼中放出狼一样的光芒。   他浑身都是烧伤,没有一处好皮,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焦黑一片。衣服被烧得破破烂烂,像是布条一样挂在他的身上。   但他终究没有死,不仅没有死,他的气息反而变得更加强大。   上官握着长刀的手在不自觉颤抖,他骂了一声,左手颤抖着捏拳,一拳砸在右手臂上,朝着江津举起手中长刀,皮肤变得黝黑一片。   仓祁背后汗毛直竖,同时也开始血脉化形。一层坚硬的龟甲在他的身上浮现,他的额前长出了黑色的龙角,背后有爬满血色荆棘的尾巴不断甩动。   “为今之计。”他看了一眼上官,咧开嘴,眼中流露出疯狂。   “唯死战而已。”上官死死咬着牙,拼命控制脸上的肌肉,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江津大怒,“就凭你们!”他大吼道,同时狠狠一甩袖子,两道黑色的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在他们身上,以碾压的姿态砸得他们倒飞了出去。   上官手里的长刀发出无穷无尽的金色光芒,然而这金色光芒在黑光之下显得是那么渺小,只瞬间便被碾压。只听“咔嚓”一声,上官的长刀刃口裂出了一枚米粒大小的缝隙。   仓祁更惨,他似乎与唐未济一样也是体修专精,并没有动用兵刃。玄武血脉的化形并没有让他更好受,在黑色光芒及体的同时所凝聚的玄武秘法只撑了两个呼吸便被破去,紧跟着便被这黑光狠狠冲击在身上,吐出一口鲜血跌落在地上。   江津浑身被黑色的气息笼罩,那是玄武大星最纯粹的星辉之力,是比天地灵气更高一个等级的本源之力。   唐未济当初凭着星辉之力以微末修为接了李四一指,即便有李四放水的原因在里面,这何尝不是说明了星辉之力的强大。   而现在,这些星辉之力笼罩在玄仙境的江津身上,唐未济如何能对付得了这样的对手。   江津解决了上官和仓祁,转脸看着唐未济,冷冷道:“你不说你的本事大得很?继续大给我瞧瞧。”   唐未济叹了口气,“这可是你说的。”他似乎一点也不慌张。   江津心里陡然涌起一丝不妙的情绪,但他很快压下了自己心头的这种情绪。怎么可能,那样的符箓有着玄仙境的力量,尤为珍贵,他怎么可能会有第二枚。   退一万步讲,他即便还有第二枚,如何能有余力再次使用。   要知道符箓这种东西根据自身威力对使用者可是有着极其苛刻的要求的。   他不想再听见这个所谓玄武遗脉的一句话,伸手往唐未济重重一捏。   天地生出一道炸响,唐未济四周空旷的区域像是突然出现了一枚无形的手掌,不管是风还是黄沙还是光线都开始扭曲,在它们扭曲的边缘形成了一个模糊的巨大的手掌。   手掌代表了此方天地的威能,全数由大道锁链构成,代表了这座属于江津的小天地对唐未济的碾压。   这意味着江津对唐未济彻底动了杀心,要把他碾压成齑粉。   轰!   手掌中间的空气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轰然爆开,发出一声轰鸣。   眼看着接下来爆开的就是唐未济的身躯,江津却突然愣住,不敢动弹。   唐未济手里又出现了两枚玉珠,一左一右旋转着。   这他娘的,哪里是还有第二枚,分明是还有两枚!这不是在欺负人么!   江津惊怒交加,脸上刹那间生出一阵冷汗,他咬牙道:“这些不可能是真的,你别想唬我。”   “是真的是假的,你自己为什么不试一试。”唐未济问他。   “即便是真的你现在也动用不了,我会怕你?”江津越说胆气越足。   “是么。”唐未济点了点头,突然抛出一枚玉珠。   一团黑色的火焰出现,同时沿着那巨大的手掌,江津再一次感受到了冥冥中那黑色的火焰锁定住了他。   他吓得连忙松开自己对这座小天地的控制,唐未济手里的另一枚陨星落已经跟着扔出。   天空中出现了两枚巨大的黑色火球,火球先是膨胀,继而收缩,燃烧周围的大道锁链,疯狂攫取着这座小天地的灵气与根本,而后化作熊熊火焰悍然坠落。   轰!   天空两颗流星,江津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这次他没有躲闪,知道躲闪无用,迎着流星悍然冲过去。   上官仰躺在地上,看着那两枚火炎流星,先是发出一声痛呼,跟着调整好自己的姿势,舒服赞叹道:“要不怎么说人家是玄武正统呢,这手段就是多。生得好就是不一样,这是命啊,改不了。”   火焰流星落下,一团更大的火球出现,火焰化作环形波纹向着周围扩散,气浪与巨大的声响几乎要把这片天地掀飞。   上官半截身子都被埋进了土里,他挣扎着露出头,看着那边地狱一般的场景,喃喃道:“这下总归是死定了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瞳孔剧烈收缩。   他看见那片火海中突然冲出一道人影,紧跟着那片黑色的火海骤然熄灭,露出焦黑的琉璃土地。   坚硬的琉璃土倒映出那个人的模样。江津已经被烧得皮开肉绽,好些地方露出下面白色的骨骼,肌肉化作焦炭,一些被蹭掉的焦炭肌肉下面是红色的肌腱和白色的经络,他就像是在地狱中被油炸过的恶鬼。   以上官的眼力似乎都能看见他胸口那层厚厚肌肉下面跳动的心脏。   他几乎看不出之前的形容,黑凤凰的真火让玄仙境的他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势。   上官不知道江津是怎么在这样的攻击下活下来的,但他肯定江津绝对动用了什么手段,因为现在的江津比起之前的江津,气息显得无比狂暴。   江津就像是没了理智,他只循着自己的本能,只一眼就看见了那边的唐未济,他笔直朝着唐未济冲过去。   比起之前,上官反倒是没了那么急躁,他甚至有些悠闲,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少游侯又使出什么样的手段。   不说别的,就是方才的那种符箓若是再出现一枚,就能解决了这位玄武营的统领将军。   真没想到强大无比,让他们动都不敢乱动的江津竟然会这样轻而易举就死掉。真是世事无常啊。   上官在心里坚定了与唐未济友好相处的决心,而后看向唐未济。他突然愣住!   这个表情……难道!   他的瞳孔猛烈收缩,挣扎着要爬起来。然而他已经受了重伤,哪里还爬得起来,挣扎了好几次都不能从土里爬出来。   唐未济的面色有些苍白,他嘴唇死死抿着,因为抿得太过紧凑,所以显得尤为倔强。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倔强这个词一般都是用在弱者身上。唯有弱者在遭遇不可更改却又与本心不符的事实时候,才会出现倔强这个词。   那么唐未济自然就是弱者了,现在的江津比起之前弱了无数倍,受到几乎丧失性命的伤势,同时失去了理智,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对小天地的控制。   在这种情况下唐未济都处于弱势,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手里的阵印已经没了,或者说,他的底牌已经用完了。   上官也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才疯狂想要去救援。   江津在重伤之后暴露出的实力最多也就是逸元境,以他没有受伤时候的实力完全可以应对,但唐未济现在才仅仅只是固元境而已。   上官再怎么着急也无济于事,因为他也受了伤,并且是伤在了尚且在玄仙境的江津手里。   难道这一切已经不可避免了么?   上官心里头涌起一阵惊惧与绝望,他陷在土里,眼睁睁看着江津冲到了唐未济的面前,身子一软,眼前一黑。   完了!   ……   江津双目赤红,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在唐未济两枚媲美玄仙境巅峰威力的阵印之下,他选择了动用玄武营的一种保命秘法。   那种秘法后遗症太大,他原本是不想动的,但现在不动也不行。   陨星落并非普通的玄仙境巅峰阵印,因为它用的是七祖茶瞳的鲜血,其中还夹杂着天仙境对于妖界大道的理解,这可是比江津所领悟的大道高出好几个等级的道,他不敢怠慢。   结果大家也看见了,他虽然活了下来,但依旧丧失了理智。   江津脑子里所剩下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杀了唐未济,脑子里所剩下的最后一种情绪就是对唐未济的憎恶。   在这种情况下,被无数恶念所控制的他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杀人机器。   他已经半妖化,双手和双脚被黑色的鳞片覆盖,伸出尖利的爪子。   他的瞳孔化作金色,瞳孔的最深处有无数破碎的符文在旋转,那些是他丧失的理智。   他瞬间便冲到了唐未济的身前,一爪劈出,天空中闪过一道寒光。   唐未济手中的雪流剑轻轻一转,无数冰晶潮汐撞在他的手爪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闪烁出无数的火星。   然而那手爪势如破竹,冰晶潮汐之前已经灵气大损,这一次更是彻底被撞飞,散了一地。   紧随其后的剑意长河根本没能给手爪造成一点伤害,那些细小的剑意落在江津的身上,撕裂了他的伤口,江津却管都不管,理都不理,只管用力挥出。   唐未济动用宝体烹妖诀,以雪流剑格挡他的手爪。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明明是手爪与仙剑之间的碰撞,愣是发出了类似于钢铁互相碰撞的声音。   饶是唐未济有着宝体烹妖诀伴身,依旧被这一下撞得连连后退,连站都要站不稳。   四神兽营常年驻守浮池之渊,对付的对手就是妖族大妖,他们对于身体素质的锻炼即便比不上那些本就体魄强横的大妖,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四神兽营中论起身体防御力最强的又是玄武营。   何况江津这具身体本就是玄仙境,境界比唐未济高出太多,唐未济引以为傲的身体素质在他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只有真正动了手,唐未济才明白三仙境是多么恐怖。   哪怕是最弱的玄仙境,哪怕是一个失去了理智连自己的小天地都不能动用的玄仙境,在面对唐未济这样的大唐最顶尖的少年天才的时候所拥有的也是压倒性的优势。   江津再进一步,一拳砸向唐未济心口。   唐未济微微侧过身子,同时以手臂挡在身前。   只听“咔嚓”一声,他的手臂被轻而易举地砸成两截。   剧痛让唐未济几欲痛呼出声,他咬着牙,狠狠一脚踹在江津的腰部。   然而江津半步未退,唐未济反倒是被震得往后摇摇晃晃退了两步。   绝望笼罩在他的心头。他所有的招式对江津似乎都不起作用。   锐利的雪流剑根本伤不了江津,就别说剑意长河了,对这种人来说就像是在挠痒痒。而自己的引以为傲的宝体烹妖诀在真正的三仙境面前就像是一个笑话。   唐未济挣扎着后退,取出阴符盏,同时挥洒出一连串的阵印。   阵印化作雷电长矛,化作冰霜藤蔓,化作火焰化作冰晶。这些阵印密密麻麻如同雨点落下,江津却轻而易举从这些阵印中冲出。   阴符盏喷洒出布满星辉的长河,长河呼啸着向着江津撞过去,却被他以双手撕成两半。   天空中闪过雷光,在眼前刹那间的失明之后,唐未济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江津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去死吧。”   他仿佛听见了江津含糊不清且低沉的话语声。   紧跟着腹部一阵剧痛,他被江津一爪撕烂了腹部,抓住了脊柱,捣出一个前后通透的洞,然后高高举了起来。   唐未济的鲜血洒落长空,无力坠落。 第354章 不是我杀的   完了!   上官身子一软,彻底失了神。   死了。   大名鼎鼎的少游侯,老玄武营的正统传人,在整个大唐都掀起腥风血雨,敢在天都和圣皇叫板的少游侯竟然死在了这个地方。   他知道唐未济之前“死”过一次,但他那一次并没有亲眼看见。他更倾向于那是唐未济和瑾公主设好的一个局,是假的。   而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是真的,唐未济的气息不断衰弱,他落在了一位玄仙境的手上,就连脊柱都被抓扯了出来,捏成了粉末。这样都不死的话也太瞧不起玄武营守将的实力了。   真没想到啊,眼看着就要成功了,身边这么多秘宝伴身的少游侯都会这么轻而易举死去,果然,自己这次选择不和江津合作是错误的么。   上官面如死灰,他甚至已经懒得再去挣扎。   他本就受了重伤,能够轻易杀死唐未济的江津自然也能轻易解决自己。   即便江津的小天地散去,埋伏在外的那些跟随他和仓祁的玄武营战士在看见这样场景的时候也知道应该站在谁的身边。   不是谁都有和他们一样的胆色敢去以逸元境杀玄仙境的,要知道他们现在都没告诉手下人要对付的是江津。   怎么办?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在不断寻找出路。   上官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仓祁,突然有些羡慕他起来。若是自己也昏迷了,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是更好吧。   他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还能怎么办,等死吧。   ……   唐未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人不人鬼不鬼的江津。   他的皮肤已经变成了焦肉,他的脸上鼻子没了,眼皮什么的也都没了,唐未济能够看见他裸露的牙齿和巨大的眼球。   即便是这样,他也能从那两颗眼球中看出江津对他不加掩饰的恶毒。   他的下半身已经失去了知觉,腹部的剧痛带着生命的气机飞速流逝。那通透的伤口成了唐未济生命线条上缺失的一部分,而现在,他的希望和生命正沿着这伤口归于自然。   任何生命的尽头都是死亡与虚无。死亡是生命最公平的归宿。唐未济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死在这里。   三枚黑凤陨星落,他以手上所有的七祖血液制成的三枚阵印,足以斩杀任何玄仙境,结果还是小瞧了江津,小瞧了玄武血脉的防御力。   他以为自己稳赢,结果竟然要死了。   江津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从牙齿间喷出腥臭的涎水,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但这并不妨碍他内心最深处对见证唐未济死亡的兴奋。   这已经刻在了他的脑海里,烙刻在了他的本能中。   他突然一拳砸在了唐未济的嘴角。根本没有动用玄武血脉的力量,只是普通人力量的一拳,却砸得唐未济头一偏,嘴角破开,青紫一片,鲜血流淌出来。   江津伸出舌头去舔舐那些鲜血,就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怪叫了一声变得尤为亢奋。   唐未济任凭他所作所为,不能动也动不了。   鲜血滴落在地上,悬浮在半空中,它们没了生命,黯淡下来,失去光辉。   唐未济的血也是热的,也会冷下来,其中蕴藏的精华和妖血一样也会逝去。   代表了生命的温热已经逐渐散去,唐未济能感受到的只有冰凉与指尖的僵硬。   渐渐的,他连这些僵硬都感受不到,他开始变得麻木起来,不仅仅是他的身体,就连他的思想都开始变得麻木。   谁也没有察觉到那些血液在这片小天地间移动,触碰,然后沾染上它们触碰到的任何东西。   自然而然,谁也没有发现那些血液落在了那十三具棺椁的每一具上面。   谁也没有发现那些血液被棺椁吞噬,棺椁颤抖的碎片抖动更加剧烈,那龟裂的缝隙中放射出的幽光变得更加深邃明亮。   唐未济的脑袋已经垂了下来,他已经临近死亡。   最先发现异样的是自然是上官。他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他愣了一下。   砰,砰,砰!   他的心脏有力跳动,就像是被人控制。   他变得尤为恐慌,因为他意识到这并不是他自己心脏跳动的频率。   心脏跳动的速度在加快,它就像是擂鼓一样,越发有力,速度越快,带着固定的节奏。   上官开始慌了,他想要控制自己的心脏,无论如何却都没法去控制。   不能这样下去了!   他几乎要叫出声来,继续这样下去的话自己会因为心脏爆裂而死亡的!   砰砰砰!   并没有用,他尝试着动用所有的力量,依旧没有任何作用。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终于想起来去察觉到底是什么地方发生了异变。   然后他的目光便停留在了那十三具棺椁之上。   他只是随意扫了一眼,视线便不由自主被那些棺椁吸引。   因为他发现自己心脏跳动的频率不知不觉变得和这些棺椁一模一样。   为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难道真的是棺椁中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么?   据说大将军铸造这些棺椁的时候用到了那些妖族的尸骸,难不成是某位大妖死而不僵,这是要复活?   上官怔怔看着眼前的景象,出乎他意料之外,竟然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   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是必死的,无论是怎么死都是死,死在谁的手里都一样吧。   他自嘲想着,那十三具棺椁中突然飞出十三道黑色的粗如儿臂的光柱。   光柱连成一条线,笔直照射向某处。   上官的视线怔怔地跟随着光柱,然后就看见了被光柱笼罩的唐未济。   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在那光柱之中,唐未济断裂的脊椎在被缓慢修复,那些撕裂的肌肉和肠子恢复正常。江津刺穿了唐未济的手臂被挤了出来,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失去了理智的江津根本没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话说回来,即便他没有失去理智,在这种情况下又能做什么呢。   没有失去理智的上官反倒是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理智,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变得不正常了,是不是自己其实已经昏迷了,现在是在做梦?   他看着唐未济逐渐恢复了正常,被那些黑色的光芒控制着悬浮在半空。   光芒不断涌入唐未济的体内,上官认出来这些光芒是最纯粹的玄武星辉之力。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大将军设下的封印中有玄武星辉之力?   上官的脑子一片混乱,他觉得自己现在绝对是昏迷状态,这一切绝对是自己在做梦,不然的话根本没法解释眼前的一切。   他看见唐未济恢复了正常,看见唐未济的气息在那些黑色光芒的笼罩下不断攀升。   固元境,固元境巅峰,然后是……盈元境!   黑色的光芒变得暗淡,唐未济同时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唐未济面无表情,反手抓住了江津的手臂,狠狠一扯,江津的整条手臂被他扯得裂开,露出下面的血肉与骨骼。   江津的惨嚎声像是野兽又像是恶魔,不绝于耳,无比凄厉。   梦,一定是在做梦。   上官安慰着自己。   他看见唐未济狠狠撞入江津的怀中,一拳砸在江津的心口。   江津焦黑的皮肤在这一击重击之下裂开,粉红色的组织液在伤口破损之后流淌出来。   他看见唐未济又是一拳砸在同样的地方,组织液才刚刚涌出便被砸碎,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上官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听见那声轻响,似乎在这一个时间段,他的世界中只剩下了眼前的这场战斗画面。   砰!   又是一拳,砸在同样的地方。   唐未济一拳借着一拳。失去了一条手臂的江津循着野兽的本能只想逃窜,却根本逃都没法逃。   他想要反击,却发现自己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   唐未济的攻势如同暴雨一般,借着狂风的侵袭,以天地为秀场,浩浩汤汤走个淋漓尽致。   拳风所指的方向已经不仅限于江津的心口,唐未济的拳头落在了他能看见的每一处地方,落在江津的额头、手脚、腹部、胸腔、脖子。   他围绕着江津,就好像是一阵狂风,他的攻击就像是暴雨。   江津已经被打懵了,他仅存的一点理智只能控制他本能的行为,而现在他的本能行为就是靠着那一条仅存的手臂护住自己的脑袋,然后蹲在地上挨揍。   上官不知不觉已经张大了嘴巴,他看见唐未济化作了一片幻影,他看见自己的眼前出现了无数个唐未济,他看见唐未济的幻影越来越多。   那些幻影不断向着江津伸出自己的拳头,那些拳头宣泄着唐未济的力量与狂怒的情绪。   拳头化作风,风撕裂了空气,发出一阵阵的爆鸣。   风与风摩擦,竟然生出无数的刺耳“吱呀”声。   那些幻影在不断重叠,渐渐的唐未济的拳头也开始变作幻影。他的拳头连成了一条线,一条清晰可见笔直的线。   那些线条的尽头就是江津的身体。那些线条不断与江津的身体碰撞,发生反射,然后更改自己的角度,再一次碰撞在他的身体上,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过程。   他看见江津挡在自己额头的手臂上的血肉焦黑的外皮破碎,紧跟着是里面坚硬的肌肉,那些血红色的肌肉在不断的暴力摧残下化作肉泥一般的存在。   跟着是筋腱,被拳头打成了棉絮一样的东西,最后是最坚硬的骨骼。   经过三仙境天地之力洗礼的骨骼,经过玄武血脉锤炼的玄仙境的骨骼在唐未济的不断锤击之下开始露出一些细微的缝隙。   上官已经看得有些麻木了,他不知道唐未济已经打出了多少拳。成千上万,不不不,绝对已经上万。   每一拳都是倾尽全力,那些围绕着江津的幻影还在不断生成,那些拳头连成的最简单的笔直的线条还在不断增加。这让他意识到了一个恐怖的事实——唐未济的速度和力量还在不断变大。   我的天哪!   他的嘴从张开之后已经没法再合拢。   砰砰砰!   拳拳刀肉的声音已经连成一片,最后化作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息的轰鸣声。   因为每一拳之间的间隔太短,他甚至只能听见一声不断增大的轰鸣声。   就像是长河决堤的时候在上游冲过来的水流一样,它们宣泄着自己愤怒的力量,尽情释放着属于自己的活力。   洁白如玉的骨骼上裂纹已经清晰可见,那些裂隙最开始只是最微小的细纹,渐渐的发展成了黑色的裂纹,第一条裂纹出现之后就是第二条,紧跟着是第三条。   裂纹越来越多,最终化作哥窑瓷器一样的龟裂纹。   因为三仙境如玉一般有光泽的骨骼存在,这些裂纹竟然有一种残忍的异样美感。   那些附着在骨骼上的血肉已经被捣成了肉泥,那些肉泥又在更加巨大的力量下被狠狠撞散,四下飞溅。   飞溅出的血肉被这片小天地吸收,然后倒霉的就是那些骨骼。   骨骼龟裂的缝隙越来越大,终于!   “咔嚓。”   一道声音的出现,宣告着江津的另外一条手臂也已经断了。而且还是彻彻底底化作了粉末一样的断了。   残破的几乎只剩下骨头的手臂坠落,在江津巨大的眼珠子里划过一道笔直的白色线条。   他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他仅存的理智并不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那仅存的少得可怜的理智还来不及去思考这种事情发生的原因,暴雨一般的攻击已经砸落在了他没有保护的头颅上。   依旧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攻击,依旧是暴雨一样根本不给人任何喘息机会的攻势。   最先炸开的是没有保护的眼球,它们就像是两颗紫色的葡萄被双拳砸得稀烂,紧跟着是脸部的肌肉,而后是牙齿,脆弱得耳软骨。   最后是江津的那颗头颅。   啪!   头颅炸开,白色的脑浆迸裂。江津已经死得不能再死,小天地已经开始变得虚幻。   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势戛然而止,风销雨霁,云开月明。   憋着一口气要被自己憋死的上官茫然抬起头,恰好看见了唐未济那一双淡漠的眼睛。   他嘴角抽了抽,吓得闭上眼梗住脖子连声叫道:“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第355章 出大事了   唐未济嘴角抽了抽,从方才那种入魔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他看着眼前胡言乱语的上官,忍不住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紧跟着就看见了自己满手的鲜血。   他怔了怔,又看见了地面上那些尸体的残骸,他差点没忍住吐了出来,哪怕他见识过尸山血海,也依旧被眼前这地狱一般的场景刺激得头皮发麻。   “这,这些都是我干的?”唐未济哪怕已经知道了答案,依旧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上官强忍着恶心,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发现唐未济身上那种恐怖的气息已经消失,这才忍不住松了口气。   他睁开眼道:“这都是您啊,不是您的话,难不成还能是我做的?”   他话说到一半,发现自己说的似乎有些不对劲。他打了个哈哈,挠了挠头,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这,真的不是在做梦?”   唐未济看着那十三具棺椁,想到了之前那些黑色的光,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淡淡的温馨与感动从他的心里生出来。   哪怕他们已经死了,依旧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后人啊。   唐未济走过去,跪在那些棺椁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起身道:“我也希望自己是在做梦,但现在看见并非如此。”   上官叹了口气,“我终于相信,小侯爷您真的是玄武后人。”   唐未济去把他从土里刨了出来,“那你之前是怎么想的。”   “这年头,为了出名,什么手段用不出来。”上官撇了撇嘴,“不是我说,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只会认为小侯爷是个欺世盗名之辈罢了。”   “这样的人的确挺多。”唐未济点了点头,扶他坐好,“江津既然已经死了,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上官知道他是在问临渊城在江津死后准备怎么去做,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还希望小侯爷看在我们同属一种血脉的情况下帮我们在圣皇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啊。”   唐未济嘴角抽了抽,“我哪里有那样的本事,不过我可以让人替你们说说好话,毕竟这里也是我的家乡。”   唐未济道:“玄武营本来就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玄武营的公平,我迟早都会帮你们拿回来的,迟早!”   他在最后两个字上面加重了语气,上官并不明白唐未济在说什么,但却察觉到了一些诡异的气氛。   有些秘密他并不想知道,所以很明智的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不语,周围的小天地在渐渐散去,那些黄沙与天空中的落日逐渐化作了虚影,露出了塔楼地底本来的面目。   “咳咳咳。”他们突然听见了一阵咳嗽声。   两人循着声音看过去,恰好看见仓祁醒转了过来。   仓祁一醒过来便跳了起来,一脸警惕,“人呢!”   他朝着上官与唐未济问道。上官嘴角抽了抽,下意识看了一眼唐未济,见他没有露出什么异样,这才轻声道:“江津已经死了。”   “死了?”仓祁愣了一下,紧跟着松了一口气。   “怎么死的?”他随口问了一句,紧跟着想到了唐未济之前的用过的那威力巨大的黑色陨星,视线顿时落在了唐未济的身上,猜到了事实真相,“难不成是小侯爷……”   “不错。”上官木然道:“被小侯爷锤爆了。”   “哦,是这样啊。”仓祁随口应付了一声,紧跟着回过神来,猛地扭过头,“你说什么。”他问道:“什么叫被小侯爷锤爆了?”   上官又看了一眼唐未济,仓祁察觉到了这个细节,突然一个恍惚。   他怎么觉得自己这个老对手有些害怕少游侯啊?怎么像是得不到少游侯的同意他连话都不敢说?   不应该啊,他可是知道上官这小子的,眼睛里从来没有什么尊老爱幼一说,人虽然不坏,却也没什么太大的心眼。面对自己这个同为逸元境的老前辈都一口一个老山羊叫着,让他畏惧一个固元境的少游侯,这似乎有些不太可能吧。   他想到这里,下意识多看了唐未济一眼,这一眼一看,差点没把自己的眼珠子瞪出来。   “这这这……”他忍不住问道:“小侯爷已经是盈元境了?”   “是啊。”上官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他很乐意看见别人和自己一样为同样的事情而惊讶。   他想到自己要告诉仓祁的事情,心里更是忍不住一阵激动。   他慢条斯理道:“小侯爷锤爆了江津,就是锤爆了江津。”   “什么叫锤爆?”仓祁依旧没回过神来,或者说他回过神来了,但他不愿意去相信那个简单到了极点的答案。   “锤爆,就是。”上官挥了挥手,“打铁没见过么?”他瞪大了眼睛,“就是那样的锤爆!”   仓祁“啊”了一声,眼睛瞪得老大,“你,你不是在说笑吧。”   上官苦笑了一声,“你觉得我现在的这个样子还有什么战斗的力量么。”   仓祁看着一旁无比平静的唐未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腿肚子猛地抽了抽。   “那可是……玄仙境啊。”他呻吟一般做梦一样说道。   “是啊,那可是玄仙境啊。”上官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哪怕是他亲眼所见,现在依旧有些不相信自己所看见的既是真实,何况是听到这消息的仓祁呢。   仓祁有些尊敬地看了一眼唐未济,赞叹道:“之前还以为小侯爷也是沽名钓誉之辈,现在看来,果然不愧是大唐最天才的人物,没有之一啊。”   唐未济刚想反驳,仓祁便道:“算下来这已经是小侯爷斩杀的第二位三仙境了吧?这样的战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服了,我仓祁真的服了,果然不愧是玄武遗脉。”   上官把之前发生的事情与仓祁细细说了一遍,仓祁听到那十三具棺椁有异变的时候眉毛挑了挑,却没有太大的惊讶。听完之后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朝着唐未济恭敬行了一礼。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只希望小侯爷善待我等。”   唐未济点了点头,“我必定做到。”   他们正说着话,小天地终于全数散去。散去的同时,三人已经看见了塔楼中密密麻麻的玄武士卒。   那些玄武士卒看见浑身是血的唐未济吓了一跳,一时间全是长刀出鞘的声音。   仓祁和上官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叫道:“别动手!”   玄武营士卒停止了举动,两人对视了一眼,心想md差点害死老子!   两人整编自己这边的玄武士卒,并准备去接受江津的人。   现在江津、老虎、老头都死了,玄武营中他们两个最强,整合不会遇到什么太大问题。   正此时,郑一匆匆忙忙跑了进来,一眼看见唐未济。   他一把扯住唐未济,满脸煞白,一脸慌张,“小侯爷,跟我来!”他似乎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出大事了!” 第356章 愿死战者三千   临渊城的下面是一片看不见底的深渊。它吞噬所有的光线,于是在人的眼中只剩下浅薄的黑。   说这是深渊其实并不正确,因为准确来说这是两个甚至不在一个位面上的世界之间联系的缝隙。   这道缝隙通往妖界,平常黑寂寂没有一点动静,周围布满了散着各种颜色光芒的阵纹。   这里是两界之间的通道,是吞噬了四神兽营无数英烈生命与鲜血的深渊。   这座深渊名为浮池之渊,因为这座深渊上空漂浮着的上百城池,更因为有这座深渊的存在,大唐如累卵,如浮池,可随意倾覆。   除却十八年前的那次大规模妖族入侵,这座深渊已经三四年没有任何动静,最近的一次还是四年前有小规模妖族想要通过浮池之渊偷偷来到人间,最终被四神兽营发现。在没有大妖坐镇的情况下,他们连浮池之渊的阵纹都不能破开。   而现在,在最靠近深渊的临渊城,在那座可以观察到深渊情况的塔楼最高处,唐未济看见深渊尽头出现了无数的光点。   浮池之渊不能够自我发光,那么那些密密麻麻的光点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唐未济嘴唇紧紧抿着,他问郑一,“这是什么情况?”   郑一面色苍白,但终究还没有失去理智,“应当是封印威力削弱,妖族感受到了开始试探性冲击浮池之渊。”   唐未济沉默着看着那些光点,那些光点的气息有个别强大到令人窒息,分明是妖族的大妖。哪怕是气息最弱的光点也有固元境,而现在这些光点密密麻麻,所有的妖族都显化出了自己的本尊,呼啸着冲过来。   临渊城的阵纹在这样的气息冲击下开始闪烁不定,显然这一次的冲击威力并不小,而这仅仅只是试探性冲击而已。   唐未济问道:“你见过这样的情形么。”   郑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之前遇到过妖族想从浮池之渊过来,但声势从来没有这么大的。”   唐未济问:“那你们之前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是怎么应对的?”   “那些妖族连撼动阵纹都做不到,各城守好阵纹就行了,大将军最多过问一句都是给那些妖族面子,我们只需要听从江将军调遣就行,不需要做任何事情。”   唐未济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但现在的情形已经不一样了,封印减弱,来犯的妖族绝对不仅仅只有这么多,也许这只是第一批。”   郑一被唐未济口中的“这只是第一批”弄得一颗心沉甸甸的,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唐未济吩咐道:“去,把上官和仓祁叫过来。”   郑一匆忙去叫人,两人虽然受伤,却也没到走不动路的情况,匆忙上来之后看见眼前的景象面色大变。   “这!”上官想到了之前在小天地的时候十三具棺椁帮助唐未济破境的情况,手指冰凉,却也不敢多说。   “妖族来犯,就是这么简单。”唐未济无比冷静道:“你们俩要以最快速度整合江津的队伍,让他们知道玄武营现在只有左右都尉了。与天都提的条件暂且可以放一放,这个关头,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十八年前一样的大祸,绝对不能在这种事情掉了链子,临渊城的阵纹必须和浮池之渊保持同步。”   “可是……”上官面色有些难看,“就凭我们,怎么可能守得住临渊城啊。”   仓祁看着那些远在百里之外便已经气焰滔天的妖族,“他们没有贸然行动,这是在等大部队的到来。这次犯边,绝对不会仅仅只是小小的冲突。只怕到时候其他三营百城都只能各自为战,没人管得了我们临渊城。”   “如果临渊城没有援兵,只凭着我们的实力,是绝对守不住的。没有三仙境坐镇,哪怕大妖经过阵纹削弱,我们也打不过。”仓祁道:“何况到了那个时候,妖族自然能够分辨出来哪里是突破口,若是发现了临渊城没有三仙境坐镇,这批妖族主攻的方向就是我们这里。我们的战线崩溃得更快。”   唐未济沉默了,“你们的意思是什么?”他突然问道。   上官与仓祁对视了一眼,两人已经同时得出了答案。   “跑吧。”上官捏紧了自己的那柄长刀,咬牙说道:“残兵败将,士气低迷,这样的玄武营怎么可能守得住临渊城,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跑了再说,留一条命在日后才有万种可能啊。”   一直在一旁听着的郑一猛地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却没有说话,依旧看着唐未济。   三人同时在看着唐未济,他们在等着唐未济的一个答案。   唐未济在看着那些妖族,感受着那些独属于三仙境妖族的力量。   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成了新玄武营的领头羊,一个决定就能牵扯到成千上万,甚至上百万人的性命。   唐未济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他的目光却逐渐黯淡了下来。   他想到了十八年前,父亲同样站在了这个位置上,那么他当时的心情是不是也和自己现在一样。   唐未济陷入了沉思,没有人敢打扰他。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氛也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在场的众人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在等待着唐未济给出的答案。因为这答案关系到他们的生死,关系到大唐六万万百姓的存亡。   终于,郑一忍不住了,他上前催促道:“小侯爷,赶紧做出个决定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上官按捺不住,跟着走上前,“是啊!小侯爷,咱们赶紧走吧。浮池之渊有大将军在,不会出什么事情的。临渊城绝对守不住了。”   郑一一把推在上官身上,怒斥道:“你他妈放什么屁呢?走,怎么走?”   他脸红脖子粗,额头青筋暴绽开来,他扯着上官的衣领,指着脚下的深渊,“这里是浮池之渊,是大唐的国门,是妖界的通道。这里是我们驻守的地方!我们是大唐玄武营,是这里的守卫者。”   他大声叫道:“走,你怎么走?你从这里走出去,即便侥幸活了下来,你还有脸见大唐百姓吗?”   上官一把推开他,呵斥道:“郑一,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现在是你的直属上级。”   郑一叫道:“那又怎么样?左都尉好大的威风!只是你怕死,我却不怕死。”   他看着唐未济,叫道:“小侯爷,不能退。退了临渊城就是一座空城了,临渊城关系到浮池之渊的阵纹,是四枚阵眼之一,我们若是退了,岂不是把临渊城拱手让给妖族。”   上官叫道:“郑一,你以下犯上,不想要自己的命了吗?”   郑一红了眼睛,一把扯开自己的衣领,拍着自己的胸膛,胸腔上下起伏,发出剧烈的“嘶嘶”响声,“砍,你有本事就朝这里砍,有本事就杀了我。”   他一挥袖子,“老子守卫着的不是天都,不是圣皇,是大唐六万万百姓的生命。老子当初当响马贼的时候,就没怕过死。死或重逾千斤,或轻于鸿毛。人活着哪有不死的,老子即便今天给了你活下去的机会,你还有脸再去面对那些百姓么!   “你别忘了,”他叫道:“你他妈的现在是玄武!夜雨楼成千上万张画像都他妈看着你呢,那些前辈,那些舍生忘死的前辈,在那些前辈守卫者的地方,你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上官急了,他看向唐未济,“小侯爷,他不知道,您是清楚的。那十三具棺椁到底是怎么来的,您比我更清楚。”   唐未济目光一凝,他不知道上官是怎么发现这件事情的。   上官轻声道:“十八年前,从我们来到这里。玄武营便丢失了许多秘法,其中包含最重要的玄武禁绝封。”   他说道:“我不曾亲眼见过它的威力,但我好歹读过有关它的记载。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十三具棺椁,是我玄武营十三位前辈,与大将军没有任何关系吧?”   唐未济沉默了,他的沉默在众人看来是一种态度,足以说明了某些不可与人说的事实。   包括郑一在内,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没有想到十八年前那场大战的真相竟然是这个样子。   上官轻声道:“小侯爷,老玄武营为大唐立下千载功劳,却落了个如此下场,有道是狡兔死,走狗烹,现在狡兔还没死呢,老玄武营的名声就被人砸个稀烂,这样的大唐,这样的圣皇值得您去付出生命么。   “小侯爷,想一想老玄武营的结局,今天即便我们死在这里,能换来的又是什么?是感激吗,还是后人的敬仰?都不是,是和老玄武营一样的下场。是万人唾弃,千夫所指。这样的事情值得么?”   郑一面色苍白,他突然跳起来叫道:“放屁,放屁,这不对。事情不是这样的去做的。对不起老玄武营的是大将军,那些百姓是无辜的,这个国家是无辜的。没有大唐,何来这昌盛人间!看人间万点灯火,你忍心因为我们的一己之私,忍心因为我们的软弱,因为我们怕死而毁灭了这美好的景象么。   “若我们是寻常人,逃了便也逃了,但我们不是!   “我们是大唐的守卫者,是人间的看门人。若我们都怕死,便是活着,又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先辈。”   他大声道:“不错。我们今天可能会死。不!是肯定会死。面对这么多妖族,我们必死无疑。但我们就这样放弃吗?因为拼不过就放弃嘛?因为明知道不敌就选择投降吗?我们若是真的这么做了,和狗有什么区别,你还能挺直腰杆做人么?哪怕我们不是玄武营,哪怕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今天驻守在这里,那我死也要死在这个地方,不退半步!   “懦夫,这是懦夫的行为!战争哪有必胜?若是见打不过便逃,那还要这个浮池之渊有何用?要我四神兽营有何用!我等捏碎拳头,打烂骨头,哪怕能拖一个呼吸,大唐便能多活一个呼吸。”   他叫道:“萤火之光亦是光。如我们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中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如果你连这唯一的光都不愿意发,如果大唐每一个人都像你这么去想,早他妈没有人间了,哪里来的你。”   上官气得直咬牙,却只能沉默。因为他知道郑一说的是对的。如果每一个人都是这么自私的话,这个世界早已经不复存在。   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独立的思想。有人神圣,有人龌龊。只愿你在行龌龊之事的同时不要以自己龌龊的思想去揣度神圣之人所做的神圣之事并扣以龌龊之名。   没有千千万万先辈的牺牲,便没有今日龌龊的你。你可以不喜欢,但你有什么资格去批判,有什么资格不尊敬,有什么资格去评价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人们?   上官看向唐未济,他喉咙干涩如同火烧,“小侯爷。”他轻声呼唤道:“即便我们都死了,临渊城也守不住啊!”   唐未济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内心从煎熬突然变得平静下来。   郑一的叫声还在他的耳边回荡,粗鲁而充满了张力,“守不住也得守,哪怕死老子也不退半步!老子今天若转身跑一步就是狗娘养的!”   唐未济睁开了眼睛,众人死死盯着他,他们知道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唐未济平静吩咐道:“仓祁,你去安抚玄武营战士,上官,你去找到神机阁八人,领他们出城,把这个消息告诉魏孝熙翰,让他把消息散出去。郑一,你与我就站在这里。”   “小侯爷!”上官惊叫了一声。   唐未济淡淡道:“郑一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我是玄武遗脉,若我今天就这么走了,哪里还有脸去见我父亲。”   他转过头,洒脱一笑,“玄武营上下听令!”   三人下意识挺直了腰杆。   “三千玄武,不退一人,违令者斩!”   “我等兄弟,身无长物,今既为守卫者,唯死战而已。”   两人匆匆离去,很快城内掀起滔天声浪。郑一有些担心的看着唐未济,他担心那些不服管教的玄武营怎么会听从唐未济的话,唐未济看着深渊。   仓祁的回复很快传回来。   “三千玄武,不退一人,三千兄弟,愿死战者三千。” 第357章 人人自危   浮池之渊大乱。   最先逃跑的是停在那四座主城之外百城之内的商人。他们在看见深渊深处那些光点的时候,便意识到了不妙。   他们以最快速度取走了所有重要的东西,向外出逃。浮池之渊这片血色的大地上面便出现了无数的黑点,这些黑点分别逃向四面八方。   消息很快便传递了出去,并且随着这些人的前进,消息不断传开。   一传十十传百。最靠近浮池之渊的那些村落很快变得空空荡荡,空无一人。消息继续往外蔓延,恐慌在酝酿沸腾。   魏孝熙翰见到了上官。上官把临渊城发生的事情一点一滴都告诉了魏孝熙翰。   包括那十三具棺椁的异变,以及他对十八年前那件战斗的推断都告诉了魏孝熙翰。魏孝熙翰听完之后什么话都没有多说,他吩咐神机阁的披甲士进来,动用千里隼,飞速往天都通报这里的情况。   千里隼是神机阁培养一种飞行妖兽。飞行速度极快,主要用来传递信息。这种妖兽数量稀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会动用。   千里隼冲天而起,很快便不见了踪影。魏孝熙翰低下头看着面前的上官,面色变得柔和了一些,“我为你已经找好了医师,你先在这里修养片刻。千里隼明天应该就能把消息传递回来。”   上官摇了摇头,“小侯爷还在临渊城,我的兄弟们也都还在里面。他们都不怕死,我怎么会怕死?之前所说只是觉得死得不值当。现在若是只剩下我一个人独活。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我不愧对大唐百姓,但我愧对我身后战斗的兄弟。”   魏孝熙翰尊重上官的决定。他知道对于这些人来说,荣誉比生命什么的重要多了。   他看着远处的李元成,招了招手,有掩饰不去的焦急担心。   唐未济明明不是玄武的人,为什么要跟玄武营一起待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李元成被叫到魏孝熙翰面前。魏孝熙翰让他把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包括唐未济一次出现一直到塔楼那边发生的战斗。   魏孝熙翰得知江津的确死了之后一时间竟有些恍惚。第一次见到唐未济的时候他不过仅仅只是养气境的普普通通的少年,没有任何亮眼的表现。   他成长到现在不过才过了三年,却已经可以独自斩杀玄仙境的。这种突飞猛进的战斗力竟然让他都有些恐惧。   他想不明白唐未济还为什么要这么做.   浮池之渊的阵纹已经被全数激发,上面的阵纹层层叠叠全都浮现了出来。每一座城池都像是被包裹在了光芒织成的蚕茧中。离得远了看着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星星坠落在了地上,散发着无穷的光芒与神圣的气息,压制者身边的黑暗。   弘光站在青龙城的东门。低头看着脚下深渊的那些大妖。那些大妖感受到他天仙境的气息,不愿意往这边靠近。   他们不曾靠近却也不曾后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陆远走到弘光的身边轻声道:“江津的气息已经消失了,他留在这里的魂灯也已经熄灭,他已经死了。”   弘光眼皮微微翕动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陆远有些急了,他问道:“那个唐未济……”   他的话被弘光打断,“唐未济到底是不是玄武遗脉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下面的这些大妖。”   “我们是青龙营的人。有什么事情把这些妖物解决了再说。”   陆远点了点头,恭敬行了一礼,悄悄远去。   死一般的寂静。弘光看向远处的临渊城,他似乎看见了塔楼上面那背水而立的两人。看见了希望与勇气的象征。   他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的收回了目光,再次看向深渊。   四神兽营所在的四座城池光芒大放,像是被无数光线包裹起来的晨星。其余百城城池的正中心是那些久经生死的沙场老卒,但他们有许多都不曾与妖族交过手,所以虽然整肃,却显得有些莫名慌乱。   老青龙营也许是他们当中唯一镇定,并且有条不紊的。朱雀营与白虎营众人快要乱成一锅粥。相比较而言,玄武营所在的临渊城更显死寂。   临渊城是唯一一个没有三仙境坐镇的阵眼。在大战最开始的时候就将成为敌人进攻的弱点。   他们会怎么办?他们又能怎么办?临渊城还守得住?   所有人心中都有答案的问题,但没有一个人愿意把答案说出来。因为临渊城守不住意味着上百座城池人都得死。   除非再有人以玄武禁绝封硬生生拖到天都来人还是三仙境到达,但是玄武禁绝封已经失传了。   即便是有,现在临渊城的这些人又怎么可能比得上十三位三仙境的玄武大能?   天都一片大乱。六部主官六神无主,老太师坐在朝堂的正右边,微微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在大将军赶往浮池之渊之后,唯一能够对圣皇决断有所影响的人便是这位须发银白的老太师了。   玄机阁的天师以最快速度进行推演与分析,最后得出结论是浮池之渊也许很快就要洞开。最迟也就在两年之后按照预定时间洞开,也就是说从现在到两年之后浮池之渊将会成为一个不稳定的炸药包。而大唐就是坐在炸药包上的一个人,随时都会粉身碎骨。   除天都外大唐各处军方都有请求出战的。军令状如雪片一样飞往天都,圣皇却什么都没有说。   天都的三仙境没有出发,他似乎对镇守浮池之渊的大将军有着绝对的信心。这一点就连老天师都有些看不准。   他们不知道圣皇是不是有着更大的谋算。更不知道圣皇到底想怎么做。   三万龙渊卫的门三将军已经在天都之外待了一天了。   三万龙渊卫整装待发,随时可以支援浮池之渊。然而圣皇依旧没有给出旨意。据说就连天都深处的剑囚大人都有些坐不住,想要请战。天都人心惶惶,被阴云笼罩。   各州各府各道各地的顶尖宗门在这个时候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就连平素最不把圣皇放在眼里的隐宗都知道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圣皇。便是乌鸦酒馆在这个时候都安静了许多。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不断的飞窜,很快所有人都知道浮池之渊发生的事情。知道了那座叫临渊城内玄武营的叛乱已经被小侯爷以一己之力平息,但为此却付出了一位三仙境生命的代价。   据说那位三仙境将军为了保护小侯爷而死在了妖族的手下,现在那些妖族已经兵临城下,浮池之渊随时都有可能崩溃,并且再无修复的可能。   到那个时候人妖两界大门洞开,生灵涂炭的日子就要到来。   方寸山已经没有了之前士气低落的模样。唐未济在临渊城所做的一切都成为了功勋。他身上的玄武遗脉纵然依旧是耻辱的化身,却不会再给方寸山弟子带来任何困扰。   上一辈人是上一辈人的事情,所有的荣誉都需要靠自己双手去争取。   各州府之中唯有方寸山的请战意图最为明显。要知道他们的二师兄还在浮池之渊。哪怕唐未济在天都说他自己不再是方寸山弟子,但这样的话听听便可,怎么能当真呢?   消息传到瑾公主耳朵里的时候,她正在大青山深处镇守。   大青山深处的第二道门没有任何动静,这里的阵纹被一层一层不断地加固。   她知道消息的时候,仅仅只是说了一句知道了,声音淡淡的。给她传递消息的人不能看出她到底在想什么,但知道现在似乎并不是继续打扰瑾公主最好时机。   来人退走之后,瑾公主瘫坐在了地上。她知道这次他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了。无论浮池之渊能不能守住,临渊城的三千玄武营都要重蹈老玄武营的覆辙。   她知道,玄武营仅仅只有一位三仙境,而现在那位三仙境已经死掉了。那么还有谁能够守住临渊城?除非天都派三仙境过去驻守临渊城,又或者弘光从青龙营调人过去。   但是如果是后者的话,这无疑给了妖族可乘之机。若是前者的话,她至今还没有从天都听到有任何三仙境出发的消息传来。   圣皇到底在想什么?她突然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父亲,这位大唐真正的统治者。   天都没有消息传过来,魏孝熙翰便只能带着神机阁的人驻守在原地。他们不敢冒进,在这种时候任何一个微小的举动都有可能导致战局转向不可逆的方向。   小木鱼赶到这里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人正是魏孝熙翰。他问魏孝熙翰为什么还不去救唐师兄。魏孝熙翰无言以对。小木鱼擦了擦脸,二话不说便往里面冲去。李玉成“哎”了一声,想拦没有拦住。   魏孝熙翰道:“算了,随他去吧。”   他骂了一声,“方寸山的人都他娘一个吊样。想好了的事情谁都拦不了。”   有消息说神机阁正东的方向过来了两个人。魏孝熙翰朝那边看了一眼,是个撑着纸伞的公子哥,旁边还有一个驼背的老头,看不清楚模样。但魏孝熙翰曾经见过天心,很快便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那个撑着伞的公子哥儿朝着他点了点头,魏孝熙翰没有任何表情,走回了营地。   驼背老者看着魏孝熙翰走回营地,轻声道:“师弟,你不拦着吗?”   天心笑着摇了摇头,“他可是我未来的二舅哥,我为什么要拦他?他若是死在了这里最好,日后我想掌控大唐岂不是更容易?”   驼背老者对天心的惊人言语似乎早已习以为常,闻言问道:“那个唐未济怎么办,还去不去临渊城?”   天心偏了偏脑袋,手指在伞柄上轻轻敲着。这的确是一个问题。那个唐未济虽然仅仅只是个傀儡,但若是让他就这么出一大堆风头,他还真是不甘心。   驼背老者提醒道:“现在的临渊城就是一滩泥潭,谁进去都爬不出来。能丢掉性命的。”   天心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转过身去撑着伞往回走,驼背老者看着,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天心道:“既然那边是泥潭粪坑,我为什么还要往里面跳?让他们去争吧。争个你死我活,拼个玉石俱焚。不管谁活下来对我都是有利的。死的人越多越好。即便妖族到了人间我也不在乎。这是大唐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说着话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他面前出现了一个全身被白袍笼罩的人。天心脸上罕见的出现了一些惶恐。   他住了脚停了嘴一动不动。驼背老者走上前,朝白袍人行了一礼,轻声唤道:“师叔。”   白袍人轻轻点了点头看向天心,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递出来:“我之前与你怎么说的?”他这么说,“你给我过来。”   天心硬着头皮梗着脖子走到他的面前,白袍人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混账!即便他们是新玄武营,体内流着的也依旧是玄武血脉。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我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   天心撇过脸,扭过头,死死盯着浮池之渊所在的方向,脚下用力踩碎了一枚小小的红色石子。   他突然向着前面冲出,高声嚷嚷道:“那我便去送死算了。”   驼背老者刚要阻拦,白袍人却拦住了他,声音就有些疲惫,“让他去。”他说道:“我倒要看看他真的怕不怕死。”   天心冲出两步却突然住了脚,他扭过头看着白袍人,轻声笑道:“师傅,我还要报仇呢!我的命,比唐未济那个狗腿子值钱。”   白袍人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扭头走了。   驼背老者走到天心身边轻声问道:“什么意思?”   天心嘴角挂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能什么意思?”他说道:“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比迎娶瑾公主更重要的吗?”   他说道:“我们的机会来了,走吧!”   驼背老者问道:“什么机会?”   天心看了一眼浮池之渊,嘴角笑意越浓,“当然是迎娶瑾公主的机会。”他说道:“这么多妖族,没人能活下来,唐未济就要战死在这里,在这种时候瑾公主就是心灰意冷的一具傀儡。她怎么会拒绝我的好意呢?”   天心扭头看了一眼浮池之渊,“至于这些人,死了便死了吧。日后我会替他们报仇的。”   驼背老者看着天心匆匆离去的模样,总觉得他更像是一只狼狈而逃的丧家之犬。 第358章 刺杀   下面的那处深渊有三处地方气势最盛。   临渊城与青龙城中间的位置悬着一座黑烟缭绕的白骨王座,王座巨大,约莫千丈高,百丈宽。有一只巨大无比的金色骷髅端坐在上面。   那只金色骷髅膝盖上放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大刀,另一只手撑在大腿骨上,静静的,似乎在盯着临渊城。   在金色骷髅的右边十里之外有一颗百米方圆的丑陋头颅在不断飞舞着,似乎是在玩闹。   它的五官无比粗糙,只有那一双眼睛能看出来是眼睛,其他地方就像是以灰白色的腐尸拼成。它发出“嘻嘻”的阴森森怪叫声,绕着越来越多的妖族大军飞舞,不时张开黑洞洞的嘴巴吞食妖族,被吞食的妖族一动也不敢动,其它妖族也像是没有看见一般。   最后一只妖族是一头毛发银白的巨狼,在青龙城的正下方。它浑然燃烧着银色的火焰,那些火焰附着在他的毛发上,随风舞动,看上去就像是一件银白色的披风。   这三头妖族都是三仙,那头银色巨狼气息更是有天仙境,明显是哪位妖祖手下的大将。   他们按兵不动,似乎依旧在等待着什么。在越来越多三元境妖族到来的同时,也有三气境的炮灰妖物被派遣过来。   那些妖物手中持着一种奇怪的武器,看上去就像是一把把铲子,镶嵌着紫色的晶石,他们用那种奇怪东西在空中不断挥舞,撞击着浮池之渊镇压在他们头顶的阵纹。   阵纹放射出一阵阵的金光,在这样徒劳的挖掘之下看上去坚不可摧。唐未济却能够从那些紫色晶体中消耗的元气推算出浮空百城中有多少物资在不断被投入到阵纹中去。   妖族也有消耗,那些紫色晶石一大批一大批被更换,然后继续去挖。   打仗打的是什么,是资源!   郑一站在唐未济的身后,看着唐未济的背影目光炽热。   出身响马贼的郑一桀骜不驯,从来没服过谁,哪怕是在新玄武营,也宁愿带着自己的四个兄弟驻守塔楼十八年也不愿意投奔江津在内三方的任何一方。但现在他对这位小侯爷现在是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唐未济的身份与他们不同,驻守临渊城本来就是他们的职责,哪怕用命去换那都是应当的。   但唐未济不同,他们说好听点是玄武营,说难听点就是被罚驻守浮池之渊的囚犯,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不值钱。   唐未济是圣皇钦封少游侯,年纪轻轻实力高深天赋卓绝,前途一片光明。   能以盈元境杀玄仙境,郑一这辈子没见到过第二个。哪怕唐未济借助了外物的帮忙,玄仙境依旧是玄仙境,是真正不可战胜的三仙境。   天上仙人,地上凡人,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何况如果上官之前在塔楼上的推测是正确的话,对于唐未济来说,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郑一难以想象。   如果老玄武营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反而害得自己的后人如丧家之犬,背负千载骂名难以翻身,让郑一去选郑一都不会再做一次同样的事情。然而唐未济做到了。   他不服那些实力比他高的,他认为那是老天爷赏饭吃,哪怕他一辈子也达不到那样的高度,也不是自己不够努力,只是因为天赋不如人家。愿赌服输可以,服?不可能。   但他服气那些品格比他高尚的人,那才是真正的人间圣人。   唐未济能以德报怨,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守卫浮池之渊,在郑一看来这他娘才是真正的豪杰。   不愧是玄武遗脉,不愧是大唐最年轻的侯爷!   郑一头一次为自己体内流淌着的玄武血脉感到骄傲,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唐未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见唐未济似乎对那些紫色晶石有些好奇,主动走上去轻声道:“小侯爷,那是妖界的源石,其中蕴藏着些许妖界道痕,可以破坏阵纹。”   唐未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往常若是有妖族入侵,阵纹会不会在源石的侵蚀下削弱威力。”   “十八年前的那场战斗也许有,但后来的几波都不成气候,没有小侯爷担心的那种情况。”   “临渊城的各处塔楼阵眼已经派人驻守了么。”   “仓祁已经把这一切都处理好了,江津既然已经死了,跟着他的那些弟兄自然也没有继续坚持下去的必要,大家对小侯爷现在都服气得很。”郑一双目囧囧有神,“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些人一起服气一个人。”   “青龙营和天都那边怎么说,还是没有援兵么。”   “青龙营不敢派人出来,之前有过这样的例子,援兵在半路被截杀,导致阵纹破开一个巨大的口子,百城互为一体,但从来都是各自作战。天都那边依旧没有消息。”   唐未济不置可否,“把临渊城所有的物资都派下去,不够的去找那些商铺征,这种时候不会有人捣乱,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能撑多久撑多久。”   郑一点了点头,把这些事情一一记下,准备下去以阵纹通知其它玄武营披甲士。   他转身下塔楼,恰好看见一个少年人走上来,他朝着那人点了点头,颇为赞赏。   他知道那人好像叫木鱼,是小侯爷的师弟。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明知必死依旧慷慨赴死,小侯爷的师弟也是值得尊敬的汉子啊!   小木鱼与他回了一礼,他来到这里已经有几天了,自然听说了当天发生的事情,他对郑一还是保有尊敬的。   唐未济转过头,目光柔和地看了他一眼,“怎么,熟悉这里的环境了?”   小木鱼笑道:“只是有些许妖气而已,又不是真去了妖族,熟悉起来还是很快的。”   唐未济问道:“你要是死在这里,你爹娘怎么办。”   小木鱼目光黯了黯,紧跟着扬起头,“我有资格死在这里已经是一种荣耀,我爹娘看不懂,那就不用去管他们,对他们来说有我没我都一样。”   唐未济又问道:“听说天都一行之后你娘找过你?”   小木鱼惨笑了一声,“找我要银子。”   唐未济便住了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情谁说都不合适,小木鱼有自己的想法,不蠢。   两人正说着话,子车从下面走上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嘴唇起了皮,看上去有些憔悴。   “侯爷。”他轻声道:“情况有些不妙了。”   “怎么了。”唐未济扶着他靠墙坐下,“有什么事情慢慢说,不急。临渊城已经成这个样子了,急也没用。”   “那十三道封印越来越不稳定了,外面的妖族用的源石很大程度上是在冲击封印,我和二哥推测大战也许就在这两天。到时候那些妖族若是看出来我们临渊城实力不足,只怕会往这里蜂拥,大家的压力都很大啊。”   “能守一刻是一刻,无愧于心就是了,我不信没有人赶过来。”唐未济淡淡道:“若真的死在这里,那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我们已经尽力了。”   “是啊,尽力了。”子车叹了口气,“还有一件小事。”   “什么事。”   “城内的那些仅存的商户造了反,一个个吵吵闹闹要出城。”   “出城现在很困难么?”   “小侯爷有所不知啊,阵纹彻底激发的时候,整座大阵都开始运转,这些人要出城,城门若是打开的话会给阵纹带来一些微小的变化,放在往常这些变化不算什么,但在这种时候也许就是妖族苦苦寻觅的机会。”   唐未济静了片刻,突然问道:“他们之前为什么没有走。”   “东西太多,没来得及走。”子车骂了一声,“这群狗日的。”   “不用管他们。”唐未济道:“让他们闹去吧,这种时候继续闹又能翻起什么风浪。他们也知道这一点,只是需要发泄口而已。”   子车点了点头,“那我回去了。”   “告诉大家,随时准备好战斗。”   小木鱼突然指着城外,低呼道:“师兄,你看。”   唐未济定眼一看,深吸了一口气。   浮池之渊更深处又冒出来三团火焰,唐未济知道那是妖族的三位三仙境。   只是区区六位三仙境大妖,对于浮池之渊来说真不算什么。但关键在于对临渊城来说是灭顶之灾。   最强的青龙营不愿意伸出援手,朱雀营和白虎营没比之前的玄武营强到哪里去,即便想帮忙也没法帮。   那么没有三仙境的临渊城就成了四个阵眼中最弱的一环,在唐未济看来这甚至就像是白给的破阵办法。   难不成弘光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浮池之渊的阵纹再次被破?   唐未济想了想,总觉得青龙营和天都的反应有些奇怪。就像是要把浮池之渊拱手相让一样,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强打精神准备应付接下来必然到来的苦战,只是不知道到时候会是几头大妖围攻临渊城。   ……   方寸山,锦绣峰。   蓝如玉站在九长老打开的洞府门口,皱着眉头,微微叹了口气。   九长老说是闭关,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加上这段日子因为唐未济的玄武血脉闹得沸沸扬扬,他过来看一看,顺道想问一问九长老有关唐未济的一些事情,以及后续应当怎么处理,结果洞府内踪影全无。   他倒是没有往九长老身死那方面去想,只是有些奇怪九长老去了什么地方,连水墨云台都没有带。   锦绣峰的山道上急匆匆走过来一位黑袍长老,他刚刚看见蓝如玉便高声嚷嚷道:“山主,山主,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蓝如玉苦笑了一声,认出了来人。   这位长老姓章,是方寸山掌律长老,算是他师父那一辈遗留下的人了,平素极为低调,若不是大事的话也不会找上他的门。   章长老大步走到蓝如玉的身边,扯住他的手臂就朝山下走,“不行不行,这样可绝对不行。”   蓝如玉无奈道:“章师叔,这种事儿我不好拦啊,你把我扯着有什么用呢,你看,之前我去好几次,那些弟子也不听我的啊。”   “反了天了,你是山主,不听你的听谁的。”章长老吹胡子瞪眼。   “听他们大师兄二师兄的。”   “他们人呢。”   “买剑在天都,唐未济在浮池之渊。”   “这不就结了,人都不在,你跟我说什么。”   “师叔,这事儿我也管不了啊,他们不听我这个山主的能有什么办法。”   “反正我不管,他们绝对不能去浮池之渊,前些日子还有人跑到我这里要联名去,这些小子搞什么鬼!现在去浮池之渊,凭他们的实力不是找死么。”   章长老絮絮叨叨:“你是没看见那些家伙,现在天都一点动静都没有,谁也不知道圣皇想做什么,他们现在跳出来,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落了人家的算计,咱们方寸山千年基业都要毁于一旦啊!”   蓝如玉只觉得脑袋瓜子都开始疼,他叹了口气,只得跟着章长老走。   刚走下锦绣峰,行过一片丘陵的后方,迎面突然传来一阵风。   正哭笑不得的蓝如玉打了个哆嗦,眉头一皱,一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他一把拉住章长老,惊道:“等一下,师叔!”   章长老茫然回过头,“怎么了?”   “不对劲!”他低声道:“小心。”   迎面吹来的风中突然出现了无数燃烧的火焰,蓝如玉一眼便看出来这些火焰藏着三仙境的力量,他把章长老挡在身后,挥袖吹散那些火焰,却陡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头都没回,他整个人化作一道金黄色的虚影,与此同时真身已经出现在了前方十米处。   蓝如玉捂着自己的胸口,面色惨白。他看着微笑着收回手的章长老,眼神冷厉,“你是谁?”   章长老从自己身上轻轻撕下一张皮,露出个道人模样。   他笑呵呵的,就像是见到了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他们都叫我剥皮道人,有人要买你的命,不好意思了啊。”、   蓝如玉瞳孔剧烈收缩! 第359章 大战开始   大唐各州道府的气氛空前紧张,大家都知道人妖两界必有一场大战。但知道毕竟是知道,人这种生物,太会找借口去麻痹自己了,只有真当这场战争赤裸裸放在他们面前,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也许会烟陨的时候才会在心里头写上恐慌。   两国交战,战败国的人还可以背井离乡,选择换一种活法,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但两个世界的战斗,若是人间败了,还能指望那些吃人的妖怪留他们一条性命?即便留下了性命,没准哪天一样成为某一位口中的食物,生不如死。   所以人心惶惶,人们的视线眼巴巴盯着天都,希望大唐的统治者能给他们一个让人安心的答案。   天都的气氛并没有比其他地方好到哪里去,也许是因为天都大阵的存在让他们多少有一些安慰,藏在这之下的原因只有一种——如果大唐真的沦陷了,还有什么地方比天都更加安全。   天都最近来人越发多了,买剑的伤势还没好,一直呆在了东来居。他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只觉得心里头一阵烦忧。他知道唐未济在什么地方,自然也知道他现在所处的情况,但是这种事情他注定是插不了手的。他只能希望奇迹再次发生。   他正在想着过段日子要不要进宫去打探点消息,房门被轻轻敲响,外面有人在急切的叫他。   买剑推开屋子,轻声问道:“怎么了?”   这人他认识,是正阳峰的一名弟子。陪他一起留在了天都,也是当初在长安街堵住天心的一行人之一。   那人匆匆道:“那个狗日的天心又回来了。”   买剑愣了一下。天心回不回来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正阳峰那名弟子继续说道:“他是回来完婚的。”   买剑的脸上涌出难以遏制的怒气,“婚事不是暂停了?这是圣皇同意的吗?唐师弟在浮池之渊生死未卜,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正阳峰那弟子摇了摇头,“天心直接去了大青山深处。”   买剑死死拧着眉头,他突然道:“我需要知道一件事情,你去帮我去找一个人问一问。”   “谁?”   “去冥河铁甲卫那边找到霜月,问她瑾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瑾公主根本不在乎唐师弟的话,这件事情我们就不需要多管。如果相反,我会让天心后悔生下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那名弟子突然道:“山主好像受了重伤,是酒馆的乌鸦动的手。”   买剑眉头一皱,第一时间便感觉这事情不简单。   ……   深渊依旧是寂静且寒冷的,但是在深渊中已经有十一枚太阳不断发光发热。每一团光芒都代表着一头大妖,妖族这些天的等待似乎已经有了结果。   包括临渊城在内的浮池之渊百城早已经进入战备状态,浮池之渊就像是铁桶一般,阵纹在不断的发着光,每一座城池里边每天都会消耗大量的物资用于阵纹的消耗。同样,妖界那边的源石消耗也是成堆。   阵纹依旧没有什么变化,那十一头大妖却已经按捺不住,在那头银色巨狼的带领下,他们蠢蠢欲动。   越来越多的妖族聚集在深渊之下,很显然,这虽然只是一场试探性的攻击,但绝对是这些年以来规模最大的战斗了。   不管是妖族还是人间都在等待着双方背后的增援。但显然,天都那边并没有给出增援的意思。局势进一步对临渊城不利。   勇气这种东西可以归纳于情绪,情绪化是人类的一个弱点。它在爆发出强大威力的同时,往往也意味着理智的丧失。   临渊城若是在妖族到来之时就直接爆发战争,他们的勇气也许还会被鲜血激活。但现在,随着时间的流逝,玄武营的勇气在褪去,矛盾似乎一点一点展现了出来。   唐未济得到消息的时候,玄武营内部的矛盾已经累积达到了数十起,最终上官和仓祁压不下来的时候才告诉了唐未济。   唐未济赶到现场的时候,双方依旧剑拔弩张。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也就是一些口角上的分争,放在往常也许就是打一架就能解决的事情。但现在,却似乎已经涉及到了生死。   巨大的压力如同阴云一样笼罩临渊城的上空,让每一个玄武营的战士每次呼吸都要小心翼翼。当一个人连生死都不怕的时候,只要你给了他希望,他就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你们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唐未济赶到的时候,他听见上官正在大叫。周围围了许多玄武营的战士,黑压压一片,都沉默着不说话。   上官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连日的巨大压力让他消瘦得不成人形,这些天忙东忙西,最累的就是他和仓祁。结果在这个事儿眼上,还有人闹事。他自然极为恼怒。   他看见了唐未济过来,轻声唤道:“小侯爷,你怎么来了?”   唐未济走到人群中央,扫了周围人一眼,“我来看看内讧的是哪些人。有那么大的本事不留着在战场上对付妖族,窝里横倒是熟练的很。”   玄武营的那些战士死死盯着唐未济,终于有人忍不住道:“小侯爷,他们说不会有援兵了,是真的么?”   唐未济反问他,“你听谁说的?”   那人拨开人群,站到唐未济的面前,“很多人都这样说了,是真的吗?”   唐未济点了点头,“大家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我不会隐瞒你们。不错,天都不会有援兵到来了。”   人群中响起一连串惊呼声,绝望在这个时候笼罩了他们。   上官有些着急地看着唐未济,心想小侯爷怎么能这么说呢?   唐未济突然加重了语气,“你们不是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战死的准备吗?即便有援兵,我们难道就能一定在这场战斗中活下来吗?放在你们眼前的有两条路,只有两条路。”   他大声道:“要么光荣的战死,要么跪在地上让那些妖族不要吃你们。你们选择哪一条?”   玄武营的这些战士都不是什么好鸟,哪里会被唐未济区区两句话就打动,闻言只是冷眼看着他。   唐未济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们当中有许多人都觉得自己是聪明人。那么不知道有没有哪位聪明人可以站出来回答我几个问题。”   玄武营的兵都是刺儿头,当即便有几个人走了出来。   “很好。”唐未济说道:“你们能回答我你们现在怎么样才能活下来?”   “很简单。”有人回道:“只要不死在妖族手里,我们就能活下来。”   “那怎么样才能不死在妖族手里?”   没有人回答唐未济的话。但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有答案,而那个答案上官早已经提过。   唐未济似乎并没有避讳这个话题的意思,他冷笑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在想我这个问题就像废话。不想死在妖族手里,打又打不过,那不是只能跑吗?”   依旧没有人说话,但看他们的眼神很明显觉得唐未济说的仍旧是废话。   “鼠目寸光。”唐未济呵斥道。   人群隐有怒容。   “你们也不想想,你们若是能从这里逃出去,面对的会是什么?”   “你们将会面对大将军弘光的千里追杀,你们将会面对神机阁和龙渊卫的天罗地网。”   “你们觉得作为历史上首次叛逃的玄武营,圣皇会容许你们这群等同于污点的存在存活在着世上吗?”   “想一想老玄武营的下场,他们战死这么多人,依旧被万人斥责,你们觉得你们即便逃出去,他们会放过你们么?相反,作为活生生的耻辱,你们会成为所有人的撒气口,会成为圣皇转移大唐民众焦点的替罪羊,你们将会比战死沙场还要凄惨百倍!你们想到过这一点没有?”   唐未济冷笑道:“即便退一万步讲,你们侥幸活了下来,没有死在这些人的手里。等到浮池之渊崩碎,等到妖族攻入人间,你们还能活下来?”   他大骂道:“一群痴心妄想的东西,还自诩聪明人,皮之不存,毛焉附之!说你们是畜生,对畜生这两个字都是一种侮辱。没脑子的蠢货。”   一群人被他的话说的是面红耳赤,但他们不得不承认唐未济的话说得很有道理。   “我知道你们不服。”唐未济道:“我知道你们觉得我是站在了圣皇那一边。我也知道你们许多人都知道我是老玄武营的后裔,哪怕现在我们不得不站在同一战线,你们当中有许多人还是对我看不入眼。”   “这些日子这些事情有多少是你们在挑刺我都知道。别说我没给你们机会。脑子不如我,总不能打也打不过我吧。我就站在这里,你们随便上。谁能让我移动一步,临渊城这场战斗就由你来指挥。”   有人蠢蠢欲动,唐未济只是抱着膀子冷笑。   有人憋不住了,冲出来大叫道“我来”。   他飞身而起,一拳挥出竟有龙吟相伴。   唐未济冷眼看着他,直到人到了眼前,才一拳猛地挥出,以拳锋对拳锋。   只听一声脆响,那人倒飞了出去,毫无还手之力。   上官是时候出来打圆场,“我与你们说过多少次,江津就是死在小侯爷手上的,你们找死能不能挑个打得过的?”   方才那个出手的大家都认识,是玄武营的百夫长,盈元境实力,一手真龙拳法深不可测,搭配玄武血脉如虎添翼,即便是在玄武营中都鲜有敌手,谁能想到他竟然不是唐未济一个照面的对手。   他们之前对唐未济的实力多少有些疑惑,对那些传说也总觉得玄虚甚多,但现在疑惑尽去。   那群玄武营战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对唐未济的恐怖战斗力终于有了一个初步了解。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玄武营的新任将军,有谁不服站出来。”   没人敢站出来,有资格站出来的那两位在经历了小天地的那场战斗之后,早已经成了唐卫计忠实的拥趸,唐未济冷笑了一声。   “该说的话我也都说了,你们若是还有人想死,尽管走,临渊城不留懦夫。”唐未济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那位百夫长,“扶他下去休息。”   众人鸦雀无声,渐渐散去。   上官凑到唐危机的面前,“小侯爷,高哇!”   唐未济低骂了一声,“滚蛋!”   上官道:“他们情绪不好,再加上小侯爷本就不是玄武营的人。挑刺是难免的,我之前还发愁怎么让他们心服口服呢,小侯爷一出手就是不同凡响。”   “战场上最要紧的就是令行禁止,指望这些人。”唐未济摇了摇头,看着上官,“若是不服我的话,迟早得出事。即便这些事情不发生,我也得找几个人杀鸡儆猴。”   上官被唐未济看的有些头皮发麻,忍不住问道:“小侯爷,你挑的不会是我吧?”   唐未济似笑非笑,“你猜。”   上官都要哭出来,堂堂逸元境心惊胆战,心想猜你妹啊,真打起来自己不要面子的?   两人处理好内部事宜,暂时平息了手下人的怒气,正松了口气,突然听见临渊城内传来一声无比沉闷的号角声。   唐未济与上官对视一眼,面色大变。   “这是?”上官面色惨白,他眼前一黑,差点没有晕过去,“带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妖族攻城了么?”   两人匆匆来到塔楼之上,子车已经在这里等着,他看见唐未济,连忙汇报,“那十三座封印之间的缝隙又宽了两指。”   唐未济点了点头,看向了深渊,“拜这些妖族所赐,他们都以为这些妖族是在攻击阵纹,谁能想到他们的真正目标是封印。”   深渊之下,那十一团巨大的火焰开始动起来。在他们身后,密密麻麻的妖族展露真身,凝聚成黑色的海洋,海洋里散发出无穷无尽的光芒,那是那些妖族在蓄势,准备冲击阵纹。   “来了!”唐未济呢喃道。   在他的眼中,那片黑色的潮水一直蔓延到天边,猛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掀起滔天巨浪,冲撞在浮池之渊的阵纹上。   轰!   浮池之渊的上百座城池剧烈摇晃,无数碎石滚滚落下,坠入深渊。   大战,开始了! 第360章 紧锣密鼓   子车喘着粗气,躺倒在塔楼之上。   他半身赤裸,浑身炽热,掀开上衣,灰头土脸,满身都是碎石划过的细碎伤痕。   子车从来没有想过浮池之渊的战争竟然可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一直以为悬空的城池坚不可摧,现在看来即便城池悬空了那也依旧只是城池而已。   “呼呼呼。”他勉强吞咽了一口唾沫,拧开手边盛水的葫芦,拍了拍空荡荡的葫芦两下,顺手扔到一边,在地上缩头一点点挪动到了依旧站在那边的唐未济身边,大声道:“侯爷,这样下去不行,这些妖族他娘的一上来就玩命啊,兄弟们撑不了多长时间的。”   唐未济出了神,看着城外如火如荼的战场,没有说话。   天色昏淡,各种颜色的巨大飞行妖兽忽上忽下翻飞不止,不时从口中吐出火柱龙卷。   黑暗中无数星星一样的存在潜藏着,每一道光点都代表了浮池之渊接下来要遭受的每一分危险;云急行,月起晕,白昼都能看见太白金星升在空中,西南参星动摇不止。   头顶云朵时黑时白,忽而堆积忽而偏偏走散。云层中有雷霆引而不发,发出沉闷的天响。   浮池之渊这片大地上血红色的石头剧烈颤动着,不时有人头大小的石块从地上跳起。石头脉络纹理湿润滑溜,看上去就像是渗出血来。   蚂蚁搬家,蚯蚓过路,天翻地覆,风云变色。   更远处是笼罩住整个浮池之渊的金色阵纹,阵纹层层叠叠,散发出的光辉彼此交融。看上去就像是一片金色的云朵坠落在了大地上,堵住了这片深渊。   金色的阵纹外面是疯狂的妖族。它们结成一片片的乌云向着阵纹冲撞,每一次呼啸飞过的时候,它们的口中必然会吐出水火,无数闪着寒光的利光落在阵纹之上,铮然有声。   阵纹每到此时便发出一声“嗡”的响声,如晨钟暮鼓,是浮池之渊阵纹中少有的也是效果最好的反击阵纹。   不断有妖族在阵纹的反击之下被抹去意识和生命,它们坠落入深渊,只是往往还没有落到底就被下面的妖族撕扯吞噬干净。   那些吞噬同类的妖族气息变得越发狂暴强大,然后再一次发起更猛烈的冲击。   从战斗开始迄今为止,这些妖族已经死了不止一万,然而更多的妖族还在前赴后继涌上来。   浮池之渊供给阵纹的灵石被飞速消耗,上百座城池在妖族的每一次撞击之下都会剧烈晃动。   正对着临渊城的方向是那头巨大的金色骷髅,他站在半空中,高高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在他的周围缠绕着朦朦胧胧的一层白骨世界,与十一祖的小天地有些类似。   他每一刀挥出,小天地中都会响起龙卷一般的呼啸,无数恶鬼从刀身中扑出来,向着金色阵纹撞击,如飞蛾扑火,不死不绝。   更远处有一片铺展开的星海,每一朵星光都是一枚巨大的白色莲花,每一朵莲花上面都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星海的正中间位置是一个肥胖女子,她涂脂抹粉,两根香肠一样的手指捏着一柄小小的纸扇,在给自己扇风。   每扇一下,那片星海便会瞬间明亮起来,而后那些白色莲花上的小人就会举起自己的双手,各自施展手印,每一朵莲花中都会有一道星光射出,星光汇聚在一起,形成一道长达百里,粗约千米的光柱轰击在阵纹之上。   阵纹在这光柱之下不断颤抖着,百座城池的颤抖有一大半是因为这些光柱。   更远处有一只金色的三足乌鸦,它悬在天空“呱呱”叫着,爪子下面抓着三枚光团,每一枚光团都像是一枚太阳,叫一声便有一枚光团落下去,“轰隆”炸开,放出让人难以想象的光和热。   爪子松开光团,然后便吸收周围的光热,又有光团凝成,生生不息。   三足乌鸦的旁边是一片镜面一般的汪洋,汪洋之上飘着一片小舟,小舟中有化作人形的一头大妖,大妖手中持着一根青色钓竿。   他每次甩钩入池,虚空中必然会生出一枚巨大无比的青铜巨錨,巨錨撞击在阵纹之上,每一次都会让阵纹破碎一大片。   这十一头三仙境大妖各施手段,只有那头天仙境的银色巨狼不曾动手,一直看着青龙城,似乎是在与弘光隔空对峙。   妖族的攻势很猛烈,但浮池之渊的阵纹却丝毫不弱。   哪怕是高手如云的青龙营,现在论起三仙境最多也就是三十余人,比起整个妖界的大妖少得多了。就好比眼前这些大妖看上去多得很,实际上却连先锋都算不上。   比起整个妖族,浮池之渊的四神兽营完全不够看。唐未济一直不清楚他们凭什么挡住妖界的进攻,现在才知道这些阵纹才是最大的功臣。   可以说只要灵石跟得上,凭着这些阵纹,妖族想要消耗战拿下浮池之渊是绝对不可能的。   除非十八位妖祖领着手下人联手,一次性上个几百头大妖,直接靠着蛮力一波把浮池之渊灭了,不然的话阵纹不破,浮池之渊就能守住。   唐未济心神摇曳,却更加敏锐察觉到危险即将逼近。   子车说得没错,他们要撑不住了。   临渊城的高手本就稀少,四神兽营所在的四座最重要的城池都是妖族攻击的重点。   这样下去即便灵石还能撑住,玄武营的战士也撑不住了。   何况随着时间的推迟,临渊城最弱的事实就会显现出来,到时候那些大妖联手攻临渊城,等待着他们的就是灭顶之灾。   必须在这些大妖发现临渊城是最弱的阵眼之前打败这些妖族。唐未济已经得到了消息,十三具棺椁稳定了下来,也就意味着妖族不会再来更多的大妖,这是试探性的攻击。只要撑过这一波,他们就有活的机会。   可是怎么样才能打败这些妖族?   唐未济抿住嘴,目露坚毅,大脑在飞速转动着。   一道世纪性的难题放在了他的面前——怎么样才能在这些妖族发现临渊城最弱之前打败这些妖族?   这样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放在了唐未济的面前,若是换个其他人没准就放弃了,但他不一样。   所有人都放弃这个想法,甚至只是稍稍想一想都觉得不可能的时候,唐未济却已经朦朦胧胧抓住了破局的关键。   他突然间有些兴奋。   这个想法……很大胆,很疯狂!很冒险,很冲动!   但是……成功的几率很大!   ……   小满不喜欢天都,因为他觉得天都的天气实在是太干了一些。在这个鬼地方,夏天根本找不到乘凉的好去处。如果不是少爷要来的话,他估计一辈子都不会踏入天都半步。   小满不明白少爷为什么一定要和瑾公主成婚,少爷是那样傲气的一个人,瑾公主大大落了他的面子,他大可不必再回来。   蓬莱岛不知道有多少年轻貌美的师妹迷恋着少爷,只要少爷说一句话,她们排着队让少爷上都只会感到荣幸。   但这是少爷决定的事情,小满也没有任何办法,哪怕再不愿意呆在这里,也得硬着头皮去做自己应当做的事情。   少爷去了一趟大青山,这事儿是瞒不住的,当务之急是要去稳住圣皇,所以小满被少爷派来了太师府。   老太师和少爷之间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但从少爷踏入天都的第一步开始,老太师就一直在帮少爷。用少爷的原话说,天都谁都可以不信,但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相信老太师。   小满在太师府已经等了很长时间,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太师府,他有些担心少爷是不是看错了人。   门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太师府的大管家亲自迎了上来,小意道:“老爷正在书房等着你呢。”   小满松了口气。他虽然不怎么了解天都,却知道一般人谈事情都是在书房。如果不想见他的话,他现在就可以被打发走了。   小满跟着大管家转过十七八个弯,来到书房。满头银发的老太师正闭着眼似乎在打盹。   大管家放轻脚步退了下去。小满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老太师突然问道:“你家公子现在何处?”   小满想起公子临行前的嘱咐,恭敬道:“在大青山。”   老太师隐有怒容,“他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去不得的嘛。”   小满忙不迭说:“公子实属无奈,倘若他不去大青山的话,南海蓬莱岛就要颜面扫地了。这也是迫不得已呀,还希望老太师在往日情分上,施以援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老太师问道:“他想让我做什么?”   小满偷偷松了口气。果然一切都如公子所料,真是料事如神啊!   他轻声道:“少爷希望老太师进宫面圣,如果可以的话,请老太师顺道请一道圣旨,瑾公主那边有他来搞定。”   老太师有些疲惫了,闭上眼睛,轻轻挥了挥手:“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小满恭敬行了一礼,倒退出了书房。   老太师睁开眼睛,叹了口气。   他冲着外面叫道:“来人,备轿,进宫面圣。”   小满在茶楼里等着,桌上的茶水在短短时间内已经续了三次。   他记得少爷曾经说过,从太师府出来之后再等半个时辰即可,不管半个时辰之后有没有太师的消息,他都要赶回大青山把这里的情况和少爷说个明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小满一颗心在不断往下沉。他知道这件事情大概率是黄了。圣皇的旨意哪有那么容易更改。   他看着外面的日光,终于,一个时辰到了。小满叹了口气,叫来伙计结了账,垂头丧气却又急匆匆的往外面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小满眉毛一挑,正要发作,就听见那人轻声道:“成了!”   小满心中狂喜,脸上却不动分毫。他与那人轻轻点了点头,那人看都没看他一眼。小满匆匆往外走去。   很快,在小满走后不久,宫内传来消息,说只要瑾公主同意,她与天心的婚事即可继续。   天都的人对此议论纷纷,但现在终究不是之前了,已经没有多少人在关注这场婚事,人们的目光都已经被浮池之渊所吸引。   浮池之渊已经有消息传了回来,说是妖族已经发动了攻击,百城摇摇欲坠,一时间人人自危。   过了一段日子,只有极少一部分的人才知道瑾公主已经回到了天都,他们想到了从宫内传来的消息,心中不免思虑良多。   圣皇为何没有让婚事继续下去?瑾公主为何在天都不待跑到了大青山。这一切都和那个在长安街上出现的死而复活的少游侯有关。   圣皇既然已经和少游侯做的交易,现在却又做出这样的决定,不怕尚且在前线战斗的小侯爷一怒之下反了大唐么?   他们心里头憋了一肚子的气,同时又有极度的恐慌。有一句话憋在心里,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圣皇这是疯了吗?他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吗?   还是说他根本就不怕小侯爷背叛大唐?可是小侯爷现在所在的临渊城是浮池之渊四座阵眼之一,之前的消息还说临渊城的叛乱已经被小侯爷平息,现在临渊城就是小侯爷在做主。   天高皇帝远。若是小侯爷叛了大唐,圣皇哪怕有天大的本事也管不到他呀!   圣皇现在做出这样的决定,岂不是在火上浇油刺激小侯爷吗?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想不通。尤其是那些有资格得知老太师进宫的人,都在猜想老太师和圣皇说了什么?是什么样的事情让圣皇突然改变了想法?   之前还仅仅只是一部分的人不希望这场婚事能够继续,现在在临渊城有可能随时叛变的情况下,都在恐慌这件事的消息传到临渊城刺激到唐未济,天都大部分的人都开始希望这场婚事拖得越久越好。   然而天不遂人愿,很快又有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传出来,依旧是三日之后,依旧是长安街,瑾公主答应下嫁。   与此同时,买剑派去打探消息的人通过千里隼带回来了消息。   买剑看着手里的纸条,深吸了一口气,捏碎了那张纸。   接下来的三天,他需要去做很多事情。 第361章 大唐血性   “你真的决定这么去做了吗?”   “我已经决定好了。我觉得你说的对,这是稳定当下局面最好也是最快的办法。”   “你应当知道这里面藏着的风险。”   “我知道,但是我这条命本就是大唐的。况且,如果仅仅只需要七天或者更短的时间就能结束这场战斗,我挽救的将是多少人的生命?你要知道不仅仅是这里在发生着战斗。大唐的后方已经有很多地方陷入混乱,那些普通的民众才是最不应当受苦的。”   “好兄弟。”   “要死,咱俩一起死。”   一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黑暗中两双眼睛熠熠生辉,如同最璀璨的钻石。   ……   浮池之渊的战争进行得如火如荼,已经开始有人族牺牲。那些人多是力竭而死,也有承受不住妖族攻城的余波身亡的。死的都是一些普通人,但已经引起了一些小小的恐慌。   百城依旧封闭,浮池之渊采取的是往日惯用的手段,也是最稳妥的手段。青龙城内的青龙营毫无动静,他们准备在妖族力竭之时再出战。   而此刻,百城中很少有人知道作为四座阵印之一的临渊城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临渊城三千玄武营又死了五百多精锐,加上之前内讧死的那些人,三千玄武营只剩下了两千两百余人。   经受过如此高强度战火的淬炼,这两千两百多人都染上了铁与血的气息,比较之前的战斗力不知道强了多少。   奈何浮池之渊的战斗看的不是个人的战斗力,人力终有尽时,临渊城守不住是迟早的事情。   临渊城上空充斥着死寂的气息,就像是一团挥之不去的极其浓稠的乌云压在城池上空,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乌鸦在歌唱,食腐者降临在这片城池的上空——终于有大妖发现了这里的不对劲。   相比较其他三座城池,临渊城这里的动静实在太过显眼。   每次攻势的波及涉及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总是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才能平息。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失误,但每次都是这样的时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临渊城的战斗力不足,比起其他三座阵眼少了一大截战斗力。   妖族并不是蠢货,已经有三头大妖把目光投向了这里,那头金色骷髅已经发起三次试探性的攻击。   而每次的攻击结果都让他感到惊喜,他开始逐渐确定这里并不是为他们设下的陷阱,在他的召唤下,又有两头大妖把目光投向了这里。   临渊城的压力骤然间增大无数倍。人们都知道,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一同发动试探性攻击,到时候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玄武营的情绪开始变得压抑,变得扭曲,变得颓废。   这里就像是一片毒沼,就要长出代表了死寂的剧毒的毫无希望的花。   玄武营开始变得沉默,这沉默中藏着的是快要爆发的怒火。   唐未济所有的事情都没有瞒着他们,所以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老玄武营是被冤枉的,知道了新玄武营所承受着的不白之冤。同样,他们也知道了青龙营和天都都知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但他们没有施以任何援手。   现在的玄武营就像是炸药桶,只要有一点火星落下,整个临渊城都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大家有了共同的敌人,往日的恩怨已经被放下。昔日背后捅刀子的人也大多成了可以把背后放心托付的战友。   新玄武营自建立以来从没有如此团结过。他们就像本全是杂质与裂痕的钢坯,在高压之下被锻打成锋锐的钢刀。   而这一切都是得益于一个人。   上官看着唐未济伫立的消瘦身影,目光中满是尊敬。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如果他不死在这里,这个世界上绝对会写满他的传说。   他知道大概率是要死在这里了,回想他这一辈子,做的孽多,善事少,能和这样的人死在一起,已经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上官走上前去,站在唐未济的身旁,与他一起看着深渊绽放的威力巨大的秘术,就像是在看无数硕大烟花。   他灌了一口酒,把酒壶递给唐未济。   唐未济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看着上官道:“我不习惯喝酒。”   上官惊讶地发现直到现在,小侯爷的眼神已经是明亮且锐利的。   他笑着摇了摇头,已经没有了之前面对唐未济的拘谨。他收回酒壶,大声道:“男人不喝酒怎么行呢,侯爷啊,你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太好。”   唐未济什么话都没说,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他突然伸出手。   “什么?”上官装糊涂。   “酒。”唐未济道:“我试试看。”   上官大笑,把酒壶递给他。唐未济学着上官的样子灌了一大口,被呛的说不出话来,满脸通红,不断咳嗽。   上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一开始都不习惯,后来就会好一些的。”   唐未济皱眉道:“既然一开始就不习惯,那我为什么还要等以后呢?”   上官楞了一下,讪笑道:“咱们都要死了。男子汉大丈夫,死之前都没喝过酒,说出去多丢人。”   唐未济摇了摇头,把酒壶递给他。上官收起了酒壶,轻声道:“小侯爷,你后悔吗?若是按我之前的那个建议,我们也许能活下来的。”   唐未济摇了摇头,“我做事情从来不会后悔。后悔是人类最没有用的情绪。”   上官摇头道:“太绝对了,小侯爷,您太绝对啦。好死不如赖活着,要不是头脑一发热,我没准早就跑了,日后还能给您烧一炷香呢。”   唐未济目光奇异地看着他,“大家现在都是这么想的吗?”   上官面色惨白笑道:“大家伙儿虽然都没有小侯爷那么聪明,但也都不是蠢人。眼前的形势谁还看不清楚呢?天都和青龙营都不愿意帮咱们,咱们除了等死,没有其他出路,那些妖族破城之后不会留咱们性命的。咱们的四神兽血脉对那些大妖可都是大补。”   “剩下的两千多兄弟,谁不知道咱们一只脚已经踏在鬼门关上了,现在还没崩溃,只怕也是因为小侯爷告诉他们的那些话吧。大家都不说,其实心里都憋着一股子劲呢。”   “如果说,我告诉你我们死不了呢。”   上官愣住了,他失笑道:“这怎么可能?”   唐未济很认真地看着他,他渐渐收起了笑容,结结巴巴问道:“小侯爷,您不是在骗我?不是为了安慰我?”   “不是。”   “真不是?您得知道,我这人最讨厌别人给我虚假的希望了。”   “我知道,当初你灭掉的那个宗门不就是跟这事儿有些关系么。”   “您知道就好,真的没骗我?”   “骗你做什么?我知道他们都缺些希望,不如你把这些事儿都告诉他们。”   上官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木鱼在一旁有些担心的看着他,“师兄,成么。”   唐未济轻声道:“不给他们希望,临渊城撑不到那个时间,不管成不成,都得这么做。哪怕最后没成,到了阴曹地府他们再恨我不迟。”   很快,麻木的临渊城渐渐恢复了活力。   街头巷尾到处都流传着上官说的话,玄武营士卒议论纷纷,不时把头转向那座最高的塔楼。   “你觉得这事儿是真是假?”   “小侯爷亲口说的总不能是假的吧?”   “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悬呐。”   “也是说不准是小侯爷为了安慰咱们编出来的谎言。”   “三天,三天战局必有变幻。小侯爷为何如此肯定?说不得真有转机,你我得活到那会儿。”   “要这事儿真能成,要是我们真的能活下去。没说的,老子这辈子都跟着小侯爷干了。”   “那是,这种情况下我也都能翻盘。这辈子老子只服小侯爷一个,谁来都不好使。”   死寂的临渊城渐渐恢复了一些活力,给筋疲力尽的玄武营战士增添了一份干劲。   原本已经陷入绝望的人们,那些已经放弃了抵抗的家伙心中重新升起了太阳。   所有人都绝望了, 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面对死亡,唐未济却告诉他们,他有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本领。   没人相信这件事情,但基于生物求活的本能,他们拿这些话欺骗自己。   谁也不会想到,今天他们用来欺骗自己的话会成为日后的不朽名言——小侯爷面前只有奇迹!   后世史学家一直很奇怪鱼龙混杂,桀骜不驯,谁也不服的新玄武营为何对少游侯如此忠心耿耿,他们若是见识到这场惊世大战,也许就会明白那个搅得他们连觉都睡不好的答案。   ……   陷入连日大战中的浮池之渊,就连阵纹都写满了疲惫。   这份疲惫既是应对那些深渊中的妖族,也是应对他们身后的大唐。   因为战斗这么长时间了,该等到的支援依旧还没有等到。   天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各地驻军被强制按兵不动。   再这样下去,浮池之渊迟早都会崩溃。   不满的情绪在每个人的心中生出。   就在这一天,突然有一道消息爆炸性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浮池之渊——驻扎在浮池之渊之外的二皇子殿下高调宣布他将带领自己手下的神机阁将士支援浮池之渊。   并且这还不是最令人惊讶的,最令人惊讶的是,二皇子明确表示,他知道浮池之渊的规矩,他将不奢求浮池之渊百城开门迎接他,他将带领神机阁披甲士战于城之外。   这个消息一出来,不知道惊讶了多少人。   二皇子殿下表达得很明确。如果你还是不知道意思的话,那么这里可以更简略的说明一下他的意思。   他将率领披甲士在浮池之渊的百城之外不依仗阵纹与妖族作战!   这是壮举,还是疯子?   且不说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得到圣皇的同意,私自行军乃是大忌!就说那些妖族。   谁都知道妖族的强大,况且二皇子麾下的披甲士并非神机阁最精锐的队伍。他们有天赋,代表了神机阁的未来,但绝对代表不了神机阁现在的战斗力。   就凭这几百人,送上去给妖族塞牙缝都不够。   不说别的,随便出来一头大妖挥挥翅膀,这群人都得灰飞湮灭。   然而,二皇子又是如此言之凿凿,让人不得不信。   紧跟着更劲爆的消息又传了过来,二皇子要迎战妖族的消息不仅是传给百城中的人听的,大唐各地都有这样的消息出现。   一时间关于二皇子此举的言论多如牛毛。有夸他有大将风范的,也有骂他哗众取宠的。有唱风萧萧兮易水寒的,也有讥讽他有勇无谋的。   不管怎么说,圣皇明显不知道二皇子的所作所为。据说,圣皇还因此大发雷霆。   但这件事情已经挽回不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这还是二皇子告诉了天下人,现在哪怕他不去也得去了。   “这是史上最豪迈的送死壮举。”龙渊卫的门三将军如此叹道。   “二皇子刷新了我对他的认知。”天都花魁柳青娘在闺房中私下说道。   有不少人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准备看二皇子如何去做,然而他们很快肃然起敬。   热闹没有看到,二皇子以死报国的决心倒是彰显无疑。   前线的探子很快传来线报,二皇子在发出宣言后不久,亲自领队,袒胸露怀,领着神机阁披甲士往浮池之渊中去了,无一人脱逃。   据说二皇子殿下临行前在营地中写下了一句话: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天下大惊!   二皇子的讨论一时间无人可及,各地驻军进京请命的将军如过江之鲤。   人人义愤填膺。   连锦衣玉食的二皇子殿下都知道慷慨赴死,以身报国,他们这些本就是吃这碗战争饭的将军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沉默呢?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天都依旧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圣皇连太监都没朝浮池之渊派去一个。   铁甲卫的秦老将军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摔碎了一枚墨玉镇纸,领麾下铁甲卫全员,面朝浮池之渊,手捧烈酒,护目含泪。   一直对魏孝熙翰抱有成见的老将军终于放下了心中芥蒂,道出了那句惊世名言。   “大唐血性!”   “铁甲卫上下三万人,请二皇子从容赴死,铁甲卫全员随后便至!” 第362章 变故骤生   “这就是您说的破局契机?”上官看着面前的小侯爷,惊讶得眉毛都挑了起来。   “不错,这就是破局契机。”唐未济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可是。”上官语塞,跟着怒道:“可是二皇子的实力连我都不如,他来岂不是送死?小侯爷,我能被这个理由糊弄,咱们剩下的两千两百位兄弟可糊弄不过去啊。您这样会犯众怒的。”   “不错,他来的确是在送死,但我们看事情往往不能只看一步。你觉得会有人让他死吗?”   “什么意思?”上官糊涂了。   “如果魏孝熙翰偷偷来到浮池之渊,死了也就死了。弘光大可以推脱说他不知道。但现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大将军知道这件事,你觉得青龙营的人会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么?”   上官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小侯爷是想借着二皇子的手把大将军逼出来。”   “不错!唯有如此,临渊城才不会毁于一旦。”   “可是,若是城外有妖族埋伏……”   “凡事都要冒一些风险的,若是继续放任下去,临渊城撑不了多久,破局的关键在于弘光,他不出手,你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出手,我们才有活路,浮池之渊才不会崩碎。再说,以青龙营实力对付这些大妖轻而易举,不会有什么意外。”   “现在就看大将军的了。”上官喃喃自语,“希望小侯爷您是对的。”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紧跟着子车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面带喜色,大声叫道:“青龙城有人出来了,领头的那个好像是大将军。”   唐未济与上官对视了一眼,哪怕早有预料现在也忍不住一阵狂喜。   有救了!   他们冲上塔楼,果然看见青龙城城门大开,一群身穿青色盔甲的青龙营战士蜂拥而出,领头的那人正是大将军弘光。   他身后十来个人,一水的三仙境气息。细细数过去有十五人,都是三仙,看样子他是想要速战速决,把二皇子带回来。   上官一把握住唐未济的手,两眼放出光来,激动道:“有救了,我们有救了。小侯爷果然料事如神啊!服了,我真的服了。至此之后上官之躯便为侯爷之躯,但凭驱使,别无二话!”   越来越多的人看见了这一幕,临渊城顿时陷入欢呼之中。   欢呼声一开始还很纷杂,但很快声浪便开始统一。   “小侯爷!小侯爷!小侯爷!小侯爷!”   整个临渊城上空的阴云被驱散,在城外窥伺的大妖目光也匆匆消失。   劫后余生的快乐让所有人对唐未济都开始发自内心的崇敬与尊重,他们开始相信这个才二十岁的少年才是能够带领他们走出困境的不二人选。   “现在我们只需要等着就行了。”唐未济道:“弘光会帮我们解决一切的。”   上官大笑,“任他大将军奸猾似狐,哪里是小侯爷的对手。”   唐未济笑而不语。一切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心里总有些担心。   “开始了开始了。”   他突然听见有人激动地在呐喊。   唐未济抬眼看去,那密密麻麻的妖军前方出现了一条巨大的青色巨龙,巨龙通体琉璃状,不怒自威。   那片黑色的浪潮不断拍打在巨龙身上,却不能给巨龙造成任何伤害。   由十六位三仙境联手施展出的青龙营秘术坚不可摧,就连那头同为天仙境的银色巨狼在这样的秘术之前都毫无阻挡之力。   魏孝熙翰其实并没有冲到战场的最前方,他与唐未济只是想把大将军逼出来,还真没有蠢到自己去送死的地步。   正因为有这样的目标,魏孝熙翰挑选的行军途径便显得颇为讲究。   他要从临渊城这边绕过,途经青龙城,然后再从青龙城这里出发冲到最前沿。   可以说这是把自己就送到弘光的眼皮子底下去送死。这是赤裸裸拿着自己的身份去压人,就好像一个流氓,你救不救我?我跑到你眼皮子底下去送死,你不救我,我死了你连借口都找不到,你也得死。   这不就赤裸裸的耍无赖。只是这样的无赖手段用在这个时候却极为有效。   从魏孝熙翰放出消息到青龙营出城这短短的时间内,魏孝熙翰不过才刚刚进入浮池之渊,距离临渊城还有一段路程,更别说青龙城了。   弘光也不可能让魏孝熙翰真就跑出浮池之渊的阵纹笼罩范围,到了那个时候什么都迟了,所以他只能是先下手为强,直接出城去斩杀那些大妖。   那十一头大妖妖气通天,每一尊都施展出小天地,方圆百里便都是一片片奇诡现象。   有一座小天地通体由血肉构成,里边的山峰是巨大的肉团,里边的河流全是鲜血,就连里边的生物都是光秃秃没有毛好似煮熟的肉瘤子。还有一座小天地盘踞着巨蛇一般的怪物,等到一阵地动山摇之后,才发现那些巨蛇一般的怪物原来仅仅只是一头巨人的头发,而这样的巨人在那座小天地里还有数十头。   不管情况是如何诡异,不管挡在身前的妖族有多少,那头青色巨龙就好像虎入羊群,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手下无一合之敌。   统领妖族的银色巨狼发出嘶吼声,仰天长啸。从天上撕扯下一片天幕,化作一片粼粼刀光劈斩在青色巨龙的身上。   青色巨龙嘶吼了一声,被这一下打得弯曲了起来。   他发出怒号。身体周围卷起数十道狂风,狂风之中生出小山一般的山峰。狂风卷着那些山峰往巨狼砸过去。银色巨狼退避不及,被砸了个结结实实,鲜血迸溅,哀鸣阵阵,只一个照面便受了重伤。   青色巨龙继续向前,遇到了那头三足金乌。那头三足金乌发出难听的叫声,手中的好像是太阳一般的火球被他投下。   火球散发出无穷的光和热。这些光和热哪怕是三元境的强者都不能在其中多待。逸散出的余波可以轻而易举融化掉三气境妖族的体魄。   火球所过之处就连虚无都要被它熔毁,就连浮池之渊深处的阴暗邪恶的气息都不愿意靠近这团光团。   光团在青色巨龙身上炸开。青色的琉璃巨龙瞬间被染成了金黄色。   火焰熊熊燃烧着,这是专属于三仙境三足金乌的本命天赋。   传闻中远古三足金乌本就是脱胎于太阳而来的火焰精灵,是火焰之道最高的奥义在具象化的体现。   这样的温度别说是三仙境人族了,便是三仙境的妖族硬挨一下都不太好受。   然而青色巨龙表面只是荡起涟漪。那些火团被巨龙吞噬入体内。金色的巨龙就像是高温冷却过之后,一样很快又恢复了原样。连颜色都没有变过,也许是青色更浓了一些吧。   三足金乌倒吸了一口冷气。于是他的肚子变鼓了起来,喷出一口炽热的风。   那风能把山石吹化,能把江河吹枯,能让站立在面前的妖兽在一瞬间形销骨立。这是可以伤及灵魂的热风,是针对神魂的攻击。   青色巨龙的表面亮起盾牌大小的鳞片,那些鳞片放出琉璃清光,热风与它不断碰撞在一起,而后被化于无形。   巨龙抬起后爪,长长的尾巴横扫过去。   挡在尾巴之前的那些妖族毫无还手之力,被扫的横飞出去。   还有一些体魄不算太过强劲的妖族,在这一击之下直接被拍成了肉饼,黏在那青色巨龙的尾巴之上。   三足金乌只见一道黑影来袭,耳边的“呜呜”声还没有退去,便被青色巨龙一下子抽飞。它的胸口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的伤痕,可以看清其中的骨骼以及骨骼下面蠕动着的内脏。   他不断滴出血来,那些血落到虚空处便燃起火焰。落到妖族身上一滴,那些实力不凡的三元进妖族便会化成灰烬。   青色巨龙所向披靡,好像战神一般战无不胜。   无数大妖组成的浪潮被他毫不费力撕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   那些三元境妖族在青色巨龙面前就像是蝼蚁一般,而那些三仙境大妖在这条巨龙面前也往往一个回合便会落败。   青色巨龙并没有痛下杀手,他只是尽自己全力重创那些妖族。因为每一次他出手要赶尽杀绝的时候总会有另一头大妖缠上来。   那只巨大的金色骷髅挥舞着长刀,从王座站起身来,一脚往青色巨龙踩下。青色巨龙盘踞起身子,吐出一道青色的光波。   金色骷髅倒握长刀,将手中的长刀狠狠砸下,像是扎根在虚空中,长刀的刀刃在虚空中挡住了那道光波,光波从刃口处划过,只留下一道平滑的切面,一分为二,坠入虚空之中。   再看那金色骷髅,他向着巨龙张开两手要把他狠狠撕扯成碎片。青色巨龙似乎对这只骷髅的贴身应战有些不满。他就像是一条巨蟒,紧贴着金色骷髅缠绕。   青色巨龙猛地用力,只听金色骷髅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金色的骨骼上面出现了无数裂纹。   金色骷髅发出怒吼,骷髅头中的两点魂火猛地窜起,魂火化作两只银白色的半透明奇异长蛇啄在青色巨龙的身上。   巨龙竟然在这样的啄击之下缺了一块,色泽黯淡了许多。   透过巨龙表面往里看,里面青龙营的人竟然有人吐血了,显然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下并不好受。   青龙发出一声怒吼,站在最前方的弘光抬起手,后面的那十五位三仙境同样如此。   光芒在他们的手心出现,青龙浑身绽放出无数光线,看上去就像是快要爆裂一般。   光线落在金色骨骼上,便发出“滋滋”的响声,那些骨骼上的金色花纹被飞速磨灭,最后金色的巨大骨骼纷纷变成灰白色,失去了神意之后化作飞灰落下。   金色骷髅发出怒吼声,不断挣扎着,却半点用处都没有。   只眨眼间的工夫,在另一头大妖支援到来之前,这只金色骷髅只剩下了最后藏着魂火的头颅,其余部位已经全都消散。   金色骷髅只剩下一只巨大的头颅想要逃窜,结果被青龙尾巴扫过,猛烈炸开。   它的小天地跟着炸开,魂火发出一声哀鸣,归于天地。   这是在战场上陨落的第一头三仙境,深渊之中似乎响起天哭。淅淅沥沥的雨点洒落下来,竟然是血红色的。雨点之中有天花坠落,妙音清响。似乎还有佛音梵唱,玄而又玄。   金色骷髅头的碎片飞落向浮池之渊,它们有些会归于虚无,有些会与浮池之渊融为一体,还有一些具有灵性的碎片会成为后来探险者所看的宝物。   十一头大妖一下子阵亡一头,那头银色巨狼似乎都被吓了一跳。   这头明显是领头的银狼长嚎了一声。庞大的妖族不退反进,它们不顾生死扑向青色巨龙,这是蚂蚁吞象,要把青龙的力量消耗完,然后被它们吞噬。   就在这时,浮池之渊的阵纹发出一声“嗡”响,它们猛地膨胀,将那些妖族纳入其中。   这片数量庞大,已经化作真身的妖族在阵纹之下毫无还手之力,顷刻间被净化得一滴都不剩。   紧跟在弘光身后的陆远轻舒了一口气,有些劫后余生的意思。   这些妖族对他们来说显然不算什么,但蚁多咬死象,任由它们消耗青龙的力量,然后由那些大妖联手,他们是有陨落的风险的。   不知道是谁下的令,但显然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他看向弘光,等着弘光的意思,看下一个要对付的大妖是哪一头。   结果陆远心头一惊,突然发现弘光的面色似乎有些不对。   战斗紧急,他不敢多问。   弘光扭过头,死死看向身后百城。   “这是哪个蠢货下的令?”   陆远不明所以,紧跟着他便骇然地看见那剩下的十头大妖借着阵纹的收缩竟然冲入了阵纹之中!   他眼神一凝,差点惊叫出声。   阵纹就像是一层保护罩,防御为主,杀伤力有限。   这些大妖冲进来,除非派人去解决他们,不然的话根本拿他们没有一点办法。想要像磨灭三元境妖族一样磨灭它们自然可以,但所花费的时间太长。   有那么长的时间,足够这些大妖毁掉一两座城池。   若是普通城池被毁也就算了,若是毁了那四座阵眼……   他正想着,抬头看去,就看见一头大妖径直往临渊城的方向行去。   不好!   陆远的瞳孔剧烈收缩。   临渊城……临渊城没有三仙,按时间算,二皇子殿下正好要到达临渊城!   这,这可怎么办? 第363章 神机阁战双妖   临渊城一阵欢声笑语,战斗的局势向着他们扭转,弘光一出手,眼前的这大片妖潮势必要退走。   这是试探性的攻击,他们都知道在弘光出手之后,在金色骷髅陨落之后妖族剩下的十头大妖必然要遁走。   这不是非得死磕到底的时候,他们完全可以继续等下去,等到封印彻底破碎。   实际上那些大妖也已经有退走的意思了,就在这时,阵纹突然膨胀,灭了那一片妖族之后开始收缩。   临渊城无数塔楼内的笑语声仍旧,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异常。   只有一些人觉得是谁这么聪明,他们怎么没有想到这样的方法也能杀伤妖族呢。   唐未济的脸色却突然煞白一片,他的脑子极为灵光,在电光火石之间,仅仅靠着一些蛛丝马迹已经推测出不好的迹象。   正此时,小木鱼在一旁高声叫道:“师兄,二皇子距离临渊城还有二十里地,他说就要到了。”   唐未济猛地抬起头,上官竟然发现唐未济脸上有一些惊恐。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无论那些大妖攻势如何迅猛,哪怕是当初直面江津,他也不曾在唐未济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都觉得惊恐。   不好!   唐未济脑子中像是有雷霆一闪而过。拼图的最后一块被集齐,有人想要对他不利。   浮池之渊的阵纹并不是无限大的。他们所控制的每一处阵纹每一处纹路都有其自己的讲究。这一点在往昔的岁月里他无数次听茂才讲过。   浮池之渊的阵纹环环相扣,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分。多一分的话显得臃肿;少一分的话,就会让浮池之渊密不透风的阵纹出现缝隙,会让妖族有机可乘。   而现在不知道是谁将阵纹扩散出去,便意味着在那些大妖的眼中出现了无数可以通过的缝隙。   那些缝隙将会导致大妖不需要打破阵纹也能够冲脱束缚来到浮池之渊的内部。   只要大妖来到浮池之渊内部,在阵纹的压制下,他们的战斗力会有所下降。但即便如此,他们依旧能够给浮池之渊百城造成巨大的损伤。   之前战斗的时候也曾有过这样的事情。十八年前的那场大战,正因为青龙营畏缩不出而导致阵纹出现巨大的缺口,这才会让其余三营与妖族短兵相接。九千壮士战死。   相比较十八年前的那场战斗,现在的这场战斗简直就是小儿科。区区十头大妖算得了什么,即便都进来,他们也能撑下去。   但是关键在于魏孝熙翰现在还在城外,若是他们那行人碰到了大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唐未济突然站起身来,面色惨白,无比惊恐,扯开嗓子高呼道:“备战!备战!”   凄厉的声音在临渊城上空回荡,欢呼声戛然而止,紧张的气氛瞬间笼罩住了他们。   他们听出来那是小侯爷的声音,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小侯爷如此惊恐?   仓祁震惊,郑一震惊,老桑震惊,每一个了解唐未济的都开始震惊,同时所有人回过神来,拼命挥舞着自己的手臂。   “快快快!结阵!”   上官看着唐未济的模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有些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分明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嘛,何必去备战。再说以他们的实力,备战又有什么用?大将军都已经出马了,还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退一步说,大将军如果都解决不了的事情,他们能搞定?没有意义么。然后他便惊骇地看见那十头大妖冲了进来。   “这,这怎么可能?”他惊呼道:“他们不怕死的吗?”   “若是以他们的力量能够破掉浮池之渊的一座阵眼,这十头大妖即便都死了妖界也不会心疼半点。他们都是有着自己族人的,自己的命虽然重要。但妖族对于血脉延续的看重是你我都不能想象的。为了自己氏族能够得到更好的待遇,他们任何事情都能够做的出来。包括放弃自己的性命。”   唐未济闭上眼睛,缓缓道:“况且,你别忘了,二皇子现在就在临渊城外。”   上官看着扑过来的那两头大妖,一下子惊住了。   他突然狠狠打了个哆嗦,扯开嗓子,带着哭腔歇斯底里大叫道:“他娘的人呢,快备战,备战啊!”   ……   “殿下,前面便是临渊城了。”李玉成与魏孝熙翰轻声道。   魏孝熙翰想到已经出马的大将军,心情大好。   他问道:“那边的战局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李玉成回道:“我们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去临渊城找小侯爷?”   因为之前临渊城一行,李玉成等被唐未济所救的八位神机阁披甲士对唐未济可谓是充满了尊敬。哪怕知道了唐未济是玄武一脉也并没有丝毫动摇,反倒是更为唐未济增添了许多传奇色彩。   “先去临渊城吧。”魏孝熙翰道:“这当口我们去了大将军那边岂不是给他找麻烦。你我都知道,凭我们的实力现在过去不过只是累赘罢了。还是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吧。”   李玉成赞道:“殿下仁义!”   魏孝熙翰摆了摆手,假模假样,“哪里哪里?”   他正说着话,突然听见前方响起一声呼啸。   呼啸声极其尖锐,像是狂风一样拍打在他们周围。一阵飞沙走石,魏孝熙翰等人连忙掩住口鼻。   “这是怎么了?”他们茫然问道,彼此面面相觑。   浮池之渊的情况有些特别。百城虽是浮空,却又有红色石道互相连接,供给普通商人行走。魏孝熙翰等人现在便是在这石道之上。而现在石道猛烈摇晃起来,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这是怎么回事?”魏孝熙翰有些慌了。难道那些大妖又一次攻击浮池之渊的阵纹了?   “没有。”李玉成倒吸了一口冷气,指着远方对他们道:“那是什么?”   魏孝熙翰定眼看去,吞了一口唾沫,如坠冰窖,手足冰凉。   他突然叫到:“跑!”   跑是肯定要跑的,往哪里跑才是现在的关键。   魏孝熙翰很是慌乱,但好歹还是有一些脑子的,他想都没想大声道:“朝着临渊城跑。”   神机阁披甲士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所有人连阵型都顾不上,发挥出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朝着林渊城冲刺。   浮池之渊的阵纹对人族有加速的效果,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是眼睁睁看着那两个黑点越来越近。   更多的人看清楚那黑点是什么。他们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与难以置信,与此同时,还有一种叫做绝望的情绪在他们心底蔓延。   这居然是两头大妖。看他们散发出来的气息便能知道这一点。   他们这一群人最高不过固元境,在这种地方竟然遇见了两头大妖。怕这两头大妖吹吹风他们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不少人被吓得连腿都有些迈不动。腿肚子都僵了,连思绪都变得僵硬。   魏孝熙翰说到底还是见过不少三仙境的,没有像他们一样吓得腿都软了。他竭力指挥道:“一个扶住一个,三人为一组赶紧跑!”   李玉成绝望道:“殿下,来不及了。”   魏孝熙翰一眼看去。那两头大妖距离他们仅仅只剩下数十里,对于大妖来说,数十里的距离转瞬即逝。   他们已经看清楚那两头大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是一枚巨大无比的头颅,像是由无数腐尸构成,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恶臭。还有一个是坐在小舟上的老叟,他手中持着一根青玉鱼竿。每一次挥手,鱼竿便定在虚空中拽动小舟前行。   那两头大妖的目的很明确,明显是临渊城。但魏孝熙翰他们相信在看见他们的时候,这两个大妖不介意顺手把他们灭掉。   怎么办?魏孝熙翰大脑一片空白,唐未济之前与他提起这个计划的时候,曾经很郑重地告诉他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危险竟然会来自这里。   在他们的设想中,危险来自于弘光选不选择出手。在弘光选择出手的时候,便意味着魏孝熙翰再不会遇到半点危险。而现在,事实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不会要死在这里了吧?魏孝熙翰面色惨白。他倒是不怕死,但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若是死在沙场上好歹还能挣得一世英名,可是死在这里算什么鬼?再说局势明明已经稳定下来了,胜利就在眼前,他反而死掉了,这让他怎能甘心?   “结阵!”魏孝熙翰突然大吼道:“结阵!”   他面色煞白,却仍旧挺起胸膛,努力瞪大眼睛,双腿发颤,却站得笔直,昂首而立。   “殿下。”李玉成有些担心的看着他,他扫视着周围的那些伙伴,苦笑道:“殿下,结不了阵了。”   魏孝熙翰看着这群早已丧失了斗志的神机阁披甲士,莫名生出一丝怒意。他大吼道:“李玉成,董飞鹏,出列!”   正在发呆的董飞鹏被李玉成扯了一把,站在魏孝熙翰的身前。   魏孝熙翰一马当先,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大吼道:“结三才阵!”   他扭头怒吼道:“神机阁披甲士,死战到底!”   身后的那些人被他的声音惊醒,他们看着站在最前方的二皇子,面露羞愧。许多人被魏孝熙翰的斗志感染,他们自发走出来结成神机阁的阵势。   “怕死么?”魏孝熙翰转过头,看着快到了他们眼前的那两头大妖大吼问道。   “不怕!”身后的神机阁披甲士大声回道:“怕死的是娘们!”   “不怕个屁。”魏孝熙翰大声道:“是个人都怕死,咱们兄弟面前装什么大头蒜呢!”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笑声显然很是紧张,却依旧把气氛冲得轻松了一些。   魏孝熙翰趁势道:“怕死是人之常情,我也怕死,但不管怕不怕,都已经到了这地步了,该死的还是得死,一切都看天意。想想咱们神机阁的那些前辈,有谁能有机会与我们一样能同时与两位大妖交手?有没有?”   “没有!”身后有人大吼着回答。   “大声点我听不到!”魏孝熙翰扯开嗓门大喊,声音嘶哑,豪气干云。   “没有!”所有人怒吼,声震云霄。   “好!”魏孝熙翰指着前面的那两头大妖,“咱们今天就斩两头大妖给那群老家伙瞧一瞧咱们的本事!”   “杀!”一群人怒吼,心中再无半点惧怕。   魏孝熙翰盯着那两头大妖越来越近,最终到了他们面前。   长刀出鞘,寒光闪过。魏孝熙翰用尽了自己的力量,一刀朝天空刺出。   “杀!”他大叫道。   “杀!”所有人跟着怒吼,发挥出百分百的实力,一层层的光辉如同水波一般在他们身上荡漾,最终传递到魏孝熙翰一个人的身上。   魏孝熙翰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手中长刀重重斩下。   嗡!   长刀发出一声蜂鸣,剧烈震颤。   一道雪白刀光平直飞出,斩断面前的两条石道,在碎石轰隆落下的同时斩在了那头头颅大妖身上。   这两头赶路的大妖停下了脚步,那老叟发出阴惨惨的叫声:“原本还想给你们留条活路,没想到竟然自己来送死。”   那只头颅大妖什么话也没说,只张开了嘴。腥臭的气息浓郁了数倍,与此同时,他的喉咙深处化作黑洞,产生难以言喻的巨大吸力。   魏孝熙翰等人一个不备,神机阁披甲士飞出去数十人,坠入那头颅大妖的口中,连声音都没发出一声,被消融成了血水。   其余人的面色惨白,魏孝熙翰再次举起长刀,一刀劈出。   “杀!”他怒吼着。   刀光坠入大妖口中,割破了一层皮,然后被大妖“咔咔”嚼了碎片。   只有真正面临三仙境的时候才会感觉到绝望,神机阁披甲士这群人已经开始绝望。   越来越多的人抵挡不住吸力飞起坠入大妖口中,只眨眼功夫就少了一半人。   剩下来的一群人彼此互相扶持,连挥刀的力气都没有了,苦苦支撑。   魏孝熙翰一个站立不稳,突然飞起,好在李玉成扯住了他的手臂。   “殿下!”李玉成死死扯住他,面色涨得通红。   魏孝熙翰咬着牙用力,只听“刺啦”一声,他的衣袖齐肩而断,李玉成手里一滑,眼睁睁看着魏孝熙翰朝那巨口中投去。   “殿下!”他发出一声惨嚎,一时间傻了眼。 第364章 来不及了   魏孝熙翰闭上眼睛,感受着死亡临近的恐惧。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恐惧。   原来人类恐惧的永远都是未知,当一切都已经摆在你的面前,所有的事情都走向不可挽回的余地时候,恐惧也就自然而然消失。   因为你坦然接受了陈列在你面前所有的一切。不管是失败、荣耀、死亡还是成功,都是命运的馈赠。   腥臭的热气扑打在他的脸上,那些热气已经开始腐蚀他的脸颊,他能够感受到轻微的刺痛。   魏孝熙翰在临死前多了一些明悟。这便是三仙境的小天地所拥有的力量么?看上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么。   他嘴角露出一丝讥讽。   他闭上眼睛,眼前的天地依旧在旋转,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脑子有些晕了。   腥臭的热气越来越近,魏孝熙翰脸色已经开始发红,那是皮肤最表层的角质被腐蚀干净,薄薄的皮层已经快要包裹不住血肉。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魏孝熙翰这张脸先是毁掉,然后跟着整个人都会化作血水。   身上的衣物开始腐蚀,变成了一根根的布条。   魏孝熙翰低垂下脑袋,突然瞪开眼睛,“呸”地吐了口唾沫到那头大妖的口中。   那头大妖拿猩红的巨大眼睛看着魏孝熙翰,魏孝熙翰哈哈大笑,脸上的皮肤已经开始破裂流出血来。   就在此时,他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   “玄武!”   随着这声吼声,不断有回响传来。   “玄武!玄武!玄武!”   魏孝熙翰猛地睁开眼睛,他强顶住吸力,艰难地朝着自己身后看过去。   轰!   远处的天空一片漆黑,漆黑的天空下,似乎有一头巨大的妖兽正在飞速往这里赶过来。   定睛看去,那头黑色妖兽原来是半透明的黑色玄武法相,玄武法相张开嘴,一道漆黑的水柱重重击打在那头颅大妖之上,将他打得倒退了两步。   魏孝熙翰只觉得身子一轻,落了下去。   他努力调整好身姿,站在空中叉着腰,对着那头黑色玄武破口大骂,“你大爷的怎么来这么慢!是不是想害死你二舅哥啊!”   他紧跟着又换了副神色,指着那头头颅大妖,意气风发,眉飞色舞,“弄丫的!”   他正等着唐未济大发神威,就看见那头黑色玄武气势汹汹地冲过来,然后一口把神机阁剩下的人吞入口中,一摆头,叼起魏孝熙翰扭头就跑。   魏孝熙翰人都傻了,幸存下来的神机阁披甲士也跟着傻眼了。   这剧本……是不是有哪里不对?按照小侯爷那暴躁脾气,不应该硬碰硬就刚上了么?   唐未济还有功夫破口大骂,“你他娘的就不能走快点?最后二十里地了,走得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   “放屁!不是你跟我说做戏做全套的,我他娘一进浮池之渊就往临渊城赶,我那是去迎战么?”魏孝熙翰被玄武叼着,不敢乱晃,迎着狂风手舞足蹈:“再说我他娘那是圣后娘娘,你这叫大不敬,大不敬知道么。”   唐未济骂道:“大不敬怎么了?老子两千两百个弟兄,要是因为你丫的死在这里,下了地府我也要再打死你一次。”   “那是你丈母娘,丈母娘懂不懂,你眼睛里还有没有‘尊老爱幼’这四个字呢。”   “跟瑾公主成婚的又不是我,丈母娘个屁。”   “好小子,我娘对你本来还挺喜欢,你等着吧你,你有本事到她面前说这话。”   “你以为我怕你啊!说就说,他娘的先跑出去再说。”   两人一边疯狂逃窜一边互相拌嘴,口炮乱喷,全地图轰炸。玄武营和神机阁的人都听傻了。   一个在想自家英明神武、豪气冲天、神机妙算的小侯爷怎么表现得和市井泼皮骂街差不多?一个在想二皇子殿下平日温文尔雅,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他们急速逃窜着,黑色的玄武左右摇晃着屁股,四肢擎天柱一般的爪子跑得飞快,头也不回瞬间远去。   那只巨大的头颅伸出长长的、猩红色的舌头,“桀桀”笑着,舔了一下嘴唇,“不追?”   钓叟怀里抱着那根青玉竹竿,站在扁舟上,眯着眼睛看着他们远去,轻笑了一声,“不急。”   “看什么呢。”巨大头颅问他。   “看一段因果。”钓叟轻声笑道:“那里面有个小家伙,有些意思。”   巨大头颅在原地疯狂飞舞着,“嘎嘎”笑着,“你这么一说,我更想把他们全都吃掉了。”   “破了临渊城,这些人随便你吃。”钓叟道:“咱们置之死地而后生,破不了临渊城,都等死吧。”   “这群人里面没有三仙。”巨大头颅大叫不止,“临渊城没有三仙,玄武营没有三仙,四神兽营竟然没有三仙!”   他突然窜到钓叟的面前,那双猩红的、浑浊的、充满了死寂与世界上所有恶意的眼睛看着钓叟,“所以你在怕什么。”   钓叟挥了挥怀里的鱼竿,“你可以去追,我给你压阵。”   巨大头颅冲天而起,怪叫了一声,“就等你这句话呢!”   他化作一道笔直的灰色线条,向着那只巨大的玄武法相撞过去。   临渊城就在眼前了,唐未济已经能看见塔楼上焦急等着他回来的小木鱼。   郑一和仓祁站在塔楼上,两人随时准备好在他们入城的时候关门。郑一面色焦急,手心里面全是汗。   仓祁怀中抱着那张画像,山羊胡无风自动。   快快快!   就差一点了!   魏孝熙翰扭头看了一眼,陡然发出一声怪叫,“他追来了,顶不顶得住啊你!”   唐未济头也不回叫道:“顶得住我跑什么。”   魏孝熙翰大叫,“那你还说什么话,分什么神,赶紧进城啊!”   时间仿佛过得极为缓慢,魏孝熙翰眼睁睁看着那只巨大的头颅由小变大,越来越近。   他脸上都渗出豆粒大的汗水,被三仙境追杀的滋味真他娘操蛋啊。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大吼道:“你他娘能不能快一点啊!”   唐未济大叫,“你叫屁啊,才喘一口气你叫啥呢。”   一口气?   魏孝熙翰大脑一片空白。   只是半个呼吸的工夫,它怎么就已经到了?   那只巨大的头颅“轰”地一声砸在巨大的玄武法相上。   塔楼上,郑一满脸急切,振臂高呼“快啊,快啊!”   仓祁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话语掷地有声。   “来不及了,关城门!” 第365章 关键的熟悉感   来不及了?什么叫来不及了?   郑一一把扯住仓祁的衣领,大吼道:“怎么可能来不及,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仓祁用力,把他甩到一边,大声道:“关城门!”   郑一叫了一声,就像是受伤的野兽。他扑在仓祁的身上,怒叫道:“你敢关城门,就是害死小侯爷。你想当我玄武营的罪人吗?”   仓祁冷冷道:“玄武营是守卫浮池之渊而存在的,我宁愿当玄武营的罪人,也不要当人族的罪人。”   郑一颓然倚倒在墙边,顺着墙壁缓缓滑落,他坐在地上,心里却知道仓祁说的是对的。   只是,哪怕是对的。这样的决定又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做出来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僚全都死在自己面前,哪怕关上城门,凭借这寥寥几人又能守上几天。   饮鸩止渴,还不如死个痛快!   他豁然站起身来,朝着那巨大头颅叫道:“草你奶奶的大妖,你爷爷郑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就在这里呢,有本事过来杀我啊!”   城外的战斗已陷入胶着状态,那头巨大的妖物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那颗丑陋而巨大的灰白头颅中吐出无数团黑雾。   黑雾将整个玄武法相包裹,并且还在缓缓朝着玄武法相内部渗透。巨大的玄武法相却只会左右摇晃,仅凭蛮力控制。   唐未济虽然是玄武血脉,但对于玄武秘法所知甚少,何况是这种合击秘法。   轰轰轰!   空中不断发出一声声的爆鸣,那些黑雾被玄武法相硬生生挣脱开,就像是铁质的锁链一样发出难听声音,然后断裂。   唐未济满头大汗,要操控两千余人形成的玄武法相尤为困难。没有三仙境的实力,想要操控难如登天。唐未济哪怕有过人之处也只能勉强支撑而已。   不能这样下去了。他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这样继续下去,这样继续下去的话,等待着他们的只有死亡。   两头三仙境大妖来的仅仅只有一头,另外一头赶到这里的时间哪怕再快,这其中也有间隙。唐未济决定抓住这间隙的时间,靠着玄武法相本身的威能击溃这头大妖,然后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主意打定,他不再犹豫。唐未济怒吼一声,巨大的玄武法相一个站立不稳,突然朝着左边倾倒。   玄武法相虽然是飞在天空,这倾倒的声势却也足够惊人。巨大的声浪形成风波向着四周撞过来。站在天空往下看,能看见黑雾在这些风波中被肆意切割。   它们缩小,然后消失,露出后面那巨大的头颅。   倾倒的玄武法相狠狠砸落在头颅之上,头颅大妖发出难听的笑声,“你以为凭这样就能打败我?”   血红色的舌头伸出,这条长长的舌头看上去就像横跨天空的长桥,若是站得更远一些,这长桥看起来便有些像剑。   血红色的舌头轻轻撞在玄武法相的后背处,坚硬的后背在这一击之下竟出现了许多龟裂纹。   然而玄武法相去势不止,与头颅相碰撞。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头颅大妖倒飞了出去。   唐未济眼睛遽然一亮。   机会!   头颅大妖倒飞而走,他们与城池之间便再无阻隔。另外一头大妖尚且还在远方,只要他们速度够快,他们完全可以进城。   玄武法相以最快的速度向着临渊城飞去,然而在它的身后,一道血红色的影子以更快的速度飞射过来,缠绕在了它的腿上。   唐未济怒吼了一声,想要极力挣脱,却发现这根舌头无比坚韧。他挥爪朝着舌头狠狠砸过去。尖锐的手爪闪耀着寒光,寒光落在那根舌头上却被轻而易举地弹飞。   “没用的,没用的。”头颅大妖“桀桀”笑着,眨眼功夫就再次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必须先解决了他。”唐未济下定了决心,目露坚毅。   他把视线转向上官,“玄武营有没有什么威力巨大的合击秘法。”   上官呆呆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唐未济眉头一皱,不满道:“我问你话呢?”   已经到了玄武法相内部的魏孝熙翰嚷嚷道:“时间宝贵,千万别浪费了,快回答他的问题。”   上官如梦初醒,连忙道:“有是有,只是……”   “没什么好只是的。”唐未济道:“把秘法传授给我。”   上官这才反应过来他到底想要做什么,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骇来形容。他看着唐未济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小侯爷。”他结结巴巴说道:“那些秘法我也不会呀!即便我会,这会儿交给您,您又怎么可能学得会呢?”   一直跟在上官旁边的老桑凑过来道:“左都尉,你忘了那一招了吗?”   上官显然很明白老桑说的是什么,他没好气道:“去,去,去,滚一边去。你懂个屁,这哪有你什么事啊?”   唐未济咂了一下嘴,眉头一皱,“什么秘法?”   上官讪讪,“那秘法使用条件极为苛刻,不到三仙境,怕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呀!”   唐未济眉毛一挑,“让你说你就说,学不学都会是我的事情。再说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上官一想,好像也的确是这么个情况。他一咬牙,以心湖涟漪传给唐未济一份秘法的修炼方法。   他在看见这秘法的第一眼便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到过,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但现在显然不是深究这种感觉的时候,唐未济将秘法粗略看了一遍,睁开眼睛与上官道:“这里就先交给你,你先撑着。”   上官瞪大了眼睛,手足无措,他指着自己,“我,我不行吧,我我……”   不等他继续说些什么,唐未济已经盘膝坐了下来,显然不打算再理他。   上官急得满头大汗,然而现在的情况是只有他实力最高。他一拍大腿一咬牙。他娘的,都这情况了,不上也得上了,上吧!   他咬牙大吼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撑到小侯爷醒过来,谁敢掉链子,别怪我下了阴曹地府不认他这个兄弟!”   玄武法相四只巨大的爪子伫立半空,全面采取守势。   在塔楼上叫唤的郑一停下自己无用的举动,他茫然看着玄武法相的动作,实在不解。   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尽力打退那大妖然后进城么?在城外固守,这不是在等死么。   另一头大妖无论怎么看都要比援兵到来时间更快,等到另一头大妖到,玄武法相再怎么抗揍也只有崩溃一条道路啊。   一直沉默不语的仓祁突然道:“小侯爷在学合计秘法。”   “什么。”郑一下意识回了一句,紧跟着意识到了仓祁在说什么,他瞪大了眼睛,惊讶着提高了声音,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叫,“什么?”   仓祁显然没有回他的打算,郑一叫道:“这,这……”   他想要表达自己内心的震惊与不满,但一想到对象是小侯爷,他却又说不出那些话来,一时间茫然无措得像是没了头的苍蝇。   只听过打着打着就突破的,哪里有临阵修炼的?   有句话叫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但修行秘法可不是磨枪那么简单,何况还是合击秘法,小侯爷这,这也太自信了吧?   然而不管他们怎么想,唐未济的确已经进入了修炼状态。   在天都长安街的时候,他从天心的手里学来了剑意长河。那会儿他才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最恐怖的并不是什么血脉,更不是什么肉体强度,而是他的悟性。   他只用半夜时间便学会了上清剑意,然后又花了数月时间成为了守望者森林有史以来最年轻也是最可怕的阵印师。那些阵印可都是三仙境的道。   别人都对他没有任何信心,但唐未济却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相信自己就像是他相信买剑。   这个秘法的名称叫做水神之怒,比寻常的秘法要复杂,困难很多。   唐未济要考虑的不仅是自己,还有组成玄武法相的所有玄武营战士。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但要在这种秘法之下合成为一个整体。其中必须没有丝毫违和,哪怕有一个人出了岔子,那么这秘法也将会功亏一篑。   修行这秘法的难度不算太大,难的是唐未济如何控制那两千两百位战士。他就像是一只蜘蛛,需要感受到蛛网中任何一个微不可查的动静,并且随时做出应对。   难怪说合击秘法唯有三仙境才能掌控,这样的攻击手段若不是三仙境的话,哪里来如此强大的神魂力量。   唐未济一时犯了难。他并不是三仙境,所以没有三仙境那么强大的神魂力量。   那么他该如何去调控这两千两百位玄武营战士的力量呢?秘法的修炼对他来说并不难,这个问题才是横亘在他面前的难以逾越的大山。   这是硬实力的缺失,是没有办法靠着天赋去弥补的。   就像任何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都是一个道理。   唐未济陷入了沉思,他心里头无比焦急,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焦急的时候。   每逢大事,必先静气。有道是忙中出乱,越是急躁,越是没法静心做好事情。   他坐在这片天地间,感受这世间万物。   他能听见上官在他身旁的怒吼声,能听见魏孝熙翰在一旁焦急的指点。   他就像是陷入了一种很奇妙的状态,他能够感受到那头在外面飞舞着的大妖透露出的庞大可怕的气息,他能够察觉到浮池之渊的阵纹落在大妖身上的压胜之力。   他就像是一个局外人,就像是站在天空看人间山河的神祇。   他连自己最后的一丝情绪都消失,变得无比冷静,甚至现在他的本尊死去他都不会有一点害怕。   更近一点,更近一点。   他听见自己的心在与他这么说话。于是他就靠得更近了一些,自然而然他就听到了更多的细节。   那些发生在身旁的怒吼声,嘶鸣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咔咔”声,那些都是不堪重负的声音。   有上官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从他的骨骼最深处发出的“咔咔”声,也有外面的玄武法相在头颅大妖肆无忌惮的攻击之下甲壳破碎发出的咔咔声。   唐未济靠得更近了一些,他便看见了玄武法相内部出现了无数的裂纹,他看见无数道气息连接着玄武法相与法相内部的人们。   那些或是黑色或是灰色的气息就像是微风一样在法相当中流淌,它们彼此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却又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唐未济好奇地看着自己眼前的气流,这气流是从上官体内传递出来的,颜色最深。   他感受着那气流运转的方向,他感受到气流在巨大的压力下也发出“咔咔”的声音,与上官体内的“咔咔”声竟然有些同步的相似。   这些气流便是玄武血脉的力量么?   唐未济似有所悟。不知为何,那种熟悉感再次袭来。   他总觉得面前的这些气流在什么地方见过,有些相似。   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瞪大眼睛看着那些气流,看着那些流转不息,彼此联系,最终形成巨大玄武法相的气流。想要从中看出个究竟。   那种万物皆空的状态在他这样用力的探究之下似乎在逐渐消失,“咔咔”的声音不见了,回到唐未济耳朵里的是一声声压抑着闷哼声的怒吼。   “小侯爷,要坚持不住了啊!”他听见上官在他身旁凄厉叫道。   上官的境界比唐未济要高,但论起肉体素质到底比不上唐未济,何况他一直在被三仙境攻击,而今浑身是血,气息忽强忽弱。   玄武法相已经到处都是龟裂纹路,两千多玄武披甲士虽然站立笔直,但有汩汩的血流从他们的盔甲缝隙中流淌出来。   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   唐未济迷茫地看着这一切,他总觉得自己已经抓到了那个灵感,抓到了那个问题的关键。   “小侯爷,我坚持不住了!”   他的视线中,上官说完最后一句话,瘫倒在半空中。   他茫然看去,越来越多的人力竭瘫坐,血腥味浓郁。   到底是什么!   唐未济眼中要喷出火来,他能够感受到他与真相之间只差了最后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这种熟悉感到底是什么? 第366章 笼罩法相的星辉之力   到底是什么?   他的情绪焦躁不安。   巨大的玄武法相到处都在崩溃,黑色的光点坠落,连绵不断,好似无数条倒挂的纤细星河。   大家就快要支撑不住了。找出来,把这个秘密找出来。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唐未济死死咬着牙,脑子在飞速转动。   “小侯爷快跑吧!坚持不住了。”有人叫道。   “小侯爷,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替我们报仇啊。”有人口吐鲜血,承受巨大压力,眼睛中都开始流血。   “玄武,玄武!”有人跪在地上,身子不住颤抖着,依旧在大吼,“撑住啊!”   那些气流在不断断裂,鲜血流淌不止,不断有人倒在空中,昏迷不醒。   情势已经危急到了极点。   魏孝熙翰出现在唐未济的身旁,他似乎想要带走唐未济,却又拿不准他现在的状态,只得焦急地在一旁踱步。   “吼!”   黑烟缭绕,那颗巨大的头颅似乎是在怪笑,他存着猫戏老鼠的心思,围绕着玄武法相来回飞旋。   魏孝熙翰看着这一切,脸颊上的肌肉剧烈颤抖着。他右手捏拳,重重击打在左手掌心,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伸过手,往唐未济的肩膀上搭过去。   唐未济依旧处于清醒状态,他眼睁睁看着魏孝熙翰的右手靠近了自己的肩膀。   他知道,当魏孝熙翰右手落在他肩膀上的同时,他就要从这种状态清醒,他将会前功尽弃。   他察觉到自己已经抓住了那灵感的尾巴,他能感受到自己思绪在不断地沸腾。   很近了,已经很近了。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唐未济能听见自己内心的嘶吼声:别过来!别过来,再给我一点时间,只需要一丁点时间,就能够成功。别过来,求你了,别过来!   唐未济并没有注意到,他闭着眼睛的脸庞已经变得无比扭曲,在这片黑暗的光芒照射下,看上去就像是从地狱爬回来的魔鬼。   而他这种情况在魏孝熙翰看来恰似自己受了重创,耽误不得了。魏孝熙翰下定了决心,伸出去的手加快了速度。   快一点,再快一点。唐未济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大门在他的眼前缓缓打开,他能够感受到门后放出的刺目白光。那些白光就是答案,是他苦苦追寻的灵感,是可以拯救大家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了自己肩头轻轻的一颤。   唐未济愣住了。   眼前的大门飞速幻化为虚无,浓厚的白光顷刻间消散,世界在被剥离,感官重新掌控了他的思想,他睁开眼睛。   魏孝熙翰焦急的表情落在了他的眼中,他愣愣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感受到灵感已经远去,真相重新回到黑暗中,他所追寻的熟悉感在他的意识空间里发出最后一声叹息,轻轻离开。   完了,一切都完了。   结束了,所有的一切,包括他们的生命都要在这里终结。   紧跟着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唐未济已经不用多想。   他们会死,然后临渊城破碎,四座阵眼丢失一个,守护在深渊中更多的妖族将会蜂拥而出。   他已经忘了守在另一头的是五祖还是九祖,但不管是哪一位,当他出现在浮池之渊的时候,四神兽营就要化为灰烬。   人妖裂隙洞开,自浮池之渊往后,伏尸百万,饿殍千里。人间即将生灵涂炭。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没有以最快的速度抓住那个答案。   唐未济身子一下子软了,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他察觉到自己的肌肉、骨骼、乃至生命都已经感受不到。   魏孝熙翰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他茫然抬起头,看见魏孝熙翰不断张着嘴,他比划着什么,指着远方,面色焦急,似乎是在大吼。   但他听不到声音,更准确的说,他并不能听到既时的声音。魏孝熙翰的声音忽断忽续、忽高忽低,怪异荒诞到了极点。   他终于听出来魏孝熙翰在说什么。   “走,赶紧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们活着,总有一天我们会打回来的。”   他察觉到魏孝熙翰扯着他的膀子要把他拽起来,但是他没有任何力气去配合魏孝熙翰的动作。   他软得就像是一滩烂泥。   魏孝熙翰不得已动用了血脉之力,他身后绽放出红色的光芒,他的脸上他裸露在外面皮肤上逐渐出现了一些火红色的细微的绒毛,他的身后张开了一对金红色的、燃烧着火焰的翅膀。   他双手扯住唐未济,就要他飞离这里。   火焰熊熊燃烧,随着翅膀的拍打在唐未济的视线中留下一道道弧线、一道道近乎完美的痕迹。   唐未济却突然怔住。   这是?   他的意识一下子被拉了回去,那种感觉,那种熟悉的感觉再一次回来。   对,就是这种弧线,就是这些线条。自己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为什么这么熟悉,就像是烙刻在他的心里,烙刻在他的每一个细胞里,给他生命打上永远也抹不去的印记。   哪怕他并没有亲眼看见过这些东西,但当他见到这些东西的时候,那种自灵魂深处传来的熟悉感却是做不了假的。   “走啊!”魏孝熙翰朝着他叫道:“血脉化形我撑不了多长时间的,我的实力还没有达到那种程度。”   更近了,只剩最后一线距离。   唐未济张开手掌,他试图抓到那样滑不溜秋的东西,但终究还是差一点。   “说,继续说。”他朝着魏孝熙翰叫道。   “什么?”魏孝熙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不是疯了?”   在他的身后,玄武法相已经崩塌了一半,裸露出背后被鲜血染红的天空。   唐未济大吼道:“我他妈让你继续说!”   “说,说什么?”魏孝熙翰不知所措。   “继续你刚才的话。”   魏孝熙翰有心想要问一句为什么,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努力回想自己方才说的什么,但他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再往下说,他不知道唐未济想要听什么,只得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还掌控不了血脉化形。”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唐未济的脑海中炸响,闪电亲吻着大地,用刹那间绽放的光芒让唐未济找寻到了真实的答案。   抓到你了。   唐未济眼前豁然开朗。   血脉化形,那只巨大的玄武法相说白了不也是血脉化形。   唐未济想要掌控它,以玄武法相发出类似个人血脉化形才能发挥出的战斗力。联系才是关键,而对于组成玄武法相的玄武营战士来说,一样也是联系才是关键。   他们之间的联系是什么?是唐未济曾经见到过的那些线条,那些青色的、黑色的线条。   那些线条像什么?   唐未济终于想起来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曾经见到过它们——因果线。   唐未济眼中的因果线与这些浓淡不一的线条很是类似。   他们之间彼此相连的纽带是血脉之力,但是,血脉之力说白了就是上一代对下一代的因果,是领头的人对于普通玄武士卒血脉之力影响的因果。   想要掌控水神之怒,想要协调好各个士卒之间的联系,对于一般人来说是极其艰难的,因为他们看不见因果线。但对于唐未济来说,对有过操控因果线经验的他来说轻而易举。   他的手中本就掌握着打开这扇大门的钥匙,那座眼前的大山依旧横亘,但他根本不需要去翻过这座大山,因为他本就在山的这一边,他只需要扭过头,答案就展现在他的眼前。   唐未济突然站起身来。魏孝熙翰被他吓了一跳,紧跟着便看见他中气十足大吼道:“玄武营,备战!”   不会吧?魏孝熙翰呆呆地看着他。他算是了解唐未济这个人的,从他现在的表现来看,他根本不像是狗急跳墙,反倒像是胸有成竹。   可是,如果是胸有成竹的话,他成功了?怎么可能,这才过了多长时间?不会吧……   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一辈子都难以忘记也不能理解的。这一幕注定要通过他的口传播出去,震惊天下人。   唐未济的叫声只惊醒了极少部分的人,剩下的那些人要么已经陷入无意识昏迷状态,要么在激烈的战斗中沉沦,早已听不见他的声音。   但这已经足够了,听到他声音的人先是一愣,紧跟着心头狂喜,比如老桑,比如上官。   剩下的能听到他声音的人都是实力比较强大的,他们从各处响应着唐未济。   他们就像是黑暗大海中坚守岗地的最后一缕微弱烛光,如果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最后涌入唐未济的身体。   唐未济高举起双手,他五指张开,每一根手指的顶端都闪着星星一样的光芒。   天上的某一颗大星骤然闪了闪,紧跟着光芒大作。   塔楼之上,瘫坐在地上的郑一像是被烧了屁股一样蹦起来,他看着天空中那颗闪亮的星星,有些不确定问道:“这是……玄武大星?”   仓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他眼中放着光,重重点了点头,肯定了郑一的猜测,“不错,是玄武大星。”   “可是,”郑一茫然道:“他们不是已经败了吗?”   “你说错了一件事。”仓祁看着城外,目中狂热,“他们败了,小侯爷没有败。”   郑一遽然抬头,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唐未济所在的方向,狂喜涌入他的心头,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你的意思是说,小侯爷他成功了?这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相信他成功了。”仓祁喃喃自语。   塔楼上所有的人都站立起来,木鱼双手撑在栏杆上,心中激荡不已。   这才是二师兄,不败的二师兄!   星辉化作巨大的光柱,自天空坠落,冲刷在玄武法相之上。破损的法相被不断修复,很快完好如新。   那些星辉继续往下,湛蓝色的星辉涌入法相中精疲力尽的人体内,受伤的人惊讶地发现他们的伤势在飞速复原,昏迷的人渐渐苏醒,并觉得自己体内充满了力量。甚至还有一些早已经达到瓶颈期的血修在这个时候突破。   他们呆呆的看着那个举起右手迎向天空的青年,有人右手轻轻抚在胸口,越来越多的人效仿这一动作。庄重与肃穆,热血与澎湃充斥着这片空间。   玄武营全员,不管多桀骜不驯的人自发向唐未济致敬。从此之后,他便是玄武营唯一真神。   唐未济引动过玄武星辉,凭借星辉之力他挡下了剑神一指。而那个时候引动星辉的仅仅只是他一个人的玄武血脉而已。现在这里有两千两百多玄武血脉,这份星辉之力是多么庞大已经不用多说。   且说这份星辉之力的直径,便足以把玄武法相整体笼罩其中。   整个浮池之渊,乃至更远处的大唐都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这道光柱。   陆远停下了脚步,在他身前的弘光感受着那道绝无仅有、举世罕见的星辉。面色稍稍有些异样,“这是玄武大星之力?”   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的银色巨狼停下脚步,目光深邃,其余大妖是同样的表情。   那头围绕着玄武法相旋转不休的头颅大妖惊疑不定,忽上忽下,似乎还想触碰星辉之力。   更远处的钓叟微微晃动鱼竿,呵呵笑了一声,挥手在虚空中招出一片湖泊。   唐未济把手指指向了那头头颅大妖,星辉之力不断,玄武法相缓缓转过头,看向那头大妖。   头颅大妖一阵毛骨悚然,无比敏锐的第六感在疯狂示警,他能够感受到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他怪叫了一声,什么事情也顾不上,扭头便跑。   浮池之渊的金色阵纹却在此时降临,让他牢牢束缚了那么一瞬间。   只是这短短的一瞬间,已经足够唐未济发动攻势。   玄武法相张开嘴巴,一道黑色的水柱他口中喷出,因为太过凝练,那道水柱竟然闪着黑宝石一般的光泽。   水柱笔直撞击在了头颅大妖的身上,怪叫声戛然而止,无数腐烂的肉块从他身上剥离,下雨一般向着下面坠落。   腥臭的气息弥漫开来,腐尸肉块中突然冲出一道小小的身影。看那个模样像是腐烂到一半的尸体。   那具尸体怪叫道:“救我,快救我。”   唐未济眼睛都不眨一下,手指再笔直锁定住了那道身影。   玄武法相的口中再次亮起,眼看这头大妖就要命丧黄泉。突然间,虚空中甩出一枚巨大的青铜色的錨。   錨撞击在临渊城的城墙上,城墙咔嚓一声裂开一道口子。   唐未济豁然转过头,浮池之渊的阵纹随着那道口子散乱了一瞬间,瞬间之后再次合拢。   但只是这一瞬间的功夫,钓叟与逃得性命的大妖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在更前线,有人高叫道:“他们进来了!” 第367章 群体晋阶   赢了!竟然赢了!   魏孝熙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逃走的两头大妖却证明了他所看见的并非虚妄。   远处的叫喊声落入他的耳中,并没有引起他内心丝毫波澜。   他的目光只是呆呆的落在眼前这一切之上。   欢呼声将他惊醒,他看见唐未济被狂喜的玄武营士卒高高抛了起来。   巨大的星辉收敛,玄武法相消失,玄武营与神机阁默默打扫战场。这场战斗虽然已经暂时结束,但引起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最简单的一件事情,是谁控制阵纹向前膨胀了一瞬间,给妖族三仙境获得了进来的契机。   这件事情必须有人给魏孝熙翰一个交代。   他收敛思绪,突然听见下面传来一阵恐慌声。他连忙看去,恰好看见唐未济软软瘫倒。   魏孝熙翰大惊失色,连忙靠过去,粗暴挥开挡着他的人群。   “怎么了?”他问道。   “没什么。”已经给唐未济检查过的上官抬起头,看见是他,又多说了一句,“好像是力竭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先回去吧。”魏孝熙翰说道:“妖族进来了,这里依旧不安全。”   上官明显听到了刚才的那声叫喊,凝重点了点头,“先回城再说。”   一行人匆匆离开这个地方,临渊城城门紧闭,已经有人去修补那条裂纹,同时检查临渊城的阵纹。   ……   唐未济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只有小木鱼守在他的床头,微微闭着眼睛,撑着手,似乎随时都能睡着。   他轻轻拍了拍小木鱼,小木鱼一下子惊醒,看见他第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喃喃叫的声,“师兄。”他紧跟着彻底清醒,开心道:“师兄,你醒了!”   他这一声叫,外面呼啦啦涌进来一堆人。   有唐未济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多少都有些面熟,应当是玄武营大小领袖。   “小侯爷。”他们纷纷称呼道。   唐未济见他们脸上满是喜色,调整了一下姿势,笑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小侯爷,俺们突破了。”有人高兴嚷嚷道。   唐未济看了一眼,果然有许多人有刚刚突破的痕迹。   他们诉说着各自的兴奋,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很快,仓祁赶到,见状眉头一皱,“都在这干嘛呢?出去出去,别打扰到侯爷休息。”   一群人不好意思的笑笑,一个个对唐未济极为恭敬,纷纷告辞离去。其中还有一个唐未济还认识,是那个被他杀鸡儆猴的百夫长。   待到里边没什么人,仓祁擦了一把脸上的汗。   唐未济见他累成这个样子,好奇问道:“上官呢?”   “那个王八蛋。”提到上官,仓祁气不打一处来,“这王八蛋自打升了玄仙境后尾巴都翘上天了,哪愿意干这些小事儿?”   唐未济极为惊讶,“上官踏入三仙了?”   “是啊。”仓祁笑道:“托小侯爷的福,玄武大星的星辉之力有很大一部分都被这小子吞了,如此多的星辉之力他若是再不能晋阶三仙,我都要给他头打烂。”   “晋级了好。”唐未济点了点头,“多巩固一下境界总是好的,玄武营百废待兴,能多一个三仙可谓是雪中送炭。”   仓祁很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也就嘴上说一说而已。他给唐未济汇报目前的战况。   唐未济才知道钓叟的那一下让浮池之渊外围的许多三元境妖族涌入了浮池之渊。   经过最开始的慌乱之后,浮池之渊百城军心稳定下来。   那些三元境妖族进来之后便甭想出去了,他们的数量虽然多,不断冲撞各处城池,但也没有到逼得三仙境出手的程度。大多是三元境战士出城围剿,用以磨炼战技。   至于那十一头三仙境大妖,在青龙手下死了一头,又在临渊城重伤一头。其余九头大妖带着这一头大妖仓皇逃走。   浮池之渊的阵纹没能拦住他们,三仙境的大妖想要逃的话需要花费一些力气,却也不算太过麻烦。   仓祁大多是在说一些临渊城现在的情况。   得益于唐未济牵扯下来的星辉之力,玄武营的实力增长了一大截,玄武营上下现在没有一个人对唐未济不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原本暗地里还有些私语声,现在谁敢说唐未济一句坏话,同阵营的兄弟都会把他扯出去好好揍一顿。   更别说别人了,那些城内的商户若是敢对唐未济有一句不敬,呼啦啦就是几百个玄武士卒抱着膀子围过去,那气势,能把人吓死。   要知道他们可不是什么良善之类,一个个都是牢里出来的凶恶之徒。除了唐未济他们还服气谁?   仓祁说着话,突然想到一事,好奇问道:“小侯爷,按理说那些星辉之力是您引下来的,您的实力怎么没有增长啊。”   唐未济笑了笑,不好说玄武血脉被他的宝体烹妖诀炼化了,随口应付道:“我的玄武血脉比较稀薄,那些星辉之力自然不会看上我。”   仓祁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小侯爷现在是盈元境,若是得到那些星辉之力,不说太多,只要十分之一,当场踏入三仙境都有可能啊。那可是我见过最大的一团星辉之力了。”   “十分之一。”唐未济笑道:“若是按人头算,那也是两百个人的星辉之力,你也太瞧得起我了。”   仓祁笑了笑,恰好魏孝熙翰从外面进来。唐未济他的表情有些狰狞,顿时有些奇怪。   魏孝熙翰广结天下好友,唐未济从来没有见过他气愤到这个样子。   仓祁眉眼通透,找了个理由自顾自出去了,只留下小木鱼、唐未济和魏孝熙翰三人。   唐未济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魏孝熙翰胡乱摆了摆手,“因为那天的事情去了一趟青龙城。”   “大将军给你气受了?”   “大将军胸怀广阔,怎会做出这种没品的事情,不至于,我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事?”   “还记得那个天心么?”魏孝熙翰盯着唐未济的眼睛。   唐未济有种不妙的感觉,“他怎么了。”   “狗日的。”魏孝熙翰面色涨得通红,似乎要滴出血来,他一拳砸在桌子上,砸得桌子炸开,“他明日成婚。”   唐未济一下子木了。 第368章 他挥着剑,她嫁人了   如果唐未济没有记错的话,圣皇当初可是与他达成了一个协议,天心能这么做,只能说明一个理由——瑾公主答应了他。   出乎魏孝熙翰意料之外,唐未济只是短暂的震惊之后又平静了下来。   魏孝熙翰惊讶问道:“你不生气吗?”   唐未济摇了摇头,“那是她的选择,我生气又有什么用呢?”   “回去啊!到天都啊!”魏孝熙翰叫道:“你不是可以请黑龙出马吗?”   唐未济牵起嘴角,似乎是有些讥讽地笑了笑,“没有必要。”他说道:“去一次也就罢了,哪里有去第二次的?再说,他们比天都更需要我。”   魏孝熙翰顺着唐未济的方向看过去,看见的是临渊城百废待兴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重重跺了跺脚,扭头气冲冲地出去了。   魏孝熙翰刚走,唐未济便瘫坐在了椅子上。   小木鱼担心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唐未济静静呆了片刻,抬起头,“不是说要出城杀妖么,我和你们一起去。”   ……   礼部把明日婚礼的一切都置办好了,刘侍郎看上去比两年前衰老了一些。   听着手下人的汇报,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待到手下小吏都恭恭敬敬出去,刘侍郎才拭了拭自己眼角的泪花,轻声骂道:“这叫什么事啊。”   ……   太师府。   老管家提着一笼雪炭站在书房门外。   老爷腿脚湿气重,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都要有银丝雪炭暖身才行,不然犯了病根他们都吃罪不起。   他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唤道:“老爷。”   “进来吧。”里面传来老太师疲惫的声音。   老管家提着雪炭推门进去,把雪炭布置好,恭敬的站在一旁,“老爷,前线传回来消息了。”   老太师揉了揉眉心,“是好消息吧。”   “如您所料。”老管家轻声道:“在大将军统领之下,侵犯浮池之渊的妖族已经退走,十一头大妖伤了一头,死了一头。”   “战果斐然啊!”老太师叹道。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少游侯怎么样?”   “毫发无伤。”老管家说道:“听说玄武营上下对他颇为钦佩。”   “是个人才啊,可惜了,可惜了……”老太师叹了一口气。   老管家又说道:“南海小师叔请您明日去观礼。”   老太师摇了摇头,不满意道:“上次不是已经说了,他的事我再不掺和。”   老太师看着面前的银丝雪炭,把腿脚伸过去烘着,“你说,三文钱斤的石炭我也用过,和这三两银子一捧的银丝雪炭有什么区别?”   老管家默默想了想,“许是雪炭上的银丝看上去便尊贵一些吧。”   老太师失笑,“我还以为你会说银丝雪炭没有烟尘。”   老管家轻声道:“那就俗了。”   “的确是俗了。”老太师叹道:“行了,你出去吧。”   老管家欠了欠身,退了出去,轻轻关上门。   老太师睁开眼睛,呢喃道:“俗了啊,俗气了……”   ……   因为明日的那场婚礼,东来居到了深夜还没有下工,就连掌柜的都在不停忙着,准备着明天要用的东西。   掌柜的刚忙完二楼,走楼梯的时候,就听见下面有人低声道:“那个天心也忒不是东西了,仗着小侯爷不在天都来这么一出,小侯爷在浮池之渊拼死拼活,他倒是会趁虚而入,在后面摘人桃子,圣皇怎么能答应呢,就不怕寒了众将士的心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听说……”   “行了。”掌柜的故意加大脚步声,走到那两伙计面前,打断了他们的话,压低声音道:“想死啊,这事谁也别提了,知道了么?”   那两个伙计噤若寒蝉,待到掌柜的离开才松了口气。   “不是说掌柜的与小侯爷关系挺好吗?”   “人走茶凉呗!”   掌柜的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无声叹了口气。   他也想打抱不平,但他不过区区一个普通人,哪里有资格掺和到这些大人物的事情里边。   这狗日的天心,真他娘不是个东西!公主殿下怎么就答应了呢,这把小侯爷置于何处?   他吐了口唾沫,心里骂了一声,继续去忙自己的。   ……   大皇子没有想到洪洗剑在这个时候竟然会出现在他的皇子府中,顿时有些惊讶。   洪洗剑如今的身份与以往可是大不相同,再也不是他大皇子豢养的一位供奉了。踏入三仙境的他已经是妥妥的皇宫护卫,超然于内卫之上,这是三仙境独有的特权。   大皇子如今想要调动洪洗剑是绝对不可能的,看见了也得叫一声洪叔。   只不过大皇子本就宽厚,与洪洗剑关系本来就极好,洪洗剑能踏入三仙境,他没少帮忙,见状面带喜色,连忙迎了上去。   “洪叔,你怎么来了。”他笑着问道。   “我为了明天的婚事而来。”洪洗剑道:“想要在大皇子府上暂住一晚。”   大皇子不是蠢人,从这些话里面听出了一些门道:“明日婚事,是不是又起了一些波澜?”   洪洗剑“嗯”了一声。   “买剑又要捣乱?”大皇子试探性问道。   洪洗剑不置可否,“明日再说吧。”   大皇子点了点头,笑着告辞。   洪洗剑拔出了自己的那柄重剑,放在膝盖上,取出丝帛轻轻擦拭。   ……   皇后娘娘搂着瑾公主,轻轻拍着她的背,忍不住潸然泪下,“我苦命的儿啊。”   瑾公主神色木然,低声安慰道:“母后,无事。”   “委屈你了。”   “母后,我拜托您打听的事情打听到了么。”   “前线战事已经稳定,你二哥和少游侯都没什么大碍,妖族已经退了。”   瑾公主长舒了一口气,一颗心终于放下来。   她想到唐未济,神色极其复杂,有些愧疚,有些激动,有些忐忑,有些担忧。   ……   买剑狠狠擦着手里的大风剑,一旁站在柜台后面片烤鸭的李四都看不下去了,头也不抬叫道:“行了啊,再这么搞我的那柄剑,我现在就把它拿回来。”   买剑叫道:“它现在是我的剑。”   “你的剑就能这么擦了?”李四瞪了他一眼,“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来是想做什么,不可能!”   买剑叹道:“那没办法了,那我只能把白虎骗走了。”   白虎是那只白猫的名字,是李四的心头肉。   李四冷眼瞧着他,“你有那个本事还来我这里做什么。”   买剑“铮”地一声拔出大风剑,倒转过剑身,正色道:“你帮我这个忙,这柄剑,我还你。”   李四看着他,眼中放出奇异的光彩,“值得么?”   他问道:“唐未济自己都不上心,你这么上心做什么。”   买剑正色道:“师弟有些不愿意做的事情不代表他真就不想去做,日后总会后悔的。师兄不帮着师弟多做一点,他日后发疯我可制不住。”   “事有轻重缓急,听说你师父重伤了?你不回方寸山,留在这里捣什么乱。”   “我师父受伤时间太巧,有人不愿意我这个时候呆在这里,那我就偏要呆在这里。”买剑道:“何况能伤我师父的人,我回去又有什么用。”   李四看着那柄剑,突然把它推了回去。   买剑垂头丧气收起大风剑,正要离开。李四问他,“去哪儿?”   买剑闷声道:“找个地方睡觉。”   “就睡这里吧。”李四道:“再说谁说我不帮忙了?”   买剑豁然扭过头,心情大好。   ……   雄鸡唱晓,坠兔收光。   天心起了个大早,红光满面。   他得到消息,浮池之渊的战斗已经落下帷幕,三仙境大妖都已经退走,剩下的只是一些小鱼小虾。   唐未济没有死。   但他不在乎,只要唐未济别来捣乱就行。   他以唐未济的性命为代价和瑾公主交换了一个条件,唐未济没死现在正合了他的意思,他倒害怕唐未济万一死了,瑾公主反悔说他没有履行他的承诺他可就麻烦了。   不过这么看来的话瑾公主还是没有忘记唐未济啊,玄武血脉什么的负面影响对想通了的瑾公主不算什么。   天心嘴角稍稍向下勾了勾,紧跟着又挑了起来。   只要入了洞房,瑾公主不是任由自己摆布,他有千百种手段让瑾公主听自己的话。   其他什么的他其实没有那么在乎,他只想毁了唐未济的道心,他想看看唐未济发疯的模样是什么样子。   一想到那场景,天心就有些开心得想要笑,想要跳起来。   只是师父那一关难过。天心想到了那个白袍人,脸上笼上了一些阴霾。   但是没关系,等到生米煮成了熟饭,师父不同意也得同意。   这里可是天都,师父再怎么大胆,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吧,毕竟他可不是自己,没法正大光明露面。   天心已经听到了锣鼓声,看见了那顶珠帘玉轿,他脸上绽放出极为开心灿烂的笑容。   他拨转过高头大马,喜气洋洋行在正前方。   长安街两边依旧都是看热闹的人,但是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不会再有人跳出来捣乱了。   至少那个唐未济现在还在浮池之渊,没准和哪个妖族打得不可开交呢,黑龙帮他一次,总不能帮他第二次吧。   天心嘴角向上勾起。   没事,你帮我和妖族在浮池之渊打架,我帮你和瑾公主在床上打架,咱俩互帮互助,两不相欠。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干净爽朗,内心却是越发龌龊可怖。   ……   临渊城外,唐未济与玄武营将士浴血奋战。   百城之外各有妖物,基本上都是三元境,大将军有令,三仙境不准出手,这些妖物留给三元境将士练手之用。   敢闯进来的妖族自然实力不凡,有一些妖族还精通合击之术,尤为难缠。   唐未济与仓祁脸上对付的是一头逸元境的妖族,浑身坚如铁石,凶焰滔天。   临渊城内除了他和仓祁,没人能正面扛得下这头妖物一击。   练兵自然不可能以百人合击阵法对付这头逸元境妖物,这样的妖物可遇而不可求,自然留给唐未济和仓祁磨练技艺。   唐未济手持着雪流剑,贴近妖物一剑刺出。   雪流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寒光,狠狠刺在妖物坚韧的皮甲上。   被雪流剑命中的地方结出一层寒霜,寒霜旋即被洞穿,皮甲跟着破裂,鲜血流了出来。   妖物怒吼一声,挥爪横扫。   逸元境妖族的速度和力量远超唐未济想象,他躲闪不及,被一爪挥在腹部,狠狠抽飞了出去。   仓祁连忙缠住这头妖物,不让他趁胜追击,同时高声叫道:“小侯爷,你没事吧。”   唐未济虽然有十三具棺椁帮助,让他晋阶盈元境,但宝体烹妖诀并没有进步,肉身力量仍旧在初照,也就是盈元境妖族的肉体力量,在逸元境之下算不得什么。   他扒拉开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腹部出现了三道深深的血痕,再深一些肠子都要被扒拉下来。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似乎有一团邪火在熊熊燃烧,他似乎感受不到这疼痛,大叫了一声,“杀!”   他蹂身又冲了上来,撞入那头妖物的怀中。   唐未济狠狠一拳,打在那妖物的眼睛上。   只听“咔嚓”一声,那头妖物被打碎了一只眼球。它剧痛之下嘶吼不止,双手凝出风刃,拍打在唐未济的身上。   唐未济高高抛飞了出去,遍体鳞伤,鲜血横流。   他吐了一口鲜血,红着眼睛不要命一样再次冲了上来。   “杀!”   仓祁在一旁看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对付逸元境的妖族哪能这样打,这么打不是找死吗?在一旁压阵的数十名玄武营战士都忍不住想要出手相救,就听见那边唐未济怒吼了一声,“都他妈别过来,我能行!”   他赤着眼睛,手持雪流剑,贴在左侧腰部,以最快速度冲刺,却被妖物一掌拍开。   血花绽放半空。   ……   阳光洒落在这片雄伟城池的上空。   锣鼓声惊醒了沉睡的天都,喜气笼罩在这片城池的上空,阳光洒落下来,两边百姓夹道庆祝,花雨飘香。   天心着锦衣华服,脸上笑容越发灿烂,他不断与两旁百姓挥手,万众欢呼,举世瞩目。   好一番盛世太平。   ……   唐未济口吐鲜血,身受重伤,却兀自奋战不休。   黑暗褪去,天边的一缕阳光落入他的眼中。   不知是不是他想到了什么,又或者是终于感受到了痛楚,他面容痛苦,眼角落泪成珠。   泪珠划过晶莹,坠入尘土与鲜血之中,裹挟着它们跳进深渊。   他眼中流着泪,唇边染着血,他挥剑不休,像是受伤的孤狼,凄厉惨嚎。   “杀!”   剑光染血,碧血映苍天。   浓烟滚滚,血气冲天;   残旗倒卷,壮士不归;   尸横遍野,浮池之渊。   好一座修罗地狱。   ……   他挥着剑,她嫁人了。 第369章 为人子   流云在头顶抚过,暖风吹得他飘飘欲仙。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剧本书写。一眼看到头,长安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没人敢拦路,他的计划万无一失。   天心得意洋洋。   继续往前走,天心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长安街的另一头没有人,却有一柄剑。   天心认得这柄剑,他无端有些愤怒了。   上次也是你,这次又是你?真当自己好欺负么,唐未济两次都没来,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凑什么热闹!   他看了身边的驼背老者一眼,驼背老者没有抬头,但他清楚地知道他了解了自己的意思——只要有人出现,不管是谁,别给他多说话的机会,格杀勿论。   上一次发生的事情已经够丢人,天心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在自己身上。   迎亲的队伍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笔直插在街上的那柄剑后面多了个人,更因为那柄剑微微颤动着,散出一道平直宽厚的风之壁障。   壁障横在长安街上,刚好把这条路堵得严严实实。如果不打破这壁障的话,没有人可以从这里过去。   天心什么话都没说,驼背老者一拳已经出去。   龙虎声伴着他的拳头,拳风周围隐隐约约有一头天地锁链编织成的白色灵龟幻象。灵龟幻象的周围光线扭曲,空间坍塌。   驼背老者的这一拳虽然看上去很不起眼,但显然他已经尽了全力。   这一拳打在风之壁障上,灰白色的风之壁障微微震了一下,竟然没有散开。   壁障后面的买剑盘膝坐下,看着天心的眼神很是淡然,那是一种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的淡然与漠视。   天心有种预感,他即便现在把买剑杀了,把他踩在自己脚下,但他能看见的依旧只能是这样的眼神。   这是什么样的一种眼神?   天心无端开始愤怒起来,他似乎感受到买剑那浓浓的嘲讽。他皱着眉头,颇为责怪地看了一眼驼背老者。   “打不破?”他用的是反问句,显然不满已经到了极点,想来若不是要顾及自己的面子,他已经卷袖子跟着一起上了。   驼背老者似乎也有些发愣,闻言什么话都没说,什么解释也没有,只是郑重地卷起自己的袖子,他的手臂已经被一层白色的玉质甲壳包裹,已经血脉化形。   天心对自己这个便宜师兄的表现很是满意,他已经开始考虑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占尽道理杀了买剑了。   驼背老者一拳轰出,一道白色的雪龙从他的拳头中喷涌出来,发出无声的嘶吼,撞在那风之壁障上。   天心预想中的壁障破碎、买剑重伤倒地、大风剑倒飞出去的场景却没有出现,他只看见那一双淡漠的眼睛。   那道雪龙撞在风之壁障上,瞬间粉碎了开来,化作一枚枚晶莹剔透的白色光点消散在空中。   天心终于忍不住了,怒斥道:“一个盈元境布下的壁障你都打不破?”   驼背老者的面色不知为何似乎有些不好看,他轻声道:“不是盈元境。”   “不是盈元境?”天心叱道:“那是他的仙剑,除了他谁还能用?”   他的话说到这里,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由怔了怔。   驼背老者盯着他,目光似乎有些讥诮。   这是买剑的大风剑不错,除了大风剑的主人没人能动用也不错,但这柄大风剑的上一任主人还活着,如果得到买剑的同意的话,想来这柄大风剑很乐意被那人所用。   大风剑上一任的主人是剑神李四,是那个站在大唐所有三仙境之上的男人,是能够追着酒馆神秘莫测的天仙境桃仙砍三千里的剑仙,是圣皇都要给一些面子的大唐最顶尖战力,没有之一。   如果是他的话,驼背老者两拳没能奏效那是正常,只是剑神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出来帮买剑说话呢?再说他身后站着的可是整个南海蓬莱岛,他不怕么?   天心的面色不知不觉变得有些苍白,他看着那柄剑,恭敬问道:“可是李四前辈?”   大风剑静静插在街道上,那古拙的剑柄前后颤动着,有一阵阵的风在旁边被切割成碎片,飞絮一般,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应天心的话。   天心等了片刻,没能等到答案,他咬着牙又问道:“前辈如此作为, 岂不是以大欺小?”   依旧没人说话,天心舔了舔嘴唇,额头已经冒出汗来。   他正要说一些“以下犯上”的大不敬的话,突然听见有人说话。   说话声是中年人声音,显然就是李四,“我就以大欺小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天心眼前一阵眩晕,准备好的话被生生堵在嘴里说不出来,差点没被李四的无耻弄得从马上摔下去。   堂堂天仙境,大唐最顶尖的三仙境,当着全长安街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是真的一点脸都不要了么?   他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颤声道:“前辈说笑了。”   “我没说笑。”李四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大风剑的旁边,他面容冷淡,身材颀长,衣服随风飘荡,卓尔不凡。   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神光,这让他看起来与圣皇一样,并不能被人看见真实的容貌,更显威严。   天心脑子飞速转动,在瞬间已经拿定了主意,“前辈,这是圣皇陛下的旨意。”   天心很聪明,他知道自己这边没人能压得住李四,索性把圣皇搬了出来。   他想李四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圣皇的面子总不能不给吧。谁知道李四还真就不给。   他挥了挥手,“我不是有意阻拦你的婚礼。”   “那请前辈让开道路。”   “我只是看不惯你这个人。”李四随意摆了摆手,说道:“这样把,瑾公主要成婚,你随便找个人替你,我这就把路让开。”   天心听得瞠目结舌,古往今来他还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事情。人家结婚,你把人家婚礼搅黄了,说你看不惯新郎,随便找个人和新娘成婚你就走,这也叫事儿?   这是什么强盗鬼逻辑?   天心一句“厚颜无耻”堵在喉咙里,被他的最后一丝理智阻止,没从肚子里扔出来。   “前辈,没这样的道理吧。”天心强笑着。   “先说一句啊。”李四摊开手,朝着长安街两边的人挥了挥手,“我不是针对你们,也不是针对蓬莱岛,我只是看不惯这个叫天心的,你们该干嘛干嘛。”   没他这句话,那些人也不敢放个屁啊。天心已经憋屈到了极点,偏偏他所依仗的驼背老者在李四面前还不算什么。他仗势欺人了这么些年,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肚子邪火发不出来。   他不由自主加大了一些声音,“不知是晚辈做了什么事情,让前辈偏偏看我不顺眼?”   李四“哦”了一声,“不知道。”   天心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   李四也许是觉得这个理由有些说不过去,和“莫须有”的罪名一样站不住脚,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长得丑。”   天心涨红了脸,他很想问一句自己丑么?   平心而论,天心是少有的美男子,翩翩美少年,丰神俊朗,神仙人物,可美丑这种东西是充斥着很强烈的个人意志的,我看不惯你,也许只是因为你鼻子高了半分,那我就说你丑了,你能怎么反驳?   你没法反驳,因为美丑这种东西在每个人的眼中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李四说出这样的话,听起来有些好笑,却偏偏还真算个理由。   只是因为这种理由就拦住人家婚礼,这就显得有些欺负人了。   长安街两边的百姓虽然不敢说什么,但对这位剑神大人显然充满了怨怼,给自己站位的时候已经不由自主站在了天心这边。   天心心里一动,感受到民心可用,原本有些邪火想要发泄的他变得更加委屈。   “前辈这是不把世间公义放在眼里么?晚辈自认从来没有的罪过前辈,见到前辈必然恭敬有加,前辈神仙人物,为何要以这种理由故意刁难晚辈?今日是晚辈大喜之日,前辈以力压人,殊不知‘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他这番话说的是有理有据,若是从来不知道这场婚事来由的普通百姓,没准还真就被他哄过去了,即便许多人知道个大概,将心比心,看着李四的眼神也多少带了些敌视。   李四怔了怔,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想来也是,这位剑神大人与人谈话从来都是用刀子的,当初唐未济抱走了白猫,李四谈话也是懒得多说,一指便过去了。   你让他讲什么道理岂不是在开玩笑。他已经站在这里了,再朝一个晚辈出手,一张脸岂不是要丢尽了?   何况一开始动手也就算了,还是被人言语挤兑之后动手,在别人看来那不就是心虚了?   李四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看着长安街两旁已经有议论声响起了。   李四一把把买剑从地上拽了起来,“别光看戏,说话这种事情你来,我没跟别人讲道理的习惯。”   买剑挠了挠头,小声道:“我也没有啊。”   “你们方寸山不是挺会讲道理?”   “山上倒是有个叫栾松的师弟,嘴皮子利索点,其他人讲道理可不都是和前辈一脉相承?”   李四老怀大慰,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方寸山有出息。”   天心在他们面前看得都傻眼了,他面色青一阵红一阵。   他在马上还保持着恭敬的姿态,面前这两个拦路的人却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都什么时候了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能扯一堆。   他们什么目的都没有,就是来捣乱的!   天心两排牙齿咬得“咔咔”响。   不怕人耍流氓,就怕耍流氓的人你根本得罪不起。   天心索性把话说开了,“我是奉旨成婚,我是大唐驸马爷,前辈不把我放在眼里,就是不把圣皇放在眼里,前辈为难我,就是为难圣皇!”   李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转头与买剑道:“他哪里来的自信心说这样不要脸的话?”   天心一张脸都黑了。   买剑向前走了一步,“你今天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想要从这里过去,可以啊,请。”他做了个手势,手势后面是李四。   天心软的硬的都使了,什么用都没有,他心里头都绝望了,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圣皇笼罩在星辉中,挡在天心的面前,与李四道:“小孩子的事情,你掺和什么。”   那天也是在长安街,也是因为这场婚礼,圣皇挡在天心面前,与卖酒翁和黑龙说话,卖酒翁与黑龙都极为忌惮圣皇。   放在今天,情势却有所不同,比起黑龙和卖酒翁,李四说话无比强硬,“我看不惯这小子,瑾公主不能嫁给他。”   圣皇加重了语气,“这是我的家事。”   李四道:“公主出嫁,不仅是家事,也是国事,我不同意。”   “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   圣皇看着李四,突然挥手洒出一片星辉。   星辉浩浩汤汤,目的在困住他,而并非要与李四大战一场。   李四能看出这一点,他想要劈碎这片星辉,天都大阵却在这个时候发动,李四实力再高,一时不察也被大阵笼罩,他的身影虽然还在原地,但显然已经拦不住天心。   圣皇袖袍涨得鼓鼓的,袖袍中裂开缝隙,不断有星辉之力逸散出来。   他挥了挥手,头也没回。   “去吧。”   天心面露喜色,高声道:“多谢陛下!”   圣皇就要离开,然而就在这时,长安街另一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我不同意。”   圣皇顿住了脚步,他听出了那道声音,星辉后面的那张脸皱了起来。   大皇子一步步走了出来,面色苍白,表情坚毅,“我不同意。”   他不敢去看圣皇,却再次加大了声音,“他不能娶瑾公主。”   天心咬紧了牙关。   认出大皇子的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不出话来。   圣皇看着大皇子,“这里有你什么事?”   大皇子涨红了脸,“他不能娶瑾儿!”   圣皇静静地看着他,“朕没想到你竟然敢站在这里。”   “为人兄,为人臣,为人子,我都必须站在这里。”大皇子每说一个字,身子便挺直一分。说到最后,他站得笔直。   圣皇注意到,他说“为人子”的时候,是排在了最后,圣皇有些心寒。   “为什么。”他问道。 第370章 我对您很失望   圣皇有三名子嗣。大皇子魏孝熙贤,二皇子魏孝熙翰,至于瑾公主,似乎是随母姓,名为孟瑾,圣后娘娘喜欢唤她作朵朵,但这乳名极少为人知道就是了。   三人之中瑾公主名头最大,天下人都知道圣皇最爱这个小女儿。也正是因为这样,很多人不理解圣皇为何要把瑾公主下嫁给天心,并且还如此匆忙。   二皇子魏孝熙翰是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哥,挥金如土,结交豪侠,最喜留恋烟花柳巷,喜好枕在美人丰腴大腿上谈风花雪月,平日里说得最多的就是“我朋友很多的。”   天都提起这位二皇子是爱恨有加,但大多是因为嫉妒而生出的鄙夷。这些日子还好一些,二皇子在天都销声匿迹,据说是送去了青山深处,又有最近发生在浮池之渊领着神机阁披甲士冒死支援前线的举动,让人对他印象大为改观。   三人之中最低调的就是大皇子,但这种低调是他本人的低调,事实上民间对这位大皇子的风评极佳。东来居的指谭为何会出现,还不是魏孝熙翰气他大哥抢了自己在“好姐姐”面前的风头。如此可见一斑。   丰神如玉、天上谪仙,这些词都不能粗浅形容他万一。更兼大皇子脾气温和,行事恭谨,早有传闻说圣皇要传位于他,亦是民心所向。   圣皇虽然威强睿德,位列天仙。但是只要是人都会有老去的时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传位给大皇子,在此之前,大皇子一言一行都要极为小心,像今天这样的事情,简直可以说是当着整个天都的人的面去挑衅圣皇的威严。   在今天,大唐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站在长安街上,唯独大皇子不能够出现在这里。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是不明白么?还是明白了,却已经不在乎了。   正因为想到了这个,圣皇才会免不了心寒。   圣皇想到,便把话问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为什么敢说出这样话。   强悍如同圣皇,也有因为子嗣的问题而感到软弱的瞬间,但瞬间的软弱消散之后,圣皇重新变得无悲无喜,他又变成了那个圣明在上,杀伐果断的的大唐主宰。   他负手而立,如同一座雄伟大山矗立在那边,星辉后的视线落在大皇子的身上,等着他给出一个答案,一个关乎“为人兄,为人臣,为人子”的答案。   大皇子若是给不出圣皇满意的答案的话,大唐今后的主人只怕就要换一换了。   面对圣皇的诘问,大皇子已经没有了最开始出现时候的那种惊慌,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清朗。   “父皇,婚姻大事并非儿戏,这关乎到瑾儿的一辈子,那是她的人生,只能由她自己来选择。哪怕那个选择是错误的,她也有能够为了这个选择而承担后果的能力。没有人能够左右他人的人生,您为何不先问问她想不想嫁呢。”   圣皇神色漠然,这番话并没有给他带来丝毫情绪上的波动。   大皇子继续道:“瑾儿与少游侯情投意合,父皇不允他们也就算了。但明明之前与少游侯有过约定,如今少游侯正在浮池之渊舍命搏杀,父皇怎么能够毁约,将瑾儿嫁给这样的人。”   圣皇冷冷问道:“你是在教朕做事?”   大皇子一下跪倒在地,他低着头,一字字咬牙道:“不敢,但公道自在人心,此人先离开天都,而后又半路折返,趁着少游侯征战沙场护我大唐之时赶回天都欲要成婚,这等小人,人品败坏,怎么能当瑾儿的夫君。”   圣皇扭头看了一眼天心,“有此事?”   天心不知道圣皇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情,但他出过天都这件事情却是禁不住查的,他跪倒在地上,沉声道:“臣下的确离开过天都,也半道折返,但那是由浮池之渊的事情多生联想,心系公主殿下的安危才生往返;浮池之渊有四神兽营守护,不比大青山,城坚池固,易守难攻,有我没有一个样,所以我才放弃了去浮池之渊的打算。”   他抬起头,“至于大皇子殿下方才说的瑾公主不愿意嫁给我的这件事情,我想大皇子殿下可能有些误会。公道曲直自在人心,臣下不敢多做分辩,一切尽由陛下做主。”   天心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从一开始便把自己摆在了受害人的身份上,听在旁人耳中免不了生出一些同情。   只是这种伎俩如何在大皇子面前生效,他叱道:“住口!陛下与少游侯说事的时候你分明在场,即便不知道细节也多少能了解一些粗略的情况。你明知少游侯此去浮池之渊是受圣皇所托,也明知道少游侯此行与瑾公主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你明知故犯,此举分明就是想要置圣皇于不仁不义的地步!”   “大胆!”司礼监大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圣皇的身边,他大吼了一声,却在拿眼睛不断瞧大皇子,眼神焦急。   圣皇平静道:“让他说下去。”   伏地不起的大皇子满头大汗,却仍旧继续道:“论情谊,少游侯与瑾儿两情相悦,此人与瑾儿不过才有数面之缘。论地位,少游侯年纪轻轻便列爵位,门当户对。论天赋,长安街上一片剑意瀑布已分雌雄。更重要的是,这是瑾儿的一辈子的大事,一切都要看瑾儿自己的意思。   “为人兄,我不忍心看瑾儿与少游侯从此天各一方,此人之前也说过,宁毁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为人臣,此为昏君所为,不得不劝;为人子,为人子……”   大皇子说到这会儿的时候,身子已经忍不住剧烈颤抖,他似乎预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雷霆之怒,脸皮都开始发青。   他说了好几遍“为人子”,才敢把话接着说下去,“怎敢看自己父亲做出如此言而无信的举动。所以,我不同意。”   他把心里的话一吐为快,跪伏在地上,就像是等待审判的刑徒,然而看他的形举却像是放松了许多,就像是心中有一块大石头轻轻落下。   “大胆,大胆!”司礼监大太监尖声叫着,心里却是惊惧焦急到了极点。他很想给大皇子传音,更想把这里的事情都告诉圣皇娘娘,但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这样的叫声来掩饰自己的惊惧。   多少年了,还从来没有人敢在圣皇面前如此说话,这不等同于指着圣皇的鼻子骂他昏庸么,更可怕的是说这话的人还是自己的儿子。   有些话是不能够拿到台面上来说的话,说了这样的话,哪怕你是皇子,轻则失宠,重则丧命,不是不可能的。   圣皇正值壮年,宠爱圣皇娘娘,所以才只有三名子嗣,但若是因为大皇子的言语怒了,想要再弄出几个皇子轻而易举。若是因此大皇子失了圣恩,甚至为此连累到圣后娘娘,大唐岂不是要变天?   然而司礼监大太监说不了任何话,他听见圣皇无比威严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有人教你这么与朕说话?”   司礼监大太监身形一僵,差点没被这背后潜在含义吓得瘫软在地上。   大皇子硬气道:“此为我一人所想,一人所言,与他人无关!”   “很好。”圣皇点头道:“看样子朕就是太宠着你们了。”   他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大皇子一颗心却已经沉入了深渊。   他扫视着长安街,扫视着街道旁的万千百姓,“还有谁不同意的,可以一起站出来,朕要看看,有多少人是对朕有意见的。”   长安街两边早在圣皇出现的时候已经跪了一片,此时听见圣皇的说话声,恨不能把自己的脑袋塞进裤裆里,哪里敢说一句话。事实上他们连大皇子之前说的话都只能听个响,脑子已经没法处理这样的信息蕴藏的意思。   长安街一片寂静,却终究有人开了口。开口的人没有出乎圣皇意料,买剑坐在那柄剑后面,看着圣皇,“我不同意。”   圣皇静静地看着他。天下人都知道圣皇对买剑极为喜爱,甚至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一样去欣赏,而现在就连他都明确表示反对圣皇。   圣皇突然道:“你让朕很失望。”   后辈之中,也许只有买剑才能真正意义上与圣皇平等交流了。他看这圣皇说:“但唐师弟没有让您失望过。”   圣皇默默无言。的确,如果抛开最根本的那个因素,唐未济没有任何时候让他失望过。早在第一次看见唐未济的时候圣皇与圣后说起唐未济的时候便已“大鹏”比喻。   不管是太玄教的事情还是大雪山,亦或者是现在的浮池之渊,唐未济没有给他带来过任何失望。但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是注定了的,最根本的因素就导致了他不可能允许瑾公主与唐未济在一起。   圣皇道:“有些事情与失望无关。”   “但有些事情与失望有关。”买剑看着圣皇,看着大唐真正的统治者,看着这位天仙境的最高战力,看着这位对自己亦师亦父的男人,“我对您很失望。”   司礼监大太监都已经惊得目瞪口呆了。长安街两边的人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天心心中不自觉露出狂喜,心想买剑啊买剑,圣恩总有用完的时候,你如此嚣张,活该去死。   敢当着圣皇的面说我对你很失望的人从来都没有过,因为这句话的语气本就是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在大唐还有谁比圣皇更大?没有。哪怕是最后一条黑龙,哪怕是李四这样的存在也都只能平等视之。   买剑今天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他就像是大皇子一样,是疯了吧。   心里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更多的人已经在心里宣判了买剑的死刑。他们有些可怜这个三代最顶尖的天才人物——有一些才华就自命不凡,膨胀的后果只能是自取灭亡。   然而奇怪的是圣皇竟然没有为此而发怒,他再一次问道:“还有谁有意见。”   还敢有谁有意见,还能有谁有意见?这种时候谁还敢站出来。哪怕是真有意见的,现在也不敢说一句话。   长安街上空的气氛快要凝滞,沉重如胶的空气似乎要把人给压死,许多人就连呼吸节奏都忍不住放缓,恨不能现在不呼吸。   天心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的青石缝,心里头有种劫后余生的狂喜。   很显然,这件事情已经算是过去了。李四出面,结果被圣皇控制天都大阵困住,大皇子和买剑都说不同意又能怎么样。   他们两在圣皇眼中是后代,是孩子。孩子不听话,当大人的还要在乎孩子的意见?   不管怎么说,他今天算是有惊无险,并且可以说是转祸为福。圣皇为了他驳回大皇子与买剑联手的请求,硬是要把瑾公主嫁给他。今日之后,谁不知道他天心才是最受恩宠的那个。   天心脸上不露分毫,心里头却已经是激动到了极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用带着怒气的声音说道:“我不同意。”   声音极大,一下子让天心茫然了。他紧跟着愤怒起来,心想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看了一眼便傻了,心里头的愤怒瞬间化为乌有。   说话的那人凤冠金袍,居然是圣后娘娘。   只是娘娘之前不是已经同意了这件事情了么,怎么突然又不同意了?   天心突然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他一下子变得惶惶不安起来。   圣皇看着圣后,准确的说是看着圣后身后站着的黑袍老人。   黑袍老人面容枯槁,指尖焦黄,捏着一朵桃花。他朝着圣皇笑了笑,用沙哑的声音道:“我也不同意。”   圣皇看着他周围若隐若现的强大剑意,心中微沉。   一丝硝烟味在这个时候从他与黑袍老人的中间荡漾,危险的气息开始蔓延。   东来居内,原本如丧考妣的掌柜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圣后娘娘,想到了少游侯当初在东来居与剑神的那一指,心里突然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整个人都开始打摆子,他为自己心头涌出的疯狂念头而感到无比激动,他甚至有种想要去厕所的冲动。   他都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他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跳了起来,高呼道:“我不同意!”   黑袍老人与圣皇之间的无心交锋被打破,两人看向东来居的方向,很显然都有些惊愕。   所有人都被这一声紧张到连调子都变了的声音惊到,他们看着那个方向,张大了嘴巴。   东来居内的伙计看着自家失心疯的掌柜,面色苍白,有种看见魔鬼的感觉。   东来居掌柜大脑一片空白,他站在原地打摆子,脑子晕乎乎的,他感受到圣皇的目光,眼前一黑,吓得晕了过去。   他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只有两个字——完了! 第371章 老天偏爱笨小孩   如果说圣后娘娘的那句“我不同意”让圣皇的心理悄然发生了改变的话,那么东来居掌柜的这声“我不同意”则是让他真正怔住了。   还是那句话,以瑾公主的天赋和身份,哪怕她一辈子不嫁人都可以,但圣皇有着诸多考量,其中杂有帝皇权术,也有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综合这方方面面,他才会急于把瑾公主嫁出去,浮池之渊崩溃在即,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安排一些事情,必须快刀斩乱麻做好某些事情的准备。但他没有想到,就连他最亲近的人都在竭力反对他。   圣皇看着那个倒地昏厥的富态掌柜,明白此人为了说这句话可谓是耗尽了心力。他有些奇怪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不加掩饰的欣赏。这是对纯粹勇气的认可。   他似乎对自己的决定有些动摇。大皇子感受到了这一点,连忙进言,“陛下,这是妹妹的婚事,为何不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圣皇没有说话,但有的时候不说话已经是一种态度。这是大皇子递给圣皇的台阶,圣皇没有理由不接。继续僵持下去,丢脸的是皇家,这不是圣皇愿意看见的场景。   司礼监大太监已经快步走到那顶轿子的前面,弓着身小心掀开轿帘。   然而让所有人都惊讶无比的是,轿子里空无一人!   天心瞠目结舌,圣皇已经转头看向了他,面色冰冷,“瑾公主何在?”   “我,我不知道啊。”天心人都傻了,坐在地上,手脚发软,“她之前的确在这里的。”   圣皇突然明白了什么,转头看向圣后。   圣后鼓起勇气看着他,“她早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圣皇扫了一眼在场众人,突然问道:“洪洗剑呢。”   司礼监大太监快步上前,悄声道:“洪供奉老家有事,昨夜刚走。”   圣皇看着城外,沉默不语。   长安街的人群中突然挤出来一个人,神机阁披甲士刚要拦住他,看见他手中拿着的一枚玉牌,果断放行。   那人跪在圣皇面前,面色激动无比,“陛下。”他高呼道:“大将军阻敌于浮池之渊,少游侯平定临渊城玄武营叛乱,大唐万幸,人族万幸!”   片刻的寂静之后,在场响起山崩海啸一般的欢呼声。长安街两边的人群被这个消息惊到。他们欢欣鼓舞,挥舞着自己的拳头,高兴得要跳起来。   满场都是高呼“少游侯”与“大将军”的声音,这个消息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场婚事在瑾公主,在圣皇,更在长安街百姓的态度。天心之前所争取的就是圣皇与百姓的态度,但现在圣皇的态度被圣后改变,百姓的态度被前方大捷的消息改变。   天心所依仗的强大靠山瞬间不复存在,何况瑾公主已经不在,用最决绝的,甚至不顾及皇家颜面的手段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天心面色惨白,他低下头,在这片山崩海啸一般的声音中似乎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他是如此渺小,他知道,大局已定。   他低着头,紧紧攥着拳头。蓦地,他抬起头,眼中只剩下刻骨铭心的仇恨。   他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一个可以定性为疯狂的决定。   他扯开衣服,猛地站起身来,眼中喷着怒火,用压倒全场的声音高呼道:“我才是真正的玄武遗脉!你们所谓的小侯爷不过是妖族而已!”   在他胸口,一枚黑色的古怪符号印在心口,看形状像是一滴水珠,又像是一头玄武。   天边一道惊雷落地,闪电蓝白色的光芒为欢呼的人群画上休止符。所有人怔怔看着他,在思考着他话语里传递出的意义。   一言出,石破而天惊。   ……   临渊城外的战斗已经快要落下帷幕。   浮池之渊的妖族给百城造成了不小的损伤,若不是最后有三仙境出手的话,许多城池怕不是要被妖族的拼死反扑弄得破碎开来。   临渊城外的那头逸元境妖族在浮池之渊的阵纹镇压之下实力发挥不出六成,被玄武营几十人困住,和唐未济进行了上百次的激烈碰撞。   就连刚刚晋入三仙境的上官都被这样的动静惊动,在城内密切关注着这场战斗。   谁都能看出来小侯爷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大对劲。明明已经赢了,皆大欢喜的局面,玄武营上下更是对小侯爷佩服得五体投地,可以说是唐未济现在随便说一句话,玄武营上下都会尽全力去完成。   唐未济想要达到的目的都达到了,可他却像是着了魔一样。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敢去劝,唯一知晓内情的魏孝熙翰却知道现在还不如让唐未济就这么发泄出来是最好,自然也不会去劝。   这场战斗打得是惊天动地,唐未济的抗打击能力是出了名的,即便是这样也有好几次差点死去,若不是城内的上官出手,唐未济已经是一具尸体。   他因为那十三具棺椁的帮忙顺利踏入了盈元境,但境界并未稳固,再加上最近一直都在夯实宝体烹妖诀的境界,不曾吸收血脉突破,真实战斗能力比起逸元境还要差很多。   若不是因为有浮池之渊大阵的存在,他连和这头逸元境妖物交手的资格都没有。   临渊城周围的悬空石道被他们的战斗波及,哪怕有阵纹加持,也尽数断裂。   无数破碎的巨大的石块悬浮在半空中,它们错落有致,或大或小,最小的有水牛大,最大的就像是一座小山。   这些石块把临渊城围绕了起来,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已经死去——唐未济在上官的帮忙下终究还是杀了这头逸元境的妖物。   这头逸元境的妖物临死前的反击让唐未济受了重伤,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出现在了唐未济的胸前,从左胸口斜斜向下,一直划落到右侧腹部。   这只是妖物挥爪的时候一枚指甲擦过的擦痕,若是再近一些,唐未济整个人都要变成两半。   这是一头巨大无比的蝙蝠妖物,化作真身之后足有三十丈长,蝠翼展开更是长达百丈。而现在他已经死去,彻底没了气机。   它悬浮在半空中,化作冰冷的尸体,映照着下方的深渊,就像是在寂灭的宇宙。   唐未济坐在它的尸体上,怔怔地看着太阳落山的方向。   那边的夕阳染上血色,更显得耀眼夺目,灿烂无比。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看上去像是一尊金色的雕像。   远处还爆发有零星的战斗,但多少已经无关大局。藏匿的妖族被不断找出来,然后杀死。   浓烟在某些损坏严重的城池上空笔直向上,像是细长的柱子。若是被还没死的江津看到,想来会对他小天地中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道有所帮助。   唐未济只是看着,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尘埃落定。那么天都的事情是不是也尘埃落定了?   这次自己没有出现,她现在已经为人妇了吧。   已经说好放弃,为什么还会有心痛的感觉?   已经说好忘记,怎么现在反而记得更加清楚。   想忘记的偏偏是忘不了的,想记住的偏偏是记不住的。   他胸口的血都快要流干了,伤口泛出毫无生机的死白色,就像是他的唇。   腹部的伤口也没有处理,肌肉向着两边翻卷过去,露出被鲜血冲刷之后那细细的肌肉纹理。从伤口往里看过去,能隐约看见他的肠子。   有玄武营战士看得无比焦急,一方面震撼于唐未济的勇狠,一方面担心他的伤势。有人忍不住想要去帮助小侯爷止住伤势,却被魏孝熙翰拦下。   这群人哪里有什么好鸟,都是亡命之徒。当初江津在位的时候整个玄武营都分成三部分,跟着上官和仓祁的那一千八九百人连江津这个玄武营唯一的三仙境都不服气,哪里会理会魏孝熙翰。   即便你是地位尊贵的二皇子殿下又怎么样,大家都是一条命,人死鸟朝天,同归于尽还是我赚了,我还怕你?   他眼睛一瞪就要发作,却被赶来的老桑一巴掌糊到脑袋上。   他们可以不怕魏孝熙翰,甚至不怕圣皇,但却多少得给老桑一点面子。   因为老桑是上官的嫡系,更是和小侯爷都交过手,在小侯爷面前算是个亲近人。上官的面子可以不给,大家都觉得自己牛逼轰轰,只要不死,日后必定也是三仙,凭啥给你面子。但小侯爷的面子却是必须要给的。   从唐未济到临渊城之后,他所做的事情众人历历在目,尤其是唐未济选择留在临渊城与众人共赴生死的举动更是震惊住了这群亡命之徒。   亡命之徒杀人不眨眼,但也并非不是人,那种天生的冷血反社会怪物也不可能被神机阁放到玄武营里面来。   这群人最重一个义气,唐未济所做的一切被他们看在眼里,被他们记在心里,他们自忖这样的事情自己是做不了的,所以更加钦佩,由衷认可。   人格的魅力、崇高的道德所造成的影响力持续性往往比利益纽带更加坚固。   钦佩这种情绪实则与利益与实力都无关,唯有一个人做到你自认不如的程度,你才会感到钦佩,而不是嫉妒与掩饰嫉妒的不屑。而这种程度,无论是哪一方面,或是智慧,或是品德,或是面不改色踏刀山火海的勇气。   从唐未济选择留在临渊城开始,这群人已经把这年轻的小侯爷当成了自己人,并且是玄武营的领头人,大家的老大!   怎么,你不服?来文的来武的,单挑还是群殴,论才还是论德?小侯爷有一百种办法治得你服服帖帖。   在这种情绪引导下,哪怕看见来人是老桑,玄武营披甲士也仍旧有些着急,说话带着枪药味。   “小侯爷那伤势我见了都害怕,你这不让我去治,安的什么心?”   老桑沉着脸道:“二皇子殿下与小侯爷乃是旧友,就你担心小侯爷的伤势,他不担心?二皇子既然不让你去,自然有不让你去的道理,你逼逼赖赖做什么。”   “可是!”那人急了。   老桑一翻眼睛,“可是个屁,你不相信小侯爷的本事?”   那人顿时语塞。   魏孝熙翰从头到尾都没有理会过他们,他在想着怎么去安慰唐未济。   这样的情绪他同样也遇到过,当初秦老将军带走了霜月,并且严令他们两个从此之后再不准有任何交集的时候,魏孝熙翰心如死灰。   他眼中的天地都是毫无生机的,世上的所有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他沉沦了大半年时间,再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就成了那个眠花宿柳,喜欢枕着姐姐妹妹的丰腴大腿睡觉的二皇子。   与人类的存亡相比,个人的感情渺小到忽略不计。   与天地大道相比,人类的存亡也是可有可无。   但有没有想过,对那个拥有着个人感情的人来说,在他没有处理好这段感情的时候,这就是他的全部,比天地大道更大。   佛家可以称之为执念,道家可以称之为心魔。   想要放下执念,必先舍得。   想要降服心魔,领悟通透。   而这一切的重点,都在于那个人。   如果,如果这个人根本不想勘破,不想放下,不想悟透呢?这便是执念,执念又生执念,为痛苦根源。   如果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执念,却依旧不能放下执念呢?就像天都那个被自己的感情锁住的剑囚,那个跟随在圣后娘娘圣后的黑袍老者。   如果不能够这样,唐未济该怎么办?   魏孝熙翰目光忧伤,看着那边。看着看着,他却不自觉愣住,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忍不住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巨大的蝠翼大妖上,披着金红色残阳的唐未济发现天边的夕阳上突然出现了一枚小小的黑点。   黑点在飞速往这里靠近,最终化作了人形。   那是一柄剑,一柄厚重巨大的剑,洪洗剑的剑。   剑上坐着的却不是洪洗剑。   剑上的那人身着华服,她看着浑身染血,几乎被开膛破肚的唐未济,捂着嘴,眼中不争气流下泪来。   剑上的那人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定义了勇气,化作扑火的飞蛾,为残阳下的仙子,淤泥中的睡莲,森林间的精灵,是一切美好的化身,是刺破黑暗的曙光,是高悬黎明之上的启明星——是唐未济最爱的人。   她来了。   就像是她与唐未济刚刚认识的时候一样,毫无征兆地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有的时候,悟不透就不用悟了,老天偏爱笨小孩。 第372章 阶下囚   唐未济给坐在案头的瑾公主斟了一杯酒。没有什么询问与疑惑,也没有叙旧诉苦,两人只是静静坐着,彼此对视,眼中自有清风明月、山川河流。   气氛轻松,一切尽在不言中。   温柔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唐未济扬了扬下巴,嘴角向上勾起,“尝尝?临渊城的青梅酒还是很出名的。用了暮春时候存下的青梅,南漠沙海那边的沙姜,都是好东西。”   瑾公主视线落在他的胸腹部位,“受重伤是不是不能喝酒。”   唐未济温柔笑道:“些许小伤,你来了就没事了。”   瑾公主瞪了他一眼,“这么些天没见,光学会油嘴滑舌了。”   “那不能。”唐未济骄傲道:“我又斩杀了一位三仙境。”   “是啊,还是你们玄武营自己的三仙。”瑾公主没好气回了一句,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冲了,忙又问道:“这事我听说了,你怎么杀的?”   “用了一些卖酒翁前辈赠与的手段。”守望者森林的秘密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唐未济索性用卖酒翁挡了刀。   叙旧结束,他沉默了片刻,终于提到了正事,“你就这么从天都跑到这里,不会有什么事?”   “怎么,怕了?”瑾公主眉毛一挑,作势要起身。   唐未济笑道:“是啊,的确怕了,怕你走。”   瑾公主面色有些微不可查的羞红,“天都有我母后,不会有什么事情。就是洪前辈,你得多谢谢他。他私自送我到浮池之渊,天都再无他容身之地。”   唐未济点了点头,“他本欠我一个承诺,但这次我并没有发声,回头见着他的确应当好好谢谢他。”   瑾公主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唐未济道:“我这个少游侯空有名头,没有封地,大战在即,我得向圣皇讨要封地。有了封地,洪前辈还能在那边当个看门管家,日后真出了什么事情也好有自保之地。”   瑾公主一只手撑着下巴,打趣道:“原来堂堂三仙境剑仙只能给你当个看门管家啊。”   唐未济囧道:“我可不是这么个意思。”   瑾公主“嘻嘻”笑了一声,柔声道:“想好要哪里了么。”   唐未济点了点头,“想好了,在龙州府,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跟我一起去了。”   瑾公主骄傲抬头,拍了拍胸口,“那要看你的封地有多大了,我好歹是大唐公主,若是地方太小,可容不下我这尊大佛。”   唐未济捏着鼻子,躲闪着大笑道:“市侩,市侩,哪里来的铜臭气味。”   瑾公主羞红了脸,探过身一把捏住唐未济的脸颊,使劲道:“我就市侩了,不服憋着!”   唐未济眼睛一瞪,“怕你啊!憋着就憋着!”   两人大眼瞪小眼,蓦地前仰后合一阵大笑。   笑毕,唐未济轻声咳嗽了一声,“说正事。”   “嗯?”瑾公主从鼻腔中发出一声疑问。   唐未济舔了舔嘴唇,轻声问道:“你,日后怎么去见圣皇。”   瑾公主眉毛一挑,英气十足,“怎么,你不愿意得罪他?”她不愿意称父皇,也不愿意称圣皇,索性用了个“他”,情绪复杂。   唐未济洒脱笑道:“我只是怕你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瑾公主轻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他不能干涉我的选择。”   唐未济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把她拥入怀中。瑾公主忍了好几次,终究没忍住,嘴角勾勒出一个极开心的笑容。   两人正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温存,外面传来敲门声。唐未济打开门,来人是仓祁。   仓祁咳嗽了一声,明显是察觉到了屋子里的暧昧氛围。他摩挲着自己的山羊胡,轻声道:“小侯爷,出事了。”   “怎么了?”唐未济问他。   仓祁道:“大将军想要见你。”   瑾公主听到这句话,在唐未济身后挑了挑眉毛,却终究什么话都没说。   唐未济面容沉着,“除了我之外,他还有没有说要见其他人。”   仓祁困惑道:“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小侯爷您名义上还不是我们玄武营的人,大将军却只说要见你,连上官都没说要见,这就有些意思了。”   唐未济眯了眯眼睛,陷入沉思,“上官刚刚踏入三仙,临渊城回归正轨,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大将军应当更需要见见上官才是。”   仓祁问道:“需不需要让上官跟您一起过去?”   唐未济摇了摇头,“不用,大将军有说什么时候见我么。”   “大将军说尽快。”   “那你先回去忙,临渊城百废待兴,上官要巩固境界,一切都要依仗你,我这边做好准备自然会去青龙城。”   仓祁点了点头,关好门出去。   瑾公主到唐未济身边,轻轻牵住他的手,牢牢抓住,“怎么,遇到麻烦了。”   唐未济甩了甩头,“我还不确定是敌是友,不好说。”   瑾公主牵着唐未济坐下,她坐在唐未济对面,正色道:“我有一件事情是要与你说清楚的。”   唐未济挑了挑眉毛看向她。瑾公主道:“你还记得天心吧。”   “记得。”唐未济淡淡道:“想挖我的墙角,可惜自己的锄头不够硬。”   瑾公主轻轻拍了唐未济一下,嗔道:“我跟你说正事!”   “你说。”   “之前天心到了大青山深处找我,与我说了一件事情。他说他自己与大将军有很深的渊源,你觉得大将军找你这件事情和他有没有关系。”   唐未济笑道:“他就是用这点威胁你与他成婚的?”   “是呀。”瑾公主“嘻嘻”笑道:“不过我相信你,所以假装答应了他,与母后商量了一下,偷偷跑了出来,只是没想到洪前辈会帮我。”   唐未济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她。这并非不相信瑾公主,只是这其中藏着的秘密太过巨大,唐未济生怕瑾公主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会给她带来巨大的危险。他有理由相信弘光若是要杀人灭口的话即便对方是瑾公主他也会毫不犹豫动手。   瑾公主看出了他的犹豫,轻声道:“有什么事情想说就说,不方面说的话那就算了,别这么纠结。”   唐未济释然笑道:“有件事情我得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你说。”   “我这里有一件事情,若是告诉你的话有可能危及到你的性命。我征求你的意见,你还想让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么。”   “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说明你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同样危及到了你的性命。如果你因为这个秘密而死去,那留下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我茫然活在这个世上,岂不是更加残忍?”瑾公主看问题永远都是如此清晰,实在让人欣赏。   唐未济早料到她会怎么回答,也不再瞒她,把十八年前在浮池之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同样把自己的身份来历都告诉了她。   瑾公主这才知道原来唐未济身后还背负着如此重的使命。   唐未济在等着瑾公主的回答或者说是安慰。谁知道瑾公主柳眉倒竖,轻轻敲了他的眉心一下,叉着腰问道:“这就是你在太玄教的时候拒绝我的理由?”   唐未济被这一下敲得蒙住了,傻傻点了点头。   瑾公主双手扶在唐未济脸颊两边,扶正他的脑袋,眼睛对着他的眼睛,一字字认真道:“再敢有下次,我就不要你了。”   唐未济傻笑着点了点头。   瑾公主颇为傲娇地“嗯”了一声,紧跟着颇为担忧问道:“你说大将军之前便见过你,有没有可能大将军早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也不对啊。”瑾公主困惑道:“大将军若在以前知道你的身份,对你的重视程度明显不够。而今你又把自己身份告知天下,他再想明目张胆对付你也不可能。想杀你的是茂叔,大将军反而对你不甚在意,这是为何?”   唐未济摇了摇头,“我想要给老三营平反。”   “但那样的话你就相当于把大将军的功绩抹除。”瑾公主看着他担忧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如果父皇不希望浮池之渊发生什么事情,这样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同意的。”   唐未济沉默了,他哪里会不知道这个道理。这便意味着老三营永远都要背负耻辱的骂名,也许只有在大将军死后才有机会平反,但他哪有耐心等到那个时候。   “之前来浮池之渊的时候大将军也没有见你,你觉得大将军偏偏挑着这个时候见你会是什么事情。”   唐未济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头绪。”   “要不然我与你一起去青龙城吧。”瑾公主道:“有我在,即便大将军想要做什么也要投鼠忌器,只要没到撕破脸的时候,事情就有转机。”   唐未济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瑾公主眉毛一挑,正要发作,唐未济的手指便轻轻落在了她的唇上,“这次不一样,你不去青龙城才能更好保证我的安全。”   他说道:“不仅是你,上官和洪供奉都不能去,有他们在,大将军才不会对我轻举妄动。如今你我关系挑明,我不在,想要让他们都听话,也只有你了。”   瑾公主有些不舍,却也知道唐未济说的是实话,只得点头应下。   唐未济让瑾公主出去,自己一个人在屋内闭着眼睛坐了半日,最终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胸有成竹。   在茂才第一次告诉他的身世,告诉他的仇人是谁的时候,唐未济一直都在期待着自己与大将军正面交锋的那一天。   他一直以为那一天会很远,因为大将军不管是实力还是地位与他都有天壤之别。   谁知道机会竟然来得如此突然。   他答应圣皇的条件来到浮池之渊有两个目的,第一个目的是为了亲眼看一看自己出生的地方。第二个目的是为了平息临渊城的叛乱。现在有直面大将军的机会,并且是以玄武遗脉的身份,唐未济说什么也不会放过。   青龙城与临渊城同为浮池之渊四阵眼之一,规模却不可同日而语。   老四营中本就以青龙血脉为首,青龙城城池悬浮在天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座悬空的岛屿,范围极广。   登上青龙城,街道宽阔可供二十匹马同行,街道两旁的建筑恢宏巨大,人流极多。   来迎接唐未济的还是个老熟人,是当初在方寸山上见到的青龙营副将陆远。   陆远见到唐未济的时候颇为惊讶,他只带了小木鱼和神机阁的李玉成。   陆远惊讶于唐未济的胆色,却什么话都没说,领着他们一路畅行无阻。   当唐未济见到大将军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   夜色晦暗,笼罩在乌云之中。似乎是要下雨,有些阴凉的气息萦绕在鼻息。月光朦朦胧胧的散发着惨白色的毛光,尤为可怕。   院内灯火通明,两边站着青龙营的将士,一桌宴席已经摆好,大将军端坐在主位,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仔细。   唐未济的视线一下子锁定住了大将军,弘光同样察觉到唐未济的目光,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抬头。   他不慌不忙放下手中的书,目光炯炯有神落在唐未济的身上。   唐未济往里走,小木鱼和李玉成想跟上,却被陆远似笑非笑拦下。唐未济回头给了他们一个眼神,两人没有闹腾。   唐未济一路走到大将军对面坐下,毫无惧怕地与他对视。   大将军一推杯盏,“喝。”   唐未济二话不说,端起酒杯满饮一大口。   大将军放下杯盏,重重一拍桌面,“吃。”   唐未济抓起面前的一只烧鸡就往嘴里塞。   两人各吃各的,酒杯空了自有人添上,桌面上的硬菜随时更换。   一直到吃饱喝足,弘光向后一倚,有些赞赏地看着唐未济,“好小子,不怕么。”   “怕的话当年就不会出现在天都了。”   “很好。”弘光点了点头,突然一挥手,厉声喝道:“拿下!”   四周的青龙营将士瞬间围拢过来,将唐未济牢牢控制住。   远远看着的小木鱼和李玉成在这些悍卒面前更是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只瞬间便成了阶下囚。 第373章 疑云丛丛的真相   暗室无光,瑾公主面无表情看着窗外。   白毛毛的月光落在大地上,在浮池之渊交错的悬空城池中投射下阴影。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巨大的血红色石块闪着诡异的红光,像是黑暗中窥伺的恶魔。   进了秋了,夜比水凉。   她有许多事情要去处理,有更多的事情要去思考出头绪。   任何不违背道德与法制的行为都可以去做,前提是你能够承受起你自己所作所为的后果,这就是狭义上的自由。   瑾公主现在是自由的,因为她选择了自己心之所向,意之所想。同样,她也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足够的代价——因为她的出走,她将要面对的诸多问题,比如圣皇,比如唐未济。   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唐未济的安危。   瑾公主看着外面阴晦的月色,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她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临渊城上下无人对唐未济不服,配合临渊城的阵印,哪怕是大将军亲至,有洪洗剑和上官两人在也能抵挡一些日子。何况她和魏孝熙翰都在临渊城,只要大将军不生反心,不打算背叛人族,他们就不会出事。   即便大将军背叛了人族,整个青龙营一样会有异声,大家可以为了当年的事情守口如瓶,但让他们背叛人族,这已经超出了底线。   可以说现在在浮池之渊最安全的就是临渊城了,如果想要唐未济安然无恙,玄武营与临渊城必须做好准备。   这些瑾公主都是明白的。她只是担心因为唐未济的身份,大将军让他亲自过去,其中会不会藏着什么圈套。   在天都的时候,她第一次知道唐未济身份的时候的确心如死灰,但没过多久便已经调整好了一切。   且不说玄武营是不是被人构陷的,只说她自己,她所认识的那个唐未济就是她喜欢的唐未济,从一开始内心淡淡的抗拒到后来被吸引,这一切都是如此水到渠成。   唐未济所展现的同样也是真实的自己,她喜欢的是唐未济这个人,又不是唐未济的身份,那么他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份又如何呢?   所以她很快便把自己内心的负面情绪消除,并且为自己当初看唐未济的目光而感到些许愧疚。   大青山深处的第二扇门前方很安静,只有虫鸣鸟叫叮咚泉响,是个澄澈思绪的好地方。   临渊城只论安静的话其实也不差,这两道通往妖界的缝隙还是有着诸多相似之处的。   只是临渊城这地方总给瑾公主太过森严的感觉,让她透不过气来,尤其是外面那片血色天地,还有头顶上的白毛毛月亮。   瑾公主走出屋子,抬头仔细看着天空。蓦地,她在院子里挥了挥袖子,抖了三颗金黄色沙粒。   沙粒坠落在地上,不断旋转,很快凿出一方拳头大小的池子。   瑾公主在池中倒入一杯水,低着头静静看着水中的月影。   月影突然剧烈颤动起来,一层层细细的涟漪由池子四周产生,在最中间的位置汇聚。   瑾公主抬起头,看向院门处。魏孝熙翰推门而入,看见瑾公主的时候停下脚步。   瑾公主发现他浑身被热气笼罩,细细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渗出,“怎么了。”   魏孝熙翰喘了一口粗气,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大将军把唐未济抓了。”   瑾公主豁然变色,她一挥袖子,“带我去见洪前辈。”   魏孝熙翰一把扯住她,恼怒道:“你着什么急。”   瑾公主瞪眼看着他,半晌平静下来,闭眼忖度片刻,发号施令,“让仓祁把整个临渊城的阵纹激活,恢复之前叛乱的情况,从百城中割裂出去。上官坐镇临渊城,洪前辈明天与我去青龙城。”   她顿了顿,睁开眼睛看向魏孝熙翰,“二哥,大将军为何要抓我夫君。”   魏孝熙翰张了张嘴,瞪大了眼睛,原本有些焦急的思绪随着瑾公主的称呼变得乱成一锅粥。   瑾公主斜眼看着他,“怎么,不许?”   魏孝熙翰慌忙摇头,“怎么可能!”他大声否认道:“唐未济这小子,我还是很喜欢的嘛。”   他偷偷看着瑾公主,发现她的面色平缓了一些,才重重松了口气。   他轻声道:“天都传来消息,天心说唐……”他想了想,捏着鼻子道:“说妹夫是妖族,说自己才是正统的玄武遗脉。”   瑾公主的面色再次变了,变得尤为愤怒。   “二哥,这里交给你了,我去找洪前辈。”   “你做什么去?”   “我掀了青龙城!”   ……   青龙城的地牢。   这里往往用作关押重犯或是捉来的三元境妖物,暗无天日,到处都是屎尿污秽的气息,这里看不见老鼠,因为老鼠都被里面的囚犯吃光了。   弘光看着眼前一面小小的镜子,镜子的那头是唐未济在地牢中被关押的情况。   同监舍的其他三个膀大腰圆的恶汉被唐未济暴揍了一通,此时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唐未济坐在监舍里唯一一块突出水面的岩石上,盘膝闭目,气息绵长。   他已经观察唐未济很长时间了,不得不说他很欣赏唐未济的处变不惊。   弘光突然道:“打开地牢门,我会会他。”   唐未济正在沉思,他笃定了弘光不可能抓他,但弘光偏偏把他抓了,并且罪名还是妖族?   这罪名是经不起推敲的,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给他的下马威,要么就是确有其事。   唐未济更倾向于第二种,对于弘光来说,下马威这种流于表面的东西根本不能让他提起丝毫兴趣,但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妖族,那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听见牢门有打开的声音,紧跟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三个人便被扔了出去。   他知道来人是谁,那强大的气息已经彰显出了他的身份。   “大将军这是准备和我聊点什么?”   弘光挥手,地面上的污水被冻成了冰块,然后碎成冰屑,被他扔到了牢门外面,牢房里干净多了,他却依旧站着。   “你知道我为何抓你。”   “你不是已经说了。”唐未济嘴角上挑,面露讥诮,“只是我有些不明白我怎么就成了妖族了。”   “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弘光道:“我可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不过在我告诉你之前,我想知道一些事情。”   “这是交换?”唐未济问道。   “你非要这么理解的话也可以。”   “好。没问题。”唐未济想了想,痛快答应。   “你说你自己是玄武遗脉,可有证据。”   “除了我们和你,谁还知道十八年前的真相,这还不算是证据么。”   “不够。”弘光摇头。   唐未济沉默了片刻,“我习得了玄武心盾,另外,我父亲与各位叔伯化作的棺椁帮助我踏入了盈元境。”   “哦?”弘光眼中光芒一闪而过,“原来是这样。”他似乎是沉思了片刻,“你见到的茂才是什么模样的。”   唐未济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却仍旧把记忆中的茂才刻画了一遍。   弘光皱眉想了想,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么。”   唐未济笑了笑,“我即便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的。”   弘光奇道:“他可是想杀你的。”   “但他也养了我很长时间。”唐未济道。   弘光脸上似乎是露出了一丝讥讽,“那我若是告诉你,你根本不是玄武遗脉呢。”   唐未济一下子愣住了,他紧跟着笑出声来,“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这是天心说的。”弘光抬眼讥讽道:“天心说你是他的替身,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是妖族,你所护着的茂才,正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一直都只是在利用你,你现在还觉得这是个笑话么。”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相当于把唐未济所有的过往都推翻,要知道唐未济之前还想着要给玄武营翻案。   就如你不是你,你的名字不是你现在的名字,你的父母根本就不是你的父母,你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你活在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意义。   若是遇到正常的人,只怕直接就会因此而崩溃,而这也正是弘光想要看见的场景。   然而弘光就此失望了,唐未济只是片刻的失神,紧跟着便回过神来,轻笑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道出了说不尽的心酸。弘光在这一瞬间竟然有些可怜眼前的唐未济。   说实在话,他根本不在乎唐未济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也不在乎圣皇的旨意,他甚至不在乎天心是不是真的玄武遗脉,他只想找到茂才。   这些话是他故意说给唐未济听的,为的就是想要找到茂才的踪迹。   茂才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人,其他人算得了什么。   之前修武与那头大妖融合而成的魂魄在十三具棺椁中找寻一条线索,最终只是找到了一块手指大小的泛着金红色光芒的石头。   里面藏着的是十三位玄武三仙仅存的血脉实力以及玄武营的各种秘密,包括玄武营遗失的那些秘术。但这些东西对弘光根本就不重要,他想要找的另外一样东西,他想要找到藏在浮池之渊的那具甲。   玄武营自然是没有那具甲的,但唐老将军,也就是他的师父,却是知道那具甲的一些线索。   他的思绪不由飘飞。   当年他在与九长老密谋的时候不小心泄露了一些风声,落到了圣皇的耳中。弘光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所以毫不犹豫把九长老的打算告诉了圣皇。   圣皇让他将计就计,想要让四神兽营卖一个破绽,引大批妖族来到人间,借助天地压胜,通过蚕食的办法一步步消灭妖族,最后一举反攻妖界,一统两座天下。   这本就是弘光与九长老商量好的事情,所以他毫不犹豫答应了。只是他在答应的时候又存了一些私心,想要与九长老一样,能够窥伺到天仙境之上的境界,因此又私下里与九长老达成了一些协议,这些协议圣皇却是不知晓的。   这个事情不能宣扬出去,所以除了青龙营的某些心腹,其余人谁都不知道。这也直接导致了老三营的覆灭。   在此之前,弘光并不是没有与他们通过气,但可惜的是在没有圣皇明确指令下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的。   不过弘光换位思考,哪怕他在他们的位置上,也不会相信自己,一个轻信也许就是人族覆灭的可怕下场。所以老三营覆灭是无可避免的。   这是圣皇的心思,也是他弘光的心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老三营便成为了牺牲品。   要问弘光这些年可曾害怕过,可曾愧疚过。也许会有,但若是问可曾后悔过,弘光从不曾后悔。   这是他对天地大道的追求,天地玄妙绚丽灿烂之美,哪怕整个人族的生命与之相比也不过渺小如芥子罢了。   生命的本质与天上的流云地上的顽石并没有任何区别,构成生命的物质也没有超脱天地大道之外。   所有阻碍他找寻大道的都将归于毁灭,这是他为何那么在意茂才的原因。   但他在意茂才,却并不怎么在意唐未济,更准确的说是玄武遗脉。   因为只有茂才能够给他带来威胁,唐未济初次出现,哪怕是现在,在弘光的眼里也不过只是蝼蚁罢了。   之前他在见到唐未济的时候就有些惊讶,惊讶他的的存在似乎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现在才知道他原来是被茂才推到了台面上的赝品。   当初陆远带着青龙营的人前往方寸山,是因为有人给青龙营递了一个消息,之前他们一直都在猜测消息的来源,现在看来,那个消息应当就是出自茂才。   同样,唐未济也有些恍惚,他豁然间明白了太多的事情。   茂才为什么要让唐未济死,龙州府的前府主龙舟为何认识唐未济,并且能够叫出唐未济“枕边人”的称号,茂才为什么不教唐未济玄武营真正的秘术。   因为唐未济本就是他们推出来的替死鬼,若有万一,行迹败露,唐未济死了之后弘光大概率不会再去找寻天心的存在,因为他认为玄武遗脉已经死了。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弘光根本就没有把唐未济放在眼里,他一直找寻的都是茂才,宁愿放着唐未济一条命也要找出茂才的下场。   送到嘴边的肉人家不吃,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玄武营哗变、唐未济名声大噪、瑾公主出逃一系列事情让天心失了理智,在没有得到那个白袍人允许的情况下私自暴露出了自己的身份。   弘光与唐未济并不知道白袍人的存在,不然的话定然要好好思索那个白袍人到底是谁。   “他没说我是什么妖族?”唐未济回过神来问道。   弘光目光中带着怜悯,“应该是圣皇没有说,但他说了。”   “所以我妖族的身份已经确定了。”唐未济抬了抬手,扯了扯手上的镣铐,“也就是说我怎么也不可能从这里出去了是么。”   “也许你还可以找到茂才,证明他说的是错的。”弘光死死盯着唐未济。   “如果真的是茂才做的这一切,找到他,岂不是更能证明我是妖族。”唐未济低下头,突然问道:“你准备把我送到天都?”   “圣皇的命令。”   “不怕玄武营再次起反?”   “天心才是真正的玄武遗脉,你觉得圣皇会怕么。”   唐未济默然,他对眼前的这一切措手不及,同时因为这个消息,他的心头剧震,有太多的事情要重新梳理,他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应对这样的事情。   事情的关键并不在于唐未济是不是玄武遗脉,而是唐未济到底是不是妖族。   但天心既然已经把自己是玄武遗脉的身份暴露出来了,那就不可能说假话。   唐未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妖族,天心如何去证明。   除非他能找到茂才作证,问题在于茂才现在敢出现在天都么。   唐未济皱眉思索。   弘光把他并非玄武遗脉的事情告诉他是想让他崩溃,他却不知道唐未济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这个消息告诉了唐未济,反而让他彻底放松下来。   就像是一直压在身上的镣铐被断去,唐未济获得了绝对的自由,心灵上的自由。   那些过往,那些沉重的事情,原来与他都没有任何关系。   他就是他自己,他只需要为自己而活。   只要他能够证明自己并非妖族,那么以后的生活只会更加美好。   想到这里,他猛地想到一件事情,顿时怔住。   如果天心是玄武遗脉,那么说明圣皇之前说唐未济是玄武遗脉才不把瑾公主嫁给他的话是借口。   那么这种情况下,是不是意味着圣皇早就知道唐未济的身份?所以才会在皇宫里第一次看见唐未济的时候看了一夜。所以才会宁愿把瑾公主嫁给天心也不愿意他们两个在一起?   什么酒馆乌鸦,什么玄武遗脉,圣皇根本不在乎这些。但若唐未济是妖族,那么一切就又说得通了。   圣皇早就知道自己是妖族,所以才会在大雪山的时候让自己去送死,不顾黑龙的意见?   黑龙带着唐未济去天都抢婚的时候,唐未济问过黑龙一个问题,他问黑龙为什么帮他。   黑龙没有回答他,难不成是因为黑龙知道他就是妖族。甚至他和黑龙还有渊源?   这许许多多的疑惑瞬间笼罩上唐未济的心头,他甚至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出现在方寸山的时候是因为茂才所说的儆尤会。   在方寸山黑狱的时候他见到了龙舟,龙舟把九长老想要的火凤真羽送给了唐未济,并且表示自己与茂才是旧识。   从他当初的表现来看,他分明就是知道唐未济来历的,也就是说他知道自己是妖族却仍旧把火凤真羽给了自己。   没准九长老想要用四神珠夺舍唐未济都在茂才与龙舟的意料之中,这也是茂才送唐未济去方寸山的理由。   只是他不明白一件事情,妖族被此方天地压胜,不管是冥河还是白骨渊海,就连三仙境的大妖都不乐意出现在大唐疆域之中。他如果真是妖族,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妖气,所表现出的与正常人族无异呢?甚至就连李四都看不出他是妖族。   这些谜团瞬间压过来,带着尖刺,隐藏在浓重的迷雾之中。   过往的许多事情在他的心头显现,唐未济心中疑窦丛生。一直到弘光离开,他都没能回过神来。 第374章 石子异动   清晨时分,天还没亮,弘光突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他有些意外,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打搅他?   陆远匆匆走了进来,看模样颇为狼狈。   弘光眉毛高高挑起,有些不敢相信。   青龙营副将之中他最信任的就是陆远,陆远此人虽然只是玄仙境,但处变不惊,有大将风采,很少看见他这般模样,这是怎么了?   顶着弘光疑惑的目光,陆远面色涨得通红,他喃喃道:“瑾公主来了。”   弘光恍然大悟,明白了陆远为何这么狼狈。   瑾公主在天都的名声最响,不仅仅是因为她在圣皇子嗣中的天赋最高,更因为瑾公主圣恩隆重,做事从来不怕闹大。虽然明理,但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着实让人有些吃不消。   弘光是知道瑾公主的,自然明白陆远为何这般模样,想来是在瑾公主手底下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   “怎么了。”弘光打趣道:“连个小姑娘都应付不了,你这个青龙营副将怎么当的?”   陆远沉默了片刻,咬牙道:“要不大将军您去试试?”   弘光下意识皱了一下鼻子,拉高了声音,“开什么玩笑,我堂堂天仙境,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他挥了挥手,“不去不去,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反正我不见她。”   陆远心里吐槽了一声,却又没法多说,只得捏着鼻子又出去。   结果没过半个时辰,天蒙蒙亮的时候,陆远又走了进来,面色涨得更红了。   弘光冷笑了一声,“这就是堂堂青龙营副将的办事能力么。”   陆远忍不住吐槽道:“那我也没办法啊,瑾公主指名要见您,我能有什么办法。”   弘光放下手中的书,沉思了片刻,仍旧挥了挥手,“不见!”   陆远应了一声,才刚走出去没多远,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跟着没多久,弘光所在的小院院门就被打开了。   瑾公主一马当先,洪洗剑跟在他的身后。   弘光看着自己手下那些想拦又不敢拦的青龙营将士,知道瑾公主怕不是一路就这么闯了过来,他顿时一阵头疼,腹诽不止,心想这些没用的家伙,为什么不用阵纹把瑾公主隔在城外。   若是陆远知道弘光现在的想法,怕不是要叫起撞天屈。他倒是真把阵纹给显化出来了,但瑾公主不要命一样往里闯,他哪里敢真伤到这位姑奶奶。   弘光挥了挥手,让手下人群都散开。   他脸上堆起笑容,“公主殿下怎么有功夫到我这里来了。”   瑾公主一言不发,冰冷着脸走到弘光对面,“人呢。”   弘光笑了笑,“这是圣皇的旨意,他不日便会被押送回天都,公主殿下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现在爱莫能助啊。”   “罪名是什么。”瑾公主的语气很冲,比起之前在天都的时候更风风火火,明显急躁得不行。   弘光道:“有人说他是妖族,圣皇让我领他回天都对质。”   瑾公主道:“也就是说他现在还不能被确定是妖族是吧。堂堂侯爷,什么罪名都没有,大将军说抓就抓,是不把我大唐律法放在眼里了。”   弘光苦笑了一声,“可不是我要抓他,这话要说,公主殿下得去和圣皇说才行。”   弘光把太极拳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任凭瑾公主怎么问话他就是不接招,逼急了往圣皇那边引。   反正他在唐未济身上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唐未济的生死他根本就不在乎。现在是圣皇要唐未济,他不过是帮着圣皇办事而已。   正说着话,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声。   弘光眉头一皱,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陆远正要出去看,瑾公主拦住了他,“不用去看了,我把东城的商家赶了出来。”   东城是青龙城的交易区域,也是外来商户居住的地方,只要是妖族的零件这里的都能找到。   弘光苦笑了一声,“公主殿下这是何意?”   “放人!”瑾公主坐在椅子上,开门见山把目的说了个彻底,“我不管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也不管圣皇想要做什么,我只知道他对我大唐有天大的功劳,更是刚刚拯救临渊城于水火之中,这样的功臣即便要押送天都,也不应当由大将军动手。”   弘光叹了口气,“公主殿下这不是在为难我么。”   “大将军!”瑾公主一字字道:“现在坐在您面前的不是您的后辈,是大唐公主,我不是在与您商量,唐未济是我夫君,他即便有什么事情也应当是我来负责,与您无关。”   弘光眉毛一挑,对瑾公主话语里的称呼有些惊讶。他知道瑾公主与唐未济之间的关系,但没想到瑾公主对唐未济的认可度如此之高。   只是……他叹了口气,“这是不可能的,公主殿下都这么说了,那我多嘴问一句,若是少游侯送到公主殿下的手里,他还会出现在天都么?”   瑾公主嘴唇紧紧抿着,弘光说的没错,若是他敢把唐未济还给她,瑾公主真有魄力跟着唐未济浪迹天涯。   她眼神涣散一瞬间,紧跟着凝成光点,“东城很大,他们现在只是去了一小部分地方,若是大将军不答应的话,只怕整个东城今天都要彻底翻天。”   弘光看了一眼陆远,陆远正要去处理这事儿,洪洗剑不动声色拦住了他。   “洪供奉这是何苦呢。”弘光看着洪洗剑笑道:“洪供奉放着好好的天都不呆,跑到这浮池之渊做什么。”   他扭头看了一眼陆远,陆远绕开洪洗剑往前走。   洪洗剑眼睛一瞪,那柄重且大的长剑发出一声嗡鸣,正要出鞘,却像是被一双大手死死按住,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没法动弹。   弘光眉眼清澈,比较昨晚,反而多了许多书生气,“洪供奉还是在这里先歇一会儿吧。”   瑾公主面色不变,“没用的,大将军拦得住我一时,又如何拦住我一世,只要大将军不放人,我踏出这座府邸,青龙城就得给我翻个天,除非大将军把我一起抓住,大将军敢么?”   弘光摆了摆手,笑道:“我自然是不敢的。”他看了一眼天色,“只是会有人敢这么做的。”   瑾公主面色遽然变了,“你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你在胡闹!”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声音,跟着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瑾公主看见来人,面色又是变了变。   司礼监大太监跟在大皇子身后小心关上门,说话的自然是大皇子。   大皇子与弘光见了礼,扯着瑾公主往旁边走去。   瑾公主不怕魏孝熙翰,却是有些佩服大哥的,也不挣扎。   魏孝熙贤手指抵着瑾公主的脑门,恨铁不成钢道:“老二没脑子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他一起没脑子,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在这里胡闹,是想让父皇把你再抓回去么。”   “我不管。”瑾公主瘪着嘴,“有我在,没人能欺负唐未济。”   “谁欺负他了。”大皇子被瑾公主小孩子一般的话语逗笑了,“再说你打得过他么。”   瑾公主恶狠狠地看着大皇子,不断磨牙。   大皇子咳嗽了一声,拳头抵在嘴唇边轻声道:“你觉得唐未济是妖族么。”   瑾公主愣了愣,“不是。”   “那不就行了。”大皇子道:“没人相信唐未济是妖族,他即便回到了天都,父皇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你现在这么闹,岂不是给了父皇借口?”   “那个天心。”瑾公主忍不住道:“我总觉得他有阴谋。”   “不用理他。”大皇子道:“有我在呢。”   “你送他回天都?”   “对。”   “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怕父皇找你麻烦?”   “我怕父皇把气撒在他身上。”   ……   弘光听着两人窃窃私语,面色如常,他握紧了手心那颗血红色的指节大小的石子,突然感受到了石子在跳动。   门外传来神机阁披甲士的声音,唐未济已经被领出来,随时可以出发。   弘光眼皮往上抬了抬,紧跟着又低垂下去。 第375章 唐未济的真实身份   在黑暗中,在腐臭与排泄物的味道中,在蟑螂与老鼠发出的“窸窣”声中,唐未济见到了天心。   唐未济坐在刑部大牢最里面的那间看着天心,他从天心的眼中看见了丝毫不加掩饰的恶毒。   “我不知道你这么大的恨意从何而来。”唐未济看着他,“你就这么过来看我,是不是不太合规矩,不怕被人看见?”   天心道:“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你抢走了属于我的东西,破坏了我的计划,还有脸问我为什么这么大恨意?”   “你想要做什么。”唐未济平静问他,他并没有试图去反驳天心的话,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在天心看来都是狡辩,与这种人说话多说无益。   “我想要做什么?”黑暗中爆发出一串可怕的笑声,天心看着唐未济大声道:“我当然是想让你死!你这个卑贱的、低劣的、根本就不应该活着的杂种,你早就应该去死了,你怎么敢,怎么敢抢夺属于我的东西!”   “你想杀我。”唐未济并没有被他的话激怒,他怜悯看着他,“你杀不了我的,我现在越看你越觉得可怜。”   “可怜?”天心反问道:“你觉得自己死不了?你若是死不了,为何被一路押送回到这里。”   “你觉得会有人相信你说的话?”唐未济反问他,“堂堂侯爷,大唐少游侯会是妖族?”   “我会有办法证明这一点的。”天心讥讽地看着他,“应该可怜的是你自己才是,连自己来自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你压根就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上。”   唐未济讥诮看着他,“这一切都不过是你的妄想罢了。”   天心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他似乎是胜券在握,临走的时候看着唐未济的目光中全是不加掩饰的讥讽。   “你死定了。”他留下的话语就像是恶魔的呢喃。   除了他之外,再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唐未济。不管是瑾公主还是魏孝熙翰,亦或者是买剑,他们都不可能放任唐未济在这里而不过来看,没有来只能说明有人不让他们来,又或者外面出了大事,他们来不了。   唐未济在牢里呆了三天,他冥冥中觉得这三天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四天的时候,牢门被打开,唐未济被人“请”了出去。   那群神机阁披甲士严阵以待,领着唐未济七拐八拐,最终竟然来到了承露台。   承露台在天都不冻河的岸边,是唐未济参加春雨宴的时候来过的地方,从这里过了不冻河之后,再往里走就是第二扇门所在的大青山。   承露台旁的登仙楼上人影绰绰,不少人并不介意释放自己的气息。其中有几道气息极为强大,每一道都是三仙境。   最强大的那几道都是天仙境,其中自然包含了圣皇,还有李四的气息,但不知为何,唐未济竟然没有看见买剑,他心里头的疑惑更重了。   当登仙楼里的三仙境纷纷露面,唐未济惊讶地发现大唐顶尖宗派几乎都派了人过来。南宗的佛子,太玄教的掌教真人,还有个浑身被冰霜气息笼罩的冷艳女子,应当是九层玄冰阁的阁主,其余人自不必多说,阵势极大。   唐未济看见天心登上了承露台,同时听见司礼监大太监平静的声音在登仙楼内响起。   “此为南海归元真人的关门弟子,按辈分算是蓬莱岛岛主小师弟,名为天心。另一位想来不用我多做介绍,天心说我大唐少游侯是妖族,圣皇仁心,命这二位在此对质,希望诸位能够做个见证。”   附和声四起,佛子摸着自己的光头,扭头看了一眼太玄教的掌教真人,恰好掌教真人也在看他,两人相视一笑,总觉得这一幕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少游侯怎么可能是妖族!”有人突然发出一声暴喝。只是众人还没看清楚是谁在说话,那人已经被扯了回去,捂住了嘴巴。   今天的局势很明显。圣皇显然是知道内情的,天心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唐未济是妖族,手里没两把刷子说不过去。圣皇若是站在唐未济这边的话,也不可能搞出如今这么大的阵势。这样一来局势就很明朗了。   在场的都是人精,哪怕是交好唐未济的,也没有着急去表态。   在这种时候乱说话,被圣皇挂念上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天心心潮澎湃,他知道自己若是今天能够证明唐未济是妖族,在如此多前辈的见证下,唐未济必死无疑。   他脸上的笑容越发得意,面向承露台。   “想来诸位都觉得我是在胡说,少游侯名满天下,为我人族做出巨大贡献,更是亲手斩杀过三仙境的大妖,怎么可能是妖族呢。”天心道:“我想你们更好奇我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又怎么去撕开少游侯伪装的面具。”   唐未济静静看着他。   “十八年前,浮池之渊发生的那场大战诸位想来都知道,妖族死了三十八头大妖,而我大唐四神兽营有三营全军覆没。”天心的话语变得慷慨激昂,其中夹杂着浓烈的个人情绪,极具有煽动性。   他高昂的话语声骤然降低,语气变得温柔起来,“但诸位不知道的是当初玄武营战败之后并未全军覆没,玄武营唐老将军当时还有一个三岁大的孩子,战败之际,他托自己手下的一名百夫长带着那孩子从浮池之渊走了出来。”   天心的话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很明显有很多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又或者知道了这个消息并不愿意去相信。   天都长安街的那一幕被圣皇下令封锁,他们即便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也不会得到确切的证据,直到天心如此说法。再联系到天心和唐未济相仿的年纪,众人都有些变色,似乎能够猜到天心接下来想说什么。   天心继续道:“小侯爷之前前往浮池之渊,是因为他说自己是玄武遗脉,但实际上我才是真正的玄武遗脉!”他大声道。   片刻的沉寂,众人似乎都在消化着这个消息带过来的震惊。   半晌有人开口问道:“你如此说可有什么证据。”   说话那人声音柔和清朗,是南宗的佛子。   佛子之前踏入玄仙境,佛法更加精深。他是出了名的不偏不倚,心系众生,由他问出这话的确合适。   天心扯开自己的胸口,指着自己心脏的部位。   “熟悉四神兽血脉的人都知道,四神兽血脉情况特殊,会在自己的心脏部位形成一枚小小的图腾,这是四神兽血脉的具象化显现。”   众人定眼看过去,天心心口果然有一枚小小的玄武模样的图腾,图腾散着青黑色的光芒,与心脉相连,果然是由血脉凝成。   众人等着圣皇给出答案,四神兽营对圣皇来说并没有秘密,这种特异性质四神兽营不可能瞒着圣皇。   司礼监大太监很快给出了答案,“的确如此。”   天心看向唐未济,“你说你是玄武遗脉,那么我想请问你有这个图腾么。”   这是发难了,登仙楼里鸦雀无声,他们知道天心既然这么说了,唐未济必然是没有的,但唐未济给人带来的从来都是奇迹,他们想从唐未济口中听到奇迹。   只可惜奇迹并没有出现,长安街的那一幕唐未济有所耳闻,但即便他知道,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印记。别说他现在的玄武血脉已经被他的宝体烹妖诀所炼化成了肉身之道,即便是在之前有玄武血脉的时候他心口也没有这样的图腾。   唐未济突然有些想笑。   当初在方寸山的时候,他站在陆远面前是要证明自己不是玄武血脉。现在到了天都,在这么多三仙境前辈的面前却要证明自己是玄武血脉。   况且,即便他真能证明自己是玄武血脉又能怎么样。天心的组合拳是一套的,先说明他并非玄武遗脉,接下来才能证明他是妖族。   这样的叙述方式在心理上很容易就会得到别人的认同,一环套着一环。   唐未济很不想承认,但这种事情根本做不了假,何况他其实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只是默默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这样的图腾印记。”   “好。”天心就在等着唐未济这句话,他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你承认就好。”   登仙楼上有一道声音低沉问道:“你说他是不是妖族,和他是不是玄武血脉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不是玄武血脉,他就一定是妖族了么?老夫方才观察小侯爷,根本看不出他有一丝妖气,你若是信口雌黄,后果可是你难以承受的,悬崖勒马犹未晚矣。”   这话听着像是在给唐未济辩解,却给天心架了个梯子。把众人心里头的疑惑堂而皇之地拿上了明面,让唐未济即便想要狡辩也没有可能。这是让他直面天心的话语。   果然,天心眼睛一亮,微笑道:“前辈说的是,不是玄武血脉,自然不一定是妖族,但我与他的玄武血脉却关系到两人之中必定有一个是妖族。所以晚辈要先证明这一点。”   “你不如继续说下去。”那声音道。   “正有此意。”天心娓娓道来,“这只是事情的开端,从浮池之渊逃出来之后,那名玄武营的老卒对大将军多有误会,不敢露面,便从浮池之渊一路逃到了龙州府。”   唐未济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不是因为天心的针锋相对,而是因为天心话语里透出的意思。   什么叫误会了大将军,老三营全军覆没明明是青龙营畏战不出,他不信天心不知道,可天心若是知道这一点的话却如此说法,是真不要脸了么?   他心里头无端涌起一阵愤怒,却又突然想到这些事情与自己关系并不大,因为他不是玄武遗脉。   蓦地,他突然又想起来一件被他忽略的事情。   瑾公主在到了浮池之渊之后,曾经与唐未济说过天心的事情,说天心在威胁瑾公主的时候用的是大将军的名义,难不成天心与大将军本来就有渊源?   唐未济心里多了一个念头。   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茂才告诉他的,若是茂才从一开始就是骗他的呢?若是茂才说的都是假的,流传于世上的才是真相呢。可若是这样,那十三具棺椁又作何解释?   若茂才说的是真的,天心的举动没法解释,茂才对大将军的恨意做不了假,天心作为玄武遗脉,面对自己的杀父仇人却根本没有一点敌意,这不科学。   若茂才说的是假的,那十三具棺椁分明就是失传了的玄武禁绝封,唐未济还从棺椁中获得了足够多的好处。   一想到这里,他蓦地一惊。他不是玄武遗脉,甚至连玄武血脉都被他用完了,那些棺椁为什么会帮助他踏入了盈元境?   唐未济心中迷惑更浓,天心的话语却没有停止。   他用最简单的话在众人面前拉开了十八年前的一个惊天秘密。   “龙州府是玄武营老卒的故乡,他到了那个地方本想隐姓埋名,却无意间发现自己最好的朋友现在是龙州府的府主。府主知道他回来,请他帮了个忙。   “龙州府有一座落凤山,府主打听到里面有火凤遗骨的存在。那是一座小天地,所以并不为人所知。他们潜入进去,历经千辛万苦,竟然真的见到了那具火凤遗骨。   “老卒信任府主,把自己遇到的事情都告诉了他,恰好,府主手中有一门秘法,他建议老卒用自己的玄武血脉注入火凤遗骨中,将火凤遗骨化作人形。用李代桃僵之法,若是出了事情,也好留下唐老将军的后代。   “这种秘法本就是逆天而行,若不是因为火凤天生有涅槃之能,这种秘法根本不可能成功。即便是这样,成功几率也是万中无一。”   天心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但他们成功了。”   登仙楼上,哪怕是那些天仙境,在这个时候也无比震惊。   天心看向唐未济,“你就没想过你为什么能对涅槃之炎运用自如么?这才是你真正的身份,你根本就不是人!”.   根本就不是人!不是人!   唐未济脑海中有雷霆劈落,瞬间头晕目眩。 第376章 生命绽放刹那   他曾经想过自己的身份,对此也有诸多猜测,当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真相竟然如此惊人。   如果当真如天心所说,他何止不是人,连妖族都不是,只是一件死物罢了。   许多他曾经困惑的事情从他心底浮起,那些事情背后藏着的真相似乎也在印证天心所说的是实话。   比如小火的存在,在茂才言语中,小火是唐未济的伴生灵物,但他若是玄武遗脉的话,即便有伴生灵物,怎么可能是火属性的?   再比如瑾公主第一次看见唐未济的时候从心里头冒出的让她有些抗拒的亲近感,原来是因为他是火凤遗骨,而瑾公主体内有火凤血脉的原因。   还有龙舟看见唐未济时候的复杂情绪,现在想来诸多疑点。龙舟给唐未济的火凤真羽没准也是得自落凤山的小天地之中。   这么想来是他自己之前猜错了,圣皇在宫中看了他一夜,原来是不相信自己看见的真相。不愿意瑾公主嫁给他,是因为唐未济原来并非人族。只是圣皇之前对唐未济的态度与现在相比判若两人,其中藏着什么秘密唐未济便不清楚了。   圣皇看出了唐未济的真身,却不敢相信,所以才会几次三番询问黑龙。   真龙火凤真要论起都数妖族,但终究特殊一些,属于神兽,火凤还是大唐的图腾,不然的话圣皇在天都看见唐未济真身的时候从一开始就会杀了他。   难怪世上最后一条黑龙千里迢迢赶到天都,原来是因为唐未济在东来居引落星辉的时候感受到了唐未济的气息。   当初唐未济死在大雪山的时候,重新复活在了守望者森林。   唐未济一直以为是火凤真羽的原因,现在看来,他复活的关键性因素根本就不在火凤真羽上,而是因为他本身就是涅槃的火凤。   九长老在锦绣峰夺舍唐未济的时候莫名死去,没有外力的介入,唐未济的体内也不曾发现任何变化。唐未济为此而疑惑了很久,现在想来应当也是火凤遗骨的原因。   出于茂才与龙舟当初的谋划,唐未济以火凤遗骨与茂才的玄武血脉为引化作人形,其本质依旧是火凤遗骨。   火凤何其强大,涅槃之火更是世上一切阴邪物的克星,九长老以神魂之力想要夺舍唐未济,这不是送死是什么。   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细节,之前怎么想也想不通,现在唐未济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之后,眼前顿时一片豁然开朗。   但是这些事情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天心给出了答案让人震惊,但他并没有真凭实据。只凭他说的话就想让众人相信唐未济是火凤遗骨,这似乎也不大可能。   有人提出了疑问,“你有什么证据吗?”   天心轻笑道:“碍于某些原因,当初的那位老卒不能到场作证,但我也有间接证据证明唐未济其心必异。”   “什么证据?”   “不知道大家是否记得剑南道那场惊天祭祀。”天心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唐未济当初也在那个地方,并且就在太玄教墨染山。”   “那件事情与他的真实身份有什么关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正是因为少游侯的鼎力相助,剑南道才能挽大厦于将倾之时。”   “这件事情其中有一个小小的细节,死在剑南道的人有很多,不知道大家是否记得一个叫吴能的。”   这个名字实在太过陌生,在场的诸位前辈也有许多去过剑南道的,但没有一个人记得这个人是谁。   天心看向佛子与太玄教掌教真人,“若问起剑南道的事情,没有谁比二位更熟悉了,佛子与掌教真人功参造化,这个吴能就死在太玄教,二位总不能不记得吧。”   掌教真人皱着眉头,只觉得有些耳熟。那边佛子已经点了点头,“你说的那个人我们知道。”   “在剑南道的时候,吴能曾经怀疑过唐未济是不是妖族奸细,然后没多久他就被杀了,在场还曾经发现了妖气。当时得到的结论是唐未济是被冤枉的,现在回过头去看看,不觉得很可疑么。”   有人提出异议,“少游侯对我大唐社稷有功,若不是他在太玄教揭穿了妖族的谋划,剑南道已经不复存在。他若真是妖族,何必多此一举,大费周章。”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说咱们少游侯的聪明之处了。”天心笑着转头看着唐未济,“小侯爷不介意我问你几个问题吧。”   唐未济点了点头。   “小侯爷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知道妖族血祭剑南道计划来源的?”   唐未济面不改色,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小侯爷不愿意说?没关系,我来帮你说。小侯爷当初说的是这计划出自于小侯爷的师父口中,也就是方寸山九长老。”他转过头看向登仙楼,“此事佛子是当事人,佛子不会不记得吧?”   佛子身后的佛像轻轻点了点头,“这件事情我记得,事实的确如此。”   “那大家知不知道九长老的身份?”天心问他们。   唐未济面色再变。   “我想你们大概都不知道,你们知道的,只是九长老愿意让你们知道的,九长老如此实力,在他进入方寸山之前为何默默无闻?”   众人再一次沉默,这个问题他们回答不了,但显然天心早已经有了答案。   “很简单,因为九长老与他一样,根本就不是人间的人。”   登仙楼内的沉默多了一丝别样的意味,他们开始揣度天心说这句话的意思。   天心并没有卖关子,直接道:“九长老本名九渊,乃是妖界十八妖祖排名第二,号称“智妖”。”   这个消息带给众人的冲击不亚于知道唐未济是火凤遗骨,登仙楼内哗然声一片,不少人低声呵斥着“胡闹”之类的话。   有人高声道:“天心,你纵然是南海小师叔,这种事情上也不能胡乱说话,且小心言语。”   天心朗声道:“我所说的句句属实,龙渊卫已经在去往方寸山的道路上,今日过后,世上还有没有方寸山还是两说。不信的话大家不妨稍等一天,我相信门三将军的实力一天足够了。”   唐未济面色大变,他终于知道买剑为什么没有出现在这里了,原来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天心好狠的算计,好毒的心思。   即做实了唐未济妖族的身份,还逼得方寸山自身难保,想要因为天心的某些举动去责难南海蓬莱岛都不可能。   买剑不在这里,唐未济也不知道方寸山山主蓝如玉遇刺的消息,不然的话两人一定会觉得这件事情与天心有着极大的关系。   蓝山主刚刚遇刺,龙渊卫便来了,并且龙渊卫的一举一动天心都了如指掌,说不是计划好的都不可能,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如果只是天心说一说,还会有人不信他说的话。   但当他们发现买剑果然不在的时候,他们的面色齐齐变了,看着唐未济的眼神也变得冷酷复杂起来。   买剑与唐未济的关系世人皆知,在这种时候买剑居然不在这里,只能说明天心说的都是实话。若是世人敬仰的九长老其实是妖祖的话,那么唐未济的身份已经不用再多说。   若他是人族的话,便坐实了奸细之名,若本就是妖族,那便是探子,左右都是死。   唐未济看着得意洋洋的天心,冷不丁道:“我若是奸细的话,为何会入风池配合佛子斩杀那头大妖。”   “这我便不知道了,想来你当时已经发现剑南道的计划不可行了吧。”天心睁着眼睛颠倒黑白,反正这种事情还不是随人说。   事实放在那边,一张嘴怎么说都行。   “若不是我告诉太玄教妖族的谋划,剑南道早化作鬼蜮。”   “让我来猜猜看。”天心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一般,“妖族十八祖之间各有嫌隙,那个十一祖与九渊的关系应当不太好吧。世人都知道乌鸦酒馆还有九脉呢,九脉之间互相拆台也不是第一次了。”   天心对答如流,唐未济无可辩驳。   天心又问道:“你敢说你自己不知道九渊是第二祖么?”   唐未济沉默,不说话。   “那便成了。”天心拍着手,“你早知道九渊是妖祖,若是心系人族,为何不把这消息传递给圣皇?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为了大唐社稷着想,我想问问你,这就是你的办法么?”   唐未济被他一番牙尖嘴利的抢白搞得有些狼狈,索性偏过头去不看他。   登仙楼内的众人明显气息紊乱了许多,显示出他们心境的不平。   “我想知道,你既然知道九渊是妖祖,为何还拜在他的门下?”天心玩味看着唐未济。这是他给唐未济设下的陷阱,九渊的妖祖身份已经确定,他不可能出现在天都。况且不管他出现不出现,唐未济妖族的身份都大打折扣。   现在他只需要再加把力,唐未济就会被牢牢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何况他说的都是事实,唐未济要怎么去狡辩?   有圣皇和佛子在这里,唐未济是决计不敢说谎的,佛门的他心通,圣皇修行的窥探人心的秘法都能够看出唐未济是否言不由衷。   这一问一答之下,唐未济自然被他一步步推向深渊。   最后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是藏着杀机。   你既然知道对方是妖祖,为何还要拜在他的门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你主动背叛了人族,要么九渊觉得你有利用价值。   不管是哪一种,唐未济都是个死,所以他只能沉默。   但沉默解决不了问题,你不说不代表别人不会去想,而别人往往会把事实想得更加龌龊——人的想象力总是无限的。   天心奇道:“你怎么不说话?”   唐未济眯着眼睛不说话。   他想要破局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他何等聪明的人,在天心开口提到九长老的时候便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   当初邱长老在方寸山祖师堂难为唐未济的时候他只用了瞬间反应过来,并且修炼成了冰花秘术。天心说话的时候, 唐未济自然也想到了回他的办法。   只是这个办法没法与别人说,唐未济难以启齿。   九长老已经死了,并且是死在了唐未济的手下。他之前还不知道九长老为何而死,现在却是知道了,因为他是火凤遗骨。   这样一来一切都有了解释,而且他并没有拜在九长老门下,这一切都是唐未济自己的说辞而已。   但他若是把这些话都披露出来的话,他能够想到方寸山的人会怎么看待他。   茂才已经离他而去,方寸山的师兄师弟从来都是把唐未济当做他们的骄傲,哪怕唐未济在天都宣布脱离方寸山,方寸山的人依旧把他当成自己的二师兄。   九长老哪怕是妖族,但是在那种时候也是方寸山的长老。   九长老因唐未济而死,唐未济假借九长老的名头加入方寸山。   这意味着唐未济从来都不是方寸山的人。没有人喜欢被欺骗的感觉,方寸山弟子很可能因为唐未济说出来的事实而对他厌恶到极致。   对于唐未济来说,方寸山是他心灵的归属,买剑待他如兄弟一般亲,若是为此而放弃了这一切,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去做。   “你怎么不说话了。”买剑讥嘲着问道:“还是说这个问题你根本没法回答?”   唐未济依旧不说话,登仙楼内的许多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如果说唐未济不知道自己是火凤遗骨还情有可原,但他若是知道九长老是妖族还拜在他门下,那问题可就大了去了。   隐隐约约,唐未济甚至感受到已经有三仙境的气息锁定了自己,这是怕他逃走。   天心笑道:“不然的话我替你回答了?比方说你忍辱负重接近九渊,为我人族大计之类的?”   这种反嘲的话着实让人恶心。   唐未济却闭上了眼睛,显然已经放弃了把这个消息说出来的打算。   就在方才天心再次激他开口的时候他突然想明白了天心真正的打算,也做出了决定。   天心说九渊是妖祖,龙渊卫为此赶到了方寸山。但他清楚龙渊卫不会查到什么,因为九渊早已经死了。   天心提及九渊,唐未济从来没有开口承认过九渊是妖祖,这便是生机。   方寸山危如累卵,但有买剑撑着,大局不会定。   这种时候唐未济若是开口,不管如何回答,都是确定了九渊是妖祖,这对于整个方寸山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天心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他,蛛丝马迹已经确定他是火凤遗骨了,唐未济的命运已经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天心是想把整个方寸山都搞垮,这是唐未济会以生命捍卫的地方。   他之前与瑾公主说想要请圣皇赐封地,他选好的封地就在方寸山。   死就死了吧,方寸山让他体会到了阴暗之外的光明,他依稀记得买剑挡在自己身前说的那句话。   “这里是方寸山。”   他在心中默默念道:“这里是方寸山。”   自己本就不应当活在这世上,既然能够感受到美好,何必破坏美好。   死则死矣,生命绽放刹那,总有伟大。 第377章 龙渊陈兵方寸山   承露台上,唐未济最终什么都没说。   天心与唐未济的对质变成了天心一个人的秀场,他凭着自己的了解揭露了两个惊天秘密,九长老是妖祖这个消息已经不胫而走,而在圣皇的要求下,唐未济是火凤遗骨的事情则被按下。   这并不是说明圣皇看重唐未济,只是因为火凤遗骨太过特殊,大唐的图腾更是火凤,皇室一族的血脉是火凤血脉,唐未济与大唐皇室的牵扯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在唐未济什么都不说的情况下,尘埃落定。龙渊卫传回来消息,方寸山并没有找寻到九长老的踪迹,也没有找寻到九长老是妖族的证据。   除了这一点之外,唐未济可以说是大败。   天心大获全胜,唐未济被投入宫内的禁牢中,被天都大阵牢牢锁住,由剑囚亲自把守,足以说明圣皇对他的重视。   天心所说的很多事情圣皇并不知道,比如唐未济猜测的圣皇当初看见了自己的真身,其实并没有。圣皇看出了一些东西,但远远还达不到真相的地步,不然的话也不会在后来端倪越来越多的时候选择了除掉唐未济。   唐未济是火凤遗骨的事情明显给圣皇带来了一些震惊,他开始考虑唐未济活着的价值似乎要比死去更大。当然,继续活下来的代价自然是自由的丢失。   除此之外,瑾公主已经被圣皇关了起来,司礼监大太监日夜跟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   瑾公主与天心的婚事不知为何圣皇再没有提起,这其中藏着什么样的原因不是寻常人能知晓的。   倒是对于洪洗剑的处理让人有些惊讶。对于这位私自带着瑾公主逃出了天都的玄仙境剑仙,圣皇竟然连苛责都不曾有,并且让他继续担任宫内供奉。   李四就更不用说了,圣皇即便想要处理他也没有办法。李四的软肋只有一个,那就是雀斑小姑娘,现在雀斑小姑娘已经被卖酒翁带到了上德峰,她将作为人族未来的希望被培养,圣皇不可能自掘坟墓。   要不然你去把李四的烤鸭铺子给烧了?还是把李四怀里的那只白猫偷走,学唐未济当初在东来居里面的做法,把白猫扔进火锅里。   只怕李四给你的就不是一指了,正要惹恼了他,天都都要掀个底掉。   何况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哪有在这种时候和己方最强战力开战的道理。   因为当日出现在长安街上的时候周身笼罩神光,那些老顾客都不知道那位李四剑仙就是眼前这个卖烤鸭的中年老板,所以也没有人找他的麻烦。   李四倒是依旧在他的烤鸭铺子里悠哉悠哉,大皇子则是苦兮兮了。   皇子府被神机阁第一时间看管了起来,从大皇子到最普通的婢女都时时刻刻被严密监视着。   为此圣后与圣皇还曾经闹过一些事情,但圣皇这次没有听他的。好在圣皇只是软禁了大皇子,信号虽然不好,但终究没颁下什么过分的旨意。   相比较而言,魏孝熙翰的处境还算是好了一些,毕竟有之前浮池之渊做法打底,哪怕知道他与唐未济亲近,圣皇对他的态度并没有改变太多。   就连从铁甲卫赶回来的秦老将军看见魏孝熙翰的时候虽然依旧面冷,但总算是能阴阳怪气与他说一些话了。   整个大唐的局势似乎随着唐未济被关押而开始紧张起来。   与唐未济交好的顶尖宗门有许多,不说方寸山了,太玄教许多弟子也是唐未济的拥趸,剑南道一战之后,剑南道许多二三流宗门更是把唐未济当做偶像,比如北山宗,比如星罗谷。   这些都还只是剑南道一地而已,其他的比如九层玄冰阁、南宗都与唐未济释放过善意,双方虽然关系算不上多好,但彼此欣赏倒是实实在在的。   唐未济被抓,浮池之渊有了崩碎的前兆,方寸山九长老被说成是妖族,三万龙渊卫陈兵在方寸山之前,再加上因为剥皮道人被卷入其中的乌鸦酒馆。这一切的一切都充满了未知数,无比混乱。   距离龙渊卫上一次出手并没有过去多久,大雪山的南北野山宗单拿一个出来与方寸山的实力都是相差不大的。这两座顶尖宗门在三万龙渊卫的碾压下剑碎人亡,不复存在。   方寸山胆子再大,这会儿也不敢说话,严阵以待。   若不是买剑第一时间赶回到了方寸山,若不是门三将军知道买剑在圣皇面前依旧恩宠,前途无量,龙渊卫上上下下早就全员开入方寸山了。   蓝如玉因为剥皮道人的刺杀重伤昏迷,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方寸山上下群龙无首,在买剑回来之前有一位长老已经与龙渊卫起了一次小小的冲突,结局自然不言而喻。   买剑压力很大。   他是大唐三代当中最天才的人物,但即便再天才,在那密密麻麻陈兵至天边的龙渊卫面前也有浓浓的无力感。   他所能做到的只能是配合门三对锦绣峰进行检查,同时尽量稳住方寸山弟子的心态。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但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带领诸位师弟迈过去。   方寸山的情况虽然危急,但买剑更担心唐未济的情况。   方寸山情况不可小觑,但好歹是大家抱团在一起,众志成城,唐未济可是一个人在天都。   买剑虽然知道瑾公主与魏孝熙翰他们会照看着唐未济,但自己不在,心里头总是有些担忧。   果然,不好的消息很快传了回来,当他得知天心说唐未济是妖族,并且承露台上唐未济并没有否认的时候,买剑沉默了。   唐未济是妖族,九长老是妖族。一位是方寸山的后起之秀,是方寸山人人敬仰的二师兄,是为了他可以不顾一切冲到浮池之渊并肩作战放弃生死的榜样;一位是方寸山最强战力,是宗门的底蕴根基。   这两位竟然在同时被人说成是妖族,来报信的泽阳一时间竟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方寸山上与他同样心思的弟子还不少,他们一开始还希望这些只是谣言。   不说别的,对九长老的污蔑,在九长老出现之后必然会以最快速度澄清,但谁也没想到九长老竟然不在锦绣峰。   锦绣峰的洞府深处尘埃落了厚厚一层,洞府内根本就没有人居住的样子,九长老似乎早已经离开了方寸山。   如果九长老离开了方寸山,唐未济为什么没有跟着走。   两人是师徒,又同时被人说成是妖族,却偏偏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驳。这份沉默对于方寸山弟子的信仰打击是巨大的,泽阳这些天已经敏锐察觉到有许多师弟的情绪已经开始不对起来。   他们觉得方寸山变成今天这种情况全是因为九长老与唐未济的原因,泽阳开解也开解不了,他甚至觉得他们说的有一些道理。   在巨大的压力下,方寸山弟子的情绪一天比一天更差。   只是买剑根本顾不上管这些事情,与方寸山和唐未济将要面临的事情来说,他们心态上的问题只是小事而已。   泽阳不仅带来了天都的消息,还带来了方寸山外面的一个消息——门三将军要见买剑。   买剑有些惊讶。   四卫之中,唯有龙渊卫没有自己的固定地盘,三万龙渊卫就是奔驰千里进行绝杀的烈甲轻骑。   因为之前要支援浮池之渊的事情,门三与圣皇之间本就起了一些小小的矛盾,现在还要见他,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从位置上来说,门三是来对付方寸山的,而买剑是方寸山的脊梁,他见谁在这种时候也不可能见买剑才是。   但买剑依旧答应了下来,不仅答应下来,他还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了龙渊卫的驻地。他有种预感,也许这是方寸山破局的关键。   赶到驻地的时候,买剑突然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在他面前,龙渊卫披甲士分列两旁,刀刃冲天,寒光闪烁金鳞。看上去就像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买剑皱了皱眉头,面不改色往前行去。   他刚刚走到一名士卒的身边,一道属于盈元境的气息夹杂着沙场悍卒的杀意冲天而起,搅碎了天上的云朵,化作一条染血的苍龙虚影消失不见。   声势惊人,若是换做普通人,猝不及防之下要被吓得瘫坐在地上屎尿齐流,即便心里早有准备,在这种时候也很容易就会被摄了心魄,失了心气,被人牵着鼻子走。   买剑怡然不惧,他继续往前走,不断有悍卒竖起手中马刀,声势冲天。   买剑怀中的大风剑轻轻震动,算是爱答不理地给这些声势一些回应。   到了中军帐的时候,气氛却又突然变化,他听见前面传来一阵训斥声,那些列阵的士卒被人撵散,紧跟着门三便带着笑脸迎了上来。   他把住买剑的臂膀,笑着赔罪,“手底下的人不懂规矩,还以为我是想要给你杀杀威,真是胡闹。”他瞪了一眼自己身后跟着的一个年轻人,那人面色不屑,很是不服气。   买剑突然问道:“这是门泊小将军?”   “是。”门三笑道:“让他去大雪山跟人争夺上德峰的道统,这不是输了,自己嫌没面,没处撒气,回来胡闹,没大没小的。”   买剑点了点头,没想回应,那边门泊却忍不住道:“我与他一样大,你凭什么对他以礼相待,对我就这么苛刻。”   门三眼睛一眯,整个人的气势顿时变了,“怎么,我对你说的话难道还错了?你若是有你买剑大师兄一半的天赋,我说你做什么。”   门泊“唰”地一声抽出刀来,指着买剑。   门三一挥手拍在刀上,气急败坏道:“你胡闹什么。”   “你总说他厉害,我来请教请教不行么。”门泊后退了一步,躲开门三的手,看着买剑道:“他们总说你厉害,我却是不信的。”   买剑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门三狠狠瞪了门泊一眼,跟着买剑往前。   门泊什么时候这样被人无视过,作为三万龙渊卫的小将军,作为门三的亲儿子,家学渊源天赋出众的他从小到大在龙渊卫里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在上德峰一行之前天下人都没被他放在眼里,在他来看来自己去了不就是手到擒来,谁能想到没比过李四的闺女就算了。那个李书生,那个被龙渊卫擒作俘虏的夜小昙算个什么东西,更过分的是竟然还有个普通的龙渊卫士卒。   卖酒翁宁愿选择他们也不愿意选择自己,他心里头一肚子气憋着没处发呢,正巧见到了买剑。   买剑长时间占着天下第一天才的名头,门泊对他向来是不屑一顾的,在他想来那是因为自己没有出现在世人眼中,若是自己出现的话,哪里还有买剑什么事情。   结果现在自己的父亲对自己和买剑的态度云泥之别,买剑更是懒得搭理他,他一气之下,脑子一片空白,手中的长刀拉扯出一道血红色的光芒,已经向着买剑斩过去。   谁料到买剑身旁的门三根本就没有动手阻止的意思,买剑抬了抬眼皮,连手中的大风剑都没有动用,一把抓住了门泊的手腕。   门泊被买剑牢牢禁锢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使劲挣扎了两下,却发现有两道锋锐无比的剑意刺入他的体内,稍有动弹那剑意就要弹出,吓得他忙放弃挣扎。   买剑松开手,后退了一步,示意就这样吧。   谁料到门泊却更加感受到羞辱,他大喝一声贴地刺了过来,一阵黑蒙蒙的恶风从刀身上向着买剑扑过来。   买剑眉头一皱,大风剑长啸而出,一剑劈在长刀之上。   门泊只觉得面前横亘着一座雪山一般清冷孤傲,难以撼动。这还没完,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买剑一脚踹飞了出去。   买剑扭头看向门三,“不介意吧?”   门三笑着摇了摇头,“本来就想借着你的手敲打敲打他,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得好好谢谢你。”   “怎么谢我?”   “关于唐未济,我给你一个建议。”门三带着买剑走入中军帐中,“来,慢慢说。” 第378章 这么巧,我也一样   唐未济在宫中的禁牢中已经被关押了一段时间了,他从做好了决定的那会儿开始已经准备好去死,谁知道圣皇似乎并没有杀他的意思。   宫中的禁牢并没有唐未济想象中的那么可怕,相比较肮脏不堪的刑部大牢而言,这里的环境还算是不错的——独门独户,吃的喝的味道也都还不错。   算来算去,也就是阵纹比刑部大牢多了一些,并且这些阵纹是与天都大阵相连的,也就是说唐未济若是想从这里逃出去,要对付的不仅仅是这些阵纹,更是一整座天都大阵。   天都大阵是什么概念,圣皇能够一击就把李四纳入自己的小空间之中,天都大阵的加持是起到很关键的作用的,唐未济都没想过自己能够从这里出去。   日子有些无聊,初秋已经过了,早晚温差极大,除了偶尔有秋老虎出现,天气已经随着秋雨落下变凉了许多。   唐未济呆在这里没有一个说话的人,闲着也是闲着,他除了每日按时修炼,剩余的时间都在发呆。   他在想自己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扯来扯去,又扯回到了这个话题。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个话题根本没有去聊的必要,你硬聊人家觉得你是傻逼。但对于某些人来说,活着是必须要有意义的,没有意义的人生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如果说他是茂才为了保护天心而创造出来的,现在天心的真实身份也暴露了,似乎与大将军相处还可以,危险自然也就解除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意义根本就不复存在了。   人生总归是有目标的,甚至每一个人每一个阶段的目标都会发生变化,如果目标突然丧失的话,可想而知一个人对未来会是多么的茫然。   哦不,他现在算不上人生,他现在甚至连妖生都算不上,如果真的如天心所说的话,唐未济现在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   他现在只是一具看上去与活人无异的尸体吧?唐未济不敢确信这个事实,算上茂才的那一次,再加上唐未济死在大雪山的那一次,他已经死过两次了,说自己是尸体根本没有任何毛病。   唐未济思考着这一切, 却突然发现这一切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就像是当他得知了自己并非玄武遗脉的时候一样,经历过生死的洗礼,他发现自己对这些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在意了。   如果这是有人强行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现在压力随着谎言的覆灭而消失,对他来说不更是好事么?   他以后只是自己,天心的话不对,他并不是妖族,而且他的存在也并非是唐未济自我要求。他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可怜人罢了。   而现在,这个可怜人表现出了比天心更强的天赋,比天心拥有了更大的名头,逃脱了天心的掌控之中,他慌了,才会有了承露台上发生的一切。   唐未济甚至猜测这一切茂才根本就不知情。对于茂才来说,为老三营平反才是最关键的,对于声誉,茂才根本不放在心上。   这是茂才对唐未济潜移默化造成的思想上的影响,如此想来的话,天心能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难想象他平日里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不知怎的,唐未济心中涌现出一丝讥讽。   如果茂才知道自己悉心培养的人竟然只是这么一个内心无比脆弱的家伙,不知道他会失望成什么样子。   他看了一眼天色,合衣起身。   已经是黄昏,这是他每日修炼上清剑意的时候。   上清剑意与冰雪剑意配合唐未济偷师过来的剑意长河各有各的玄妙。尤其是冰雪剑意的长河,与雪流剑搭配颇为应景。   唐未济失去了自由,但他并没有放弃自己的努力。   他走进院子里,意外地发现本该空无一人的院子里竟然多了一个黑袍老者。   黑袍老者在院子里葡萄架下面的石桌上摆着碗筷,石桌中间放着一只被荷叶包裹的烧鸡,烧鸡旁边放着一把白玉雕成的酒壶。   初秋的傍晚凉风习习,吹得头顶上的葡萄叶“沙沙”作响,挂枝的青玉葡萄被鸟雀啄食大半,剩下的一小半落入了泥土中,还有一些晚熟的葡萄藏在叶子里不时露出半张脸。   唐未济也不客气,走到黑袍老者的面前坐下,等着他摆好东西。   黑袍老者没抬头,眯着眼睛问他,“你怎么不怕?不怕我是来取你性命的?”   “想明白了,我或者比死了有价值。”唐未济大方道:“所以在这种地方我想死都难。”   黑袍老者阴森森笑了一声,“对于某些人来说是这样,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可不一样。”   唐未济皱了皱眉头,眉头却又舒展开来,他笑了一声,什么话都没说。   黑袍老者露出一丝赞赏笑意,“好小子,胆气果然足。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剑囚。”   唐未济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黑袍老者道:“魏孝熙翰与我熟悉,你没听他提起过?”   唐未济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刚刚进入天都的时候的确听魏孝熙翰提起过剑囚这个名字。   “原来是剑囚前辈。为何是前辈来找我?”   “怎么,你还以为是圣皇亲自来找你?”剑囚揶揄了一声,“你也别多想,我只是闷得慌,看你在这里练剑练了这么多天了,有些手痒,本想着在你练剑的时候偷偷与你比划两下,架不住肚子饿了,所以寻了些吃的过来,有什么事情吃饱喝足再说。”   唐未济楞了一下。他没想到剑囚竟然会是因此而来,说什么比划,那都是客气话。对于剑囚这样的三仙境剑修来说,这就是浪费时间亲自下场给唐未济喂剑,哪怕是亲师父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一点。   “为什么?”唐未济直白问他。   剑囚抬眼瞥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嗤笑,“没什么,看圣皇不顺眼,怎么,你要给你老丈人打抱不平?”   唐未济又愣了愣,他没想到剑囚说话这么直接,要知道这里可是深宫,但他紧跟着笑出声来,端起了面前的酒壶,给剑囚斟满一杯,又给自己倒满,举起酒杯,敬道:“这么巧,我也一样。” 第379章 可爱的王八蛋   七月流火,九月添衣。   金风送到小院,小院在太和殿前的鸣鞭响声中一日日变得苍老。它凋零了墙头青瓦上的夏草,吹散了古瘦葡藤下的绿阴,带来了白露又送暑气离开。   小院习习凉风中,于是就只剩下雪流剑刺破空气发出的剑鸣,还有剑鸣声中间或夹杂着的严厉的呵斥声。   “不行,重来。”剑囚的声音就像是他的剑一样干净利落,表达的意思清晰明了。   剑势刚刚架起又重新回落。唐未济眼睛盯着前方,雪流剑向着前方一点刺去,手臂刚刚伸直,剑尖轻轻一挑,像是一条冰霜巨龙睁眼抬头,剑意化作霜雪随之落下。   “不对,不是这样,节奏不对,重来。”   唐未济再次重新摆出动作,娴熟地刺出,挑剑,洒落剑意霜雪。   “不对不对,意思不对。”剑囚半躺在凉椅上,连连摇头,他挥了挥手,皱眉呵斥道:“换一招,换剑意凝霜那一招试试看。”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鼻翼侧面,重新换了个姿势,左脚踏雪一样轻轻落在地上,长剑在空中挽出一个花,一层薄薄的冰霜从剑身上扩展到半空中,结成椭圆形如蛋壳一样的屏障。   “节奏不对,重来。”   “快了,起势快了,重来!”   “节奏,你知道什么是节奏么?你要是不会写这两个字,我来教你。”   “剑意弱了,发现没有,我问你发现没有?重来!”   剑囚闭上眼睛,他一张脸紧紧皱在鼻子周围,像是被人粗暴捏紧的橘子皮,像是死死压抑着的火山,像是绷紧的弓弦。   他陡然睁开眼睛,“橘子皮”跟着舒展,剑囚抄起石桌上的酒壶就砸了过去。   唐未济下意识一个矮身,酒壶从他的头顶擦过,与墙壁亲密接触后哀叫了一声化作一地的水渍与雪片。   “废物!你丫就是一废物!”   剑囚几乎是跳到了唐未济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悟性这么差的剑客。感受散落在天地中的剑意锁链有那么难么,让自身剑意合道天地有那么难么?就你这样的还想跻身三仙境,就你也配被称为大唐最顶尖的天才?你要是不行就别浪费我的时间,想让我教的人从这里能排到大雪山,我没时间在你身上浪费!”   唐未济咬着牙,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细小的汗水铺满了他光洁的额头。   剑囚突然伸出手,拍在唐未济手中的雪流剑上。   雪流剑发出一声轻鸣,剧烈颤抖,上面覆盖的冰霜龟裂开来。   剑囚脸上展现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讥嘲,“这就是你的剑意?这么脆弱,我看不如拿过去给西城的老娘们剁菜好了。”   其实唐未济的剑意已经不俗,但他与剑囚的实力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这便导致了他的剑意在剑囚眼中的确不堪一击,漏洞百出。   唐未济依旧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涨红了脸,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剑意,雪流剑剑身上的龟裂冰霜重新愈合。   剑囚只是冷眼看着,并没有再次出手,他冷冷扔下一句“练三千遍”,转身躺进椅子里,闭上眼准备睡觉。   唐未济一板一眼开始按照剑囚的吩咐练剑,没有半点意见。   这些天剑囚只是教他练剑,并不曾喂剑。用剑囚的话来说,唐未济学的杂,但并不精,每一种手段只能说说得过去,还称不上真正的剑修。   似乎被黄龙人所认可的唐未济在剑囚眼中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剑修,甚至天赋还有些差。   剑囚当然是有资格说这样的话的,唐未济也并没有因此而怨恨他。   他从来没有过真正的系统教学过他的师父,他所有的一切手段都是机缘巧合之下学会,并且靠着自己的悟性慢慢摸索的。   能够那么快学会上清剑意,得到黄龙人的认可,唐未济的天赋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上清剑本体对唐未济的认可。   上清剑意脱胎于上清剑,得到上清剑认可并且曾经执掌过上清剑的唐未济自然能够很快学会上清剑意。   上清剑意是太玄教的不传之秘,对此剑囚不能给出什么太好的评价,但冰雪剑意则不同。   相比较上清剑意,冰雪剑意就普遍了一些,以剑囚对剑道的了解,有足够的资本去指导唐未济。   剑囚说要给唐未济喂剑,唐未济自然无比珍惜这次机会。   严厉苛刻到变态的要求对唐未济来说是变强的途径,是他成长最好的催化剂。   他在葡萄藤下挥洒着汗水,他在石桌前方练剑,把这片小小的院落笼罩在冰雪寒意之中。   他的剑意一天比一天精纯,寒气一天比一天更重,同样,与天地大道的契合程度也越来越高,这剑意已经快要成为了他的本能,威力在不断增长。   剑囚对唐未济的要求更加高了,稍有不满意便是呵斥与谩骂,句句像是刀子一样钻心。   唐未济更加努力,不管风雨寒暑,不管深夜白天都在练剑,他在小院的每一处都留下了自己的脚步,撒下了自己的汗水。   世事与他的剑意一样在不断发生着变化,这些变化并没有波及到这个被人遗忘的小小角落,但足以牵扯到整个大唐未来的命运。   第一个发生改变的是浮池之渊,十三具棺椁的稳定程度进一步恶化,四神兽营如临大敌,弘光已经因为这件事情亲自向圣皇说明情况。   也许不到二十年的期限,十三具棺椁的封印就要消失,大唐必须随时做好人妖两界发生大战的准备。   大唐每地只留下很少的驻军,大量的士卒开始往浮池之渊靠拢。无数用来对付妖族的神兵利器在天工阁被造出来送往浮池之渊。   冥河的妖族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大唐最近的变化,兴风作浪的频率高了太多,让原本准备分兵的铁甲卫不得不尽数留了下来。   霜月对乌鸦酒馆的调查都为此而搁置,与之相反的是酒馆的动静开始变大,各地都有乌鸦出没的痕迹,他们似乎是准备在妖族入侵的同时弄出巨大的动静。   除此之外,大雪山深处的上德峰传承人选已经敲定,但他们的年纪都还太小,能不能让上德峰物尽其用还是两说。   大青山深处的第二扇门无比安静,反常的是太玄教的风池变得不稳许多,刚刚结出来的那枚金莲花苞还太小,在这样的巨大动静下摇摇欲坠。墨染山师叔祖亲自坐镇在风池之中,佛子在离开了天都之后也选择了去太玄教风池。   阴谋论开始盛行,投降论悄然弥漫,人间与妖界的巨大实力差距让很多人在还没有开战的时候就没有了抵抗的心气。   一些原本在龙渊卫高调震慑下的隐宗蠢蠢欲动,不知道是想捞战争财还是准备在即将到来的大战里分一杯羹。   九长老依旧还没有找到,龙渊卫对方寸山的看管更加严格起来。   门三当初建议买剑放弃唐未济一个人,可以编造一些所谓的“证据”从而保全整个方寸山,被买剑断然拒绝之后,方寸山的日子便变得难过起来。   蓝如玉依旧没有苏醒,谁也不知道他遇刺的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乌鸦酒馆的剥皮道人既然能伤他这么重,自然是也能杀了他的,为何没有选择直接杀掉他?要知道当时的方寸山上蓝如玉就是最高战力,在蓝如玉倒下之后剥皮道人没有任何理由放弃杀蓝如玉。   这一切只有等到蓝如玉醒来之后才能回答,但蓝如玉能否醒来还是未知。   因为唐未济与九长老的原因,不仅仅是大唐军方,本来与方寸山交好的各宗各派都已经与方寸山断了来往。   方寸山上有许多刚刚加入门墙,对宗门归属不深的弟子在此多事之秋生怕牵扯到自己的性命,已经选择了退出宗门,还有一些三元境的挂名长老明哲保身。   对于这些人,买剑也不强留,该走的一个都不留,龙渊卫更没有拦着的道理。方寸山的实力一天比一天弱,只论普通弟子的数量到后来连二等宗门都赶不上,混个三等还差不多。要不是方寸山的精英弟子大多没有选择离开,方寸山已经可以选择解散了。   在天都取得初步胜利的天心并没有放弃自己煽风点火的本事,因为圣皇在他与唐未济争斗之间的偏袒,他得到了六部之中大部分官员的支持。   据说礼部的某位姓刘的侍郎已经好几次上书圣皇,说按照大唐礼仪,瑾公主现在既然已经回来了,与天心之间的婚礼应当完成。   老太师对此不发一言,但每次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老太师总会在场。南海蓬莱岛除了驼背老者之外已经再一次派了使者前往天都,似乎是准备了大量的天工阁点名要用到的南海特有的炼器材料准备进献给圣皇。当然,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是冲着什么来的。   但现在谁也阻止不了天心,在现在的天都,天心已经是最炽手可热的人物,朝中的多位大臣都与他交好。就连老太师似乎都与天心有些交情,圣皇又对此不闻不问,大战在即,谁还在乎以后的事情。   大皇子、二皇子与瑾公主三人依旧处在软禁之中,但好在有圣后在,圣皇并没有对他们怎么样。只是圣皇今日对大皇子冷落了许多,开始有意关注魏孝熙翰。   还有一些人一直都惦记着唐未济,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天心的唆使,一直都在上书圣皇要斩杀唐未济这等妖物,剥夺唐未济的功勋身份。   圣皇对此却没有表示,两次三番之后,那些人似乎也已经学乖了,不再提这件事情,只死抓着瑾公主的事情不放。   圣皇忧心此事,曾经问计老太师,老太师没有明说,只是说不宜多生事端。   相比较没落的方寸山,逐渐展现出庞大实力的南海蓬莱岛已经有资格去动摇圣皇的意志。   秋风轻轻吹拂着这片古老大地,金色的麦浪贴着地面,以壮观灿烂的景象传递着消息。   它们把消息从天都传递到浮池之渊,又把浮池之渊的消息传递到天都。   天心派了一堆人在天都造势,说自己要与瑾公主成婚,圣皇已经同意。   这是看准了圣皇不会与他计较这些小事,不愿多生事端想要逼圣皇下旨。再说这门亲事本就是说好了的,若不是瑾公主上次逃婚此事已经成了。   这是皇家的耻辱,按说不敢有人提及的,即便是天心,最多也只是装傻充楞。   但不知道天心到底是怎么了,似乎对自己迎娶瑾公主的事情极为上心,不惜在圣皇的心中留下一个坏的印象也要促成此事。   圣皇还不曾开口,这个消息已经从天都传递到了浮池之渊。   能够站在唐未济这边的人已经不多了,方寸山自顾不暇,其余的宗派不敢轻易试探圣皇的意思,但浮池之渊偏偏就有这么一堆狠人。   这群人天不怕地不怕,匪徒出身的他们对大唐的皇权更是没有半点尊敬,他们是天生的刺头,亡命之徒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形容,他们的敬畏感极其微小近乎没有。   但他们偏偏对唐未济极为服气,那是一种近乎盲目崇拜的服气。   有关天心与唐未济的事情传到了浮池之渊之后,临渊城的玄武营战士几乎瞬间暴走。   刚刚从反贼变成玄武营正规军的他们又一次开始了暴乱,才安静没几天的临渊城再一次宣布脱离浮池之渊。   想来大将军的心情肯定也如现在的天气一样阴晴不定,如果不是因为临渊城实在重要的话,若是随便的百城之一,大将军都要亲自出手把这群王八蛋彻底抹杀。   然而他们的暴乱却给唐未济带来了新的生机,因为他们选择暴乱的理由很快传到了天都——唐未济是玄武营的领袖,是他们玄武营的恩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妖族,怎么可以被人抹杀功劳,并且软禁在天都。瑾公主他们也见过,那分明是少游侯的夫人,那个天心算什么,竟然敢抢少游侯的夫人?   我们不服,不服就要闹,哪怕屁股下面就是浮池之渊那也要闹。   这一闹,整个天都顿时都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第380章 天真的天心   “严惩,必须要严惩!”天心高叫着,大幅度挥舞着手臂——暴跳如雷。手臂挥舞带起的风撩拨得桌面上的书页不情愿抬头又落下。   “稍安勿躁,年轻人这么急做什么。”老太师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说话含糊着,似乎是要昏昏欲睡。   “你当然不急了,与瑾公主结婚的又不是你。”天心叫嚷着,不知道本来对老太师就不太尊重还是这会儿急火攻心胡乱说话,“这可关系到我的大事,瑾公主本来就是我明媒正娶的,怎么就变成唐未济的了。这群王八蛋早就该拉出去砍了,放到玄武营也是垃圾!”   “这话你有本事当着圣皇的面去说。玄武营的名头都臭大街了,正常人谁愿意去?别看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论起天赋来可不算差。”老太师以手掩口,端起一旁的茶水漱了漱口。   “我早晚都要废了他们,重组玄武营将士重铸我玄武营的风光!”天心咬牙切齿,不断用拳头击打着自己的手掌。   老太师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面无表情,连脸上的肌肉都不曾为之动弹一下。   “不行。”天心蓦地转过脖子,嚷嚷道:“我不能让这群白痴坏了我的好事。”   “你能怎么办。”老太师依旧不为所动,“浮池之渊事关重大,是我人族大门,四神兽营不可分割,玄武营已经不是满员,好在全体实力上了一个台阶,圣皇不会允许浮池之渊现在出现任何变故。玄武营谁的面子都不给,你说话就有用了?”   “当然会有用!”天心高叫着,他眼中流淌出一种名为野心的火焰,“他们为什么那么要听唐未济的话,不就是因为他们以为唐未济是玄武遗脉么。但事实是他们错了,我才是真正的玄武遗脉,当他们知道我的身份的时候,他们就会听我的,而不是听唐未济的。”   老太师无动于衷,甚至嘴角干瘪的皮肤上还微微扯起一个笑容。   天心却像是无比笃信这一点,继续道:“唐未济不过是捷足先登占了个便宜罢了,只要我能站在临渊城,玄武营的那些人绝对会听我的,他们不是蠢货,在这种时候,在我正统玄武遗脉的身份面前,他们会站对位置的。”   老太师不置可否,天心切切道:“你想想看,他们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闹?还能真是因为瑾公主不成。谁也没有那么蠢,他们是因为唐未济被抓走之后,他们的既得利益没有人帮他们兑现,他们慌了,才会做出这样的愚蠢表示。唐未济肯定私下答应了他们许多事情,我的出现将会是拯救他们的曙光,他们绝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老太师眼睛一亮,发现天心说的也许有些道理。不管是他还是天心都没有亲自到过临渊城,不然的话绝对不会这么去想。   他站起身来,“好,你的意思我会和圣皇说明白的,你做一下准备,我想圣皇不会放弃这种可能性。”   天心神色振奋,起身之后重重点了点头,踌躇满志,似乎已经看见了前方等待着他的光芒大道。   ……   “速度快了,慢一些。”剑囚的声音在唐未济耳边响起,把一招剑式从头到尾分解成无数个微小的动作,几乎是手把手教唐未济怎么去做。   不得不说,除去他的脾气和谩骂,剑囚绝对算得上一个称职的老师。   他说得没错,以他的实力,想让他教剑的的确能从天都排到大雪山,三仙境的血修本就稀少,三仙境的剑仙更少。   与黄龙人和李四他们不同,剑囚更侧重的是剑式而并非剑意,唐未济缺的也正是对这方面的了解。   “世上的人总以为剑意要比剑式更高深一些,似乎领悟了剑意,剑式就一丁点也不重要了。这样的说法简直就是在放屁,剑式剑意不分高低,两者只是剑道不同形式的体现而已,而剑道是什么,剑道只是天地之道一种微不足道的变种。   “你要清楚,道这种东西是没法言明、无法言说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去悟,我能做到的就是帮你在这条路上走得更稳健一些,用心去感受,感受剑身的颤抖,感受肌肉与剑身之间的呼吸。   “小拇指再收紧一些,不然的话这一剑挥出去的速度会慢半分,高手过招,半分便是生死。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要学会的是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与手中的剑,你要记住那不是剑,而是你身体的延伸。你要相信自己,你要感受到它的呼吸。   “剑意是骨,剑式是皮,两者需要完全结合,你手中的剑就是你的道,你的对手只能沿着你剑道的意志去行走。”   剑囚的话似乎越来越多了,相比较一开始时候的言简意赅,剑囚的话开始涉及唐未济有缺陷的方方面面。   他有关剑式和剑意的一些话在唐未济眼前打开了一扇藏满了宝藏的大门,这些日子唐未济受益匪浅。   剑囚的话戛然而止,他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唐未济雪流剑之前的一缕清风。   “今天先到这里。”他捏碎了那缕清风,唐未济松了一口气,缓缓站直了,恢复原状。   不是练剑的时候,剑囚看起来就好说话很多。   唐未济去一旁的葡萄架上取来脸帕擦脸上的汗水,剑囚在一旁满意点头道:“五胜斋的叫花鸡不错,皮酥肉嫩,鲜美多汁,入口即化,是好鸡。”   唐未济伸手去抓鸡腿,被剑囚一巴掌拍在手背上,龇牙咧嘴。   “我让你吃了没。”剑囚挑着眉毛,“当师父的还没吃完,徒弟就敢伸手了?”   唐未济讪笑了一声,坐在地上敲打着自己的小腿,“前辈,你什么时候下场与我喂剑啊。”   剑囚冷笑了一声,“你?像你这种进步缓慢,天赋糟糕的家伙,想让我喂剑还早得很,要是你师兄在的话,我早就下场喂剑了。”   唐未济没有反驳,买剑在剑道上的天赋甩他不知道多少条街,他有自知之明。   “对了,说到你师兄,方寸山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你知道么。”剑囚嘴里还叼着鸡腿,鸡骨头一上一下在说话。   “方寸山最近怎么了。”唐未济与世隔绝,唯一能见到的只有面前的剑囚,他虽然大概能猜出方寸山的日子不太好过,但能让剑囚都说不太好过,情况必然已经严重到一定程度了。   “方寸山弟子走得已经七七八八了,山门长老也差不多走了个干净,就连许多方寸山一脉本来的长老都没有留下来的意思,门三的目的很清晰,就是要以巨大的压力让方寸山自我解体,分崩离析。   “对于方寸山来说,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也是一次涅槃。”说到这里,剑囚看了一眼唐未济,揶揄道:“说到涅槃这种事情,你应当比我熟悉才是。”   唐未济苦笑了一声,“前辈,别开玩笑了。”   剑囚低声问道:“你真不记得有关火凤遗骨的任何事情了?”   “真不记得了。”唐未济无奈道:“何况我现在的身体与常人无疑,我根本就不知道茂才当初用了什么样的秘法才把我变了出来,哪里还会记得前世今生。”   剑囚点了点头,“我猜也是,你要真恢复了一些前世的记忆,凭着火凤遗骨想要踏足三仙境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咱们继续说方寸山。”   他接着道:“能跨过这次考验,方寸山浴火重生,跨不过去的话,世上从今往后就没有方寸山了。   “买剑的身份特殊,但九长老就像是一柄敛去锋芒的剑,谁也不知道他潜藏在方寸山这么多年到底做了什么样的谋划,以我对圣皇的了解,他不会允许方寸山继续存在这个世上。人嘛,团结在一起才是最可怕的,正要被分割开来,哪怕是三仙境又能怎么样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剑囚有些落寞,似乎是联想到了自己的过往。他甩了甩头,“总之,买剑的情况很不好过,如果不是他苦苦支撑着,方寸山现在已经没了,当然,即便有他在,方寸山也快要没了。九长老还没有找到,方寸山还没有解散,门三不可能撤军。”   唐未济有些恍惚,他没想到形势竟然如此严峻。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说了你可别急。”剑囚斜觑着唐未济,嘴里说着别急,却似乎是很想看见唐未济急躁的模样。   唐未济好奇问道:“什么事情?”   剑囚把天心最近在天都兴风作浪的事情说给唐未济听,谁知道唐未济听完之后只是笑了笑。   “怎么,你不着急?”剑囚很好奇,“你现在被关在这里,可是半点也出不去的。”   “您也说了,我被关在这里,半点也出不去,所以着急有什么用呢。”   剑囚看着唐未济,目光陡然间变得复杂阴冷起来,“小子,你对瑾公主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唐未济坦荡道:“自然是真心的。”   “既然是真心的,为何现在一点也不急?”剑囚道:“对正常人来说,哪怕知道急也没用,却也依旧会急,你的情况太过反常。”   “您也说了,那是对正常人来说,可能我不是正常人吧。”   感受到剑囚的气势越发阴冷可怕,唐未济不敢再开玩笑,连忙举起自己的手,“好了前辈,不开玩笑了。答案很简单,我相信瑾公主。”   “相信她有什么用,圣皇再开尊口,瑾公主再倾心于你又有什么用。”不知为何,剑囚的情绪看上去有些暴躁,他眼中深处泛起恶魔一般的红光,“事到临头,她还是会选择对的方向。”   “圣皇不是还没开尊口么。”唐未济笑道:“这一切都只是天心搞出来的而已,对于天心来说是在造势,造势说明圣皇压根就没有这么个意思,那么我着急什么。   “退一万步讲,圣皇即便再次开口了,瑾公主能逃出去一次,就能逃出去第二次。”   剑囚不言不语,撕下一大块鸡肉用力咀嚼着,他突然问道:“你就这么相信瑾公主?”   “是的。”唐未济道:“从她出现在浮池之渊的时候,从她从太阳里跃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可以毫无保留地相信她。”   剑囚突然发出神经质一般的笑容,他看着唐未济怪笑道:“你懂什么爱情,小子,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唐未济不置可否。   “不过还真让你小子猜中了。”剑囚话锋一转,撑起半个身子,挪了挪屁股,把脸朝着唐未济,“有人跳出来正大光明反对这件事情了。”   “哦?”唐未济有些好奇,“是谁?”   他想了想脑子里冒出来的那些名字,却又被他一一否决。   魏孝熙翰在这种时候要平衡圣皇与瑾公主之间的关系,他若是想帮自己的话,不可能正大光明跳出来。   大师兄忙着方寸山上的事情,这种时候也不可能出来说话,方寸山会被牵扯到这件事情中,无疑给了门三动手的理由。   难道是那条黑龙又回来了?不对,黑龙当初在天都的时候态度表达明确,他根本不在乎什么瑾公主,他只在乎唐未济的性命,只要唐未济不死,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很大程度上这也是圣皇迄今不知道该不该杀唐未济的原因。   那会是谁,太玄教的人?   “猜不到?”剑囚笑眯眯看着唐未济。   “猜不到。”唐未济老实答道。   “是玄武营的人。”剑囚大笑,“玄武营以你的事情为理由,抛给圣皇一个天大的难题啊。尤其在这种时候,只能怀柔。你小子的本事不小啊。”   “居然是他们?”唐未济也有些难以相信。   “你也别高兴太早。”剑囚随口道:“天心已经出发前往玄武营了,你的后援没准就要土崩瓦解。”   “不可能的。”唐未济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我了解玄武营那帮人,天心不可能达到目的的。”   “哦?”剑囚疑惑。   唐未济眼珠一转,“前辈,不如我们打个赌,要是您输了,您先喂剑一次如何。”   “若是你输了呢?”   “我有办法让您再次见到圣后。”   剑囚眼中陡然射出剑一样的光芒,“好,我赌了。” 第381章 事出反常即是妖   利刃撕破了凛风旧存的伤口,牵起金黄落叶的手在空中踏着优雅的华尔兹。鲜血擦着落叶背面的绒毛留下一串笔直的更细小的血珠,漾在玉带一样的叮咚清泉中。   惨叫声在喉咙中间被扼住,化作了一声不甘心的叹息。尸体亲吻地面,余温被秋风剥离,宣告了他的死亡。   死亡不是终结,这句安慰人的话放在现在的方寸山就是事实,死亡带来更多的死亡。一道道黑色的阴影融入树丛,向着前方蠕动,一路梳洗。   缠绕在半山腰的雾霭不知不觉已经蒙上了一层粉红,粉红带着一丝血液特有的腥味,闻多了竟有种诱人的异香。   端坐沉思的买剑突然睁开了眼睛,暗室中亮起两点星光,他横在腿上的大风剑嗡鸣如蜂群。   他站起身来,却发现蓝如玉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   买剑木讷的脸上涌上一丝喜意,他探过身子,轻声道:“师父,您醒了。”   蓝如玉张了张嘴,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小心乌鸦,他们是冲着九长老来的。”   买剑面色变了变,他情不自禁握紧大风剑,而后又悄悄松开,没有选择把九长老的身份告诉自己的师父。他轻声道:“我知道了。”   蓝如玉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疲惫闭上眼。外面传来惨叫声,他虚弱道:“去吧。”   买剑拔剑而出,风起方寸,云卷天澜。   ……   马蹄踏着秋光,麦浪延展远方,树上的黄梨被瘦猴一样的孩子偷走,羽毛凌乱的老麻雀才心有余悸地重新落在那棵小得可怜的梨树上。   天心的目光从马蹄下延展向远方,又从层层麦浪中寻找到那片赤红色的光芒。捋干净黄梨的树枝枯瘦细长,笔直朝着天空,有那么一丝丝不应当属于它的倔强。   走过这片麦田,尽头便是巨大的不可见底的深渊,在最靠近深渊的地方就是他要去的目的地——临渊城。   伴随这些蹉跎在道路上的时光,临渊城的局势越发严峻。大将军为此亲自去了一趟临渊城,玄武营的人没有给大将军难堪,他们的目的和上次不同,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替唐未济打抱不平,自然不会把大将军往死里得罪。   但情况同样没有变得更好,大将军在玄武营这边吃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身为玄武营新任守将的上官对大将军客气到了极点,但不管怎么说就是不肯松口,搞得大将军离去的时候怒气冲冲。   这消息传到天心的耳朵里的时候,他心里都要笑开了花。   大将军在临渊城遇到的困扰越多才越好,这样的话等到他解决了临渊城的问题,人们才能意识到他的巨大魄力。若没有一个对照物的话,怎么能显出他的伟大呢?   譬如世上没有丑陋,何来凸显美丽曼妙,没有残忍,又何来仁慈。   天心对自己有莫名的信心。他当年是从这里走出来的,玄武营就是他的家,临渊城就是他出生的地方,是他的根。   他不相信那些玄武营的士卒会选择一个和他们根本没有一点关系的人而不会去选择他。   他相信玄武营会站对边,因为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   他是玄武营的正统继承人,玄武营战死的唐老将军是他的父亲,整个浮池之渊都是他最坚强的后盾。   无论是从血统、实力、后盾、还是现在的局势来说,他相比较唐未济都占据绝对的优势。就和他与老太师说的一样,玄武营的这些士卒之所以搞出这样的事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唐未济答应了他们什么好处,现在唐未济被圣皇关押起来,他们的好处没有了才会闹事。   不然的话怎么去解释临渊城叛乱平息一事?江津一派的覆灭就是最好的证据,玄武营的内讧被唐未济所利用,这种小手段换个三岁小孩来都会耍得比唐未济要更好。   “今天下午能入城么?”他问一旁的吏部官员,是个姓吴的侍郎,听说是天都青壮派的代表,是江南吴家的后起之秀。因为江南道彩衣阁在上德峰对天心的支持,天心对江南道出身的官员颇有好感。   这次前往浮池之渊,圣皇要给他派一位副手,给予方便行事的权利,为的就是权衡玄武营提出的条件。在天心看来这就是去捡功劳的,毕竟有脑子的人都明白合则两利,于情于理只要答应了玄武营的条件,玄武营没理由闹事。   所以他向圣皇推荐了吴侍郎,吴侍郎倒也是个明白人,说是副手,一路上对天心是恭敬有加。当然,这是建立在可以给他的功劳簿增添浓墨重彩一笔的前提上,要是吴侍郎知道会在日后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只怕要生吃了天心的心都有。   “能进城,但咱们是不是稳妥一些,等事情谈清楚了再进城?”吴侍郎小意给出建议,听闻玄武营的恶名有些担心。   “怕什么。”天心骑在马上摆了摆手,“唐未济都能进城,我堂堂正统玄武遗脉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驼背老者在一旁点了点头,“有我在呢,临渊城不过也只有一位三仙境罢了,我保你们性命无忧。”   吴侍郎总觉得有些不妥,但看他们两人信心满满的样子,又有些觉得自己怕不是多心了。   他们是乘坐一种名为“青鸟”的异兽而来,到了接近浮池之渊的地方才落在地上,天心找了一匹马,只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威严一些。   在天心的带领下,这群等着加官进爵的天都来客大咧咧往临渊城行去。   浮池之渊特有的风光在他们眼前展开,所有人都为遮天蔽日的百城而感到震惊,同时惊叹浮池之渊的血红色大地的奇妙。   那些浮空的碎石,那些金色的宛如游鱼一样散落在天地间随处可见的阵纹给了他们视觉上最震撼的享受。   百城之间的通道已经被修补好,一道道悬空的石道看上去就像是一根根细细的绳索。从上往下看过去,这些绳索彼此交叠在一起,错落有致,宏伟壮观。   他们从最上面的石道开始走,百城怀着疑惑和戒备的目光看着他们。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寥寥十几个人,他们越发能够感受到自己在浮池之渊的渺小。   就连最开始信心满满的驼背老者都有些不说话了,他们途径过许多城池,老者能够清楚感受到城池中有三仙境坐镇。   除了四神兽营之外,其余的城池之中竟然也有三仙境,而且看数量还不会太少。   驼背老者猜测这些人要么是大唐军方的撒手锏,要么就是早些年成名之后销声匿迹的散修。   都说三仙境难以寻觅,但有上德峰卖酒翁在,每年还是能够涌现一些三仙境的。老一辈的三仙境不会那么容易死,很多人都在好奇这些人在什么地方,现在看来都是被藏在了浮池之渊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他收起了自己的轻视之心。   吴侍郎越走,心里头那股子不安的情绪越多,渐渐的,他肚子都有些痛,想要上厕所。   吴侍郎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强自深呼吸,忍过剧痛之后稍稍好了一些。   伴随着石道的不断稀少,临渊城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最下方有四座城池被浓郁的金光包裹,在黑沉沉的深渊映照下无比显眼。它们分落四方,城池的上空不断有四神兽的虚影浮现。   那些虚影是一种震慑,同样也是大唐对深渊后方妖族的警告。虽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威力,但只要看见这些虚影,智慧生物总会自然而然生出敬仰之心。   “在那里。”吴侍郎指着角落里一座黑沉沉的城池,那座城池的周围还散落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碎石,有许多石道碎裂,并没有修补,看上去就像是孤悬天外。   天心打量了一眼临渊城,挥了挥手,“走。”   “驸马爷。”吴侍郎扯着天心的衣袖,眼底深处的情绪刻画着焦躁。   “没事。”天心随口回了一句,紧跟着像是不经意说道:“难道吴大人是信不过我蓬莱岛么?”   吴侍郎皱眉苦脸,可怜巴巴摇了摇头,“不敢。”   他心里头的紧张越发重了。   一路往前走,马蹄的“哒哒”声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下尤为明显。下方的深渊像是不会说话。吴侍郎还能看见一些散落在碎石中间的没有来得及收拾的妖族尸体。大多是破碎的,要么是一只巨大的爪子,要么是一颗只剩下一半的破碎头颅,要么是一颗已经死去小山一般大小的心脏。   大唐的许多人一辈子都不曾真切见识过妖族,更不能理解妖族的真身到底有多大。   吴侍郎显然也是其中一员,这些尸体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压力。   终于来到了临渊城的下方,他抬头去看临渊城的城墙。   在他们的头顶,百城遮天蔽日,挡住了日光,石道系着百城,投射下的阴影将临渊城切割得支离破碎,有一大半临渊城的城墙被藏在阴影中。吴侍郎看着那些阴影,就像是看见了那些阴影中有世上恶毒的怪物在盯着自己,就像是死神张开了嘴巴,怪笑着等着他自己走进去。   吴侍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天心往前走了两步,城头上突然闪出一道人影,与此同时,金色阵纹涟漪一样荡漾开来,将他们阻隔在外面。   “来者何人!”   “我们是天都来的人,我叫天心,这位是吴侍郎,我们要见你们守将上官。”天心大咧咧说道。   不好!吴侍郎心里怪叫了一声,头皮发麻,浑身汗毛瞬间炸开。   他们是使团不错,但哪里有这么说话的,临渊城的这帮疯子,在知道他们的身份之后还放他们进城才怪,没听说之前就连大将军都在临渊城外吃了闭门羹么。   闪出的那道人影缩了回去,半晌没有回应,吴侍郎心里凉了一半,有些埋怨天心这人办事不牢靠。   他们现在连城池都进不去,想要说服上官,答应他们的条件,平定叛乱谈何容易。   然而他这个念头才刚刚冒出来不久,那道人影又闪了出来,“我们将军在将军府恭候诸位。”   他说着话,打开了临渊城的大门。   吴侍郎又惊又喜,他看了一眼天心,心想这怎么可能。   他紧跟着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凑到天心的身边,担心道:“驸马爷,不会是陷阱吧?”   天心嗤笑了一声,“我们已经在阵纹笼罩范围之内了,他们要对付我们还要什么陷阱?吴大人,您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他说完便拨马往城内走去,使团随从跟着从他身前一个个离去,驼背老者走在最后,笑眯眯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吴侍郎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最终恨恨跺了跺脚,嘴里骂了一声斯文话,甩开步子忙跟了上去。   等到提心吊胆进了临渊城,并没有吴侍郎想象中的刀斧加身,也没有士卒埋伏在两边,临渊城的街道看上去就像是寻常一样,没什么特殊的人,只有值守的将士在城墙上看着他们。   在他们面前,还有个模样憨厚老实的玄武营战士笑眯眯看着他们,“我叫老桑,将军正在将军府等着你们,你们随我来。”   天心笑了笑,意气风发,随口吩咐道:“你带路吧。”   老桑脸上笑眯眯的,看上去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骂了一声,冷笑不止。   一路到了将军府,吴侍郎发现沿途不断有人向着老桑打招呼,有玄武营的人也有临渊城的商家。看样子这个老桑还是个重量级人物。他一颗心稍稍安了一些。   没有想象中的下马威,也没有人给他们难看,这个出来迎接的人似乎还是玄武营的重量级人物,这么看来,天心的想法似乎没有错,玄武营只不过是想要更多的好处罢了。   如此一想,吴侍郎原本因为第六感而感到恐惧的心安定了下来。   他定然是没有好好细读道德经的,不然的话肯定知道临渊城的这种表现还意味着截然相反的一种情况。 第382章 俺不知道   茶壶扔在桌上,壶盖儿被揭开。里边存着三两茶汤,两片茶叶。吴侍郎朝着茶壶里边瞅了瞅,面色有些不满。   天心看在眼里,打趣道:“吴大人这是怎么了?”   吴侍郎有些不满意,他给天心解释道:“这茶叶是产自流沙府的松鹤鸣,松鹤鸣分上中下三等,下等十年茶树,中等五十年茶树,上等茶树都过百年,其上还有圣品专供圣皇。且不提圣品,咱们说这上中下三品。   “上品松鹤鸣茶色紫青,茶汤金紫,处处富贵气。风吹茶树,有松鹤齐鸣,这也是此茶的名头来历。中品松鹤鸣茶色金黄,茶汤晕紫,鲜甜柔滑。茶树虬纠,鳞飞爪探,风吹只有鹤鸣。下品松鹤鸣茶色清淡,条索纤细,绒毛不显,风吹茶树仅有松鸣。   “上等松鹤鸣极为难得,天都内非二品往上不能享有。中品松鹤鸣也是难得,在下有幸尝过几次。至于这下品,只要银钱足够,随便找个茶行都是应有尽有。   “但是这仅仅只是在天都,在浮池之渊,从上品松鹤鸣到下品松鹤鸣一直以来都是敞开了供应。也就是说,流沙府每年产的松鹤鸣都是浮池之渊先挑,挑剩下的才会运往天都。咱们代表圣皇而来,这些人却是怠慢到了极致,这茶汤寡淡,给咱们上的茶叶都是下品,这分明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嘛!”   天心听了若有所思,他点了点头,“确有些不像话。”   有人忍不住分辨道:“许是这些丘八不识好货,他们哪里有吴大人这般学识渊博。”   吴侍郎满意地捋了捋须子,心想倒也如此。   天心笑眯眯看向吴侍郎,“吴大人对扶持之渊的事情这么了解,等会儿谈的时候还希望吴大人多多出手啊。”   吴侍郎受宠若惊,顿时有些飘飘然,却连连推说不敢,脚步都开始打飘了。   他已经开始在打腹稿,一会儿等到临渊城来了人,若是态度好他该怎么说,若是态度不好他该怎么去谈。若是与他打太极,他又该怎么去说,若是狮子大开口又如何严词拒绝。   吴侍郎的心里,这里已经成了他表演的舞台,是他大展宏图的起点,这座小小的会客厅里将会演绎一场别样的龙争虎斗,是不见刀剑的血雨腥风。   这里发生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决定大唐的未来,他将名留青史,成为那个时代变革的转折点。一想到这个,他连手指都开始颤抖起来。   然而他们在这里等了很长时间,等到茶水冰凉,等到华灯初上,等到吴侍郎从站着到坐着,又从坐着变成了站着。   “为什么还没有来人?”他有些焦躁不安了,腹稿已经被他背得滚瓜烂熟,却连个人影都没有出现。   “这岂是待客之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吴侍郎高叫着:“等我回到天都定然要好好参他们一本。岂敢如此对待天使!”   天心吹散了茶杯上的浮沫,不紧不慢道:“看样子这便是他们给我们的下马威了,不痛不痒,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么?”   “依我看是不想得罪我们吧。”驼背老者讥诮道:“新玄武营的胆子好似不怎么大么。”   正说着话,外面只听“咣当”一声。众人心里忍不住惊了一惊,纵然知道这里是临渊城,不会出什么事情,依旧也是为了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紧跟着便听见铁脚掌踩踏地面青石发出的“哒哒”声。   “砰!”门被一阵风吹开,一道庞大的身影把门口遮挡得严严实实,便是天心都被眼前人的魁梧惊得眼皮跳了跳。吴侍郎就更不用说了,他一度以为对方会提着拳头就来揍他。   那人大步前行,风一样走到吴侍郎身边。手掌包裹着茶壶,把茶壶捏在手里晃了晃,没听见响,又“哐当”一声把茶壶砸在桌子上,喘了一口粗气,从自己头上把头盔摘了下来,把巨大的屁股使劲塞进一张椅子里。   那椅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让人一阵心惊肉跳,忍不住担心这张椅子就这么因公殉职了。   一直到他坐下来,吴侍郎才找到机会,期期艾艾问道:“你是谁?”   那人平静说话,声音却像是打雷一般,能清晰的听见声音的尾声在他的胸膛里激荡。本就不大的空间里一时间都容不下这说话声。粗声粗气,说不得出彩的声音确震得他们脑壳嗡嗡作响。   “俺叫常凯歌,你们叫俺老常就行。”头盔后面的是个黑脸大汉,憨憨笑着,让人忍不住想要抚额长叹。   吴侍郎看见他的模样,原本有些害怕的心在那憨笑中被涤荡干净。他清了清嗓子,拿出朝廷大员的派头来,挺着肚子,左手在后,右手在前,朗声问道:“你就是上官将军派来谈判的代表吗?”   常凯歌蒲扇大小的右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瓮声瓮气道:“是大将军让俺过来的。”   吴侍郎心里有了底,他端着态度,走到常凯歌的对面坐下,“既如此的话,那我们先表明我们的态度。”   “你说俺听着。”   “首先,玄武营必须收回自己之前的言论,改为支持驸马爷。其次,玄武营的叛乱必须平息迎接驸马爷作为新的领袖入驻玄武营。”吴侍郎还没有把自己的观点表达明确,便听见面前的黑脸大汉叫了起来。   “凭啥呀?”他一双眼睛瞪得浑圆,黑白分明甚是渗人。他海碗般大小的拳头捶在桌子上,捶得桌子砰砰响,没几下就看见红木桌子中间出现了一条头发丝粗细的缝隙。   吴侍郎眼睛都瞪直了,撅着屁股下意识就要往后跑,却被驼背老者不动声色的拦下。天心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呢。   吴侍郎定了定心神,指着黑脸汉子嚷嚷道:“我提的要求合情合理,你这是想做什么,造反吗?”   按说一般人听到“造反”这两个字儿,定然是要先与这两字儿撇清关系的,闹不好那就是一个株连九族的罪过。孰料到这黑脸汉子大声嚷嚷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俺们本来就是在造反,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想跟俺打一仗吗?”   吴侍郎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眼皮猛的跳了一阵子,在心里衡量了一下自己与他的战斗力,撅着屁股又开始往后退。   驼背老者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一道惊雷般的声音在他的心湖炸响,“镇定点。”他说道:“这人不过是盈元境罢了,有我在你怕什么?”   吴侍郎深吸了一口气,暗忖驼背老者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这临渊城仅仅只有一位三仙境,那自己怕个什么劲。   他怒道:“大唐疆域,天子治下,岂有造反一说,你如此说话,不怕给你家上官将军惹来滔天大祸。”   那黑脸汉子似乎是被吴侍郎的气势镇住了,愣了半晌,憋红了脸说道:“俺不知道。俺错了,你继续说。”   吴侍郎便像是斗胜的公鸡,高傲的哼了一声,跟着说道:“你们上官将军有什么要求可以提,我们是代表圣皇而来,只要能答应的,必定答应你们。说到底,玄武营也是圣皇治下四神兽营之一,镇守浮池之渊,有什么好处必然少不了你们的。”   常凯歌怔了怔,小心问道:“真的啥要求都能提吗?”   吴侍郎心中暗喜,知道是这人已经上钩了。他冷笑了一声,暗忖这浮池之渊的人似乎也就这样么。   他畏惧之心尽去,右手一挥,也不管会造成多大的麻烦,大包大揽道:“什么要求都可以,只要我们能做到。”   “那太好了,俺不想待在这,你把俺带走吧。”常凯歌大喜过望高声叫道:“俺本来就不想来这里,你们啥时候走,俺跟你们一起走。俺没有别的要求,只要能吃饱,到哪里都可以。”   吴侍郎都惊得呆住了,他结结巴巴问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他一句话七个字,六个字走了音,最后一个“么”字,调子都拐到了九霄云上。   常凯歌就是一浑人,还以为是他确实没听清楚,把自己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情真意切,“你带俺走吧,俺不想待在这里了。”   吴侍郎脑子里“嗡嗡”响个不停,他就像是被人当头擂了一拳,眼前一黑就差点什么都不知道。打死他都没有想到,面前,这黑脸汉子竟然会提出这么一个条件。   他在自己的脑子里做过无数的猜想,去猜玄武营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大不了便是一些加官进爵,物资粮草之类的俗事,热的事情,要么是虚名,要么是利益,本就是圣皇应允的事情。如今大战在即,你若是想要一个国公爷的头衔有些困难,但随随便便给你个伯爷将军之类的头衔,那轻轻松松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他有圣皇的允诺打底,什么条件都不放在眼里。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面前这汉子竟然会提出这样的一个条件,这条件也实在太过离奇了一些。   天心与吴侍郎面面相觑,两人的心里头同时生出了一个极大胆的想法。把玄武营战士带出浮池之渊看似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凡事没有绝对,要知道这黑脸汉子说的是带他自己一个人离开浮池之渊。这事情可就简单多了。   若是能以一个人的自由就换来临渊城的稳定,这笔买卖可赚大发了。   吴侍郎与天心心有灵犀,他悄悄与天心点了点头,咳嗽了一声,问常凯歌,“这事儿,你说了可算数。”   常凯歌拼命点头,“作数,作数。”   吴侍郎与天心对视一眼,心中暗喜。   “你可做得了主。”   “俺自己的事情,俺凭啥做不了主?”   两人两颗心都落了下来,说得这么斩钉截铁,这事儿八九不离十算是准了。真没看出来这汉子憨憨的模样,本事倒是不小。   “那答应我们的事情你可一定要办到。”   “啥事儿啊?”常凯歌瞪着一双眼睛,一脸茫然,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巨大的叼着胡萝卜的黑兔子,脸上写满了无辜,每一根汗毛都在瑟瑟发抖。   “你说啥事儿啊?”吴侍郎忍不住拔高了音调,这一上一下的刺激之下,连带着他的话音都拐了弯儿。   他拍着桌子,“砰砰”响,用力之大,没两下自己的手掌心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自己还没注意到。他指着常凯歌吹胡子瞪眼,“你自己刚才答应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么?都说好了的事情,怎么还没说两句呢,就开始反悔了。你还是条汉子么?”   常凯歌擂着自己的胸膛,“俺咋就不是汉子了,你不信跟俺单挑啊!”   吴侍郎气得脸都红了,卷起袖子扒拉着桌子,歪歪扭扭就要往前冲,被身后人连忙拦下,“吴大人息怒,息怒。”   常凯歌还在那边叫嚣着,不断捶着自己的胸口。吴侍郎一个不慎,闪到了自己的腰。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嘶”了一声,手指指着常凯歌,不断点着他。   “你,你自己说你刚才说了什么?”   常凯歌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粗声粗气,很实诚道:“俺忘了。”   吴侍郎眼前一黑,差点没被这活宝活活气晕过去。   他嘴唇都忍不住开始发抖,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世界似乎都在扭曲。   “你,上官将军竟然派你这样的憨货过来谈判,上官将军是没有一点诚意么?他就不怕圣皇一怒之下攘外必先安内么?”   “攘啥?安啥?你在说啥?俺不知道。”常凯歌瞪着一双牛眼,一脸无辜的看着吴侍郎,“你能不能说点俺能听得懂的?”   吴侍郎气急,“不是上官将军让你过来的。”   “是啊,是将军让俺过来的。”   “上官将军没和你说他让你过来干什么?”   “说了。”   “说了你不知道?”   “俺不知道啊。”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吴侍郎要疯了。   “俺忘了。”常凯歌再一次挠了挠自己的头,就像是一只大号的黑色的兔子,一双眼睛纯真无辜。   吴侍郎一口鲜血喷出,晕过去之前,他只来得及听见随从的几声惊呼。 第383章 六百八十二言书   她在看着天上。   当朝阳升起的时候,她在看着天上;当夜兔升空的时候,她依旧在看着天上。朝露宫的小太监已经来过好几次了,精致的菜肴从温热到冷却没被动过一口。瑾公主一直在看着天上。   圣皇含怒而来的时候,瑾公主在看天上的流霞。   圣后坐在瑾公主身旁擦着眼泪无声哀叹的时候,瑾公主在看天上的星星。   她看见一只肚皮雪白的麻雀,木然的眼睛中有羡慕;她看见转瞬即逝的一许流星,木然的眼中有羡慕;她看见天上一动不动的云,木然的眼睛中有羡慕。   朝露宫是瑾公主的寝宫,宫里的小太监小婢女都是自幼陪着瑾公主一起长大的,见她模样着实心酸,却又想不到什么办法,无端端对那个素未蒙面的少游侯多了几分埋怨。   没人敢讲话,她便一直看着天上,逐渐虚弱。没人知道她在等着什么,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朝露宫的小太监每日便费尽心思搜集一些事情说与瑾公主听,那些事情多是涉及后宫嫔妃、市井异俗,哪里引得起瑾公主的兴致。   一直到今天,在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读到说南海使团入天都的时候,瑾公主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她缓缓转过头,那小太监都被吓傻了,手里捧着那白底黄缎的帛书不停地抖,他终于彻底回过神来,叫了一声,“公主殿下醒了!”   ……   南海蓬莱岛使团带队的是个年过半百的姓林的长老,盈元境实力,极负盛名,擅用一柄名为“白驹”的仙剑,以剑术入道,同阶之内难寻敌手。在买剑还没出名的时候,他就是三仙境以下最出名的剑仙。   后来买剑闯出了名头,再加上南海封岛,逐渐便销声匿迹,这次竟然是他带队,足可见南海蓬莱岛的慎重。   林长老一来天都,先是拜见神皇,而后去了一趟太师府,具体谈了什么不知道,但这一举动却已经明确告诉世人,南海蓬莱岛是与老太师有很深的牵连的。   之前天心的举动还说明不了什么,因为天心是年轻人,年轻人容易犯错误,哪怕他的辈分很高,总也会有人对他有各种怀疑。林长老现在的举动则是真真切切落实了众人的猜测。   去见了圣皇之后第二天的朝会上,林长老便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求圣皇严惩唐未济,并且将南海蓬莱岛带来的那些材料清单给圣皇过目,此为聘礼,只要圣皇答应,这些东西便会即刻送往天工阁。   这些只产自南海的东西会对接下来的这场大战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天工阁内的好几位大师就在等着这些材料。许多针对妖族设计的特殊秘宝缺的就是这些材料。   这其实就不是一个要求了,杀死唐未济是一个要求,而聘礼则意味着另外一个要求。朝会上很少有人对此持反对意见,唐未济已经被证明了并非人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脑袋上的少游侯名头还没摘下,就要跟着他的脑袋一起掉了才好。   至于瑾公主,在这些老古董看来,瑾公主与天心的婚事都已经到了这般田地,早些完了也好挽救一些大唐颜面。那更是应当的事情。   六部尚书没有一个对此有异议,老太师更不会帮着唐未济说话,眼看事情就这么定下来的时候,却有人不答应了。   这种时候不答应的要么是傻大胆,要么是真有本事,这是个真有本事的傻大胆,两样都齐了。   不答应的是正四品下的刑部侍郎,这位刑部侍郎在一年多前还仅仅只是个六品的刑部员外郎,办过唐未济的案子,是个有名的火爆脾气,名为班道远。当初去抓唐未济回刑部大牢的就是这位。   证明了唐未济并非飞虹苑杀人的真凶之后,班道远原以为自己会被唐未济秋后算账。上面平不了的事情拿手下人抵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再说他一个六品员外郎,无定员,以唐未济在飞虹苑案中表露出的能量想要弄他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知道唐未济与二皇子之间的关系,眼见得买剑都为了他重伤了长生宗的守山长老,黑龙一指碾碎了守山长老,大名鼎鼎的霜月小姐更是亲自出来给他开脱,他猜测自己凶多吉少。   班道远虽然脾气爆了一些,为人却也算正直,正直并不代表愚蠢。他回家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带着老婆孩子就要回老家种地去,辞呈都已经写好了,准备只要来人就递上去。   结果在家里等了整整一天,没一个人过来找他。   班道远人都傻了,找到自己刑部当值的好友旁敲测听自己的顶头上司——刑部郎中是个什么意思,结果人偷偷告诉他,郎中今天倒是发了脾气,也是冲着他的,却是因为他一整天没出现在郎中面前,说白了就是旷工了。   完了那老兄劝他赶紧去找郎中认错,实在不行扯一扯自己的老婆孩子也行,这年头谁没个急事,再不行咬咬牙递几封银子过去,可千万不能让郎中记恨上你,处处给你小鞋穿可就完了。   班道远倒是没在这种事情上矫情,毕竟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捏着鼻子就去了,谁料想郎中见了他反倒是笑语盈盈,回首掏了一封吏部的公文来,说恭喜班老弟,你办案有功,升迁了,现在与我一样,同为刑部郎中。   这里要说一下,刑部分为四司:一曰刑部司,二曰都官司,三曰比部司,四曰司门司。班道远被提的是刑部司郎中,那也算是跨级别提拔了。若是按照正常流程的话,他得等到上面都熬走了才能轮到他,又或者立下天大的功劳。   可这天大的功劳哪里来的?班道远琢磨了半晌才明白原来自己是因为唐未济这事儿因祸得福。   他不知道这背后涉及到了怎么样的博弈,但却记住了唐未济的名字,后来随着唐未济的名头越来越大,他对唐未济也越发感激。   此后他的官道更像是开了挂一样,一路青云,仅仅只用了近两年的时间便被提到了正四品下。他只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而已,刑部尚书与大皇子交好,这背后是谁在出力自然不用多说。   班道远记住了这份恩情,这次天都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正愁眉不展,为唐未济的遭遇而感慨,琢磨着怎么去把唐未济的命保住呢,林长老便跳了出来。   班道远本来就是个暴脾气,这哪里还能忍?这还要是还能忍那就不叫爷们了!   眼看着自己的主官不说话,六部没一个人说话,天都的京官也没人说话,班道远忍不住了,他出列,先是一番自我介绍,而后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为引开口,以“圣皇仁德,亦非小人所能欺之,尔等所为岂非挟南海以令圣皇乎。”为结束。洋洋洒洒六百八十二个字,骂得林长老并南海一干人等心惊肉跳。   要怪也只能怪蓬莱岛这干人等膨胀了,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把他们带来的灵材这种事情拿到朝会上说,还有那么一点以此为条件与圣皇谈判的事情。   这可就让班道远抓住了把柄,他旁征博引,以短短六百八十二个字,从那批灵材的重要性说到人妖两族之战的崇高性,又从这个说到了大唐皇室血脉的神圣,再以此引到了少游侯的血脉之上,又细数少游侯为大唐立下的汗马功劳,以此剥显出南海用意之险恶是要毁掉大唐栋梁,最终又绕了回去,绕到了这批灵材之上。   仅仅只是六百八十二个字,却骂得林长老满头大汗,面无人色。再看端坐高位的圣皇,星辉之后透出的就是无穷无尽的压力了。   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老太师,老太师却像是睡着了一样不说话。   这也怪不得老太师,一来是他们言辞太过锐利,经过班道远一番分析,现在就成了目无圣皇的叛臣贼子,野心勃勃。即便是当场把他们砍了都不为过。这二来唐未济被关押深宫,迄今为止圣皇也没说要把他怎么样,自然是因为唐未济身份的特殊性。   若是唐未济是别的什么妖兽的尸骸化作的,一剑斩了就是,可偏偏圣皇这一脉是天凤血脉,唐未济是天凤遗骨,真要说起来,唐未济的本尊没准和圣皇这一脉还有千丝万缕的牵连,说白了没准还是皇室的老祖宗。   若是唐未济作恶多端那也罢了,可偏偏唐未济立下了许许多多天大的功劳,这就更不好办了。   这些事情若是不明说也就算了,班道远却偏偏把这事儿挑明了,没看见刑部尚书把自己脑袋都要塞到裤裆里面去了。现在这就是个火坑,谁都不敢往里面跳。   林长老心里把老奸巨猾的老太师一通怒骂,但这事儿却还是得过去。他也不敢与班道远正面冲突,论实力,他比班道远高太多了。关键在于大唐血修的地位颇为特殊,大唐朝廷中的官员血修极少,军方倒是全是血修。读书人与军方看不对眼也不是一两天了,本就有冲突,何况是他们这种不归朝廷管的血修。   他要是敢在这种时候和班道远产生正面冲突,有的是言官下场子捧着脑袋骂他。   林长老期期艾艾,在圣皇的目光逼视之下先说明自己并不是这么个意思,这些材料既然带过来了,自然都是要送到天工阁的,又说自己身为蓬莱岛长老,出言不当,理当受到惩罚,最后说自己方才的意思其实是因为唐未济三番两次搅乱了天心的婚事,他身为前辈看不过去,要与唐未济进行私下比试,只是用词不准,还请圣皇责罚。   一番话里自然少不了请罪,认错,但终究还是没忘了自己来的本来目的。   唐未济的身份披露出来,唯一会感觉他还有威胁的自然是天心,那么林长老想要唐未济去死,是谁嘱托的不用多说。   天心三番两次要唐未济去死无非是两个理由,一个是因为他若不死,瑾公主必然不可能心甘情愿嫁给他,事实证明威逼利诱都不好使。另一个自然是他内心不愿意承认的对唐未济的嫉妒。   他虽然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但提起玄武遗脉,人们想到的第一个依旧是唐未济。唐未济本来是他的影子,现在却似乎已经取代了他的地位,他自己变成了影子。   在林长老看来,借圣皇的手杀唐未济和自己动手杀唐未济都是一样的。他有足够的信心把唐未济斩于马下。至于什么剑意长河之类的东西,那都是他在蓬莱岛玩剩下的。据说唐未济与天心一战,唐未济占小优,可天心在他手下全无还手之力,两者天壤之别。   即便都是盈元境,那也有上下之分。老一辈的强者要比这些声明鹊起的年轻人手段多的多,经验也更加丰富。   对于林长老的花花肠子,在场的这些老狐狸哪个不知道,本以为圣皇会拒绝他的提议,谁知道圣皇竟然同意了,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在明天好了。   林长老自然是大喜,脸上不露分毫,心却放松下来。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有急报从浮池之渊传了过来。   临渊城叛乱并未停息,吴侍郎与天心陷在了临渊城,玄武营把他们关进了临渊城的大牢里。玄武营披甲士指责他们冲撞军威,不仅不认同他们的身份,还涮了他们一道。玄武营放出话来,天心算个屁,什么也不是,他们不认天心的身份,天王老子来也不行,他们只认唐未济。   这话传到天都,在朝会上被人读出来,如同一声惊雷。不仅是林长老,就连许许多多的官吏都傻了眼。   天心是唐老将军的儿子,是玄武营正统继承人。   他们对天心抱以众望,结果正版的玄武遗脉去了临渊城被人当成狗一样关了起来,盗版的玄武遗脉反而受到了认可,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难不成唐未济的魅力真有这么大,还是天心在临渊城做了什么事情不被人认可?   敏感的人提取到了那则消息里的一个字眼——冲撞军威。 第384章 我叫上官   世上的事情总比人们想象中更荒诞、更不可思议。   在常凯歌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哪怕自大如天心都知道他们被耍了。他们原以为这便是结束,谁成想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吴侍郎吐血昏迷,天心一看又惊又怒,他扯住常凯歌的手臂厉声问道:“到底是谁派你来的,你不想活了么!”   常凯歌挣脱开来,怒道:“俺好心与你们说话,你们怎么能袭击俺?”   常凯歌的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跟在脚步声后面紧随而至的是一人不怒自威的说话声。   “是谁敢袭击我玄武营将士?”   天心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他冷笑着看来人出来,也不着急。那人出现在天心面前之后,天心的视线落在了他身旁挎着的长刀上。   天心问道:“你就是上官?”   那人回道:“不错,我就是上官。”   天心冷笑道:“我好心好意给你玄武营带来一线生机,你就派这么个憨货来应付我?”   那人惊讶道:“我派人过来,何曾有过这样的事情?”他扭头看向常凯歌,皱着眉头问道:“谁让你过来的?”   常凯歌张了张嘴说道:“仓将军让俺过来的。”   “是他啊。”那人换了副笑脸,回过头对天心热切道:“实在是不好意思了,那个仓祁与唐未济交好,一向是不服我的。平常冲撞我也就算了,没想到他连天使都敢欺骗。”   天心挑了挑眉毛,“你说仓祁与唐未济交好,可这临渊城的檄文可是你发的?”   那人搓着手,颇有些尴尬道:“您是?”   天心傲然扬起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南海天心是也。”   那人恍然大悟,“原来是南海小师叔啊,怪不得。”   天心皱眉问道:“怎么,你才知道我们的身份?”   那人叹了口气,“说起这个,你可就不知道了。临渊城情况复杂,我虽然身为临渊城守将,但真心服我的却没几个。大多数人都站在了仓祁那边,我在这临渊城举步维艰,消息闭塞。很多事情他们不经过我同意擅自做主,我被逼无奈也不能更改。”   天心似乎是懂了些什么,他问道:“之前临渊城造反也是仓祁搞的鬼?”   那人苦笑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天心看了一眼常凯歌,“他是你的心腹。”   那人点了点头,“他是我唯一能信得过的人。”   天心讥笑道:“有他这样的手下,难怪你会被挤压得这么惨。”   常凯歌瞪圆了眼睛,提着拳头就要来锤他。天心挥了挥手,后撤了一步,拿眼睛看着那个人,“上官将军不管一管?”   那人呵斥道:“你个憨货,还不退下。”   常凯歌闷哼了一声,自己大步走到了墙角,看着墙角不说话。   那人有些无奈道:“没办法,他就是这样,我管不了。”   天心心里对这人更加轻视,连自己唯一的一个手下都管不好,难怪被别人架空成了这个样子。他心里对此人说的话已经信了七八分,之前有些疑惑也得到了应有的解释。   正此时,吴侍郎悠悠醒转,从旁人口中了解到了自己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他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   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吴侍郎心里有个疑惑,大声问道:“传给朝廷的消息里面说你不是已经是三仙境了?”   那人愣了一下,讪讪笑了笑,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奇怪。   天心挑起眉毛,看了一眼驼背老者。驼背老者轻轻点了点头,他心湖中响起一道极轻微的声音:是三仙境没错,应该是刚刚突破,境界不稳,气息忽强忽弱。   天心放下心来。   吴侍郎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人,像是要把他所有的秘密都看出来,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   常凯歌察觉到了这种气氛,捏紧了拳头,鼻子里面冒出两串白气,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一样站在那人的身后。   吴侍郎分毫不让,冷冷问道:“上官将军能否给我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那人楞了一下反问他。   “临渊城只有一位三仙境,上官将军既然是临渊城唯一的三仙境,还是玄武营守将,那些玄武营将士怎么可能会架空你,他们不怕您的么。”吴侍郎冷笑道:“上官将军当我们是傻子么。”   那人叹了口气,表情更加尴尬了,他边叹气便问道:“吴大人是第一次到浮池之渊吧。”   吴侍郎楞了一下,不知道这问题有什么意义,他下意识点了点头,“怎么了。”   那人精神一振,“怪不得吴侍郎不知道。”他偏着脑袋想了想,“远的就不说了,咱们就说近的。我临渊城之前的那场叛乱,吴大人即便没有仔细了解过,也大概知道过程吧。”   吴侍郎傲然道:“那是自然,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我们。”   “那不就行了。”他摊开手,苦笑道:“我上一任玄武营守将江津不也是三仙境,不一样被唐未济杀了。在这种地方,境界真算不了什么。”   吴侍郎楞了一下,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临渊城发生的事情某些细节很少有人知道,他属于不了解内情的,闻言顿时有些惊慌,下意识看向天心。   若是少游侯有这样的本事,若是他能在三元境杀三仙境,那他跟着天心一起到临渊城捣乱,不是给少游侯日后清算他找借口么。   天心挥了挥手,“江津的确是死在唐未济手里,但我听说是卖酒翁暗中帮忙所致,不足为虑。上官将军方才说的话也是并无虚假,吴大人还是不要再揭人短的好。”   吴侍郎捏着鼻子退下,他心中腹诽不止。明明你也是想让我试探试探,现在好人反而全让你做了。   天心笑着侧过身来,给那人让座,“将军之前不知道也没什么,既然已经来了,不如我们好好谈谈有关唐未济和临渊城的事情,若是处理得好的话,没准我们还能帮将军去除一个心腹大患。”   那人眼睛倏地亮了,他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刀把,“驸马爷此言当真?”   天心因为他对自己的称呼忍不住勾起嘴角,“那自然是真的,千真万切。”   那人匆匆抬起脚,似乎连先迈哪只脚都不知道了,慌张往前走,搀着天心的袖子,“走走,我们且去细谈,只要驸马爷能帮上门,有什么话尽管说!”   天心喜上眉梢,正要跟着一起往里走,突然听见那边一直没说话的常凯歌粗声说道:“将军,这里不隐蔽。”   那人一下子停了下来,面色变了变。   天心看了他一眼,疑惑问道:“此话怎讲。”   “驸马爷有所不知,临渊城被阵纹所笼罩,每一处都有阵纹覆盖,这些阵纹被玄武营将士掌控,若是不加防范的话,我们的一言一行都会落在别人的眼中。他们既然把驸马爷领到了这里,说不准便存了这样的心思,若不成常凯歌提醒,我都忽略了还有这一茬。”   天心的身上一下子涌出冷汗,“他们这是准备瓮中捉鳖啊。”   “是啊。”那人看了一眼常凯歌,犹豫了一下,转头与天心道:“我倒是有个极隐蔽的地方,仓祁的人手伸不了那么长。”   “你有什么话直说。”   “我不能亲自带你们过去。”那人道:“我的一言一行都在仓祁眼中,这次过来虽然隐蔽却不可能不会被察觉,你们若是跟我一起去的话我怕会害了你们。”   “那怎么办。”   “我倒是有个建议,不如我先走一步,让常凯歌带着你们过去。”   “你不是说那些人既然把我们带到这里来,一举一动也许已经落在他们眼中了,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所以我说我先走啊,我只作怒气冲冲走的样子,让他们以为咱们发生了冲突,吸引走他们的注意力,你们再与常凯歌悄悄离开,最少能麻痹仓祁一段时间,这种时候多一些时间就是多一条命。”   “我觉得有道理。”吴侍郎之前都被那人的话吓得脊梁骨“嗖嗖” 冒冷气,这会儿连忙插嘴道:“不如就这么办吧。”   天心仔细思索了一下,觉得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上官所担心的点也都着实存在。何况提出这个问题的还是那个憨头憨脑,没有一丁点弯弯肠子的常凯歌。他只是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那就请上官将军先行一步了。”   那人提着长刀,匆匆走了出去,故意弄出一些声响,极为恼怒的样子拂袖离去。   天心给驼背老者使了个眼色,后者鬼魅一般消失在了原地,融入了黑暗之中。没过多长时间,他再次出现在屋内。   “的确有眼睛跟着他一起离开了,他没说错。”   “咋地,你还觉得俺们将军骗你们不成?”常凯歌在后面挥舞着手臂,黑着一张脸,像是发狂的猩猩,屋顶都要被他掀开。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这里的人大致也知道这人脑子天生少一根弦,别的不说,明知道驼背老者是三仙境,还敢这么叫嚣的,他们也只见过常凯歌一人而已。   故此没人理他,天心笑盈盈转过头,柔声道:“还请常将军带我们去上官将军提到的地方吧。”   常凯歌瓮声瓮气道:“俺不是将军。”   “是是是。”天心嘴里答应着,心里冷笑着骂了一声蠢货。   常凯歌领着众人从后门出去,摸索了一会儿,摸索出一个暗门,领着他们从后院离开之后,在一些偏僻的小巷子里七拐八拐,期间还遇到过数次玄武营的巡城士卒,若不是常凯歌熟悉玄武营披甲士的行动,只怕他们铁定被包了饺子。   很快便到了一处地方,营帐绵绵,诡异的是这里却没有什么人。   天心有些奇怪,同时也有些警醒。   常凯歌大声道:“这地方是老玄武营的驻地,后来俺们来了之后觉得这里不吉利,就一直废弃着,这地方没什么人来,仓祁那帮人也没有人手驻扎在这地方。”   天心看着眼前破旧的、一眼看不到头的营帐,一时间感慨万分。他想到了自己死去的父亲,有片刻的哀伤之后很快恢复了过来。   他们跟着常凯歌在这些落满了灰尘、到处结着蛛网的营帐中行走,最终到了一处看上去比别的营帐大很多也干净很多的地方。   常凯歌道:“这里就是中军帐了,将军若是还没来的话,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就不进去了。”   这地方不能随便进去,天心也表示理解,常凯歌匆匆离去后,使团一行人步入中军帐中。   他们很惊奇地发现这里面没有外面看起来那么破旧,两旁立有兵器架,中间放着一张巨大的书桌,桌子上有堆积如山的书。   “这地方倒是有些奇怪,都没人过来,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吴侍郎好奇问了一声。   “可能是因为这里是那个上官将军的藏身之地吧。”有人回了一声。   吴侍郎觉得有些道理,他走到书桌前,念了三本书的名字,突然眼前一亮,手中捧着半张泛黄的地图来到天心面前,“驸马爷,你看。”   “这是什么?”天心眉毛挑了挑。   “浮池之渊的百城堪舆图。”吴侍郎小声道:“那个上官将军图谋不小啊。”   天心想了想,把那张图接到手里。   他才刚刚看了两眼堪舆图,外面突然响起一连串声响,紧跟着这中军帐轰然倒塌,外面黑甲玄武营围了一片,刀枪剑戟通通指着他们,肃穆可怖。   “本将军接到线报,说有人竟敢偷入我老玄武营军帐,毁我玄武秘法,辱我玄武军威,我原以为是有人捣乱,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怒道:“都给我拿下,投入大狱之中!”   吴侍郎顿时乱了方寸,连声叫道:“不是我们偷入,是你们有人带我们来的。”   “谁带你们来的?”   “是一个叫常凯歌的。”   那人扭头与旁边人小声说了什么,紧跟着高声冷笑道:“我玄武营上下就根本没有这么个人!”   “怎么可能呢!”吴侍郎呆住了,“是你们玄武营守将约我们在这个地方的!”   那人冷笑了一声,“哦,是么,本将军怎么不记得与你们有过这样的约定。”   吴侍郎木然了,他瞪大眼睛问道:“你,你是谁?”   “我叫上官。”上官讥笑道:“尔等贼子还有什么话说?”   天都一群人都惊呆了,脑子“嗡嗡”作响,半晌没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张巨大的网中,越挣脱束缚得越紧。 第385章 剑囚喂剑   老玄武营对新玄武营来说是一种耻辱,是过去擦拭不掉的污点。这一点哪怕是从唐未济口中听到所谓的真相之后也一直都没有变过,除非老玄武营平反,新玄武营因为老玄武营受到的屈辱才会褪去。   但他们说老玄武营是耻辱的同时,却又不得不承认新玄武营是老玄武营的延续。他们可以不喜欢他们,讨厌他们,但绝对不能不尊重他们。   所以老玄武营的营房一直都保留在临渊城中,这一点在朱雀营和白虎营里面也是一样的体现。有所不同的是朱雀营与白虎营的营房比起玄武营破太多了。   当天心他们没有得到允许出现在老玄武营的营房,并且手中拿着浮池之渊百城堪舆图的时候,他们身上的罪责便逃不掉了。   哪怕再怎么蠢的人都知道天心没必要去偷百城堪舆图,更没有必要跑到老玄武营故址去捣乱——因为他是玄武遗脉,正统的玄武营继承人。但在新玄武营一口咬定之下,他们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   之前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上官自然不会是真正的上官,常凯歌也不叫常凯歌,这两个人以后都不会出现在天心他们面前了,这口锅他们背定了。   所以当这一切被人在天都朝堂上说出来之后,即便是林长老也只得捏着鼻子把这笔账算到了唐未济的头上。   临渊城的事情可大可小,其实也就是看上官一句话而已,只不过山高皇帝远,上官明显看天心不顺眼,所以看起来比较难办。   天心被抓了起来,这事儿可就闹大了,不说别的,林长老回去没法交代。   他在天都仔仔细细打听了一番,意外地发现这事儿还得落在唐未济身上。   新玄武营此番做法可以证明他们并非是因为利益而站在唐未济这边,只要他能打败唐未济,有的是办法从唐未济嘴里知道原因。   到时候他再把原因告诉天心,平白落了一份好大的人情。他一念至此,越发期待与唐未济的战斗。   深宫小院。   浮池之渊发生的事情逃不过剑囚的眼睛,他摊开手,“你赢了,不过我有些好奇,你怎么就知道他们绝对不会成功?”   “因为玄武营那帮人不是普通人。”唐未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没有多说的意思。   剑囚也不多问,只是突然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袖子,“来吧。”   “什么?”唐未济楞了一下,紧跟着回过神来,“这么快。”   “怎么,你还要准备一下不成?”剑囚讥笑道:“你当每一场战斗都是擂台上的花拳绣腿么。”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唐未济笑道:“我本来是想在明天与那个林长老比试过后再与前辈请教来着。”   “你口气倒也不小。”剑囚极尽挖苦,“那个林长老本事不小,你现在的实力去对付他,只怕是见不到我了。”   “哦?”唐未济心中一动,“这么厉害。”   “论辈分,他只比我小半辈。”剑囚眯着眼看向天空,“他成名的那会儿我们已经不怎么和晚辈动手了,不然的话倒是可以替我磨磨刀。再后来听说他的金镜破碎,境界止步不前,只停留在了盈元境,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当初的大唐,他也是有机会踏入三仙境的剑仙。”   剑囚不喜欢说话,唐未济是见识过的。因为这个林长老,他竟然说了这么多的话,虽然没有明白赞叹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却表达无误。唐未济没想到剑囚对林长老的评价居然这么高,他顿时收起了轻视之心。   “你现在还想之后再让我喂剑么?”剑囚斜视着唐未济。   “时间不等人,不如就今天吧。”论起修养脸皮的功夫,唐未济自问还是有些心得的。   剑囚皮笑肉不笑,指着唐未济,“把你的雪流剑取出来吧。”   冰玉一般的剑身从唐未济手心析出,随后化作一柄缠绕着雪白雾气的长剑。剑身上冰晶潮汐晶莹剔透,流光溢彩。这些天得益于剑囚对他的教导,再加上他自己不断养剑,雪流剑在临渊城受到的暗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剑囚左看右看,没有取自己的剑,随手捏起桌上的茶杯捧在手心。   唐未济与剑囚行了一礼,深吸了一口气,一剑刺出。比较之前,他这一剑神光黯淡,古拙无华,极为不起眼,很容易被人忽略,然而仔细看过去却又会发现这一剑似乎精妙异常。一剑之中似乎藏着无数变招,藏着无数绷紧的力量。   剑囚赞了一声,“不错。”   他手中的茶盏轻轻往上一抛,金黄色的茶汤均匀洒落下来,像是一场细雨。   茶汤还没有触及到唐未济手中的剑,就被冻成了无数冰晶。   唐未济手中的剑轻轻一抖,突然散出千百道剑光,密密麻麻。剑囚的眼前就像是突然间多了一只巨大的长满长剑的刺猬。   他似乎早已经预料到唐未济会这般做,换做常人必然是要退的,他却半点不退。   那漫天的冰晶被他轻轻袖在手中,黑袍被他挥舞起来,覆盖住了唐未济的剑。   唐未济手中的雪流剑像是被捏住了七寸的蛇,一下子失去了活力。那漫天的剑光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被磁铁吸住的铁片,不断往内靠拢。   千道剑光化作百道,又化作十道,最后只有寥寥数道。   砰!   仅存的两道剑光合拢在一起,发出一声轻响。   雪流剑嗡鸣,却在刹那间静止,连声音都消失不见。   唐未济定眼看过去,却见雪白如游龙的雪流剑上方覆盖着一层黄玉一般的冰晶,那些是被寒气冻结的茶汤,在剑囚的手中化作了一层薄薄的剑鞘。   凭着这些普通茶汤化作的剑鞘,剑囚随手便将唐未济蓄势多日的杀招化解,并且将雪流剑封锁了起来。   唐未济忍不住惊叹。这就是三仙境的剑仙么!   “你以为我是以三仙境剑仙的实力对付你的?”剑囚看出了他的想法,讥笑道。   唐未济愣了一愣。   剑囚松开手,那层黄玉一般的剑鞘融化,化作茶汤,又被剑囚收入手中茶盏中。   他把茶盏放在唐未济眼前,“我只是用了盈元境的力量,你还没看懂么?”   唐未济呆若木鸡。他连剑囚这一手是什么都看不懂,怎么可能看得懂这其中的奥妙。   剑囚失望道:“你果然还是不如买剑,这一手他当初进宫的时候只用了半盏茶的工夫便想了出来。”   他似乎有些意兴阑珊,“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我再继续给你喂招。剑道之上,你大师兄果然是一骑绝尘。可惜,可惜我当初要收他做弟子,那人不允。哼……”   唐未济什么都没听见,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眼前的这柄剑。 第386章 不是剑招   天渐渐黯了,又渐渐明了。   霞光拨开云层,坠露吞咽月辉。葡萄架上的最后一片叶子偷偷从藤上跳了下来,摇摇晃晃恰好降落在唐未济眼前的石桌上,覆住了那揭盖的茶盏。   秋日的早凉唤醒了剑囚,他摇摇晃晃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发现唐未济依旧还坐在石桌面前。   他看见了那片落叶,心想就连老天爷都如此偏爱你,你若是有点悟性,就不该坐到现在。   他有些失望,便又走回了屋子,蒙上被子准备继续睡觉。   唐未济就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依旧在看着桌子上的那柄剑。   雪流剑的剑身在朝阳下反射着金色的光芒,那些冰晶潮汐就像是最乖巧的小宠物,分散在雪流剑的周围。它们在桌子上蹦跶着,追逐着一滴坠落的水珠,水珠被它们推来推去,却始终不曾散去,也不曾落在地上。   唐未济似乎被眼前这一幕所吸引,又像是走了神,心思根本没有在这上面。他的视线随着水滴在转动,这些冰晶潮汐也并非是他在控制,更像是雪流剑的自我意识。   水滴在冷湿的桌面上留下一条弯弯曲曲的足迹,因为桌面足够凉又足够湿、太阳还没有拍打这片桌面,这条足迹留存的时间很长,水滴也没有耗损多少。   冰晶依旧在围追堵截,水滴依旧在桌面上四处流淌逃窜。   唐未济的意识逐渐沉浸在了这一幕当中。他好像变成了那滴水,他在翻滚在流淌,他跟随这石桌上微不可查的裂痕,延续着上一枚水滴遗留下的脚步;他在欢歌在咆哮、在跳跃在大笑;他高高跳起,划过一道完美弧线之后乘风破浪;他努力进取奋力拼搏不畏艰险勇往直前,不管前面是什么,只管往前跳跃;他终于看见了金山看见了沧海,听到了风涛闻到了海潮,他看见大日金光万丈,看见月华溢彩流光。   当他看见这一切的时候,他开始变小,不断分解。这是一种奇异的状态,他突然发现自己微不可察,却又无处不在。他在阳光下飞舞,他大叫着向着阳光冲刺,无数个他遇到了空中的尘土,然后欢呼着抱团凝在一起,就成了天上的云。   现在的他几乎没有重量,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天上翱翔,或者在山腰环绕,只要他愿意,他还可以化作孤峰岩缝里的烟岚。他哪儿都没有去,因为云化作了雨,他又重新凝成了一滴水珠,落在了深宫小院中的葡萄藤上,然后水珠一跃而下,再一次落在了石桌上。   石桌上的水珠沿着缝隙抱头鼠窜,似乎从来都没有改变过自己的状态。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没有变过,唐未济就像是做了一个黄粱美梦。   流云悠闲晒太阳,清风在他耳旁“嘻嘻”笑着,那片落在了茶盏上的葡萄叶锯齿微微卷曲,叶片背面的绒毛闪着晶莹的光。   雪流剑安静地搭在桌子上,雪白的剑身映照着太阳的金光,冰晶潮汐排着笔直的队伍,唱着“叮叮叮”的歌,迈着脚步在桌子上堵着水珠的去路。   时间似乎定格在了方才的一瞬间,时间似乎并没有流淌,唐未济就只是做了一个瞬间的梦。   真的是梦么?   唐未济皱着眉头看那片叶子。叶子轻轻颤抖着,叶背部的绒毛被风按下头,又倔强挣脱。它覆在茶盏上,将落未落。   明明是刚刚落在茶盏上的模样,与唐未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时间似乎就卡在了这个点上。可他方才经历的怎么可能是幻象,如此清晰的记忆怎么可能是做梦?   他把落叶从茶盏上轻轻取下,小心放在了怀中,看向杯子里的茶汤。   金黄色的茶汤澄净透亮,光线经过茶汤的折射,落在了杯壁上,捧出一圈圈的金色光晕。   他已经看了一夜了,这杯茶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   唐未济确定这杯茶根本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只是一杯普通的茶汤而已。   可若仅仅只是一杯普通的茶汤的话,怎么可能挡得住唐未济这些日子蓄势的巅峰一剑。   这一剑夹杂着他自己的剑道感悟,夹杂着剑囚这些天对唐未济的教诲,这其中藏着的玄妙让无数人惊叹,为之感慨。   在剑囚没有说话之前,唐未济还会怀疑是不是剑囚以自己三仙境的战斗力强行压住了他的剑势。但剑囚已经明确说明了自己所用的仅仅只是盈元境的力量了,以剑囚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实力,根本没有必要说谎。所以他是怎么以盈元境的实力,以一杯清茶挡住了自己的攻势?   他根本没有察觉到剑囚动用三仙境的力量,他甚至连剑道韵味都没有感觉到,剑囚这一手绝对没有动用剑道。   那么是技巧?只是技巧?   不可能,雪流剑是仙剑,虽然不如买剑的大风剑,不如黄龙人的黄蝶,却也名列仙剑,并非凡品。仙剑是不可能被一杯普通的茶化作剑鞘挡下的。   唐未济之前也用因果道去查探过那杯茶与剑鞘之间的关系,然而实际上得到的结果并没有给他带来惊讶。   所以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剑囚说大师兄只花半盏茶的工夫就看透了这一手,那么这一手到底是什么?   剑囚用的言辞是“这一手”,那么代表他所用的不是剑招。但若不是剑招的话,这次的喂剑又有什么意义?   剑囚为什么会让自己去感悟这一剑,这一剑与即将到来的这场战斗有什么关系么?   这些问题就像是梦魇一样缠绕在唐未济的脑海中,让他苦思冥想,却怎么也不能够得到答案。   他闭上眼睛,再一次回想起之前的那一幕:漫天的剑光被强行收拢,水珠化作冰晶,冰晶凝成剑鞘,剑鞘收拢剑招,然后散成金黄色的茶水,落入杯中。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剑囚想让自己感悟的到底是什么。   真的如同自己所推断的一样不是剑招么?真的仅仅只是盈元境的力量么?   他依旧没有想通,却已经没有时间再让他多想。   司礼监大太监已经来接他,准备去应付林长老的比试了。 第387章 两个林长老   林长老本名林无双,为南海蓬莱岛二代弟子中的天才人物。在南海当代宗主还没有达到三仙境的时候,他这个天才人物面前要加一个“最”字,可惜后来止步盈元境,这个“最”便被拿掉了。   他在二代弟子中的威名恰似现在的买剑,只是与买剑有些不同的是他止步盈元,买剑依旧一路高歌突飞猛进,只说最新的消息便对比明显——酒馆刺客大规模偷袭方寸山,方寸山剩余弟子死伤惨重,买剑踏入逸元境。   至此以来,买剑是三代弟子中第一个踏入逸元境的,也是唯一一个,依旧一骑绝尘。   林无双当初的风姿与现在的买剑相比颇为神似,也是一样的傲然众人,也是一样的剑道天才,一样的技压群雄。   后来他虽然止步盈元境,但没有一个人敢小瞧他。与他交过手的人不少,每一个都对他极为重视,其中包括现在已经踏入三仙境的南宗佛子、太玄教道子。   这已经足够说明林无双的厉害之处,更厉害的是他在南海蓬莱岛的地位甚至已经超过了许多逸元境长老,而那些长老对他没有一个是不服气的。   没有人见过他与逸元境长老交过手,但这些长老的服气又足够说明问题。他隐隐已经是南海蓬莱岛三仙境以下第一人,所以当人们得知是他带队南海众人来到天都的时候才会感慨南海对唐未济的重视。   天都朝会上发生的事情只能说明一点,南海是绝对要唐未济去死的,如果不是不知道圣皇的意思,唐未济因为他本不是人的原因已经死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这个消息虽然被圣皇明令封存,但依旧有小道消息流了出去,并且越发流传广泛。无数普通的百姓对唐未济的情绪从一开始的敬仰崇拜变成现在的复杂,其中的心路历程难以言明,晦涩不知。   现如今虽然没能借“圣皇”这把刀杀了唐未济,但林长老亲自动手,这也是一桩盛事。   在圣皇的默许之下,礼部用最快的速度把这场私下的比斗变成了整个天都都知道的事情,比试的地点唐未济应当很熟悉——不冻河畔的承露台。   当初唐未济在天都第一次成名的时候就是在承露台,因为那场采雨会,他的名声才会传遍天都,而在此之前仅仅只有一部分人知道他。   林长老对这个地点的选择很是满意,凡事有因必有果,唐未济在这里出名,就让他在这里被自己终结生命,也算是圆满了。   生命起于微尘,归于微尘,所有的事情都是一个衔环圆圈,逃不得,挣不脱。林长老觉得唐未济的生命该到头了。   事情与唐未济有关,长安街上的两次截婚更是此事的导火索,天都的百姓蜂拥而至。   长安街两边的位置到底有限,手里没几个钱的看不见当初的盛况,承露台可就不一样了。   不冻河边人山人海,不冻河上画舫小舟如过江之鲤,除了登仙楼周围没有人,就连天上都零散站着前来观礼的三元境。   林长老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缓缓移动的黑色浪潮,看着那离得太远看起来只是一团黑云的人群,老怀大慰。   只要没放下自己的欲望,人都是喜欢出名的。南海封山,自己已经沉寂了那么久,今天终于轮到自己站起来了。   他笔直站在那边,身着白袍,袖口极广,背着一柄鱼首赤睛剑,有风吹过,衣衫飘飘,长须舞动,如画中人。   不说别的,只是这番风采,已经足以让人折服。   承露台周围散落的大姑娘小媳妇看着林长老的眼睛已经开始放着光,从里面往外面冒小心心,口水都要流到河里去。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看天上!”,众人纷纷抬头看去,于是便有人叫道“小侯爷来了。”   林长老抬起头,眯着眼睛看过去。   有人迎着太阳飞过来,细看正是司礼监大太监蓝城与唐未济。   唐未济被蓝城把着手臂,提着雪流剑,落到承露台上。   蓝城站在他们两个中间,袖着手,蟒袍鼓胀,鳞甲闪光。   唐未济好奇看着林长老,林长老也同样在看着唐未济,见到唐未济的目光,他笑着与唐未济点了点头。   唐未济不动声色别过脸去,心里却骂了一声伪君子,南海蓬莱岛出来的难不成都是一路货色?   细细想来他接触过好几次南海蓬莱岛的人,从三气境到三仙境都有。   他与南海蓬莱岛第一次接触还是在飞虹苑的时候,那会儿有个叫“灭吴”的家伙来杀他,说自己是南海蓬莱岛岚隐上师的门下,唐未济查过,岚隐上师门下根本就没有灭吴这号人,但有可能是他用了化名,更有可能是他的消息来源不准。   后来证明了那个灭吴只是个傀儡,其背后是两道陨落在浮池之渊的三仙境残魂,一者名叫修武,是玄武营老卒,教会了唐未济玄武心盾;另一个化作黑雾小剑,是三仙境妖族,现在依旧跟在移洛的身边。   那是大将军第一次明目张胆要杀他,后来的无数阵势比起这次就小很多了。   至于天心就不谈了,妥妥的伪君子,面前这个林长老似乎也是一样的货色。   唐未济看着林长老,又想到了瑾公主之前到了浮池之渊的时候与他说的话,心中一动。难不成与大将军有牵扯的并不是天心,而是南海蓬莱岛?   这个问题注定是得不到答案的,这种猜测能够给唐未济心中的疑惑多一些解释,但于此时情势无益。   司礼监大太监已经读完了圣皇的旨意,转头朗声问唐未济,“小侯爷对此可有异议?”   他的声音不大,却响彻在了在场以十万计的人的耳边,就像是面对面说话一般。   唐未济摇了摇头,“并无异议。”   “好。”蓝城态度谦和,面朝林长老时候也是一样,“林长老,咱家刚才也说清楚了,这可是死斗,你确定没有问题?”   林长老洒脱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从我踏上承露台开始,我这条命就是我自己的,与蓬莱岛再无半点关系,蓝公公尽管放心就是。”   蓝城道了一声“好”,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悄然退场,示意这场比试就此开始。   林长老站在唐未济的面前,视线落到唐未济提着的雪流剑上,忍不住赞道:“好剑。”   “你的也不错。”唐未济干巴巴回应,没有出剑。   林长老似笑非笑看着他,“你不出剑?”   “晚辈应当礼让长辈。”   “好大的口气。”林长老失笑,紧跟着收敛起笑意,手指一根根搭在了那柄鱼首赤睛剑上,“你客气,我便不客气了。”   剑刃摩擦剑鞘的声音在唐未济耳边响起了,他看见一道金光从林长老的身后缓缓出现。   这柄鱼首赤睛剑通体宛如黄金铸成,剑身上密密麻麻布满鳞片,看上去像是一条金色的鱼,那剑首处的两点红色宝石镶嵌成的眼睛似乎还带着神光,死死盯着唐未济。   唐未济不敢怠慢,他方才的做法只是想试探面前的这个林长老是个什么样的人,借此找到他的弱点。事实证明林长老并非是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不会轻敌给唐未济机会。   雪流剑并没有剑鞘,冰晶潮汐摩挲着涌动,唐未济并没有接触到剑身,这柄剑便缓缓飞到了唐未济的面前,剑尖笔直指向林长老。   林长老神色专注,手指稳如磐石,鱼首赤睛剑剑身上的鳞片却缓缓动了起来。   那些鳞片就像是有着自我意识,是活物一般,它们在剑身上排列整齐地移动,随着鳞片的移动,一条浑身燃烧着火焰的大鱼出现在唐未济的面前。   那条鱼有三米高,头大尾小身子长,并没有鱼鳍,鱼鳍部位取而代之的是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它的眼珠是火红色的,浑圆有桌面大小,尖牙利齿,气势不凡。甫一出来便死死盯着唐未济,突然窜出,一口往唐未济咬过去。   唐未济以不变应万变,横剑在身前,上清剑意涌动之间,莲池已经形成,金色莲叶绵延百米,固若金汤。   这条巨大的火鱼撞在莲池上,却如同气泡一样突然消失。因为这条鱼的巨大体型而心神被牵动的天都百姓齐齐发出一声低呼。低呼是如此整齐,听起来就像是天边行过一阵贴近地面的风。   火鱼不见,唐未济有些惊讶,但他发现紧跟着火鱼出现的是林长老本人。那柄鱼首赤睛剑笔直指向唐未济,带领他落入莲池之中。   金色莲叶团簇,边缘锋锐如刀,剑意在其中肆虐,卷成一道道小小的金色龙卷风,以林长老的肉体强度挨上一下落不着好。   林长老却半点也不怕,他手中的金色长剑颜色比起莲池的金色深多了,趋向于赤金色。   于是便看见赤金色的剑光忽左忽右,鬼魅一般出现在那些莲叶与金色龙卷风的前方。往往只是光华一闪,莲叶与龙卷风便就此破碎。   林长老不愧是盘踞盈元境多年的剑客,看不出他用的什么剑意,也看不出他用的什么剑招,唐未济的上清剑意纵然得到黄龙人的指点,在他的面前依旧如同幼子一样稚嫩。   雪流剑长驱直入,带着淡淡的清逸,抓住了林长老破上清剑意的时机出现在他的右侧腋下。   唐未济没有那么天真,以为只凭着自己的上清剑意就能打败林长老。上清剑意的特点是快且锋锐,所以唐未济这一剑依旧是用的上清剑意。只不过不同的是这次的上清剑意并非空出,而是有着雪流剑作为承载体,没有那么容易被击碎。   如果把长剑比作一个人,那么剑意就是长剑的灵魂,而剑招是长剑的行动,唐未济这一下妙到了巅峰,灵魂与形体俱在,林长老似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了。   台下一瞬间哗然声一片,司礼监大太监把承露台上的战斗放大了无数倍,以幻象的方式展现在了半空中,每个人都在这一瞬间看得清清楚楚并且意识到了林长老陷入了死局之中。   唐未济盛名在外,但林长老也不是吃素的,他成名的时候许多天都百姓还仅仅只是少年,对当初的盛况无比熟悉,眼见得林长老初战便要落败,不由发出一阵惊叹,胆小的脸都吓白了。   唐未济神色专注,剑落无声,寒气荡漾之间,已经刺在了林长老的腋下。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面色突然变得很奇怪。   雪流剑刺入了林长老的体内,却像是刺入了空气中。唐未济确定眼前的林长老就是实体而并非幻化出的幻象,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疑惑还没有散去,面前的林长老却露出一丝笑意,手中长剑横扫而出,划出一片扇形火焰。   危机感袭来,唐未济不假思索后退,背后的汗毛却陡然炸开。   他面色大变,咬了咬牙,下意识往前扑过去,雪流剑硬顶着格挡在鱼首睛金剑之前,勉强往身后看去,看见的是同样的场景。   场内出现了两个林长老、两柄鱼首睛金剑。双剑交击,发出一声“叮”的脆响,火毒沿着鱼首睛金剑向雪流剑涌入,让雪流剑微红了一瞬间,而后恢复正常。   唐未济往身后看去,那个林长老已经消失不见,他的面色却变得极为凝重。   林长老没有给唐未济喘息时间,剑招再起。   唐未济连忙闪过,以眼角余光看去,果然又看见场内多了个同样的人,同样的招式。   他有心要试试看这到底是不是幻象,左手挥洒剑意长河,右手以雪流剑散发冰雪剑意硬刚。   “嗤啦”一声,剑意长河之前的鱼首睛金剑斩断剑意长河,连同林长老消失不见。雪流剑之前的鱼首睛金剑再一次与之碰撞,击打出一连串的火花,火花周围是破碎的剑意如残破花瓣绽放。   唐未济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都是真的,两个竟然都是真的。听说主修幻境大道的三仙境可以形成“真实幻象”,这竟然是类似真实幻象的存在,林长老是怎么做到的?   而且,这真的就是真实幻象么? 第388章 白驹过隙   “就是这招,我又看见这招了。”   老王头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地和周围人比划着这一招,眉飞色舞,好似打出这一招的是他自己一般。   “我就说唐未济不会是林无双的对手么,你们这些娃娃年纪还小,哪里知道林无双当初有多厉害。   “你们不认识他我可认识他,当初他第一次来天都的时候我就在场,从那会儿起我就知道这人必是天上飞龙,不可方物。   “三十年了,从他消失已经三十年了,我都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还能亲眼看见这一幕。”   天空中的一幕落在太多人的眼中,有人睁大了眼睛忍不住问老王头。   “喂,你知道这一招是什么?”   “我不知道。”老王头神秘兮兮摇了摇头,引来嗤笑声一片,但他紧跟着道:“但别人知道啊。”   期待的视线又转了过来,老王头不敢卖关子,抬起头,眼神迷离,颇为缅怀,“听说当初有个在他手下落败的对手给这一招起了个名字,挺奇怪的名字,叫什么白驹过隙。”   “白驹过隙?”有人嗤笑了一声,“我看起名字的那个人也不过如此,要说名字,劳燕双飞都比白驹过隙来得贴切。”   他的话语引来一连串的赞同与附和,老王头笑着提醒道:“你这话可不能乱说,会让人打的。”   “怎么,我说的难道不是公道话,谁敢打我?”那人冷笑道:“还是说说话那人了不得,有人会帮他出头?莫不是早已经入了土,骨头都被蚂蚁啃光了。”   老王狡黠笑道:“说话那人驻颜有术,哪里会入了土。他当初是南宗的佛子,现在依旧是南宗的佛子,小子,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方才冷笑、自命不凡不可一世的家伙一下子变得瞠目结舌,他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话,想想自己方才居然敢骂佛子,冷汗都下来了。   但他紧跟着意识到了一点,老王头方才说的是当初败在林长老手下的人起了个“白驹过隙”的名字,这不是意味着佛子曾经败给过林长老?   佛子败给过林长老!佛子的地位和实力不必多说,就连这样的人物都曾经败给过林长老?如果连佛子都曾经败给过林长老,那么唐未济能赢么?   那人被心里头的这句话惊得汗毛倒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上场景,心里的期待感更足。   唐未济已经陷入了困境之中。大唐四营四卫最出名的就是战阵。凭借着战阵,他们能够面对比自己强大太多的敌人,凭借着战阵,一群三元境的四神兽营能杀三仙境的大妖。   乌鸦酒馆自己培养的内侍乌鸦便是学的这个法子,修行战阵能够对付比自己强太多的敌人。当然,他们的人数不能与大唐军方相比,但一加一也是要比二大得多的。   这还只是不同人的配合而已,想要做到心意相通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那如果这些人都是同一个人呢?就比如眼前的林长老,一加一的结果何止是大于二。   唐未济曾经见到过分身这种东西,又可称身外化身,头一次见也是唯一一次见还是在方寸山山主蓝如玉那边。   当时唐未济因为神通的事情与蓝如玉请教,蓝如玉的神通便是类似身外化身的存在。若是战斗之时,两位心意相通的三仙境同时出手,必然极为难缠。这也是幻境大道的三仙境不愿被人轻易招惹的原因。   从“道”本体上来说,幻境亦可作真实,真实又往往是幻境,所以幻境大道的三仙境被认为是最贴近道的人,只是那样的三仙境是在太少,想要体悟幻境大道必须先感悟其他大道,条件极为苛刻。   唐未济眼前的林长老便好似用的是这种手段,只是又与真实幻象有所不同。真是幻象是能够一直存在的,除非本体没有能力支撑幻象的存在,而林长老显然不是这一种。   更重要的是幻象的攻击力生存能力一般都会比本体来得弱,这一点上,林长老的“道”完全超过了真实幻象。他的一招一式几乎都与本体是一样的威力。   唐未济左右挪腾,在林长老的攻势之下大多闪躲,闪躲不及才会选择硬碰硬,看上去倒是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意思,然而懂的人却知道他现在极为狼狈。   你若是与人争斗,连对方用的是什么样的招数都不知道,如何能赢?更糟糕的是对方当着你的面用出了这一招,你却连看都看不出,哪里还有获胜的希望。   唐未济若是不能看出这招数是什么,便不能看出这一招的弱点,不能看出这一招的弱点,林长老在他的面前就是没有弱点的,没有弱点的人便是无敌的,唐未济拿什么去赢。   唐未济自己心里也清楚知道这一点,别看他现在还算轻松,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处境只会越来越艰难。   剑火织成了网,封死了唐未济的去路,那条巨大的火鱼突然出现在了唐未济的身后,一口向着他咬过去。   唐未济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幻象,朱雀爪动用,抬掌便拍在火鱼之上。   火焰在鳞片上窜行,尖锐的獠牙放射着惨白色的冷色调的光,光芒经过火焰的映射变成了扭动的妖娆舞姬,将唐未济周围的莲池肃清。   又是真实的,唐未济心里头有苦说不出。   林长老的攻势越发绵密起来,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的动作明明不快,甚至称得上缓慢,他的剑意也算不得高深,剑招只能算得上老辣,但和迅捷沾不上边。   可他却偏偏逼得唐未济手忙脚乱,甚至已经快要跟不上他的速度。上清剑意是从上清剑中感悟而来,锋锐与速度是它的特点,动用上清剑意的唐未济也是这两种特点,他却不能突破林长老的攻势。   他的攻势与唐未济从天心那边学来的剑意长河有些相似,却又有些地方截然不同。   他的每一剑威力都比之前的那一剑更大,更让唐未济摸不清头脑的是许多招式他似乎都曾经见到过。   这些剑招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他的退路和生存空间被一步步封死。而直到现在,唐未济依旧还没有看出来林长老动用的是什么样的手段。   他之前听过一个消息,传闻说林长老也是精于剑招,不修剑道。可是什么样的剑招能够起到这样的效果呢?这已经不是真实幻象所能解释的了。   唐未济宝体烹妖诀大开,浑身缠绕着血气,他的身上不断累积伤痕,伤痕被修复,但紧跟着又有着新的伤痕叠加了上去。   他的手段全数用了出来,阵印、剑意、剑招,甚至连冰晶潮汐的真言和七星引命灯都被他用了一次。然而诡异的是被真言封住的林长老轻而易举拜托了封印,被七星引命灯的诅咒缠绕的林长老瞬间驱散了那些诅咒。   更可怕的是唐未济以因果道去看林长老,看见的却是空白。   这是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任何事情都有因果,就连死人都有因果线,林长老为什么是空白?难道对于唐未济来说,眼前的林长老根本没有存在么?   他的心不断往下沉,他的身体随着血液的流逝与伤痕的累积变得越发冰冷。战斗已经趋向白热化,而唐未济到现在都没有给林长老造成一点点的威胁。   同是盈元境,林长老所表现出的是对唐未济的从头到尾的碾压,是对他战斗力的碾压。唐未济的手段用尽都不能碰到林长老,他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可他是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他真的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话,他还有什么好怕的,还有谁可以打得过他?事实证明他并不是不败的,那么他到底用的是什么样的手段。   唐未济的思绪在飞速转动着,他苦苦支撑着不倒下。   血光没有剑光密,林长老的攻势就像是风一样无孔不入,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唐未济的身边。细心的人已经发现唐未济的身上已经不下上百道伤口。   这些伤口都很细小,是唐未济躲闪不过去的时候才会硬接的。它们因为唐未济的惊人恢复力不断恢复如初,并没有太过影响唐未济的战斗力。但这已经说明了唐未济处在极端的下风。   承露台上的每一寸空间都成为了战斗的场所,唐未济不管是落在承露台上,还是飞在半空中,攻势随处可见,无孔不入。   天都的百姓瞪大了眼睛看着天空中的巨大幻象,他们被这场精彩纷呈的战斗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百里不冻河,除了河水流淌的声音以外没有半点声响。   不仅仅是这些普通人,就连那些心高气傲自视极高的血修都被这场战斗震惊。他们震惊于林长老的实力,同样也震惊于唐未济竟然能够支撑到现在。   并没有听过“白驹过隙”的名字,并没有见识过林长老出手的人目眩神迷,他们把自己放在唐未济的位置上,却发现自己有可能连第一波攻势都撑不住。   他们的心头随着林长老的攻击而不断泛起巨浪,他们惊讶于林长老这样的人才居然也会被埋没,他们同样也明白了林长老为什么被称作南海蓬莱岛三仙境以下第一人。   的确,想要对付林长老,在他们的想法中,除了三仙境以小天地容纳林长老,根本就没有其他任何办法。   在同境界甚至高一个小境界之中,林长老是不败的。这是他们得出的结论。   而曾经见识过林长老出手的那些人年纪都已经不小了,那些自家门派中威严的长老、可亲的师父长辈在这个时候有些唏嘘,似乎是想到了属于他们的那个年代。   这么多年不见,林长老虽然被困在盈元境,但他的实力却越发精深了。   想想他们不也都一样,大家只要没有踏入三仙境,那终究就是一个凡人,而以林长老表现出的实力来说,哪怕是逸元境,有谁能保证一定是林长老的对手。   唐未济焦头烂额,他的注意力空前集中,他大口喘着粗气,因为体力的剧烈消耗,他浑身的肌肉如同水波一样荡漾着,皮肤因为汗水的存在荡漾着油光。因为脑力的空前消耗,他的大脑剧痛不止,就像是有人拿着锥子不停刺他的脑干。   迄今为止,唐未济连林长老的血脉化形都没有逼出来。   林长老只用了一招,逼得唐未济手段尽出却没有一丁点的用处。   天都深宫内,剑囚远远地看着承露台上发生的一切,眼中透露出的只有数不尽的失望。   正如他所说,唐未济在剑道上的天赋实在有限,若是换成是买剑的话,也许已经看出来林长老动用的是什么手段了。   可惜啊,圣皇不允许买剑成为自己的传人,不然的话他何必去挑选唐未济。   剑囚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哪怕他早已经从唐未济的表现中猜到了他的结果,但真实看见这结果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阵慨叹。   这便是火凤遗骨么?这便是所谓的少年天才么?   他转过身,一步步往屋子里走过去。他的心中充满了失望,他已经不想再去看下去了。   因为圣后的原因,剑囚自囚天都,但他并非圣人,他也希望能有一个传承自己衣钵的人。   他以为会是买剑,圣皇不允。他以为会是唐未济,唐未济却让他从失望变成了绝望。   他知道圣皇让自己来看守唐未济也有着这方面的意思,他不明白圣皇为什么会让自己去教唐未济。他明白这些弯弯绕绕,但他一点也不在乎这些。   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东西,他在乎的只有自己手中的剑,天都的圣后,现在多了一个唐未济。   事实证明,唐未济连让他喂剑的资格都没有。   上天已经给过唐未济暗示,他却依旧参不透,这样的悟性,死在承露台上对于唐未济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   他一步步走到了屋子里,屋门缓缓合拢,关上。   最后一条缝在屋门的“吱呀”声中闭合,小院里陷入了沉寂。   一切似乎都要与小院一样,化作最后的死寂,屋门却突然打开! 第389章 胜负已经果然可以分了   转折点就在刹那之间。   唐未济已是岌岌可危,林长老的攻势已经由绵绵细雨化作疾风骤雨,他随时都有可能落败,落败的下场便是死亡。这一切只需要唐未济有刹那间的走神。   他已经开始机械化地重复着自己的动作,自身的抗打击能力再强,在剑修面前也算不上什么。世上最坚固的盾也总有被攻破的时候,最好的防守方式就是进攻,唐未济现在却找不到任何进攻的机会。   他依旧在苦苦坚持,咬着牙坚持,只凭借着自己的肌肉记忆去坚持。他的思绪已经有些跟不上自己的动作,他的大脑被压榨得一片空白,肌肉在剧烈的酸痛之后变得燥热而兴奋,他能够感受到自己之前用来炼化宝体烹妖诀的天阶血脉深藏的力量又消耗了一些。   这本该是可喜可贺的事情,但这种消耗在事实的面前已经算不上什么了,唐未济已经能够看到自己落败的场景,他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台下某些心系唐未济的民众一颗心随着自己的拳头揪了起来。东来居掌柜的从长安街事情之后就被彻底打上了唐未济的标记,而今他脸红脖子粗,踮着脚尖咬着牙看着天空,在心里头默默给唐未济打气。在离他很远的朝露宫,坐在宫殿飞檐上看着承露台那边的瑾公主默默低下头,聪慧如她怎么可能看不出结局走向,她面色苍白。   能救唐未济的只有三仙境,细细数来,天都的三仙境中,没有一个人会去救他,只有最后一条黑龙,但黑龙行踪缥缈,谁又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瑾公主突然跳下飞檐,不管身后小太监小宫女焦急的叫喊,一步步踩踏在空中,以极快的速度向着承露台方向飞过去。她手中的恒河沙飞速旋转。   在瑾公主跳下飞檐的时候,大皇子枯坐佛堂,李四眯着眼睛看着唐未济,圣皇在登仙楼最高层一言不发,剑囚推开了小院的屋门走了出来。他剑眉跳动,颇为惊讶地看着承露台。   转折点往往在一瞬之间。   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唐未济突然觉得自己眼前似乎闪过去什么东西。   不需要他多作思考,手中的雪流剑盈满冰雪剑意,如亘古不化的冰山一样下意识迎了上去。   “叮!”同样是剑刃相击发出的脆响,唐未济浑身却为之一震。   这声音与之前不同。他带着疑惑扫了一眼,一眼看过去,他登时把自己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   横在雪流剑之前逐渐散去的正是雪流剑本体,那银白色的剑身、剑身周围缠绕的冰晶潮汐没有半点作假,那切切实实就是雪流剑本身。   唐未济一时间愣住了,他有些不明白是从哪里冒出了第二柄雪流剑。通过方才的那一击,这柄雪流剑切切实实就是真实存在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稍稍一愣神的工夫,林长老一剑已经刺在他的身上,鲜血从破绽开的肌肉处涌出,唐未济强忍着剧痛侧过身,勉强躲开这刺向自己心口的一剑。他挥剑逼退了林长老,同时挥洒出一片绵绵密密的剑意长河。   借着剑意长河的掩护,唐未济总算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僵硬的大脑开始稍稍转动,他意识到自己捉到了林长老微小的一个破绽。   也许这是林长老自己都没怎么在乎的破绽,但对于唐未济来说,这就是胜利的曙光。一片混沌的大脑之中似乎闪过了一点灵光,这点灵光就像是闪电一样划破黑暗,将泠泠的夜色侵吞。   他拼命地追逐着那道闪电,无数念头从脑海中涌现出来。   首先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有第二柄雪流剑出现?其次是另一个问题,这柄雪流剑为什么会攻向自己。这已经远远超过了真实幻象的境界,哪怕是最高深的幻境大道三仙,也不可能完美复刻出雪流剑这种层次的秘宝幻象。   其他的问题他都不需要在意,他有种预感,只要自己能够解开这两个谜题,那么林长老动用的手段他自然就会了解,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那么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为什么会有第二柄雪流剑的出现?   剑意长河被林长老的鱼首赤睛剑轻而易举地撕破,虽然给他造成了一些麻烦,但通过天心早已熟知剑意长河的林长老很明白如何破解这一招。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危险的气息,鱼首赤睛剑剑身上的鳞片蓦地张开,像是撑开的松塔,那些鳞片“崩”地飞了出来,旋转着向着唐未济切割过来。   鳞片在半空中划出千百道金色的细细的线条,看似杂乱无章,却又契合天地玄妙,让唐未济无处可躲。   他挥手洒出上清剑意,以莲池容纳这些细线,并且不断后退。线条切割莲池,却也被成功延缓了速度。   莲池之后又是冰山,冰山过后天空开出冰霜之门,冰霜之门刚刚散去,唐未济已经通过影分身出现在了承露台的另一边。   他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他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来让自己搞懂那两个问题的答案。   那么为什么会有第二柄雪流剑?   唐未济的意识蓦地清醒了那么一瞬间。   不,这个世界上有且仅仅只有一柄雪流剑,绝不会有第二柄雪流剑,自己所见到的雪流剑不是另外一柄雪流剑,就是自己的剑。   可若是自己的剑,为何会出现在那个位置,为何会刺向自己。况且方才自己手里还拿着雪流剑,那柄刺向自己的雪流剑也绝非幻象。   眼前出现了两柄雪流剑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以什么方式才能解释得通。   唐未济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阵印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被他消耗得差不多了,尤其是影分身阵印,唐未济用得一直比较多。因为材料的短缺,他现在手头上的影分身阵印只剩下三枚了。   鱼首赤睛剑调转方向,天空中的金色光线向着最中间靠拢,一道叠加一道,很快便化作了一柄流光溢彩的金色长剑虚影。这道虚影足有百米长,凝成形之后依旧如同彩带一样飘摇。   长剑猛地窜出,瞬间到了唐未济面前,笔直刺向唐未济的腰部。以这道长剑虚影的宽度,哪怕是被它刺到,唐未济只怕也要分成两半。到了那个时候他只剩下希望自己再来一次涅槃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挥洒出去的三杆雷霆之枪在长剑虚影的面前不堪一击,唐未济勉强侧过身子躲开了这道虚影,长剑却微微一卷,像是长蛇盘身。   唐未济是决计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眼看着那些虚影已经快到了自己的面前,无奈之下用出了第二枚影分身。   他的身形在剑影缠绕之下破碎,同时真身出现在了承露台的另一边。   林长老战斗经验极其丰富,早就料到唐未济会如此作为,他几乎瞬间已经从唐未济的身后出现,踏破虚空,一剑笔直刺出。   唐未济本就力竭,躲闪不及,只来得及偏过头颅,鱼首赤睛剑从他的颚下划过,带出一道长长的血线,顺带着切掉了唐未济左边耳朵一小块耳垂。   唐未济一拳砸出,这个林长老已经消失不见。   唐未济看着林长老消失的地方怔怔出神。   他感觉自己靠近真相更近了一步。   对!不仅仅是自己的雪流剑,面前的林长老,那柄鱼首赤睛剑都是实体,没有一个是幻象,他这种能力到底是什么?   远处传来低低的压抑着兴奋的议论声。“这便是白驹过隙么?”“这便是白驹过隙啊。”   白驹过隙?是这一招的名字么?为什么起这么古怪的名字?   那道在黑暗的空间闪耀的闪电被唐未济抓住了尾巴,他顺着闪电拼命往上爬。   只剩下最后一枚影分身阵印了,唐未济知道自己现在还有一次容错的机会,这次机会若是丧失了,他只有死路一条。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雪流剑向上挑出,挑起一道横亘在面前的冰山。他躲在冰山后面,借着冰山的寒气努力让自己的意识保持清醒。   两个林长老,两柄鱼首睛金剑,两柄雪流剑,还有之前古怪消失又突然出现的火焰大鱼……   唐未济觉得自己已经触碰到了真相,但却还剩下一道薄薄的障碍阻挡在他的眼前,他着急地挥手去撕那道屏障,却发现那是一枚薄雾,朦朦胧胧,越用力越是撕不破。   此时,剑囚在小院中给他喂剑的那一幕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唐未济的脑海中,他一下子愣住了。   自己挥洒出的漫天剑光、被强行收拢的剑光、剑光合而为一,被一杯清茶束缚住的雪流剑、茶珠化作的冰晶、冰晶凝成的茶水、落在茶杯上的那片葡萄叶、自己做的那场亦真亦幻的梦、并没有改变过任何形状的茶叶、桌子上对一滴水珠围追堵截的冰晶潮汐,一切像是都没有发生过……   那景象与承露台上的战斗似乎毫无干系,但唐未济却明明中觉得这两种诡异的现象有着其共同的本质。这种本质正是剑囚想让自己明白的东西,也是破局打败林长老的关键,是大师兄花了半盏茶的工夫便悟到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东西!   到底是什么?唐未济背后无比燥热,却爬满了冷汗,那道剑影呈环状包裹着唐未济,唐未济无奈之下用出了最后一枚影分身阵印。   他出现在承露台另一端的时候恰好看见了自己遗留在原地的虚影正在缓缓消散,又是一道闪电划过脑海,他一下子抓住了那个关键!   原来是这样!   林长老欺身进来,先是一剑刺在唐未济腹部,横着一拉,紧跟着长剑刺穿唐未济的肚子,从肋骨缝隙中穿过,他整个人狠狠撞在唐未济的身后,肩头下沉,猛地上顶。   唐未济被高高顶起,下颚发出“咔”的一声响声,鲜血挥洒在半空中,跟着腹部流出的鲜血洒落在承露台上。   他被林长老一脚劈在脑门上,狠狠砸落在承露台。承露台发出一声闷响,似是远古的巨物缓缓苏醒,想要复活。   尘土飞扬之间,唐未济咳嗽着站起身来。他额前青紫一片,左边耳垂缺了一截,下颚处血肉模糊,被左手捂住的腹部还有鲜血不断涌出。   他无比凄惨,然而那双眼睛却是前所未有地亮。   林长老看着那双眼睛,不知为何却被震慑住,他突然不敢再轻易出手,他冥冥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面前的唐未济分明已经是油尽灯枯,只需要一剑,甚至只需要轻轻推一下他便再也站不起来,林长老却偏偏不敢出手,他站在唐未济前方不远处,场面一时间竟然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   承露台周围那数十万双眼睛盯着这一幕,数十万人因为唐未济挨的这一下而惊呼,他们看了这么长时间,自然能看出来唐未济现在挨的这一下最重。   远处飞向这里的瑾公主下意识停住,她一双秋水般的眼睛不由瞪大,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泉水一样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旋即反应过来,咬了咬牙,什么话都没说,飞快擦干自己的眼泪,直接血脉化形,衔着恒河沙,化作一只金色的凤凰,用尽力气,闪电一般往唐未济飞过去。   嘀嗒、嘀嗒……   时间在流逝,承露台上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三个呼吸之后,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不对。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停下了?”他们议论纷纷,“是因为胜负已经分了么?”   胜负的确已经分了。   天空中的那些三元境看向了林长老,目光复杂。他们没想到林长老沉寂了这么长时间,一出手便是一场大胜,这场胜利足以让他名列三仙之下最强。   登仙楼内,星辉之后圣皇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唐未济的身上。   烤鸭铺内,李四摇头晃脑笑着走回了自己的铺子。   司礼监大太监有些奇怪地看着唐未济,手中的红丝缓缓流淌,静谧诡异。   深宫之内,剑囚先是指着天空骂了一声,紧跟着又大笑起来。   胜负果然可以分了。 第390章 时间长河的本质   唐未济发现了一件事——他发现自己使用影分身之后的残影是缓缓消失的,就像是涂抹在沙地上的字和画,随着风的吹拂逐渐被抹平,而林长老却是突然消失,突然冒出然后突然消失。   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并且结合之前的想法,他觉得这种可能性越来越大。   在很早之前,唐未济第一次听说林长老的时候就知道他并不是以剑道出名的,而是以剑招出名的,这样的人唐未济还认识一个,就是因情而困天都的剑囚。   剑囚在给唐未济喂招的时候以一盏茶锁住了唐未济的漫天剑光,那盏茶先是凝成了冰,后来化作了水,重新落回杯中再放到桌子上的时候就像是没有动过。   再后来唐未济坐在那边想了一夜,想剑囚是怎么做到的。剑囚亲口说那只是盈元境的力量,其实影射了唐未济即将对阵的林长老。   如果说唐未济与林长老的比试是一场考试的话,剑囚就是在提前给唐未济泄露考题。但他的目的并不是让唐未济获得这次的胜利,他更想要看的是唐未济的悟性如何,有没有资格做他的弟子,所以他并不曾直接把答案告诉他。   后来茶盏上落了一片叶子,唐未济感觉自己化作了桌面上被追逐的那滴水珠。   那种感觉很奇妙,似真似幻,唐未济以为那是幻觉,那其实并不是幻觉,但若说是真实的,却又不是真实的,那更像是一种近道而感悟到的非真非幻。   再后来,林长老以手中的鱼首赤睛剑化作了一条巨大的火鱼,火鱼撞入莲池的时候突然消散,唐未济以为那是幻象,火鱼却又在之后出现,并且告诉唐未济那不是幻象。   跟着出现的第二个林长老,第二柄鱼首赤睛剑、雪流剑其实都是真的,而且并没有第二个,或者说,有千千万万个一模一样的林长老,有千千万万柄一模一样的雪流剑。   让唐未济想到答案的还有一个词,那个词是佛子用来形容林长老这一招的,说叫白驹过隙。   白驹过隙一般是用来形容时光流逝飞快的,为何会用来形容这一招?那只能说明林长老动用的力量就是属于时间的力量。   唐未济一直以为自己苦苦支撑,落在下风,根本连把林长老血脉化形逼出来的实力都没有,他却不知道林长老一种动用的就是自己的血脉力量。林长老的血脉力量应当是属于时间虫一脉。   修道之人提起时间的时候总以“时光长河”来形容,但时间并不是具体存在的,事实上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时间是真实存在的。   这也就是说,你可以把时间看成真实存在的,也可以把时间看做是虚无的,它仅仅只是一个概念。   如果它仅仅只是一个概念的话,那么我们所度过的每一天又是如何出现的?口口声声说着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却又说这每一分每一秒仅仅只是概念,而并非是真实的,这岂不是相悖的?   如果没有时间的话,有的仅仅只是一个概念,那么一个人的一生用什么来计量,用什么来衡算?这是很少会有血修去思考的事情,但有资格去思考这些事情的血修无一不是惊世之才。   其实还有另外一种解释,这种解释要从时间长河这个词上去考量。   一条河,从源头到中游再到下游,它流经无数地方。假设时间是存在的话,河流将在任何一个时间点同时存在于上中下游,河流存在在这条河所处的任何一个地方。   同理,如果把人的生命看成是一条河的话,浅显一些说,你从上游而生,流经中游,归于下游。而在任何一个时间点(假设有时间点),你同时存在于你生命中的任何一个地方。同时存在上游,同时存在中游,同时存在下游,有恒河沙数的你同时存在,组成了你的生命。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时间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你在你生命中的每一份每一秒都存活着不同状态的你。你看不见下游因为你还没有到达下游,你能想起上游因为你流经上游,而对于旁观者来说,你同时存在在上中下三处地方。   这就是时间的本质,这就是得道之人提出的“时间长河”的真正概念。   当唐未济想通这些的时候,那么林长老到底用的什么手段便也迎刃而解。   时间虫是一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哪怕把妖界的十八位妖祖加起来,这世上这么多三仙境,亲眼见过时间虫的绝对不会超过一掌之数。唐未济曾经听说时间虫这个概念,但他没有想过竟然真的会有人拥有时间虫血脉。   林长老与唐未济作战的时候,那火焰大鱼虽然是他倾力而为,只能存在那么一瞬间,却被他从过去提到了与唐未济正面碰撞的那一刻。   唐未济的剑刺穿了林长老,却根本没有刺到任何东西,那是因为唐未济的实力不够,攻击并不能突破时空的限制。他所刺的只是过去的林长老,如何能伤到林长老的真身。就包括七星引命灯以及冰晶潮汐的真言都是一样。   唐未济以因果道去看林长老,看见的只是一片虚无,那是因为他所看见的林长老与他并不是同一段河流里的林长老,对于这一段的他来说,林长老等同于虚无,无迹可寻,却又能在林长老的刻意操控下给唐未济造成伤害。   这便是白驹过隙的意思,代表林长老能够让虚无的不属于这个时空的自己获得一瞬间攻击的力量。   这样一来的话,随时随地出现的第二个林长老、那第二柄鱼首赤睛剑以及出现在唐未济眼前的第二柄雪流剑都有了解释。   再回退到深宫小院之中,剑囚以茶水化作剑鞘收拢了唐未济的剑招,又将冰晶化作茶水扔进杯中,那是因为剑囚以未来的事情影响到了现在。相当于他以既定的事实扼住了唐未济的攻势。   这一点联系到剑囚之前在天都闭关之时出现在地面上茂盛生长的树木花草便可看出来,他对时间长河同样有所感悟,甚至比林长老更深。毕竟林长老只能影响到河流的上游,而他却能影响到代表了未来的下游。   只是唐未济有一点想不通的是哪怕是未来,那茶水又是如何挡住了那一剑。难不成是剑囚在未来动用了属于三仙境的力量?这一点没有问过剑囚之前,唐未济是得不到答案的。   至于唐未济后来做的那个自己化作了水珠的似真似幻的梦,实际上是因为他在那个时候已经感悟到了时间长河他自己却并没有意识到。   他入了时间长河,看见了那滴水在天地间的轮回,然后又回到了现在。   时间长河是最晦涩高深的一种道,哪怕是剑囚这种对时间长河有所了解的人在那个时候都没有看出唐未济其实已经感悟到了这种道。   这种天赋比起半盏茶看出时间长河的买剑来说并没有差多少,甚至还有超过。只可惜的是唐未济压根就没有朝着这方面去想,在没有想通彻之前,他所有的感悟就是一场梦。   而这一切,在他用完了最后一个影分身阵印的时候,那缓缓消失的残影帮助他拼上了最后一片钥匙碎片。唐未济的眼前豁然开朗。   已经知道了问题,那么自然便知道了答案。   对于唐未济这样的人来说,任何招式都不要在他面前使用第二次,而林长老到现在为止何止使用过千百次了。   林长老的直觉是对的,唐未济的确已经从任人宰割的鱼肉瞬间化作了一条受伤的饿狼。   饿狼有可能会死在猎人的手上,但饿狼同样也会在瞬间从猎物变成猎人。它会把两只前爪搭在猎人的肩膀上,贴着猎人的后脖子吹冷气,然后在猎人转头的时候咬断他的喉咙。   林长老现在就是猎人,他要赌的是唐未济有没有那个可能把双爪搭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把尖牙利齿对准他的后脖颈吹气。   林长老的手心不知不觉已经布满了汗珠,湿冷滑腻。那柄鱼首赤睛剑在他手中捏着就像是一条冷僵的大蛇,失去了之前的灵动。   滴滴答答。   唐未济指缝里漏出的鲜血在地上已经汪了一片,但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老辣如林长老如何能看不出唐未济的情况在不断变好,他的身体强度远远超出林长老预料之中。这要换做是正常的血修,哪怕是体修在他这样的攻势之下又能撑多长时间。   佛子够厉害的吧,佛门金身之法够厉害的吧,还不是败在了他的手里。眼前这个青年却能比佛子撑更长的时间,简直都可以媲美妖族的皮糙肉厚了。   妖族?林长老被自己脑子里冒出的这个词搞得愣了一下,他紧跟着想起来从根本上来说,是火凤遗骨化作的唐未济不就是货真价实的妖族么。   他原本还有些慌乱的心逐渐平静下来,捏着鱼首赤睛剑的手也变得平稳。   唐未济一定得死。   他想到了上师在临行前与自己说的话,他回想着上师说出这话时候的愧疚与坚定,一颗心也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唐未济一定得死。   他与自己说道,然后他松开了手,那柄鱼首赤睛剑冲天而起,自行飞出,化作流光刺向唐未济。   他到底是多了一个心眼,不敢再像之前一样欺身到唐未济的身边。哪怕唐未济之前一次都没有碰到真实存在的他,但他依旧感觉这样做不妥。   这个举动给他争取了一些喘息的时间,是个明智的选择,但对于这场死斗来说并没有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鱼首赤睛剑冲天而起,撕破云层,然后尾部带着烟气坠落。   唐未济抬头看着那柄剑,严阵以待。   那柄赤金色布满坚硬鳞片的长剑突然在半空中消失,紧跟着出现在了唐未济的眼前。   就像是跨越了无数个时间与空间的长河,瞬间出现在了唐未济的眼前。   来了。   唐未济心中默念了一声。   在他的眼中,出现在他面前的这柄剑明显不是之前的那一柄,虽然是同一柄鱼首赤睛剑,但这柄明显是从过去而来。这一招林长老之前对别人用过,现在又借之前的力量用在了他的身上。   唐未济运转因果道,他不再去看场中存在的林长老,而去看他的攻势,果然,这些真实存在过的攻击在攻击的那一瞬间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因果线来。   这么一来的话他心中的猜测就是对的。既然这些攻击都能够有因果线的存在,那么林长老在攻击的一瞬间,同样也会露出因果线。这就是他的破绽。   他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对付林长老这一招的,但他能够寻踪觅迹的只有因果道。   唐未济之前动用因果道不曾看见因果线,是因为他看的重点不对,而现在他找到的重点就是林长老的致命破绽。   他并没有尝试去拦这一剑,只是飞速转动后退,躲开了这一剑。   鱼首赤睛剑果然如之前那样瞬间消失,紧跟着它又出现在了唐未济的腰侧,轻轻一挥,鳞片“嗡嗡”作响。   林长老依旧没有贴近唐未济亲自动手,他很谨慎,不知道自己方才感受到的是不是错觉,依旧在试探。因为之前的直觉,他甚至把自己藏得更深了,属于这段时间长河的他被他藏在了过去,彻底不露面。   唐未济没有尝试反击,他知道在因果线出现之前,他所有的反击都是徒劳的,所以他依旧在躲。   但因为知道了林长老的手段,他现在的躲闪比起之前要娴熟潇洒得多。   鱼首赤睛剑忽而闪出,忽而消失,每次出现只是一瞬,一瞬间爆发的杀机神出鬼没,却都被唐未济有惊无险地躲过。   天都的民众都渐渐看出了不对劲,唐未济似乎轻松了许多。   雪流剑被唐未济提在手中,叮叮作响,似冰玉相击。   林长老终于忍不住了,而就在这时,唐未济眼中寒光一闪而逝。   来了! 第391章 独步人间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唐未济的身后,或浓或淡的因果线从虚空中蔓延开来。与正常的因果线有些不同的是这些因果线显得更虚幻不可捉摸。   这些因果线辐射向各个地方,唐未济所料不错,林长老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在他出手的这一瞬间,他是真实存在的,不管是存在于过去还是现在,唐未济只要伤到他便是真实伤到他,他出手的一瞬间就是他露出破绽的一瞬间。   因果线剧烈晃动起来,与此同时一道狠厉的风切割向唐未济的后脖子,炽热感隔着老远已经传递了过来。   唐未济没有退,他不仅没有退反而向后猛地撞了过去。   林长老每一次出手只有那么一瞬,唐未济若是有半点犹豫他都会跑掉。   于是在别人看来,天空中那巨大的唐未济就像是直直朝着鱼首赤睛剑上撞过去。眼看着好大一颗脑袋就要落地,无数人捂着嘴发出阵阵低呼。   林长老似乎是因为唐未济的举动愣了一瞬间,但他紧跟着将自己脑子里的疑惑抛之脑后。   不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要先杀了他,万事皆休。   林长老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心,然而当他一剑横扫过去的时候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停滞了那么短暂的一瞬间。   这种感觉他之前也有过,但被他挣脱了。   唐未济飞速转过身来,冰晶潮汐凝成的“封”字结在他的胸口。   林长老意识到了不妙,想要逃脱,但唐未济好不容易抓到了这个机会,怎么可能给他逃跑。   之前林长老能够逃脱,现在他依旧也能逃脱,只要放弃对过去自己的控制就行了,这种属于放弃并不属于控制,不会引起“封”字真言的反噬,但相对平常而言会慢一些。   也正是慢了这一些给了唐未济机会。林长老若是离他够远也就罢了,现在就在他的眼前,唐未济不抓住机会就不是他了。   他左手捏拳,一拳砸在林长老的丹田处,同时右手捏着雪流剑,原地绕了个圈,雪流剑从林长老的腹部横拉过去。   只听一声惊呼,林长老瞬间消失不见,然而在承露台的另外一个地方,又一个林长老跌跌撞撞从虚空中蹦了出来。   他捂着自己的腹部,面色煞白。   唐未济看过去,林长老的气息比之前衰弱了太多,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却知道自己这一下已经给林长老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对时间长河的利用是很厉害的,但若是时间长河中的自己受到了影响,那么影响到的将会是自此之后以恒河沙数计的自己。   林长老表面看上去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唐未济却能肯定他腹部现在绝对有了变化,最起码多了一道巨大的疤痕。   他朝着林长老笑了笑,揉了揉自己的腹部,然后朝着林长老勾了勾手指。   就在之前,他的肚子还被林长老鱼首赤睛剑刺穿,这一下算是打成平手。唐未济这是让他有什么招继续施展出来的意思。   林长老看得懂唐未济的手势,他咬了咬牙,额头上渗出冷汗来。面前的青年在他的眼中从一个无害的小家伙一下子成长成了一头凶猛危险的野兽。   林长老更加谨慎,他再次只以鱼首赤睛剑应敌,然而很快鱼首赤睛剑便被唐未济抓住机会一剑劈飞了两片鳞片。   林长老的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停下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不断颤抖的手指,“你,你怎么可能找到我的真身藏在哪一段时光当中?”   唐未济做了个提钓竿的动作,“顺藤摸瓜你知道么。”   林长老看着唐未济,眼神迷惑,目光颓然,一下子老了很多,根本不明白唐未济的意思。   唐未济笑了笑,不介意给他透露更多,“不好意思,我是以因果道入的三元境。”   林长老一下子明白了。唐未济是以因果线锁定了他在时光长河中流窜的真身。   一次两次唐未济还看不出究竟,但经历得多了,唐未济终究还是会才对一两次林长老的真身所在。   林长老深吸了一口气, 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他知道自己的手段在唐未济面前已经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了,这种时候只有拼命一条道路了。   这是死斗,若是继续这样不紧不慢耗下去,死的一定会是他。局势已经彻底翻转,他现在唯有破釜沉舟才会有一线生机。   林长老真身冲出,捏诀刺剑,剑招挥洒精妙,如大日金辉落入人间。   唐未济看向另一个地方,另一个地方同时出现另一个林长老,一剑刺出却是月影婆娑。   紧跟着无数个林长老从虚空中冲出,他们的面色显出不正常的酡红,林长老明显是动用了类似燃烧血脉之力的禁招。   唐未济扔出手中的雪流剑,任由雪流剑刺向那片大日金辉。他双拳对擂,忽然一拳往左边砸出,砸碎了一片竹影之后又砸碎了一条剑气化作的玉江。   他千百拳打出,每一拳的拳锋之上都燃烧着涅槃之火,每一拳都竭尽全力。   天空中呜呜泱泱全是拳影,无数个唐未济与无数个来自过去的林长老碰撞在了一起。   那些虚影最终归于一处,唐未济收拳站立。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衣物是好的,鲜血淋漓,有些地方的伤势能够看见内脏骨头。   然而他终究是站着的,更惨的是林长老,他已经倒在了地上,头发瞬间花白如同枯草,光洁的面皮发皱,那一身雪白宽袖灰蒙蒙一片,鱼首赤睛剑断裂,无数鳞片散乱在断剑周围,哪里还有之前的神仙风姿。   他的嘴唇翕动着,眼中似乎还剩下最后一点灵光。他看着唐未济,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唐未济走到他的身边蹲下,侧耳去听。   林长老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带着些许恶毒,以微不可查的声音呢喃道:“上师要我杀你。”他紧跟着没了呼吸。   唐未济静静听着,不明白林长老的意思,但他却感受到了林长老临死前的恶毒。只是仅仅这一句话,能给自己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他摇晃着站起来,却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中,唐未济抬眼看去,便看见了瑾公主双目通红面容坚忍的模样。   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啦。”   瑾公主眉毛一挑,唐未济已经昏过去了,临昏之前,他眉飞色舞,轻声问道:“帅不帅?”   瑾公主柔和看着他,把他死死搂在怀里,贴过脸喃喃道:“我家夫君,独步人间。” 第392章 世上再无方寸山   唐未济半躺在床上,身上缠着干净的白色麻布,伤口已经上了药。   他尝试着活动自己的胳膊,发现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剑囚从门外走了进来,依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才这么会儿工夫就巴不得跳下来跑了?”   唐未济对剑囚说话带刺已经习惯了。他也不说话,只是勾起嘴角看着剑囚笑。   剑囚竟然被他看得有些毛了,恼怒地挥了挥手,“不管你。”他把手里提过来的药扔给唐未济,“自己换上。”他往外走了两步,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顿住,背对着唐未济说道:“今天圣皇会来找你。”   唐未济笑意僵在了脸上,他把怀里抱着的药放在了床上,轻声道:“知道了。”   剑囚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唐未济是知道了他的什么意思,背着手走了出去,越走越快。   唐未济把药放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前方。   他对圣皇的态度很是复杂。一方面他曾经好几次要杀自己,一方面他一开始又对自己极为欣赏,哪怕是要杀他也并非因为私怨。   唐未济本不用想这么多的,换做之前,哪怕实力悬殊,他对圣皇也会起杀心,但关键在于圣皇还是瑾公主的父亲,单是这一个身份便足以让唐未济小心对待。   他心情复杂,加上身上有伤,真是一点都不想动,只是坐着,最终幽幽叹了口气。   细碎的脚步声敲打在地上很轻微,来人想让他知道自己来了,却又怕扰到他。能有这份细心又关心唐未济的在这地方也只有瑾公主了。   瑾公主站在门口,双手绞在一起,背在身后,低着头,看着自己映在门口的影子。   唐未济扭头朝着她笑道:“来都来了,站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赶紧来帮我换药。”   瑾公主慌忙“哦”了一声,哪里还有平常时候干净利落的模样。她走到唐未济的身后,帮唐未济把身上的麻布小心揭下来,又去弄了一盆热水,帮唐未济换药。   这些天都是瑾公主在帮唐未济换药,最开始几天的时候是因为唐未济动不了,后来则是习惯成自然了。反正这地方也不会有人来,剑囚对待瑾公主的情绪似乎也颇为复杂,从来都没有与瑾公主同时出现过。   她帮唐未济擦着背,咬着下唇,突然小声问道:“是不是他要来了。”   似乎是为了照顾唐未济的情绪,她没有称呼圣皇为父皇。   唐未济沉默了一会儿,柔声道:“你知道了?没事,他不会杀我的,要杀早杀了。”   听着声音很轻松洒脱,瑾公主却愣是从中听出了一丝无奈与辛酸。哪有见自己岳父,说岳父大人没杀我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由此可见唐未济处境之艰难。   瑾公主噘着嘴,连擦拭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唐未济逗她:“怎么,你还想让你父皇看见你帮我换药啊?”   瑾公主惊了一惊,伸出手轻轻在唐未济肩膀上打了一下,又怕碰到伤口,这轻轻的拍打看上去就像是在抚摸了。   唐未济捂住她的手,“没事,别怕,没什么好怕的。”   瑾公主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唐未济能不能看见,她自顾自道:“南海蓬莱岛的那些人之前闹得厉害,后来被父皇召见了一次之后就不敢太过闹腾了,这事儿毕竟是林长老自己提出来的,死在擂台上怨不得别人,他们不敢放肆,今天刚离开天都,估计这也是父皇挑在这时候见你的原因。”   唐未济心里便有了数,以两人之间的默契唐未济自然知道瑾公主告诉他这话的意思。是说给他听同样也是说给自己听,这意味着圣皇这次过来找唐未济,就是要给唐未济的命运定性了。   唐未济一开始没说话,只余下瑾公主给他换药的时候发出的“沙沙”声还有水流的“哗哗”声。他突然问道:“方寸山怎么样了。”   瑾公主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咬着嘴唇,目光在闪躲,哪怕唐未济并没有看她,她依旧不敢看唐未济。   “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这与你又没有关系,你我现在是一体的,我只是想知道些消息不至于太过担心。”唐未济柔声道。   瑾公主停下动作,帮唐未济换上药之后从后面搂住唐未济,平静地轻声道:“不管我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着急,你答应我我才会告诉你。”   唐未济侧着头,把自己的脑袋往后移了移,偏着头贴在瑾公主的额头上。他已经感受到了什么,目光有些淡淡的哀愁,“没事,你夫君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听到什么坏消息么。”   瑾公主没有被他刻意舒散氛围的话挑动,她轻轻道:“酒馆大规模刺杀方寸山上下之后,方寸山仅存的那些弟子或死或伤,又有一些长老和弟子离开了。现在的方寸山没有多少人了,而且……”   瑾公主顿了顿,咬牙鼓起勇气道:“大师兄前些日子让那些最后留下的方寸山弟子都离开了方寸山,他带着山主蓝如玉不知所踪。方寸山……方寸山……”   瑾公主连连说了好几句“方寸山”,才把接下来的话说完,“方寸山……现在已经没有方寸山了。”   唐未济莫名感到一阵哀伤,他迅速低下头来,只觉得自己眼眶周围变得滚烫。他使劲眨了眨眼睛,看向床铺内侧,咬住了自己嘴唇上的一块皮肉,手指捏成拳头,拳头用力抵在床 铺上,他怕自己拳头会颤抖。   “什么叫没有方寸山了。”   “方寸山宣布解散了。”   “这是龙渊卫愿意看见的情况吧。”   “龙渊卫已经入驻方寸山了,除了方寸山的水墨云台被大师兄带走,其他的东西都还在。”瑾公主使劲抱住唐未济,哽咽着,“你答应过我不激动的。”   唐未济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与瑾公主说的话看似平淡,却藏着很重要的信息。   三万龙渊卫在门三的带领下守在方寸山不远处,在这样的威慑下怎么可能会有酒馆的人上山刺杀。酒馆的人能够上山只能说明一种情况:他们的行动是受到了默许的。   门三的行动是圣皇缄默的意思,那么酒馆的这些乌鸦能够上山又是谁的意思。   圣皇惜才买剑,不愿意买剑与自己有激烈冲突,却又因为九长老的事情不得不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方寸山的散去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对于他们这些曾经把方寸山当成是自己家的人来说,如何能够接受得了这样的一个结局。   唐未济的心中一直在响着一句话。   方寸山最大的特点是什么?护犊子!   方寸山从上往下有着极高的凝聚力,买剑敢为了他站在陆远面前,他敢为了小木鱼一拳一拳打上化广峰,那些实力不如他的方寸山弟子敢冒着天下之大不讳挡在太玄教上被污蔑为妖族奸细的唐未济身前。   没人敢欺负方寸山的人,因为方寸山的一群人会像疯子一样站出来嚷嚷着“这里是方寸山”。   这些都是他的兄弟,是值得他去以生命守护的人。   如果说唐未济在守望者之森复活的时候觉得人间还有什么是让他放不下的,便只有方寸山与瑾公主了。   而现在……世间再无方寸山。   这让他们这些方寸山弟子怎么办。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会站在唐未济的面前,平静却无比坚定地说出那句话了,他也再不会站在别人面前说出那句话了。   “这里是方寸山。”   方寸山已经没有了。   唐未济拼命眨着自己的眼睛,不断皱着自己的鼻子,竭尽全力不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他的脸颊因为用力过猛在剧烈抽动着,他胸前的一些伤口重新崩开,粉 红渗透麻布,晕开一朵朵娇花。   瑾公主抬起手,看见自己的手背上有一些透明的水珠。   她回过神猛地抱住唐未济,哭着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我们都还在呢。”   这句不经意间说出的话反而像是有一种魔力,唐未济突然平静了下来。   他的身子不再抽动,他的拳头渐渐松开,紧皱的鼻子舒缓,他叹了口气,瞪大了眼睛把眼睛里面剩下的一些水收了回去。   “没事。”他轻声笑着,微微往后,靠在瑾公主的身上,轻轻拍 打着她的手背,“没事,我没事。”   瑾公主害怕极了,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反常的唐未济反而给了她极大的压力。   “你别试图挑战他,他会毫不犹豫杀了你的。”   唐未济知道瑾公主说的是谁,“他没有做错什么。”他轻声道:“在他的角度,这是最好的结局了,你也不用怪他。从九长老出现在方寸山的那一天起,这样的结局便已经预定了,这已经算好的了。”   “你真的没事么。”   “你说的对,他们毕竟都还没死。只要没死,就有希望。”   瑾公主默默点了点头,稍稍松开手臂,却还是环着唐未济的腰,“这些日子我很难过。”   “难过就对了。”   瑾公主瞪大了眼睛。   “你若是不难过,我还能起到什么作用。”唐未济牵起嘴角,“我是你的小太阳啊。”   瑾公主闭上了眼睛,突然感觉一身的疲惫就这么走了。   能抱着自己的小太阳,一定很幸福吧。就像现在这样。 第393章 天都与浮池之渊   门外吹入清风三两,瑾公主额前的长发轻轻荡了一下,她就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红着脸赶忙道:“我得走了。”   唐未济知道她应当是感受到圣皇的气息了,轻轻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去吧。”   “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瑾公主捏着粉拳,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很认真说着。   “快走吧你。”唐未济忍不住笑了,“等我要你保护的时候,我一定高声喊救命。”   瑾公主轻轻抿了一下嘴,紧跟着无比可爱地吐了吐舌头,恋恋不舍与唐未济挥了挥手,最后又忍不住抱了他一下才匆匆离开。   唐未济等待着自己命运的到来。对于大唐的所有人来说,圣皇就是命运。   没有星辉降落,也没有金光流转,圣皇就这么普普通通出现在了这间屋子里,出现在了唐未济的面前。   这是他们两个第二次单独呆在一起,第一次也是在宫中,只不过那次圣皇让唐未济一个人站了一夜,不曾出现。   圣皇散去了脸上笼罩的星辉,唐未济有些意外更有些惊讶。这片星辉是圣皇力量的源泉,给圣皇带来了无上的力量同时也带来了无上的威严,只有圣皇最亲近的人见过圣皇的真容,比如圣后娘娘或者是瑾公主。   唐未济不知道圣皇为何在自己面前散去这片星辉,他不着痕迹打量了圣皇一眼,皮肉白皙、面容清瘦、五官恰到好处,年轻时候是绝对的美男子,与唐未济想象中的相去甚远。不过这也是应当的,若非圣皇是绝对的美男子,如何生出瑾公主与大皇子这般出彩的人物。   圣皇淡淡问道:“看够了么。”   唐未济讪笑了一声,“能一睹圣皇真颜,不管是谁都是看不够的。”   “你就是这么把瑾儿骗到手的?”   唐未济变得严肃起来,“我与瑾公主心意相通,圣皇应当知道这一点。”   “你所谓的心意相通不过是因为血脉上的天生亲近罢了。”圣皇坐在临窗的太师椅上看着他,背对着阳光,地上的影子被拉长,“你别忘了你自己的真正身份。”   唐未济突然道:“我很好奇一个问题。”   “朕今日心情不错,你可以问。”   “圣皇为何笃定我就是火凤遗骨。”   “天心已经说明了原因。”   “不对。”唐未济摇了摇头,“对圣皇这般圣明的人来说,除非有切实的证据放在您的面前,不然的话怎么可能偏信一人之词。”   他紧紧盯着圣皇的眼睛,已经顾不上大不敬之罪了,“我总觉得这里面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特此向圣皇讨教。”   圣皇平静地看着他,就像是一汪深海,又像是一座绵延万里高耸入云的大山,“你已经死过一次了,除了是火凤遗骨这个解释之外,还有什么解释能说明你活过来这个事实。”   唐未济一下子沉默了。他忘了这一点。的确,这是火凤涅槃之力的侧面写照,能够给天心的说法一些支持,但唐未济总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然而他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语,所以只能沉默。   “好了,你知道朕今天不是为了这个找你的。”圣皇站起来,负手背对着唐未济看着外面落尽了叶子的枯瘦葡萄藤。   “圣皇所为何来。”   “为你的生死而来。”   唐未济顿了顿,自嘲笑道:“这么说来,圣皇已经有了决定了。”   “不错。”圣皇点头道:“你可以活着,但朕对你会有几个要求。”   唐未济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庆幸,他早猜到了这个结局,“请圣皇训诫。”   “其一,因为你的身份,你不得离开这座小院。”   唐未济心情有些复杂。   “其二,朕不会再阻拦你与瑾儿的事情,但你与瑾儿之间不可发生夫妻之实,不可有夫妻之名。”   唐未济瞪大了眼睛,这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其三,若是大唐有要你出力的地方,你不可懈怠推卸。”   唐未济沉思了片刻,故作轻松道:“我还有其他的选择么。”   “当然有,除了这些,你还可以选择另外一条路,但我想你不会选的。”圣皇平静的话语中带着自信,“凤凰每过五百年可以涅槃一次,但消耗的却是五百年之间积存的精粹,若是五百年间死了,可就是真的死了。”   唐未济寂然,半晌后轻声道:“我答应。”   风过,人影寂然无踪。   唐未济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被他封闭住的毛孔汗如浆涌,没几个呼吸他就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   他大口喘着粗气。方才的话不过寥寥几句,异常简洁,但对唐未济来说却有无比大的心理压力。他心湖上的玄武心盾运用到了极致,挥洒出一片片金光,才不至于在圣皇面前崩碎心湖。   这几句话相当于唐未济直面了天仙境。天仙境,哪怕是收敛了自己气息的天仙境也是如此厉害,不可窥探,不可冒犯。   简而言之,哪怕圣皇的条件提得再过分一些,唐未济也不得不答应下来,因为他在圣皇的气势之下根本没有拒绝的能力。   “笃笃笃。”门口投射人影,有人在门口敲门。   唐未济抬头看去,才发现是剑囚又回来了。   “您老进来就是,何必消遣我呢。”唐未济苍白着脸苦笑道。   “我来看看你被吓死没。”剑囚的嘴巴真的就和他的剑一样古怪毒辣。   好在唐未济已经习惯了,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缠着的湿透了的麻布,“没呢,不过也差不多了。”   “第一次直面圣皇,没有被吓得尿裤子,已经很不错了。”剑囚赞道:“我虽然不喜欢他,但不得不承认他的实力的确厉害。”   “您不是圣皇的对手?”唐未济小心问剑囚。他虽然知道剑囚是三仙境,但具体是哪一境还真不知道。   “我若是能打得过他,早就已经带上小桃走了,还用一直呆在这里?”剑囚说这话的时候皮笑肉不笑,眼中闪着寒光,很显然是一直都有这个想法的。他口中的小桃自然就是圣后娘娘,剑囚喜好天都那片桃林,想来多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坐镇天都,天都大阵为他所用,在这鬼地方谁是他的对手,李四也不过只能与他打个平手罢了,这还不是生死战,我自视虽高,却不是李四对手。”   唐未济默默点了点头,大致猜到了剑囚的实力。   剑囚眼珠一转,突然盯住了他,“你们方才说的话我也听到了,他没有瞒着我的意思。”   唐未济瘪了瘪嘴,“我除了答应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可以逃啊。”剑囚勾起嘴角笑道:“他让我来教你,无非是想让你变成第二个我,那些条件无非是想让你存着一些希望,让你因为瑾公主被困在此地。就像是之前的我一样,为情所困,自囚天都。”   剑囚瘫倒在圣皇方才坐的太师椅上,甩掉了自己的一只鞋子,双手沿着椅背环开,赤着脚踩在太师椅上,“我已经为此吃了不少苦头了,虽然是心甘情愿,却也憋了一肚子的气,咱爷俩总不能走一样的老路吧。”   唐未济看着他,无奈道:“前辈,您方才也说了,这里就是他的天下,我一个盈元境血修,小小人物,如何能逃得出去。”   剑囚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只凭你逃不出去,但我可以帮你啊。”   唐未济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前辈自己都没法离开皇宫,如何能帮我。”   剑囚嗤笑了一声,“我不能离开天都,是因为我的剑道不允许我离开天都,并非我离开不了。”   “那还不是不能离开天都。”   剑囚冷哼了一个,嗤笑道:“你当我没有朋友的。”   唐未济愣住了,他的确没有想过这种事情。   “您,还有朋友?”   剑囚恼羞成怒,抄起手头的茶壶劈头盖脸向着唐未济砸了过去。   “从明天起,我给你喂剑,准备准备,中秋节那天你小子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唐未济这下子明白剑囚不是在开玩笑了。他自然知道剑囚所说的准备准备是个什么意思,他倒吸了一口冷气,重重点了点头。   ……   提到浮池之渊,似乎总是和“阴森”、“血腥”、“凝重”之类的词有关系,似乎浮池之渊并没有其他什么值得在乎的。但实际上浮池之渊却是极为壮观美丽的——那铺设百里的金色阵纹、那悬空在深渊之上的上百座巨大城池、城池投射的阴影、以及这片瑰丽的血红色大地。   对浮池之渊来说,最壮观也是最重要的自然是那百里阵纹,正是因为这些阵纹的存在,他们才能抵挡住妖族一次次试探性的攻击。   唐未济上次来到浮池之渊所遇到的妖族攻击不过是这些试探性攻击中规模中等的一次罢了。   阵纹除了能够抵挡妖族,起到困杀的作用之外,对于阵纹的控制者来说,阵纹就是他们的眼睛,只要阵纹所及的地方,没有任何事情能够瞒得住他们。   然而这种功能在上官这边却失去了作用。将军府内上官已经发了第四次脾气,玄武营将士依旧没有找到天心。   仓祁坐在一旁,面色黑黑的,气鼓鼓的。他与上官本来就是老对手老队友,一点也不怕上官的。说句不好听的,上官能踏入三仙境很大原因是因为唐未济引下了巨量的玄武星辉之力,而上官恰逢其会受到了好处罢了。若是在场的是仓祁,那么踏入三仙境的就是仓祁了。   看着上官焦躁的样子,仓祁忍不住吹了吹自己的山羊胡,瞪着眼睛道:“人我是交给了你的,没看好可怪不到我的头上,我也是很好奇,十来个人在牢里待着,是怎么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的?”   “我也想知道啊!”上官无比暴躁,“人都没了,筹码也没了,咱们怎么和小侯爷交代。”   “你先别急。”仓祁安慰道:“还能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没有一丁点的线索。”上官骂了一声,“他们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在临渊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让其他城池的人也留意了,整个浮池之渊都没有他们的踪影。”   “是不是用了什么秘宝……”   仓祁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上官打断,“狗屁的秘宝,什么样的秘宝能让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仓祁怒了,猛地拍桌子,连续不停地拍,“砰砰砰”响。他指着上官的鼻子骂道:“老夫好心好意安慰你,你小子狗咬吕洞宾啊!”   上官扯着自己的长刀,叫道:“老子现在是玄武营守将!你这叫以下犯上。”   “嘛的老夫犯的还少么?来啊,想动手是不是,来试试看,到时候小侯爷问你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说。”   两人斗鸡一样大眼瞪小眼,一旁站着的老桑等人眼观鼻鼻观心,对眼前的这一幕已经见怪不怪,一开始的时候还劝劝,后来的时候就开始闭眼假寐了。   两人同时泄了气,上官恼怒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人没了,咱们怎么救小侯爷出来。”   仓祁在一旁阴着脸道:“别揪了,本来就没几根头发。”   “你想打架啊!”上官跳了起来。   “等你能找到人再说吧。”仓祁一张嘴能气死人。   郑一匆匆从外面赶了过来,一见这场景,苦笑了一声,挠了挠头,扯着还不断回头看的子车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训斥道:“没大没小的,这种事情是你能看的?”   子车憨憨笑着,“不着急把这事儿告诉他们?”   “人都已经逃出浮池之渊了,咱们即便找到些踪迹,还能追出去不成。”郑一有些担忧地看向远方。   子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什么也没有看见。   “你在看什么呢?”   “看小侯爷。”   “我怎么看不见。”   “你眼瞎。”郑一没好气回了一句。   他深沉叹了口气,担忧道:“希望小侯爷千万别出什么事情,玄武营好不容易因为小侯爷团结起来,可别再内讧了。咱们经不起这么折腾了,整个大唐都经不起这么折腾了,希望天都的那些人能懂这个道理啊。” 第394章 唇软桂花三分香   一行人匆匆忙忙走着,因为怕引人注目,他们并没有飞行于天上。   吴侍郎不复之前的名士风流,皮肤蜡黄布满黑色的污渍,在他散乱蓬松的头发上还沾着几根腐烂发黑的稻草。   驼背老者扶着吴侍郎,不然的话以他的孱弱体格都走不出浮池之渊。   队伍的最前方是一位披着白色斗篷的神秘人,平素嚣张的天心跟在白色斗篷人的身后只是匆匆前行,大气都不敢喘。   吴侍郎知道自己身旁的驼背老者就是当初被称为“龟仙人”的南海蓬莱岛三仙,便悄悄问他,“那位是谁?”   吴侍郎问这话的时候眼中带着好奇与崇敬,他还没有忘记他们这行人被投入临渊城大狱的时候那场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落了别人的套了,但面对如此之多的玄武营披甲士,他们的挣扎只是徒劳。天心再怎么疯狂叫嚣自己是正统玄武遗脉也无济于事,看起来反而像是一个可笑的小丑。   他们颤抖、后悔、畏惧、害怕,他们不知道在前方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玄武营披甲士的来历他们都知道,这是一群压根就不讲大唐律令的恶徒、杀人犯、凶人。   未知让人害怕,他们不知道这群人会把他们怎么样。   嚣张的、自信的、不可一世的天心已经被眼前的肮脏环境搞得快要崩溃了。直到这个时候,他仍旧没有从自己高贵的身份中脱离出来。当他明白自己已经是一个接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被饿了三天了。   想要看住囚徒最好的办法是喂他半饱,三天吃一顿就行了,他想跑都没有力气跑。他们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形,别说这里是临渊城的牢狱了,放他们在临渊城城外的石道上,除了驼背老者,这群人花一天时间都走不出多远。   到那会儿为止,他们的任务已经宣告失败。等待着他们的将是圣皇的滔天怒火,而在迎接这滔天怒火之前,他们还要先保住自己的命才行。   吴侍郎已经后悔到了极点,他恨自己、恨天心。恨自己为什么瞎了眼睛聋了耳朵失了心智会相信天心的话,恨天心这小子半点也不靠谱,只会自吹自擂,简直就是毫无建树的废物。他甚至都开始恨上了圣皇,恨圣皇是不是也瞎了眼睛竟然会看上这么个玩意,若不是因为圣皇,偌大的天都谁愿意搭理天心。   一日比一日还要阴暗潮湿的牢狱击碎了他们的尊严,湿臭的气息已经从牢狱中蔓延到了他们的心里。   而就在这个时候,白袍人出现了。吴侍郎根本就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在了牢狱中的,更不知道他是怎么瞒过那些玄武营将士带着他们走出了临渊城,然后离开了浮池之渊。   从头到尾,临渊城的阵纹没有一丁点的异动,那些看守他们的玄武营披甲士没有一丁点的察觉。   这已经不是奇迹了,简直就是神迹。   他们离开临渊城没有用太长时间,但离开浮池之渊的时候多费了一些周章。   吴侍郎直到现在才问出这个藏在他心里头很长时间的问题,已经很有克制力了。   与其说是搀着他不如说是拎着他的驼背老者看了一眼白袍人的背影,轻声道:“那是上师,是天心的师父,你不要太过无礼。”   听驼背老者的话,他对于这白袍人竟然也是颇为恭敬,这可就是怪事一件了。他已经是三仙境了,这世上还有谁可以让他如此恭敬,这可是连圣皇都不曾做到的事情。   吴侍郎早已经低下头不敢再去多看白袍人,于是行路匆匆,再没有一个人说话。   一直走出不知道多远,许多人已经实在走不动路了。吴侍郎头晕眼花,粗略估计他们离开浮池之渊已经足有百里地的时候,队伍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一片不算茂密的林子,植在一座不算高耸的小山上,有一条不算深的溪流和一座不算新的寺庙。天幕已经垂了下来,这里的一切轮廓都是灰暗的,没有明显的线条。   他们停在庙门前方,庙里的老和尚迎了出来,与白袍人似乎是旧识,打了个稽首之后让他们进去,进去之后也不曾有人来叨扰他们。   吴侍郎坐在庙宇中的圆柱子下方,正狼狈不堪地捶打着自己的小腿,驼背老者在他的身后贴着墙根坐着,比庙宇中的佛像还要安静。   除了他们之外,其他人也在休息,他们比吴侍郎看上去好一些,一群人中也只有他不是血修,所以一路受的苦最多了一些。   众人都在安静休息,吴侍郎突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啪”的响声,他惊得眼皮子一跳,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风吹草动对于他来说都是惊心动魄的。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大家有许多人已经直起身子,探头探脑。   那是大殿中的一个角落,因为夜幕黑了,殿内没有生火,只有佛像前的长明灯晕出昏黄色的光。那光照不了多远,反而让那处黑暗的角落越发朦胧。   吴侍郎看了好一会儿才从那片黑暗中看见一角白色的衣袍,便猜到了可能是天心与上师在那个地方。他缩回脖子,其实有些幸灾乐祸,朦朦胧胧听见那边传来争吵的声音,紧跟着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吴侍郎听清楚了是巴掌落在人脸上发出的声音,他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嘴里嘟囔了一声,心里却是得意地乐开了花。   ……   剑囚说给唐未济喂剑就给唐未济喂剑,而且他现在喂剑的手法极其急躁粗暴,唐未济略有不合他心意的地方他便是一通训斥。   唐未济在这样的条件下很是艰苦,但与此同时,进步也是突飞猛进的。他确定以自己现在的水平再去面对林长老的话断然不会像是之前那样愚笨狼狈。   唐未济进步神速,但在剑囚面前却依旧不能让他满意,他时常坐在椅子上沉着脸看着唐未济直摇头。   距离中秋节越来越近了,天上的月影也逐渐丰腴了起来。   桂花的香气在院子里弥漫开来,瑾公主与宫内的婆婆学了腌制桂花的法子,这些天一直都在宫内跑,专挑那些肥硕的桂树,挑那些长得最嫩的桂花。   前些日子她还学了桂花糕的做法,大着胆子给唐未济做了一回,听唐未济说味道不错,她才敢把第二批的桂花糕送去给圣后娘娘品尝。不仅是圣后娘娘,她还专门差人送了一批给大皇子、二皇子还有圣皇。   唐未济挥汗如雨,赤着上身,他的伤势已经好了。汗水沿着肌肉的纹路流淌下来,他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展现出爆炸性的力量,雪流剑在他的面前被使得神出鬼没,却连剑囚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剑囚手中代替长剑的桂枝点在唐未济的眉心,唐未济便僵住了。剑囚一挥手中桂枝,冷冷道:“重来。”   每到喂剑的时候,剑囚便是天底下最不近人情的人,似乎所有人都欠着他,所有东西他都看不顺眼。   唐未济被桂枝抽打到的地方暴起一条红色的纹路,久久不曾消失。他却连面色都没有改变,再次举起手中的雪流剑。   剑囚锤炼唐未济的剑招,从来不管唐未济的剑意,所以不管唐未济是以上清剑意还是冰雪剑意对敌他都不在乎。他似乎有意要告诉唐未济剑招的可怕之处。   依旧是如同之前的场景,唐未济拼尽全力,哪怕手中的雪流剑从任何一个地方刺出都不能触碰到剑囚一片衣角。   剑囚又是一树枝抽打在唐未济身上,依旧是硬邦邦的两个字,“重来。”   他们就这么不知疲倦一次又一次重新来过,唐未济就像是没有感觉的傀儡,一直到他上半身满是浮肿的红色伤痕的时候,剑囚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看了一眼天色,把手里沾满了鲜血的桂枝扔下,走出了小院。   小院里没了动静,过了半晌,瑾公主从院墙那边探出半颗小脑袋,她先是飞速打量了一下小院,发现剑囚不在,才从院墙那边翻进来。   按理来说剑囚与瑾公主其实是很熟悉的,但不知为何,剑囚在小院的时候却尤其不愿意见到瑾公主,所以他们到现在依旧一次都不曾见过。   唐未济坐在凳子上调息,感受自己宝体烹妖诀的变化。剑囚不仅是在给他喂剑,同样那每一下的抽打都是在帮唐未济消化宝体烹妖诀残留下的杂质。   哪怕是天阶血脉也有杂质,何况是不同种类的天阶血脉。唐未济在宝体烹妖诀踏入“初照”境界之后,也就是对等盈元境。之后他不敢随意服用天阶血脉,也正是冥冥中感受到了这些杂质,就像是有一道声音告诉他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想来之前修炼宝体烹妖诀,却死在了雪流秘境的那位前辈多少也碰到了这样的桎梏,才会在他陨落的地方诞生了如此之多的阴沉风。   在剑囚这些天的敲打之下,唐未济只觉得自己的瓶颈开始松开,那些杂志不断被他吸收或是排出体外,若是再有合适的天阶血脉的话,踏入“旭日”境界应该不难。   可惜七祖茶瞳的血脉被他在刻画黑凤陨星落的时候用干净了, 不然的话何必这么伤脑筋。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没有黑凤陨星落的话,他现在没准已经死在了浮池之渊,一饮一啄皆是天定。   瑾公主蹦蹦跳跳到唐未济的面前,小心把手里的瓷碗递过去。   瓷碗里面盛着鲜甜的桂花圆子,还是温热的,热度恰到好处。唐未济尝试着接过瓷碗,然而手掌却因为脱力而不断颤抖着。   他苦笑了一声,放弃了这个举动,瑾公主便用勺子一口口喂他吃。   吃完一碗桂花圆子,唐未济肚皮不像之前那样瘪了,便也稍稍有了说话的力气。   “让你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么。”   瑾公主点了点头,面容有些悲戚,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就不能等到中秋节过后么。”   唐未济苦笑了一声,“你也知道他对我看管多严,若是等到中秋过后,只怕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瑾公主把头枕在唐未济的腿上,看着天上越发皎洁的月亮,“你知道月亮是什么么。”   “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母后说月亮其实是一面镜子。”   “镜子?”   “对啊。”   “圣后娘娘亲眼见过月亮?你知道,我说的是那个见过……”   “不知道,我只知道父皇曾经向着月亮飞去过,后来他说那漫天繁星都是血脉的始祖尸体,是被人斩杀了之后扔到了天上,唯独月亮不是,月亮是一直都在那里的,它就是一面镜子。”   “原来是这样。”   “你说我们离开天都之后,我能从那面镜子里面看见母后么,我还能看见天都么。”   唐未济把枕在他腿上的瑾公主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我想应当是可以的吧,若是圣后娘娘也在看月亮的话,你们的目光也许会通过镜子相遇。”   “你知道母后这些天有多开心么。她比往常十年加起来都要笑得更多。”   唐未济在这种话题上只能无语,准确来说,他无父无母。   “也许人只有到了临别的时候,才会珍惜那些属于自己的时间吧。”   “也许人是因为某些东西即将消散,他才会开始在乎这些东西。”   “时间是不是最无情的。”瑾公主缩在唐未济的怀里,抬头问他,像是一只悲伤的小白熊。   “时间是最无情的。”唐未济道:“不过我可以比时间跑得更快。”   他把额头抵在瑾公主的额头上,闭上眼睛轻声道:“我向你保证,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增强自己的实力,等到我们有自保之力的时候就回来看望圣后娘娘。”   “嗯。”瑾公主挤出一丝笑容,眼中含着笑容与泪花。   “到时候我们光明正大入天都,谁也不敢拦我们。”   “嗯。”   “到时候你想回来就回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嗯。”瑾公主突然抬起头,看着唐未济,鼓起勇气轻声道:“吻我。”   唐未济愣了一下,低下头去。   唇软桂花三分香,不浓不淡,不腻不清,恰好。 第395章 新月白头   中秋还是随着落叶的数量不紧不慢地到了。   大早上鸡叫一声,处处铺子便铺开了门面,各自挑着幡子,上面书写“某某作坊酿造之新桂酒”之类的词,又有小伙计搬来墙梯,重新结络门面彩楼花头。   不过半晌工夫,出玩的人便多了起来。各自挑自己喜欢的铺子,坐下来便可饮酒,一直饮新酒到中午,遇人便是举杯邀饮,四处酒香弥漫,热闹异常。   又有达官显贵家的小姐公子或是坐轿或是策马,出了天都便往不冻河那边去了,游山玩水赏枫林,或是清扫庙宇八宝塔。   今日大唐并无宵禁,他们可以一直玩到天明。   礼部从半月之前已经开始忙活今天的许多事情,譬如圣皇赏园要准备哪些东西,定制哪些新衣,挑选哪位词家献上赏月的新词。   圣皇在读着浮池之渊来的册子。与民同乐终究是奢望,大唐千万人都可以在这一天享受属于他们的时光,可以不去管什么劳什子妖族,但他不行,因为这是他的天下。   他将会在御书房坐半晌,然后中午时分去与圣后娘娘以及瑾公主还有两位皇子进食,而后在下午去御花园游园,晚间设宴御花园,共饮良宵。   司礼监大太监忙进忙出,忙着与礼部的人一起布置御花园,同时要把司衣房准备的新衣送给各宫的娘娘妃子。哪怕圣皇独爱圣后一人,这些该有的礼数还不是不可废的。   瑾公主一早便赶到了圣后身边,依偎着圣后不愿意撒手。   被禁足多日的大皇子终究还是在这一天入了宫,见到母后的时候依旧是寻常模样,不曾故作哀伤也不曾哭泣说苦。   魏孝熙翰见到大皇子,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圣皇在御书房忙着国家大事,兄妹三人便跟在圣后身边四处走走停停,看着繁忙的景象倒也颇为有趣满足。   小院里,唐未济听着不时远处的匆匆脚步声,自嘲道:“我还以为这鬼地方只有我一个人呢。”   剑囚今日没有喂剑,对唐未济的话置若罔闻,他每次过来都会布下阵纹,确保自己说话不会被别人听见,这次也是一样。   “出了宫门之后自然会有人接应你,不管你见到的人是谁,你都要跟着对方走下去,听对方的安排,千万不能意气行事,到那个时候我可保不住你。   “你的剑术剑招虽然还是稀烂,但比起之前已经好很多了,至少现在遇到精于剑招的盈元境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现阶段我能教你的已经教得差不多了,还有一些不能教你的只能靠你自己慢慢体会了。说到这个我就来气,要是买剑……哼,你这练剑天赋简直稀烂。   “还有,你出了天都也不用担心我,找个机会去浮池之渊递个话,临渊城的玄武营继续闹下去对他们还是没好处的,我虽然不喜欢他,但不得不承认大唐在他的治理下比起以往强上许多。浮池之渊若是破了,倒霉的是整个人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你虽然是火凤遗骨,但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的人,有些事情能不能做你自己心里清楚。在这一点上我没法给你更多的教训,凡事若是无决定的话,多想想你师兄会怎么去做。”   剑囚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把这些天憋在肚子里的话倒了个干干净净。   今日过后,他们这对短暂的师徒还不知道有没有再见的那一天。剑囚为人古怪,却是至情至性之人,不然的话也不会因为自己对圣后娘娘的情困守天都,堪不破,走不开。   这些天与唐未济相处,别看他嘴上对唐未济一口一个“稀碎的练剑天赋”,心里却很是满意的。他看唐未济便像是在看自己的晚辈,一个人困守天都这么多年,没疯已经不错了,好不容易教出来的徒弟又要被自己亲自送走,唐未济难以想象剑囚现在的心情。   唐未济认真听着剑囚说话,不管说什么都只是安静听着,他知道这些话都是剑囚的肺腑之言,他认真记下每一个字。   剑囚话本来就少,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之后便停下,小院里恢复了安静。   日过午头,御花园那边开始有了动静,不多时有一首首赏花的佳句被送出来,有识得笔墨的小太监开始誊写新词。   再过半日,唐未济调息完毕,抬头看向天空,月亮已经是浑圆如玉盘了。   他低下头,看见剑囚在含笑看着他。唐未济莫名便想到了自己与黄龙人在妖界分别的场景。   他舔了舔嘴唇,收起自己的雪流剑,挡好自己的脸。   “前辈……”他顿了顿,说道:“师父,我走了。”   剑囚突然大笑了起来,他嘴角往上翘着,露出两片牙齿,眼睛却是往下弯,他猛地挥袖捂住自己的脸,骂道:“滚!”   唐未济恭敬行了一礼,越墙而走。   剑囚放下袖子,怔怔看着唐未济离去的地方。半晌他回过神来,捂住了自己的脸,却是湿了一手。   圣后娘娘看着夜色中的那些碗大的牡丹花,觉得自己有些乏了,与圣皇耳语一声,有人护她退下。   大皇子朝魏孝熙翰使了个眼色,魏孝熙翰告了声罪,以心湖传音得到圣皇允许之后,跟着圣后娘娘过去。   圣后娘娘突然发现瑾公主不知所踪,随口问道:“朵朵呢?”   身旁近侍知道这是圣后娘娘对瑾公主的宠称,忙回道:“公主殿下方才离席了,要不然我去将她寻来。”   “算了。”圣后娘娘指了指那边的水榭,“扶我去那边歇息。”   近侍扶着圣后娘娘到了水榭,悄然退下,不多时魏孝熙翰已经赶了过来。   他轻声道:“母后。”   圣后娘娘没回头,“瑾儿现在应当已经离开天都了吧。”   魏孝熙翰心中一惊,说不出话来。   圣后娘娘看着水面,拭干了眼中的泪花,转过头,朝着魏孝熙翰轻柔笑道:“孩儿过来,让娘抱抱。”   魏孝熙翰连忙走到圣后面前,半跪在她面前,低垂下头,恰好看见一根白发。他掐住那根白发,悲从心中来,不敢抬头。 第396章 天火主事人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只此十字便足可说明唐未济现今的心境。   这种自由感是没有被囚禁过的人无法体会的。这些天他在深宫小院中虽然可以自在行走,跟随剑囚练剑,但只要知道自己是被囚禁在这里的,忍不住便会有心情极端的压抑感。   这比较类似一种情况:若是你有车钥匙,把自己反锁在车子里的时候,狭小的空间会给你带来安全的感觉;若车钥匙并不在你手上,你坐在车子里,车门被锁的时候,你心中只剩下极端的压抑与惊恐,好似溺水之人徒劳的伸出手去求救。哪怕这是你自己要求的也是一样。   只是唐未济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会在这里见到这个人。   在唐未济刚刚到天都没多久的时候,因为魏孝熙翰的事情他去了李四的烤鸭铺,后来许久没去,再去的时候在那个地方他曾经见到过一个人,那人自我介绍说叫“廖老哥”。   廖老哥长得很是威武,浓眉大眼,脸上挂了些风霜,看着便有些老成;脖子上有一道蜈蚣长的刀疤,左耳耳垂被削掉了一截。自号“义薄云天”,为人最是讲义气了,第一次和唐未济在老杨记烤鸭铺吃烤鸭便吃了唐未济大半只,顺道还拿唐未济当了挡箭牌,自己溜走了。   唐未济原本是想着回去之后查一查这个古怪的廖老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的,结果一出烤鸭铺的门,在长安街便遇到了移洛的第一场刺杀。   因为那场刺杀引起的震荡后果,唐未济便把这事儿忘了。他原以为自己与这人再没有交集,却不曾想到今日在这里竟然又一次见到了。   廖老哥如今带着斗篷,穿着灰色的衣服,很不起眼。他看着唐未济笑了笑,视线落在了唐未济的左边耳朵上的伤口处,那是林长老给唐未济留下的纪念。   廖老哥笑道:“我还以为火凤遗骨无论受了什么样的伤势都能复原呢,怎么也跟我一样了?”他说着话,手指在自己左边断裂的耳垂旁边摩挲过。   唐未济疑惑问道:“你是接我们的人?”   “别想了。”廖老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眼见唐未济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嘿嘿”笑了一声,“我的确是剑囚的朋友。我这人恩怨分明,之前还欠你一只烤鸭,这次救你一条命,不过分吧。”   唐未济笑了笑,不咸不淡道:“那我当初应当请你多吃几只才好。”   廖老哥看出来唐未济并不相信自己,他也不要求唐未济相信,看了一眼唐未济一旁样貌枯瘦满色蜡黄的女子,“这便是瑾公主了?与传闻中不大一样么。这是用了什么易容的手法了,我都看不出端倪。”   女子笑了笑,“我就是瑾公主,前辈是……我怎么没听说过天都还有一位姓廖的前辈。”   廖老哥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好值得炫耀的,我藏在天都,恨不得钻进地里面,要不是因为剑囚的原因我早就跑了,哪里还敢让人家知道我的名号。”   瑾公主皱着眉头想了想,却仍旧想不起来剑囚提过这么一位古怪的朋友。   廖老哥笑道:“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但你们得明白一点,我们这种人,只看钱办事,不论好坏,不管如何,你们不相信我的人,总归相信我的信誉才是。”   他这话说的古怪,什么叫不相信他的人,反而要相信他的信誉,若是连他的人都不相信的话,还怎么相信他的信誉呢。   然而唐未济却愣了愣,廖老哥看着唐未济笑道:“少游侯这是对这话很熟悉了是吧。”   唐未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乌鸦九支,你是哪一支的。”   原来面前的廖老哥竟然是乌鸦酒馆的人!堂堂乌鸦酒馆的三仙境,冒着生命危险藏身天都,说他们所谋不大都没人相信。   廖老哥指了指天上,“看在你是自己人的份上我也不瞒你,天火流星,我是属于天火金乌那一脉,天火的当家人就是老哥我了。”   瑾公主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看了一眼唐未济。   唐未济平静解释道:“酒馆火属性乌鸦分两脉,一脉天火,一脉流星,流星一脉的主事人你见过,就是那位桃仙。至于天火一脉的主事人一直都不曾出现过,酒馆内一直在猜测他们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连带着天火一脉都一直很安静,真没想到天火一脉的主事人竟然会在天都,而且还与剑囚有关系。”   廖老哥笑眯眯道:“我们这种人么,只要给钱,什么事情不能干,您说是吧。”   瑾公主抓紧了唐未济的衣角,唐未济笑了笑,“没事,酒馆的人重任务轻情意,我们可以相信他。”   廖老哥叫道:“你说这话我可就不乐意了啊,什么叫重任务轻情谊。”他拍着自己的胸膛,“你哥哥我可从来都是义薄云天的。”   唐未济笑了笑,“剑囚让你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廖老哥领着他们往城外走,“放心吧,酒馆内部不是铁板一块,我帮你们也是在帮自己,你们两个都是前途远大,最近对我却没什么威胁,只希望你们记得今天发生的一切,日后我若是有求于你们的话,还希望你们出手相帮。”   他们三人在廖老哥的掩护下出了天都,廖老哥似乎是有着自己的门路,守城的羽林卫都没有仔细检查他们的身份。等到宫内传来消息,说瑾公主与少游侯同时消失,让天都八门守卫严加看守的时候,他们早已经不知道去了多远。   天都大乱,圣皇为此大发雷霆,派遣神机阁披甲士四处搜索,驻守方寸山的龙渊卫也分出一万人,在门泊小将军的带领下找寻唐未济与瑾公主的踪迹。   各地驻军分散而行,只要找寻到唐未济与瑾公主,报信便可领万两黄金,一时间大唐四处身形振行,血修如鬣狗一般闻风而动。   然而人海茫茫,时间早已经伴着唐未济两人的脚步往前走,在他们刻意隐瞒下,哪里还有人能找到他们。 第397章 华亭仲春   剑南道最北边靠着剑北道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村落,因春天繁花似锦被称为华亭,同花亭。   华亭村是新兴的一座村落,是前些年迁徙过来的外乡人,也不知道他们原本是哪一州哪一府的,说着不太流利的剑南道雅言,也不太愿意与别的村子来往。除了每个月的庙会,很少看见他们从村子里出来。   华亭村不算太大,整个村子呈长方形,村东头拉扯到村西头只凭着一条半里地的土道。村子两边开垦着农田,种着庄稼蔬菜,靠近土道的地方则是家家户户的黄土房。   村东头靠着大道,村西头一直通往一片乱葬岗,过了乱葬岗是一条掩藏在茂密芦苇从中的小河。   那乱葬岗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仅有的几块墓碑上面依稀能辨别出类似“先”、“考”、“黄”之类的字眼,估摸着是上一个在这里住的村民的先人。   华亭村前段日子来了两个外人,就住在乱葬岗的那一头,自己搭建了茅草屋子,看他们对乱葬岗的照料祭拜,好似与这村子原本有些关系。   村子里有好事的年轻人,闲得没事去找那两人唠嗑,想要从里头打听出这村子的原本来历,但人家不肯说,只依稀透露出来这里原来是个叫黄家村的地方。   新来的那对夫妻看上去年纪不大,但一副营养不良皮包骨头的样子。男的四肢瘦弱,颧骨突出,尖嘴猴腮,浑身上下没二两肉;女的也好不到哪里去,面色蜡黄,到处都是太阳曝晒后的灰白色斑点。   村子里的年轻人对这对夫妻是没有半点兴趣,一方面是因为这可憎的长相,另一方面是觉得他们住在乱葬岗那边,实在晦气得很。   这对夫妻似乎也不想搭理村子里的人,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白天那女子拙手拙脚地种地,男子去劈柴打猎,有的时候还会去河里摸鱼,就这么半饥半饱地过着,似乎还过得不错。   华亭村的人家姓氏颇杂,有姓李的,有姓周的姓柴的,最靠近村西头的两户人家都姓朱,是弟兄两个,老大是个闷葫芦,为人憨厚老实有担当,老二讲义气有主见。   他们的父亲似乎是当过教书匠,识得一些字,没有与寻常人一样给兄弟两个起名叫什么朱大朱二,反起了个朱伯春与朱仲春的名字。   因为村子开凿渠水的事情,老二朱仲春免不了要与新来的这对夫妇打交道,这一来二去也就熟了,这才发现这两人似乎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淡。   后来又因为村子里的浪荡子欺负这对夫妇,老二看不过去,提着扁担帮他们出了头,撵走了那群王八蛋,关系便又好了一些。   夫妻两个似乎不会种地,吃不上蔬菜,朱仲春常送一些瓜果蔬菜过去,便也“大哥嫂子”叫上了,因为那对夫妻说自己姓黄,便叫“黄大哥、黄大嫂”。   朱仲春年轻气盛,喜好到处跑,最羡慕的就是那些能飞天遁地的血修,见多识广也不怕事。他们家虽然只有两户,但庄子里只要吵吵起来,往往都是朱仲春赢。这也和他们兄弟两个讲理有关系,村子里的老人往往站在他们这边。   最近大唐诸地事端多起,朱仲春没事便喜欢往外窜,四处打听事情,回来之后就说给别人听,为此老大苦口婆心劝过他,让他小心些,现在可不比寻常,遇了事跑都跑不了。   老二没当回事,只是苦于老大不喜欢听他打听到的那些事情,着实苦恼。后来意外发现自己刚认识的黄大哥似乎对这些事情颇感兴趣,有的时候还会多嘴问几句,一听就是行家,老二顿时就来了兴致,一有功夫就往乱葬岗那边跑。   跑多了,原本觉得提起来就毛骨悚然的乱葬岗似乎也就那样,没什么好怕的。   这天,老二赶集买了一颗猪头回来改了刀,做了一堆香喷喷的猪头肉,送了些给老大家,又买了二两竹叶青,提着荷包和酒葫芦就往乱葬岗赶。   老大媳妇看着兄弟跑远了,无奈摇了摇头,拎着猪头肉进去。难得开一次荤,她也没好意思戳兄弟的脊梁骨。   赶到乱葬岗的时候,黄大哥扛着钓竿正往家里走,提着一根草,草上戳着两条小草鱼。   朱仲春绕过篱笆墙,看见黄大嫂正在逗弄一只白肚的小麻雀。他挠了挠头,总有些羡慕这对夫妻,哪怕有饿肚子的风险也依旧无忧无虑,看人家,这才叫生活呐。寻常庄稼汉看见麻雀那就像看见了蝗虫一样,撵都撵不尽,哪还有闲心思逗弄。   朱仲春扒着小院的篱笆门朝里面叫道:“姐,瞧俺带了啥过来。”   他们老家那边管嫂子都叫姐,多叫几次也习惯了。   黄大嫂看了一眼朱仲春手里拎着的东西,笑眯眯道:“仲春这是发了横财了?哪里来的酒肉。”   朱仲春从门口挤进来,提着手里的荷包笑道:“俺哥哥天天往外跑,我这个做兄弟的不是心疼么。好不容易攒点钱,正巧过些日子不是冬至,跟大哥喝一盅。”   “是。”黄大嫂看了一眼正推门进来的黄大哥,打趣笑道:“立冬也喝,寒露也喝,你这一到时令就往这里跑,不怕你家里人生气啊。”   “嗨。”朱仲春摆了摆手,“他们不管俺的,从认识俺哥哥以后,俺都多长时间没出去惹祸了,别看他们嘴上没说,心里巴不得俺就呆在这里好呢。”   黄大哥笑了一声,踹了朱仲春屁股一脚,“去,把这两条鱼洗干净刮了鳞炖锅汤过来。”   朱仲春嘿嘿笑了一声,不以为意,接过鱼就去忙了。   这里的规矩他懂,黄大哥对黄大嫂极为宠护,别说杀两条鱼了,平常家里洒扫收拾从来不让黄大嫂插手的。至于让村子里的人觉得颇为怪异的“女人种地,男人钓鱼”的事情,朱仲春问过,黄大哥说是黄大嫂闲得没事,想要种一些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是什么朱仲春是不懂的,他只知道那是一种花,还知道自家姐姐怕不是种花的好手,至少他没听过有人会选在秋末冬初种花的,更何况地里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足以说明一切。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敢说的。讨打的事情他不干。   朱仲春哼着小曲,不一会儿洗干净鱼,拍了葱姜,下了盐巴,扔了鱼进去洗干净手,颠巴巴跑到桌子边上,荷包已经打开了,猪头肉散发着一股诱人香气。   他咽了口唾沫,老实坐在桌子边上,等黄大哥过来。这要是让他亲大哥看见眼珠都要瞪出来——朱老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礼了?   只是等着也是等着,朱老二便开始碎碎念说自己今天打听的那些事情。   “浮池之渊那边的局势更加紧张哩,只怕过不了多久啊咱们大唐就要和妖族正式开战了。   “唉,提到这个还真让人担心,不过大唐披甲士那么多,那些妖族应该打不进来。这要真打进来了,咱们这些普通人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该在地里刨食还得在地里刨食。   “上次俺哥让俺打听的那个什么龙州府的方什么山的事情,实在是打听不到哩。虽然说这事儿闹得挺大的吧,但已经过去好一会儿工夫了,而且龙州府离咱们这里实在太远了一些,那些神仙事儿再玄乎也传不到这里来啊。”   他不敢吃肉,却是敢喝酒的,倒了一口酒眯了一下,很是享受。眼看着肚子里馋虫出来了,黄大哥还在不紧不慢洗泥脚,忍不住问道:“姐,俺知道你是不吃这些东西的,俺实在忍不了了,能不能先吃。”   黄大嫂在等着鱼汤出锅,闻言看了一眼黄大哥,笑道:“你先吃吧,你哥敢训你我帮你训他。”   “得咧!就等您这句话呢。”朱仲春欢呼了一声,提起猪头肉往嘴里塞了一块,又眯了一口酒,赞道:“舒坦。”   他继续道:“天都那边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神机阁披甲士和龙渊卫还在外面游荡,也不知道咱们的公主殿下和少游侯跑到哪里去了。要我说啊,不管是少游侯还是公主殿下那都是咱们大唐自己人,有这功夫干啥不去冥河呢,圣皇糊涂啊。   “要是让我调兵遣将……”   他顿住话题,摇了摇头继续道:“我刚说到冥河了是吧?冥河那边倒是出了大事情,听说冥河许多妖族都偷偷跑了出来,四处兴风作浪,铁甲卫拦是拦了,没拦住多少。这会儿听说冥河沿岸到处都是被毁掉的村子,不知道咱们这里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   说到这里,他不禁露出一丝忧愁,“白骨渊海那边也有动乱,四卫之一的诛仙卫这些天如临大敌,不知道会不会有大妖跑出来。”   他一杯接着一杯喝,已经有些半醉了,“黄大哥,你说我这么努力去打听血修的事情,还不是想着万一有那么一天我也能成为血修,能保着大家伙的安全,为啥俺哥他们就理解不了俺呢。”   黄大哥早已经坐在了椅子旁听他说话,之前他说什么黄大哥都没什么动静,这会儿伸手拍了拍朱仲春的肩膀。   “可能是因为他们担心你吧。”   朱仲春嘟囔了一声“屁”,又灌了一大口酒。黄大嫂看了一眼黄大哥,黄大哥面色如常,摇了摇头。   说来也怪,这两人看年纪比朱仲春大不了多少,行事却沉稳大度太多。   朱仲春又嘟嘟囔囔说了一大通,无非是抱怨他不被人理解之类的事情。   正说着话呢,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紧跟着就看见朱老大一脸惊恐地推门进来,脸红脖子粗,大口喘着粗气。   “老二,老二,你快跑吧。”   他一进来就叫着,眼尖的黄大哥夫妻两个还发现他脸上留有手指抓下的血痕。   “啥事啊大哥。”朱仲春正喝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闻言眼睛一瞪,一拍桌子,结实的身子摇摇晃晃间已经站起来,“咋了大哥,有人欺负俺们了?你说是谁,俺不打他个满脸开花俺不姓朱!”   “哎呦,你说什么胡话呢。”朱老大急得满头大汗,都快要说不出话来,他想解释又解释不清楚,索性一推朱老二肩膀,跺着脚,“走,快走啊!赶紧跑,有多远跑多远,别回来了。”   “啥?”朱仲春虽然喝了半醉,却不是不省人事,闻言很是好奇,“我啥事也没做,干啥要跑啊。”   众人一头雾水,正思索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吼声,“你个憋着一肚子坏水的坏种,净干些勾搭外人害别人的事,你害人也就算了,你怎么连自己的侄儿都不放过呢。”   朱仲春的正牌嫂子,也就是朱伯春的媳妇冲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柄磨得锃亮的菜刀,朝着朱仲春兜头就砍,寒光几乎要把人心都冻住。   黄大嫂面色微微一变,手指头刚刚一动便被一旁的黄大哥牵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朱仲春被吓得冷汗“唰”一下就出来了,眼睛瞪得老圆了,连忙闪开那把菜刀,可惜身子晃了晃,还是被擦破了手上的一点皮肉。   他捧着血肉模糊的手,瞪圆了眼睛朝着她怒吼道:“你干啥!”   “你还问俺干啥?”朱大嫂抹着眼泪,看着朱仲春的眼睛里带着掩饰不去的仇恨,“人家道士爷爷都说了,问题就出现在你给的那些猪肉里面,不是你害了三宝是谁害的。”   “三宝?三宝咋了?”朱仲春一下子愣住了。   他今年才十八岁,还没说亲事,又因为到处疯,人家正经姑娘也不愿嫁给他。自己大哥家的小侄儿三宝今年刚两岁,朱仲春喜欢得紧,平常有啥好东西都会送一些过去,怎么听这意思,三宝出事情了?   朱大嫂又是一刀劈过来,“你还装,三宝变成现在这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你干啥,你干啥!”朱老大死死抱住自己媳妇,怒吼道:“这事儿跟老二没关系,他怎么会害三宝呢。”   朱大嫂手里的菜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蹲在地上忍不住呜咽起来。   “这,到底是咋回事啊?”朱仲春一头雾水。   朱老大叹了口气,言简意赅把事情说了一遍。 第398章 妖异   朱仲春把猪头肉送给朱大嫂之后径直往乱葬岗这边过来了,朱大嫂想叫他也没开得了口。   无奈摇了摇头之后,朱大嫂回去把猪头肉弄好,准备吃午饭。   三宝年纪虽然小,但闻到肉的香味便“咿呀咿呀”叫,朱老大才刚刚从地里回来,朱大嫂偷看了他一眼,夹了一块瘦肉多的小块猪头肉给三宝吃。   谁知道便是这一块猪头肉就吃出了毛病。孩子年纪小,即便是吃也不能吃太多太过油腻的东西,怕消化不良。夫妻两个开始吃午饭,谁料吃到一半,怪事就发生了。   三宝坐在小凳子上又哭又闹,扭着屁股不断淌眼泪,肥嘟嘟的小手擦着自己的脸颊。   朱大嫂还以为是方才的肉吃油了,一时间六神无主正慌乱呢,拍着三宝的肩膀便惊骇地发现三宝眼泪沾到的地方出现了一道道青黑色的痕迹,有粉白色的肉芽从皮肉里钻出来,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触须一样在小孩的脸上舞动着。   那些触须生长的地方顺着小孩的下眼角往下,在脸颊的正中间分成无数岔口,又被小手抹开,两边脸颊长了两片肉芽。   那模样极端恶心可怕,那些肉芽像是有着自己的生命,还在不断生长,往外钻出来。   朱大嫂什么时候见过这样可怕的场景,若不是心中强大无比的母爱让她意识到面前的孩子依旧是三宝,她早已经撒手把他扔出去了。   她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叫,浑身酥软无力,像是麻痹住一样,动都动不了。朱伯春刚好扭过头,看见这一幕,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眼见得二人六神无主,吓得裤子都要湿了。手里的三宝是扔出去也不是,不扔出去又害怕,外面突然进来一个人,穿着一身素白色的对襟道袍,腰间悬着个八卦镜。   那人说了一声“果然有妖作祟”,便快步走上前,也不知道他给三宝贴了什么东西,三宝脸上不断生长的肉芽才停了下来。   朱老大和朱大嫂眼睁睁看着那人举着八卦镜转了两三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什么事情也做不出来。那人的视线最后落在了朱仲春送过去的那包猪头肉上,眉头一皱,说问题就出现在这猪头肉上面,又问朱大嫂这猪头肉是谁送过来的,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惹得人家在里面加了“料”要害你们。   朱大嫂一听,顿时对朱仲春恨得牙直痒痒,提了一把菜刀就冲了出来,也顾不上回那小道士的话,朱伯春一看自己婆娘这架势,怕不是要害了自家兄弟的性命。   拦又拦不住,他仗着自己比朱大嫂腿脚利索,一溜烟跑了过来,想让朱仲春先跑,谁料到朱仲春喝了酒上了头。这要换做以往没准以他的机灵劲早跑了,结果喝酒误事,愣头青不肯走,非得问个明白,这不……   朱仲春听得自己一头冷汗,半是被朱大嫂的气势吓到的,半是被朱伯春的话吓的,他早就吓醒了。   人脸上长肉芽,还密密麻麻一大片,这种事情他别说见了,连听都没听过啊。   他可不像是寻常的庄稼汉,与血修有关的事情他可是知道不少的,即便是以光怪陆离著称的血修世界里,这种事情也极少见。   “现在咋办。”朱仲春一下子也慌了神,对于这种事情他可没什么经验。   一句话点醒了朱大嫂,她挣扎着爬了起来,“人家道长还等俺们回去呢,三宝,三宝……”   朱伯春跺了跺脚,搀着朱大嫂往家里走去,那把菜刀也顾不上拿了,朱仲春抹了把脸,撕下一片衣角包扎好自己手上的伤势,跟着也一起过去了。   剩下两个黄大哥黄大嫂,黄大嫂问他,“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黄大哥脸上看上去很是纠结,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咱们要是过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情……”   “我还不知道你。”黄大嫂笑了一声,“仲春人不坏,平日里帮我们这么多忙,你会见死不救?怕不是就等着我一句话呢吧。放心好了,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咱们两个大不了再换个地方重新来好了,算不得什么。”   这两人自然就是唐未济与瑾公主了,他们跟随廖老哥从天都离开来之后,寻思着若是回龙州府的话免不了被龙渊卫截获。神机阁与龙渊卫一定会把龙州府作为重点盘查对象。   唐未济原本想带着瑾公主去守望者森林的,那副画现在也在他的身边,那就相当与一扇小小的门户,唐未济积攒了这么多天的灵气也足以让他把瑾公主送过去。   有关守望者森林的事情他自然是与瑾公主说了,但瑾公主听说守望者森林是在妖界之后就不太想去,唐未济便也作罢。   两人商量了一番之后,觉得方寸山现在既然已经没有了,再去龙州府也无济于事,何况还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不如去其他地方好了。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来到了黄龙人的故土。   黄龙人当初在这里一朝成就三仙境,在血修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何况对唐未济也有师恩,他们来这里帮黄龙人造一座衣冠冢也是应该的。   现在想想,唐未济尤为后悔的就是自己当初没能叫黄龙人一声师父,也不知道黄龙人在离开人世的时候有没有觉得有些遗憾。这也是他在离开天都小院的时候叫剑囚一声师父的原因所在。   在这里生活了两个月左右,唐未济与瑾公主倒也喜欢这种生活,若是就这么丢下还有些不舍,但瑾公主说得没错,这么多天相处下来,眼见得朱仲春有难临头,他们若是不帮,实在昧着良心。   唐未济等的就是瑾公主的这句话,相视一笑,两人跟在朱仲春的身后,急匆匆往朱家小院赶过去。   那猪头肉唐未济也吃了,朱仲春也吃了,两人都没出什么问题,问题自然就在另外的一份猪头肉上,更准确的说,是在三宝吃的那一块猪头肉上。   若真的如那道士所说,是妖物作祟的话,唐未济能在暗中出手帮忙肯定不会吝啬。 第399章 意在沛公   朱老大的屋子是三进的,靠着东边是厨房和一间小小的储藏室,坐北朝南的是主屋,进去是主厅,左右各有一间厢房。   他们吃饭的地方是主厅,三宝正躺在主厅的椅子上哇哇大哭。若不是那个白袍道士蹲在三宝身边,唐未济决计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容貌狰狞,如同怪物一样的东西是三宝。   它有些类似人形,触手已经蔓延了开来,把三宝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悉数包裹,有些地方细嫩的触手已经丧失了水分,变得僵硬,露出下面青黑色的米粒大小的细细鳞片,看了着实渗人。   朱大嫂见到三宝这样子,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丁点力气都没有,只哭个不停。   唐未济见状也是皱起了眉头,他与瑾公主对视了一眼,两人彼此摇了摇头,心情有些沉重,显然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场景。   朱老大搓着手走到白袍小道士的身边,半是害怕半是紧张,“道长,三宝这是出了啥事啊,娃早上还不是这样的啊……”他说着话,那张憨厚的脸挤到了一块儿,都快要哭出来了。   白袍小道士“哼哼”了两声,镇定道:“莫慌,我方才查探了一番,这是有人将一种取自妖物的恶毒瘴气送入了三宝体内,三宝发生异变,本该命不久矣。”   朱老大听到这里,面色发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慌什么。”小道眉毛一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撩衣摆,有意无意露出自己腰间悬挂着的八卦镜,“方才不是说了让你莫慌,有道爷我在呢,你儿子这祸事没准还要转为福气。”   朱老大双目无神,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可是,可是我们没有钱啊……”   小道愣了一下,一瞬间有那拔脚要走的冲动,可看着三宝那狰狞却又可怜无助的样子,眉毛拧成了一团,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垂头丧气道:“罢了罢了,既然我来了,那就是有缘。”   他纠结着,眉毛都拧成了一团黑点,掐着手指算了算,“若是想要救他,必然是要先找出是谁害的他,依我看,三宝所中之毒除了七八分的妖气之外,还带着些许尸气,这里有没有妖物不好说,但下毒的那人必然是和尸体有关系,你们这里有什么地方留有大量尸体的?”   朱大嫂听到小道士的话的时候,与朱伯春对视了一眼,第一时间便把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的唐未济与瑾公主。若说朱仲春有心要害三宝,过了冲动劲之后他们是不怎么相信的,但若是是这两个古怪的外乡人要害三宝,他们却是无论如何都信的。   没看人家道士说了,有尸气,靠着尸体,那可不就是乱葬岗么。   再说了,即便是朱仲春把猪头肉送过来的,没准就是这两个外乡人挑唆的。   正常人谁住在乱葬岗啊是不是。   朱大嫂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身子像是离水的鱼一样蹦起来,冲着唐未济就抓过来,边抓边叫。   朱仲春红着眼睛连忙拦住她,朱伯春没有他婆娘那么激动,却也带着警惕与怀疑。   唐未济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却也不会让他们抓到,把瑾公主拦在自己身后,边闪躲边苦笑。   小道士看着眼前这一幕,自得笑了笑,“莫不是被道爷料中了?”   他一举手中八卦镜,“走,带我去那地方看看。”   朱大嫂狠狠甩开朱仲春,嘴里不干不净骂着,又一边哭,扯着自己的衣袖,像是两腿没了力气,一瘸一拐带着小道士往乱葬岗的方向行去。   唐未济他们自然跟着一起去,想要看看这小子搞什么名堂。   人间所现妖物不多,也就冥河妖物作祟,若是论起见到妖族的次数,唐未济算是比寻常人多太多了。   乱葬岗有没有妖物,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至于朱大嫂的咒骂声,他们只当没听到罢了。他们既然不是凡夫俗子,何必整日与凡夫俗子计较。   小道士到了乱葬岗,左右看了看,举着自己的八卦镜四处走了走,掐了两三诀,招来几点灵光,唐未济看他的手法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到后来,他举着手里的八卦镜,站在乱葬岗一处角落,大叫了一声,“就是这里!”   朱老大与朱大嫂一下子屏气凝神,不敢说话。小道士一卷白袍,手里一抖,把八卦镜扔了出去,一道金光从八卦镜中照在那处角落,只听得一阵阵的哀嚎惨叫声,一阵阵黑烟从那角落里涌出,没多久便没了动静。   小道士喘了口粗气道:“行了,已经没事了。”   朱老大与朱大嫂面面相觑。   唐未济与瑾公主面色古怪。   前两者是不敢相信,后两者是看出来了一些东西,心里着实有些好笑。   小道士大包大揽,拍着自己的胸脯,“根源已经被我除了,现在也就是你儿子的那些许变化,放心吧,都有我呢。”   唐未济忍不住想笑,生生忍住。   小道士看向了他,淡然道:“你们就是这里的主人吧?我看你们不像是和那妖物有联系的样子,但事情终究与你们有关,不如这样,我帮三宝疗伤的费用由你们来付吧。”   朱老大和朱大嫂原本面色还愤愤,听见小道士这么说,顿时又缓和了一些,看向唐未济两人的眼神中带了许多祈求。   唐未济是真想笑了,怪不得他们跟过来的时候小道士压根就没想拦着他们,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小道士兀自说话不停,“道爷济世救人,也不要你们诊金,只是救那孩子的物什总不能也要我出吧。要我出其实也无大碍,但我一出家人,身无分文,着实没那能耐,我也不强求你们,你们自己看着办好了。”   朱仲春看向唐未济他们,他显然也信了小道士的话了,朱老大和朱大嫂都要跪下了,被唐未济拦下。   唐未济笑着看着那个小道士,问道:“那在下倒想要先听听道长想要怎么救。” 第400章 假冒星罗谷   “怎么救?”小道士楞了一下,旋即嚷嚷道:“当然是道爷我妙手回春了!”   血修中许多妙药对凡人的确是有很大的效果,但那些东西都有极强的副作用,没有副作用却又能救人的往往价值千金,唐未济看小道的模样是决计不相信他会有这本事的。   他朝朱大嫂看了一眼,“嫂子,我能看一看三宝么。”   他们这次过来的时候,三宝被朱大嫂抱在了怀里,没了之前的惊恐,闻言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小道。   小道心里嘀咕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唐未济一眼,实在看不出来他也是个血修,再一想哪有血修会住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的。   他大咧咧挥了挥手,“看,让他看。”   唐未济把三宝小心抱在怀里,仔仔细细查探了一番,心里有了数,他转脸看着小道,笑道:“我看三宝的病用罗天草熬成汁就能治,你觉得呢?”他特地用了“病”这个字眼。   小道先是愣了一下,紧跟着面色一变,恶狠狠道:“罗天草是个什么东西,我听都没听过,你莫要害了孩儿。”   一旁的朱大嫂抹着眼泪,面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她扯着唐未济的手臂不让他挣脱,“黄大哥,你就发发慈悲,救救三宝吧,三宝,三宝他还小,我们有什么得罪了你的地方,你冲着我们来,你救救他,救救他。”   似乎唐未济方才的话已经给三宝宣判了死刑一样——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都是不救三宝。   唐未济这就真的很无奈了,朱大嫂扯着他的袖子一通乱晃,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要被摇成了浆糊。   “嫂子,你先别急。我走南闯北,多少也是知道一些事情的。”唐未济扶住她,苦笑着安慰她,“你先让我去和道长说一说。”   “说什么。”小道士一挥袖子,面色一变,“我压根就没听说过罗天草这种东西,你招摇撞骗不打紧,可别害了别人的性命。”   小道士这么一说,朱大嫂一下子跪了下来,任凭唐未济怎么去拦都拦不住,死乞白赖往下跪,抱着唐未济的大腿就是嚎啕大哭,“黄大哥,你若是不懂的话可千万别乱逞强啊,三宝的命还指望道长呢。”   小道士闻言更加来劲了,臭着脸哼哼唧唧,“不救了不救了,既然你们不信我,要信他,那就信他好了,不救了不救了。”   他作势收拾东西拔腿就要走,朱伯春也慌了。他们都是本分的人,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景,原本还有些清醒的意识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   他下意识一把抓住了朱仲春的臂膀,指甲深深钳入朱仲春的手臂肉里,求救一般看着朱仲春,嘴唇翕动着,脊背弯曲,眼中带着恳求。   朱仲春看了看唐未济,欲言又止,他又转头看向自己的大哥,轻声道:“没事的,相信黄大哥,他不会害我的,绝对不会害我的。”   朱伯春叹了口气,却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带着期盼看向唐未济。   唐未济又与小道士辩了几句,要问小道士的法子,小道士硬撑着愣是不说话,他心中便知道了大概。   他方才看了看,三宝身上的那些面目狰狞的触手分明是被人以幻术化成。只是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小道士的幻术手法还挺高端,他第一时间还没有看出来,不知道是传自何方。应当是有师承,不然的话经历过阵印洗礼的唐未济不可能看不出来。   小道士做事还算讲究,虽然图财,但不害命。在最开始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出言提醒唐未济,看模样不想让他插手这件事情,但也不想让他因为这件事情坏了自己的性命。   上九门下九门,正八奇八,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小道士这也算是盗亦有道。故此唐未济只想小惩小道罢了,若不然的话只假装先低个头,待到小道临走的时候一剑刺过去,以小道士的修为如何能挡得住。到时候人财两空不说,不照样是神不知鬼不觉。   唐未济说这些话的时候也算是给小道士机会,但小道士似乎并没有体会到唐未济的良苦用心,反而是随着与唐未济说话变得越发大胆起来。   他似乎是料定了唐未济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罗天草的名头,以此来咋呼自己,一时间说话越发嚣张。   他一会儿拍着自己的胸脯,一会儿扔下手里的八卦镜,一会儿甩着袖子做出不耐烦的样子,一会儿又捏着自己的手掌低头盘算着什么。   朱大嫂和朱伯春心肝颤颤,看着怀里的三宝,着实不明白这个姓黄的为什么就死死不肯松口。   他们心中对唐未济的怨恨稍稍多了起来,小道士火上浇油,原本只是想让唐未济出资的,说着说着带了些火药味。   小道士扯着自己的袖子,挥舞着干瘦的臂膀叫着,“你知道我是哪里的人么?你的意思是在说我说假话咯?道爷我堂堂正正星罗谷弟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既然敢这么说,那就要为此负责任,责任懂不懂,你信不信我把你抓回到星罗谷关起来?星罗谷关了不知道多少像你这样的龌龊小人。”   瑾公主在一旁听得本来就有些不耐烦了,她可不知道三宝身上的那些是幻术,她柳眉倒竖,手中的恒河沙旋转如同风车。   唐未济却面色古怪,悄悄按下了她的动作。   他原本也有些不耐烦,但意外地听到了“星罗谷”的名号,他若是没记错的话,当初来太玄教的时候,兵宏可不就是星罗谷的弟子,现在应当是星罗谷三代弟子第一人。   星罗谷虽然只能算是中等门派,但什么时候也干这种坑蒙拐骗的勾当了,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他耐着性子问道:“你说你是星罗谷的?那你认识兵宏么?”   “啥玩意?兵宏,什么兵宏?”小道士懵了一瞬间,紧跟着摆了摆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今天你若是不给道爷一个交代,你今天就别想走!”   唐未济面色瞬间变得更加古怪。 第401章 日子不好过   托唐未济的福,兵宏是星罗谷三代弟子的大师兄,当初唐未济的死讯还是他带到了雨初晴的耳朵里,面前这人要真是星罗谷弟子,怎么可能不认识兵宏。   所以说,面前这人是个货真价实的骗子,这里靠着星罗谷的地界,有人借着星罗谷的名头行骗唐未济倒是不奇怪,朱仲春往常回来说得最多的也是星罗谷的消息。   他心里有了底,指着三宝冷冷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你不会不清楚吧?行骗行到我的头上来了,是真不清楚马王爷有三只眼睛啊。”   小道很明显被震住了,他偷瞟了朱伯春夫妇俩一眼,又再次看了看唐未济,有些疑惑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血修。   奇怪奇怪,分明没有一丁点血修的气息,可为什么说得这么肯定?是在诈自己?   小道士心中惴惴不安,但这种时候怎么能怂呢。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个胆大心细,若是真暴露了,大不了跪地磕头认错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怂。   他腰杆一挺,扯起虎皮,与唐未济争道:“你是怀疑我星罗谷秘术不争气咯?连你这个凡夫俗子的一双眼睛都比不过?居然敢说道爷我行骗,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那边的朱大嫂实在看不下去了,抱着三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两位爷,你们别争了,别争了,快救救三宝吧。”   “不救了,不救了!”小道士鼻孔朝天,“你让他救,他不是很厉害么。”   他忿忿不平,又扔下一句话,“他要是能救得了,我得叫他爷爷!”   他正气势汹汹,突然发现远处天空出现了一枚小小的黑点,他定眼一看,顿时吓了一个哆嗦。   他悄悄往唐未济他们身后藏了藏,地上跪着的朱大嫂很快也发现了天上飞过来的那个人,顿时一脸激动,高高举起手中的三宝,哭嚷道:“救命啊,救命啊。”   那人被这里的声音吸引,朝着这边落下来,那边小道士气得牙直痒痒,恨不能过去一脚踩在朱大嫂的嘴巴上。   唐未济定眼看去,先是一惊,紧跟着放松了下来——还是个老熟人。   那人模样不错,不是兵宏是谁。这也是巧了,正说着他呢,他人就到了。只是唐未济有些奇怪的是兵宏为什么是一个人,要知道以他现在的地位,出行不可能是一个人,必定前呼后拥。   兵宏落到地上,扫了在场众人一眼,均无印象。他又把视线落在朱大嫂的身上,当他看见三宝的时候面色大变,下意识便掐了个指诀,天空星辰闪烁,眼看就要砸落下来。   看他模样,似乎连朱大嫂的命都要一起收了。   朱大嫂早已经骇得呆住了,一动也不动,眼看着就要被砸死。   小道士看着那星辰砸落的方向,似乎连他都要囊括进去,连忙跳了出来,大叫道:“且慢!”   星辰坠落的速度不慢,并没有停止。   小道士急得满头大汗,瞳孔剧烈收缩,“他不是妖族!”他急忙叫道。   兵宏冷着脸,如临大敌,“是你?”   让唐未济有些惊讶的是他们似乎认识,可若是认识的话这小道士为何不知道兵宏是谁。   兵宏认识他,却并没有舒展面容,依旧冷冷问道:“我方才察觉到这里有妖气,不是这小孩子散发出的,那是谁散发出的。”   小道士哑口无言。这让他怎么说?难不成说是自己苦心收集的一些妖气行骗用的?   他眼珠一转,指着唐未济道:“这我便不知道了,那妖物已经被我降服,就在他住的地方,你有什么问题问他就是了。”   朱大嫂在一旁连连点头,哭诉道:“那妖物真的已经被道长降服了,还请仙师救救我家三宝啊,他只是中毒了。”   兵宏冷冷道:“我不是什么仙师。”他朝朱大嫂伸出手,“拿来给我瞧瞧。”   朱大嫂把三宝奉上,兵宏仔细看了两眼。   一旁的小道士变得异常紧张,但兵宏终究不是唐未济,并没有看出这是幻术,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看向唐未济,“他说妖物是你这里的,你承不承认。”   唐未济心里有些好笑,摊开手,眨了眨眼睛,“他是这么说的,但我一介凡人,我怎么知道。”   兵宏忍不住皱起眉头,他总觉得面前的唐未济似乎有些眼熟,但记忆告诉他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唐未济指着小道士方才作法的地方,加重了语气,“这位星罗谷的仙师说那妖物就在那边,仙师不妨自己去看看。”   星罗谷?兵宏狠狠瞪了小道士一眼,小道士像是鹌鹑一样低着头,须臾抬起头朝着兵宏讪笑不止,双手隐蔽地在下方讨饶。   兵宏朝着那边走过去,唐未济看了一眼小道士,跟了上去。   小道士想要跟着一起过去,兵宏却喝住了他,“行了,你就在这里呆着吧,我自己去看。”   他看向唐未济,“你跟过来做什么。”   “对于这个妖物,在下有些话想对你说。”   兵宏想了想,“行了,你跟着一起过来吧。”   小道士急了,在后面叫道:“师兄,他说的话你可不能信啊,他信口雌黄,信口雌黄!”   兵宏带着唐未济走到那处角落,挥手布下一层薄薄的光幕用以阻挡众人的视线。   光幕刚刚形成,兵宏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转过身来看着唐未济,低声叫道:“唐师兄,没想到你竟然在这里!他们四处找你,我和雨师兄可担心坏了,雨师兄整日在闭关,我这忧心忡忡的,终于见到师兄了,还好还好。”   唐未济笑着看着他,“怎么认出我来的?”   兵宏“嘿嘿”笑了一声,“师兄你这个模样总是变来变去,但这种气质可做不了假,我第一眼没敢认出来,这第二眼么……正常普通人见到我们血修巴不得有多远跑多远,哪里会和师兄一样镇定。不说你了,方才那位站在那边的应当是瑾公主吧?也是一样的镇定,一男一女,改头换貌,还是血修,要与我单独说话,我想想,实在是想不出其他人。”   唐未济爽朗一笑,撤去自己的阵印,“你怎么一个人出现在这里了?”   兵宏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啊。”他看着唐未济,情真意切,“师兄,你不知道,从方寸山解散之后,大家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啊……”   唐未济顿时沉默了。 第402章 你是少游侯?   大家日子都不好过,那么这个大家是谁?不用兵宏说,唐未济也清楚。   南海蓬莱岛因为天心而崛起,这原本封闭山门的宗派一日之间变成了大唐最炙手可热的门派,享进荣华富贵。   那么与此对应的会是什么?方寸山被龙渊卫借着酒馆乌鸦之手逼得再不在世上存名。龙州府的最顶尖宗门陨落之后,大唐三代弟子中最强最天才的两人——买剑不知所踪,唐未济也成了大唐的通缉犯,小侯爷之说已经成了过去与笑话,唐未济都已经准备带着瑾公主隐姓埋名度过余生。   与唐未济交好的那些宗派,哪怕没有圣皇的意思,也必然会或多或少受到打压,比如太玄教,比如当初选择在上德峰站在了唐未济这边的九层玄冰阁。   这些最顶尖的宗派都在这些日子里不敢发声,小心翼翼,与蓬莱岛的嚣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何况是兵宏所在的星罗谷这样的二等宗派。   这并非说二等宗派就不强,世上顶尖宗门才多少,二等宗派已经很强大了,但比起蓬莱岛差了那么点意思,比起圣皇的意志那就更不用说了。   兵宏所说的大家自然指的就是这么一群人,其实不用他多说,唐未济从他一个人来到了这个地方也能看出来些许——哪家的大师兄会在发现妖气的时候一个人去呢?除非是被人指使的——星罗谷内部也不太平啊。   唐未济低下头,然后抬头笑了笑,“那能怎么办呢。”   兵宏期待地看着唐未济,“师兄,你就不能回来么。大师兄不见了,你也不见了,三代弟子当中一下子没了主心骨,你若是能回来,哪怕只是在暗处,咱们心里也会踏实一点,有底气啊。”   唐未济有些恍惚,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成了与自己交好的这一脉三代弟子的主心骨了?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经成长到这种地步了么。   他扭头看了一眼瑾公主——光幕外的人不能看见他们,但他们能看见外面。   瑾公主双手放在胸口,正在看着唐未济。唐未济一颗心莫名就安定了下来,他扭头笑道:“算了吧,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方寸山都已经不在了,有圣皇看着南海,他们不敢闹得太过分的。”   “可是。”兵宏忙跟了一句,然后又注意到了唐未济温柔的目光,叹了口气,“师兄既然都这么选择了,那么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你的。”   唐未济朝着外面点了点下巴,“那个小道士和你什么关系?”   “他啊。”兵宏面色顿时冷了下来,“他得罪师兄了?”他作势要往外走,“我这就去好好教训教训他。”   唐未济忙扯住他,“算了,我看他心思也不算太坏,只是好奇他和星罗谷什么关系。”   兵宏看了一眼外面眼巴巴看着这里的小道士,叹了口气,“他叫阳秋,他师父是我们星罗谷的一位长老,早些年和前任谷主有过一段感情,后来的时候因为一些事情从星罗谷出去了,就一直没回来过。   “前段日子他回到了星罗谷,想要加入我们星罗谷,那位长老已经死去了,我们大家虽然都相信,但是苦于没有凭证证明他是长老弟子,老谷主也仙去,所以还是好言劝他下了山。   “这小子跟随他师父的时候不学无术,什么真本事都没学到,幻术倒是用得出神入化,据他说有一次就连他师父都被他骗了。”兵宏说到这里的时候恍然大悟,“哦,那个三宝不会是这小子搞的鬼吧。”   “可不是么。”唐未济笑道:“要不然他会那么拦你。”   “这小子,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兵宏牙直咬,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眼珠一转,说道:“师兄,我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什么事?”唐未济有些好奇。   “你看放任阳秋一个人在外面我也不放心,让他就这么厮混下去,不说是丢了血修的脸了,便是那位长老在九泉之下都不能合眼,不如就让他跟着你吧。”   “跟着我?”唐未济愣了一下,紧跟着失笑道:“跟着我做什么,我现在过的就是普通人的生活,你让他这么去做他自己也不会乐意的啊。”   兵宏摇了摇头,看着唐未济,诚挚道:“师兄,你太小瞧你了。妖族入侵已成定数,你必然将会在这场席卷人族的大潮中占据一席之地,我让他跟着也是为了他好。”   他自嘲笑了笑,“你知道,说好听点,我这个人叫善于察言观色,说不好听的我就是个势利眼,师弟我光明磊落,大大方方也就承认了,师兄也没有因为这一点瞧不起我,我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很感激的。说句掏心掏肺的话,师兄便是卧龙,蛰居在此,必再有腾飞一天。”   兵宏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说得唐未济有些感动,他拍了拍兵宏的肩膀,“我虽然觉得你说的可能性不大,但你要一定这么认为的话,那就按你的来,只是须得阳秋他自己同意才行。”   “这一点师兄放心好了。”他解开光幕,先是和善地与朱大嫂说道:“大嫂放心好了,这小娃娃不会有事情的。”他紧跟着变得严肃起来,朝着小道士叫了一声,“阳秋,过来。”   小道士与兵宏并不算太熟,只是见过面而已,他甚至连兵宏的名字都不知道,这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兵宏如此不客气地唤他,小道士内心原本有些抗拒,只是看着兵宏那冰冷的眼神,顿时又觉得有些不妙,有些心虚。他挠了挠头,抖了抖袖子,心想谁怕谁啊,难不成你还要把我抓回星罗谷?   这么一想,他顿时变得镇定自若起来,把八卦镜放在自己腰间,大摇大摆往光幕里走过去。   他才走进光幕,兵宏便不客气说道:“从今天起,你跟着他。”   小道士看了一眼笑眯眯看着他的唐未济,愣了愣,脱口问道:“这丫谁啊,凭什么让我跟他,你们又不承认我的身份,凭什么指挥我做事。”   兵宏定眼看着他,“你说你自己最崇拜的人是谁来着。”   “我崇拜谁告诉你做什么。”小道士脱口而出,“再说你不是知……”他话说到一半,一下子停住了。   他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快,他甚至能够听见自己心跳在自己耳边响起的声音。   他僵硬地扭过脖子,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他看着唐未济,像是一尊木头雕像,艰难开口,话里行间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难以置信,“你,你是少游侯?” 第403章 妖兽棋   阳秋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的激动。   事情已经过去一天了,可他依旧还没有从这样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他蹲在那还没长出来的曼莎珠华面前,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软绵绵的,的确像是在做梦。   他“呵呵”傻笑着,袖着手,像是一只大白鹅窝在那边。   天上的风调皮地推着云朵到处溜达,阳光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散发出金色光芒,眼前的水桶里反射出金色的霞光——啊,一切都是做梦一般的美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张开自己的双臂,像是要拥抱这个世界。   去他大爷的星罗谷,什么星罗谷,比起星罗谷,能待在少游侯的身边该是多么大的荣幸啊!   全天下的人他只佩服两个,一个是自己师父,另一个就是少游侯了。师父自然不必说,虽然已经走了,但依旧是天下顶尖的高手高手高高手,至于少游侯,那就更不用说了,只用了两年时间便从一个默默无名的人变成了大唐最炙手可热的小侯爷,更重要的是,他还拐走了瑾公主!   拐走了大唐公主啊!仅仅只是这一点,便足以让阳秋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这人不喜欢那些杀伐秘术,他师父又不愿意浪费他的天赋,最终教会了他一门幻术,谁承想他在幻术上的天赋实在卓绝,对于行骗似乎有天生的敏锐感觉,能把大唐公主都拐走的唐未济,在他看来就是自己的前辈,也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不过话说到瑾公主……传说中的瑾公主长这样的么?   阳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心想难道传说中的国色天香就长这样?还是自己对国色天香、绝色天下这一类的词有什么误解?   他挠了挠头,有些想不明白。难道用了幻术?可什么样的幻术在自己面前竟然毫无痕迹,让他连发现都发现不了呢?   阳秋想到了唐未济在光幕外和光幕内的变化,心中一震,顿时生出崇拜的情绪。   是了,就是幻术!太厉害了。他握紧自己的拳头——阳秋,你一定要加油啊。兵宏师兄为了给你争取到这次机会花费了多大的代价,你可不能辜负了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一定要把少游侯布置给自己的任务完成得漂亮!   他使劲点了点头,面容肃穆,极其郑重地卷起袖子,走了个七星步,而后举起水瓢,开始……浇花。   又过了半个时辰,唐未济起了床,出来一看,阳秋正站在那边发愣,他叫了一声,“你干什么呢。”   阳秋打了个哆嗦,回过头来,笑容灿烂,“大哥你看。”他闪开身子,露出身后的东西。唐未济虽然同意他留下来,但仍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经过与阳秋的商议,最终同意让他叫自己大哥。   他看了过去,看见一抹摄人心魄的红。   唐未济面无表情抬起头,“曼珠沙华的花期早就过了。”   阳秋呆住了,颓然收了自己的幻术,“它什么时候才能开花啊。”   唐未济摇头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等它什么时候开花,我就什么时候教你幻术通往三仙境的道。”   阳秋使劲捏紧拳头,高声叫道:“我会加油的!”   “加什么油。”瑾公主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阳秋的模样笑了笑,“仲春呢,他不是说今天要过来。”   阳秋拍了一下自己脑门,“他好像还没起。”   “不是说今天要教你们妖兽棋的,他那么感兴趣,估计睡都睡不好,怎么还没过来。”瑾公主埋怨道。   阳秋“嘿嘿”笑了一声,“也许正是因为没睡好,所以才起得晚了吧。”   瑾公主一想,似乎也有道理,便不再说话了,又进了屋。   那天兵宏隐晦点明了唐未济的身份之后,阳秋哪里还敢在唐未济面前胡说八道,出去之后便解开了三宝的幻术,惹得朱大嫂和朱伯春连连磕头。   小道士也不避让,坦然受着之后说三宝那孩子与自己有缘,他要在这里先住下,待到三宝稍稍长大一些收他做自己的弟子。   朱伯春一家人被这个落到自己头上的馅饼砸得晕乎乎的,半晌才回过神来,甚至一时间连道谢都忘了。   小道士的血修身份是瞒不住的,他也没想瞒,在选择住在唐未济这边之后,应付了一大批闻讯赶过来的村民,说自己住在乱葬岗是为了平息此地的怨气,让他们以后不要过来了,以免冲撞了鬼神。   村民一听原来是这样,早先的激动便也没了,许多存着让自己孩子也沾沾福气的心思也绝了,拜个师啥的就更不用说了。   朱仲春自然不会避讳这些事情,再说他早已经觉得自己的黄大哥不是普通人,见到小道士前后的变化之后更印证了这一点,往这里跑得更勤了。   这不,昨天瑾公主见到小道士给朱仲春显摆幻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说他们总这么闲着不是个事儿,不如教他们妖兽棋吧。   唐未济倒是听过妖兽棋这个名头,但具体怎么下还真不知道。   妖兽棋是大唐军方用来提拔将领的一种幻术棋,区别于传统的纵横十九道,棋盘是以幻术形成的小型天地,除了没有天地大道加成之外,该有的都会有;对手自然便是人类最大的对头——妖族了。   幻术师只负责构建基础的随机棋盘,让对弈双方挑选自己想要动用的棋子,而后所有的一切就都看对弈双方表演了。   说白了,这是讲究兵种搭配和行军作战的一种战棋,对于普通的血修来说并不怎么重要,虽然圣皇并没有藏着的意思,但也只是在军中普及。   也有过血修宗门想要在宗门内部推广这种妖兽棋,想增加自身总体实力,但宗门内部勾心斗角、人心诡谲,再加上血修重视个人实力远远超过什么行军作战,此事只是闹了一时风波便也不了了之。   瑾公主是大唐公主,和霜月更是极好的朋友,霜月的聪明在三代弟子中就好比买剑的实力一样引人瞩目,在妖兽棋上的造诣自然是惊人,她能够以三气境的实力从稻宗出来回去指挥铁甲卫,已经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秦老将军是四营四卫四阁中唯一一位不是三仙境的大将,此前便说过,他当初跟随圣皇的时候因为救圣皇而绝了自己的三仙境大道。但这并不是圣皇让他驻守冥河的原因,最主要原因自然是因为秦老将军兵法过人,因为这一点,其他四营四卫四阁的大将见到了秦老将军谁不是恭恭敬敬。   霜月师从自己的爹,对于秦老将军来说,妖兽棋什么的简直就像是小孩儿过家家的游戏。   大唐哪一支卫队见妖族的频率最高?那自然是铁甲卫了,在这一点上,浮池之渊的四神兽营都比不上他们铁甲卫。四神兽营也许见过的声势很大,但论起妖兽频率,每天都在处理冥河妖族的铁甲卫才见过最多。   秦老将军那可真是沙场中打磨出来的本事,用在妖兽棋上那还不是随便欺负人。   霜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瑾公主与霜月交好,自然而然耳濡目染,可以说与霜月同样是一脉相承。   让她教一个只有固元境实力的小道士和一个普通人妖兽棋,简直就是大材小用么。若不是之前看见小道士显摆幻术,她都没想起来这茬。   日上三竿了,朱仲春还没过来,唐未济正怀疑他出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黑着两个眼圈跑过来了,有些羞赧地笑着,挠着头,说自己睡迟了。   唐未济也理解他,对于他来说,那天见识了小道士的幻术之后已经惊讶得不能自已,突然听见说有机会见识到传说中的妖族长什么样子,他这个本就对这方面极好奇的人如何按捺得住自己的情绪。   阳秋早已经按照瑾公主的吩咐布置好了棋盘,朱仲春眼前一花,在看清他面前这些东西的时候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忍不住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在他面前悬浮着各种各样的妖族,它们散发着邪恶的气息,有的仿佛一座小山一般大小;有的沉在水中,只露出半个脑袋,而这半个脑袋看过去已经看不到边;还有的呈半透明状,鬼魂一样浮在空中若隐若现。   这些妖族都是静止的,浮在空中三百六十度旋转着,展示着各种细节。   朱仲春从一开始的害怕慢慢恢复了理智,他想起来这只是在棋盘中,也就是说他所看见的都只是幻觉而已。   他慢慢大着胆子、胆战心惊去触碰面前一个妖族本体比他人还高的指甲,手指却在指甲中穿过。   他顿时放下心来——果然是假的。   既然确认是假的,朱仲春的好奇心顿时便起来了,他兴奋地左右看着,观察那些妖族的形状与大小,简直就像是看见了新鲜玩具的好奇宝宝。   “这些东西怎么玩?”他好奇问道。   瑾公主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你要先选择这些妖族作为自己的部下,然后控制他们找到对方首脑的位置,哪一边首脑被擒住,哪一边就失败。你们都是初学者,规模小一些也简单一些,便选一百人即可。”   规则倒是挺简单。朱仲春心里嘀咕了一声,可是为什么要让他在妖族呢?   像是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瑾公主的声音适时响起,“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让你先在妖族是为了让你能够对妖族有清晰的认知和了解。”   朱仲春恍然大悟,他开始在这些妖族中找寻自己想要的部下。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妖族都有着相关的介绍,朱仲春只需要触碰他们,便能够知道这些妖族的实力、擅长哪些方面。   妖族很多,看得出来朱仲春在努力把这些妖族的基本信息都搞懂。   在朱仲春本人看来棋盘幻境就像是真实的世界,但在外界看,棋盘幻境的大小其实还没有这个篱笆围住的院子大。里面的山川河流、林地沙海都栩栩如生。   唐未济看着棋盘幻境中的朱仲春,有些担心道:“我听说这种东西是给算力极强的将军学的,让他来会不会不太好。”   瑾公主笑道:“只是让他打发打发时间而已,你也不用想太多,你要是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去玩一玩啊,不能整天总是修炼,你现在都已经隐姓埋名了,还这么辛苦做什么。”   唐未济摇了摇头,“一天没到三仙境,我心里一天不踏实啊。听说乌鸦上山那次大师兄都是逸元境了,也得与我一样隐姓埋名,失落他乡,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他本来是想说实力的重要性,说着说着不禁叹了口气,转了话题。   “放心吧,蓝山主不是和大师兄在一起,以他们的实力很难出事。”瑾公主安慰他。   “的确是这样。”唐未济看着棋盘,突然“咦”了一声,“他怎么选了个这个。”   瑾公主看过去,哑然失笑。   一般的妖族作战都会选择速度快杀伤力大的,对于妖族来说防御力和体力天生就比血修强得多,所以在体魄方面比寻常妖族强大一些的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吃香,因为他们往往速度很慢。当然,若是超出太多那也得另说。   不管怎么说,偏重于体魄强横的妖族往往速度缓慢,在妖军中不怎么吃香,往往作为后勤部队或者是帮着铸造城池的偏军。   朱仲春不知道这些情况,选择的妖军有七成都是一种叫做举日象的妖族,这种妖族是妥妥的运送粮草的苦力妖族,连作为战斗激烈交锋时候盾牌兵的资格都没有。举日象一族何德何能,竟然有机会被人当成主力部队。   瑾公主失笑道:“是不是因为他们块头大?”   唐未济看了一眼举日象一族的个头,捂着脸点了点头,“我看也是这样,仲春要输了啊。”   “这不是正常。”瑾公主笑道:“先看看再说吧。”   再看阳秋那边,选择的是血修的常规部队,各种兵种搭配还蛮有模有样,虽然在瑾公主看来还是有所瑕疵,却比朱仲春要好得多了。   战斗开始。 第404章 屡败屡战   朱仲春选了三种兵种搭配,占总兵力七成的是举日象一族,还有十名充作斥候用的小蝠妖以及二十名镰刀螳螂。   因为是新手作战,所以给两边挑选的兵种其实都只是基础兵种,强度相当。镰刀螳螂的特点是攻击力要比同等级的妖族强得多,但速度太慢,身子板太脆,基本上被用作战斗上的守城兵。   不管是举日象还是镰刀螳螂,优缺点都太过明显,除了特殊情况没什么人愿意去用,小蝠妖倒是稍显正常一些,各方面均衡,出色在速度以及隐匿行踪的本事上,同时兼具不俗的中范围攻击距离。   相比较朱仲春的兵种,阳秋的选择就正常了太多——三十名体修,三十名剑修,二十名辅助类血修,二十名术法类血修。   在唐未济与瑾公主看来这场战斗阳秋必胜无疑,结局也的确如此,战斗才刚刚开始没多久,朱仲春的大部队就被阳秋的剑修发现,并且层层作战,以一套标准的战法拿下了战斗的胜利,阳秋的兵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这可以称得上是一场大胜。   唐未济往朱仲春那边看过去,有些担心他的情况,却意外地发现朱仲春精神抖擞,眼睛里面似乎都放着光。他轻笑了一声,放下心来。   战局重新开始,朱仲春似乎被彻底激起了斗志,依旧是同样的兵种,只不过朱仲春调整了举日象的数量,从七十减少到了五十,镰刀螳螂的数量增加到了三十,小蝠妖则变成了二十个。   战斗再次开始,朱仲春学阳秋的做法,把小蝠妖散了出去,打探周围的地形,而后让镰刀螳螂跟着举日象,开始占据有利地势,似乎是准备打一个持久战。   值得一提的是,作战双方都不知道对面的兵种如何的,所以朱仲春根本没发现阳秋也学聪明了,换了个特殊兵种上去。   这是一种名为地纹蛛的血脉,拥有此种血脉的血修向来是各军方争抢的香饽饽,只要修炼血脉秘法的话,是可以达到大规模探测的效果,被称为军方的千里眼,只论起侦查能力的话,具备鹰隼血脉的血修都比不过他们。   所以朱仲春其实并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阳秋的视线之中,军方作战最重要的就是情报,像这种情况,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兵力,阳秋都可以设一个漂亮的埋伏仗。   结局并没有出乎瑾公主与唐未济的意料,这场战斗依旧很快便结束,朱仲春一方被全歼,阳秋的战损率比刚才还低,达到了百分之二十。   朱仲春的脸上开始出现了一丝困惑与迷茫,但不需要唐未济太过担心,他似乎很快便想通了什么,再次振作起来。   “仲春的好胜心很强啊。”瑾公主看着朱仲春,有些意外道:“平常时候怎么没见他这么有斗志。”   “人嘛,总有自己喜欢和擅长的方面,仲春不喜欢种地,不代表他不喜欢打仗啊。”唐未济把瑾公主轻柔搂过来,瑾公主依偎在他怀里,两人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静静看着战局。   从他们的角度去看,可以称之为上帝视角,第三局战斗依旧很快便结束,朱仲春增加了一种特殊兵种,名为佛手妖。   这种小妖其实是一种植物妖,属于辅助类妖物,天赋是能够隐藏同伴的行踪,起到类似伪装的作用。   这种天赋的效果不算太强,若是单对单的话,佛手妖本体很容易被发现,但它有一个很让人赞叹的效果,它是大范围伪装,这个范围大到帮此类小妖带来了个“佛手”的称号,从而让人忘了它们的本名。   朱仲春的目的很明确,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既然没法找到对方的漏洞,那只能先掩藏自己的漏洞,然而阳秋不愧是幻术天才,愣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看出了端倪,把藏在山林里的朱仲春一网打尽。   连败了三场,哪怕是再怎么有斗志的人都会心生颓然,何况这三场一场比一场输得毫无还手之力。   朱仲春有些意兴阑珊,却突然听见瑾公主问道:“阳秋,你是不是作弊了?”   得意洋洋的阳秋一下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了起来,“怎么可能!”他叫道,紧跟着声音小了一些,“只不过因为这幻境棋盘是我布置的,虽然环境是随机的,但我还是有些感应的而已。”   朱仲春一下跳了起来,“好啊,你小子作弊!”   “你嚷嚷啥呢!”小道士好歹也是固元境的血修,怎么可能怕朱仲春一介凡人。   朱仲春心里一下子就发憷了,与胆色无关,纯粹是实力与气势上的压制,就像是狐狸见到了老虎。   “咳”,唐未济轻轻咳嗽了一声,小道士面色一变,这下换成了他心里打鼓,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心虚,换了副笑脸,“我也不想作弊的啊,可这没办法啊。”   唐未济起身道:“我来吧。”   小道士好奇看了一眼唐未济,坊间有关大唐少游侯的传闻有很多,传闻中少游侯修行天赋奇高,剑道天赋奇高,还是火凤遗骨所化并非人族,能接剑神一指,能与黄龙人同游,能得卖酒翁青睐,能乘世上最后一条黑龙遨游;他体魄强横,秘法精深,似乎无所不能,但这其中唯独不曾提到少游侯会幻术。   对于幻术,唐未济自然是不懂的,但他在守望者森林的时候不巧还真学会了一种有关幻术的阵印,名为以假乱真,根据这种阵印,他还创出了无中生有阵印,从而得到了班师的认可,得到了整个守望者群体的认可。   他以阵印中依循的大道稍稍修改了一下这处幻境,手法拙劣,然而其中蕴藏的精妙能让人击节赞叹。小道士一下子情绪高涨,叫道:“大哥,大哥,这是什么秘法,你得教我,你一定得教我!”   唐未济与瑾公主对视笑了笑,“行啊,你这次要是还能赢仲春,我就教你。”   小道士大言不惭,拍着自己的胸脯道:“这有什么难的。”他朝着朱仲春张开双臂,“兄弟,受死吧!”   朱仲春摩拳擦掌,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形成。 第405章 凡人中的天才   林深草密,树影婆娑。虽说是幻象,但这些情景却不由让朱仲春屏住了呼吸。   他总觉得在那黑暗处藏着一双双锐利的眼睛,代表了蠢蠢欲动的心。上一局的失利让朱仲春变得草木皆兵,精神绷紧到了极限。   他暗自捏了一把汗,不知道自己这一次的战术能不能奏效。   举日象高大威猛的身体挡在他的前方,每一步都会让地面震颤一下,发出“轰隆”一声巨响。那些茂盛的林木在举日象的面前就像是细细长长的草芥,被轻而易举摧折。镰刀螳螂跟在它们的身后,行动无声无息,手中的锯齿状利刃闪着让人胆寒的光。小蝠妖在周围逡巡,发出无形的声波,探测地形与敌人。   在距离朱仲春十里之外的某处山坳里,阳秋目光深邃。   似乎与上次的布置并没有什么不同,想凭着这个就打败自己么?   阳秋咧了咧嘴,想到自己将会学到唐未济方才使用的那幻术手法,他打心底感到高兴。   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幻术就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生命的价值所在,是他将穷尽毕生所追求的意义。   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仲春啊仲春,你也太小瞧我了,既然这样的话,那就让哥哥来好好给你上一课吧。   剑修三人一组,贴地而行,体修四散分开,像是洒下的一张巨网向着朱仲春所在的方向包围过去。辅助类血修紧紧跟在剑修的身后,离他们更远一些的是远程攻击类的血修。   体修很快赶到了战场,而后是剑修,辅助类血修与远程攻击类血修不紧不慢地在朱仲春前行的方向上扎下口袋。就像是上局一样,只要朱仲春进入口袋阵,等待着他的将是无情的围剿。   举日象造成的声势巨大,根本隐藏不了身形,除非站着不动。所以阳秋很不明白朱仲春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样的部下,但这并不妨碍他欢快地给出致命一击。   体修的拳头与黑暗中的阴影碰撞;剑修的制式长剑将光影交织在一起,编织出一张犀利的、无声息的剑网;远程攻击类血修已经开始血脉化形,准备自己的攻击手段。   轰!   举日象的声音更近了,山石在他们面前崩摧,被碾成齑粉,镰刀螳螂的刀刃摩擦树干的声音显得极其干脆。   阳秋眼睛一亮,一捏拳头。   就是现在!他发出无声的命令——上!   剑修舒展双臂,如同飞鸟掠空而至,剑光攒刺,剑气纵横,最前方的举日象措手不及之下瞬间被消灭了两只。   朱仲春似乎是反应了过来,举日象身后的镰刀螳螂开始保护举日象,刀光片片如飘雪,与剑光碰撞在一起。   他的防守可以说是中规中矩,但终究是稳住了阵型,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体修已经跟上了剑修的输出,剑修后撤,体修顶了上去,挡住了镰刀螳螂的攻势。也就是这一刹那的工夫,剑修再次切入,剑光从举日象之间的缝隙中钻进去,专挑镰刀螳螂斩杀。   只一眨眼的工夫,镰刀螳螂已经是死伤惨重,小蝠妖赶了回来,却被远程血修拦下。小蝠妖的攻击距离没有远程血修远,只能被逼得越来越远,怎么也靠近不了。   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已经不需要在多说什么,这场战局的胜负已经注定了,然而阳秋那颗心却总没有平定下来。   他总觉得自己是忽略了什么,这是一种冥冥中的直觉,可他却说不出来这种直觉来自于什么地方。   举日象一头接着一头倒下,镰刀螳螂死伤惨重,然而阳秋却始终惴惴不安。前三局在打的时候朱仲春一直在变化着自己的打法和阵容,他不相信这一次朱仲春没有变化。   举日象,镰刀螳螂,小蝠妖,阳秋一头接着一头看过去,却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察觉到战场中少了什么东西。他扭头看过去——突然发现自己身后站着的那些远程血修怎么都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地的血肉残骸。   “这!”他惊得目瞪口呆。   “你输了。”朱仲春得意洋洋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这是。”阳秋面如土色,看着不远处尘埃落定的战场,咬着牙,颇为气恼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这是敏捷性的刺客妖族?你用了什么妖族,我记得妖族的低端兵种里面并没有什么刺客啊。”   “小蝠妖啊。”朱仲春得意洋洋,“我只用小蝠妖就能接近你了。”   “不可能。”阳秋下意识否定道:“小蝠妖虽然飞行速度较快,但我这里远程血修的攻击距离比小蝠妖远得多,怎么可能被你接近。”   “因为我还有佛手妖。”朱仲春解释道:“我发现你每次作战的时候都喜欢把自己和远程血修放在一起,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正面作战能力不强,所以有些怕死。”   “你把佛手妖和小蝠妖从一开始就放在了我远程血修所在的位置?”阳秋惊讶道,同时恍然大悟,“怪不得,但是你是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这个位置的。”   “很简单啊,经过一些简单的计算就行了。”朱仲春给阳秋讲了一下各种兵种的攻击范围,还有彼此之间的心理安全范围,在综合一下,大致便可以猜测阳秋的真身大概率所在的位置,所以才会有了这次看似很巧合的埋伏。   阳秋听得目瞪口呆,满脑子问号。   这叫……一些简单的计算?   他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朱仲春,朱仲春却丝毫不觉,他依旧兴致勃勃地在地面上画着记号,给阳秋解释。   “你看,我们一开始的时候在这个地方,这个图我带了五十个小蝠妖,小蝠妖用最快的速度帮我把你的位置找了出来,然后又给我传回来这些地形位置。   “我知道你用的这种阵容,也知道你一般都会让体修和剑修打头阵,在一千米之外往往是你的远程攻击血修,他们会在战斗开始之后行进到五百米的地方给我致命一击。   “在这个图上,能够很好埋伏的地方只有这三处,一处丛林,一处山坳,还有一处干涸的河谷,你距离丛林最近,而且之前两次你都是选择了丛林埋伏我,我猜测你这次大概率还是会这么做,事实证明我没有猜错。”   “那还是不对啊。”阳秋满腹疑惑,“即便你知道了我想要在这里埋伏你,你又怎么能猜出我的具体位置呢,要知道我可能出现在四面八方。”   朱仲春狡黠笑了笑,“所以我是故意引你从这个方向过来的啊,你没发现这次的这些举日象的动静有些太大了么。”   “没有啊,不是和之前几次差不多。”阳秋使劲揉着自己的脸,突然抬起头,“对了,你带的举日象比之前几次少了很多!”   “对。”朱仲春笑道:“我故意让你发现我的位置,你一定会在我们两相遇的这条直线上给我设下埋伏,我把小蝠妖派往另外那些地方,这里故意只留了两个小蝠妖,让你以为这里是我探测的漏洞地带,实际上这里却是我给你准备的杀招。”   阳秋使劲拍着自己的脑门,满是不甘心与不相信的眼神看着朱仲春,“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是啊。”朱仲春摊开手,“很简单啊,当然,我不否认带了一些运气。”   阳秋看着朱仲春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人,他突然扭头叫道:“大哥我不服!”   唐未济也有些惊讶朱仲春的解释,瑾公主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见到阳秋的样子,两人笑了笑,“你已经输了,以假乱真是不可能传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阳秋咬牙道:“我想再和他比一次。”他加了一句,“放心吧,我这次只和他比试,不加彩头,以假乱真的话,我会把那些曼珠沙华种出来的,到时候大哥可别忘了你之前答应我的事情。”   唐未济看向朱仲春,“仲春,你还想再试试么。”   朱仲春兴致勃勃点了点头,“当然啊。”他笑道:“我还从来没有干过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呢。”   瑾公主朝唐未济看了一眼,眼中异彩连连。   战局进入第五局,阳秋开始做出阵容调整,同样,朱仲春也开始加入新的兵种,队伍变得更加多元化。   这场战斗异常胶着,显然阳秋也是认真了,再不敢有丝毫轻视之心,然而他依旧输了,这次朱仲春是险胜。   从棋盘幻境中出来之后,二话不说,两人开始了第六局,显然都对彼此提起了兴致,打出了真火。   然而第六局结束得更快,朱仲春在妖兽棋上似乎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就像是买剑于剑,唐未济于大道的理解一样。   瑾公主不想打扰到他们两个,把头埋在唐未济怀里,轻声道:“你捡到宝了啊。”   唐未济“嗯”了一声,不明所以。   瑾公主道:“以仲春这样的资质,若是放在大唐军方的话,必定是要被当成将军培养的。”   唐未济打趣道:“什么等级的将军?”   瑾公主却很认真,一本正经回道:“当然是大将军了。”   唐未济这下子是彻底愣住了,“他的天赋有这么高?”   “何止。”瑾公主道:“天生的将才,可惜的是他只是个普通人,不是血修,不然的话我必然要把他推荐给铁甲卫,我想秦老将军一定会很高兴自己多了一个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传人。”   唐未济倒吸了一口冷气,紧跟着叹气道:“可惜,他的身体太过孱弱,血修的很多战术他都不能执行。”   “但是他可以充当军师啊。”   “你这是怎么了。”唐未济轻轻皱了皱眉头,“咱们窝在这么个小地方,要什么军师。”   瑾公主叹气道:“你和兵宏的话我听到了。”   唐未济面不改色,显然早就知道这一点,“我就知道他拦不住你。”   “兵宏说的是有道理的。”瑾公主道:“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呆在这么一个地方。浮池之渊崩碎在即,玄武营还在等着你回去,方寸山的人已经失去了买剑,不能再失去你的领导了。”   唐未济沉默不语。   “方寸山一直都在的。”瑾公主道:“你知道这一点,方寸山一直都在,不管龙渊卫如何堵住方寸山的山门,不管我爹怎么去想,在你们这些年轻弟子的心里头,方寸山一直都在的,你们方寸山,要比南海蓬莱岛强太多了。”   唐未济轻轻拍了拍瑾公主的肩膀,“他们出来了。”   瑾公主知道唐未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她心里叹了口气,却不曾强求,顺着唐未济的目光看过去,恰好看见垂头丧气的阳秋。   一脸六盘,从一开始的不是对手,到现在把阳秋按在地上暴打,朱仲春只用了六盘,而且他每一次赢的优势越来越大——他在以一种让人恐怖的速度进步着,在第六盘中,有许多阳秋根本都不曾想到的战术被他开发了出来。   阳秋根本没有想到过那些妖族的搭配还能起到这样的效果,比起胶着的第五局,第六局他几乎是被朱仲春一路碾压。   他看着朱仲春的眼神已经不是在看怪物了,而是叹为观止,“我现在终于相信,这个世上除了血修之外还是有天才存在的。”   “那是当然了。”瑾公主答道:“若这个世上都是血修的话,那么天都的那些红紫贵人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这是一个血修的时代,但同样是普通人的时代。”   阳秋若有所悟,朱仲春却是听得云里雾里。   瑾公主看向朱仲春,“仲春,我想你也能看出来了,我和你黄大哥都不是普通人,你若是愿意的话,我可以教你妖兽棋的战术。”   朱仲春大喜过望,“那成啊姐,俺怎么会不愿意呢。”   阳秋在一旁看得眼热,心里就像是有小猫爪子在挠一样,难受得不行。   瑾公主看了他一眼,唐未济点头道:“从今天起,你与我学以假乱真。”   阳秋愣了一下,心里一酸,有那么一瞬间,差点流下泪来。   师父死后,有多长时间他不曾听过这样的话了。   “哎!”他使劲点头,狠狠应道。 第406章 妖界入侵   日子便在这样平静的水流中慢慢逝去,轻柔如水,清淡如水。   很多人都不明白,平静是很美好的,说岁月静好这句话的人其实并非是拥有,而是期盼。   波澜壮阔的精彩人生之下往往藏着巨大的暗流和漩涡,稍有不慎便会吞噬你的生命。   唐未济与瑾公主很是享受了一番岁月缓缓流淌的美好日子,每日便只是赏秋日的山、看冬日的雪、饮春日的茶,再享受夏日残留不褪的余温;迎赤霞练剑,沐夕烧弹琴,温雪煮酒,点灯看书;再不就是教阳秋学幻术,领仲春练兵法。   每日便只是这么平淡却充实地过着,每日都有着各自的意义与风采。   有的时候他们也会吵,会争论某种秘法的优点到底是什么,缺点到底是什么;也有可能会因为看见了一只虫子,由此生出虫子若无意识,那么虫生的意义又何在的念头并为此争论不休。   其乐融融,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从初秋到了暮秋,又踏入了立冬,紧跟着是三九,最后迎来了春天。   这是唐未济在离开那座破庙之后过的第三个春节,也是他的心最平静的一次春节。   外面下了一场好大的雪,唐未济站在院子里,不一会儿的工夫身上便堆了一层雪白,才刚刚搭好没多久的葡萄架上面每一根树枝上都是一层厚厚的雪。   年初一这一天,在妖兽棋上,瑾公主已经不是朱仲春的对手,他的进步速度异常吓人,已经不能用恐怖来形容了;年初一这天,阳秋的幻术已经是出神入化,以假乱真的阵印真谛已经被他掌握七七八八,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以假乱真融入到自己的大道当中。   年初一这天,发生了一间惊天动地的大事——妖界入侵了。   ……   桃仙这些天一直在南海徘徊,可惜的是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移洛依旧被他封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与唐未济那丝因为影契产生的联系渐渐衰落,她与自己本体之间的联系也断了好长时间,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却是她不可阻止的。   在另一个世界中,那片藏着杀戮与力量的大地上,移洛的真身才刚刚从某一处鬼气森森的地方走出来。   那是一片古战场,那里四处遍布着赤红色的气息,是战场杀气与身死在这里的妖族散发的怨气历经千年凝聚成的,其中藏有各种各样怪异可怕的生物,被妖族称之为鬼兽。   对妖族来说这里是历练的好地方,是打磨体魄的绝佳场所,但对于人族血修来说这里却是有死无生的不归路。他们孱弱的体魄根本就扛不住这些气息的侵袭,更别说还有鬼兽在其中神出鬼没。   一头天仙境的大妖在这片古战场外面等着她,见她出来,那头有着一条长长蜥蜴尾巴的大妖眼神炙热,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垂涎,“祭坛已经准备好了么。”他问道。   移洛对他的目光甚是厌恶,冷冷道:“这是你应当对我的态度么。”   那头大妖放肆笑了起来,“咱们同为二祖门下,二祖去往人间已经太长时间了,你现在不过是小小玄仙境,我如何不敢与你这样说话。”   移洛取出那得自七祖的青铜镜,面色冰冷,“九楼,我劝你还是小心说话为好。”   九楼看了一眼光滑无比的镜面,冷哼了一声,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那么请教移洛仙子,祭坛可筑好,位置可定好?”   “祭坛早已经备好,你出手捉取那些鬼兽祭祀便可,至于坐标,我到时候会亲自定位的。”移洛丢下一句话,扭头走了。   九楼目光贪婪地在移洛的背臀上扫来扫去,而后一巴掌拍散了面前的浓重血雾,冷笑了一声,骂道:“不知死活的骚娘们,你迟早都是我的。”   血雾之中,陆陆续续有强大的气息出现,有巨大的黑影搅碎血雾,也有更小的一些黑影,气势凝聚比起那些巨大黑影更加骇人。   这些都是二祖旧部,都是三仙境,捉取鬼兽当祭品的事情需要他们配合,不然的话仅凭九楼一个人是绝对没法完成的——鬼兽当中同样也有三仙境的存在,有许多鬼兽的实力不比他差。   “都听到咱们移洛仙子说什么了么。”九楼笑道:“既然都听到了,那就开始吧,妖族的未来,从我们手上开始!”   温度似乎都随着这些三仙境妖物的目光炽热了许多,他们现出原型,一只只巨大的眼睛散发出金色的光芒,驱散了这浓重的血雾。   他们拖着自己的身躯,把古战场坚硬的地面砸出巨大的动静,把那些煞气血雾驱散,从血雾中找寻到一只只的鬼兽,把他们拉扯到自己的小世界中。   九楼化作一头巨大的蜥蜴,只深吸了一口气,方圆十里的血雾如长鲸吸水一般被他吸入口中,紧跟着他又吐了口气,于是血雾被吐了出去,只剩下了那些容貌怪异的鬼兽。   他们不断重复着这样的动作,很快便凑够了祭品的数量,回到了最开始的地点。   移洛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们,她带领他们走向这片血海的深处。   在这片古战场的最中心的位置,有一座废弃的军营,也不知道这军营当初建造出来是给谁用的,无论是什么东西都极为巨大,就连那腐朽的石头镇纸都像是一块巨大的青石。   在这片军营的最中央,有一片残破的石头祭坛,祭坛上的符号晦涩难懂,像是以鲜血画成的,它曾经被毁去了一半,而现在被毁去的一半又被人重新建造了起来。   九楼看见这座祭坛,忍不住心绪激荡,不由赞叹道:“能把古祭坛修复成这样的,也只有移洛大人了。”   移洛走到祭坛的上方,以最虔诚的姿态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而后点燃祭坛上的火焰,以组成鬼兽的煞气精魄祭祀上天,或者说虚空中的无上存在。   一头头鬼兽从小世界中被送出来,它们或者强大或者弱小,周身萦绕着紫红色的雾气,那些雾气不像是雾气,反倒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在火焰的更深处是他们的本体,是一团一团灰白色的煞气精魄,其中还夹杂着少许其他颜色的精魄,拥有那些精魄的鬼兽最是强大。   这些精魄被强行从它们的体内被抽出,它们的身躯慢慢散去,化作最原始的雾气,融入到周围的煞气血雾之中。   无数头鬼兽以极快的速度献祭给祭坛,祭坛缓缓苏醒,似乎开始有了自己的意识。它已经不满足别人的献祭,已经开始疯狂吞噬这些精魄以及周围的血雾。   “不够。”移洛冷静道:“这些鬼兽不够。”   九楼扭头叫了一声,“继续抓。”   已经交完鬼兽的三仙境大妖无声无息离去,在他们的身后,无边无际的妖族大军蓄势待发,静静伫立在血雾之中,一眼看过去望不到边,就像是一片藏在血海之下的黑色浪潮。   余下的三仙境大妖继续往祭坛里扔鬼兽,那些似乎是以鲜血画成的符文开始燃烧起黑色的火焰,火焰妖异,舔舐着虚空,扭动着腰肢,像是一条条黑色的眼镜王蛇。   那些火焰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吸引,开始指着祭坛最中心的位置,在那边,有一道淡白色的,小小的裂缝开始出现。   透过裂缝看过去,能看见其中蕴藏着的黑色的闪电,偶尔还有巨大的生物一闪而逝残留的阴影。   在裂缝周围的血雾开始沸腾起来,就像是烧开了的水。这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气息与这些煞气发生反应之后的变化。   九楼挺着胸膛,眼中似乎要放出光来,他忍不住赞叹道:“移洛大人果然非同凡响,可惜用的不是空间虫的血脉,七祖虽然强大,但他的血脉终究与空间搭不上边。”   移洛面色不变,“你若是愿意的话,可以去搜集空间虫的血脉,我绝对不会拦着你。”   “听说守望者森林不是有空间虫的血脉?”   “你可以尝试着去看看,我是不准备去的。”移洛毫不客气地讥讽他。   九楼打了个哈哈,什么话也没说。若是守望者森林那么容易进的话,也轮不到他九楼在这里说话了,十八妖祖哪一个不是对守望者森林都有些贪念,只不过因为守望者森林里面藏着某些东西,让他们不敢或者说不愿意冒着风险去罢了。   不过也没事,即便没有空间虫血脉,这道裂缝打开的速度也只是放缓一些而已,人间的兵力都设在了浮池之渊,哪怕有人反应过来,只要不是与上一次一样空间裂缝落在了天都附近,人间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他看着那道灰白色的裂隙变得越发清楚,从半透明状慢慢变成了淡蓝色,那裂隙后面的世界逐渐变得清晰。   终于,那道裂隙化作了等人高,而祭坛也停止了吸收鬼兽的精魄。   人间的气息疯狂涌了进来,与此同时,煞气与妖界的气息也像是海水倒卷一样顺着那道裂隙涌出去。双方碰撞在一起,就像是冰遇见了火,瞬间发生爆炸。   这是两个世界最底层规则的碰撞,是大道之间相遇之后的互相倾轧,这声势远远超过两位三仙境的交手,远远超过两个三仙境小世界的碰撞。   裂口瞬间被这气浪撑大了三倍,要知道这仅仅只是一波碰撞之后产生的气浪而已。   九楼展露笑颜,妖邪无比。他身后的妖军开始列队,在一位三仙境大妖的带领下往裂隙中行去。   妖气冲天,在妖界与大唐之间,有一道口子被撕开了。   ……   小木鱼最近心情不怎么好,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方寸山的解散,因为大师兄和唐师兄的失踪。只是这些都是表象,因为方寸山虽然没有了,但大师兄和唐师兄好歹不曾死去,便也罢了,他总觉得自己的心情不好的原因还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只不过这原因他不曾意识到。   他在唐未济被从浮池之渊带走之后,自己在浮池之渊呆了一段时间,但临渊城的玄武营并不会因为他是唐未济的师弟就对他高看一眼。   玄武营的披甲士一个个都是无法无天的主,没有来找小木鱼的麻烦,就已经很给他面子了,何况小木鱼也看不惯他们的做法,不说别人,就说那个老桑,整天拉着弟兄们推牌九摇骰子赌钱,压根就不去修炼。   对于向来刻苦的小木鱼来说,他们的行为简直就是离经叛道,自然也无话可说。   小木鱼离开了浮池之渊之后,突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了。   他不想回家,因为那个把他生出来的娘只会找他要钱。他也没法回方寸山,因为方寸山现在已经是龙渊卫的驻地了。他也不可能去飞虹苑,虽然他与唐未济初见就是在飞虹苑——飞虹苑在天都第二扇门打开之后便关闭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唐未济走的时候没有带上他,就像是当初在上德峰分开的时候也没有带上松云道人和俞永镇一样,但有所不同的是松云道人和俞永镇知道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而他不知道。   小木鱼茫然地在大唐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行走着,无归途,无所去,无所求。他曾经想过自己要不要去太玄教,只是这个念头才从他脑海里冒出来便被他掐灭。   太玄教看在唐未济以及他与称心的关系上肯定会接纳他,但那算什么呢?   小木鱼心里想,那算什么呢?   他是方寸山弟子,是买剑的嫡传师弟,是方寸山主峰山主蓝如玉的关门弟子,他以这样的身份去太玄教?这算什么?堂堂方寸山山主的关门弟子都沦落到这样的程度了么?   哪怕太玄教的人不会多说,但天下人悠悠众口,小木鱼不想在方寸山的荣耀上添上哪怕一丁点的灰尘。   后来他便在自己停下的地方寻了一处山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但在年初一的时候,突然便明白了。   这原来就是天意么?   小木鱼倒吸了一口气,顾不上那座才刚刚搭建好的崭新竹屋,提起自己的剑,没命地逃。   在他身后,无边无际的血色雾气疯狂涌出。 第407章 雪中足迹   血雾中有黑影不断浮现,每浮现一个,便引起天地震动。有无尽的妖气从这里散发出来。   那个光门,泛着蓝色的光门不断吞吐着血雾和黑影,这里的天地元气迅速被这些异化的气息填充,植被枯萎,河流干涸,山石坍塌,散落成粉末。   那些是妖族,那些都是妖族!   小木鱼不断逃跑,他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只余下这唯一的一个念头——跑!赶紧跑,有多远跑多远!离开这里,赶紧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别人。   可是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妖族通往人间的道路不是都有大唐军方把守么,所有人都以为妖族会在浮池之渊的玄武灭绝封消失的时候发动攻击,所有人都觉得妖族即便来到人间也是从浮池之渊进来,所有人都觉得……那么他们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小木鱼的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像是一团乱麻,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在他身后,血雾以无比迅捷的速度包裹过来,他却停下了脚步。   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而后如坠冰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开始散发寒气。   当初唐未济刚刚到天都没多久,第二扇门便在天都被打开,而后他在前往太玄教找寻修补人身金镜的道路上遇到了彩衣阁的袁浩宇。袁浩宇要杀唐未济,因为大将军与他说唐未济是一个坐标。不说大将军要杀唐未济的真实目的,便说这坐标是什么。   坐标是什么意思?坐标是一个具体的位置。袁浩宇说唐未济是坐标,意思便是他就是连接人妖两界的那个点,那个时候南宗佛子与太玄教道子在得知大将军的意思之后都变得沉默,唯有买剑悍然出手。   没有人拿袁浩宇的话当一回事,因为没有人觉得妖族会有这样的手段,在人间扔出一座錨,定下一个坐标——若真的有坐标的话,不是应当早就入侵了么,还在浮池之渊试探什么呢。   这个话题在唐未济被断定为火凤遗骨转世的时候又重新被提起,其中提到了太玄教的那座风池、唐未济在天都的时候第二扇门的打开,提到了浮池之渊那次妖族入侵也是在唐未济去了之后。   这些巧合太过巧合,汇聚在一起已经足够说明事情,但这件事情最终不了了之,因为圣皇没有理会。   那么到底有没有这个坐标呢?终究是有坐标的,但这个坐标不是唐未济,而是小木鱼。   那么多人都忽略了这一点,因为相比较唐未济的光芒万丈,小木鱼实在是太过不起眼了一些。   天都第二扇门出现的时候,小木鱼在天都。太玄教事发之后,那三头大妖肆虐,小木鱼也在太玄教。唐未济前往浮池之渊的时候,他担心唐未济,便也跟着去了浮池之渊。   若说后两者是因为本来就存在的“门”而打开,那么第二扇门的出现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小木鱼的存在从那会儿开始便定了性。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是没有血脉却能够踏上修行路的那个普通人。就像是李书生一样,他们两个的存在都充满着不确定的因素,所有的巧合凑到了一起之后,修行大道的门自然向他们打开。   只是对于小木鱼来说有些不同的是展现在他面前的大道是别人送的,甚至连他这个人都是别人“送”的。   九长老是二祖智妖,那么买剑当初把他带在身边,是不是暗中得到了九长老的授意?   这件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但只要有那么一丝可能,其背后藏着的东西都是极其可怕的,像是阴影中孕育出的怪物,沉寂着,潜伏着,等待着,谋杀一切心念。   他想到了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娘,对他从来都像是并非己出一样,他之前一直以为是赌博害了他娘,现在想来不寒而栗。   他是妖族放在人间的坐标,他是人族防御的漏洞,因为有他在,那些大妖才能找到两个世界之间的关键点,而现在,他身后的成千上万往外涌出的妖族说明这一切已经不可挽回。   他终于知道自己最近的不安来自何处,也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潜意识里选择了人烟稀少的地方——这是根植在他生命中的使命与良心较量之后最好的结果。   远处已经有地方守军发现了这里不对,也有一些血修飞上天空观察,但他们很快便作鸟兽散,以他们这样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是这些妖族的对手。   一座座村落与城池在小木鱼眼前崩塌,那些人族要么被妖族抓住,要么被一口吞下,他们肆无忌惮。   奇怪的是,这些妖族却不曾对小木鱼做什么,他们就像是没有看见他一样,从他身边呼啸着飞过。   小木鱼一颗心更冷了,他像是没了灵魂的木偶人,失神在这片血雾中走着,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走出了这片血雾,整个大唐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大唐最高级别的警报已经拉响,人间与妖界难以避免的战斗,在这一年年初就这么出乎意料地开启了。   ……   黄家村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在剑南道这是极其罕见的景观,朱仲春和阳秋也很少见过这样的大雪,两人贪看外面银装素裹的景色,唐未济索性给他们放了一天假。   四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在这样的天气吃火锅,别说火锅吃食了,家里连火锅其实都没有,但这怎么可能拦得住这几个人。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各自行动。唐未济去负责找红泥烧制小火炉,如果有时间的话弄个红泥大食盆出来充当火锅也是可以的。朱仲春去找蔬菜和肉食,这些是他的拿手好戏。阳秋上山找那些干燥的柴禾,至于瑾公主便在家里开始调味。   唐未济在院子里用自己的涅槃火烧制小火炉,看得瑾公主捂着嘴偷笑,两人还有闲心打了会雪仗,闹得跟小孩子一样哈哈大笑。   唐未济头一次感觉到有家的温馨,两人都彻底放松开来。   小火炉很快便在涅槃火的精心烤制下制成,唐未济指着小火炉中央画的那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笑瑾公主终于有一项本事不如他。   瑾公主含羞带怒瞪了他一眼,脸上却忍不住挂上了笑。   朱仲春很快提着牛羊肉赶了回来,提着刀自己片肉,不愧是经常做这些事情的,牛羊肉片极薄,带雪花条纹。   好不容易等到阳秋回来,四人围坐在屋子里,搓着手看着外面的雪景,开始涮羊肉和牛肉。   芝麻酱混合酱油的香气在“咕咕”声中散开,热气在黯淡的天光下显得尤为可亲,扑在脸上,湿润的气息在干冷的空气中沁人心脾。   肉香四溢,四人吃吃喝喝,却突然听见头顶有呼啸声自远处传来,呼啸声由尖细变得极大,而后化作铺天盖地的气浪。   朱仲春很是羡慕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与唐未济他们接触久了,他自然知道自己没有血修的天赋。   “这是……”阳秋却是有些好奇,把脑袋叹了出去,眯着眼睛看了一小会儿,奇道:“是星罗谷的人,好奇怪啊,星罗谷这是有什么大动作么,怎么宗门内的长老似乎都出动了。”   唐未济心里一动,“他们是往哪边去的。”   “好像是朝着剑北道那个方向去的。”   “北边?”唐未济心稍稍定了下来,浮池之渊不在北边,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浮池之渊提早崩碎了,大战已经开启。   既然没有事情那自然是最好的,至于星罗谷有什么事情,那与唐未济无关,他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就没有回头的资格。   天色渐渐昏暗,又有一阵破空声自远处传来,顷刻间便从他们所在的地方穿梭而过。   唐未济与瑾公主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沉重。   阳秋看了一眼,骂了一声,“真他娘奇怪了,长生宗的人怎么也出现了。”   “你确定是长生宗的?”唐未济想起来自己在太玄教的时候还与一位长生宗的长老打过交道,那位长老当时还替他仗义执言来着。   阳秋挠了挠头,“有些远,有些暗,我看不太清楚,但他们是从西北方向来的,能经过我们这里去往那边的,那应该就是长生宗的人没错。”   唐未济看了眼阳秋,“外面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不知道啊。”阳秋一脸茫然,“最近都没什么大事发生,最大的事情还是之前方寸山解散的那会儿,现在都已经过去好长时间了,剑南道更是安稳了太长时间了,怎么可能有事情发生啊。”   四人继续吃火锅,只是相比较方才的欢声笑语,彼此的心情都变得沉重了一些,心里的猜测多了许多。   没过多久,又是一阵破空声,已经是皓月当空,月影之下,硕大的银盘旁便见天空一连串黑影飘然而逝,速度极快,根本没有掩饰自己行踪的意思。   这是很不正常的事情,血修的存在虽然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血修距离他们依旧还是很遥远的,大规模血修出动的时候都会尽可能掩饰自己的行踪,像这样丝毫不加掩饰的,绝对是出了什么事情。   瑾公主已经放下了筷子,唐未济咀嚼着嘴里的雪花牛肉,味如嚼蜡。   阳秋出去看了一圈,骂了一声,“奇了怪了,今天是出了什么事儿?”   “怎么了。”唐未济怔了怔。   “外面那边天边红了,像是着了火一样。”   “着了火?”   “对啊,红了一片呢。”阳秋一拍脑门,“哦,对了,好像天上的雪也不飘了,改成雨了。”   “雨?”唐未济起身踱了两步,实在是忍不了了,往屋外走去。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小雨落在地上,把好大的一片银雪砸出无数的小小坑洞,密密麻麻像是马蜂窝一般。   没过多久,雨越发大了,厚厚的雪层便开始化开,随着雨点与泥泞混合在一起。   温度似乎在不知不觉之间变高了许多,天空再次有衣袂声响起,原来是兵宏到了。   “妖族入侵了。”他匆匆赶到,显然这里原本不在他计划停留的地方,语气急促,神色惊慌,面色有些发白,“不是在浮池之渊。”   “什么意思?”   “妖族从其他地方入侵了,浮池之渊并无战事,但其他地方与妖界已经相连了。”   瑾公主忍不住站起身,面色大变。   阳秋和朱仲春对视了一眼,两人瞬间觉得自己的后背都被冷汗惊得湿透了。   “在什么地方。”   “剑北道。”   唐未济感受着这天地间的变化,默默看着雪层沾染上雨水之后的泥泞,再不复之前的可爱。   “唐师兄。”兵宏忍不住道:“师兄,妖族入侵的地方距离四营四卫都太过遥远,血修自发组成队伍御敌,师兄真的要隐姓埋名一辈子么?”   “这个打算是我早已经做好的。”唐未济沉默了很长时间,却还是开口道:“我不过只是小小的盈元境血修而已,大唐血修比我强的多如牛毛,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再说现在方寸山已经没有了,我何必复出。”   兵宏咬着牙,早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却还是忍不住一阵难受,他抛出了另外一个重磅炸弹,“妖族入侵与师兄恐怕是有关系的。”   “怎么说?”唐未济看着他,正色问道。   “据南海蓬莱岛说,此次妖族入侵,两届之间的门户洞开,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妖族在人间丢下了锚,这个锚点必须很不起眼却足够特殊。”   “你总不会说这个锚点就是我吧。”   “自然不是师兄。”兵宏摇了摇头,“南海蓬莱岛的人说是小木鱼。”   “小木鱼?”唐未济下意识重复了一下,紧跟着心头一惊。   “对。”兵宏看着唐未济,“师兄还是想要置身事外么?”   唐未济没有立刻给出答案,兵宏失望道:“既然师兄连这都不在乎的话,那我也不说什么了,我现在要赶赴战场,还希望师兄好自为之。”   他与阳秋点了点头,与瑾公主见了一礼,匆匆离去。   唐未济看着他方才站立的地方——那里原本有一层薄雪,经过雨点的湿润有些晶莹,但终究还算美丽,现在只剩下两个灰黑色的、肮脏泥泞的足迹。 第408章 春分谷雨香椿芽   春天终究还是慢慢到来了,在剑北道出现的那道“门”已经失去了控制,成为了通往人间与妖界的通道。   整个剑北道有大半已经陷落,各大驰援的宗派死伤惨重,但结果终究是好的——妖族前进的趋势被止住,大唐军方终究是赶到了。   人心惶惶,形势不容乐观。除了驻守浮池之渊的四神兽营不能动用之外,就连羽林卫和神机阁都派了许多人过来,然而战线依旧在不断被拉扯大,那片血雾还在不断蔓延。   血雾蔓延到的地方普通人根本生存不了,即便是血修也举步维艰。半个剑北道终究是比浮池之渊大得太多了,哪怕大唐所有的兵力都堆砌在这个地方都难以阻止妖族扩散,何况圣皇根本不可能下达这样的命令。   扩散终究会有一天达到饱和,而饱和的前提是从那道妖界之门里不会再出来妖族。相比较妖界的广袤,想要达到这个条件,只怕整个大唐都陷落才行。   大唐军方互有胜负,最先赶到这里的龙渊卫十三战全胜,直到遇见了一头天仙境的大妖,龙渊卫一战之下,折损一千三百人,斩下天仙境大妖一臂。若不是有另外的三仙境大妖驰援,这头天仙境大妖的头颅将会悬挂在门三的坐骑之上。   大唐地方守军的战事却难以让人乐观,哪怕他们应对的只是三气境与三元境的妖族,却依旧死伤惨重。   这是异常让人心痛的一件事情,但好处就是人族血修在经历了最开始见到妖族的惊慌之后,现在已经成长了太多,至少再见到妖族不会自乱阵脚。   军中无数后起之秀在这样惨烈的战事之下崛起,崭露头角,也有无数天才在战场上横死,死在了谁的手里都不知道。   剑北道的大小宗门遭了殃,除了一些见势不妙扭头就跑的小宗门,剑北道上下在玄冰阁的带领之下死战不退,为大唐的布置再一次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虽然还有许多妖族从封锁线中冲出了剑北道,但相比较剑北道的妖族而言,这些妖族终究是少数。   而占据了剑北道半壁江山的九渊手下妖族也不贪功冒进,开始修筑城墙,变化妖土,想要以此作为前哨据点。龙渊卫攻了三次都是无功而返,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休养生息。   这场战争的大趋势便是这样,但小的摩擦每日都有,双方不断派出小股部队进行试探性攻击,都想从对方的防线上撕开一道口子。   对于唐未济来说,剑北道的变化并没有让他们的生活产生质的改变。   华亭村的人尚且没有被战斗波及到,那些逃出来的妖族也不会在距离剑北道这么近的地方兴风作浪,那等同于找死,没妖会那么傻。   他每日依旧只是与瑾公主过着清闲日子,弹素琴阅金经。朱仲春与阳秋一个潜心妖兽棋,一个醉心幻术,也不着急,反正天塌下来有唐未济扛着呢,怕什么。   终究不是妖族全员入侵,仅仅只是二祖手下的妖族,虽然可怕恐怖,但他们并没有表现出疯狂的攻击性,大唐仿佛沉睡的狮子,醒了过来,但仅仅只是醒了过来,还没有到生死存亡的那关键一刻。   除了剑北道生灵涂炭之外,大唐所有地方的目光都在关注着这里,但他们尚且只是人心惶惶,还没有绝望到想要去寻死。   而就在这种情况下,朝野中的某些人坐不住了。战肯定是要战的,但如何去战胜这些妖族,这是一个问题,争论与倾轧便在这个问题上被人悄悄做了手脚。   ……   兵宏再一次来到唐未济所住的这座小小的屋子前方,他已经知道了这里是黄龙人的故乡,也知道了这片乱葬岗下面葬着的是黄龙人的亲人、恩人、爱人和朋友。   他对这里的土地保持敬意,若不是他自己说自己是一位利益至上者,无论如何唐未济也不会把他与那样的人扯上关系。   他静静坐在田垄上,一边是被雪覆盖住的青苗,一边是高高低低的坟头,坟头旁还有枯树,只是没有落满昏鸦。   唐未济没有惊动他们,悄悄走出院子,走到他的身边坐下,“你看上去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兵宏低下了头,鼻音沉重,“和我一起去剑北道的师弟死了十二个,他们都是我星罗谷未来的栋梁啊。”   唐未济拍了拍他的肩头,“他们死得其所。”   “不错,的确是有人会为了守护人族而献出自己的生命,做着拥有伟大意义的事情,但这种事情不应该落在我们的头上。”兵宏讥讽道:“我们只不过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   “剑北道的情况怎么样了。”唐未济问道。   “还行吧。”兵宏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一甩手,“师兄真的准备就蛰居在这里了?”   “我并不打算出去。”   “哪怕这件事情与小木鱼有关系?”   “这件事情究竟是不是因小木鱼而起的还不好说,何况小木鱼已经长大,该怎么做,该做什么,他自己都清楚,不用我这个做师兄的多说。”   “师兄若是出去的话,可救成千上万条性命,却依旧不肯么。”   “血修的事情与我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不会出去的。”   兵宏沉默了,半晌,他默默点头,“我懂了,师兄是准备在这里给黄龙人前辈守坟到死么。”   唐未济叹气道:“你不必激我,即便我出去又能如何,大唐容不下我。何况你说的的确没错,总有一天我会去把前辈遗骨从妖界带回来,葬回到这里。”   “那是称心应当做的事情,师兄应当做的事情远比这些重要得多。”兵宏目光炯炯,盯着唐未济,瞳孔深处似乎有火焰在燃烧。   唐未济此时此刻才不由正视起这个初见面便极为自我的星罗谷少年,才发现仅仅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他已经成长了太多。   唐未济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伸出手在地面上拈起一层薄雪,“你看,雪终究是会化的,不管是在谁的手上都是一样的。”   兵宏叹了口气,终于放弃了说服他的念头,摇了摇头向远方走去。走了没两步,他停下脚步,扭头似乎想说些什么,看见唐未济依旧坐在那边,背对着他,面朝着那些乱坟枯冢。   他终究什么话都没说,再一次离去。   整个天下,只有他知道唐未济在这里,但作为师弟,他说服不了唐未济,作为朋友,他不可能把唐未济的行踪泄露出去,便只能这样了,还能怎么样呢。   何况他觉得唐未济若是出山,能给战局带来有利的影响,但终究只是他觉得,对于其他人来说,一个唐未济算得了什么,他与那些死在了沙场上的血修有什么不同么。没有不同,而他兵宏,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庸俗之辈罢了。   天元二十年初春,妖族与人族的战斗拉开帷幕,史称剑北道战役。   这一年,唐未济二十一岁;上一年,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一年,他与瑾公主相敬如宾;这一年,他心如止水,愿作惊鸿飘摇去,不看水中万点星。   这一年,他打定了主意归隐到老,一直到瑾公主与他都白发苍苍,一直到他们都携手在夕阳的光辉下散去最后一点气息脱离人间,是为白头偕老。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唯有爱情才能给与他足够的平静。   二月初八,春分。   兵宏又一次来到了这座小院的面前,带来了一瓶酒。   依旧是之前的那处乱葬岗,唐未济没有请他进小院的意思,兵宏知道这是不想让自己打扰到他平静生活的意思,没有在意。何况在乱葬岗前谈话也别有一番风味,看天高地远,心旷神怡。   他给唐未济斟了一杯酒,唐未济看着那杯酒出神,半晌道:“你知道,我不怎么喝酒。”   兵宏笑道:“星罗谷自己酿的谷酒,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只是酿造此酒的那位前辈自号云饮,所以此酒被称为云饮酒,外面可是尝不到的。”   “云饮,云隐?”唐未济问道。   兵宏回过神来,“饮酒的饮。”   “云饮前辈定然是豪饮之辈了。”唐未济举起手中酒杯,“却不知道是借酒消愁的,还是酒入豪肠啸剑气的。”   “受过情伤,前辈终生未娶,孤老至死,我想他应当算是借酒消愁吧。”兵宏呷了一口酒,“不过我小时候曾经见过前辈,他晚年却是过得极舒适的,我想他到了那个年纪的时候,前尘往事也终究只是前尘往事了。”   “给时间时间,让过去过去。到了那个年纪,在看不开,就要成疯魔了。”   兵宏若有所思笑了笑,“不知道那位前辈若是生在此时的话,与你我一般大小,会不会选择去剑北道。”   “战事如何?”唐未济问他。   “圣皇手谕,派神机阁领军大将去了剑北道统管军事,与他同行的还有皇家藏着的十来位三仙境高手。”兵宏说到这里忍不住赞叹道:“我真没有想到除了四神兽营,还有什么地方可一次性见到数十位三仙境高手。”   “剑北道的妖族就真的没有一丁点的动静?”   “师兄想要见到什么动静。”   “比如说里应外合,攻破浮池之渊?”   “师兄若是想知道这些,应当自己去看,我的目光可没有师兄敏锐。”   “你知道我不会去的。”   “所以师兄问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知道得越多,却又不想去管,除了徒增烦恼之外,还能起到什么作用。”   唐未济抿着嘴唇,牙齿在唇内合拢。   “不说这些了。”兵宏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语气有些冲,摇了摇头,“今天就是过来与师兄喝酒的,不说了,喝酒吧。”   唐未济没有说话,只是突然间想到了对自己给予厚望的守望者森林那些人,想到了黄龙人在临死之前与自己说的那番话,想到了方寸山,想到了大师兄,想到了自己离开天都的时候剑囚捂住脸的那黑色袖袍。   让过去过去……他告诉自己,然后一口饮尽杯中酒。让过去过去。   兵宏再一次离开了,这次离开,又是去剑北道,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得来,这顿酒,倒像是壮行酒或者是离别酒了。酒杯滋味三千,离别苦味最伤人。   唐未济目送他远去。   三月初九,谷雨。   朱仲春去找寻紫椿芽回来清炒,谷雨时节的香椿最是爽口醇香,有雨前香椿嫩如丝的说法。   这时节已经有茶农采茶,只是因为今年的战事,万物都萧条了许多。   那些涌进来的血雾与妖界的规则碰撞人间规则,影响最大的是剑北道,但终究还是影响到了其他一些地方。   据说剑北道有些地方已经变得寸草不生,到处都是狰狞可怖的红色怪石,还有一些可怕的妖兽精怪开始诞生。   战事再一次吃紧,圣皇一个月之前派神机阁领军大将前往剑北道,足以说明他对这里战事的关心。   剑北道连连大战,人族取得了局部上的优势,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那些妖族似乎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厉害。   朱仲春采了一大把肥嫩的紫椿芽,他是领着阳秋去的,两人说说笑笑,满头大汗,早已经厮混熟了,把彼此当成兄弟。   回来时候送了一捧椿芽去大哥家,朱伯春与朱大嫂见到阳秋的时候自然是客气万分,临走时候还让带了两颗刚下的土鸡蛋。   两人领着东西往回走,刚走到小院的门口,便看见兵宏又来了,只不过这次他不是在院外,而是在院内。   朱仲春心细如发,发现了什么,面色一变,看向阳秋。   阳秋大咧咧走了进去,一拍兵宏肩膀,“师兄,你又来做什么。”   兵宏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阳秋讪讪缩回手,嘴里嘀咕着,“不说就不说,这么吓人做什么。”   兵宏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轻声道:“小木鱼出事了。”   阳秋愣了一下,他对这个名字不陌生。他慢慢想到了小木鱼与唐未济之间的关系,面色一点一点发生变化。   “唐师兄怎么说。”着急之下,他连改口都没改。   兵宏没说话,看向屋子门口。   屋内平静如水,直到月明,依旧如此。   兵宏别过脸去,眼中忍不住带上了太多的失望。   人终究是会变的不是么。兵宏啊兵宏,你早已经知道这一点,你为何还对此抱有希望?   就这样了么?那就这样吧。   他扭头,蹒跚离去。 第409章 小木鱼的勇气   荒原上开着一朵花,那是一朵淡紫色有着白色花边的小花,指甲盖大小,缱缩在湿润的、灰白色的泥地上。   在这朵花的周围原本有着许许多多与它一样的同类,有黄豆大小的密密麻麻的丛生叶片,有细如血管的白净干洁的嫩茎干。那些可爱的细细的绒毛在叶片背部探首探脑,看着地面——现在它们都不见了。   只剩下了这朵花,它被包裹在这浓重的血雾之中,听着血雾中传来的嘶吼声瑟瑟发抖,它弱小而无助。   血雾中出现了一道朦朦胧胧的模糊黑影,黑影逐渐清晰,那是一头皮包骨头的饿狼。荒原狼走到了这朵花的面前,低下头抽动鼻子轻轻嗅着,然后它便倒下了。   在倒下的半空中,它便崩碎成了一块块的灰白色的尸块,落到地上的时候便只剩下一堆白骨,那朵淡紫色的花依旧在风中颤颤。   小木鱼就跪在这朵花前方不远处。他颤巍巍地想要挣扎着起身,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努力了好几次都没有结果。   他浑身颤抖着,战栗着,痛苦不堪地匍匐着,像是祈求得到宽恕的罪人,像是经受鞭打的囚徒。   他陷入了茫然、苦措、痛苦懊悔的情绪当中,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罪人,在他意识到了自己就是坐标之后,这种感觉就没有离他远去过。   眼前的这片天地从未有过的空旷,他记得这里不远处有一处竹林的,现在再也没有了。一眼看过去,只有血雾,无尽的血雾。   血雾中普通的生物根本生存不了,这些恶毒的煞气掠夺他们的生命力,植物与动物纷纷死去,一片跟着一片。   不知为何,小木鱼却像是无事人一样,那些血雾既不侵蚀他的身体,也不吞噬他的意志,血雾中存在着的那些恐怖也不知为何避开了小木鱼的存在。   甚至还有两头三元境的妖物,从小木鱼的身边掠走的时候还绕着小木鱼盘旋了两圈,却放弃了这个到嘴的可口小家伙,振翅离开。   他们似乎都认识小木鱼一般——这种认识让小木鱼更加心寒,更加觉得可怕,几乎要崩溃。   这茫茫大地上,这苍茫天地间似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人理会他,没有人与他说话,只有他一个人面对着这个诡异的天地。   他向着自己的心祈求勇气,他的心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万死难辞其咎,他本就不应该降生在这个世上,他的存在就是人族沦陷的第一步棋子。   他向早已消逝的诸神祈祷,诸神对他说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到现在还没有死就是对他的折磨与惩罚。   小木鱼双手撑在地面上,膝盖酸软,他忏悔自己的罪过,满天神佛却没有一个回应他的忏悔。   他想到了因为这片血雾,因为这些妖族而死去的那些人族,想到了无缘无故陷入了这场大灾难的剑北道,他的魂魄似乎都在这样的大寂灭中被吞噬,他未来的日子再没有半点意义,他人生的意义似乎已经实现了,换而言之,他现在已经可以去死了。   小木鱼终于有了一些力气,他用仅存的力气坐在了地上,他看着自己面前那朵淡紫色的花,自嘲想着自己连这朵花都不如。   他举起自己的手掌,缓缓朝着自己的天灵盖移动过去。   “你想就这么死去么?”   他似乎听见有人在说话,模模糊糊能听得清在说什么,但小木鱼没有理会这道声音。   “你想依旧当一个怯懦自私的人么?”   他的动作没有停下,他的脸庞因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扭曲起来,眼泪忍不住从他紧闭的眼皮下面涌出,他的手掌不断颤抖着,不断向着自己的脑壳靠近。   “你在方寸山呆了这么久,依旧只有这么点的勇气么,遇事能想到的只有逃避?”   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小木鱼听明白了,这是他的心在与他说话。   方寸山!   这三个字就像是一道霹雳一般惊醒了坠入梦魇中的他,他一下子回过神来,动作停止。   “事情已经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你觉得自己的死去会有什么意义么?”   那道声音继续问他,小木鱼喃喃自语,声如蚊讷,“没有意义。”   “大声点。”   “没有意义,没有意义!”小木鱼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手舞足蹈,状若癫狂,大喊大叫起来。   血雾依旧空旷,浓稠不散,他的声音还没有传多远便被这些血雾吸收,没有东西被他吸引过来,也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个地方。   这里像是孤寂的星空深处,可以轻而易举折磨得人发疯。   “那你应当怎么去做?”那道声音还在说话。   是啊,怎么去做?小木鱼一下子陷入了沉思当中。   他想了半天,没有想出答案出来。他想到了一句话:什么事情都是有其根源的,凡事从根源去思索探寻,答案自然便会涌现出来。   什么事情都是有根源的,那么这件事情的根源是什么?是自己。   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木鱼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性格极孤僻怯懦的孩子。同样去酒楼做跑堂的,别人往往都能巧合如簧,隔三岔五都能得到一些赏钱,唯有他最不受人喜欢。   同龄人喜欢欺负他,他被欺负了也不敢告诉家里人,因为他知道告诉家里人也没用。   一直到遇到买剑之前,他与那些普通的孩子没有什么两样。   后来他遇到了买剑,却依旧怯懦。他与买剑住在飞虹苑中,负责照顾买剑的饮食起居,因为买剑的存在,飞虹苑那些弟子虽然看不起他,却不曾难为他,这一点在买剑走后也是一样。   再后来唐未济来了,他到现在为止依旧记得他与唐未济初见时候的场景。那会儿唐未济说自己是“家住冥河边上打渔为生”,听得小木鱼好生无奈。即便是现在想来,也觉得唐师兄与大师兄截然不同。   大师兄是天资聪颖,心情疏懒,不屑于理会凡尘俗世。唐师兄则是聪慧异常,天赋卓绝,有的时候很是跳脱,但每每想来却尤为可靠。   小木鱼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他想到了自己在唐未济刚刚上飞虹苑的时候受到的那些欺负,想到了唐未济在第三次见到他身上的伤的时候扯着他去化广峰找那些人麻烦时候的场景。   那会儿的自己依旧是怯懦的,遇事只知道躲和憋着,只希望他们欺负着自己,欺负着欺负着也就习惯了,也就懒得欺负他了,到时候事情也就算了过去了。   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人为了他一个人挑了整个化广峰,一人一拳,一直打到裴响的面前。   裴响的实力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但在当时,可以说是充满压制性,可即便是那样,师兄依旧什么都不怕。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句话——这里是方寸山。   有方寸山弟子在的地方,就是方寸山。没人能当着方寸山师长师兄的面欺负方寸山弟子。   小木鱼枯槁的脸上终究有了一些色彩,神采飞扬。   后来呢?后来自己便留在了方寸山修行,修的是唐未济传授给他的冰花秘术,师从山主蓝如玉,是大师兄的嫡传师弟,是方寸山山主的关门弟子。   他的进步虽然比不上称心,比不上唐未济,但在三代弟子中也算是不慢的。他渐渐克服了过去的自己,他也敢在天都抢亲的时候仗剑站在唐未济的面前了,他也敢只身一人不代表方寸山前往浮池之渊找寻唐未济同生共死了。   他还在上德峰开启的时候带着称心在上德峰上艰难求存,他起到了自己作为师兄的义务。他可以在那个时候自豪地说一句:这里是方寸山,没人能欺负方寸山的人!   可现在呢?   小木鱼突然陷入了困惑之中。   是什么让自己的信念一下子破碎,是什么让自己产生了自杀的念头,是什么让自己的勇气消散。   是因为大师兄杳无音讯,是因为唐师兄从大唐最年轻的侯爷变成了大唐最大的通缉犯,还是因为方寸山在龙渊卫的高压之下已经不复存在?   自己的勇气是什么?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和实力而产生的么,还是自己的那颗心无畏艰难险阻而应当有的本质力量?   勇气与实力有关系么?与地位有关系么?与世上这一切东西有关系么?   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那么自己为什么要怕?   他佝偻的腰背逐渐挺直,他像是一柄锈蚀的剑,被铁匠拾了起来重新捶打,然后放在磨刀石上轻轻擦拭。   他看着自己眼前的这朵淡紫色的花,双手轻柔而恬静地将它采下来带到了自己的眼前。   一朵普普通通的野花在这样的环境下尚且不会屈服,何况是自己。   方寸山已经不在了,那么自己还算是方寸山弟子么?   这个问题刚刚冒出来便有了不容置喙的确切答案。   一日是方寸山弟子,一辈子是方寸山弟子!   既然是方寸山弟子,他们什么时候怕过?   方寸山弟子不怕事。方寸山弟子做事只凭手中剑,心中的信念。方寸山弟子是男子汉大丈夫,行得正坐得直,从来不干那些苟延残喘的鼠辈之事。   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是这场妖灾产生的原因,那么现在第一时间应当做的是把自己送到圣皇面前。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妖族能够通过自己定位人间,那么想来圣皇也肯定有着反制的手段。现在结束自己的生命是最愚蠢的,自己已经是大唐与人族的罪人了,那么便用自己的一切去弥补这些,哪怕要付出自己的生命!   小木鱼猛地站了起来,他捧着手中的花,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步伐坚定,一往无前。   他心中依旧有愧疚,但这份愧疚已经不再是对这份天下,不再是对他自己,而是对方寸山。   他知道,因为唐未济与九长老的身份问题,方寸山已经解散了。他依旧把自己当做方寸山弟子而感到自豪,但这个时候若是他把一切都说出去,再有人知道这场妖灾是因为方寸山而起,只怕所有人都要对方寸山群起而攻之,哪怕方寸山已经不复存在。   这是他能够预料到的事情,但这是他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他相信若是唐师兄和大师兄都在的话,也会鼓励他去这么做。   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人做事一人当。说些好听的谎话,那他娘还配称得上是男子汉么?若是那样,还不如死去,省得下半辈子活得不像个人。   小木鱼步伐坚定地朝着外面走,他相信眼前的血雾看似无边无际却总有尽头。就像是这场灾难一样,看似不可抵挡,却终究还会被人扑灭。   他先是捧着那朵花,而后小心地把花放入自己怀中,最终在那朵花蔫掉之前走出了这片血雾,遇到了刚刚打了胜仗的神机阁披甲士。   披甲士发现了这个奇怪的血修,严阵以待,小木鱼走上前,坦然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并且明确表示要见神机阁最高品秩的将军。   当他把自己所猜测的一切向着那位神机阁大将军和盘托出之后,大将军也变了脸色,不敢怠慢。   这种事情他不敢隐瞒也隐瞒不了,何况关系到这次的妖灾。   他把小木鱼送到了天都,送到了圣皇的面前,送到了天下人的眼前。   那些惶惶不安的庸官俗吏,那些忧心忡忡恨不能大家陪着自己一起去死的游手闲人一下子有了明确的发泄目标。   小木鱼才到天都没两天,一场风暴已经以最快速度酝酿起来,大批民众义愤填膺,要求圣皇严惩小木鱼,严惩方寸山。   没过两天,以南海天心为代表的血修提出彻查小木鱼以及其身后的方寸山。   与方寸山扯上关系的似乎都没有好事,九长老、唐未济,现在又多出个小木鱼,没准方寸山就是妖族设在人间的据点,方寸山所有的人都是妖族的奸细。   天心特别指出,要让方寸山的人收敛几分,对小木鱼要严惩不贷,必须杀一儆百,而且得慢慢杀,得凌迟处死! 第410章 逆鳞   金光自天边行来,落在金銮殿的琉璃瓦上,带上光斑,搅碎空气,跟着风落到了小木鱼的面前。   剑囚坐在小木鱼的面前,那道光恰好照在了他的脸上。   他蜷缩在那张太师椅上,看上去好像衰老了许多。剑囚从喉咙里发出光一声嘟囔,咳嗽了一声,“你的时候到了。”   小木鱼抬起头,他所在的即是唐未济先前所在的小院,他仔细听风中传来的声音。“杀!”,“不杀不行”,“此为奸细,不可审。”之类的话零零碎碎传过来,尚且能听见其中杂着的声嘶力竭的怒吼。   小木鱼抬起头,站起身子,整理好自己的衣物,用冷水洗了把脸,面对着小院的院门坐着。   剑囚静静地坐在刚刚抽出绿紫嫩芽的葡萄藤之下,一言不发,气氛凝重。   小木鱼突然问道:“我师兄之前在这里呆过?”   剑囚点了点头,小木鱼便不说话了。   剑囚突地说话,“你今年多大了。”   小木鱼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记得了。   “有二十岁了么。”剑囚问他。   “还没。”小木鱼老实回答。   “没到二十岁就要死了,你不害怕么。”剑囚眯着眼睛问他。   “害怕。”小木鱼说道。   “既然害怕,为什么不求我放了你。”   “害怕归害怕,这是我必须承担的后果。”   “你知道今天那些吵着要杀你的人是谁么。”剑囚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挑了挑眉毛。   “不知道。”   “不想知道?”   “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可以让你师兄帮你去报仇。”   “不用。”小木鱼转过头看着他,一字字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是我的事情,与我师兄无关。”   “可惜啊,可惜。”剑囚仔细打量着他,缓缓站起身来,摇晃着往屋子里走去,“可惜你先练的不是剑。”   他顿住步子,“人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情就足够了,你记住这句话。”   小木鱼茫然看着他,不知道他与自己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院门被人粗暴地推开,一位面色冷肃的羽林卫牙将走了进来,冰冷地宣读了圣皇的诏书,将小木鱼从这里提走,正式投入刑部大牢。等待着他的将是七日审讯与探查,以及这些行动过后的斩立决。   ……   月明,云行,黯了,又亮了。   兵宏感受着这股秋凉,心中凉意更重。   他原以为唐未济是不同的,是区别于自己存在的值得托付一生的好兄弟,可现在看来,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是啊,只要是个人,怎么可能不贪生怕死没有自己的私心呢。唐未济现在已经不是大唐侯爷,已经没有了过去的身份,他怎么敢在这种时候站出来呢。   当初站在化广峰上挡在小木鱼身前的唐未济,终究还是变了,终究还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捶散了意气。   痴心妄想,痴心妄想。   兵宏狠狠跺着脚步,身子从一开始的佝偻变得伟岸,他大步往前方走去。   他挥舞着自己的胳膊,胸中似乎是燃烧着一团火。他对唐未济鄙夷万分,痛惜小木鱼要因为这样无稽的理由死去。   痴心妄想,痴心妄想!   他在心里头大骂着自己,大骂自己看错了人,大骂自己脑子不清醒了才会走到这里来告诉唐未济这个消息。   他已经变了,他现在是一个懦夫而已,他怎么敢站出来。   他不再是大唐那位年轻的小侯爷,不再是三代弟子中屈指可数的绝顶天才,不再拥有这些伴身的荣誉,也不配兵宏再称呼他一声师兄。   那坛子云饮酒,便当是喂了狗吧!   果然,人都是有着自己劣根性的,果然人都是会变的,果然人都是会被安逸的生活腐蚀的。   兵宏眼中冒着火,继续往前走。   他渐渐走远,渐渐消失在了地平线,渐渐地,他再没了踪迹。   小木鱼,不是我不帮你,是你唐师兄根本不在乎你,我星罗谷弟子兵宏,天生怕死,帮不了你,你方寸山二师兄贪生怕死,无端鼠辈!   风推动着月光,把这片大地上的阴霾驱散,将一切都撒上了一层薄薄的霜,看上去又像是细细的盐粒。   阳秋站在院子里,看着依旧紧闭的屋门,心中罕见有了些许不满和犹豫,他钉在那边,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朱仲春不明白小木鱼是谁,也不明白气氛为什么变得如此尴尬,他挠了挠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在这样的气氛之下根本连张口都困难,更别说说话了。   他扯了扯阳秋的衣角,阳秋瞪了他一眼,借着天上的月光,朱仲春才发现阳秋的面色奇差无比。   他有些担心地看着阳秋,阳秋狠狠扯回自己的衣袖,回头坐在了篱笆门处生闷气。朱仲春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地方得罪他了,有心想要进屋去看看,又想起黄大嫂还在屋子里,自己一个男人进去不方便,便也作罢,犹豫了半天,学着阳秋的样子在院子里坐下。   月色寒凉,树梢像是潦错的兵刃笔直刺向天空,无端更显萧瑟。   更冷了。   阳秋不碍事,朱仲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裹紧了自己的衣服。   阳秋斜眼看在眼里,把自己的外衣脱下,一声不吭扔给了朱仲春。朱仲春也不知道是脑子抽了什么风,也不回家,也不去阳秋的屋子里搬被子,只是淡淡道了声谢。   月亮像是小船,在黯淡的天色里飘荡在天空,飘着飘着,便飘到了这片天幕的极西处。   启明星渐渐亮了起来,天色在朱仲春的眼中逐渐变得明朗,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白。   屋子里依旧没有动静。   阳秋站了起来,冲着屋子里恶狠狠看着,突然又换了一副极其失望的表情,他叹了口气,从朱仲春手里扯过自己的衣服,又冲进屋子里收拾好自己的行礼,背在背上,掉头就走。   朱仲春一下子慌了,他到现在依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扯住阳秋问道:“你干啥?”   阳秋冷哼了一声,说话都变得有些阴阳怪气,“不干什么。”   “不干啥你走啥嘞?”   “我就是想走不行么?”阳秋特地提高了声音,背对着屋子嚷嚷道:“我这人有洁癖,在这儿我待不下,我劝你一句,你也甭在这儿呆了,心会脏的。”   他压低了声音,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什么狗屁侯爷,我真他娘的瞎了眼睛!”   他昂首挺胸大步往前走,朱仲春哪里扯得住他,被拽得一阵踉跄,忍不住叫道:“你站住!”   阳秋理都不理他,朱仲春正急,突然发现阳秋似乎也有些站不稳的样子,差点扑倒在地上。   “咋了?”朱仲春擦了擦自己额头上豆粒大的汗珠,惊魂未定。   阳秋同样也是一脸的惊疑,他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似乎是在做梦一样,怀疑自己方才感受到的是不是真实。   他突然转过头去,看向那片被篱笆墙围拢的院子。   月色已经褪去了,天边已经升起了霞光,这片小小的院子却似乎还笼罩在月光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银光闪闪,像是镀了一层银。   朱仲春发出了一声低呼,“这是怎么了?”他压低声音问道。   阳秋哪里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银白色的光寒气森森,距离这么远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汗毛根根竖了起来,一颗心“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着,他似乎猜到了这是什么,却始终说不出口。   “嗡!”   大地深处似乎又一次发出一声闷响,剧烈颤抖,远处华亭村的村民已经被这动静惊醒,以为是地龙翻身,一个个大呼小叫跑了出来,一脸惊慌。   阳秋与朱仲春的视线却一直停在小院的上方,他们方才见得清楚,那小小的院子里的银光随着方才的震颤剧烈亮了一瞬间。   这是怎么了?   朱仲春大脑一片空白。   阳秋心中的预感越发强烈,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忍不住握紧了朱仲春的手。   嗡!   又是一声闷响,地面剧烈颤动,崩开了深深的裂隙,许多山石在这样的巨力作用之下都从地面下方被挤了出来。   银光震颤着,阳秋的瞳孔陡然收缩——不对劲,银光在收缩。   是的,银光在收缩,银光从小院的篱笆墙上滑落了下来。不,应当不能说是滑落,而应当说是爬了下来,渐渐褪到了地面上。   它们像是有着自己的生命,逐渐往后退去,它们平稳地向着屋子里前进,平稳地滑行。   杀气更加浓郁了,浓郁到阳秋的眼睛都忍不住闭上,眼泪却依旧止不住往下流淌。   “这,这是什么东西啊。”朱仲春能听见自己的喉咙深处发出的颤抖,牵扯着他的内脏,牵扯着他的灵魂,他害怕到身子动弹不得。   阳秋自然是给不出答案的,他眼睁睁看着那银光向着屋子里收缩,最终在他们的视线中留下一道刺目的白光。阳秋终于能够彻底睁开眼睛看向小屋,他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屏住呼吸,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主屋的门被打开,有脚步声传来。   “啪,啪,啪……”   阳秋的眼睛越睁越大。   唐未济捧着出鞘的雪流剑,浑身被惨白色的半透明气息笼罩,杀意盈野,四野无声。   他红着眼睛,咬牙切齿一字字道:“这里是,方寸山!”   气势轰然炸开,阳秋面色大变,连忙护住朱仲春,却依旧吐了口鲜血出来。   唐未济头上,云层被这气势轰出一个圆窟窿,一直巨大的半透明白虎盘踞在半空中,冷冷看着这污浊人间。   当初在飞虹苑的时候,唐未济为了帮小木鱼出头,花了一夜的工夫从养气境突破到了驭气境。   今天在剑南道,唐未济花了一夜的工夫,把四神珠中剩下的最后一种迟迟炼化不了的白虎血脉彻底炼化。   ……   泽阳身为五雷峰大师兄,在方寸山三代弟子中的身份也是极高的,在唐未济没出现之前,他与听雷两人中必有一人会是方寸山二师兄。   龙渊卫陈兵方寸山的时候,他与听雷都没有走,后来乌鸦酒馆袭击方寸山的时候他们也没有走,但再到后来大师兄对他们说都散了的时候,他们便知道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泽阳黯淡离开,隐姓埋名,藏了自己是血修的事实,找了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安安稳稳过日子。   方寸山上曾经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承流峰上的雪化作千百道银练一去不回。   男耕女织,其乐无穷,妖族入侵的事情都不曾让他提起半点兴趣,直到今天他听说七日之后天都菜市口要处死小木鱼。   他愣了愣,走回屋子里,蹲在地上,手指按着屋子里一块普普通通的青砖。屋子是他建的,青砖是他铺的,下面放着他的剑。   泽阳娶的姑娘轻悄悄走了进来,轻声问他,“怎么了?”   泽阳没有回话,手指却越来越用力。   姑娘忍不住从后面抱住了他,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使劲抱着他,使劲忍着自己的哭腔,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搂在自己的怀中再也不放开。   泽阳依旧一动不动,只是手指泛白的程度停了下来。   姑娘突然松开了手,狠狠推开他,喝道:“你去吧。”   泽阳闷着头开始翻开青砖挖地,姑娘终于忍不住了,嘴瘪成了一片,眼中挤满了泪水,她捂着自己的嘴,强忍着不安剧烈颤抖着。   她突然道:“早点回来!”   泽阳发疯一般的动作顿住。他安安静静停了片刻,继续发疯一样挖着。   他搂住沾满了泥土的剑,从姑娘身旁绕过,低着头,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脸,急匆匆抢出了屋子。   姑娘冲到门口,泽阳已经化作了利剑一般刺向天空。   他抹了一把脸,他以为她没看见。   姑娘痴痴地看着,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门口哭得伤心,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黯。她抬起头,整个人都被来人搂在了怀中,她听见那人轻声道:“等我回来。”   ……   听雷状若癫狂,捧着酒壶混在乞丐中央,只看他肮脏不堪的样子,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一位三元境的血修。   他痴痴傻傻地笑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瘫坐在肮脏的地面上。   有人对他指指点点,还有小孩用石头子砸他,他都不理会,像是彻底麻木。   “你听说么。”有人从他身前走过,“方寸山的那个木鱼是妖族的奸细,要在天都被处死了。”   同行的人还没说话,他突然发现自己被人捏住了肩膀。他眼角余光一瞥,瞥见的是一只无比肮脏的手,他顿时大怒,扭头就看见一张满是泥污的脸。   他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因为面前这个乞丐的气息突然变得极为恐怖。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那人拼命点头。   “你方才说的消息哪里来的。”   “听天都的朋友说话。”   “他的消息哪里来的。”   “圣皇昭告天下。”   “几时处死?”   “七天之后。”   那人眼前一花,乞丐已经不见,他与同伴对视一眼,恍如隔世。   ……   大雪山深处,有一个人,一柄剑。   那人睁开了眼睛,握住了手中剑,剑名大风。   “去哪儿?”   “喝茶遛弯。”   “没了?”   “顺便杀个人。” 第411章 别怕,我们都来了   执掌玄机阁的稻宗大天师亲自去了一趟刑部大牢看小木鱼,而后太玄教的几位天师也联袂去了一趟,最后是圣皇亲自去了一趟,得出了最终的结论——小木鱼必须死。   他们去看小木鱼,自然不是去看小木鱼是不是真的是妖族奸细。对于他们这样的大人物来说,是不是奸细根本不重要,人是多变的,人心更甚于人。   他们是去看小木鱼是不是真的是那个坐标,如果真的是那个坐标的话,那么如何才能将这个坐标消弭掉。   答案是肯定的,小木鱼就是那个坐标,但关于如何消弭却让许多人起了争执。   稻宗的大天师执意要处死小木鱼,而太玄教的几位天师则倾向于将小木鱼关押起来,以阵纹封锁,方能封住坐标。   在此之前,谁也没有见过这样特殊的事物,任何一种选择除了岔子,后果都是极为严重的。   比如若是把小木鱼杀了,他所代表的的那个坐标从实体转为了虚体,再也没有人会捉到它该怎么办,那样的话岂非说整个大唐都将会与妖界连通?   若是把小木鱼关押起来,那又应该用什么样的阵纹?阵纹脱胎于天地大道,这坐标能无视天地大道连通妖界,阵纹又如何能封锁得住?   这些都是问题,而在圣皇犯难的时候,南海天心对圣皇说了一句话,坚定了圣皇杀小木鱼的决心——既然左右为难,不妨一了百了,方可安定人心。   这一下可搔到了圣皇的痒处,对于他们来说,人心要比什么妖界坐标重要得多。既然大半个剑北道都落在了妖族的手中,圣皇其实压根就不在乎这坐标的下场究竟是什么了,当务之急,还是安定人心更重要。   于是在天心轻轻推了一下的情况下,小木鱼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七日之期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尤其是在明确得知了自己死亡时间之后,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死神扼住了喉咙的鸟,希望时间赶紧过去,却又近乎贪婪地珍惜着每一分每一秒。   小木鱼是单人牢房,从他进来之后没人与他说话也没有人理会他。   他坐在屋子里,想了很多事情,放下了很多事情,对很多事情感到愧疚,对很多事情却又坚定了决心。   日升日落,七天很快便过去。   有人提小木鱼出来之前送来一餐极丰盛的菜肴,有鱼有肉有酒,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走的大小菜式各两样,外加甜点一份,浓汤一份。   小木鱼哪怕没有明确计算日子,也知道快到了自己走的时候了。   他没怎么动筷子吃菜,却大口饮着酒。   酒也是好酒,但对于从来没饮过酒的人来说却依旧辛辣,化作火线从喉口灼烧到灵魂。   小木鱼心想:师兄说的果然没错,酒果然很难喝。   外面有人敲门,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时候到了。”   小木鱼放下酒壶,顿了顿手脚,心想可惜日后即便再难喝的酒也喝不到了。   他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百十斤重的镣铐,有些艰难地随着来人走出牢门,走出刑部大牢,进入囚车,一路被污秽埋没,埋到了宣武门外的菜市口。   人潮如龙涌动,挥舞的手臂伴着谩骂,用最恶毒的话语诅咒着小木鱼。   小木鱼不为所动,他突然听见一声杜鹃啼血般的惨叫,“孩儿啊。”   他心中一动,定眼看去,看见自己那个从来被唾弃,只知道赌博的老娘扑倒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小木鱼嘴唇翕动,囚车缓缓驶过,他什么都没说。背后的老娘挣扎着爬起来,想要跟随囚车,却被人群阻拦,被羽林卫拦住,相背而行,越行越远。   “咚!”   惊闻鼓一声响,小木鱼被人重重一脚踹在膝盖窝,踹得跪在地上。   日头渐趋正中,惊闻鼓又响,底下有小吏验明正身,唱喏报告上官,监斩台上,天心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天色,冷笑了一声,与一旁的刑部侍郎低声说了什么。   刑部侍郎一脸的为难,轻声道:“这,不太好吧。”   天心悄声道:“怕什么,出了什么事情有我兜着呢,我兜不住,你还怕我身后的南海兜不住么?”   刑部侍郎咬了咬牙,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颤颤巍巍地喝了一口茶,天心的手指轻轻敲在桌上,“嗒嗒嗒……”   声音平缓富有节奏,单调却充斥着压力。刑部侍郎的手指颤抖得更加明显,他才刚刚润过的嗓子再次变得干涩,他有些不舒服,扭了扭脖子。   天心的手指戛然而止,刑部侍郎心中忍不住一颤,下意识往天心看过去,看见了天心那双眼睛。   刑部侍郎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这不合规矩啊。”   天心心里头不好的预感却越发浓重,他微微抬起下巴,眼中冷光浮现,一道声音在刑部侍郎的心中响起,“侍郎大人昨天夜里的动静也实在不小了,也不知道若是把这件事情告知夫人,夫人会是什么反应。”   刑部侍郎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昨天上的不倒雄风,再一想家里背景深厚的母老虎,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他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和自己的这桩婚姻脱不了干系,自己的老丈人若是知道自己干出这样的事情,只怕自己想死都难!   他再次看了一眼天色,只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匆忙拔出令牌,远远扔了出去,借着袖袍挡脸的那一瞬间慌忙叫道:“午时三刻已到,斩立决!”   天心的脸上泛出一丝冷笑,心里头的那丝不安被他驱散。   唐未济带着瑾公主浪迹天涯,这便是在他的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南海蓬莱岛在方寸山覆灭的时间里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但对于他本人来说,他所受到的耻辱依旧是耻辱,没有半分减弱。   南海蓬莱岛是南海蓬莱岛,他在玄武营所遭受的经历告诉他,他的耻辱不是一种感觉,而是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唐未济。   他只有把唐未济亲手从这个世界上铲除,他的心病才会消除,他的耻辱才会变成荣耀。   还有玄武营那群人……他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眯着眼睛,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并没有看见他想要见到的人,心中有些失望。   不敢过来么?说什么侠肝义胆,说什么师兄弟情深,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啊。不过这样也好,你便躲吧,我猫捉老鼠,慢慢戏弄你,我倒要看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今天先杀一个小木鱼,明天杀一个栾松,日后把买剑一起杀了,我一个一个慢慢杀,让你们方寸山断了道统,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忍得住。   围观人群随着刑部侍郎的一句话顿时沸腾了起来,也有许多人窃窃私语,说现在距离午时三刻尚早,监斩官是不是看错了之类的。   议论声很快平息,刽子手以黑布蒙着面,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身精壮的腱子肉,鬼头刀横在肩头上,大步走向小木鱼。   小木鱼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管是血修还是普通人,落了脑袋一样活不成,哪怕是妖族也是一样。   刽子手饮了一大碗酒,一口喷在鬼头刀上,高高举起大刀,狠狠劈落。   寒光一闪而逝,厉风呼啸而过,银练过后便应当是血瀑一片,大好人头落地便万事休矣。   许多人在此凶险时刻一颗心都要蹦出来,已经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银光却在此刻戛然而止。   叮!   所有人都听见了这一声清脆无比的声音,刑部侍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怔怔出神。天心却猛地站了起来,脸颊通红,双目闪闪发光。   一网打尽,一网打尽!他几乎要高声欢呼。   刽子手六十三斤重的鬼头大刀被一道金光阻挡,有人自远处高歌而来,踏着节拍,天云随行,霞光披身。   “方寸山栾松,佩剑竹鸣。”   天心心中忍不住一惊,但他很快又振奋起精神来。   天边飞过一只惊鸿,有人与惊鸿擦肩而过,跨越长空,留下一道白痕,转瞬即逝。   “方寸山泽阳,佩剑行殇。”   “砰,砰,砰!”大地震动,似乎有巨人在地面行走,远处街道上涌起无尽的昏黄烟尘,羽林卫纷纷色变,连忙闪开。   “方寸山钱广,佩剑观雨。”   有人拖剑而行,声音“兹呀”作响,刺耳至极。人群纷纷闪开,一人拖剑自远处而来,渺小如蝼蚁,在他头顶,一团火色云团随行,似有火蛟翻滚,赤霞万丈。   “方寸山听雷,佩剑挽歌。”   酒楼上,有人捧着手中酒杯,自酒楼上翻身而下,半空饮酒,随手扔杯,站立长街,卷起袖子,抽出手中剑,踉跄而行,打着酒嗝。   “方寸山柳梧,佩剑雷睛。”   有人推开羽林卫,看都不看围拢上的羽林卫,扛着长桌一般的重剑,一步一个脚印,悍然前行。   “方寸山方琦,佩剑关山。”   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唱喏一般不绝于耳,越来越多的人排众而出,一人接着一人从人后走到人前。   他们相视而笑,洒脱慨然,傲视群雄,睥睨天下。仿佛他们脚下站着的不是天都,而是他们方寸山。   越来越多熟悉的年轻面孔出现,越来越多熟悉的声音传递到耳中,一律以方寸山某某,佩剑何名唱响这个天下。   方寸山山规:除特殊弟子之外,普通弟子至固元境,赐宗门藏剑。   也就是说,这些出现在这里的人最起码都是固元境。   谁也不知道方寸山何时出现了这么多的固元境,想来与方寸山覆灭之后他们被人追杀的经历有关,想来与他们在山上被酒馆乌鸦刺杀的经历有关,想来与他们心中一直憋着的那团火有关,想来与他们那颗不肯服输的心,认定了方寸山天下第一的浓烈自豪感有关!   刑部侍郎随着人名的声声唱响而变得面无土色,他颤着声音与天心道:“驸马爷,这……惹了大祸了啊,这颗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怎么办?”天心咧嘴狞笑,像是巨兽张开了满是獠牙的大嘴,“乱臣贼子,斩尽杀绝!”   声音依旧没有停止,出现的人越来越多。   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黯淡了下来,阴云密布之间,一道闪电随着天心的话语声滑落。   豆粒大的雨点砸落下来,早已经被骇得手足发软的普通人终于回过神来,狼狈逃窜。   越来越多的人出现,他们藏匿在阴影中,被阴影笼罩,阴影中那一双双眼睛闪着希望的光,闪着复仇的光,闪着兴奋而激动的光。   那是在以为自己只是这世上形单影只的一只鬼之后陡然发现原来同道中人从不曾消失的光,那是心中郁结块垒在瞬间吐出之后畅然大笑的光,那是置生死于度外,什么都不怕,为心中道义慨然赴死绝不后悔绝无遗憾的光。   那一双双眼睛,就像是天上的一颗颗星星,那一声声呐喊伴着雷声滚滚而落,那一柄柄剑点着雨水指向天心。   雨水坠落,铺天盖地,不能视物,砸落头顶颇有重量。   一名名方寸山弟子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黑压压的包围圈,把小木鱼所在笼罩其中。   天心狂放恣意,看着这些人,似乎疯了,“还有么,还有么?”   他大声问着,就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有人自高空抱剑而下,高声叫道:“方寸山买剑,佩剑大风。”   天心脸上的肌肉骤然僵硬,紧跟着突然放松,他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继续叫道:“就你们这些人,没其他人了?”   更远处的街道小巷上,越来越多的羽林卫形成一道长长的黑色线条围拢而来。   天都大阵闪着金光将这里严密笼罩。   有人随风而行,随雨而落,在雷声中出声,在雷光中闪过。   他落在小木鱼前,挥手退散那刽子手,双手牢牢把住早已满脸泪花的小木鱼,轻声道:“别怕,我们都来了。”   他站直了身子,朗声道:“方寸山唐未济,佩剑雪流!” 第412章 方寸歌   方寸山诸峰,三十八人,十六位三元境三代弟子,二十二位化气境弟子,或赤手空拳,或仗剑而行,在这瓢泼大雨中将这片小小的刑场包围。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我们有理由相信,在这一刻,他们每个人人性中闪耀着的都是如钻石一般璀璨的光辉,是人性的自豪与身为方寸山弟子的骄傲。他们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要放射出自己在这世界上最后的也是最璀璨的花火。   在这一刻,所有的名称,所有的代号、修为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站在了这里,他们平等自傲,同样高洁。   后世将此次行动所在的方寸山弟子称为“三十八君子”,读到此名的人必然是心悦诚服的,哪怕最苛刻的人在这种时候也没法挑出任何一根刺来。   唐未济将小木鱼扶起来,解开他的绳子。台上的天心只是看着,无动于衷,他看着唐未济的眼神带着讽刺,就像是在看一个找死的人。   唐未济转头看向买剑,唤了一声,“大师兄。”   买剑顿时笑了起来,点头道:“你总算有一样比师兄强了。”   唐未济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把瑾公主拐出了天都的事情,笑得更开心了,“师兄不因九长老的事情怪我?”   “九长老是九长老,你是你,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你师兄我还没那么糊涂。”   众人立在雨中,任凭雨水洗刷自己,再看对方,相视而笑。即便往日有些许个人恩怨的,这会儿也尽释前嫌。   那些或重或轻,或黑或白的剑在这个时候都被洗刷得干干净净,连每一丝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   天心站在台上,突然道:“这里已经被羽林卫包围了,你们今日过来便是送死,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敢向唐未济出剑者,我饶他一命,保他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由此可见天心对唐未济的憎恶有多深。“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在这种时候他不提明明是大师兄的买剑,反而提唐未济。   他的话没有起到预料中的效果,却惹来了一阵哄堂大笑。   方寸山这群弟子在雨中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有人拍剑,有人捧腹,有人挥舞着酒壶,狂放众生百态,所见尽是嘲讽。   “你当在场诸位与你一样都为五斗米而折腰?”   “还荣华富贵,去他娘的荣华富贵,你看老子们像在乎那种东西的俗人么?”   “今日前来便存必死之心,只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还想离间我等师兄弟情义,你真当我方寸山是你南海蓬莱岛,如此污浊?”   一群人嬉笑怒骂,丁点都没把天心放在眼里,置生死与度外,一个个吵着要斩了天心的头颅。   哪怕天心对此景早有预料,这会儿也忍不住变了脸色,再看刑部侍郎大人,这会儿面色铁青,眼睛吊着快要闭过气去。   羽林卫越来越近,很快将他们包围,天心冷冷看着唐未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今日,方寸山尽灭于此!”   他大吼道:“杀无赦!”   羽林卫结阵,天都大阵的光芒落在他们身上,衬得他们恍若金甲天神。   黑云抽动了一下,遽然加快了吞噬一切的速度,黑暗向着方寸山弟子席卷而来——那是羽林卫第一波攻势,无声无息,却拥有开天摧地的能量。   天心看着那气势恢宏的羽林卫,口中低声冷冷道:“只可惜,这里是天都。”   黑暗中,暴雨如注,脚下平整的地面上水注肆意流淌。   羽林卫的第一波攻势是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黑羽箭,如大地行走的乌云,寂寂无声,带着死亡的气息,收割沿途所见所有事物的生命,残忍、冷漠、无情,只一眼便足以让人丧失任何抵抗能力,胆寒而战栗。   方寸山弟子站一群,像是黑暗中待宰的羔羊。剑未举,戈未平,弓弦不张长刀垂落。   他们在那漫天箭雨中显得如此渺小,他们与黑暗交融,模糊了黑暗的边界。他们像是一群塑像,像是突然定格住的小丑,他们被暴雨掩盖,紧跟着就要被箭雨掩盖,只留存暴涨的血气。   在大唐羽林卫之前,再天才的人物,只要不到三仙境,又能算得了什么?他们唯有等死而已。   天心负手而立,胸膛笔直,高昂起头颅,任凭大雨浇落在他头顶。   今日事毕,天下再无方寸山。   今日事毕,心中块垒尽东流。   今日事毕,便是虎兕出柙,大鹏展翅。   他静静地看着方寸山这群最后敢站出来的弟子去死。   有人似乎朝着他这边扭头看了一眼,紧跟着在那片寂静的黑暗中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杂乱却又带着彼此的韵律。有长剑挑破雨幕的破空声,有重剑摩擦地面的嘶哑声;有拳头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有人进行血脉化形时候身上长出鳞甲角爪发出的细微声音。   这声音戛然而止,紧跟着有人拉长了声音,突然叫道:“修至方寸听晚钟,日日清尘日日空。”   有人轻叩长剑,龙吟嘹亮,穿刺长空。   那人继续叫唱着,“承流雪盖如冰斗,锦绣云台白玉崩。”   刀光映射水光,重剑划断水流,劲气四泄,冲散玉带,久不合拢。   唱调荒腔走板,声音苍凉高亢,“关山酒线烈入喉,寒鸦衔坟雨不休。”   有人打着节拍,突高举手中酒壶,对着长空大声唱道:“敬诸君共饮黄泉路嘞!”   大雨兜头落下,那声音再叫道:“冥泉不点三分醒,阎罗殿前锁天心。”   众人大叫,“同杀,同杀!”   声音整齐,如落惊雷。   天空一道霹雳落下,映照天心面色惨白。   有剑起,烈如朝阳,汹如火炬,高扑长空,矫若游龙,卷起白雾腾腾,火光万丈。   有剑落,重如泰山,扯下天幕万道雷光,雷球奔走,游离地面,似万马齐喑。   风起,天幕雨水短暂停顿,紧跟着倒卷而上。   剑光闪过,漆黑天幕中出现一道细细的白,天上的黑云被这一剑劈碎一角小小的裂隙。   唐未济看着天心,目光冰冷,他手持雪流,在这般绚丽可怖的背景板下一步一步走向天心。   天心却一脸讽刺地看着他,甚至连手臂都没有抬起。   唐未济突然看向前方,在他面前,驼背老者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他袖着手,佝偻着身子,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却挡在唐未济的面前,一动不动。   唐未济忍不住讥笑道:“最开始听说龟仙人名号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一位怎么样的高人,几次三番接触下来才知道,所谓的龟仙人原来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怪不得当初怕大将军问责,躲在南海不敢出来。”   驼背老者连头都没抬,淡淡道:“随你怎么说,这里,你今天过不去。”   “是么?”唐未济偏过脑袋,手中的雪流剑缓缓举起,“那我还真想试一试。”   驼背老者像是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中,唐未济眼前的雨幕却骤然停止,像是一粒粒被无形线条捏住的晶珠。这一幕存了瞬间,紧跟着这片雨幕轰然炸开,无数雨点劈头盖脸向着唐未济砸过去。   这些雨点其间充斥着天地间的道意,每一粒雨水都藏着宛如实质的水精之气。   唐未济手中的雪流剑轻轻摇晃,要在面前形成一座冰山,身前却突然横了另一柄剑。一道清风吹过,将那些雨水吹飞。买剑从唐未济身后走来,握住了大风剑的剑柄,“你去办你的事情,这里我拦着。”   唐未济二话不说,绕开驼背老者就要冲着天心过去。驼背老者却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买剑的名头虽然大,却只是区区逸元境,长安街上拦我一次不过是我不敢倾力出手罢了,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晚辈较长安街一别略有寸进,却不知道前辈比起之前如何?”买剑反问道:“前辈既然看不起晚辈,不如试试看?”   驼背老者扭头看了一眼天心,天心嘴角向上挑起,轻轻点了点头。   驼背老者转过身来正对着买剑,“老朽惭愧,今日便要送你去见你方寸山的列祖列宗了。”   买剑脸上的笑意彻底收敛,手中的大风剑笔直指向驼背老者,“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一句话?”   “什么话?”   “倚老卖老的人都该杀。”   驼背老者重重踏在地上,脸上显化出无数湛蓝色的鳞片,无比强大的气息将他笼罩进去,紧跟着一方小天地的大门在他身后显形,透过那扇门能看见无边无际的蓝色大海,能看见那海面上席卷的风暴,能看见风暴中若隐若现的巨大怪物。   那方小天地的门在买剑面前打开,紧跟着伸出无数暗红色触手一样的东西将买剑一下拉扯了进去。买剑似乎是没反应过来,又或者是压根就没想挣脱,瞬间消失在了小天地之内。   驼背老者冷笑着看了一眼唐未济,也投身自身小天地中,那扇门逐渐淡化,消失在了天都。   唐未济看着那扇门消失的地方,心里有些沉重,却不怎么担心。   他无条件地相信买剑,就像是之前无数次一样,买剑挡在他前面的时候从来都不曾让他失望过,他相信这次也是一样。   三仙境又如何,三仙境便是无法打败的么?一个心中连礼义廉耻都没有的腐朽三仙罢了,前人做不了的事情,不代表大师兄做不了。   唐未济把心思藏在心底,看向天心。   天心站得笔直,看着唐未济,就像是老朋友叙旧一样淡然道:“别看了,你师兄死定了,也别着急,下一个就是你。”   “哦?是么。”唐未济不置可否。   “你还没有明白么。”天心看着唐未济,眼中满是讥诮,“这里是天都,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逃不过圣皇的眼睛,圣皇既然没有站出来阻止我来做这件事情,你们如何能活?怎么,仗着你们师兄弟天赋不凡,就真以为没人敢杀你们?我今天倒要告诉告诉你,这世上离了谁都是一样的转,你们在圣皇的眼中只不过是鸡肋罢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唐未济深深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又睁开,“你怎么就是明白不了呢。”   “明白什么。”   “今日不管我们死不死,你都是必死的。”   “哈哈哈!”天心仰头大笑,“就凭你,想杀我?”   唐未济举起手中的雪流剑,指向天心,认真道:“你也就只配让我出一剑而已。”   天心歪着脑袋看着他,一脸的欠扁,“你试试?”   唐未济一剑斩出,以上清剑意为骨,以冰雪剑意为体,天空中落下的水滴像是被人以大手攥住,轰然合拢在一起,形成一柄长长的透明水剑。   水剑发出“咔咔”的响声,无数泛着寒气的纹路从水剑中泛出,水剑瞬间膨胀,凝成一柄雪白的冰霜长剑,长剑内金光璀璨,有金莲在剑尖生成,随剑身起舞。   冰剑直刺天心的心口,快若惊雷。   天心眉毛一挑,似乎有些惊讶,“竟然是如此凝实的剑意化形,真没想到才过了这么些日子,你居然进步了这么多。”   他大笑了一声,突然扯开自己的衣袍,裸露出胸膛,“不过即便是这样,你又如何能杀得了我?萤火之辉如何与皓月争光!”   长剑笔直刺在天心的心口,那玄武血脉凝成的印记突然间光芒大作,金光像是火焰一样炸了开来,无比刺目。   唐未济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再睁眼看过去的时候,天心像是披上了一层虚幻的金光甲胄,半透明琉璃状,如神将降世,天兵附身。   天空中,一道道粗如儿臂的金色光芒投射在天心的背部,片刻缓缓消失。   唐未济看着那些金光,忍不住再次叹了口气,“天都大阵?”   “既然认了出来,你便知道,你如何能赢我?”天心看着唐未济的样子,忍不住得意笑道:“我说过,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第413章 天都大阵的加持   唐未济对天都大阵所知甚少,他与天都大阵远距离接触过几次,比如黑龙第一次来到天都那次,比如李四在天都出手那次,又比如黑龙和卖酒翁送自己来到天都这次。   当然,细细想来远不可能只有这么几次,但不管如何,唐未济从来没有与天都大阵正面碰撞过。   守卫天都的除了皇家藏着的三仙境、羽林卫与神机阁,最坚固的屏障还要数天都大阵。移洛来到飞虹苑之后,想要在长安街刺杀唐未济那次,动用了小天地,连李四都不曾惊动,后来败走之后却不敢在天都大阵下露面。   再说李四与圣皇动手那次,圣皇借用天都大阵的力量将李四短暂封在了自己的小天地之中。这两人都是天仙境,实力在伯仲之间,圣皇能如此轻易得手,天都大阵功不可没。   虽然唐未济没有亲眼见过天都大阵的全部威能,他也知道对于掌控在羽林卫手中的天都大阵来说他们都是蝼蚁。   施加在天心身上的不可能是天都大阵全部的力量,羽林卫没资格动用,天心也没实力享受这种待遇。只是哪怕是极少一部分大阵的力量,对唐未济来说也绝不容小觑。   方才那一剑是他结合两种剑意的精妙之作,却被天都大阵化作的甲胄轻而易举挡下,足以说明了很多问题。   他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到底是圣皇下令动用了天都大阵,还是默许了天心借羽林卫之手动用?天心在羽林卫中已经有了如此厚重的靠山了么。   他如此一想,心中杀念更深。   天心看着唐未济,大声叫道:“怎么,怕了?你若是怕了不妨直说,我面慈心善,必然留你一个全尸。”   唐未济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拉开一个拳架子。   天心使劲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金光甲胄,“我知道你出身妖族,肉身不凡,可我现在有了大阵加持还会怕你?你也不动脑子好好想想这一点,既然你想跟我玩玩,那好啊,来啊,试试!”   唐未济一拳砸在他脑门上,速度极快,以天心的视线甚至都只能看见一片残影。   风雷声大作,这一拳的周围缠绕着熊熊燃烧的涅槃之火。天心被这巨力打得额头高高扬起,脊椎在这股沛然巨力之下差点折了。   他借着这力道仰身后翻,一脚踹在唐未济的胸口,两人踉跄着后退,一次小小的交锋,半斤八两。   唐未济揉着自己的心口,面色有些不好看。天都大阵的加持实在是厉害,他以玄武血脉入道,后修炼宝体烹妖诀,再后来得知自己是火凤遗骨,更加重视肉体修炼。以纯粹肉体比拼,寻常同等级血修绝不是他的对手,甚至若非肉体天生强悍的妖修也是一样。   可天心受了那一拳,竟然脸上一丁点伤都没有,倒是他心口发麻,着实让人心惊。   天心扭了扭脖子,毫不客气讥笑道:“堂堂火凤遗骨就这么点本事么?”   “少废话。”唐未济欺身上前,矮着身子,一把搂住了天心的腰,双足用力,连通天地,好似巨人,要发力把天心高举起来。   “嘿!”天心察觉到唐未济的意图,双脚交错,不丁不八站着,重心一沉,双手探出,片片黑色的鳞甲从他的手臂处浮现,属于玄武血脉的力量浮现出来,他扯住唐未济的脖子,身子一扭,反倒是把唐未济重重砸在了地上。   天心猖狂大笑,同时一脚紧着一脚往下踩过去,把砖石踏得粉碎,轰隆声震耳,地面不断震颤,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脚印,“不过如此,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唐未济连滚带爬,双掌不断弹出剑意,化作犀利无比的杀招斩在天心身上的那层金光上面,却半分作用都不曾起到。   天都大阵所化的甲胄稍有裂纹,转眼间便被流淌的金光修复。   天心伸手扯住唐未济不让他逃脱,半蹲着身子,一拳拳砸在唐未济的脸上。   唐未济挨了两下狠的,脸颊顿时肿了起来,泛着青紫色的淤痕,嘴角渗出殷红血丝。他挣脱不开,手中雪流剑划过一道寒光,呈扇形往天心腹部横扫过去。   他与天心之间瞬间便好似横亘着一座冰山,寒气凛然,不容侵犯。   细细的冰晶以空气中的水蒸气为媒介蔓延开来,化作巨大的半透明的冰山,冰山上全是锯齿,细细看过去,那些锯齿分明是天地间的冰霜真意具象化体现。   唐未济的冰雪剑意在剑囚的调教之下配合冰雪剑的剑招早已登堂入室,远远超过了上清剑意。   天心冷喝了一声,一朵朵梅花一般的剑意在冰山上浮现,点点殷红所到之处,冰山分崩离析,两种不一样的剑意彼此碰撞着,不断消弭又不断重生。   唐未济手指连点,无数头发丝大小的金色剑丝出现,汇聚成长河瀑布一般向着天心冲过去。剑意似雨,分均万千。   天心冷笑道:“拿我的招式来对付我,你真当我还是当初的天心么。”   他长啸了一声,身上那半透明金色甲胄光芒大作,一道金光涌入了他的体内,天心的体型骤然间涨大了一倍有余,他额头高高抬起,朝着那片密密麻麻的剑意长河狠狠撞过去,悍不畏死。   上清剑意化作游鱼,化作青草,化作飞燕,化作金莲,带着玄而又玄的力量撞击在天心的头上,只听“噗噗”的响声不断,游鱼崩碎,青草断折,飞燕陨落,金莲凋零,如此之多的上清剑意只是轰碎了天心额头处的金光,在他的脑门上留下了一些血肉模糊的伤痕。   伤痕不深,看起来很是可怕,然而对天心来说只是小伤。玄武血脉的防御力是天下人共知的,这些伤势对他来说不过只是挠痒痒而已。   天心拧转眉心,轻笑了一声,他的脸颊包括眉骨上方出现无数玄黑色的花纹,花纹不断变化着,扭曲着。   “对于你这种冒牌货来说,只怕连最正宗的玄武秘法都不曾接触过吧,今天我便让你来见识见识。”   他的手上出现了一枚完全有玄武重水凝成的粗短小刃,短刃呈半透明状,有一道道的怨魂从里面浮现出来,似乎想要挣扎,却被轻而易举生生拉扯了回去。   他扯住唐未济,手中的短刃往上一挑,划向唐未济的喉咙。   唐未济一脚踹在天心的腹部,天都大阵化作的甲胄帮着天心挡下了大部分的威能,却依旧被这强大的冲击力撞得高高飞了起来。   短刃离得远了,只是轻轻擦破了唐未济喉咙处的一层皮,唐未济却骤然感觉到灵魂仿佛被撕裂一般的疼痛,那种剧痛感让他连惨嚎都惨嚎不出来,甚至觉得自己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两个人,像是被人打碎了又重新揉在一起,脑子胀痛,太阳穴“突突突”地不断跳动,额头青筋好似蚯蚓一般鼓胀着。   若不是玄武心盾在最后关头挡住了那阴冷邪恶的气息,只怕唐未济会在这一瞬间崩溃。   仅仅只是擦破一层皮便有这样的威能,形成这短刃的秘法必然可怕到极致。   不巧的是,唐未济在玄武营没有白呆,他恰巧知道这种秘法。   他取出阴符盏,以其中蕴藏的水道真意逼退了天心,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你竟然修炼鬼灭刃这等禁忌之术,传你玄武秘法的人不曾与你说过,这种恶毒的秘法不可向着人族使用?”   天心揶揄地看着他,“我何时朝人族使用?”他换了副面孔,恶狠狠道:“你算人族?”   他话音刚落,再次欺身而来,浑身披着金色甲胄,甲胄之下是黄豆大小的密密麻麻的墨色鳞片,他一掌向着唐未济的脖子抓过来。   唐未济偏过脑袋,却又被一拳砸在他的眉心。唐未济如遭雷亟,往后仰去,鬼灭刃在天心的手中如同一根牙签一般大小,却被他用得极其灵巧,轻轻一转已经向着唐未济的眼睛刺过去。   唐未济咬着牙,手中雪流剑高高竖起,无数冰晶潮汐飞速涌动,化作一个“封”字。   天心的动作与表情在瞬间被定格,唐未济一连两拳砸在天心的手腕上,砸开他的手掌,欺身上前,雪流剑笔直刺向天心的腹部。   甲胄再亮金光,无数光纹流转之间,雪流剑只刺入半分便停了下来。   唐未济大喝了一声,再加了一把力气,雪流剑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往内推进。   天都大阵不愧是天都大阵,从开战到现在,给唐未济带来最大麻烦的就是它。什么鬼灭刃也就算了,这天都大阵让唐未济根本都伤不了天心,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天心动弹不得,却似乎一点也不着急。雪流剑才刚刚刺入天心的腹部不到一寸,他便恢复了行动的自由。   “啪!”只听一声轻响,只一眨眼的工夫,唐未济便觉得自己高高飞了起来,而后被重重砸在地上。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唐未济觉得自己浑身都散了架。   痛!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痛让唐未济连动都不想再动一下。   天心好整以暇看着他,就像是猫戏老鼠,根本就是在耍弄他而已,“你以为你会是我的对手?从始至终,你不过是我的替身罢了,还想主客倒置?来,我再给你三次机会,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左手在胸前抹过,雪流剑一转已经到了左手中,右手往上狠狠一拉,一道火红色的充斥着暴虐气息的爪痕出现在了天心眼前。   “这便是朱雀爪?”天心依旧不躲,只一拳砸过去,只听一阵“噼啪”作响,那金色甲胄所蕴藏的能量被飞速消耗,那些阵纹不断断裂。   然而朱雀爪所拥有的力量终究不能与天都大阵相抗衡,只听一声脆响,半空中似乎传来一声哀鸣,那朱雀爪崩碎成了漫天的金红色火焰。   “一次。”天心眯着眼睛,戏弄地看着唐未济。   唐未济不言不语,左手一挥,无数阵印被甩了出来,他在阵印中不断闪烁,瞬间到了天心的身后。   他大喝一声,雷霆之枪被他握在手中,刺向天心的腰眼。   天心却动都不动,与朱雀爪比起来,雷霆之枪的威力又能算得了什么,这种三元境的攻势连他的防御都破不了,更别说这天都大阵所化的甲胄了。   果然,不管是雷霆之枪还是冰霜之门亦或者是其他的阵印,最终给天心带来的只有一些天都大阵所化甲胄的消耗,根本不能给他带来任何伤害。   唐未济突然后撤,天心看着自己身上薄薄的一层金色甲胄,挑起嘴角竖起第二根手指头。   唐未济却只是看着他,不再动手。   “怎么,这么快就放弃了?我听说你可是最擅长持久作战的,你的七星引命灯呢?你的强横体魄呢?都不准备动用了?”天心满是讥讽地奚落着他,“原来堂堂少游侯不过就这么点本事啊,也就够给我挠痒痒而已。”   “若不是天都大阵,你算什么。”唐未济冷冷道。   “是啊。”天心摊开手,“你说的没错,不过成王败寇,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是给自己的失败找借口的懦夫。”   他伸出手轻轻一挥,天空中再坠落一道金光,方才还仅仅只剩薄薄一层的金色甲胄一下子恢复了原样,甚至比之前更加厚重。   “给了你机会你不珍惜,这可怪不得我了。”天心轻轻一抖鬼灭刃,那巴掌大小的鬼灭刃骤然间变大了数十倍。   他持刀往唐未济这里走过来,唐未济却突然道:“我若是你,现在最好呆在原地。”   “打不过,吓唬我?”天心眯着眼睛看着他。   唐未济笑了笑,“你方才说的时候,忘了说一样手段。”   “手段?”天心的面色变了变。   “你既然知道我是火凤遗骨,如何不知道我的涅槃之火?”唐未济伸出手掌,手中一朵涅槃之火静静燃烧。   天心面色逐渐变了,他看向自己的腹部——在方才唐未济雪流剑刺入的地方,一朵涅槃之火幽幽燃烧,不死不灭。 第414章 唐未济的一击   火焰跳动如同微夜中的烛光,包裹在金色的琉璃壳里,看着像是奄奄一息的老人,似乎下一秒钟就会逝去。   天心却在一瞬间任由冷汗爬满了全身——孱弱的表象所代表的并不一定是孱弱的,相反,在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地方,才往往藏着能够决定一个人生死的关键性因素。   相比较其他的血修能够掌控的火焰来说,涅槃之火的瞬间威力似乎并不算太大,比不上天火,甚至比起朱雀血脉的朱雀火来说都逊色一筹。若是以涅槃火为根基施展朱雀爪的话,威力绝对比正统朱雀爪要小很多,这也是唐未济只是在朱雀爪中加少许涅槃火的原因。   但别忘了,涅槃火的名头可比朱雀火要大多了,也比传说中的天火大得多,凭借的可不是虚张声势。   涅槃火最大的特点就在于其旺盛的生命力,翻译到敌方身上便是难以熄灭。只以质来论的话,就连玄武重水都逊色涅槃火一筹,想要熄灭涅槃火,须得耗费大量的能量。   往常来说,要做到这一点其实并不算太难,毕竟最多也就是元气大伤而已,但那是往常情况,天心目前与往常有什么地方不同?   哎!对了,说到这里,明眼人便能看出来了。   天心与往常不一样的地方自然是有的,那便是天都大阵加持给他的甲胄。在之前,这甲胄是他挡住唐未济攻击的盾牌,是他让唐未济束手无策的屏障,但在这种时候,当这朵小小的涅槃火出现在甲胄之内的时候,这便又成了束缚住他手脚的镣铐。   一念及此,天心面色煞白。   血修的力量来源于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自然是自身的血脉力量,这第二个方面自然是天地间的自然之力以及自然之力凝成的各种实质化的秩序体现,也就是所谓的天地大道。   天心若是想要熄灭涅槃之火,要么动用借用天地大道,要么动用自身血脉力量。   涅槃之火是火凤一脉的天赋火焰,是天地火之道最极致的一种具象化体现,蕴藏着能够让火凤一脉起死回生、逆转阴阳的超强本质能力。   若是要以血脉力量去消弭这涅槃之火,只怕天心的玄武血脉非得消失一半不可,别忘了,血脉的力量并不是无限的,消失任何一点血脉之力对血修来说都是巨大无比的打击。   那么这便只能选择第二种,但天都大阵所化的甲胄罩在了天心的身上,这甲胄虽然护住了他,却也好似牢笼一样让他与天地大道之间的联系薄弱到了极致。这从他与唐未济动手时候所用的手段便可看出一二端倪,除了只以血肉力量对敌之外,便是鬼灭刃,有关大道的力量少之又少。   原来唐未济方才竭尽全力以雪流剑贴身缠斗刺入天心的腹部,只是为了送进去一朵涅槃之火罢了。   天心想明白了这一点,眼珠子都红了,他瞪眼看着唐未济,一时间不知道应当怎么去做。   他若是敢撤掉天都大阵的甲胄,那么他势必要遭受到来自唐未济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击。方才他已经见识过唐未济的手段,知道他比以往进步颇大,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挡得住唐未济的攻势。   可若是不撤掉天都大阵,那么唐未济送进来的这朵涅槃之火要么让他成为废人,要么能直接要了他的性命。   他不是没想过要以天都大阵禁锢唐未济的行动,或者直接以此灭杀唐未济,但这是不可能的。   对于圣皇来说,默许他动用天都大阵增强自己的实力是一回事,直接动手杀唐未济又是另外一回事。别的不说,唐未济若是死在他的手上,瑾公主还没法直接朝圣皇撒气,若是唐未济死在天都大阵之下,这和他死在圣皇手上有什么区别?   “你好深沉的心思!”天心看着唐未济,仍旧不相信这缜密的计划竟然只是从方才交手的那一刹那便被唐未济算好的。他咬牙切齿,恨不能把唐未济剥皮拆骨。   “你没听过脑子才是人和畜生最大的区别么?”唐未济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点了点天心,“再说,你敢以天都大阵对付我,我为何就不能以涅槃之火对付你?只准你杀我,不准我杀你?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简直荒谬到了不要脸的地步。”   天心额头上豆粒大的汗珠都落了下来。实话说,他根本就察觉不到涅槃之火的存在,涅槃之火虽然在他腹部燃烧,他却连一丝痛楚的感觉都没有。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试想若不是他早些发现了这涅槃之火,自己难不成要被烧成了灰才能察觉到一切?只是想想,天心便有些心里发寒。   他知道自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决断,越是迟疑,这涅槃之火给天心造成的伤害就会越大,直到最后,甚至不用唐未济亲自动手,他就要死在这里。   他仓皇向着外面扫了一眼,想要找寻自己的助力。   黑沉沉的雨幕中,他什么人都没有寻觅见,驼背老者已经与买剑战斗在他的小世界中,南海的人在天都可没有多少,周围全是羽林卫,但那些羽林卫的焦点都落在那些方寸山弟子身上,哪里有人顾得上他。   废物,一群废物!   天心因惊惧而产生难以言喻的仇恨与愤怒,他在心中对驼背老者破口大骂。   堂堂三仙境,对付一个逸元境的三代弟子竟然要这么长时间,这还是在三仙境的小世界中,简直把自己的脸都丢到妖界去了。   天下第一废物的三仙境!   天心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心神,他知道自己再怎么骂也没用了,当务之急,还是自救为好。   只是短短几个念头的工夫,那团涅槃之火似乎又粗壮了许多。天心看着那团火焰,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的手掌捧在自己的腹部,即便有甲胄阻隔,他也不敢真去触碰。若是选择以自己的玄武血脉去消灭涅槃之火是绝对不可能的,玄武血脉的任何一点缺损对天心的战斗力都是巨大的打击,那么只能剩下第二条路可以走了——断掉自己与天都大阵之间的联系,然后以最快速度斩去涅槃之火。   唐未济在他面前好整以暇,很明显就在等着他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越是淡定,天心越是害怕。很明显,唐未济有雷霆手段要在他断掉天都大阵的时候动用。   天心不是傻子,他以最快的速度在心中预估了一下自己与唐未济之间的战力差距,以及自己去除涅槃之火所要耽误的时间。   不会太多!只要两个呼吸,只需要两个呼吸的时间,天心便有足够的把握将涅槃之火去除,两个呼吸之后,天都大阵将会再次落在他的身上,哪怕他比之前要虚弱一些,唐未济也拿他没有丝毫办法。   两个呼吸,哼,仅仅只是两个呼吸,你凭什么有把握能在两个呼吸之内打败我?天心看着唐未济,心中冷哼了一声。   他定下心来,想了一下唐未济传闻中的所有手段,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在两个呼吸之内败在唐未济的手下。   别忘了,他也是天下闻名的天才人物,是老玄武营唯一后裔,是受万众瞩目的天才,是龟仙人这位三仙境的师弟!   天心打定了主意,不再犹豫,他盯着唐未济的眼睛,身上的淡金色甲胄却在不断收敛光芒。   光芒一点点被抽去,就像是养蚕缫丝一样精细,最终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金光包裹着天心的身体。   那层金光之中有纹路凸显,纤细而充满玄奥。   天心看见唐未济抬起了手中的雪流剑,对准了自己,雪流剑上的冰晶缓缓旋转。   想要以方才那诡异的真言术对付自己么?天心翘起嘴角,他想起了自己的那把白纸伞。只怕在自己早有准备的情况下,你所有的手段都将归于无用啊。在绝对的力量之前,阴谋诡计不过只是一个笑话罢了。   他右手握拳,用力擂在自己的心口,那层薄薄的金光像是鸡蛋壳一样被打碎,只露出一条细细的裂缝,却没有完全碎裂。   那些代表了天都大阵加持在天心身上的细细纹路随风飘散,像是衣服破碎绽开的线头。   唐未济瞬间动了,在场所有人没有人能看清唐未济的动作,他的动作快在节奏,而并非他原本的速度。   速度到了一定程度是难以变化了,可节奏却不一样,简单来说,若是一个人打招呼分为三步——抬手,张嘴,说话的话,唐未济便是把这三步合成了一步。   天心眼前只是一花,那柄泛着寒意的剑便已经到了他的面前——这是剑囚对唐未济影响最大的地方,剑囚教会了唐未济如何去运用自己的剑招,现在看来成效惊人。   天心压根就没想到唐未济的动作这么快,但这并不妨碍他做出自己的应对,因为他不需要知道唐未济到底有多快,在他一掌拍在自己心口的时候,那柄白纸伞也已经被他从心口唤出。   他的胸口就好像盛开了一朵白色的花,初时仅仅只是零星的一点,只不过半个呼吸,那零星的一点白花便倏然长大,化作一柄白纸伞,挡在了天心面前,挡住了那些风,挡住了那些雨,自然也挡住了那柄雪流剑。   天心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他眼中寒光一闪,左手轻轻一摘,已经在半空中摘下一朵碗口大小的娇艳梅花,他把梅花捂在自己的腹部。   嗒!   他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响,同时察觉到了自己手中的白纸伞轻轻震动了一下。   雨点自然不可能给这件自成天地的宝物造成这样的震动,是唐未济的雪流剑落在了上面。   天心的心更定了,只怕唐未济也没有想到自己在有甲胄阻隔的情况下还能联系到这柄白纸伞吧。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诮。既然没有想到,那么你失败便是不可避免的了,因为……   他捂在腹部的左手轻轻一转,那朵梅花被他捧在手心,摘了下来。在那朵梅花的中心位置,一朵红色火苗悠悠燃烧。   你没有机会了啊!   天心只想仰头大笑。事情虽然颇多曲折,但结局终究还是自己赢了!   那层薄薄的如同鸡蛋壳一般破碎的纹路逐渐收拢起来,金光涂抹在了这上面,璀璨如同神灵。   而在接下来,他会让唐未济知道真正神灵的力量究竟是什么。想杀自己?他会让唐未济跪在地上,知道什么叫后悔!   天心眼中抑制不住流露出狂喜,却突然察觉到手中的白纸伞一沉。   这是……怎么了?   他愣了一下。   雪流剑已经被挡下,难不成这是唐未济气愤之下的一拳?只是什么样的拳头才会有这样大的力量?   他下意识扫了一眼白纸伞,瞳孔骤然收缩。   白光!刺眼夺目的白光!   这白光在那些方寸山弟子的剑光中毫不起眼,让天心下意识忽略了他,然而在他看见这白光的一瞬间,已经明白了这是什么。   因为那道白光并不是出自唐未济的身上,而是从天上落下,狠狠砸在了他的白纸伞之上。   天心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星辉之力?   他恍惚间仰头看向天空,看见一头作势扑食的白色猛虎在星空中一闪而逝。   这是白虎血脉的星辉之力!   天心倏地张大了嘴巴,他想要惊呼,想要求饶,然而哪里却还来得及。   世上唯一引动多次星辉之力的人也只有唐未济了,他在天都的时候引动星辉之力,抗下了李四的一指,成就了东来居天都第一酒楼的名号。而后到了浮池之渊的时候,他再次引动星辉之力,让玄武营全营实力升了一个档次,上官借着那次打破了逸元境的瓶颈突破到了三仙。   这也是玄武营对唐未济感恩戴德的一个原因,哪怕唐未济只是三元境,在玄仙境的上官眼中,唐未济也比他厉害得多。   而在得知小木鱼要被杀的时候,唐未济花了一夜的时间唤醒了自己体内最终剩下的白虎血脉,天地人各发杀机,仅余波便震得固元境的阳秋吐了一口鲜血。   他提着自己的剑,一路赶到天都,一直都不曾引动星辉之力,就是为了留一手后招。   现在的唐未济比当初在东来居的时候强大了多少?天心与李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若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不败,那只有一种情况——三仙境出手了。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无穷无尽的星光砸落在了这柄白纸伞之上,砸得白纸伞显化出小天地的雏形,却被轻而易举地逼退了进去。   白虎主杀伐,秘术偏重灵魂,白虎大星自带的最纯粹杀气如何是这柄白纸伞能挡得住的。   天心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巨响,那柄白纸伞便裂了一道口子。   透过那道口子,他看见了一双极冷漠无情的眼睛,充满了杀意。 第415章 底牌与谈判   战斗已经快要落下帷幕,方寸山弟子处在绝对的下风,羽林卫的长戈上的红缨已经快要触及到最前方那些人的胸口,那长戈尖端闪着寒光,被擦拭干净的血槽里面仍旧透着陈腐血腥味。   “哗!”天上的雨点像是被人从永无止境的天河中倾倒下,裹挟着冰寒的湿气,抹匀黑暗,夹杂千钧之力。   战场给与人勇气,肾上腺素的疯狂分泌导致他们悍不畏死,入目所见的血腥残酷的场景激起他们内心深处的嗜血欲望,哪怕是再胆小的人在这个时候也丝毫察觉不到身体的痛楚。   栾松侧过身子,手臂布满青色的鳞片,无数鳞片飞出,帮着听雷挡下羽林卫斜刺里刺出的一击。   听雷偏过脑袋,浑身是血,伤痕累累,却兀自站着不肯倒下,“别以为你救我一命我就认你是三师兄。”   栾松勾着嘴角笑了一声,心里很是得意。他若是记得没错的话,听雷之前可是说打死也不承认他栾松是方寸山的人的。   泽阳从两人身边掠过, 大笑了一声,“怎么,要不要让人抬着凳子请你们坐下慢慢聊?”   听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帮着他躲开一根藏在黑暗中的箭矢,“都快死了,你心情倒是挺好。”   泽阳踉跄前行,随手一剑杀了一名羽林卫,“你这人就是这点不好。本来就是来送死的,还在乎这些。”   三人不再说话,专心对敌。任谁都知道,他们的死将会为这场战斗画上句号。从他们选择以方寸山的名义站在这里的时候,他们的命就已经没了。   他们是方寸山的人,方寸山的人从来没有苟且偷生一说。打了我方寸山的人,哪怕在天涯海角,老子也要还回去!即便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山主不在,长老出手,长老不在,大弟子出手,大师兄不在,二师兄出手,这是规矩,是融入他们体内的方寸山灵魂。   怕死么?当然怕死,这世上除了绝望之人谁不怕死。至于后悔,那就算了吧,方寸山的人字典里没有后悔这两个字。   羽林卫又一波攻势在天都大阵的遮掩下向着他们侵袭而来,疾如风雨。   他们已经是精疲力尽再没半分战斗力了,却听见身后一声闷响,紧跟着虚空中炸出一道乳白色的气浪。   羽林卫的动作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他们回首看去,只见买剑站在半空,与驼背老者遥遥对立。   买剑面色苍白,浑身没有一丁点血色,上半身赤裸着,四处勾结着湛蓝色的草缕,那些草缕扎根在他的体内,似乎在吸收着他的生命力,无比邪异。   然而驼背老者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身上的那件衣服已成丝缕,露出大片惨白的布满褶皱的皮肤,皮肤上面全是铜钱一样的斑纹,这些斑纹呈血红色,一片缠着一片,细细看过去,那分明是一道道的伤痕。   买剑不仅从龟仙人的小天地里挣脱了出来,甚至还伤到了这位老一辈7玄仙境强者。   方寸山弟子脸上露出骄傲神色,不愧是大师兄,临死前能见到大师兄如此风采,那也是值了。   龟仙人手指间捏着一柄剑,正是买剑的大风,“剑客没了剑,不如去死算了。”   买剑看着那柄大风,大风并不复之前的灵性,如一条死鱼。   龟仙人倒转剑身收入袖袍,轻轻一指点向买剑,他这一指看似轻飘飘的,实则重逾千斤,指尖一点蓝色灵光,能在击中买剑的瞬间将他击碎成齑粉,很显然,在买剑手下受伤一事已经惹恼了他,再没有半点留手。   买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躲,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些师兄弟,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双手抱拳。   其余人等洒脱一笑,回抱拳礼。   买剑坦然赴死,眼前却是白光一闪,有人笔直冲到了他的身前,手中提着什么东西挡在了龟仙人的面前。   龟仙人像是被毒蝎蛰到了手指,硬生生停住了攻势,缩回了手。他面色铁青,看着那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唐未济晃了晃手里拎着的天心,“我记得他和你的关系也没多好,名义上的师兄弟而已,怎么,送到你面前你都不杀?”   天心从牙缝里挤出蚊呐般的声音,“救我。”   唐未济冷笑了一声,看着面色铁青的驼背老者,毫不留情撕扯开他脸上的遮羞布,“他巴不得你去死,救你做什么。”   “要不是我把你扔在他的眼前,他管你去死。”唐未济冷笑道:“你真当你自己是个宝贝?不知道多少人拿你当一滩烂泥,避之不及。”   天心吊着嗓子,高声叫着,“救我,别忘了我师父是谁,救我!”   “你师父若是看见你现在的样子,只怕恨不能一巴掌拍死你,堂堂玄武遗脉……哼。”驼背老者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冷哼了一声。   天心咒骂着,惨叫着,驼背老者似乎不忍心再看下去,转脸看着唐未济,“你想做什么。”   “我用他的命,换我们离开。”唐未济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把所有人都包括了进去。   “你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驼背老者用异常冷静的话语说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你们既然站在天都,应当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圣皇既然没有出面,那说明这里就是交给你们选择的。我不知道你们放我们走后果是什么,但再坏也坏不过丢了性命不是。”唐未济揉着自己的鬓角,“你们南海现在势大,我想圣皇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得太过分,最多稍示惩罚罢了。”   天心大声叫道:“答应他,答应他!”   驼背老者眼角抽了抽,恶狠狠道:“闭嘴!”   天心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面前面前这人竟然敢这么和自己说话。   唐未济突然一爪子抓住了天心的喉咙,“他的命,比我们的命值钱。”   “即便我们答应放了你们,圣皇也不会答应,小木鱼的存在终究是一个祸害,整个大唐都不会容许他活在这个世上。”   驼背老者的话让小木鱼黯然神伤,他沉默着低着头,散发出可怕的厌世气息。   唐未济一指撕开天心脖子上的皮肤,“我不管这些事情。”   驼背老者看着威胁意思十足的唐未济,喉结蠕动了一下,“你先等一下。”他叫道:“我问一下别人,希望在此之前你不要有所异动。”   唐未济示意驼背老者问人。   驼背老者从怀中取出一张泛着古意的金色符箓,把符箓贴在了自己的额头闭上了眼睛。不多时,他睁开眼睛,朝唐未济看去,“我们答应你,只是有人想要见你一面。”   “谁?”   “圣皇。”   唐未济忍不住挺直了身子,哪怕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早有所料,但真正要面对圣皇的时候,他却依旧心惊胆战。   “在哪里。”   “就在这里。”   驼背老者的话音刚落,唐未济发现自己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缓慢起来,时间似乎改变了自己的流速,唐未济能够清楚地观察到周围所有的一切。   他手中的天心与周围的雨夜一起消失不见,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天都的天空,只是有所不同的是这个天都空无一人。   天上只余下一张金色的龙椅,龙椅的上方,圣皇的身影浮现在了唐未济的面前。   唐未济打量着周围空旷的一切,有些不相信,“这便是圣皇的小天地?”   圣皇沉声道:“朕既然是大唐的天子,这大唐自然便是朕的天地。”   唐未济看着周围的一切,五味杂陈。对于圣皇来说,将整个大唐化作自己的小天地自然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代表了一整个人间。但若是按照大唐的部署,将自己的小天地化作大唐的模样却是有可能的,而且因为大唐本身天道的存在,更容易让圣皇去模仿这一切。   唐未济看着这空旷无垠的天地,看着这天地间孤零零的一张龙椅还有龙椅上的圣皇,心情极复杂地问道:“您到底想做什么。”   圣皇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半偏着脑袋,看着下方的天都,顿了半晌,似乎根本就不想回答唐未济的话,“你知道画与现实的区别么?”   唐未济不明所以,皱眉看着他。   “画与现实的区别就在于,画中人画不了现实,现实中人却能随意更改这张画。”圣皇看着唐未济,散去了面部的星辉之力,露出那张沧桑英俊的面庞,“你把朕的公主带走,朕尚且没说什么,你现在又想带小木鱼走,你是觉得朕就是那张画么?”   唐未济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你的胆子一向很大,说从来没这么想过我是不信的。”圣皇随口说了一句话,“瑾儿目前可还好。”   唐未济恭敬道:“承蒙圣皇关心,瑾公主一切都好。”   圣皇听着唐未济刻意使用的称呼,眉头微微皱了皱,却又舒缓开来,“你若是想让你们方寸山的人活着,便好好与我说话。”   “圣皇有什么问题但问无妨,我必定知无不言。”   圣皇问了瑾公主最近在做什么事情,当听到瑾公主在种曼珠沙华的时候沉默了片刻,便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   他面无表情,语气没有丁点起伏,唐未济从他的话语中根本看不出任何事情。   “你要带小木鱼走?”   “小木鱼也是方寸山弟子。”   “你可知道小木鱼是妖族置在我大唐的坐标,他必须要死。我见过他一次,他一心求死,你如何带他走。”   唐未济抬头看着圣皇,静静地看着他,突然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当初在大雪山的时候,蓝公公是亲眼看着我死去的,圣皇就不好奇我死了之后去了什么地方?”   “我并不觉得你是真正死去。”圣皇看着唐未济,“火凤遗骨一说,我依旧存疑。”   “我的确是真正死去不假。”唐未济又问道:“圣皇就不好奇黑龙帮我也就算了,卖酒翁为什么也会千里迢迢赶到天都帮我?”   圣皇不禁坐直了身子,他眯着眼睛,“你是说……”   “卖酒翁的上德峰后面藏着的究竟是什么,圣皇不会不知道吧。”   “你怎么会知道守望者森林?”圣皇突然问道,“你去过那里并且回来了?”   果然!   唐未济心中了然。圣皇果然是知道守望者森林的存在的,卖酒翁堂堂天仙境血修突然冒出来,圣皇不好好调查他异于常理。   “不仅如此。”唐未济回道:“我与那些守望者一见如故,我有通往守望者森林的办法,圣皇若是信我的话,我会把小木鱼送到守望者森林。圣皇应当也知道守望者森林在什么地方,只要小木鱼去那个地方,妖界的坐标自然也就失了作用。”   “那些守望者现在还剩多少?”圣皇沉默了片刻,开口问他。   “相比以往,十不存一。”唐未济按照实情回答。   “三仙境有多少。”   “四神兽营一营之数。”   圣皇楞了一下,旋即便失去了兴趣。   “朕可以答应你带小木鱼走,并且昭告天下说小木鱼已经死去,但你也要答应朕一个条件。”   “圣皇请讲。”   “浮池之渊开启之后,我要与你借道,你要想办法让朕去一趟守望者森林。”   唐未济愣住了。他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但他想到的是圣皇的队伍而并非圣皇本人,圣皇本人要去守望者森林做什么?   他没有犹豫太久,轻轻点了点头,“我可以答应您。”   “行了。”圣皇挥了挥手,“带上你们方寸山的人赶紧走吧。”   他突然看向了北方,“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了。”   唐未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这方小天地的北方冲起一片猩红血光,无数黑色的魂魄状的东西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天空中乱窜。   “这是……”唐未济心中有所猜测,却不敢确定。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圣皇将唐未济甩出小天地,只扔下一句话,等到唐未济清醒过来的时候,周围的羽林卫都已经全部撤走。   偌大的天都空空荡荡,就像是他在圣皇小天地中见到的一样。 第416章 秘密   依旧是那方小院,从唐未济走后,这原本处于天都大阵中心位置,方便关押重犯的小院反而成了剑囚最长呆的地方。   葡萄藤吐出的嫩芽已经从嫩绿色化作了青翠偏紫的颜色,枯枝一般的藤桠也重新恢复了生机。葡萄藤下的那张石桌上放着一尊白玉茶壶和一整套江南道进贡的上品琉璃盏。   剑囚面前放着一尊琉璃盏,琉璃盏中盛着的却不是茶,而是酒。   院中似乎是落了一阵风,惹得葡萄藤上刚刚发出的那些嫩芽翘首观看,看见来人之后,便是它们也忍不住缩了缩身子,蔫了许多。   圣皇落在了剑囚面前,径直坐在了石桌的另一边。   剑囚露出一丝讥讽笑容,“圣皇日理万机,怎么还会有时间来这里看我这个废人。”   圣皇挑起一盏琉璃盏,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酒,“方才情况危急,唐未济大老远过来,你不救他?”   剑囚反问道:“唐未济敢来天都,这种情况求而不得,千载难逢,圣皇为何不杀他?”   圣皇扭头威严道:“朕在问你的话。”   剑囚懒洋洋撇过头,“收起这套吧,你知道对我来说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鄙夷。”   “若不是皇后求情,我必杀你。”圣皇冷冷道。   “若不是怕桃子伤心,我必让这大唐天下换个主人。”剑囚眼神犀利,盯着圣皇,分毫不让,针锋相对。   圣皇闭上了眼睛,半个呼吸之后睁开,语气又恢复了平静,“我来不是与你说这些的。”   剑囚懒得理他。   圣皇又道:“浮池之渊要崩碎了。”   剑囚愣了一下,依旧讥讽,却带上了些许郑重,“怎么,又是你那方小天地发出了预警?”   圣皇点头承认,“这天都,需要你坐镇。”   剑囚彻底愣住了,他死死盯着圣皇,“你什么意思。”   “朕要去一趟浮池之渊。”   “你疯了!”剑囚面色大变,站了起来,“浮池之渊有弘光坐镇,要你去做什么?若是让妖族知道你在那个地方,你觉得自己还会有活着回来的机会么?”   圣皇坐在那边看着他,却依旧睥睨,“朕并非与你商量。我走之后,天都大阵由你坐镇,小心大青山与老太师。”   他说完这些话便朝外面走去,剑囚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神色极其复杂,有疑惑,有不甘,有激动甚至有狠辣,但他最终想到了圣后娘娘,眼神瞬间便温柔了下来,收敛了所有的情绪。   他在心中无声叹息,清淡道:“他虽然是我的传人,但既然已经走出了这个院子,所有的事情便应当由他自己去做,我不可能跟他一辈子。若是龟仙人敢朝他出手,我会让龟仙人后悔生下来,但若只是天心……哼,他若是连天心都对付不了,这种传人我不要也罢。”   这是对圣皇一开始问话的回答。   圣皇脚步停顿了一下,头也不回说道:“他终究是瑾儿喜欢的人,你与瑾儿熟识,知道她的性子,那大唐通缉令只是封住某些人的嘴巴罢了,朕还能真杀了他不成。”   剑囚突然笑了,“若不是知道她并非你的血肉,我真就信了这番话了。”他面色变得阴沉,带着悲哀与咬牙切齿,话语声有些许颤抖,“你与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想让他与我一样。”   “朕不懂你的意思。”   “只要瑾公主还是瑾公主,他便一辈子不可能得到自由。我因情被困在天都,他将会因情被困在大唐,都一样,没什么区别。你不杀他,只是因为他的天赋吧。”剑囚惨笑了一声,“你这样的人会在乎瑾公主的看法?”   “你知道这种无凭无据的话,还是少说为妙。”圣皇依旧没有转身,话语无比冷硬。   “当初你把她带回来的时候,我就早应当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剑囚喃喃道。   谁也想不到这简单一句话惹得圣皇大怒,他霍然扭头看着剑囚,“你若是真料到有这么一天,中秋那日你为何要帮他们一起逃走。你明知道他们两个绝对不能在一起的!”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剑囚看着圣皇,就像是在一个无比滑稽的小丑,他痛快大笑着,笑着笑着又化作悲哀与仇恨,“你原来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圣皇周围流转的星辉停滞了,无数星子指向剑囚,只需要圣皇一个念头,剑囚便会被这些星子贯穿。   圣皇终究只是扔下一句话,消失得无影无踪。“别忘了我今天与你说的话。”   剑囚看着圣皇消失的地方,怔怔的,突然回过神来,伸手召出一柄剑,一剑把石桌连同那葡萄藤斩成两半。   他看着跌落在地上的石桌与葡萄藤,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他对自己的行为感觉到无比的厌恶,对唐未济感觉到极端的愧疚。   他大吼了一声,把这些东西统统斩得粉碎。   ……   茂才依旧穿青衫,卷起袖子,裸露出一双岩浆流淌大地一样的龟裂手臂,他手中捧着一块青色的石头,正在仔细看着。   “不用看了。”坐在他对面的那人收起一张古色古香的金色符箓,“是南海三千年的水精石没错,只需要一些时间便能自成灵智,化作妖族。”   茂才收起那块石头,恰好看见那人收起金色符箓,“那头老乌龟给你说了什么?”   “天心落在了唐未济的手里。”那人不动声色道。   “是么。”茂才应了一声,突然间哈哈大笑,“说到底还是我厉害啊。”   那人全身笼罩在白袍之中,看不见他的容貌,自然也看不清他闻言之后的表情,但从那平静的衣袍来看,他的内心没有因为茂才的话生出波澜。   “天心落在了唐未济的手上,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茂才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若是天心死了,你还有脸面活在这个世上么?”   白袍人没有回答他的话,反问茂才,“你呢?”   “我?”茂才冷笑道:“哪怕全天下的人死绝了,我依旧有脸面活在这世上。”   “那火凤遗骨就不应当交到你的手里。”白袍人轻声道。   “不交到我手里交到谁的手里?”茂才冷冷道:“交到龙舟的手里?天心不是唐未济的对手,只能说天心自己不争气,他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恕我直言,他这种心性,你让我来教他岂不是更合适。”   “天心乃玄武遗脉,唐将军正统血嗣,怎么可能让你教他。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这种事情以后休要再提。”白袍人面色一变,断然拒绝。   “是啊,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茂才阴阳怪气讥讽道:“可不是么,天下人可都知道大唐少游侯唐未济是个恶人,知道南海小师叔天心是个圣人。”   白袍人沉默了,不再说话。   茂才摇了摇头,“你与龟仙人怎么说的。”   “什么?”   “龟仙人告诉你这件事情,难道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那是天都,有圣皇在,他征求我的意见做什么。”   茂才有些奇怪地笑了笑,“是啊,他可是圣皇啊,谁敢违抗他的命令呢。”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能知道什么?”茂才讥讽地看着白袍人。   “我们的敌人从来只有大将军弘光,你莫要搞错了事情。”白袍人豁然站起身来。   “这么激动做什么。”茂才抬头看着他,懒散道:“这块水精石我拿走了,你要的剑得过些日子才行,至于过多久,我也不知道,剑好了我会联系你的。”   白袍人依旧站着看着他,一动不动。   茂才透过那白色兜帽下的阴影,似乎看见了那张脸,他眼神有些恍惚,自嘲笑了一声,“你可是圣人,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发怒呢,还是赶紧走吧,可别让别人看见你和我在一起,玷污了你的名头。”   白袍人吐了口气出来,“我警告你,你莫要欺君罔上!”   茂才偏着脑袋看着他,“你待怎地?”   “若是欺君罔上,我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杀你。”白袍人冷冷道:“你莫要忘了,你逃不出我的视线。”   茂才“呵呵”笑了一声,笑容可掬,“哪能呢,我虽然作恶多端,却还算是个聪明人,怎么会以卵击石呢,你快走吧。”   白袍人走了两步,回头道:“还有,你莫要接触天心。”   茂才懒懒地挥了挥袖子,示意自己知道了,他仔细打量着手里的水精石。   在白袍人的身影彻底小时之后,茂才这才抬起头,看着手里的那块水精石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冷笑了一声,随手把那块石头扔进袖子里,从袖子里取出一块色泽更深、体型更大、表面灵气荡漾,其中甚至有精魄流转的水精石。   “做个好人累不累?”他摩挲着那块品秩顶尖的水精石,“把自己受限在规矩里,什么时候才能体会到没规矩的好处。”   他看向白袍人离开的方向,“你放心吧,为你我的目的,我定然送你一柄天下独一无二的好剑!”   ……   剑北道有一处极有名的地方名为道士塔,是稻宗与太玄教还没有分裂之前,那个庞然大物一般的宗派在剑北道的别院,以天罡地煞一百单八座白塔组成,暗合天地至理,称天罡阵,对在其中修炼的人裨益极深。   而现在这一百零八座白塔已经化作了白骨塔,在天地大道都为之改变之后,这天罡阵却以其顽强的生命力保存了下来,成为了从妖界来到人间那些大妖的驻地。   移洛抓紧一切时间恢复自己的实力。不夜城一行,她虽然拿到了七祖的青铜镜,但也因此而掉了一阶,玄仙境在哪里都可以呼风唤雨,唯独在九渊手下的这些骄兵悍将之前算不得什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移洛容貌穷天下极美,再加上她的地位与那面青铜镜,在没有九渊当靠山的情况下,她就是一块肥肉,能满足所有雄性的征服欲。   若不是顾忌青铜镜的古怪,像九楼这样的天仙境大妖早已经对移洛用强。即便如此,她也时常能够感受到那些在她身上爬来爬去的贪婪目光。   在大战之前,一定要恢复到道仙境才行。这是移洛给自己定的目标。   可惜自己化作春草追随九渊来到人间的那具分身不知所踪,若是以分身填补空缺,没准会以更快的速度恢复过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退出清修,对有妖打扰自己颇为不满。   “进来吧。”移洛挥手在面容前布了一道白色雾气,取自青铜镜,哪怕是天仙境的大妖也难以看透,这是与圣皇学的。在没有恢复实力之前,她只能以此求自保。   有妖进来,不敢看她,只低头低声说道:“九楼大人求见。”   “他来做什么。”移洛不耐道:“我不是说过了,最近我要抓紧时间清修,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九楼大人说他有要事想要与您商量。”   “什么事情要与我商量。”   “属下不知,只听说与浮池之渊那边的妖军有关。”   “哦?”移洛眼珠转了转,“最近负责攻打浮池之渊的妖军是几祖门下。”   “五祖。”   “又换过了?”移洛皱了皱眉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之前攻打浮池之渊的是哪位妖祖了。   “这,属下也不知道啊。”那妖尴尬笑了笑。   “行了。”移洛挥了挥手,“你请九楼过来。”   那头小妖鞠躬退走,没多久,九楼走了进来。   “移洛大人可真是好大的架子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求见的是二祖呢。”九楼的声音隔着老远便传了过来。   “剑北道已有大半落入你我手中,我之前已经说过,休养生息为主,不宜起事端,你为何来烦我。”移洛冷冷问道。   “没有急事我便不能来看你?”九楼目光极隐晦地在移洛身上转过。   “若无急事,请九楼大人离开,我还要修炼。”   “呵呵。”九楼笑了笑,轻声道:“五祖派妖来联系我们,要求我们助他一臂之力。”   “什么意思?”   “浮池之渊要洞开了。”   “不是还有一年?”移洛皱眉。   “浮池之渊的封印弱了许多,平白少了一年。”九楼耸了耸肩,“就在近日。”   移洛陷入沉思。 第417章 借人皮一用   郁葱树桠夹着的黄土道上,驼铃的声音清脆,跟着黄沙扬起高高的调子,“叮叮当,叮叮当。”这支通往剑南道的商队人数众多,各个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是一支奇怪的商队,商队的成员年纪似乎都不大,除了几驾封得严严实实的马车,似乎也没有什么太贵重的东西值得护送。   马车里面,小木鱼与唐未济和买剑相对而坐。小木鱼满脸的愧疚,低垂着头,脑袋随着马车一颠一颠。   买剑把手放在小木鱼的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小木鱼抬头看他,唐未济见他的眼珠子都红了。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买剑半倚在车厢上,懒洋洋道。   小木鱼低着头像是睡着了。   “怕不是在想我们没让你见你娘,怨恨我们呢。”唐未济见小木鱼半晌不说话,在一旁打趣道。   “不会,怎么会。”小木鱼连忙抬起头,不断摇头摆手,“师兄们待我好,我心里清楚得很,怎么会怨恨师兄们。”   “既如此,方寸山离散之后,咱们师兄弟好不容易相聚一趟,大师兄问你话你为何不理?”唐未济继续引导他说话。   小木鱼涨红了脸,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讷讷说不出话来,眼看他面色越来越红,最后竟像是鲜血一样红艳欲滴,买剑毫不客气踹了唐未济一脚,瞪眼道:“师兄我就是教你这么当师兄的?”   唐未济轻轻挨了这一下,便也瞪眼看着小木鱼,故作凶巴巴的样子,“师弟我也不是这么教他当师弟的啊。”   买剑笑骂了一声,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下来,之前的凝重随着这几句话被轻轻松松从小木鱼的心里头搬走。   小木鱼涨红的脸总算是恢复了正常,买剑却忽然掩着嘴唇咳嗽了两声,小木鱼与唐未济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唐未济就坐在买剑身边,连忙伸出手去想要扶住他。小木鱼紧张叫了一声,“大师兄。”因为太过紧张,声音变得嘶哑难听。   买剑伸出手,手腕垂着,在面前轻轻晃了晃,有气无力,“没事,没事。”说话间,他又是咳嗽了一声。   小木鱼的眼睛又一次红了,一下子跪倒在买剑面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都怪我,要不是我,大师兄才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买剑瞪眼看着小木鱼,似乎是想说什么,一急之下却连连咳嗽说不出话来,他使劲拍了拍唐未济。   唐未济也不去扯小木鱼,只是坐直了身子,厉喝道:“起来!”   小木鱼哭着不说话,任凭心里的愧疚淹没他所有的理智。   唐未济一脚踢在小木鱼的大腿上,睁大眼睛喝道:“我方寸山的人,怎么能这么没骨气,我们就是这么教你的?起来!”   小木鱼被踹了一个踉跄,却跪得更直了,一言不发,嘴唇抿得紧紧的。   “男子汉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我方寸山男儿一身傲骨,天地都不跪只跪父母,你如今跪在这里做什么?早知道你膝盖这么软,这趟天都我就不该来,任你死了拉倒!”唐未济气道。   买剑用膝盖轻轻磕了他一下,示意唐未济别演太过火。   唐未济偏过脑袋去,深呼吸几口气,平静情绪。   小木鱼依旧跪得笔直,从脊椎到膝盖像是一条没法弯曲的线。他也不抬头,只是看着马车车厢底部一处泥渍,红着眼睛道:“我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世上,因为我,先是让剑北道失守,跟着就是大师兄金镜破碎,要不是我,要不是我……我根本就不该活着。”   他仰头看着唐未济与买剑,“便让我一心求死,一了百了,为了就我,赔上大师兄的前途,师兄这是何苦呢。”   买剑叹了口气,看着小木鱼,眼中写满了失望,他悠悠开口道:“你叫我什么?”   “大师兄。”小木鱼一字字回道。   买剑猛地探出身子,脸贴着小木鱼的脸,眼睛盯着他的眼睛,大声道:“方寸山规矩,有能者当立前方,我既是你大师兄,救你便是天经地义,你跪什么跪!”   “可我何德何能,值得这么多师兄弟赔上自己的命!”小木鱼叫道:“我活着便是祸害,迟早还会有妖族因为我来到人间。”   “那是你能解决的事情么?”唐未济冷冷问道。   “不是。”   “既然你解决不了,那你还担心什么?你担心有用?”唐未济冷笑了一声。   “可我若是死了。”   “你若是死了,大师兄受这一身伤就白费了。”唐未济迅速接过话题。   小木鱼一下子不说话了,只是心中的愧疚越来越深。   唐未济叹了口气,看了买剑一眼,买剑朝他点了点头。唐未济俯身过去,蹲在小木鱼的面前看着他,右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我是你师兄吧。”   “是。”   “那就听师兄的话,先起来再说。你以后给我记好了,方寸山的人,只站着死,绝不跪着生,以后若有人要你再跪,你宁死无妨,师兄绝不拦你。”   小木鱼用力擦了擦眼角,动作颇为生硬地站了起来。   “咱们既然已经出了天都,师兄自然有办法让那些妖族拿你没办法。”唐未济朝着外面随手指了指,“方寸山虽然破落了,你却还有三十八位师兄,有人想欺负方寸山的人,先过了我们这一关再说。   “大师兄挡不住,我来,我挡不住,还有栾松,栾松挡不住,听雷上,听雷死了还有泽阳,三十八个死完了才轮到你。你想先死?”唐未济狠狠抓住小木鱼的肩膀,居高临下看着他,“哪有那样的好事,你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小木鱼使劲眨了眨眼睛,高声叫道。   “好。”唐未济赞了一声,“坐下。”   小木鱼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唐未济也回到方才位置坐下,“以后莫再说什么自己就不应当活着这类的话了。”他看着小木鱼笑道:“若是要这么说的话,你师兄我岂不是也不应当继续活在这世上。”   小木鱼才想起来唐未济是火凤遗骨,被人以秘法赋予生命一事,顿时讷讷说不出话来。   唐未济接着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从你踏入这世上的第一步便已经开始一步步走向死亡,所以你在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去异常珍惜。你是为自己而活着的,你是妖界的坐标不假,但这并非你自己的过错,何必为了别人的过错而苛责自己甚至要为此丢掉性命呢?   “若是真的不甘心,为何不自己更加努力,找出解决自己身上问题的办法。”唐未济手按在小木鱼的肩膀上,“我说的一切,你都记住了么。”   小木鱼眼神无比坚定,“记住了。”   “好。”唐未济道:“我会让你去一个地方,在那个地方你不用担心自己是妖族坐标这件事情,只需要努力修炼就行。”   “一切听师兄的。”   唐未济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买剑,“大师兄的情况,与我当初有些不一样,但我想太玄教终归是会有解决办法的。若实在不行的话,我去与欧阳师叔祖讨一株气运金莲来。”   买剑忍不住笑道:“当初太玄教后山丢失的那株金莲果然在你的手上。”   唐未济尴尬笑了笑,“这可并非师弟本意,但那株金莲在我手上却是不假,而且还顺带修复了我的人身金镜,所以师兄这伤还是有希望的。”   “难。”买剑摇了摇头,“太玄教风池的情况你不知道,想要封住玄牝之门,九株气运金莲缺一不可。当初那株气运金莲被人盗走之后,若不是你力挽狂澜,妖族早就通过风池来到人间。   “你忘了黄龙人前辈为何而死了么?而今大唐命运多舛,藏着的大妖不知多少,风池新长出的金莲孱弱,阵法本就不稳,若是因为医我再失了一株金莲,只怕不需要妖族大肆破坏,风池都会变得极端不稳定,风险太大了。”   小木鱼刚要说话,买剑与唐未济同时扭头喝道:“你闭嘴。”   小木鱼低下头讪讪,唐未济冲着他说道:“大丈夫别这么婆婆妈妈,你的心思我们都知道,大师兄既然已经说了不碍你事,这事儿便与你没关系,别在上面计较。”   他又扭头看向买剑,劝道:“不管怎么样,太玄教总得去一趟的,气运金莲只是不得已的事情,太玄教研究人身金镜颇多,师兄说到底不是为了求完美金镜,总归是有办法的。”   买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在他们后一辆马车里,栾松与听雷、泽阳三人同时舒了一口气。天都一战,方寸山实力越高的人受的伤越重,正是那句“有能者当立前方”,所以这三人便也只能坐车了。   听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大师兄和唐师兄这话是说给我们听的啊,都不藏着掖着,这是怕我们心里对小木鱼不满意啊。”   “可不是么。”泽阳苦笑了一声,半瘫在小凳子上,“师弟我也受了重伤,当师兄的都不来关心一下。”   “小木鱼和我们不同。”栾松道:“我们只是重伤,他却是心伤,若大师兄和唐未济不演这么一场戏,只怕小木鱼的心思总也走不出去,到了最后就是大道之伤了,万不能有啊。”   这道理大家都懂,彼此看着点了点头,倒是没什么心思。   外面一阵风吹过,栾松的面色却突然变了。   “怎么了。”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听雷和泽阳虽然没有察觉到什么,却还是第一时间收紧了心弦。   “外面有人。”栾松压低了嗓子。   “有人?”听雷和泽阳面色齐齐一变,就在这时马车晃动了一下,突然间停住了。   “这是怎么了?”三人对视了一眼,不走门窗,第一时间撞开马车车厢冲了出去,呈三足鼎立状。   却见外面那些化气境弟子一个个躺倒在地上,生死不知,马匹原地嘶鸣,似乎是受了惊吓,不断想要逃跑却只能原地转圈。   唐未济等人早已经从车厢里出来,他们沿着唐未济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那个站在半空中被灰色雾气包裹着的人。   “这是?”他们略微迷茫,眼神瞬间便变得犀利起来。   在去年暮夏时节,方寸山被龙渊卫包围,有大批酒馆乌鸦上山杀人,见人就杀。从长老到普通弟子,固元境对固元境,盈元境对盈元境,三气境对三气境,措手不及之下,死伤了大批弟子长老。   方寸山剩余的许多人被杀破了胆子,买剑在蓝如玉的示意下不得不宣布世上从此之后再无方寸山,方寸山弟子四散远离。   许多弟子黯然神伤,一蹶不振,而导致这一切的元凶就是眼前这人。   乌鸦酒馆共有九支乌鸦,龙州府这一脉正是灰雾统领,都不需要刻意去打听,方寸山弟子都知道那个传闻中道仙境的血鸦特征是什么。   短暂的怒发冲冠之后,他们变得沉默——道仙境的灰雾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是要对他们斩尽杀绝么?若正是如此的话,他们这些所谓的方寸山余孽哪里还会有活路。   他们心思沉重,却听唐未济高声怒道:“孽徒,你想要弑师么?”   还清醒的这些人顿时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色古怪看向唐未济。   灰雾“桀桀”笑着,学那蝙蝠说话,“你年纪不大,胆子倒是真的不小。事不过三,本座被你骗了一次两次,你还想骗本座第三次不成?”   唐未济面不改色,“混账,安敢与为师如此说话!”   灰雾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冰冷,“冰雪剑早已经死了吧?从天下人都知道你是火凤遗骨的时候本座对这个结论便再无半分怀疑。鬼面当初告诉本座的时候本座还有些不信,现在想来,当初在雪流秘境的时候他便已经死了。”   唐未济不动声色。   灰雾却一下子又重新笑了起来,“不过本座今天不是来与你说这些的。冰雪剑死了就死了吧,本座不在乎了,你不想知道本座今天来是想做什么么?”   “你能有什么事。”   灰雾笑着看向买剑,“有人托我向你借一件东西。”   买剑神色虚弱,却依旧洒脱笑道:“前辈想要借什么?”   “借一张人皮用一用。”   众人齐齐色变。 第418章 归山圃   借人皮一用这种话不管放在什么时候、放在什么地方都显得太过刺耳惊悚,何况这还很容易让人想到乌鸦酒馆的另一位三仙境。   众人色变,忍不住多看了周围几眼,自然是逃不了灰雾的眼睛。他摇头笑了笑,“剥皮道人若是在的话,我何必来这个地方呢。”   买剑面不改色,反倒是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晚辈最近有些困乏,实在懒得动弹,若是前辈不介意的话,不妨亲自来取好了。”   灰雾冷笑了一声,“你真当我不敢么。”   随着他这一声话说出口,这天地间似乎都变得冷肃了许多,剩余的方寸山弟子一个个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兵刃,如临大敌。   唐未济不动声色向着侧前方挪了挪脚掌,挡在买剑与灰雾的面前。买剑从唐未济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朝着天上的灰雾叫道:“前辈到底所为何来不妨直说了吧,我买剑不过区区逸元境,剥皮道长若真能把我放在眼里,前辈还与我们费什么唇舌,直接动手多好。”   灰雾笑出声来,大为赞赏,“不错,不错,不愧是买剑。我直说了吧,剥皮道人的确是要一张人皮,不过不是你的,而是你师父的。”   “我师父现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买剑握拳咳嗽了两声,懒懒说道。   “先别着急拒绝,”灰雾道:“我就是带个话而已,反正他迟早都会来找你的,你们师兄弟两个与他是旧识,我不掺和你们的事情。”他换了个语气,语重心长道:“其实我这次过来可是来帮你的啊。”   “前辈此言何意?”买剑低垂着眼睑,打了个哈欠,“还请前辈别卖关子了,我最近有点困得厉害,想睡觉啊。”   灰雾似乎丝毫不介意买剑的不敬做派,“既如此我便直说了,你的情况我也知道,人身金镜破碎了吧?想要修复对吧。”   他说着话,看了一眼唐未济,“看你们的模样是要去一趟太玄教?少游侯交友广泛,真是让人佩服啊,只可惜啊,只怕你们这次去了太玄教也要一无所获啊。”   “前辈是什么意思。”唐未济听出了灰雾的弦外之音,忍不住捏紧了手掌。   “我前段时间得到消息,说太玄教风池里的金莲不知道被哪里来的邪风卷走了最先发芽的那支,风池内的玄牝之门不稳,只怕给不了你们任何帮助啊。”灰雾假模假样叹息了一声,语气里说说不尽的惋惜。   他抬眼看着唐未济与买剑,让他有些惊讶的是这两人竟然没有动怒,只是平静看着自己,灰雾心里一惊,暗道这两个年轻人好沉稳的心性。   “所以呢?”他听见唐未济问了这么一声。   灰雾定住心神,笑道:“所以我这不是给你们出谋划策来了么。”他说道:“我听说在浮池之渊藏着那么一处地方,名为归山圃,那里边可能就有气运金莲。”   “我也曾去过浮池之渊,除了那悬空的百座城池之外,大地一片荒凉,哪里来的归山圃。”唐未济质疑道。   “这不都说了么,是藏着的。”灰雾语重心长道:“若不然的话,你们想想风池为什么会存在?那还不是因为两方天地的交汇,导致天地大道发生异变。   “牵扯到天地大道的地方要么凶险异常,要么福泽深厚,风池便是后者。你试想,小小风池,不过只是妖界与人间小小的交点而已,便是天下一等一的风水宝地。浮池之渊那么大的裂口,不知道藏着多少类似风池这样的地方呢。”灰雾循循善诱。   “你的意思是说出归山圃藏在浮池之渊的下方?”唐未济终于变了脸色。   “不错。”灰雾动了动,似乎是点了点头。   “你若是不知道浮池之渊的情况,我建议你去多看一看。”唐未济道:“浮池之渊的下方尽是妖族,去那种地方寻找金莲岂不是送死。”   灰雾心中得意,眼睛稍稍眯了眯——上钩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他咳嗽了一声,“我得到消息,妖族会在三日之后撤离浮池之渊百里之外。”   “撤离?”唐未济眉毛一挑,“为何撤离。”   “当然是为了归山圃了,”灰雾道:“归山圃里面可不是只有气运金莲这一样东西,里面同样也有妖族想要的东西。反正对于他们来说想要进一步什么时候都可以,便为了这个归山圃退百里又有何不可。”   “妖族与人族共进?”唐未济依旧有些犹疑。   “放出来的消息是这么讲的,至于具体是不是我就不知道了。”灰雾夸张道:“我只是好心带个消息过来帮帮你们而已,你们不会以为我真的要把气运金莲送到你们手上吧。”   “你想要什么?”唐未济问道:“我不相信你告诉我这些不求回报。”   “回报?我可不是那样的人。这消息迟早都会传到你们的耳朵里的,当然,只怕到时候你去也赶不上热乎的了,所以我还是有一个小小的请求的。”灰雾举起自己的小指头,稍稍掐了一小截。   “说。”   “归山圃里不止气运金莲这一样东西,还有一样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恰好,这东西往往就长在气运金莲的旁边,若是你寻到了气运金莲,得到那样东西之后我希望你能把它顺手带给我。”灰雾看着唐未济道:“龙州府的酒馆暗号你都知道,到时候东西到手你再联系我也不迟。”   灰雾说着话,已经在唐未济的心湖中具现化出那样东西的模样。   “你不怕我反悔么?”唐未济问他。   “反悔?”灰雾轻声笑了一声,“我怕啊,怎么会不怕呢。”他看着买剑,“不过若是你大师兄在我手里,我等着你过来用东西换人,就有些不怕了。”   “你敢!”唐未济心中一惊,这才明白灰雾想做什么,一旁站着的方寸山弟子齐刷刷长剑出鞘。   “你们可拦不住我。”灰雾轻笑了一声,“买剑,我想你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应当怎么做吧。”   买剑止住了唐未济他们的动作,“行了,我与前辈走一趟便是了,只是我身体虚弱,还要劳烦前辈一路照料了。”   “那是自然。”灰雾连声应着。   买剑深深看了唐未济一眼。   灰雾带着买剑离开,临行时道:“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到龙州府找我,若不然的话,你师兄只怕就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方寸山弟子群情激奋,然而他们哪里拦得住灰雾,只一阵旋风刮过,人已经没了踪影。   他们拥聚在唐未济的身边,静静看着唐未济,没谁说话,但那股气势却是越酿越炸。不多时,有人看完那些生死不知的方寸山弟子,回来汇报说都只是晕过去了,这气势才稍稍好了一些。   “唐师兄。”他们纷纷出言,“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唐未济揉了揉额头,“我去一趟浮池之渊,你们去剑南道找瑾公主。”   “师兄,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我们与你一起去浮池之渊,彼此之间还好有个照应!”有人忍不住道,其余人纷纷响应。   “不用。”唐未济拒绝了他们的好意,“我可以幻化妖族,一个人前往浮池之渊反而更加容易,你们去了倒是画蛇添足。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们去办。”   众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都知道目前形势紧张,多耽误一会儿工夫,也许便会耽误了买剑的性命,只两个呼吸便定了决心,“师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我要你们去一趟剑南道,找到瑾公主之后让她带你们去大雪山找卖酒翁,你们去卖酒翁那边找一个叫李书生的,让他带你们进大雪山,到了大雪山妖族的白龙圣地之后等我回来就行。”唐未济看向小木鱼,“你的情况可以先向卖酒翁前辈说明,我想他应当有办法暂时将你隐藏。”   众人都听清楚唐未济所说的一些细节之后,抱拳离去。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飞速往浮池之渊赶去。   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从你踏入江湖的那一刻开始,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没法再走出去了。   瑾公主说得没错,哪怕他选择了隐居,不问世事,但当他的师兄弟,当他的朋友真的有危险的时候他能够袖手旁观么?若他真的能做到这样的话,他哪里还能算是一个人。   实力,唯有自身实力是最重要的,若是自己有足够强大的实力,灰雾怎么敢当着自己的面把买剑带走。退一万步讲,若是自己有足够的实力不借助白龙一族和野山宗的那两棵银杏古树就打开通往妖界的通道,若是守望者森林的三仙境能够出现在人间,灰雾也只有闻风而逃的份。   未雨绸缪,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唐未济一边赶路,一边开始在想着自己到了浮池之渊之后应当先怎么去做。   不知道玄武营会不会也派人出去。不过大战将即,这种时候浮池之渊百城会严阵以待才是,若归山圃是个陷阱,四神兽营带人过去中了陷阱是要犯大错的,浮池之渊的守军没这么傻。所以这次前往归山圃的应当只有因利而行的散修和酒馆乌鸦还有宗派弟子才是。   唐未济暗暗计算着得失,距离浮池之渊越来越近。   ……   青龙城为浮池之渊百城之首,从老四营的时候便是一直如此,一直到现在。不仅仅是因为青龙血脉的特殊性,更是因为青龙城的位置是浮池之渊阵纹四个阵眼中最重要的。   陆远匆匆忙忙往大将军府里行去的时候,所见到的皆是兵刃不离身的甲士行人。他叹了口气,对这个凭空冒出的归山圃又多了一些担忧。   大将军这些日子更喜欢呆在书房了,除非必要的事情,他几乎不出书房半步,就连军中的许多事宜都由他这个副将代劳了。   不过这都是分内的事情,陆远对此不会有什么怨言,他只是有些担心大将军的反常,难不成大将军也想去一趟归山圃?   他使劲摇了摇头,晃晕了脑袋却如何能甩掉心中的杂念。   进到书房,大将军在观摩着手里的那颗金红色的椭圆石子。   那东西看上去像是舍利子,陆远知道那其实是老玄武营动用玄武灭绝封之后留存的一粒火种,里面记载着有关玄武营的秘法和一些秘密。   陆远不知道大将军对这东西为何如此看重,但这也不是他一个副将有资格问的。   他走进书房,弘光收起了这颗石子,问道:“北城粮草已经布置妥当了?”   “妥当了,都是我亲眼看着人布置的。”   “阵纹都检查过了么。”   “检查过了。”   “绝无纰漏吧。”   “大将军请放心。”   “这就好。”弘光顿了顿,突然问道:“有关那个归山圃最近有什么新的消息没有。”   “除了妖族大军退却百里之外……目前没有。”陆远说这话的时候脸有些发烫。   “退却百里。”弘光喃喃两声,冷笑了一声,“这是请君入瓮啊。”   陆远稍稍安了一些心,看样子大将军对那个归山圃没有兴趣。   “你说我去一趟归山圃如何?”他心里的念头才刚刚出来,便听见弘光如此说道。   陆远豁然抬起头,连忙摇头道:“大将军为国之重器,如何能以身犯险。此事万万不能啊。”   弘光静静坐着,外面的光投到他眼前,把他的脸分成了阴阳两半。他看着那些光,突然又把那颗金红色的石子取出。   在那明明很黯淡的光芒之下,石子放射出朝霞一般的流光溢彩,“我找寻那样东西已经十九年了。”   他抬头看向了陆远,“你们都不知道我在找什么,我自己却是清楚的。   “再过一年便是二十年到了,这一年里,浮池之渊必然洞开,到时候这里成为妖族的大本营,我若是想再来这里便是难如登天。归山圃是我从未去过的地方,你觉得,我会放弃这次机会么?”   陆远跪在地上,梗着脖子,虽然没说话,但那意思却已经表示得很清楚。   弘光从他身边走过,面无表情,不曾理他,朝着那天边的一缕光行去。 第419章 归山圃开启   罗刹小心翼翼,尽量让自己低调低调更低调。他从来没有觉得时间流逝如此缓慢,就像是蜿蜒的河流缠绕在山脚,曲折跳跃之间不舍离去。   他隐隐有些兴奋,这从他选择来到浮池之渊的时候就开始了。这是很多妖族都有的情绪,能够踏足人间——那个听说美妙却孱弱的地方,是很多妖族梦寐以求的事情。   他并非妖军,而是冲着归山圃来的。   在唐未济离开不夜城之后,在茶瞳死去之后,瀛龟自然而然成为了不夜城的掌权人。他能不能够代替七祖茶瞳的位置是另外一回事,但此时此刻,不夜城就是他的天下。   瀛龟的上位经历过一番曲折,其中离不开移洛的帮忙,而当初与移洛熟识的唐未济在瀛龟眼中便是可以结交的对象。   唐未济还把雪娃娃放在不夜城拜托瀛龟照料。一个不世出的神秘妖族天才,一个日后必然大放光彩的雪娃娃,无论从哪方面看化名朱颜的唐未济都是值得结交的。而作为在不夜城人人都知道的唐未济的跟班罗刹自然也就得到了瀛龟的款待。   因为罗刹的原因,血影鸟一脉的生存空间都得到了很大的缓和,血影鸟一脉为此对朱颜尤为感激,罗刹更是感恩戴德。   只是这种情况不能长久,罗刹当初在不夜城大放光彩打败地火蛛一脉的妖族是因为唐未济刻在他身上的阵印,阵印消失之后罗刹又重新变成了那个微渺的血影鸟。   他的待遇和地位得到了提升,但他的实力却远远不能匹及这种地位。妖族向来以实力说话,长此以往,他都能想象到自己的下场会是怎样。   这次选择来到归山圃,罗刹是想要搏一搏,只是与旁人不同,他很清醒地知道以自己的实力压根没法和别人抢宝贝,所以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归山圃的宝贝,而是朱颜。   罗刹是个聪明妖,通过阵印他清楚意识到朱颜对血影鸟一族的重要性。不夜城一役之后朱颜不知所踪,他不知道朱颜在什么地方,但想来归山圃这种盛会,他必然不会错过。   他小心翼翼,为自己即将再次见到朱颜而欢呼雀跃。他打定了主意,若是自己再见到朱颜大人的话,必然要领着整个血影鸟一族效忠大人,换取那种能够增加自己实力的魔纹刻画方法。   整族的命运都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罗刹心情激动,手指都在不断颤抖。   巨大的运妖船最前方传来一阵阵的欢呼,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白色光点。   欢呼的妖族越来越多,那些奇形怪状的妖族化作巨大的本体,有高有底,站在运妖船上眺望着远方的那个光点。   随着他们的前进,光点越来越大,在经历过一个微妙的距离跨越之后,那个光点猛地收缩,然后跳动了一下,化作一个巨大的旋涡状的恢宏光门出现在半空中。   罗刹随着妖群站起身子,飞在半空中看着那光门,茫然看了半晌之后,终于听到身边一波波欢呼的浪潮传递过来确切的信息——归山圃,到了。   ……   窃窃私语声中夹杂着恶意的笑以及毫不掩饰的窥探,那些目光如同钢针一样落在韩樗的身上,韩樗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微微裹紧了黑袍,从他们身边走过。   在带队去往大雪山之后,因为唐未济的关系,酒馆损失惨重,领着唐未济进入酒馆密地的韩樗自然要受到极为严重的惩罚。   若不是因为韩樗的特殊身份的话,只怕他都要因此而死去。酒馆的人重利寡情,灰雾愿意保下韩樗的性命,更多的是因为那张识器琴。   宝物都是有灵性的,就比如黄龙人的黄蝶仙剑,在黄蝶上一任主人逝世之后,它便不见了踪影,一直到出现在黄龙人的手上。与其说是上苍选择了黄龙人,不若说是黄蝶选择了黄龙人。   不知道韩樗用了什么手段,那张识器琴竟然彻底认他为主了。灰雾想得到识器琴,那么必然要杀了韩樗,可杀了韩樗,识器琴更大可能性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不是落在灰雾的手里。   韩樗知道灰雾这次让自己前往归山圃的目的是什么。若是自己能够给他带来足够的利益那是最好的,若不然的话,他最多就是个死,到时候识器琴反倒大概率会飞回灰雾的手中,左右都不吃亏。   对人族血修来说,归山圃已经成了一处绝地,敢前往归山圃的,要么就是喜欢行走钢丝的冒险者,要么就是艺高胆大的独行侠。不说那边虎视眈眈的妖族,就说归山圃自带的凶险就足够让很多人都丢掉性命。   韩樗得到一个明确的信息——归山圃关系着上古时期的一位人族大能,似乎是那位的后花园,藏着天大的秘密。归山圃里面的险境是足以置三仙境于死地的。   他默默琢磨了一下自己的实力,决定还是听天由命好了。   ……   “这次去归山圃,你们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了吧?”   藏在阴影中的血迹在蠕动着,月亮后面藏着红色的尾巴,那棵三米高的大榕树上垂下的藤条像是一条条死蛇瞪着苍白色的瞳孔看着这些密谋的人。   “知道。”   “重述一遍。”   “联系妖族,双方联手,必杀唐未济。”   “好,记住了,唐未济必须死,若他不死,我活不了,你们也活不成!你们若是被抓住了,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吧。”   “知道,必然不会联系到大人。”   “联系到我也没关系,反正你们若是失败了,我也难逃一死。只是……”阴影中的那张脸沉了下来,“我身后的那位自然会找你们的家人算账的,哪怕是死掉的,那位也能给他的魂魄扯出来,我希望你们好自为之,我这条命,就放在你们手上了。”   ……   纪沛经历过无数的大风大浪,已经由当初的少年成长成了现在喜怒不形于色的青年。现在的长生宗谁都知道纪沛的手段有多厉害,就连那些闭关很长时间的前代长老都默认了纪沛的宗主之位。   有人敲门,纪沛看向门口。   “宗主,前往归山圃的飞舟已经准备好了。”   “多少人愿意同去?”   “宗门上下共二十三人。”   “就二十三个?”纪沛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紧跟着舒展开来,冷笑了一声,“鼠目寸光之辈,二十三个就二十三个吧,小小的长生宗而已,我也不在乎,就让他们在这小地方打滚好了,走吧。”   “宗……宗主。”   “嗯?”   “属下不去归山圃的,您忘了?”   “哦。”纪沛看了他一眼,那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纪沛挑起嘴角,冷笑了一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   “为什么我们要去归山圃?”俞永镇有些不满地看着松云道人,“小侯爷让我们等在大雪山,虽然不明白侯爷要做什么,但既然让我们等在这里,我们就在这等着好了,再说了,瑾公主和买剑大师兄他们都来了,我们这会儿走……”   “咋了,舍不得那个看你要把你吃了的母冰狼?”松云道人冷笑了一声。   俞永镇红着脸,讷讷说不出话来,“我,我与她没什么关系。”   “我知道,若是真有关系,你对得起你那位青梅竹马么。”松云道人有意无意提点了一句,俞永镇的面色顿时黯淡了下来。   松云道人用平静的语气继续道:“我需要提醒你一声,我们两个的命现在都是小侯爷的,小侯爷虽然让我们呆在大雪山,但当初的情况与现在不同,这你也是清楚的。小侯爷现在要前往归山圃,你我不跟着过去帮忙,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别忘了,我们与方寸山的那群人不同,他们是小侯爷的师兄弟,我们是小侯爷的下属。”   俞永镇已经恢复了平静,“你说的是对的。”他说道:“尽快出发吧。”   “不急。”俞永镇眯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有种预感,归山圃洞开的时间不会太短,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那边。早去不如晚去,先进的人不知道会遇到多少危险,先让他们趟趟路,侯爷本事大,不会一开始就遇到危险的。”   ……   五祖派来的人已经离开了,九楼出现在了移洛的身后,一边贪婪欣赏着那曼妙的身姿,一边试探着问道:“他们的计划没什么问题吧。”   “有没有问题你心里没数的么。”移洛说道:“借着归山圃开启要攻破浮池之渊,这件事情的难度有多大你会不知道?”   九楼笑了笑,“我可不是你,二祖传授给你的智慧我们可学不来,这种事情不都得你来拍板子,我们可没有这个权利。”   他作势要朝后面走,“既然这样的话,那么我去回绝他们好了。”   移洛平静道:“慢。”   九楼似乎早有所料,闻言转过身来,“怎么了?”   移洛闭上眼睛想了想,“他们的计划虽然冒险,但不会百分百失败。折损的不是我们的人,让他们试去,只要有一丝成功的把握,那就是值得的。”   九楼叹了口气,“只是这事儿还得需要你去调控啊,归山圃距离这里太远,若是凭借远距离传来的信息,只怕你想指挥都指挥不了,总不能……”   “总不能让我去归山圃坐镇是吧。”移洛转头看着他,“你想说的就是这个是不是。”   九楼笑了笑,摆了摆手,“你看你看,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了,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你可是我们阵营的核心啊。要不然我还是回绝五祖好了。”   “谁说我不去了。”移洛冷冷道:“让伏弧过来,我与他一同去往归山圃。”   “好。”九楼咧嘴笑了笑,遁入了迷雾之中。   移洛静静站在那边,闭上眼睛,手指不断掐动着,每一次掐动都代表着情势出现了成千上万的变化。她最终放下手指,疑惑地看着腰间的青铜镜,“这次劫数躲不过去了么?”   她叹了口气,“也罢,留在剑北道也是十死无生,不如就去一趟归山圃好了。”   九楼走出道士塔,远处有一位浑身黝黑长满了甲胄一样尖刺的妖族在等着他,“怎么说。”   “事情成了。”   “多谢九楼兄。”那头妖族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一丝笑容。   “不用客气。”九楼脸上堆着笑容,“你们别忘了我和你们的约定就好。”   “放心。”那妖族嘴角微微上翘着,压低了声音,“只要事情成了,到时候我们必然会把移洛送到您这儿……”   九楼哈哈大笑,拍了拍那头大妖的肩膀,“终有一天我成妖祖,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   四月初十,小满。   归山圃的漩涡大门彻底打开,漩涡铺展足有百里,巨大无比,比起以往的小世界,归山圃后方的那个世界更像是区别于人间与妖界存在的同品阶世界。   透过那白光能看见隐隐约约的巨大山脉、陡峭的悬崖、一望无际的林海雪原。如果传说是真的,说这所谓的归山圃是那位人类共主的小世界,那么他的实力应当多么强大,必然是超过三仙境的。   那超过想象层次的强者,只是想一想便足以让人屏息为此扼腕。   诸方势力从各方向鱼贯而入,各自小心探索着这片未曾有人到达的处女地。   唐未济选了一个毫不起眼的位置,在某处隐秘的角落布下阵印,焚烧完自己身上穿戴的衣物,收好雪流剑之后,重新选择了新的衣物,又以因果道查看了己身之后,动用化妖秘术。   再次从那个隐秘地方走出来的时候,唐未济已经不再是唐未济,而变成了朱颜。   归山圃的阔大远远超过了唐未济的想象,他以极短的时间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化作妖族,借助妖族的力量去找寻气运金莲。   大师兄等不了太长的时间,半个月已经过去了三天,剩下十二天之内,他要找到所有的东西并且从这里出去。 第420章 没有面孔的神像   百米粗的石柱笔直戳向天空,大半身躯在云中若隐若现,像是巨人一样俯瞰地面。   石柱经历过岁月的洗礼显得斑驳而沧桑,它不再如同之前一样壮观庄严平稳,四处都是因风沙而剥离的伤痕,有深有浅,深的有几十米,最浅的也不少于十米。   这让它们显得奇形怪状,看上去却更加苍劲强壮,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蛮荒气息。   唐未济收敛自己身上的神异,变得普通。   他站在石柱的下方左右看去,看见的仿佛是一座高无边际的石墙,石墙上的坑洼像是一只只或大或小的眼睛看着这些闯入者。   这片禁地已经有漫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人踏足,四处都透着荒寂。地上的杂草枯了又荣,荣了再枯,随着岁月的风剥离出苍翠的颜色,然后再在时节到来的时候将它们重新捡拾起来。   这只是归山圃最外围的地方,于整个归山圃来说占地太小,但对于这些闯入者来说,却实在太大了一些。   很多人在刚刚到达这里的时候明显有些茫然,即震惊于这通天的石柱,又在这石林中不知所往。   远处传来一声仿佛鸟叫又仿佛龙吟一般的声音,极其悠长,带着婉转的动静,仿佛惊雷一般划过天空。   站在比石柱更高的地方往下看,你会看见包括云海在内,从那声音最开始出现的地方,一圈圈乳白色的涟漪荡漾开来,不断向着周围扩散,一切都是如此庄严肃穆,带着浓烈的仪式感。   气浪最中间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黑点冲上天空,猛地炸开,于是整片天空都像是被墨染一样变得乌黑,再没有半点亮色。   石林初始还是平静的,但没过多久便有“呜呜”的声音发出来,紧跟着狂烈的风从地平线咆哮而来,在石林上撞得粉碎,树枝拼命晃动,在狂风中竭力保持自己的风姿。   石屑从这些石林的上方不断坠落,密密麻麻像是下了一场沙雨。   天暗了下来,那巨大的石头藏了踪迹,唐未济严阵以待,四周似乎有冷风不断吹拂着。这些风颇为妖异,尽挑着唐未济衣袍的缝隙往里面钻,冰凉凉的像是一条条小蛇。   唐未济抖了抖头肩——只片刻功夫,他已经是浑身布满沙土,就像是刚刚从泥地里爬出来一样。   他皱了皱眉头,分辨不出东南西北的方向,想了想,沿着面前的这巨大石柱往右边行去。   离远了看不出来,离近了才能看见石柱的下方比四周要高出不少,虚埋着的沙土里面不时露出一截白骨。在石柱的下面每走几步就能看见一片暗红色的干涸痕迹,唐未济以手指捻着闻一闻,能清晰闻出来这些都是血痕。   很显然,这地方并不像它看起来那么死寂。   归山圃和风池同属于在人妖两界裂隙中存活的小世界,归山圃的危险和规模远远超过风池。唐未济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地方,早知道这里这样危险,还不如冒着风险去风池取金莲算了。   唐未济摸黑,不敢走得太快,没走多久,突然觉得眼前一条暗红色的虚影一闪而逝。   他心头悚然一惊,心湖上泛起滔天巨浪,玄武心盾大放光芒,拼命预警。唐未济不敢有丝毫怠慢,雪流剑已经出现在他的手上往那暗红色虚影斩过去。   寒光一闪!   他这番动作甚至没有经过自己的大脑,然而却依旧斩了个空,那道虚影的速度远远超过唐未济的想象。   这是什么?   他背后爬满了冷汗,定眼看着那东西消失的地方,轻手轻脚走近之后去看,只看见地面上散落着几根长长的红毛。   他用雪流剑轻轻挑动那些红毛,只从上面感受到无比邪恶的气息。这种邪恶的气息是他生平仅见,那种不加丝毫掩饰的邪恶冲撞着他的心灵,让他闷哼了一声,倒退了两步。若不是他亲身经历,他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气息竟然仅仅只是从这几根红色的毛发中散发出的。   他挥手扔出一团涅槃之火,确认哪些毛发都燃烧干净之后才赶紧往前继续走。   这次他稍稍加快了速度,生怕自己方才呆的地方是那红毛虚影的领地,心头却越发警惕了。   没走多远,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吆喝声。唐未济心中一动,动用阵印,从朱颜的模样化作了一个相貌平常的血修,并且把自己的实力降了一个档次,只留在固元境。   他赤手空拳站在原地,等着声音的主人过来。没多久,脚步声靠近了这里,紧跟着唐未济便听到了一声带着警惕的冷喝声,“谁!”   “唰”地一下,还没看清楚来人有多少,面前已经有人动了手——一只巨大的燃烧着湛蓝色鬼火的白骨爪向着唐未济抓过来。   唐未济只作才发现他们的模样,惊呼了一声,紧跟着一拳砸在白骨爪上,自己“蹬蹬蹬”后退了几步,逼得自己涨红脸,半晌才消退。他对着那群人怒喝道:“你们是谁,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动手!”   方才那白骨爪是领头人挥出的,见到唐未济的竭尽全力才挡下自己一击的模样,心里头顿时带了些许轻视,正要送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进黄泉,身旁有个人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长老,投石问路啊。”   那人恍然大悟,悄悄点了点头,咳嗽了一声,朗声道:“在下是剑北道雷鸣宫的执礼长老元德子,这些都是我雷鸣宫弟子,此地凶险,方才多有冒犯之处,还请阁下海涵,不知阁下出自哪宗哪派,若是旧识,不妨同行。”   剑北道雷鸣宫?剑北道战火连连,他们不在剑北道跑到这里做什么?   唐未济心中一动,心想也罢,现在既然还没找到妖族,此地又凶险万分,不如和他们一起先走着,若是能从他们嘴里打听到有关这些地方的一些事情,他也好多做准备。   他粗声道:“我是散修,无门无派,你方才说让我与你们同行,这也不是不可,只是我的实力你方才也瞧见了,虽然不如你,却也差不了多少,若是想让我同行,须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唐未济说到自己实力与元德子差不太多的时候,雷鸣宫后面的好几个人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只是碍于执礼长老就在当场,生生憋住。   元德子斜眼看着唐未济,心想就你这样的实力,老夫一巴掌都能拍死你,你倒是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想提条件?   他清了清嗓子,“兄台且先说说你的条件是什么,若是太过分可就算了。”   唐未济一挥袖子,“过啥分啊,有我帮助,你们必然如虎添翼。我条件也不多,只有两点。”   元德子差点没笑出声来,好不容易定了定嗓子,“你说。”   “第一,谁都知道这归山圃到处都是宝贝,若是这沿途寻到东西,咱们么,就五五分账怎么样。”   五五分账?   雷鸣宫的那群人看着唐未济,眼神怪异,一个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雷鸣宫这么多人,一人一巴掌都能呼死你,就你这不入流的固元境的实力算得了什么,还想五五分账?   他们像是看一个白痴一样看着唐未济,元德子好笑之余却定下心来——这么个粗浅货色能翻出什么花来?   他点了点头,“这个我可以答应你,你是你,雷鸣宫是雷鸣宫,很公平么。”   雷鸣宫弟子齐刷刷看向元德子,像是夜里盯着田鼠的猫头鹰。   元德子面色如常,“第二个条件呢。”   “第二个条件就更简单了。”唐未济倒是被元德子这么爽快答应自己搞得一愣,琢磨出里面有猫腻之后,半晌才理清楚自己的思路,“我对这个地方知道不多,你们有什么情报没,说给我听听。”   元德子笑开了花,向前走了两步,把住唐未济的手臂,唐未济假装要挣脱没挣脱开,元德子心里更加放心。   “好说好说。”他说道:“说到宝贝,我们正打听到这地方有一处遗址,你不妨与我们一同前去,你放心,有宝贝咱们五五分账,绝对不贪你一分一毫。”   唐未济满意点了点头,心中却生出杀机。   面前这群人不怀好意,想要拿自己当枪使——这是他方才得出的结论。   不过无妨,谁本事大谁说了算,逸元境之下,唐未济还没怕过谁。   一路走着,元德子给唐未济介绍这里的情况。   归山圃分为五片区域,顺应五行方向,行以“宫”名,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在“土宫”所在。   归山圃里面的危机共有两种,一种是那些遗留在归山圃中的残缺阵纹,一种是生存在归山圃中的怪舛鬼兽。   他们雷鸣宫所要前往的是土宫中的一片遗址,听说那里藏着一座从九天坠落下来的雷池。   说这些话的时候元德子在不动声色观察唐未济的表情,唐未济配合着表露出一丝兴奋与贪婪,心中却着实冷笑不止。   雷池难得,在那个动荡的年代,的确有可能因为一场大战坠落在地上,但他肯定元德子说的话只能信一半。   唐未济没打算相信他,甚至没打算跟着他们前往所谓的雷池,他在顺应五行方位推算气运金莲有可能所在的地方。   五行之中与气运金莲沾的上边的就是“木”和“水”了,有风池的漫天荷叶作前鉴,唐未济几乎可以肯定金莲就在“水宫”中。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土宫”,土生金,金生水,也就是说他找准了方向去水宫也要经过“金宫”。   五行之中,金代表敛聚与分割,最鲜明的代表就是飞剑,唐未济若是经过金宫的话势必要遇到极大的危险。碍于这一点,唐未济才没有抛下他们立刻行动。   他决定跟着他们去那个所谓的雷池看一看,顺道查探一下这里的危险究竟都有什么。   一路前行,茂密的丛林被不断分开,雷鸣宫的人似乎并不知道这里有唐未济都忌惮的红毛虚影,惹得唐未济一整天都绷着一根弦。   然而不知道为何,那暗红色虚影却一直都不曾出现,直到他们到了一个地方。   那里是一座破败的神庙,以一整座山的一面雕成,在神庙的前方跪着许多巨大的石像,它们藏身在树木之中,不时露出一个头。   唐未济顺着那些石像看过去,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麒麟、金龙、火凤、大鹏、金乌……只要是你能够想象到的神兽,似乎在这里都有,而且都是以跪在地上的姿态被人做成了石像。   这背后代表着什么样的含义,唐未济只是想想都不寒而栗。   元德子眼中流露出一丝激动,他顺着这地方继续前行,雷鸣宫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   沿着这些石像继续往前走,唐未济看着这些东西都看到已经麻木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了那座神庙中供奉的神像。   在远处看的时候,他以为这座神庙是以半座山雕成的,离得近了才发现,原来这座神庙的背后还供奉着一个人,那人的半个脑袋从神庙的后方探出来——原来这一整座山都只是一个人的塑像。   他们站在山下,连神像的万分之一都不及。   眼前的宏伟场景让唐未济丧失了语言的能力,他呆呆地看着那个神像的头颅,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神像到底长什么样子——他看见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那神像的面孔是平的,像是被人一剑削了去,从额头到下巴都是平的,如同白纸板一样平。   唐未济呆呆地看着那白纸板一样的面孔,突然间打了个冷颤。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被这石像的魔力俘虏,从那空白的面孔中看见了自己的那张脸,差点丧失了自我。   他突然感觉自己被人猛地推了一下,“你,进去。”他听见身后传来元德子的声音。   唐未济扭过头,看见元德子狰狞的笑容,“要么死,要么进去。”   唐未济叹了口气,正要动手,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情,他心中一动,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朝着那座神庙和神像走去。 第421章 血魔毡供奉的死神杖   元德子跟在唐未济的身后,快要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激动。   他想到了有关这个遗迹的那些宗门记录,激动到他藏在袖子里的手都在颤抖。   雷鸣宫算不上是一个大宗派,在剑北道的诸多宗派之中只能算是二流末等宗派,但它却有着极为渊长的历史。   在这段被断垣颓壁埋葬的历史下方,藏着一本名为《起源》的杂书,破烂的样子,封面蛀满了虫眼。   当年在元德子还是雷鸣宫一名普通弟子的时候,无意间翻到了这本书,而后便被其中的许多奇谈所吸引,一度被戏称为走火入魔。   比如那本书中记载,说人间与妖界不过只是两名古神死去之后遗留的残骸所化,人类和妖族不过只是寄居在古神身上微不可查的虫子罢了。   又比如说万年之前,妖界与人间其实是在一个世界,人类式微,饱受妖族压迫,后来出了一位人类共主,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斩杀血脉始祖数百头,置于天外,化作星空,同时也是人类所有血脉的来源。   这类的杂谈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是披露出去只怕要被人冠以“骇人听闻”这四个字,不是因为这些杂谈太过匪夷所思,而是因为若是细心去找寻的话,这些杂谈中所提到的旁枝末节都是可以找得到的。   这便很恐怖了,难道这些都是真的?   元德子记得很深,《起源》这本书中记载到那位人类共主的时候,明确提及了“归山圃”这三个字,但却没有说明归山圃到底是什么。元德子猜测归山圃既然与人类共主有着极大的关联,没准便藏着天大的宝贝,所以这才会领着门人按照《起源》中有关归山圃的只言片语按图索骥。   没错没错,《起源》中记载得没错,归山圃的土宫之中果然藏着神庙,若是没记错的话,这座削去了面容的神像便是当初的那位人类共主了,这些跪在地上的神兽石像都是当初被他斩杀扔入星空的妖族血脉始祖么?   这可真是太可怕了……也不知道这位的实力已经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不过不管达到什么样的程度,只要能给自己带来足够的好处,手指缝里漏下那么一点点,自己这辈子就算是飞黄腾达了!   元德子眼睛亮得吓人,看着这座神庙满是贪婪。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惊呼,元德子听出是一名叫秦土的弟子发出来的,也就是当初与他悄声建议让唐未济当探路石那个,在雷鸣宫三代弟子中是出了名的心思活络心眼多。   元德子对这倒是不在乎,和聪明人说话比和普通人说话简单多了,只要自己比他强,他就不会不受控制。他只是好奇在这会儿秦土叫什么。   元德子藏在袖中的手指暗中掐好了一式秘诀,即防着唐未济也防着秦土在这种时候反水。他扭头看着秦土,很是不满,“怎么了。”   “元长老,您瞧。”秦土双手捂着一样东西,神神秘秘走到元德子的面前,脸上堆着抑制不去的笑容,微微弯腰,双手奉上。   元德子不动声色后撤了半步,才朝着秦土手中的那样东西看过去,一看之下,不由惊了一惊,瞳孔都收缩了半分。   “这是……”   “不错,只怕这就是您曾经提起过的戮神蜂啊。”秦土小心翼翼看着手中那半个巴掌大的黑色蜂子,啧啧赞叹,“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这戮神蜂的尸体居然还坚逾金石,果然不同凡响。”   元德子从他手中拿过戮神蜂仔细查探。那黑色蜂子的腹部比寻常蜂类大一倍有余,占据整个身子的四分之三,尾部有一根暗红色的尖刺尾部。   元德子看见那尖刺的时候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紧跟着露出一丝喜色,把那戮神蜂收起来,拍着秦土的肩膀笑道:“不错,你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还有其他的么?”   秦土摇了摇头,“没了,就在那片台阶下面,我只找到这么一只。”   元德子惋惜摇了摇头,“可惜了,只有一只,若不然的话炼成血脉秘宝可当大杀器。”   他朝着众人吆喝道:“都给我看仔细一点,别放过任何东西,这里的东西只要不是石头,那就是天大的宝贝。”   雷鸣宫弟子一个个轰然应诺,散得更开了。   走在最前面的唐未济不动声色,却是微微皱眉。难不成他方才感应错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再往前走,可就彻底进了神庙了。   元德子重重推在唐未济的肩膀上,“发什么愣呢?赶紧往前走,老夫警告你,你要是敢玩什么花样,老夫现在就杀了你。”   唐未济转头对他怒目而视,嘴里骂骂咧咧地,却不得不在他的压迫下继续往前走——这一切表现得与他之前所表现出的人设一样。   唐未济比他所看上去更加警惕,任何异样的东西他都不去触碰,一路走来竟然平安无事,这在元德子看来倒像是这人天生有趋吉避凶的本领。   前面便是神庙的大门,一路走来,终究到了目的地,唐未济一颗心都提起来,元德子又在后面催促他去开门。   唐未济仔细打量着那大门,元德子似乎看出来他有些慎重,催促声小了许多。   那扇大门与神庙一样,都显得极为庞大庄重,高百米,几乎与那些跪在地上的神像并齐。石门苍灰色,雕镂着无数精密的花纹,看着像是一座座古老而神秘的山峦顺着门板蔓延出去。顺着石门往左右看,穷尽目力才能勉强看见石门尽头那两片突出的吊檐。   离远了还看不太真切,当你真正站在了这座神庙面前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摇摇欲坠当中晃动,感受着那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倾倒下的错觉,你才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才会察觉到人类这种生物在整个大自然中的卑微。   上天若是有灵,“人定胜天”这种话落在ta的耳朵里不知道会是让ta觉得异常可笑还是会厌烦这种根本不值得存在的蝼蚁的叫嚣。   唐未济察觉到石门上似乎有阵印存在的痕迹,他想到了守望者之森流传的传说,与那位人类共主的关系,渐渐平静下来。   这背后藏着的秘密实在太多,让唐未济无从分辨到底哪种才是真相。   守望者森林传到楼十五这边不过才十五代,血修寿命比寻常人长,但碍于守望者森林的特殊性,取平均值在一百五十岁左右,也就是说守望者森林存在不过才两千余年。   若他们与人类共主有关系,是人类共主遗留的存在,那么归山圃这里又怎么解释?元德子之前得意洋洋说到人类共主的时候提了一嘴,说是万年前怎么怎么样。   仅从时间来讲这一切就对不上,这些看似荒谬的事情背后藏着让人惊悚的、难以置信的事实,然而唐未济却没有功夫去细想这些事情。   他的手掌轻轻落在了石门上,那很有可能比一座小山还要沉重的石门竟然在唐未济的轻轻推动下缓缓打开了。   尘封的黑暗在石门洞开的瞬间顺着门槛爬了出来,恐怖与寂静在黑暗中瞪大猩红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些不速之客,石门像是张开的一张大嘴,等待着人们受到欲望驱使自去送命。   之前遍布天空的那片黑色逐渐消失,透出一片朦胧的好似毛玻璃一样的白,显然这便是归山圃的昼夜交替了。   白色的光照进神庙了,刚刚要走进什么的唐未济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怎么回事?”元德子用与他年纪极不相符的速度躲到了唐未济的身后,朝着门内看过去,忍不住头皮发麻。   神庙那原本应当干净整洁的地面上铺满了泛着黄色的白骨,血肉在密闭空间中融化成了蜡烛油一样恶心粘腻的东西厚厚铺在地上,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恶臭。   “他妈的,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元德子忍不住叫了一声,他沿着那片白骨往内看去,眼睛却陡然亮了起来。   “不用进去,咱们不用进去。”他叫道:“我找到那东西了。”   秦土精神大振,连忙往里看去。   天光越发明晰了,他们有足够的条件看清楚神庙正中间供奉着的那样东西。   那是一柄黑色的、好像是骨头一样制成的权杖,权杖的顶端镶嵌着一块纯净的、散发着无穷无尽七彩光芒的宝石。那些光芒被地面上的血肉吞噬,似乎并不能传递到人的眼中。   “这就是死神权杖?”秦土眼睛亮晶晶的,“咱们找的不就是这个么,真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   元德子摇了摇头,看着那地面上流淌的血肉泥层,“恐怕没这么简单。”   他尝试着朝挥出白骨巨爪,朝着那死神权杖抓过去,燃烧着磷火的白骨爪刚刚才伸出一半,便融成了星星点点宛如萤火一般的东西,那些萤火的光芒才刚刚绽放,便被地面的那层血肉吞噬,丁点不剩。   “有古怪,很古怪。”元德子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我的血脉之力少了一些。”   “血脉之力,你是说这种东西连血脉之力都吞噬么?”秦土在这种时候连尊称都顾不上用,连忙问道。   “不错。”元德子左右看了两眼,视线落在了唐未济的身上,“你,去试试。”   “凭什么。”唐未济这下可不愿意了,这明显就是送死的活计,他等着暗中的人出来,却不愿意在这种等待中丧掉自己的命。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他忌惮暗中的人,却不忌惮眼前的人。   元德子笑了一声,眯着眼睛,“放心,不是让你白白送死,若是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东西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血魔毡,我这里有一样东西,恰好克制血魔毡,你帮我去把那死神权杖拿过来,我放你一条命,咱们两清你看行不行。”   唐未济眼珠一转,“那可不成,说好了东西五五分的。”   元德子心里暗骂了一声不知死活,嘴上却还是要哄好他的,“这死神权杖价值不菲,我这里恰好有一样宝贝,和死神权杖价值相符,你若是不嫌弃的话,等你拿到了权杖,我这东西便送你如何。”   他这样话用来骗骗小孩子还差不多,漏洞百出,但唐未济要的就是这么个效果,若真是傻傻就这么进去反倒是会引起元德子的戒心。   他故作思忖,暗暗观察元德子的表情,待到他几乎要没了耐心的时候,这才犹犹豫豫开口道:“好吧,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信你一次,不过那东西得等到我把权杖给你之前给我。”   “好说好说。”元德子连连点头,心里却冷笑着想到了那个时候你还能活得了自己就不信元。   他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遥遥扔给唐未济,唐未济接到手里一看,是一块残破的半个巴掌大小的云纹银章,银章里面隐隐散着一层薄薄的光。   “这东西能保你不受血魔毡的伤害,但你速度得快一些,它撑不了多久。”   唐未济感受着这银章的气息,对元德子这句话却是相信的。无论从哪方面讲,他在这种时候这种情况下都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最多也就是他自己对云纹印章的效用不太确信罢了,但在这种时候……这种事情在所难免也无伤大雅。   唐未济接过银章,小心翼翼往神庙内走去。那些血肉突然起了变化,对他的到来感觉到了忌惮,似乎是察觉到了银章的气息。   原本铺得严严实实的地面在唐未济踏足的一瞬间空了一大片,那些血肉争先恐后逃出了那片区域,紧跟着在边缘位置生出无数的血泥组成的触手,愤怒地在半空中挥舞着。   唐未济想要飞过去,才刚刚提空便像是被人重重按了下来,只得快步往死神权杖跑过去。   那些血魔毡越发惊怒,它们剧烈挥舞着,陡然向着唐未济抽打过来。   云纹银章闪出一片光芒,触手炸裂开来,化作血雨重新落入了血魔毡。再看血魔毡的魔气明显少了一些。   唐未济在这种时候可不会想着逞能,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冲到死神权杖的面前,一把抓住权杖就往外跑。   血魔毡彻底变得疯狂起来,不再顾忌自身的损耗,无数触手团团向着唐未济抽打过来。   云纹银章放出一阵光芒,却明显撑不了多久。   唐未济向着神庙门口冲过来,却在沿途的时候受到了巨大的阻力,那些触手不能给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抽打过来的巨力让他举步维艰。   “快快快快!”元德子看得着急得不行,眼睛死死盯着唐未济手中的权杖,恨不能自己进去一把把唐未济手里的死神权杖抓过来。   “赶紧的。”外面紧张的声音不绝于耳,唐未济艰难前行,他尝试着动用自己的手段去驱赶血魔毡,却发现就连涅槃之火对它们都没有任何用处。   一路前行,眼看着唐未济就要出去的时候,云纹银章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声,竟然在这种时候破裂了。   唐未济听到一声“扔出来!”已经许多惊呼声,他却顾不上多想,抱紧了权杖往外扑过去。   那血魔毡化作的触手以前所未有的灵敏缠住了唐未济的脚踝,然而就在触碰到唐未济时它们齐齐颤抖了一下,瞬间放开。   这速度太快,快到唐未济自己都不曾发现,而在外界人看来,唐未济虎口逃生。   只是瞬间的寂静,紧跟着“轰”地一声一群人向着唐未济冲过来。 第422章 夺取死神权杖   这群人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唐未济手中的死神权杖,不仅仅是元德子,他身后的那群雷鸣宫弟子一股脑都冲了过来。   唐未济心念一动,耍了个心眼,在他们冲过来的时候把手里的权杖高高抛了出去,转身就跑。   没人管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权杖之上,就连元德子都没去理会他。   唐未济离了他们的视线,换了个隐蔽的地方偷偷躲着。   暗中有人螳螂捕蝉,他倒想试试看能不能来个黄雀在后。他只是猜测气运金莲在水宫,途中遇到其他可能有转机的事情当然不能放过。他不能花太多的时间,不然的话大师兄那边会出事情,但当个黄雀不会花费太久。   没出他所料,死神权杖才刚刚落在元德子的手上,远处的石像后面便传来了一阵“絮絮”的声音,紧跟着一大群高矮不等的妖族出现在了这里。   短暂的兴奋像是被人扼死在了襁褓,欢呼声刚从喉咙钻出,便在嘴边吹破了一层空气之后戛然而止。   雷鸣宫的人迅速结成了圆阵,将元德子围在最中央,看着那群妖族如临大敌。   相比较雷鸣宫这边的人,妖族的人就显得无比轻松了,他们走在这个地方,就像是走在了自家的后院,大大咧咧,眼神冰冷而戏谑地看着雷鸣宫的人,就像是在看一群待宰的小羊羔。   “悄悄走。”元德子轻声道:“不是对手。”   雷鸣宫的人才刚刚移动了半分,妖族那边便有个盈元境的家伙笑道:“听说五宫之中土宫的宝贝最少,是块难啃的硬骨头,现在看来也不是这样么,咱们觉得难啃,是咱们的牙口不够好,人族有地图,这随随便便不是带着咱们过来了。”   元德子心中警兆蜂鸣,他压根不去管那些挡在他身前的雷鸣宫弟子,化作一道长虹扭头便跑。   雷鸣宫弟子愣了一个呼吸之后才发现了在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顿时变得无比惊慌起来。   方才说话的那妖族名为夏冬,见到元德子要跑,忙叫道:“拦住他。”   身后有妖族腾空而起,化作一只巨大无比的白色老鹰,双翼一展,轻轻一扇已经到了元德子的身后。   雷鸣宫秘法本就不是以速度见长,元德子自身的血脉也不是以速度闻名,如今遇上这正牌的鹰类妖族,哪里跑得了。   这妖族的实力不高,也就刚刚踏入固元境的样子,境界还不稳,若是真动手的话绝对不是元德子的对手,但这头白色老鹰却只是缠着元德子,根本不与他正面作战,搞得元德子暴跳如雷却毫无办法。   就在元德子跑路的这一刻,剩余的雷鸣宫弟子与妖族已经动上手。不得不说这匹雷鸣宫弟子的实力还算是不错的,也许和剑北道失陷有关,他们在这些妖族的手下落入下风,却也不曾放弃抵抗。   他们结成的圆阵似乎颇擅长防守。元德子骗唐未济的时候说这里陷落雷池是假,但他们结成的圆阵却似乎正是从雷池中悟来的,带着雷道真义,逼得这些妖族一时靠近不得。   有人高声叫道:“别怕,他们数量少,奈何咱们不得,高手也就那几个,继续拖着,这里动静这么大,必然有人会过来的,这就是咱们的一线生机。”   他说的话不假,大家进入归山圃,大多都是从外围往里面探,若是恰好在这个方向的话,听到这里的动静,的确有很大可能性过来看看。   人族和妖族是死敌,只要来的是人族,再加上背后这个一看就不同凡响的神庙,不怕他们不出手。   然而他们的算盘落空了,刚刚说话的那人话音才出口没多久,就只觉得自己身后心口处一阵撕裂的剧痛,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刺穿了自己身体的那柄狭刀,僵硬着脖子扭头看去,看见的是刚好收回手的秦土。   那名弟子也是固元境的实力,在雷鸣宫众人中算是佼佼者,他一死,还没躺倒在地上,这圆阵便因为瞬间的流转不畅被妖族破开。   妖族仗着自己身体上的优势肆意屠杀着这群人,而作为始作俑者的秦土已经高高举起了自己的手,大声叫道:“我是南海的人。”   这话就像是有魔力一样,那些厮杀中的妖族刻意避开了他,最终雷鸣宫的人都死去,就连元德子都没落下。   夏冬走到元德子的面前,颇为轻视地打量着他,“你知道我们是谁?”   “五祖独角仙手下,我猜得没错吧。”   夏冬冷笑了一声,扭头道:“你们看,我就说这些人族一个个都是肚子里冒着坏水的种,才见面没多久就认出了咱们,留着他们迟早都是祸害。”   他扭头看着面色煞白的秦土,“你放心,我说着玩呢,别怕。”   说是别怕,说着玩,但看那模样哪里像是说着玩的。秦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别忘了我们之间是有交易的。”   “南海么。”夏冬有些不耐烦地挠了挠自己额头上的独角,“我懂。”   秦土这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这东西是什么?”夏冬拿着死神权杖问秦土。   “这东西叫死神权杖,是一件很邪异的宝贝,它与藏在土宫中的一样重宝有关系,是一把钥匙。”   “这些东西你从哪里知道的?”夏冬朝着秦土挑了挑死神权杖。   “别对着我。”秦土慌忙叫了一声,侧身躲开,“我说了,这东西很邪异的。”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些事情都是记载在雷鸣宫的一本古书上的,我之前偶然间在元德子那边看见过那本书,虽然时间短,但运气好,恰好看见了这些东西,再加上我与他关系好,他也没瞒着我。”   “你们大老远跑到这座神庙就是为了这个权杖?”夏冬打量着面前的宏伟建筑,朝着那上百座血脉始祖的石像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这神庙里面还藏着天大的秘密,但我们没法探查,能拿到这死神权杖还是因为做足了准备。”秦土劝道:“这里虽然只是土宫的外围,但这座神庙邪得很,没有云纹银章护身的话,怕是三仙境进去都出不来。”   “这么邪乎?”夏冬眯着眼睛,似乎在想秦土是不是在骗他们。   “那是肯定的。”秦土道:“这座神庙里面有个传送阵,是整个归山圃的中枢,能够通往归山圃的任何一个位置,这权杖就是那传送阵的钥匙。”   “哦?”夏冬微微挑了挑眉毛,紧跟着带着危险气息看着他,“你方才为什么不说仔细。”   “我要确定你是不是独角仙的嫡系。”秦土却突然镇定了下来,“毕竟咱们的目标都是唐未济,我也没有瞒着你的意思。”   “我谅你也不敢瞒着我。”夏冬嘲讽似的看了他一眼,“区区一个盈元境血修而已,你们南海也太过小心了一些,竟然要我们一起出手,若是暴露了咱们的关系,倒霉的可是你们。”   “放心好了。”秦土自信满满,“我们有可靠消息,唐未济就在归山圃,而且他的目的必定是水宫,咱们有足够的时间杀了他,若不是因为我明面上是雷鸣宫弟子,我早就前往水宫了。”   “你怎么这么自信他会在水宫。”   “他要找气运金莲,以他的智力不会想不到气运金莲在什么地方,只要他的目标不变,他就必然会去水宫。”秦土自信笑道:“咱们的人早已经在水宫设伏了,只是一直没联系上你们,所以没办法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这鬼地方这么大,哪有那么容易联系到你们。”夏冬不耐烦道:“我们又没有你们人族的联系秘法。”   秦土笑道:“不碍事,我估摸着唐未济要到水宫还要一些时间,你发刚好可以趁着这机会去做准备。”   夏冬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   暗中听到这里的唐未济眉头早就皱了起来。南海竟然与五祖手下的妖族勾结想要杀他,他们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啊,还是说南海本来就是站在妖族这边的?   当他看见夏冬点头的时候,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行动了。   他不知道妖族的联络方式是什么,但他对气运金莲势在必得,若是让夏冬把消息传出去,他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够成功。   况且秦土方才的话说得清楚,夏冬手上的那死神权杖是与神庙中的一座传送阵有关系的,那传送阵能让他以最快速度到达水宫,这样能够节省太多时间。   云纹银章已经破碎了,但对于他来说,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拿到权杖再说,能不能进神庙是后话,这好歹是最佳选择。   麻烦的是妖族这帮人的实力,除了那头白色老鹰是固元境之外,这帮妖族当中还有三名固元境,那个夏冬是盈元境妖修,再加上一群化气境妖族,唐未济不保证自己能够在面对他们的时候获得最终的胜利。   他心中盘算了瞬间,下定了决心——只以最快速度夺取死神权杖,若是能杀了他们最好,杀不了他们就赶紧跑。   夏冬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只黑色的甲虫,他把甲虫对准自己,而后向着甲虫说话,“得到确切消息,唐未济的最终目的地在水……”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听见身旁传来一声凄厉的鹰啼,紧跟着一道黑影闪过,夏冬眼皮重重一跳,一掌向着身后劈过去。   只听“嘭”地一声巨响,夏冬连连后退,他人没什么事,手中的甲虫却已经碎了。他扭了扭自己的脖子,眼中放出狂野的战意与杀机。   好强的身体素质!   秦土口中的独角仙是五祖手下的一名玄仙境大妖,他夏冬是这头大妖的嫡系子弟。从一出生开始天赋就极为耀眼出众,得到独角仙的亲自教导。独角仙常说若不是因为他生在自己这一脉,而是生在王族的话,天生就是妖界最强的那一小撮年轻人。   所以夏冬从小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心,他与别人动手,向来都是压倒性的身体优势,什么时候遇到这样势均力敌的对手。   他朝着那人看过去,稍稍有些惊讶,一旁的秦土已经叫出声来,“是你!”   唐未济没有改变自己的容貌,在他们的眼中自然不曾变过。   唐未济没有丝毫啰嗦的意思,一鞭腿已经把扑上来的一头固元境妖族抽得飞了出去,转身往夏冬扑了过来。   夏冬眼中燃烧起汹汹战意,他把死神权杖插在地上,挡在权杖的前方,大叫了一声,“来得好!”   他砸着自己的拳头,“没想到我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我这人敬佩硬点子,朋友不先通个名?”   唐未济一拳已经向着他的耳根砸落下来,带着朱雀真火。 第423章 逃走   夏冬不怒反笑,微微扭开脖子,叫嚷道:“冲着你这脾气,可惜你不是个妖族,不然咱们会是很好的朋友。”   他说着话,身形已经膨胀起来,最后化作一头等人高的犀牛妖。他面对唐未济的一拳不闪不避,稍稍偏了偏头颅,紧跟着一头向着唐未济拳头撞过去。   “砰!”唐未济一拳砸在了他额头上的独角上,手指发麻,骨头生疼,皮肤表面很快泛起淤青,朱雀真火也跟着消散。   夏冬已经无比蛮横地向着唐未济搂抱过来,双手之间有黑色的幽光一闪而逝。   唐未济的动作一下子缓慢了许多,那黑色幽光凭空出现在了他的四肢上,就像是给他戴上了镣铐。   唐未济闷哼一声,身子一下子砸落在地上,地面发出“嘎吱”的响声,一时间竟然被他压出了两个小小的龟裂坑洞。   唐未济把自己的双脚从坑洞中拔出来,佝偻着身子,随手挥了挥自己的手指,眉头轻轻皱起来。   这黑色的幽光好似是夏冬的天赋,他挣脱不得,每一片都像是小山一样沉重。   身后已经有妖族撞了过来,唐未济想要扭身去抓他,却极不适应自己现在的缓慢速度,被人撞在了腰眼,狠狠带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唐未济吐了口鲜血,摸了摸自己的腰眼,察觉到一排密密麻麻的血洞正在往外面流淌着鲜血。   他暗骂了一声,那边又有一头固元境妖族手指轻轻一弹,一道红色光芒跨越百米向着唐未济卷过来。   唐未济被红光缠住手臂,却只被拖出去两步。他扎稳脚步,看手上的东西,竟然是一根像是舌头一样古怪东西,流淌着腥臭的涎水。   他皱了皱眉头,发出一声闷哼,右手陡然用力,把那妖族拽得直擦着地面飞了起来,在地面犁出一道深坑,飞速往唐未济靠近。   夏冬冷笑一声,出现在唐未济身前,一记铁山靠靠进唐未济怀中,“给我撒手!”   唐未济双手交叉,挡在自己胸前,却依旧被夏冬撞得一个踉跄。那头固元境妖族趁机收回了自己的舌头。   夏冬变招,靠入唐未济的那手臂往下一搭,就要去攻击唐未济的下阴位置。   唐未济并拢双腿,同时身子硬生生扭开,肩头砸在夏冬的嘴角。   夏冬一颗脑袋被砸得往后高高扬起,嘴角破裂,露出里面森白牙齿。   他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看着唐未济“嘿嘿”笑了一声,“有点力气,我越来越欣赏你了,你这样的对手要是死在我手里那才叫爽啊!”   唐未济心中急躁,在冷静思考着自己要不要动用雪流剑。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面前这群人的目标就是自己,若是动用雪流剑被他们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就是自找麻烦。   而且不仅是雪流剑,类似朱雀爪和阵印之类的东西也不能动用,它们已经成为了唐未济的标志,秦土肯定能认出来。   他的目光落在死神权杖上,再次提醒自己目标是它,不是把这里的妖族杀光。   夏冬凭借着自己的天赋能力明显比唐未济之前交手过的妖族要强得多,若不是唐未济比起当初有了很大的进步,单打独斗都不是他的对手。   独角仙说得没错,以夏冬的天赋来说,他的确受到了自己血脉的拖累。   夏冬注意到了唐未济的眼神,他看了一眼死神权杖,挑衅道:“想要?杀了我,它就是你的。”   唐未济双脚蹬在地面上,卷起一串笔直的尘土,向着夏冬冲过来。   夏冬张开双手,微微俯下身子,压低重心,瞳孔深处冒出一缕暗红,就像是时刻准备冲锋的公牛。   他看着唐未济越来越近,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奋。   他浑身的肌肉如同水流一样流淌着,紧跟着凝成了一团。夏冬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径直冲出。   他们两个就像是两头公牛,以毫不讲理的姿势蛮横地撞在了一起。   夏冬根本不怕这样硬碰硬的碰撞,他身体里流淌着的是烈阳犀血脉,至阳至刚,最不怕这样的正面碰撞。   面前的这人虽然强,但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这是他百分百确定的事情。   然而事实却再次给了他一记重击,就在接近唐未济的时候,他突然感觉面前这人浑身陡然散发出一股惨烈的杀意。那种杀意似乎都带着自己的光芒,他甚至觉得唐未济在这瞬间笼罩在一层白毛毛的光里面。   杀意触碰到夏冬的体表,他只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再往里进,触碰到夏冬的肌肉,夏冬察觉到了肌肉的僵硬,紧跟着他整个人都瞬间僵硬,被这股杀意刺激得一个激灵。   这是……血脉中流淌着的有关类似的记忆苏醒,夏冬陡然间明白了面前这个人族青年来自什么地方。   “白虎血脉!”夏冬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以这样的身体强度来看,没准还是白虎血脉中花费大力气培养的绝顶天才!”   真没想到是四神兽营的人,五祖门下都是以斩杀四神兽营为荣,若是他今天在这里斩杀了这青年,这是莫大的荣誉啊!   他在瞬间变得无比激动,身体虽然僵硬,但他确定面前这人受制于自己的天赋,绝对不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自己造成多大的伤害。而且因为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也会被自己拦下。他冲过来的力量有多大他自己清楚,面前这人绝不可能轻易化解。   只要这僵直期过了,就是面前这人族的死期!   只是夏冬的念头才刚刚从脑子里冒出来,就在他们碰撞到一起的一瞬间,他突然感觉自己腾云驾雾飞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在不断旋转着,他在与唐未济接触的瞬间被唐未济借力甩飞了出去。再看唐未济,他虽然受到了一些影响,偏离了那条直线,但速度并没有减缓。   间或闪过的画面在夏冬心里构成一幅完整的图像,他陡然睁大了眼睛。   不对!不是受到了影响,这人根本没有受到影响,他是故意的!   在唐未济的前方,死神权杖静静扎在地上。   他一把抓起死神权杖,看着包围过来的妖族与已经恢复行动力的夏冬,一咬牙冲入了神庙之中。 第424章 神庙过往   夏冬的实力远远超出唐未济的想象,他的天赋技能大大限制了唐未济的战斗手段,即便他暴露自己的身份,以完整手段对敌都不一定能够获得绝对的胜利,何况一旁还有四头固元境妖族以及若干化气境妖族虎视眈眈。   唐未济能选择的只有逃跑,因为夏冬的天赋技能,他的速度远不如从前,若是被人缠上依旧只有死路一条,何况唐未济没有忘记自己之前在这片林中察觉到的那邪异虚影,乱跑危险性太大,为今之计只有冲入神庙之中。   这是他不得已而做出的选择,至于冲到神庙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唐未济已经顾不上了。   呼啸声在他的身后响起,然后在神庙大门处戛然而止。   外界的光芒在进入神庙的一瞬间就被吞噬,唐未济就像是从霞光万丈的世界一下子来到了绝对的黑暗之中。   寂静、冰冷、到处都充斥着湿滑邪恶的气息,睁开眼,瞳孔捕捉不到任何光线,闭上眼,你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就处在无垠的星空中。   这里与他方才进来的时候有很大不同,神庙的大门在他的身后自动关闭,他手上的死神权杖一下一下跳动着,似乎在操控着这神庙的一切,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与生命。   唐未济预想中的来自血魔毡的袭击并没有如期到来,他等到的却是那黑暗中缓缓亮起的一点烛光。   在这绝对的黑暗中,这一点烛火就像是深山老林中带给人温暖的希望,驱散阴霾与死亡的圣光。   烛光昏黄,本来就传不了多远,何况是在这似乎能够吞噬一切的神庙之中。   然而这点烛光就这么缓缓在远方亮起,只有一点,吸引着唐未济去看,去想,想要前往。哪怕他明白烛光的诡异,他也想要到那里去。   这是人类对黑暗本源的畏惧,是人类趋向光明的渴望。   唐未济明白自己不能够在这里多待,他不明白那些血魔毡为何不向着自己发动攻击,但一时不攻击不代表一直不攻击,他不能在这种诡异的地方就这么干等着。   不管烛火代表着什么,他是一定要去的。   唐未济握紧了手中的雪流剑,跌跌撞撞地向着烛光行去。   ……   神庙大门轰然关闭,紧跟着大门上那些山纹闪了一下,夏冬狠狠锤了几下大门,大门纹丝不动,他面色奇差无比。   秦土从远处气喘吁吁跑过来,恰好听见夏冬吩咐手下人,“去,叫他们做准备,把这门给我砸碎了。”   秦土一下子慌了神,“不能啊,万万不能啊!”   夏冬豁然扭过头盯着秦土,秦土察觉到夏冬眼中那蛮横的不加掩饰的杀意,一颗心忍不住剧烈颤动。他咽了一口唾沫,畏畏缩缩道:“这门可千万不能砸啊,不仅是这门,这神庙里面的所有东西可都不能乱碰。”   “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夏冬不断捏着自己的拳头,控制着自己想要一拳砸碎面前这人头颅的欲望。   “这座神庙藏着大恐怖,若是砸开了石门,里面的东西会出来的,到时候别说是你们,这里的所有人族和妖族都活不成。”   有妖族嗤笑了一声,大咧咧道:“危言耸听。”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秦土急得一头冷汗,“这些东西在那本书里面可都是有记载的,虽然没说那大恐怖是什么,但绝对会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秦土指着那神庙道:“不仅是土宫,在其他四处地方的外围都有这样的神庙存在,每座神庙的大门就是一道封印,五道大门共同封印着一样东西,你们若是不信的话会出大乱子的。”   夏冬冷笑着看着秦土,突然一挥手,“给我砸!”   身后有妖族冲了上去,秦土急中生智,脑子里灵光一闪,在死亡的绝境找到了一线生机,“住手!”他叫道:“你们听我说一句话,就一句!”   夏冬挥了挥手,惜字如金,已经开始不耐烦,“说。”   “你们若真砸了这石门,我们的命算不了什么,但若是有东西出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归山圃化作死地,你们妖族大军别想从浮池之渊上来,五祖大怒,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妖族会怎么想。”   夏冬愣了一下。   有门!   秦土精神一振,跟着说道:“而且不就是死神权杖么,说实话,那东西虽然是个宝贝,但与我们这次来的目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没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那个人族,您就更不必担心了。”   他扭头看着这神庙的大门,“这里面藏着血魔毡,能够吞噬万物,他之前进去的时候有云纹银章护身才没死,现在没了云纹银章,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夏冬脸上的冷色稍稍放缓了一些,“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死死盯着那神庙的大门,半晌也没什么动静。   夏冬挥了挥手,“走,现在去水宫,我家老祖吩咐过,先与你们一起杀唐未济最重要。”   夏冬冷脸看着秦土,:“虽然不知道你们南海为什么这么在乎一个小小的盈元境血修,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你们,我们妖族自然会遵守承诺。”   秦土脸上的喜色不加掩饰,做了个手势,“请!”   ……   火宫外围,一群妖族在一头象妖的带领下打碎一具具火巨人傀儡。   象妖看着自己的手下杀戮着剩下的火巨人傀儡,眼中带着一丝轻视,坐在一块尚未冷却的火巨人傀儡的尸体上,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枚黑色的甲虫。   甲虫六条黑色的节肢不断蹬着,先是发出一阵“吱吱”的声音,紧跟着化作了人声,“得到确切消息,唐未济的最终目的地在水……”   声音在这里被掐断,象妖手上的甲虫也恢复了平静。   有一个脸上带着红斑的妖族走了过来,问道:“谁的消息。”   象妖抬起头,“夏冬的消息,说他们已经知道唐未济的目的了。”   “哦?”红斑妖族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声,问道:“怎么说。”   “所料没错的话,他的目的地应该是在水宫。”象妖捏了捏自己的拳头,“我们得到消息,其他两支队伍只怕也得到了消息,夏冬没必要瞒着他们。让手下人抓紧点,咱们现在就去水宫,杀唐未济的功劳不能落在那两个的手上。”   ……   烛光在跳动着,带着难以理解的魅力,仿佛天地间只剩下眼前的这一点烛光还有意义。   唐未济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糊,他就像是看见美人朝着他媚眼如丝,一只手在自己的胸口摩挲着,另一只手翘起青葱一般的手指朝着他勾动。那手指化作了烛火,随着烛火跳动的节奏而晃动。   往常若是遇到这种幻境,唐未济早已经清醒,然而现在玄武心盾对此却毫无察觉,一点动静都没有。   唐未济并没有在这幻境中察觉到什么危机,而且他在烛火跳动的一瞬间便清醒了过来,美人消失不见,烛火对他却依旧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唐未济都有些分不清方才的景象是自己脑子里幻想出来的还是真的有幻象出现。   烛火依旧在静静跳动,唐未济终于来到了它的面前,周围的黑暗褪去,烛火像是在不断膨胀,化作飞在天空中的热气球,要把唐未济周围都包裹进去。   唐未济眼前一个恍惚,突然察觉到自己周围的环境似乎发生了变化。   脚下的青色石板是那么显眼,纹路与外面神庙的大门一样。每一块石板都极其巨大,那恶心的血魔毡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地的鲜花花瓣。   花瓣不断地从天空中往下坠落,就像是光雨一样绚烂。唐未济朝着眼前的烛火看过去,那原来是一支新婚蜡烛。   战鼓声在耳边响起,铿锵有力,震得唐未济一颗心都快要从胸腔中蹦出来。渐渐地,战鼓声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丝竹声自天边随朝阳而升,宏大壮观却又不失柔美,余音绕梁。   神庙的大门被打开,有穿着黑色底子、红色纹路的高冠华服的一群人从外面走了进来,领头的两个人明显是新婚的夫妇,女子柔美,不胜娇羞,男子英武,气度不凡。   他们往唐未济这里走过来,却似乎根本看不见唐未济。   唐未济站在这里,渐渐明悟到这是不知道多少年之前的景象,只是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看见这些东西。   他们在众人的祝福与长者的主持下举办婚礼,然而婚礼才刚刚进行到一半,神庙的大门被轰然关闭,烛火剧烈颤动了一下,紧跟着从外面吹进来一阵怪风。   怪风席卷花雨,那些晶莹剔透仿佛散发着无穷七彩光华的花瓣在怪风的吹拂下变得极为黯淡,灵光褪去,生命消逝,飞速变成灰白,最后化作一层薄薄的灰尘坠落在地上。   怪风中有兴奋的叫声,有“嘎吱嘎吱”的声音,还有无数长长的长着红色毛发的手爪从风中伸出来。   神庙中的人似乎看见了极大的恐怖,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激动,主持婚礼的长老从体内爆发出让唐未济难以直视的澎湃力量,即便他知道这是幻象,在那一瞬间他都有臣服趴在地上的冲动。   长老从虚空中抓出一根散发着圣洁光芒的白色权杖,指向那阵怪风。权杖中散发出无穷尽的光芒,将怪风包裹,跟着便有兵刃碰撞的声音从光芒中传递出来,“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权杖似乎是想要控制那怪风,怪风不断挣扎着,权杖为之左右移动,举着权杖的长老已经用尽了力气,老胳膊上的青筋都快要爆开,身子上蒸腾出一阵阵的热气,却依旧没有起到太大的限制作用。   他双腿曲着,那身黑袍金红纹路的华服已经拖到了地上,他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跪下来。   神庙中的人在经历过短暂的惊慌之后各施手段,就连新婚的那对夫妇都也一样,他们的实力比唐未济想象中强太多,怪风似乎是受到了遏制。   长老长吁了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突然看见空中的怪风一下子炸开,那层包裹着怪风的白光像是布娃娃一样脆弱不堪,顷刻间被冲击力撕得粉碎。   唐未济抬头看去,天空中洋洋洒洒落下来一大堆东西。哪怕知道这是假的,他也一下子面无土色。   取代了那些灵花瓣的是一大团一大团暗红色的毛发,与唐未济之前在外面看见的相似,只不过有些不同的是这些毛发看起来比唐未济之前接触到的毛发颜色更深,更长,几乎已经接近了纯黑色。   神庙中的这些人在一瞬间傻了眼,这些在唐未济看来最起码有小半都有三仙境实力的人却连逃跑都已经放弃,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些毛发坠落下来,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炸开,飞散在空中的白骨、依旧跳动的心脏在接触到毛发之后被他们融合,最后化作了血魔毡一样的怪异东西落在了地上,互相混合在一起。   血气与邪气不断肆虐着,似乎还能听见故作凄厉的可怕的鬼一般的“桀桀”的笑声。   长老面容枯槁,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十年的样子,眼中的神光黯淡,瞬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看见了那些暗红色的毛发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自己的血肉在毛发的刺激下开始变得鼓胀起来。他看见自己手中象征圣洁的权杖不断有邪气钻进去,最后变得纯黑,只余下权杖最顶端的一点圣光依旧在抵抗。   他最后看了看自己,然后他的眼珠子便炸开了,紧跟着整个人都炸了开来,血泥顺着墙壁与石板滑动。   方才还喜气洋洋的神殿中只余下这邪物与那盏烛光。   唐未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只感觉无尽的恐惧,这种恐惧超越他对生死的恐惧,超过他之前所体会过的任何一种恐惧,这种恐惧让他日后再想起来的时候都忍不住手脚冰凉,头脑发冷。   这是能毁灭一切生命的恶毒诅咒,是万恶之源,是不该存在这世上的诡异。   而现在,就在神庙外面,就在他最初来到土宫的时候,他曾经与这种东西擦身而过。   这到底是什么?   烛火逐渐黯淡,最终熄灭。   神庙内的一切在唐未济眼前变得清晰起来——没有暗红色的毛发,没有死亡,没有血泥,就连血魔毡都不见了,只有一座高大的神像和神像前方早已燃烧尽的一支蜡烛。 第425章 十绝阵   曾经铺满了这片神庙的血魔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神庙看上去前所未有地空旷整洁。   地面上没有灰尘,唐未济走到那盏枯烛面前的时候,想到那长老便是死在这个地方,不由心有戚戚。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把这些东西都展现给我看,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血魔毡被困在了这里,但我发誓,若是有足够实力的话,那些诡异的东西我都会将他们一一消灭。”   唐未济对着那烛火发誓,不仅仅是有感于这场灾难的可怕,更是从心底对这种邪恶的存在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忌惮。   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一般,残烛被风吹拂,在地上洒下一片青色的浮尘。   那些浮尘中浮现出一座小小的法阵,法阵的最中央留有一个小小的缺口。唐未济朝着那缺口比划了一下,恰好合适。   他朝着那残烛鞠了一躬,将手中的死神权杖插入缺口,浮尘仿佛黏在了地面上,又仿佛在风中剧烈地颤动。一条条的光纹在地面上绘就、搭建,一层一层,最终凝成了一个极为巨大的幻象。   唐未济能够看出来这幻象就是整个归山圃的整体,他粗略查探了一下归山圃的大致地形,手指轻轻落在了象征着水宫的那一大片湛蓝色之上。   耳边只听“呼”的一声,他已经被吸入幻象,待到旋风卷过,幻象消失,死神权杖与唐未济已经一同不见了踪影。   寂静的神庙里重新恢复了平静,黑暗重新笼罩这个地方,在那些没有人看见的角落深处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血魔毡像是苔藓一样从那些地方爬了出来,移动着自己的身躯,重新把这片干净的地面占据,将那些浮尘化作的法阵掩埋。   邪恶的力量又一次充斥着这个地方,神庙中供奉的那尊高大的神像嘴角迸下了一片石屑,不知为何,看上去却更加和谐了一些,与外面那个与山等高的高大石像多了一些相似之处。   空寂的环境下响起一声叹息,似乎有人借着风的震动轻声问道“是对的么?”,紧跟着便是无数疯狂的、桀骜的、痛苦的、尖利可怕的嘶吼声从血魔毡中传递出来,嘈杂而可怕,如同坠入地狱。   ……   松云道人与俞永镇的目的很明确,在进入归山圃之后尽全力保护好自己的安全,然后以最快速度找到小侯爷,保证小侯爷的安全。   他们沿途过来的时候无意间救了酒馆的一名刺客,还在极北之地当长老的那会儿松云道人没少和酒馆的人打交道,本来想着随手救一救,谁承想从那乌鸦的口中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南海那边传来了消息,说要在酒馆里面买凶杀唐未济。   这消息是绝密的,奈何南海某位长老喜好酒后失言,不小心透露了出来,更绝的是还把南海准备在归山圃杀唐未济的事情说了出去。   俞永镇与松云道人听得一阵冷汗,几乎是一路飞着到了归山圃。   两人运气好,误打误撞,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在水宫,只可惜唐未济当时不在,这两个人一路找寻,还得偷偷摸摸的,这份心酸可真的就是只有两人自己知道了。   一路见到许多打杀,有人族与妖族的,当然也有人族与人族之间的内斗,至于妖族之间却很少见到。妖族这份凝聚力就不是人族所能比的。   两人心有戚戚,对眼前的这番景象只能哀叹一句,对大唐的未来不报希望。   他们只想找到唐未济,却偏偏到现在都没有碰到,两人心中越发心急,这日来到水宫的某处地方的时候,心思细腻的松云道人突然发现有些地方不对劲。   松云道人领着俞永镇悄悄找了一处地方藏起来朝那边看——水宫处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上,有一些很小的岛屿仿佛珍珠散落在水面上,他们所躲藏的正是一座小小的岛礁。   在他们前方,有一片独立的岛礁,岛礁周围空无一人,就连飞鸟都没有一只,水面波光粼粼,清澈无鱼。   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平静,但松云道人和俞永镇都算是老江湖了,很快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左边十里外的那小岛上藏着人,侧方水里也有些不对劲,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给谁设下的陷阱么?都到了归山圃还这么大手笔,这是多大的仇啊。”   “该不会是给咱们小侯爷设下的陷阱吧?”俞永镇随随便便调侃的一句话却说到了点子上,松云道人一下子扭过头来,目光怪异地看着他。   俞永镇被他看得发毛,“怎么了?”   “你说得对!”松云道人低声道:“候爷来归山圃是找气运金莲的,咱们只要找到气运金莲,还怕候爷不来?咱们的思想错了,他们这是守着气运金莲等候爷过来呢。咱们就在这里不走了,就等着候爷过来。”   “你说这里有气运金莲?”   “十有八九。”   “趁着候爷没来,仔细打探打探,说不得能帮候爷一些忙。”   “成。”   ……   夏冬领着秦土往水宫这里急赶,他们这次的任务就是联手南海杀了唐未济,虽然不知道独角仙与南海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但听说就连五祖都被惊动了一次,想来协议内容牵扯不小,哪怕再瞧不起唐未济,他们也不敢怠慢。   为了方便行动,他们都化作了人形。那天缠住了元德子的那头白色老鹰化作一个白头发的青年,闲来无聊,正在与夏冬抱怨这趟任务。   “咱们拿出来哪一个不是小有名气,要我说,想要对付一个人族盈元境,都不用老大你出马,我一个都行。”   “就是,也不知道大人怎么想的,竟然让我们这么多妖都过来,还配合那头蠢象一起行动,这也太看得起那人族了。”   秦土听得有些别扭,忍不住反驳道:“那个唐未济很厉害的,你们可千万不能把他当做普通的血修来看待。”   “很厉害?多厉害?跟你一样厉害?”   一群妖哄堂大笑,不屑看着他,“不是我说,你们人族只会说些大话,能顶什么用。”   “区区盈元境血修,我一只手都能把他们揍趴下,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货色,我们就应当出现在浮池之渊,来这鬼地方执行这鬼任务,切。”   秦土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啊,着实想让唐未济立马出现在这里,让他们领教领教唐未济的厉害才好。可碍于自己的身份,一想到自己也是来杀唐未济的,心里就更别扭了。   “也不能这么说。”夏冬虽然看不起唐未济,却还是说道:“昨天死在神庙的那个人族实力就很强,若不是我恰好克制住了他,只怕真能被他逃了。”   “也就是一个两个罢了,我不信那个唐未济也这么强。”   “就是,烂船还有三斤钉呢,这么多废物里面总得出现一个两个看得过去的吧。”   “都别废话了。”夏冬虽然赞同他们说的话,但一旁还有个同为人族的秦土呢,他不想节外生枝,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快到水宫了,若不是碰到了大妖,咱们估计要多花许多日子在路上。正好,其他三支队伍都离水宫比较近,我已经得到确切消息了,他们已经找到了气运金莲,在金莲周围设下了天罗地网,就等唐未济过来,咱们加快速度,我可不想到时候连汤都喝不到。”   “这么快?”那头白色老鹰楞了一下,“他们布下了什么天罗地网?这么有信心。”   “十绝阵。”即便是夏冬,提到这个阵法名字的时候眼中也忍不住多了一丝悸动。   “十绝阵!”白色老鹰短暂惊呼了一下,紧跟着压低了声音喃喃自语,“看样子这个唐未济真的很重要啊。”   “十绝阵是什么?”秦土有心不去问,却依旧被好奇心驱使,忍不住开口。   “十绝阵都不知道?”白色老鹰看了他一样,眼中带着轻视,“十绝阵是用来对付你们人族三仙境的。你们人族什么都不行,也就逃跑功夫在行,这十绝阵就是专门用来封锁你们人族逃跑的。”   “传闻中只要进了十绝阵,血修领悟的天地大道会被削减到极致,只能任凭鱼肉。”   “这还不止呢,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效用而已,我听说当初有五祖门下的天仙境大妖反水,五祖一气之下动用了十绝阵,都没亲自动手,那天仙境大妖在十绝阵之下毫无还手之力,被生生练成了一颗金丹,惨叫了七七四十九天,连魂魄都不曾逃出去一丝。”   “你可知道当初动手的那些大妖最强不过才什么实力么?”白色老鹰斜眼看着秦土。   秦土摇了摇头。   “最强的不过才道仙境而已!”白色老鹰重重拍了一下秦土的肩膀,“你们南海这次派了多少人过来杀唐未济。”   “啊?”秦土装傻,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话题,他有些警惕。   “呵。”白色老鹰嗤笑了一声,不屑看着他,“怎么,你觉得我们还要把你们一起做了不成,可真是胆小鬼。实话跟你说吧,我们这次过来对付唐未济,一共出动了四位盈元境天才,还有十八位固元境妖修,若干化气境妖修,都不用你们人族出手,这个唐未济都是必死无疑!”   秦土悚然一惊,在联想到白色老鹰方才说的有关十绝阵杀天仙境的那事儿,忍不住问道:“你们这么多人,还要动用十绝阵?”   “我哪里知道他们怎么想的。”白色老鹰耸了耸肩,“万无一失么。”   秦土喉结蠕动了一下,不知为何感觉到了一丝寒意。他突然有些害怕,不知道自己所效忠的南海到底为什么要和这群妖族勾结在一起,天心又到底和妖族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   他们这次来到归山圃,真的只有唐未济一个目标么?他突然有些不敢确信了。 第426章 水宫突变   “前面来了一群妖。”   正说着话,突然有妖族匆匆跑到他们面前,低声道:“不是五祖门下,看不清来路。”   夏冬朝着对面看过去,在看见那群妖族之后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秦土心里咯噔一下,他看着夏冬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夏冬找到了自己等候已久的猎物。   等候已久的猎物?他心里嘀咕了一声,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抬起头,夏冬已经领着一群妖族往那边行去,秦土连忙跟上。   隔着老远,夏冬已经笑嘻嘻开始打招呼,“可是天龙一脉的无歌。”   那边行来的妖族原本看见他们靠近还有一些警惕,听见声音之后稍稍有些放松。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真是当初和唐未济在不夜城起了冲突的天龙无歌。   很长一段时间不见,无歌似乎比起以往更加沉稳,他扫了一眼夏冬这边的妖族,视线最终落在了夏冬的身上,“可是五祖一脉的夏冬?”   夏冬一脸惊喜迎了上去,热情洋溢,“哎呀,实在是没想到我这种无名小辈都能落在无歌兄的耳中,实在是不胜惶恐啊。”   无歌心里冷笑了一声,他身为王族,原本是看不起这些普通妖族的,但此次出行之前自家老祖宗特地提醒自己要注意这个名叫夏冬的,他再怎么不当回事,面子上的工夫总是要做的。   “夏冬兄说笑了,夏冬年少天才,不是王族胜似王族,妖族之中谁不知道五祖独角仙一脉有位不世出的天才,我若是都没听过夏冬兄的名头,我哪里还有脸面在妖界继续混下去啊。”   “哈哈哈。”夏冬爽朗大笑,“看无歌兄的样子,也是要去水宫?”   “正是。”无歌点了点头,光明正大道:“我在年前受了些伤,老祖说气运金莲对我来说效用甚大,只可惜气运金莲这种东西只有人间才有,所以一直都没放在心上,偶然得知归山圃开启,这才来归山圃水宫碰碰运气。”   夏冬一脸惊喜,“哦,那可真是太巧了,我们也是要去水宫,目的地也是气运金莲所在的地方。”   无歌眉毛一挑,下意识拉开了与夏冬之间的距离,“夏冬兄是要和我抢?”   “哪里有这个意思啊。”夏冬笑道:“我们的目的地虽然是气运金莲所长的水宫,目的却不是气运金莲。我们此行是受人之托要去杀一个人的。”   无歌敏锐察觉到了夏冬话语里的潜在含义,瞥了一眼秦土,冷笑道:“真没想到五祖竟然能和人族联系上,看样子怎么突破浮池之渊的大门,五祖心里已经有数了啊。”   夏冬摆了摆手,“哪里的话啊,五祖的心思我们可猜不到。”   他把视线转向无歌后面的一群人,“既然大家都是同路,不如一起去如何,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不等无歌说话,他自顾自拍着胸脯道:“我夏冬以名声担保,这气运金莲我们五祖门下绝不染指,我们只要杀个人,只是若是需要无歌兄帮忙的话,也希望大家多多担待。”   无歌想了想,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们之间的对话平淡无奇,似乎只是同行而已,然而秦土却越发毛骨悚然。   他想到了自己方才想到的那件事情,想到了自己的疑惑,再想到了之前夏冬选择路线的时候犹豫的那段时间,还有他们在路上突然遇见的那位三仙境,秦土一颗心都开始颤抖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南海似乎是落入了一场妖族内部的阴谋之中,他悄悄往后退走,眼看着就要脱离这群妖族,肩膀却被人一拍。   他心里一颤,扭头看去,恰好看见那头白色老鹰皮笑肉不笑看着他,“秦土啊,你这是怎么了,准备去哪儿啊?”   秦土咽了口唾沫,“没。”他下意识否认道:“我就是肚子有点痛。”   “肚子有点痛啊。”白色老鹰道:“既然这样的话,那你不如和我一起吧,我也好照料你。”   秦土觉得自己现在脸上的笑容绝对比哭还要难看。   几妖正说着话,从水宫方向突然冲过来一道血痕,那血痕划破天空,速度极快。   夏冬看着那血痕,又看了看水宫的方向,突然道:“甲子,去拦住他。”   那头白色老鹰应了一声,跟着阴恻恻笑着看了夏冬一眼,冲天而起,追着那血痕远去。   那血痕似乎是被什么东西追逐,慌不择路之下被白色老鹰拦了下来。   甲子拦下他之后看了一眼这人身后,空无一物,他的视线落在了这人身上,嘴角轻轻一翘,带着一些轻视,“原来是血影鸟一脉的人啊,我说速度怎么这么快。”   那妖的视线落在甲子背后双翼的白色羽毛上,面色有些难看,发自灵魂深处的威圧让他战栗。   甲子一扭头,“我们老大想见你,走吧。”   那妖颤抖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而后跟着甲子乖乖往这里过来。   夏冬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妖族青年,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水宫出了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惊慌。”   那妖物正要回话,便听见无歌眉梢一抬,叫道:“是你!”   那妖抬头一看,面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夏冬看向无歌,“你认识?”   “何止。”无歌冷笑了一声,“他叫罗刹,是血影鸟一脉的最天才。”   他在“最天才”这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惹来一阵轻笑声。   罗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这种地方都会遇到无歌。当初在不夜城的时候,无歌想要闹明光设下的宴会,选择拿罗刹开刀,结果惹到了唐未济,被唐未济碾压,无颜在不夜城继续待下去。   罗刹后来得知消息,说天龙一脉把无歌唤了回去,禁闭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他在归山圃竟然见到了无歌。   他心里有些担心,但好在无歌只是点明了他的身份,似乎对他的命不怎么感兴趣。   罗刹松了一口气,就听见面前那个长着犀牛角的青年道:“我叫夏冬,我在问你话呢。”   罗刹想到了水宫发生的事情,面色一下变得惨白。 第427章 疑似三仙境的怪物   罗刹的面色变得极差,他指着自己身后的方向,粗声道:“后面,有怪物!”   “怪物?”夏冬和无歌对视了一眼,同时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沉重与荒唐感觉。   罗刹拼命点头,“快逃吧。”   “逃什么。”有妖族忍不住大笑道:“你说的怪物是什么?有没有我吓人呀?血影鸟一脉都是这么胆小的么,名不虚传啊。”   顿时在他身后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我说的都是真的。”罗刹急道:“再不走,我们会死在这里的。”   他看着面前众人,眼神急切,挥舞着双臂,加重了语气叫道:“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夏冬面色沉重,看向白色老鹰,“甲子,你去看一下。”   白色老鹰没有像那些化气境妖修一样嘲讽罗刹,他作为固元境妖修,自然而然多少知道一些归山圃并不简单。   他小心飞上天空,往罗刹来时的方向行去,没过多久,众妖便听见天空中一声鹰鸣,带着呼啸声飞快靠近,紧跟着便看见他折了个方向,很是慌乱地飞了回来。   “有怪物!”他朝着这边飞来,一脸的慌乱与惊恐,“很可能有三仙境的实力。”   嘲笑声与讥讽声戛然而止,他们可以不相信罗刹的话,但却不得不相信甲子的话。   众妖面面相觑,一下子变得妖心惶惶。   “你们看,我没骗你们吧。走啊,快走啊!”罗刹拼命挥舞着自己的手臂,绕过妖群就要朝着后面飞走。   然而他才刚刚化作血虹便被人一把扯了下来,罗刹面色惨白看着抓住了他的夏冬,“夏冬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啊,你们要去水宫跟我没关系,我,我不想去那个鬼地方,快放开我。”   夏冬冷着脸,“且慢。”他扭头看向甲子,“你方才说那怪物有三仙境的实力?”   甲子惶惶不安,不比罗刹好到哪里去,“的确如此,我若是没有感受错的话,那怪物绝对有三仙境的实力。”   “这就奇了怪了。”夏冬眯着眼睛看向罗刹,“若那怪物有三仙境的实力,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夏冬冷笑了一声,“难不成这归山圃中的三仙境怪物连你一个小小的固元境血影鸟都追不上么。”   罗刹面色惨白,下意识反驳道:“这我怎么知道,照夏冬大人所说,我一定要死在那怪物手下才算是正常么。”   夏冬冷笑了一声,“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他转头看向无歌,“我的意思是不管是甲子还是罗刹,到底还是眼力浅了一些,咱们要前往水宫,这里是必经之路,那怪物若是堵在这里不走了,我们还能一直等着不成。”   “确实如此。”无歌点了点头。   “不如我们去远远看一眼?”夏冬扫了扫无歌身后的那群妖与自己身后的这群妖,“若不是三仙境怪物的话,我们能对付得了,那也不用乱跑不是。”他轻声提点道:“谁知道在这种鬼地方乱跑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呢。”   无歌眯着眼睛看着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妥,却偏偏找不到丝毫痕迹,他细细想了一番,冷冷点了点头,“夏冬兄说得不错,只远远看一眼好了,若真是三仙境怪物,我们便让开它,若不是的话,那就合力杀了他,没准还能得到什么宝物。”   甲子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丢人模样,在一旁连忙道:“就在前面不远处,已经过来了。”   “正好,都省得我们过去了。”无歌摊开手笑了笑。   夏冬负手站在海面上,等着那怪物过来。   这里是水宫的边缘地带,连接着金宫,有一道雪白的壁障笔直冲入云霄,将金宫与水宫分开,他们所在的地方就是刚刚从金宫进入水宫的地方。   远处风平浪静的海面上突然泛起一阵涟漪,那涟漪亮闪闪地,拥有仿佛星光一样的溢彩,初看的时候就像是普通的浪潮一样自天边向着他们涌过来,细看却能发现不同。   “在那水下有东西!”有妖族眼尖,凄声叫嚷道。   “是一大片黑影。”有妖族飞得高高的,此时仓皇落下,下意识躲在妖群后方,声音沙哑,再没有半点怀疑。   秦土竭尽全力往远方看去,他不敢飞太高,夏冬说得没错,谁知道这地方有什么样的危险。   只见那片蓝黑色的海面上明显出现了一线银光与湛蓝色星光混合的光芒,就像是浪潮一样涌动着,仅仅只有一线,在不断向着他们靠近。   在星光的下方有一大片黑影,那黑影不断扭动着,变幻着形态,带着邪恶的气息,根本看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有淡淡的属于三仙境的气息从水面下方传递出来。   秦土的面色一下子就变了,这种根本就没见过的怪物才是最难缠的,谁知道归山圃万年之内孕育了什么样的鬼东西,他们对这种东西一无所知,何况这东西似乎还拥有三仙境独有的道。   “走吧。”秦土劝夏冬,“的确是三仙境没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夏冬双手交握在一起,不断扭动着手腕,就像是没有听见秦土的话。他眯着眼睛,半晌突然道:“不是三仙境。”   “什么?”秦土等了半天等来这么一句话,顿时愣住了。   “的确不是三仙境。”无歌似乎早就看出来了,只是在等着夏冬给出答案。他看了一眼夏冬,夏冬朝他点了点头,无歌轻轻颔首,“这怪物的实力应当在盈元境到逸元境之间,那三仙境的气息应当是他误食了什么宝贝,这是宝贝自带的气息。”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甲子勾着眼睛看着那浪潮,“可是,可是看这气势,即便不是三仙境,似乎也不是好惹的啊。”   “怕什么。”夏冬嗤笑了一声,“若是绕路的话不知道耽误多长时间,咱们的目标到时候都跑了。”   他看着甲子斜眼道:“怎么,你怕了?”   “谁怕了!”甲子一下子涨红了脸,“我怎么可能会怕。”   “这就好。”夏冬点了点头,“既然不怕的话,那就上吧。”   “啊?”甲子一下子愣住了,讷讷道:“我,我先上?”   “你速度最快,试探这怪物的实力最好,打不过也能跑掉,不是你上谁先上。”夏冬怪异地看着他。   甲子咬着牙,愣了半晌,“行!”   他化作白色巨鹰,朝着水下的那片黑影扑过去,只见一道白色虚影闪电一般划过长空,将水面掠出一道笔直的波纹。   “他的实力试探不出什么。”无歌在一旁冷冷道。   “可别小瞧了我们五祖门下的妖修啊。”夏冬冷笑了一声。   无歌不说话了,只是看着那边。甲子飞临那片水域上空,伸出巨大的爪子,劈出无数缠绕在一起的风刃,化作锁链一般朝着水下缠绕过去。   然而那些风刃只是破开了水面,坠入水中,斩入黑影的体内,却根本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泥牛入海。   甲子愣住了,他正在思索这是什么情况的时候,海面突然卷起浪尖,一时间浊浪排空,那浪尖之上星光璀璨如银,化作刀子一般的峰尖朝着甲子刺过来。   甲子清唳了一声,慌忙扑扇翅膀,无数风卷从他的翅膀下方被甩出来,砸落在峰尖之上。   只听“扑扑”声不断,那些星光浪潮几乎是碾压一般击碎了风卷,狠狠砸落在甲子身上。   甲子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白色的羽毛飞得到处都是,像是下了一场零星的鹅毛雪。   有固元境的妖修连忙飞出去,在星光浪潮坠落的时候堪堪接住了甲子飞了回来。   秦土看着甲子凄惨的样子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央求道:“我们还是先走为妙。”   “不急。”夏冬竟似乎一点也不慌,卷起自己的袖子,“让我来会会这东西。”   无歌双手叠在一起,“加个我。”   夏冬咧开嘴笑了笑,“请。” 第428章 真正的怪物   众妖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两个领头的盈元境妖修都这么说了,他们还能丢下他们继续跑么?   一个是天龙王族,一个是独角仙的后裔和弟子,眼力见自然不是他们可以比拟的。他们说可以打,那便是可以打。   有妖族已经会过意来,自告奋勇道:“怎能让两位大人自己去对付这怪物,带我一个。”   “我也一起去。”有妖修开窍,不断请战。   夏冬笑着看了一眼无歌,无歌面无表情,让他有些捉不准这天龙族的天才是不是看出了自己的意思配合自己演了这么一出戏。   不过这已经无所谓了。他清了清嗓子,“这怪物的速度一般,也就是杀伤力借助那宝物比寻常三元境强了一些,等下作战你们注意躲闪就是,不用太过紧张。”   夏冬瞧着众妖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斗志,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至于那宝贝,若是杀了这怪物,谁有缘得到就是谁的。”   这话一说,众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一个个打了鸡血一样吵吵着要去杀怪物。   虽然甲子在怪物一击之下重伤,但这也说明了这怪物的确不是三仙境,若是三仙境的话甲子哪里还有可能捡回一条小命。   何况甲子是飞行类妖族,这类妖族速度快,攻击力强,但防御力却是最弱的,这么说来的话他们若是受了一击也许只会轻伤呢。   他们一想到这里,眼睛都亮了起来。   一群妖族很快分散开来,向着那怪物一步步靠近。   那头藏在水宫大海水面之下的怪物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又或者在他的眼中面前这些小不点一个个只是过来送死罢了,不值当怕。   不管如何,他们终究是正面对上了。第一个出手的是夏冬,他彻底放开,化作一头二十米高的巨大青色犀牛,瞪着一间小房子一样大小的金色眼珠,从独角中飞出一团黑色的光团,向着水面狠狠砸落。   那光团正是当初禁锢唐未济四肢的天赋技能,看夏冬现在全力出手的模样,他当初明显还留有后招,若是唐未济没有冲向神庙再与他动手的话没准真会丧命。   黑色的光团坠入水中,将水面砸出一个巨大的坑洞,一道白色的雪一般的浪花带着泡沫从光团坠入的地方溅起,才刚刚溅在半空中便被蒸腾成了一层白雾。   再看水中,那黑色的阴影似乎根本不把这黑色光团放在眼中,光团落在阴影中,却似乎没有起到一点点的作用。   夏冬先是恍惚了一瞬间,紧跟着眼中流露出一丝慎重,如临大敌。   星光再次凝聚起来,在浪尖上跳舞,而后化作一柄长刀一般向着夏冬斩过来。   夏冬连忙闪过,他四蹄踏在海面上,动用天赋之力,把水面踏出无数裂纹,紧跟着轰然炸开。   声浪喧嚣,伴着巨浪向着四处拍打开来,裂纹闪着火一般的火红色光芒,就像是水底有地狱打开,无比恐怖。   然而这依旧不能给水中的怪物造成什么伤害,这怪物似乎水火不侵,刀枪不入,那些裂隙中的火光触碰到它就像是被他吞噬了一般,什么都不曾剩下。   无歌在一旁冷眼看着,此时却突然伸出手,一声龙吟,他手掌中冲出一条五爪金龙。   那金龙口中衔着一颗深紫色的珠子,一头扎入水中。   黑影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猛地收缩,同时禁止不动。   金龙松开嘴巴,同时闪电一般飞了回来。那深紫色的珠子一下子活了过来,不断闪动着光芒,有无数蓝紫色的电芒“噼啪”作响,沿着珠子的表面向着空中传递到水面。   一瞬间!只一瞬间!   水面上突然爆发出一大片电芒,这些电芒粗如大腿,交织不散,一层一层层叠加在一起,就像是要把这里化作雷池。   电浆流淌之间,雷池向着水底坠落,触碰到那黑影的一瞬间,电光不断闪动着。   黑影似乎是受到了伤害,一瞬间缩小了一倍,不断痛苦扭曲着。   夏冬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对无歌的实力做出判定,同时,再次一跺脚,趁他病要他命。   烈火一般的裂隙再次出现,顺着雷池打开的缺口涌入到黑影之中。   那星光带着潮水平静下来,原本巨大无比的黑影变得只有三米方圆,不断扭动着,很快便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那带着星光的潮水似乎也停止了涌动,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力。   “原来只是银样镴枪头啊!”有妖族深呼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   有妖族拍马屁道:“果然还是夏冬大人和天龙大人见多识广啊,我们这些妖花再多时间也是看不出来的。”   一时间拍马屁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罗刹一直盯着那边,他面色突然变了,由轻松重新变得紧张。   他指着那黑影消失的地方,结结巴巴道:“你们,你们看,他,他没死!”   一群妖的声音戛然而止,齐刷刷扭过脑袋。   只见水底的黑影再次出现,并且比方才要大太多了,顺着潮水涌动,似乎在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   星光一般的潮水轰然炸开,化作无数水柱精准撞击在半空中的妖族身上。   无数妖族重伤甚至身死,夏冬看得目眦俱裂,冲上去与星光潮水缠斗,无歌面色也变成了青色,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两人各施手段,所有妖都变得极为疯狂,然而却依旧不是那黑影的对手。   星光不断砸落,黑影越来越大,似乎力量也随着越来越强。   眼看着这群妖族就要死在这里,罗刹和秦土都准备扭头就跑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鸟鸣,紧跟着出现了一片火红色的光。   在那火红色的光芒中,一道声音如同天上坠落的天火,瞬间到了这黑影所在的地方,一爪挥出。   一道撕裂天幕一般的巨大火红手爪出现,一把将水底的黑影抓住。   那黑影扭曲着,惨叫着,却在火红手爪之下湮灭,再也没有出现。再看水面上的星光,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人转过身来,一身朱红色的大氅带着羽毛一般的火焰,面色俊逸出尘,在他的眉心中间,一团金色的火焰静悄悄燃烧着。   所有的妖族都被震慑住了,他们这么多妖族对付半天都对付不了差点团灭的怪物被人家一击灭了,这是哪家的王族天才?这才是真正的怪物吧?   就连重新化作人形的夏冬都面色复杂,他看着眼前这化作人形的妖族说不出话来。   一切都是静悄悄地,罗刹却突然惊喜地叫出了声,“朱颜大人!”   一旁一直呆滞地看着面前这妖族的无歌终于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一直镇定、目中无人的他甚至有一种现在拔腿就跑的冲动。 第429章 进入十绝阵   朱颜是谁?不正是唐未济化妖之后的化名么。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妖族其实是唐未济,但唐未济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一切还得从他离开水宫神庙之后说起。与土宫神庙不同,水宫神庙是在水底的,也正因为如此,唐未济没有被人轻而易举发现。   不得不说他的运气不错,才刚刚从水宫神庙出来没多久便遇到了一直守在小岛旁边的松云道人与俞永镇,从他们两个口中得知了一些事情,比如说有人要杀他,又比如说在这地方有古怪,被人设下了惊世杀阵。   唐未济自然明白要杀他的是南海那边的人,这一点从秦土口中已经得知了,再联想到杀阵所在的位置,恰好给他点明了金莲所在位置。   这一点其实也不错,至少让唐未济不用再花力气去找金莲。   唐未济在杀阵旁观察了许多,最终得出来一个结论——他没有办法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破开杀阵。   后来唐未济想出了一个点子,借助化妖化作妖族想要混进去,神不知鬼不觉把金莲拿到手。   但随之而来又有一个问题——唐未济所化的朱颜只是在不夜城出现过一次,如何让那些妖族相信他并且让他进入到十绝阵中呢?   这必然是需要有认识朱颜的妖族出现才行,好巧不巧,也就在这时候他碰到了罗刹,于是一切迎刃而解。   至于罗刹被怪物追逃,一路碰到夏冬等人自然也是唐未济计划好的,那水下的怪物不过只是影之大道阵印的一种运用罢了,都只是虚影,那些攻击如何给它造成伤害。   水面上的星光潮峰更好解释了,那是阴符盏中蕴藏的小世界力量被唐未济释放了出来。毕竟夹杂着小世界力量,这也是甲子一开始以为是三仙境怪物的原因。   一切都在计划好,唯独无歌的出现是意外。但这意外却是好事,一个罗刹认识唐未济算不得什么,多多少少会让妖怀疑,但若是加一个无歌,唐未济的身份基本上便定了。   所以这一切其实都在唐未济的计划之中,迄今为止,计划还没有出一丝纰漏。但从现在开始,考验才算是刚刚到来。   唐未济方才的举动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让包括夏冬在内的妖族一时间都感受到了强烈的挫败感,同时对唐未济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忌惮。   夏冬听见罗刹的惊呼,犹疑问道:“你,认识这位?”   罗刹之前明明已经见过唐未济,这会儿却是无比激动的模样,这演技可谓是浑然天成,毫无斧凿的痕迹。   他先是跑到唐未济面前行了极隆重的一礼,跟着站在唐未济身前给夏冬等妖族介绍道:“这是我所追随的王族,名为朱颜,是朱雀一族的隐世天才。”   那群妖族面面相觑,不是他们不愿意相信罗刹的话,只是朱雀一族向来人丁稀少,这个朱颜从来都不曾听过,他们不敢随随便便相信。   罗刹看着无歌道:“天龙一脉的无歌大人应当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不信的话可以问他。”   你妹的!   无歌心里吐槽了一声,从唐未济刚刚出现的时候他就有意无意往后退,只希望唐未济不要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身后,这个罗刹偏偏瞬间给他拉了出来。   只是他心中再怎么不爽,当着唐未济的面也是不敢发作的,无歌还没有忘记自己在不夜城遭受了怎么样的痛苦。   他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不错,他是朱雀一族的天才,与不夜城的瀛龟大人颇有交情。”   七祖茶瞳被杀之后,不夜城便落在了同为天仙境的瀛龟手中,无歌说面前这个朱颜与瀛龟前辈交好,那自然不可能是虚的。   此言一出,就连夏冬的表情都变得友善起来。   不说瀛龟前辈的复杂身份与空悬着的七祖头衔以及不夜城的重要价值,单单说唐未济方才展现出来的实力就值得他们放下面子去尊重。   夏冬脸上笑开了花,拉低了自己的面子朝着唐未济抱拳道:“在下五祖门下独角仙一脉夏冬,初次见面,还请朱颜兄多多关照。朱颜兄实力超群,着实让我等汗颜啊。若不是朱颜兄,只怕我等要更加狼狈。”   唐未济看着夏冬笑脸相迎的模样,心里头有说不出的古怪。不知道他要是知道自己就是前些天与他们大打出手逃入神庙的人族心里会怎么想?若是知道朱颜就是他们要杀的唐未济,这群妖族又会怎么想。   日后他们得知了真相,只怕是个妖族里面要被气晕过去七八个吧。这种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的感觉实在说不上好。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对于现在的唐未济来说,夏冬的笑脸相迎正是他所需要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别人给了面子,唐未济自然得兜住。他冷峻的脸上绽放一丝笑意,冷冷道:“我不善言辞,夏冬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同为妖族,理应互帮互助,方才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们不用放在心上。”   他转脸看向无歌,无歌在他的目光下颇为不自在,只是想到自己之前就不是人家对手,再看方才他展露出的手段这些日子只怕又有进步,打是打不过了,想到他还有自己的目的,无歌闷哼了一声,勉强堆上一丝笑容,“初次见面的时候多有得罪,朱颜兄大妖有大量,还希望饶过小弟的不敬,不要放在心上。”   唐未济挥了挥手,作云淡风轻状,“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用再提。”   他看了一眼罗刹,作势要走,“还有其他事情么?没事的话跟我走吧。”   罗刹懂唐未济欲擒故纵的意思,连忙抬高了声音叫道:“属下没有其他事情了,请大人移步。”   “哎!”他们这一唱一和的,一旁一直没插得上话的夏冬顿时急了,连忙拦住了他们,“朱颜兄,你这么着急走,可是有什么急事?”   唐未济知道对方上钩了,他不急不缓道:“急事?我不曾有什么急事,只是在这归山圃中随便逛逛罢了,怎么,夏冬兄这是不愿意放我走?”   “不敢不敢。”夏冬连忙摆手否认,态度恳切,“小弟我向来喜好结交好友,朱颜兄乃当世俊彦,妖中龙凤,我巴不得与朱颜兄把酒言欢才好,怎么会拦着朱颜兄不让走呢。”   “那你这是……”唐未济故意停顿了一下,微微眯起了眸子,眼角跳动着金红色的火焰,带着危险的气息,“想要做什么。”   夏冬连忙解释道:“朱颜兄误会了,小弟平生最是敬佩朱颜兄这样的豪杰,只可惜此来归山圃有任务在身,本就惋惜不能与朱颜兄把臂言欢,但看朱颜兄似乎并无归处的样子,不如与我们同行?”   他看了一眼无歌,“有道是不打不相识,无歌兄与朱颜兄既是旧识,想来也不会介意朱颜兄一起。归山圃凶险万分,朱颜兄实力不凡,大家一起把酒高歌,互帮互助,有福同享岂不美哉?”   夏冬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态度也极为诚恳,显然是真心想要结交朱颜。   无歌被他拉着又不好说什么,他还没有忘记自己在不夜城是怎么和朱颜打起来的。   眼前这个朱雀一族的天才明明就是个榆木疙瘩,半点不懂人情世故,是个死脑筋的王八蛋。偏偏这王八蛋实力奇高,就连自己保命用的养剑符都能被他破了。   自己若是敢说一个“不”字,若是不符合这石头蛋的心思,不得再被揍一次?   无歌不是傻子,吃亏的事情不干,无缘无故吃亏的事情更不会做了。他连忙堆起笑容,“是啊,夏冬兄说得没错,朱颜兄若是不介意的话,你我不妨同行,一路也好向朱颜兄讨教修行妙法。朱颜兄大妖有大量,想来不会介意之前的事情,还请朱颜兄给小弟这个机会啊。”   唐未济的目的本就是借着夏冬的身份混入十绝阵中盗取气运金莲,眼见两妖如此说了又如何会拒绝,推辞了两句之后痛快答应了下来。   一群妖族一同往水宫方向行去,一路上不少妖族找借口想要接近唐未济这个“王族”,多少沾点关系,日后说不准就是一道护身符。   唐未济扮演好自己的妖设,一概不见,只与夏冬和无歌来往。他这番高傲的做法反倒是让夏冬和朱颜放下心来。   在他们看来,唐未济这样的妖就是标准的实力高、心思单纯的修行天才,这种人非常值得结交,还不用担心对方在背后捅刀子,故此气氛极为融洽。   归山圃虽然大,但那岛链距离唐未济他们所在的位置不远,再加上众人各怀心思,都着急赶路,很快便到了岛链附近。   唐未济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水面,好奇问道:“金莲就在这个地方?我怎么没有察觉到一丝痕迹。”   无歌也是冲着金莲来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   夏冬笑道:“金莲就在这个地方,只是被我的同伴藏了起来。”   唐未济故意皱了皱眉头,顿了顿惊道:“这里藏着一座惊天杀阵啊,夏冬兄是要对付谁,这么大阵仗。”   夏冬哈哈大笑,“就知道瞒不过朱颜兄,兄且放心,这杀阵名为十绝阵,是用来对付人族一个叫唐未济的小家伙的。”   “十绝阵?”无歌明显是听过这个的,闻言惊呼了一声,“那个唐未济有这么厉害?值得你们五祖出动十绝阵对付他,这也太看得起他了吧。”   唐未济趁热打铁,“我久居深谷,还从来没听过十绝阵是个什么,夏冬兄能否给我好好解释解释?”   要不说妖也有虚荣心么,若是别人这么说话,夏冬只怕鸟都不带鸟的,但说话的人变成唐未济,这就有些不一样了,他脸上都带着光呢。   夏冬哈哈大笑,走路都开始飘起来,“朱颜兄言重了,既然咱们要进十绝阵,我这个当弟弟的自然要给兄长说明这十绝阵中的一些禁忌和手段了。兄长先别急,我先带你们去见见我那三位兄弟,大家认识过之后我带你们好好见识见识十绝阵。”   “早就听你说了一路那三兄弟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俊彦?”唐未济问道。   “五祖门下,最天才的人物就是我们四个了。”夏冬指着前面,笑道:“你看这不是来了。”   唐未济他们在水面上站定,在不远处,水面好似虚幻一般破开,里面钻出来一群妖族,走在最前方的是三个形态各异的妖族。   最左边那个披着一身金色的羽毛,瞳孔也是金色的,周围气息凌厉炽热;中间那个是个身材极高壮的汉子,站在那边就像是一堵墙,把左右两人加起来都没有他腰身粗;最右边那个却是个女子,脸蛋妩媚,身形柔美,杨柳细腰,着一身云霓纱裙,姿色绝佳。   夏冬给他们一一介绍,“这位是金乌一族的天才,名为逸明;这位是我大哥牙晟,是太古魔象一族;这是云蟒一脉的归仙子。”   “幸会。”牙晟居高临下扫了一眼这些生面孔,最后落在唐未济与无歌身上,“夏冬老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这两位朋友?”   “哪里敢啊。”夏冬笑了一声,“这是天龙一脉的无歌,想来你们多少听过他的名声;至于这位么……”他卖了个关子,“你们猜猜看?”   “身周真火弥漫,不坠五行,与我金乌一族的烈阳之火又有不同。”最左边的那个青年眉目中有金色电芒不断闪动,“莫不是朱雀一脉的天才?”   “不错。”夏冬笑道:“逸明兄慧眼如炬,金乌一族的天赋神通果然不同凡响,一猜即中,这位是朱雀一族的隐世天才朱颜。”   他见众妖似乎不以为意,特地加重了语气,“朱颜兄实力超绝,小弟我可是敬佩得很呢!”   他这么一说,众妖顿时一惊,再看唐未济的时候明显慎重了太多。   “原来是朱颜兄,真是幸会幸会啊。”   唐未济打了几个招呼,夏冬拦住他们,“我带朱颜兄去熟悉一下十绝阵,你们且继续藏好,就等唐未济过来,咱们任务为重,做完任务之后再叙旧不迟。朱颜兄,这边请。”   唐未济笑眯眯的,心中悠哉悠哉,春风得意,就这么堂而皇之踏入了十绝阵中。 第430章 试探逸明   “他没有察觉到异常吧。”   黑寂的水底,被人开辟出的藏身空间里,夏冬、牙晟、逸明与归仙子聚在了一起。   “没有察觉。”   “好,南海人族想要借我们的刀,我们便也借一借他们的刀。”   “不要让他察觉到什么,目前先紧着他来,切莫打草惊蛇。”   “一切是自然的,只是眼下还是要先把唐未济当做主要目标,不能给南海那些人留下口实,五祖的意思很明确,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南海那群人和我们终止合作,至少在浮池之渊打开之前。”   “你们说,南海那边与浮池之渊……”   “嘘,这种事情不要议论,小心应了天机。”   “对了,那个朱颜……”   “朱颜是个妖才,值得结交,没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要得罪他,他既是王族,且与这件事情无关,不要让他牵扯进来,最好都瞒着他。”   “夏冬,那个朱颜实力到底如何?”   “很强。”夏冬抿了抿嘴唇,带着些许不甘心,“比我强得多。”   牙晟点了点头,“我们先不去动他,看他自己聪不聪明了,若是非要与我们作对,那就一并杀了,替罪羊也有了。若是他足够聪明,日后不是不可以结交。”   “好。”   “你没把十绝阵的秘密全都透露给朱颜吧?我总觉得他这会儿出现在这里怪怪的。”   “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只是与他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吩咐手下人,对朱颜和他身边那个血影鸟恭敬一些,不要坏了大事。”   “知道……”   声音逐渐变小,他们探头探脑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很快分开。   牙晟与夏冬走在一起,匆匆离去,显然是有事情要继续商议。   逸明那金子一般的眼睛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你说那个朱颜是不是夏冬他们给咱们安排的后手。”   归仙子扭动着水蛇腰,娉娉袅袅,站在逸明身边看着他们离去,“大家都是五祖门下,虽然平时多有竞争,但现在还没到分出生死的时候,五祖大谋,浮池之渊洞开在即,在这种时候他们不会节外生枝的。我更倾向于那个朱颜的确是他们沿途碰见的。”   “我金乌一族与朱雀一族同属火属性王族,朱雀一族虽然避世,却人丁稀少,若真有朱颜这么一号天才,我不应当没听说。”   “要不然你去试探试探?”归仙子瞅了他一眼,“正好让我瞧瞧看金乌一族的金乌火与朱雀一族的朱雀火哪个才是火道霸主。”   “呵。”逸明俊俏的脸颊旁飞过一缕金色发丝,他微微低下头,神色安详,“恐怕这就要让你失望了。我只是有些疑惑罢了,还没有不自量力去挑战一个让夏冬都自愧不如的天才妖。”   “不管怎么说,先杀唐未济,再借着南海那边的手杀了无歌,咱们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在此之前,你最好和你自己说的一样,什么事情都别做。”归仙子面色一变,无比严肃地警告逸明。   她知道逸明这个金乌一族的天才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安静,他内心住着一个疯子。   逸明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似乎是有些讽刺她的小题大做,“我还没那么蠢。倒是无歌那边,天龙一脉是四祖手下人,你们云蟒一脉能不能应付得了?应付不了吱一声,我会转告家父帮忙的。”   “哼。”归仙子眉毛上挑,露出一丝笑容,“不劳你费心。”   ……   唐未济行走在水底,罗刹紧跟在他的身后,沿路遇见的妖族见到他无不是远远地便开心行礼,极为恭敬。   五祖手下的这群妖族显然早就把一切都准备妥当,水宫之下被他们以一种名为“避水珠”的宝贝开辟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空间以供藏身。   这些空间互相连通,其间设有十绝阵,在他出现之前,他们可以在这里一直躲着,并且不露丝毫痕迹。   罗刹跟唐未济走了很长一段路了,他有些奇怪朱颜大人为何浪费自己的时间在这里走走停停。   唐未济实际上却是在思考自己盗取金莲之后的撤退路线,他现在站的地方是逸明负责的区域,北方就是那个叫牙晟的太古魔象。   夏冬四妖都是盈元境,但在唐未济看来,实力最强的应当是那个牙晟,所以他到时候不能从北方走。南方是归仙子的地盘,归仙子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云蟒一脉的名头唐未济也是听过的,最擅长缠斗,唐未济需要时间,也不能从南方走。   于是就只能从夏冬和逸明了,夏冬他曾经打过交道,他的天赋手段很克制唐未济的速度,剩下的就只有逸明。唐未济不确定逸明的实力,他在来来回回走的时候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突然停下脚步,罗刹猝不及防,差点撞在唐未济的身上,与不夜城之前的那次颇为相似。   罗刹一个急刹,摸着自己的鼻子颇为尴尬。   “行了,你先回去吧。”唐未济吩咐道:“有妖问起来我今日做了什么,你照实说就行了。”   “是。”罗刹谨言慎行,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很快退回到夏冬给他和唐未济准备的地方去。   唐未济扫了一眼周围,悠哉悠哉往夏冬所在的方向行去。   气运金莲被十绝阵牢牢包围,恰好在他们驻守地的正中央,唐未济经过那片莲池的时候扫了一眼,只看见一株金莲,至于灰雾要的那东西却没有。   唐未济心里有些焦急,却被他很好掩饰住,他继续悠哉悠哉走着。   沿途妖族不断与他打招呼,在经过一片珊瑚丛的时候他稍稍放慢了脚步,似乎在欣赏那些珊瑚,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没过多久,珊瑚丛的另一边闪过一道被黑雾包裹的人影,唐未济借着影之大道的阵印在水中不断闪烁,很快逼近了逸明所在的区域。   他避过十绝阵的那些死地,故意向着气运金莲所在的区域靠近。   若是莲池防范松懈,唐未济就这么假戏真做抢了东西扭头便跑也是可以的。   然而他们既然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又怎么会给唐未济这样的机会。   唐未济才刚刚来到莲池的附近,什么都还没有感知到,突然听见水中发出一身闷响,紧跟着周围的水流飞速流动起来,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漩涡将他包围。在那些漩涡的外围,还有无数或大或小的漩涡杂在一起。   在他身后,一道灿如烈阳的气息飞速向他靠近,沿途水流被高温蒸腾,无数巨大的气泡“咕噜咕噜”往上翻滚。   唐未济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恰好看见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逸明的视线很快落在了唐未济手上的那柄雪流剑上,眼睛突然一亮,“你就是唐未济?”他大笑了一声,掩饰不住的狂喜,“等了这么多天,你终于来了,可让小爷我等躁了!”   他双手一挥,手中出现了一柄金黄色的长戟,脚步交错,双手在戟干上轻轻一搓,长戟砸开水流,带着一连串的气泡向着唐未济重重砸过去。   唐未济现身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试出他的实力,给自己逃走做准备的,看他主动进攻自然乐得如此。   他笼罩在黑雾之后的面容肃穆,手持雪流剑,只以从剑囚那边学来的冰雪剑法应敌。   雪流剑在水中划过一片扇形,所接触的水流统统凝结成了一起,最后化作一片巨大的凝结在一起的雪白冰刃向着长戟砸过去。   水中因为十绝阵自发形成的漩涡在冰刃之下显得极为渺小,像是筷子一样被斩成两截。长戟重重砸在冰刃之上,只听“咔嚓”一声,冰刃被崩飞了一大片,紧跟着从中间断开。   逸明爆发出无比强烈的战意,头发“蓬”一下被一片金色的火焰笼罩,“人族天才?不过如此而已。听说你的冰雪剑意能够化作长河,怎么就这么点本事?着实是让我有些失望啊。”   唐未济轻轻抖了抖雪流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想见识剑意长河?”   他一剑刺出,这次动用了冰雪剑意,便像是挥手砸出了一座冰山,“只怕你还不够格。”   逸明只觉得被唐未济刺激得胸腔都要炸开,冷哼了一声,“哼,你这样的人只剩下嘴皮子了?就这?算得了什么。”   黄金长戟狠狠一抖,燃起熊熊火焰,火焰炙热,带着天道的气息,无情而冷漠,似乎要把面前所有的一切都焚烧干净。   他双手用力,长戟狠狠刺在雪流剑的剑尖上,“方才只是开胃菜而已,别真把自己当回事啊!”   冰山前方似乎横着一只悬在天空的烈阳,炙热的气息在水底疯狂肆虐,无数水流被这些气息搅碎,而后蒸腾。因为这片炽热出现得太快,这片水域瞬间涌起一大片气泡,似乎沸腾。   唐未济周围的水温急速上升,面前的逸明像是化作了真正的太阳。传闻天上的烈阳正是金乌所化,也不知是真是假。   冰雪剑意在这样的烈焰中只坚持了两个呼吸便被融碎,就像是断裂的锁链,那些凝成冰雪剑意的秩序碎片在这样狂暴的火焰下根本撑不住。   逸明狂笑了一声,冲了上来,周围凝着实质般的金光,金光周围又包裹着熊熊火焰。   这种火焰区别于唐未济见过的任何一种火焰,只剩下了霸道。   这种火焰就像是天上的太阳,刺目,放着无穷尽的光和热,只管霸道照向人间,谁也不能左右它的意志。   唐未济轻轻一弹手指,上清剑意化作实质,凝成无数微小的飞鸟、莲花,瀑布一般向着逸明砸下去。   逸明的一招一式都充斥着爆炸性的力量,面对唐未济的攻势他不闪不避,反倒是欣喜若狂,叫了一声“来得好”,二话不说冲了上来,只以自身肉身去砸碎那剑意长河,甚至连手中长戟都懒得动用。   剑意长河源源不断落在他的身上,那些包裹着他的火焰与剑意长河相抗衡,但很快黯淡了下去,只余下一层金光。   那金光虚幻闪动了一下,最后化作无比华丽的金色羽毛。剑意长河落在上面就像是雨点一样,只撞出不断闪动的火花,却只是砸碎了很小一片的羽毛。   逸明似乎对那些微小的剑意不屑一顾,见到自身羽毛上受的伤很是惊讶,但他很快便愤怒起来,长戟如蛟龙一样向着唐未济刺过来,戟刃闪着夺命的寒光。   唐未济以冰雪剑意施展雪流剑,硬生生挡在长戟面前。   只听“咚”的一声响声,雪流剑在这样的重击之下被生生砸得弯成满弓。   他连连倒退,身后的水流不断炸开,地面浑浊一片,到处都是被余波破坏的水底植物,甚至还有些鱼儿的碎片在粉红色中沉浮。   逸明乘胜追击,双足踏在水中,一瞬间闪出剧烈的光芒,就像是炸弹一样向着唐未济撞过来。   轰!   又是一声巨响,唐未济被他手中的长戟扫得横飞出去,嘴角溢出鲜血。不得不说这些妖族的肉身之力比血修强太多了,哪怕唐未济已经达到了宝体烹妖诀的初照境界也稍稍弱了一些。   逸明一个闪烁,再次出现在了唐未济的面前,唐未济经过这两下已经差不多摸清逸明的基本战力,他粗略估算了一下时间,知道在这样的动静下,另外三妖很快就很赶到。   他朝逸明身后看去,那些固元境与化气境的妖族已经往这边蜂拥过来,十绝阵也有开启的征兆。   他不敢再久留,冷哼了一声,假作不敌,转身就跑。   逸明大笑了一声,化作本体,一头巨大的金乌出现在了水中,“哪里走!”   他笔直往唐未济这边冲过来,唐未济连续动用影分身,场中出现无数残影,待到残影消失,人已经消失不见。   逸明一下子愣住了,站在原地想着什么,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不多时,群妖匆匆赶到,朱颜第一个冲到逸明身边,一身朱雀火引人瞩目。   “怎么了?”他问道。   逸明低下头,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没什么。” 第431章 自己假装自己   “演戏,这绝对是在演戏给我们看!”夏冬挥舞着自己的手臂,神情激动,贴在牙晟的耳边嘟囔着,“逸明和归仙子知道我们想做什么,这是故意演戏给我们看。”   牙晟坐在那边,像是一座肉山,他声音很浑厚,听着让人心静,“十绝阵的反应做不了假。”   “那是他自己弄出来的动静。”夏冬压低了声音叫道:“他说见到了唐未济,唐未济人呢?哪里有什么唐未济?”   夏冬拍着自己的耳朵,“我让妖去打听过了,十绝阵周围一点动静都没有,别说唐未济了,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若唐未济真的与他动手了,那动完手之后唐未济去了什么地方?”   牙晟捏紧了自己的拳头,闭上了眼睛不说话。   “他们发现咱们的打算了,先下手为强吧。”   牙晟依旧不说话,看上去很是纠结。   ……   “哪里有什么唐未济。”归仙子瘫坐在椅子上,把自己曼妙的曲线通过一个奇异的姿势展现得淋漓尽致,“你想要打草惊蛇也不找一个好一些的理由。”   “你也不信我?”逸明阴着脸,心情显然很是不好。   “那么唐未济人呢?”归仙子摊开手,“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唐未济曾经来过,他们甚至可以说一切都是你自导自演的。”   “我手下的那些妖族看见了。”   “你手下的那些妖族?”归仙子轻轻撩起发丝,慵懒笑了笑,加重了语气,极其轻蔑,“你手下的?”   逸明的脸色更差了,蓦地,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眯着眼睛笑道:“你觉不觉得那个朱颜来得实在是太巧了一些?”   归仙子扭头看着他,露出一截修长洁白的脖颈,“怎么,你怀疑他?”   “唐未济离开没多久,他就出现了,时机也太巧了一些。”逸明正色道:“你觉得他会不会和唐未济是一伙的?这也能解释唐未济为什么会悄无声息出现在十绝阵里。”   “相比较这个说法,我觉得大家更能接受前一个说法。”归仙子摆了摆手,“你也不用介意这些事情,既然已经变成了既定事实,你还是想想怎么对付牙晟和夏冬吧。我早警告过你不要打草惊蛇,你这样的举动岂不是就是在他们两个紧绷的神经上火上浇油?”   “怕什么。”逸明冷笑道:“我们这两脉与他们两脉本来就明争暗斗不休,这次若是能借着这个任务坏了他们在五祖面前的印象,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想做什么?”归仙子猛地警醒。   “我去找一趟朱颜。”逸明眼中闪着光,嘴角勾了起来。   “不行。”归仙子眉毛一挑,伸手就要去拦他。逸明身形一闪,人已经消失不见。   归仙子狠狠跺了跺脚,看着逸明离去的方向,面色阴晴不定,终究狠下心追了出去。   唐未济微笑着看着夏冬走远,才刚刚转过头,便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他转过身笑道:“原来是逸明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可真是吓了我一跳啊。”   逸明把住唐未济的胳膊,“我金乌一脉与朱雀一脉向来交好,今次得见朱颜兄,说什么也得好好认识认识。”   唐未济也不拦他,想到夏冬方才特地找他说的一些话,脑子里浮现出一条清晰脉络,他伸手请他:“有什么话还请进来说。”   逸明也不客气,一边走一边道:“这归山圃地大物博,宝物众多,朱颜兄不去寻宝,反倒是跟着我们在这里瞎混,岂不是浪费了这次归山圃开启的大好时机。”   “归山圃打开之后不会消失,我倒是一点也不急的,与夏冬兄投缘,在这里多待一些日子,见识见识所谓的人族天才也是可以的么。”唐未济笑眯眯地。   “哦?这么说朱颜兄不认识唐未济?”逸明面色不变。   “我久居深山,从来没有远离过不夜城,别说人族天才了,就连妖族天才都所知甚少,怎么可能认识那个什么唐未济。”唐未济睁着眼睛说瞎话,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他从夏冬与逸明的话里面听出来一些猫腻,似乎太古魔象一脉与夏冬所在的独角仙一脉交好,这两脉又与金乌一脉、云蟒一脉是世仇。虽然不明白他们同是五祖门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矛盾,却无疑给唐未济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思路。   唐未济试过逸明的实力,只觉得与夏冬在伯仲之间,那么想来那位归仙子也差不多。他若是爆发真实实力的话,有信心打败他们三妖中的任何一个,但那个牙晟就说不准了。   唐未济猜测牙晟的实力与自己差不多,即便是他赢也赢得会很艰难。   这些还是小事,最关键的是那个十绝阵,根本不会给唐未济任何盗取金莲的机会,若是他真身出现,只要有上面四妖任何两个出现,他便是想逃也逃不出去。   若是还按照之前的计划来的话,最好的结果也是他化作朱颜取到金莲,然后被这四妖留下。   最坚固的堡垒是从内部攻破的,眼前的形势正是如此。这四妖不合,无疑便给了唐未济很多的机会,唐未济乐得与他们扯皮,越扯他心中的那个冒险的计划也就越清晰。   “好。”逸明顿了顿,“既然如此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朱颜兄帮帮忙。”   “什么忙?”唐未济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示意逸明,“来杯茶?”   逸明摆了摆手,唐未济悠哉悠哉呷着茶水。   “我想请你假扮唐未济,去把金莲盗走。”   唐未济“噗”地一下把嘴里的茶水都喷了出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逸明。   逸明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有些嫌弃,金乌火在自己身上熊熊燃烧,蒸发完水分,泰然自若。   “你,你刚才说什么?”唐未济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还在脑子里想着怎么挑起这四家的矛盾,自己从中火中取栗呢,这会儿就有妖跑上门让他扮演自己去偷东西了。   难不成是看出了他的身份?不可能,若是看出来的话,只会给他悄悄设陷阱,怎么可能让他去偷金莲。   可若是没看出来,这也太……唐未济心里头涌上一阵滑稽感。   他的表现落在逸明眼中却是以为他被惊到了,这早在逸明的预料之中,他淡淡道:“传闻中的唐未济擅长使剑,但同样是火凤遗骨转世,拥有涅槃之火,天下灵火成百,能够与涅槃之火相像的也只有你们朱雀一脉的朱雀火了。”   “即便如此,我与唐未济也并不相同,只要动起手来,必然败露,到时候我将置于何地?”唐未济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头着实怪异。   让自己假装自己,自己一旦动手还要装不像自己,这也太难了吧?   逸明轻笑道:“你放心好了,不会真让你动手的,但有一件事情你必须要做到,只要你答应下来,你永远都是我金乌一脉的朋友。”   “什么事情?”唐未济眨了眨眼睛。   “不管怎么样,我需要你把那株金莲盗走。”逸明深吸了一口气,“我会尽全力去配合你,给你打开十绝阵一道口子,你需要在那刹那的工夫把金莲盗走,之后的事情我来解决。”   唐未济的心头涌起一阵荒谬感觉。他费尽心机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气运金莲来了,结果进来之后费尽心机还没找到十绝阵的纰漏,结果就有人,哦不,有妖把金莲双手奉上,还帮着把路铺好了。   如果不是唐未济从夏冬之前的话语中猜到一些事情,他甚至觉得逸明是不是在故意害自己了,毕竟有个词叫请君入瓮么。   唐未济仔细思索半晌,摇了摇头,“我不能答应。”   “怎么,朱颜兄是瞧不上我们金乌一族的友谊?”逸明的脸色有些难看,并且在不动声色之间已经把唐未济的去路挡住。   唐未济看了他一样,依旧放松坐着,“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也不用紧张。”他可以释放出一缕气息,朝门外的某个方向瞟了一眼,“归仙子藏在那边不累么?既然选我做盟友,不如大家坐下来把话说清楚才好,总是藏着可让我有些害怕啊。”   那空无一人的水域冒出一连串的泡泡,紧跟着归仙子的身形在那一串泡泡中显露出来,扭动着腰肢向着唐未济走过来,“朱雀一脉果然不愧是朱雀一脉,高等王族的潜力终归比我们这些低等王族要高得多啊。”   心高气傲的逸明听到这话面色有些不自然,心里冷哼了一声,却也知道在这种时候不应岔开话题。   唐未济大咧咧坐着,“归仙子请坐。”   归仙子侧着身子坐在椅子上,笔直修长的双腿侧向唐未济,裸露在外的肌肤闪着莹莹的光,“朱颜兄想要知道什么。”   “为什么是我?你们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的目标是唐未济才是。”唐未济目光一闪,“还有你们凭什么觉得我能扮演唐未济,又凭什么能保证我一定能拿到气运金莲。最重要的……”他咧开嘴笑了笑,“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他朝着逸明看了一眼,“你别误会,我并非是不在乎你们金乌一族的友谊。”逸明心中刚刚好受一些便听见唐未济道:“我是不在乎妖界所有人的友谊。”   好大的口气!逸明与归仙子对视了一眼,两妖眼中有震惊也有疑惑不解。   归仙子比逸明这个心高气傲头脑简单的妖镇定多了,只两个呼吸便让自己平静下来,“为什么是你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因为这里也只有朱颜兄能扮演唐未济了。   “至于第二个问题么。朱颜兄是聪明妖,自然知道我们与夏冬他们的关系不算太好。这次任务的目标其实有两个,一个是唐未济,另外一个就是与你们一起过来的无歌。五祖下命令的时候,唐未济是夏冬和牙晟的目标,无歌才是我们两个的目标。若是可以的话,我们不介意在这种时候坑他们一次。   “不管是无歌还是唐未济,他们的目标都是气运金莲,这秘密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唐未济目光连闪,“无歌的行踪也是你们一直都掌控的对么?”   “不错。”归仙子道:“我们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朱颜兄不用去管。怎么帮朱颜兄拿到那株气运金莲,朱颜兄也不用多去想,只要我与逸明联手,把十绝阵打开一个小小的口子还是很容易的,朱颜兄之前不是试过了,若没有我们帮忙的话,你可是接近不了气运金莲的。”   “你什么意思?”唐未济皱紧眉头盯着她。   “怎么,之前与逸明交手的时候,朱颜兄装唐未济装得可是很像的。”归仙子笑眯眯地。   唐未济心中却是悚然一惊,他蓦地意识到自己之前必然是露出了什么破绽,又或者妖族有什么诡异的天赋窥探到了一些叠成,不然归仙子和逸明不可能这么确定。   还好他们没想过朱颜才是假身份,反而以为他伪装的唐未济,才会再一次让唐未济去伪装自己。   这也是正常,妖族化作人族躯体,收敛妖气是很寻常的事情,但人族想要化作妖族还从来没听过,由此可见冰雪剑的化妖秘术藏得很深。   唐未济面色阴晴不定,突然莞尔一笑,“看样子我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也已经有了。”   归仙子淡然笑道:“朱颜兄绝顶聪明,自然知道这最后一个答案是什么。既然朱颜兄对气运金莲也有想法,咱们现在的关系是合则两利,只要此事成了,我们保管一切事情都扯不到朱颜兄的身上。”   “我拿了气运金莲,我便走人?”唐未济笑着,眼中藏着揶揄。   “不错,绝对不能久留。”逸明叫道:“气运金莲落在唐未济和无歌的手上都不行,但放在朱颜兄的手上,我们放心。”   唐未济叹了口气,墨迹了半天,最终摊开手掌,“好,成交。”   归仙子与逸明对视了一眼,眼中藏着兴奋。   唐未济看着他们,心里笑开了花。 第432章 功亏一篑   “咕咕咕。”秦土端起面前的杯子,一口气把一杯水喝完。   冰冷的水流顺着喉管下滑,让他燥热的五脏都为之安静了片刻,然而他却依旧有莫名其妙的烦躁感觉。   与他同屋的皮诖被他的举动搞得有些心烦气躁,忍不住叱道:“你神经病啊,唐未济还没出现呢,你搞这么大动静,万一吓跑了他,去了南海你来负责?”   秦土张开嘴巴,想了想又缄默不言。然而没过多久他又开始躁动不安起来,皮诖看着他说不出地厌烦。   秦土终于忍不住道:“不对劲,有些地方不对劲。”   皮诖骂了一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要往外走,“我不跟你搭档了,你自己找人搭档吧。”   秦土三步并作两步拦住了他,皮诖看着他,握紧了手里的兵刃,“怎么,还想跟我动手?”   秦土连忙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么个意思。”他捶着自己的脑袋,“有些地方不对劲。”   皮诖看他的样子像是真有什么难题,眉毛一挑,反倒不着急了,抱着双臂耐心等着他的答案,“你从十绝阵那边回来就是这么个样子,怎么,被那些妖族暗算了?还是看出来那些妖族打算毁约?”   “不是,不是这些事情。”秦土抱着自己的脑袋:“我总觉得我忽略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我再等你十个呼吸,你要是还想不起来就在这里慢慢想好了,我这次过来可不是跟着你胡思乱想的,现在没有什么比杀了唐未济更重要了。”皮诖竖起自己的手指,“一……”   “等下。”秦土突然叫道:“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皮诖愣住了。   “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   “对,最后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没有什么比杀了唐未济更重要了。”   秦土像是被一道闪电劈过脑海,他把这句话在自己嘴中重复了几次,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他猛地跳了起来,“我知道了!”   “什么?”皮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走,跟我去一趟十绝阵。”秦土扯着皮诖就要朝外走。   皮诖一下子被惊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十绝阵是妖族的十绝阵,他们南海来的这一批人被安排在了十绝阵外围,根本接触不到核心位置。人族也不敢惹这些妖族,秦土要去十绝阵,那万一惹得那些妖族发狂怎么办,他清楚知道南海血修与这些妖修的实力差距,说句不客气的话,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不去不去!”他用力挣扎开,“你要去送死自己去,别拉着我一起。”   “大功,大功一件啊!”秦土用力扯着他,手指都在颤抖着哀求道:“你陪我去,我一个人去没有说服力,只要你陪我去了,这功劳咱们平分!你不是一直想着陆师姐么?只要这件事儿办成了,我敢保证小师叔把陆师姐送到你床上都有可能!”   皮诖挣扎的力度减弱了,他双目直直看着前方,怔怔无神,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你,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   “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唐未济了,唐未济就在十绝阵!”秦土握住他的双肩,用力摇晃着,“走啊,时间不等人,快走啊!大功一件。”   皮诖回过神来,扯着秦土就往十绝阵那边疯狂奔去。   ……   “宜早不宜迟,准备一下,现在就行动吧……”   唐未济的脑子里还回荡着归仙子与他说的话。他站在十绝阵的某个点上,在他面前有一只白色的小鸟站在水里面歪着脑袋看着他。   唐未济知道这只鸟只是一个幻象,是十绝阵设在这里的一处小小的但很重要的节点。之前那次尝试着偷盗气运金莲没有成功其实就是因为这只鸟,他现在在等逸明那边做手脚,让这只小鸟的作用失效那么一小会儿,然后他就可以借机踏入莲池。   ……   秦土和皮诖终于进入了十绝阵中,他们好说歹说,终于让十绝阵内的妖族相信了他们的话,不然的话他们还要在十绝阵外呆到天荒地老。   秦土两人在十绝阵中不敢随意乱走,只能跟在面前引路的这个妖族身后。偏偏这妖族行动不紧不慢地,只是随意走着,秦土终于忍不住催促道:“这位兄台,我们的确是有要紧事要面见夏冬大人,事不宜迟,你能不能稍稍快一些?”   “快一些?”那妖族扭头看向他们,冷笑了一声,“你当十绝阵是你家后花园能随意走的?还想快一些,要是不怕死,你们尽管走快好了,正好省去大爷我的麻烦。”   他随口道:“还有,谁是你兄台?你们这些劣等人族也配和我们称兄道弟?嘴巴放干净点,有点自知之明。”   秦土有些憋屈,皮诖却一扯他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两人跟在那妖族身后七拐八拐,终于走出了那片区域,前面领路的妖族也变得轻松了许多,他带着两人一直来到夏冬居所,恰好碰见夏冬出来。   夏冬看见秦土,眉毛轻轻一挑,“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回去了么?”   “夏冬大人,我是有要事向你禀报啊。”秦土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   “要事?”夏冬心里看不起这种人,随口应付道:“什么要事不向你们南海的负责人禀告,跑到我这里来告诉我?”   “那是因为这事儿牵扯到了了大人的十绝阵啊。”秦土像是没听出来夏冬话语里的敷衍,恨不能把自己脸都贴到他的屁股上去,这番奴颜卑恭的姿态实在让人作呕。   “十绝阵?你说来听听。”夏冬突然来了兴趣,“若是我发现你在骗我,这十绝阵你也别想出去了。”   一旁的皮诖听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秦土却丝毫不受影响,他越来越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我找到唐未济了!”他小声道。   “哦?”夏冬眼睛一下子亮起了起来,“在什么地方?”   秦土道:“那个朱颜,那个朱颜就是唐未济!”   他的话音刚落,眼前便有一阵冷风扑面而来,秦土回过神来的时候,骇然发现自己被夏冬一只手捏住喉咙,高高举了起来。他固元境的实力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我……咳咳……说的是………夏冬大……放手……真的。”秦土面色涨得通红,却连还手都不敢,只是痛苦地挣扎着,不断翻着白眼,眼看就要窒息而死。   “你可知道,污蔑我妖族王族是什么罪过?”夏冬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你想死的话直说,我送你一程。”   秦土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他的喉结都要破碎,只翻着白眼却依旧不敢还手。   “是真的,是真的啊。”一旁的皮诖都不知道秦土到底想怎么做,是在不敢袖手旁观,他知道秦土若是死了自己也必死无疑。他叫苦不迭,却只得努力替秦土辩解。   “我们即便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欺骗大人啊。”皮诖战战兢兢劝道:“我们两个冒着生命危险过来,是一心一意为了大人的前途着想啊,还请大人务必听听秦土想说什么。”   夏冬拧着眉头,手指稍微送了送,放下秦土,冷冷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秦土疯狂咳嗽着,“多谢大人不杀之恩,小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快说,我没时间与你废话。”夏冬着实厌恶这些背叛自己种族的小人。   “那个朱颜就是唐未济。”秦土言之凿凿。   “证据呢?我不可能因为你一句话就怀疑我妖族王族。何况朱颜兄的的确确是妖族没错,怎么可能是你们人族。”   “我们见过唐未济的模样。”秦土看向皮诖,“你还记得我们临行前小师叔给我们看的唐未济的画像么?”   皮诖点了点头,“这我倒是看过。”   “那你看看,这人是不是唐未济。”秦土挥手间便以灵力构建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唐未济站在皮诖的面前。   皮诖粗略打量了一眼,倒吸了一口冷气,“去掉这些火焰和大氅,这就是唐未济本人啊!至于他是怎么变成妖族的我们就不知道了。”   夏冬粗黑的眉毛顿时拧了起来,“你之前怎么没有看出来,现在才说?”   秦土叫起撞天屈,“小人实在不敢冒犯妖界王族的天颜,故此只是粗略看了两眼,再说小人与这唐未济实在不熟,除了画像都不曾见过面,朱颜气势雄浑,我没法把这两个联系在一起啊。”   夏冬一把抓住秦土的袖子,“走,和我去与唐未济对峙。”   秦土连连点头,“是是是,还希望大人记得我们的汗马功劳……”   他正说着话,前方突然传来一阵乳白色的波纹,波纹在水中扩散,很快扫过他们远去,却不曾对他们造成任何一丁点的影响,若不是他们亲眼看见了这白色波纹,只怕大概率会忽略他。   夏冬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来不及了。”他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没我的命令哪里也不准去。”   秦土和皮诖眼中透着兴奋与庆幸,夏冬双足踏在水底,瞬间远去。   ……   唐未济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到了莲池之中,那只白色的小鸟化作一道白色光波炸开的时候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跨过了那条警戒线。   归仙子与逸明代表了组成十绝阵的一半力量,想要搞一点小动作还是很轻松的。   既然你们这么努力,那我也不能让你们失望啊。   唐未济心中窃喜,在进入莲池之后粗略扫了一眼,不曾找到灰雾要找的那株天材地宝,他也没时间再去找寻,径直往金莲而去。   夜长梦多,先把金莲拿到手再说,想要把师兄救出来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但金镜上的裂纹只有金莲才能解决。唐未济分得清轻重。   他从进入归山圃,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金莲之前,而且还是在想要杀他的人族和妖族的包围中间,这其中艰险不足为外人道。   别看唐未济看上去很轻松,但这也是有意外原因,他的身份只要暴露就是必死无疑,在这种地方没人能救他。   唐未济闪到金莲前面,一伸手往金莲抓过去。   “啪……”一声轻响,唐未济心中一喜,但紧跟着面色大变。   “啪……”一声比方才大很多的响声从唐未济的手腕上传来,那空空如也的地方,牙晟的身影从水中缓缓浮现,他左手握着唐未济的右手腕,冷冷看着唐未济,那庞大身形投下的阴影给唐未济造成巨大的压力。   “原来是牙晟兄啊,真巧啊。”唐未济嘴角抽搐了两下,咧开嘴笑着打招呼。   “是啊,真巧啊。”牙晟慢条斯理道:“不知道朱颜兄能否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唐未济脑子里急速转动着,却哪里能在这会儿找到理由。   他的运气实在太差了一些,归仙子与逸明都给唐未济打开了一条路,他只要把气运金莲拿走就行了,谁能想到恰好碰到牙晟心神不宁,过来看看气运金莲还在不在。   太古魔象一族的天赋之中包含有隐身,牙晟在看见十绝阵发生变化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一些端倪,故此特地发动了自己的天赋想要看看这个朱颜搞什么鬼,结果正好撞上。   唐未济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功亏一篑,他察觉到归仙子与逸明那边的气息似乎变得微弱,知道他们对十绝阵的掌控已经快要到极限。   牙晟看着唐未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显然是不打算放过他的。   唐未济心一狠,知道现在必须做出决断了。   实在不行的话抢了金莲就走,冲出十绝阵,只要自己速度够快,总会有妖族反应不过来的。   他轻轻一振衣袖,挥手砸出一团朱雀火,同时欺身牙晟,拉长了臂膀,一拳砸在牙晟的腹部。   朱雀火撞在牙晟的脸上,爆出汹汹火焰。   牙晟动都没动,唐未济心里有些发冷,他抬起头,牙晟完好无损地看着他笑。   “挠痒痒可过不了这一关。”   他说着话,一巴掌拍在唐未济的肩膀上,唐未济像是钉子一样被砸入地底,撞出一个深坑。 第433章 天有绝人之路   牙晟站在气运金莲的前方,悬在水中,看着自己脚下。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在水宫这片海洋的底层,这株金莲生长在海底,呈现紫金色,花瓣的边缘氤氲着紫色的光芒,在幽黑的海水中不那么显眼,神秘异常。   因为避水珠的原因,这一片区域有大片的空白,水流被排出去,剩下还带着湿气的沙地,那些避水珠形成的空间就像是一个个巨大无比的气泡。   一条色彩斑斓的小鱼被大鱼追杀驱赶着,慌不择路,从水流中“嗖”一下窜了出来,落在了沙地上。   瞬间没了水,让这条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脱过水的鱼有些发蒙,它徒劳挣扎着,在微湿润的海底沙地上蹦跶着。它蹦着蹦着,眼前一黑,猛然下坠——落入了一个深坑之中。   深坑呈人形,边缘整齐,有些微微往外坟起,在重力的作用下有许多细沙不断往下流淌——下面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丝毫亮光——牙晟却显得异常郑重。   他皮肤表面显露出岩石一样的灰白色,那些灰白色上有一道道缠绕着黑气的复杂纹路,纹路就像是烧红的铁丝一样随着他的呼吸一明一暗。   深坑下面传来唐未济的声音,嬉笑道:“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牙晟兄下手也实在太黑了。”   牙晟冷冷看着坑底,嘴里却是说话亲近,“哪里的话,为兄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朱颜兄何必放在心上。”   黑暗中突然亮起一点火光,紧跟着火光猛然变大,一道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出,狠狠撞在牙晟的下巴上。   牙晟高高飞了起来,庞大的身躯就像是小山一样在半空中稍稍停顿了一下,紧跟着重重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无数污浊的泥沙散开,更远处的不在避水珠笼罩范围内的水流狠狠扭曲了一下。   唐未济站在牙晟面前,朱雀羽织成的大氅蓬开,一根根羽毛有节奏的抖动着。他眼中流淌出火焰,从脸颊滑落,滴在虚空中,拉扯出一道道金红色的细丝,“牙晟兄可太看得起我了,小弟何德何能,哪里有资格让牙晟兄开这样的玩笑。”   牙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手指在下巴上抹过,擦拭去一点蓝色的血液,看着唐未济团团笑着,“朱雀一族的实力向来不容轻视,身为高等王族,朱颜兄可实在不宜妄自菲薄哦。”   唐未济心里一跳,警兆骤生,猛地往左边闪开,拉扯出一串残影。   残影被突然而至的牙晟狠狠撞碎,他紧跟着唐未济的步伐,很难想象他这般憨蠢的模样竟然也能够拥有这样的速度。   唐未济双手架在胸前,挡住牙晟的一拳,趁他去势尽了的时候一脚踹了出去。只听“轰”的一声,一道笔直的肉眼可见的波纹袭向牙晟的下体。   牙晟朗声大笑,“大家小打小闹,朱颜兄下手可真是没轻没重啊。”   他同样一脚踹出,后发先至,两腿相击,竟然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   唐未济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踢在了一座山上面,一股沛然巨力袭来,以他的肉身强度竟然都有些支撑不住,被这一脚狠狠踹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牙晟如影随形,一拳砸在唐未济下落的位置,“朱颜兄实在太不够意思了,这般应付为兄,可是瞧不起为兄?”   拳头砸在唐未济的脊背上,将唐未济狠狠砸入地底。唐未济才刚刚撞碎地面,便只觉得下面又有力量袭来,却是一根巨大无比的象牙,撞在唐未济的腹部,将他狠狠顶了起来,朱雀大氅瞬间破碎,唐未济的腹部纵然没有被撞出一个窟窿,却也剧痛无比,只觉得五脏六腑在瞬间移位。   唐未济心里冰寒一片。   若是没有这般激烈的打斗,只听他们的话甚至有些像是老朋友在叙旧,然而在这般温和调侃的话语背后是两个人全力的厮杀,尽朝着生死而去。   唐未济若是只以朱颜的身份对付牙晟,有许多手段用不出来,只拼肉身力量与阵印的话他注定不是牙晟的对手。   他还有另外一种选择,他可以选择用雪流剑和自己的因果道,但那样一来的话他的身份势必会暴露——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已经暴露。   他陷入了无比的纠结之中。   牙晟却没那么多的后顾之忧,他轻笑道:“朱颜兄怎么不说话了,可是没力气了?为兄再帮你松松筋骨?”   他身形模糊,跟着出现在唐未济的上方,一脚踏在唐未济的肩头上,只听“咔嚓”一声,唐未济的肩头塌了下去,紧跟着整个人被牙晟压着,毫无还手之力撞向了地面。   “砰!”的一声巨响,这力道之大甚至影响到了十绝阵,地面上再次出现了一个深坑,却是呈蛛网状,这深坑比方才要深得多。   牙晟站在坑洞旁,双手撑在膝盖处,满是关怀问道:“朱颜兄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昨天没休息好,要不然我们休息一会儿?”   坑洞里面没有声音传出,牙晟目光冰冷,嘴角却依旧带着笑意,“朱颜兄这是瞧不起为兄么?为兄好心提醒你一句,朱雀一族的骄傲可别用错了地方啊。”   坑洞下方依旧没有声音,似乎唐未济在方才的重击之下已经重伤,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牙晟歪着脑袋仔细听着,却突然听到一声尖啸。   他下意识朝着深坑底部看过去,恰好看见深坑内出现一道白练般的光芒,笔直向上刺了过来。   牙晟何等实力,下肢下意识用力,就要从深坑旁跳出来,然而就在此时,他脚下一滑,那沙土竟然在这个时候松了,他顺着沙土往下滑落。   他虽然动作机敏,在瞬间止住了身形,却依旧顿了那么一刹那,而就是那一刹那,雪流剑准确刺到了他。   这深坑因牙晟而出现,这便是因,牙晟滑落,这便是果。唐未济的因果道小试牛刀,效果显著。   一层薄薄的冰霜在牙晟身上出现,冰雪剑意散发着惊人的寒意,从雪流剑传递到牙晟的身上,这独属于天地大道的气息让牙晟一时间也奈何不得,冰层在不断变厚,只一眨眼的工夫已经化作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冰团。   一道身影从深坑内冲出,唐未济指尖流淌着上清剑意,化作无数微小的泛着金光的莲花将冰块团团围住,唐未济身子像是蜻蜓点水一般在空中一折,已经向着金莲扑过去。   唐未济想清楚了,这里的动静闹得这么大,哪怕他不显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等到夏冬来,大局定了,归仙子和逸明绝对不会正大光明与他们撕破脸,他要对付的就不仅仅是牙晟一个妖了。   到了那个时候,不管他是不是朱颜,不管他是不是朱雀一族真正的传人,他都是敌人,既然是敌人,他又岂能奢望他们饶过自己。   左右都是这般结局,不如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打牙晟一个措手不及,抢了金莲就跑,还有一线生机——这是归仙子与逸明希望看见的事情,有机会的话他们绝对会在暗中助唐未济一臂之力。   牙晟果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唐未济距离这金莲仅仅只有一步之遥,眼看着手指都要碰到金莲了,他却突然停下,紧跟着疯狂后退。   只听“嗡”的一声巨响,唐未济方才站立的位置被头顶上坠落的东西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因为急速与力量形成的波纹像是巨浪一样朝着周围飞速扩散。   若是唐未济方才执意要取金莲的话,在这一击之下他必然会重伤,在这种情况下,重伤等于身死。   唐未济定眼看去,看见夏冬化作的独角犀牛,通红着眼睛,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挡在了金莲的面前。   “我把你当做朋友,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就是唐未济。”夏冬看着唐未济,目光冰冷。   背后有“咔嚓咔嚓”的声音传递过来,雪流剑一声嗡鸣,倒飞回唐未济的手上,冰块遽然破碎,破碎的冰块四散飞射,在水中拉扯出一道道笔直的白色痕迹,那些金莲倏地收缩,化作细小的金黄色锁链将牙晟牢牢锁住。   牙晟浑身气势暴涨,那灰白皮肤上的黑色纹路像是注入岩浆,变得通红一片,他大吼了一声,伴着他口中气流的吐出,水中像是升腾起一小团蘑菇云,那金莲锁链猛地绷紧,只撑了半个呼吸,便发出“咔咔”的响声,瞬间断裂。   牙晟喘着粗气,手指摩挲在方才被雪流剑抵住的地方,眼中带着些许后怕。   若是唐未济方才手段尽出,不着急去抢金莲的话,斩杀不了牙晟却也能重伤他。   他看着唐未济,语气不复之前的亲密,“真没想到人族竟然会有你这样的人才,你居然能化作我妖界王族?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唐未济侧过身来,左边站着夏冬,右边站着牙晟,腹背受敌。   夏冬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冷笑道:“我劝你还是早早交代比较好,若不然的话生不如死的滋味你大可尝尝。”   “交代这一切,看在你这一身本事的份上我给你个痛快。”牙晟死死盯着唐未济。   唐未济脖子后面汗毛倒竖,察觉到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落在了他的身上,限制着他的动作,压制着他与天地间的联系同时还散发着一股杀机。   唐未济猜测这便是十绝阵了。   牙晟冷笑着看着唐未济,“你已经是瓮中之鳖,怎么,还想逃?”   “自投罗网,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夏冬粗壮的蹄子缓慢而有力地刨着地面,在那独角之上,一层浓郁的黑色光芒凝而不散,“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唐未济身子一闪,猛地冲向夏冬。   夏冬眼中寒光一闪,缓缓吐出两个字,“找死。”   他独角上的黑环飞出,将唐未济笼罩在内,同时高高举起蹄子,在半空中顿了一下之后轰然踏下。   唐未济被黑环笼罩,速度变慢了许多,头顶上突然出现一只巨大的蹄子,水流剧烈颤动,眼看着已经不能躲闪。   只听“嘭”的一声,蹄子将唐未济踏在下方,瞬间的寂静之后水底暗流激荡,无数砂石水草被掀飞了出去。   夏冬没能松一口气,猛地一侧身子,唐未济却已经出现在他身旁,背后有黑色虚影消失——影分身阵印。   唐未济双手搂住夏冬脖子,冰雪剑意疯狂涌出,让夏冬瞬间僵硬了身子,紧跟着全身用力,将夏冬高高举了起来。   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只蚂蚁举起了一只喝茶的瓷杯,在头顶上抡了个弧线之后重重砸在地面上。   与此同时还不断有上清剑意顺着唐未济的双手涌入夏冬体内,肆意破坏着他的身体机能。   夏冬在恢复行动能力之后瞬间喷了一口血,再看唐未济已经窜到了金莲的面前,一伸手把金莲抓在掌心。   唐未济眼中瞬间涌出狂喜,然后狂喜又在瞬间僵硬。   他掌心的金莲顺着水流轻轻一晃,破碎成点点灵光消失。   牙晟已经追了上来,大笑不止,“看样子你真没好好研究十绝阵啊。”   唐未济心中冰冷,定眼看去,才发现那株金莲在他右侧十米远,十绝阵让他产生了幻象。   十米对唐未济来说也就是瞬间可以达到的距离,然而就是这瞬间,便是天差地别。   他的余光已经看见那金莲的附近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光芒,炽烈的气息伴着一层云气弥漫荡漾。   归仙子与逸明藏得已经够久了,方才的那次机会是他们留给唐未济最后一次机会,再继续藏下去的话就是明目张胆和五祖过不去,便是他们的族内三仙都不敢,何况他们。   不管唐未济是否失败,都到了他们出现的时候了。   而当他们出现的时候,意味着唐未济要同时对付的盈元境妖族从两个变成了四个。   对付牙晟一个人,唐未济能够做到小小的压制;对付牙晟与夏冬,唐未济能打个平手;对付他们四个,唐未济怎么看都只能是死路一条。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狠辣之意出现,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试一试。   他刚抬起雪流剑,牙晟已经到了他的面前,一拳砸在唐未济的右眼上。   唐未济才刚刚退没多远,身后便是一股热浪袭来,唐未济像是皮球一样低低飞了出去,尚且在半空中便吐出一口鲜血,鲜血在水中依旧生出金色的火焰不断燃烧。   他还没落地,又是两道黑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紧跟着眼前一黑,一条巨大的带着白色花纹蟒蛇尾巴将他抽飞了出去。   试试?   毫无还手之力! 第434章 气运金莲到手   脑子乱糟糟的,支离破碎的画面不断闪现,伴着身体上遭受的重击唐未济间或有那么一丝清醒。   混乱、昏沉,唐未济已经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大口呕着血,那些落在地上的血迹“呼啦”一声燃烧起金乌火,霸道而炽烈的气息顺着他的经络涌向身体各处,要把他的四肢百骸都烧成灰。   黑色的光芒缠绕在唐未济的身上,他跌跌撞撞,无论是身体动作还是思绪都比寻常缓慢了太多。   牙晟的每一击都伴随着他身上那黑色纹路的骤然明亮,送出无可比拟的巨力,砸得唐未济的骨头都裂开了缝隙。   十绝阵的力量还在不断削弱着他,归仙子化作一条巨蟒,封锁了唐未济所有的退路。   这里是神秘莫测的归山圃,这是妖族与人族共同设下的陷阱,就是专门用来杀唐未济的,不管从哪一方面看,他都必死无疑。   唐未济的视线已经模糊,在他的视网膜深处划过一道道金色的、黑色的以及雪白色的光芒,那些痕迹仿佛蜻蜓点水一闪而逝。   不管是因果道还是上清剑意冰雪剑意唐未济都使了个遍,却依旧不是他们的对手。   似乎是为了故意气他,金莲就在前方不远处,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力,唐未济却连碰都碰不到。   “投降吧。”夏冬粗声道:“你不是普通的人类,我想五祖应当会乐意见你,我们给你一次不死的机会。人间崩碎已经是既定的结局,你是聪明人,希望你能做出聪明的选择。”   唐未济不发一言,一剑刺出,一道金色的光芒横亘天地,将眼前的景象劈成两半,眼中只余下瑰丽恢宏。   冲到唐未济面前的逸明被这一剑逼退,金色火焰四散坠落,他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与他废什么话,杀了好了,若是我单独遇见他还真不是对手,人族三代血修都这么强的么。”   唐未济摇摇欲坠,连站都要站不稳,浑身布满密密麻麻的伤口,有些地方能看见骨头与内脏。   牙晟却突然捏紧了拳头,十绝阵压制的力度增加,其余三个妖族连同远远赶过来的妖族都站住不动,他看着唐未济,“你把你如何化作我妖族王族的秘密说出来,我们今天放你一条命。”   “南海那边怎么交代?”逸明不答应。   “南海算得了什么?”牙晟冷斥了一声,依旧看着唐未济,“我在等你的答案,我太古魔象一族从来说话算数。”   唐未济艰难咽了口带血的唾沫,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喉咙干涩如同沙子。   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难听,却不能掩饰其中的勇气与坚定,“我还没输呢。”   夏冬忍不住笑出声来,却又飞快收敛了笑意。牙晟看着唐未济,淡淡道:“既然你一心求死,我便成全你。”   他挥了挥手,一道巨大无比的白象虚影向着唐未济碾压过来,其中蕴藏着道印,排山倒海,声势惊人,若是被这一下撞到,以唐未济现在的状态当场就得去见阎王。   唐未济握紧了手中的剑,在他进入十绝阵的时候便已经对这样的结果做足了准备,他没有害怕,只是越发握紧了雪流剑。   剑尖在微微颤抖,剑身上的冰晶潮汐列阵,自发挡在了唐未济的前方。   那白象虚影冲刺的速度越来越快,却也越来越小,从牙晟到唐未济面前,白象虚影已经化作成人那么高,越发凝实,皮肤骨骼宛如实质,能看见皮肤上粗糙的颗粒。   象牙高高挑起,要把唐未济开膛破肚。   唐未济竭力躲闪,奈何十绝阵与夏冬的本命天赋都极大限制了他的行动能力,何况他还是在重伤状态下。   只听“嗤啦”一声,冰晶潮汐围拢上去,却被象牙瞬间捅破撕碎。象牙刺到唐未济的腹部,轻而易举撕出一道伤口,唐未济手中的雪流剑嗑在象牙上,却只发出一道喑哑的声音。   眼看唐未济就要死在这里,白象的动作骤然停住。不仅是这道白象虚影,归仙子、夏冬、逸明以及更远处的无歌还有一群妖族的动作也跟着停止。   这里的时间像是被定格,流淌的水也停止了流动,折射的光还没刺穿黑暗便被冻结。水宫中的鱼群依旧保持着方才的模样,一条小鱼吐出的泡泡停在水中。   这是怎么回事?   唐未济有些迷糊的脑子里清楚冒出了这么个奇怪念头。   他突然感觉周围的一切剧烈震动了一下,跟着解开了他的疑惑。   “嘣!”   就像是有人在你的耳边拿着大镲重重敲了一下,震得唐未济头晕目眩,东倒西歪,眼前满是星星。   一道肉眼可见的白色波纹在水宫深处横扫过来,所碰到的稍弱一些的存在在波纹之下化作齑粉。   那动也不动的鱼群惊慌失措,在恢复行动的一瞬间画了个大大的弧线要绕过这里,被波纹扫过,只听细微的“嘭”的一声,澄净的海水中只余下成千上万朵氤氲的血花。   不仅仅是鱼群,水中的珊瑚、水草、海底的岩块,就连能要唐未济命的白象虚影都在这波纹之下解体。   他们在水中清晰感受到了这道波纹所表达的含义——那种尊严被挑衅的愤怒、破釜沉舟的决心、睥睨天下的意志——这是唐未济最开始在土宫听到的那似龙吟又好似鸟叫的声音,来自归山圃最深处。   与之前那次不同,这次的声音中带着至高无上的威严,很显然是有人挑衅到了它,就是不知道只一道怒吼就引起这一切的存在到底是何方神圣。   唐未济的运气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因为这一声吼叫让他避免了死亡的降临,却也因为这一声吼叫,唐未济身上的伤势更重了。   他被音波撞击,高高飞出去,身上那些细小的伤口像是彩带一样在水中拉扯出无数粉红色的痕迹。   牙晟突然惊呼了一声,夏冬心头忍不住一跳,连忙问道:“怎么了?”   牙晟捂着自己心口的位置,面色发白,“十绝阵被破了,我受到了反噬。”   “怎么可能。”夏冬下意识反驳,“就凭方才那声吼叫,十绝阵怎么可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睛却突然直了。   牙晟顺着他对着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气运金莲的位置出现了一道黑黝黝的洞口,似乎通往未知与可怕,带着阴森古老的气息。   十绝阵的破碎似乎就是因为这黑色的洞口,它不能承受这洞口带来的一丝气息。十绝阵构成的规则在这道气息之下脆弱得好像是一张纸,被轻而易举碾碎。   包括牙晟在内,许多妖族被十绝阵的破碎反噬,一时间人仰马翻,阵势大乱。   唐未济的眼睛却突然亮了。十绝阵落在他身上的禁锢削减,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无疑给他带来了一线生机。   他只瞬间便下定了决心,他用尽全身力气,雪流剑散出冰蓝色的光,冰雪剑意疯狂涌动,天地间的冰雪大道与之呼应,竟然响起宛如锁链抖动一般的实质响声。   与此同时,唐未济取出无数冰霜之门的阵印丢出,他与众妖之间的水流发出“咔咔”响声,剧烈膨胀,瞬间结成坚硬冰层将他们挡在了另一边。   唐未济朝着气运金莲冲过去,夏冬和牙晟都被挡在冰层那一头,哪怕他们能够破开这冰层却也需要一些时间,恰好给了唐未济最后的喘息之机。   不知道是不是在唐未济的算计之内,逸明与归仙子在冰层的另一边,也就是恰好挡在唐未济的身前。   唐未济就像是没有看见他们,用尽力气,在水中撞出一道笔直的线条朝着气运金莲撞过去。   归仙子与逸明不着痕迹对视了一眼,两妖同时出手,一个化作百丈高的巨蛇,一个身体内涌出无限的光和热,就像是天地间生出了一颗小小的太阳。   他们一个比一个声势大,唐未济在这光芒映照之下就像是一只小小的蝼蚁。两妖同时出手,无比犀利,攻势如同暴雨一样向着唐未济侵袭。   重伤只剩下一口气的唐未济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展现出了无比丰富的战斗经验,他就像是在这些攻势中跳舞一样,一路冲过去,竟然没碰到一招杀着。   不管是那光还是巨蛇的蛇尾,在快要接触到他的时候总是奇迹般被他闪躲过去,他就像是在这个时候开启了“天选之人”的选项。   归仙子与逸明心里有数,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依旧流露出惊骇的神色,惊叫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不可能!”   两妖演技浮夸,却偏偏没人能指责他们。   待到面色难看的夏冬和牙晟打碎冰层冲过来的时候,唐未济已经带着气运金莲冲入了黑洞之中。   夏冬脾气急躁,性子直来直去,二话不说便往洞口冲去,牙晟甚至都来不及拦他,然而只听一声闷响,夏冬被弹了回来。   那洞口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黑色光层,不管用多大的力气,不管是以什么大道护体都不能进去。   “这是怎么回事?”牙晟疑惑道:“难不成只能人族进去?”   四周有散落的南海众人,妖族不让他们进入十绝阵,所以他们是负责十绝阵外围防线,十绝阵破了之后他们才有幸冲进来,那会儿却已经拦不住唐未济了。   南海有血修立功心切,冲向洞口,依旧像方才那样被狠狠弹飞。   牙晟与夏冬对视了一眼,面色难看至极。两妖狠狠瞪了一眼归仙子与逸明,归仙子神色冷淡,慢条斯理擦了擦额头冷汗。逸明却不甘示弱瞪了回去,“看什么看,分明是你们让他跑了,想想怎么向五祖解释吧!”   夏冬脸黑得像是锅底,气得说不出话来,拂袖离去。   “方才那是怎么回事?”归仙子看着眼前的黑色洞口,又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表情严肃。   “不知道。”逸明随口道:“怕不是那些三仙境神仙打架,波及到了这里。”   “希望如此。”归仙子看了一眼牙晟,“唐未济不死,难保南海那边还会按计划行事,若是误了五祖的大事,牙晟兄还是想想看怎么负荆请罪比较好。”   牙晟被这两个厚颜无耻的家伙气得浑身直发抖。   ……   浮池之渊、四神兽营、朱雀营。   新三营之中原本是玄武营势力最弱,白虎营最强。唐未济上次借着上次的玄武星辉之力让玄武营实力踏上新的台阶,现在反倒成了新三营中最强的,原本排中游的朱雀营排到了末游。   朱雀营守将这些天憋屈得很,奈何大战将近,这种小事说不出口,只能窝在心里自己难受。   玄武禁绝封发生异变,浮池之渊百城自然不敢怠慢,全都进入战时状态,忙得很。   这天,朱雀营守将正在操心朱雀城的阵纹问题,突然有人进来,带给他一个消息,说有人要见他。   朱雀营守将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从官衔来说他也就比大将军弘光低一等而已,闻言顿时皱了皱眉头,说了声不见。   手下将士贴近他的耳朵,悄悄道:“来人是南海的天心小师叔。”   朱雀营守将瞳孔深处顿时亮了一下,疑惑道:“他来做什么?”   “不知道。”手下人老实回答。   “让他进来。”朱雀营守将思忖片刻,让人放天心进来。   很快,天心与驼背老者的身影便出现在朱雀营守将面前,他哈哈笑着,热情迎了上去,“好些日子没见天兄了,怎么舍得赏光来我这里了。”   天心与朱雀营守将看上去是熟识,他笑盈盈迎了上去,“能来老哥这里自然是有要事相商。”   朱雀营守将试探着问道:“什么要紧事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天心看了一眼周围,朱雀营守将心里一动,挥手让卫士散开。   天心凑近了朱雀营守将的耳边小声说了一些话,守将面色豁然大变,“什么,你竟然!”   “急什么。”天心眉头轻轻一皱,小声道:“这是圣皇的意思。”   朱雀营守将一下子愣住了。 第435章 龙鸟兽   “沙沙……”   脚步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显得尤为刺耳,将那些唱歌的鸟儿惊散。不多时,叶片之间漏下的阳光被某人高大的身影挡住。   纪沛擦了擦额头的汗迹,皱眉打量着眼前的这一切。   “不对劲。”身后有咳嗽声传来,跟着走出一位老态龙钟的长老,“我们进入归山圃已经好几天了,怎么到现在也不曾遇到妖族?”   “米长老难不成希望遇到妖族?”纪沛淡淡说话,语气里有些恭敬。这位米长老是看着纪沛长大的,从来都是站在纪沛这边,这次也是一样。   “宗主自然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米长老看着眼前这些杂乱茂密的树丛,“归山圃处在浮池之渊,大批妖族向着这里赶过来,我们来好几天了却不曾遇到妖族,这不正常。”   “听说还有妖族三仙境进入了归山圃,到现在也没有一点动静,这实在是有些不对劲。”一旁有人有同样的疑问。   “我们循着之前那声音找寻过来,按路程看那头怪物应当就在这附近,但这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实在是不正常。”纪沛点头赞同了他们的话。   “宗主,恕老朽直言。”米长老轻声道:“那怪物所造成的声势非同凡响,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呢?岂不是来送死。”   “富贵险中求。”纪沛笑了笑,“而且我们的落点就在这附近,不来看看实在是不甘心。你们放心好了,我还没有死的打算,只是看看,若是无事最好,若是有事,我也不会闷头就上的。”   米长老正要说话,纪沛突然止住了他,像是一只机警的猎豹弯下身子,藏在树丛中。   一群人连忙跟着各自找地方躲藏,他们虽然还没有察觉到异常,但经过之前长生宗的那场纷斗,他们对纪沛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不会质疑他的举动。   不一会儿,一群妖族飞速从这里掠过,他们擦着树丛,就在他们头顶上空飞速掠过,却不曾朝着下面看上一眼。   “这?”待到妖族走远,纪沛与米长老面面相觑,“他们这么着急是要去什么地方?”   纪沛轻声道:“跟上去。”   手下人顿时犯了难。纪沛做了个手势,“远远看一眼他们在做什么,要是有不对劲,赶紧跑,我可不想没死在归山圃,反而死在了这些妖族的密谋上。”   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了纪沛的话。   他们悄悄跟上,循着妖族留下的妖气,尽量不发出一点动静,同时各施手段掩藏自己的行踪,没过多久便到了一处藏在深山中的山谷外面。   纪沛让人留在这里,自己与米长老循着山背悄悄往上爬,爬到了山峰的顶端之后往下看去。两人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山谷下面黑压压一片,密密麻麻都是妖族。   他们似乎是在休息,没有设置太多的岗哨。有些奇怪的是他们安安静静,不像是要去找寻什么东西的样子,反倒是想要藏在这里。   “走!”纪沛连心湖传音都不敢用,生怕被下面的妖族发现什么波动,只是做了个手势表达了这个意思。   米长老巴不得赶紧走为好,哪里还会舍得在这个地方多待,撅着屁股拧着脑袋就要循着上山的路下去,身形却突然僵住。   “怎么不走了?”纪沛在他身后,视线被挡住,不敢飞起来也不敢大声说话,急得额头上直冒冷汗。   就方才见到的那山谷中的妖族被惊动一头他们都甭想见到明天的太阳,在这种关键时候米长老掉什么链子?   “你干什么呢?”纪沛嫌米长老墨迹,恨不能代替他,稍稍挪动了一些身子,从他身旁探过头,紧跟着自己也僵住了。   在他们方才的来路上站着几头妖族,正仰头看着他们。   一片寂静,气氛说不出的诡异。冷汗一滴滴从纪沛的额头往外冒,哪怕他从弟弟死后就视生死于寻常,这会儿也忍不住有些紧张。   “走!”他突然蹦了起来,打破了这片寂静,化作离弦的箭一般贴着地面就向着另一边飞去。   他的身形突然止住。天上有什么东西投射下一片阴影,他心如死灰,抬头看去,恰好看见一名妖族抖手洒下了一片黑色的网,将他们全都笼罩。   ……   移洛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这种感觉很少出现,尤其是在九长老手下的时候,移洛基本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但九长老去了人间之后它便开始出现。   过去的无数次不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过,不仅仅是因为她要筹划的事情,更准确的说是她感觉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降临在她自己的头上。   伏弧从外面走了进来,依旧是可以信赖的模样,只是更加沉默寡言。   “在这里还适应吧?”移洛没抬头,看着眼前以妖力形成的归山圃、浮池之渊百城的幻象,思索着脑子里的计划,查缺补漏。   伏弧舔了舔嘴唇,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还行吧,偶尔出来走一走对我好是有好处的。”   “怪我没有让从先也一起过来?”移洛挥了挥手,那幻象上浮池之渊的百城便开始崩碎,阵纹一片接着一片覆灭。   “知道是您的需要,从先很想过来。”伏弧用词谨慎,“毕竟是您给了他晋升道仙境的机会,他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从先才踏入道仙境,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移洛简单解释了一句,“我把你叫过来是想让你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我的计划有没有什么问题。”   “洗耳恭听。”   移洛用最简洁的语言把她的计划介绍了一遍,幻象不断发生变化,百城不断崩碎,循环往复。   “现在最大的问题一共有两个。”移洛道:“归山圃通往浮池之渊只有一条路,五祖一直不告诉我他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些妖族瞬间出现在百城之外,我担心到时候会有变故。”   “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我担心南海的人到底能不能遵守承诺将浮池之渊的阵纹搅出一个洞。”   “我觉得这些都不用您去操心。”伏弧用平缓的语气说道:“这些都是五祖需要操心的事情,五祖请您过来应当是有其他要紧事的吧。”   “他担心这么多妖族进入归山圃之后没有地方呆。”移洛冷笑了一声,“他还担心这些妖族进入归山圃之后联系不上,毕竟归山圃是随机投放。”   “这两点您不是已经完全解决了么。”   “是啊。”移洛笑了笑,“我帮他们解决了这两个问题,他计划的第一步已经被我圆满搞定了。”   “既然这样的话您还操心什么呢?”伏弧有些不解,“我感觉大人的情绪起伏不定。”   “这也是我的问题。”移洛看着伏弧,“我也很好奇,找我过来需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解决了,他们为什么还不让我走?”   移洛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又轻轻点了点伏弧,轻声道:“这也是我为什么让你一起过来的原因。”   伏弧面色变了变,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起来,“大人是说五祖对您……”   “嘘。”移洛葱管一般的手指竖在唇边,缓缓摇了摇头,“我还好奇另外一件事情,五祖门下人才济济,我就不信没了我,他们找不到解决这两个问题的方案么?”   伏弧倒吸了一口冷气,衣袍充气一样鼓了起来,在衣袍下方藏着的日月星辰同时转动,道仙境的气息被完美封锁在衣袍之中,他已经完全明白了移洛话语中藏着的危险信号。   “不急。”移洛这个时候却安抚住了他,眼珠转了转,看了一眼外面。   伏弧眨了一下眼睛,气息逐渐变得平稳。   “我让你打听的事情你打听到多少了?”   “那头龙鸟兽的周围藏着几道深不可测的气息,比我强。”伏弧顿了顿,继续道:“看样子龙鸟兽身后的那扇门藏着的秘密极其重要,五行宫那边的神庙都已经有妖族过去了,只有土宫的供奉之物不见踪影,其他地方都准备好了,供奉之物没了就没了,少一个土宫之力不算什么,他们该动手的时候还是会动手的。”   “我猜五祖大费周章要从归山圃下手不仅仅是为了对大将军弘光心有忌惮吧。”移洛下了断定,“不管那扇门背后藏着的是什么,五祖似乎都是势在必得。”   “这是三仙境才有资格参加的战斗。”伏弧轻声道:“妖族虽然多,在那种情况下也没什么用,龙鸟兽一声嘶吼就足以灭掉一半了。”   “所以那个时候才是最乱的时候。”移洛看向伏弧,“我们就趁着那个时候走,不管门后是什么,都不是我们有资格去染指的。”   伏弧点了点头,“明白。”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对了,营地里发生了一件事情,底下妖族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怎么了?”   “有一群人族误闯入了我们的营地,被发现控制了起来,手底下的妖族问要不要杀了他们。”   “这种小事问我做什么?”移洛皱了皱眉头,“杀了就是。”   伏弧点了点头,正要朝着外面走去,移洛却突然说道:“等等!”   伏弧转头看着她。   “还是先留着吧,说不准还会有用,几个血修而已,翻不起大浪。”移洛随口吩咐,恰好救下了纪沛,同时也为自己后来的获救埋下了伏笔。   ……   圣皇静静地站在半空,他全身被星辉笼罩,哪怕同样是三仙境的血修,只要不是他故意泄露气息,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他也发现不了。   他静静看着眼前这小山一般盘着的妖兽。这是一头全身披着火红色鳞甲的龙,却又长着鸟一样的翅膀。它像是蛇一样盘在那边,巨大无比的翅膀铺满了油光靓丽的羽毛,将龙鸟兽护在中间。   这头龙鸟兽的气息极其强大,远超过圣皇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三仙境,包括世上的最后一条黑龙的气息都不如它。   它巨大的身子随着呼吸而起起伏伏,它察觉到了他们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但似乎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在龙鸟兽偶尔扑打翅膀的时候圣皇能看见有一条黑色的锁链穿过龙鸟兽的脊梁,从头到尾,这条锁链的尽头缠绕在一扇只有三米高的灰色石门上。   这道石门不依附墙壁,没有支撑物,没有门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扇门,就这么立在龙鸟兽的身后。   与龙鸟兽庞大的身躯比起来,这道石门看起来就像是一颗小小的石子,随时都有可能被龙鸟兽踢碎。事实上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如果能够发生的话,这头也许存活万年的龙鸟兽就不会还呆在这个地方了。   圣皇把视线转向了另外几个地方,那些地方空空荡荡,却偶偶有晦涩的气息流露。   圣皇能分辨这些气息代表了谁,也有许多不认识的。这些气息都是属于三仙境的人或妖。显然这头龙鸟兽超越三仙境的生命本质将他们第一时间吸引到了这里。   如果说归山圃中还藏着什么对三仙境有极大吸引力的秘密的话,面前的龙鸟兽已经那道石门绝对是最重要的一个。   圣皇的左眼中升起明月,又在右眼中落下。他再一次查探清楚哪些气息代表了谁——乌鸦酒馆的天仙境,妖族的血修,还有……弘光。真没想到在大战将起的时候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龙鸟兽突然睁开了眼睛,它抖了抖身子,那些羽毛上不断坠落天火,鳞片铿锵作响。   它站了起来——就像是前几天做的一样——它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嘶吼。   遮蔽了天空的黑色天幕被它一口气吸入到了腹中,天光普照,又是一天白天到来。   圣皇突然发现龙鸟兽似乎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看上去似乎……似乎是有些急躁,有些暴怒的样子?   他不敢相信这一点。 第436章 大光明城   “长夜将至……”   唐未济似乎听见有声音模模糊糊在他的耳边响起,他仔细去听,却怎么也听不清楚,越用力那声音离他越远。   “我从今开始守望,至死方休……”   他忍不住侧过头去追寻声音的足迹,却注定了什么也不会追寻到。   因为转头用力,撞到了某处,同时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他发出一声闷哼,缓缓苏醒。   意识随着光线朦胧,随着画面清晰,唐未济终于记起来自己的处境,他心中一惊,连忙坐起来,做好了战斗准备,然而他看见的只有一片空旷,还有掩埋在岁月下方的碎石风沙。   骤然绷紧的心弦在无害的环境下放松,被忘却的痛疼又一次侵袭过来,化作更大的浪潮拍打在唐未济的脸颊与心尖上,让他再次发出一声闷哼,他终于有清醒的意识去思考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深吸了一口气,盘膝坐在原地,调息了半晌,终于恢复了一些精力。   他开始查探自己身上的伤势,大多数是皮肉伤,以唐未济的恢复能力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也就看起来凄惨一些而已。最严重的伤势是逸明打入到唐未济体内的金乌火,这些火焰灼烧着唐未济的经络与血液,导致唐未济受了严重内伤,不管怎么说,与血脉有关的手段他是动用不了了。   唐未济尝试着召唤自己的空间门,却意外的发现在这个地方他与自己的空间门失去了联系。无奈之下他只得把气运金莲放入怀中收好。   与空间门失去联系,意味着唐未济现在没法动用自己的阵印,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下很有可能随时遇到危险。   唐未济没有忘记自己是怎么到了这个地方,那黑色的突然出现的洞口一看就并非凡物。   他查探周围的环境,想要先找一个环境好好调养,至少有自保能力再说。   他左右看去,看见的只有石头,巨大的、粗糙的石头。   这些石头彼此交错重叠着,很多石头上除了被风沙侵蚀的痕迹之外还残存着几乎要被磨平的战斗的痕迹。   唐未济小心贴着墙面行走,尽量不去触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他朝着石头雕刻的窗子里面去看石头屋子里有什么东西。不管是哪间屋子,屋子里都是空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有。   没有白骨、没有刀剑、没有床、没有桌子,没有唐未济所能想到的一切东西,在这里只有石头。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还在归山圃么?   唐未济浑身莫名开始燥热起来,他有些坐立不安。   大师兄在灰雾的手上,灰雾给了他十五天的时间,他赶到这里就花了三天,而后林林总总又是四天,现在只剩下八天的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若是没有按时赶回去的话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唐未济对买剑的尊敬与敬佩发自内心。   所以说不可控的意外什么的最让人讨厌了啊!唐未济狠狠一拳砸在地面上,蹲在地上喘着粗气。他突然泄了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浑身像是没了一丁点力气,软塌塌躺在地上。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突然想起来自己其实并没有完成灰雾的条件,自己找到了气运金莲,但并没有找到灰雾要找的东西,即便自己现在回去,灰雾又如何肯放了大师兄。   他呆呆地看着这石头城上的天空,终究叹了口气,给自己打气。   不管怎么样,不管现在的情况有多艰难复杂,只有继续走下去,他才能看见曙光。不管前方等着他的是什么,他都只能一步步走下去,绝对不能放弃。   他躲在这两间屋子夹着的小角落里,花了半天时间恢复身体与实力,宝体烹妖诀带来的强悍的恢复能力没有让唐未济失望。半天之后他至少从外表看来已经与之前无异了。   唐未济走出了这个角落,首先要搞懂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选择了一个方向,尽量去搜寻线索,同时在脑子里想着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时候听说过这里。   他看见的只有石头,头顶上顶着的只有黑色的天空,有的时候会有七彩斑斓的极光从天边逸散,丝带一样横亘整座城池,美丽又神秘。   这是一座空城,这座城池存在不知道多长时间,曾经发生过无比激烈的战斗。这是唐未济找寻到现在才能找寻到的少得可怜的丁点线索。   这里的黑夜异常漫长冰冷,唐未济都快要被冻僵,他的嘴唇已经开始干裂。干燥的空气带走了他身体里所剩不多的水分,他确信自己在这个地方呆的时间太长是会死的。   一直到白天来临的时候,唐未济终于找寻到了一些线索。   他看见了这座城的巨大城门,城门上画着四个奇形怪状的图案,唐未济很庆幸自己曾经见过这种文字——在他还在当乌鸦的时候。   “大光明城?”唐未济一个字一个字念出了这座城的名字。   城池里有风“呜呜”地响着,似乎在回应着唐未济的话。   这是一座巨大的空城,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唐未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同样也不知道自己应当怎么离开。   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坟墓,是一个被遗弃的世界,是死亡的代名词,永葬着孤寂。   唐未济咬牙继续往前走,他没有其他任何选择。   就在这时,他似乎从风中听到了自己昏迷的时候听过的声音,声音断断续续的,不怎么清晰。   “长夜将至……我从今开始守望……”   唐未济愣了一下。   有人!   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匆忙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他不确定说这话的人是敌是友,所以他不敢冒险暴露自己的行踪,但他一直走向绝望的心终于在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重新跳动起来。   拐过一条街道,唐未济看见一道人影从街道前方的拐角处消失,声音在此刻也变得无比清晰。   “我将尽忠职守,生死于斯。我是黑暗中的利剑……”   “那人似乎是没有发现我。”唐未济心中念叨,松了一口气,连忙冲了过去。   人影在唐未济眼前变得清晰,那人穿着残破的铠甲,铠甲上四处都是伤痕,随时都要散架的样子,到处都透着惨烈与古朴的气息。   唐未济很奇怪这人是怎么在这座空城里生存下来的,他悄悄跟着这人,想要看他去什么地方,于此同时,那声音也变得完整清晰。   “长夜将至,我从今开始守望,至死方休。我将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我将不戴宝冠,不争荣宠。我将尽忠职守,生死于斯。我是黑暗中的利剑,长城上的守卫,抵御寒冷的烈焰,破晓时分的光线,唤醒眠者的号角,守护王国的坚盾。我将生命与荣耀献给大光明城,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他像是被洗脑了一样,一遍一遍说着这同样的话,唐未济跟在他的身后一遍一遍听着。   他很有耐心,他会跟在这个人的身后一直到他回去,搞懂他们所在的地方,探清他们的藏身地。   这样的耐心在一天之后被打破。跟着这人一直转悠着的唐未济突然察觉到自己是不是被耍了,面前这人似乎知道他的存在——这一天一夜他只是在这座城里面漫无目的地走着,有的时候甚至在原地画圈圈。   唐未济感觉到了愤怒,他似乎能听见时间从他耳边流逝发出的嘲笑声,能看见灰雾很有礼貌地说一声抱歉,然后把大师兄的头拧下来。   他鼻孔不断扩大收缩,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在这人再一次带唐未济兜圈子的时候,他决定不再忍受这样无理的举动,他抽出自己的雪流剑便冲了上去,拦住了那个人。   当他看清这一切的时候他愣住了,从头到脚都在瞬间僵硬冰凉,血液被惊得都不再流淌,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雪流剑“当”一声落在了地上,死鱼一样在风沙中蹦跶了一下。那人从唐未济的身边走了过去,就像是没有看见唐未济一样,低语声擦着唐未济的耳朵就这么过去了。   “我将生命与荣耀献给大光明城,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唐未济像是锈蚀的机器人一样缓缓转过脑袋,他的脖子变得无比僵硬,他看着那道人影,眼中流淌着的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   残破的甲胄逐渐走远,低语声依旧饱含坚强在大光明城中流淌,与那些风沙激烈碰撞。   ……   巨大的龙鸟兽在发出一声象征着天亮的嘶吼之后突然间变得狂暴起来,无数火焰从他的翅膀上被抖落,无数充满毁灭性力量的电芒从他的鳞片内部激荡出来,它的周围瞬间化作一片火海雷池。   赤红色的火焰似乎要把这片天地都融化吞噬掉,那些雷池容纳一切又毁灭一切。   龙鸟兽突如其来的异常表现让藏在暗处的这些三仙境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他们以为这头龙鸟兽终于按捺不住要对他们下手。   离得近的三仙境被火焰与雷电逼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退了出去,他们所领悟衍化出的小天地将他们包裹,电芒与火焰不断与小天地碰撞,发出刺目的光芒。   大家都严阵以待,圣皇却依旧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似乎……这头龙鸟兽的异常与他们无关。   对啊,眼前这头龙鸟兽太过强大,强大到哪怕是圣皇都不是他的对手,圣皇甚至怀疑它是不是已经超脱了三仙境达到了另一个境界。   这样的存在对圣皇这些人和妖的到来从一开始就是无视的态度,对它来说,他们不过是一只只可怜的小小的爬虫而已,不值得在意。   它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也是一直都这么做的,不管这里围拢了多少三仙境,对它身后的那道门虎视眈眈它都不曾在乎,现在又怎么会因为他们而变得这么暴躁。   除非……   圣皇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掐着,星辉不断流淌。   果然如此!   这头龙鸟兽根本不在乎把它包围的这些人和妖,它只在乎那扇石门。仔细去观察,那些火焰与雷电的目标似乎都是那扇石门,只是龙鸟兽不能伤到那扇石门而已。   它察觉到了什么?还是说……石门里面有了变故?   圣皇的眸子深远好似星海,藏着无数的秘密与自身的情绪。包裹着他的星辉依旧无比璀璨,但他的心已经不平静。   对圣皇来说,这天地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多做留恋的。他是大唐唯一的主人,俗称又是天仙境最顶尖的那一批战力,无论是从自身修为还是从对天地的探寻来看他都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看上去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人生已经圆满。   只可惜人这种生物太过低劣,这是从生命本质上来说。人这种生物不像天地,可以对万物都一视同仁,淡然地去看待生老病死。人区别于这片天地最大的特征就在于人的贪婪心。   人是永远都不会满足的。如果一个人一生没有了追求,那么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还是说活着仅仅只是为了活着,如果是那样的话,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哪怕是圣皇,心中也依旧藏着几个小小的野心。比如说统一妖界与大唐,开疆拓土;比如说突破天仙境,达到那传说中的境界。   而这两个小小的心愿都牵扯到了一个东西,确切的说是一个人,一个秘密。   这个人就是万年前的人类共主,是那位以一己之力改变了人族艰难生存环境的、超越了三仙境的强者。   归山圃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龙鸟兽看守着的这石门同样有很大可能性是他所留。而现在可以称作是世上最大秘密的石门就在圣皇眼前,他如何能够不为之所动。   如剑囚所说,圣皇就是圣皇,但他同样也是人。   圣皇察觉到了妖族的异动,所以他看向了弘光所在的位置。   弘光死死捏着自己手中滚烫的红色石头,眼中的炙热都要爆炸出来,他突然转过头,心中震惊——他察觉到了一道目光,而那道目光的主人无论如何都不应当出现在这里的。 第437章 圣皇口谕   “陛下,您不应当出现在这里。”   弘光站在圣皇的身侧,微微低着头,他们的周围以小天地隔绝,布满星辉之力,妖族的三仙境能察觉到这里有人,但绝对看不清里面是谁又在谈论着什么。   实际上,因为龙鸟兽的异动,类似这样的小天地已经出现了十几处,这也就意味着这里藏着的三仙境最起码有二十余。   圣皇对弘光很是信任,并没有瞒着他的意思,“这里是朕追寻的目标,你和朕辛苦了这么多年才找到这个地方,朕若是不来的话像话么。”   弘光忍不住叹了口气,“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它终于到了我们的面前。只是陛下和我都不是当初那些可以什么都不顾的少年了,何必亲自来这种地方冒险呢,若是妖族知道陛下在这个地方……”   “他们不是不知道么。”圣皇打断了他的话,“对于那些妖族来说,攻破浮池之渊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这里的价值到底有多大。”   “当初陛下让我按兵不动,是希望妖族借着那次机会攻过来,还是希望唐老将军取出这个秘密,给予妖族致命一击?”弘光思忖片刻,谨慎问道。   若是方才往常的话这种问题他是不敢问的,只是这种时候情况特殊,他都不保证自己能不能活着,这种问题但问无妨。   圣皇沉默了,久久不曾说话。   “轰!”眼前那十几处小天地中突然有了动静,半空中无缘无故出现了一枚巨大无比的陨星,带着浓浓的黑烟与烈火自天空坠落,砸在那头龙鸟兽的身上,与此同时一道人影激射而出,冲向那道石门。   “他们不会成功的不是么。”圣皇看着那道黑影,似乎并不怎么担心,“这里是那位人族共主留下的,这些妖族再多又何妨呢?即便这里只有你我也不用担心什么,妖族是进不去的。”   弘光默默点了点头,却又跟着摇了摇头。   火光冲天,一枚巨大无比的直径超百米的火球出现,它在膨胀到最大的时候遮蔽了整片天空。火焰呼啸着、兴奋嚎叫着,却又在那一瞬间,这席卷天空的火焰被瞬间收了回去,化作一柄赤红色的剑自空中落下,笔直坠落在龙鸟兽的身上。   圣皇看着那柄剑在天空中拉扯出的一道与地面垂直的火红色线条,继续说道:“朕记得唐老将军还是你的师父,十九年前的那天,你眼睁睁看着老三营全灭,是如何忍下来的。”   “不瞒陛下,我没忍住。”弘光轻声道:“但是从阵纹破碎之后青龙营这边便再没收到任何消息,陆远带着青龙营的人拦下了我,我只听到了赵将军最后的那句话。”   “大德大威青龙,大凶大煞白虎……白虎探爪,青龙不现形……白虎自我始死绝,青龙有何面目存世……”圣皇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半晌之后自鼻孔呼出,“可惜了赵将军一身是胆,再也听不到赵将军击缶长歌了。”   弘光低下头,“赵将军的墓就在白虎城,从归山圃出去,陛下若是……”   “不用去了。”圣皇轻声道:“让妖族通过浮池之渊进入人间,这本来就是我的打算,只可惜唐老将军一直不认同我的做法,甚至动用了玄武禁绝封。”   “十九年前我们的准备的确没有这么充分。”弘光在一旁补充道。   “朕也存着逼一逼唐老将军的心思,谁知道他宁愿死也不愿意透露大光明城所在的位置。”圣皇目光幽深,“若是他抛出大光明城,老三营也许还能留下一半精锐。”   “师父从来就是死脑筋,他的脾气起来谁能挡得住。”弘光忍不住苦笑道:“便是我去劝也是劝不住的。”   “想要解决妖界的威胁,哪里只能守着?”圣皇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说说看,朕的决策有错误么?便如治理洪水,哪里只能堵?堵不如疏!人间这么大,便是让给妖族一州之地又如何,我大唐男儿铁骨铮铮,这里是我们的主场,浮池之渊就是朕的诱饵,只要玄武营退一步!不,半步,只要敢退半步,朕就有信心把妖族拖死在浮池之渊!唐老将军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弘光轻声道:“师父年纪大了,脑筋不好使了,失了锐意,不敢冒这个风险。”   “他怕史书留名,朕偏偏不如他的意!”圣皇平静道:“玄武的荣光迟早都会恢复的,但唐老将军却不能了,你不会因为这个责怪朕吧?”   “弘光哪里敢。”弘光压低了身躯,弓着腰轻声道:“臣子的目光不够长远,如何敢责怪君王远虑。”   “他们要动手了。”圣皇突然把目光投向极远的地方。   弘光看了一眼龙鸟兽,龙鸟兽的周围已经出现了不下十个三仙境,不过都是一二境,没有天仙境出现。   妖界的道与人间的道交织在一起,它们共同的目标便是那头龙鸟兽。   龙鸟兽却丝毫不把这些攻击放在眼中,无论是玄仙境还是道仙境,他们的手段看上去就像是在给龙鸟兽挠痒痒,只能击破一层火焰或是雷光,根本伤不到龙鸟兽分毫。   “在臣看来,这龙鸟兽已经超越了天仙境,即便妖界那边有什么有段又如何敌得住它?”弘光有些疑惑,同时把目光投向剩余的那些影子,“这些妖族似乎并不是一起的。”   “这些妖族不过是些杂鱼罢了。”圣皇轻声道:“浮池之渊对面的是五祖,还没出手的妖族都是五祖手下,他们在等一个机会。”   “机会?”弘光知道圣皇知道许多自己不能接触到的秘密,忍不住问道:“什么机会?”   “打败龙鸟兽的机会。”圣皇又一次把视线投向远方。   弘光跟着看过去,却仍旧什么都看不见。   他只看见了一层厚重的无法散去的迷雾,笼罩着这片天地,让所有人都喘不过气,看不清事实的真相。   ……   迷雾的一头,火宫神殿的大门被打开,在那无面目的神像注视之下,一枚赤红色的珠子出现在了这群妖族的面前。   领头的妖族是逸元境的实力,他看着那枚赤红色的珠子,轻声道:“就是这个。”   “大人,你看。”手下有妖族提醒他。   领头妖族往火宫神殿内看去,铺在地上的青玉砖石下方不时泛出红色的宝光,有银色的篆文凝聚成晦涩的符号不断闪着光,有许多细小的火焰从银色的篆文中喷出来,接触到空气之后将空气灼烧出一片片黑色的裂缝。   “是虚空之火没错。”领头的妖族擦了擦额头的汗迹,转头问道:“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好,就等那边给命令了。”领头的妖族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好,命令一下立刻去拿火珠。”   他们严阵以待。   与他们一样,除了土宫的死神权杖已经被唐未济拿走,水宫、木宫、金宫三宫神殿之内都有妖族准备妥当。   他们在等着五祖手下的三仙境大妖给出命令。   ……   移洛手指在面前的玉盘上不断敲动,节奏极快,“嗒嗒嗒”响着,着实让人心烦,听得时间长了,仿佛一颗心都要跟着这声音炸开。   “还不行么?”一头道仙境的大妖被这声音吵得火气直冒,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那边已经传消息过来了,可以让他们动手了。”   移洛睁开了眼睛,冷冷道:“这里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自然是你。”   “既然是我,那你何必着急。若是耽误了五祖的事情我亲自和五祖解释。”移洛冷冷道。   “可是那边已经发消息过来了。”   “我的判断是,不行。”移洛提高了声音,“申圣还需要什么解释么?”   那头叫申圣的大妖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忍不住就要发作。   伏弧在一旁冷不丁咳嗽了一声,慢条斯理道:“若是五祖相信你的判断,还需要请我家大人过来做什么。”   申圣吃了个哑巴亏,端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脸上看上去有些羞愧。   没过多久,移洛突然睁开眼睛,“时机到了。”   也就在这时候,一道黑色的烟柱从地面冲向天空,无尽的黑夜又一次到来。   移洛的手指轻轻敲在那玉盘之上,饱含着灵光的玉盘伴随着移洛的手指敲动而破碎,四道光芒从破碎的玉盘中钻了出来,在半空中盘旋瞬间之后分清楚了目标方向,化作流星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手指敲打桌面的声音已经停下,说话的声音也不再有,这里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移洛看向申圣,“申圣大人没有其他事情要做了么?消息已经传递出去了。”   “哦。”申圣拍了一下脑门,“移洛大人开玩笑了,我自然是有事情要去做的,只是没得到他们的回复心里颇放心不下。”   移洛看着申圣,突然展颜笑道:“申圣大人放心好了,只要一有消息我必然会以最快速度告诉大人的,还请大人出去吧,我和伏弧有要事相商。”   “好好。”申圣点着头,要从屋子里退出去。   他才刚刚打开门,一道黑色的光芒如同闪电一般击中了他,申圣连说话的时机都没有便倒在了地上,像是木头一样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移洛与伏弧同时被吓了一大跳,他们一左一右站定看向门口,彼此的小天地已经施展出来笼罩住自己。   “移洛大人这么着急让申圣大人走做什么,多没礼貌啊。”门口有人轻声责怪,同时有脚步声传来,最后在门口站定,“我们家大人想要请移洛大人莲步轻移,有事相商。”   “都是给五祖办事的,有什么事情让你家大人自己过来。”移洛不着痕迹点了点五祖的名头。   “哎呦,那可真是不巧。”门口那妖满是遗憾与抱歉说道:“我家大人最近旧疾复发,实在是没法多走动,再说还要为浮池之渊的事情操神,还请移洛大人不要责怪。”   “卸磨杀驴?”移洛思忖片刻,冷笑了一声,“浮池之渊的事情都准备好了,现在就迫不及待要对我动手了?”   “整个妖界谁不知道移洛大人是二祖门下最得力的干将,我们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门口那妖痛心疾首,似乎对移洛不信他而感到莫大的委屈,“我们只是想请移洛大人去一个地方而已。”   移洛看了一眼伏弧,伏弧会意,缓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外面却突然间没了声音,脚步声,说话声,弓弦刀刃声一点都没,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消失。   这种寂静让人感到恐慌,让人根本猜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放大了妖内心的恐惧。   “真是遗憾啊。”那道声音再次传了过来,让移洛莫名心定下来。   “看样子移洛大人还是没有搞清楚自己现在的境地啊。”他说着话,轻轻打了个响指。   无声无息,移洛周围的房屋包括放屋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在坍塌、凋零、萎缩、湮灭。它们就像是瞬间经历了千万年岁月的磨砺,最终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阵风吹过,移洛看清了门口站着的那妖族,还有那妖族身后站着的无数妖族。   他们的实力都不算太强大,但联合在一起足以对抗三仙境。   在妖界没有人间的那些古怪阵法,三仙境不是能够靠着数量就能打败的存在,但若是领头的也是一个三仙境那就另当别论了,何况五祖门下的这些妖族也并非什么阵法都不懂,他们有十绝阵。   移洛看着门口笑盈盈看着她的那个粉面书生,冷冷道:“这是五祖的意思?”   “哎呦,移洛大人可别胡乱冤枉五祖,五祖舍不得朝你出手,想杀我们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书生向前探了探身子,眨了眨眼睛,用寻常的声音,好似说悄悄话一般说道:“这是我的意思。”   ……   上官好不容易过了几天的安稳日子,即将到来的战事又让临渊城陷入了紧张的气氛当中。   对于朱雀营和白虎营来说,这样的气氛让他们感到紧张不安,但对于玄武营的全员恶人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诚然,他们也怕死,但死在妖族手上和死在人族手上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是选择了玄武营,他们现在都已经死光了,怕什么?   临渊城的阵纹在不断被催动,战阵也在不断磨合,上官和仓祁一直想找到唐未济当初结成玄武法相的时候威力如此巨大的原因。   上头领军大将有事情要做,手底下的玄武营吃喝玩乐丝毫不误,总的来说,玄武营的大家都很忙的。   在这种时候有人找上门,无论如何都是让人非常厌恶的事情。   上官打发走了带来消息的玄武营披甲士,看向一旁聚精会神研究战阵的仓祁,“朱雀营的守将不在朱雀城待着来找我们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仓祁顿了顿抬起头,眉毛一挑,疑惑看着他,“你最近惹了朱雀营?”   “我是那种没脑子的人?”上官对仓祁的质疑嗤之以鼻。   “是。”仓祁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上官气急。仓祁忙补救了一句,“不管怎么说,程将军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定然是找你有要紧事的,你最好过去看看。”   上官点了点头,走了没两步回头道:“要我说,这破战阵有什么研究头,回头让小侯爷亲自过来给你演示一遍好了。”   “小侯爷不在这里。”仓祁回了上官一句,上官耸了耸肩,“你说了算。”   他来不及整理自己的仪容,转向会客厅。带消息的人说得很清楚,程将军似乎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见他,无比紧迫,他已经没时间再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会客厅内,朱雀营守将神色凝重,不断踱步,送上来的茶一口都没喝。   “程将军是嫌弃我们临渊城的茶太涩口了?”上官隔着老远便笑道。   “上官将军。”朱雀营守将看见他,脸上的急迫稍有缓解。   “听说程将军有要事前来?”上官拖着自己那柄长刀,调整了一下姿势走到主位坐下,“程将军不妨坐下慢慢说,不着急。”   “不着急?”程将军苦笑了一声,“上官将军是不知道我为何而来,不然的话只怕要比我更着急才是。”   “哦?”上官嬉皮笑脸,“那我倒想听听看程将军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了。”   程将军早已经习惯了玄武营全营上下这种不着调的风格,粗粗喘了口气,一开口就吓了上官一跳,“我得到消息,说有人要打临渊城封印的想法。”   “封印?”上官想到了什么,眉头逐渐拧成了山丘,那嬉皮笑脸的模样被他收了起来,“你说的是什么封印?讲清楚。”   “临渊城还有什么其他的封印么?”程将军一脸急迫的模样,“就是大将军设下的封印啊,那个还有一年才会破碎的封印。”   “不可能。”上官黑着脸,他从唐未济的口中知道那所谓大将军设下的封印其实就是玄武营失传的玄武禁绝封,提到这个的时候难免多了一些情绪,“玄武……那封印被我们保护得好好的,程将军若是来寻我们开心的话还请出去,战事紧张,本将军没工夫与你开玩笑。”   朱雀营守将一下子急了起来,他挥手打开上官伸过来的手掌,怒道:“我没与你开玩笑,是不是有人在打玄武禁绝封的主意,你自己去看看便知道了!”   “等等!”上官眉毛一下子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玄武禁绝封?”   他的气息变得无比危险,“程将军,我想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这名字你是从谁的嘴里听到的?”   “这……”朱雀营守将见上官剑拔弩张的样子一下子慌了,但没过多久他便定下了神来,咬牙道:“这是圣皇口谕中提到的!让我到这里来也是圣皇的意思。”   “圣皇,早就知道这是玄武禁绝封?”上官失神了片刻。   “圣皇无所不知,这有什么奇怪的。”朱雀营守将叫道:“事态紧急,你到底带不带我去。”   “这若是圣皇的谕令,为什么不直接给我玄武营,反倒是让你过来?”上官依旧不信他。   “这是圣皇的旨意,我怎么知道为什么?”程将军急得满头大汗,叫道:“时间来不及了,你去还是不去,你不去我去!”   上官死死盯着他,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扯住程将军的衣领,“你知道我玄武营都不是什么好人,你若是敢耍花招,我保证你走不出临渊城!”   程将军看着他怒道:“你他娘的是不是爷们?能不能痛快一些,坏了大事你担得起么?老子不想给你陪葬!”   上官放下他的衣领,冷哼了一声,带着他往郑一他们所在的地方行去。   一路上程将军看着天色越来越急,不断催促,“能不能快一些,能不能再快一些?”   上官忍不住叱道:“临战时城内命令禁止飞行不知道?你要我怎么办?为了你一个人把设置好的阵纹重新调整?”   程将军有苦说不出,只得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着到了那塔楼面前。   “就在里面?”程将军跟着上官停下了脚步,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急赤白脸就往里冲。   上官连忙跟了进去,郑一已经得到消息迎了过来,一脸严肃,“封印在塔楼下面,我带你们去。”   几人连废话都没有,匆匆赶往塔楼下方。   黑暗中的那十三具棺椁依旧散着幽光,上官高声吩咐道:“查!”   一路跟下来的几名玄武营披甲士连忙把十三具棺椁查了个遍。   “没问题。”   “没问题。”   “我这里也没问题。”   上官松了口气,看向程将军,“看样子我们赶上了。”   程将军直直地看着上官,看得上官发毛。   上官忍不住道:“你这么看着我做……”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伸出手去高呼出声。   “你做……”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一具棺椁破碎成了漫天黑色的晶片散落着,紧跟着其他十二具棺椁跟着一起破碎。   那破碎的晶片仿佛无数只眼睛在黑暗中闪动着,上官与一众玄武营将士面无土色。   程将军看着他们,轻声道:“这也是圣皇口谕。” 第438章 大光明城的三种试炼   远远的,四道颜色各异的长桥跨过天空,笔直射向龙鸟兽所在的位置。分别为金、红、蓝、绿四色,它们彼此交织在一起,却又泾渭分明。   隔着那迷雾看去,恰好看见四色光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路飞了过来,落在了龙鸟兽的身上。   这是……弘光眼皮轻轻跳了跳,“这是神庙里面供奉的东西?”   圣皇没有否认,“神庙的封印能够削减龙鸟兽的实力,这头龙鸟兽哪怕是超越了天仙的存在,在四座神庙的削减之下也逃不了蚁多咬死象的结局,只是土宫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不然的话要解决这头龙鸟兽还要更简单。”   “这些都是妖族的手段?”   “我想五祖对归山圃必然是有所了解的,人类共主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一个传说,但对于那些寿命动辄上千年的妖族来说却还近得很。”   弘光忍不住叹了口气,他露出手里的那块石头,“这块石头在我踏入归山圃的那一刻便变得滚烫,我想唐老将军藏着的那个秘密就在这里了。”   “人类共主的传承么?”圣皇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   弘光有些疑惑,圣皇轻声道:“大光明城并非人类共主一人所建,这是整个人族的传承。”圣皇看向他,“所以若是能得到其中的东西,你同样有资格一观,朕不会阻拦。”   弘光愣了一下,长揖及地。   “陛下,他们动手了。”   圣皇扭头看去,恰好看见五祖手下的三仙境在两位天仙境带领之下布下十绝阵,将龙鸟兽与那些妖修一同笼罩。   小天地一个接着一个张开,属于他们自己所领悟的从天地衍化出来的大道化作万物在龙鸟兽的体表崩碎,无数空间裂隙在如此多的小天地碰撞之间出现,漆黑的闪电从裂隙中吞吐出来,地面发出沉闷的吼声,像是饼干一样碎裂。   大道碎片像是溅落的水滴四散飞开,以天崩地陷来形容眼前场景实在是再恰当不过。   “我们需要怎么做?”弘光问圣皇。   “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去做。”圣皇站在那边,就像是崖边的一棵青松,“等着他们收服龙鸟兽就行了。”   ……   唐未济跟在这具残甲的背后,从最开的震惊到现在的平静,他已经逐渐接受了这诡异的一切。   他从记忆中翻检,想到了当初在飞虹苑的时候修武残魂与自己说的话,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面前的这具残甲应当就是修武提到的那具甲了吧,只是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说是因为那黑洞而出现在这里的话,那么夏冬等妖一样可以通过通道来到这里,然而大光明城内只有唐未济一个人,这说明他们根本不能通过通道。   那么唐未济凭什么能够来到这里?   唐未济一直在思索着这个问题,他有一种朦胧的预感,也许这就是他从大光明城出去的关键。   他一开始猜测是因为死神权杖他才能够进入到大光明城,但死神权杖被唐未济收入到了小空间里,小空间的空间门在这里都无法被打开,他根本没有办法证明这一点。   这具残甲好像是在不断巡视着大光明城,历经万年,从来都没有变过,唐未济每每想到这一点总会由衷敬佩。   他跟着这残甲走遍了大光明城,连残甲呢喃自语的那些话都听得会背了,却依旧没有找到这座城的出口,这座巨大的石头城池就像是牢狱一样将他锁死在了里面。   这里没有食物,没有水,只有无尽的沙石,唐未济不是残甲,他在这种地方不可能活下来。   他必须花最短的时间找到出去的路,但整个大光明城空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有,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去关注的话,那么也只有唐未济面前的这具残甲了。   唐未济尝试着去与这残甲沟通,触碰、说话,甚至连心湖传音这种事情都被他运用出来了,然而这具甲胄依旧只是走自己的路,说自己的话。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庆幸的话,唐未济只庆幸面前的这具甲胄似乎并没有把他当做敌人。如果按照甲胄口中所说的誓言去看的话,唐未济被甲胄标以敌人的身份,第一时间就会被甲胄消灭。   那么问题就来了——甲胄为何没有把他当做敌人?   大光明城被埋葬在归山圃万年之久,唐未济不相信没有人曾经找到过这个地方,既然妖族能够知道归山圃的存在,并且能够开启归山圃,证明之前肯定有人或者妖来过,甚至这些妖人很可能都有三仙境的实力,可外接从来没有流传过归山圃的传说,这说明什么?   说明妖族以前所有的尝试都是失败的,这具甲胄绝对不像他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   可以说唐未济的推测其实并没有什么错误,唯一错的只有一点——石门后面的确是大光明城,可那些找上归山圃的妖族见到龙鸟兽之后即便百般无奈也只得退走,他们不是龙鸟兽的对手,连进入石门的资格都没有。   唐未济确定自己身上必然有特殊性,这种特殊性也许就是自己能来到大光明城的原因,所以他想了一个点子——把自己的特殊性一点一点展现在甲胄面前,只要甲胄有了反应,他距离出去也就不远了。   首先最特殊的是什么?唐未济想了想,觉得自身的火凤遗骨最为特殊,况且火凤是上古神兽,也许与那位人类共主有什么千丝万缕的瓜葛。   涅槃火迈着优雅的步伐在甲胄面前跳舞。   甲胄视若罔闻,迈着坚定的步伐,走着万年不变的道路,“长夜将至……”   唐未济挠了挠头,嘴里碎碎叨,“你不喜欢这火焰对吧,那这个呢?”   他把涅槃火换成了朱雀火,甲胄的脚步声“咔嚓咔嚓”,“我从今开始守望,至死方休……”   “你也不喜欢这种火啊,那我们换个有意思的?”唐未济挠了挠头,手中的朱雀火一阵跳动,化作无数金色的小鸟,这是上清剑意。   甲胄叨叨叨,像是在念经,“我将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   上清剑意化作冰雪剑意,唐未济手中就像是捧着一座冰山。   “我将不戴宝冠,不争荣宠……”   冰山融化,白虎血脉化作一只小小的可爱老虎站在唐未济手上瞪眼看着甲胄。   甲胄看都没看这只老虎,依旧走着自己的路,“我将尽忠职守,生死于斯……”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面带悲愤,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老虎变化,形成一张大大的虚幻的立体棋盘,这张棋盘并非二维,而是三维,黑白子犬牙交错,每一颗棋子都与其他棋子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放眼看过去,只觉得全是黑色的细线,让人头晕脑胀。这是唐未济的根本大道因果道的具象化显现。   甲胄在风沙中唱着歌,“我是黑暗中的利剑,长城上的守卫……”   唐未济低下头,只觉得心里头涌起难以言喻的挫败感,这种挫败感是如此强烈,让唐未济灰心丧气。   他机械地迈动脚步,想到了一样东西,突然怔住。   会不会是阵印?守望者森林据说就是那位人类共主遗留下来的,阵印是守望者森林的道,是不是意味着这也是他进入这里的钥匙?   唐未济琢磨开了,只是他有一个小小的困难——他的阵印都在他的小空间里,手头又没有石珠和玉珠之类的材料,这该如何去做?   不过这难不倒唐未济,他在妖界的时候还帮移洛画过阵印,石珠和玉珠都不是关键,至于血脉,用他自己的就行。   白虎血脉仿佛细线一般在空中勾勒,最后化作一枚万物生长的阵印,唐未济将那阵印捧到甲胄面前,满是讨好,“大哥,你瞅一眼,就瞅一眼,是不是这个?”   甲胄回他,“唤醒眠者的号角,守护王国的坚盾……”   “啊!”唐未济扯着自己的头发,快要崩溃,要不是他确定自己不是这个甲胄的对手,他现在已经要对他拳脚相加。   “呼。”唐未济长吁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试试这个?”   阵印消散,唐未济取出了怀中的阴符盏。   甲胄依旧没有动静,唐未济黑着脸,心态已经快要炸裂。   他一样一样施展着自己的本事,甚至连九长老教会他的冰花秘术和得自冰雪剑的化妖他都动用了,却不能引起甲胄丝毫波动,唐未济木着脸,都快要崩溃。   甲胄唱着古老的歌,带着唐未济巡视着大光明城,用低沉的呢喃述说着历史的剧变与灰尘下曾经掩藏着的无上荣光。   唐未济轻轻勾着手指,从一开始的精神抖擞变成现在的有气无力,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想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难不成自己的到来真的仅仅只是因为运气好?   唐未济随手施展了一记招式,眼前的甲胄却突然停下。   唐未济尚且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记得甲胄下面应当说的话是“我是黑暗中的利剑,长城上的守卫。”唐未济自嘲道:“那我就是大光明城内残存的尸骨。”   他停下脚步,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他偏过脑袋,发现这经历了无数次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唐未济猛地转过头——甲胄为什么没有继续说他的那些话?   他转过头,看见那具残甲静静的站在那边,空荡荡的头盔之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在仔细看着唐未济。   唐未济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他连忙去想自己放在用的是什么秘术。   他几乎不用太过思考已经得出了答案,他方才动用的是七星引命灯,可七星引命灯有什么奇特的?能够让他进入到这个地方?   甲胄一动不动,唐未济尝试着再次动用七星引命灯。   虚空中有灯火闪动,七点灯火莹莹发光。   甲胄猛地抬起头,唐未济身子一震,看见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七盏灯火,他终于确定,七星引命灯的确就是他能够进入到这个地方的主要原因。   可为什么是七星引命灯?七星引命灯是乌鸦酒馆灰雾一脉的绝活,是冰雪剑传承下来的,当初冰雪剑进入到唐未济的意识之后,唐未济从他的意识中吸收到了冰雪剑、冰雪剑意,以及完整的七星引命灯修炼方法。   这是一种秘术,并不需要太过修炼,只需要掌握方法就行,孰能生巧这种词对它来说根本没有意义,想要让七星引命灯变得更强,唯一的办法就是努力锻炼自己的体魄,只有自己的体魄越强,能吹灭的灯火才会越多。当七盏灯火都熄灭之后,对手便是待宰的羔羊。   “你为吾之族人?”唐未济正在奇怪着七星引命灯的事情,正在思考着这些东西,便听见眼前这甲胄突然发出了声音。   依旧是之前说话时候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却是那么干涩,就像是用瓷片在铁器上死命地刮。然而这又给唐未济另外一种奇怪的感受,仿佛眼前的甲胄在瞬间拥有了鲜活的生命力一样,它就像是瞬间活了过来。   唐未济回过神来,猛地意识到甲胄在问自己话,他慌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既非吾之族人,为何能进入此地?”   “我也不知道啊,这七星引命灯是前辈这一族的秘法么?”   一人一甲的对话驴唇不对马嘴,彼此自顾自说着,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听上去怪异,看上去更怪异,就像是沉默的荒诞剧。   “即便你是吾之族人,若要获得传承依旧要经受考验,何况你并非吾之族人,规矩不能破。”   “前辈,我怎么从大光明城出去啊,我不想考验啊,传承我也不要了,您行行好,开个门让我出去吧。”   “考验分三种,分别为身之试炼,魂之试炼,血之试炼,你选择哪一种?”   “我一种都不想选,前辈您还是让我走吧。”唐未济就差趴在地上抱甲胄的大腿了。   “好,那就先开始身之试炼吧。”   唐未济人都傻了。 第439章 无常与墓碑甲   就在甲胄说完话之后,大光明城突然涌现出一股吸引力,就像是一个无法抗拒的漩涡,唐未济眼前天旋地转,瞬间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   这里是个房间,就像是金属组成的世界,四面的墙壁光滑冰冷,散着银白色的光,就连地面也是一样,平平整整,镜面一样。   唐未济提心吊胆,拉高了声音,“喂,有人么,什么是身之试炼啊?”   就像是回应他的问题,墙壁和地面突然间开始扭动起来,这种扭动不像是水面波纹一样的扭动,而像是被人把这里捏在手里捏橡皮泥一样的扭动。   这些金属被生生捏出了一个人形,这金属人朝着唐未济很有礼貌的鞠了一躬,紧跟着一拳砸了过来。   唐未济被吓了一跳,连忙闪开,同时一脚横扫过去,鞭腿抽打在金属人的腰侧,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金属人纹丝不动,唐未济却一下子像是被人定住。   这什么鬼东西……好痛!   唐未济猛地后跳,捂着自己的小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面色涨得通红,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条腿在那边蹦着。   金属人的反应似乎有些迟钝,这会儿才突然有一道声音传了出来,“不好意思,睡太久了,我已经忘了怎么说话了,你是试炼者吧?”   “是。”唐未济傻乎乎地承认了。   “既然是试炼者,那么就让我们来一场男人之间的对决吧!”金属人双手拍打在自己的胸口,话语莫名有些激昂。   只是……唐未济看着眼前这一幕,冷汗都快下来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什么鬼东西?   金属人冲了过来,唐未济眼皮一跳,果断动用朱雀火,不愿与这金属人接触。   朱雀火光芒璀璨,将金属人笼罩在内,它就像是完全没法受热一样,瞬间融化。   这就结束了?唐未济正疑惑,突然听见甲胄苍老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违反规则,身之试炼失败,不符合传承标准。”   唐未济一下子愣住了,他气得牙直痒痒,说实话,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败。   甲胄给出了答案,“身之试炼规则之一,不能动用除肉身大道意外所有力量。”   唐未济黑着脸,这还没完,甲胄跟着又来一句,“魂之试炼开启。”   眼前的一切在时光的作用下重新开始,房间重新变成了那个房间,这次却没有金属人出现,唐未济面前的墙壁上浮现了一行字——有一个好人与一个坏人站在你的面前,你选择杀谁?   唐未济大脑当机,他有些没回过神来。这……这就是所谓的魂之试炼?甲胄传承如此重要,设定这样无厘头的题真的好么?   怎么回答?这种问题对唐未济来说压根就不用多想。   “坏人。”   问题变化——大光明城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唐未济有心想要回答大光明城对他来说就是牢笼,却又怕惹恼了这不知名的存在一巴掌拍死他。   凡事都得往好的说,唐未济回了回神,觉得自己的想法绝对没错。   “大光明城对我来说意味着生命中的最后一道阳光,是我毕生向往所在,是人类最后的净土,是拯救人族的希望,是所有人心中的圣地,是无上存在的家园。”   墙壁静止了片刻,不知道是被唐未济的无耻惊呆了还是在认真思索他说的话。   很快就有了下一个问题——如果你有机会入我大光明城,你会怎么选择。   “我会毫不犹豫选择加入。”唐未济慷慨激昂,已经完全进入状态,他甚至抱有幻想,如果自己通过试炼的话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就可以从这里离开了?   问题继续——你不是神族,若是想要成为神族,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神族?什么是神族?   唐未济仔细想了想,心头疑窦丛生,从来没有听过神族是什么,难不成很厉害?   他甩了甩头,不管了,这会儿先哄好这玩意再说,其他的事情先放一边。   “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墙壁字体变化,似乎很是满意——你愿不愿意将整个人族的未来都背负在肩上。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 莫名感到无上的压力,这是他发自内心的回答:“如果必须这么做的话,我愿意。”   问题很快出现——我帅不帅?   唐未济脑子里全是问号,这是什么鬼问题?   他深吸了一口气,“帅得惨绝人寰!”   墙壁上的字顿了顿,重新排列组合——你喜欢吃鱼还是吃鸡?   这又是什么问题?离谱,越来越离谱了。   唐未济手指忍不住颤抖起来,他使劲捏住拳头——冷静!一定要冷静!你打不过他……   “鱼。”他很满意自己声音的镇定。   甲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给了他当头一棒,“魂之试炼失败,进入血之试炼。”   与此同时,墙壁在他眼前缓缓变化,显露出最后一行字——不好意思,我喜欢吃鸡。   唐未济愣住了,就像是狂风暴雨中瑟瑟发抖的小草,他很庆幸自己现在还残存一些理智,不然的话哪怕是金属墙他也要抱着一通锤。   在这些问题下他对大光明城的最后一丝敬畏已经消失了,对那具甲胄的敬仰也跟着不见,他现在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远远离开,再也不要回来。   什么传承,什么宝贝,唐未济觉得这都是骗人的。   唐未济对这些什么试炼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了,却看见扭曲的墙壁突然停了下来,紧跟着甲胄的声音响了起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美妙。   “血之试炼通过。”   通过?为什么会通过?   这是唐未济脑子里冒出的第一句话,紧跟着冒出了第二句话——试炼不是还没开始?这就已经结束了?血之试炼是个什么鬼东西?   可惜没有人回答他的这些疑问,那最开始出现的金属人却又一次出现在了唐未济的面前。   他半跪在地上,用极恭敬的语气说道:“主人,欢迎回家。”   回家?唐未济怔怔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到底是什么?”他问出心里最疑惑的问题。   “我是主人创造出来的智慧生命,拥有无限的可能与生命,我名无常。”   “你方才为什么叫我主人?”   “因为主人已经通过了试炼,鉴于大光明城现在仅仅只有主人一人,所以接下来的试炼已经没有必要,主人从今往后就是大光明城的主人。”   “你的意思是说大光明城以后就是我的?”唐未济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还有这种事情?   “是的。”无常肯定了他的疑问。   “那你现在放我出去。”唐未济瞬间想起了自己的目的,迫不及待提出自己的要求。   “……”无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组织好自己的语言,“我没有那个能力。”   “那谁有这个能力?”   “墓碑甲。”   “墓碑甲?”   “就是主人在外面看见的那个又老又破脑子又不好使的破烂甲胄。”   唐未济很是无奈。得,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来的问题。   “那怎么才能说服墓碑甲让我出去?”   “得到墓碑甲的认可。”   “怎么才能得到墓碑甲的认可?”   “立下墓碑甲的誓言,终身守护大光明城。”   唐未济从金属人的身上反光处已经看见自己脑门上冒出了黑线,“如果我立下誓言,是不是意味着我再也不能出大光明城?”   “是的。”   “那你方才说得到墓碑甲的认可我才能出去?”   “事实是这样没错。”金属人抬起头,表情无辜,“只不过还从来没有人能成功说服墓碑甲而已。”   如果不是小腿的痛感时时刻刻提醒唐未济打不过他,唐未济现在真的很想打他。   唐未济想要出去,那就必须得到墓碑甲的认可,可若是立下誓言,他便永远再也不能出大光明城。   这是一个死循环,他能怎么办?   唐未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对了,方才魂之试炼的那些问题是你出的?”   金属人突然有些心虚,支支吾吾的,“也不全都是吧。”   “嗯?”   金属人有些委屈,“我找了,没找到题库,我就自己出了一些问题。”   “那些问题有什么意义么?”唐未济莫名觉得面前的金属人对自己有些怕,他心里奇怪,却没有多想。   “没有意义。”金属人老老实实回答。   唐未济瞬间无语。   ……   对龙鸟兽的围攻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在五祖手下的那些妖族加入战场之后,本就受到神庙影响的龙鸟兽明显渐渐处于下风。   它的攻击依旧犀利,它的防御依旧强大,但只要是个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出来它已经陷入了妖族的攻击节奏之中,一举一动都在被牵着鼻子走。   它的攻击大部分都落在了空处,没能打出一丁点的效果,继续这样下去,等待着它的只有力竭。   圣皇与弘光一前一后站着,两人养精蓄锐,作为这个世间最强的那一拨人,在这种时候依旧需要耐心等待。   “差不多了。”弘光突然说话,提醒圣皇,“龙鸟兽要败了。”   仿佛与为了印证他说的话,五祖派过来的那两位天仙境同时出手,一个挥手从天上扯下一大片紫色雷霆,另一个化作与龙鸟兽差不多大的一条金龙,贴身与龙鸟兽肉搏。   一时间山石崩摧,地动山摇,爆裂声连绵不断,整个归山圃在这个时候都开始动荡起来,空间壁障被不断击穿,寻常难得一见的空间裂隙在这样强度的战斗下随处可见。   黑色的空间裂纹被妖族引导着,往龙鸟兽身上砸过去,龙鸟兽的鳞甲不断闪着光,抵挡着这些来自空间的割裂力量,但其中蕴藏的灵光明显在飞速消逝。   在妖族的全力出手之下,实力被牢牢禁锢住的龙鸟兽很快落败,它一身是血,躺倒在地上,喘着粗气,被妖族以十绝阵压制,动弹不得。   强悍的生命力让它现在不至于死去,但这种屈辱对实力似乎超过了天仙境的它来说更加难以忍受。它鼻子里喷出火焰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妖族越走越近。   弘光已经忍不住要动手,在这种时候动手是最恰当的,妖族打败了龙鸟兽,自己却也不是毫发无伤,那些三仙境妖族也并非都是五祖门下,这会儿已经暗流涌动了,他们再插一手,情势才会更乱。   圣皇却拦住了他,“不急,再等等。”   弘光不明白还要继续等什么,但依旧相信圣皇的话。   妖族在石门之前很快爆发了冲突,就如人族血修一样,妖族同样也有散修,那些不属于五祖门下的妖族三仙境被两位天仙境妖族强压,一场小小的风波之后重伤了一位道仙境的妖族,把他们从这里撵走。   那些妖族被赶走之后明显很不甘心,只是很快五祖门下的三仙境妖族就扩大了十绝阵的范围。他们的十绝阵比起唐未济见识过的十绝阵可要强太多了,那些妖族三仙无奈之下只得退走,心中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现在可以出去了。”圣皇轻声道。   弘光疑惑皱眉,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方才在那些妖族还没有离开的时候明明就是出手的最好时机。别看人族与妖族势同水火,对于他们这些三仙境来说族类却没有那么重要,大道才是最终追求,就比如他,不是照样与九渊合作。方才出手那些妖族三仙境绝对会站在他们这一边,现在再出手,是不是已经迟了?   圣皇似乎是猜到了弘光的疑惑,淡淡道:“不迟,他们不是还没走远。”   弘光顿时醒悟过来,“十绝阵。”   “在十绝阵中发难,那些妖族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现在出手,五祖门下的那些妖族才会头疼。”圣皇轻轻捏了捏手掌,挥手抛出一团星辉,那些星辉散落向方才离开的那些妖族。   “他们差的是两位天仙境,我们现在送给他们两位,正好。”   十绝阵逐渐变得模糊,其中的妖族似乎已经开始忙碌着要打开那扇石门,弘光从这小天地中走了出去,“归山圃是大家的归山圃,可不是五祖一个妖的,五祖想要开启石门,不要先问问我们的意思么?” 第440章 三仙境大乱斗   十几道流光去而复返,化作无数面色冰冷的大妖,站在半空中,将十绝阵笼罩的范围围拢。   逐渐模糊的十绝阵重新变得清晰起来,领头的那两位天仙境出现在了众妖面前,正对着弘光。   “人族胆小是出了名的,我们还以为你们要一直藏着不敢出来呢。”左边那头方才化作金龙的妖族傲然道:“吾名纯阳,你是谁。”   弘光笑了笑,“本座青龙营守将弘光。”   这名字一说出来,就连与弘光站一条线的那些妖族都有些惊讶,一个个面色奇怪。镇守浮池之渊的弘光对这些妖族来说是死敌,是压在他们心头的一座大山,尤其是这些三仙境妖族,恨不能把这位青龙营守将干净利落打败。结果现在他们却与自己的死敌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难免有些膈应不舒服。   纯阳听见这名字显然也有些惊讶,他看了一眼弘光,“原来是你。”他又扭头看向其他大妖,冷笑着,目光鄙夷,“怎么,你们准备和人族勾结,冒天下之大不讳,冒犯妖祖?”   弘光大笑,指着那些妖族说道:“这里是归山圃,不是人间也不是妖界,大家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不用你说我们也都清楚,这里不归妖族管,更不是五祖的自留地,若是在这个地方你都还要计较妖修与血修的区别,那我就不知道应当说什么好了,难不成五祖手下都是如你这般没脑子的么?”   “弘将军说的是。”能以这种称呼说弘光的自然只能是妖族了,那群妖族中有一妖冷笑道:“在这种地方,只有敌人和朋友的关系,没有妖修与血修的区别,若是依你而言,这归山圃都送给五祖好了,有什么好处都和我们没关系。”   金龙纯阳皮笑肉不笑,举起自己的手掌,“妖修桀骜,在妖界呆的时间长了,总是知道手底下会出现那么一两个不听话的妖修,只是我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方之后你们这些脑后生反骨的家伙竟然胆子也变得这么大,敢和人族联手,找死!”   他话音刚落,手掌剧烈变化,化作一只巨大且锋利的黄金龙爪,跨过千百米向着那妖修抓过来。   那妖修怒吼了一声,身体下面就像是有无数皮球在弹动,肌肉疯狂鼓起,骨骼膨胀,骨架改变结构,化作一只巨大的黑黄泥鳅。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只老泥鳅。不在十三祖手底下混饭吃,偏偏要跑到这里来送死。既然敢说出这样的话,那么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纯阳冷冷说话,手掌心无数细丝编织在了一起,闪着晶莹可怕的光芒,这是纯阳以天仙境的小世界碾压这泥鳅妖修。   泥鳅妖修身体在半空中一卷,无数黏液被他抖了出来,金黄龙爪在黏液中前行的速度变得奇慢,同时不断有烟雾伴着刺鼻的气息从龙爪的表面出现,黏液具有极强的腐蚀性与毒性。   然而这依旧没有什么用,龙爪虽然缓慢却足够坚定,依旧抓住了这头泥鳅妖修,龙爪缓缓握紧,泥鳅妖修发出一声惨嚎,布置在他周围的属于他的小天地在这样的伟力之下毫无反抗的余地。   他高声叫道:“弘光大人救我!”   一直作壁上观的弘光轻笑了一声,这才出手。他方才若是出手的话纯阳完全可以说弘光私自掺和他们妖族内部的事情,现在有了泥鳅妖修的邀请就不一样了,谁也挑不出刺来。   弘光轻轻一抖袖子,从袖子里飞出无数白色的纸鹤,那些纸鹤翅膀尖互相连在一起,结成了一个奇异而强大的阵纹,一闪消失在原地,再一闪已经出现在了泥鳅妖修与金龙爪之间。   龙爪用力受阻,纸鹤阵纹往内陷落了几分,却又迅速反弹回来,泥鳅妖修抓住时机,迅速逃了出来。   他一逃出来便开始大叫,“五祖手下的妖修如此霸道的么?这归山圃的东西什么时候就成了五祖的了,难道让我们说一句实话都不行么?五祖如此霸道,是觉得整个妖界都是他的么。”   那十几头大妖顿时同仇敌忾,再也没有了丝毫异心。如果不是弘光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泥鳅妖修,他甚至都会猜测是不是自己收买了这头泥鳅妖修后来忘了。   纯阳面色冰寒,看着弘光,“别忘了你们只有一位天仙境,你们破不了十绝阵,我劝你们还是趁早退走,还能在别处喝一些残羹冷炙。”   “谁说我们这里只有一位天仙境了?”弘光微微侧身,圣皇从他身后的虚空中走了出来,他全身都被星辉笼罩,谁也看不清楚他的真身到底是什么,自然也就不清楚他的身份。   “这位是?”纯阳突然变得郑重起来,他从圣皇身上感受到了压力,这种压力甚至超过了他见到弘光时候的压力。   大家都是天仙境,但也有强天仙与弱天仙之分,比如李四那就是妥妥的强天仙,这种强弱是有对比的,相比较人族血修而言妖修从来都是强天仙,何况是五祖的左膀右臂,纯阳还是头一次遇到给自己这么大压力的血修。   “你把我当做无名氏就好。”圣皇道:“我是大将军的朋友。”   弘光点了点头,知道不能暴露圣皇的身份,便只以平等礼节对他。   “无名氏。”纯阳喃喃自语,与身旁的另外一位天仙境对视了一眼,“好,既然你们想要石门里面的东西,那就尽管来好了,希望你们能在我们打开石门之前破了我们的十绝阵。”   这两头天仙境的妖族根本就没把这些三仙境妖族与人族放在眼里,或者说他们坚信五祖的十绝阵能够挡下他们,十绝阵再次变得模糊,透过那朦朦胧胧的地方能看见他们已经开始对石门动手。   弘光霸道,嗤笑了一声,在他们还没推进去之后便是一掌推出,似乎有一道琉璃色的青龙呼啸而出,狠狠撞碎在十绝阵之上。   十绝阵顿时一阵地动山摇,实力最低的那位妖祖三仙境一下子涨红了脸,被逼得直接化形。   纯阳顿住了身子,看向弘光,只是静静看着,半晌冷笑了一声,张开嘴说话,没有声音,看那口型,说的是“你算什么。”   弘光不言语,又是一掌劈出,一条比之前那青龙更加巨大的青龙出现在了十绝阵的周围,死死缠绕在十绝阵之上,用力收缩,十绝阵的那层光幕发出咔嚓的响声,却依旧没有崩溃。   那头泥鳅妖修不发一言,挥手洒出一片带着剧毒的黏性液体落在十绝阵之上。他们这些三仙境的攻击都藏着自己领悟的大道,与寻常的三元境攻击自然大不相同。   若是非要形容的话,以人来形容,三元境只是徒有皮肉,三仙境却是有了自己的精气神,有了自己的思想与脊梁,不再是一滩软软的肉。   而这样的攻击每一下都暗合天地大道,每一次攻击都能引发天地内发出鸣音,与攻击契合产生共鸣。   声势宏大壮观,半边天都被琉璃色的青龙与这些黑色黏液覆盖。越来越多的妖修加入到其中,哪怕他们知道即便打开了石门,这两个人族的天仙境也会是他们的对手,但现在的他们只有联手这一条路可以走。以后的机缘以后再说。   于是乎,火焰与冰霜夹杂,天地间落下雪,地上铺满霜,霜面上燃烧着火,火焰中又流淌着水。石头不再坚硬,变成了软塌塌的水融化,空气却变得比石头还坚硬,化作无数无形的刀枪剑戟砸在十绝阵之上。   这些妖族三仙境的手段与大道有的正统,有的偏门,让人匪夷所思。   这片天地在历经万年之后,第一次出现就是在无数三仙境的齐齐动手下,可以说除了这里不会再有其他地方有如此殊荣。   整片天空笼罩在火海与雷霆中央,它们形成了漩涡,在天空中缓缓旋转着,一切都像是末日带来。   陨星不断坠落,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的景象不断出现,妖族的法相一个比一个巨大,它们扑在十绝阵上,十绝阵又在不停反击,发出无数刺目的白色光柱。   每一次有妖族手上,天空中都会洒下血雨,那些妖族流淌出的血液要么带着寒霜的力量,要么带着火焰的力量,它们滴落在地,凝聚在一起之后就像是小小的湖泊。   无数对血修来说无比宝贵的材料从这些妖修的身上坠落下来,在寻常时候,这种从三仙境妖修身上落下的东西,哪怕是一根毛发都值得疯抢,在这种地方却像是路边的野草一样无人问津。   只可惜唐未济没有看见这一场景,若是他看见的话,说什么也得刮地三尺,把自己的小空间里装满这些东西再说。   妖族倾力出手,十绝阵内五祖的妖修也在死命抵抗,到了最后,圣皇也出手,星辉之力凝聚成了星海,从天上坠落下来,狠狠砸在十绝阵上。   就像是长河倒灌,每一粒星辉都蕴藏着无上伟力,熠熠生辉,闪闪发光,藏着属于星空的那片永恒大道。   巨响声不断,地面不断震动着,他们像是站在船上,而这条船随时都有可能侧翻,只是有所不同的是现在这艘船是整个归山圃。   归山圃的天地规则已经被这片混乱的规则战场所覆盖,无数空间裂隙此起彼伏出现,那些黑色的可以吞噬一切的豁口将沿途所见到的一切割裂。   这里的规则混乱,人间与妖界的规则凝聚碰撞在一起,引起的就是龙卷一般的规则风暴,这些规则风暴就连三仙境都不愿意去轻易触碰。   就在这一片混乱的场景中,五祖这边的两位三仙境大妖终于忍不住出手了,他们再不出手的话手下的那些妖族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他们的战斗力不比围攻他们的这些妖族要差,但奈何数量实在没有他们多,何况有弘光与圣皇俩位天仙境出手,他们撑不住正常。   十绝阵变得稳固下来,同时有金色的龙爪不断在外面横扫,将那些贴身攻击十绝阵的妖族赶走。   龙爪的出现又给暴怒的妖族发泄的目标,一时间无数大道具象化的攻击砸向龙爪,鳞片铿锵,金光闪烁,龙爪上面瞬间布满了裂缝,流淌出金色的血液。   纯阳陷入了暴怒状态,十绝阵中一个模糊,竟然冲出一条金色的巨龙,纯阳大开大合,与妖修战斗在一起。   弘光已经迎了上去,他的身形在纯阳所化作的金龙面前如此渺小,甚至都不如纯阳一片鳞片大,却一击将那条金龙砸飞出去。   他一拳抵在纯阳的龙角上,硬生生以巨力碾压纯阳,让他倒飞出去近十里。   十里对于纯阳如此庞大的身躯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其中的意义足以让他恼羞成怒。   他彻底放开了,挥手便扯开天幕,从那黑暗的空间裂缝中扯出无数泛着黑色光芒的电芒,将弘光缠绕。   天地一会儿像是陷入了火炉,一会儿又被蓝色的水道掩盖,雷霆像是不要钱一样劈落下来,每一道都能劈死一位逸元境妖修,这里何止成千上万道。   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惊心动魄,所有的事物都在不断被毁灭,然后又被另一种大道弥补。归山圃的这小小天地之内无数地方山崩地裂、海水倒卷,白浪横空,大日高悬。   这片石门所在的地面在这样的高强度连续战斗下不断向下塌陷,地面被火焰凝练,不断融化又重新凝聚,最终凝结成了无比坚硬的物质,看上去像是沙子烧制的琉璃,却又比琉璃坚硬百倍。   圣皇与另外一位天仙境战斗在了一起,相比较弘光与纯阳的战斗,他更加轻松,他在观察着十绝阵内的情况。   十绝阵明显已经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圣皇关心石门到底能不能被打开,需要不需要特定的钥匙。   他无意间看向了那头丧失了战斗力的龙鸟兽,双目对视,他突然从龙鸟兽的眼中看见了一丝怜悯。   为什么?   圣皇心中一跳。 第441章 背叛   龙鸟兽为什么会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圣皇心头疑窦丛生,他却想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   战斗依旧在进行,如火如荼。到处都是道纹震碎虚空的痕迹,到处都是大妖受伤之后流下的鲜血痕迹,战火以这种绚烂残酷的方式在所有人眼中呈现出来。   圣皇心分二用,却依旧能够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中如鱼得水。   他眼睛突然一亮,龙鸟兽背后的那扇石门在妖族的不懈努力之下被打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战局在这个时候改变!   别看他们这些三仙境一个个好似都在全力战斗,实际上所有的注意力与圣皇一样都落在石门之上,石门打开的瞬间他们便察觉到了。   之前还留有一手的妖族变得疯狂,无数道暴烈气息瞬间炸开,十绝阵几乎是在瞬间就被这些疯狂的妖族破开,无数大妖开始了短兵相接,更有无数大妖径直往石门那边冲过去。   圣皇一掌逼退那头天仙境大妖,与弘光心湖传音,“走!”   弘光已经血脉化形,身体披着青金色的鳞片,他抱着纯阳的真身旋转了一圈狠狠扔了出去。   天光坠落在纯阳的真身之上,弘光在那道光折射的瞬间已经到了圣皇的身后。   两人合体,径直往石门那边冲过去,剩下的那头天仙境大妖惊怒交加,不断施展手段想要拦住圣皇与弘光,然而他不管如何努力又如何能拦住两位天仙境,何况圣皇一人便足以碾压他。   黑色的狂风从他的口中被吐出,能削人魂魄,却被圣皇的星光轻而易举隔开,他一抬手便能将这道风撕裂。   沿途的妖族在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联手,各自向前冲着,爆发出血勇之气。   气浪炸裂,无数妖族被席卷,地动山摇之间,他们已经来到了石门前方。   石门上的缝隙仅仅只有一根手指粗细,而打开石门的妖族早已经消失不见,或者是说被这场疯狂的战斗裹挟着已经顾不上继续打开石门。   圣皇与弘光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把手搭在石门之上,用力往后开。然而任凭两位天仙境如何努力,这道石门就像是嵌进了这个空间一样,纹丝不动。   他们动用彼此压箱底的手段,弘光的每一根手指都变成了一条纤细精致的小龙,将石门团团缠住,而圣皇眼中流淌出金色的火焰星辉,这是属于火凤大星最本源的力量,近乎于神兽始祖朱雀的力量。   石门开始放出光来,每一分每一毫都放着莹莹的光芒,像是皓月当空洒落江面那种粼粼波光。   它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逐渐一点一点打开。打开的速度很慢,石门挪动的距离更是细微,但落在圣皇与弘光的眼中却振奋人心,这证明他们是可以联手打开石门的。   身后的妖族已经再次冲过来,圣皇纹丝不动,“你去拦住他们。”   弘光松开手,转过身,怒吼了一声,双手猛地拍打在大地上,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道青翠的波纹呈环形向着外面横扫过去。被这道波纹扫到的妖族三仙瞬间顿住,像是化作一尊青玉塑像,动弹不得。   唯有纯阳与另外那位天仙境大妖冲了过来,只有他们才能够在弘光全力施展的小天地中行动自如。   纯阳发出怒吼,金色的龙爪撕开空间,瞬间出现在弘光的脑门上,握住弘光的龙角,将他狠狠甩飞出去。   弘光反手扯住那金色的龙爪,手掌微微用力,龙爪上的鳞片破碎龟裂,无数鲜血沿着龙爪往下流淌。他再用力,竟生生捏碎了一枚龙趾。   纯阳恼怒,一道金色的屏障从他的体内浮现。妖族相比人族对大道的领悟没有那么深刻,所以从来都是以肉身为主与血修肉搏,让他们去以小天地对抗小天地是不切实际的事情,但在这种时候显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金色的小天地明显争夺不过弘光,但别忘了还有另外一位天仙境妖族,他的小天地颇为奇妙,竟然是紫色的。于是就看见在石门的周围青色、金色与紫色的光交织在一起,彼此寸步不让。   他们没有尝试把对方纳入自己的小天地之中,因为他们知道对于同等级的对手来说,这样的手段其实并没有那么有效,反而会让自己的小世界的道展现在对手面前。他们都只以纯粹的小天地的道外放而进行对抗。   圣皇对身后的战斗充耳不闻,只是专注在石门之上。他感受到自己体内血脉对石门背后存在的渴望,能感受到那近乎贪婪的躁动。   他眼中流淌着的金色火焰越来越多,浓厚的星辉之力将他包裹,他眼中只有这扇石门。至于身后的战斗,圣皇相信弘光。   石门在他的不懈努力下被慢慢扩大,最后终于打开,最起码能让一个人侧身通过。   圣皇长舒了一口气,正要回头叫弘光,突然只觉得身后一阵沛然巨力传来,星辉被砸得粉碎,他一口鲜血吐出,重重砸在了石门之上。   “弘光!你敢!”圣皇猛地扭过头,袖子甩出,逼退了弘光新一轮的攻势。   纯阳与天仙境大妖站在弘光的身旁,一人两妖看着圣皇,弘光面带歉意,“陛下,实在是不好意思,他们认出你来了,我若是想看见里面的东西,就必须和他们合作,不然的话我跟着您走不到这里的。”   圣皇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他突然想到了龙鸟兽的那怜悯眼神。难怪,原来龙鸟兽在他们彼此密谋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难怪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   他冷冷道:“你想造反?”   纯阳在一旁笑着,以之前的话给予他回答,“这里是归山圃,可不是陛下的大唐,在这里也没有人族与妖族之分,只有敌友之别,陛下难道不清楚这一切么?”   圣皇看着他们,轻轻抬起手掌,掌中星辉如酒,酿香气三分。   弘光突然道:“陛下,我知道我方才那一击的力道,您若是想走现在还来得及,我们拦不住你,您若是非得进去,只怕陛下的毕生宏愿就至此休矣。”   圣皇一颗心坠入谷底。 第442章 传承   唐未济支愣着手肘,抵在自己的下巴处,双目无神地看着面前的残破甲胄。   金属人无常说它叫墓碑甲,为什么叫这么个奇怪的名字唐未济不知道,他其实也不想知道。   对于很多人来说,墓碑甲藏着天大的秘密,关系到那位人类共主的大道之行。但对于唐未济来说,墓碑甲只是墓碑甲而已,它能够在这里存活万年,也就能存活十万年,他不在乎这些东西,他只在乎现在还在灰雾手上的大师兄。   唐未济是乌鸦出身,原以为自己是玄武遗脉,结果只是一具骸骨被人以秘法凝成了人形而已。   他成长的路上充满了欺骗与背叛,布满了生长在鲜血上的荆棘,每一步行走的背后都有一双暗中的手推波助澜。   如果换做其他人的话,在这种情况下早已经心态扭曲,然而唐未济却依旧保持着宝贵的初心。   对于唐未济来说,没有什么比朋友更加重要。如果说强者能够走的路注定只有一个人的话,唐未济宁愿不要这样的大道,所以他现在忧愁的只有如何才能打动墓碑甲。   唐未济问过无常能不能给他什么意见,然而无常只是挠头,并且告诉他墓碑甲的层次比无常高出太多,唐未济只能自己想办法。   更重要的是他即便想出了办法又能如何呢。放在他面前的路似乎只有一条,那就是立下墓碑甲的誓言,然后便再不能出大光明城,这么看来的话,所谓的传承更像是一个牢笼,就不知道外面这些一直争抢墓碑甲传承的三仙境若是知道了这些事的话心里会怎么想,还会不会依旧执着在这种事情上。   突破三仙,看见人的极限,达到神的境界,这些事情真的有那么重要么?比自由更加重要么。   这个问题唐未济找不到答案,他相信若是给不同的人来回答的话,也会得到许多截然不同的答案。但对于他来说,自由远比传承更加重要,因为大师兄还等着自己去救,因为瑾公主还在白龙圣地等着自己回去。唐未济的道从来就不是给一个人走的独木桥,而是通天道。   他想着这些,不知不觉便自我坚定了决心。   他一定要找到出去的方法。   那边絮絮叨叨苦口婆心劝墓碑甲的无常垂头丧气走了回来,察觉到唐未济的目光,顿了一下之后还挤出来几滴金属眼泪,“我劝了,劝不动啊。”   他可怜巴巴看着唐未济,唐未济摇了摇头,他对无常的不靠谱从那几个问题里就能看出来,早有所料,“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墓碑甲静静坐在大光明城的城头上,眺望着远方,从它背后看过去,看见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大光明城所在的位置似乎是在虚空,仿佛被流放。从唐未济用出七星引命灯之后它一直是这样的表现,放弃了之前在大光明城中漫无目的的游走,只是静静坐在城头上,似乎与无常一样恢复了些许神智。   面对无尽的黑色的虚空,孤零零一道身影,披着星光与月光,在风沙中坚守着沉睡在长河中的信念,那无人问津的,被人弃之如履的信念。   唐未济只是看着,似乎都能感受到岁月沉淀在它身上的沉重,只是看着都能够让人心中生出由衷的敬佩。   他走到墓碑甲的身旁坐下,跟着看向那无尽的黑暗的虚空。虚空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似乎并非与常人所理解的一样只有黑暗,反而是五颜六色五彩斑斓的。它有着超出人类理解的广袤浩瀚,有着无数神秘,藏着无数让人穷尽一生都无法理解的秘密。   “你在这里万年之久,看这些迷人壮观的景象看过几次?”唐未济问墓碑甲,他原本并没有指望墓碑甲能够给出回答,他只是需要找一个与墓碑甲说话的话题。   谁知道墓碑甲竟然给出了答案,“只有这一次。”它似乎没有察觉到唐未济惊讶的目光,继续说道:“你知道,大光明城之前并不在这个地方。”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唐未济问道:“我对这件事情很有兴趣,前辈能否与我说一说。”   墓碑甲没有转头,似乎还沉浸在虚空的震撼中。它声音沙哑,“这不是什么值得知道的秘密,但终究是秘密,你若是想知道的话,需要立下誓言。”   唐未济有些无奈了,“我听无常说过了,只是即便想知道一些事情也需要立下誓言么。”   “这是大光明城的秘密。”墓碑甲悠悠道。   “我想知道七星引命灯与大光明城有什么联系,这关系到我自己,前辈总不会依旧一点消息也不透露吧。”   “七星引命灯是神族特有的秘法,是神族的象征,我很奇怪你是怎么学会的。”   “什么是神族?”唐未济问道。   “这是大光明城的秘密。”   “前辈。”唐未济觉得自己铺垫得已经差不多了,诚恳问道:“我若是放弃前辈的传承,前辈能否把我送出大光明城?墓碑甲在这个时候却不说话了,它转过头,那空荡荡的头盔里面话语没有了感情,重新变得机械起来,“接我薪火,护我传承,神族不灭,光明永存,你是否愿意成为墓碑甲第十三代传人?”   唐未济有些无语,看着墓碑甲尝试呼唤了几声,“前辈,前辈?”   墓碑甲像是把自己刚刚苏醒的意识重新浸入沉眠,任凭唐未济怎么叫他都没用。   无常在一边苦笑道:“没用,你是这万年以来第一个到达这里的人族,它怎么会放你离开。”   唐未济叹了口气,“所以我就只有两种选择了?”   “不错。”无常学着唐未济的模样与他坐在城头,“要么死,要么接受传承。”   “我若是接受了传承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   “你会被留在大光明城,学习有关神族的一切消息,变成下一任大光明城的守卫者。”   唐未济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可是我已经很饿了,我还很渴,即便接受传承,我留在这个地方不一样也是死,大光明城什么都没有。”   金属人同情看着他,“这些你都不需要担心,前提是你接受传承,这些都是小事。”   唐未济面带苦涩,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   他坐在城头上,背对着墓碑甲。墓碑甲看着城外的浩瀚虚空,唐未济看着城内的石林建筑。   一人一甲背对着,一个看着城外,一个看着城内,一个想着往日的荣光,一个想着外面的等待。   许久许久,也许是过了一天一夜,唐未济的骨头都坐得有些疼的时候,他顶着远方的一波流星雨站起身来,“我接受传承。”   也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见了一道声音,是说话声,不是墓碑甲也不是金属人。   ……   圣皇在瞬间便做出了决定,他一掌击退弘光,同时将纯阳逼得不敢前进,身子一窜已经进入到了石门当中。   弘光与纯阳短暂的联盟顿时破碎,一人两妖疯狂冲向石门。纯阳高声叫嚷着,“拦住他们,别让人再进入石门!”   他们疯狂冲向石门,却没想到石门后面,圣皇又冲了出来。弘光与两妖顿时愣住了,他们看着圣皇,气氛骤然变得诡异。   “门后面。”圣皇面色发白,即便被星辉笼罩,依旧能感受到他内心的震动,“什么东西都没有。”   弘光与两妖顿时愣住,紧跟着各自戒备着,冲入石门中,很快又冲了出来,与圣皇一样面色难看。   石门后的确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虚空。可若仅仅只是虚空,值得龙鸟兽守在这里么?这头实力超过天仙境的龙鸟兽也许存活了万年之久,却被人以大神通用铁链穿过脊椎拴在了石门之上,这样的布置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守护一片虚空。   他们同时想到了什么,突然把目光投向龙鸟兽。   那头巨大的龙鸟兽看着这些不知死活的小辈,巨大的眼睛中满是嘲讽,他强悍的生命力让它想要死去都难,保持意识的清醒简直是小儿科。   龙鸟兽看出了他们的想法,他的身体抖动着,从他的喉咙深处传来一道声音,“你们不是他要等的人,你们注定什么东西都不会找到。”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纯阳发了疯一样叫道:“我们已经通过了试炼,如何不能得到石门背后的东西,一定是你,是你搞的鬼,里面藏着什么样的东西,你老实交代,把它交出来。”   龙鸟兽冷笑了一声,就像是发出来一连串沉闷的雷鸣,“我比你们更加憎恨神族,相信我,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更希望你们把石门后的东西带走。”   它嘴角的嘲讽神色越来越浓,“实际上,距离我脱困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暴怒的纯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龙鸟兽讥讽道:“你们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还问我做什么。”   不管是圣皇还是弘光亦或者是那两位天仙境心里同时一寒。   ……   “我不同意。”   是谁?更准确说谁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这里是大光明城,难不成除了墓碑甲和金属人之外还有第三个同等的存在?   唐未济惊讶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莫名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来人果然是他认识的,他惊讶叫道:“是你!”   那人逐渐从黑暗中走出来,走到了唐未济的面前,“我韩樗不同意。”   来人正是韩樗,龙鸟兽发出吼声引起大光明城震动的时候,韩樗的周围同样出现黑色的洞穴,只是他与唐未济有些不同的是他并非命悬一线,不需要通过这个东西去保自己的命,所以他才会这么迟才出现在这里。   韩樗面色如常,眼睛深处却是藏着贪婪,“我同样也有资格获得传承,凭什么只选择你。”   唐未济眼睛一亮,转头问金属人,“如果他能够获得传承,是不是意味着我就可以离开了?”   金属人面色无比古怪,“好像,是这样吧……”   唐未济一下子来了精神,“你想要啊,我给你啊!”   他说话的语气太过亢奋兴奋,以至于让韩樗愣了半晌,觉得是不是自己幻听了,或者说因为太过希望得到这传承而产生了幻觉?   “你,你说认真的?”韩樗暗里掐了自己一下,剧痛将他带回到现实,他却依旧不敢相信。   “前辈,你看他行么。”唐未济已经问墓碑甲了,“他叫韩樗,对神族很是向往尊敬,向道之心无比坚定,最重要的是他耐得住寂寞,品行高洁,仗义行事,一诺千金,实在是传承最好的人选啊。”   唐未济都要把好话说尽,听得韩樗自己都是一阵目瞪口呆,他甚至开始怀疑唐未济说的是不是自己,这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叫韩樗的其他人。   墓碑甲静静听着,唐未济说得唾沫横飞,金属人听得直挠头。   唐未济几乎是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好听的话一股脑堆给了韩樗,从天赋说到人品,从人品说到家世血脉,在他嘴里韩樗简直就是这传承最合适的人选,听得韩樗自己都是一阵心惊胆战。   末了,唐未济说得口干舌燥,期待问道:“前辈,你觉得怎么样?”   墓碑甲沉默许久,开口道:“不错。”   唐未济长舒了一口气。   墓碑甲跟着说道:“但他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墓碑甲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唐未济,意思很明显。   唐未济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从墓碑甲的话里听出来一些意思。不是最合适的人选,意思就是说韩樗还是有资格的,只是相比自己而言没那么合适?   韩樗刚想说话,便听见唐未济忙不慌道:“别啊前辈,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能遇到一个合适的传人是多么不容易啊,大光明城历经万年才遇到一位这么诚恳的传人,您舍得就这么放弃他么?”   韩樗很是感动,唐未济一句话让他闭嘴,“我俩各取所需,你不用谢我。”   墓碑甲静静沉默,最终叹了口气,看向韩樗,“也罢,与我来吧。”   韩樗激动得满脸红光,走路都变得东倒西歪。   唐未济在他身后叫道:“你别忘了获得传承之后送我离开!”   韩樗重重点了点头,刚走了没两步又转过头道:“小心灰雾。”他警告唐未济,“他在骗你。”   唐未济收敛了自己脸上的表情,淡淡道:“谁不是呢。”   韩樗深深看了他一眼,扭头走了。   金属人站在唐未济身边,捶胸顿足,感慨唐未济放弃了大好机会。   唐未济看着金属人笑着,从心底感觉到放松,“想要获得一些东西,必然要付出代价,你想要的东西越珍贵,你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为了这所谓的传承,我真的需要把自己的自由搭上么?”   金属人呆呆看着他,似乎在努力领悟他话语里的意思。   唐未济淡淡笑了笑,无穷尽的自信,“我不需要靠任何传承也能成为世上最顶尖的强者。”   金属人不置可否,只是摇头,他很想告诉唐未济他所放弃的传承是怎么样的重要。   没过多久,大光明城深处亮起一道通天光柱,光柱外围有金色的梵文起起伏伏,那些梵文组合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琉璃佛陀,佛陀的身后背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灰白色墓碑,墓碑古朴苍老,融化流转之间覆盖在佛陀身上,就像是一层厚厚的盔甲。   “这便是传承么?”唐未济看见那巨大的佛陀破碎,化作无数大大小小的佛陀围绕着那光柱旋转,天空中坠落光点,撒下光羽,一朵朵莲花绽放,香气扑鼻,天花乱坠。   不多时,那金色光柱旋转着扩散,光柱很快将整座城池都包裹在内。   唐未济沐浴光柱,张开双臂,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之前的疲乏与腹中的饥饿在这光柱之下都消失不见,就连之前还余下的一些暗伤都跟着消失。   他惊讶的看见原本被风沙掩藏的大光明城重获新生,那些被风沙磨砺得无比粗糙的墙壁变得光滑,甚至在大光明城的中央流淌出金色的喷泉,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金属人在城头上感慨万分,“这才是大光明城啊。”   他看着唐未济,有些幸灾乐祸笑道:“你一定会后悔的。”   唐未济已经看见韩樗朝着这边飞过来,与此同时发现自己的空间门已经可以动用,他笑了笑,语重心长道:“有些坚持要比实力的提升重要得多。”   金属人与唐未济摆了摆手,“再见。”   唐未济朝着韩樗迎了过去,“送我出去吧。”   韩樗的神色不知不觉已经变得无比郑重,他深深弯腰,“多谢。”   唐未济坦然受了这一礼,韩樗犹豫了一下,突然道:“小心买剑。”   唐未济一下子愣住了,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枚小小的漩涡,他一把抓住韩樗,叫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樗张开嘴,似乎是想说什么话,那漩涡已经将唐未济吞噬。   唐未济一阵天旋地转,等到他回过神来看清眼前一切的时候,他早已经离开了大光明城,展现在他面前的是浩瀚无垠的星空,在他面前有一道小小的石门。   唐未济木然站在原地,回想着韩樗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心里不由自主笼上了一层阴霾。   小心买剑,这是什么意思?   这世上若说谁是唐未济最相信的人,那必然是买剑,为什么要小心买剑?   唐未济宁愿相信是韩樗在故意扰乱自己,可他与韩樗并无死仇,把墓碑甲的传承让给韩樗之后,韩樗更是对他心生感激,怎么可能做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除非大师兄真的有事情瞒着自己,而且若是从韩樗这边得到消息的话,这件事情大概率与灰雾有关。   唐未济面色阴晴不定,他想了半天,终究还是决定把这句话抛之脑后。   不管怎么样,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即便知道什么也无济于事,难不成让他历经千辛万苦之后不去救买剑么?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为今之计还是要先从这里出去的。   他推开石门,一下子愣住了。   ……   “不管是谁捷足先登,这里的传承都只能是属于我妖族的!”纯阳的态度极端强硬。   “这里不是妖界。”圣皇淡淡道:“不如看看谁获得了传承,若是妖族,这传承归妖族,若是人族,这传承归人族。”   “不行。”纯阳想都没想拒绝了圣皇的提议,他颇为警惕,总觉得圣皇的每一句话都透着算计。   “我也不同意。”谁也没想到弘光竟然也表示了反对。   圣皇盯着他,想到了弘光之前的那一击,面色冰寒,心中杀意顿生。   弘光咬着牙,不去看圣皇,在圣皇的压力下脑门上却已经渗出汗珠,“我所求唯有大道,若是这其中的传承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呢?岂不是与我等无缘,你们都是三仙境,如何会舍得让这种机缘从自己手边溜走。”   他轻声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若是得到传承的是个无名小卒,他怎么有资格继承这归山圃的传承。”   圣皇冷冷地看着他,“从一开始你就是这么想的对么,我与你说那些话的时候你就已经和他们商量好了?”   “合作。”弘光提醒道:“我与他们只是合作关系,与您也是一样。”   “好好好。”圣皇气急而笑,“你是正要叛出大唐啊。”   纯阳在一旁煽风点火,“若是弘将军想要判出大唐,我代表五祖欢迎您的到来。”   弘光摇了摇头,看向圣皇,悲哀笑道:“我是人族,不会去妖族,但方才那一击出手,我便已经不再是大唐的大将军,陛下,我所求唯有大道,不管是大唐还是妖族,对我而言都算不了什么,希望您能够理解。”   圣皇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那位妖族天仙境,“你是什么意思。”   那妖族咧开嘴笑了一声,嗜血而无情,“我能有什么意思,若是抓到那人,杀了就是,这机缘只在我等四个手中。”   “你们都不曾想过要把这里的事情告诉五祖?”圣皇猛然醒悟。   “若是得到传承,我便是五祖。”纯阳说出的话足以让听到的人肝胆俱裂,这里的三仙境妖族远远的早已经面如土色。   圣皇看着这三位天仙,知道他已经左右不了局势。   纯阳看向那些天仙境以下的妖族三仙,“我不想杀你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有胆子大的才往前走了一步,除了圣皇之外的三位天仙境几乎同时出手,那道仙境的妖族被一击打碎了肉身,只余下魂魄遁走。   其余的妖族三仙境四散而逃,还有一些不甘心的呆在附近,很快便被纯阳追杀得远遁千里。   石门附近只余下四位天仙境,圣皇即便受了伤依旧是最强的,孤零零站在一旁,妖族的那两位天仙境互为犄角,只是他们心中到底怎么想的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弘光站在一旁,把心里的话说完之后似乎对圣皇再无愧疚,只余下眼中的坚定。   他们都在看着石门,虽然不知道龙鸟兽所说的那个传承到底出现了什么样的异变,但有人捷足先登是不争的事实,他们既然进不去石门的另一端,那么就只能等着石门打开。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让他们现在离开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们等的时间有点长,但每个人都很有耐心。这传承里面藏着突破天仙境的秘密,对于他们这种等级的存在来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东西,为了这个秘密,他们可以抛弃自己的国家,可以背叛自己的君王,可以背叛自己的血脉祖师。可杀人,可叛亲,可无恶不作,可孤身一人。   为了这个秘密,他们能够放弃所有的一切。   这个秘密终究会被揭开,那石门轻轻的被人推开。   风在空气中颤抖,大地憋着呼吸不敢喘气,时间在这一刻静止,紧跟着唐未济走了出来。   就在他走出来的一瞬间,弘光突然发难,一道青虹卷向唐未济,同时又一挥大袖,扫向包括圣皇在内的三位天仙。   他竟然是想要以一己之力同时逼退这三位天仙境。   与他抱着同样心思的还有纯阳,谁也料不到他最先动手的对象竟然是那位一直与他站在一起的天仙境,他一爪抓向那妖的心口,捏碎了一团空气。   那天仙境妖族也是老江湖,根本不可能相信纯阳,早在他动手的时候便已经闪身出去,径直扑向唐未济。   可怜唐未济才刚刚被青虹卷住,才刚刚飞起来便被黑色的爪子抓住,一下子扯断了那青虹。抓走唐未济的天仙境大妖才刚刚走了两步,圣皇一掌拍出,星海呼啸,啸声宏壮犀利,逼得那刚刚才化作黑烟的大妖重新凝成人形,纯阳的攻击已经适时到了,恰好卡在圣皇的攻击后面,配合得天衣无缝。   只听一声巨响,唐未济眼前天旋地转,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落在了一条巨大金龙的爪子里。   可怜唐未济才刚刚盈元境而已,在这些天仙境,可谓是世上最顶尖战斗力的手上就像是玩具一样毫无还手反抗之力,就像是一只布娃娃,被随意抛来抛去。   还好他们这些天仙境有意保护唐未济的性命,想要从他口中问出有关传承的一些东西,不曾伤到他的性命,有意保护着他,不然的话只凭着这些残留的气息都能把唐未济轻而易举撕碎。   唐未济被这些气息搞得连呼吸都呼吸不了,脑子一片空白,这是在经历巨大危险的时候断了线,半晌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未济是聪明人,这一点见过他的人都很清楚。他剖析人心,自然很快猜到了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他虽然不明白这些天仙境是如何知道自己会从哪里出来,但这已经不再重要了。   然而这些都无济于事,唐未济哪怕想明白了一切,想通了所有事情依旧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在这些天仙境的手中转来转去。   他很快从这些动手的天仙境中分辨出来其中两道气息,一道是弘光,一道是圣皇,唐未济见过圣皇出手,更是曾经把弘光当做假想敌对待,对这些熟悉得不行。   “砰!”他再一次被高高抛起,那些天仙境早已经看清楚他是谁,然而对于弘光与圣皇来说,他是不是唐未济已经不再重要,他身上的传承才是最重要的。   唐未济心里头是有苦说不出,他要是真得到传承也就罢了,可他已经放弃了传承,这是在代替韩樗受过啊!   这小子……唐未济的心是真的大,在这种时候还有闲工夫想到这些东西。   一阵巨力袭来,那是两道攻击碰撞之后的余波,唐未济躲闪不及被余波扫到,顿时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以铁锤从头到尾一遍一遍重重捶打,浑身的骨骼都断了,一下子晕了过去,然而才晕过去没多久又被生生疼醒。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这些天仙境的交手很明显不会是很快结束的,他们的战斗陷入胶着状态,哪怕再保护唐未济的性命,也有照料不周的时候,唐未济的伤势只会越来越重。   这还不算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他们若是继续这样战斗下去,战斗到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唐未济不用想也能猜到,他们若是战斗到最后,只怕谁也不能夺走唐未济,到那个时候,秉着我得不到大家也别想得到的念头,唐未济必然死无葬身之地。到了那个时候,只怕唐未济连一缕残魂都别想留下。   唐未济看清楚一切,心中焦急,却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所拥有的那些念头和想法都孱弱得可笑。   他急得手心直冒汗,同时还在不断吐血,他不断挣扎,却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他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小子,我帮你出去,你也帮我一个忙如何?” 第443章 逃离归山圃   这道声音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过及时,及时到让唐未济哪怕觉得其中藏着猫腻,也想要立刻答应他,不管他开出什么样的条件都不会比现在这种情况更差了。   只是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唐未济扫了一眼,目光下意识便停留在了龙鸟兽的身上。   龙鸟兽看着唐未济,它躺在地上,浸泡在那些大妖的鲜血之中,察觉到唐未济的目光,他眨了眨眼睛,与此同时唐未济心中传来一道声音,“我需要你身上的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死神权杖。”   唐未济像是布娃娃一样再次被余波席卷抛飞,他朝着龙鸟兽疯狂点头,龙鸟兽悄悄伸出一只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重新获得了行动力。   权杖,权杖在哪里?   唐未济满头大汗,在空间门内快速翻找,找到了!   他从空间门中飞快取出死神权杖,也顾不上会不会被掀飞,把权杖朝着龙鸟兽扔过去。   权杖在空中翻滚,四个正在纠缠不休的天仙境注意到了这东西,但没有人去理会,它落在地上,静静落在龙鸟兽的面前。   一切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地面上那些因为激烈战斗而坠落的血液不断下降,被龙鸟兽吸收吞噬。那些大妖破碎的肢体蕴藏着三仙境的道,足可百年不朽,在这个时候却以极快的速度化作飞灰,变得枯槁干瘪。   最先发现不对的是圣皇,紧跟着其他天仙境同时悚然一惊,背后生出冷汗,感受到有莫大的危险要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你做了什么?”纯阳看向唐未济,那虎视眈眈的神色看上去就像是要把他吃了。   唐未济自然不会理他的,纯阳被弘光一拳砸在了额头上,巨大的金色龙首摇晃了一下,一层金光闪过,竟然抵消掉了弘光这一拳的力道。他双目赤红,看着唐未济,“不能留你了,我得不到,大家谁也别想得到!”   他发出一声龙吟,从口中喷出一枚散着月华的皎洁龙珠,那龙珠的表面有一层蛛网一般的电芒不断闪动着,他把龙珠隔空狠狠打入唐未济的体内。   唐未济身体骤然僵住,只觉得自己一时间动弹不得,体内涌出澎湃的力量,在第一时间要把他撑得炸开。   传闻龙族颚下含珠,乃是它们吸收日月精华而凝成的宝物,位列天材地宝中的天材一列,藏着极厚重的力量,是他们的气运根祗所在,寻常难得一见。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亲眼见识到的一天,见识完了之后自己也要完了。   他就像是充气的气球一样飞速膨胀起来,眼看着就要“砰”地一下在空中炸成鲜血涂抹成的礼花,却又突然感觉到一种束缚力将他牢牢捆住。   他的体表像是被人涂抹上了一层极其坚韧的胶,将他牢牢冻住,动弹不得。   归山圃地面上那扇小小的石门突然开始动了起来,它很艰难地在地上拖动着,明明是很小的一扇石门,看上去却像是一座山在艰难挪动。   它周围的空间被拖出无数道平行的漆黑的空间裂缝,这些裂缝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的不明显变成了后来的巨大口子。   地面都在随着这石门的拖动而摇晃着,地表上的山脉发出轰隆的响声,从中间裂开,碎石挟千钧之力从山上滚落下来;熔浆从地缝里面涌出,那石门原本所在的位置露出一个巨大的口子,口子后面是无尽的星空。   不管是圣皇还是弘光,在这个时候都停下手来,他们郑重地看着那头龙鸟兽,内心竟然感受到了畏惧。这种情绪的出现与勇气无关,只是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对更强的力量的天生忌惮。   那些由神庙而生束缚着龙鸟兽的光芒一根跟着一根绷紧,肉眼能够看见那些光束变得细长,更加凝聚,它们撑到了极限,再加一把力便会断裂。   纯阳突然扭头看向唐未济,“你刚才扔出去的到底是什么?”   唐未济已经被他的那颗龙珠折磨得欲仙欲死,如果不是龙鸟兽保护他的话他已经爆体而亡,面对纯阳的诘问下意识就要大骂回去,心念一转却又变了主意。   他忍着剧痛大笑道:“那他妈是老子送给你的,是土宫神庙的封印物,我劝你们趁着现在赶紧跑,再不跑的话只怕连小命都要没了!”   纯阳下意识就不愿意相信唐未济的话,只是眼前的事实让他不得不信。   土克水,四色光虹当中最先断裂的是象征着水宫的蓝色光虹。那湛蓝色的光虹拉紧,跟着发出一声琴弦崩断的声音,无数湛蓝色的光点像是雨点一样向着周围炸开。   龙鸟兽又是一声长吼,吞吐出一大片乌云将天空笼罩,沉沉压在心头。   四重封印已经断了一重,他们根本拦不住龙鸟兽实力的恢复,鉴于龙鸟兽强悍的生命力,他们更不可能在龙鸟兽完全恢复之前杀了他,而且因为封印的断裂,剩余的三重只会断裂更加迅速,留给他们纠结的时间不多了——是走,还是留?   最先放弃的是那不知名的妖族天仙境,在明确察觉到自己与龙鸟兽的实力差距之后,他迅速从这里撤离,也不再去管唐未济,变成一团黑烟,顷刻间消失不见。   弘光深深看了一眼唐未济,有些犹豫,然而在注意到唐未济皮肤上出现的龟裂光缝之后叹了口气,满是不甘心地遁走,看他遁走的方向却不是出归山圃。以他对大道的执着,只怕不在归山圃里面找到一些东西是绝对不会离开的,何况现在从归山圃出去,圣皇必不会轻饶了他。   圣皇看着唐未济,突然道:“朕有一句话想问你。”   唐未济心里头一震,差点下意识就要说出瑾公主所在的地方,但他紧跟着便听见圣皇问道:“归山圃的传承到底是什么?”   唐未济张了张嘴,只觉得满心的苦涩,既是替自己感到荒唐,同时也为瑾公主感到不值。   在任何人看来,包括唐未济自己都觉得他不会再有生的机会,在龙鸟兽实力就要恢复的紧急关头,圣皇冒着危险问出的最后一个问题竟然不是问瑾公主的下落,而是依旧在问这里的传承,难道对于他来说,瑾公主真的什么都算不上么?   纯阳精神一振,同样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唐未济深深看了一眼圣皇,惨笑了一声,“她永远不会回去,我发誓。”   圣皇豁然抬起头,藏在星辉后的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唐未济。   “嘣!”又是一道光虹断裂的声音,龙鸟兽复苏的动静极大,天地间生出无数滚着雷光的风暴,就像是阎王的索命符不断催促着他们。   圣皇冷哼一声,化作一颗流星追着弘光而去。   此时四位天仙境只余下一个纯阳,连四位天仙境加起来都不一定有信心打得过龙鸟兽,他一个妖又算得了什么。   他倒不是不想离去,只是龙珠还在唐未济的体内,他想要把唐未济撑死之后再离开,然而他料错了两件事情——唐未济不是普通的人族血修,他是火凤遗骨所化,天仙境金龙的龙珠没有在一瞬间撑死他;这便也就罢了,他更没想到龙鸟兽竟然会选择出手帮助唐未济。   这头龙鸟兽似乎已经超过了天仙境,哪怕他只是以最基本的力量强加在唐未济的身上,也足以形成类似铠甲一般的保护让唐未济不至于被龙珠的力量撑爆。   这就好比纯阳和龙鸟兽在以唐未济的身体进行角力,而只以双方的境界来说,纯阳怎么可能是龙鸟兽的对手。   这不是最糟糕的事情,最糟糕的是纯阳这个时候发现杀不了唐未济,便想把龙珠取回来,那龙珠却像是在唐未济的体内生了根,任凭他怎么努力也没用。   唐未济现在的情况很是糟糕,有些类似他第一次见到九长老时候的模样,肉体承受不住那强大的力量,像是龟裂的瓷娃娃,从那碎瓷一般的缝隙中透出光,无比恐怖。   龙鸟兽的力量护庇着唐未济,形成牢牢的枷锁,但毕竟这不属于唐未济自己的力量,无法将龙珠的力量清除,只能将龙珠禁锢在唐未济的体内。   龙珠受到纯阳的召唤,就像是一颗鸡蛋在四处撞着,唐未济的体表浮现出一颗鼓囊囊的珠子形状,不断滚动,试图突破这层禁锢。   纯阳面色越来越差,又是一道崩断的声音,龙鸟兽只剩下最后一道枷锁,那双沾染着鲜血与怒火的眼睛已经盯住了纯阳。   纯阳只觉得浑身上下寒气直冒,第六感告诉他现在再不离开的话必将会有大祸临头。   他不愧是一路摸爬滚打到天仙境的大能,心志之坚定远超别人的想象,在意识到这龙珠不能收回来之后,他毅然决然断开了自己与龙珠之间的联系。   唐未济体内的那颗珠子不再动弹,渐渐归于平静,而纯阳化作一道金光笔直逃向归山圃的出口处。   这里就只剩下了一扇石门、一尊比山还要大出许多的龙鸟兽,还有天上相比龙鸟兽而言好似芥子一般的唐未济。   不知过了多久,那最后一根光虹也崩开,龙鸟兽长啸了一声,伸展开双翼,天空都被他的翅膀遮蔽,黑暗之下,翅膀下的羽毛流火绚烂如花。   唐未济被禁锢在半空中,受尽了折磨。每时每刻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承受着爆体而亡的痛苦。   短短几个呼吸,他就像是充气了一样涨大了一圈,透过他半透明的皮肤和皮肤表面那些青黑色的筋络,能看见那象征着龙珠的青白色的光不断喷涌出来。   这些天地间最顶尖的能量化作气流,从唐未济的每一个毛孔中宣泄出来,放肆而狂躁。   唐未济看着龙鸟兽,龙鸟兽也在看着他,唐未济没想到龙鸟兽竟然先说了话,“你不是得到传承的那个人。”   唐未济心里一惊,“前辈怎么知道。”   龙鸟兽抖了抖身上的那条锁链,目光有些阴沉,“你若是得到传承的那个人,我又怎么会继续被禁锢在这里。”   唐未济面容有些扭曲,脑子却在飞速转动,“前辈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要传承人的命?”   龙鸟兽不屑地看了唐未济一眼,“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被禁锢在这里万年之久,的确受尽了折磨,但若不是因为这条锁链的话,我早已经死在这岁月长河之中,我与大光明城的传人是平等的,那个人曾经说过,当大光明城的传承者出现在我面前,我便获得自由,现在看来时机还不曾到来。”   唐未济松了口气,“前辈想要自由,我可以帮忙。”   “帮忙?”龙鸟兽看着唐未济,“别以为我不了解你们人族,你们人族都是些无利不起早的货色,你想帮我的忙,又想让我怎么帮你?”   “很简单。”唐未济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体内爆炸一样的力量,“前辈救我一条命,日后我必然会带着那个人过来给前辈自由。”   “我已经救过你一次了。”龙鸟兽带着戏谑与残忍看着唐未济,似乎想要看他爆体而亡是什么样子。   “我也帮前辈脱困了。”唐未济艰难说话,察觉到自己的喉咙深处的肉都开始堵塞他的喉管,“交易不应该是平等的么?”   “好。”龙鸟兽痛快答应了唐未济,倒是让唐未济一惊,“你带那个人来见我,我帮你把你体内的力量压制住。”   “这还不止。”唐未济咽了口唾沫,翻着白眼,“我还需要前辈把我送出归山圃。”   “你是怕那些见过你的三仙境堵住你的路吧。”龙鸟兽察觉到唐未济的想法。   唐未济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可以,送你出归山圃不过是小事一件,但你要清楚一件事情。”龙鸟兽表情有些奇怪,“我送你出归山圃,只能送你出去,能送你到什么地方我可不知道。”   唐未济点了点头,这种时候哪里还有功夫计较这些。   龙鸟兽深深看了他一眼,“记住你的话,还有,死神权杖我收下了。”   唐未济才刚刚点头,眼前便闪过一道火焰般的光芒,将他全身笼罩,最后化作一枚奇特的符号浮在了他的手心。   他眼前景象一闪,就像是被人提到了空中,归山圃在他眼中不断缩小,很快便消失不见。 第244章 剑北道偶遇   就在唐未济离开归山圃不久,浮池之渊的阵纹威力骤然减弱,养在临渊城的玄武禁绝封因为朱雀营守将而破碎,导致最底部的阵纹缺了一道口子,还是最关键的口子。   哪怕弘光在原有玄武禁绝封的基础上加强了许多,对于浮池之渊来说,这口子的出现依旧意味着临渊城的阵纹出现了纰漏。   浮池之渊百城之中沉在深渊最底端的是四座城池就是四神兽营所在的位置,在这四城之中唯有临渊城离深渊最近,因为玄武防御,天下无敌,妖族入侵,首当其中的必然是他们。   四神兽营所在的城池都以四神兽营本身命名,比如朱雀城,比如青龙城,唯有玄武营所在以临渊城命名,很是能说明一些问题。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上官从当上了玄武营守将之后只知道修炼,手底下一应时间都交给仓祁去处理。在他们心中,唐未济才是玄武营真正的主人,所以这两位昔日的竞争者在这个时候反而平等相待。   当他眼睁睁看着玄武禁绝封在他面前毁掉的时候,他痛苦得几乎要崩溃,如果不是顾忌对方朱雀营守将的身份,他现在就要把这个人大卸八块。   他把朱将军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了起来,朱将军反反复复只是说这是圣皇的命令,竟然也没有抵抗。   上官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了青龙营那边,想要问讯大将军应当如何处置朱将军,同时派人以最快速度联系天都,想要问问圣皇到底是什么意思。   谁都知道玄武禁绝封破碎就意味着战斗的正式打响,然而出乎上官意料之外的是不仅天都那边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就连近在咫尺的青龙城都没有给出明确的意思,只是让临渊城迅速做好战斗准备。   做好战斗准备?上官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没那么绝望,只是有些气愤,然而当他得知另一个消息之后,这气愤就变成了绝望。   前线消息,横在人族与妖族之间的归山圃漩涡中冲出大量妖族,三仙境妖族有十几位,天仙境妖族一位,同时对临渊城爆发猛烈冲击。   失去了玄武禁绝封的临渊城岌岌可危,从其他城池往临渊城的方向看过去,阵纹的金光终日不散,浮池之渊阵纹的所有威能不断向着临渊城汇聚,每日都不断有妖族陨落,甚至还有三仙境的大妖悍然冲阵而死,碎尸血块到处都是,将深渊密密麻麻遮挡住。每日都有大妖冲破血池一般从这些血块中横冲直撞。   百城每日都有人员集中支援临渊城,兵甲不解,刀不入鞘,弓不下弦。   上至驻守浮池之渊的百城将军,下至百城中生意往来的贩夫走卒都意识到了局势的不妙,除非必须恪尽职守的,其他人已经开始有序从浮池之渊撤离。   许多所谓的有识之士从浮池之渊的现状中悲哀地得出了一个结论,难不成在剑北道之后,妖族的大门就要彻底打开了么。   那场二十年前注定要开始的战斗,两个庞然大物之间的战斗终究是要在这个春天拉开序幕。   浮池之渊的金光不散,血色大地之上再添血色,在夜的月色照耀之下,这片大地就像是一块刚刚被整切出来的牛肉,散着带着腥气的妖异的光。   ……   有点痛,有点胀,似乎还能在我接受范围之内。   唐未济揉着自己的脑袋,思绪定格在自己所看见的归山圃的缩小形象上。   他当时看见归山圃的时候就像是在不断往上飞,归山圃变得越来越小,模样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在那无边无际的星海中,看上去就像是……   唐未济用力甩了甩头,打了个寒颤,把自己脑子里的无稽念头狠狠甩了出去。   怎么可能,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想象罢了。   唐未济小心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又按了按自己的肚皮,躺在地上叹了口气。   龙珠并没有被龙鸟兽取走,他似乎根本看不上这颗龙珠所拥有的能量,又或者说他希望唐未济能活下去,然后把墓碑甲的传承人带过来。   只是他的疏忽或者说是好心反而给唐未济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唐未济自我感受现在就像是一个木头人,身体硬邦邦,肌肉没有一丁点的弹性。   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现在毫无战斗力,也就是说他用不了剑术,用不了秘术,同样也用不了自身血脉的力量,就连雪流剑都被困在了他的心口,就像是被无数凝成实质的晶石牢牢挤在了一起,动弹不得。   他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甚至觉得这身体不是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僵硬好似尸体,关节处极难弯曲,皮肤每一处都绷得紧紧的。   他叹了口气,朝着天空翻了翻白眼,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   这里似乎与他往常所见到的地方有所不同,这里的草木奇形怪状,不像妖界一看就很贫瘠,也不像人间到处都是郁郁葱葱。天上有气无力地飘着两三朵云,水汽往下流淌,那些云垂得更低,在天上一动不动,就像是被人刻意摆上去的样板画。   这里不是妖界,却又与唐未济感受到的传统人间有所不同,他想到了龙鸟兽的话,心道难道这是一个区别于妖界与人间独立存在的小世界?   唐未济往左右看去,看见前面有一座小小的村庄,村庄的屋子大多是黄泥草屋,透着一股子可爱的古朴劲,只是让唐未济有些奇怪的是这明明是正午,为什么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有些饿了,空间门打不开,他只能一点一点往村子那边挪过去,切切实实是一点一点地往那边挪,他的两条腿现在都不如两根胡萝卜灵活有用。   双脚拖在地上,在失去了水分的地面上拖出两道浅浅的痕迹,像是犁地一样,他真觉得自己应该变成僵尸蹦蹦跳跳,细细想一想,若是僵尸都用他这种方式走路的话,那么滑稽应当大于恐怖吧。   村子里不是没什么人,而是一个人都没有,唐未济找了好几家地方,除了地上打破的瓦罐,角落里堆着的稻草,没有见到任何东西。   吃的倒是不少,似乎这里的人在离开的时候慌慌张张,连东西都忘了带走,唐未济找了点高粱,找遍村子又找到了仅存的一点水,用破瓦罐盖上盖子蒸了一锅高粱饭。   说实话高粱这东西对吃惯了精细食物的人来说会有些不适应,但细细去品却别有一番风味。   唐未济是饿得狠了,别看他现在身体硬邦邦,肚子鼓胀胀,其实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他的饥饿感在大光明城大放光明的时候被消弭一空,却不代表他在那金光之中就真的吃饱了。   从石门出来之后迄今为止他都没有进食,哪怕他是铁人都受不了,何况他只是个小小的血修罢了。   只要是人,都还是要吃饭的。唐未济感慨着,大口扒拉着高粱饭,吃了大半瓦罐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有动静。   有人吆喝着,就像是在赶着牲口一样往外溜达,拉长了声音,“走,快走嘞~”   唐未济有些惊讶,又有一股子兴奋劲涌了上来。他现在需要的就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有知道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才能以最快速度赶回到龙州府,所以面前出现的这个人简直就是他的救星。   唐未济兴奋的冲到门口,下意识就要张嘴叫唤,往外一看,顿时被吓得毛骨悚然。   外面走着一长串的人,但像是赶牲口一样赶着这些人的却是妖族。领头的那个有逸元境实力,长得一脸老样,似乎没有发现唐未济,被妖以坐辇抬着,身子随着那坐辇左右晃动着。   另外跟着队伍的每隔几米就有个三气境的妖族,他们手里还提着鞭子,不时抽打在走得慢的人身上,“啪嗒”一声清脆响声。   唐未济慢慢变了脸色,大约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不同于人间与妖界,因为这里是被同化成妖界的人间,这里是剑北道。   唐未济暗骂了一声龙鸟兽的不靠谱,大唐这么多地方,偏偏把他送到剑北道做什么,以他现在的情况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在这妖族横行的地方不被妖族当做小点心“咔嚓咔嚓”嚼碎了吞下就不错了。   这些人想来就是剑北道的原住民了,唐未济悄悄缩回脑袋,不愿救他们。   唐未济不是圣人,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遵循着自己的追求,但这份追求是建立在他自己不会死的基础上的。   若是他现在能打得过那逸元境妖族,他会毫不犹豫出手,打不过的时候他也不会强出头。何况打了这些妖族,就像是往剑北道这一潭死水里扔一块石头,这么多妖族失踪必然会被妖族发现,等待着唐未济的就是四下里的围追堵截。   唐未济还想要把气运金莲送给买剑,现在可真不愿意去死。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唐未济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是选择独善其身好了。   他悄悄缩回脑袋,像是一只探头探脑的小老鼠,力求不要引起任何注意,然而就在他视线移开的最后一秒钟,他的心怦然跳动了一下。   他的眼角扫过的最后一丝画面就像是给他的身体按下了暂停键,脑子却以更快的速度运转起来。   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一群人族中间?还有她周围的那些人,自己没看错的话,好像还有个熟人?   他们是怎么混到一起的?   唐未济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他轻轻点着头,往后退缩,不管怎么样,她都和自己没关系,这些人也和自己没关系,自己现在要关心的是大师兄。   他缩着脑袋,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黯淡的阳光从四面漏风的屋子里照进来,把灰尘在视线中摩挲得晶晶亮亮,那些灰尘飘着飘着,似乎永远都不会坠落到地面。   他怔怔看着那些灰尘,突然想到了自己在妖界的时候似乎欠她一个人情?   唐未济挠了挠头,使劲拍了拍脑门。   他不是言而无信的人,直觉又告诉他千万别牵扯进这件事情,这可怎么办?   唐未济想了想,悄悄缩在了角落,闭上了眼睛,把自己当做死人,连呼吸都近乎没有,不想引起这群妖族的注意。   就在这个时候,他脑子里突然响起一句话,那句话带着疑问的语气,同时却又带着惊喜。   “唐未济,是你?”   唐未济死死抿着嘴,就当听不到。   ……   这支队伍很长,单单押送的那些人族就有三百人之多,更别说那些体型魁梧巨大的妖族。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求生的欲望在现实的残酷下被揉捏整齐,他们开始变得麻木,对自己的生命与未来漠不关心,只求现在能活下去,能多活一秒钟就是一秒钟,为此哪怕付出他们所有的一切都可以。   在这群人的中间位置,有一处囚徒明显与别的囚徒不一样,他们收到更加严格的看管,那头领头的逸元境妖族就在这群囚徒的周围。   这群囚徒比起四周麻木不仁的同类来说显得精神多了,特别是其中有个女子,称之为国色天香也绝不为过,只以春秋笔法的朦胧难以书写她的美貌,以准确的词语去描述她,却又觉得倾尽天下所有的美好词汇都不能及其万一。   她明明是囚徒,在这群人的中间却像是天上高悬的月,圣洁美丽,遥不可及,哪怕坠落污泥中,带来的也是一层极美的清冷月光。   那头逸元境的妖族对她很是忌惮,忌惮过多,导致他明知道这女子占尽天下美貌七分也不敢多看一眼,他怕这女子,更怕要这女子的妖。   这女子姓名不详,听说原本是一头大妖,只是因为犯了事情,被五祖封印了实力,要送给二祖门下一头名叫九楼的大妖做妾,这是五祖的礼物。   不管是九楼,还是五祖,亦或者是这女子,都不是他区区逸元境妖族能多想的,想多了就是死,他连想都不敢想,何况是看。   那女子原本冷漠如冰山,却突然眨了眨眼睛,看向了某一处地方。   所有明里暗里注意着她的妖族被勾了魂一样,下意识看向那个地方,却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庄。 第445章 我有一个计划   面对那道熟悉的声音,唐未济暗骂了一声,同时感受到了成片看向这里的目光,他大气都不敢出,动都不敢动,只当自己是块真正的木头。   那道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一如之前在不夜城水上木屋第一次见到移洛的时候她为了不让七祖察觉到而用到的他心语。   这种秘法与他心通一样很可能是移洛身为大妖的天赋,比较心湖传音要隐秘太多,心湖传音能够轻易被人察觉到,若是遇到实力高深的,甚至能把你的心湖传音扯过来抽丝剥茧,求得其中藏着的真相。   移洛的实力虽然被封印,但他心语却勉强可以动用,这也是唐未济被她察觉到的原因。   她感受不到唐未济的目光,却能够感受到唐未济的心声,所以才会察觉到唐未济的存在。   可唐未济压根就不想让她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对于唐未济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怕的事情了。   外面是什么人?是一大群妖军啊,那些妖军中实力最高的逸元境妖族且不说,唐未济现在的状态能打得过?咱们再把目光投得更大一些,这些妖族的外面是什么,是布满了整个剑北道的妖族,其中三仙境大妖就有许多,唐未济这小身板拿什么跟人家拼?跑都跑不了。   所以即便他心里觉得对移洛有些抱歉,却也绝不可能出手的。   他死死捏住拳头,不断在心里叫唤着,“我还要救师兄,我还要救师兄……”   移洛绝对没有那么蠢,蠢到暴露唐未济的位置让他来救自己。她只是看了一眼那村子,很自然就收回了目光,就像是旅途中突然看见了一棵相貌奇怪的树,多看了一眼,同行的妖族没有发现异常,唐未济的心里却不断说着话。   “你救我一次,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妖族侵犯大唐,我保你不死。”   “唐未济,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你出手试试看,我相信你的实力绝对是逸元境妖族的对手,想想你当日给我刻画的阵印。”   “唐未济,咱们相识一场,彼此之间也算愉快,你忍心看着我落入火坑么?你若觉得实在救不了我,那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她或是言语冷静打感情牌,或是苦苦哀求让唐未济动手杀她,言辞恳切,听得唐未济一颗心慌慌张张。   他不断在心里念叨着,他知道移洛能够听见。   “抱歉,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不能在这里暴露身份。”   “你也能察觉到我现在的情况特殊,逸元境妖族我打不过的。”   “我有愧于你,但无愧于我自己,我答应了要救我师兄,你不用多说,我绝不会出手的。”   移洛恳切的话语随着队伍走远而逐渐消失,唐未济坐在墙角发呆,有说不出的失落。   已经没有了脚步声,代表这些人已经离开,唐未济却没有了之前的那种轻松心情。   他脑子里闪回的不仅是移洛那张绝世容颜,还有那些随行人族的死气沉沉。   剑北道陷落这种事情在他们的脑子里只是一句话,但对于生活在剑北道的人族来说,却是一个世界的崩塌,是整个人生的幻灭。   真的不去么?   唐未济有些纠结。   打住!他告诉自己,自己不是英雄,别做那些个逞英雄的事情。但是逞英雄这种行为真的不好么?如果这个世上连逞英雄的人都没有了,那么这世道该有多糟糕。   麻木不仁变成了每个人都习惯的事情,施以援手反而要招人嘲笑,或是笑自不量力,或是笑多管闲事,那么这些事情就都是对的么?   至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么?   唐未济扪心自问。   ……   队伍继续往前走着,过了一座山,又过了一条河,在一片林子里简单吃了一点东西,他们又像是骆驼一样被驱使着往前走。   称心对唐未济的应对并没有什么心理预期,却始终又觉得失望,不是有些失望,是很是失望,委屈兮兮。   她在九渊手下长大,从小听从九渊的教导,传承他的意志,与之相对应的,是九渊对她的宠爱与呵护。   二祖门下的所有三仙境都明白一件事——他们与称心是不一样的,哪怕是天仙境,在九渊看来也只是一颗棋子,但对于移洛,九渊却是一直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来宠爱。   在她境界达到三仙境之前,有妖族过来向九渊提亲,那王族的老祖宗被九渊捉到面前狠狠训斥了一通,羞得那位闭关多年的老蛟龙回去差点没把自己不知多少辈的子孙皮扒下来。   九渊给出命令,移洛要潜心修炼,同时当成他的接班人培养,不予婚配。   三仙境之后那就更不用说了,移洛聪明绝顶,眼光高看妖准,那些献殷勤的妖族在她看来多的是坏处,只剩下一些浅薄的讨好与卖乖,所谓欲擒故纵之类的伎俩简直让她有些好笑。   她要么修炼,要么去跟随九渊分析妖界的大势,不管哪一个方面都是头头是道,唯独对于男女之事很是陌生。   若是仅以理性去看,不过是大脑多巴胺的分泌,再有体液与体液的交换,肉体与肉体的摩擦罢了。不管是肉体还是体液亦或者是大脑分泌的神秘物质,从根本上来说都只是“空”,对于有着更远大追求的移洛来说这些东西不值一提。   就好比有人看美人,看的是肤若凝脂、眉若远黛、翦水双眸、樱桃小嘴,看的是细柳蛇腰,看的是丰乳肥臀,看的是前凸后翘丰韵佳人,但在心存大道的人看来,这些所有的美好都只是昙花一现,终究只是白骨一具,上面挂了一些蛋白质组成的肉罢了,本质上来说与猪肉鸡肉并无区别。   在此之前,移洛本就是这样的妖。她求的是跟随九祖的道,求的是超越天仙的不朽,求的是挣脱时间桎梏的永世长存。   对于那些男人的视线她注意到了,但那又怎么样呢,移洛不需要去注意。她明白那些眼神中藏着的炙热,却根本不在乎,淡漠到像是面对一片从秋树上飘落的树叶。   这一切直到某一天才突然改变,那些让她淡漠的目光突然间让她无比厌恶。因为那是她平生第一次在一个男子面前光着身子,还是在一个人族的小子,年岁不及她年岁零头的小子面前。   哪怕以妖族寿命与人族寿命比对来说,移洛并不比唐未济大多少,但只是单纯的年份来看,她都活过无数个唐未济了。   他心通赋予移洛看清他人本心的本领,她见过无数人和妖,唯有唐未济的心在她看来很是奇特,那是一种让她发自本能想去亲近的纯净,她甚至一度怀疑唐未济是不是自己一直在追求的道。   但道是无形的,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   移洛为了追求自己的道,与唐未济果断分开,带着青铜镜前往寻找九渊遗留的部下,而后才有了现在的事情。   从他们上次见面到现在差不多过去半年,当唐未济明确拒绝了帮助移洛的时候,她内心才突然察觉到无尽的委屈。   这种委屈不知从何而来,却绵长而激烈,让移洛表面虽然平静,心里却是苦涩到了极点。   她知道唐未济与瑾公主之间的事情,那么就更加委屈了。凭什么他可以那样对待瑾公主,为了瑾公主可以去做任何事情,面对天仙境都可以,却不愿意为了自己去冒着风险对付一个逸元境。   她找不到自己身上比瑾公主差的地方,于是隐隐约约才知道了爱情这种东西的本质是超脱了肉体存在的。   移洛在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更加悲伤,却只是低了低眉梢,什么话都没说,甚至都没有叹一口气。一直偷偷注视着她的妖族就像是整个天色都阴暗了下来,心情变得极度不好,鞭子响起的声音越发勤快起来。   晚上宿营,在剑北道的一座古刹,本是一座二等宗门的祖师堂,剑北道陷落的时候宗门里面的人都跑光了,那位逸元境的宗主跑得最快,现在应当已经到了南漠沙海了,听说那边的南宗大发善心,接济他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   移洛身份特殊,单独一间房。九楼掩人耳目,只让逸元境妖修押送移洛,不愿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却不代表着他愿意让移洛受苦。   对他来说,移洛现在就是到嘴的一块肥肉,只有他能叼了去,其他人想都别想。   移洛住在一间禅房里,禅房卧榻的上方歪歪扭扭悬着一个“禅”字,多日没人打扫,已经结了蛛网。   她靠在卧榻上,看着窗外。   从不夜城想到道士塔,又从道士塔想到了归山圃,这其中点点滴滴的事情仿佛流水一般在她心头缠绕。   今夜过后,所料不错的话明天就能见到九楼了。他肯定不敢把移洛再带回道士塔,那个地方九渊的旧部太多,很容易认出移洛,所以他会另外选择一个地方,一个他能够常去却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地方。   移洛在心里头默默计算路程,明天差不多就该到那个地方了,到那个时候,哪怕自己实力还在,也只能是任由九楼欺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移洛想到这里,心里头对唐未济多了许多说不清的怨恨。   唐未济,你有眼不识泰山,我给你机会你不好好把握,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到那个时候你可别求我!   九楼糟蹋我的身子,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她便在这样的胡乱念头中沉沉睡去,眼角夹着一滴晶莹的泪,不知道是对日后的绝望,还是对即将发生在她身上悲惨命运的害怕。   时间不会随着人的意志暂停或者加快,一夜该过去还是就这么过去了,太阳刚刚打着哈欠从被窝里爬出来,他们已经被妖族叫嚷起来,赶着往外走。   移洛已经越来越熟悉这里的环境,这意味着她的推测没错,最多今天傍晚,他们就能见到九楼了。   移洛已经放弃了挣扎,既然挣扎也没有什么用,那么只能一头扎进苦海,在里面沉沦了。   失望,她对唐未济只有无尽的失望。   呵,人族果然不靠谱。男人?全都不是好东西,当初在不夜城的时候就该让他去死,人族不守信是出了名的,自己为什么会相信人族的情谊。   就在她已经绝望,开始盘算怎么才能逃出九楼魔爪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前面多了一棵焦黑的树。   树并不少见,焦黑的树却挺难得,要么被雷劈,要么被火烧,雷劈现实一些,火烧的话是烧不着的,最多熏得难看。   这棵树却像是刚从火盆里捞出来的,被烧得一丁点汁水都没有,就是一截焦炭,同行的妖族从这里路过,人族与妖族都不曾把这棵树看在眼里,最多好奇看一眼就没有第二眼了。   移洛却是看了好几眼,她有些错愕。   在不夜城的最终战里,不夜城大阵开启,一只黑色的凤凰虚影睥睨群雄,七祖追出来的时候化作黑色凤凰,被斩杀的时候依旧是显露本体。   面前的这棵焦炭一般的树,就像是当初在不夜城冲上天空的那只霸气无比的黑凤凰。   移洛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着的火精奥义都有些类似凤凰一族的涅槃之火。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心跳慢了一般,一颗心“砰砰砰”几乎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她克制着自己的本能,控制着自己的心跳与血液流动速度,再次打开天赋他心通,果然发现了唐未济的气息。   她受制于实力的封印,即便是天赋也不能开启太久,她以最快速度惊喜问道:“你改主意了?”   几乎是瞬间,她便得到了回应,“我改主意了,我要救你们出去,作为报答,你要负责我们在剑北道的安全。”   移洛喜出望外,就像是缠绵多日的乌云终于散开,就像是沉疴多年的病人从床上爬起,那一缕阳光的出现便是她整个的世界。   “你想怎么救?”   唐未济缓缓道:“我有一个计划。” 第446章 都不该死   小队领头的那妖族名为红狗,出自天狗一脉,当初成年礼,踏入固元境可以自己选名字的时候他选了个红狗,想的是可以走先祖的路,连月亮都能吞食,将人间的月化作妖界的血月。   名头够大的妖本事一般都不大,红狗是个例外。以红狗的年龄来说达到逸元境算是天纵奇才,只是堪破仙凡关这种事情说不准,有三仙境踏破仙凡关的时候曾调侃说堪破仙凡关靠的是运气,不是实力,足以证明这一关的难过。   红狗是五祖一脉,受益于剑北道这个通道的存在,他恰好在剑北道陷落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人间,九楼和五祖一脉三仙选择他押送移洛不是没有道理的。   红狗为妖稳重,从来不骄傲自大,做事极有分寸,低调行事,低调做妖,实力在逸元境妖族中却是一等一的,传说五祖都对这个小家伙另眼相看。   再往前走不多远就是玄冰阁故址了,九层玄冰阁因为其特殊性被妖族保留了下来,充作冰属性妖族的试炼之地,九楼因为与九层玄冰阁天生亲近,这里自然也就归作他来管。   只要把这女子交到九楼手上,他这次的任务就算是圆满了。   红狗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从浮池之渊到剑北道,天知道他为了这个女子三仙受了多少委屈,小心翼翼,每一步都是算着来的。如果不是浮池之渊那边有人族接应,局势大乱,总攻发起,没人在意个别小妖,他可过不来那金色阵纹。   祸害,这种女子就是祸害,红狗在心中默念,压抑着自己不去看那女子,把这个当做自己的修行。   前行的队伍突然停下,那些人族臃臃地扎堆在一起,却没有催促他们前行的鞭子声响起。   红狗敏锐察觉到了有什么事情发生,他瞥了一眼移洛,心想只要任务不暴露,其他什么事情都好说。   没多久,有妖族匆匆过来,说前面来了一个他们看不清深浅的家伙,开口说是九楼大人让他过来的,他们问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却不说。   九楼大人?红狗半信半疑,这里距离九层玄冰阁已经很近了,九楼大人为何要派人过来,若是为了那女子,九楼大人自己来一趟也不会花费多少时间才对。   他做事慎重,沉声道:“请他过来。”   没多久,有个人族被带到了九楼的面前,人群中的纪沛不经意抬头,瞳孔微微一缩。他们被移洛抓住之后关在了妖族营地,移洛一句话没要了他们的命,那些妖族从归山圃出去攻打浮池之渊的时候却把他们与移洛一起送到了剑北道。   他不明白唐未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听说浮池之渊那边有人族奸细出现,难不成唐未济和这些妖族有关系?   他决定继续看下去,他与唐未济的关系本来就不算太好,恩怨情仇什么都有,只是若是知道这个人是投靠了妖族的奸细,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唐未济来到红狗的面前,红狗仔仔细细打量着唐未济,终于明白自己手下为什么叫唐未济为“家伙”,因为就连他也没法判断唐未济到底是人族还是妖族。   说他是人族吧,哪有这么奇怪的人族,身体内蕴含的能量霸道澎湃,比妖族还像妖族,说他是妖族,这明明就透着人族的气息。若真让红狗去说,他倒是觉得唐未济像是能量晶石堆成的人形生物,好比唐未济之前见过的“雪娃娃”和“小火”。   “你到底是什么?”红狗困惑问唐未济。   唐未济从容笑道:“你不用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是九楼大人让我来的就行了。”   红狗露出疑惑的表情,“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唐未济看了一眼周围的那些人族和妖族,“我要说的事情他们没资格听,你确定要让他们在这里?”   红狗面色变得慎重了一些,押送移洛的任务只有他一个妖知道,他挥手在周围布下隔音的结界。   “九楼大人让我过来告诉你,移洛大人从这个点开始就归我管了,与我走,不需要送到玄冰阁。”唐未济道。   “我没有接到这样的命令。”红狗谨慎道:“我不认识你,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你,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假的。”   唐未济从怀中取出一枚白玉一般的令牌,“九楼大人的王命牌应当能证明我的身份吧。”   红狗仔细看了看,的确是传说中的王命牌,那令牌里面的三仙境气息做不了假。   他想了想,却始终觉得有些许不对,便又问道:“九楼大人为何没有亲自过来?”   “九楼大人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别妖的眼里,不知道多少人眼红九楼大人大权在握,他怎么可能会突然跑出来到这里来。”唐未济冷笑了一声,“你不是二祖门下,不知道这里的规矩,这样的话下次休要在问。”   红狗忙道:“是我冒犯了。”他又疑惑问道:“就你一位?”   唐未济点了点头,“九楼大人说了,这件事情不能惊动其他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想这其中缘由你是清楚的。”   红狗点了点头,在见到了王命牌之后,他对唐未济的态度就好了很多,至少没有一开始那么怀疑。   唐未济继续道:“九楼大人想做什么咱们都没资格去问,但这件事情终究是不能见妖的,所以九楼大人让我把她秘密送到另外一个地方,九层玄冰阁人多眼杂,不能让她出现在那个地方,这是早早就定好了的事情,怎么,你们家大人没有和你说过?”   唐未济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疑惑。   红狗摇了摇头,哂笑道:“大人们的事情我们哪里敢问,许是忘了吧。”   “那就是了。”唐未济点了点头,“只是这么重要的事情……算了算了,只要不误了我们家大人的事情就好。”   他看着红狗,歪着脑袋,“红狗大人,交人吧。”   红狗点了点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唐未济故意皱眉,像是压抑着愤怒道:“你说。”   红狗问道:“我若是把移洛大人交给你,那其他这些人怎么办呢?”   唐未济随口道:“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任务可不是为了他们来的,把他们送到玄冰阁好了。”   “这……”红狗皱了皱眉头,“玄冰阁可不是这些奴隶呆的地方,我把他们送过去是不是不太好,他们的存在本来就是为了掩饰移洛大人的行踪的,现在九楼大人也不再玄冰阁,我带着他们过去……”   他说着话,明显很是犹豫,压低了声音,“听说驻守玄冰阁那位二祖门下的三仙境脾气不太好?”   “乐中大人的脾气的确不好。”唐未济心里冷笑了一声,知道红狗还在试探他,他的玉牌自然是假的,是移洛施了个手段半道留给他的,红狗有可能问起的问题移洛也一一与他说清楚,可以说唐未济对剑北道甚是了解,除非是九楼亲自来,不然即便来个他门下的妖族,还真能被唐未济糊弄过去,这就更别说红狗了。   他拍了拍脑门,“不过还不至于对你们五祖门下的妖族做些什么。”   红狗犹豫不决的样子,唐未济想到那些麻木不仁的目光,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回来救他们,压抑着躁动的情绪,试探道:“这样吧,要是实在不行的话,你把这些人一起给我带着吧。”   “你一个妖,行不行啊?”红狗巴不得唐未济这样说,面子上却还是得说出这些话的。   “放心吧。”唐未济笑着摇了摇头,神神秘秘指了指天空,“我这点本事还是有的,这里离玄冰阁这么近,实在不行我求救九楼大人就是了,他时时刻刻都看着这里呢,不然的话你觉得他老人家为什么放心让我一个妖过来。”   红狗听到这里,顿时一惊,态度恭敬了许多,“原来是这样,足下姓什么?我回去总得给大人们一个交代。”   唐未济心道成了,他大咧咧道:“我唤作秭归,你回去就说是九楼大人的贴身小厮带了人去就是了。”   红狗了然,心说这妖怪不得这么古怪,原来竟然是天仙境大妖的小厮,他心中肃然起敬,对待唐未济的态度再变,“秭归兄,我把这些人交到你手里了,我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还望你日后在九楼大人那边帮我美言两句,我在剑北道还有些事务未完,可能需要九楼大人帮忙说句话。”   唐未济拍着胸脯大咧咧道:“这些都是小事,你若是有事先来玄冰阁找我就是了,我若是帮不了你定然会禀告九楼大人。”   红狗点头,撤去结界,招呼手下那些妖族过来,带着他们离开。   那群被扔下的两百多人族却依旧站在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纪沛那群血修是警惕妖族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至于其他人,则是真正的麻木了,哪怕放了他们自由,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应当去做什么,怎么去做。   唐未济看着他们,深呼了一口气。   移洛走到唐未济身边,急匆匆道:“快走。”   “着什么急。”唐未济道:“他们一时半会不会知道我是假的。”   移洛冷笑了一声,从唐未济手中取走了王命牌,只说了一句话,吓得唐未济脸色都变了,“这王命牌是真的。”   唐未济面如土色。   王命牌每一块都是大妖亲手所制,与大妖冥冥中有所联系,就仿佛是大妖的一双双眼睛,每一块王命牌的主人若是出现什么意外大妖都会知道得清清楚楚,同样,只要王命牌出现,大妖都会冥冥中感应到它所在的位置。   唐未济还以为移洛给自己的王命牌是假的,谁承想却是真的,这岂不是意味着九楼已经知道了这王命牌出现在了玄冰阁附近?   若这王命牌是九楼给移洛的,岂不是意味着九楼已经知道了移洛的踪迹。   他可不知道九楼这妖是个什么性格,若是不顾天仙境面子亲自跑来,他们哪里还能跑。   唐未济眼皮急跳,看见纪沛那群人的时候几乎是在高呼,“快,带着人给我走!”   纪沛站在那边,没有理他,长生宗的那些人都不认识唐未济,以为他是妖族,更不可能听他的话,一个个面带嘲讽。   唐未济大步走到纪沛面前,压低声音道:“还不走,想死么?”   纪沛斜眼看着唐未济,“你什么时候为妖族做事了?”   唐未济怒道:“你没脑子的?我不假装妖族怎么救你们出去。”   纪沛冷笑了一声,“救我们?我看你是为了她来的吧。”他斜眼看了一眼移洛。   唐未济只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我不是为了救她,也不是为了救你们,我是为了救他们。”他看向那群看着他们的普通人。   “你在开玩笑吧?”纪沛惊叫道,表示了不信。   唐未济不耐烦道:“我现在没工夫跟你们细说,你们要么带上人和我走,要么就留在这里等死,别怪我没提醒你,很快就有妖族过来。”   “带他们走?”纪沛冷冷道:“这些没有受过训练的普通人想在剑北道活下来,被带走,不发出任何动静引起妖族的注意,你觉得可能么?”   唐未济一把扯住了他的领口,“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一件事情。”他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是从他们这些人里面出来的,他们才是大唐的根基。”   他指着那些人,“你觉得把他们扔在这里,他们还能活下来么?他们会死!你要记住他们是因为你死的。”   纪沛冷笑了一声,“些许普通人,死了就死了吧。”   唐未济看着他,淡淡道:“这不是死两百多个人的事情,而是死人这种事情发生了两百多次。”   纪沛歪着头看着他,“所以呢?”   “我若是没遇到他们,他们的死活与我无关,但我遇到了他们,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唐未济看着纪沛,“就像是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一样,在我眼里,他们和你一样,没有区别。”   纪沛皱眉看着唐未济扭头离去,总觉得他与之前比起来有些不一样了。 第447章 时间不多了   队伍在艰难而缓慢地跋涉着,他们就像是冬日里暴露在雪地中的一条将死之蛇,僵硬蠕动着,那么显眼,那么可怜。   “这样下去不行。”唐未济听见身旁的移洛轻声道:“迟早会被九楼发现的,他强大的精神力从这里扫过,我们就会无所遁形,目标太大了。”   “那怎么办?”唐未济扶住从一旁经过的一位老妇,免了让她跌坐在地上的痛苦,“我不是回来救你的,是来救他们的,你让我放弃,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知道。”移洛双手抄在袖子里,明明是很危急的时刻,却依旧闲庭信步,像是在自家的后花园行走,“从你一回来联系我我就感受到你的心声了。”   “我忘了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唐未济笑了笑,“我猜当你的下属一定很累,什么小心思都瞒不过你。”   “知道太多不是好事,所以我一般不会用他心通。”移洛轻声道:“再说实力达到三仙境,他心通的效力就会削弱很多。”   “这是你被抓住的主要原因吧。”唐未济看了一眼移洛袖着的手,“还是没有办法解除封印么?”   “封印我的是个天仙境,哪里有那么简单就能解除。”移洛缓步走着,一人一妖之间的距离在这种形势下似乎被拉近了很多,“这些你先不用管了,我理解你是怎么想的,但九楼若是追过来,你准备怎么办,这么多人,没法藏的。”   唐未济咬了咬牙,赌气一般说道:“总归会有办法的。”   移洛叹了口气,“你这是在求死以得心安。”   “怎么,你怕了?”唐未济嘲讽般看着她。   “你若是没来,我的结局不会比死好到哪里去,怕什么。”移洛道:“若是只有我们两个的话我还有些手段能把我们藏住,足够让我们躲过九楼的搜索,哪怕是他亲自过来也是一样,但这么多人……”   移洛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唐未济不愿意违背自己的本心,他有一种类似朝圣的冲动,拯救这些人的性命是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但他也不愿意为了这些人的性命把自己的命搭上。   他没有办法,这会儿什么稻草都是要抓上的,多嘴问一句没什么坏事,没准能给他带来生的希望。   “你说的是什么办法?”   希望果然是存在的,只可惜并没有唐未济想象中的那么大。   “我这里有一种秘术,能掩藏我们的行踪,与我的天赋有关系,只有我才能施展,但这么多人……”移洛停顿了一下,“我没有办法。”   唐未济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幽幽叹了口气。   “所以你要带着我和他们一起送死么?”移洛问唐未济。   唐未济别过脸去,语气微微有些颤抖,“你可以离开,能藏得下我们两个,你自己一个人更不成问题,九楼要找的是你,不是我们。”   “你们被九楼遇到,同样只有死路一条,有我没有我都一样。”移洛停顿了一下,“而且,我的那秘法需要你的帮忙,没有你不成。”   “你是三仙境,我不是。”唐未济哂笑了一声,“我能怎么帮你。”   移洛看着唐未济,“我需要你帮我刻画你之前在不夜城帮我刻画的阵印。”   “阵印?”唐未济眉毛轻轻挑动了一下,“你需要的只是阵印的帮助?”   移洛抖了抖自己的袖子,袖子里面有一道青红色的光芒束缚着她的双手,封锁着她的行动,“没有你的帮忙,我没法做到。九楼虽然蠢,我现在却没法控制他的行动。”   唐未济低头思索了片刻,突然让人停下。纪沛等人匆匆而来,语气有些不满,“怎么回事,不是说着急逃出去么,这里是剑北道啊,我们这么多人族在这里岂不是太起眼?”   移洛看向唐未济,同样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叫人停下。   唐未济朝向纪沛,语气沉重,“我们继续这么逃,逃不出去的,九楼迟早能找到我们。”   “不是都怪那些普通人,速度太慢,拖慢我们的行动!”有长生宗的血修忿忿不平道:“照我说,我们就应该抛下他们离开,我们的命可比他们值钱多了。”   “闭嘴!”纪沛突然叱道:“闭上你的嘴!”   他看向唐未济,“你有主意了?我知道你应当是有主意了才会叫我们过来,你若是有主意不妨说一说,绝地求生,大家现在也都别吵,各自出一份力,都想着活下去不是。”   唐未济点了点头,“我的确是有主意了,但是这主意成功的可能性不到一成。”   一成?   一成的的成功率近乎于零,这话说出来不免让大家心情沉重沮丧,几乎要就这么放弃生的希望。   想要活下去总是那么艰难,但哪怕是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也要去试一试,因为人总是想活下去的。   哪怕没有什么理想,没有什么值得满意的地方,苟活也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只有活下去才会在走完一生的时候给出自己为何经历这一生的答案。   到死之前,须得给自己交上一份答案才行。   纪沛看向左右,那些人或老或少,但都是纪沛的铁杆支持者,对他言听计从,极为信服。   他们朝着纪沛重重点了点头,咬着牙,面容扭曲,眼中流露出高压之下的疯狂神色。   纪沛看向唐未济,重重点了点头,“试试!”   唐未济看向移洛,“我需要你的帮忙。”   这是移洛前不久刚刚与唐未济说的话,现在却已经反了过来。   移洛看着唐未济,冥冥中意识到了唐未济想要去做什么,对于她这么聪明的妖来说这只是一种微不足道的本领,她甚至都不需要动用他心通,所以她很是震惊。   她看着唐未济,喃喃道:“你疯了吧?”   唐未济眼中带着兴奋与疯狂,面色潮红,压低了声音,“我本来就是疯的,你不知道么?”   移洛看着唐未济,眸子深处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许我就不应该相信你……不!我就不应该与你这样的人族产生纠葛。”   “可惜,咱们的纠葛已经很深了。”唐未济面色越发苍白,最后几乎成了半透明的状态,“没多少时间了,开始吧……”   ……   红狗在别离了唐未济之后带着自己的妖族往剑北道另一处地方行去,他们要去那边办一件事情。   红狗在五祖手下很受器重,名头不小,他之前在二祖门下认识到了一位妖族女子,只可惜这妖族女子是罪孽之后,红狗一直在想办法救她出苦海。   他跟着二祖门下的妖族一起出现在了剑北道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同样,求唐未济引荐九楼,希望九楼能帮他一个忙也正是这个忙。   对于九楼来说,这样的事情只是一件小事,很轻松就能办到,当然,九楼愿不愿意只能看他的心情,红狗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只希望自己送移洛过来的这份香火情能让九楼多多少少能表达出一份善意。   他对自己还是很自信,他相信自己这个未来的三仙境妖族的善意终归是值得去投资的。   只是他们离开没多久,红狗就知道自己错了。   之前的队伍虽然臃肿,有三百多人,但红狗麾下的妖族不过几十位而已,想要在茫茫剑北道找到这几十位妖族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所以当玄冰阁的妖族出现在红狗面前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   红狗看着面前这个同样携带者王命牌的妖族,有些惘然,不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样的事情。   那妖族气势汹汹,同样是逸元境,不给红狗一丁点的面子,一来便嚷嚷道:“妖呢?”   红狗迟疑道:“不是已经被你们玄冰阁的妖带走了?”   “带走了?”那妖族从嘴里往外喷着唾沫,“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情,你在说什么东西,玄冰阁接应你们的妖族除了我之外还有谁?”   红狗皱着眉头,“两天之前,有个名叫秭归的妖族,说是九楼大人的贴身小厮,过来把移洛大人提走了,你不知道?”   “秭归?”那妖族看着红狗,莫名其妙,“秭归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而且九楼大人根本就没有什么贴身小厮,你在糊弄谁呢?妖呢?”   红狗楞了一下,紧跟着骂了一声,猛地跳了起来,身上的毛发根根钢针一样竖了起来,“他妈的,上当了!”   他叫嚷道:“我被骗了,那个妖不是你们玄冰阁的妖?可是,可是他手里也有你们九楼大人的王命牌啊!”   “我不知道。”那妖族斩钉截铁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找你要移洛,移洛不在,你等死吧。”   红狗面如土色,冷汗“噌”一下冒了出来,“这样,你先被告诉九楼大人,等我三天,不,一天!我一定把移洛给你找出来,我记得他们之前在的位置!”   那妖族咬了咬牙,“我和你们一起去。”   一群妖族匆匆忙忙,飞天遁地手段尽出,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之前红狗遇到唐未济的地方,然而他们早扑了个空,唐未济他们早就消失不见。   红狗让手下的人以秘法卜他们这群人的下落,却被纪沛等人以秘法干扰,单论秘法来说,妖族终究还是比不上人族的。   纪沛他们的重要性不如移洛,自然不可能是三仙境亲自出手封印,所以在移洛的指点下,他们的封印很快解开,在这支队伍中,他们才是现在的最强战力。   “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我搜出来!”红狗目眦俱裂,“我要杀了他!这个混蛋!”   一群妖族四散飞开,红狗站在原地,高大的身躯逐渐变得佝偻,惧怕如同黑夜一般向着他袭来,无可避免,到处都是。   “别说我没有给你机会,这事儿搞砸了咱俩都得死,若是移洛跑了,你我都得魂飞魄散。”玄冰阁妖族轻声道:“我劝你还是赶紧与我回去把这里的事情告诉九楼大人,最多受一些惩罚,九楼大人只要找到了移洛大人,什么事情都好说。”   “再等等,再等等……”红狗颤着嗓子,说话都不利索。   他自然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他想要救人还要指着九楼那边给他帮忙,如果能把移洛追回来,他不可能放弃这样的机会。   但唐未济他们在剑北道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不小心谨慎,那些出去找寻唐未济他们踪迹的妖族很快便回来,一个个带回来的都只是坏消息。   红狗的面色随着这些妖族的回归而变得越来越难看,在最后一个妖族回来,并且朝着他摇了摇头的时候,红狗终于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朝着玄冰阁过来的那逸元境妖族摇了摇头,他终究是识大体的,“瞒不住了,找九楼大人吧。”   继续瞒下去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他们倒是可以跑,跑回到妖界,然后隐姓埋名,但在人妖两界大战之际这种行为与死了有什么区别。再者说他自己即便想这么去做,这些妖族与逸元境的玄冰阁妖族也不会同意。   玄冰阁妖族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取出了那块王命牌,毕恭毕敬向着王命牌里面说了一些话,没过多久,只听一声怒吼自天边响起,骇得人面如土色,连站都站不稳。   不多时,只见天边一阵狂风席卷而过,所过之处催山倒海,林木纷纷被拔起,天上的云被撕裂吹成了风絮,就连地面上仅存的河流都在瞬间被风吹断,露出湿润的河床。   “是谁!”   那声音里面透露着无穷尽的愤怒与威严,充斥着爆炸性的恼怒,足可以掀起腥风血雨。   没过多久,一道宛如实质性的涟漪自远处散开,向着这边席卷过来。事无巨细,所有的一切都映照在这片精神之中,就像是天上出现了一双阴沉的眼睛,在看着下方这片土地。   正闭着眼睛的唐未济感受到这股气息,睁开眼睛与移洛对视了一眼。   “是时候开始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448章 被发现了么?   经过妖气侵染的坚硬土地被挖掘开,无数密密麻麻的林木发出破碎的哀鸣,在半空抖动着腰肢叹息坠落。   “这里,在这里画这个图形,与那边的图形相连,要求十倍大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唐未济与身旁的长生宗弟子细细比划了那图形需要注意的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在一个被挖掘出的深坑的下方,周围呈斜坡状,以从别处移来的林木作为掩饰。   他们的运气不错,九楼之前的精神力风暴并没有席卷到他们这个方向,没有发现他们,反而让唐未济与移洛意识到时间不多,九楼已经开始在找寻移洛的位置。   移洛双手绞在一起,手腕上的那禁锢依旧存在,她静静看着唐未济忙前忙后,“你确定你的想法是正确的?”   唐未济“啊”了一声,扭头看着她,“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还纠结这些有什么意义。”   移洛又道:“我已经把那秘法要注意的地方与你说了,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有些奇特,确定能用出来?”   唐未济勉强笑道:“若是要打架,我是不成的,但只是布置阵印,把体内的能量导出到阵印当中,这种事情勉强勉强还是可以的。”   移洛点了点头,不再去管他,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唐未济知道她还在尝试着解开手腕上的禁锢,不去打扰她,继续开始布置阵印。   九楼的精神风暴一阵阵席卷过天空,只是凑巧的是恰好略过了唐未济他们所在的位置。   这算是运气好,同样也是灯下黑的原因。九楼笃定移洛在被人救下之后必然会朝剑北道外面逃,或者要往道士塔赶,二祖门下还是有许多大妖对移洛心服口服的,若是让她回到道士塔,一场内斗在所难免,更关键的是九楼并不能确定自己能够获得最终的胜利。   故此他所有的精神风暴都是朝着剑北道外围抛的,这恰恰成了唐未济他们获得宝贵时间的重要因素。难怪说冥冥中自有天定,若不是唐未济执意要带着这些普通人的话,只怕他们反倒会被更快找到。   一切都在热火朝天的干着,除了一些动作迟缓的老人,其他的那些普通人也纷纷找到唐未济要求帮忙,唐未济一一都答应了下来。   他们似乎知道唐未济是来救他们出去的,那颗原本已经死了的心又重新开始活动起来,除了少数人依旧不为所动,悲观的认为他们死定了之外,其余人都重新燃起了希望。   九楼在愤怒的驱使下疯狂找寻着他们,有一座看不见的时钟在他们的耳边“滴滴答答”响着,在宣告着死亡的倒计时,而现在,那指针距离终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阴云在天空中酝酿,火山下面的地面震动着,滚烫的岩浆就要喷涌而出,伴着炽热的气流与灰烬把整个天空都遮掩。   唐未济他们就是这天空下的蝼蚁,他们在九楼的实力下弱小得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唯一的生的希望就是唐未济的计划是行得通的,由此可见唐未济的压力到底有多大。   地面被翻开,根茎被破坏,一个个极为标准复杂的阵纹在唐未济的指导下被他们刻画,血修献出了自身血脉,这是关系他们根基的东西,但在这种时候,没有任何材料的情况下,只有他们的血脉才算得上是灵性之物,能够刻画阵印,与天地产生共鸣。   唐未济的计划其实很简单,既然移洛的秘法只能让他们两个人躲起来,他就要把这秘法的效果扩大,让这两百多个人都能躲起来,都能逃过九楼的查探。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哪怕唐未济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现在依旧很是紧张,他右手死死捏在左手上,防止自己的手掌颤动。   守望者森林其实并没有他所想要的这种阵印,所以这阵印与无中生有一样,属于他自己创造的。   阵印的效果其实与道家的符箓差不多,但区别在于阵印哪怕是普通人都能使用,这其中与守望者森林的道有关。   恰好,陷落的剑北道融合了妖界的气息与人间的道,倒是与守望者森林的大道根本有些相似,唐未济模糊有灵感,他对此并没有完全的把握,但此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这次的阵印之庞大远远超过唐未济之前刻画的所有阵印,称之为阵印群不为过。   云纹、虫篆、鸟篆、金银青丝纹,各种阵纹被成批刻画,环环入扣,丝丝缕缕都嵌套在一起,层层叠叠,从天上往地下看就像是精美无比的艺术品,壮观瑰丽。   血修的血脉精血被注入到这阵印的各个部位,紧跟着关键点就来了,唐未济稳住心神,把自己的手掌贴近了地面,体内的能量开始缓慢流淌起来,就像是推动沉重的石磨,潺潺流出豆浆。   得自龙珠的力量要比唐未济自身的力量本质高出不止一个层次,这也是他有些许信心瞒过九楼的原因,毕竟纯阳同样也是天仙境,相当于用天仙境的力量配合他所领悟的阵印以及移洛的秘法去欺骗九楼这个天仙境大妖。如果这样还不能成功的话唐未济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了。   唐未济指尖绽放银光,这些被他逼出体外的力量看上去就像是凝而不散的水银,从他站立的地方被注入到了阵纹之中。   远处有轰隆轰隆的雷鸣声传来,云层低低压着,隐约可见其中滚着的红色或者紫色的雷火。   那片雷云在往这里移动,雷云的下方,九楼显出本体,原来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黑色老鹰。   他展开双翼,双翼下方有两条苍白色的龙卷,金色的瞳孔冷漠无情,不断搜寻着下方的可疑之处。   大风呼呼的刮着,地平线在风中被压成了一道浅浅的笔直的墨线,看声势距离他们这里已经很近了。   纪沛站在一旁,捏着手心的一把汗看着唐未济。他看上去很是镇定,实际上一颗心却“砰砰砰”跳得飞快。   身后有个长生宗的弟子按捺不住内心的忐忑,打着摆子,扶在一旁枯树上伸出的枝丫,小声问道:“宗主,能成么,要不咱们赶紧跑吧,怎么看都像是哄人的。”   纪沛没了之前的那种坚定,只低叫了一声,“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还怎么跑,都给我稳住,我相信他。”   那长生宗弟子拍了拍自己不断筛糠的双腿,笑骂了一声,“你看它这个不争气的样子,大不了就是一死,怕的。”   他扭头看去,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多少人比他还不如,一个个像是鹌鹑一样,缩着身子,拉长脖子直勾勾看着唐未济,像是雪地里冻蔫了的萝卜,叶子耷拉下来,有气无力。   风雷声越发密集,无尽的恐怖代表了九楼的意志所向的愤怒。   “越来越近了。”纪沛抬头看向那片象征着九楼的乌云,面色沉重。   “差不多还有一盏茶的工夫就能探测到这里了。”之前说话的那个长生宗弟子心算了一下乌云移动的速度,苦笑了一声,“宗主,咱们看样子得死在这里了。真没想到没死在归山圃,反倒是死在了剑北道,算不算是叶落归根啊?”   “呸呸呸。”后面有人骂道:“晦气!归你个大头鬼,咱们是剑南道的人,跟剑北道有屁的关系。”   “不管是剑南道还是剑北道,终究都是大唐啊。”那弟子叹了口气,“听那些妖族的意思,浮池之渊都要破了,大唐,要没了么……”   紧张的气氛在这个时候似乎被这种悲伤冲散了许多,紧跟着有人骂道:“咱们都要死了,还管这些东西。懂什么叫死了么?死了就是从这会儿开始,这世上发生什么事情都跟咱们没关系了懂不懂,他娘的咸吃萝卜淡操心。”   有人不服,又怼了回去。一时间牢骚不断,有说就应该从一开始就跑的,也有说当初就应该分头跑的,人心惶惶,就连纪沛现在都没精力再去管他们。   唯有那些帮了忙的普通人,满眼希冀地看着唐未济,在他们的眼中与心中,唐未济就是这世上的真佛,是他们在生命最低谷,落入地狱中的时候从天而降的天使、神、信徒与光。   在希望与绝望中,唐未济的那颗心逐渐变得空灵,他尝试着去控制体内属于龙珠的力量,他的力量相比较龙珠蕴藏的力量太过渺小,他尝试着以渺小去引动庞大,以四两拨千斤。   他逐渐沉浸了进去,那些杂乱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他仿佛变成了体内的那颗珠子,伴随着珠子不断呼吸,不断成长,感受那懵懂的喜怒哀乐。   “他要来了。”纪沛的声音像是死神的镰刀,贴在脑门上的催命符,这声痛苦的含糊不清的嘟囔声夹杂着最后的对生命的渴望。   他们齐齐抬头看向了那片乌云,那片乌云近在咫尺,已经快压在了他们的头上。   不安的情绪与绝望涂抹在这片不大的空间,涂得满满当当,还在不断往里面塞着各种负面的情绪,这里就像是要随时爆炸的火药桶,只需要一点火星,这里就会绽放出人生的百态。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一道声音的出现而停止,那声音像是小鸡啄破蛋壳,像是梦幻肥皂泡的破碎。   “啪嗒。”   有人仿佛做梦一般看着唐未济那边,呢喃道:“那是什么?”   一层青色的光染上玉质,从这大坑的边缘向着中间蔓延,它们变得平整,光芒内敛,然后化作土层,栩栩如生。   有人尝试着用手去触碰这些土层,手指从其中穿了过去,就像是伸入了某个小世界中,土层上方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见鬼了一样缩回自己的手,却又发现自己的手上什么事情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纪沛如梦初醒,猛地叫道:“成功了!他成功了,快,快把那些树都弄过来。”   一群血修像是被丢进热水中的青蛙,猛地蹦了起来,一个个各施手段,把那些从别处伐断的树木扛了过来,一棵一颗种在这里,铺上植被。   他们的头上变得奇特而瑰丽,那层光层化作坚实的土层,在他们的眼中却是半透明的,能清晰看见外面的场景。   光层慢慢合拢,外面的一切像是真的一般,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这样的伪装能够瞒过天仙境的探测,哪怕是站在他们的头顶也不能察觉。   乌云更近了,已经能够看见乌云下方那道透着狂躁气息的巨大老鹰,蓦地,那只老鹰转了个头,突的把目光投向这里。   所有人的心在这个时候突然停止了跳动,他们屏住呼吸,似乎与那只老鹰视线碰撞在了一起。   他们大气都不敢喘,身子一阵发热,紧跟着不断往外冒虚汗,胆子更小一些的瘫软在地上,手不能动口不能言,紧张到眼泪都出来了。   那乌云中似乎闪过两道金光,锁定了这里,而在这个时候,他们头顶的那光层还有吧一小块没有填补完整。   “怎么办,怎么办。”纪沛急得呼吸不断抖动,“快一点,快一点啊。”   轰!   风雷声起,那片乌云似乎发现了这里的异常,以极快的速度卷起天边的一切向着这边扑击过来。   像是天上卷起海啸,又像是整片天空都被那乌云最前方的身影带得砸向地面,这种无与伦比的冲击力让人目眩神迷,让人心跳都停滞,只会感慨场面的恢宏壮丽。   阴冷的气息,深沉的夜色,狂躁的雷云,无穷尽的霹雳,蓝紫色的光,然后就是那只巨大的,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的老鹰。   他死死盯着地面,盯着唐未济他们所在的位置,然后他化作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叫做九楼。   “我们……被发现了么?”   绝望的情绪在这个时候都不敢再出现,只有大脑中的空白,然后还有死寂,停止的心跳,停止的思想。 第449章 赤裸裸的人性   纪沛被吓到僵硬,但他紧跟着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激动,却依旧不敢说话。   头顶上的那个窟窿已经被填补好,光滑如镜,又如春风荡漾的水面,轻柔却足够坚韧,足够阻挡天仙境大妖的视线。   唐未济长舒了一口气,他面色有些苍白,有些疲惫,既是心累,同样也是控制龙珠内的力量而导致的疲惫。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那些雕塑一般一动也不敢动的人,头顶上站着一位天仙境的大妖,他朝着众人笑了笑,用口型说道:“没事了。”   紧张的气氛瞬间缓解,他们依旧提心吊胆,却不像之前那样连呼吸都不敢呼吸,许多人憋着一口气,重重吐了出来,却又瞬间捂住嘴,他们没有忘记九楼就在他们的头上。   移洛笑了笑,她似乎也有些担心,却依旧小声安慰他们道:“没事的,他发现不了我们。”   “大家都放松放松吧。”唐未济不了解移洛教给他的秘法到底是什么样的,但见到移洛的样子,他也知道这秘法可能没他想象中那么简单,心情更加舒缓。   气氛进一步放松,此时却突然有人叫道:“他,他在干什么。”   刚刚放松的心弦再一次绷紧,他们顺着那人手指头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九楼蹲在地面上,手指头摩挲地面,皱着眉头,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哪怕他们知道在这幻境之下九楼看不见他们,这会儿依旧感觉到一阵惊恐,尤其是当九楼尝试着抚摸地面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打破这层幻境,把他们全部杀死。   对于他们来说,天仙境的力量强到毫无还手之力,他们能够感受到九楼的气息,能够感受到九楼的疑惑,他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更可怕的是他们没有达到天仙境的实力程度,他们不知道天仙境到底能够知道一些什么。这种对于未知的恐惧让他们的胸口像是被压着一块巨石,呼吸短促无力,吐不干净,吸不进去。   他们惶惶不安,如惊弓之鸟。   九楼缓缓站起身来,似乎依旧感到疑惑,却又像是放松了一些,好像是没有从这里探查出什么。   包括唐未济与移洛在内的所有人同时放下心来,这两个其实对这次死中求生也没有什么十全把握,只不过因为要稳定大家的情绪所以才会表现这么镇定罢了。   只是下一秒钟他们就变得目瞪口呆,九楼站起身来,突然一拳砸向地面!   这地面上隔着的这一层可以说是幻境,也可以说是真实,但不管是什么东西,在天仙境的一拳之下怎么可能会挡得住?   眼看他们就要在九楼这一击之下暴露。   轰!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大地龟裂,尘土弥漫的同时,一个深坑出现在了九楼的面前。   唐未济等人肝胆俱裂,吓得裤子都要湿了,他们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下一秒的命运,预料到了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什么。   那根弦被绷紧,唐未济的手指剧烈颤动了一下,在这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九楼的视线钉在了他的身上。   有人已经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刺激与压力吓得猛翻白眼都快要晕过去,唐未济却松了一口气,他突然发现九楼的视线似乎有些奇怪,明明是盯着自己,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土层崩碎,地面上那些移过来的真实的树木碎成了一片片的木屑,但在大坑深处,那些密密麻麻的纹路却没有被损坏,九楼见到的只是地面被砸碎的普通场景。   移洛的秘术没有掉链子,唐未济的阵印也不辜负他在守望者森林的那四个月不眠不休的苦练与天赋,九楼终究是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那片乌云升空而起,朝着另外的方向行去。   他们终于放松了下来,有人贴着墙壁,有人双手支撑着身体,有人左顾右盼,还有些泪流满面,无声哭泣,捂着自己的脸,咧开嘴却是在笑着,笑着哭着愣是不发出半点声音。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打破这寂静。之前的寂静也许代表了恐惧、害怕、压抑,但现在的寂静所包含的意义却截然相反,这种寂静代表了安宁,代表了久违的温和。   之前一直害怕说想要跑的那长生宗弟子如梦初醒,掐了自己一下,梦呓一般含糊不清道:“我们居然没被发现?”   他像是彻底回过神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整个人一下子变得精神,“我们居然没被发现!”他大声重复着自己的话,几乎要跳起来,一把抱住了身旁的人使劲拍着他的肩膀,“我们没死,我们居然从天仙境大妖手底下逃出来了!”   “是啊,我们居然从天仙境大妖手底下逃出来了。”被他抱着的那人面色通红,紧紧捏着拳头,身子都在颤抖,“值了,只要我能活下来,就这一件事情都能让我吹一辈子!”   “还得感谢少游侯,少游侯果然不同凡响,果然名不虚传啊!”   “大唐那么多侯爷,什么少游侯,咱们小侯爷根本不稀罕,明明是奇迹制造者,天下第一侯!”   他们议论着,大笑着,脸上满溢出的喜悦根本没有办法去掩饰也不想掩饰,那些普通人手脚发软在地上,都挣扎着要爬起来给唐未济磕头,以微薄表示以谢救命之恩。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纪沛不愧是当过宗主的人了,很快稳定下情绪,比起唐未济第一见到他的时候要稳重太多。   唐未济看向移洛,“这里不是我们的主场,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移洛依旧在缓缓消磨手上的禁制,哪怕是方才九楼在的时候她也没停下,她闻言道:“对于你们来说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送我回道士塔,第二个选择是从这里往南走,再走一百八十里地就能出剑北道,到达剑南道,那边有人族的驻军。”   “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从这里离开啊。”长生宗的人迫不及待道:“你说的那个地方我们知道,我们就是从那边出来到了归山圃的,我还结识了那边的一位牙将。”   “急什么。”纪沛皱眉看了他一眼,他悻悻闭上嘴。   唐未济有些疑惑,移洛根本没有必要拿出两个选择,这两个选择看似没得选,正常人肯定选第二个,但以唐未济对移洛的了解,怎么都觉得第二个选项危险重重,她似乎是存着看热闹的心思在给唐未济选择。   “剑南道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半晌过后,唐未济缓缓问道。   “剑南道那边倒是没出事情,不过浮池之渊可就难说了。”移洛幽幽道:“再过三天,最多再过三天,浮池之渊就要破了,到时候,剑北道与浮池之渊的妖族互为犄角,大唐大乱,与剑北道毗邻的剑南道军士严阵以待,怎么可能会让你们通过,哪怕你们说自己是人族,谁敢冒这个风险,别忘了你们这里可是有几百个人,混进一个妖族都是麻烦。”   “所以只要我们在三天之内赶到那边就行了,也不是没有办法。”唐未济对此早有所料,虽然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他没有问移洛的消息从哪里来的,但既然她说三天,那就绝对没有意外。   “你带着这么多人,三天一百八十里地?”移洛嘲讽笑了笑,“别忘了这里是剑北道,九楼还在到处找你们,别说一百八十里了,八十里只怕都走不出去就要被抓回来。”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和你去道士塔?”长生宗的那弟子叫道:“道士塔那边全是大妖,我们去了岂不是找死。”   “谁让你去了?”移洛看了他一眼,他讷讷说不出话来。   移洛看向唐未济,“你送我回道士塔,他们就在这里呆着,反正九楼不能发现这里的一样,只要我回了道士塔,把封印解除,自然会有妖对付九楼,我也能送你们出剑北道。”   “你是妖族,我们怎么能相信你。”长生宗的弟子不相信她。   移洛就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我要求你们相信我了么?这是你们唯一的选择。”   纪沛问唐未济,“你怎么说。”   “我是一定要回去的。”唐未济在心里算了算时间,悲哀的发现自己似乎赶不上灰雾设定的期限了,但金莲却还是要交给大师兄的。   “如果浮池之渊破碎的话,你们大概率走不出剑北道。再结合你们的实力,没有我的帮助,你们必定走不出剑北道。”移洛用平静的语气说话,听着却让人心头无比沉重。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那就是帮我恢复实力,我才能帮你们从这里出去,至于你们相不相信我,我不在乎。”移洛看了一眼方才说话的那长生宗弟子,“我只在乎唐未济相不相信我而已。”   唐未济抿了抿嘴,“我相信你。”   移洛展颜笑了,如天边垂下的金色流云,“迟了。”   “什么?”唐未济以为自己听错了,同时没搞清楚移洛的意思。   移洛露出悲哀的笑容,“九楼回来了。”   唐未济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移洛从怀中取出那王命牌,王命牌闪着极微弱的光芒,“他在找这个东西,没有走远,我们出不去了。”   唐未济面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只能在这里等死不成?”纪沛看着移洛,咬着牙问她。   “除非你有本事从九楼的手里冲出去,不然的话就只能在这里等死。”移洛轻声道:“按目前情况来看,等死似乎都有些困难。”   “怎么了?”唐未济知道移洛的本事,连忙问她。   “我能感受到,有大批的妖族过来了。”移洛看向一个方向,不多时,从那边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紧跟着无数妖族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是……”   “九楼能大概感受到王命牌所在的位置,但他察觉不到我们到底在什么地方,这些妖族应当就是他手底下过来探查的。”   “他们能查到我们藏身的地方么?”   “九楼一击都不曾打破这些阵纹,他们怎么可能找到我们。”长生宗的一位长老冷笑道:“他们可不是天仙境大妖。”   “说实话。”唐未济叹了口气,“他们是有可能找到我们的。”   “什么?”   唐未济解释道:“阵纹的能量迟早都会耗尽,他们在加速阵纹耗尽的时间,这些土地并非灵材,承载力有限,这也就进一步加剧了阵纹的消散,换而言之,他们迟早都会找到我们。”   “阵纹耗尽大约多长时间?”纪沛问。   “如果没有人干涉的话会在七天左右,这么多妖族干涉,差不多三天吧。”   “三天,又是三天……”有人忍不住叫道:“都怪你让我们在这里等死,要不是你的话我们早就从这里逃走了,你说能量会耗尽,那就往里面注能量啊,阵纹会耗散,那就重新刻啊,这些都是你能做的事情,你为什么不上点心呢?”   唐未济看了一眼说话的那个人,是个长生宗的年轻弟子,他看向纪沛,“你手底下的人?”   纪沛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他配和我说话了?”唐未济问他。   纪沛再次点了点头,扭头喝道:“闭嘴!”他转头看向唐未济,“我也有一样的疑问。”   唐未济看着他笑了笑,“行吧,阵纹可以重新刻,能量可以重新注,那么灵材呢?我所用的是你们的血脉力量,你们一个个都准备把自己的血脉耗光?”   他们一下子不说话了,他们这才想起来唐未济用到了他们的血脉。   有人低声,满是恶毒与挑唆地说道:“你自己不也有血脉,干嘛用我们的。大家被你拖累到这种程度,难道你不应该有点牺牲精神么?”   “就是,要不是你非要带着这些普通人,咱们何至于落到这种地步,早就已经逃出去了,还不都怪你。”   唐未济揉散眉心的皱纹,看着那些说话的人,心想你们怎么不去死? 第450章 被发现了   矛盾似乎又回到了带不带那些普通人之上,且不说带着他们到底有没有坏处,就说若不是唐未济,他们绝对没有办法从红狗的手里逃脱,最终逃不了当奴隶的下场。   一切的一切都始于人性的丑恶,唐未济对此早有所料。   达摩克利斯之剑还悬在他们的头上,九楼手下的妖族随时都有可能提前发现他们的踪迹,这些人却已经开始了内讧。内讧似乎从来都是人族独享的特征,不内讧就不是人族了。   他们越说越是过分,有说让唐未济自己用自己的血脉维持阵纹运转的,有说让唐未济带着移洛去找九楼自首以保证他们的安全的,从头到尾每一个字的缝隙里面都填满了“自私”这两个字。   但有脸说这些话的终归是少数人,大多数长生宗的人虽然不满唐未济的做法,却也知道若是没有唐未济的话,他们的下场绝对比现在更加凄惨。   有一位长生宗的长老黑着脸怒斥道:“闭嘴!现在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么?没有少游侯,你们现在还能在这里说话?侯爷,你若是有什么办法,只管自己拿主意,不用去管他们。”   这位长老在长生宗似乎很有威信,那几个长生宗弟子没有出口反驳他的话,纪沛似乎也站在了长老这边,不满依旧不满,但终究暂时平息下来。   移洛道:“没有办法了。他们就在外面,只要这里有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若是唐未济送我回道士塔,这阵纹势必要先停止运转,哪怕只有一瞬间,你们的气息也会泄露,他们会找过来。”   纪沛问道:“难不成我们只能躲在这里等死了么?”   移洛沉默,沉默就是答案。   一片安静下,不安的情绪再次蔓延,唐未济却突然道:“也说不定,这看似是个死局,却不是没有破局的办法。”   “你有办法?”移洛问唐未济,明显不相信。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办法是不会有的,哪怕是她都想不出办法,她不相信唐未济能想出什么办法。   “想要活下去,只要能够有与九楼匹敌的力量就行了,哪怕没有,最起码也要有三仙境的力量,这样的话面对九楼不会毫无还手之力。”唐未济的话直指问题的根本。   移洛抬起自己的手,“我的禁锢绝对不会在三天之内消除,即便只用三天,我也不是九楼的对手。”   唐未济看着他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你的力量。”   “不是我?”移洛看了看唐未济,又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扫了一眼,“难不成这里还有其他的三仙境?”   “这里没有。”唐未济轻声道:“你有。”   移洛皱着眉头,有些糊涂。她知道唐未济不说废话,但正因为这样,她更搞不懂唐未济在说什么。什么叫不是她的力量却又是她有这样的力量?   唐未济问道:“七祖的那枚青铜镜,你还带着么?”   移洛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唐未济笑了笑,有些虚弱,有些放松,还有一些破釜沉舟的决心,“我曾经答应了青铜镜一件事情,现在似乎到了兑现的时候了。”   移洛疑惑不解,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开始变得惊疑不定,看着唐未济的目光都变得古怪起来。   ……   红狗也在这片林子里来回找寻,这里与剑北道其他地方并没有不同,妖气的侵入没有让这里的地貌发生巨大的改变,只是两个世界规则碰撞的最激烈的区域才会有类似妖界的地貌产生。   这里靠着玄冰阁,这些妖族同样来自玄冰阁。红狗是外人,更是导致移洛逃跑的罪魁祸首,这里的妖族很不待见他。   红狗懒得去理会这些小事,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如何把移洛找回来这件事情上。他不知道九楼为什么笃定移洛和唐未济就在这片区域,但九楼既然这么说了,那自然有他的道理。   红狗仔细查探着这里,最终走到了一片大坑的周围,这里是九楼大人留下痕迹的地方,说明九楼大人最开始感觉到不对劲就是在这周围。   红狗蹲在大坑的边上,尝试着用手去触碰,用眼睛去看,用鼻子去闻,甚至还尝了尝这里的泥土味道。   他得出结论,这里与剑北道其他地方并没有任何不同,可若是真的没有不同的话,九楼大人为什么会把他们派到这里来,为什么会朝着一片空地出手?   红狗很聪明,不然的话也不会在逸元境就受到五祖的关注与认可。他隐约意识到这里是他恕罪的关键所在。   如果这件事情办得漂亮,他在九楼面前的罪过不仅可以一笔勾销,甚至还可以得到九楼的帮助,帮他把他的心上人解脱出来。如果办得不好,那么即便他是五祖的人,也逃不过严厉的惩罚。   可这里若是真的有什么奇怪之处,九楼都不曾看出,就凭他一个区区逸元境妖族哪里比得上天仙境?   努力查探一处的奇怪之处,总比在整个剑北道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来得好,至少不似那大海捞针。   红狗已经确定要和这深坑死磕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里引起九楼的注意,绝对有奇怪之处,只是……他看了一眼周围,许多实力不比他差的妖族从这里经过,抱着与他一样的心思,然后什么都没有查探到又匆匆离去。   其中不乏玄仙境的大妖,应当是九楼的嫡系手下。连他们都没有查出什么,自己如何才能找到这里的古怪?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去吩咐手底下的妖族把之前那位从玄冰阁过来的妖族请过来。   一路上两人彼此了解,红狗知道对方名为离匣。   两妖因为移洛的一件事倒是成了患难之交,红狗佩服对方的深明大义,离匣也佩服红狗的一往情深,听说红狗要找自己,离匣二话不说便过来了。   他清楚认识到一件事情,移洛的下落已经把他和红狗的性命连在了一起,红狗若是没有找到什么蛛丝马迹的话绝对不会找他过来,他相信红狗就像是相信自己一样。   只是等他到了红狗让他过来的地方,不由摇了摇头,“红狗兄,你从这里看出什么古怪来了?”   红狗摇了摇头,“我倒是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离匣苦笑了一声,“那不就得了,九楼大人怕是只在这里感受到一丝气息,明珠大人也不曾在这里查探出什么,我俩怕不是要在这里白费时间。”   那个明珠大人就是红狗之前看见的玄仙境大妖。   红狗道:“你不觉得这里最大的古怪就是没有古怪么?”   “最大的古怪就是没有古怪?”离匣在嘴里回味着这句话,脱口道:“什么意思。”   “若是真没有古怪的话,九楼大人何必在这里细细查探,说明九楼大人肯定发现了什么,只不过没有找到答案罢了。”   “你这是魔怔了啊。”离匣苦笑道:“别说这里没有古怪,即便真有古怪,九楼大人都找不着的东西,我们哪里有那个本事找到啊。”   他劝道:“听老哥一句劝,与其浪费时间在这里,不如去其他地方找一找移洛大人的下落。”   红狗咬牙道:“我知道离匣兄是为了我好,但这件事情我还是相信我的直觉。”   离匣叹了口气,红狗说道:“我也不强迫离匣兄非得与我一起耗在这里,我只是想借离匣兄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离匣问道。   “王命牌。”红狗道:“王命牌之间彼此有联系,这种联系极细微同步,共鸣之处甚至可以超过九楼大人对王命牌的理解,哪怕九楼大人是王命牌的制造者。   “之前接走移洛大人的那个人手里持有九楼大人的王命牌,这点是做不得假的,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凭着你手上的王命牌找到他的下落。”红狗补充了一句,“我曾获五祖恩赐,恰好会一门有关这种寻物的秘法。”   离匣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从怀里把王命牌取出给红狗,“我相信你,你不要让我失望。”   红狗轻声道:“你看着吧,我的直觉还没出过错。”   他们的谈话声并没有避讳唐未济等人的意思,其原因当然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唐未济就在他们的脚下。   之前还在嚷嚷着要冲出去的那群人真到了这个时候却没了丁点的勇气,他们彼此间对视着,从对方的眼中寻找着自己缺失的勇气,却什么都没有找寻到,只有惶惶不安。   移洛面色也有些泛白,她二话不说取出青铜镜给唐未济,“我不管你要做什么,用你最快的速度。”   唐未济什么话都没说,这会儿不是解释的时候,他接过青铜镜,深吸了一口气,意识沉浸其中。   他一动不动坐在地上,就像是一截树桩,失去了生命,失去了气息,在他周围的人就像是被遗忘,在被动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等待永远都是煎熬的,得到结果之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尽的炼狱。   对于他们来说,唯一的希望就是唐未济真的有什么办法,哪怕是再怎么看唐未济不顺眼的人这会儿也不敢打扰到他。   在他们的头顶,红狗已经让手下的妖族取来了一些东西,他们眼睁睁看着红狗布置好一切,却没法做出任何阻止的举动。   红狗在地上挖了一个四方的坑,在坑的周围涂抹上了一层闪着星光的银色光层,看上去像是金属液体却又并非如此。   他割开自己的手臂,在坑内注入他的精血,哪怕他的本体巨大,这么多的精血依旧让他差点短暂丧失意识。   红狗面色极差,唇无血色,却依旧手持着那王命牌坐下,将王命牌浸入血液中,同时双手掐着指诀,一道藤蔓般的花纹出现在他与血池之间。   王命牌在这藤蔓中间起起伏伏,血池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冒着泡泡,带着热气,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烫。   一旁已经有妖族被红狗的举动吸引过来,站在远处看着他们,没有打扰,也多了一丝期待。   而在红狗他们下方的移洛这会儿却感受到一股寒意,她清晰察觉到被自己收入体内明明已经隔绝了气息,就连九楼都感受不到的王命牌开始逐渐变得滚烫。   她朝自己掌心看了一眼,看见一道王命牌形状的红色斑点,它似乎要从她的体内冲出。   “怎么了?”一直守在唐未济身旁,生怕长生宗哪名弟子承受不住压力对唐未济下手的纪沛发现了移洛的异常,多嘴问了一句。   移洛看着头顶,轻声道:“他们找到我们了。”   “什么?”纪沛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叫道:“这么快?”   移洛没有理他,而他在他们的头顶上,那沉入血池中的王命牌突然飞了起来,在空中画了个圈,笔直指向地面。   红狗瘫倒在地上,倒吸了一口冷气。   包括妖族在内,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情况意味着什么,他们看着红狗,等着他给出解释。   “如何?”离匣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胸腔被挤压出来的一样,甚至发出了嘶鸣声。   “他们就在下面。”红狗轻飘飘说了一句话,又怕自己解释不清,补充了一句,“我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瞒过九楼大人的视线,但携带王命牌的人,就在这下方。”   现场哗然一片,所有的关注这里的妖族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就像是往滚烫的油锅里扔了水,一下子炸开。   “这不可能!”有妖族强烈质疑。   “若他们在下方,我们怎么可能查探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里离玄冰阁太近,他们怎么可能藏身在这里。”   嘈杂声一片,在红狗这些妖族下方的人族却像是三九天脱光了衣服站在了雪地里,从头冷到脚,血液里都注满了冰碴子。   “静一静,静一静!”离匣察觉到红狗有话说,暴喝了两声,控制住局面。   红狗在他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一字字硬气道:“我,红狗,五祖门下逸元境,在此以自己的灵魂与我对五祖的忠诚发誓,他们就在我们脚下。”   这片妖族寂静了片刻,突然一个个开始化形,同时用各种手段猛烈轰击地面。   地面在颤动,人族的头顶在颤动,这片迷雾将被粗暴的撕破,壁障将打开,他们在妖族的狂欢中会成为食物被撕碎,撕咬,吞噬。   妖族彻底信了红狗的话。   他们不在乎灵魂,但他们相信誓言中的对五祖的忠诚。妖界的任何一位妖祖为何维护自己的统治地位,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敢拿他们对自己的忠诚发誓却又背叛自己的人。   他们就在下面!   被发现了! 第451章 青铜镜中的世界之道   被发现了……   纪沛觉得自己的手脚发软,有些站不稳。   在他们的头顶,无数容貌狰狞、体型庞大面目可憎的妖族猛烈锤击着地面,他们的头顶轰隆作响,阵纹上不断闪出金光。   怪叫声、尖啸声,还有巨大的躯体撞破空气发出的破空声连绵不断,混织交杂在一起,伴随着白色的光,一阵响过一阵。   “怎么办,怎么办?”   他们瘫坐在地上,普通人抱在一起哭泣,宛如感受到了末日的来临。   人群中有个孩子,似乎是没了父母,被眼前的场景骇住了,却还记得之前别人让他别发出声音的警告,仍不敢动,双腿颤抖得厉害,规规矩矩站着,用一双脏兮兮的手擦着眼泪。   他们就是被人瓮中捉鳖的鳖,想跑都没有地方跑。   只要等这些妖族打开他们头顶的幻境,等待着他们的就是狞笑与死亡,血肉横飞的末日。而以眼前情势来看,他们打破壁障是迟早的事情。   “怎么办?”纪沛失了分寸,无数次的希望降临之后,再次带来的绝望将会带来更黑暗的时光,这种痛苦是叠加的,哪怕是他这种心性坚韧的人都开始有些撑不住,撑不住的结果就是崩溃,他只能希冀着在移洛这里找到依靠。   情势极其危机,妖族随时都有可能打开他们头顶的这扇“门”,然后冲进来将他们斩杀干净,已经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移洛的目光却依旧还停留在唐未济的身上,就像是没有听到纪沛的声音,也没有看见头顶上的那些妖族。   纪沛咬着牙,见移洛不理她,忍不住建议道:“越拖下去,来这里的妖族越多,不如我们趁着现在妖族还少,直接冲出去吧。”   许多人蠢蠢欲动,移洛一盆冷水浇在了他们的头上,“这么多妖族,你们冲不出去的。”   “现在还有一丝机会,若是等妖族更多,就连这最后一丝机会都要丧失了。”纪沛紧盯着移洛,“至少现在还没有三仙境的妖物不是么。”   “谁告诉你的?”移洛看着他讽刺笑着,她嘴角挂着的冷意让纪沛心中一寒,“九楼手底下那个叫明珠的玄仙境大妖一直藏在这里,只不过你们发现不了罢了,他就等着你们自己失去理智冲出去呢。”   纪沛沉默了,长生宗一直都没有三仙境血修出现过,但作为以一己之力颠覆了长生宗统治权的人,他还是知道三仙境到底有多可怕的,三仙境血修就不是他们所能匹敌的,更何况是三仙境大妖。   “那么我们就只能在这里慢慢等死么?”纪沛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如沙漠,那每一个字的一笔一划就是在沙漠中撕开天幕的狼烟龙卷,搅得整个世界支离破碎。   “不是还有他么。”移洛缓缓转身,坐在唐未济的身前,目光却落在青铜镜上,瞳孔深处藏着一些疑惑,却不曾表露出来。   纪沛看着唐未济,苦笑了一声。心想不是他瞧不起唐未济,从个人角度来说,他虽然与唐未济有过冲突,甚至还因为纪宇的死去找过唐未济麻烦,但他对唐未济却是极为敬佩的。   比自己年纪还小,没有背景没有后台,仅凭着一己之力完成了许多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留下了太多的传奇,与三仙境几次角力到现在还依旧活得好好的,这样的人不让人五体投地都难。   只是这次的对手不同,这次的对手不会因为他是少游侯就对他有所忌惮,也不会因为他是瑾公主的心上人就对他高看一眼,这次的对手是妖族,其中还有天仙境的大妖,就凭唐未济,怎么搞?   他要是真有办法的话早就带着他们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何必困在这里。   这些话都是纪沛心里的话,但却完全没办法说出来,说出口只会自乱阵脚,他只是叹息一口气,苍白着脸,抬头看着那些妖族,握紧了拳头,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努力让自己在死亡的阴影面前不那么恐惧,至少保持着自己的尊严从容去死。   ……   这是唐未济第二次与青铜镜有亲密的接触,第一次的接触带给唐未济的印象不是太好。   在不夜城的时候,移洛为了不让拥有黑凤本体的茶瞳发现不对从而逃掉,借着青铜镜让唐未济与茶瞳缔结了一项契约,唐未济因此被锁在了青铜镜内。   那次在青铜镜,唐未济遇到了一棵无比巨大的青铜树,唐未济为了出去,与青铜树代表的那些镜中人做了一个口头的交易,若是有一天唐未济有能力的话,要把他们从青铜镜中放出去。   这口头交易的束缚性极低,唐未济甚至可以完全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但他终究是个讲信用的人,他在离开不夜城的时候便向移洛表露出希望自己借用青铜镜的时候她不会反对。   从这一点来说,唐未济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千金一诺,只是他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个时候这种修为选择进入青铜镜。   说白了,以他现在的实力进入青铜镜,成功的几率实在太低,但除了这个他已经没有其他别的办法了,只希望青铜镜中的那些不可言状的“东西”真的如青铜树所说那般强大吧。   与其说他是去放他们出来,不如说他是去寻求获救的希望,所以唐未济还是怀着一分愧疚的。   他把心神主动沉浸在青铜镜中,眼前一阵恍惚,仿佛穿过一层厚厚的迷雾,再看清楚的时候,四周已经是镜面一般。   他站在这片没有天空,没有地面,只有无数镜面一般存在的奇怪世界里,随便动一动手指,就有成千上万个他跟着动作,这种感觉极为诡异恐怖。   这里没有声音,除了镜面没有其他的东西,并且这些镜面都是相互连接在一起的,用各种奇怪的不可思议的角度,唐未济看得久了,甚至觉得这本来就是一个世界,只不过被镜面封存住了。   他不敢再在这个诡异的地方胡思乱想,同样也不愿意再浪费时间。他清了清喉咙,高声叫道:“前辈,你还在么前辈?”   声音远远传了出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显得有些缥缈,碰撞在各种角度奇形怪状的镜子上,发出各种怪异的形变,或者拉长,或者缩短,或者变得尖利,或者变得嘹亮,甚至还形成了一种类似窃笑的私语声。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在唐未济的脑子里形成了一种极锐利的音波,一下子轰得他脑子炸开,“嗡”的一声,刺激得唐未济的眼珠子一下子变得通红。   眼珠中的毛细血管纷纷爆裂开来,再不阻止的话连带着他的眼球都要爆开,跟着就是脑袋,最后是整个身体。   唐未济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只是说了一句话就要引来杀身之祸,四周的声音在唐未济的体内引起共鸣,让他的每一个细胞都飞速膨胀扩大起来,眼看着他就要莫名其妙死在这里,这些变化却突然停止。   紧跟着镜面世界发生了变化,那棵曾经救了唐未济的青铜树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青铜树的树枝呈一个稀疏的球状,将唐未济包裹在内,稀释了那些无孔不入的声音的威力。   【在这个地方,不能随意喊叫】   青铜树树干上再次浮现出唐未济熟悉的字迹,唐未济苦笑了一声,轻声道:“我第一次知道有这个规矩。”   青铜树顿了顿,接着又有字体浮现。   【你再次来到这个地方,是为了履行当初的承诺么?】   即便是没有声音,唐未济也能感受到青铜树的那种期待与忐忑。   “不错。”   【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时间过去太短了,你的实力并没有进步太多,我并不能看好你能成功。】   “我遇到了一些麻烦。”唐未济坦诚相告,没有隐瞒,“我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把你们从这里放出去,若是能把你们放出去的话,我希望你们同样帮我一个忙。”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迫不得已才进入到这里来的。】   “的确是这样,但我答应你们的事情从来不曾忘记过,若是这次不求助于你们的话,只怕我就再没有应诺的机会了,于情于理我都要来试一试。”   【我能否问一下你遇到了什么样的麻烦。】   “我被困住了,外面有一头天仙境的大妖,甚至还有更多三仙境的大妖。”唐未济轻声道,忐忑不安。   重点来了,他寄希望于青铜镜中的这些青铜生物,但若他们不是三仙境的对手,唐未济所有的希望就会随之破灭。   虽然之前在不夜城的时候青铜树给唐未济展示了他的实力,将他从青铜镜中送出,但这并不代表他的硬性实力。   好在结局是好的,青铜树很快给出了答案。   【如果只是帮助你们从天仙境手底下逃脱的话,我们还是可以做到的。】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 问出了他来到这里的目的,“那么我应该怎么做才能把你们从这里救出去。”   青铜树静了片刻。   【成为它的主人。】   唐未济呆若木鸡,半晌回过神来,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   青铜镜是什么东西,在唐未济看来,它是绝对的凶物。   道仙境的移洛为了借用它的威力,只用了两三次,便从道仙境跌落到了玄仙境,而后造成了现在这样尴尬危急的局面。   即便是当初的七祖茶瞳,面对这枚小小的镜子,所采取的态度也是将它锁在天青楼内,而不是一直带在身边,足以说明这位天仙境妖祖对这小小的镜子的忌惮。   唐未济只是在里面叫了一声,青铜镜本体都没有反应,只是回音都差点把他震死。   更别说类似青铜树这些存在了,他们既然有把握把唐未济从天仙境手底下救出去,说明他们的实力并不比天仙境差到哪里去,最起码是可以对付天仙境的。可即便是他们也被困在青铜镜内,连囚徒都不如,除了青铜树之外,其余的存在甚至都不能突破封锁在唐未济面前化形。   他唐未济何德何能能够成为这面青铜镜的主人?   不是唐未济瞧不起茶瞳,也不是他瞧不起移洛,他觉得这两位三仙境的大妖,其中还有一位妖祖,都是妖界最顶尖的人物,只怕从来都不是青铜镜的主人,不然的话为何会不知道青铜树的存在。   他唐未济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唐未济觉得自己真是失心疯了。   他看着青铜树,吸了一口气,“我试试。”   话音刚落他就想给自己一嘴巴。小唐啊,膨胀了啊……   “我应当怎么做?”死马当活马医,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唐未济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去感受它,领悟这个世界的道,唤醒沉睡的镜灵,得到它的认可。】   青铜树树干上的字体飞快变化着。   【镜灵感受到我了,我在这里的力量要用尽了,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了,一定要记住,天地万物的尽头都是道,只有大道才是真实存在的,其余一切都是虚妄。】   “我还能见到你么?”唐未济连忙问道。   【会的,只要你能得到镜灵的认可,你自然会见到我,在此之前,只能靠你自己了……】   青铜树变化的字体突然僵住,而后整个高大坚硬的树干都开始缓缓消散,最终什么都没有剩下。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坐在了地上,撑着下巴。   青铜镜的世界比起寻常三仙境的小世界要更加古怪离奇,但因为存在的时间太长,却又比他们的小世界更加坚固完整。   唐未济想要领悟青铜镜世界的道,然后获得它的认可,就好比要去挖人家三仙境的墙角,还是在人家的世界里去挖,还得挖得悄无声息,挖完了之后还得让人家主人觉得这墙角挖得真好,真不错才行。   这他娘叫什么事啊!   唐未济吐出一口气,觉得自己是站在刀尖上跳舞,他可不敢保证镜灵会不会看不惯他的做法,打个哈欠一口喷死他。毕竟他只是大声说了一句话,就差点自己爆体而死。   不过话说回来,领悟大道这种事情。   唐未济扭了扭脖子,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兴奋起来。   自己一向是很擅长的么。 第452章 留岁镜   你认真听过心跳么?   那不眠的鼓点,永远盛满生命气息的跃动的节奏,由低到高,重重泵动血液发出的撞击生命的轰鸣,能够引起人灵魂最深处的战栗。   人不可能不睡觉,但当人睡觉的时候,你的心脏依旧在不屈地面对这个世界,挥舞着手臂,向着苍穹跳动古老的鼓点。   在这一片安静中,唐未济出现短暂的尖利幻听之后,逐渐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砰!   砰!   砰!   它很有节奏,听起来的确像是鼓点,但和鼓点又太不一样。   鼓点让人振奋,让人血脉贲张,激情四射,心跳听得时间长了却让人昏昏欲睡,似乎每一下心脏的跳动都轻轻点在了你脑子里主控睡眠的那根神经上,恰到好处的伴随着你的呼吸,让你陷入沉眠。   沉眠?   唐未济猛然惊醒,他原本已经耷拉下来的眼皮一下子翻了上去,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   他就像是温水中的青蛙,突然意识到了那水温的变化,醒转过来发现自己身体上的变化之后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一层青色的光出现了他的周围,随着唐未济的醒转而散去,想来若不是唐未济及时醒来的话,他也会化作与青铜树一样的存在,被困在这镜中出不去。   唐未济要探索镜中世界的道,还没有找寻到道的存在便几乎被同化,他突然意识到这里的大道没有那么简单。   若是换做以往,他还需要多思考思考找一个更好的切入点,但是在这种时候……唐未济叹了口气,已经没有时间了啊。   他强行分散自己的心神,再一次去感悟青铜镜世界中的道。   一片片青金色的镜面从虚空中漂浮出来,就像是一只只眼睛,静静看着唐未济。它们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将唐未济牢牢包裹住,密不透风。   ……   头顶传来狂风暴雨一般的嘈杂声音,地面随着这声音而不断晃动着,纪沛已经绝了从妖族群中冲出去的打算,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妖族越来越多,更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那个玄仙境妖族的气息。   他们已经没有冲出去的机会了,只能和移洛所说的一样,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唐未济一个人身上。   有人悄悄凑到纪沛身后,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移洛。   纪沛转头看了他一眼,看见一张充满了惧怕和狠辣的面孔,正是之前吵着闹着要让唐未济给他们负责的那长生宗弟子,纪沛和他不怎么熟,依稀记得他叫董朢。   纪沛面无表情扭过头去,依旧抬头看着那群妖族,地面不断在颤动着,那些由他们血液构成的阵纹发出一阵阵好似涟漪一样的光芒。   董朢急了,以为纪沛不知道他的意思,他挤到纪沛的身边,扯着他小声道:“他们要的不就是这个女人么,咱们把她交出去不都什么事情都解决了,说实在的,这事情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呢,咱们不都是被那个唐未济扯进来的,要我说我们早就应该和他们分开走……”   他絮絮叨叨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那边移洛冷冰冰的声音,让他如坠冰窖。   “你是怕我听不见么?这样的话以后再让我听见,我让你走不出剑北道。”   移洛冷冷看着纪沛,“长生宗的人都是这种货色?要早知道都是这种货色,我会劝唐未济当初不带你们一起走的。”   纪沛抱拳,正色道:“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误会了。”   他扭头狠狠骂道:“你是昏了头了么?那些妖族即便得到了移洛大人就会放过我们了?别忘了他们是妖族,你是人族!这种话以后休要再提。”   董朢眉宇间涌动着狠辣与躁动,虽然没说话,但看他的表情极为不甘心。   说实在的,移洛不屑与这种人计较,但是在这种关键时候,她不希望出任何岔子打扰到了唐未济,只冷冷道:“我回到妖族,九楼也不会杀了我,相反,我若是求他杀了你,你又能多活几日?”   董朢一听,这才有些不甘心地把自己心里想着的事情放下。   纪沛缓缓走到移洛的身边,看着唐未济,“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啊,他有变化了么?”   移洛摇了摇头,“他的意识进入青铜镜之后我就感受不到他的状态了。”   “这青铜镜不是你的?”   “是我的,但我对青铜镜了解不多。”移洛顿了顿,“这是一件凶器。”   “凶器?”   “它的历任主人都没有好下场,横死诸多,我不敢与它有太深纠葛。”   纪沛面带忧色,“这么说,小侯爷其实并没有把握?”   “我连他要这面镜子做什么都不知道,如何知道他有没有把握。”移洛有些无奈又有讥讽地笑了一声。   纪沛倒吸了一口气,“小侯爷到底在做什么?你能不能猜到一二。”   “猜不到。”移洛的回话冷冰冰。   “唉……”纪沛已经没什么说话的力气了,“只能等死了么?”   “说不定。”移洛却给了他一丝希望。   她补充道:“我有一种预感,只要在阵纹破碎之前,唐未济能从镜子里出来,我们就能活。”   纪沛愣了愣,看向脚下站着的大地,“阵纹还有多久破碎?”   移洛感受着那些血液中飞速消耗的灵力以及外面这些妖族越发狂躁的力量,“以这种情况来看的话,最多只有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纪沛喃喃自语,嘴唇泛白,“他是人,不是神,面对你都忌惮的青铜镜……”   “不错。”移洛冷静给出了最终的答案,“我觉得他成功的希望等于零。”   她扭头看了一眼长生宗的那些人,“不想受折磨,就让他们准备好战斗吧。”   纪沛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浊气,又吐了出来。   头顶上都是幻象,自然不会有泥土什么掉落下来,脚下的地面却已经出现了一丝筷子粗细的裂缝,一处阵纹已经开始变得黯淡。   ……   唐未济突然听见了一道声音,空灵婉转,就像是还没有长大的小姑娘,刚刚张开一点点,小荷才露尖尖角那种。   “你的朋友们要死了。”他听见有人这么说。   唐未济的心神已经沉浸在对这个世界的探索之中,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青铜镜面上,对这道声音不闻不问,就当是没听见,连眼皮都不曾颤动一下。   “不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这些个粗头笨脑的镜子有什么好看的。”唐未济听见那道声音继续说话,那小姑娘似乎耐心很好,话语很不客气,语气却没有一点不耐烦。   他有意隔绝这些声音,这些声音却是无孔不入,有些像是佛家所说的心魔。   唐未济只觉得这种东西是来搅扰自己感悟大道的,压根就不想去理,然而这声音说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么,怎么我真的来了你却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了。”   唐未济在心里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他面前悬着的那巨大的青铜镜面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用红绳绑着,穿着一身青金色的衣服,露在外面的手臂和小腿像是小藕段一样粉嫩可爱。   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唐未济,似乎对唐未济很是好奇。   “你是谁?”唐未济意识到面前这小姑娘的古怪,试探问她。   “你这人好没礼貌,问别人是谁之前不应当先说说自己是谁么?”小姑娘鼓起腮帮子,像是往嘴里塞满了东西,双手撑着脸颊,贴着镜面看唐未济。   “那好吧,我叫唐未济。”听她这么说,唐未济反而有了耐心。   小姑娘眼睛瞪得更大了,一双黑眼珠子像是乌梅一样,“没了!?”   唐未济摊开手,一脸无辜,“你都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小姑娘突然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你这人真有意思,我好久都没有见到你这样有意思的人了,呀,不好意思,准确说……”小姑娘揉着自己的脑袋,有些苦恼,似乎在寻找措辞,“你是人族又不是人族。”   唐未济看着她,突然问道:“你是镜子的本体还是被镜子拘来的?”   “你可真聪明。”小姑娘吐了吐舌头,摇头晃脑唱歌一样说道:“可惜呀,都不对,本姑娘乃是这片镜子的镜灵。”   “镜灵?”   “对呀。”小姑娘疑惑看着唐未济,“你不会都不知道这镜子是什么吧?”   “我不知道。”唐未济老老实实,他知道自己从小姑娘嘴里套出的任何一句话也许都会成为破局的关键。   “这面镜子是顶有名的魂器,名叫留岁,你没有听说过么?”   唐未济糊涂了,“什么是魂器?”   “你连魂器都不知道?”小姑娘眼睛瞪得更大了,“魂器就是与血修灵魂相通的,有自主意识的血脉秘宝啊,准确说我就是这面镜子的魂,只不过叫镜灵好听些。”   血脉秘宝唐未济是知道的,但哪怕是秘宝中等级最高的仙兵也不可能产生小姑娘这样的镜灵啊,远的不说,就说唐未济曾经见识过的仙剑,包括他手里的雪流,大师兄的大风,黄龙人的黄蝶,太玄教的上清剑,都不能够清晰表达自己的意识。他们的确有些许意识,但也仅仅如此,话都不会说,更何况幻化做小姑娘这样的存在。   “你不知道魂器。”小姑娘眼睛滴溜溜转着,打量着唐未济,突然问道:“现在是大秦历多少年了?”   唐未济再次愣了一下,“我没有听说过什么大秦。”   小姑娘彻底愣住了,她蹲在那边,想了半晌,似乎终于想通了什么,“大秦已经没了么……我说主人怎么不来找我,主人不会也死了吧……我沉睡了这么久……那场大战,大秦都没了么……”   唐未济屏住了呼吸,从她说的话里推断出许多让他心里一颤的可能性。   “现在是什么时候?”小姑娘又问道:“人族还有多少族群?”   不怪小姑娘这样问,她一眼看出唐未济的真身是火凤遗骨,只是以人形出现,自然会怀疑人族是不是彻底灭绝了,若不是她能够察觉到外面还有人族的气息,只怕更要换个问法了。   “人族还在,人族世界被称为大唐,但是族群……”唐未济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姑娘摇头晃脑,叹了口气,“行了你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她突然盘膝坐了下来,结莲花印,正色道:“我知道你的意图,想要放他们出去很简单,你只要接受我三个考验就行了。”   唐未济忙正色回道:“请说。”   “我上一任的主人是大秦最后一位仙人,名讳我不便提及。我在镜中沉睡了不知多久,一直感受到的都是妖气,你是我这么多年遇到的第一个人族,我与你有缘,你想要放他们出去,很简单,成为我新一任的主人就行。”   唐未济怔了一下,心想自己在妖界的时候也曾经进入到镜中啊。他突然又想到自己当初是动用了化妖的,便又收起了疑惑。   小姑娘继续道:“想要成为我的主人,你需要接受三重考验。”   “什么考验?”唐未济突然想到了大光明城遇到的那金属人的三重考验,心里有种荒诞感觉,心想这小姑娘断不会如此无稽。   小姑娘轻声道:“九劫之风,九世不灭,九重青天。只要过了这三关,你就是我的主人,想要放他们出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已。”   唐未济舔了舔嘴唇,眼中有些炙热,“我的时间不多,要不然的话就开始吧。”   小姑娘怜悯看着唐未济,“看在你是我这么多年遇到的第一个人族的份上,我必须提醒你,你若是过不了这三重考验,你的下场会与那些妖族一样,永远被封印在镜子中,不入轮回,永世受业火煎熬直至万物寂灭。”   唐未济轻声道:“我早有所料。”   “你过这考验的可能性不大,我劝你还是就此出去的好。”小姑娘再次给他机会。   “我想知道这可能性到底有多小。”唐未济问她。   小姑娘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你有一万次机会的话,大概可以成功通过一重考验吧。”   唐未济沉默了。   半晌,他抬起头,对上了小姑娘认真的眼睛。   他突然笑了,“有人跟我说,什么事情,总得试试才知道。”   他轻声道:“我试试。” 第453章 九劫之风   光幕在不断晃动着,破碎的光点像是夏夜绕着芦苇荡飞舞的萤火虫坠落翻滚。地面上的裂隙进一步扩大,已经到了一掌宽。阵纹的金光开始闪烁,就像是楼道里坏了的灯。   纪沛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他蹲下身子去看,仔细看能看见一片如梦似幻的场景。   地面上那些以血脉绘就的阵纹上方的空气扭曲着,一粒粒极其细小的,好比水蒸气一般的血珠像是没有受到重力影响一般匀速向上漂浮,离远了看这就像是一片浓缩的粉红色的星海。   “血脉内的力量在不断流逝着,血脉本体也在流逝,就要回归星海,这种情况很罕见,能在临死之前见到,你运气不错。”他听见移洛在他身后说话。   纪沛已经完全调整了过来,他镇定问道:“还有多长时间?”   “一个时辰吧。”移洛估算着这些血脉力量流逝的速度,给出了心中最精准的答案。   纪沛吐出一口浊气,看向空中,却突然听见一旁传来一阵满是惊恐的齐齐的惊呼声,紧跟着头顶上传来的轰鸣声与妖族狂笑的声音清晰了无数倍。   他定眼看过去,看见唐未济刻画的这片阵印群有一角阵印恰好处在裂隙的边缘,被扩散的裂隙包裹进去,整片阵印都失去了效果。他们头顶的幻象裂开了一道口子,通过那道口子能够模糊看见下面的憧憧人影。   他们彻底暴露在妖族的视线内了。   纪沛的心猛然坠落下去,哪怕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局,在这种时候却依旧有些颤栗。   “准备战斗!”他凄厉怒号。头顶上的妖族尖啸着,盘旋着,似乎是在回应他的话。   ……   “呼呼……”   风贴着唐未济的脸颊一路大笑着往前冲,卷起他鬓角的长发,带走他脸上的疲惫与好奇。   这是第几天了?   唐未济记不清了,从他答应试试看之后,他便被小姑娘扔到了这里。   他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只记得小姑娘最终与他说的话:找到九劫之风,跳进去,经受它的洗礼,只要能活着出来,这一关就算是过了。   这片平原上到处都是风,这些风稀奇古怪,吹拂的方向不同,力道不同,内部流旋的形状不同,甚至连属性都不一样。   这里的风如恒河沙数,根本就不能够用数目来表达,一是不合适,二来类似成千上万这种词语用在这些风上面显得太过贫瘠单薄了一些,太少了。   风不能用具体的单位去衡量,你把它切割开来,也不一定能够表达它的大小多少,也许唐未济所要找的九劫之风只是拳头大的一团,也许更小,也许是如汪洋大海一般广阔的飓风海洋。   唐未济去感受着每一种风的属性,去找寻自己的目标。他隐隐察觉到这一项考验第一个要考的就是自己对于大道的甄辨亲近的能力。   他伸出手,指尖缠绕着一缕金色的风,这缕风锐利异常,能够割破唐未济的皮肤,却不是他要找的九劫之风,而是天边的金色罡风。   左侧呼啸着怪叫着窜过去一缕风,是黑色的妖风,带着极重的腐蚀性力量,依旧不是唐未济要找的九劫之风。   更远处是一片黑色的似乎凝固了的风,一动也不动,任何进入其中的物质会被以最快速度磨灭掉,这是唐未济曾经在雪流秘境见过的阴沉风,他的宝体烹妖诀就是在阴沉风下的宫殿内获得的。   这些千奇百怪的风唐未济在这段不短的时间内见识到了不少,他隐约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对自己阵纹的坚固程度有透彻的了解。   按理说他现在从青铜镜中已经被惊醒了,却依旧没有,那只有三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就是阵印群的确还没破,第二种可能是镜中世界时间流速与外面不同,至于最后一种……也许他留在外面的身体早已经死了,只是他的意识被困在了这个地方而已。   不管哪一种,继续去想只会让自己分心,给自己心理压力。过去与未知都是不值得去想的,因为想也没用,你只能把现在做到最好,才有资格面对未知。   唐未济是个聪明人,深知这一点,他很快把这个念头从自己的脑海中摒弃,聚精会神继续去体悟这些风的本质。   然而不管他如何用功,费劲了心力,他从这些风中得到的答案依旧和之前一样,没有什么改变——他没有察觉到任何一丝九劫之风的存在。   继续这样下去,只会徒劳无功,如果连九劫之风到底在什么地方都找不到的话,更何况是完成这个考验呢?   唐未济颓然坐在地上,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太阳穴。   难怪小姑娘说自己如果有一万次机会,也许能完成一个考验,照这么看,哪怕给一万次机会,唐未济都不一定能够找到九劫之风在什么地方。   到底什么是九劫之风?唐未济按捺住自己躁动的心,要从根本上先去理解这是个什么东西,然后再去找寻,事半功倍。   从字面理解上来看,九劫之风并不难理解,但它生于何处,究竟是什么样子,什么性质的,却让唐未济浮想联翩。   提到劫,一般人们都会将它与雷劫联系在一起,唐未济最先找的正是带雷霆的风,只可惜这个答案是错误的。   唐未济又开始找各种各样的属性风,最终收获了徒劳无功四个字。   这考验比他想象中难太多了,青铜镜的上一任主人遗留下的答案对现在的唐未济来说实在遥远。   唐未济又开始仔细去想,似乎关键不在于这个“劫”字,而在于这个“九”字,难不成这种风是由九种有关“劫难”的风形成的?   只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九劫之风就太过显眼了一些,放在这些单属性的风中唐未济能够一眼把它认出来,事实却是他找了这么长时间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条路看上去也是错的,唐未济收获的似乎终究只有失望。   只可惜唐未济不是一般人,事实上他都算不上正常的人,但我们要说的这一点与他的本质不同,我们要说的是他在寻求大道这条道路上的天赋。   曾经有无数人夸赞过唐未济很聪明,天赋很高,这些人当中包括一直跟着九渊长大的移洛,还有一直看好唐未济的买剑。   这些人或妖在彼此的领域里都是最强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夸赞是极其罕见的,唐未济当得起这样的夸赞么?   之前的无数次经历证明了唐未济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恐怖,这次也是一样。   一阵阵的风从唐未济的发丝缝隙中滑过,像是游鱼,被细细的发丝切割成无数片,又在通过发丝之后迅速合拢在一起。   这只是一阵再普通不过的风,是空气的流动,没有其他任何属性的加持,没有特殊性,唐未济却像是被这阵风所吸引。   他伸出手,抓住了这缕风。   它就像是调皮的鱼,在唐未济手里面蹦着,蹦着蹦着又停止了生命的跃动,恢复成了极其普通的模样——变成了那缕一动也不动的空气。   这是一个风的世界,到处都有这样的风,唐未济突然站起来,去采集其他属性的风,金色的风、红色的风,猛烈的,轻柔的,沉重的……各种各样的风就像是顽皮的小精灵被唐未济归纳在手掌中。   把它们分解开,是天地间的各种元素,是大道的具象化显现,它们交糅在一起,便形成了这样奇奇怪怪的风。   只是一些元素和道痕便能形成这样的风,那么所谓的九劫之风,是不是意味着将它们都糅合在一起?   九为数之极,并不代表一定是九,而是代表了无穷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里的所有风汇聚在一起,会不会就是九劫之风?   唐未济抬头看向这片无垠的天空,苦笑了一声,心想这么大的地方,就凭自己如何把这些风都聚集在一起?   他将视线转向手中,突然想起来之前曾经在承流峰上见过的一件事情。   就像是滚雪球一般,巨大的雪球最开始的时候永远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巴掌大小的雪团而已,如果……他轻轻捏紧了手掌,掌心中逐渐生出一缕轻不可查的风。   这缕风顺着掌心的纹路向着周围逸散,一丝一缕,就像是一根根线探入了这个世界,它们旋转着,吹拂着,搅动着周围的一切。   那些呼啸而过的狂风似乎注意到了这些初生的小兄弟,一个个停下了脚步,它们被这些轻柔的风吸引,逐渐被剥离出一切,加入到了这些风内部。   唐未济摊开掌心,那缕风已经化作了一道纯白色的小小的龙卷在他的掌心转动。   他松开手,那小小的风龙卷悬在空中,逐渐加快了旋转的速度,五颜六色的大道斑痕从周围涌入到风中,这风的气息越发缥缈,时而恐怖时而轻柔。   它逐渐变大,不断变大,从来不曾停下脚步。   被吸引过来的风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风龙卷就像是一头不断成长的怪物,飞速扩大着体积。   唐未济缓缓向后退,他向四周看过去,四面的风似乎都被吸引了过来,无数长风呼啸着冲入到风龙卷之中,最开始只是像一片五颜六色的布搭在龙卷上,半晌过后它们就融为一体。   龙卷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大,逐渐接近了天幕。   最终整片空间的风似乎都被吸引了过来,它们嘶吼着冲入龙卷之中,变成龙卷的一份子。   唐未济看着这龙卷飞速壮大,直至最后,这片天空只余下了这一道纯黑色的龙卷,到了这个时候,它反而没有那呼啸的风声,它似乎遮蔽了整片天空,只余下了沉默一般的呜咽。   到了这个时候,唐未济百分百确定这就是九劫之风了,考验的主体就是让他能够经受九劫之风的洗礼,这才是重点,重点到了这个时候才来,那么他能够成功么?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向着这道黑色的龙卷内部跨去。   ……   小姑娘坐在镜子里,呆呆地看着眼前另一面镜子,镜子中正是唐未济在这片空间里经历的一切事情。   青铜镜区别于唐未济曾经见到过的任何血脉秘宝,无愧于魂器这个名头,其神威之大超过很多人的想象,比如唐未济所在的这个空间,不过是许多镜面空间的其中一个罢了,那些空间是小姑娘的上一任主人用来训练自己手下披甲士的。唐未济所进入到的这个空间是最高级别的那种。   小姑娘静静看着,似乎有些惊讶于唐未济这么快就找到了九劫之风的本体到底是什么。   她一看人看得似乎有些无聊,轻轻点了点,从一旁又唤来一面镜子,这面镜子比这些普通的青铜镜看起来更加古朴,有精美的花纹和斑驳的铜锈。   她轻轻敲了敲镜面,就像是去别人家里拜访,很有礼貌的敲了敲门一样。   镜子停顿了两个呼吸,缓缓浮现出了唐未济曾经见到过的青铜树。   那棵树隔着青铜镜,似乎是在与小姑娘互相对视。   小姑娘从镜子里跑出来,蹦到这面镜子的旁边,把它转了个方向,对着唐未济的那面镜子,“他是你找来的帮手啊。”   青铜镜上面有字体浮现:【他比看上去的厉害。】   “你就这么想出去?在这里躲着,一直躲到世界寂灭不好么,至少不会死。”小姑娘问他。   【如果只是这样活着,与死了有什么两样。再说不仅仅是我想要出去。】   “那可真是可笑,你们当初可都是不共戴天的死敌,怎么现在你还帮他们做事。”   【时间能够冲刷一切,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呢。】   “你觉得他能过这一关么?”小姑娘一只手抓住一只羊角辫,摇头晃脑问他。   青铜树看着唐未济一步步走入黑色的龙卷之中。   【想要做成一件事情,仅仅只是去试试是不够的,你得抱着一样决心。】   “什么决心?”   【要么不做,要么就拼了命去做,没有试试做这回事,试试做大概率会失败。】   “他之前和我说试试。”   【对他这种人来说,试试就等于拼尽全力。】   “所以你相信他?”   青铜镜沉寂了,过了半晌才显露出一行字,小姑娘看了不再说话。   【你不也是一样么。】 第454章 考验失败,生死危机   小姑娘没说话,是因为小姑娘的确与青铜树所说一样,在内心深处希望唐未济能够给她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因为许多年前的一些原因,青铜镜的上一任主人,那位大秦帝国最后一位仙人与妖族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身为留岁镜的镜灵,小姑娘自然也不喜欢妖族,这也是留岁镜落在妖族手上这么多年却没有人能够见到她的原因。   难得遇到一个人类,还是小姑娘不讨厌的人类,她当然有所希冀。只是希冀归希冀,小姑娘却不能出手作任何帮助,这是规矩。   所以最终一切还是要唐未济自己去面对,不管小姑娘和青铜树看不看好唐未济都是一样。   镜子里的风已经形成了无比恐怖的黑色风暴,将整个镜子世界都撼动,因为那股力量太过强大,这面承载了一个世界的青铜镜发出“咔咔”的响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不断撞击着它,随时都有可能让它破碎。   小姑娘冷哼了一声,因为他们在外面,所以从她的视角可以看见那黑色的风暴形成了一个巨人的形状,巨人的头颅死死抵在镜面上,面露狰狞,不断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声。   小姑娘只是轻轻弹了弹手指,那巨人头颅便像是被重锤撞击一样,倏地倒退了回去,黑色的风暴都散乱了一瞬间。   【你这么做,算不算作弊?】青铜树问她。   小姑娘摇了摇头,“不管我怎么做,他要对付的始终是九劫之风,况且因为我的举动,九劫之风明显恼怒了许多,他要受到的考验更加严峻才是。”   青铜树看向镜子里的那个世界,果然,风暴更加狂躁,那头藏在黑色风暴中的巨人被激怒,藏着无穷尽的危险,并且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唐未济的身上。   也恰好在这个时候,唐未济跨入了这风暴巨人的体内。   一瞬间,唐未济就像是被人用铁刷子在身体上刷过,他从头到脚的皮肤变得红彤彤的,像是一只煮熟的虾子。   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下一秒钟,这些受到剧烈碰撞以及刺激的皮肤便从唐未济的体表脱落了下来,就像是脱去了一件衣服,唐未济变成了骷髅架上的肉团。   那些暗红色的肌肉纤维不断滑落,紧跟着就是他的五脏六腑,唐未济连惨叫声都发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恐怖的一切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很快他连看都看不见了,他的眼珠子在风中爆开,红色的血水很快又化作了黑色的脓水,流淌在脸颊上,脸颊上的肌肉纤维一根根爆开,血花迸溅之间,他整个人只剩下了骨头。   他却依旧没有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只是意识体的问题,还是因为有一层薄薄的光芒包裹着唐未济全身的骨头。   惨白的骨头在风中发出“咔咔”的响声,唐未济的灵魂发出悲鸣,那剧烈的痛楚瞬间袭来,让他想要翻滚扭曲。   “沙沙……”   包裹着他骨头的光芒在不断被消磨着,那些光芒蕴藏着巨大的能量,重新让唐未济长出肌肉肉芽,具有无限生机。   然而那些肉芽往往在刚刚出现的时候便被磨灭,这又是新一轮的折磨,如果有十八层地狱的话,唐未济确定自己现在就在最下面一层。   “那是什么东西?”小姑娘看见了那层光,对唐未济表现感到无比失望的同时又有些疑惑,“他只是盈元境而已,应当在瞬间被磨灭。”   她手指在青铜镜上轻轻点过,一层涟漪荡漾开,唐未济的骨骼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看清了那层光芒来自何处,有些惊讶,“竟然是天仙境的龙珠,难怪能撑着让他不死。”   青铜树所在的青铜镜轻轻抖动了一下,显出一行字来。   【龙珠终究不是天仙境本体,撑不了多久,他终究要死。】   小姑娘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他命中注定不是我新的主人啊。”   青铜镜似乎想说什么,镜面颤抖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显露出来。   小姑娘对唐未济的骨骼多看了两眼。可能是因为火凤遗骨的原因,唐未济的骨头呈现淡红色,就像是里面藏着一条条细细的赤红色火焰一般。   小姑娘对这种异象见得多了,习以为常,只是扫了一眼,把视线转向一边,一直晃荡的羊角辫突然定住。   青铜镜已经确定唐未济就要死在这里了,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不是以字体浮现,是真正的叹息。   经历了这么多年,他们想要从这里逃出去的愿望依旧不能实现,那个人果然就是那个人啊,哪怕是他遗留下的一面镜子都如此难以对付。   黑色的九劫之风以摧枯拉朽的姿态要把唐未济吞噬,龙珠的灵光在这样等级的灾难面前连一张纸都算不上,说到底不是真正的天仙境,不能做到小天地的生生不息。   小姑娘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捏紧了手掌,狂躁的九劫之风瞬间凝滞,这面镜子所代表的空间瞬间被她掌控。   青铜镜中的青铜树对她的举动极为震惊,忍不住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它对小姑娘的举动极惶惑【曾经你不是说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干涉考验?】   小姑娘就像是看不见那两行字一样,她看着某一处,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   青铜树知道在青铜镜内小姑娘就是神,无论如何都能看见这些字,它再次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小姑娘指着唐未济脊椎骨第三节,话语不停颤抖,“你,你认识那个么。”   青铜树看向那脊椎骨,如遭雷亟。   在那节脊椎骨上有一个像是眼睛一般的标记,眼睛中间是旋涡状,没有眼珠,上面有三根睫毛,恰好与下面的三根睫毛呈镜像分布。   【这是?】青铜树猜到了答案,但是不敢确定。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标记?”小姑娘难以置信。   【这种事情你问他自己不就知道了。】青铜树到了这个时候反而不着急了。   小姑娘沉默,随手挥了挥手,那厚重几乎要把整个天幕都盖住的九劫之风散去,九劫之风凝成的巨人朝着小姑娘嘶吼着,拍打撞击着青铜镜镜面,却依旧很快消散。   只剩下骨头的唐未济在某种神秘力量的作用下飞速还原,先是五脏六腑,接着是筋肉皮膜。   他就像是做了一个无比可怕的噩梦,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脑子都是一阵剧痛,意识像是被人用锯子锯开,分成了不知道多少段,扯得支离破碎,又重新拼凑起来。   那些意识之间的空白与裂隙让唐未济半晌才醒过神来,他眼前一阵恍惚,看见的只有重影。他使劲眨了好几次眼睛,才逐渐回过神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对的就是小姑娘那张几乎凑到他脸上的巴掌大小脸。   唐未济向后缩了缩脖子,吐出一口浊气,苦笑问道:“我记得我已经失败了,为什么没死?”   小姑娘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劈头盖脸就问道:“你到底是谁?”   唐未济愣住了,他撕裂一般剧痛的脑袋想着小姑娘的问话是什么意思,口中试探回道:“我之前已经介绍过自己了啊,我叫唐未济。”   “我不是问你这个。”小姑娘一把扯住了唐未济的衣领,目光灼灼,“我问你究竟是谁?”   唐未济喃喃道:“我就是我啊。”   小姑娘不愿意再和他浪费时间,一挥袖子,面前的镜子里出现了她方才看见的景象,她将这一切给唐未济看,并且在最后的时候将那个眼睛符号放大了给唐未济看,“你的体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符号?”   唐未济看得目瞪口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经历了多么残忍的事情,他更没有想到自己的体内脊椎骨上竟然会有这样的标记。   这眼睛的标记看上去极为灵动,就像是有着自己的生命,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死命摇头,“这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小姑娘突然问道:“你是火凤遗骨转世,可据我所知,火凤遗骨唯有在自身的涅槃之火中才能重生,而且重生之后决计不可能是人形,你是怎么转世的?”   唐未济心里咯噔一下,旋即便想到了已经死去的龙舟和茂才。   他的身世已经搞得非常清楚,正是他们用火凤遗骨造就了自己,放在明面上替天心吸引那些暗中可能存在的危险,可以说缔结造就了自己的就是茂才和龙舟。   难不成现在自己的身世还有什么隐藏?   每个人对自己不确定的过去都有着迫切知道的欲望,这是深植在生物心中的找寻自己根的欲望。   唐未济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和小姑娘说了明白,小姑娘听得愣住,不知道为何,唐未济竟然觉得小姑娘有些失落。   “你怎么了。”唐未济小心问她。   “没什么。”小姑娘随意挥了挥手,“你走吧。”   “走?”唐未济想到自己来的目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郑重起来,“方才的考验,我算是通过了么?”   “没有,凭你的实力,你也通过不了。”小姑娘烦躁道:“我不会再让你进行什么考验了,你赶紧离开青铜镜,我这就送你出去。”   “可是……”唐未济急忙想要阻止,却哪里赶得上小姑娘的念头来得快。   他眼前视线一阵扭曲,眼看着就要从这个世界被踢出去,小姑娘却突然住了手,看向某个地方。   唐未济艰难扭过头,顺着小姑娘的视线看过去,看见青铜树所在的青铜镜镜面上浮现了一行字。   【他现在出去必死无疑,你就不想搞清楚那个标记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身上么?】   字体隐匿,然后重新浮现。   【他若是死了,你就再也不会知道他身上藏着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了。】   小姑娘面色变得奇黑无比,她冷哼了一声,作势要把唐未济朝着外面扔,“从来还没人敢威胁我,你也不行!”   青铜树缓缓显出一行字:【你真的不想知道那个符号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身上么?如果这是逍遥仙人特地给你留下的信号呢?】   小姑娘顿时变得犹豫不决起来,唐未济看得忐忑不安。   他知道外面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殊死一搏,若是小姑娘将他扔出青铜镜,那就意味着他最后的希望也随之破灭,这对于他的打击是极其巨大的。   在这个时候,青铜树与唐未济是利益共同体,只有唐未济成功,他和他身后的那些人才能脱困,他自然是要帮着唐未济说话的。他缓缓继续道:【他已经出现在了你的面前,这就是天意,也许正是逍遥仙人在时光长河的另一端看见了今天的这一幕,才会有这些布置,你为什么不多给他一次机会呢?】   “九劫之风都不能扛得住,更何况后面两种考验。”小姑娘冷冰冰道:“通过三重考验,才能成为我的主人,这是老主人定下的规矩,若他真是老主人留下的后手,他怎么会连九劫之风都通不过。”   青铜镜语塞,缓缓才道:【也许那个记号就是九劫之风存在的意义。】   “不用说了。”小姑娘冷冷道:“他若是能活下来,我承认他也许和老主人有些关系,若是连外面这么点妖族都对付不了,那么他就不是天选之人,活该去死。”   唐未济听得心头一惊,他自然能分辨出小姑娘话语中的决然,他正要开口说话,只觉得一阵力量打在他的身上,他不受控制高高飞了起来,镜中的世界距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一切似乎变得恍惚缥缈,世界是寂静的,没有任何事物的存在,渐渐的,它变得嘈杂起来,变得无比吵闹,带着喋血的笑声与惨叫声。   唐未济睁开眼睛,恰好看见地面上最后一片阵印破碎,他们暴露在了这群妖族的面前,那群嗜血妖族向着他们疯狂冲过来。   纪沛刚刚打退了一头固元境的妖族,感受到唐未济的苏醒,他转头看向唐未济,唐未济嘴里苦涩,轻轻摇了摇头。   纪沛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扭头冲了出去。   局势一面倒,妖族占据绝对上风,唐未济眼前一花,出现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她挑着长长的指甲,轻轻搭在唐未济的下巴上,唐未济竟然连躲闪都做不到。   他一下子肝胆俱裂。   三仙境! 第455章 吓跑玄仙   那女子像是神话里出现的人物,着一身白色衣裙,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白光,容貌娇美,气势却是凛然不可侵犯。   移洛面色苍白,她站在唐未济的身后,看着这女子轻声道:“明珠,你也要帮他对付我么?”   明珠目光温柔,轻声道:“我从来都是九楼大人的人,公事为先,私事为后,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定然会将你安然带回去的。”   不知为何,她眼中的温柔让唐未济觉得有些可怕,还有些恶心。她把视线转向面前的唐未济,出言讥讽道:“就是这个小家伙让你动了凡心?”   移洛面色大变,出口喝道:“休要胡说!”   唐未济愣了一下,明珠接着道:“这么害怕做什么,你之前与我提起他的时候可不是这番态度。”   她看着移洛叹了口气,“也罢,你不死心,我便帮你死心吧。”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周围的战斗稀稀拉拉已经停止,除了个别地方还有人拼命反抗,其余的战斗形式都是一边倒。   唐未济心中警兆骤生,他高高扬起自己的头,拼了命要让自己远离明珠。明珠只是挑了挑手指,唐未济从胸腹到下颚便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如果不是他躲闪及时,只凭这一下便要被开膛破肚。   明珠“咦”了一声,似乎对唐未济的反应有些惊讶,“果然不是普通的盈元境呢。”   她妩媚的笑了笑,“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明珠伸出手掌,猛的攥紧,唐未济只觉得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像铁板一样,坚不可摧,他深吸了一口气,自胸腔部位发出一声嘶鸣,像将死的蛇。   他动弹不得,面容扭曲,嘴角的肌肉在不停跳动,却依旧什么事情都做不出来。   明珠伸出手指,再一次向着唐未济的额头点过去,指尖凝聚着月光,透着一股子圣洁的味道,却让唐未济从胃部到腹部整个开始翻江倒海起来,几欲作呕。   他察觉到自己从内而外似乎透着一股子腐朽的气息,在这样圣洁的光芒照射下他竟然有种心甘情愿想要去死的冲动。   强大的力量投射在他的身上,从内部也从外部挤压着他,天地在排斥他,他意识到当明珠的手指点到他身上的时候,也就是他死的时候。   他不知道这是明珠刻意做给移洛去看的,他只知道自己要死了。   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他在心里怒吼着,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着他做出一切能想到的自救的办法,龙珠的力量在九劫之风中被磨灭,唐未济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只可惜无论是阵印还是剑意对明珠来说都只是像是挠痒痒一样,连那层银白色的光都不能突破。   三元境与三仙境之间的差距是不可弥补的,这是世间公认的事实,何况唐未济只是盈元境,面前的玄仙境还是一位妖族。   唐未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死亡逼近,移洛站在他的身后,死死攥紧了拳头,咬住自己的嘴唇,用可怕的目光看着明珠,但她没有阻拦,也并没有阻拦的资本。   从小姑娘把唐未济从青铜镜中扔出来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是注定了的。在这样可怕的拥有压倒性的力量面前,唐未济孱弱得就像是一个婴儿,毫无还手之力。   眼看着明珠的指尖就要落到了唐未济的身上,眼看着那一粒粒风尘在指尖的前方碎成齑粉,唐未济的意识突然间变得敏锐,眼前的一切似乎在放缓。   他看见纪沛浴血奋战,却被一头盈元境的妖族猫戏老鼠一般戏弄着;他看见角落的普通人被妖族随意踩踏成肉泥,一挥手便碎成了尸块;他看见一个小男孩呆呆的站在那边想哭想跑却根本不敢动,被一头妖族一伸手攥住扔进了嘴里,嘴角很快流淌出鲜血。   他看见明珠长长的指甲上落的粉红色的光,那些光挑开了他的皮肤,往他的心脏里面钻过去。   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唐未济的体内每一个细胞,每一处角落里似乎都钻出来一种叫做勇气的东西,他瞪大了眼睛。   痛楚以一种极其古怪的方式在他的体内散布,就像是一条条沾着火焰的酒液在他的体内窜行,所过之处带来的先是炽热,然后是剧痛,最后是麻木。   唐未济眼珠拼命往下转,能看见自己的四肢一点点变得焦黑,失去水分,干瘪,最后成为枯木一样的东西。   这是明珠刻意给移洛看见的场景,明珠知道移洛对唐未济有好感,所以她在刻意折磨唐未济。   不能死,千万不能死啊!   唐未济瞪大了眼睛,瞳孔中放大出明珠的容貌,他想到了瑾公主,想到了还在白龙圣地等着他的方寸山弟子,想到了心结还没解开的小木鱼,想到了落在了灰雾手上的大师兄。   自己还有这么多事情没有完成,还有这么多的人在等待着自己回去,怎么可以死在这种地方?怎么可以死在一个妖族的手里?   唐未济拼命挣扎,他体内的力量潮水一般疯狂拍打着禁锢他的力量,却像是遇到了坚实的大坝,纵然一浪高过一浪,也不能突破大坝的防线。   一直在唐未济身后没有动静的移洛却突然动了,她一个闪身出现在了唐未济的面前,一张嘴从口中吐出一枚琉璃色的七彩珠子,向着明珠狠狠砸过去。   这一下又快又狠,让人猝不及防,然而明珠却像是早有准备一样,发出一声疯狂的大笑,“你真当我还是以前的我么?我们一起长大,我还能不了解你?纵然没有他心通,你的一举一动不一样完全在我掌控之中?”   琉璃珠被明珠捏在手上,她疯狂大笑着,笑着笑着眼泪从眼角流淌下来,双目变得赤红。她恶毒的看着移洛,狠狠捏碎了那颗珠子,移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软软瘫倒在了地上,眼中的神采飞速淡去,只有胸前的起伏能证明她还活着。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明珠突然收回一直折磨唐未济的那根手指,走到移洛面前,优雅的卷起自己的裙角,露出一截雪白雪白的小腿,小女孩一般蹲下,朝着移洛露出一个带着羞涩的笑容,“你往后的日子里只配做九楼的玩物,等他什么时候玩腻了,我再让他把你赐给我。”   移洛眼中似乎满是不可置信与悲恸,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听见明珠继续道:“在这之前,我先收点利息。”   她突然抬起手,手中捏着一团雪白色的月光,对准了唐未济,用力捏掌。   掌心的月光光团倏地炸开,它们扯出无数道长长的白色光弧,从四面八方向着唐未济飞过去,在接近唐未济的时候又凝聚成一道笔直的光柱,光柱对准了唐未济的脑袋轰了过去!   唐未济整个人都在颤抖,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生命在他的体内哀鸣,灵魂唱着永不屈服的战歌,每一个细胞都感受到了死亡的来临,天地在这一刹那安静。   叮!   胜券在握的明珠在打出自己最强一击的时候,早已经笃定了结局会是什么,此时她正饶有兴趣低头看着移洛,想要看看移洛在唐未济的死亡面前会是什么样的一种表情。   她没有看见自己所希望看见的那神态,反而听到了一声绝不可能在此刻出现的声音。她脸上的笑容僵住,那美艳的脸颊上以惊人的速度爬上难以遏制的怒气。   “谁!”她感受到唐未济的气息并没有消失,自然觉得是谁在暗中出手相助,只是在她转过头的那一刻一下子变得无比惊愕。   唐未济面前什么人都没有,只是多了一面镜子,那枚巴掌大小的青铜镜闪着古拙的光,挡在了唐未济的面前。   明珠的攻击在青铜镜的镜面上连一丝裂纹都不曾撞破,镜子静静悬在半空中,这一刹那,它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移洛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另一边,被盈元境妖族打得倒退,口中吐血不止的纪沛忍不住心头的激动,哈哈大笑。   余下的那些人看着那面青铜镜,他们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却敏锐感觉到事情似乎迎来了转机。   唐未济被青铜镜发出的青光包裹在内,受到伤害的部位就像是重新获得生机的枯木,逐渐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身体上披上了一层闪着青光的战甲。战甲的模样有些奇特,表面并不光滑,反而布满了疙疙瘩瘩的东西,看起来像是缠绕在一起的树枝,偶尔还能看见中间小小的缝隙。   唐未济的耳朵里传来了小姑娘的声音,“你没有接受考验的资格,但你可以得到释放青铜一族的权利,作为交换条件,你要帮我查出你身上的印记是从哪里来的。”   唐未济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触碰了自己身上的那青铜战甲,战甲中瞬间传递过来一阵狂喜的情绪,唐未济甚至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看见一棵青铜树枝叶婆娑,狂喜不止的场景。   他感受着战甲带给自己的实力增益,嘴角绽放出一丝笑意,笑容随着青铜树与他打招呼越来越大,他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中抬起头,嘴角挂满了笑意,看向了明珠,“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   明珠下意识问道:“什么?”   “你最不该惹的人,就是我。”唐未济的话语平静,心绪平静,却是从未有过的意气飞扬,霸气外露。   明珠眉毛骤然挑了起来,她一巴掌向着唐未济抓过去,怒不可遏,“找死!”   明珠动了真怒,同时也因为一击没能杀死唐未济而感到惊恼,以至于她竟然不曾看出来那面青铜镜的真正来历,挥手便是杀招,显然是要把唐未济一击打杀。   唐未济同样一拳砸了出去,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两人的拳头交击之处竟然生出气浪一般的爆炸波纹向着四周散开,引得那些妖族一阵怪叫。   怪叫声随着砂石落地而停止,唐未济与明珠悬在空中,他们原本站立的地方被轰出了一个规则的、浑圆的大坑,他们站在大坑的正中心位置,拳头抵在一起,像是禁止的塑像。   所有人都呆住了,那些残存的人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揉着眼睛,揉到满脸泪水。   唐未济只是盈元境,居然和玄仙境的大妖打了个平手?   这种事情说出去几乎要让人疯狂,这种事情就是天方夜谭,别说玄仙境大妖了,玄仙境血修你试试,要知道妖族可是公认的天生高半阶,何况唐未济只是一个小小的盈元境血修而已。   哪怕是他师兄买剑,以逸元境实力面对驼背老者龟仙人,也只能保证自己的不死,却是以碎了金镜、毁了根基为代价的,他凭什么啊?他凭什么啊!   难不成是我们在做梦?   他们咽着口水,舔着嘴唇,眨着眼睛,掐着大腿,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是真实景象。   哪怕天崩地裂,哪怕河水倒流,哪怕天河灌向人间也难以解释眼前发生的事情啊,这种跨越三仙境天堑的战斗从来没有成功过的,看着吧,看着吧,也许下一秒钟,唐未济就会化作飞灰,也许他已经死了!   那些妖族被这一幕震慑住了,尤其是曾经与唐未济有过一面之缘被唐未济骗了的红狗,他自傲于自己的天赋,就更加不可能接受眼前这一幕了。   对于天才来说,看见这一幕对他们的自信心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红狗脸颊上的肌肉都在疯狂抖动着,他眺望着这一幕,无比希望唐未济下一秒就如此死去。   给他答案的是一句话,是男人的声音,红狗的心剧烈颤抖了一下。   “到底是老了啊。”那道声音在叹气,“连个玄仙境的小妖都对付不了了。”   明珠看着唐未济,小心翼翼缩回手,突然发出一声尖啸,化作一只巨大无比的白色狐狸,尾巴向着铺天盖地唐未济抽打过来,自己却用最快的速度窜向一旁,眨眼功夫逃之夭夭。   场内的妖族与人族一下子石化。 第456章 直面九楼   “还不快跑?”不知道是谁发出的一声大喊,把众妖拉回现实中。   红狗打了个哆嗦,甚至不敢去感受唐未济的气息,扯着离匣扭头便跑。到了这个时候,一直表现得温和甚至有些胆小的离匣反而被激起了血勇之气,想往唐未济那边冲。   红狗大手死死嵌住离匣的手臂,大声骂道:“明珠大人都不战而逃,你过去做什么,送死么?这里这么大的动静,九楼大人自会前来处理,你着急送什么死。”   离匣像是一只风筝一样挂在红狗的手臂上,闭着眼睛胡乱挥舞着手臂,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吼。   与他一般的妖族极少,大多妖族在意识到眼前的局势发生变化的时候早就一哄而散,跟着明珠离去的也不少。没过多久,这里只剩下了唐未济和那群残存的人族。   之前有两百多人,在这场妖族的嗜血盛宴拉开之后普通人大幅减员,现在数一数竟然只剩下了三个人,倒是血修没有损失,只有一人重伤,许多人轻伤而已。   他们看着唐未济的眼神极为复杂,又是难以置信又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尤其是那三个普通人,看着唐未济的眼神中还有疑惑和不满,似乎很不理解他既然有这样的本事一开始为什么要躲在这里。   唐未济不可能也没有时间和这些人解释,高声叫道:“都已经暴露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等死啊?”   他一扯移洛,挑了个方向匆忙就走,“还不跟我走。”   一群人连忙跌跌撞撞跟上,那三个普通人被几个尚有些良知的长生宗血修夹在臂膊下,倒也没拉下多少,当然这番滋味不好受就是了。   移洛没有松开唐未济的手,她的修为依旧被封着,唐未济扯着她倒是能帮她加一些速度,何况她似乎并不排斥这样的感觉。   移洛悄悄问唐未济,“怎么回事?”   唐未济同样也在问自动飞回到他怀中的青铜镜,准确说是在问青铜镜中的青铜树,小姑娘似乎一下子成了哑巴,不理他的问话。   “怎么回事?”   青铜镜被放出来之后实力恢复了不少,之前那句话自然是他说的。被放出来之后他不是只能通过镜面浮现字体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了,直接可以与唐未济心湖传音。   “你看不出来?”他言语中带着掩饰不去的沧桑与揶揄,唐未济似乎都看见了一双戏谑看着他的眼睛,让他极别扭,就像是身上爬满了毛毛虫。   他忍不住挠了挠自己的手臂,焦急之下倒是没什么别扭,很不客气道:“废话,我看得出来还问你。”   “嘿。”青铜树似乎并不在乎唐未济的态度,“真让你死,留岁可舍不得,这么多年过去了,好不容易遇到了你,她哪能放过这机会。”   “所以为什么要把我扔出来?”唐未济气道:“女人真奇怪!”   移洛正等着他回答自己的问题呢,就听见了这么一句话,哪怕通过之前的话知道他并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也忍不住瞪了唐未济一眼,只可惜唐未济注意力不在她的身上,没福气消受美人含羞带怒的惊鸿一瞥。   青铜树道:“她想看看你的潜力,如果没有她出手你能活下来那是最好,若活不了她自然会出手。”   “就像方才那样?”   “方才那是我出手!”青铜树没好气道。   “说到这里,前辈为什么可以出来了?”   青铜树笑了笑,很是畅快,“我与她做了一笔交易,哦不,准确说是你与她做了一笔交易,你现在虽然不是她的主人,但我至少可以出来了。”   唐未济自然猜到青铜树与小姑娘似乎有什么瞒着他的事情,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前辈实力高深,方才为什么不把那头妖狐杀了,免得她回去报信?”   “那可是玄仙境啊,换做以前的我杀了也就杀了,现在的我……”青铜树苦笑了一声,“瘦死的骆驼没马大,吓唬吓唬她罢了,真打起来我不一定是对手。”   唐未济擦了一把额头冷汗,“前辈之前不是说可以帮我从天仙境手下逃脱,怎么连个玄仙境……”   他话语戛然而止,但意思却已经表达清楚。青铜树笑了笑,依旧平和,“不这么说你会拼命带我出来?”   唐未济语塞,青铜树却又道:“不是打不过么,又不代表不能跑。”   唐未济不置可否,转头与移洛道:“那个狐妖被惊走之后必然是去找九楼了,你对这里熟,挑一个方向,咱们有多远跑多远,能拖一刻是一刻。”   移洛还没说话,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炸雷声,紧跟着狂风呼啸而至,而后便是一片黑幕一般的天空。   “不好!那个天仙境妖族来了。”董朢扭头看了一眼,怪叫道。   方才那场大战,大家身上多多少少带点伤,他倒是完好无损,除了灰头土脸的看着有些狼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实力够强。   他原本藏在队伍的中部,这会儿猛地加快了速度,一下子跑到了唐未济他们的前头,换了个方向斜刺里冲了出去。显然是要把唐未济他们当做诱饵,确信这位天仙境妖族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去拦他。   然而却已经迟了,他只听见一声饱含着怒意的,咬牙切齿的声音,“你们这些肮脏卑劣的虫子,谁也别想走!”   董朢就像是撞在了一座山上,“砰”的一声,还没看见眼前出现了什么东西,便在高速之下被反弹了回去,满眼金星坐在地上。   当他看见挡住他的是九楼的时候,他一下子醒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大叫道:“这位妖族大人明鉴,我和这些人不是一伙的,那个女人是那人带走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啊大人,是他们强迫我和他们一起走的啊,还威胁说要杀了我。”   他一边指着唐未济,一边苦苦哀求,把自己的尊严扔进厕所,用扭曲的身体完美诠释着九楼口中的“虫子”到底是个什么意义。   这种肮脏卑劣的行为一下子让长生宗那群人炸开了锅。   “放屁,我们什么时候逼过你?”   “董朢,我一直以为你不是个男人,真没想到你连个人都算不上,你就是条狗!”   “师妹何必侮辱狗,长生宗宗门不幸,竟然会出这种败类!”   从唐未济救了他们这群人开始,最先叫嚣着独自逃走的就是这个董朢,后来想要扔下唐未济和几百条性命从阵印中逃走的也是他,贪生怕死,胆小如鼠,恩将仇报,只看一眼都嫌脏了自己的眼睛。   纪沛冷眼看着董朢,背对唐未济,红着脸,“小侯爷,不劳您动手,这人我帮你杀了。”   董朢压根就顾不上管他们,只管拼命给九楼磕头,奴颜屈膝,令人不齿。   一直冷着脸的九楼看着这群义愤填膺的人族,突然间对董朢来了兴趣,“起来吧,你告诉我是谁救那个女人走的,我就饶你一条命。”   董朢连忙爬了起来,没有半点犹豫指着唐未济叫道:“就是他,他叫唐未济,是大唐最年轻的侯爷,听说还是火凤遗骨转世,名头大得很,天赋也不错,这种人迟早都是心头大患,大人要趁早铲除啊!”   他为了自己活命,不仅指出了唐未济是谁,甚至连唐未济的老底都抖了出来,对于他来说,唐未济越是有价值,九楼留他一命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但对于其他人来说,他这样的做法何其无耻,尤其是在唐未济不久之前还救了他的命。   九楼的目光落在唐未济与移洛依旧牵着的手上,冷笑了一声,早已看见这一切的他不掩心中杀意,那阴寒气息逼得董朢再次跌坐在地上,战战兢兢,如坠冰窖。   冰冷的风重重拍打在唐未济的身上,卷着他的衣袖往后飘,扫过移洛与唐未济牵着的手,移洛反手把唐未济的手掌死死握住。   九楼只是轻瞥了唐未济一眼,便不再看他,似乎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的侮辱。至于唐未济的一连串名头,对于这位天仙境的大妖来说看上去就像是小孩子洋洋得意给自己贴的标签,除了惹得大人发笑以外没有其他任何作用。   他的确有这样不可一世的资格,天仙境大妖不管是面对什么样的人都有资格这样去看。   “这就是你的选择?”九楼满是讥嘲地看着移洛,用最最不堪入耳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去形容他,“矮小、丑陋,流淌着低劣的血脉,实力孱弱,一碰就碎的低等人族?这就是你的选择?你这是对二祖的蔑视和不尊重!”   二祖?唐未济气得咬紧了牙关,他张了张嘴,很想告诉九楼,你所谓的那个二祖已经死在了他的手下。   移洛能听见他的心声,轻轻扯了一下,阻止了他不理智的做法。   “你今日放我一马,日后我必涌泉相报。”移洛向前两步,站在了唐未济的前方。   “放你一马也不是不可以。”九楼贪婪的目光很好隐藏在瞳孔中,意味深长,“我本来就没想过要对你怎么样。”   唐未济听见身后紧张的心跳声明显变舒缓了许多。   “他们得活。”移洛说道。   “他们?”九楼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   他换了一副面孔,露出长长的獠牙,残忍盯着唐未济他们,说道:“这些人族必须死,没得商量。”   心跳声在这时候齐齐停止。   “人族都是敌人,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九楼提醒移洛。   “他对我有恩,这些人族对你来说不过是蝼蚁,放了他们又能怎样。”移洛依旧与九楼对话,不卑不亢。然而她背地里却在唐未济心湖中说道:“我还有一击之力,他不会杀我,我拖住他之后你们赶紧跑。”   “不行!”唐未济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她。   移洛扭头看了唐未济一眼,心中百感交集,唐未济甚至从她眼中看见了一丝泪花。   如此紧急的时刻,唐未济竟然想的不是抛下她?   对于一向喜欢计算人心,把一切都与利益挂钩的移洛来说这种毫不犹豫的态度就已经让她异常感动了。   “你在想什么。”唐未济在心中道:“剑北道又不止九楼一个大妖,没你我们怎么从剑北道出去?”   移洛面无表情转回脑袋,心里已经把唐未济弄死了一千次。   “即便你能拖又能拖多久,不管怎么说,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唐未济坚定说道。   移洛依旧和九楼扯皮,心里却是无比焦急,“你现在逃走,日后还能救我,现在不走,只能死在这里。”   “对付明珠你就受过伤,你连明珠都伤不了,又怎么能拖住九楼。”   “我自有妙计,不用你管。你只要答应日后来救我就行。”   “不可能。”唐未济果断拒绝,他敏锐意识到自己若是答应移洛,移洛必然要受到难以磨灭的伤害。他并非怜香惜玉,只是不忍心美好事物在自己眼前毁灭,这是他内心自发做出的表达。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难不成有办法?”移洛顿时怒了,以她的地位来说安排下去的事情哪怕是大妖也会去毫不犹豫执行,所有的事情证明她从来没错过,对她这种人来说是极端自信的。像唐未济这样死撑着不答应的在她看来实在是可恶。   唐未济却轻松笑道:“不瞒你说,我还真有办法。”   “嗯?”移洛顿时惊了,要知道面前的可是天仙境大妖啊,别看她嘴里说得信心满满,即便全盛状态要对付九楼也是一成把握都没有。唐未济加上那青铜铠甲最多也就和明珠打个平手,最多是个玄仙境,凭什么这么大口气。   唐未济拍了拍自己胸口,“前辈,你不是说能从他手底下跑掉么?到你表现的时候了。”   从九楼出现之后就一直没说话的青铜树急眼了,大骂道:“我顶你个肺啊!你小子非得找事是不是,人家让你跑你就跑不好么?”   信心满满的唐未济脸上笑容一下僵住。 第457章 接下来交给我吧   “前……前辈,你啥意思啊?”唐未济小心翼翼说话,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奶奶的,这青铜树不会又是在说大话吧?   “你个臭小子,王八蛋,你当对付一位天仙境大妖有那么容易的?老夫这老胳膊老腿的,才刚刚出来就得因为你再折进去。”青铜树骂骂咧咧,唐未济的一颗心却定了下来。   “前辈的意思是可以做到了。”他松了口气。   “做到是能做到,但我需要一点时间。”青铜树话语变得郑重起来。   “没有问题。”移洛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有办法拖住他。   青铜树又道:“还有另外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唐未济问他。   “我要借你一些人用一用。”   “借人?”   “就和我借你存在这世上一样,要想对付这天仙境大妖,跟着你的那些血修我需要动用。”青铜树简单解释了一句。   唐未济想到了那些所谓的青铜一族,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些都是小事。”他轻快道:“只要能活着出去。”   “小事?”青铜树笑了一声,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反正有些讥讽,“这可不是小事。”   他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实力没我强。”   唐未济心里头涌起一阵不妙的感觉,“所以呢?”   “他们不能做到像我这样的寄生。”青铜树道:“我能够从你体内离开,他们不行,若是真从青铜镜里出来,他们日后就要和寄主共生了。”   唐未济听懂了他的话,脸色逐渐变了,“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变成……”   “没错,怪物。”青铜树道:“一种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的怪物。”   唐未济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我不能保证他们会答应。”   “我知道。”青铜树道:“不过你至少可以去试试,在九楼没把你们杀光之前。”   唐未济咽了口唾沫,移洛没有扭头,唐未济却知道她在看着自己。移洛依旧在和九楼谈判,其中牵扯到了许多天大的秘密,包括早已经死去的九渊,九楼被移洛的话语吸引,无数次的暴躁,但都被生生按捺下来。只是看他控制自己的样子,这种自控力正在逐渐降低。   时间没有多少了!   唐未济捏紧了拳头,给纪沛心湖传音,“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帮我们逃出这里。”   纪沛心思敏锐,连忙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唐未济艰难道:“这次,这次不是取你们血脉那么简单。”   纪沛舔了舔嘴唇,感受着空气中躁动不安的氛围,还有那随时都要压到他们头顶的黑云,“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话还不能直说?”   唐未济把青铜树方才的话一字不落说了一遍。   纪沛顿时沉默了。   有人为了自己的信念抛弃了自己的生命,有人为了自己爱的人冲锋在前,当这种选择落在别人身上的时候总是不痛不痒,真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每一步的走出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是选择就这么去死,还是选择变成从没有出现过的怪物苟活?   纪沛轻声道:“我需要和他们商量一下。”   唐未济点了点头,“虽然不应当这样说,但,时间不多了……”   纪沛点了点头,招呼剩下的那些长生宗弟子过来。   他们凑在一起,纪沛低声说了些什么,有人抬头看向了唐未济,眼神中带着潭水一般的死寂,有人摇了摇头,气氛无比紧张。   纪沛又说了几句什么话,而后直接站了起来,走到了唐未济的面前。   “解决了?”唐未济猜到了答案,却依旧需要一个肯定回答,故此苦笑问他。   纪沛摇了摇头,“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我虽然是长生宗宗主,但这是他们的人生,是他们的选择,我不负责帮他们做选择,我只负责给他们选择的权利。”   “你呢?”唐未济问他。   纪沛笑了起来,从未有过的洒脱,“我既然已经站在了这里,选择了什么还用说么。”   唐未济听见青铜树缓缓叹息,“不够。”他只能沉默,却又洒脱起来,拍了拍纪沛的肩膀,“大不了一起死罢了。”   纪沛笑了,“我已经抛弃了长生宗,死了也就死了,你堂堂侯爷,舍得这么去死?”   “我怕死。”也许是因为死亡的到来,唐未济在一个不算熟悉的伙伴面前袒露心声,竟然是如此的自然,“但我不想因为自己怕死就强求别人去死。   “人总是要死的,若真的到了该死的时候,我战斗到最后一刻,死了便也死了,终究无悔此生。”   纪沛看着他,惺惺相惜,“大唐五位侯爷,征南侯不过是花花公子,躺在父辈的坟墓上啃棺材本;鉴侯年老体衰,心气再无;淮侯笑里藏刀,老谋深算,但说白了格局就在那边,只此罢了;平英侯已被清算,算来算去,你无愧于天下第一侯这名头。”   唐未济面临生死,谈笑风生,打趣道:“若这次真能不死,回到大唐我定然请圣皇旨封我天下第一侯。”   纪沛大笑,身后有人过来,两人扭头看去,发现是之前那位纪沛都有些尊敬的长生宗长老。   他没有看纪沛,反而看着唐未济,径直问道:“我们能相信你么?”   唐未济揉了揉脸,正色道:“我从来没让任何人失望过。”   长老满是皱纹的脸逐渐绽开笑容,“希望今天也一样。”他轻声道:“算我一个。”   沉默被打破,越来越多的长生宗弟子走了上来,“算我一个。”他们轻声说话,“还有我。”   当最后一个人走上前的时候,他眼中带着燃烧的火光,“我们会成为传奇的,对吧。”   他是重伤的那第二十三个人,除去卑躬屈膝的董朢,长生宗所有的血修都选择了战斗!   余下的那三个普通人茫然看着这边,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从众人捏紧的拳头和炽热的感情碰撞中察觉到了什么。   他们的视线在周围破碎的尸体上扫过,他们内心被埋葬的东西逐渐苏醒,战意熊熊燃烧。这三个机灵强壮的年轻人族徘徊在周围,迟疑问道:“如果你们要对付这些妖族,能不能算上我们。”   唐未济在心中问青铜树,“够了么?”   青铜树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撼,顿了一个呼吸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叹息道:“若是当年你们人族也都是如此悍勇,还有妖族什么事啊……”   他加重了声音:“够了!”   唐未济转头看向那三个普通人,露出笑容,“欢迎加入。”   青铜树没有阻止他,哪怕在他看来这三个普通人根本达不到自己的要求,让他们作为寄生体只能伤了他们的性命。但他们眼中的光深深打动了青铜树,他意识到这些人与自己之前见到的人族完全不同。   他们就像是涅槃新生,抛弃了害怕,抛弃了内斗,抛弃了怀疑,只剩下最纯粹的人,团结,勇敢,像是沙漠中闪闪发光的钻石。   加上长生宗二十三人,还有这三个普通人,便有二十六人,唐未济不知道青铜树是怎么与青铜一族的族人联系的,很快从青铜镜中就有二十六道光芒钻了出来。   那些光芒朦朦胧胧,呈青金色,透过最外层的光能隐约看见里面藏着的各种各样的东西。   那些东西奇形怪状,与现在的妖族有很大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都像是青铜铸成。   光芒投入到了这二十六个人的体内,异变陡生。   他们像是被绳索连接,他们就是节点,无数道光芒从彼此的体内窜出来,窜向另一个人,他们所在的地方被交错的青光笼罩,化作蛛网。   他们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惨嚎声不绝于耳。   这里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不可能瞒得住九楼的目光,他原本是不在意的,他知道移洛和唐未济在捣鬼,但捣鬼又能怎样,凭他们的实力能闹出什么大的风浪。   但现在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注意力从移洛的身上一下转移到了唐未济的身上,“这是……”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上古大秦的青铜战兵,七祖的青铜镜在你手上!”   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贪婪起来,他看着唐未济,就像是在看一个无穷的宝藏,移洛在这个时候完全不在他的视线之内。   “小子,你把青铜镜给我,把你怎么操控这些青铜战兵的方法告诉我,我饶你一命怎么样。”   唐未济站在那群人的中央,青色的光柱并没有伤到他,反倒是衬得他英武不凡。   他看着九楼笑道:“好啊,我们先来谈谈条件。”   “条件?”九楼冷笑了一声,焦躁不安,“我想我说的已经够清楚了。”   “可惜这样的条件我不接受。”唐未济摊开手。   “你知道,不管你是死是活,青铜镜最终都会落在我手上。”九楼毫不吝啬自己的威胁。   “没了我,青铜镜落在你手上又能如何,你觉得自己比七祖厉害,还是比移洛聪明?”唐未济毫不留情揭穿了他的老底。   九楼一下子变得患得患失起来,瞬间爆发出杀意,有瞬间收敛,看着唐未济的眼神阴鸷狠毒。   董朢瘫坐在地上,怔怔看着唐未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朝着九楼大叫道:“别听他的,他在拖延时间。快杀了他,快杀了他们!”   唐未济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这个董朢还真是个祸害,像他这样的小人真应该趁早铲除。   九楼当局者迷,他心思原本都在青铜镜上还没怎么注意到这一点,被董朢提醒之后一下子回过神来,暴怒道:“卑劣的虫子,你敢骗我!”   他一挥手,一大片黑色的天幕就像是大山一样朝着唐未济砸过来。   唐未济面色剧变,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很显然,纪沛他们仍然需要时间。唐未济不敢退,捏紧了拳头冲天而起,硬碰硬迎了上去。   只听轰的一声,那黑色天幕的映衬下,唐未济真如虫子一样无力,哪怕他有青铜树的加持,也被一击重重砸在了地上。   天仙境的力量不是唐未济能够抵挡的了的,黑色的天幕目标就是纪沛等人,眼看已经来不及了,移洛低喝了一声,一挥袖子,周围荡漾起了水光。   当初在不夜城的时候,唐未济第一次见到移洛真身就是在她的小世界当中,当时也和现在一样,有一片银镜般的湖。   移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封印,她双手上的封锁已经断裂。她以小天地将九楼笼罩在内。   九楼疯狂挣扎,移洛的小天地摇摇欲坠,她明明已经坚持不住,却依旧冷静叫道:“我撑不了多久。”   唐未济满头大汗问青铜树,“还要多长时间。”   青铜树这个时候哪里顾得上应付唐未济在说什么,只是不停念叨着“快了快了。”   唐未济等得焦急,移洛的小世界似乎下一秒钟便会破碎,有龙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里面传出来,“想凭这个就困住我……你们简直是在痴心妄想……等着吧,等我出来撕碎你们!”   青色的光柱越发粗壮,一道道青铜般的痕迹从这些人的体内出现,先是一些青色的铜锈,然后这些铜锈越长越大,最后化作青铜一般的奇形怪状的东西生长在他们身上。   如青铜树所说,他们还不能够控制自己的力量,在不能够精准控制自自己力量的前提下,让他们寄生在血修和普通人身上只能是这样可怕的结果。   “我要……坚持不住了。”移洛满头大汗,艰难说话。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明镜一般的湖面砰的炸开,破碎的水光荡漾着,击碎了周围的空气,闪烁着晶莹的光泽消失在唐未济的眼前。   移洛吐了一大口血,萎靡倒在地上,显然是再没有出手的力气。   她眼睁睁看着九楼狞笑着越走越近,一颗心不断下坠。真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该害怕的东西一样也不会少,恐惧如同恶魔攫住了她的心。   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传来唐未济平和的声音。   “接下来交给我吧。” 第458章 与天仙境的初次战斗   “接下来交给我吧。”   这话听着是真不客气,越是平淡越是不客气,尤其是对手还是一位天仙境大妖的时候,这平静的语气中透露出的自信就表现得如此刺眼、如此狂妄自大。   九楼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唐未济抬手就是一拳,快逾闪电,气势恢宏,在半空中拉扯出一道笔直的长长的空气波纹。   嗡!   耳朵里听到的先是沉闷的嗡鸣,紧跟着传来空气剧烈碰撞发出的震动声,这声音频率很低,人耳不能听见,却轰得人脑子像是要炸开,这种感觉还没过去,正是昏昏沉沉的时候,迎面就是一阵狂风,伴着雷鸣一般的炸响声。   轰!   这气浪像是要把这片大地上的任何东西都掀飞起来,掀飞到九霄云外,像是要把挡在它面前的所有一切都摧毁掉,连这个世界本身在这狂躁的力量面前都必须退避三舍。   而引起这巨大动静的,正是钉子一样穿透了他与九楼之间空间距离的唐未济。   一切似乎在这个时候停滞,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这个时候失去,所有的一切被嵌在了周围人和妖的眼中,被放在了一道看不见的巨大透明玻璃体中。   唐未济身后扯着二十六道长长的青光,这些青光自唐未济背后向着远方延展,从小及大,从密集变得稀疏,均匀散落,看上去就像是两片巨大的青色蝴蝶翅膀。   这酷炫的画面惹得众人惊呼一片,周围的妖族哪怕无比相信九楼,眼睛也不由瞪大,就连移洛都一眨不眨看着他们交锋的场景,而站在唐未济身后的长生宗弟子齐齐发出惊呼。   董朢坐在地上,被这声势吓得乱抖,牙齿碰撞在一起,发出“咯咯咯”的响声。   唐未济的拳头闪着青铜光泽,青铜光泽的表面赤红,是与空气剧烈摩擦的结果,也是唐未济拳头内藏着的涅槃之火的功劳。   他的目光锐利,九楼只是直视着他,双手还背在身后,不可一世。   看上去九楼已经逃不了这一拳的轰击了,他的双手却突然伸了出来,速度实在说不上快,就好比我们正常人抬手与别人打招呼的速度。   只是在叙述所有一切形容之前,你得有个参照物,没有参照物的话如何正确表述出你的话。   九楼的动作自然也是有参照物的,那就是这片近乎凝固的空间。   在这里,在这片近乎凝固的空间内,九楼的动作如普通人一样缓慢,但若是放到正常速度的时候呢?   砰!   你的心中响起一道并不存在的声音,像是禁锢这片空间的枷锁被打破,于是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时间的流速、空间的距离,以及空间与时间对应产生的速度。   九楼的手就像是凭空出现在了他与唐未济面前,看起来就像是唐未济的脑袋笔直撞向了他的拳头。   “砰!”   结结实实的一声闷响,九楼脸上忍不住绽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唐未济撞在了他的拳头上,整个人像是定在了半空中,右手拉在身侧,拳头距离九楼还有一些距离。   这一拳结实的,让周围所有的人和妖一颗心同时一颤,有些代入感强的,感同身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只觉得自己的脸从面皮到骨头都要碎成一片片了。   一直颤抖害怕的董朢长舒了一口气,他一只手死死捂住嘴巴,一只手捏成拳头抵在地面上,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正要站起来高呼,就看见原本应当被砸碎脑袋倒在地上的唐未济突然动了,董朢面色大变。   同时变了脸色的还有九楼,他嘴角的嘲讽笑容刚刚绽放便飞速收敛,像是无意间碰到了火焰的水蛭,嘴角的肌肉迅速缩成一团。   他感受到了自己拳头上的触感,所以才变了脸色。   这位天仙境的大妖有着妖界肉身大道的增幅,有着身为妖族得天独厚的肉体优势,有着自身小世界的增强,他的肉身之强大,可以说除了妖界妖祖之外没有人能胜过他。   他变了脸色自然是感受到了一些不应当在这个时候被他感受到的东西——他只觉得自己的拳头像是砸在了一块不可摧毁的神金之上。   最先袭来的是剧痛,跟着是酸麻,之后就是长久的火辣辣的触感。   九楼微微张开了嘴巴,唐未济一拳已经砸在了他的脸上,就像是九楼一拳砸在唐未济脸上一样,因为距离足够近,九楼连躲都没法躲。   “砰!”   一声闷响,声音不大,声势更微,天地却随着这一拳寂寂无声,就连风声都不敢有。   九楼被这普普通通的一拳砸得倒飞了出去。   所有活着的生物的脑子里齐齐闪过一句话——这可是……天仙境啊。   人世间最顶尖的战力,哪怕是妖祖也不可忽视大意的存在,许多大妖终极的目标,这个世界所能存在的战力天花板……这样的存在竟然被一个孱弱的人族一拳砸飞了出去!   是我看错了吧,是我看错了吧!快来告诉我是我看错了。   他们茫然的扭动着自己的脖子,要在对方的眼中找寻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然后在彼此茫然的眼神中变得更加不知所措,变得更加茫然。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这一人一妖的战斗并不是一拳就能解决的事情。   唐未济的脸上稍微受了一些伤,能看见正在褪去的青光,很显然是青铜战兵的力量帮唐未济化解了九楼的一击。   大敌当前,处理不好就是大家都死,唐未济没有和九楼叙旧、顺道谈一谈方才那一拳感悟的打算,双脚蹬在半空中,流星一样坠落,尚在半空中,手肘已经抵在胸前,借着这股力量狠狠砸在了九楼的胸口。   又是一声巨响,九楼被唐未济这一下深深砸入了地底。剑北道经受了妖气洗礼的坚硬地面先是没有动静,紧跟着发出“咔咔”的恐怖响声,随后竟然因为九楼陷进去的一个笔直的坑裂开了一片无比巨大的蛛网向着周围辐射。   红狗恰好在其中的一道蛛网上,他连忙躲过,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这裂缝的深度,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真的是一个逸元境的人族?”离匣不停的搓着自己的手指,焦躁不安的同时无比恐惧。   红狗没有说话,能造成这样的现象,只能说明唐未济方才那一击的力量无比凝聚,这种对力量的精准把控,哪怕是在以肉身入道的妖族中都极为罕见,原本对九楼信心满满的红狗突然间没了信心。   “快看!”焦躁不安的离匣突然瞪大了眼睛,带着惊喜的欢呼声。   红狗看过去,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地面上飞射而出,那是一头巨大的黑色老鹰,是大妖九楼的本体,是把剑北道半片天空都遮蔽了的存在。   “王八蛋,你惹怒我了。”分明是很愤怒的话语,从这头老鹰的嘴里说出来却无比细长尖锐,听上去就像是从幽冥中传来一般,带着一股阴森森的寒气,藏着巨大无比的恐怖。   “你会知道惹怒我的下场是什么,你,你,还有你们,一个个都要被我……”   九楼的话音还没落,唐未济已经扯着漫天青光再次出现在了九楼的面前,一脚踹向九楼的胸口。   青铜战兵最擅长的便是近身作战,唐未济不知道青铜树他们在成为青铜战兵之前到底擅长什么,但他知道选择贴身作战准没错,而且因为方才的两拳,他对自己的力量和速度更有自信。   九楼尖叫了一声,发出一声嘹亮的鹰啼。翅膀扑闪了两下,巨大无比的爪子撕裂空气向着唐未济抓过来。   唐未济一脚踹在了他胸口的羽毛上,这些羽毛便是九楼最坚固的盔甲和保护层。它们上面闪着黑色的幽光,在唐未济那巨大力量到来的时候光芒大亮,无数的力道通过这些光芒从羽毛中分卸出去,最终到达九楼胸口的只余下不到三成。   一声闷响,九楼巨大的身体颤了颤,却没有后退,鹰爪已经死死捏住了唐未济。   尖锐的指甲像是攻城锤一样要从唐未济的胸口钻进去,只凭着指甲本身的体积就能把唐未济分成两半。   然而它们却像是遇到了世上最坚固的东西,唐未济的胸口青光闪烁,青铜树的本体不断浮现,这些天仙境引以为傲的指甲根本不能伤到唐未济分毫。   唐未济大喝了一声,如晴天霹雳,震得人脑子嗡嗡作响的时候他已经用力撑开九楼的爪子,游鱼一般从爪子的缝隙中钻了出来。   唐未济钻出来之后并没有选择远离,反而一拳狠狠砸在了爪子与肌肉连接的骨头上。   这里的骨头最是坚固,有些类似人小腿处的迎面骨,极坚固,但遭到攻击的时候又是极撕心裂肺的疼。   九楼发出一声惨嚎,只觉得自己的骨头在这一击之下都有了裂缝。   唐未济再一次用事实证明了青铜树的办法是可行的,他在这种状态下足以与天仙境的九楼匹敌。   九楼翅膀一挥,一片暗黑色的天幕已经将唐未济笼罩在内,移洛等人根本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唐未济被愤怒的九楼裹挟到了他的小天地之中。   让她有些安慰的是一直连接着唐未济的青光还没有断开,这证明唐未济依旧活蹦乱跳。   天幕才笼罩唐未济没多久便重新被撕开,就像是一张黑色的纸,被唐未济从中间一分为二,露出纸后面挡着的日光灯的光。   在小天地中九楼有自己领悟的世界之道的加持,唐未济却束手束脚放不开,此消彼长唐未济不是对手,他索性撕开了小天地。   九楼震怒一声,已经把唐未济看成了是自己最大的敌人,现在什么移洛都被他抛之脑后。不需要董朢提醒什么,唐未济已经自动升级成了九楼的心腹大患,上了必杀榜的名单。   九楼再次以小天地笼罩过来,一片天昏地暗。只可惜同样的招式想要对付唐未济是不现实的,有了前车之鉴,他怎么可能任凭九楼把他拉扯到他的小天地中。   他除了领悟的大道不够深刻之外,只凭肉体力量在青铜一族的加持之下已经不弱九楼,如何会以自己的短板应付别人的长处。   唐未济是聪明人,不等九楼准备好已经冲了过去,左手撕开天幕,右手狠狠砸在九楼的心脏部位。   他心脏部位的羽毛波浪一般剧烈颤抖着,似乎想要闪躲,却终究因为体型太大根本闪躲不开,只能硬生生挨了这一下。   按说这应当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毕竟卸了七成力,余下三成对九楼强悍的肉体来说不算什么,奈何唐未济这人成长的速度太过恐怖了,这一拳能渗透进的力量已经超过了三成。   九楼看着唐未济的目光已经有些恐惧了,这还没完,唐未济凭着自己体型的优势,很少与九楼硬碰硬,只是跳蚤一样窜来窜去,每一拳都在不停增加着伤害。   他在找寻那些羽毛防御的规律,从而摸索漏洞。   九楼何等心高气傲的大妖,这会儿居然感觉到了恐惧。   他发现这个叫唐未济的家伙进步速度之快远超他所见过的所有人和妖,继续这样下去,只怕再过几十个回合唐未济就能真正伤害到他的肉身,他却拿唐未济没有半点办法。   这简直可笑,天仙境大妖拿盈元境血修没有办法?说出去不怕人笑话,然而这却是事实。   唐未济的身体在青铜树的保护下太过坚固,九楼根本伤不到他,再加上唐未济不断的进步,九楼似乎已经看见了自己落败的场景。   他已经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恐惧。   唐未济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只是不停缠斗,九楼已经重新化作正常人大小,只有这样才能给唐未济一些威胁,两人激战正酣。   场面无比火爆,他们从天上打到地下,地面像是被敲碎的饼干,天空中被拉扯出无数道黑色的空间裂缝,裂缝中倾泻出黑色的火焰,一副末日景象。   他们似乎不分上下,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九楼似乎要输了。   天仙境的九楼大人竟然要输给一个人族了?   所有看见这一幕的妖族心都凉了,只觉得世界从此都要黑暗了,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凄厉叫道:“杀那些长生宗的人,唐未济的力量来自与他们,杀了他们唐未济赢不了!”   移洛的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她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没错,说这话的是人,不是妖。   董朢正站在地上,拼命挥舞着手臂,朝着九楼与唐未济战斗的方向疯狂嚎叫,“杀长生宗的人啊!” 第459章 九楼的疯狂杀意   要论起这世界上最让人不耻的事情,首当其冲的应当是背叛,不管是两个人之间的相处还是人与国家之间的关系。背叛者将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董朢的做法将背叛者的可耻诠释精准,九楼与唐未济激战正酣,慌乱之下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董朢的叫声给了他无比清晰的提示,他的脑子里就像是划过一道闪电,思路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他重新化作本体,巨大的老鹰掀起可怕的风暴,翅膀的每一次扇动都夹杂着无数黑色的闪电劈打在地上,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焦糊一片。   这些闪电凝聚在一起,化作一柄曲曲折折的、黑色的、巨大的闪电长矛,在众人的眼中划出一道笔直的痕迹,径直刺向了纪沛所在的位置。   只听一声巨响,尘土弥漫,碎石飞溅,地动山摇。那黑色的闪电长矛横插在地上,尾部不断逸散着无数细小的黑色闪电,闪电向着周围蔓延。   起初是静悄悄的,像是在看一部默片,但没多久雷霆长矛所在的位置突然绽放出无比刺眼的白色光芒。光芒像是冲击波一样向着周围扩散,周围人和妖眼中白茫茫一片,瞳孔放大失去了焦点。紧跟着一道更大的响声传来,地面整个被掀飞,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   长生宗的那些人正处在坑洞的中央,许多人被冲击波撞到,更可怕的是其中藏着的细小的黑色闪电,那是九楼天赋所显化的大道烙印。他们经过青铜战兵强化的身体并不足以承受这种等级的力量,当即便有人吐出鲜血,二十六道青色光柱倾刻间只剩下了二十道。   唐未济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力量弱化了许多,青铜树急躁的声音同时在他耳边响起,“不好,抓紧时间,赶紧杀了他。”   他自然能察觉到这些变化,不需要青铜树的提醒唐未济已经加快了速度朝着九楼冲过去。   “轰轰轰!”响声震天,从他每一次倾力挥出的拳头下面传出来。九楼黑色的羽毛上不断闪着光芒,光芒涟漪一样扩散开,每一次的扩散都代表着九楼的形式更狼狈一分。   他忍着剧痛,呼啸了一声,沟通此方天地,天空中黑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呼啸间他再次凝聚出一柄黑色长矛,比刚才的那一道更大,蕴藏的雷电之力更强。   长矛跨越空间,尾部拖曳着闪电,将纪沛牢牢钉在地上。   他体表浮现出青铜铠甲,无数触手一般的肉芽成长扩大,但在闪电长矛之前却被毫不留情的击碎。   纪沛瞪大了眼睛,从他的嘴角冒出粉红色的血沫。他看着唐未济,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然而到最后他都没能说出话来。   他软软的倒在地上,鲜血从伤口和嘴角不断流淌出来,在他的身下凝成了一片小小的血泊。   刺眼的光芒闪过,纪沛整个人被抛飞起来,无尽的光和闪电从他的体内刺出,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闪电刺猬。   电流导入到了周围人的体内,那些来自妖界的大道烙印开始破坏他们体内的生机,光柱再次消解,最后只剩下了十道。   唐未济一拳砸在九楼的额头正中心,他用尽了全力,却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心里头突然涌起一阵恐惧感,抬头看见老鹰那一双黑金色的眼珠子正死死盯着他,那是看待猎物的时候才会发出的目光。   “你再打我一拳试试。”唐未济听见九楼讥讽的笑声。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沉入到了谷底。   董朢的疯狂笑声恰好在这个时候传了过来,他歇斯底里,在背叛产生的耻辱与死亡带来的恐惧之间选择了疯狂。   就像是所有的背叛者一样,他们往往用更恶毒的手段对待曾经的同伴,以此来掩饰他内心的恐慌与不安。   他疯狂大笑着,咳嗽着,话都说不清楚,“少游侯、宗主大人,哈哈,我知道你们想杀我……你们杀不了我,哈哈,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你们算什么东西!”   他大声叫着,像是给自己壮胆,又像是在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大唐已经要亡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没做错,我没错!”   没有人理他,很多人想杀他,包括唐未济,对他恨到了骨子里。如果不是他的话,唐未济的情况不会一下子变得这么糟糕,哪怕九楼想起来,那会儿也早就定了大局。   只是现在不是理会他的时候,唐未济手段尽出,因为青铜镜的原因,他体内的龙珠力量被消磨干净,他已经能够动用自己的真正实力。   涅槃之火、白虎血脉带来的逼人杀气、上清剑意、雪流剑聚成的剑气瀑布……这些手段被唐未济不要钱一样扔了出来,他已经顾不上这些手段到底能不能给九楼带来威胁,他只知道自己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下一秒他就要死了。   这些犀利的攻击手段放在同龄人的眼中无论哪一种都是极为难缠的,归山圃的那些妖族青年已经证实了这个说法的准确性,但它们放在九楼的眼中又能算得了什么。   唐未济喘着粗气,眼前视线已经被似乎无穷无尽的手段挡住。   妖艳的红色是涅槃之火,朦朦胧胧的肃杀之气染着铁锈的味道,那是白虎血脉的煞气,金色的是上清剑意,结成冰山压过去的是冰雪剑意凝成的剑意长河……   每一招都妙到了极致,每一招都是唐未济所能发挥出的最大实力,他确信自己以前的手段绝对没有现在这样精妙。   这几乎是一场艺术而并非杀戮。   “啪……”唐未济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声,他的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一只普通的、白皙的手。   这只手从那片五颜六色的,几乎要形成混乱风暴的攻势中穿了出来。就像是没有感受到涅槃火的炽热,就像是不在乎剑意纵横肆虐的锐利呼啸,就像是忽略了白虎煞气,破开了所有的法门,就这么出现在唐未济的眼前。   一力破万法。这是力量等级上的绝对压制。   唐未济之前的想法并没有错,有青铜战兵加持的他只能和九楼拼肉身,其他的不值一提,而现在在长生宗的人重伤了三分之二之后,唐未济显然不再有和九楼力战的资格。   那只手缓慢而有力地向着唐未济的喉咙卡过来,像是要捏笼子里的小鸡一样不急不缓,显露出九楼的强大信心。   唐未济想躲,却发现自己连动都动不了。   他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哪怕知道眼前这大妖自己绝对对付不了,也不可能坐着等死,这是黄龙人一路杀妖踏天仙、身体力行教给他的,也是买剑在最开始的时候与他说的。   那是唐未济第一次去天都,问买剑天都有什么值得忌惮的,买剑只回他“出拳而已。”   是啊,只是出拳而已。   不管敌人是强是弱,不管自己的情况如何,在狭路相逢要拼命的时候,你只有一种选择——只是出拳而已。   看对手实力强弱并无意义,除非你想和董朢一样跪地求饶,卑躬屈膝。   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就行了。   唐未济莫名心定,恐慌与恼怒一瞬间离他而去,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境更上一层楼,再次成长了许多。   之前因为吸收了太多驳杂血脉的宝体烹妖诀变得稳定下来,唐未济怕影响到自己的肉身潜力,这些日子都在不断巩固之前打下的底子,却一直都没有什么好的进展,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在九楼的高压下水到渠成。   他心思通明,念头通达,身体与灵魂合二为一,灵光一闪,手掌已经横在了九楼的那只手面前。   九楼轻“咦”了一声,惊讶极了。   他这一拳只是看着普通,实则返璞归真,一举一动一丝一毫都牵扯着此方天地的大道,哪怕是手背上的每一根汗毛,都成为他与这片天地沟通的桥梁。   在他眼中,唐未济胜在力而非道,何况现在连力都没有了,如何能拦下他这一拳。   然而这不可能的事情竟然就这么发生了,九楼看了唐未济一眼,心里头的兴奋顿时去了干净,他对唐未济生出无比疯狂的杀意。   天人合一。   这小子竟然进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难怪能拦下自己这一击。   何其可怕,何其恐怖!   九楼想到了唐未济之前打在自己身上的无数拳,想到那恐怖的进步速度,那把握机会的敏锐直觉,强大如他都开始害怕这个仅仅只有盈元境的人族。   在他眼中,唐未济的价值已经超过了七祖的青铜镜,已经超过了移洛,甚至已经超过了剑北道这一大片被妖族占据的区域。   天才分为两种,一种是平时很是耀眼,修为进境极快,却没什么实战经验的,九楼根本不在乎,温室中的花朵死得最快。另一种是沙场里从死人堆爬出来的,越是高压进步越快,只要不死,早晚有一天会成为心腹大患。   唐未济就属于第二种人,这种人最为可怕,假以时日必然是妖族最忌惮的存在。   九楼被他脑海中的想法骇得变了脸色,垂落在衣袖旁的手指竟然有些微微的颤抖。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脑子里似乎有一道声音在疯狂叫嚷着,九楼的眼睛都开始变得通红。   幸好,幸好他为了救移洛把自己暴露了出来,幸好他现在出现在了这里,这小子的年纪才多大,竟然就有如此恐怖的天赋与实力,再让他成长下去那还得了?   这还是他不知道唐未济只是花了三年多时间便成长到了这一步,唐未济十八岁的时候仅仅只是养气境而已。他若是知道的话心里头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九楼原本只用一只手对付唐未济,在他发现唐未济进入天人合一的状态之后,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就像是要对付一个同为天仙境的大妖,还是生死仇敌的那种。   他双手横在身边,笔直向着唐未济冲了过来。   唐未济面色不变,没有了畏惧,呈现在面前的只有虚无。   他的速度比不上九楼,对大道的理解也比不上九楼,他只是往侧向偏了偏身子,动作缓慢,却轻而易举躲开了九楼的攻击。   九楼近乎疯狂,突然间大喝了一声,那片黑色的天幕再次被他召唤过来。   他张开手,猛合拢。天幕不断缩小,最后竟然化作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放着无限光芒的光球。   他为了对付唐未济,竟然将天仙境的小世界凝聚成了具体的攻击手段。这样的手段能够让他的攻击力暴涨,但是对形成小天地的大道来说却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会导致许多事物的坍塌,严重一点的会损伤自己的大道根基导致境界跌落。   旁观的移洛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压根就没看出来九楼为什么要这么做,在所有人的眼中,唐未济已经是必死的了,她不知道九楼这是发了什么疯,竟然像是要跟人拼命一样。   九楼奉行一句话: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想要杀一个人,却不以全力去对付他。这样的举动在他看来实在是太过愚蠢了,夜长梦多,九楼不会给唐未济任何生机。   他背后生出翅膀,竟然化作半妖体。轻轻一扇翅膀,他已经到了唐未济的身后,他一只手卡住唐未济的喉咙,另一只手重重往唐未济的脊背部位砸过去。   那只手上是一团小小的光球。   是光芒万丈如同太阳刺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光球,是一位老牌天仙境一步步打磨成的小天地,是一位天仙境大妖对妖界大道的去芜存菁,是天仙境大妖必杀的决心,是无底的黑暗,是杀戮的疯狂,是玉石俱焚的决然,是邪恶的死亡,是攫住人心的恐惧。   他把那只光球印在了唐未济的脊柱上,砸断了唐未济的脊柱。   唐未济定住了,从天人合一的境界中生生被打了出来。   剧痛伴随着黑暗降临,下一秒钟,他就会像是气球一样炸开,被这些多到数不清的大道,被一整个小天地撑得爆炸开来。 第460章 九楼之死   移洛忍不住低呼了一声,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从她的眼中流淌出来。   她没有表达出任何感情,内心甚至都不曾牵扯到男女情爱方面,但她却仍旧感受到心脏的刺痛,就像是很小时候失去了一样很舍不得的东西。   这种感觉不受控制,甚至让见惯了生死的移洛连自己脸上的肌肉都控制不了。   就这么……死了?   移洛的内心超出她自己预料之外的平静,就像是……就像是看见了末日的来临,所以对之前在乎的一切都不在乎的那种平静。   她被自己的这种心情吓了一跳,她努力约束着自己的情感,挺直了脊背,哪怕是在最狼狈的时候也要保持自己高贵的风姿。   输了就输了吧,她心中无声叹了口气,像是月夜滑过庭院躺在霜雪下的落叶。   毕竟这是天仙境,死在天仙境手底下,不丢人。   她从容坐下,擦干净嘴角的鲜血,黯淡的眼睛重新变得明亮,她指尖漾着一粒黑色的水珠。   她本来就没想着活着落在九楼的手上,之前因为实力行动都受到禁锢,她没有办法终结自己的生命,现在既然已经这样了,比起那灰暗的未来,她宁可选择死亡。   指尖的水珠颤颤巍巍,像是果冻一样随时有可能落在地上破碎,却终究被移洛送到了嘴边。   她就要服下这粒水珠,却突然怔住,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她的手指轻轻颤抖着,大脑在飞速转动。   指尖上的黑色水珠剧烈晃动,随着手指的起伏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片段在不断闪回,画面流水一样在移洛的脑子里浮现,她终于愣住,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唐未济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她缓缓扭过头去。九楼的手掌依旧贴在唐未济的脊背上,脊柱断裂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刺耳,唐未济半个后背都变成了半透明状,从那些半透明的物质中间能够看见一片黑色的闪电世界,那是九楼小世界的缩影。   唐未济却诡异的没有爆开。   “这是……”移洛燃烧成灰烬的心脏一下下恢复了跳动,“怎么回事?”   ……   完了!   附身在唐未济身上的青铜树是青铜一族实力最强的,在他没有被拘入青铜镜之前,他与天仙境的大妖打过不知道多少次交道,自然知道他们的恐怖杀伤力。   比起人族的天仙境血修,妖族天仙境掌握的大道略显粗糙,自然没有人族研习精深,但能走到这地步,又能弱到哪里去。   哪怕是有他附身,唐未济的肉身也绝对不可能承受得了如此庞大的力量。   当初在归山圃的时候,仅仅只是一颗天仙境大妖的龙珠就差点让唐未济死去,还是实力超过天仙的龙鸟兽帮忙唐未济才活了下来,又因为青铜镜中的九劫之风才把这股力量消磨殆尽。   相比较那颗龙珠,九楼手里的这小天地的雏形可怕了不止一筹,毕竟一个只是多年积蓄的力量,另外一个却是天仙境大妖的大道根基。   青铜树忍不住闭上眼,叹了口气。   它现在与唐未济是一体的,唐未济死去,他也会随着死去,这是青铜战兵出现在这个世上所要付出的代价。   现在离开唐未济已经来不及了,真没想到才刚刚见识到了这个世界,就要永远归于虚无。   不过这样也好,总好过被关在青铜镜中再不生不死过个千万年。   它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沛然巨力,感受到那云崩一般雄阔的大道痕迹,然后又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撕裂,那坚不可摧的青铜身体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也黯然失色。   青铜树已经在等死了,却突然察觉到那力量停了下来。   停了下来?   它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迷惘。   不!不是停了下来。   它附身在唐未济身上,自然能够察觉到唐未济身体的变化,他看见了一样东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九楼的手掌印在唐未济的后背处,打断了唐未济的脊柱,要将自己的小世界打入唐未济的体内,把他从里往外生生化作灰烬。   他打断的那截脊骨上,刻着一个眼睛模样的符号。   唐未济不知道这符号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体内,但小姑娘只是看见了这个符号,便同意把青铜战兵这些囚徒放出来,足以说明这个符号的重要性。   唐未济不认识这个符号,小姑娘和青铜树却是都认识的,这是大秦最后一位仙人留下的符号,是逍遥仙人的标志与象征。   而现在,那眼睛符号突然亮了起来,眼睛中间的漩涡缓缓旋转着,似乎藏着世上最顶尖的奥秘。   九楼手上的小世界恰好抵在了这枚印记上,进不可进,退无法退,只是僵持。   ……   一直藏在青铜镜中的小姑娘很是无聊,她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除了一开始救了唐未济一命,此外所有的一切在她眼中都是小打小闹,天仙境大妖怎么了,死在青铜镜下的天仙境大妖能堆成一座通天高的大山。   她只是看着唐未济,撑着自己的脑袋,怔怔出神。她发着呆,想着事情。   她以为那些事情自己已经忘了,现在才发现这些事情永远也忘不了,只是自己以为自己忘了罢了。   这个人族无论从样貌、气质还是性格来看都不像是逍遥仙人,为何体内偏偏有这样的标记?他和逍遥仙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当初仙人飞升,离开这个世界,留下她的时候还留下了一句话,如果不是那句话,她也不可能出手帮唐未济。   仙人说日后若是看见印记,便是他给她发的信号。   信号看见了,藏着什么样的信息呢?   小姑娘看得久了,有些意兴阑珊。激烈的战斗在她眼中却像是小孩子打架,她实在提不起兴趣。别忘了移洛当初以跌境的代价使用青铜镜,得到的能力是什么。   就连七祖那样的存在在青铜镜的镜面上都会瞬间显出弱点,何况是唐未济和九楼。   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实在看不下去了,准备去睡一觉。   至于九楼会不会就这么杀了唐未济,她不在乎。   逍遥仙人一直都觉得大道是一个人的事情,帮一次就行了,一直帮不能成长,没有意义。即便是他布下的后手,也得遵循这个条件,她既然已经出手帮过一次了,那么就不会有第二次,所有的事情都看唐未济自己,她从出手之后就是旁观者而已。   小姑娘扭过头,感受到青铜镜外爆发的三仙境小天地的气息,撇了撇嘴,扯着自己的羊角辫蹦蹦跳跳往前走,一脚踢碎一面镜子。   她在踢碎第三面镜子的时候突然顿住,青铜镜世界中陷入一片安静。被踢碎的镜面中冲出一头似龙非龙的怪物,仅仅是头颅就有三百米高,眼睛就像是一片小湖。   它才出现,朝着小姑娘发出一声怒吼,声浪化作狂风,顺着小姑娘的耳鬓狂奔。   小姑娘黑着脸,今天没有和他玩闹的心思,一巴掌按在他的头上,低喝道:“闭嘴!”   比起这头巨兽,小姑娘渺小好似蝼蚁,然而这头只露出一个脑袋的巨兽却突然泄了气,害怕得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被小姑娘按着连抬头都不敢,只是可怜看着小姑娘,眼中流露出求饶的意思。   小姑娘缓缓转过身,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是泪流满面。   这气息,这气息……这气息!是……是他回来了么?   ……   唐未济像是睡了很久,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察觉到一丁点的痛楚。   他清楚得记得自己之前明明被九楼打断了脊骨,为什么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难不成是有人救了自己。   他想要抬头,却突然发现自己行动无比艰难,每一根手指头上面都像是压着一座大山。   他缓缓低下头,无意间看见了自己的胸口,不由怔住。   唐未济的胸口变成了透明状,能够清晰看见里面的骨头和内脏,骨头和内脏也是半透明状,所以唐未济能够看见藏在它们后面的那可怕的小世界缩影。   黑色的闪电疯狂肆虐着,要把整个小世界都毁灭,这是大道崩塌形成的毁灭神罚,连三仙境都对这种东西畏之如虎。   闪电从小世界中刺出来,抽打在唐未济的身体上,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因为在它们前方挡了一块骨头,唐未济能看见那块骨头上面有一个清晰的眼睛符号,眼睛符号中央的漩涡还在不断旋转着。   唐未济在青铜镜中见过一次,现在又见了一次,不知为何,明明是青铜镜中的那一次看得更加清晰,这一次带给唐未济的震撼却更大。   他仿佛感受到这符号活了,正在看着自己。   他仿佛能够感受到这符号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对自己的注视表达了充分的不屑。   这是……   他娘的怎么回事?   唐未济要疯了。   他只是要疯了,九楼却真真正正已经疯了。   他对唐未济不可谓不重视,从一开始的轻视到后来宁愿损伤自己的根基也要把唐未济瞬间斩杀,就是怕节外生枝。   他的行动果断,决定果决,下手狠辣,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唐未济都活不成了。   他甚至都已经把自己的小世界缩影打入到了唐未济的体内,甚至视线都已经注视到唐未济的肉体化作水晶一般的颗粒,然后凭空消失在了半空中。   这是他肉体崩解的外在体现,然而就在这种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小世界按不进去了。   对,就是按不动了,唐未济体内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阻止着他的动作,他的小世界在这力量本质面前显得无比渺小,像是遇到了天敌,连动都不敢动。   不错,九楼现在无法将小世界继续打入唐未济的体内,同样也无法将小世界从唐未济体内抽离,这也是众人看见他们两个陷入僵持的原因。   “我他吗的。”九楼彻底疯了,他一只手仍旧按住小世界缩影,另一只手拼命拍打在唐未济的脊背上,像是一只发狂的大猩猩,“你是什么东西,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尖叫着,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见的事物,他由内心感觉到恐惧。如果连这样都杀不了唐未济,还有谁能杀了他?   他用尽了全力,天仙境的肉身之力被他凝聚在一拳又一拳上,唐未济的身体内部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却偏偏连毫毛都不曾损伤一根。   “你究竟是什么怪物?”九楼的话语里带着恐惧,甚至带着哭腔。我们可以肯定,如果不是因为小世界和唐未济黏在了一起,他现在扭头就跑的可能性是百分百。   唐未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九楼很快发现了另外一件更让他魂飞魄散的事情。   他的小世界正在陷入唐未济的体内,却不是被打进去的,看上去更像是被吸了进去。   他在逐渐丧失对自己小世界的掌控,这是他的根基,是他的道,却不再受他的掌控。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只巨大无比的石头眼睛,那只石头眼睛比天空还要大,悬在半空中看着他。   就像是有人站在了他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外面往里面看,看见了如蝼蚁一般的他。   他在这样的威视之下忍不住想要跪下。   他的手脚冰冷,心脏停止跳动。   等他回过神来,一身冷汗,发现幻境终于消失的时候,猛地面色惨白——他发现自己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小世界。   这他娘,是怎么回事?   他在内心痛苦呻吟了一声,只觉得自己活了几百年上千年所遇到的诡异事情加起来都没有现在这一件事情可怕。   他抬起头,看见了面前的唐未济缓缓转过身子。   九楼开始疯狂后退,他化作本体,翅膀纵然无力,也拼命朝着天空飞去。   唐未济没有动手,他动不了手。   他体内的那颗眼珠将小世界吸了进去,又从漩涡中吐了出来,化作两颗珠子,一颗依旧是小天地雏形,另一个化作一颗黑色的布满了雷霆的珠子。   布满雷霆的那颗珠子“嗖”的一声,已经出现在了九楼的身后,毫不费力穿过了他的身体。   展翅的巨鹰定住,一个呼吸之后他身体上爬满了黑色的雷霆,再一个呼吸之后他身体上的颜色尽数褪去,所有的一切变成了灰白色。   唐未济呼出一口气,那依旧保持着老鹰形状的灰白物质无声无息落在了地上,砸起一片烟尘。   但凡喘着一口气的,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唐未济的身上。   他们的眼中藏着恐惧,藏着难以置信,藏着狂热,藏着疯狂,藏着膜拜与恭敬。   死的竟然是九楼。   天空坠落血雨,天仙境死,天生异象。 第461章 天仙遗留的小世界   一切有如梦幻泡影。   地里的植茎在抽丝,天空飞鸟横渡,嫩芽在树梢探头探脑,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血雨吓得既好奇又害怕。   一片寂静,突然有破空声。无数妖族像是受惊的兔子,四散奔走,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撩拨现在的唐未济。更远处的某片天空,玄仙境的明珠面色煞白,不甘又愤恨地看着移洛,再看向唐未济的时候却又变得无比忌惮。   最开始的时候她们都是一样的起点,她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凭什么移洛比她还要漂亮这么多,与移洛在一起的时候别人注意到的只有移洛。凭什么二祖对移洛栽培有加,对自己却看都不看一眼;凭什么九楼对她死心塌地,对自己却不屑一顾。   凭什么天大的好事都被她占了去?   “凭什么,凭什么上苍如此眷顾你?总是遇到天大的靠山?”她咬着牙,低语了一声,化作一阵香风,从这里逃之夭夭。   九楼既然死了,移洛没死,那么也就意味着剑北道已经容不下她了。   作为背叛者的董朢看着九楼变成的白灰洒落在地上,小脸煞白,一阵目瞪口呆,脸上突然堆起谄媚笑容,向着唐未济连滚带爬,“小侯爷,我就知道您行的,您看我刚才这个卧底当得怎么样,我不敢居功,但这里面没我的功劳都说不过去吧,要不是我拖住了九楼,您可没时间弄死他。”   董朢可耻的嘴脸让所有人都感到厌恶,他却不以为耻,洋洋得意,拼命往自己脸上贴金,脸都不红一下,话语流畅到像是在唱歌。   唐未济都没理他,一头沿途奔过的妖族骂了一声,都有些看不下去。   那头身形粗壮的三元境妖族像是一座小山,轰隆隆跑过董朢,听见他叫声之后大骂了一声,回过头来,一脚把董朢踩在了自己的脚底板。董朢挣扎不停,但是在这头实力远高过他的妖族脚底下所有的挣扎都变成了笑话。   这头妖族朝着唐未济抱拳,粗声道:“少游侯,你虽然是我妖族的仇人,但我佩服你。这样的人族不配让你来杀,怕脏了您的手,我来帮你。”   他一脚用力,董朢连哼都没哼一声,“吧唧”一下像是西瓜被踩得粉碎,已经不成人形,贴着地面成了皮包肉酱的肉饼。   热脸拼命往人家冷屁股上贴,到最后却像是虫子一样被人不屑一顾踩死。   若是董朢知道自己的下场竟然会是这样,也不知道会不会继续对妖族阿谀逢迎。   聚集过来的妖族以最快的速度消失一空,他们大多是在玄冰阁修炼的妖族,借了玄冰阁一块地方,并不算是九楼的门下,没必要和唐未济拼死。何况连正式属于九楼门下的玄仙境大妖明珠都跑了,他们留下来送死做什么。   这里以最快的速度变得空空荡荡。   余下来的十个人虽然被青铜战兵覆盖住了半个身体,意识却是清醒的。他们现在这般模样比起传统怪物要好得多,看上去只是被一层青铜战甲披挂住全身罢了。和青铜树附在唐未济身上类似,只是有些许不同的是青铜树能够从唐未济身体上脱离,他们却是要永久都是这般模样了。   以青铜战兵的力量支援唐未济,他们自己的力量却不曾损耗多少,在九楼的攻击之下二十六个人躺下了十六个,尤其是纪沛,被雷霆长矛击中正中心位置,怕不是就此死去。   这十人慌忙去查探自己的同伴,好在有青铜战兵在,帮他们挡住了大部分的冲击力,余下的那十五个人情况还好,只是受了些伤,纪沛的情况就有些不妙了。   唐未济的情况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但好在他身旁有移洛,还能和青铜树沟通,若是小姑娘愿意的话,小姑娘甚至可以亲自给他解释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倒是后顾无忧。   “我到底怎么回事?”他问移洛,“方才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你不知道么?”移洛先是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眼睛跟着就眯上了,不知为何带了些警惕。   “放心吧。”青铜树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在移洛耳边响起,既然妖族已经都走了,青铜树也没有再藏着说话的必要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可没本事占据他的身体,他还是你认识的那个他,只是他的确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罢了。”   “这么说来前辈知道了?”唐未济连忙问青铜树。他现在的情况有些奇怪,明明恢复了意识和行动,一举一动依旧像是背着一座山,很艰难。而且方才的那个眼睛印记到底是怎么回事,唐未济不能确定自己感受到的目光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人总是对未知更加恐惧,他若是知道这眼睛印记是哪里来的也就罢了,关键他连这印记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都不知道,哪怕印记救了他的命,他也感受到极端的恐惧,像是有什么不能掌控的事物出现在了他的体内。   “我只能猜个大概,你体内的印记和逍遥仙人有关,这是他的象征,也许是你和逍遥仙人有什么关系吧。”   “准确的说是逍遥留下的传承印记。”青铜镜突然震动了起来,小姑娘的身影出现在了镜子里。   “这是谁?”移洛震惊于小姑娘的出现,更震惊这镜子里为什么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姑娘。   “她是青铜镜的镜灵。”唐未济给出了解释。   移洛显示茫然,跟着渐渐恢复正常,似乎有些颓然,颓然过后看向唐未济的目光就带上了感慨与释然,“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有这样的本事,方才就是镜灵帮了你?”   “我有名字。”小姑娘极其不满道:“我叫留岁。”   “还有。”她挥着手臂道:“刚才也不是我帮的他,这是他自己的本事。”   唐未济看着小姑娘一脸茫然,移洛本来看向唐未济的,看见他的样子之后同样变得茫然起来。   “那枚印记。”小姑娘对唐未济说话,说到一半又停下来,思索了片刻之后斟酌着说话,一言一行都极其谨慎,能看出来她说这番话的时候顶着的巨大的压力。   “那枚印记是传承印记,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它的,它不会害你。”小姑娘臭着脸又道:“还有,没事不要来打扰我,我要睡觉了。”   “等一下。”唐未济叫道。   小姑娘转头不满看着他,唐未济面对这目光不知为何居然有点心虚,他硬着头皮,“我为什么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   “你实力太低,正常。”小姑娘的心情不好,不耐烦道:“传承印记虽然被激活了,但他没有肯定你,想要让你自己变得轻松,简单,要么获得传承印记的肯定,要么我现在帮你把印记封印,你选哪一种。”   唐未济苦笑了一声,问道:“封印印记对我来说有什么害处么。”   “没什么害处。”小姑娘轻描淡写道:“就是下次打开印记所需要的力量会更大罢了。”   唐未济忍不住咋舌。九楼以他的小世界打到了唐未济的印记上印记才被激活,这可是一位天仙境大妖的小世界。需要的力量更大,这意味着什么唐未济不敢想象,难不成要好几位天仙境大妖一起向着他出手么?   只是如果不封印印记的话,唐未济现在不就变成了废人,这可比龙珠在他体内的时候难受多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印记的肯定?”   “你?”小姑娘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凭你现在的实力和悟性,再过一百年吧。”   唐未济脸色通红,说不出话来。   “封印吧。”从小姑娘开口之后一直在一旁听着没说话的移洛突然说道:“这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青铜镜中射出一道光,唐未济感受到自己断裂的脊骨恢复了正常,同时感受到那眼睛形状的印记逐渐恢复了平静。   小姑娘突然抛出了一颗珠子,珠子落在唐未济的面前。   唐未济记得这颗珠子,九楼的小世界落在唐未济的脊骨上的时候,眼睛印记将这股力量吞噬,而后吐出了两颗珠子,一颗代表着毁灭,是九楼小世界坍塌的道相互倾轧化作的毁灭雷罚,一颗就是眼前这个好似小世界雏形一样的东西。前者让化作本体的九楼轻轻松松变成了一堆灰烬,后者现在就在唐未济面前。   “这是什么。”小姑娘既然都把中东西拿到他面前了,他自然不会错过问她答案的机会。   对此,小姑娘乐得给他解释,“这是三仙境的世界雏形,如果有人好好温养的话,总有一天会恢复原本的模样。九楼留在里面的气息已经被清除干净了,把它服下就能拥有一位天仙境大妖的小世界根基。”   “也就是说得到了这个的人百分百能成为天仙境?”唐未济话语艰难,声音艰涩,好不容易把自己心里的猜想说了出来。   “不错,这东西极为难得,不是谁都愿意自己把小世界捏成一团然后送到传承印记中的。”小姑娘的话语里似乎带着强烈的诱惑。   唐未济与移洛对视了一眼,同时看见了彼此眼中的炽热,就连移洛这样的存在对这样的东西都是第一次见,同样感到渴求。   无论是人间还是妖界,天仙境就是战斗力的天花板,是最顶尖的存在,不知道多少惊才艳艳的天之骄子倒在了这条道路上,不知道多少人为了成为天仙境放弃了一切依旧求而不得,死前都是念念不忘。   三气三元三仙,每一个大境界之间都横着一条鸿沟,尤其是逸元境到玄仙境,那不是鸿沟,那压根就是深渊。再说玄仙境往上到道仙境,那又是一道鸿沟,最后才是最难的天仙境。   九成血修和妖死在了化气境到固元境这关隘上,余下一成中的九成死在了固元境到盈元境之间,以此类推,到了跨过三仙境这天堑的时候,剩下的十成人走了九成九。   只以此粗略去看,便能知道想要成为玄仙境都是难如登天,更别说是世上最高战力天仙。   老四营够强了吧?   三百万里大唐,挑选各州各府各道各地最精锐的血修,最出众的天才,辅以天阶四神兽血脉,给予最强大的秘法,当初一万两千四神兽营现役披甲士中有多少三仙境?   不过一百出头而已,把这些人平均分到四神兽营中,老四营一营也就三十人左右。正是这些人驻守大唐最危险的浮池之渊。   那么这一百多人中天仙境有几位?不过六位而已。   老白虎营最多,一营独占三位,其余三位是剩下老三营的守将,其中包括弘光。   当初浮池之渊破碎,白虎营困守,拼死作战,斩大妖三十八头,凭的是什么?就凭白虎营有三位天仙!   妖界总体实力比大唐强得多吧,十八位妖祖,每一位都是天仙境,且比寻常天仙更强,但除此之外的天仙境又能有多少。   也许妖界的天仙境比人间多多了,但别忘了妖族远远超过人族的庞大人口基数。人族还要分普通人和血修,妖族是每一头妖都能修炼的。   对妖族来说,天仙同样是他们的终极追求。   不是谁都能和黄龙人一样的,花了一天的时间踏入玄仙境,突破三仙犹如喝水。   这么多年下来,黄龙人只有一位而已。   而现在,就有一条通往天仙境的康庄大道放在唐未济他们的面前,不需要任何代价,只要把这颗珠子吃下去就行了。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仅凭这颗珠子,就能让天下大乱。   别看移洛之前是道仙境,现在是玄仙境,她同样渴求这颗珠子。道仙境到天仙境不是那么简单的,聪明如移洛不也被卡在了这道门槛上。   两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但彼此之间又有足够默契,至少没有因此反目成仇。   只是这么一来,这颗珠子的归属就有一些小小的尴尬了。   小姑娘似乎是刻意把这颗珠子拿出来,此时唯恐天下不乱,跟着说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们,那个人要死了,现在也只有这颗珠子能救他。”   小姑娘指着的是纪沛,她说话的时候没有瞒着任何人,所以她说的没一句话都落在众人耳中。   长生宗的人默默站在那边,轻伤的搀扶着重伤的,他们默默看着唐未济,没有抢夺珠子的意思,显然无论唐未济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们都会接受。   他们只是静静的,站在硝烟与尸体中央,搀扶着,用最木然的目光看着唐未济。   纪沛就在他们面前,在唐未济的面前。 第462章 新一任的血鸦   人总是要做选择的,同样,总有人在等着别人的选择。   长生宗的这群人在等着唐未济的选择。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天仙境,一边是纪沛的性命,他们纵然知道唐未济大概率会怎么选,却仍旧还抱有一丝希望。   听说纪沛与面前的少游侯是有矛盾的,双方的关系说不上好,甚至连朋友都不是,换做自己,这个问题还用去想么?他们心里沉甸甸的。   愿意跟随纪沛从长生宗出来的人就没打算回去,他们对纪沛的忠诚度拉满,只要能有一丝救纪沛的希望他们也不愿意放弃。但是唐未济同样让他们尊敬,所以他们只能将痛苦藏在心底,换以木然,就像是等待审判的刑徒。   你会怎么去选?   小姑娘眼神锐利,在青铜镜中一眨不眨看着唐未济。   她不是一个多话的镜灵,当初和逍遥仙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很活泼,叽叽喳喳,后来逍遥仙人嫌她烦,她便话少了,再后来岁月悠悠,她一直沉睡,话便更少了。   这次话这么多自然是有目的的,她把那么多事情告诉唐未济,就想要看看唐未济究竟会如何选择。   在感受到逍遥仙人气息的那一刻,小姑娘有种感觉,以为逍遥仙人回来了,后来才发现原来仅仅只是错觉。那枚印记是传承印记,并不代表着逍遥仙人最重要的本命印记,像这样的传承印记虽然少,却还有散落,并非独一无二。   如果这就是逍遥仙人留下的后手,那么也太过随意和轻描淡写一些。   小姑娘想通这些之后,便稳定了情绪,倒是换了个想法,想要看看唐未济的选择。   她看着唐未济,在等着他的选择。   移洛同样也在看着唐未济,她内心渴望九楼遗留下的小世界雏形,这种东西对本来就是道仙境跌境的她来说无比合适,在她身上能够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至于纪沛,移洛并不在乎,不过区区人族的性命而已,若不是因为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族名字叫做唐未济,移洛早就抢了这世界雏形走了。   唐未济还在想着,额头慢慢被汗水洇湿。   小姑娘在镜中慢悠悠道:“你要抓紧时间了哦,再这么下去,哪怕有世界雏形他也活不了了。”   这话让唐未济瞬间下了决定,他将那颗珠子捏在手心,快步走到纪沛的面前,言简意赅,“让他服下去。”   “你不再想想?”移洛在他身后劝道:“这可是成为天仙境的钥匙。”   唐未济摇了摇头,“不想了。”他看着长生宗的人正色道:“性命重要,我与纪沛虽无同门之实,却有袍泽之谊,他是为了我才会受到这样的伤,我又岂能见死不救。”   长生宗的那些人不禁动容,原本因为自己变成这幅模样之后对未来的恐慌全都散去,他们看着唐未济,热泪盈眶,终于相信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移洛除了最开始说了一句话,并没有阻止唐未济的意思。唐未济走到她的身边,目光淡定,只是双腿却在发抖。   移洛身体虚弱,并没有动用他心通,只是好奇问他,“你怎么了?”   唐未济咬着牙,挤出一丝苦笑,声音颤颤巍巍,“心疼。”   移洛笑了笑,到了这时候反而变得豁达起来,“那是九楼的道,与你的道不同,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你未来的成就不会比九楼差。”   唐未济笑道:“何以见得。”   移洛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连我都要靠你保护,还不能说明什么么?”   她说这话,心里却是暗暗想着,除了你又有谁能够在盈元境打败天仙境的大妖,除了你又有谁能够引得青铜镜的镜灵出现,天仙境对你来说,不是迟早的事情。   “九楼已经死了,你的危机解除了,现在准备怎么办。”唐未济突然问她。   提到这个,移洛笑容逐渐收敛,想了想随口道:“回道士塔。”   “安全么?”唐未济问她。   “二祖门下的那些大妖有一批是绝对忠于我的,在他们心里头,我现在还在归山圃。九楼身死,正是我回去整顿门风的大好机会。”移洛叹了口气,“若是伏弧在就好了,可惜……”   唐未济想到了在妖界不夜城见到的那头道仙境大妖,“他在哪里?”   移洛随口提了一句,“还在归山圃吧可能。”   唐未济没有细想这句话的意思,思绪转到了他们自己身上,“你回道士塔,我们这些人去什么地方?”   “你们?”移洛自然而然道:“你们当然是与我一起回道士塔了。”   “我们是人族啊。”唐未济提醒她,“道士塔那边可全是妖族。”   “你们现在这番模样哪里算人族。”移洛提醒他附身在他们身上的青铜战兵。   唐未济怔了怔,的确是这样。他沉吟片刻,“重伤的人的确有点多,这样吧,他们随你去道士塔,等到伤好了再回大唐不迟。”   “你呢?”移洛察觉到他话语里的意思。   “我要去龙州府。”唐未济轻声道:“我师兄在那边等着我,虽然有些迟了……我还是要去一趟的。”   移洛点了点头,没有问他的事情。她看向正紧张守在纪沛身旁的长生宗的人,“你其实说错了一句话。”   “嗯?”   “他们即便伤好了也回不去大唐了。”移洛扭头看着唐未济,那双翦水眸子里藏着幽深,“对你们人族来说,不是从来都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么。你觉得他们还能算是人族么?”   唐未济默然,他不得不承认移洛的想法是对的。   “放心吧。”移洛提高了声音,“我会保护好他们的安全的,在妖界至少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就多谢了。”唐未济给她抱拳行礼,草莽气息挺重。   移洛嗤笑了一声,扭头不去理他,唐未济莫名察觉到移洛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便也默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纪沛那边的动静打破了这里的尴尬,那边有人轻声叫了一声,紧跟着就发现一动不动的纪沛缓缓睁开了眼睛,有人低下头在纪沛耳边说了些什么,他显然是愣住了,半晌才让人扶自己起来,一步步走到唐未济的面前。   他低着头,看着地面,站在唐未济的面前,身后跟着长生宗的那些人。   “怎么,是来和我说谢谢的?”唐未济用玩笑话打破僵局。   纪沛摇了摇头,“大恩不言谢。”   唐未济笑了笑,的确如此,说给别人听的话还能叫真心话么。   纪沛依旧沉默,内心似乎在挣扎,他突然问道:“你当初为什么要放过我。”   唐未济楞了一下,才想起来纪沛说的是自己与他在极北之地第一次相见时候的场景,那时候松云道人和俞永镇还在唐未济的身边,刚杀了酒馆派来的三位三元境杀手,就遇到了纪沛。   唐未济有机会杀他,最终却选择放了纪沛,这是纪沛回到长生宗之后性格大变的原因。   他想了想,“我与长生宗有仇你是知道的,长生宗怕我,上下没有一个人敢来杀我,唯独你一个人过来了,我佩服你的勇气。再说彼此本就是一场误会,你罪不至死。你那次杀不了我,日后就再不会有机会杀我。我放你回去能给长生宗的人添堵,何乐不为。”   “原来是这样。”纪沛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却突然问道:“纪宇真不是你杀的?”   “我若是真杀了纪宇,不会有人把这件事情和我联系起来的。”唐未济诚恳道:“他的死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纪沛点了点头,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唐未济的面前。   “你,你这是做什么。”唐未济被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   “别动。”纪沛声音硬邦邦的,伸手阻止了唐未济的动作,耳朵根子却已经红了,“我纪沛在此对天发誓,日后唯少游侯马首是瞻,你放我一次,这条命又是你救的,我欠你两条命,从今天起,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这……”唐未济才刚刚说了一个字,他身后的那群长生宗的人也跟着整齐跪了下来,剩下那三个普通人见识过唐未济的厉害,早心悦诚服,跪得都比其他人利索得多。   他们整齐肃穆道:“日后唯少游侯马首是瞻。”   唐未济苦笑不止,转念一想却又坦然受下。他想到了移洛方才说的话,妖界不是久留之地,若是大唐容不下他们,他至少还能给这些人找一处归所,受一礼不亏。   移洛悄悄在唐未济心里说话,“原来你有这个打算。”   唐未济除了苦笑还能说些什么,只得把话题岔开,把他方才与移洛商量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对此纪沛等人倒是无所谓。   他们伤势太重,再加上变成了这个模样,回到大唐不知道惹出什么乱子,就留在剑北道也不错,至少他们能看出来移洛与唐未济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受到人妖两界关系的影响,不是绝对的敌对。   唐未济赶时间,问清楚方向之后带着移洛送他的青铜镜匆匆离开。   剩下一群人围着移洛看着他远去,移洛一直站着没动,纪沛突然道:“其实也不是没有机会。”   “什么?”移洛听出他在和自己说话,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纪沛揶揄笑道:“往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少游侯又不是石头,迟早会动心的。”   移洛一脸寒霜,瞪了纪沛一眼,“走,跟我去道士塔,声势弄大一些,越大越好。”   纪沛闭上嘴。没走两步,移洛突然站定,扭过头斥道:“妖界规矩森严,类似方才你说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纪沛与长生宗的人面面相觑,被移洛的掩耳盗铃搞得差点笑出声。   ……   唐未济一路匆匆忙忙赶回到龙州府,沿途只听说浮池之渊的情况越来越不妙,大战连连,阵纹激活的景象如同火烧,一连好几天,不分昼夜,把整片天空都染成了金红色。   好在有四神兽营在,一直撑到现在,只是不知道为何,圣皇一直都没有给前线指示,大将军弘光在这样重要的战斗中也一次都没有露面,搞得人心惶惶。   他忧心浮池之渊的事情,担心玄武营那些将士,他们认可自己这小侯爷,唐未济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只是他即便再怎么担心也没有什么用,个人的力量在这样的战争中显得何其渺小,哪怕是天仙境也是一样。   事情得一件一件来,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先回到龙州府,找到灰雾,看能不能用其他的代价将大师兄救出来。   在他去归山圃之前,计划是要从守望者森林带三仙境出来给灰雾压力,现在有了青铜树,唐未济自保无虞,一路奔着龙州府一处乌鸦酒馆的联络点就去了。   然而等到他到了那个地方,却发现联络点空空荡荡,别说人了,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唐未济顿时呆住了,他疯了一样去找寻酒馆有可能留下的标记,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根据暗号一连找了好几个酒馆的联络点,每一处都是这样。   联络点内的桌椅板凳整整齐齐,显然这些乌鸦撤退的时候很是从容不迫。   灰雾明明说要唐未济到龙州府找他,现在却连自己的踪迹都隐藏了起来,这明显就是不想见唐未济。   唐未济顿时呆住了,百思不得其解。他们要大师兄做什么?   他浑浑噩噩出了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四下茫然看了一圈,径直往白龙圣地而去。   在唐未济离去没多久,这联络点某个地方闪了一道白色的光,将这个消息传递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灰雾脑子里。   灰雾看向自己身侧,“你师弟果然来找你了,只可惜迟了几天。”   他身侧站着的正是买剑。买剑面容严肃,身上穿着酒馆乌鸦的制式服装,怀中依旧抱着大风剑。   他脸上没有笑意,“是么。”买剑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消息,听过也就过了,他跟着问道:“下一个是什么。”   灰雾看着他,忍不住笑了。   “没有了。”他张开手,脸上堆满笑容,“欢迎你,新一任的血鸦。” 第463章 玄武不灭   数月不见,仓祁苍老了许多,标志性的山羊胡多了许多白丝,许久没有打理,看上去有些凄凉。   上官急匆匆登上最高的那座塔楼的时候,城外的妖族刚刚才结束一轮攻势。   那柄三米长的长刀拖在地上,刀鞘已经没了,刀刃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带出一连串火花的同时刀刃越发锐利。   上官握着刀把的手有些许颤抖,刀刃泛着红光,血腥味浓郁。   他一见到仓祁,紧绷的心顿时放松下来,笑骂了一声,“狗娘养的妖族,真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啊,三气境的妖族也就算了,那些三元境的天才妖族怎么也一点都不惜命,拿头往城墙上撞,不是二傻子么。”   仓祁知道上官说的是方才那场战斗中被斩去手脚的一位天才妖修,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自爆了丹田,拿头去撞临渊城的城基。这种悍不畏死的态度大大震惊了玄武营的披甲士,上官说这些话借此抒发心里头的害怕。   如果妖族都是如此疯狂,浮池之渊迟早都会再次被攻破,而且这一次可没有人用玄武禁绝封重新封印浮池之渊了。准确的说,玄武禁绝封的修炼方法已经失传了。   “大将军还在归山圃没有回来,我就不明白了,归山圃明显是妖族的障眼法,真有这么重要么。”上官仅仅攥着刀柄,手指止不住在颤抖。   他不知道斩杀了多少妖族,身为玄仙境,现在竟然连刀都握不稳了。   “对于大将军来说,也许归山圃更重要吧。”仓祁伸出手,握住了上官握刀的那拳头,上官颤抖的手逐渐稳定。   “天都来信了没。”   “圣皇已经派人传消息过来了,大批神机阁披甲士明日便能支援到这里,还有一些宗门血修都在往这里赶。”   “我见到他们了。”上官啐了一口,不屑道:“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软脚虾,见到妖族的时候腿都软了,指望他们?指望不上。”   仓祁又道:“大将军不在,圣皇对朱将军的裁决怎么说的。”   “这个啊。”上官提到这个,牙直痒痒,“让我放人。”   “放了?”   “不然呢?那是圣旨。”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要不是他发疯,咱们至于沦落到现在这地步。”   “狗日的你真当我怕圣旨啊,我只是觉得圣旨里面有一句话说得挺对。”   “什么话。”   “朱将军说到底也是朱雀营统领,是三仙境,这会儿有用,不能杀。”   仓祁沉默了一会儿,“老朱非说是天心让他来的,还说是领了圣皇的旨意,你觉得这事儿靠谱么?”   “旨意不旨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让我遇到天心那小子,我斩了他!”上官骂道:“兔崽龟孙,白给老玄武营丢人,就他也配说自己是玄武营唯一传人。”   “这事儿不管是不是真的,咱们都得找他算一笔账。”仓祁点了点头,“我这里有一件重要事情,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突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紧跟着便听见有人高叫道:“守城,守城!”   “不是才刚刚结束,怎么又来了?”上官猛地站了起来,站在塔楼往外看,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这么多?”   仓祁面色凝重往外看去,舔了舔嘴唇,迟疑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妖族与以往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   “对,不一样。”仓祁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你看他们的队伍,侧重妖族各不相同,乌糟糟的,彼此间却又泾渭分明,这不是同一个妖祖手下的人,他们联盟了!”   仓祁面色变得难看起来,“就是不知道联手的妖祖是几位了。”   “只一个五祖就让我们焦头烂额,妖祖再多些,挡不住。”上官骂了一声,“要不撤吧。”   仓祁一巴掌呼在他脑门上,“还没到那时候呢,赶紧上。”   上官连忙往城墙上行去,不多时便响起他急切的吼声,“戊土位少人,去一队结玄武阵!顶上顶上,他娘的激发阵纹啊,搬晶石,快快快!”   ……   仓祁将声音抛在脑后,贴着地面急急飞行。   战时为了防止有人在城内捣乱,禁空令依旧没有解开,但身为玄武营副统领,仓祁总归是有些特权的。   这城,只怕是守不住了。   这么多天的激烈战斗,城内的玄武营将士和其他城池支援过来的将士几乎没有休息过。   妖族用庞大的人口基数将他们一步步拖死,进入慢性死亡。   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镇定,上官在叫出那句话的同时他脑子里冒出来的也是这么个念头。   相信玄武营从上到下余下的两千多将士心里想的也是同一个念头,他们不是大唐披甲士出身,前身一个比一个糟糕,对于他们来说,浮池之渊破不破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最关键的啊。   要不是因为临渊城破了他们跑不了多远,这玄武营的正副统领早就带着他们跑路了。   想要成功活下来,就要在城破的时候依旧能撑一段时间,帮他们争取到足够多的撤退时间。   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谁愿意自己留下来等死,换你们去活?   有人愿意,而仓祁恰好知道这一点。   他径直赶往夜雨楼。   夜雨楼一共九层,挂满了玄武营战死的前辈画像,也不知道仓祁往这里赶要做什么。   守着夜雨楼的是一位黑脸汉子,名叫常凯歌,当初天心与吴侍郎等人来到临渊城的时候负责“接待”他们的正是常凯歌。   他是仓祁的心腹,夜雨楼这等重地一直都是他在守卫,哪怕大战到现在仓祁也没有把他从这里调走的意思,急得常凯歌天天生闷气。   远远的,他看见仓祁从天上飞过来,伸长了脖子翘首以待,隔着老远就叫道:“将军,这次俺能上战场了么?”   “早得很。”仓祁到夜雨楼的门前,吩咐道:“守着夜雨楼,不管谁来都不准他们进。”   常凯歌挠了挠自己的大脑袋,往夜雨楼门前一坐,厚实的肩膀几乎要把整个门口都拦住,他瓮声瓮气问道:“上官将军来咋办。”   “我没说允许,谁也不准进。”仓祁道。   “好嘞。”常凯歌憨笑着点了点头。   仓祁又道:“还有老常。”   “嗯?”常凯歌抬头,疑惑看着他。   仓祁拍了拍他的肩膀,扔下一句话,“别死。”   常凯歌舔了舔粗糙的嘴唇,闷头“嗯”了一声。   仓祁进入夜雨楼,站在夜雨楼门口朝着那些悬挂在夜雨楼内的画像抱拳欠身,而后走向二楼,一层一层如此恭敬行礼,最后来到了八层。   他取出八层的一张画像放入怀中,又走到第九层,第九层只有三张画像,他走到那三张画像的面前坐下,轻声道:“前辈,浮池之渊守不住了,临渊城要破了,我们不准备战死在这个地方,玄武血脉不能断,玄武营后进仓祁想请前辈们出手相助。”   画像静静看着他,没有动静。   仓祁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夜雨楼内该如何还是如何,楼下有风吹过画像,发出“哗哗”的响声。   “千钧之际,一触即发,胜负转瞬便可分,大唐国门守不住,我等留在这里也是空无意义,为保他日卷土,还望前辈们出手相助!”   依旧没有动静,仓祁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跪在那三张画像前方,“请前辈们出手相助。”   画像毫无动静,只是死物,嘲讽一般看着仓祁。   仓祁跪在那边一动不动。   “轰!”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夜雨楼都随着这巨响跳了三跳,梁上的尘土落下,在透过窗缝照进来的阳光中翩跹。   仓祁面色不变,留在夜雨楼门外的常凯歌茫然看向天空,看见天上倒扣着的灿烂如同烈阳一般的阵纹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无数妖族像是蚂蚁一样向着那些裂缝冲击,舍身赴死。   常凯歌面色大变,下意识站了起来,铁塔一般的汉子才走了一步,便想起来仓祁与他说的话。他黝黑的面色都变白了,最终还是一咬牙重新坐了下来。   他知道仓祁最后说的让他别死是什么意思了。只是与其这么活着,还不如让他痛痛快快死去。   他目眦俱裂,瞪着眼睛看着天空,看着那不知道隔了多远,看上去只是一群密密麻麻小黑点的妖族。   阵纹如同烈金一样燃烧着,放出刺目的光芒,到处都是流转的光晕,抛洒的鲜血,到处都是尸块雨点一样落下,落在阵纹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金光在拼命修补那道可怕的裂缝,那层薄薄的犹如蛋壳一般的金光在妖族的撞击之下不断发生形变,随时都有可能再次破碎。   上官的声音几乎要传遍全城,先是急躁的叫声,然后是可怕的吼声,紧跟着是粗重的喘息,厮杀声,刀剑与妖族的身体碰撞的声音,刀剑切割肉体的声音在人们的脑子里形成可怕的默片。   突然,上官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耳边响起,严肃而悲观,“所有将士听令,全城备战,全城备战!”他顿了顿,用更轻的声音道:“临渊城若是守不住,我将战死当先。”   “备战,备战!”四处喧闹起来,无数受重伤的将士赤裸着臂膀,裹好伤口便挣扎着冲了出来。   所有人奔向自己的岗位,所有人竭尽全力,在这种气氛的渲染下,哪怕是最胆小的人也可以毫不犹豫献出自己的生命。   常凯歌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把头生生埋进膝盖,他大声念叨着,用自己的声音抵抗着来自周围炽热的战意,“守在门口,守在门口,守在门口……”   地面又一次震动,天空阵纹的裂隙更大了,金色的光哪怕是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就像是要把整个临渊城都照化开,临渊城在这一刻没有一处是黑暗的、有阴影的。   这些光连接在一起,从整个临渊城的深处散发出来,每一处角落都布满了细小的阵纹,每一个地方都有刺眼的光芒出现,同天空中的阵纹连接在一起,遥相呼应。   轰!   又是一声轰鸣,地面随着这声轰鸣剧烈颤抖着,远远超过之前那两次,紧跟着发出一阵“咔咔”的巨响,远处尘土飞扬。   常凯歌看着那边茫然了半天,才意识到那应该是城里的建筑塌了。   他的心沉了下去,临渊城的每一寸土地都烙刻着阵纹,坍塌了这么多建筑,这意味着保护临渊城的阵纹终于到达了极限,出现了纰漏和口子。   他抬头看向天空,果然发现天空中修补裂隙的那些金光已经退缩到了口子外面,只余下了一些细线一般孱弱的光芒,临渊城像是赤裸裸的羔羊,把自己展现在了饥饿的豺狼面前。   天空中的黑点往下方冲过来,不断撞击最后剩下的一点光,远处传来嘶吼声,“准备战斗,结玄武阵!”   城中出现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玄武法相,常凯歌知道,已经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了。   他感受到血脉内的那股召唤,捏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额头的青筋鼓出,“卜卜”跳动飞快。   夜雨楼内,仓祁再一次出声,画像依旧毫无动静,只是夜雨楼下面的风声卷动画像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常凯歌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摔落到了地上,他如临大敌,连忙转过身,却发现是上官。   上官似乎是有些力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着常凯歌叫道:“仓祁呢。”   “在楼内。”常凯歌如实说道。   “都什么时候了!”上官难得发火,“这当口还在夜雨楼做什么!”   他挣扎着站起身,“临渊城都要守不住了,我进去找他。”   “不行。”常凯歌拦住了上官。   上官勃然大怒,常凯歌解释道:“将军说谁也不能进。”   “我比他高半级!”上官指着自己的鼻子,看着常凯歌大声叫嚷道:“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常凯歌闷声道:“俺听将军的。”   “他妈的。”上官抓住常凯歌的肩膀,“让开!”   常凯歌像是石头一样挡在上官面前,上官若是正常状态想要把常凯歌扔走是轻而易举,只是现在力竭,哪里还有那实力,用尽了力气却不能撼动常凯歌。   上官气急败坏,“蠢猪,蠢猪,你他娘就是一头蠢猪,不让我进去,不让我进去,不让我进去你们就得死在这里,得和临渊城陪葬!”   “让开!”上官大骂,提着自己的长刀,“我砍了你!”   常凯歌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红了,“你砍了俺俺也不能让。”   “你他吗就是个榆木疙瘩!”上官绝望叫着,“再不走来不及了!”   轰!   恰在此刻,天空中发出一声巨响,他们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些灿烂如同太阳的金色阵纹在半空中缓缓消散,像是变成了透明的模样。   上官的面色一下子惨白如纸。常凯歌怔怔问道:“这是咋了?”   “城。”上官的语气有些凝噎,“阵纹,破了。”   他们看向天空,无数妖族兴奋叫嚷着向着临渊城扑过来。   临渊城到处都是坍塌的建筑,到处都是惨烈的厮杀。   天空中黑色的小点最开始只是如微尘一般大小,但它们飞速变大,很快就化作小山一般的妖兽本体,他们发出兴奋的怪叫声,像是黑色的龙卷风一阵一阵掠过这座城池。   “轰,轰!”   临渊城像是悬崖上摇摇欲坠的石头,随时都有可能在这些妖族的冲撞下坠入悬崖。   城外的石阶已经被妖族毁坏,那些大妖畏惧浮池之渊的整体阵纹,还没有出现在这里,但那些三元境的妖族联手已经足以肆虐在这个地方。   “怎么办?”常凯歌一张黑脸都要变成白纸了,下意识问上官。   “让我进去。”上官的语气无比坚定。   常凯歌猛地摇头,“不行。”   上官看着他,真想提着刀一刀把他斩了。   街道的另一头发出一阵呼啸声,紧跟着一头鸟头人身的妖族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它眼睛一亮,呼啸了一声朝着常凯歌和上官冲了过来。   常凯歌二话没说,把上官拦在身后。   上官急急叫了一声,“小心,他叫援军了。”   常凯歌已经顾不上和他说话,那妖族已经与他陷入激烈的战斗中。   上官趁他战斗之际,转身进了夜雨楼。   他一进夜雨楼,顿时惊呆了,夜雨楼内的满楼的画像疯狂摇晃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就像是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走。   那些画像中的人物分明是不能动的,在这种情形下看上去却是无比的恐怖。   上官小心翼翼绕开这些画,一路往上走,上到八层还没有见到仓祁的时候心里头不由一惊,若不是常凯歌信誓旦旦说仓祁就在这里,他现在扭头就会走。   玄武营留下训示,任何人不得踏入夜雨楼第九层。   难不成仓祁在第九层?   上官心惊胆战,绕开八层那些狂舞的画像,看见了第九层跪在那边的仓祁。   “你在做什么?”上官连忙走到仓祁身边,扯着他就要走,“城破了。”   “破了?”   “破了,赶紧走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上官下意识回了一句,紧跟着突然发现不对劲。   刚才说话的那人的声音……不是仓祁的!   他猛地扭过头,恰好看见正中间的那张画像中走出一位身披黑甲的将军。   他虎背熊腰,扶着腰间悬挂的长剑,气息无比恐怖。   “这是。”上官看着空白的画像,猜到了什么,声音都在颤抖。   “玄武英灵。”仓祁一字字清晰说道,算是回答了上官的问题。   他抬头看着其他两张画像,喝道:“前辈再不出手,更待何时?”   上官只觉得夜雨楼里突然卷起一阵狂风,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漆黑中似乎又有电闪雷鸣。   恍惚间,上官似乎看见了另外两张画像上面的人也走了下来,三名玄武营战死的英灵并肩而行。   楼下的风声更大了,呼啸着,隐隐约约像是形成了一声具体的嘶吼。   “百战玄武,勇往直前!”   “杀!杀!杀!”   “护我临渊,定我大唐!”   声音越发整齐起来,从一开始模模糊糊的呼喊声最后化作嘶吼。   英灵化作浪潮一般的存在,从夜雨楼的四面八方冲了出去。   他们带着死前的执念,以必死的决心再死一次。   他们结成战阵,有人嘶吼,“玄武右翼全体都有,结天地阵,冲锋!”   “冲锋!”他们大叫着,须臾又有人哭道:“光哥,老鹿,死光了,死光了,都死完了。剑皇别死,别死了啊!”   有人大叫着像是回答他,“玄武不灭,玄武不灭!”   他们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自己死前的那一刹那,他们彼此间说着各不相干的话,也许都不属于同一个时空的人,但他们的意志却在这个时候空前统一。   战场在一瞬间陷入白热化,这些英灵所造成的杀伤力远远超过上官的想象,他们往往全力劈斩一击便会烟消云散,上一秒还叫着冲锋,下一秒钟已经不见了。   但他们给妖族造成的麻烦远远大过快要被吓破胆的玄武营余下的将士。   玄武营一群残兵败将怔怔地看着这群先烈,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血脉中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涌现。   他们热血沸腾,他们开始为自己之前鄙夷的玄武血脉感到骄傲。   “冲锋!冲锋!”英灵们叫着,“玄武不灭,玄武不灭!”   他们用生命的最后一缕光在这个天地间叫着自己残存的信念。   他们用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告诉这些稚嫩的后辈们什么才是真正的玄武!   他们用自己存在这个天地间最后一点灵魂叫醒了这些人沉睡的勇气,唤醒了他们不曾有过的骄傲与自豪。   玄武营披甲士在片刻的寂静之后,陡然大叫,声音化作浪潮,与英灵共鸣,在整个临渊城内轰鸣。   “玄武不灭!玄武不灭!玄武不灭!” 第464章 冥河迷踪   六月份的白龙圣地改不了银装素裹的模样,伸出手去采撷的一缕空气也没有带着六月独有的燥热,清凉从上到下铺设在上德峰,唯有最靠近山脚的地方弥漫着的渐长暑气在葱郁林间欢欣鼓舞。   山脚下走过来两个樵夫模样打扮的人,一人身后背着一捆小山般的柴禾,腰间别着一把砍柴刀,倒是走得轻松,看上去力气很大。   左边那人问道:“唐师兄这些天还是提不起精神来?”   右边那人面色黯淡,叹了口气,“大师兄生死不知,踪影全无,山主也不见了踪迹,就算是我们都免不了担心,何况是唐师兄,乌鸦酒馆那人过来的时候可是冲着唐师兄来的,大师兄对唐师兄极好,唐师兄要救大师兄却连人都没看见,心情自然是极差的。”   “只是这都过去一个月了啊。”左边那个摇了摇头,“且不说这一个月之间发生了多少大事,就说大师兄这件事情,若是真有什么,都一个月过去了……总不能一直都群龙无首啊……”   他话说到一半,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在山道上加快了步伐,沿途看见两三根枯枝,扯了拖在手上,捏得死死的。   “是啊,都过去一个月了。”右边这人叹了口气,有些恍惚。   左边这个扭头看了他一眼,“你那位娇妻可是一直等着你呢,我们这些孤家寡人留在这个鬼地方也就算了,你不想回去看看?”   “回去做什么。”右边这个自然是泽阳了,他叹了口气,语气却尤其坚定,“浮池之渊已经破了,半个大唐都陷入了战乱之中,四神兽营损伤过半,玄武营全营不见踪影,妖族肆虐,天下大乱,龙州府还算是平静的,她在那里生活比跟在我身边担惊受怕好得多。”   “再说了。”他笑了笑,“不找到大师兄我心里也不安,与其再分开一次,不如先不见她,哪怕死了也总好过让她伤心两次。等什么时候找到大师兄,我们师兄弟几个团聚在一起的时候再去把她接过来吧。”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很单纯的笑了起来,“她都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有一次和我提到了方寸山,笑得开心,我那会儿心思沉重,懒得说也不想与她说我过去的事情,想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意识到了我的不寻常了吧。”   和泽阳如此熟悉随意的自然是听雷了,他闻言怪异的看了泽阳一眼,“要是让五雷峰爱慕你的那些师姐妹看见,只怕个个都得花容失色,谁能想到当初眼高于顶的泽阳到最后居然选了个普通人。”   泽阳摇头笑了笑,用高人的语气淡然道:“你不懂,感情这种事情说不准的,要么求而不得,该来的时候终究会是来的。”   听雷笑骂了一声,一脚踹在泽阳的屁股上,泽阳眯着眼睛,心情倒是很好,一点也不介意。   两人正走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有人高声叫道:“等一下,请等一下。”   泽阳与听雷对视了一眼,同时有些惊讶。   上德峰藏着大雪山一族的白龙圣地,鉴于目前的情况,人族与妖族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可不是什么人都喜欢来这里的。再加上现在到处都是战乱,不说妖族了,许多心术不正的人族血修也是兴风作浪,这种时候有谁会来上德峰?   他们转头看过去,看见一个模样平平无奇的人,没有一丁点容貌特征,属于走在路上见一面都认不出来的那种。   他们感受到这人身上透露出的淡淡的血修气息,虽然称不上忌惮,却也稍稍警惕了起来,“阁下是谁?为何叫住我们?”   “你们别误会。”那人笑道:“我看你们的样子应当是山里的樵夫吧,找你们打听一件事情。”   “打听事情?”泽阳看了听雷一眼,意识到他们的实力远远超过面前这个人,他看不出来他们两个的深浅。   听雷给了泽阳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扭头装作憨厚的模样笑道:“有什么事情你说,我们只要知道,一定会告诉你的。”   “那就好。”那个年轻人笑逐颜开,问道:“你们经常在山里走,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地方,就是很古怪的那种。”   “很古怪?”听雷的眼神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   “对,很古怪的那种。”那年轻人还没看出来,“就比如说会莫名找不到路,又或者经常会发出一些怪声。”   听雷朝着泽阳撇了撇嘴,泽阳懂他的意思。   这个年轻人说的上德峰有古怪的地方不就是白龙圣地么,怎么,这是有人想朝着白龙圣地动手?   他们两个眼神示意了一下,几乎是瞬间出手,把那个年轻人控制住。可怜那年轻人实力本来就不如他们两个,两位三元境的天才同时出手,他哪里反应得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像是一头猪一样被他们按在了地上。   听雷拿膝盖抵住那年轻人的脖子,“说,谁派你来的,你找那个地方要做什么。”   年轻人愣了一下,慌忙道:“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替人带个口信!”   “说,什么口信。”   这年轻人这个时候却坚定了起来,“不行,这个口信在我见到唐未济之前我是不会说的。”   “你怎么知道唐未济?”听雷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起来,“你到底是谁?”   “我叫刘不凡,除此之外所有的话我得见到唐未济才能说。”他怕听雷做出什么事情来,跟着说道:“你们放心好了,我对唐未济没有恶意,我只是过来带个口信的。”   听雷死死盯着他,问泽阳道:“信不信他?”   “他既然是来找唐师兄的,那就带回去让唐师兄见见他好了。”泽阳悠悠道:“先听听他怎么说。”   ……   唐未济的精神状态不怎么好,在这天下大势下,其实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比如说守望者森林的那些事情,比如说怎么安顿方寸山弟子,怎么开导小木鱼。   只是他一想到大师兄如今依旧生死不知,他免不了要心神不宁。   最近的这些天他一直在强迫着自己去做事情,还通过野山宗的那棵千年银杏树进了一次守望者森林,见到楼十六和两位村长,和班师讨论了一些新的阵印,同时补充了一些玉珠,但心情依旧没有变好。   大师兄的踪迹让他心思重重,对此瑾公主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帮着他处理事情,不管是和白龙圣地之间的关系,还是去拜访卖酒翁和安置方寸山一行人都是她来做的,这也让她得到了众人的绝对认可。   他们在离白龙圣地不远不近的一处山谷住下,山谷里面有一眼清泉,他们在那边搭建了几十座茅屋,方寸山弟子每天交流修炼心得,彼此指点,欢声笑语不断,怡然自得。   从方寸山不再之后,他们很少有这样开心的时光了,哪怕外面风云际会,也吹不进这山谷半分。   唐未济这些天和朱仲春在下妖兽棋,朱仲春也许是这山谷里唯二的普通人了,当初唐未济去往归山圃,方寸山的人按照他的话找到了瑾公主之后,瑾公主要带着朱仲春和朱伯春一家都走的,只是朱大嫂生了重病,不能受舟车之苦,便只让朱仲春带着三宝一起过来了。   三宝年纪还小,对这里的事情懵懵懂懂的,只是因为瑾公主和唐未济的关系,众人对他都极喜欢,加上日子蒙上灰色阴影,难得有个天真的小孩子,一个个都抢着要教他,倒是把阳秋这个正儿八经的师父挤到了一边。   他闲来无事,修炼又陷入了瓶颈,闲暇时候就与朱仲春下一下妖兽棋。朱仲春完全没有修行的天赋,但是在妖兽棋上的造诣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用瑾公主的话说,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哪怕是秦老将军年轻时候都没有这么可怕,朱仲春在兵法上的造诣简直就是个怪物。   在这样的形容下,阳秋纵然也有一些悟性,哪里是朱仲春的对手。当初在华亭的时候他还能压着朱仲春,到了上德峰没过多久就只能被朱仲春追得到处跑了,和丧家之犬有些类似。方寸山的人也有一些略懂妖兽棋的,不信邪要与朱仲春下,结果更惨,输得只剩下个光杆司令,站在妖兽棋的棋盘里发抖,欲哭无泪。   一来二去,就没人愿意和朱仲春下棋了,也就唐未济在朱仲春的手底下能支撑一段时间。   况且这种拟真的场景,惨烈的厮杀与计谋的应用能让唐未济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得到些许的放松,他也不排斥这种感觉。   两人厮杀正酣,瑾公主突然走了进来。   唐未济停下了棋盘,他知道瑾公主不会轻易打扰自己,除非是出了什么事情。   朱仲春被动从棋盘中出来,眼神茫然,片刻的呆滞之后又低头去研究方才的局势,完完全全是痴迷其中的模样。   “怎么了。”唐未济没有去打扰朱仲春,轻声掩门,与瑾公主一起出去。   他对瑾公主说话极其温柔,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瑾公主对他同样爱慕从心,两人的神仙恋情把方寸山一群人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   瑾公主温柔的把唐未济领到一块山石面前坐下,把微凉的手指搭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揉着,从后面把下巴抵在唐未济的脑袋上,轻声道:“我听他们说泽阳和听雷遇到了一个古怪的血修,他在打听白龙圣地的情况,还指名道姓说要见你,说有人给你带了个口信。”   “哦?”唐未济问道:“他没说自己是什么人?”   “这倒没说,他只说自己叫刘不凡,其他的事情都要见了你之后才说。”   “刘不凡?”唐未济歪着脑袋,“没听说啊。”   他握住瑾公主的手,苍白着脸,看着让人心疼。他抬头笑道:“走,我们去看看。”   两人往前面走去。这山谷是以那眼泉水隔开的,后面一部分背对着山壁,建了几十座茅屋,前面一部分是方寸山弟子寻常比试修行的地方。   他们走到前面的时候,一群人正围在那边看热闹,听见声响,见到唐未济之后把地方让开让他和瑾公主进去。   那年轻人躺在地上,被绳子捆住手脚,捆得像是个小猪仔一样,在这么多人饶有兴趣的目光下却能怡然自得,甚至还好奇一个个打量过去。   他见到唐未济的时候又看见了瑾公主,眼睛顿时一亮。   唐未济一皱眉头,心里正不舒服,瑾公主突然惊讶道:“是你?”   唐未济愣了一下,连忙问道:“你认识?”   瑾公主点了点头,笑道:“他是霜月的人啊,我曾经见过几次的,就是不知道他叫什么,方才也没见到他。”她说着话连忙吩咐道:“快给他松开吧,自己人。”   刘不凡被松开之后连忙给瑾公主行了个大礼,委屈道:“要是早知道公主在这里,我哪里还用受这些委屈。”   瑾公主笑道:“起来吧,霜月最近还好么?”   “小姐情况说不上好,却也不怎么坏。”刘不凡挠了挠头,站起身来。   “你们小姐让你过来找唐未济的?”   “对。”提到这个,刘不凡连忙看向唐未济,“前段日子,整个大唐的乌鸦酒馆似乎出了一些事情,小姐对酒馆的事情极为敏感,就一直在暗中调查,前些日子的时候小姐发现了一件事情,这才让我赶紧过来找你。”   “酒馆的事情找我做什么?”唐未济心里一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莫非?”   “小姐说她在酒馆的那些人中看见了买剑大师兄。”刘不凡挠着头说道。   “大师兄?”唐未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你们小姐有没有说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之前是在冥河周围一个叫做落马坡的地方见到的,现在不知道。”   “你们小姐有没有说大师兄的情况看起来怎么样,有没有性命之忧?”唐未济忙不迭问道。   “这……”刘不凡的表情顿时变得奇怪了起来,“我们小姐说大师兄的情况很好。”   “很好?”   “对,很好。”刘不凡咽了口唾沫,“那些酒馆的人对他似乎很是恭敬,凡事似乎都是大师兄在做主。”   唐未济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第465章 冥河迷雾海   冥河气候奇异,青梅早熟,桌上放着一盘青梅。   “你知道,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曾经犹豫过一段时间。”指尖拈起桌上的青梅,指腹在青梅的皮上摩挲着,略为不安。   “犹豫什么?”   “犹豫我要不要来,犹豫真相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重要,犹豫这个世界上比真相更重要的是什么,犹豫我自己的存在对其他人来说是不是可有可无。”青梅被送到嘴边,那张嘴的主人却没有咬下,一字字清晰缓慢的说话,说完之后又把青梅放下。   “你思考的都是一些虚无缥缈的问题,对眼下的局势没有一丁点的帮助。”   “是吧,你这么聪明的人都能这么想,说明我的确是在浪费时间。”指甲在青梅的皮上轻轻刮着,掩饰着自己的不安。   “虽然对眼下的局势没有帮助,但对你个人来说,想通这些事情一定很重要,也很艰难。”   “谢谢。”指甲停止了刮动。   “你所思考的问题我没法给你答案,相信你自己既然选择来了,答案就在心中。我只想告诉你,不管是存在还是虚无,探索本身就是有价值的。大唐会不会变得更坏,也许和你有关系,也许和你一丁点关系也没有,你所能做的只是一步步走好自己的路,等待着或好或坏的命运到来,然后找到自己内心的归宿罢了。”   “谢谢。”道谢的声音变得真诚了许多,青梅像是滚珠一样在五指之间流淌,“你觉得我到来是对的?”   “你做出的选择,我不会指手画脚。只要你能承受这个选择带来的结果,无论选择本身是什么样子,对你而言都是对的。”   “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声音变得轻松了许多,牙齿终于落在了青梅的表皮上,“咔嚓”一声轻响,微酸甘甜的气息在嘴里释义着夏日雨后的清香。   “所以你现在依旧还在犹豫么?如果你现在选择要走的话,我会让人把你送回上德峰的。”   “不用。”声音轻笑着,欢快了一些,“浮池之渊整体沦陷,战争正式开始,冥河这边已经够乱的了,我可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瑾公主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她在教人下妖兽棋,那人天赋很高,她说秦老将军若是见到他的话必然如获至宝。”   “哦?这么说来我多了一个师弟了,有时间真的要好好见一见。”   “我想你应当会失望的,那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血修。”   “是么。”声音停顿了片刻,跟着犹豫道:“要不然的话,我与你说说大师兄?”   咀嚼青梅的声音戛然而止,昏暗的帐篷里阴影蠕动着,最后显出唐未济那张略显紧张的脸来,“我听着呢。”   金色的月轮轻轻碰撞着,发出钟鼓一样悠长绵久的声音,抚慰唐未济心中小心翼翼激荡起的涟漪,霜月坐在轮椅上,双手放在膝盖,娓娓道来。   “你知道我和酒馆之间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我这双腿就是因为酒馆的那次刺杀,所以这些年我一直或明或暗打探酒馆的消息。圣皇对酒馆同样警惕,这是不被他掌握的黑暗中的力量,他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与便捷。   “前段时间,我察觉到冥河周围的酒馆刺客一下子销声匿迹,我心里觉得有些不对,正常时候他们不会惧怕冥河,铁甲卫的职责也不是追捕乌鸦,这不合常理。   “我到处打探,发现不仅仅是冥河周围,就连其他地方的乌鸦也是一样,我找乌鸦的线人打听,他们也说不出太多,只是说酒馆遭逢大变,九大血鸦其中一位死去,酒馆内部正挑选新一任的血鸦。他们收到消息,酒馆乌鸦暂时偃旗息鼓,力求平静度过这段时间。   “我知道你在酒馆呆过,不知道你晓不晓得酒馆有一种合击之术,需要九大血鸦联手才能用出,原话说是这种合击之术应在天时地利人和,只要用出天下无敌,将拥有超越三仙境的力量,这可能也是酒馆那些乌鸦这么紧张的主要原因。   “遇到这种机会我自然是不可能错过的,连忙派人继续追查,只是冥河的情况你也提到了,从浮池之渊破了之后,冥河的这些妖族越发疯狂,肆无忌惮,我实在抽不出太多的人手,铁甲卫也不可能任我动用。   “我手底下的人传回来消息,说前段时间在乌鸦中看见了大师兄,你那边发生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便派人给你送去了消息,这是你来之前发生的事情。”   “那之后呢?”唐未济急迫问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还没告诉我见到大师兄之后他们去什么地方了?”   “我找人去查,他们最后消失在了这个地方,具体的目的我却不知道。”霜月挥手取出一卷地图,指着其中的某个地方。   “这里是哪里?”唐未济疑惑问她。   “这地方叫迷雾海,是冥河中的一处禁地,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都不敢轻易靠近这个地方,哪怕是冥河里面那位妖皇对这地方都是敬而远之。”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带着大师兄去这里做什么?”唐未济问道:“你对迷雾海还知道些什么?”   “不,不是他们带着大师兄去这个地方。”霜月欲言又止,最后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压低了声音说道:“是大师兄带着他们去了这个地方。”   唐未济心里头那种不妙的感觉达到了顶峰,他咽了口唾沫,轻声骂了一句。   “大师兄失去消息这么长时间,如果真的和酒馆勾搭在一起,你怎么办。”   “我相信师兄。”唐未济无比坚定道:“我会找到他,把话问清楚,然后带他回来。”   “就凭你一个人?方寸山其他人呢。”   “我一个人就够了,其他人的实力不足以应付意外,冥河凶险,我没有让他们跟着过来。”   “你还是那样,总把事情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啊。”霜月劝道:“这样会吃大亏的。”   “没时间考虑这些了,我一个人行动更方便,你也不用派人跟着我,让人带我去迷雾海就好了。”唐未济站起身来,“我现在就行动。”   霜月看着他,“我会让人注意迷雾海的动静的。还有,冥河的妖族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变得狂躁了许多,你自己小心。”   唐未济点了点头,从黑暗的帐篷走到了昏暗的月光下。月光昏昏沉沉,似乎透着一股黑色,远处传来零星乌鸦的叫声,显得不吉利,显得空旷,显得诡异,让人毛骨悚然。   唐未济下意识裹紧了自己的衣服,跟着一名得到命令的铁甲卫匆匆赶往迷雾海。   迷雾海在冥河的下游,顺着冥河再往前面走,大约再过个几万里地就是那些大妖遍地走的白骨渊海。   这里很是诡异,终年都包裹在浓重的白雾之中,这些白雾不会给人造成伤害,但无论是血修还是妖族,只要进入白雾太深,就再不会有人见到他们,久而久之没有人愿意来这个鬼地方,这里也成了冥河的禁地之一。   那名铁甲卫领着唐未济坐一条小小的渔船顺流而下,往迷雾海赶过去。这种方法虽然危险,却是速度最快的办法,他们若是在陆上走的话要多花费一倍多的时间。   当初唐未济最开始到天都的时候,面对蟒袍太监蓝城还说自己是家住冥河岸边,世代打渔为生,现在想想不免可笑,冥河岸边哪里有渔人,即便有,哪来的“世代”,真当冥河的妖族是瞎子,看不见鲜美的人肉么。没成想今天倒是一语成谶,真成了渔人。   冥河河水呈诡异的暗红色,没有波涛,很少看见波纹,顺着水面往水底看去,明明很清澈的水,看不过三五米就只剩下一片黑暗。   河水虽然平静却又湍急,唐未济他们压根不需要摇橹,只需要稍稍把好方向就行了。   唐未济看得出那铁甲卫有些紧张,故意找他闲聊瞎扯,才发现他原来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叫关夫子,从小就是当成铁甲卫培养的,实力在固元境。   如今的三代年轻人只要天赋尚可,实力大多已经达到三元境,何况铁甲卫这种位列大唐四卫之一,负责驻守冥河的精锐部队。   唐未济与关夫子聊了两句,让他稍稍放下了紧张的情绪。关夫子是个话不多的年轻人,唐未济也不会没话找话,于是就在船上开始修炼。   唐未济所学颇杂,前段时间青铜树点他一句话,说他杂而不精,说到冰雪剑的时候说冰雪剑尚可,说到上清剑的时候倒是说了声精妙,可惜与唐未济性情不符,说七星引命灯的时候沉默了许多,反而是跳过了这个话题。   不管怎么说,青铜树说唐未济所学太杂,不花费工夫去专攻一个方向,哪怕他的天赋再好,能碾压同龄人,面对老一辈的人就有些吃力了。青铜树劝唐未济最好选一个专精的方向。   唐未济也能察觉到自己的实力似乎是陷入了瓶颈,只是想要提升谈何容易。到了三元境,每一步的提升都是水磨工夫,近道而止,不敢向前。   唐未济思前想后,倒是想到了宝体烹妖诀。   他在宝体烹妖诀达到初照境之后感受到自己的根基不稳,一直都压着境界没有提升,哪怕是四神兽血脉最后一种白虎血脉出现的时候他也没有立刻吸收。   现在他的体内还剩有朱雀血脉和白虎血脉,没有传承秘法,这两种天阶血脉给唐未济带来的帮助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不管是朱雀爪还是白虎血脉带来的天生的精神震慑用于同阶战斗很有用,用在越阶战斗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偏偏对于唐未济来说越阶战斗已经是家常便饭,看看他最近面对的那些对手,三仙境似乎都要成了常事。白虎血脉和朱雀血脉留着也没什么用,唐未济想要将它们炼化吸收,看看自己的身体能达到什么样的强度。   青铜树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异议,他附身在唐未济身上,等于二位一体,唐未济的身体强度越高,他能获得的好处就越大,两者相加发挥出的实力也就越大。   退一万步来讲,身体强度的提升至少能让唐未济的保命能力大大增强不是。   唐未济先尝试着炼化朱雀血脉,它跟着自己的时间长,可控性更高。之前在归山圃闹出了那种事情,现在谁都知道朱雀一族的朱颜就是唐未济,这身份已经没有用了,朱雀血脉也没有留着的必要性。   血液中特殊的微不可查的道痕被悄然分离,它们凝聚在一起,化作一团金色的火焰,火焰投入到丹田之中,被无形的磨盘碾压分解,然后融入到唐未济的体内。   经受过九劫之风的打磨,经受过龙珠与九楼小天地的碾压充斥,唐未济新生的这具身体比起之前更加圆润,这些气息投入进去很快便获得了反应。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就像是饿了很多天一样,吞噬着这些道痕,它们在欢呼,为新增长的力量感到由衷的欢喜。   “砰砰砰。”唐未济的心脏在泵动,他能察觉到力量增长的愉悦感,一层金色的虚幻光芒在他的体表浮现,时而化作虚无缥缈的金色火焰,时而又被他吞噬入体内。   六月夜晚的风还有些凉,尤其是在冥河上,这凉风带着冥河独有的妖气,让人手脚生寒,如坠冰窖。   关夫子缩着脖子,哪怕是固元境的血修也有些扛不住这种带着妖气的寒意,他又不敢催动血修的力量,怕引起冥河妖族的注意。   唐未济修炼的宝体烹妖诀有些类似妖族的肉身之道,这气息散发出去倒是没什么不妥,反而会惊走一些实力不高的妖族。   关夫子算着时间,他察觉迷雾海应当就在前方不远处了,在天明的时候恰好可以见到迷雾海,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就可以回去了。一个人在冥河上乱晃的感觉真不算太好。   他舔了舔自己沙漠一般干燥的嘴唇,突然发现前面有些不对劲,他眯着眼睛仔细看。   模糊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黑暗被光芒驱散,关夫子倒吸了一口冷气,瞬间打了个寒颤,后脊背的汗毛根根竖起。   黑暗的冥河里面出现了一盏盏的青色灯笼。它们像是幽灵一样浮现,静静的悬在冥河河面上,拦住了他们的路。 第466章 黑暗中的人影   幽绿色的灯笼整整齐齐排列在关夫子的面前,它们无声无息地从水中出现,然后浮出水面,漂浮在半空中,星星点点像是成片的萤火,却又比萤火大了太多倍。   关夫子手脚发冷,脑子麻酥酥的,他不敢高声惊叫,怕惊动了这些东西,只低低唤道:“小侯爷,小侯爷。”   唐未济被声音惊醒,他全心修炼宝体烹妖诀,对外面的动静一无所知,而今只抬头看了一眼,头皮发麻。   妖气,极浓重的妖气,像是黑烟一样缠绕,布满了这片区域。   “这是什么?”唐未济问关夫子。   关夫子压着嗓子,驻停了小船,大气都不敢出,“这是冥河特有的一种妖物,特殊情况下应时而生,叫青灯笼,没有灵智,嗜血疯狂,不仅是人族,妖族也怕这种东西。这东西很少见,没想到迷雾海周围竟然有这么多青灯笼。”   唐未济冰凉的手心微微冒出汗来,“你说这里已经是迷雾海了?”   “再往前一些就是迷雾海。”   “既然这里全是青灯笼,能换条道么?”唐未济感受那些妖物的古怪气息,也不愿意与它们产生纠缠。   “这恐怕不行。”关夫子摇了摇头,“换条路倒是不难,难就难在水路只有这一条,若是走陆路的话怕是要多绕好几天。”   “既然如此的话,不如就闯了。”唐未济果断道:“这些青灯笼有什么特殊之处?”   “可千万不能啊。”关夫子被唐未济的话吓得面色铁青,“这些青灯笼嗜血肉,表皮坚韧,同时长有锐利的尖刺,轻轻一碰就是一道血口子,它们不惧刀剑水火,不开灵智,不惧痛楚,最是难缠,蚁多咬死象,哪怕是小侯爷,只要稍稍破一道伤口,也将引来嗜血杀机。”   “也就是说。”唐未济捕捉到了他话语里的意思,“只要咱们不碰到青灯笼就行了?”   关夫子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青色光芒,难堪道:“这……这想要不碰到谈何容易啊。”   唐未济强硬问他,“从理论上来说,这个方法是可行的对吧。”   关夫子艰难点了点头。   唐未济双手扶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了两下,“看着我的眼睛,你听我说,兵贵神速,咱们若是绕路,即便赶到迷雾海也没什么用了,迷雾海会将他们的踪迹掩盖得干干净净,为今之计,只有从这里强闯过去。你在听我说话么……你仔细听我说,认真听,你记得青灯笼有什么特点没有,你说仔细,咱们小心一点,这件事情可以办成的。”   关夫子舔了舔嘴唇,到底是铁甲卫出来的,见唐未济如此坚持,他不再惊慌。   “青灯笼分为沉睡和苏醒两种状态,苏醒状态的青灯笼就像是沙漠里的行军蚁,不管是血修还是妖修碰到都没活路。它们对天地元气的波动极为敏感,咱们要从中间穿过去的话绝对不能乱用本事。还有,青灯笼喜好吞噬血肉,像是大海里的鲨鱼。千万不能碰到它们,它们的表面长满了细细的尖刺,轻轻一碰就是一道口子,只要破开一个伤口,同样是死定了。”   关夫子看着唐未济,“咱们要从这些鬼东西中间穿过去,切记这两样绝对不能碰,只要一碰,咱们就走不出来了。”   “半只脚踏入阎罗殿了。”唐未济打趣道。   “这年头,谁不是一只脚在阎罗殿里,一只脚踏在门外。”关夫子胆气逐渐上来,递给唐未济一根船桨,“必要的时候用这个东西推开青灯笼,记住,动作一定要轻。”   唐未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小船慢悠悠往前晃荡,速度比起方才慢了太多。   青色的光芒逐渐在唐未济的眼中显出本体,一只只人头大小的青色灯笼。   那些灯笼的表面布满了鳞片一样的细纹,唐未济手中的船桨无意间擦过一只青色的灯笼,那漂浮在半空中的青色灯笼动都没动,唐未济把船桨收回来看,心中一凛——船桨坚硬的表面上多了一排细细的像是尺子画出来一样的纹路。   冥河河水带着妖气,普通的木头在河水里顷刻就会被腐蚀掉,这些船桨和小船都是采用一种特殊木材制作而成,坚硬无比,堪比寻常刀剑,在这些青色灯笼的面前却像是豆腐一样,轻轻一碰就要碎掉。   唐未济更加小心了,小船就像是幽灵一样飘在水面上,连水面上一丝涟漪都不愿意去惊动。   天黑黑的,银白色的月亮长了一圈白毛,像是一只巨大无比的眼睛瞪在天上窃笑着看着这一切,它带来的没有明亮的光,只有更加黑暗的邪恶气息。那些坠落在地上的银光像是带着重量,被污浊了,扭曲着,粘腻着缠在冥河的表面。   冥河暗红色的河水静静流淌,在石头的一端分开,又在另一端重合。船桨抵在那块河岸边的石头上,轻轻改了方向。   水面粼粼的光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暗淡,少了那明亮的澄净感,只余下大雨砸碎泥潭的浑浊,那泥潭还是藏着脓血的。   有一阵阵风吹过来,这风有些邪乎,净擦着河面朝着两人的后脖子吹,阴冷冷的,唐未济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没消下去过。   小船像是被一双灵动的手摆弄着,在这些或高或低的灯笼中间穿行。   不知道什么时候河面上已经起了淡淡的薄雾,那些灯笼散着光,被薄雾遮挡之后稍稍离远一些就有些看不清,他们变得更加小心。   密密麻麻的青色灯笼已经被他们甩在了后面,前面只剩下很少的一些,不管是唐未济还是关夫子都稍稍松了口气,抚平手臂上竖起的汗毛。   远处突然响起一声鸟叫,听声音像是夜枭,难听嘶哑,起得突兀,吓了船上两人心里“咯噔”一跳,手里的船桨差点扔到水里。   关夫子好不容易把紧了船桨,手掌重重地在已经快麻木了的双唇上擦过,揉了揉脑袋,“我说,前面的水流好像急了一些,咱们得多加小心呐,走了九十九了,别毁在最后这一步上。”   唐未济轻轻点了点头,眨了眨眼睛,不说话,怕说话声惊动这些青灯笼。   关夫子轻笑了一声,“放心吧,这些东西听不见声的,不说话只是怕,得提点神,不能出事。”   唐未济笑了笑,前面的水流果然急了,碎银子一般的光点在水面上跳动着,依旧听不见冥河的水流声,小船的速度快了。   船桨从各个角度横插入水中,巧妙地改变着小舟前行的方向,轻轻拍抵在挡在小船前面的青灯笼上,改了它们的位置。   唐未济与关夫子的动作敏捷,两人的速度极快,却愣是没发出一丁点的声响,只看见黑暗中的人影憧憧,颜色更深的剪影一样的动作足够轻柔,又带着极强的力量感,与黑暗碰撞。   风一阵阵吹过来,吹过那些青色的灯笼,吹得它们摇摇晃晃,不知道是不是唐未济的错觉,他总觉得这风声带着古怪,夹杂着尖啸怪叫声,耳朵听不到,净在脑海中响起。   青灯笼摇摇欲坠,像是天空的杨花,水里的浮萍,行动没有定数,平白给唐未济和关夫子增添了许多麻烦。   前面只余下最后一片青灯笼了,河水变得湍急,唐未济压低了声音叫道:“小心些。”   两人携手,竭力让小船避开青灯笼,左支右绌,纰漏百出。   好在都是三元境的血修,哪怕不动用血修的手段,只凭着反应力和体力也超出普通人太多,有惊无险。   已经能看见前面的黑暗,往常让人心悸的黑暗在这个时候反而变成了安心的避风港。   关夫子笑了一声,声音有些虚脱,“总算是快结束了。”   唐未济低低应了一声,“是啊。”他转过脸,眼睛却陡然瞪大,下意识叫了一声,“小心!”   声音撕碎了那层薄纱一般的雾,与之前夜枭的叫声一样啼破了黑暗,这里若是有鸥鹭,必然也要飞起一片的。   关夫子背后陡然深处寒意,他面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往前扑了过去,视线的余光在身后瞥过,恰好看见一只青灯笼在冷风的吹拂下斜向擦向他的后脊梁。   从那个角度看,即便被青灯笼擦到,也只是破一层皮而已,没什么大碍,但结合青灯笼的嗜血特性来看,这轻伤的一点点血腥味足以让它们疯狂。   完了!   关夫子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是避不开了。   从他的位置去看,他想要躲开这青灯笼已经是不可能了,要么受伤,要么动用属于血修的力量,这两种方法不管是哪一种都会惊动大量的青灯笼。   没想到依旧是走了九十九步,倒在了最后一步上啊。   关夫子惨然一笑,闭上了眼睛,藏在丹田处的力量就要冲破火山顶部的那层薄薄岩层喷发出来的时候,却陡然感受到一股巨力,把他扯了个踉跄,小船摇晃了一下,差点翻了。   危机关头,唐未济出手扯住了他,把他生生从那青灯笼处拽了过来。   青灯笼只擦破了一片衣角,在他们眼前优雅的飞过,坠入水中,又从另一个方向钻出水面,轻轻撞在另一只青灯笼上,摇摇晃晃。   “小心。”唐未济擦了把冷汗。   “谢谢。”关夫子诚恳接受了批评,也是惊魂甫定。   前面只剩下零星几点青灯笼,两人掌控小舟的方向,正要继续往前走,黑暗中突然传来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站住。”   “谁!”两人身形一僵,唐未济低喝问他。   “我是谁不重要,你们不能继续往前走了。”那黑暗中的人影不在附近,声音是通过风传过来的,飘飘荡荡,清晰又在某时某刻变得怪异失真。   “为什么?”唐未济朝关夫子使了个眼神,关夫子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还没有脱离险境,暗中的这人若是对他们有恶意的话完全可以借着密密麻麻的青灯笼要了他们的命,当务之急还是要先稳住他。   “住手!”声音突然变得恶狠狠的,“别做小动作,别指望能找到我,你们认识这些青灯笼,我不想你们死在这里,但你们不能继续往前走了。”   正从怀里掏东西的关夫子停下手,声音低低的,“青灯笼感知距离不愿,还有一小段距离才能安全。”   唐未济想到之前关夫子叫醒了他见到青灯笼的时候,对比两者的距离微不可查点了点头,“你不让我们过去,却又不愿意杀我们,你到底是谁?是不是认识我们。”   “我让你们停下。”声音尖锐起来,“小船也得停下,再往前休怪我无情了。”   “船是随水流淌的,我没法让冥河的水不流,自然也没法让小船停下。”   “分明有办法,别靠近了,再靠近我出手了。”声音急躁起来,带着趋于疯狂的危险气息。   “好好,我们不靠近,你说说你为什么拦住我们。”唐未济连忙扶住船桨,与关夫子在水面驻停了小船,只以极慢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速度缓缓移动。   “我不能说。”那人似乎很是纠结,连带着话语都透着痛苦。   小船靠近的速度稍稍加快,一只青灯笼擦着小船飞了过去,很美,很妖异。   “你不愿意说自己说谁,也不说为什么要拦住我们,那我们为什么要信你的留在这里不走呢?”唐未济循循善诱,“你既然不愿意杀我们,我也又不愿意被留在这里,不如你就走吧。我们只当没见过你,你也不用说起我们。”   “不行,不行,你们不能再往前走了。”那人念叨着,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高声怒吼道:“我不是让你们停下么!你们为什么还在往前?”   黑暗中突然亮起一点火光,那火光很微弱,速度极快,像是流星一样划破长空,冲着唐未济他们径直而来。   风中的声音渐渐远去,饱含痛苦,“是你们逼我的!”   火光落在青灯笼群里,这些看似无害的青色灯笼像是可怕的巨兽,伴随着呼吸缓缓苏醒。它们齐齐对准了那道火光,跟着锁定了唐未济和关夫子,透出可怕的贪婪意思。 第467章 祸兮福之所伏   一颗颗青色的灯笼像是一颗颗人头,中间放着绿光的地方陡然间变得透亮,像是一只只独眼。   那些布满了灯笼的细密鳞片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血红色,同时像是花瓣一样张开,在夜色中闪着骇人的寒光。   它们怪叫着,向着唐未济和关夫子冲了过来,铺天盖地,动静之大甚至掀起了冥河上的浪涛。   关夫子大骇,怪叫了一声,“快跑!”   唐未济比他冷静一些,高声吩咐道:“你把稳小船,我拦住他们。”   关夫子想问唐未济怎么拦他们,唐未济已经和冲得最近的一颗青灯笼对上。   唐未济全力激活宝体烹妖诀,吸收了朱雀血脉的宝体烹妖诀威力更上一层楼,唐未济的肉身强度已经比一般的逸元境妖族要更强。   青铜树陷入了沉睡,之前与九楼的那场战斗,有幸出现的青龙一族实力大损,他与族人一起陷入沉睡,不会随随便便再次出手,唐未济是指望不上他了。   他对这些青灯笼锐利的边缘有些许忌惮,手掌轻轻拍在第一枚青灯笼的侧面。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唐未济只觉得自己的掌心一阵刺痛,那些边缘尖刺努力朝着唐未济的肉掌内扎过去,却终究没能得偿所愿。   唐未济缩回手,定眼一看,他掌心布满了一层层密密麻麻的红点,若不是他用了巧劲,只怕手掌要被割破,这些青灯笼闻到血腥味之后不知道会变得多疯狂。   他不敢再以纯肉身硬碰硬,取出雪流剑之后驭使冰雪剑法以及雪流剑周围缠绕的冰晶潮汐,缠绕着剑意的剑光狠狠劈在这些青灯笼上。   那些青灯笼歪歪扭扭地飞开,表皮有些残破,却没有被一分为二,而且透过青灯笼的表面往里看,发现那一枚枚绿色的眼珠子似乎还会动。   果然和关夫子说的一样,这些东西不仅诡异,防御力更是惊人。   唐未济咬着牙驱散这些青灯笼,却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惨叫,他扭头看过去,看见关夫子左手挡在身前,已经是化形的状态,却依旧被一枚青灯笼缠住,锯齿一样的边缘把关夫子左手臂划得稀碎,鲜血不要钱一样往外淌。   唐未济飞起一脚踹在那青灯笼上,那颗青灯笼摇摇晃晃飞出去,唐未济一看鞋底,鞋子已经被扎了一排连成线的小孔,透过那小孔往里看,能发现他的脚心已经出了血。   “快走,快走。”关夫子大叫道:“这些东西见了血不要命的!力大无穷。”   唐未济苦笑了一声,哪里有工夫理会他,那些青灯笼已经再次缠上来。   唐未济放眼看去,前后左右上下到处都是青灯笼,就连水底都有青灯笼,他们被这些怪物包裹得严严实实,四处都是碧绿色,在这些光的照耀下,他们像是变成了两尊玉人。   “跑不掉了。”唐未济一拳砸飞了一只青灯笼,感受着拳头上传来的针扎一样的刺痛,龇牙咧嘴道:“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吧。”   关夫子不是不识大体的人,身为铁甲卫,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死在冥河的铁甲卫不知道有多少,他虽然不是死在妖族手里,却也是执行任务而死,死亦无惧。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愿陪小侯爷死战。”   两人背靠着背,各施手段,已经顾不上这些元力波动会不会吸引更多的青灯笼了。   一层火焰从关夫子的体内喷涌出来,至阳至刚,刹那间光明大作,竟然有些像是唐未济在归山圃中见到过的金乌火。   那些火焰砸在青灯笼上,将它们驱散,在它们身体上燃烧,让它们发出“吱吱”的惨叫声,然而火焰灭了之后青灯笼表面只是焦糊了一片,并没有能够给他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   唐未济左手捏着青铜镜,右手持着雪流剑,每一剑都劈向一枚青灯笼,周围缠绕上清剑意形成的剑瀑,化作长河挡在两人的身前,环绕着帮他们查缺补漏。   只是唐未济得不到青铜镜的承认,青铜镜并不能为唐未济所用,最多也只是当成一个顺手的盾牌。有过之前的经历,唐未济知道青铜境内的小姑娘绝对会见死不救。   “砰砰。”脚底下突然震动起来,发出一阵阵闷响。   唐未济低头看去,惊骇的发现坚硬的木船底部已经被扎出一个个小小的窟窿,那些青色的光在他们脚底与黑色交错,若隐若现。   “小船撑不了多久了。”关夫子用金乌火扑在手臂上,以炽热的火焰暂时封住了伤口,他满头大汗,嘴唇惨白,苦笑着,“看样子我们两个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船没了还能飞,不怕。”唐未济安慰他,却也知道这小船对他们来说相当于脚底踩着的一块盾牌,盾牌破了,他们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唐未济挥手斩出一剑,冰雪剑意飞射出去,将一枚青灯笼缠绕,化作厚厚的冰层将它封住,青灯笼石头一样往下落。   “这么大动静,迟早引来妖族。”关夫子解释了一句,算是告诉唐未济他们为什么选择小船来到这里。   “真有妖族来就好了。”唐未济斩飞一枚青灯笼,“至少能给咱们吸引这些东西的火力。”   关夫子苦笑不止,布满阵纹的小船很快被这些东西撞破,这些青灯笼并不畏惧元力,那些厚重的外壳能够吞噬元力,极其可怕。   两人飞到半空,无数青灯笼从水中窜了出来,向着他们撞过来,就像是一条条青色的大鱼,却比大鱼可怕了千万倍。   唐未济感受到他们已经是穷途末路,他一剑劈在青灯笼上,青灯笼只是摇晃着后退,他自己却感受到巨大无比的反弹力,虎口处微微一麻,长剑差点脱手。   他感受到自己在不断变得虚弱,连他都是这样,更别说关夫子了。很快他们两个身上又横添了许多伤痕。   伤痕越多,他们的力气越小,被这些古怪东西伤到之后,随着伤口流淌出的不仅仅有血液,还有他们的精力和生命力。   唐未济的动作越来越很慢,青灯笼已经能够突破他的剑网,剑意长河也稀疏了许多。   唐未济尝试着以因果线去对付这些东西,然而这些没有灵智的东西因果线极少,根本不受影响,继续这样下去,最多再有十个呼吸,他们就要死在这里。   局势无比危急!   “砰砰砰!”唐未济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察觉到自己的思绪已经开始变得迟钝起来,动作的缓慢导致又有一枚青灯笼突破了他的防线,撞在了他的心口处。   “嗤啦”一声,唐未济的胸口被横拉开一道血口子,那青灯笼像是饕餮一样变得通红,对这些剐走的血肉大嚼特嚼。   唐未济在心里拼命呼唤小姑娘和青铜树,然而这两位一个早已经陷入了沉睡中,一个对唐未济的呼救充耳不闻。   关夫子到底是血性男儿,他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不愿再当唐未济的累赘,大叫了一声,“小侯爷,你快走吧,我掩护你撤退!”   唐未济连忙拦住他,“你要做什么?”   关夫子赤着眼睛,这个闷葫芦一样的汉子展露出他刚烈的一面,“老子不信自爆也伤不了他们,老子好歹是三元境,与其这么憋屈地去死,不如跟他们拼了,换一个是我赚!”   唐未济拦不住他,急得满头大汗,眼看着关夫子推开唐未济,示意他赶紧跑,自己却转身引走更多青灯笼的时候,唐未济注意到了一件事情,登时大叫了一声,“等一下!”   关夫子名字里有个文人的称呼,骨子也有文人的风骨,丹田处积蓄的元力在大道驱使之下已经开水一样搅动起来,哪里还顾得上唐未济在说什么。   他脑子里只剩下了同归于尽一个念头,唐未济生生从他背后冲了过来,一掌拍在他的下丹田处。   关夫子吐了口血,气息紊乱,瞪着眼睛看着唐未济,气急败坏道:“小侯爷,你,你做什么!”   “等一下。”唐未济手上似乎是捏着什么东西,“你不用死!”他激动道:“你看这是什么。”   关夫子定眼看去,唐未济手上捏着一枚拳头大小的翡翠一样璀璨的宝石。   “这是什么?”他好奇问道,他很确定唐未济之前手上是绝对没有这东西的。   唐未济没有说话,只是挥手一剑,割破了自己的手掌。   “你这是做什么?”关夫子惊呼了一声,连忙握住唐未济的手掌,同时勉强避开一枚撞开了剑气瀑布的青灯笼。   唐未济没有说话,只是以沾着自己鲜血的雪流剑一剑劈在一枚青灯笼上。   奇迹发生了,那原本皮糙肉厚的青灯笼在这一剑之下陡然僵住,紧跟着坚韧无比的外表皮“呼啦”一下燃烧起来,火焰很快在灰烬中熄灭,只留下了一枚青色的好似翡翠一样的石头,也就是唐未济手里拿着的那个。   “这,这!”关夫子看得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   唐未济眨了眨眼睛,他也是看见方才那枚撞在自己胸口的青灯笼在他眼前短暂燃烧才发现的,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想来之前触碰到他血液的青灯笼也化作了灰烬,只不过燃烧的过程太过短暂,那一点火光在这漫天的青光中实在算不得什么,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我也不知道。”唐未济决定实话实说,“不过他们好像很怕我的血。”   关夫子心里头陡然涌起生的希望,唐未济把手里的那颗翡翠珠子递给了他,“给。”   “做什么?”关夫子疑惑问道。   “你拿着。”唐未济眨了眨眼睛。   关夫子接到手里,“怎……”   他的话才刚刚说了一个字,眼珠子一下子瞪大了。   那青灯笼遗留下的珠子里面藏着的绿色的光向着关夫子体内涌过去,他身上受到的伤口飞速愈合,精力反哺,很快变得比之前更精神。   “难道,难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天珠?”关夫子惊呼了一声,“回天珠竟然是生长在这些青灯笼的体内的?难怪从来没有人找到它们。”   “回天珠是什么?”唐未济好奇问他。   “之前在江南道有两个盗墓贼,盗过一座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大墓,具体是什么时候的墓不知,只知道那墓中曾经出现过如玉一般的珠子,蕴藏有生命精气,能医死人,肉白骨,后来被称为回天珠,这难道就是回天珠?”关夫子惊呼不断。   他捏紧了手里蕴藏生命精气的珠子,再看向周围的那些青灯笼,眼珠子都红了。   唐未济眨了眨眼睛,与关夫子对视了一眼,两人再看向这铺天盖地的青灯笼的时候,看见的不再是索命的死神,反而是取之不尽的天材地宝。   幸福!实在太幸福了,幸福来得也太突然了!   两人快乐得几乎跳起舞来。   ……   “你说唐未济没死?”天心摩挲手里的一颗玉坠子,头也不抬问秦土。   秦土微微欠着身,低声道:“妖族的四大天才设了十绝阵,奈何他太过狡猾,化作了妖族混入其中,没能留住他。”   “化作了妖族?”   “对,属下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他的确化作了妖族。”   “这个不用你管,我知道。”天心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指拈着衣角在玉坠上慢条斯理擦拭着,“你说他见过你,那他知道你是什么人么?”   “应当不知道。”秦土谨慎用词。   “知道还是不知道。”天心加重了语气。   秦土仔细思索,摇头道:“不知道。”   “不知道就好。”天心晃了晃脑袋,“正是多事之秋,南海做的这些事情都是小事,没人顾得上这些的,浮池之渊的四神兽营损伤过半,那些有气没处撒的蠢货都盯着四神兽营和朝堂里的事,顾不上我们,唐未济跑了就跑了吧,酒馆内部对他下了追杀令,他活不成的。”   秦土对此不敢说什么,天心把手里的玉坠扔过去,“去,给师父送过去,就说是我给白纸伞新选的坠子,让他老人家过目。”   秦土恭敬离开,天心眯着眼睛,忽而冷笑了一声。 第468章 不过如此的少游侯   万物相生相克,在找到克制的办法之后,青灯笼对唐未济和关夫子来说便算不得什么了。   密密麻麻的青灯笼很快被消减稀疏,余下的一些哪怕再没灵智,这会儿也感受到了天敌的存在,躲得远远的不愿意靠近。   两人收获了一大堆回天珠,神采奕奕,哪里还有之前的颓然。   迷雾海近在眼前,唐未济询问关夫子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前往迷雾海,关夫子只是摇了摇头,说这是唐未济的使命,对于他来说,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唐未济没有强留,将回天珠分给关夫子一半,让他带回给霜月,又提醒他注意暗中藏着的那个害他们的人,两人就此分开。   这里已经属于迷雾海的外围了,白雾朦胧,冥河妖族不敢靠近这里,唐未济终于算是勉强追上了大师兄的踪迹。   他打量着这片同时包裹着陆地和冥河的迷雾,隔空站立在平静的河面上,深吸了两口气,思索如何正确追寻他们的踪迹。   白雾笼罩的范围太大,况且在此之前也曾提到过,这地方极其诡异,容易迷失,唐未济就这么一头闯进去显然是不合适的。   转机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唐未济靠近岸边,凝视那藏在迷雾中的一棵棵巨大的古榕树,眼神突然一顿。   他在其中的一颗古榕树上发现了一枚奇怪的标记,那枚标记很复杂,总体由圆弧构成,这些圆弧交错在一起,在最外围形成了一个圈。   若是不懂的人过来看见了,最多会觉得这符号很奇怪神秘,甚至会以为这是不是迷雾海本来就有的,但唐未济却认得,这是酒馆乌鸦的联络标记。   “见此标记者,速往迷雾海内部?”唐未济将这个符号表达的信息表述了出来,精神一振的同时,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迷雾海危险重重,仅仅只是最外围便有青灯笼这样的凶物,更别说迷雾海本身本来就是最大的危险,极容易迷失其中,酒馆的人却选择迷雾海内部作为集结点到底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这迷雾海中有天大的事情要发生?”   他心中想着,却很快跟着标记前行。   不管前面有什么样的困难,他都会勇往直前。   唐未济眼神坚定而锐利,他想到当初刚认识买剑的时候,站在方寸山承流峰上,买剑挡在了他的面前,提剑直面陆远。   那个时候陆远为青龙营副将,玄仙境实力,买剑固元境。天下敢以固元境拦在玄仙境面前的,只有买剑一人。   再之后,因为飞虹苑纪宇之死,买剑千里迢迢赶到天都为唐未济撑腰;天都外小酒铺子,买剑当着佛子和道子的面以固元境实力硬拼逸元境袁浩宇,以自己重伤的代价救了唐未济一命。   传闻唐未济死在大雪山的时候,买剑不顾自己伤势还没好,从墨染山赶往大雪山要帮唐未济收尸,天知道他看见那皑皑白雪之下的漫山遍野的尸体是怎么样一种茫然与无措。   天都抢亲,买剑手持大风剑,挡在龟仙人面前,从长安街的这一头撑剑一直撑到另一头,终于撑到唐未济的到来。他双脚犁出两道痕迹,三代弟子无敌的买剑头一次脱力。   买剑对唐未济呵护有加,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这种好感也许是与生俱来,也许仅仅只是因为看得顺眼,把唐未济当做同道中人。但不管是哪一种,买剑对唐未济有着知遇之恩,永远都是唐未济敬佩的大师兄,是整个大唐三代弟子的大师兄。   唐未济欠买剑无数条命,买剑从来没提过要还,在他看来这是师兄帮师弟,天经地义。   现在大师兄有难,金镜破碎,哪怕前面横着再大的危险,唐未济又岂能袖手旁观?   哪怕是刀山火海,也绝不能阻止我!   唐未济在心里头默默念叨着,一步步走入迷雾之中,步伐坚定,一次都没回头。   ……   迷雾海里面有一条河,还有一条小溪,溪水应当是从冥河里面引出来的,奇怪的是却没有沾染一丁点的妖气,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圆润的石子和摇曳的荇菜。   一截枯木横在小溪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倒塌的,上面已经爬满了湿润的青苔。青苔上面搭着一截雪白的衣衫,顺着衣衫往上看,买剑懒洋洋地躺在这棵枯木之上。   他一只手随意放在腹部,一只手垂落在水里,水里有小小的红色鲤鱼摇着尾巴轻轻啄着他的手指。   如果不是因为早知道这里是迷雾海,哪怕是灰雾这样的人都会觉得这场景真是绝妙,处处透着潇洒从容,这一切仿佛都不值得买剑放在心上,他所在的地方永远都是透着轻松,像是人间仙境。   这样的人就应当堂堂正正行走天下,像是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在酒馆当乌鸦,真是委屈了这样的人,哪怕仅仅只是把乌鸦这个名头落在他的身上都会觉得对这种人是一种委屈。   一旁匆匆走来一个黑袍人,手里握着一枚金色的圆盘。他走到灰雾的身边行了一礼,距离两米左右与灰雾传音说了一些什么,灰雾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黑袍人恭敬离开,灰雾袖着手,慢悠悠走到那棵枯木的旁边,高声唱道:“寒珠跳花亲红鲤,明袖卷云升碧霞,买剑不愧是买剑,当得起大唐第一逍遥子。”   买剑懒洋洋侧了个身子,“吹捧的话我不乐意听,灰雾大人有话直说,大家现在都是自家人,藏着掖着的话就没什么意思了。”   灰雾笑了笑,“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他说道:“之前铁甲卫见到你的时候,我说把那些人处理掉你不肯,现在倒好,有人跟着追过来了,你说我是杀还是不杀?”   “哦,追到了迷雾海?”买剑起了兴致,“想来不是寻常人吧。”   “那是自然,你的师弟可没有一个是善茬,他们若是把我当做敌人,我会趁早斩草除根的。”灰雾言语里透着威胁,意有所指。   买剑就像是没听出这话语里藏着的意思,摇了摇头,“我猜猜看,能跟到这里的难道是唐未济?”   灰雾笑了,“我还思量着怎么和你说,你倒是一点也不忌讳。”   “我已经是天龙一脉的血鸦,以往种种与我再无相干,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好提及的。”买剑无所谓道。   “哦?既然这么说,那这个唐未济的死你也不会出手阻拦咯?”灰雾笑着,话里藏针。   买剑伸出手指,在脸颊上挠了挠,“我自然是不会拦着的,我听说酒馆里还挂着他的追杀令?我呆在这里也是闲着,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追杀他的事情我来办?”   灰雾盯着他看,突然笑了,“这次迷雾海之行是为了帮你突破三仙境,这是你的事情,你说了算。我不过是个打下手的,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请!”   买剑洒脱挥了挥手,摇摇晃晃起身,“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不要找人跟着我。”   灰雾笑眯眯地看着买剑消失不见,之前那个黑袍人重新凑到他的身边,“大人。”   灰雾脸上的笑容不改,“去,找几个利落的好手,把唐未济杀了,引买剑走另一条道,之前不是有一颗坏掉的寻龙盘么,把那个给他,多耽误他一会儿。”   黑袍人点了点头,悄无声息离去。   灰雾捻着胡须,看着买剑离去的方向,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自得的笑了起来,点了点头,冷笑了两声。   ……   唐未济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迷路了。   迷雾海无愧于这个恐怖可怕的名头,哪怕唐未济循着酒馆留下的标记也依旧迷了方向,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困在这里走不出去了。   再次看见了一枚标记,唐未济摩挲着树干上的圆形标记,很快确定了这已经是自己第四次见到他。   他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画圈,反正已经是被困住了。   这可怎么办?   唐未济揉着脑袋,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和霜月打听清楚迷雾海的具体情况。相比较他这个外来者,哪怕迷雾海再怎么恐怖,铁甲卫内部对它还是会有一些记载的嘛,最多也就是情报等级高一些,但对于他来说这些都是虚的。   现在懊悔也没有意义了,唐未济尝试着唤醒青铜树未果,再一次去找青铜镜的小姑娘,小姑娘却连理都不理他。看样子从上次帮了他之后,小姑娘的确履行承诺不会再帮他了。   唐未济无奈,只能摸索前行,凭借自己留下的标记不断变更方向,像是瞎子一样在这里磕磕绊绊前行。   周围的环境变得越来越陌生,这里完全就是从来没有人来过的景象,地上的植被密密麻麻,旺盛的生命力让它们看起来让人害怕,哪怕是在迷雾中也能看出来这些植被层层叠叠连在一起,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唐未济继续往前走,走到一片低矮的丛林,正弯着腰辛苦扫清面前的荆棘的时候,视线无意间瞥见前方的一丛灌木。   那地方被迷雾笼罩着,却依稀能看见一道黑色的虚影。   这是什么?   唐未济心里头莫名生出一种警惕,这是天生的第六感,他哪怕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这会儿也突然间提起了心弦。   他手中充当伐木刀的雪流剑轻轻一抖,散开一片雪白的光,光芒披散了迷雾,贯穿出一道笔直的空空荡荡的痕迹,冲着那道黑影而去。   黑影一动不动,光芒劈在黑影上,黑影抖了抖,从中间断开,落在了地面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唐未济稍稍松了口气,然而那种心慌的感觉却依旧没有消失,他心里一动,雪流剑垂落,笔直指向了地面,依旧在清扫荆棘,动作却缓慢了许多。   “咔嚓,咔嚓。”荆棘被雪流剑锐利的剑锋隔断,又被唐未济甩向两旁,他在不断前进,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方向恰好是那黑影落在地上的方向。   唐未济严阵以待,猜测是不是已经有乌鸦盯上了自己。   只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直到他走到那断成两截的黑影面前的时候都没有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   唐未济略微松了一口气。   他看清了被自己剑光割断的黑影是什么了,原来是一片巨大无比的芭蕉叶。   那肥沃翠绿的芭蕉叶躺在地上,微微闪动着水汽漫出的光泽,像是在嘲笑唐未济的小心谨慎。   难道真的是自己神经过敏?   唐未济自嘲笑了笑。还是说是因为迷雾海的原因,每一个进入迷雾海的生灵在不知不觉之间会受到这里的影响,产生幻觉,进而导致心湖混乱,心智丧失,最后迷失在这里死去或者是变成类似青灯笼那样的怪物?   唐未济想着想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用力甩了甩头,心里奇怪自己怎么会在这种关键时候有这么古怪的念头。   他是乌鸦出身,在这种环境的支配下他的专注力怎么会允许他胡思乱想?   他想着想着,思绪不知不觉又开始发散,他甚至忘了自己原本走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他看着那片落在地上的芭蕉叶,眼神都变得有些涣散了起来。   他微微喘着气,呼吸的节奏变得缓慢,频率放慢,每一口呼吸的气流带动一片迷雾的转动。   他突然住了脚,一眨不眨看着那芭蕉叶。不知道为什么,那片芭蕉叶的光泽在他的眼中越来越明显,迷雾海周遭的白雾在这样的光泽下都变得稀疏进而消失。   芭蕉叶翠绿欲滴,甚至开始幻化成了一个人形生物,躺在地上做出撩人的动作。   唐未济的呼吸被这片芭蕉叶控制,如果说正常人的思绪是一根松松的绳子的话,唐未济现在的思绪已经变成了一团乱麻,根本不能够进行系统的思考。   换而言之,他只能接受眼前所看见的东西,大脑却不能够对这东西做出分析。   他呆呆的站在那边,幽深的、似乎永远都不会有尽头的迷雾中突然传来一声冷笑,“什么少游侯,不过如此,杀了他!” 第469章 乌鸦杀乌鸦   酒馆的乌鸦纸分为两等,一种是血鸦,另一种就是乌鸦。   整个乌鸦酒馆血鸦一共只有九位,酒馆每一脉的领头人被称为血鸦,比如剥皮道人、桃仙、灰雾还有藏在天都的天火主事人廖老哥都是血鸦。   乌鸦不分等级,只有接受任务的成功率,除此之外酒馆掌握大量乌鸦的资料都集中在某一个人的手上,那个人就是那一脉的血鸦。   因为他们的身份隐秘性,哪怕是同为酒馆乌鸦一同任务,也很难清除自己的搭档是谁,除非他们愿意自己暴露身份或者约定暗号。   对于酒馆来说,乌鸦是自由的,不以划分品级来统治他们,只要是发布的任务,三气境的乌鸦能接,三仙境的乌鸦同样能接,只要你自己有胆子。   招财是酒馆一位资格极老的乌鸦了,三百六十行,不管哪一行出现的老家伙都是最难缠的,尤其是类似酒馆这种刀尖上舔血的营生,能在这种地方活五年你都能闯出偌大的名头。   招财在酒馆里呆了十三年了。   他今年四十五岁,正值壮年,对血修来说这个年纪精力最是充沛,经验最是老道,如果他有幸能够踏入三仙境的话,不是没有当上血鸦的机会。   这样的乌鸦在酒馆里面是个宝,所以他很荣幸的被灰雾亲自点名一起从龙州府一路跋涉来到了冥河迷雾海。   他很好奇这次的行动为什么如此神秘,而且根据他在灰雾身边呆着的情况所知,这次的行动声势同样浩大,上一次这么大的行动还是在前往大雪山的时候。   招财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这是他能活到现在的最根本原因。   他什么都没问,然后便从灰雾的口中得到了一个新的任务——杀掉唐未济。   唐未济是谁已经不用解释了,哪怕是在高手如云的乌鸦酒馆里他也是大名鼎鼎。唐未济出身乌鸦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只不过没人问,他也没有说,所以没人提。   对于这些乌鸦来说,这个后辈年轻人的运气好得出奇,实力若是太高,只会让人畏惧和敬佩,而运气好往往只会让人嫉妒,若是嫉妒了应当怎么办?   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许会给你私下里设绊子,对于这些乌鸦来说,既然都已经嫉妒了,那不如就杀了吧。   扼杀天才这种事情真的是非常有趣的,尤其是看着那些名头大潜力大实力低的小家伙跪在自己面前哭泣的时候,是个人都容易得到巨大的满足。   据招财所知,从唐未济的悬赏发出来之后,酒馆里的乌鸦十个有九个都接了这个任务,招财就是其中之一。   他知道这次与自己行动的一共有三个乌鸦,其中两个乌鸦是一起的,实力最低,只有固元境,另外一个和自己一样,都是逸元境的实力。   他觉得其实自己一个人就够了。他没有瞧不起其他三个人的意思,他是瞧不起唐未济。   年纪轻轻,哪怕真如传说中有盈元境实力又能怎么样?自己以逸元境刺杀盈元境,这不是三只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稳的事情?   若是高出一境还刺杀不成,招财宁愿自己找一块豆腐撞死算了。   只是想归这么想,这次任务的调度说到底不是他说了算,既然灰雾大人的意思是这样,他们自然要遵循,把不满各自咽到肚子里,彼此间却卯足了劲,想要看看谁先杀了唐未济,好显出自己的本事来。   “咔嚓,咔嚓……”前面传来了藤条被刀剑割断的声音。   来了……   招财心里默念了一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知道这是唐未济一路走过来发出的声音。与唐未济不同,他们不畏惧迷雾海最大的原因是因为灰雾之前提到的寻龙盘,那东西是酒馆提供的,能够保证他们在迷雾海不会迷路。   唐未济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他们的手中,此外,他们还有着唐未济所有的情报,从他什么时候加入酒馆,什么时候去天都,什么时候到了方寸山,什么时候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性格如何,战斗习惯是贴身还是远战,最擅长的本领是什么都有记载。   其中甚至根据唐未济一次次的战斗预测他面对危险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可以说照着这个情报去办事,哪怕是最蠢的刺客都有可能杀掉唐未济。   而现在有三仙境以下最顶尖的刺客对付唐未济,一来还是四个,唐未济哪怕再厉害又能怎么样?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招财想不出他们失败的可能性。   他们失败的可能性为零,唐未济生还的可能性同样是零。   “沙沙……”   这是唐未济的脚步声,他并没有掩藏着自己的脚步声。呵,真是一个蠢货啊,在这种地方,在这种环境下竟然大摇大摆走在这个地方,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啊。   “沙沙……”脚步声突然间微不可查停顿了一下。   嗯?这是怎么回事?   招财心里突然跳了一下,迷雾中的唐未济只依稀露出一个轮廓,一切似乎还如寻常一样,但招财总觉得是自己已经暴露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拳头。不会暴露的,这小子才多大,怎么可能看穿自己的伪装。   他安慰着自己,眼前突然亮起一道光点,低低的呼啸声传来,浓浓的白雾被瞬间击出了一道笔直的空洞痕迹,一道雪亮的白光斩向了自己。   招财浑身肌肉一抖,差点没忍住跳起来。面对危险的肌肉记忆是如此强烈,让他差点冲了出去。   忍住!   他被那道雪亮的剑光击中。   “咔嚓。”他所化作的芭蕉叶被斩成了两截,落在了地上。   “没事。”招财稳如老狗。一切都在计划中。   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如同最寻常不过的一片芭蕉叶。   迷雾海里面没有风,这些浓重的白雾就像是粘滞在人的周围一样,恨不能像是浆糊一样把人包裹住,让人没法呼吸,任何动作都做不出来。   招财察觉到唐未济的脚步声似乎轻了一些,他“呵”了一声,心想这小子还挺谨慎,这个时候反倒起了疑心。   他依旧一动不动,他对自己的伪装术有着极强烈的信心。   这是他的血脉秘术,哪怕是三仙境,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这伪装术,他最厉害的一次是靠着这个逃过了一位三仙境的追杀,那之后一战成名。   招财动也不动,等着唐未济到来。   唐未济果然来了,他很小心的打量了芭蕉叶,然后又观察了周围的环境,最终长舒了一口气,放下了心弦。   机会来了。   招财不动声色,芭蕉叶的表面却蒸腾起一片无色无味的雾气。这些雾气根本看不见,融入到了周围的白雾之中更是如鱼得水。   这些东西像是有自己的生命,循着唐未济的毛孔钻入到了他的体内。   好家伙,生效了。   招财见到这一幕的时候终于放下心来,他自己思索唐未济拥有的本领。剑意、强横到变态的体魄、七星引命灯、阴符盏、因果道……这些东西都没法循到妙法莲生的痕迹。   这种雾气叫妙法莲生,是招财探索一座古遗迹的时候得到的,当初得到极少,只需要很少的一部分就能够让人产生幻觉,心智不坚定的情况下会变成傀儡,只听从施法人的命令。   招财之前用过一次,凭着这个一次刺杀了两位逸元境血修,那次用了一半,现在还剩另外一半,他全用在了唐未济的身上。   唐未济的表情开始变得恍惚,他的动作变得缓慢起来,关节像是锈蚀住,变得僵硬,一举一动都变得不再圆润,看上去就像是慢慢僵化的树人,或者说是木偶人。   招财耐着性子依旧在等待着,他的同伴也没有出手。妙法莲生是招财用出来的,在招财没有开口之前,这些乌鸦中的精英绝对不会贸然出手打破同伴的计划。   乌鸦是自由性极高的组织,没有人管着他们,这是他们合作行动默认的规则。   “砰,砰,砰……”   招财似乎已经听见了唐未济心脏的跳动声,那跳动声越来越缓慢,就在那心跳声达到一个临界点的时候,招财发现唐未济整个人僵硬了那么一瞬间。   好,就是现在!   他冷笑了一声,“什么少游侯,不过如此,杀了他!”   三道人影瞬间从迷雾的尽头来到了他们的眼前,其中一道苍老的声音笑了笑,“这次任务的悬赏分五份,这位得两份,大家每意见吧?”   他说话的时候袖子里滑出一柄沾染上了红褐色锈迹的匕首,划向唐未济的喉咙,匕首锈迹斑斑,看上去很长时间没用过。   另外两个固元境乌鸦不置可否,没有明确表达出反对,招财便当他们是默认了。   四人同时出手,各自用最狠辣犀利的攻击指向唐未济的心口、喉咙、丹田和眉心。   乌鸦出手和寻常的血修不同,声势极小,甚至有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流氓打架,哪里看得出是血修出手。   但他们的一举一动却绝不会拖泥带水,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要目标的命。   沾染斑驳血迹的匕首贴近了唐未济的喉咙,两根极锐利的尖刺也扎向唐未济的心口与眉心,招财的武器就是他的爪子,化形的爪子显得干枯,呈现灰白色,却锐利无比。   “刺啦!”   他们同时听见了一声衣袖被撕破的响声,与此同时,那匕首已经划破了唐未济的喉咙,那苍老的声音却突然轻咦了一声。   匕首上的斑驳血迹没有丝毫动静,他心里一动,突然叫道:“不好,上当了!”   招财听见声音的瞬间已经反映了过来,他的脑子里飞快闪出唐未济曾经用过的手段,无论如何都没有一个和幻象扯得上关系的。   能够看破自己的幻象并且设置了幻象让他们钻进去,这样的造诣怎么可能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能够达到的?   招财自己就是幻象大师,对这种事情的难度心知肚明。   冷汗“哗”一下就出来了,他猛地向后面退去。   先把自己藏起来,在最关键的时候给出致命一击!   这是他行动的准则,他遵守绝对不和目标硬碰硬的守则,这守则无数次救了他的命,同时把他的目标折磨得死去活来。   然而今天他注定不可能再次折磨目标了,围捕猎物的猎人终究有一天会变成猎物,招财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道戏谑的笑声,紧跟着被一掌拍飞了出去。   “难得来一趟,玩一玩再说,跑什么。”   他心头大骇,身后传来的巨力让他的五脏六腑移位,他忍不住吐了一口鲜血,大叫道:“大家一起上,别给他逃跑的机会!是死是活拼了。”   其余三名乌鸦连对视都不曾有过,已经对局势做出了极为精准的判断,几乎是同时做出了同一个选择。   唐未济既然能够看出他们的埋伏并且来个将计就计,他们想要再次刺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为今之计只有硬碰硬,仗着这边人多,与唐未济拼个你死我活。   那两个固元境乌鸦轻喝了一声,两人血脉合体,最后竟然融合在一起化作了一头巨猿,巨猿气息浑厚暴虐,实力深不可测,与逸元境有得一拼。   居然是罕见的双子血脉,这种血脉能够融化作战,极为难得,难怪灰雾会派他们过来。招财看见这一幕,原本有些担心的心逐渐稳定下来。   既然如此的话,那么是时候用压箱底的招数了。   他小心翼翼从自己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草人,一口血喷在草人身上,眼珠子“唰”一下变得通红。   “拼了!”那苍老的声音大笑了一声,一挥袖子,竟然从袖子里挥出无数道惨绿色的灵魂。那些灵魂冲向唐未济,尖叫嘶嚎着,像是一道道坚韧无比的绳子一样把唐未济牢牢捆住。   乌鸦双子化作的巨猿发出“轰隆”的声响冲到唐未济的面前,那巨大无比的拳头已经毫不客气砸了下去。   招财心疼得直眨眼睛,突然再次喷出一口血,草人“呼啦”一下烧了起来——火苗是暗黑色的。 第470章 大败   唐未济早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妙,只是他虽然察觉到危险,却不能够肯定危险来自的方向,他只能确信自己已经被乌鸦盯上了。   被乌鸦盯上绝对算不上好事,哪怕是唐未济这样的人都有些发憷。只有千日做贼,绝不会有千日防贼的,唐未济想要脱离危险,唯一的办法只能把他们引出来。   唐未济一开始没想好怎么引他们出来,但是在接触到妙法莲生的一瞬间察觉到了不妙。   在招财看来唐未济已经踏入了陷阱,但唐未济自己却知道自己只是失神了瞬间,紧跟着就回过神来。   一切都要庆幸唐未济拥有涅槃之火,这种出自火凤涅槃而生的神火无愧于它的名头,只论单纯的威力算不上大,但是在净化之类的方面却能起到极奇妙的作用。   妙法莲生的气流刚刚进入唐未济的体内便被涅槃之火燃烧殆尽,同时因为这个原因让唐未济注意到了它,联系到之前恍惚的那一瞬间,唐未济猜到了这东西的作用,于是以假乱真的阵印就起到了它应当有的作用。   至于唐未济的真身,早就通过影分身的阵印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而留在原地的影分身又被以假乱真的阵印覆盖。想来招财他们得到的有关唐未济的情报里面绝对没有提到他这些稀奇古怪的阵印,毕竟守望者森林里并没有乌鸦酒馆。   就是这一个信息的不对等,让唐未济反客为主,从下风彻底变成了上风。   四人凌厉的攻势只是打在了一道虚影上,而唐未济的出现让他们瞬间慌了神。   唐未济挑选的位置极为阴损,他判定这个使用幻术连自己都瞒过去的家伙是个劲敌,所以一开始就朝着他出手。   一掌拍出,宝体烹妖诀发挥到极致,唐未济击飞了面前的逸元境乌鸦,不愿意和对方陷入缠斗,身形一转就已经离开方才的位置。   乌鸦的诡异手段极多,唐未济不冒险去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而就在此时,他突然听见一声巨吼,紧跟着双子乌鸦化作巨猿朝着他扑过来。   唐未济忍不住咬了一下嘴唇,刚要迎上去,却又发现自己被无数像是鬼魂一样的东西缠住。   那些东西阴冷无比,让唐未济的手足血液都要冻僵,他察觉到自己的血管内部似乎都出现了冰碴子。   吗的。   唐未济心里暗骂了一声,涅槃之火出现,将这些阴魂不散的鬼东西统统烧成了灰,一拳砸出,与巨猿硬碰硬对了一拳。   只听“轰”的一声,那巨猿纹丝不动,唐未济反而后退了好几步,最后撞碎了无数矮树丛才停下了身子。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   他意识到面前的对手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棘手。   不过仅仅只是这样就想让自己放弃营救师兄的机会了么?   他捏了捏拳头。   做梦!   他正要冲上去,突然觉得自己体内涌起一阵炽热的感觉,就像是浑身的血液都化作了火焰在汹汹燃烧,要把自己的理智都燃烧殆尽。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唐未济发现随着火焰的燃烧,他体内的元力和血脉力量似乎都成为了这东西的燃料。   这是什么火焰?好可怕的能力。   唐未济倒吸了一口冷气,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做出了决断。   他开启因果线,循着自身火焰很快锁定了方才被他一掌打飞的招财。   果然是给自己带来感觉最不好的家伙!   唐未济咬着牙想要突破这困境,火焰没有给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是给他带来了足够多的麻烦。   他察觉到自己元力的缓缓流逝,并且能够察觉到自己的宝体烹妖诀在这诡异火焰之下都有根基崩溃的征兆。   唐未济手掌重重拍出,同时雪流剑上的冰晶潮汐飞速旋转,凝成了一个“封”字。   他朝着招财印出这个字,招财一瞬间定住,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控制力。然而唐未济的情况并没有得到缓解,那些火焰依旧如附骨之疽一样跟着他,唐未济动用涅槃之火也仅仅只是和这些火焰井水不犯河水,根本不能驱使它们。   这是什么东西?   唐未济郁闷得几乎要发狂。   巨猿已经再次冲了上来,而另一个苍老的乌鸦取出一枚古色古香的铜钱,轻轻往天空抛出,铜钱的钱眼里面钻出一只巨大无比的鬼爪向唐未济抓过来。   唐未济大骂了一声,再次与巨猿碰撞在了一起。   又是一声巨响,唐未济陷入绝对的劣势,被巨猿狠狠砸飞了出去,沿途不知道砸碎了多少花草树木。   他吐出一口鲜血,发现自己的血莫名其妙变成了黑色,仿佛焦炭一样。   唐未济心中一动,再次动用因果线,视线很快集中到了招财手里燃烧的那个草人身上。   草人已经燃烧了一小部分,唐未济确定自己身上的古怪是来自于这个草人而不是招财,他一剑劈出,冰雪剑意横亘出去,沿途冰霜凝结,凛然不可侵犯。   剑光呼啸而过,然而行到一半却听见一声闷响,巨猿“轰”的一声落在了剑光之前,剑光像是豆腐一样自己撞得粉碎。   唐未济大骂了一声,鬼爪却已经到了唐未济的身前。   他想要躲闪,却已经完全没了力气,被鬼爪狠狠抓住,鬼爪掌心似乎有无数锯齿一般的利刃,像是刀子一样切割在唐未济的身上。   唐未济身上瞬间布满了血痕,那骨爪贪婪吸取唐未济体内的精血,那枚铜钱很快便变成了黑色,上面爬满了血污。   捏着铜钱的那乌鸦没有上前,只是扔出了自己手上的染血匕首,匕首上面的血珠闪着妖异的血光,刺向唐未济。   唐未济这种情况是绝对动用不了七星引命灯的,无奈之下取出阴符盏,无边无比的星光伴随大海朝着这些人冲过去。   巨猿被浪潮卷起,重重砸在地面上,招财和另一个乌鸦连忙闪开,唐未济大喝一声,崩碎了白骨爪,趁着这个机会飞速窜入了丛林中,很快消失在了白雾的深处。   招财看了一眼自己手上依旧在燃烧的草人,眼皮跳了跳,阴狠道:“追,他跑不了的!” 第471章 向死而生   浓重得能让人迷失自己的白雾在寻龙盘散出的淡金色光辉面前散开,就像是炭火面前的冰雪,招财顺着唐未济留下的痕迹精准找寻唐未济的位置,迷雾海最大的威胁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小心一点,他迷失了方向,就在周围。”在又一次失去唐未济踪迹的时候,招财提醒其他三个人,根据自己的经验做出了判断。   巨猿嘶吼着,搅出翻天覆地一般的动静,挥手将那些树木藤蔓搅碎。   苍老声音的主人提着那柄匕首,站在招财的身边,“你有什么办法找到他。”   招财看着自己面前悬浮着的燃烧过半的草人,幽幽道:“不急,等到草人烧完,他便废了,到那个时候去找他事半功倍。”   “招财童子的本事果然非同凡响啊。”那苍老声音戏谑道:“没想到老夫还有依仗你的一天。”   招财冷哼了一声,听出来这老头是谁了,心里一阵腻歪,却没有很明显表示出来。   他看着草人上燃烧成黑色的火焰,心中突然一动,低声叫道:“找到了!”   老头立马握紧了匕首,匕首上的暗红色血液缓缓凝成一滴,沿着匕首的刃口滴落,缓缓落在地上。   ……   唐未济满头冷汗,他藏在一棵树上,斜倚在树干上,借着茂密的叶子藏匿自己的踪迹。   草人给他的感觉非常不好,有些类似他的七星引命灯,但草人的效用更大,透露出的气息非常古老,与现行的修行体系完全不同,唐未济能够通过因果道追寻到草人,却不能够借此影响到草人。   他知道自己的境地很是危险,也许下一秒钟就会被人找到。即便没有人找到他,随着时间的推移,唐未济也会不可避免迈步走向死亡。   他唯一能想到的破局的办法就是在草人的效力还没有发挥完全之前,在这场战斗还没有陷入死局之前去把草人的拥有者杀掉。   只要杀了他,唐未济就有翻盘的希望。   树下的脚步声逐渐走近,唐未济听见另一边隐隐约约传来轰隆隆的声音,那应当是双子乌鸦化作的巨猿在兴风作浪,堵死了唐未济的退路。   唐未济已经退无可退,哪怕他继续再跑,没有寻龙盘的他也会迷失在这种地方,再次遇到就是死期。   局势已经危及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唐未济舔了舔嘴唇,伸手缓慢擦去了额头的汗水,收敛呼吸,闭塞毛孔,让自己的气息不泄露一点。   冷静,还有机会。   他想到了自己还在酒馆当乌鸦的时候,仅凭着养气境的实力就能够杀化气境,任务完成率更是百分之百,乌鸦惯用的手段他都知道,现在实力更强了,以往的手段都不怎么管用了,但寻根究底本质依旧是一样的。   如果我是他,我会怎么来杀我?   唐未济闭上眼睛,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   气息、踪迹、目光、或者根据奇怪的秘法找寻到自己,自己现在是猎物,他们要先找到自己才能够杀了自己。   从目前的情势来看,被找到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唐未济的实力会越来越低。   唐未济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向死而生,他什么都不需要顾忌,最先把那个草人解决掉,然后在解决老头,最后解决双子。   为了缩短时间,同时不让对方的举动超出自己的意料,唐未济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放开了自己气息的敛藏,尤其是和草人之间的联系,身体上的黑色火焰一下子跳动了起来,冥冥中产生了一些联系。   唐未济看向那联系指向的方向,透过重重迷雾与枝叶,他似乎看见了招财的眼睛,而此刻,招财刚刚抬起头,目光似乎对视在了一起,“找到了。”   唐未济放开气息引他们前来,至少明确了他们的方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掌握了一定的主动权。   他深吸了一口气,伏低了身子,守株待兔。   另一边,双子已经得到了招财传递过去的讯息,迷雾被一阵搅动,无数粗壮的树木被撞碎,他马不停蹄往这里赶过来。   “咔嚓……”脚步声落在厚重的腐殖层上,微不可查,只有轻微的叶片破碎的声音指引唐未济的目光。   “近了。”唐未济的心咯噔跳动了一下,下意识死死盯住了那个方向。   他们随时变幻着猎人与猎物的位置,似乎是知道了决战的到来,所有人都变得谨慎。   就在唐未济聚精会神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的时候,他的脖子后面突然闪现了一枚滴着鲜血的匕首,匕首悄无声息向着他的脖子扎了下来。   “嗤!”一声轻响,鲜血迸溅,唐未济瞪大了眼睛,捂着自己的喉咙,匕首的刃尖从他的喉结处穿刺了出来。唐未济徒劳抓动着,却什么作用都没有。   “砰。”他的尸体发出一声闷响,从树木上落到地上。   招财缓缓走到唐未济面前,看着被刺穿了喉咙,连呼吸都难以维持的唐未济,手中的草人与他身上藏匿的黑色火焰遥相呼应。   他轻轻点了点头,彻底放下心来,“任务完成。”   老头的身影缓缓在树上浮现,他得意笑道:“跟我比刺杀,小子,你还差得远。”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招财陡然发出一声惊呼,老头定眼看去,吓了一跳。   原本已经接近死亡的唐未济身体上笼罩着一层绿色的光芒,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那原本能要他命的伤口现在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老头揉了揉眼睛,甚至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招财意识到了唐未济的目标,想都没想就朝着后面退去,他是一个很惜命的人,惜命用在拼命的时候就是胆小的代名词,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招财不会拿自己的命和唐未济去换,他意识到了这是唐未济给他设下的陷阱。   唐未济以自己重伤为代价,仗着回天珠的存在硬生生接了老头致命一击,哪怕在以假乱真阵印的帮助下躲开了当场死亡的结果也冒着很大的危险受了很重的伤,好不容易等到了招财,怎么可能让他从自己的手指缝里溜掉。   冰晶潮汐再次凝聚,却不是凝聚成“封”字,而是凝聚成了一个“影”字,一道与唐未济一样面容的黑影出现在了招财的身后,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又是唐未济不曾展现过的能力了,招财始料未及,他瞬间化形,挥出手爪,寒刃森冷,冷光乱飞,要逼迫自己身后的那个唐未济退开。   唐未济没有退,哪怕是本体都不可能退,更何况这只是一道分身。   冰晶潮汐的“影”字诀唐未济曾经见过冰雪剑用过,这些天才稍稍琢磨出一些门道,分出的分身极少,实力也不强,但想要拖住招财却是绰绰有余了。   迷雾中分不清日月,招财只看见眼前飘过一片落叶,落叶上的一粒水珠钻石一样熠熠生辉,在那片落叶阻隔了他视线的瞬间,唐未济的分身已经突破了他的爪光,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招财横着肩头朝着唐未济的分身狠狠撞过去,下定决心哪怕受点伤也要先闯出去。   然而这道分身却轻而易举被他撞破,他倾力一击倒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有力没处使,原本稳定的身形一下子变得跌跌撞撞起来。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一念之间,招财露出了这么巨大的破绽,唐未济怎么可能不抓住机会。   雪流剑横在身前,他身形后缩,紧贴着地面,反手一记大魁星式刺了过去。   招财大骇,不愧是逸元境的血修,临危不乱,沉喝一声,不紧不慢向后撤了两步,一张拍在雪流剑的侧面。   只听“嗡”的一声鸣响,雪流剑被重重拍开,上面携带着的冰雪剑意化作无数冰晶小剑刺向了招财,被招财卷入袖子,大袖之中天地之力翻腾,将那些冰晶小剑轻而易举搅碎。   唐未济斜步上前,又是一记直刺,快若闪电,矫若惊鸿。   缠绕在雪流剑上的冰雪剑意化作一条深蓝色的冰晶巨龙,朝着招财张开嘴一声低吼。   招财手指捏诀,松开燃烧的草人,往唐未济那边一指,口中喝了一声“上清灵宝天尊”,唐未济只觉得无形的压力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天地大道化作实质性的桎梏枷锁,将他的行动阻碍。   唐未济心中大急,他余光已经瞥见那老头拎着匕首已经绕到了自己的身后,双子搅出的声响也越来越近,地面在轰隆作响。   这是他用命换来的机会,然而招财实力逸元境,比起唐未济曾经对付过的那些三元境厉害太多,与妖族的逸元境比起来又不一样,手段诡异,压箱底的本事众多,老奸巨猾,极为难杀。   唐未济唯一的生机就是将他斩杀,破掉草人对他的影响,这样他才有资格去面对老头和双子,而现在他用命换来的机会眼看着就要失去,招财只是用了一记法诀,唐未济就要再次落入网中。   这张网越绞越紧,可以轻而易举要了唐未济的命。   “刺啦!”   他耳朵里面突然传来匕首刺破空气发出的声音,像是极锋锐的匕首划破一张纸发出的声音。   他似乎都能看见无形的空气在那柄匕首面前像是纸一样被分开,沿着匕首的两侧漾出类似小船分开湖面的场景。   他的脑袋后面像是长了眼睛,他都能看见老头那张丑陋的橘子皮一样的脸上露出可怕的笑容,嗜血的目光盯着唐未济的脖子。   唐未济心里涌起一阵预感——他不会再失手哪怕一次了,再让那柄匕首触碰到,唐未济将会被彻底搅碎生机。   怎么办,怎么办?   唐未济焦急无比,他的目光突然间落在了那燃烧了近一半的草人上。   草人悬在半空,布满了黑色的火焰,火焰静静燃烧着,草人焦黑一片,露出灰白色的表皮,表皮在火焰中泛着红丝。   唐未济福至心灵,运用因果道去看它,只看见无数道细细的黑线连接着自己,那些黑线比唐未济见到过的因果线粗了不知道多少倍,同时还有无数细细的正常粗细的因果线连接着招财。   唐未济脑子里生出一个念头,在念头生出的时候他已经跟随这个念头做出了举动。   时不待我,这个时候他哪怕有一丁点的犹豫,死亡都会降临在他的头上。   他以自己对因果道的了解拼命搅动着那粗壮的因果线,将自己的因果线与招财的因果线连接起来。   两人之间的联系原本是通过草人作为媒介,也就是说招财连接草人,草人连接唐未济,招财与唐未济之间的因果线并非直接连接。   现在唐未济将这潭水搅浑,将那些粗壮的黑色因果线与招财的因果线互相混杂在一起,然后用力将这些因果线扯断。   这是唐未济从来都不曾做过的危险事情,因果道通往未知,没人能教唐未济因果道,唐未济不知道把这些因果线扯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但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出的事情。   “砰砰砰。”一片寂静,他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死死盯着招财与草人,在这个时候,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那枚燃烧着黑色火焰的草人。   在因果线被扯碎的瞬间,草人就像是被人重重砸了一下,在半空中剧烈晃动起来,一道道黑色的裂缝沿着草人身体上的黑色火焰出现。   黑色火焰沿着那些黑色的线向着四周疯狂蔓延,原本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招财陡然间惊叫了一声,面色突然变得无比惊恐起来。   他身上“腾”的一下跳动起黑色的火焰,火焰静静燃烧着,似乎是在嘲弄着招财的不自量力。   招财感受着自己实力的飞速流逝,吓得大叫了一声。   唐未济在这个时候却感觉到自己疲惫的身体一下子恢复了正常,他身体上的黑色火焰全部消灭,那些连接着他与草人之间的因果线在空中断裂,从粗壮恢复正常。   他大喜过望,一脚踩碎地面,朝着前面冲过去,在半空中的时候拧过上半身,一把把老头的手腕抓住。   匕首染血的刃尖抵在唐未济的眼珠处,却再也不能向前方刺出半分。 第472章 斩尽杀绝   银刃锐利的尖割开凝成迷雾的细小水珠,刃尖距离唐未济的眼珠只有一毫米的距离,却再不能进半寸,因为老头的手腕被唐未济死死捏住,用力之大让老头连松手的力气都没有。   老头眼皮一跳,从唐未济的表现中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的事情发生。他另一只手取出那枚铜钱,双指捏住铜钱,往唐未济的手腕上狠狠划过去。   唐未济大笑了一声,猛地停住脚步,“你就不应该离我这么近。”   他话音刚落,突然一抖手,老头儿只觉得自己就像是面条一样被轻轻抛起,在半空中颠得像是要散架。唐未济这一下用上巧劲,老头儿的骨头互相碰撞着,发出“咔咔”的响声。   他还没回过神来,紧跟着便被唐未济甩飞,双脚刚离地面,唐未济便如影随形窜到了他的上方,脚掌用力向着老头的腰部蹬过去。   脚下的空气发出一声爆鸣,唐未济实力恢复,只以肉身强度看的话可以比拟逸元境的妖修,老头年老体衰,逸元境的血修肉身强度都难以保持,哪里是唐未济近身战的对手。   唐未济一脸三拳砸在老头脑门上,把老头生生砸入地底,地面翻起土包,土包周围的裂纹随着他一拳拳的用力狠砸变得更大。   招财早意识到了不妙,在片刻的惊慌失措之后很快猜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连忙要逆转秘术,然而这草人同样是发掘自古墓中,招财之前连喷两口精血,哪里有那么容易就逆转秘法。   他强行逆转秘法不成,眼看老头被唐未济掌控,他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唐未济看得都惊住了,这可是逸元境的乌鸦啊,他终于知道这些老乌鸦是怎么活下来的。   乌鸦的世界没有同情,没有义气,只有完成任务和放弃任务,而决定两者如何选择的唯一标准就是自己的命。   老头把招财的行动看在眼里,心里是又气又急。他也是老乌鸦了,知道若是把自己放在招财位置定然也会这么去做,实在是没资格说别人。   他右手重重拍在地上,地面“啪”一声裂开一道口子,他整个人从口子里往地底下掉落,掉落到一半的时候又化作一道黑影从另一边窜了出来。   老头换了个方向,同样想要遁走。   唐未济乘胜追击,冷笑了一声,“想走?哪里有这么容易。”   他挥手洒出一串冰雪剑意,彼此联结,将老头重新逼了回来。   老头被唐未济三拳打成重伤,原本擅长贴身刺杀的他眼看一个人不是唐未济的对手,心里又气又急,却也知道今天不分个你死我活怕是走不了了。   老头听双子赶过来的动静,有意拖延时间,沙哑着声音道:“少游侯,你放我走,我告诉你他们在什么地方,我还告诉你谁想杀你。”   “酒馆刺客什么时候也卖雇主的信息了。”唐未济冷笑了一声,“你若是真告诉我,我还真不一定敢听。”   老头恼怒道:“你拦我做什么,为何不去拦招财?”   “他?”唐未济突然笑了,他伸出手,手掌里面躺着一枚金色的圆盘,“你们就是根据这东西找到我的吧。”   老头瞪眼看着那寻龙盘,又扭头看了一眼招财离去的方向,突然大笑了起来,“你把他的寻龙盘偷过来了?”   “算是抢过来了吧。”唐未济随口应道:“没了寻龙盘,他要么永远迷失在这里,要么选择回来,你觉得当他发现寻龙盘不见了的时候会选择哪一种?”   老头突然收敛了笑意,狞笑道:“你知道么,我还挺喜欢你的。”   “然后呢?”   “然后?”   “像你这种说话方式,一般不是都得有点转折?”唐未济冷笑了一声,“然后呢?”   老头笑着摇了摇头,“可惜你就要死了。”   “何以见得。”   老头指了指唐未济身后,“有他在,联手杀你不如杀鸡?”   唐未济猛地一惊,才发现双子巨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的身后,而他竟然没有半点察觉。   他脸颊顿时抽动起来,双子在老头说话的瞬间便已经动手,双掌绽放出冰蓝色的光芒,将唐未济的脑袋死死捏住。   唐未济在巨猿的手底下就像是一个可笑的玩具,被巨猿捏住了头颅之后整个人都被这巨力提了起来,脑袋在它的手掌下像是鸡蛋一样被捏碎。   唐未济头颅剧痛无比,那种有重物碾压,感觉头颅随时都有可能炸开的恐惧感能支配人做出任何做不到的事情。   他将雪流剑取在手中,大喝了一声,拧转手腕,将雪流剑深深刺入巨猿的手腕中。   巨猿依旧没有放手,雪流剑上燃起了涅槃之火。   巨猿惊觉,无数冰蓝色的道纹从他的手臂上浮现,由小变大又由大变小,凝聚在一起,向着涅槃之火镇压过来。   涅槃之火被暂时镇压,巨猿却已经被分了心,唐未济双手用力,挣脱了巨猿的掌心之后借着自己自身的重量与双臂爆发出的爆炸性力量,一下子斩断了巨猿的右手。   巨猿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长满了长毛的银白色巨掌同喷泉一样喷出的鲜血向着地面坠落。   唐未济轻飘飘的如同一片叶子,落到一半的时候一拧身已经出现在了巨猿的胸口,手中的雪流剑放射着寒光,展露出它属于仙剑的锋锐,狠狠刺向巨猿的心脏。   叮!   眼看长剑已经刺破了巨猿银白色的皮毛,侧向却飞过来一柄匕首,匕首格挡开雪流剑,匕首上面的血珠飞溅出来,凝聚成了一个恶鬼模样的符号,朝着唐未济撕咬过来。   唐未济一拳砸碎了那血液凝成的符号,雪流剑换了个方向依旧刺向巨猿的心脏,却被巨猿横臂一扫,重重砸飞了出去。   他飞在半空,被巨猿扯住脚,像是破麻袋一样被狠狠砸入地面。   只听一连串“嘭嘭嘭”的闷响,唐未济双手死死撑在地面上,背后的衣服已经被砸得炸开,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布满了伤痕,右半边脸青肿一片。   这双子血脉的确古怪,凝聚在一起化形的巨猿论起身体强度堪比逸元境血修,唐未济吃尽了苦头。   他驭使因果道,在巨猿再一次挥拳砸下的时候牵动巨猿手臂上的因果线,让他慢了那么一瞬间。   就是那一瞬间,唐未济从巨猿手下飞出,左手轻轻一挥,手下绽放七盏明灯,唐未济连续熄灭三盏,在不影响自己作战的前提下削弱了巨猿的五识。   巨猿眼不能见,耳不能听,鼻不能闻,一下子变得狂躁起来,它就像是发了疯一样在林间肆虐,撞碎了无数的山石,巨大的柱子一样的手臂胡乱挥舞着,带起的狂风把那些白雾扫得七零八落。   “这是怎么了!”老头原本已经贴近了唐未济,却同样被巨猿横扫逼退出去,现在看着巨猿的模样惊得尖叫一声。   “是七星引命灯。”他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老头扭头一看,是去而复返的招财。   哪怕是这个时候,老头也忍不住想要讥讽他几句,“你怎么又回来了?”   招财阴冷的眼神在他的身上转了一圈,伸手扔出了一个小小的瓶子,瓶子是透明的,里面装着一些亮晶晶的银白色粉末。   “我去缠住他,你把这个给双子吃下去,能免七星引命灯的影响。”   老头巴不得招财揽下这差事,说实话他对唐未济已经有些发憷,唐未济的本事比他们得到的资料上更大,更深不可测。   他二话不说,接过小瓶已经向着巨猿行去。唐未济哪里会让他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听见他们的话,看见他们的动静,还能让他们美梦成真?   他驭使雪流剑,冰雪剑招配合冰雪剑意一同使用,老头面前寒气凛冽,迷雾在一瞬间被冻结,紧跟着一道半透明的冰墙便横在了他与巨猿之间。   老头冷哼了一声,“冰系大道的皮毛也想拦住我?”他手中的铜钱轻轻一抖,居然喷出一片火焰,火焰落在冰墙上,冰墙在飞速融化。   唐未济早已经窜向巨猿,按照冰墙融化的速度,只怕他在冰墙融化的时候唐未济已经斩杀巨猿。   只是就在这时候,唐未济突然觉得眼前一黑,紧跟着面前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虚无空间。   空间的另外一端有一个仿佛眼睛一样的东西死死盯着他。   唐未济被看得脊背发凉,一时间“飕飕”直冒冷气。   “嗡,嗡……”那眼睛发出宏大的声音,声音由低到高,一重高过一重,混在一起,让唐未济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随之震荡,同时眼睛中央发出一道赤红色的光束利剑一样笔直刺向唐未济。   唐未济大吼一声,眉毛倒竖,心湖之上久不曾有动静的玄武心盾发出一阵金色的光。   金光过处,万物消融,不管是那些声音还是光束都随之瓦解。   漆黑的空间散去,唐未济定眼看去,哪里有什么眼睛,他面前站着的只有招财。   不得不说,招财在幻境上的造诣的确够深,让唐未济这个以三仙境幻境大道阵印入行的阵印师都困在了里面。   唐未济来者不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到招财,只是冷笑一声,“我正找你呢,与那老头说话那么长时间就为了等你回来,你可真够慢的。”   招财眼皮子跳了一下,到底是逸元境血修,哪怕再怎么惜命,被一个小辈如此轻视也让他忍不住冒出一阵火气。   他一扯袖子,周围的迷雾被袖子吸水一样吸了进去。招财轻轻一抖袖子,朝着唐未济笑道:“我且送你一样东西。”   那袖子里面突然飞出了无数白色的蝙蝠,生着赤红色的眼珠子,“乌拉拉”往唐未济脸上扑过去。   唐未济不怕这些迷雾,却莫名感觉到这些蝙蝠藏有古怪。招财给他带来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稀奇古怪的手段极多,唐未济不敢靠近这些蝙蝠,一个扭身闪过。   那些蝙蝠扑了个空,纷纷炸开,重新散成迷雾,竟然还是幻觉。   唐未济再看向招财,却发现他扭头就跑,哪里愿意和唐未济硬碰硬。   堂堂逸元境血修,居然不敢和一个盈元境血修放对厮杀,这要是传出去怕不是要笑死人,然而这却是他们目前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唐未济才跟了没两步,便觉得自己头顶突然黑了下来,紧跟着头顶传来闷雷一样的“轰隆”声。   他眼皮一跳,连忙从方才站着的地方闪过,头顶的迷雾被瞬间撕碎,一枚巨石一般的拳头重重砸落下来,“轰”的一声,地动山摇。   唐未济定眼看去,巨猿已经脱困,一把将唐未济搂进怀中,要把他生生挤死。   唐未济见识过妖族的强横战斗方式,面前的巨猿分明就是最纯粹的妖族战斗方式,他不敢让这个堪比逸元境妖修的巨猿抱到,侧身闪过,一剑刺入巨猿的腿部。   巨猿怒吼了一声,胸口大放光明,一枚冰蓝色的水晶莲花从他的胸口浮现,朝着唐未济砸过去。   唐未济一拍地面,身子旋转腾空,雪流剑横在他身侧,在莲花到来之前在巨猿的小腿到大腿处撕出一道巨大的口子。   在这一瞬间,他像是战无不胜的战神。   巨猿的大动脉似乎被划断,一下子血如泉涌,瘫坐在了地上。它长长的獠牙不断开合,冲着唐未济嘶吼着,挣扎着,手掌不断拍打着周围的一切。   他的动作却是无比缓慢,连唐未济的衣角都碰不到。   唐未济身形一转,已经出现在了老头的身边,老头之前就被唐未济打得重伤,正借着这难得的机会调息伤口,便惊骇地发现唐未济到了他的面前。   老头倒吸一口冷气,手中的匕首斜向上划出,唐未济不闪不避,不愿意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任凭老头的匕首刺入他的体内,硬顶着向前,一剑割断了老头的脖子。   可怜老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这柄杀人无数的匕首在唐未济体内怎么就如陷入泥沼一样难以行动,更想不通唐未济放着大好的情势不去管,怎么就愿意和自己换命呢?   唐未济扔掉老头的头颅,左手一挥,空间门出现,一枚回天珠已经被他取在手中,匕首刺入的伤口飞速好转。   这一幕恰好被招财看见,他想到最开始唐未济设陷阱时候的模样,算是猜到了真相。他铁青着脸,叹道:“居然是回天珠,你可真是好运气啊。”他看着唐未济,满脸的不甘心。   “你其实现在可以说说看他们在什么地方,说不准我还会留你一条命。”唐未济弓着身子,像是饿虎一样随时要扑出去。   招财面如死灰,那来自草人的黑色火焰在他的身上已经燃烧旺盛,随着草人的消失,黑色火焰终究也会逐渐消失,但这是需要时间的。招财现在的实力十不存一,唐未济若是想杀他,他是绝对逃不了的。   他心如死灰,只道是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睛,“你是当过乌鸦的,乌鸦有乌鸦的规则,我不想死了之后连魂魄都不得安生,怎么可能会告诉你这种事情。”   “你怕灰雾抽魂,就不怕我抽魂?”唐未济威胁他。   “大家同为天鬼一脉,枕边人的名头我也是听过的,少游侯的名头我也是听过的,无论你是谁,你都做不出来这种事情。”招财看着唐未济讥笑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么心慈手软的乌鸦。”   他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挣扎,“来吧,要杀就杀吧,皱一下眉头我都对不起我这十几年的刺客生涯。”   唐未济冷哼了一声,换个妇人之仁的人没准就被他这番说辞打动了,唐未济却是知道知道酒馆规矩的,今天放了他,明天让他带更多乌鸦杀自己么?   酒馆的悬赏榜上活得好好的人绝对没有一个是心慈手软的家伙,一个比一个煞气,唯有杀人如麻才能震慑得住这些乌鸦。   唐未济一拳砸碎了招财的脑袋,在招财身上的衣服擦干净自己的手指之后,赤裸着上半身,提着剑走到了双子巨猿面前。   巨猿的大腿到小腿处被雪流剑全数割开,伤势之重能轻而易举看见里面的筋膜骨头血管,那青色的血管还在微弱跳动着,而被割断的血管已经流干净了鲜血,变成了白色,白色的血管口子还有微微的鲜血流出。   巨猿双掌死死按在伤口处,已经是施了秘法的,唐未济能够看见他的伤口处有一层冰碴子一样的东西,要不是这些东西的话,巨猿早已经死了。   唐未济把手中的回天珠放在巨猿的面前,“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你告诉我,这回天珠归你,你能保命,你不告诉我,我不杀你,但我会拿走你的寻龙盘,你就呆在这里等死好了。”   巨猿瞪着水桶大小的眼睛看着唐未济,他躺在那边,就像是铺满了雪花的小小山坡,山坡不断起伏着,代表着巨猿快要爆炸的情绪。   “大局已定,加上你们两个,我算是三个逸元境乌鸦来杀我吧?三个杀我一个没杀掉,你说接下来会不会有三仙境的乌鸦来杀我?”唐未济絮絮叨:“你放心,他们也杀不了我,你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方向,我不会死的,酒馆的悬赏令上会有我的名字,一直存在。   “人生就是在不断做选择,人从来没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我现在给你第二次选择的机会,你若是不知道珍惜,那我也没有办法。”唐未济把回天珠往前推了推,距离巨猿却依旧还有一些距离。   “我不知道你的断掌会不会影响到你们两个本体,但若是有回天珠的话,趁着断掌时间不长,还能接上,完好如初,过时不候,灰雾问起来,你们可以推说不知,也可以如实说,这些我都不管,我只是想要知道我大师兄在哪儿。”唐未济表情异常诚恳,“你们应当知道,方寸山少游侯是从来都很讲信用的。”   他竖起手指,在巨猿面前晃了晃,“我只想知道这一个消息,只有一个。”   巨猿喘着粗气,眼神都开始涣散了起来,他的目光缓缓落在了那颗回天珠上。   回天珠散发着异样美丽的青色光芒,那是生命之光,是青灯笼吞噬了无数生命之后累积下来的精华,绝对可以做到唐未济方才所说的所有事情。   巨猿能够感受到回天珠对他的吸引力,他的呼吸更加粗重了起来,生命力的流逝让他的选择余地在不断变少。   他咽了一口唾沫,沉重嘶哑的声音就像是闷雷一样在地面上滚动,惊散了许多雾气,“我若是告诉你,你当真让我离开?”   “我告诉你你也不可能用回天珠立马恢复伤势来找我的麻烦,再说经过这一场战斗,你应当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对手,我怕你做什么?”唐未济笑了笑,“被我打败过一次的人,从来都只会是我的手下败将,我不怕你们,我怕你不和我说我师兄在什么地方。”   巨猿咽了口唾沫,“好,我告诉你,他们在迷雾海的核心位置。”   他看着唐未济,唐未济也在看着他,一脸惊讶,“没了?”   “没了!”巨猿叫嚷道:“迷雾海的核心位置在寻龙盘上有标注,你自己说信守承诺的,快把回天珠给我!”   唐未济取出寻龙盘,果然在上面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标记。   他比对了自己的位置,将回天珠扔给巨猿。   不断嘶吼的巨猿松了一口气,正要将回天珠吞下,却突然起了一阵风。   一阵风吹过,巨猿房屋一样大小的头颅滚滚落下,脸上的表情僵住。   “嘭!”   头颅碰撞在地面上,紧跟着血液“哗啦啦”流淌出来的声音,浓重的血腥味把迷雾标注出猩红。   唐未济背对着巨猿的身形突然僵住,那巨猿的头颅一路滚到了唐未济的旁边,那含着回天珠的巨大头颅侧躺着,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唐未济,眼中还残留着狂喜。   唐未济扭过头,难以置信问道:“大师兄?” 第473章 割袍断义   大唐三百万里疆域上一直都有一阵风,谁也不知道那风一开始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   最开始出现的时候那阵风是在南漠沙海,带着沙海的独有的炽热与被太阳烤干的空气焦香。那阵风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有一位三仙境血修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二等宗门被连累满门尽灭。   南漠沙海的南北宗当时还没分家,统称为佛宗,住持名讳智一,世人称智一禅师。智一禅师领着佛宗的三位三仙境出手,追杀那阵风百万里,终于在靠近白骨渊海的地方杀了那阵风的主人,然而面对那阵风他们却一时间犯了难,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那阵风在那个时候是黑色的,咆哮着,肆虐着,对这片天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与暴躁,见到智一禅师的时候本能表达出了强烈的攻击性。   按说这种东西应当被第一时间降服才是,智一禅师以“物无智而人有智,善恶在人不在物”的理由收下了它,放在佛宗受佛法洗礼。   若是说书人的故事,这阵风在这个时候应当逐渐皈依皆大欢喜了,只可惜这风有些古怪,世事也往往比故事更荒诞。故事需要逻辑,世事不需要,只需要人的一个恶念就行了。   那阵风在佛法的洗礼下却只见煎熬,痛苦不堪,却逐渐滋养了暴虐的情绪,终于有一天,它强行夺了佛宗一位执殿长老的魂魄,藏在执殿长老的身体里冲出了佛宗。   执殿长老的那躯壳刚出佛宗便被那阵风斩成了十八段,每一段长短相同,被整整齐齐放在了佛宗的门口作为示威。   佛宗大怒,上下齐出。那个时候智一禅师已经坐化了,住持换了明德禅师,明德领着两位三仙境大能满世界追杀那阵风,一直追到了三清府。   现在的三清府是稻宗的天下,而当时的三清府也有一个道宗,只不过是这个“道”,太玄教与稻宗因为理念不合分开,远走剑南道,这两个庞然大物加起来可想而知有多强。   佛宗与道宗的理念本就不相同,但看在那阵风的面子上终究还是联手了一次。那阵风再强也不可能从这两宗的手下逃脱,只是被抓住之后他们又犯了难——该怎么处置这阵风?   继续放在佛宗显然是不妥,佛法无边,却度化不了这阵风。放在道宗这里,明德禅师又不乐意了,感情你们道家觉得我们佛门做不了的事情你们能做呗?这不是强压我们一头么?   就在两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的时候,一个关键的人物出现了。那人姓李,名讳不详,世人称之为剑仙。也正是由他开始,剑修在血修中的地位逐渐变得不同。   他提出不如把那阵风封入自己的贴身仙剑里,让他带着慢慢磨炼。   寻常人提出这个要求没人会答应,但这位李剑仙却不同凡响。他为人洒脱,跅弢不羁,出身道宗却又与明德禅师是极好的朋友,两人常在菩提下说禅,每一次的机锋都足以被当做传世经典记录下来。   以他的实力和地位,这阵风交给他实在再放心不过了,佛宗与道宗就此答应了下来。   那阵风如此便换了一处住所,那位剑仙的佩剑青莲更名为大风。   剑仙有自己的本事,眼中所见唯有醇酒美人,耳中所闻便是三清妙音,心中想这天下无一个不好人;宿柳眠花也宿过,行侠仗义也行过,古庙破屋也住过,天都金銮殿也被他踩在脚下过。   他爬过云,游过溪,一剑截断过大江,还曾经抱着石头不肯撒手说这是“石夫子”,他坐在云海里看着天光乍晓和仙鹤一起叫锦鳞游泳,也蹲在小猴子的头上撑着莲叶在雨天随着它蹦蹦跳跳。   他在大雪天看着一只灰毛的小松鼠蹑手蹑脚从树上跳到雪地里,留下一连串爪印的时候两只前爪还抱着一只小小的松塔;也曾到过熔浆深处,在熔浆中寻到了一种流淌着岩浆的鱼。   他捧着自己的剑与一头老黄牛说了半天这剑如何了不得,又一直指着老黄牛牛角上停着的那枯叶黄蝶哈哈大笑。   他以剑仙之身行圣人之事,炼仙人之魂,走大佛之心。   他从来没和那阵风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用过那阵风一次,没有佛法的固耳,没有道法的清涤,一切只是潜移默化,把所有美好展露。   在他死去的时候,那阵风从黑色变成了白色。   那柄名为大风的剑位列天下十大仙剑之中,迁徙流转自行选择主人,大风的前一任主人名为李四,后来李四与方寸山大师兄买剑做了个交易,那柄剑归了买剑。   世人只道是李四慧眼识英才,李四却看见自己手中的这柄剑在见到买剑的时候那情不自禁流出的欢欣喜悦。   李四送出了那柄剑,买剑以答应李四三个条件买走了那柄剑,那柄剑名为大风,天下除了大风,没有任何一柄剑能够出现得如此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一柄剑像是一阵风一样吹过,一位堪比逸元境妖物的血修头颅就滚滚落下。   何况在这迷雾海中,除了大风,还有什么?大风在,买剑自然也在。   唐未济前往归山圃,被秦土和逸明等人埋伏,经历过三仙境的乱战,进入到了大光明城,见到了那具甲,又辗转剑北道,救了移洛,认识到了青铜镜中真实的世界,最后又跟着来到了迷雾海。   这一切的事情目不暇接,让唐未济身心俱疲,更可怕的是他最终还没能救得了大师兄。   对于唐未济来说,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在唐未济的心中,买剑永远都是那个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永远都敢当着任何人的面懒洋洋说“这里是方寸山”,永远什么都不顾,只需要遵循自己的信念行事,自身堂堂正正,使人如沐春风。   他是唐未济被茂才背叛的最黑暗时光照射进来的一束光,是永远都值得信赖的存在,是唐未济坚信人间美好的最后一点依仗,是每一次出事不管在哪里都会赶到他身边的最坚实后盾。   然而在大师兄出事的时候,他却连救大师兄都救不了。   痛苦、自责、愧疚,这些情绪像是魔鬼一样折磨着唐未济,哪怕他回到了白龙圣地与方寸山弟子在一起,这些情绪也从没有理他远去过。   他猜测师兄身上发生的不幸,痛悔自己的实力不足,若是强大一些,再强大一些,师兄何须受这样的苦楚。   他被这些情绪不断拉向地狱,可以想象当他知道买剑在迷雾海的时候是何等的激动。   而现在,在经历了近两个月的时间之后,他终于再一次见到师兄了!   唐未济的那颗心似乎都要飞上天空,那种轻松的感觉,那种心灵飞翔的感觉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享受过。   他缓缓转过头,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眼眶一瞬间便湿润了,他惊喜叫道:“大师兄?”   “大师兄。”他露出灿烂笑容,再一次轻声叫了一声,没了上扬的语调,没了反问的语气。   买剑站在巨猿的尸体上看着他,手中提着大风剑,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回应唐未济的呼叫。   唐未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紧跟着绽放出更阳光的笑容,再次唤道:“大师兄?”   “我不再你是大师兄了。”买剑开口,没有了以往的慵懒随意,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力挤出来一样,从他的嘴里拼命往前挤出来,挤开迷雾,砸碎笑容,硬生生挤到唐未济的脑子里。   唐未济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没有了思想的支撑,那因为脸部肌肉弧度牵动而产生的笑容看上去便有些僵硬,有些苍白,有些愚蠢,有些傻。   “大师兄?”他讷讷道,脑子一片空白,不能理解买剑话语里的意思,甚至都不知道应当怎么去回应这句话,语言组织能力已经丧失,只余下了本能的称呼。   “我现在已经是酒馆乌鸦,方寸山也不存在了,我不再是你的大师兄。”买剑再一次说话,他的话语极为平静,每一个字吐字异常清晰。   “大师兄……”唐未济眼前瞬间一黑,喃喃低语,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声音。   “我劝你现在就从这里离开,念在你我过往,我今天不杀你,你若是敢继续坏我酒馆好事,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买剑很平静,这种平静意味着强大与自信,意味着强烈的坚定。   “师兄?”唐未济似乎只能说出这一句话来,满是难以置信。   他站在那边,低着头,身子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他突然抬起头,眼中放出光来,用极快的语速问道:“师兄,是不是他们威胁你了?山主呢?是不是山主在他们手里,你不得不这么做?”   买剑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冷冷道:“我说什么话你听不明白么?”   “师兄!”唐未济大声叫道:“师兄,你在说什么啊师兄。”   他低着头大步走向前,“师兄,走,我们离开这里,管什么乌鸦酒馆,走。”   他握住买剑的手腕,使劲扯住,“师兄,走啊,师弟们还在大雪山等你回去呢!”   唐未济死死抿着嘴,眼中泪花盈动,他的语气不知不觉软了下来,“师兄,你有什么苦衷你和我们说,咱们方寸山弟子,你说一句话,从上到下兄弟齐心,有什么坎子迈不过去的。”   买剑轻轻一甩袖子,巨力把唐未济掀开到一边,他用半是萧索半是嘲讽的语气说道:“别幼稚了,方寸山已经没有了不是么?”   “只要有我们在,什么地方不是方寸山?方寸山没有了我们重新建,人没有了我们重新招,方寸山怎么可能没有了。”唐未济坚定说话,却越来越哽咽:“师兄,这些都是你告诉我们的啊,你怎么能忘了呢。”   “我做这些只是为了名声罢了,你真当我是为了你们?你们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买剑平静看着唐未济,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就当我与方寸山之间的关系断了吧。”他冷冷说道:“从今往后,我不再是方寸山弟子,你也不用再来找我,再让我见到你,我必然杀你。”   唐未济惊得目瞪口呆,他咬着自己的嘴唇,握着雪流剑的手掌冰凉一片,湿湿的汗迹从掌心漫出,滑腻到他连雪流剑都要握不住。   他抬起头,闭上眼睛,满是痛苦,片刻之后又睁开了自己的眼睛,重新变得冷静起来,面无表情,“我不知道你和灰雾之间有什么交易,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既然你不愿意跟我走,东西总归是要收下的。师兄弟一场,算是我感谢你之前对我的帮助。”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泛紫色的气运金莲,遥遥扔给买剑。   买剑轻轻一挥手,那金莲悬在他面前缓缓旋转着。   唐未济忍不住露出一丝凄苦讥讽的笑容,“两年师兄弟,我敢为师兄赴死,师兄就这么不信任我,竟然怀疑我在金莲里面做手脚?”   “你当过乌鸦,应当知道怎么样小心都不为过。”买剑冷漠道:“东西我收下,你可以走了。”   “慢。”唐未济却叫住了他。   买剑转过头,眉宇间带着风雪,目光刺人。   “你走之后,我自然就是方寸山大师兄。只是若是就这么得了名头我怕服不了众,整个大唐都知道你是三代弟子第一人,师弟我与你同门两年,还从来没有领教过师兄的厉害,也不用等日后见面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让师弟来领教领教师兄的厉害吧。”   “你?”买剑嘴角露出一丝讥讽,那淡淡的讥讽落在唐未济的眼中是何其刺人,比斩他一百剑都要来得痛苦。   唐未济大吼一声,发疯一样朝着买剑冲过去,雪流剑被他拖在身侧,拉出一连串的火花。   买剑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一挥手,大风剑斜斜劈落,唐未济连买剑怎么出手都没有看仔细,被一剑劈落在胸口,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他捂住腹部的伤口,满是茫然。   他没有想到买剑真的朝他劈了一剑。   “别幼稚了。”   他听见买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人总是要学会成长的,没有人能一直挡在你面前。今天饶你一命,下次再见就没这么好运气了。现在,给我滚出迷糊海,别再来烦我。”   唐未济呆呆坐在地上,一直到买剑没了踪迹,他摇摇晃晃起身,提起自己的衣角,一剑割破,狠狠扔在地上。 第474章 再遇   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对面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听着像是久居高位的中年人,沉稳、波澜不惊。   “他们就在核心位置,阵法已经布置好了,他们不会动了,继续往前走,小卓,看好寻龙盘上的标记。”   有人低低应了一声“是”,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一行人从迷雾深处走了出来,细数下来,不多不少,恰好二十个人,领头的那个穿着一身黑色的盔甲,诡异的是行走间却没有声音发出。   他走在最前面,手中握着一枚金色的圆盘,正是唐未济曾经见到过的寻龙盘,但比起唐未济见到过的寻龙盘,这寻龙盘看起来要精致许多。   小卓走在最前面,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怎么了?”那中年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了些警惕与恰到好处的紧张。   “张统领,你来看。”小卓指着前面,压低了声音。   迷雾看似普通,却具有蒙蔽五识的效果,张统领落在小卓后面一点,便看不见迷雾的对面是什么。他闻言走到小卓身边,看过去的时候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什么?迷雾海里面不是说一片死寂,很少有活物么?这是妖族?但看起来不是冥河的妖族,难不成是剑北道的妖族跑到这里来了?他们也对迷雾海里面的东西感兴趣?”   “不知道啊。”小卓哪里知道张统领在说什么,可怜巴巴下意识回道。   张统领摇了摇头,“不管他是什么,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他问道:“你得到消息了么,确定除了乌鸦酒馆的人没有人进入到这个地方?”   “这,我还真不知道,要不然把关夫子叫过来问一问?他之前不是说领着人过来一趟的么。”小卓问他。   张统领摆了摆手,“算了,那是小姐的命令,不管他领的是谁,和咱们都没有关系,咱们只负责做好自己的任务就是了。”   小卓点了点头,说了一声“是”,他往前走了两步,眼睛突然一亮,兴奋道:“统领,杀了这妖物的人好像没走多远!”   张统领“嗯”了一声,眉毛一挑。   小卓问道:“咱们要不要追上去?”   张统领摇了摇头,“不追,任务要紧。”   小卓苦笑了一声,“他好像就在咱们赶过去的路上啊。”   张统领顿时警惕了起来,“不会是故意的吧?”   “不应该。”他们说话间队伍继续匆匆赶着路,小卓指着前面一片狼藉的战场,“那边还有两个乌鸦打扮的人,这里肯定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他们来的方向最先遇到的是双子巨猿的尸体,然后才是唐未济与招财等人大战的地点,比起双子巨猿的尸体,眼前的一切带给他们的才叫真正强烈的震撼。   “看这个情形,出手的几个人怕不是都是逸元境?”小卓心里沉了一下,为自己的判断而感到窒息。   “问题不大。”张统领摇了摇头,“我们只是去破坏这场仪式,并非与乌鸦正面对手,仪式被破坏,他们忙着修复阵法,坐镇的三仙境怕调虎离山,肯定不会出动,没我们想象那么困难。”   小卓摇了摇头,有些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张统领看出他的想法,轻声道:“没事,继续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是那句话,任务第一,但遇到了事情咱们也不用怕。”   小卓定下心来,依旧按照寻龙盘上的痕迹飞速往迷雾深处靠近。   这支二十人的小队,落在最后唯一一个没有穿着黑色盔甲的人正是关夫子。他有些苦闷,哭笑不得却又面色郑重的样子。   他不是与唐未济分开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也活该关夫子运气不好,他才与唐未济刚刚分开,就碰到了张统领一群人。关夫子认识张统领,铁甲卫就这么大,大家亲如兄弟,哪怕彼此之间有良性竞争,关键时候还是可以托付生命的兄弟。   张统领出任务,目标同样也是迷雾海,关夫子莫名就想到了唐未济和之前进去到这里的乌鸦。   迷雾海这鬼地方什么东西都没有,进去只有死亡,平常连一个人都不愿意来,这个时候却成了香饽饽。   关夫子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自然要遭受张统领的盘问,后来听说是领了霜月的命令才作罢,但那会儿已经进入了迷雾中,没有小卓手里的寻龙盘,关夫子想走也走不成,只得郁闷的加入其中。   寻龙盘说起来与迷雾海还有很大的关系,这东西极为难得,最初流传出来的时候看上去像是一张能够移动的地图,不少人根据寻龙盘去找寻迷雾海中的宝藏,到最后发现什么狗屁宝藏,迷雾海里面什么都没有。   寻龙盘因为这件事情被毁掉了不少,剩下的那些也被各大势力束之高阁,这次铁甲卫不止从哪里听说酒馆的人对迷雾海核心区域感兴趣,这才跟了过来。   也活该酒馆的人运气不好,酒馆在大唐兴风作浪,这事情要是放在平常没准还会惹得军方去管一管,现在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大唐兵力全部用来应付妖族都捉襟见肘,谁愿意去理会乌鸦酒馆的小事。   但坐镇迷雾海区域的偏偏是霜月,霜月与酒馆有私怨,和酒馆死磕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甭管你酒馆的谋划是什么,我也不管你目的是什么,先给你破坏了再说!   这就是霜月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她的双腿因酒馆而断,为此连曾经深深喜欢过的定过娃娃亲的魏孝熙翰都形同陌路,更何况是始作俑者的酒馆乌鸦。   碰到这么个执着又聪明,偏偏还有大量资源可以动用的姑娘,算是酒馆这群人倒大霉。   张统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派过来的,这种行动需要得到秦老将军的同意,与送唐未济一个人进入迷雾海不同,所以他们才会比唐未济迟了一段时间到达。   关夫子心里郁闷,在这种地方却也不敢大意。   都说迷雾海最可怕的就是这个地方,里面藏着多少凶险不为人知,仅仅只凭一个致人失踪活生生被困死就足以让人闻风丧胆。   他在队伍的最后,紧紧跟着队伍,有的时候真怕迷雾海发挥威力,他走着走着跟丢了人,或者说迷雾海让他产生了幻象,从队伍里脱离出来,但好在这种事情没有发生。   队伍突然停顿了一下,紧跟着又往前走,关夫子能体会到队友的情绪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他有些奇怪,一直到他看见那头巨猿的无头尸体以及那片打斗的地方才明白过来。   关夫子一下子也变得紧张了起来。   这鬼地方!他在心里骂了一声,心想自己这是什么运气啊,小姐怎么偏偏让自己来送少游侯。   他想到唐未济,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些痕迹不会是小侯爷留下的吧?   如果说之前他对唐未济还有一些瞧不起,觉得他的名声大多数是世人贴上去的,以讹传讹三人成虎。从他与唐未济一场战斗之后,他对唐未济便是刮目相看,佩服得五体投地。   虽然唐未济仅仅只是盈元境血修,但若是说这里的痕迹都是唐未济留下来的他万分相信。   这便与酒馆起了冲突了,果然不愧是小侯爷啊,刚得很!   关夫子心中佩服,却突然听见前面定住,紧跟着有消息飞速传了过来——遇到人了,准备迎战。   关夫子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一个念头猛地占据了他的脑海,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清晰。   他悄悄往前靠,看见那个背影的时候揉了揉眼睛,苦笑了一声。   不会这么巧吧……   小卓猛的停下脚步,吓得紧跟在他身后的张统领差点没撞在他的身上,张统领差点一巴掌拍在小卓的脑后面。   小卓朝着张统领摇了摇头,指了指前面,同时往后缩自己的身子,像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黑猫。   这是作战状态,张统领老江湖了,知道轻重,让小卓赶紧给后面消息,同时朝前面看去,看见一个像是行尸走肉一样的年轻人。   那人背对着他们走着,浑浑噩噩的,似乎是被困在了迷雾海中,赤裸着上半身,衣袍粉碎,还有一些残留的布片垂在腰间。明显是大战过一场,身上除了一些旧伤留下的痕迹却不曾见到新伤。   古怪,有古怪!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说那行走江湖有三样人千万不能得罪,一种是女人,一种是和尚,一种是小孩。总结来说就是越古怪越不能得罪,古怪意味着不可预知,不可预知意味着危险。   同理,面前这个像是僵尸一样的人就是危险!   张统领挥了挥手,低声道:“抓起来,问他和酒馆有什么关系,不用留手,必要时候直接杀了!”   小卓应了一声,正要领着兄弟们动手,就看见关夫子大咧咧站了起来。   他差点低呼出声,还好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朝着关夫子拼命做手势,那是铁甲卫的通讯方式,在近距离作战时候,不让妖修察觉到他们的元力波动,传音和说话都不行,这种原始的手势最好用。   关夫子却像是没看见他的手势一样,大咧咧继续往前走。   张统领对关夫子怒目而视,恨不能把他吃了。   前面提着剑的那个人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一下子站住了脚,却没有回头。   气氛一下变得凝重起来,队伍里面有两位弓手,这会儿忙着张弓搭箭,箭矢的寒光对准了那个人的背后。   关夫子慌忙摆手,拦在他们两个人面前。张统领终于忍不住了,怒吼道:“混蛋,你做什么?”他头也没回朝着关夫子冲过去,嘴里却吩咐道:“杀了那个人!”   他一边叫着,一边阻止关夫子的动作,一边让人赶紧去把唐未济杀了。   张统领是老牌逸元境强者了,关夫子哪里是他的对手,再说他也不想和张统领讨教,连忙举起双手高声叫道:“误会误会,我认识这个人!”   张统领把他压在身下,牢牢控制住,低吼道:“我不管你认不认识他,这是老子的任务,你他娘敢在老子任务的时候捣乱,你信不信一刀砍了你!”   “那真是我认识的人,我就是送他过来的,他是小姐的贵客啊。”关夫子争辩着。   “老子管这些,他娘的等老子把他抓过来你再和我讲这个,我他娘现在跟你说的是捣乱的事,你小子给我规矩点!”张统领怒吼道。   “抓过来?”关夫子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你笑什么?”张统领暴脾气就要按捺不住。   关夫子连忙道:“我可不是在笑你,你朝你后面看看。”   张统领转过头,一下子木了。   他手下十八个弟兄,十八个三元境的好手,联手连他都不是对手的铁甲卫精锐披甲士站着的还剩下十二个,有四个已经躺在那人的脚下,还有两个被冻在了冰块里面出不来。   张统领只觉得头皮发麻,一阵寒意从尾椎骨一直窜到了脑门上,逼出一片黄豆大的冷汗。   从他说话,吩咐他们去把那人杀了到自己控制住关夫子才多长的时间?短短几句话的时间,自己连打斗的动静都没有听见,自己的人就躺下了六个?   张统领是没看见方才发生了什么,关夫子却是看见了的。   铁甲卫靠过去的瞬间,唐未济就爆发了,关夫子只看见一阵剑光,夹杂着拳头的残影,铁甲卫便乌拉拉散了开来,成了张统领看见的场景。   唐未济的战斗力都可以比拟逸元境妖修了,还曾经和无数三仙境大妖交过手,只有固元境盈元境的血修哪里是他的对手,寻常人眼中的天才在他面前还不是一个照面就趴下。   剩下的十二名铁甲卫哪怕再怎么训练有素,这会儿也手足无措,匆忙结成阵型之后也不敢往前靠。   关夫子咳嗽了一声,“张统领,还愣着干什么呢?赶紧放我起来啊。”   张统领如梦初醒,连忙松开关夫子。   关夫子心里那叫一个爽啊,小人得志四个字就差没写在脸上了。   他虽然为人老实不爱说话,但也不是被人欺负了藏在心里不说的懦夫,张统领硬拉着他进迷雾海,明显就是拿他当枪使。   愿意帮兄弟一把和被人胁迫帮忙那是两码事,关夫子看见张统领在唐未济手底下吃瘪,心里不知道多舒服。   他喜滋滋往前走过去,高声叫道:“小侯爷,是我,是我关夫子啊。”   唐未济听见了声音,转过了头。   关夫子一下子愣住了,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是几天不见,小侯爷这是怎么了? 第475章 什么才是真正的成长   “所以大概情况就是这样了。”   唐未济把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下,没有瞒着铁甲卫的意思。买剑的意思很明确,唐未济需要把这最新的情报告诉他们,毕竟他们在迷雾海出生入死,对手就是乌鸦酒馆。   听说买剑投靠了乌鸦酒馆,不管是张统领还是关夫子都表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态。   张统领轻轻拍了拍唐未济的肩膀以示安慰,紧跟着说道:“小侯爷别多想了,买剑深得圣皇宠爱,以他的资质和地位,投靠酒馆实在是不现实,这事儿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唐未济指了指自己腹部的伤口,“他斩我这一剑做不得假。”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天空,语气极平静,“买剑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人总是要成长的,人不可能一直都为了别人而活着。”   张统领脸部棱角分明,是个面容刚毅的黑脸汉子,闻言点了点头,“这话的确没错。”   唐未济又道:“方寸山已经不在了。”他看着远方,眼中印着朦胧的迷雾,嘴唇嗫嚅着,半晌才道:“无论往昔有多美好,人终究是要往前走的。”   张统领急道:“小侯爷,你的意思是不和我们一起行动?”   唐未济点了点头,张统领挠了挠头,“可是,你若是不与我们一起行动,在这里迷失了可怎么办?”   “我有寻龙盘。”唐未济取出之前得自招财的寻龙盘。   张统领急道:“可是……”   “统领大人,我来说吧。”关夫子原本不愿意说话的,见张统领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知道继续谈下去怕不是要糟。   他拍了拍唐未济的肩膀,“小侯爷,借一步说话?”   唐未济冰冷着脸,与关夫子走到一边,张统领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吩咐手下人分散开警戒。   关夫子打量着唐未济,突然叹了口气,“小侯爷,你好像变了。”   “我变了么?”唐未济笑着看着他。   “变了。”关夫子上下打量着他,“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绝对不会相信短短两天时间一个人会从里到外发生这样的变化。”   唐未济淡淡笑了一声,“也许吧。”   关夫子道:“我这人笨嘴拙舌,小侯爷你是知道的。”   “所以你想说什么?把我带到这里只是为了说我变了?”   “没有,只是想到了一开始见到小侯爷的时候。”关夫子摸了摸腰部,注意到唐未济的目光,尴尬笑了笑,“没带烟枪。”   唐未济看了一眼他泛黄的指尖,“老烟枪了。”   “一紧张就想砸吧两口。”关夫子挠了挠头,“小侯爷名扬四海,之前没见面的时候我就对小侯爷神交已久。”   “怕是不屑已久吧。”唐未济打断了他的话,关夫子尴尬笑了笑。老实人,说不出违心话。   唐未济又道:“没什么,恶名善名我都习惯了。”   “之前没见到小侯爷真本事的时候,对流传的那些事情的确有些不信。”关夫子老实道:“三仙境那么高高在上,小侯爷却战过不止一次,虽然从来没有赢过,但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这种事情一次两次可以称作传奇,次数多了,难免让人觉得是以讹传讹。”   唐未济心想你是没看见九楼死在自己的手下,不然的话就不会说出没赢过这话了。   “我不否认,第一次见到小侯爷的时候我心里的确有些不舒服,就像是见着了欺世盗名之人,但很快我对小侯爷的印象便改观了,您知道是为什么么?”   唐未济摇了摇头,他想不出来很快是多快,但显然不是在他们遇到青灯笼那一战之后。   关夫子道:“因为您一开始到这里的时候很疲惫,但说到去迷雾海的时候,您眼睛里是带着光的。”   “带着光?”   “对,是带着光的。”关夫子道:“晶亮晶亮的那种光,我嘴笨,说不出来,我只知道我看见那种眼神的时候,我就确定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小侯爷是真人。”   “真人?我还是头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最纯粹的人,哪怕经历再多苦难,心里依旧向往光明的人。”关夫子言语激昂。   “你不像你说的那么嘴笨么。”唐未济打趣道。   关夫子摇了摇头,“小侯爷,您不明白,这是我的心里话。您千里迢迢过来找买剑,一路劳累,却是带着光的,现在找到了买剑,您眼睛里的光却不见了。”   唐未济自嘲笑了笑,“人是要成长的。”   “我不知道成长是什么。”关夫子打断了他的话,“但是我知道,如果成长的代价是让一个真人变得虚伪,让一个纯粹的人变得不再纯粹,让那些美好的光都消失,那么这就不是成长,是畸变。”   唐未济捂着自己的腹部,眼神悲戚,“你不是我,怎么能懂我心里的痛苦。”   “您也不是买剑,如何能懂买剑心里在想什么。”关夫子一字字说道。   唐未济一下子愣住了。   “人是要成长的,买剑想让您以后为了自己而活着,但为自己而活着的代价不是要丢掉一些东西的。   “您是我大唐第一侯爷,是天下第一侯爷,是无数三代弟子心中的榜样,是一道光激励着他们的前行。   “您可以选择为了自己而活着,变得自私,在这乱世独善其身。也可以选择心怀天下,让更多人活得更好,依旧当那道光。这两者并不矛盾,为了自己而活着并不代表就不能追寻更崇高的理想,追寻更高的精神境界。   “让他们看见,小侯爷,您得让他们看见,您得继续发光,您得有自己的主见和判断,您得有自己的希望与理想,您得听从自己的心声,您要为自己而活着,随心所欲去做正确的事情,务须在乎那些表象,去追求自己的本心。您问问您自己,您真的想就这么离开迷雾海么?”   关夫子一句句话连在一起,像是要一直连到唐未济的心中,他一下子愣住了。   关夫子深吸了一口气,趁热打铁继续道:“如果让小侯爷自己去想,您觉得买剑是六亲不认翻脸无情的人么?”   唐未济摇了摇头。   “这不就对了么。”关夫子一拍手掌,“天下都说买剑神采无双,最了解他的还得是你们同门师兄弟。若他能斩您一剑,那不是代表他能杀了您,可他为什么不动手偏偏让您走呢?您没想过这有可能是因为他不想让您卷入到这事情当中么?”   唐未济舔了舔嘴唇,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我若是你的话,绝对不会现在就走。”关夫子给自己方才的话盖棺定论,“至少我要弄明白迷雾海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真正站在自己的角度去分析,我想这才是买剑嘴里说的人总是要成长的。”   唐未济轻笑了一声,一开口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声音说不出的嘶哑,“你说你不会说话,我是不信了,倒真应了大音希声这个词。”   “大音希声可不是这么个意思。”关夫子看出唐未济的犹豫,轻松了一些,给了个建议,“您若是真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去问问张统领呢,他既然带着人已经来了,对这里必然是有一些了解的。我想您从他那边得到的消息肯定会有用。”   “别您您叫着了,之前可不是这么叫的,听着实在生分。”唐未济摆了摆手。   关夫子终于彻底放松,“那我帮你把张统领叫来?”   唐未济犹豫了一下,“请。”   张统领很快过来,向唐未济轻轻一抱拳,“小侯爷,你的意思我听关夫子说过了,按理说这件事情不应当和你透露的,你毕竟不是我们铁甲卫,但既然你都已经和我们在一起在这里了,这事儿又和你有些关系,我想了想,可以和你说一说大概。”   “你们真知道酒馆的人想做什么?”唐未济精神一振。   “我听小姐说过一个大概,迷雾海藏着一样传承,但传承挑选继承人的要求很高,酒馆这次就是冲着传承来的,买剑应当就是他们选择的接受传承的人。”   唐未济眉头轻轻皱了皱,“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件事情对买剑有利,我为什么要接受呢。”   张统领摇了摇头,“你错想了,我们小姐虽然不是方寸山的,但和买剑也是熟识,心中一直把他当做自己师兄看待,若这件事情真对他有利,小姐即便忍着气也不会阻止酒馆的动作的。”   “你的意思是酒馆要对买剑不利?”唐未济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起来。   “小姐怀疑酒馆只是在利用买剑。”   “为什么这么说?”   “小姐得到消息,方寸山蓝山主在买剑失踪之后不久也在大雪山失踪,听说是被酒馆的桃仙掳走,蓝山主堂堂玄仙境,更有神通在身,他若是自己从大雪山离开的话,没理由不留下一些信息。大雪山那边的消息传回来,说蓝山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被人抹去了?”   “小姐也是这么猜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大师兄所做的事情就是为人所迫,因为担心蓝山主的安全,所以不得不这么去做?”   “所以小姐才会派我们过来。”   “你们过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迷雾海的传承不能让酒馆的人拿到,即便买剑真的符合资格,传承到手他也会被灰雾杀掉。”   “所以即便为了不让大师兄去死,我们也一定要把酒馆的行动阻止。”   “对,就是这样。”张统领看着唐未济,热切道:“小侯爷,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你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   “这里是迷雾海的核心,酒馆的人把这里封锁包围了,我们需要去这个地方破坏掉他们的阵法,但我们怕灰雾守株待兔,所以需要有人在另一边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小侯爷是乌鸦出身,应当清楚乌鸦那些人的套路,若是小侯爷能够从这个方向过去吸引乌鸦注意力的话,我们感激不尽。”   “你是想让我去调虎离山。”唐未济问道。   “不错。”张统领说这话的时候背后冒出冷汗来,话语却依旧果断。   他手心里捏了一把汗,不知道唐未济会不会答应。谁都知道去面对一个三仙境调虎离山是什么结果,若是阵法被破坏,暴怒之下的灰雾追着唐未济杀都有可能。   张统领站在铁甲卫的立场上说这样的话,既是对唐未济实力的信任,也无异于把唐未济送出去送死,他压根就没觉得唐未济会答应,然而唐未济只是停顿半晌之后,静静点了点头。   张统领紧紧握着唐未济的手,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   买剑带着两枚寻龙盘,抱着大风剑悠哉悠哉回到了那清溪的枯树上。   灰雾早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并且从他的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人呢?已经杀了?”他问买剑。   “没死,我让他走了。”   “走了?”灰雾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那你身上的血腥味是怎么回事。”   “你派去的那几个人,死了。”买剑就像说着不相干的话,顺便把手里的寻龙盘递了过来。   “你杀的?”灰雾眉毛一挑,话语里带着冷意,“即便你是天龙一脉的内定主事人,他们也是我天鬼一脉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动手了。”   “安静安静。”买剑懒洋洋道:“怎么可能是我动的手,你选的人不行,不是唐未济的对手。”   灰雾有些不相信,但转念想到唐未济身上发生的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面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你觉得他会不会对我们的事情造成影响。”   “造成影响影响的也是我,你怕什么。”买剑躺在枯木上,声音含糊。   “这倒也是。”灰雾面色由阴转晴,“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他抖了抖自己手中的寻龙盘,“还留了一个给他,是舍不得师兄弟情谊?”   “让他赶紧滚蛋别碍我事罢了,想要让人听话,总得给条退路不是。”   灰雾笑了笑,意味深长道:“这是你们天龙内部的事情,上一任天龙相信你,希望你不要让他失望。”   买剑背对着他,不回答,像是听不到他声音,睡着了。 第476章 摧枯拉朽的杀戮   “老三,给。”   “什么东西?”   “上好的烧刀子,我从一个寡妇那边偷过来的,酒还是得在寡妇门口喝才爽快。”   “大哥就是大哥,这思想境界比我们高太多了。”   “笑话,都别放屁,好好看着动静,上次大雪山就够丢人了,这次要是再误了事,内侍乌鸦的脸都被丢尽了。”   “那是七组的事,跟我们三组有什么关系,七祖那群人也配称为内侍乌鸦?”刚灌了一大口酒的老三不屑道:“不是我吹牛,我一个人都能打他们一队。”   “你当你是唐未济呢?”老二低低笑了一声。   “唐未济怎么了,也就是他没碰到我们,要是大雪山是我们三组过去,说句不客气的,他早死我们手里了,哪还有后面这么多事。”   “这倒也是。”这么狂妄的话倒是得到了老二的认可,似乎他对老三的意见极为赞同。   老大骂了一声,“都给我注意点,真想碰到唐未济,这不是正好,唐未济就在这里。”   两人低低笑了一声。   老大静了片刻,似乎感觉他们的不上心,冷声道:“其他地方都是好几队人守着,这里就咱们三个,要是出了事,就等于撕了一道口子出来。这是灰雾亲自吩咐的事情,我们若是大意了,丢脸事小,误了酒馆的大事,三组的脸面往哪里放,你们想让我们和七祖一样丢人么?还是觉得内侍乌鸦的荣誉已经不再了,和外面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乌鸦一样?”   老三满腹牢骚,忿忿不平道:“分明是灰雾瞧不起我们,这鬼地方偏僻得不行,有谁会到这个地方,听说唐未济出现在另一头,怎么可能会来这里。”   “闭嘴。”老大恶狠狠道:“咱们兄弟三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们知道我这个人,要是老三你还是这个态度,别怪大哥我家法伺候。”   老三不敢说话,老二讪笑道:“大哥,都是自己兄弟,何必呢。”   老大冷声道:“我这是怕你们丢了小命,酒馆乌鸦什么时候像你们这么随意了,嫌自己命太长了么。”   “这个大哥放心好了。”老二安慰道:“听说跟进来的就唐未济一个人,他不过盈元境,若是敢到我们这里,凭咱们三个人他哪里会是对手。别的不说,大哥总不能连我们的实力都信不过吧。”   老三嘟囔道:“就是。”   老大挥了挥手,语气软化,“我自然相信我们三个的实力,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大家执行这么多次任务了,彼此知根知底,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死在这里。”   老二和老三笑了笑,终究还是听了老大的话,变得安静起来。   老大揉着自己的光头,心里其实也有些不舒服。   内侍乌鸦和普通乌鸦不同,这种不同是最根本的身份上的不同。   内侍乌鸦是独立于普通乌鸦的特殊存在,他们虽然散布在乌鸦九脉中,但实际上并不完全归血鸦管,内侍乌鸦有自己的上级。他们是有着自己使命和荣耀的,普通的乌鸦只是为了钱卖命的求财奴罢了,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这就导致内侍乌鸦一向看不起普通乌鸦,哪怕血鸦大部分一直都是普通乌鸦担任,这丝毫没影响他们对普通乌鸦的看法。   这次的任务刚好轮到了他们三组,三组派了他们三个跟着灰雾来到这里,结果灰雾没有给他们最重要的任务不说,还好似处处看不起他们,就连派他们驻守也只是随便扔了个地方给他们。   这种不重视深深伤害了老大的自尊心,要不是他有极强的原则,现在就跑到灰雾那边诉苦去了。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没什么危险,能活着终究是好事。他勉强这么安慰自己,无意间抬起头,发现迷雾中似乎闪过一道黑影。   老大一下子变得精神了起来,他低声叫道:“那边有人!”   “哪儿?”老二和老三一下子警惕起来。   “我正前方,都小心点,结阵。”   老二老三飞速靠拢过来,三人围成一圈严阵以待。   等了片刻却没有看见任何东西,老三忍不住问道:“老大,你是不吃眼花了啊。”   老大斥了一声,“闭嘴。”他说着话,心里却也有些打鼓,毕竟方才走了神,难道真的是看错了?   就在这时,迷雾中突然抛过来一样东西。   老大反应极其迅速,手掌一挥,一条冰蓝色的长龙窜了出去,把半空中的那样东西击碎,同时窜入迷雾之中,“装神弄鬼,给我过来!”   迷雾深处响起一连串的炸响,老大手指一阵颤动,等到长龙被他收回来的时候能看见长龙身周遍体鳞伤。   “追!”   老大怒吼了一声,有些心疼。   老二老三分散开来,三人同时往那边扑过来,彼此隔着距离,不远不近,能看见对方,同时也能随时施以援手。   内侍乌鸦从小培养,训练以战阵,都是三个或三个以上的孩童一起训练成长,吃穿住行都在一起,心灵相通,配合完美无间,很是难缠。   他们三个人联手,妖族逸元境都得拿下,这是他们的自信来源。   然而这份自信来源在今天注定是没有用了,他们跟着冲进迷雾中,想象中的敌人却不曾出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空荡荡的迷雾。   被人耍了!   老大的脑海里电光火石间冒出一个念头:有人在调虎离山,想要把他们从这里引开好进入迷雾海核心区域!   他连忙往回赶,“上当了!调虎离山。”   老二老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紧跟着老大,面色铁青。   才刚刚赶到一半,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风声,老大下意识扭过头,却看见一道人影出现在了老三的身上,方才口出狂言的老三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心!”老大瞪大了眼睛大叫了一声,向着老三冲了过去。   老二也回过神来,双手猛地拍向天空,天空中坠落一片灿金色的书页挡在老三的身后。   老三身后的黑影出了手,老三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猛地回过头,一拳向着身后砸过去。   三人当中,老三是体修,老二是罕见的辅助类血修,老大更侧重攻击,老三同时动用了血脉之力和与血脉之力配合的传承秘法,这一拳砸下去,哪怕是三元境妖修都得先避一避风头。   然而身后的那道人影却似乎压根就不在乎这临体的紧迫压力,依旧一挥手甩出一道剑意刺向老三的心口。   老三冷哼了一声,侧过身子,拳头不变,狠狠砸落在这人影上。   剑意擦着老三的身子过去,老三的拳头却砸碎了那个人的胸口,那人一下子愣住,伤口处血如泉涌。   老三冷笑了一声,“什么少游侯,天大的名头,芝麻大的本事,给我提鞋都不配。”   老大瞧见这一幕,觉得有些古怪,却也不由自主放下心来。然而就在他放下心的一瞬间,突然听见老二所在的方向传来一声怒吼。   他扭过头去,只见老二身旁出现了一道一模一样的身影,双手捏住了老二的脖子,瞧见老大的目光,那人抬起头,朝着老大微微笑了笑,紧跟着用力一拧!   “不!”老大发出一声凄厉惨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老二被拧掉了头颅。   那边的老三呆呆的看着这一模一样的人影,下意识扭头看方才被他打碎胸口的那人,那人却散成了一地的冰晶。   雪流剑的“影”字秘诀所化作的幻影当真是以假乱真,比起阵印的幻影更多了一分杀伤力。   老三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下子变得通红,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爬满了血丝,视网膜上的毛细血管一下子全部爆开,他朝着那身影便冲了过去,“我杀了你!”   那人轻轻抛出老二的头颅,张开双臂,像是大鸟一样无声无息滑入了黑暗之中。   老三一个颤抖,小心翼翼接住了老二的头颅,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无声哭泣着,瞬间又抬起头,目光疯狂面相凶狠。   他朝着四周狂叫着,像是一只发疯的野狗,“唐未济,我知道是你,堂堂少游侯只会行这等偷袭之事?听说你也是体修,我们两个来正大光明真刀真枪比一比?光是偷袭算什么本事!”   他不断叫着,大声吼着,粗暴地甩动着自己的臂膀,把自己眼前所见到的树木一棵跟着一棵砸成碎片,然而唐未济却像是消失了一样。   老大脸上的肌肉像是僵住了,不会动了,他把老二的头颅轻轻放到他的尸首断口处,与断口对齐,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地方仰天怒吼,“唐未济,我必杀你!”   “轰!”   老三发泄着,举起一块石头朝着远方砸过去。   他“啊啊”的叫着,嘴里面说着自己都听不清的纯粹是为了发泄而诞生的古怪语言。   老大叫了他一声,“老三。”   老三没理他,根本听不见他说话。   老大小心翼翼收拢老二的尸体,又大声叫了一声,“老三,过来!”   老三却依旧在嘶吼不停,他举着手里巨大的石头,把石头当成锤子一样疯狂砸着地面。   地面“轰隆隆”乱响,不断震颤着,老大的耐心终于被消磨赶紧,他眼中燃烧着怒火朝着老三看过去,刚想说话,一下子呆住。   距离比较远,他只能看个模糊,但即便是有白雾的遮挡,他依旧能看出来老三手上举着的那块石头似乎多了一块。   那石头上面就像是多了一道人影,蹲在石头上,静静看着老三发疯。   从老三的视角是看不见这道人影的,那人影像是黏在了石头上面一样,只是静静看着老三,然而正是这种安静却让人感受到更大的恐惧。   似乎是感受到了老大的目光,他抬起头朝着这里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像是碰撞在一起,老大一下子凄厉大叫起来,“老三!”   他一挥手,无数道冰龙从他的袖子里窜了出来,争先恐后往前面窜过去,眼前所见全是冰蓝色的长带,那些冰龙把这片天地都铺满了。   老三被这里的元力波动惊醒,举着那块大石头还没明白自己的大哥为什么要朝着自己出手呢,手里的石头“轰”的一声炸了开来。   石头里面窜出来一个人,一拳砸向老三的脸颊,“你要和我比炼体,那就来啊。”   老三挨了对方一拳,砸得他头颅往后高高扬起,牙齿断了两颗,却也瞬间意识到了面前的人是谁。   他大吼了一声,一拳回敬了过去。   那人一提肩膀,左手掌往上一抬,恰好抵在了老三的肘关节处,老三这一拳被太高了半寸,擦着唐未济的脸颊就过去了。   唐未济一拳一拳砸在他的脑袋上,速度越来越快,嘴里念叨不停,“就这点本事?你之前不是挺狂,现在怎么不说话了?想杀我,瞧不起我,你配么?”   他双拳像是风车一样挥舞着,从远处看就像是瞬间飘起无数的残影砸在老三的头上。   老三拼命反击,然而他的反击在唐未济看来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速度太慢,力道太小,招式太老。他每一步都落在唐未济的预料之中,被唐未济一顿老拳打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一张脸很快青肿了一圈连眼睛都睁不开。   老大怒吼着,急叫着。他与老三之间的距离不算远,出手挥出的冰龙速度更快,然而就是这短短的时间,他眼睁睁看着老三被唐未济打得昏头转向。   就在那些冰龙到了唐未济眼前的时候,唐未济一拳砸碎了老三的头颅。   老大打了个冷颤,呆若木鸡,站在那边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唐未济松开手,老三的无头尸体落在了他的脚下,他浑身沾满了鲜血,头部除了一双眼睛都是红的,看上去就像是从地狱里刚刚爬出来的恶魔。   老大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已经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但他空荡荡的脑子里有一句话无比清晰的冒了出来。   他们完了,三组完了,乌鸦也完了。   唐未济这种人,没人能得罪得起的。 第477章 迷雾中的行宫   “他妈的,还没搞清楚是谁?”   裕西一把扯住面前这个乌鸦的衣领,眼睛带着恶狠狠的红光,“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死了这么多人,还没有搞清楚是谁在捣鬼,我要你们有什么用?酒馆的人什么时候被欺负成这个样子了?”   他凑近了那乌鸦,贴着他的脸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事儿我已经快要压不住了,捅到灰雾那边,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个乌鸦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惊魂甫定,低低说道:“是,我这就派人继续去查。”   “查?查什么查?”裕西骂道:“查个屁,多带点人过去,把那些捣乱的都杀了不行么?”   “是。”这个乌鸦被怼得连连后退,弓着背恨不能钻到地里去。   “裕西!”身后突然传来叫声,裕西再次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脸满面春风,寒暄着迎了上去,“原来是寒山客啊,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这乌鸦松了一口气,擦了擦冷汗,一阵风一样窜了出去,连忙召集人手。   酒馆此行所图之事重大,再加上他们在迷雾海核心区域布置的阵法大致已经完成,人手足够多,要不是怕被灰雾发现异常,他都想号召所有乌鸦过去了。   ……   唐未济缓缓站起身来,踩着脚下的尸体,雪流剑跟着他一起从尸体上被抽离,他用脚尖挑起尸体的衣摆,轻轻擦拭雪流剑。   一连三天,唐未济一直都在猎杀这里的乌鸦,死在他手里的三元境乌鸦已经不下五十个。连连恶战,唐未济的实力在飞速提升,宝体烹妖诀的境界在不断稳固,但他同样也受了许多伤,要不是有回天珠的存在,唐未济早就已经重伤甚至身死了。   饶是如此,他也是一脸的疲惫,回天珠消耗也很多。   这里是酒馆刺客的天下,唐未济不想与这些人陷入缠斗,所以一出手就是绝杀。在这种情况下,以伤换命是最稳妥的方法,更何况唐未济现在根本不怕受伤。   他翻了翻地上躺着的尸体,从他们的怀里取出一些干粮和水,坐在树根下长叹了一口气。   身体上的疲劳可以忍耐克制甚至消除,精神上的疲累却是实打实的难缠。   他飞快吃完东西,补充完体力之后把剩下的东西扔进空间门,提着剑走入迷雾之中,沿着寻龙盘上的标记继续往内部摸索。   他已经大致摸清楚了迷雾海核心区域所处的位置,但碍于阵法的存在,他并不能够突进去。哪怕再怎么怀疑买剑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情,他也没法轻举妄动,更何况张统领给他的任务就是把酒馆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最好是把灰雾的目光一块吸引过来。   唐未济害怕灰雾,但相比较张统领等人,他至少有青铜树傍身,哪怕青铜树现在不理他,他也可以用青铜树的本体挡下三仙境的一些致命伤害。   已经三天了,杀了这么多人,酒馆的反应也该来了吧。   唐未济舔着嘴唇思考着这个问题,同时在想如果酒馆的人还不来的话他要怎么搞大动静。实在不行的话直接闯入核心区域?   唐未济摇了摇头,只希望张统领他们赶紧完成行动,把阵法破坏了,让酒馆谋划的事情付之东流,好保大师兄一命。   他继续往前走,没走两步,人突然定住了。   一张黑色的网从天而降,唐未济反应极快,随手一剑,剑意纵横,将这片黑网撕破。   周围涌出密密麻麻的乌鸦,他们沉默着,像是一群黑色的蜂群朝着唐未济冲过来。唐未济瞳孔微缩,在他们冲到自己面前近得不能再近的时候,从怀中取出阴符盏,注入元力。   只一瞬间,盈元境的元力疯狂涌入到了阴符盏当中,一片泛着星光的海洋凭空出现,水深且险,巨浪在星光的渲染下神圣不可侵犯,像是一座碎玉堆成的山“轰隆”一声倾塌下来。   这些巨浪带着阴符盏所存大道的星光,并非普通的水浪可以比拟的,那些冲过来的乌鸦有一大半瞬间被这巨浪拍飞,这些巨浪虽然是水元素构成,但在重力的作用下不比一座大山压下来来得轻巧。   许多实力低一些的乌鸦在这一击之下就口吐鲜血,鲜血中带着内脏的暗红色碎片,胸口塌陷下去,或者是四肢断裂,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唐未济身子一旋,衣袍飞起的时候已经收起阴符盏朝着人少的地方冲过去。   “拦住他,杀了他!”之前被裕西大骂的那个乌鸦还以为唐未济想跑,顿时大急,站在后面高声叫嚷着。   谁料到唐未济只是虚晃一枪,他想要把场面闹大,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把灰雾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哪里就舍得这么走?   更何况现在的场景还勾起了他的一些不好的回忆,就像是当初在大雪山的时候被人围攻,唐未济心里头莫名生出一团火气,听见他声音的时候扭头就冲着他过来了。   这乌鸦实力说不上高,只是与裕西有香火情,地位特殊,受到裕西的信任,让他带人打打群攻还行,看着杀神一样的唐未济冲着自己过来了,整个人一下子就慌了手脚。   “快拦住他,拦住他。”他掉头就跑,鞋子都甩掉了一只都来不及去捡。   老乌鸦自然不可能听他的,谁的命最重要,那肯定是自己的啊。他们见识过唐未济方才的手段,震惊于唐未济实力的同时哪里会冲到最前面给别人当垫背的,但是架不住愣头青多了,也有一些血脉贲张的昏了头的,冲着唐未济就过来了。   唐未济一个滑铲,一脚踹断了一个乌鸦的迎面骨,在他惨叫着倒下的同时雪流剑往上轻轻一挑,一颗大好头颅就滚滚落下。   另一边有人选择与唐未济远程争斗,无数只火鸦盘旋在他的周围,漫天火鸦化作一头火凤凰向唐未济扑过来。唐未济手中的雪流剑连连抖动,火凤凰像是撞到了一面无形的墙一样散了半边身子。   一道冰蓝色的剑意在空中成型,沟通这里的道,一道道剑意堆叠在一起,化作了一面无形的墙。   唐未济眼中蓦的闪过一团黑色的光,那只剩下了一半的火凤凰突然冲天而起,只在迷雾里面留下一道血色长虹。   炽热的气息灼烧周围的迷雾,那个以自己血脉控制火凤凰的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呆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紧跟着突然抬起头。   在他头顶上,一只只剩下半边身躯的火凤凰带着流苏一样的尾焰坠落下来,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瞬间变陷入火海之中。   惨叫声凄厉,但很快这些叫声便随着火海中那道身影慢慢跪坐下去而消失。   这是因果道,他误打误撞凭借着因果道打败了招财之后模模糊糊对因果道有了新的理解,已经能够控制因果道做一些“斗转星移”的事情,当然,这是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才能成功。   唐未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那些选择了逃跑的乌鸦他也不去追。   他需要有人把这里发生的事情都说出去,需要把迷雾海的目光都吸引过来,让这些吓破了胆子的散兵游勇把这里发生的事情传播开来也挺好的。   一面银色的镜子突然出现在唐未济的面前,镜子里面伸出一只仿佛银铸的手掌朝着唐未济的脖子掐过去。   唐未济理都没理,任由这银色手掌抓住了他的脖子,紧跟着手掌软化,一层银色的液体顺着唐未济的脖子向着他全身蔓延了过去。   他冷哼了一声,一把扯住了这层银色的液体,同时宝体烹妖诀全力运转。这层银色的液体有古怪,怕不是又是谁的血脉能力,要顺着唐未济的毛孔往他的体内钻,却被宝体烹妖诀拦下。   唐未济扯下那层液体,一拳砸碎了挡在他面前的镜子,远处的一个乌鸦浑身散着银光,身体前倾着朝着这里看,在镜子打破的一瞬间他一口鲜血喷出。   唐未济理都不理他,几步就追上了那个乌鸦,手掌一挥,一团涅槃之火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个乌鸦心惊胆战,扭过头的时候两双手似乎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终究大喊了一声,鼓起勇气就朝着唐未济冲过来。   唐未济一脚把他踢飞了出去,脚掌用力蹬在地面上,躲开面前拦路的乌鸦之后瞬间追上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唐未济问道。   “啊?”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说出来,你活,说不出来,你死。”唐未济言语冰冷,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这个乌鸦还在半空中感受肚子撕心裂肺的痛,还不知道在自己落地之后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听见唐未济这么说,眼睛一下子变大了。   “我说我说,他们都叫我铜陵。”   “好。”唐未济朝着他礼貌点了点头,“你说出来了,你活,但我得向你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铜陵心惊胆战。   “我想你不会介意的。”唐未济安慰他,随手一剑割了他的脑袋。   铜陵瞪大了眼睛,无头的尸体缓缓倒在了地上,很快被迷雾掩藏。   身后有乌鸦冲锋的声音,唐未济一拳砸飞了一个,却终究双拳难敌四手,眼看着要被逼入绝境,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叫道:“领头的铜陵已经死了,你们还不跑,等着被我杀光么?”   乌鸦们愣了一瞬间,紧跟着突然有人叫道:“别信他的,他就是在胡说。”   他话说到一半惊叫了一声,只见唐未济向他扔了个东西,这乌鸦一开始以为是暗器,吓得连连闪躲,后来发现不是暗器,倒像是个人头。   他定眼看去,刚好与铜陵的头颅对视。   唐未济站在那边已经不逃了,威风凛凛,面对余下的二十多个乌鸦丁点儿也不怕,气势如虹信心满满。   “还不走,真等着我杀光你们呢?”唐未济瞪着眼睛骂他们。   一群人一哄而散,唐未济站在那边站了半晌,才瘫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   “好手段啊。”脑子里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唐未济在瞬间警惕之后喜上眉梢,“前辈,你醒了?”   原来是寄生在唐未济身上的青铜树,他不满问道:“你怎么来到这个鬼地方了。”   唐未济愣了一下,忙试探着问道:“前辈,你认识这里?”   青铜树骂道:“这不就是逍遥的行宫所在位置么,我当初就在这附近被抓的。”   “行宫?”唐未济茫然看着周围。   “对,行宫。”青铜树肯定道:“当然,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若是敢进去就是送死,听我一声劝,趁着这里还没开启赶紧离开这里。”   唐未济面色巨变,在犹豫半晌之后赶紧扭头就走,却听见青铜树一声叹息,“迟了。”   “迟了?”他不敢置信问道:“哪里迟了?”   他话音刚落,就只见四面八方突然涌过来一层波纹,波纹横扫过唐未济所在的地方,很快将他的退路堵死。   唐未济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   在他眼前的是鸟语花香的山谷,哪里来的什么迷雾海。   山谷中间一线天,唐未济站在那边想了想,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人打开了这座行宫。”青铜树给他答案,“你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想走也走不了了?”   “不错,你现在只能被困在这里,等着别人来收拾你,你现在成了瓮中之鳖了。”   唐未济不信邪,想了想朝着那一线天的羊肠小道行去,然而才走了两三步,面前突然卷起一片火云,挡住了他的去路。   唐未济尝试着破开火云,炽热的火焰反噬过来,他差点没葬身火海中。一直到他远远离开这个地方,火焰才逐渐消失。   他绕着这个地方外围转圈圈,然而不管他走到哪里,火云都不曾消失,将这里围得严严实实。   他现在真成了瓮中之鳖,想跑怕跑不了, 想进进不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第478章 有关火云阵的赌注   关夫子跟着张统领,视线却一直在打量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地方。   这地方山清水秀,溪浅声喧,茂竹修林,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幻象。要不是上一秒还在迷雾海,关夫子现在怕不是都要懒洋洋躺下来休息休息。   走了很长时间,一直都没遇到人,众人的情绪有些懒散,那些火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似乎被困在了这个地方。   “这到底是哪里啊?”小卓绝望的看着自己手上的寻龙盘,从他们进入到这个鬼地方开始,寻龙盘就失去了自己的作用。   张统领摇了摇头,阴着脸闷声道:“不知道。”   “是不是那些乌鸦发现了我们,把我们引到这个地方困住了?”小卓猜测事情的真相。   关夫子摇了摇头,“不可能,酒馆那些乌鸦的注意力都被小侯爷吸引了过去,咱们这几天也都看见了,一路行来遇到的对手寥寥无几,从那些乌鸦嘴里得到的消息也证明了他们都在找小侯爷,这种时候不可能发现我们的。”   “况且即便发现了我们,杀了就是了,何必把我们带到这个地方来。”张统领跟在关夫子话头后面分析,“我看应当是酒馆的人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我们面前现在呈现的就是他们想要的。”   “这里就是他们想要的?”小卓环绕周围看了一圈,迟疑道:“这鬼地方什么都没有,是酒馆的人废了老大劲想要的?”   “别忘了那些火云。”张统领道:“他们想要的东西在更里面。”   “那可怎么办。”小卓一下子急了,“那些火云极其变态,我们根本进不去的啊,若是酒馆的人藏在火云深处,我们岂不是束手无策?”   “不错,的确如此。”关夫子说道:“我们若是不能破开火云,酒馆的人都不用管我们,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这是为何?难道不是应该重新出现在迷雾中么?”小卓不明所以。   关夫子苦笑着,一脚踢在一旁的岩石上,“那你是没发现这个。”   小卓顺着关夫子指点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岩石下方一具人类的惨白骸骨空洞的眼窝正对着他,吓了小卓一跳。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些迷失在迷雾中再也不曾出现的人都来到了这里,被困在这里出不去,活生生饿死了吧。”关夫子苦笑道:“我们的下场应当也是这样。”   “如果我们是这样,酒馆的乌鸦不也是这样,难不成……”   “不错,他们肯定有办法穿过这片火云,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甚至火云的另一头还藏着从这里出去的路。”张统领下了断言。   “而我们现在连火云都无法穿过去,只能在这里等死。哪怕那些乌鸦不管我们,我们也只能在这里等死。”关夫子给张统领的话做补充。   跟在小卓身后的铁甲卫一个个面色都很是难看,小卓苦笑了一声,“行了行了,别说了,你说得我心里慌慌的。”   关夫子叹了口气。   小卓脸色变幻,再次尝试去往里走,被火云又一次撵了回来,要不是张统领出手相救,只一下小卓就得重伤。   小卓发泄一般骂了一声,一拳砸在一旁的石头上,把一块水磨青石砸得从中间断开来,他大声道:“走也不行,不走也不行,难道我们现在就只能留在这里等死么。”   “只怕你说的是对的。”关夫子苦笑道:“看样子我们只能留在这里等死了。”   “他吗的。”小卓骂道:“老子和冥河妖族从小打到大,哪一仗不是拼了性命硬生生打出来的,什么时候遇到过这么憋屈的事情?一路偷偷摸摸走到这里,什么事都做不成,还不如真刀真枪让我跟他们干呢。”   “真刀真枪干?”张统领冷笑了一声,“酒馆在这里超过两百个人,还有三仙境乌鸦坐镇,我们只有二十个人,怎么干?没小侯爷帮我们开路,你个王八犊子早死了!”   小卓一下子泄了气,蹲在地上有气没地出,气氛一下子变得极为压抑。   关夫子忍不住道:“要是小侯爷也在这里就好了。”   小卓现在是逮到谁怼谁,闻言讥讽道:“咋,小侯爷若是在,这处境就能解了?”   “小侯爷若是在,有什么能拦得住他。”关夫子看着小卓,“你们没见过小侯爷的本事。”   “笑话,靠裙带关系爬上去的罢了,我运气要是有他那么好,现在早比他强多了。”小卓冷笑道:“要不是最后一条黑龙一直帮他,要不是剑囚愿意教他练剑,要不是李四前辈一直都看好他,你觉得他会有今天?”   关夫子心头忍不住涌上一阵火气,这种危急时候他原本不想与小卓说这些事情,但他说的这些话却让他无名火中烧。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关夫子气道:“小侯爷若是没真本事,你觉得你提到的这些三仙境前辈会那么重视小侯爷?”   “所以我说是运气好罢了。”小卓话语夹枪带棒。   “运气好?运气好的话你怎么不去吸引乌鸦酒馆的注意力?”   “他本来就是酒馆乌鸦出身,谁知道这是不是他联合乌鸦给我们设的一个局呢,买剑都投靠乌鸦了,师兄弟两个都是乌鸦,天下乌鸦一般黑,都不是好人。”   关夫子气得面色通红,猛地站了起来。   小卓跟着站了起来,挑衅一般看着他,“怎么,想打架啊?来啊,老子怕你?”   两人胸口抵着胸口,斗鸡一样对视着,彼此各不相让。   “行了,都干什么呢!”张统领忍不住呵斥道:“都是铁甲卫的兄弟,这种时候不想办法,在这里吵什么吵?”   两人被强制分开,却依旧各不相让,气氛一下子变得冷淡起来。   关夫子忿忿不平,心里是越想越气,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他早已变成唐未济忠实的拥趸,小卓的语气动作神态无一不是在嘲讽,让关夫子憋屈得很。   他只恨小侯爷现在不在,若是小侯爷在的话,一定狠狠打小卓的脸。   他正想着,突然看见远方缓缓走过来一个人,他愣了一下之后,紧跟着惊喜叫出了声,“小侯爷!”   唐未济和他们一样,被困在这里,他绕着这里走,慢慢居然还真和张统领等人碰上了。   他听见关夫子的叫声,原本因为连日的战斗紧绷的心神稍稍放松下来,和铁甲卫在一起最起码不需要他时时刻刻绷着心弦防备着暗中的刺杀。   他一路走过来,发现这群人的情绪似乎是有些不对,看着他的眼神也有些不对,他没多想,与张统领点了点头,“你们也到这里来了。”   张统领苦笑了一声,“惭愧,任务还没完成,倒是连累小侯爷了。”   “没事。”唐未济摇了摇头,“当务之急还得想办法从这里出去才行。”   张统领叹了口气,“谈何容易啊。”他把他们方才的分析说了一遍,有些期待的看着唐未济,“小侯爷有什么看法么?”   “我也是这么想的,至于看法。”唐未济苦笑了一声,“我若是能破了那火云,也不至于在这里遇到你们了。”   张统领摇了摇头,眼中的光芒褪去。那边小卓看着关夫子阴阳怪气笑道:“哦嚯嚯,好厉害啊。”   关夫子眼中都要冒出火来,他看着小卓,恨不能撸起袖子现在就给他一拳。   “怎么回事?”唐未济心思敏锐,察觉到小卓的阴阳怪气里面似乎是在针对他,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现在的他可不是以前的他,眉头一皱,气势顿时就出来了。   张统领连忙笑着解释道:“没什么,他们两个在争论小侯爷到底有没有办法破了这片火云,两个都是年轻人,说着说着就有点火气了,很正常。”   “哎,我可没火气,我就是觉得某些人满嘴荒唐言,没一句实在话,我羞于与这种人为伍。”小卓说着话,还特地看了一眼唐未济,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这边关夫子被气得浑身直抖,话都说不出来了。   唐未济脑子里响起青铜树幸灾乐祸的笑声,“呵呵,我看怕不是火气这么简单,这是压根瞧不上你啊。”   唐未济在心里冷哼了一声,“都这种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青铜树叫道:“别啊,老夫睡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又看见好戏,怎么能就这么轻飘飘放过去呢。不是我说你啊唐小子,你什么都好,天赋也好模样也好,就是这脾气不太好。你这脾气太冷了,不像个草长莺飞的少年郎,倒像个白首忘机的老头子,这可不太好。”   “想让人家无话可说?”唐未济冷笑了一声,“那前辈倒是教教我该怎么办,我现在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束手无策啊。”   青铜树悠哉悠哉道:“你绕着那火云转的时候问过我的意见了么?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对这阵法没办法了?你自己不问,难不成还要怪我不说?”   唐未济“哦”了一声,喜上眉梢,“你有办法?”   “我有办法。”   “那说来听听。”   “不成。”   “为什么不成?”   “你还没答应我的条件呢。”   “什么条件。”   “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怎么连个少年郎的火气都没有啊?老头子我看不惯,你得草长莺飞,你得意气风发,你得挥斥方遒,你得嚣张跋扈,反正就是不准像现在这样死气腾腾的。”   “我特么……”唐未济一句话憋在心里差点从嘴里直接冒出来。   他满脑袋冷汗,心情却放松了不少。他与青铜树相识这么长时间,从第一次在青铜镜中见到他,然后再到他与青铜一族联手杀了九楼,从始至终青铜镜给唐未济带来的感觉都是智者长者,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无赖无聊的一面?   他憋了半晌。   青铜树幽幽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从你进到这个行宫开始,酒馆的人已经进到行宫里面去了,不管你想做什么,时间可都不多了。”   唐未济面色僵住。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里有个传承,听说获得传承要接受小四九的考验。”   “什么是小四九的考验?”唐未济连忙问道。   “炼药讲究七七四十九天谓之小炼,这里有座阵法,能把人当做药去炼,却不需要四十九天,只需要四十九个时辰,所以谓之小四九的考验。”   “四十九个时辰。”唐未济粗略估计了一下时间,距离他进来已经过去快九个时辰了,也就是说留给他的时间最多只剩下小四天的样子。   “四十九个时辰之后呢。”   “之后?要么成功,要么失败,成功获得传承,失败化作飞灰,这还用想?”青铜树无所谓道。   唐未济心里一紧,也就是说他必须得在四天之内破开这片火云见到师兄,不然的话不管成功还是失败,师兄都得死!   这想法如同一道雷霆划过他的脑海,唐未济原本的矜持一下子全没了。   他果断道:“好,我答应你的条件,怎么做?”   “怎么做?”青铜树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猥琐起来,“来来来,老头子教你怎么做,我说一句,你跟着说一句。”   唐未济面色微微泛红,说实话,他不敢杀人还是比试从来都是话少得可怜,每次都是全力以赴,还真没做过这种事情。   青铜树直接与唐未济再次融合,小小控制了唐未济的一举一动,唐未济想到在此之前,这个树还告诉自己融合需要耗费他的精气神,所以不能轻易融合,怎么着,这就是不能轻易融合?   唐未济真想敲烂他的头看看青铜树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他被青铜树控制着,两步走到关夫子的面前,冷笑着看着小卓,“怎么,你是觉得我不行?”   “你行你上啊。”小卓似乎是自暴自弃了,见谁怼谁。   唐未济歪着头,冷笑看着他,“我要是能破了这阵法怎么说。”   “你自己都说你要是能破了这阵法怎么可能还在这个地方。”小卓冷笑道:“你要是真能破了这阵法,我给你跪下来磕头叫你爷爷!从今往后见你一次给你磕一次头!”   “好,一言为定!”   “你要是破不了呢?”小卓阴阳怪气道。   “我要是破不了,我跪在这里叫你爷爷!”   “不仅是你。”小卓怪笑道:“还有关夫子,也得一起跪。”   得寸进尺!原本由青铜树控制的唐未济心里冷哼了一声,陡然暴怒。   他还没说话,关夫子高亢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小侯爷,我相信你!”   他站在小卓面前,面色通红,“你会后悔的。” 第479章 大快人心   唐未济仔细观察着面前的阵法,身后是满脸冷笑与戾气的小卓,还有一群无奈看热闹的铁甲卫。   关夫子站在最前面,捏紧了拳头,很显然他对唐未济无条件相信,却依旧很紧张。   想要彻底掌握一种阵法并不容易,阵法可以看做是血修对天地大道的诠释,以自己的方法勾勒出来借用天地之道的手段。   好比一条河,游过去,乘船过去都只是一种方法,到达河对岸才是目的。对血修来说修炼,借用天地大道是一种方法,阵法自然又是另一种方法。   血修的阵法有些类似守望者之森的阵印,唐未济虽然没有系统学习过阵法,但是却系统学习过阵印。   守望者森林里的每一道阵印都了不得,哪怕是难度最低的都是三仙境所留。都说东西有好坏,在唐未济看来那些阵印却没有三六九等之分。阵印难度低不代表阵印不好,相反,难度低的阵印能够被更多人所用,那才是大道至简的体现。   唐未济对阵印有自己独特的理解,却根本看不懂面前的阵法。   他曾经到过浮池之渊,也曾经见识过妖族五祖脱胎于浮池之渊而生的十绝阵,他见识广博,所以即便他从没有学过这些阵法,在移洛的配合下依旧能在剑北道以阵印组成阵印群,形成类似阵法的存在。   面前的火云阵论起品秩要比浮池之渊的阵纹群高出太多,两者明显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唐未济刚刚到这里的时候被火云驱逐就已经仔细研究过,所有的阵法都有阵眼,破阵也是从阵眼的变化去寻找破绽。但唐未济看火云阵别说找阵眼了,他连火云阵有几个阵眼都看不出来,他甚至觉得火云阵是不是没有阵眼。   他在青铜树的驱使下又一次站在了火云阵的面前,看上去是在仔细研究火云阵,心里却清楚即便再站再长时间他都破不了这阵法。   他等着青铜树给出答案,青铜树却迟迟不曾说话。   唐未济心里头涌起一丝不好的感觉,“你不是说能解决么,怎么不说话了?”   青铜树发出一阵尴尬的笑声,唐未济的心随着这笑声沉到了谷底,他眼前都开始转圈圈了。   青铜树咳嗽了一声,徒劳解释道:“这是火云阵不假。”   “然后呢?”唐未济问他,“怎么破?”   “但是和我之前所以为的火云阵似乎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区别。”青铜树的声音越来越小。   唐未济眼前一黑,差点没把他从自己身上揪下来暴揍一顿。你让我装逼也装了,满足你看好戏的心态了,结果到了关键时候你掉链子,那就不是装逼了,那是找虐呢。   唐未济强行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青铜树闷声闷气道:“我看走眼了,这火云阵被高人改动过,我破不了啊。”   “你破不了?”   “是啊,我按照原本破解火云阵的方法去找变化,但是这变化跟我料想中的完全不一样,我……嘿嘿嘿。”他干笑着。   “那我怎么办?”唐未济气道。   “这,我无能为力啊……”青铜树干笑不断,唐未济似乎都看见他那张菊花一般的脸。   “要不然的话我控制你的身体让你跪下,这样一来你心里至少好受一点?”青铜树给出了自己最终建议。   唐未济面无表情,“滚。”   曾经极有可能是天仙境的青铜树大能老老实实闭嘴不再说话。   唐未济站的时间有点长了,却迟迟没有动静。关夫子变得更加紧张了,小卓却越发放肆的笑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他明明和唐未济是一条船上的,唐未济破不了阵法对他也没什么好处,这个受不了压力的铁甲卫披甲士却展示出了恶魔的一面。   他高声叫着,“少游侯,你是不是破不了这阵法,和关夫子一样只会说大话啊?”   唐未济没理他。   他便继续叫道:“说实话,刚才你那气势足啊,练过的吧?怎么才能说慌理直气壮,小侯爷要是有什么独门秘籍告诉告诉我们呗,没准我们也能混个侯爷当当呢?”   “哎呦小侯爷您别说,刚才给我吓得,还以为小侯爷您真有本事呢,心里都给您竖大拇指了,原来就这啊?”   “光站着谁不会站啊,好歹动一动啊,要就这样的话我也能就这么站在那边,没准比小侯爷您站得更久呢,你们说是不是啊。”   他放肆大笑着,关夫子满脸赤红,眼睛里都快要喷出火来。   唐未济也有些听不下去了,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他真想破阵,这个小卓却在一直捣乱,唐未济要真有什么思想的火花也被他叫没了。   他扭过脸,高声道:“怎么,是你懂阵法还是我懂阵法?你行你上啊?你不行光在这里叫唤什么叫唤?找到机会我倒是要好好问问霜月,铁甲卫是专门养狗的么?什么事都不干只会叫唤?”   小卓的脸一下子涨红了,瞪着唐未济,“我不懂阵法,但我也见过人家破阵,你光站在那边算什么破阵。”   “呵,你见过人家破阵,你见过天下所有阵法师破阵?”唐未济大声斥责道:“你刻画过阵法么?你知道阵法的基本灵材是什么么,你知道刻画阵法有多少种笔法么,你知道用什么灵材刻画火属性阵法最好么,你知道阵眼是什么么?你知道一座阵法里面怎么看有多少阵眼么,看见阵眼之后怎么去算阵法的变化,算了变化之后怎么找漏洞,你都知道?”   唐未济的声音越来越大,正气凛然,几乎是指着小卓的鼻子骂道:“你他娘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在这边给我指手画脚?从地位上看,我堂堂少游侯做什么要给你一个铁甲卫说清楚?从身份上看,你一个外行人跟我一个阵印师逼逼赖赖,什么都不懂,你指点什么东西指点?”   小卓被唐未济这一番话骂得哑口无言,关夫子激动得满脸红光。   青铜树在唐未济心里悄悄说了个“好”,跟着问道:“这些你都知道?”   唐未济脸不红心不跳,“开玩笑,这种小儿科的东西我当然不知道,我就是吓唬吓唬他,你想什么呢。” 第480章 菩提破   唐未济说是吓唬他,自然就是吓唬他的。他对阵法一通半解,只是气不过小卓在旁边的叫嚣罢了。   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身为铁甲卫,巨大压力下破了心防也就算了,如疯狗一样咬人却又是为何,徒劳搅得人心烦。   骂了一通,心里的气的确是出了,小卓也住了嘴停了声音,也许是唐未济把他骂醒,他面色难看之际竟然没说什么场面话。   骂也骂完了,心里的气也发泄出去了,但手头的工作还是要继续的,唐未济知道自己懂个屁的阵法,连青铜树都解决不了的阵法现在怎么去弄?   说实话唐未济现在都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说的话了,青铜树搞了个乌龙这便不说了,他何必说出方才的话呢?   说出大话却根本没法解决这阵法,到头来引来的只能是更激烈的反扑与嘲笑,不是给自己带来更多的羞辱?   唐未济心里转念又是一想。不对,自己要真输了都磕头赔罪了,还在乎这些?   他心里平衡起来,恶狠狠威胁青铜树,“事情是你搞出来的,你得负责解决,不然我死在这里,你也得死。”   “你怎么可能死在这里嘛。”青铜树委屈道:“我破不了这火云,要带你出去却还是可以的。”   “我不信你。”唐未济果断拒绝道:“我要在剩下的四十个时辰之内打开这座大阵并且进入到这里的传承地。”   青铜树目瞪口呆,“你当这里是我建的啊?你做梦呢吧。”   唐未济摇了摇头,“我不管,你搞出来的事情你负责解决。”   “你这是耍赖!”   “那我就死在这里好了,你刚从留岁镜里出来,被困在这里也是一样,反正没什么人愿意来这里。”唐未济拿准了青铜树的软肋。   青铜树讷讷半晌,似乎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虽然看不见他的动作,唐未济却听到了声音,说实话,他很好奇青铜树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要说破阵的办法,也许还真的有。”   “有你倒是说啊。”   “我是帮不上忙的,这破阵的办法对你来说又太难了。”青铜树解释道:“四十个时辰?呵,你绝不可能破开阵法的。”   “你都不曾告诉我,如何判定我不可能。”唐未济道:“说不得我会给你一些惊喜。”   青铜树回过味来,骂道:“明明是你小子死皮赖脸要破阵,说什么给我惊喜作甚?”   他骂完之后冷哼了一声,“小子,不是我瞧不起你,我与你也走过一些地方了,在我看来,你在现世的这些人当中天赋的确不错,甚至称得上顶尖,但放在我们那个时候,你这样的天赋最多只能算是中等。”   “中等?”   “对,甚至还是中等偏下。”青铜树冷笑了一声,“那个年代,三仙境如海潮上的泡沫浪花,数之不尽,有在你这个年纪就踏入三仙境的少年,你能么?”   唐未济听得不耐烦,“我算着时间呢,你方才说的到底是什么办法。有话快说我赶时间。”   “此法名为菩提破,传闻乃佛祖破孔雀大明王腹中世界之法,理论上来说天下没有此法解不开的阵。”   “你教,我学。”唐未济言简意赅。   “四十个时辰,你学不会,破不了。”青铜树斩钉截铁道。   “你教,我学。”   “你这人怎么就不听劝呢?你是在徒劳无功,听我一句劝,现在让我带你们出去才是最佳选择,若是他们的了传承阵法自破,到时候……”   “你教!”唐未济在心里提高了声音,顿了顿,语气坚定,“我学。”   青铜树叹了口气,半晌才道:“在我曾经那个年代,有一位与你相同年纪的少年,十八岁踏入道仙境,以此法解阵,哪怕是最简单的双阵眼阵法都用了整整七天。你知道你面前的火云阵是有几个阵眼的么?”   “几个?”   “最起码八个。”青铜树认真道:“八阵眼的阵法复杂程度比起双阵眼阵法高出何止八倍,明明是复杂了八八六十四倍还多,你觉得你还能在四十个时辰,四天之内解开这阵法么?”   唐未济沉默了,他有自信,但也不是盲目的自信。他开口问道:“我解不开,不是还有你,你既然知晓菩提破,自然是练过的,为何不试一试。”   “这便是我阻止你的第二个原因了。”从声音里面唐未济似乎都能听出来青铜树一脸的郑重与劝告:“我知晓菩提破的修炼方法,也曾经修炼过菩提破,但我现在用不了菩提破。”   唐未济没有说话,在等一个解释。   “菩提破需要以自身神魂入阵,我现为青铜战兵,身既是魂,魂不离身,我无能力。   “运用菩提破,阵法有几个阵眼就要把自己神魂分成几道,面前的火云阵最起码要让你的神魂一分为八。”青铜树顿了顿,“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明白。”唐未济瘪了瘪嘴,语气冷淡,“既然你不能动用,你教,我学。”   “你明白个屁。”青铜树罕见火起,提高了声音,“我与你这么说还不透彻么?你若是把自己的神魂一分为八,别说动用菩提破破阵了,你的神魂怕不是瞬间就要灰飞烟灭,或是魂魄不稳从此变成活死人,你明白这里的风险?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去赌!不,你这就是在行送命的举动!”   “你教,我学。”唐未济依旧只有这句话,语气逐渐趋于平淡,其中蕴藏的力量却越发饱满平静。   青铜树沉默了,半晌复杂道:“你这是在送命啊,何必呢?”   唐未济终于不再是回他这一句话了,他牙齿咬着自己的下唇,唇肉收在内侧,死死抿着嘴,而后松开牙齿舔了舔嘴唇,“大师兄在里面,我得去救他。”   “你大师兄已经那么对待你了,你救他作甚?”   青铜树已经得知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对此很不理解,甚至难以置信。   “我相信他。”唐未济淡淡道。   “你相信他?就因为你相信他就要去赌命?”青铜树在唐未济脑海里叫道:“你疯了么?”   “耽误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你教,我学。”   “你疯了,你真的是疯了!”青铜树大骂,“我怎么会选择你作为宿主,你真的是疯了,从这里出去我就换人,我宁愿回到留岁镜,你这个疯子……”   他骂骂咧咧,却已经开始在唐未济的脑海中把菩提破的修炼方法都传了出来。   简单来说,菩提破需要将自己的神魂根据阵法中阵眼多少化作菩提子,而后控制那些菩提子瞬间破阵。   说起来简单,实际上操作起来却很难,而且这种方法及其凶险,很少有人愿意去用。   这方法就是拿自己的命去赌自己能不能破阵。   分裂神魂本身就是一道生死关,出了岔子就是灰飞烟灭,不出岔子神魂也会出现大问题。   这还是第一步,而后你需要去找寻阵眼,多一个不行,少一个也不行,但凡判断错误,同样灰飞烟灭。   最后一关,若要成菩提破,须得成大雷音。可这大雷音到底是什么,这里面却什么都没说,只说到了那个时候自然会知道。   唐未济问青铜树大雷音是什么,青铜树却告诉唐未济他只是修炼过菩提破,但从来没有用过。毕竟被阵法困住不至于要了性命,菩提破就是搏命的东西。   唐未济静静看着面前的修炼方法,脑子里盘算着剩下的时间,突然间盘膝坐下,双手结莲花印,心湖之中生出巨浪,玄武心盾发出“嗡嗡”的鸣响。   青铜树是能够看见心湖异象的,他顿时被骇得呆住了,“你,你这是作什么!你连这秘法都不曾修炼过一次,怎么直接就分裂神魂了?”   唐未济在心中应道:“你不是说我比不过那个道仙境的天才么,我承认我比不过,他当初用了七天破双阵眼,我绝对不可能用同样的时间修炼成功菩提破。”   “所以你就直接不修炼了?”   “菩提破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分裂神魂,一部分是种菩提子,前者所用的时间最多,我把这些时间省下来,四十个时辰足够了。”   “你,你,你这个疯子,你既然知道这一点,那你知道为什么分裂神魂用的时间最多么?神魂何其重要,你若是伤了神魂,便是与大道无缘,便是自堕修罗狱!”青铜树震惊得不行,大叫道:“你是真的疯了。”   “你也说过后果了。”唐未济面色惨白一片,心湖遽然龟裂,强行被他分开,变成了两团金色的水球横在心湖原本所在的位置,“如果不想我死的话,帮我一个忙。”   青铜树看着唐未济如此粗暴地分开自己的神魂,青铜的颜色都不对了起来,好似一个人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你说。”   这两个字就像是从他的胸腔里挤出来一样,不情愿到似乎恨不能把唐未济杀了算了。   “以菩提破破阵,难在三点,第一分裂神魂,第二种菩提子,第三成大雷音。大雷音先不去说,我来分裂神魂,结菩提子,但我需要知道阵眼的位置和数量,神魂分裂结束之前我就得知道,你来告诉我。”   “我只能看出一个大概,别说你分裂神魂这一小段时间了,便是四十个时辰都给我去看,我也最多只能看出个大概,如何帮你?”青铜树难掩他的愤怒。   “你看不出来,有人能看出来。”   心湖发出“轰”的一声巨响,稍大的那个团再次分裂成了两个,唐未济面色惨白如纸。   青铜树看出他的情况不对,神魂分裂的痛楚堪比第十八层地狱,正常人极难忍耐,分得越多痛苦呈几何倍数增加,唐未济只怕很快就要说不出话来。   他连忙问道:“是谁?”   “留岁……镜。”唐未济艰难回答他,“你忘了……留……岁镜的……特点了么……她……既然能看……出一个人的弱点在什么地方,自然……能找到这里的阵眼……快点,我撑不住……了。”   豆粒大的汗珠顺着唐未济惨白的面容上滚滚坠落,裹挟着面前那层火云晕染出的红光,越发衬得唐未济的面色苍白。   青铜树如梦初醒,唐未济怕遇到空间门打不开的情况,留岁镜一直是放在怀中的,他连忙操控自己的青铜身体化作一根树枝从唐未济的怀中取出留岁镜,对准了面前的火云。   青铜镜面对准了面前的火云阵,青铜树心中却是无比忐忑。   镜灵沉睡的时候持有留岁镜的人自然可以动用留岁镜找寻弱点的功能,就像是当初在不夜城移洛杀七祖的时候做的事情一样。但现在镜灵已经苏醒了,青铜镜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得到镜灵的允许……何况,青铜镜到底能不能找寻阵法的弱点还只是唐未济的猜测,若是猜测不对呢。   他瞪大了眼睛,一层青光从镜面上照射出去,青铜树连忙去看镜面。   镜面里面翻滚着一团雾气,那是火云阵的本体。雾气沉沉浮浮,不断翻滚着,散发出断断续续的红光,就像是那团云雾中藏着一枚太阳。   唐未济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神魂不断分裂,很快就已经被他暴力分裂到了第八团。   他的意识似乎也随之撕裂,已经不能够在集中注意力去思考事情,脑子里像是有无数锯子矬子在胡乱搅动,剧痛无比。   他已经难以控制自己停下来,只能继续分裂,等待着青铜镜给他的答案,等着青铜镜让他停下来。   青铜树瞪大了眼睛去看,然而除了这个以外什么都没看见。   第八团神魂蠕动着,再一次分裂,分裂出了第九团。   青铜树若是正常的人,现在浑身只怕汗如浆涌如同水洗,他呆呆的看着镜面,心急如焚。   唐未济在等他的答案,若是现在再找不出来有多少阵眼,唐未济多分一团神魂,多结一颗菩提子,组成不了菩提破,成不了大雷音,唐未济的神魂无法归位,他就必死无疑。   第九团神魂已经再次开始蠕动了,青铜树依旧没能从镜面上得到任何答案。   镜面上的那团云雾混沌,没有红色的弱点显示。 第481章 十二个阵眼   青铜树微微颤动着心思,连带着包裹着唐未济大半个身躯的青铜甲胄都开始颤抖起来,发出铿锵的声音。   第十团了。   神魂分裂的速度远远超过青铜树的预料,同样,因为唐未济并没有按照菩提破的柔和手段去分裂神魂,这些神魂团很不稳定,青铜树猜测再多分裂一团,唐未济没准现在就要去死了。   神魂烟消云散,只留下一具枯木一般的活尸,最多也就是算得上能呼吸的肉罢了。   怎么办?现在到底应当怎么办?   青铜树恨不能打破青铜镜请小女孩出来,在他离开青铜镜之后,除非青铜镜愿意,他是没法再回去的。   他不确定小女孩能不能看出火云阵的弱点,但若是青铜镜自发的反应都有这样的效果,身为镜灵的小女孩控制青铜镜只会更加厉害。   只是这种事情只能是一个想法而已,青铜树把信息已经传递出去了,小女孩到现在却依旧没有出现。   唐未济的情况已经危险到了极致,青铜树却还不知道阵眼有多少个。   菩提破动用的先决条件就是有多少阵眼分裂成多少份神魂,多一份少一份都不行,必须恰到好处。   青铜树若是现在还给不出答案,任由唐未济继续分裂神魂,即便唐未济自己能撑下去,也有可能多分裂神魂,到了那个时候就真是神仙难救了。   他拼命晃动着青铜镜,甚至狠狠砸在青铜镜的镜面上,希望这种程度的波动能够惊醒小姑娘。   “当,当,当!”   打铁一样的声音在镜面上荡漾开来,青铜树的树干在镜面上擦过一连串的火花,最后消失在眼前的火云中,镜面依旧光滑整洁,镜面中的火云依旧毫无变化。   唐未济的第十一团神魂迟迟没有分裂出来,第十团神魂的分裂已经让唐未济的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一般摇摇欲熄。   他仅存的意识没有办法进行系统性的思考,却还能够保持最本质的直觉,在拼命的稳固着这十团神魂。因为这个举动,青铜镜也多了一些喘息的时间。   他只能去赌面前的火云阵最起码有十个阵眼,不然唐未济绝无活路。   当初也是见过天翻地覆的青铜树下意识忽略了一个很显而易见的问题。若是火云阵真的最起码有十个阵眼,唐未济面临十倍数十倍叠加的困难如何能够破得了阵?   已经没有办法了,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只能继续这么干了。   他在自己心里这么告诉自己。谁让自己当初选了唐未济呢,原以为是个有勇有谋的后起之秀,现在看来他娘的就是个有勇无谋的愣头青!   青铜树轻轻敲打着镜面,把自己的信息通过固定的频率传递了进去。   青铜镜的镜面世界中突然起了一阵阵微弱的风,那些风一片跟着一片向着周围弥漫,撞在了镜面上,没有消散解体,换了个方向继续传播,于是这些风很快布满了整个镜面空间。   在镜面空间的最深处,小姑娘从沉睡中醒转过来,花了一点时间明白了青铜镜给她传递的那些信息的意思。   小姑娘噘着嘴,晃荡着羊角辫,眼角还带着一丝刚刚睡醒的慵懒迷糊,她嘴里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句,“真麻烦,不是说没有天大的事情不要叫我的么,这个唐未济真是花样作死,这样的人真能传承主人的衣钵……我都警告过他了,他是真不怕死还是笃定我会再次出手?”   她朝着镜子外面看了一眼,给了青铜镜一个准确的信息,“十二个阵眼,还有,这次帮过他之后别说是我出手,就说是镜子本身的灵性。”   青铜树得到小姑娘回应的喜悦瞬间像是被一阵呼啸而过的寒风吹散,剩下的只有被冻成了冰碴子的不成人形的彻人心骨的寒意。   十二团神魂么?以这小子的状态,十一团已经是极限了吧?即便是十一团也有可能会让他承受不住,万万不可能分裂出十二团的啊。   真是天要亡他啊,十二枚阵眼,竟然是十二枚阵眼,难怪自己看不穿这火云阵。   青铜树看着唐未济之前心湖所在的地方,想说什么都被凝在了心里说不出来。   青铜镜洞察万物,早看出来唐未济的状态,小姑娘“呵”了一声,坐在了镜子的边缘,从镜子的边缘伸出一双半透明的绿色的小脚。   小脚在空中轻轻晃啊晃啊,声音也就随着小脚的晃动传递到了青铜树的耳朵里。   “不是我不帮他,这情况我也解决不了。”小姑娘笑了笑,话语里面有些遗憾,更多的却是轻松,就像是对陌生人的那种状态,能帮到的确很好,帮不到也只是可惜一下罢了。   “看样子他不是我要找的人。”小姑娘说了一句话,垂落在青铜镜边缘的双脚已经收了回去。   青铜树鬼使神差却拦住了她的离开,“也许,也许他能成功呢。”   “十二团?”小姑娘声音似笑非笑,“你信么。”   “我也不信。”青铜树沙哑着声音,“但是当初逍遥仙人面对红潮降临的时候,你相信他会打败红潮么?”   小姑娘的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他算什么,能和主人相提并论。”   “逍遥仙人那个时候连自己都不能够确定能成功,但他的确成功了。”青铜树说着话,语气却逐渐平和起来,“人族永远都是善于创造奇迹的种族,在这种事情上,我不行,你也不行,但也许他行,你相信逍遥仙人,如何不能相信他。   “他如果真的成功分裂了神魂,需要你的帮助的。”   小姑娘的声音隔了好长时间才传了过来,“呵,他连十一团神魂都分裂不了,何必说十二团。”   青铜树像是说给小姑娘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你没见到的事情,怎么能说不存在呢。”   小姑娘沉默了,与之相对应的,那青铜镜一直都悬在那边,光芒黯淡,终究没有灭掉。   ……   还没到……数量么?青铜树……阵眼……分裂……   唐未济的思绪断断续续,只能勉强想起来几个关键性的名词,他的潜意识告诉他事情还没有停止,他必须继续分裂下去。   但是……好痛啊,真的好痛啊……嘶……这种撕裂灵魂一般的痛楚……没有结束啊……得忍住……分裂……分裂……分裂……   所有的词汇便是唐未济脑神经元中闪过的无数细碎的粉末一般的思绪碎片,这些碎片到最后的时候只化作了一个固定的词汇在唐未济的脑海中回响:分裂……分裂……分裂……分裂……   痛楚依旧能够感受到,唐未济不能进行思考了,但所有的感受与类似条件反射一般的直觉却依旧存在着。   分裂……分裂……   第十团神魂蠕动着,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孕育出来。原本是圆形的神魂团像是被人从上面撕开半截,到了中间的时候又没了力气,只能软塌塌挂在那边。   分裂……分裂……   白色的近乎不存在的光从神魂团里面发散出来,随着这些光芒的发散,这第十团神魂团一点一点、无比艰难的从中间的那道口子继续往下分裂。   “他已经要撑不住了。”小姑娘道:“继续下去他就要死了。”   青铜树安静着没有回答小姑娘的话。随着青铜树的安静,这片小小的空间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只余下那一点一点撕裂的,似乎随时都会停止的神魂团。   “那团白光是他的思绪,白光消散的时候,神魂也就没了。”小姑娘并不介意青铜树不说话,自顾自说道。   青铜树依旧没有说话,他突然扫了周围一眼。   似乎是感受到了青铜镜的威胁,面前的火云阵已经彻底在他们的面前显化了出来,粉红色镶嵌金边的云团铺满了面前的天空与大地,连接在一起不断翻滚变化。   他们与云团中间像是被看不见的东西分开,无数的光芒好像利剑一样从云雾中刺出来,随着云雾的翻腾躲藏,然后下一秒钟又钻了出来,霞光万丈,与另一边的清朗泾渭分明。   唐未济坐在这团云团的前面,脸皮在光芒的照耀下似乎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能够看见脸部青黑色的经络。   在他的身后,关夫子一脸期待与崇拜的看着唐未济,似乎对唐未济能够引起火云阵如此变化而感到震惊。   更远一些的地方,张统领黝黑的面色有些发白,不知道是在光芒太过刺眼的原因还是因为对面前场景的震撼。   小卓已经彻底失去了对唐未济敌意,他双脚呈外八字放在身前,瘫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侧,嘴巴张得很大,难以置信眼前的场景。   他们以为这异象是唐未济搞出来的,实际上却是因为小姑娘看了火云阵一眼,激起了火云阵的本能反应罢了。   他们对唐未济给予厚望,没准现在都相信唐未济就要成功了,也许心里面还有激动。   然而有谁知道唐未济其实就要死了呢?   青铜树感受着唐未济身上越来越微弱的生命气息,感受着那道越来越稀薄的白色光芒,心里面突然很是难过。   啪!   一道轻微的响声在青铜树的耳朵里响起。那层爬满了神魂的白色光芒已经稀薄到极致,似乎任何人用手搅动一下他都会散去,但第十一团神魂团却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没死呢。”   “很厉害啊。”小姑娘点了点头,话语很认真,“但这只是第十一团而已,他还是要死的。”   白色的光芒开始黯灭,似乎是随着小姑娘的叹息逐渐归向鸿蒙。   青铜树砸吧了一下嘴巴,小声道:“也许有奇迹呢……”   他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小姑娘正要讥讽他几句,却“咦”了一声,“竟有此事?我怎么之前没看出来?”   青铜树愣了一下,多少年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见小姑娘如此震惊。   怎么了?   他朝着唐未济的神魂看过去。   唐未济原本心湖所在的位置,突然涌现出一条金色的大河,那条金色的大河包含最精纯的神魂之力填充到唐未济摇摇欲坠的十一朵神魂之中。   唐未济的心湖比起这条大河中蕴藏的神魂之力简直可以说芝麻比西瓜。   得到这些神魂之力的滋养,神魂之上的白光猛地亮了亮,并且随着神魂贪婪吸收这些神魂之力变得更亮。   “这是?”   “唐未济体内存在一条无主的天仙境神魂。”小姑娘喃喃自语,“我之前竟然从来没有看出来,这难道真的是天意?”   青铜树深吸了一口气, 紧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九长老死的时候,有三样东西飞到了唐未济的体内,一样是四神珠,一样是火凤翎羽,一样就是他的无主神魂。   唐未济一直不敢去触碰神魂,因为相比较这条神魂长河,他实在太过孱弱,任何一丁点的触碰都会让他烟消云散。   除了在方寸山的时候从神魂里无意间得到冰花秘术之外,唐未济哪怕再面临生死也都不敢触碰这条长河。   面临生死,唐未济也许还有机会生,面临这条神魂,却只有死路一条,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竟然是这无主神魂救了唐未济的命。   十一团神魂飞速吸收着这些神魂之力,不断壮大着,它们很快成长,最终每一团都比得上唐未济之前的心湖。   也就是说只以神魂之力多少来定的话,唐未济的神魂增加了十一倍!   这是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青铜树难掩心中激动。   或许,唐未济真的能做到他想做的事情?   他被自己心里的猜测吓了一跳,这次却真真切切对唐未济想要去做的事情多了一分期待。   如果真的能够做到这件事情……这个年轻人也许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他在自己心里暗暗想着。   金光蠕动,唐未济第十二团神魂之力恰好在这个时候分裂出来。   “够了!”   他连忙大喝一声,原本蠢蠢欲动的神魂之力瞬间稳固下来。   之前连意识几乎消散,现在却像是被泡在温泉中的唐未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结菩提子!   他想到了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第482章 潦草此生   青色的老石斑驳了岁月,磨平了寒风。墙上的爬山虎叶片青翠欲滴,从神庙的最上头顺着青石台阶瀑布一样流淌下来。缺了棱角的青石台阶布满了褐色的沙土,从青藤的缝隙中露出只鳞片爪,看着就像是个藏在青藤后依附神庙存在的巨大怪物。   天边的火云翻滚着,厚厚的云层后方是赤金色的火光。隔了云层不能感受到那火焰的炽热,于是这炽热在云层的朦胧下就变得不那么真切,愈发显得神圣起来。   象征着力量根源的灵性之血被洒在了地面上,空洞的白骨头颅对准了祭坛,周围的乌鸦有条不紊的将一根根紫色的雷击木放在祭坛的周围,与白骨遥相对应。   白骨头颅双眼的空洞处闪出两团绿莹莹的光,残破祭坛上方逐渐凝出一团灰白色的风,这团诡异的风像是无源无根,只是团在一起像是乱糟糟的麻线。中间像是束缚着什么东西,想要从里面冲出来一样把风幕撞出一个个古怪的凸痕。   买剑看着那团风,眼神淡然。灰雾站在他的身边,已经说了许许多多的事情,现在进入了收尾,“这些便是你大致要去做的事情了,你自己小心一些,咱们的命都和你绑在了一起,我可不想跟着你一起死在迷雾海。”   买剑虽然只是逸元境,面对他却只是懒洋洋挥了挥手,一副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眼神却郑重了一些,“放心好了。”   灰雾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这个天下最天才的人物一脚踏进了祭坛之中。天上的那团灰白色的风像是甩出了舌头,一下子把买剑卷入其中。   灰雾抬头看着,地上的血液沿着既定的古老纹路流淌,白骨发出怪响,紫色的雷击木上跳动着的电弧已经凝成了雷池砸在了风团上,溅起了一连串的类似水花一样的灰色物质。   灰雾静静看着,从唐未济手上抢走买剑,自然不会是为了灰雾所说的那一张人皮,哪怕剥皮道人真的对买剑的人皮有兴趣,在同为九脉之一的天龙主事人的要求下买剑也不会死。剥皮道人的三张人皮前前后后折损了两张,大多与唐未济有一些关系,他与方寸山有私仇,也不是没打过这个主意,但是天龙主事人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更不可能是为了灰雾所说的让唐未济去取的古怪灵材,那玩意根本就不存在。从头到尾他本来就是冲着买剑去的。   知道迷雾海有秘密的人不少,还留着寻龙盘的那些人大多都知道这里藏着东西,但究竟藏着什么东西鲜为人知。   但他们不同,他们是酒馆中人,是守护着无数大秘密的乌鸦酒馆,他们早就知道这里藏着什么,他们等的就是类似买剑这样的人来继承或者说打开它。   为了抓到买剑,看上去只是灰雾来了一趟天都,但又有多少人知道小木鱼的事情酒馆的人多少在背后出力,多少人一起谋划了无数天。   而现在,他们所要的东西就要呈现在他们的眼前。他们追寻的目的就要一点一点展现。   得到传承之后,买剑当然会踏入三仙境,也会得到酒馆的接纳,会成为天龙一脉新的主事人,这是早就已经决定好的事情。   同样,作为交换与必须的代价,他需要把自己得到的传承告诉灰雾,这是酒馆的规矩,是灰雾争取了很多次才争取过来的机会,同样也是灰雾能不能踏入天仙境的契机。   可以说这里发生的事情对买剑很重要,对于他而言同样重要。   灰雾在静静的等着一个答案,外面却有人匆匆走了过来,面色凝重,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一些什么。   灰雾一下子笑了起来,他笑得古古怪怪,先是发出一声火车汽笛一般高亢的声音,跟着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嘶”的笑声,听上去有点像是一条蛇在吐信子。   他盯着那团灰白色的风,怪笑着,灰色斗篷下的瘦小躯体不停颤抖着,“做事拖泥带水,终究难成大事,说了是你自己的事情,到最后找上门来还不是我来处理,妇人之仁,终有何益?”   “外面来了多少人?”   “约莫二十个,领头的那个已经着手破阵了。”   “看清楚了,领头的的确是唐未济?”   “的确是唐未济,跟着他的是铁甲卫的人。”   灰雾想了想,摆了摆手,“这座火云阵负责镇守仙府,不是谁都有资格破得了的,不急,暂且看看吧。”   那乌鸦连忙恭敬点头,很快出去。   灰雾抬起头,朝着唐未济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视线似乎透过火云落在了那个年轻人的身上,他干瘪的嘴角上翘,忍不住讥讽道:“区区小贼而已,还真当自己什么都行?骗你去归山圃杀不了你也就算了,大势所趋,我不信你真能破。”   他只是想了想,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里的意思,然而没过多久,方才离去的那个人又转了回来。   此时的灰雾正在看着天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天空中的那些火云似乎变得暴躁了许多,连带着他周围的空气温度都变高了。   不会吧?他心里头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手下人的到来让他的猜测变成了真实。   “那个唐未济在破阵,似乎起了一些效果。”   灰雾脸色逐渐变了,变得有些惊疑不定。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已经满重视唐未济了,难不成这一次又轻视他了?   其实他们所看见的火云阵的异动是因为小姑娘而起,但他们不知,自然把锅甩到了唐未济的头上。   “去。”灰雾面容严肃,“我在这里看着,这里不能出岔子,你带人过去,把他杀了,仪式完成之前我要见到他的头。”   那人低沉着声音应了一声,扭身已经领着一群乌鸦往外赶去。   灰雾看着天空中不断旋转的风团,冷哼了一声。   ……   菩提子的凝结比唐未济想象中要困难一些,但是比起他方才经历过的生死危机来说却又算不了什么了,困难这种事情总是相对的。譬如有人让你吃屎你总不会去吃的,但若吃了屎能得亿元,这屎也就是香的了。   放在往常,凝结菩提子的秘法落在唐未济眼中还有些棘手,但横向对比之后再回过头来看,却也不过如此。当然,也许和唐未济忽然暴涨的神魂也有莫大的关系。   心湖虽然已经破碎了,神魂总归不是之前支离破碎的样子,无论是哪一团神魂比起之前都凝实了太多,得益于这些神魂,唐未济原本如同柳絮一般微薄的意识也恢复了清醒。   十二枚红色的小点在青铜镜映照的火云中做着不规则的运动,一缕好似藤蔓一般的青色花纹已经从神魂团的外围出现。   “我一直觉得他不是普通人。”小姑娘轻声道:“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你是不是从一开始也看出来他的不普通?”   青铜树呵呵笑了两声,出现在青铜镜内,原来化作人形之后倒是个气质儒雅的老翁。他摇头笑道:“那个时候哪里想那么多。”   “嗯?”小姑娘疑惑看着他。   “不管是谁,那个时候的我都没什么选择的余地吧。”老翁笑了笑,神色放松,“谁愿意一直呆在那个鬼地方呢,会把人闷死的。”   “我不就一直呆在镜子里。”小姑娘面无表情,“再说你从来都不是人,之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老翁“嘘”了一声,古怪笑道:“这个可别说,唐小子还以为之前的我是人族呢。”   他看着那青色的花纹有条不紊的出现在唐未济的神魂团之上,金色的神魂团随着青色花纹的出现被压缩着,同时变得无比凝实。   唐未济运行这秘法依旧有些磕磕绊绊,这一点从花纹传递的速度可以看得出来,但同样的,他的熟练也在不断提升,这结菩提子的秘法终究还没断了。   “他以如此暴烈的手段断了自己的神魂,这次哪怕真成功破了火云阵,事后只怕也留有后遗症。”   “这种事情不是难免的,不管是谁想要做成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的天赋倒真是不错,可惜,可惜了……”   “老头,你想收徒?”   “怎的,被你家主人看上,我便连想都不能想了?”   “你找死么?”   “我死了谁来保护他,我知道你出不了手的。”   小姑娘沉默了片刻,硬邦邦说道:“除非是老主人明确表示看不上他,不然的话你别打他的主意。”   青铜树似乎压根不生气,笑眯眯道:“我们这一族的东西也不是想学就能学的,他天赋是不错,可惜不是我的族人。”   小姑娘突然看了一眼火云阵,“有人好像要出来了。”   “找麻烦的吧。”青铜树叹了口气,“他没结成菩提子之前,我也是动不了手的,还真是麻烦啊。”   小姑娘看了一眼铁甲卫,“你可以去找他们。”   “不用,他们反应是慢了点,但不需要我们的提醒,来的人实力也不强么。”青铜树估算了一下唐未济结成菩提子的速度,“他们能撑到唐小子醒过来的。”   小姑娘看着下面的那群人穿过火云,冲向唐未济,看着本来看好戏的铁甲卫突然振奋起来向着那边冲过去,看着双方交战在一起,血光与火光交织在一起泼洒在刀光上作绝美的画。   “你说大秦真的一点东西都没留下来么?”她突然问青铜树。   “这种事情你都不知道,我哪里知道。”青铜树安慰她,“放心吧,也许只是换了个名字,至少你还在,至少你还能在唐小子身上看见你家主人的传承印记,这些东西都在,大秦就还在。”   小姑娘突然道:“这里的传承好像和主人有点关系。”   青铜树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小姑娘问道:“你想不想进去看一看?”   青铜树看了一眼唐未济,颇有些心动,“逍遥仙人的传承么,可是……”   “只以灵体去一趟,留岁镜放在这里,他结成菩提子之后依旧能感受到火云阵的弱点在什么地方,这些事情你不用担心。”小姑娘给出方案。   青铜树看了一眼下面的战局,铁甲卫这边陷入劣势,但……这可是逍遥仙人的传承地,何况自己留在这里似乎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他点了点头,青铜镜中飞出两道灵光冲进了火云阵中。   领头出来的乌鸦擦了擦脸上溅上的鲜血,一脚踢开面前铁甲卫的尸体,从尸体的腹部拔出短剑,一剑将尸体的头颅斩下,抬头眯着眼睛看着那两道灵光,紧跟着目光落在唐未济的身上。   他大步往唐未济这里走过来,腿上受了一些伤,鲜血一路流淌,看上去却更加显得骇人可怕。   脚掌摩擦地面,热浪从头顶传递下来,他的眼睛里面印着的只有坐在那边的唐未济。   他手中的短剑平举着,已经对准了唐未济,秋水一般的剑身上刚刚杀了人却没留下一丁点的血迹。火光下的剑身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光芒从剑尖飞速滑过,窜向剑刃。   剑光暴起,风声雷动,大道从无形化作有形,一点点凝聚在剑刃的周围,像是浮散着的云。   短剑猛地刺向唐未济的脖子!   “贼子安敢!”   慌乱中他听见一道声音,紧跟着有人裹挟着风声朝着他狠狠撞过来。   他手掌依旧稳定,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身子一侧,逸元境的元力爆发,凝聚在短剑剑尖上。短剑撞在眼前一闪而逝的黑影上,发出一声“嗤啦”的响声,就像是划破了一个水袋。   他定了定神,瞥了地上那个愣头青一样的将死之人,那人捂着自己的喉咙,眼睛瞪得铜铃一般,眼珠子里布满了血丝。指缝里流淌出血液,唇间冒出粉红色的学沫,气管被割破,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铁甲卫挣扎着,手脚抽搐着倒在地上,看样子要半晌才能流干血液和生命力。   他抬起头,手中的短剑再次指向唐未济。   有人舍命救你,不信这次还有。 第483章 佛陀与声音   手掌剧痛,横刀在前,刀身赤红,有血有焰。尾指被削去了一截,露出森白骨茬,血肉粉红,筋膜挂在骨茬上缩在血肉里面。关夫子面不改色,混战中已经来不及去找寻断指的位置,他口中含着回天珠,不忘撕下一块衣角把伤口包裹好。   张统领显然是对方重点照顾的对象,被好几个乌鸦缠住,纵然仍旧沾了上风,却也脱身不得。   冲出来的乌鸦人数众多,铁甲卫这次来的都是好手,虽然计划中没有与酒馆硬碰硬,却也早做好了硬碰硬的准备。   利刃切割肉体,此地的大道被凝聚又被另一方破坏,旋风染着火焰撕扯开黑袍,钻入肉身之中,然后便是轰的炸裂。   地面流淌着的汩汩血液顺着被踩踏成齑粉的岩石蜿蜒,顺带着与铅青灰白的石粉融在一起,失去了殷红的颜色。   到处都是碎肉,呐喊声伴随着碎肉向着四周抛洒。短促的惊叫声还没有呼吸来得绵长,每一道声音的传出都是一条性命的消融。天空中的火云光芒为血色披上红宝石一般的霞光,瑰丽艳绝。   有人的头颅被打碎,无头的尸体还在踉跄着不肯倒下。也有人被刺入腹部,澎湃元力顺着利刃冲入对方体内,在根本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将所有生机搅碎。   化形的血修相互碰撞,这里就成了地狱延续在人间的修罗场,性命最不值钱,死亡钟声连绵。   关夫子的视线一直落在唐未济的周围,自然便也看见了那个持着利刃向着唐未济走过去的乌鸦。他的目光黯淡了一瞬间,真没想到帮唐未济挡了这致命一击的竟然是小卓。   唐未济的目光依旧紧闭着,挡在他眼前的火云收缩着,不断有火焰像是巨大的骷髅头一样从火云中冲出来,似乎是对着唐未济发出嘶吼,却又在最顶端的时候被倏地拉回火云。   不管怎么样,唐未济似乎是给面前这个不知名的大阵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不然的话这些乌鸦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关夫子几乎是不需要多想便做出了判断。不能让他们碰到唐未济,唐未济不能被杀。   他冲了过去!   ……   青色的水滴,火红色的水滴,淡紫色泛着霞光的水滴……五颜六色的水滴从天空中落下。   抬头看向远处,入目所见是青茫茫的一片天地,视野尽头的山脉随着远近不同叠成浓淡墨色,这些雨点撒入眼前犹如水墨画一般的浓淡墨色之中,没有给水墨画点上五彩颜色,只是融了进去,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唐未济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天空中塞着厚厚的云层,撕开那些还泛着雷光的云层往下看,不去看那些珍珠宝石一样坠落下的雨滴,在这片广袤的、一望无际的世界里,他第一眼看见的是一棵树。   几乎是在唐未济产生做梦这个念头的时候,他的视线就来到了天上,随着云层的撕裂落在了那棵树上。   发生在迷雾海的事情似乎已经被唐未济忘了干净,他连自己想要做什么都已经不记得,所有的一切很快就被眼前的这棵树占据。   这棵树不算高大,枝干圆润,直而挺,上面像是伞盖。绿叶与灰白的枝干都透着宝光,到这个时候才能看见天空中坠落下的那些奇怪的雨水都落在了这棵树上,从四面八方而来。   这棵树就像是新植下去的,枝干与古虬这样的词根本搭不上边,那些叶片却显得太过翠绿肥沃,捧在手心里看上去就像是天都技艺最精湛的工匠用翡翠雕成的。   唐未济这么想的,也这么做的,就在他把叶片捧在手心的时候,他听见了一道声音。   他曾经听过无数道声音,但从来没有一道声音像这道声音一样平和温暖,像是初秋正午淡金色的阳光洒落在湖面画舫上,只是见到,一颗心就静下来了。   “这是菩提树。”   他听见那声音这么说。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菩提树。”唐未济的心也静了下来,喃喃道:“真漂亮。”   他绕着树干走了一圈,在树干后面看见了那个人。   很奇怪的是这棵树很小,那巴掌粗细的树干后面不知道为什么会藏了一个人能不让人看见。   “你是谁?”   唐未济问那个人。那人穿着一身灰色的僧袍,面容平平无奇,细看却像是见到了冬日的朝阳,看见了平静的烟波浩渺的湖面。   这个人只是坐在那里,他整个人便吻合了“道”这个字,他的每一根睫毛、手指上每一个凸起的关节看上去都处于最合理的状态,他的每一块肌肉,就连衣袍上的每一道褶皱都符合至高无上的大道,都处在最完美的状态。   他穿着袍子,与唐未济见到过的其他和尚一样,可他的面容、他的步伐、他安详俯视的眼神、他平静低垂的双手和手上的每一根手指都流露着和平,流露着完善,无所追求,毫无造作,闪现出恒久的静穆、不褪的光明、不朽的安详。   那人睁开了眼睛,“我只是一个苦行僧罢了。”他说着一挥袖袍,用平静温和的语气道:“请坐。”   唐未济似乎被他影响,盘膝坐在了他的面前。他的脑子里似乎还记着一些事情,似乎与菩提树有关,然而那些事情在面前这个人的平静话语下被抚平,变得根本就不重要。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唐未济端庄坐着,轻声问他。   “这应当问你自己。”对面的他说道:“你从何而来,要去往何方,这样的问题只有你自己知道,除了你以外,谁也给不了你答案。”   “这里是哪里?”唐未济又问。   “这里是苦难的彼岸,是你内心深处的明镜台,是恒久的光明与安详。”   唐未济看着他,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安详从容、静如止水,在他的身上看不到寻求,看不到欲望,看不到刻意,没有任何努力的痕迹——有的只有安详与光明。   唐未济起身行礼道:“世尊。”   佛陀微笑着看着他,默默点了点头。   唐未济见到了佛陀,脑子里的记忆便跟着流淌了出来,他紧跟着就想到了青铜树与他说的有关佛陀的那个故事,还有菩提破的来历,他终于想到了自己想问什么。   “世尊,听说您是世上最智慧的存在,我有一个疑惑想要问您。”   “请随尊便。”佛陀彬彬有礼地说。   “我的话或许太鲁莽了,”唐未济继续说道:“只是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太过重要,世尊愿意听我继续说么?”   佛陀默默点了点头。   唐未济道:“我正在按照世尊所遗留的法门结菩提子,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若世尊知晓前因后果,还望不吝告知。”   佛陀一直静静地、一动也不动的听着,随后以慈善、文雅、清晰的声音说道:“生与死、善与恶、人生的痛苦与欢乐,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因果而形成出现,世上万物被一条因果链串联,一条长长的链条。你既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心中早已经有了自己的解释,我的答案对于你来说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唐未济又行了一礼,“还望世尊教我如何凝菩提子。”   “你是一个聪明人。”佛陀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唐未济的眉心,他的话语平静缓慢的流淌,像是夜空中的星,闪着光流淌进唐未济的耳中。   “你见到了满天的光雨,见到了这棵菩提树,却又知道菩提子并非从菩提树而来,所以你有这样的疑问。你问我结菩提子的法门,要聆听我的教义,我却没有办法去教你。”   “这是为何?”唐未济满是疑惑。   “你早已经踏上了一条自己的道,我的菩提子并非你的菩提子,你要找的是‘我’的存在,而对于这个‘我’,我给不了你任何建议。”佛陀说着话,身体却在化作光雨同天上的这些雨点一起消失。   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整个人也跟着消失,同那些光雨一样投入到了眼前的菩提树中。   唐未济抬起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明白,眼中带着迷茫,口中只是喃喃,“因果,因果……‘我’……”   他看着眼前的这棵菩提树,发现它似乎在不停的成长。   它像是经历了无数个春秋,那些光雨让它跨越岁月。抽出的嫩芽方在枝头缱绻,眨眼功夫已经变成了青翠的叶片,枝干在变得粗壮,这棵菩提树在这些光雨中飞速成长,最终化作一棵五六丈高的大树。   唐未济站在这棵树下,突然又听见了一道声音。   “你要死了。”   这道声音让唐未济很耳熟,他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但不管他怎么去想,他也不能够找到答案,只是耳熟,细听却又是完全陌生的。   眼前的菩提树上每一片叶子都在挥动着、摇晃着,它们结成朦朦胧胧的清光,在那清光的中间,是外面正在经历的事情。   唐未济看见张统领被缠住,看见铁甲卫一名接着一名倒下,看见小卓帮他挡下了致命一击,看见关夫子不断吞服回天珠,身上暴绽血花,依旧挡在自己的面前。   “再过三十个呼吸,他就拦不住了,你就要死了。”   他听见那道声音再次说道:“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们,但你得说一句话。”   唐未济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他冷静下来,“什么话。”   “你得告诉你自己,你要把你的身体借给我用。”   唐未济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那声音冷笑了一声,“我只是不想看你就这么死去罢了,你想要凝菩提子,简单,砍了这棵菩提树,但三十息之后你就要死了,不,现在还有二十息,我只是借你的身体用一用,你觉得自己还有其他的选择么?”   唐未济努力去想这道声音的来源,他意识到这对他很重要,但依旧一无所获。   “十息。”那声音很淡定,“我只是想帮你。”   “没有帮忙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总不可能是你的命。”那声音戏谑道:“我与你渊源极深,即便日后要你付出代价,也绝不可能伤你性命。你好好考虑考虑。”他说道:“还有五息。”   唐未济坐在那棵菩提树下,坐在佛陀方才的位置,光雨向着他飞过来,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的菩提子在什么地方。   “两息,你要没时间了。”   他抬头看向光幕,张统领依旧被乌鸦死死缠着,他注意到了唐未济这里发生的事情,不断发出怒吼,却无济于事。更多的铁甲卫要往这里冲,行到半路就被人杀死。   关夫子浑身是血,遍体鳞伤,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他咽下了最后一枚回天珠,发出一声怒吼往前冲,被那乌鸦一剑刺在胸口。   时间在这一刻放缓,关夫子瞪大了眼睛,双手握住对方握剑的那只手,口中吐出血沫,他瞪大了眼睛,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脸涨得通红。他发出“啊”的怒号声,双手要把那逸元境乌鸦的手腕拧断。   逸元境乌鸦短剑从他的背部刺出,踩踏声密集短促,推着他往唐未济这里爆冲。   关夫子口中不断喷出鲜血,那柄短剑已经快要刺到唐未济的后脑勺。   “一息。”唐未济的耳中依旧是那淡淡的声音,似乎还带着戏谑,“要没时间了哦。”   他把手掌搭在了菩提树上,那万千碧叶朝着唐未济欢欣鼓舞。   “我答应你。”十二团神魂凝结菩提子的速度突然加快,那些光雨停在了半空中,保持着自己的状态,这片天地的时间在这一刹那定格。   唐未济的耳中似乎听见一道迅速离去的疯狂的压抑着的笑声。   那柄短剑刺到唐未济脑门的那一瞬间,他站了起来。   那逸元境的乌鸦愣了一愣,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唐未济”伸出手,捏住了那逸元境的乌鸦,双手隔着关夫子拥住了那乌鸦,贴着两人的耳边轻声道:“我谢谢你们。”   他“啪”的一声捏爆了逸元境乌鸦的头,然后又软塌塌坐在了地上,就像是根本没有动过。   关夫子与无头的尸体摔倒在地上,茫然疑惑的看着他,眼中的光逐渐黯淡。   十二颗青色菩提子在这个时候凝成。 第484章 火云阵破   青铜镜中的火云是不断变化的,那铺天盖地的火云在青铜镜的照射下似乎变小了很多,像是一团团在一起的大红绸缎。   火云的中间有十二枚红色的小点不断移动,哪怕是在小姑娘离开了青铜镜之后,这些红点也依旧清晰。   它们代表了这火云阵的阵眼,阵眼移动迅速,遵循着古老而神秘的规则,千变万化,如果没有青铜镜的话,以唐未济的眼光必然是找不到这些阵眼的。   唐未济再一次睁开了眼睛,这一次视线却是清明的。他看见了眼前的尸体,从火云阵到他的面前,一条直线上铺满了尸体,大多数是穿着黑袍的乌鸦,也有许多铁甲卫的人没了声息。   凝固的鲜血堆积在残破肢体的断口,酒馆剩下的乌鸦人数依旧很多,但他方才一掌捏碎了领头逸元境乌鸦的头颅之后,剩下的乌鸦有些害怕,不敢靠近。   关夫子的尸体就躺在唐未济的身边,一旁是小卓的尸体,他看着这两具尸体,感受着关夫子眼中的迷茫与疑惑,心中叹了口气,有些沉重。   他把视线重新投向火云阵,那十二枚由他神魂组成的菩提子流光一样投入到了火云阵中,菩提破最关键的两个阶段他已经经历过,九长老的神魂与青铜镜帮他完成了最重要的两个关键点,接下来破解火云阵已经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唐未济从菩提树下看见了外面发生的事情,但唯独没有看见关夫子和逸元境乌鸦死的时候是什么场景,自然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他等待着火云阵在他面前打开,十二个阵眼不管怎么变化,一切答案都已经写在了青铜镜之中,如果唐未济在这种情况下仍旧不能取得成功,简直可用其蠢如猪四个字来形容。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的视线都不落在那些仍旧拼杀但劲头已经弱下去的乌鸦身上,他的注意力都留在了火云阵之中。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像是感受到有十二个自己飞速在火云阵中穿梭,他能够清晰感受到每一个自己的存在,对每一团神魂形成的菩提子都留有百分百的掌控力。   他仍旧不知道佛陀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意识中,更不明白自己在那种情况下看见的到底是不是幻象,但他终究还是知道了佛陀说的那些话的意思。   其实他早已经知道了那些话背后的含义,却总是忽略,想起的时候如获珍宝,忘记的时候又弃之如履。   他要找的是自己的道,菩提树是智慧的象征,菩提子就是他本来的智慧,每一个人凝结菩提子的方法都是不一样的,这些东西与他们自己的道有关系。   在唐未济脑海中想起的那道声音让唐未济斩断菩提树,自然便能够凝成菩提子,说实话这个方法是可以成功的,但唐未济终究觉得有些不妥,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的路。   阵眼滑溜如同鲤鱼,横亘在唐未济眼前的是十二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与画面,他需要等待一个时机,然后破开菩提子,形成大雷音,让整个火云阵失效。   这就是菩提破的原理,很简单,却根本没有什么人能够做得到。   唐未济的思绪继续飘飞,他想到的是佛陀那些话语中延伸出去的含义——每一个人的路只能由他自己来决定。   不管怎么样,得先把火云阵破了,把大师兄救出来才行。   不管大师兄是不是真的投了酒馆,唐未济现在唯一想做的只是保全大师兄的性命,这一点与他的目的不矛盾。   他感受到自己等待的那个时机终于要到来了。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正在战斗的张统领正在为自己手下的兵卒死亡而感到痛惜,怒吼连连,却突然发现天上飘落下一层层银白色的雪。   他愣住了,忍不住伸出手,捧着那银白色的雪看向了天空。   ……   “下雪了?”   声音有些疑惑,传到灰雾耳朵里的时候,连带着他也开始疑惑起来。   这里是迷雾海中的传承地,是类似小天地的存在,却又绝对不是小天地。这里的大道是残缺不全的,也许是为了适应火云阵,这里的残缺大道更倾向于火系,在这种情况下,冰雪道在此地都会受到压胜,怎么可能有冰雪这种东西出现。   他眯着眼睛看向天空,突然伸出手去,一片银白色的薄雪落入他的手中。灰雾长久凝视着那片雪花,突然叹了口气,骂了一声,“真是一群废物。”   身旁的乌鸦不敢说话,有雪花落在他的眼前,他已经看出来那是什么东西了。   那不是雪花,是一片片银白色的炭灰,就像是冬天取暖时候烧的银丝雪炭留下的表面薄薄的那层灰。它们凝结在了一起,飘落下来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雪花。   天上没有树木在燃烧,地上也没有这种东西,那么这些草木灰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火云阵,把那个可怕的猜测藏在了心里。只是疑惑唐未济真的有这么强么?就连火云阵都拦不住他。如果他真的这么强,当初酒馆为什么会轻易放他离开呢?   这些问题注定没有人会给他回答,那边灰雾已经站起身来,抖了抖斗篷,沉声道:“备战。”   他连忙低头应道:“是。”   灰雾深深看了一眼祭坛上的那团灰白色的风团,风团只剩下小半还在飞舞,大半已经消散成了一缕缕被买剑吸收,他已经能够看见买剑在风团中的模糊身躯。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神庙的最上方,那些藏在爬山虎中的枯藤突然“哗”一下着起火来,火焰向着四周疯狂蔓延开来,很快整座神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火把。   灰雾把目光投向了唐未济所在的方向,他似乎已经看见了唐未济修长的身影。   ……   “轰!”   “哗!”   “呼啦!”   黑袍乌鸦仓皇逃窜,离远了看像是一团乱糟糟的蚂蚁。   天上坠落的从火云中分离的火团似乎都是向着唐未济撞过来的,但是却偏偏碰不到唐未济,火团坠落在唐未济身周,每每发出巨响,同时伴随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与炸裂的热浪。   场面变得躁烈急迫。热浪与空气碰撞的波纹无声,狠狠撞在树木石头上,撞得那些参天大树摇晃着,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似乎在下一秒钟他们就会断裂。   到处都是似乎能吞噬一切的足有两三丈高的火焰,离远了离近了那些火焰连接或者间落,把这片山青水秀的天地切割成了一块一块。   有乌鸦怒吼着指着唐未济,看出来一些门道:“是他,杀了他一切就会结束了!”   两三个乌鸦向着这里冲过来,唐未济像是没看见,张统领已经迎上去将他们阻拦,剩下的两名受了轻伤的铁甲卫守在唐未济的身边,应对着更多的冲过来的乌鸦。   地上散落的尸体本来已经冰冷,触碰到火焰之后跟着燃烧起来,发出“辟卜”的响声,焦肉的香气很快变成了恶心人的糊味。   唐未济就像是没看见这些人,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这片火云中。他看上去无所事事,实际上却已经和火云展开了一场战斗。   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丝的笑意。他缓缓伸出双臂,像是要拥抱什么,拥抱眼前的这片虚无,或者拥抱天上的那团火云。   他伸出双手,嘴里面轻轻发出一个声音,“砰!”   一团火焰在他面前二十米处坠落,将一名酒馆乌鸦包裹了进去,却激怒了与他一同冲上来的同伴,那乌鸦越过了张统领,越过唐未济身边已经重伤的两名披甲士,冲到了唐未济的面前,高高扑了过来,气势如虎,手中的卷刃长刀上隐约冲出虎头在咆哮嘶吼。   “我杀了你啊!”   他高声叫着,长刀向着唐未济的脑壳狠狠斩落。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看见了一幕场景,让他这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场景,然后他的生命便在此刻终结。   唐未济口中发出“砰”的响声的时候,这个人的长刀恰好落在了唐未济的脑门上。刀刃卷了口,这柄算不上宝刀的兵刃轻轻一抖,发出尖锐的啸声,一枚青紫色的虎头出现在了刀刃上,向着唐未济的头咬过去。   虎头口中长长的獠牙闪着森冷的光,唐未济的脑门在獠牙下被咬破,空气随着虎头的出现开始嗡鸣,有节奏的颤动。鲜血才刚刚从伤口出现,那嗡鸣声便到了,流淌出的鲜血在这嗡鸣声下像涟漪一样颤抖着波纹。   虎头却在这个时候定住了,那柄刀也定住了,一股气势从天上俯冲下来,以桀骜的难以驯服的态度将下方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内,以高绝的可怕的气息逼得所有的生命体在这一刻丧失了移动的能力。他们就像是被压在了一座山下,除了思绪,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动弹,就连道纹在这个时候都被压住。   眼前的世界似乎是亮了那么一刹那,那瞬间亮起来的光刺得人眼睛都要瞎了,世界白茫茫一片,但这只是暂时的,光芒很快黯淡了下去,整个世界都跟着变得灰暗了起来,像是少了什么东西一样寂静了那么一个呼吸。   像是有人把你的耳朵捂上了,你暂时听不见任何声音,而后……“轰”的一声巨响从天上传来,像是海浪一样扑打过来的空气波从天上狠狠砸落。   极致安静之后的巨响几乎要把人的耳朵都炸聋,要把脑壳都从这巨响中掀开,将脑浆搅得稀碎,许多人连站都站不稳,仅仅只是这巨响便撞得他们像是喝醉了一样东摇西晃。   火焰紧跟在空气波纹的后面,火舌驱动着波纹不断前进,整片天空变成了血一样的艳红色。   抬头去看,火雨坠落下来,那些金色的火团初见时很小,远远从艳红色的火云中隔开,彼此碰撞还会发出黑色的小点,然后金色的小点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至少在这片火红色的天幕下方,它们俯冲过来,吞噬风,击碎了空气,砸破大道的禁锢,砸得山摇地动,万里焦土。   它们变得巨大,他们成长成了可怕的能够吞噬一切的魔鬼,然后它们再次炸裂开。   光与火的盛宴就此展开,轰隆声不绝于耳,大地颤动不止,裂纹在这样的声音中悄无声息的出现,把地面上的一切都吞噬干净。   紫色的虎头在这样的巨响中成为了第一时间被清除的对象,原本就残破的大道在火云阵破开的瞬间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菩提破是借着火云阵自己的力量从内里破开,这片祭坛所在的位置本就是火云阵笼罩的范围,十二个阵眼的火云阵威力在一瞬间爆开,这远比一位天仙境自爆的威力都大得多。如果不是大部分的威力都被排斥在了天空最高处,仅仅只是爆炸的余波都能让下方的这群人死得干干净净。   即便是这样,剩下的一些从天上不知多远冲击下的暗红色的火舌与波纹仍旧给乌鸦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火海之中,在这片龟裂的大地上,十二枚菩提子重新回到了唐未济的脑海中。原本心湖所在的位置现在被这十二颗菩提子代替,大雷音成了,菩提子却没有重新化作心湖神魂,却不知道这种现象是不是正常,一切只有等到青铜树给出回应。   不管怎么样,唐未济还是破了火云阵,哪怕困难再多,危险再大,在这种时候看上去依旧像是轻描淡写,而这一切只用了不到二十个时辰,留给他的时间看上去还有很多。   他把视线投向前方。火云阵的另一头,一片庄严肃穆的黑影浮现了出来,在那座神庙与群山的最前方,唐未济似乎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爬山。   在山上,在神庙的祭坛旁,灰雾看着唐未济一步步爬上来,哪怕对这个年轻人有再多的杀意,这个时候依旧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第485章 重伤灰雾   脚步声敲响了青石台阶,疏掩在那些残缺的青藤之间,在熊熊火焰之中震荡,最后穿过这些瑰丽壮观,落在灰雾与剩余乌鸦的耳朵里。现在不仅仅是灰雾能听见唐未济在哪里,其余人也一样。   灰白色的风团已经趋于半透明状,买剑在风团中间像是沉睡了一般,手中紧紧握着那柄大风剑。   终战的时候到了。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火光中的黑影一个恍惚已经穿过火幕,出现在了灰雾的面前,唐未济身披青铜战甲,只以气息论的话逊色灰雾,却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青铜树的灵与小姑娘一同去了这个地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但青铜树留下的本体依旧有着三仙境的防御,能够给唐未济很强的战斗增幅。   灰雾明显看出了这一点,他的视线在唐未济身上的青铜战甲上停留了片刻,而后赞叹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若是知道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当初我的接班人就应当选你才是。现在也不迟,你师兄既然都已经投了我们乌鸦了,怎么样,你不考虑考虑?只要你愿意过来,我天鬼一脉日后就是你当家,不比你这个有名无实的小侯爷来得舒服?”   唐未济咬着牙冷笑了一声,“本来我与酒馆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不该把主意打到方寸山的身上,方寸山现在已经没了,你觉得我可能答应你么?”   “方寸山的事情可不是我们下手,是天都的人不容方寸山,可不是我们乌鸦。”灰雾双手袖在袍子里,依旧在和唐未济说话,似乎是真动了惜才之心。   “你既然已经得到了我师父的冰雪剑意,又学会了我们这一脉代代相传的七星引命灯,不如就投了我们。韩樗与你一同去的归山圃,现在音讯全无,怕是也死在你的手上。不过无所谓,我与你说这些只是为了表明我的诚意,如今天下大乱,浮池之渊陷落,听闻那边出现了三位妖祖,百万妖军兵锋直指天都,剑北道又是妖族横行,这天下早晚都得改名,你若是与我们合作,日后别说侯爷了,并肩王都能随便给你,你觉得怎么样?”   “酒馆和妖族果然有勾结。”唐未济冷冷道:“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怕手下的乌鸦离心离德?”   “你也是当过乌鸦的,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胡话呢。”灰雾摆了摆手,“咱们乌鸦是生意人,不管是人族当家还是妖族当家,我们只是做我们的买卖,我们与妖族之间是合作,合作懂么。”   唐未济心中一动,突然多了一个猜测,“原本我还很好奇你们这么多人是怎么到的迷雾海,现在看来,冥河妖族与你们之间也有牵连?”   “冥河的妖族是妖族,剑北道的妖族同样是妖族,只要是妖族,在我们眼里有什么不同。”   “让我猜猜看。”唐未济手指在额头上敲打着,“剑北道的妖族自顾不暇,接下来应当是浮池之渊的妖族与大唐之间的战斗。浮池之渊虽然破了,但也给大唐争取了太多时间,三位妖祖,呵,手下的妖军虽然多,但铺在整个大唐就好似水化成溪,想要打到天都还很难。你们出现在这里,怕不是那边要和冥河的妖族里应外合,选了你们合作吧?”   灰雾抚掌赞叹道:“聪明,你真的很聪明,你这样的人放在大唐真是太浪费了,看看你那位名义上的岳父大人,给你什么好处了,让你死心塌地站在他那边?除了一个少游侯的名头,封地,封赏,给你什么了?他甚至还想杀你,你至于为他卖命么。”   唐未济冷冷摇了摇头,“我不是为他卖命。”他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我只是瞧不起你们这些两面三刀的家伙罢了。”   “呵呵。”灰雾缩着脖子,整个人都在阴影里,发出两声怪笑,“你是真想死啊。”   他叹了一声,“你真想死,我不成全你,那简直就是对不起你这番话。”   他说着话,伸出手往唐未济轻轻一拍。他的掌心散出一缕灰色的雾气,所有触碰到这缕雾气的东西在瞬间腐化、化作飞灰。   无形的力道隔空传来,天地大道被这一掌所驱使,除了灰雾本人,任何没有达到三仙境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缕灰色的雾气接近。   这是专属于三仙境的力量,是三仙境对天地大道的绝对掌控,除非同样有三仙境出手,不然的话谁也不能阻止他。   唐未济不是三仙境,但青铜树是。他没有达到三仙境的境界,青铜树留下的青铜铠甲却能够破开这种桎梏,有些类似以力证道的妖族。   轰!   一声巨响,紧跟着就是“咔嚓”的破碎声音。唐未济周围的空间像是把他禁锢,在这种时候却破碎开来,一缕一缕看上去就像是碎掉的结晶体。   那些火焰在灰雾的威能下停止了跳动,在唐未济挣脱禁锢的时候封存着火焰的空间也跟着破碎,看上去就像是被撕碎了的绘着火焰的画,在空中飞舞。   唐未济双脚连踏在地上,发出一连串仿佛擂鼓一般急促的声音,眨眼功夫便出现在灰雾的前方,他一拳向着灰雾砸过去。   一拳过去,空气一声炸响,紧跟着是“噼里啪啦”的乱响,唐未济身前的空间再一次被砸碎,那些破碎的道链相互碰撞着,闪烁着星芒一般的光泽。   唐未济狠狠砸在灰雾的胸口,灰雾那斗篷向后扬起,巨大的力量顺着斗篷宣泄出去,诡异的是唐未济这一拳却像是打在了空处,灰雾的身体在这个时候全数化为了雾气,唐未济的肉体威能根本不能给灰雾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这就是三仙境真正的力量啊。”灰雾用近乎赞叹的语气说道:“你竟然能把我逼到这一步,可真是不容易啊。哪怕大部分是那青铜甲胄的功劳,你也不简单。小子,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可别错过了。”   “想得美!”唐未济的视线扫过空中的大师兄,心里咯噔一下,手上动作越发迅速。   他后撤一步,身子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斜斜往前一靠,肩背迸发出的巨力足以摧山裂石,青铜战甲在这个时候发出“铿锵”声音,唐未济接着他的力量爆发出接近玄仙境妖族的蛮力。   灰雾的斗篷再一次飞起,这次的幅度与速度更大更快,很显然他即便卸力却也受了一些伤。   灰雾闷哼了一声,斗篷中突然出现了一只眼睛,那只眼睛呈现诡异的湛蓝色,仅仅只有一只,那只眼睛看向唐未济,唐未济瞬间定住,不再动弹。   灰雾隔空捏住唐未济的脖子,陡然用力。唐未济的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他的脸涨得通红,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灰雾见识过唐未济的战斗力,对这小子无比忌惮,怎么可能留他性命。他用尽全力,甚至将自身小天地的力量投射到双手用以增幅,包裹唐未济脖子的青铜甲发出响声,紧跟着爆开!   唐未济自身的肉体不过等同于逸元境妖族,绝不可能挡得住灰雾这一击,千钧一发之际,他右手轻轻一挥,原地留下一枚影分身的阵印,他已经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影分身瞬间被捏碎,唐未济捂着自己的脖子,发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松开手掌,脖子上留下一枚青紫色的掌印暴起。   “哼,雕虫小技倒还挺多。”灰雾重新化作人形,挥了挥手掌,“不过下一次你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说的是实话,影分身阵印虽然是某位三仙境守望者的道,但刻画阵印的人终究不是三仙境,对付一般的三元境还够用,落在真正的三仙境眼里就是处处都是破绽了。灰雾一时间没料到唐未济有这样的手段,让他逃了出去,若是早知道这一点,唐未济遁到一半就得被他给抓出来。   唐未济目光深沉,突然又是一拳挥出,无数阵印铺陈半空,雷光、电光、火光……它们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威力朝着灰雾砸过去。   对,根本毫无配合,毫无章法,就这么硬生生朝着灰雾砸了过去。若是把灰雾换成任何一位三元境,哪怕是逸元境,在这种时候都会觉得很棘手,但灰雾终究是三仙境,何况还是道仙境。   他哈哈大笑,这种毫无配合的攻势在他眼中看来简直就像是烟花一样可笑,其中甚至还有两种大道是相悖的,彼此消减了威力。   “就凭这个?唐未济,我要你知道,能打败三仙境的只有三仙境,这种规则不是你这种所谓天才就能够打破的。”   他只是轻描淡写挥了挥手,那些足以让逸元境忌惮的攻势顿在半空,紧跟着像是飞舞在空中的纸屑一样无力的落了下去。   远处的火焰依旧在熊熊燃烧着,神庙祭坛前的这片炽热已经褪去,被击碎的空间逐渐恢复了正常,张统领与剩下的一名重伤的铁甲卫心思极其沉重,嘴中苦涩,知道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情势极其危急,那坠落下的五颜六色由阵印组成的幕布后方突然窜出来一道人影。人影持着剑,飞鸿一样滑过长空,剑刃闪着锐利的寒光。   “还来?”灰雾不怒反笑,“雪流剑,这应当是我的配剑啊。”   他认出了这柄剑,挥手往半个身体已经变得虚无,同时一道灰雾缠绕在雪流剑上,向着唐未济的手掌飘过去,明显是要逼唐未济放弃手中的雪流剑。   唐未济没有变招,手掌都没有颤动一下。   灰色的雾气飘到了唐未济的手掌上,他的手掌开始迅速腐烂发绿,能看见皮肉后面的筋骨,与此同时那些腐烂的血肉化作飞灰簌簌落下。   这诡异的一幕代表着灰雾手段的高明。唐未济的身体强度堪比逸元境妖修,硬碰硬的话灰雾能够打败他自己却也落不了什么好。何况他现在还有青铜树的加持,硬碰硬灰雾不一定是唐未济的对手。   只可惜灰雾不是死在唐未济手下的九楼,血修与妖修最大的区别就是在道的应用上,灰雾对大道的应用比九楼厉害太多了,这就是他控制自己的道分解了属于唐未济的肉身之道。   剧痛如预料中一般侵袭过来,抬起头窃笑的灰雾心情轻松,直到他看见了唐未济的那双眼睛。   唐未济的眼中很是平静,似乎压根就没有感受到那灼人的刺痛,压根就不在乎这些事情。他手中的剑带着寒光,很是稳固,以从剑囚手里学过来的冰雪剑狠狠刺入了斗篷中。   灰雾脸上的笑容刹那间僵住。   怎么可能!   他心中喃喃自语,不可置信。   被雪流剑刺中的灰色雾气不再流转,像是一条被钉住的蛇。   灰雾之所以叫灰雾,是因为他的道。灰色雾气的杀伤力惊人,论起单对单的战斗力,灰雾算不上顶尖的道仙境高手,但若是放在战场上,他这样的人就是完完全全的杀神。   他擅长大范围作战,同时灰雾的存在能够保证他的本体不那么容易死去。哪怕同为道仙境的大妖接近了他,在灰雾免疫大多数物理攻击的情况下也不能够给他造成伤害,反而会给他慢慢磨死。   但是再完美的事物也会有着他自己的缺点,灰雾依旧有自己的罩门,不多,仅仅只有一个。这种罩门是隐藏在灰雾中不断移动的,顺应他自身的道,有的时候灰雾自己都不可能找到罩门所在的位置,更别说别人了。   唐未济怎么可能找到它?   他看着唐未济,他的目光坚硬冰冷,手掌已经被腐蚀得只剩下了骨头,却依旧紧紧握着手里的剑柄,他把长剑钉在灰雾的体内,灰色的雾气上已经凝结出一层淡淡的冰霜。   他知道这是罩门!方才那些不过是障眼法!   灰雾心中明悟,一瞬间重伤的他仍旧不明白唐未济是如何发现自己的弱点所在,直到他看见了唐未济另一只手里捧着的那面青铜镜。   青铜镜上,灰雾人形轮廓上的一枚红点无比显眼。 第486章 最天才的师兄弟两个   灰雾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一个盈元境的小家伙重伤,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这一点,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死在他手底下的三元境不知道有多少,每一个都像是蝼蚁一般,哪怕是三仙境也命丧黄泉,他能活到现在,能凭着道仙境的实力坐稳血鸦的位置,灰雾的大范围杀伤力与惊人的防御力占据很大程度的功劳。   酒馆的九位血鸦中各有特殊,但不管是剥皮道人还是曾经与他合作过的桃仙,对他仍旧是平等相待。   这两位都是天仙境的至高战力,灰雾从来都把自己当成他们当中的一员。   身为乌鸦,仇敌自然是有的,灰雾知道自己的优点和缺点是什么,所以才会有雪流秘境谋划控制自己师父冰雪剑的计划出现。如果复苏的冰雪剑真的被他控制了,哪怕是面对天仙境灰雾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得益于他自身大道的特殊性,没人愿意惹他,如果不能让他立刻去死的话,日后他若是想要报复对方身后的势力简直易如反掌。   他得到自己应当有的尊重,甚至连这次与天龙一脉交好的机会酒馆内部的那些血鸦都让给了他。这其中固然有妖族入侵这样大事的原因,却也充分说明了对他实力的认可。   李四不可怕,圣皇也不可怕,因为他们都有着自己在乎的东西存在,在乎的东西就是弱点,只有九个绝情灭性的血鸦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他们除了自己之外什么都不在乎。   他是这个天底下最可怕的九个人当中的一个,可现在,他竟然要死了,而且还是死在一个从来被他瞧不起的小辈的手上。   这怎么可能?   他的脑子里混混沌沌,几乎想不通这一点。   他突然发出狼一样的惨嚎声,一股如山脉般沉重的气势从他的体内爆发出来,狠狠撞击在唐未济的身上。   唐未济终于支撑不住,像是落叶一样被卷飞,一连三口鲜血喷出,面白如纸,整条右手的手臂都只剩下了骨头,而且那灰色的雾气依旧向着唐未济更大部分的躯体贪婪前行。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看看双方的实力,唐未济的杀敌一千却是绝对值得的,何况他还有回天珠。   唐未济面不改色,口中服下回天珠,原本被吞噬干净的血肉重新开始生长,倒是那灰色的雾气盘恒不去,刚刚生长出的血肉再一次被轻而易举吞噬掉。   这雾气是灰雾的本命所在,以唐未济现在对于大道的掌控难以清除,要么让一位三仙境出手帮他,要么就只能慢慢去磨掉这些灰雾,不然的话唐未济只能保持现在独臂的情况。   他终于感受到了这种剧痛,而且因为血肉的不断生长、磨灭,剧痛还在不停的堆叠,唐未济忍不住抖了抖手,偏过眼光,不忍心去看自己只剩下骨头的右臂。   雪流剑被他交换到了自己的左手上,再看那边,周围的乌鸦已经乌拉拉围了过来,把灰雾包围得严严实实,不给唐未济再次出手的机会。   方才是灰雾亲自出手与唐未济战斗,他们身为下属自然不可能在没有得到命令的情况下贸然出手,谁敢出手就是取死之道,现在情况却又不同,他们拦在唐未济面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灰雾被身边的乌鸦扶起来,他不断咳嗽着,弯着腰,捂着自己的胸口,身体已经由虚化实,胸口流淌出鲜血来,鲜血中还带着无数细小的冰晶。   以他的实力,唐未济难以给他造成类似大道上的伤害,但雪流剑身为仙剑,而且还是专门为冰雪剑意打造的仙剑,在他重伤的时候只以雪流剑本身的伤害就能够给他造成额外的冰雪道的伤害。   当然,这样的伤害只能给灰雾造成一些麻烦罢了,并不能就此让灰雾失去战斗力或者出现什么其他的情况。   剩余的乌鸦严阵以待,大多是三元境的乌鸦,还剩七八十的样子,让唐未济一对一他稳赢,对十个他还能找找机会,对七八十个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   何况他现在还是重伤的状态,但碍于唐未济方才重伤灰雾的震慑力,他们还不敢靠近。再加上唐未济之前在迷雾海中肆无忌惮猎杀酒馆乌鸦行径,他在这些乌鸦心里的可怕之处不逊色灰雾。   灰雾咳嗽着,声音先是很小,紧跟着便是撕心裂肺的一阵咳嗽,漫长的咳嗽声音过去之后,灰雾再开口,声音变得嘶哑怨毒了很多。   “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有这样的宝物。”灰雾神经质一样笑道:“真可惜啊,没能杀了我。你应当第一时间杀了我的。”   “我知道。”唐未济冷冷道:“那是我最强的一剑,除此之外你也没其他弱点,没办法。”   “哈哈哈,你杀不了我,原来是因为你杀不了我,你只能重伤我。”他大笑着,“可惜啊,今天若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你没准还真能杀了我。盈元境,盈元境就能杀道仙境,唐未济,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天才的人,就连你师兄都比不上你啊!”   他大声的赞叹着,“当初,当初龙舟带着茂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应当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要是早知道你的天赋如此之高,我就应该立刻杀了龙舟和茂才,然后把你收入麾下!”   唐未济眼神一冷,想到了灰雾话语中的含义。当初的事情,酒馆也有插手其中?   他眼中的疑惑被灰雾敏锐的捕捉到,灰雾大笑着扯开了自己脸上的斗篷,露出了一张许久不见天光的苍白满是皱纹的脸。   “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这世上的大事,哪一件没有我们酒馆插手其中。我告诉你吧,酒馆的历史比大唐都要久远,知道的秘密比圣皇都要多,你当圣皇不想剿灭酒馆?圣皇根本拿我们没有办法。铁甲卫的那个小姑娘一直在追查酒馆的存在,但她能查到什么呢?我们让她看见的她才能看见,不想让她看见的她根本就看不见。”   “不错,你的诞生的确有我们酒馆插手,但这件事情没有得到太多的重视,可惜我们没能知道太多,若是早知道会有今天,我必当亲自插手这件事情。”   灰雾大笑着,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依旧絮絮叨叨说着话,在差点死去之后,他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正在安慰自己提心吊胆的灵魂。   “你是个聪明人,你是绝顶的聪明人。如果你今天不死在这里的话,日后的大唐真的就是你的天下,圣皇可真是瞎了眼睛啊,你这样的人才竟然得不到重用。你是我见过最天才的人,我预感到你若是不死在这里,绝对能达到天仙境,可惜,你今天就要死了呢哈哈。”   灰雾看着唐未济,目光突然间变得极其冷淡,“可惜你今天必须要死,我不会让你从这里活着出去的。”   唐未济看着灰雾,突然道:“你在拖延时间,你在怕什么?你怕我还能杀你对么。你为什么不敢出来和我一对一了,或者让这些乌鸦冲上来杀我?你还是怕了,你怕这些人不是我的对手,你怕我杀了他们之后再去杀了你。”   灰雾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唐未济,他突然笑了,感慨道:“买剑和我说你的天赋和聪慧程度比他高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我真的信了。你这样的人啊,为什么要把话说明白呢?”   “不错,我的确是在拖延时间,我也的确是害怕你杀我,但你别忘了你今天过来是为了做什么的,你就是为了来杀我的么?”灰雾神经质一样笑起来,他橘皮一般的脸不断抽搐着,嘴角流淌出鲜血,他伸出手擦拭干净。   “你是为了买剑来的吧。”他看了一眼祭坛上的买剑,大笑道:“时间差不多了呢,我不管你是过来做什么的,你现在的目的都要破碎了。”   “你说我怕杀不了你?”灰雾面容扭曲起来,“我只是想让你师兄亲自杀了你罢了。”   “你就这么笃定大师兄会站在你这边?”   “你压根就不知道你大师兄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灰雾饶有兴趣的看着唐未济,“我知道了,你是想来破坏这次传承的对么?你觉得我会杀了你大师兄然后夺取传承?”   灰雾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冲到这里,我不知道该说你是愣头青还是该夸你运气好。”   他突然止住笑容,看着唐未济,戏谑道:“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真的很想告诉我,我想告诉你太长时间了,你愿意听么?”   他的表情是如此的奇怪可怕,他就像是在看一个落入了陷阱中的小兔子,他在这个时候,在自己重伤的时候甚至要以这个消息作为筹码来伤害唐未济,欣赏他手足无措的样子。   这是个什么样的消息?他又凭什么觉得这个消息能够给唐未济带来打击?   唐未济心里飞速想着,脑子里却突然一阵剧痛。是那十二颗菩提子,没有重新化作心湖的它们在这个时候让唐未济的精神不统一,在集中思绪的时候会引起头痛。   唐未济记下了这一点,稍稍放松情绪,剧痛缓解。他不敢再多想,只是问道:“什么消息。”   “你想知道,你想知道。”灰雾看着他大小,老鼠一般的眼睛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轻声道:“蓝如玉死了。”   唐未济一下子愣住了。   蓝如玉在方寸山上被酒馆的刺客重伤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他后来与买剑一同到了大雪山,在大雪山那种地方根本不会有人去杀他,他怎么会死呢?   而且他若是死了,尸体在什么地方?大雪山妖族给出的答案很情绪,蓝如玉是自己消失的,压根没留下一丁点的痕迹。他是玄仙境,在没有立刻死去的情况下如何会悄无声息死去?   灰雾欣赏着唐未济脸上惊愕的表情,恶作剧一般的笑容在他的脸上浮现,他继续轻声道:“我还要告诉你,蓝如玉其实并没有重伤,根本就没人去刺杀他,方寸山不再,是他自己的选择罢了。”   唐未济瞪眼看着他,灰雾脸上的笑容越发得意起来,“你记挂方寸山,你应当恨的是你们的山主,而不是我酒馆或者龙渊卫。”   唐未济突然想通了什么,目光落在了买剑的身上,“你不会想告诉我,蓝山主也是乌鸦吧。”   灰雾爆发出一阵大笑,“你看看你看看,你自己都已经得到答案了,为什么还要问我呢。”   灰雾大笑不止,“蓝如玉的确是乌鸦,他不仅是乌鸦,还是天龙一脉的血鸦!”   “怎么可能。”唐未济下意识否认道:“他才玄仙境。”   “是啊,他才玄仙境。”灰雾勾起了嘴角,“但他只是一道分身罢了,你不是很好奇蓝如玉为什么会死么?主身熬不过岁月悠悠,分身又怎么可能不跟着一起去死呢。”   唐未济被这个惊天秘密惊住了,方寸山三仙境的山主竟然只是一道分身?三仙境的分身?他的主身居然是血鸦?   唐未济目光艰难移到了买剑的身上,“大师兄都知道这些?”   灰雾冷笑着,很欣赏唐未济目前流露出来的绝望与悲伤,“不错,他都知道,如果不是他师父亲自发话,你觉得他会心甘情愿加入酒馆么?”   灰雾恶毒笑着,“你是不是很绝望?自己想要拼命保护的人从一开始就站在了你的对立面。哈哈哈哈……”   他大笑不止,突然低声喃喃道:“可惜啊,人总是会有自己的立场的。你们两个一个拼命想要摆脱乌鸦,一个却从来都是乌鸦只是自己不知道,天底下最天才的师兄弟两个,呵,还真是说不出的讽刺呢。”   唐未济咬牙,想通了一切的他突然往祭坛冲过去。   灰雾面色一冷,怒吼道:“拦住他!”   那群乌鸦有人上前,却畏畏缩缩,哪里跟得上唐未济拼命爆发的速度。   灰雾的面色却不见慌张。   唐未济才冲了两步,胸前突然一冷,紧跟着感受到一股暖意喷涌出来。   他茫然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胸口长出了一枚刀尖。   刀尖闪着寒光,带着鲜血,从青铜甲的缝隙中刺穿了唐未济的心脏。 第487章 自己的路,一个人走   刀刃上的鲜血滴落,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唐未济的耳朵里却传来“啪”一声轻响。   他哆嗦着手要去取回天珠,手掌却一下子被人拍开,手中的回天珠被取走,只余下嘴里剩下的那颗回天珠在拼命修补着唐未济心脏上的漏洞,在延续着他的生机。   唐未济趴在地上,轻声咳嗽着,血沫伴随着他的咳嗽声从嘴里喷出来。焦黑的土地上火焰早已经熄灭,只有远处还闪动着火光。   唐未济趴在这片焦黑土地上,力气不断消失,看上去就像是一幅抽象的画。   冲过来的乌鸦被眼前的一幕惊住,茫然站在那边没有前进。   插在背后的刀被人抽走,心口的一阵剧痛,唐未济紧跟着被人踢翻,面朝着天空。   他看见了一张脸,一张满是鲜血与伤痕,经受过硝烟熏烤的脸。   “是你?”唐未济喃喃低语。   那人叹了口气:“本来不想杀你的,在进入迷雾海之前已经警告过你们了,你们为什么不听劝呢?”   眼前的人影与冥河上空的那道身影重叠,唐未济虚弱问道:“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蹲在唐未济身旁的张统领摊开手,“各为其主罢了,我也是乌鸦啊。”   “我是说……后来遇到,我已经想走了,你为什么要把我拖着?”唐未济满心的疑惑。   张统领叹了口气,“你这种人心思太多,我怎么会知道你中途会不会变卦,不如大家一起走还放心点。”   “他们都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唐未济咳嗽着问道,他胸口的那道伤口迟迟不能愈合,眼看着就是必死的局面了,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张统领咧开嘴笑了笑,“你这话说的,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我的身份。”   他说着话,眼睛里泪珠都冒出来了,“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啊!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啊。”   他悲痛欲绝,突然转头看着唐未济,跪坐在那边一下子扯住了唐未济的胸口,“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的话他们怎么会死?要不是你的话我最多带他们在迷雾海的外围逛一逛,他们怎么可能会落在这种地步!”   “我已经给过你第二次机会了,我让你去吸引酒馆乌鸦的注意力,你就不会跑得远远的?你就不会做个样子就行了?我给过你机会了,我给过你机会了,都是你,要不是你的话他们不会死,你也不会死!”张统领扯着唐未济的衣领嘶吼着,状若疯狂。   他哽咽着,“这都是我的兄弟啊,都是我的兄弟啊,都被你害死了,都是你,都是你!你死有余辜。”   周围的乌鸦冰冷的看着这里,他们目光怜悯,落在唐未济的脸上,落在张统领的身上。   唐未济咳嗽着,突然“呵呵”笑出声来,他鄙夷地看着张统领。   张统领一把扯住了唐未济的脖子,把他半个身子提了起来,目光冰寒,“你笑什么?”   唐未济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黑色面孔,冷笑了一声,他用极虚弱微小的声音笑着说了一句话。   因为太过虚弱,张统领甚至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扯着唐未济的衣领,前后晃动着,“你在说什么,你说什么狗屁话呢?”   唐未济张了张嘴,血沫带着气泡不断从他的口中涌出来。   他像是离了水的鱼,说了几次都没有把话说清楚,张统领提着他的衣角不断晃动着,眼中喷出火来,“你说话,你他吗说话啊!”   一阵风吹过,不停晃动的张统领突然定住,紧跟着一道细细的线从他的脑门中间出现。血红色的线笔直把张统领分成了两半,发出“嗤啦”声音,他左右倒在地上,鲜血与内脏“哗啦”一声滑落在地面上,花花绿绿的内脏摊了一大片。   “他说你不配当他们的兄弟。”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人开口说话。   灰雾如梦初醒,扭过头去。买剑已经从祭坛上站了起来,神情淡漠,玉树临风,依旧是懒洋洋的模样,举手投足之间却有黑色的细丝从伴着他的动作炸开。   这些都是极细小的空间裂隙,是绝对的力量撞破了空间之后带来的影响。   灰雾看着买剑,眯着眼睛,有些警惕,又突然笑道:“突破了?恭喜啊。”   买剑看着他淡淡点了点头,又把视线转向了躺在地上的唐未济。   灰雾挡住了他的视线,笑道:“既然目的已经达到,这里不宜久留,不如就走吧?”   买剑伸出手,隔着灰雾指了指唐未济,“他不能死在这里。”   灰雾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身体微微前弓,眼神狠辣恶毒,“他刚刚想杀我。”   “他刚刚想杀你。”买剑点了点头灰雾,“但没杀得了,你若是不让他活,我现在就杀了你。”   灰雾只觉得自己丢尽了脸面,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他怒吼道:“你别忘了你自己现在的身份!”   买剑挠了挠耳朵,“身份,什么身份?”他像是突然想起来,如梦初醒道:“哦,对了,我现在是天龙一脉的血鸦。”   “你既然知道你是天龙的血鸦……”   灰雾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买剑打断,“我既然是天龙一脉的血鸦,想保一个人的命的确不够资格,毕竟这里都是你的人。但我想了想,天龙一脉和天鬼一脉的关系本来就说不上好,我要是在这里把你杀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买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悠悠道:“这就是三仙境的力量么?开门红只杀一个逸元境是不是有点太大材小用了?”   灰雾的眼皮疯狂跳动,面对买剑的威胁他根本无法反抗。   别看这里还有许多人,在买剑面前就是土鸡瓦狗,他没到玄仙境之前都能把在场的这些乌鸦杀得血流成河。   买剑这种人绝对不能小觑,灰雾从刚刚晋级的买剑身上感受到的只有无穷尽的压力。   这就是真正的天才么?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突然大笑起来,“买兄说的哪里的话,你堂堂天龙血鸦想保一个人还不简单?收起来,收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他娘的都把兵刃收起来,我与买兄的事情你们瞎掺和什么,赶紧去把回天珠喂给小侯爷,死了人你们负担得起么?”   他拳打脚踢把身边的一名乌鸦赶走,又看向买剑,“买兄啊,你既然已经到了玄仙了,这里也没什么留着的必要了,不回酒馆述职?”   买剑看了一眼唐未济,眼神淡漠,头也没回,“走吧。”   灰雾冷笑了一声,看了唐未济一眼,冷声道:“走。”   那群酒馆乌鸦很快离去,只余下唐未济一个人和遍地死尸。   过了半晌,青铜树的灵与小姑娘回来的时候,看见唐未济才从地上挣扎爬起。   “怎么了?”青铜树连忙问道,视线落在唐未济只剩白骨的手臂上。   唐未济摇了摇头,“我没事。”   他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青铜树想要帮唐未济控制身形,被唐未济大声拒绝。   “我没事!”他叫道,眼中写着成长,整个人已经发生蜕变。   他低声道:“我没事,从今往后,我的路,我一个人走。”   青铜树默默无言,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第488章 新的篇章   银盘一般的月亮点缀在星汉之间。极目远眺,远处的山脉与河流披着一层淡淡的银光,河面上的粼粼波光渐涌入更深处的黑暗之中,这片大地上被风吹过,像是落了雪,清冷素净。   天元二十年八月十五,这是唐未济度过的第二十一个中秋节,也是最热闹的一个。   他坐在被冰雪掩盖的石块上面,瑾公主斜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在他们下方不远处,方寸山弟子正在放烟花,酒席还不曾撤去,残炙尚有余温。听雷跑到黑暗处,“哇哇”吐了两声之后朝着他们这边招了招手,唐未济摆了摆手,他又摇摇晃晃走回去。   从迷雾海回来之后,唐未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原本亲和的他对谁都变得冰冷起来,除了与他混得很熟的方寸山弟子,后来听闻他们所在不远千里赶到大雪山的方寸山弟子却是不敢再和他说说笑笑。   唐未济回到方寸山之后只做了一件事情,让人去极北之地的酒馆放出风去,告诉旁人方寸山许多人都在大雪山中,陆陆续续的也赶过来一些人,加上之前的那些弟子,留在这里的方寸山弟子已经超过了三百人。比起方寸山没破落之前的人数不要太少,但精锐程度却超过太多。   那十二枚菩提子给唐未济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诚然,它们让唐未济的神魂之力增长了十倍有余,在面对三仙境的时候甚至都可以感受不到他们的威压,但这些菩提子并不统一,每一份都代表唐未济的一个神魂碎片。   这就导致唐未济对自己身体的掌控会时不时失灵,经常伴随有头痛的症状,同时还会让他的脾气变得极其暴躁,情绪很不稳定。   当初九长老的神魂插手,纵然救了唐未济一命,却也因此而让每一颗菩提子都变得异常强大。   说白了就是唐未济还没有那个实力掌控如此多的神魂之力,他尝试过融合,最多也只是融合两颗菩提子而已,爆发出的威压极惊人,动用白虎血脉的时候那白虎煞气宛如实质,摄人心魄,不知道十二颗菩提子全部动用的话会产生什么样的威能。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件祸福相依的事情,只要唐未济的实力能够进步,问题终究会解决掉,实力的增长却是可以预见的。   他手上的灰雾在买剑一行人走了之后不久就散去,有回天珠的存在唐未济的伤势很快就好了。   那天小姑娘和青铜树去做了什么他们没有说清楚,只是说去看了看买剑,唐未济心中猜测买剑能顺利获得传承也许和小姑娘脱不了干系,但他们不说,唐未济也不知道真正的情况到底是什么。   这件事情就算是过去了,反正结果在唐未济看来还能接受,让他放心不下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方才提到的九长老的神魂。   他一开始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从那么危险的境地重新活过来,直到小姑娘告诉他实情。   这种事情不难去想,唐未济只是稍稍动动脑子便想到了九长老的神魂,这无疑给他心头带来一丝阴霾。   九长老留下的三样东西中,唯一让他不敢去触碰的就是九长老的神魂,这其中包藏着九长老无数的记忆,藏着无数秘密,堪称宝藏,但其中蕴藏的神魂之力却又太多,多到让唐未济根本没有办法去承受。以之前他的实力去看的话,窥探九长老神魂的唯一后果就是在巨大的神魂之力冲击之下变成白痴。   这还不是让唐未济最担心的,他最奇怪最担心的是九长老的神魂怎么会突然帮助自己。难不成这神魂还有着自己的意识?   他左思右想,看着那在体内沉寂的神魂,怎么看也不像。如果真的有自己的意识的话,九长老完全可以直接夺舍唐未济的身体,这是他一早就计划好的事情。   鉴于唐未济身体的特殊性,龙舟和茂才以他设了个陷阱,结果九长老上了当,灰飞烟灭。唐未济是不相信神魂还有自己的意识的,于情于理若是还有意识的话他早就死了,这只能归结于神魂察觉到唐未济的异样,关系到它自己的生死的时候自行出手帮了忙。   此时,他怔怔的看着远方,手里提着的不是酒壶,是半串紫玉一般的葡萄。这东西在大雪山很是罕见,还是李望让一个大雪山妖族送过来的,说是白龙圣地结的一串果子,让他们尝尝鲜。   瑾公主伸出手,摘了一颗葡萄凑到唐未济的嘴边,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勉强笑了笑,搂紧了瑾公主的同时将那颗葡萄含到嘴里。   “想什么呢?”瑾公主柔声问他,直着身子,双眼看着唐未济的眼睛。   唐未济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这么仔细的看瑾公主的眼睛,那双眼睛澄净如同琉璃,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眼中的清澈与纯净让他的心一下子便定了下来。这是个冰雪一般的姑娘。   他轻声笑了笑,把瑾公主重新拉进怀里,“听说天都的桂子花开香飘十里,你不想那股香味也就罢了,连最喜欢的桂花糕都不想?”   瑾公主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想啊,怎么会不想。但我现在已经是你的人了,总要为你多想一些才是。”   唐未济知道她说的是圣皇与自己之间的清晰可见的矛盾,“事情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圣皇早已经知道我们在这个地方,既然没什么表示,抽空还得回天都去看一看的。”   “嗯。”瑾公主脸上忍不住绽开笑容,“我想我娘了。”   唐未济什么话都没说,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瑾公主抬头看着他,眼睛眨了两下,突然凑过来蜻蜓点水一般在他的唇上点了一下,而后羞到了他的怀里不肯出来。   唐未济僵硬的脸孔融化了一些,能看见他唇上的笑意。   他突然皱起眉头,身子一下子绷紧。瑾公主坐直身子,双手抚在他的太阳穴处,过了半晌唐未济才缓过来,长舒了一口气,汗如浆涌。   “又来了?”瑾公主担忧问道:“平常时候还好,若是战斗的时候……”   “你还不信我。”唐未济笑了笑,“再说这种事情谁没事惹到我的头上。”   瑾公主摇了摇头,“浮池之渊那边的妖军每天都在冲锋,他们占领的地盘越来越大了,继续这么下去,我们迟早会败的。”   “这也是我要去天都的原因。”唐未济道:“先前浮池之渊百城大败,还有残部逃脱,四神兽营都有人跑了出来。我听说圣皇要找人去前线收拢残部,稳定军心,我想去试试。”   瑾公主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她握住唐未济的手掌,斟酌着语言,“这种事情得要有身份的人去才行,镇国公从归山圃一事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事儿本来是他的分内事才是。定国公年老,父皇不会同意让他过去,除此之外,在群臣中找人去收拢残部,他们镇不住场子,就只能在四位侯爷里面选,我倒是不担心你镇不住场子,只是那边靠近妖军,若是你去了太近,真有三仙境大妖想杀你,你跑得了么?”   唐未济听出了她的意思,揉散了她眉心的皱纹,笑着说道:“若我是孤家寡人,去不去的无所谓,但现在终究是许多人跟在我身后的,前线要真是支撑不住,我不敢想象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为今之计,我只能做一点是一点,让方寸山弟子集合是一回事,去收拢浮池之渊的残部也是一回事,我终究是想要让大唐赢下这场战斗的,至少不会亡国。”   瑾公主仍旧担心,“我听说破了浮池之渊的是五祖、十一祖和十七祖麾下的妖军,你与十一祖有大仇,当初在太玄教风池的时候就是你坏了他们的好事,若是知道你出现在那里,新任的十一祖无论如何都会追杀你,甚至会亲自出手,你如何能活下来。”   “放心吧,我会小心的。”唐未济安慰道:“这次过去,若是真能稳定军心,就是大功德,名扬天下受封获赏就不说了,我也不在乎,但玄武营终究还存着呢,他们把我视为领头羊,我在这里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实在难熬,只要有一点机会,我都是要救下他们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瑾公主已经看出唐未济的坚定决心,她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唐未济揉着她的脑袋,“小木鱼那边你还得多看着一些,这些天他的情绪虽然好了许多,但我还是有些担心。大战已经起了,我也没必要把他送到守望者森林,一个是守望者森林的道不利于他的成长,另一个是守望者森林终究是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已经联系过那边了,你们若是有需要的话,他们随时可以加入战斗,别小瞧他们,我记得我走的时候那边足有三四位三仙境。”   “你不用担心这里了,”瑾公主摇头道:“小木鱼懂事,前两天称心的信到了之后对他也是一种激励,只要你和称心都不出事,我看他不会出什么事情的。这里有卖酒翁和李望坐镇,真出了事情白龙一脉的妖祖也会站在我们这里,不用担心什么,再说了,你去天都,我难道不跟着去么?”   唐未济愣了愣,莞尔笑道:“我倒是把这个忘了。”   瑾公主笑了笑,眺望远方,那是天都所在的方向,不知道天都的月亮是不是也和这里的一样圆。   两人紧紧靠在一起,坐在那边,极有默契的没有提到买剑。从迷雾海回来之后,唐未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瑾公主能察觉到这一点,从唐未济简短的叙述中也能猜到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自然更加小心谨慎。   听雷扯着栾松要拼酒,小木鱼被两三位方寸山女弟子围在中间,脸色有些无奈,那个叫钱广的扯着泽阳要比划比划,场面热闹而欢快。   瑾公主看着下面吵吵嚷嚷的人群,心里满足想到:不管怎么说,这个中秋节他们都在一起,已经足够了。   ……   浮池之渊是单独从大唐划出来的地方,若真要去说的话,它处在剑南道、流沙府以及南漠沙海的三者中央。   五祖的妖军破了浮池之渊之后,妖军主攻的方向是流沙府,大有把流沙府攻下之后以此作为人间第二块飞地,与剑北道呈掎角之势共同进军天都的架势。   流沙府在大唐诸地之中只能算是个不温不火的状态,与剑南道和南漠沙海不同,一直缺乏最顶尖的高手、最顶尖的宗门,就连大唐的驻军似乎都比别处要弱一些。   妖族显然是对大唐有过一些了解的,这个决策说不上绝妙,但没有那么冒险,稳扎稳打,很符合五祖的风格,然而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出现。   八月初,浮池之渊再一次被肃清之后,五祖门下的天仙境大妖银角领妖军三万直奔流沙府,一路所向披靡、势如破竹,而后在流沙府一座名为仙岳山的地方被大唐武德军拦下。   武德军乃是流沙府戍边驻军,自然比不上四营四卫四阁,然而他们却在某个人的率领下挡住了银角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并且让银角付出的极其惨重的代价。   后来银角气不过,展露天仙境大妖的风采,撕裂了半片天幕,直冲武德军,结果仍旧被人拦下。   亲自出手拦下银角的那人名为王伯安,乃是流沙府映月书院的一名普通夫子,是洗小净的师父。   在他没出手之前,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瘦骨嶙峋一脸落魄似老农更似书生的中年人竟然有着天仙境的实力。   在他出手之后,银角被王伯安大败,吐血而逃,连累麾下三万妖军落荒而逃,仅在奔逃途中被踩死撞死的妖族便有千余。   大唐苟延残喘,在王伯安的力挽狂澜之下又一次坚挺站住,反倒是妖族打破浮池之渊之后四处遭受顽强抵抗,一时间如陷入泥沼之中。   中秋过后,王伯安名满天下,大唐新的篇章在此刻缓缓展开,而此刻,唐未济与瑾公主已经坐上了前往天都的青鸟。 第489章 大唐的侯爷   夜深了,平原上起了风,风被红色的土地渲染成了红色,带着一丝极清淡微甜的血腥味。   逃!没命的逃!   黑色的队伍在黑暗里面沉默着,沉默着前进,不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只有那一双双越来越亮的眼睛显示着他们的精神被打磨成钻石一样熠熠生辉。   没有人说话,他们在领头人的带领下有目的辗转,在几乎布满了浮池之渊的妖军间隙中穿行。   天空没有星星,厚厚的云层被背后的月光染成了青黑色,远方传来夜枭的叫声。仓祁快步走到上官的身边,用极轻的声音说道:“再往前走就是剑南道了。”   上官眼神凝了凝,忍不住握紧了手里的长刀。   仓祁接着说道:“兄弟们都怕,真要去剑南道?”   上官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昏黑的夜光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的面庞分割,一半阴一半明。   “之前也撞到了一些残兵,”他说道:“不是说军方在战线周围招募安抚残兵。”   “我们不是一般的残兵。”仓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指了指身后蜿蜒的队伍,“再说,哪里有残兵保留我们这般的编制。”   “那种情况,临渊城不放也得放。无非是多死几个人罢了。”   “这话你与圣皇去说?兄弟们大概率是死不了的,你呢?你身为玄武营守将……兄弟,我仗着年纪大劝你两句,你别不当回事,多想想。”   “小侯爷……”   “只有去找小侯爷,可小侯爷在大唐的处境也说不上好不是么。”仓祁叹了口气,脸色冷得和冰块一样,“嫉贤妒能,这样的大唐,我想不出来有什么不败的理由。”   上官咬了咬牙,还没说话,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嘶吼。   “敌袭!”   黑影憧憧,潮水一般把血红色的大地覆盖,猩红的眼睛在此刻睁开,灯笼一般的光芒在黑暗中一颗接着一颗亮起,密密麻麻如满天星。   ……   车马声辘辘,赶着马车的是个中年汉子,目光沉着敏锐,身高马大,脸上还刻着一道刀疤,一身行伍气息。   洗小净坐在车厢里,做梦都不敢相信最近发生的事情。   车厢被石头子颠了一下,他像是木头人一样被颠醒,用手指勾起窗帘朝着外边看,恰好看见了几个路人朝着这里指指点点,似乎是对马车的横冲直撞有些不满。他闪电般放下窗帘,就像是这窗帘是滚烫的铁水,碰都不敢再碰。   他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朝着外面叫了一声,“牛哥,慢点,不急的。”   马车稍稍慢了下来。   已经到天都了啊。洗小净心里悠悠想着。似乎没什么变化。   大战已经起了,天都的这些百姓该怎么活还是怎么活。世人十有八九都是这样的吧,哪怕是先生那样的人在煌煌大势之下也只能随波逐流,尽自己一份心力罢了。   他想到临行前先生与自己说的那些话。   此行天都,是圣皇对书院的示好,也左右着战局接下来的走势……要应对沉着,去往大处着眼……听闻会问你有关安抚军心的人选,此乃大事,我不在,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要小心斟酌……   “呼……”他长长叹了口气,有些忧愁的想着。从上德峰离开之后自己一直在四处讲学,传道授义,但那些事情都是对普通人做的,天都能一样么?圣皇真的会问自己的意见么?   他不敢否定先生的猜想,却又有些埋怨先生,既然那么强,为什么不教自己也变得那么强呢,好歹说话也有些底气。   他面色一红,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想要表达对先生不敬的忏悔,一时间却想不出来什么词,只好在心里默念童言无忌。   ……   小木鱼半躺着瘫坐在椅子上,面前放着炭盆,炭盆里的黑炭随着北风的吹入忽明忽暗。远处是方寸山弟子训练的声音,自从人多了之后变得热闹了许多,大家似乎也充满了冲劲。虽然是冰天雪地,却似乎处处充满了希望,这样挺好。   他把视线落回近处,是那个叫朱仲春的人和阳秋。   阳秋他知道,唐未济特地解释过,阳秋对自己星罗谷弟子的身份也颇为自豪,不瞒着大家,鉴于他在幻术上的造诣,谷内大多数训练场地还是他帮着唐未济搭建的,修补的工作也都交给了他,大家对他友好是自然的。   另一个叫朱仲春的人只是个普通人,却受到师兄的器重,小木鱼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每次见到朱仲春小木鱼就会想到自己。自己同他一样也是普通人,如果在天都的时候买剑没有在酒楼里面见到自己,现在的自己应当还在做着跑堂吧。   人生充满意外和惊喜,小木鱼自嘲想着。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师兄说的对,哪怕自己真是坐标又能怎么样,日子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浮池之渊都已经破了,自己哪怕是坐标,现在也失去了效用。   人都得往前看才行,要帮师兄分担一些压力了。   他想到真算起来的话,唐未济是锦绣峰弟子,自己似乎才是山主门下主峰一脉的弟子。   小木鱼挠了挠头,为自己的这个念头忍不住笑了。   小小的棋盘上爆发出一连串的火花,紧跟着木头一样的阳秋和朱仲春回过神来,阳秋恼怒地挥舞着手臂大叫不止,“不玩了不玩了!你天天跟师兄下棋,我又不下,怎么玩嘛,这怎么玩吗!”   朱仲春笑盈盈的,不说话,只是坐着,看上去像是个怕冷的庄稼汉。小木鱼却偏偏从这个人的身上看出了一丝气势,就像是趴在那边缓缓苏醒的老虎,纵然懒洋洋的,却也有吃人的本事。   他突然对这个叫妖兽棋的东西有了一丝兴趣,之前都是唐未济和朱仲春下,唐未济十局能赢个一两局,小木鱼是知道的,没觉得这东西有什么大不了。可是从方才看来,阳秋似乎总是赢不了朱仲春,这就很有意思了。   他抬起屁股,有些局促的问道:“我能试试么?”   阳秋惊讶地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了看朱仲春,朱仲春眨了眨眼睛,似乎也有些发蒙。   阳秋再次转过头,然后又转回去,重复着这动作两三次,动作越来越快。他突然跳了起来,逃一般溜走了,仍旧什么话都没说。   小木鱼眨了眨眼睛,有些局促的在朱仲春面前坐下,试探问道:“我能试试么?”   朱仲春脸上的笑容像花一样绽放,他抱着旁边的地瓜啃了一口,用塞满地瓜的方式藏住了自己脸上快遏制不住的笑容,“当然。”   唐未济走后,阳秋被他杀得已经不想和他再下妖兽棋,其他的方寸山弟子也是一样,仲春正发愁自己没了对手,现在就冒了个出来,听说是唐大哥最器重的师弟,总得有些本事的吧,希望能坚持久一点……   仲春脸上阳光灿烂,“来,我教你基础玩法。”   ……   入了秋,天都的天色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天色白得发灰,朦朦胧胧像是笼罩着一层不干净的东西,总是让人心情无比压抑。   不冻河畔的秋枫红了一片又一片,秋光灿烂,红枫在秋日午后飒爽。天都小窗轩的屋子里却是遍布春光,偶尔从衣服里漏出的腻滑旖旎妩媚。女子的娇笑声黄鹂一样清脆悦耳,以屏障隔开的另一端有清倌鸣丝,音符小溪一般在空中跳动徜徉。   床上有个满脸朱红唇印、罗衫半解的公子哥,左手搂着一位只穿着鸳鸯肚兜的姑娘,手往人怀里伸过去,身下还压着一个。虽然被他挡住了大半个身形,但从散落在地上的罗衫能看出身下那姑娘怕是什么都没穿。   公子哥衣着华丽气度不凡,只说头上那四爪蟒龙紫金冠就得价值千金。女子娇笑不断,公子哥只是噘着嘴往身下那女子怀里乱凑。   隔壁奏曲的清倌红了脸,纵然在风月之地免不了发生这种事情,但像是今日这般荒唐的事情还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   对面的娇笑声突然停了,紧跟着是一阵让人心慌茫然的寂静。清倌儿正疑惑发生了什么事情,屏风突然“哗”一下被人推开,惊得琴音颤了颤。   淸倌儿心里一慌,但不愧是天都有名的花魁,心里纵然吃惊,却很快又调整了过来,只是不敢抬头看对面,耳朵根子都红了,琴音也有些散乱。   敞着胸怀的公子哥甩着袖子走到她对面坐下,似乎是在仔细端详着她的模样。淸倌儿眼睫毛都颤动起来,身子却不敢乱动,坐得笔直,细如杨柳的腰多大的风也吹不动了。   公子哥的视线像是有力道的手掌在她的身上来回扫视,让她只觉得到处都别扭极了,却不敢停下奏曲。她记得妈妈说的,眼前这公子哥是大唐四位侯爷之一,地位尊崇,可千万不能得罪的。   一只手突然伸出,抓住了她的手,她吃了一惊,琴音“嗡”的一声乱响。她想要缩回手,涨红了脸却哪里能做得到。   那公子哥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捏着她的左手,右手在她滑腻白皙的皮肤上来回抚摸,甚至还把脸贴过去贴着她的手背摩挲。   “放开,我,我不做那种事情的……”淸倌儿声如蚊讷。   “你知道么,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配与我共度良宵啊。”公子哥陶醉一般说道,就像是没听到她的话,“那些个庸脂俗粉……”   他嗤笑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抬头问她,“是个雏儿吧?还没开苞?”   淸倌儿羞红了脸,对这种问题哪里说得出话来。   公子哥点了点头,“看样子是个雏儿,不错不错,本公子欣赏你的琴音,丝竹管弦,丝竹是领教过了,就是不知道管弦吹得怎么样。”   他目光带着浓烈的侵略性,意有所指地看着淸倌儿的朱唇。   淸倌儿挣扎不停,却被公子哥一下子绕过那张琴,一挥手将她抱了起来,转身扔到了床上。她“啊”的一声尖叫,被摔得头晕目眩依旧要往外跑,却被公子哥一掌推在胸口,推回到床上。   淸倌儿涨红了脸。公子哥嗅了嗅指尖,又搓了搓手指头,大笑道:“好香好香。”   淸倌儿捂着自己的胸口,欲哭无泪,缩在床头小小的角落,泣不成声,“我,我不卖身的……不卖身。”   公子哥哪里理她说什么,手上用力,一下子扯开半截衣服,露出白玉一般的身体,他二话不说便压了上去。   淸倌儿明丽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木然起来,正在她身上动作的公子哥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捏着她的下巴恶狠狠道:“给我叫,你当你是木头人?平白坏了爷的兴致,我要了你的命!”   淸倌儿别过脸去,眼里面的泪花止不住流下来。   公子哥双手捧着她的脸,把她的脸扳正,一边动作一边凑到她的耳边,含着她的耳垂,哄小孩一般温柔说道:“你看你,一句话都不说……我怎么舍得打你呢,这么嫩的小脸,我心疼还来不及呢,好好叫两声不就好了……对了,你叫什么啊?”   淸倌儿仍旧一句话都不说,公子哥一下子变了脸,又是一巴掌抽过去,“吗的,给脸不要脸,爷让你叫听不见?”   尖叫声,巴掌声,满是戾气的发泄声交织在一起,混噩而恶心。   外面的人听见声音,面面相觑不敢动,半晌有人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滚!”里面传来公子哥暴怒的声音。   “侯爷。”那人咬着牙轻声道:“淮侯和鉴侯在外边等着您呢。”   “让他们等着!”公子哥叫嚷道:“爷今天不把这小妮子折腾死不出去!”   “两位侯爷似乎……有要事相商。”   “他嘛的。”公子哥暴虐的声音饿虎咆哮一般撞在窗棱上,紧跟着不知道做了什么,淸倌儿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   “砰!”   门一下子被打开,公子哥衣衫不整站在门口,连忙有小婢过去帮他更衣。   公子哥面色阴沉,听着里面的哭声,大叫一声,扯住来报信的那个人把他往房里推,高声叫道:“c死她!你们几个,都他娘给我进去,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今天她要是死不了,你们都他娘给我死!”   小窗轩的刘妈妈站在廊口,面色惨白,想去又不敢去,欲哭无泪,扶着栏杆才没瘫倒在地上。   公子哥大步走到她旁边,冷冷看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一脚狠狠踹在她的肚子上。   刘妈妈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嘴里吐出血来,额头上满是汗珠。   楼下传来公子哥清朗惊喜的笑声,“两位伯伯怎么到这里来了,有什么事情招呼小侄一声不就行了,哪里劳得您二位大驾,可让小侄惶恐得很呐……”   刘妈妈终于还是哭了出来,她趴在地上,泪水糊了双眼,看见那几个人高马大的伴当进了屋子,紧跟着传来姑娘的尖叫挣扎声,跟着又是哭声,最后连哭声也没了,只剩下呜咽的声音。   她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肚子,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巴,趴在地上无声哽咽着。 第490章 大声密谋   在唐未济还没出现之前,大唐共有四位侯爷,都是世袭。   唐未济的少游侯封了之后原本有五位侯爷的,只可惜没多久平英侯就因为南北野山宗的事情被牵连了进去,不仅把世袭的爵位丢了,连命都没了。连带着各处的隐宗都不敢再大声说话,只给了平英侯一些建议的淮侯亲自到天都请罪,才免了和平英侯一样的下场。   于是大唐的侯爷又一次只剩下四个,取代了平英侯位置的唐未济自不用多说,名满天下,是一等一的风流天才,只是圣皇只给了爵位却没给封地,大家估计和圣上最疼爱的那位小公主有关系。   极北之地一役之后,淮侯便留在了天都,为了自己的小命,他不想也得这么做。对外面的掌控低了,在天都贵胄圈子里倒是混得风生水起。   四位侯爷里面,鉴侯年老体衰,一向都是深居简出,圣皇可怜他,让他留在了天都,他在天都有一座大宅子,请的是江南道专攻园林的两位大匠,宅子整体气势恢宏,细看局部又处处精细,处处惊喜。   当个富贵闲人,鉴侯有着极丰富的经验。能让他俩专程过来一趟的自然就是剩下的最后一位侯爷征南侯了。   征南侯的封号也是祖上传下来的,当初为了得到这个封号,先代征南侯没少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睡觉都是抱着自己的断刀的。可惜到了这一代的征南侯,也就是那年轻的公子哥,却是个喜好声色犬马的纨绔。   征南侯有三好,一好紫睛雄斗鸡,二好冥河酆都犬,三好霓裳羽衣曲,最好美人妇,其次处子身。   这次出现在天都自然是圣皇有召,专程从封地赶过来的。对这位侯爷来说,天大地大都没有玩别人的女人大,若不是圣皇严令,他才舍不得从红罗帐白肚皮上爬出来。   天下人都知道他荒唐,但面子上总得过得去的,这也是鉴侯和淮侯过来找他的原因之一。   小窗轩自然不是谈话的地,俗话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话虽有以偏概全的意思,却也说出了大部分人的真谛。这地方若是被人听了话去,半晌工夫整个天都都会知道。   装饰精美尊贵的马车七拐八拐,最后进了一个叫“上河园”的地方,正是鉴侯的住处。   征南侯不客气,挑着手指从窗子里往外看,啧啧称赞,“早听说过上河园极天下柔美,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那就是九曲廊桥么?匠心独具,匠心独具啊。”   淮侯侧躺在马车里的金丝榻上,一旁有美妾纤手弄巧,剥了紫玉葡萄的皮送到他的嘴边,他吞下葡萄肉,又吐出籽来,美妾早伸出手在他唇下接着。   “你要是喜欢,就在这里常住了,你鉴侯伯伯还能拦你不成?”   鉴侯衣着华美,脸上爬满了皱纹,掉了牙齿,嘴巴塌下去,看上去就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相比较淮侯的精明来讲他就显得平易近人许多,闻言用苍老的声音笑道:“我是不知道贤侄喜欢,若早知道的话,让他们去剑南道给贤侄建一座一模一样的不也是小事一桩。”   征南侯哈哈笑道:“徐伯父说笑了,我在自己封地上可是从来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不该做的事情从来不做,若是让太玄教那几位天师知道了,少不得又得让人叨叨我,你们是知道小侄的,什么都不怕,真就怕太玄教找上门来。”   淮侯把头倚在美妾腿上,享受着她的按摩,“太玄教对你有大恩,就连你出生赐字都是你父亲亲自去求欧阳师叔祖,你从小心底善良,尊重长辈,这些事情我们都是知道的,有太玄教看着就看着,无妨,必要的时候也是一桩大大的助力么。”   征南侯脸上露出惭愧的表情,连连摆手,“伯父这番话可是折煞小侄了,我只是为人本分罢了,若是连知恩图报的事情都做不来,这人活着和猪狗还有什么区别。小侄自认奉公守法、乐善好施,只要师叔祖不常来找小侄聊天,小侄便谢天谢地了。”   “这事儿你还得去找你雨师兄说才行,与我们说可没半点用处啊。”淮侯逗笑着,说话间已经到了一片小湖,三人在侍妾的搀扶下下了车。   小湖造在上河园的偏北边位置,都说北方玄武大帝,亲水,这小湖也算是暗合风水格局。湖中心的八角小亭挂着玉质风铃,水波荡漾间风铃的声音便远远传了过来,飘飘渺渺像是天上歌。   征南侯右手搭在眼睛上,眯着眼睛看了半天那八角小亭,逗笑道:“徐伯伯今天是要在小亭上宴请我们?听说上河园的全鱼宴是天都一绝,不知道小侄今天有没有那个福气。”   鉴侯微笑着,缓步在岸边走着,征南侯快步走到鉴侯身边,搭着他的手,鉴侯轻轻拍了拍征南侯的手背,“人老了,吃什么都尝不出味儿了,府上倒是的确有个善做鱼的厨子,经他手烹调,鱼味极鲜美,贤侄若是喜欢,临走的时候带上他就是了。”   征南侯连忙推辞,“伯父说笑了,小侄怎么能夺人所好呢。”   鉴侯笑了笑,指着岸边的一座画舫,“诺,咱们去那个上面。”   画舫上空无一人,不过这三人都是血修,些许小事拦不住他们,脚尖轻轻一点,画舫悠悠荡荡飘向了湖心的小亭子。   周围没了人,话便也说得越来越开了。征南侯年轻气盛,看着这两个老家伙,实在不想和他们继续虚与委蛇,敞开了问道:“全鱼宴小侄自然是馋的,只是小侄也有些奇怪,不管是徐伯父还是兰伯父对那青楼风月所向来是不假辞色的,今日怎么特地跑到了那里去找小侄,若是有什么话着人带个话不就可了,何必劳烦两位伯父亲自前往?”   鉴侯抿了抿嘴,不敢吹风,把窗户关起了半扇,“我是有些乏了,让兰老弟和你说吧。”   淮侯也不推辞,让鉴侯好好休息,看着他坐在太师椅上闭上眼睛,又帮忙盖上毯子,这才轻声道:“贤侄可知道圣皇召我们入天都有什么事情。”   征南侯眼珠一转,笑道:“兰伯伯可是考错人了,小侄对这些事情从来都是不怎么关心的,可真不知道。”   “贤侄啊贤侄。”淮侯看着他,半晌笑了笑,手指轻轻点了点头他,“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直说了。”   “伯父但说无妨。”征南侯在这两个老家伙面前是晚辈,虽然爵位相同,却也乐意卖个乖,一口一个伯父叫得亲热。   淮侯用平缓清晰的声音说道:“浮池之渊失守,这些天不断有残兵从战线逃出,仅仅剑南道一地就留有残兵一万六千余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人数越来越多。这些人可都是不稳定因素啊,圣皇日理万机,要统筹大局,不仅是浮池之渊,剑北道、冥河、白骨渊海三地的妖族都得照看仔细,更有第二扇门和风池这样的人妖两界通道要严加看守,所以前线残兵败将就得另外找人去看守安抚才行。”   征南侯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是这样,伯父的意思是说圣皇有意要让我们去前线?”   他不等淮侯回答,便连连摆手摇头道:“那是万万不成的,咱们都只能当当太平侯爷,以小侄自己来说吧,小侄有多少本事自己心里是清楚的,一辈子都没见过妖族,可去不了前线。再说这种事情不应当留给兵部那些人么,兵部那些个尚书侍郎哪个不能当天使,轮不到我们。”   淮侯摆手笑道:“贤侄此言差矣。兵部那些老大人让他们在天都做做事还行,正要去了战场,凭他们,镇不住那群骄兵悍将。”   他走到画舫窗边,看着湖面千万点碎金浮动,胸中有豪气生,“去前线的那人,不仅本事要大,名声要高,还得实力过硬,镇得住场子。朝中的这些文官就算了,那些大老粗武人就更不行了。”   “这是为何?”征南侯明知故问。   “论起骁勇,天下还有比浮池之渊的兵丁更骁勇的存在?”淮侯冷笑了一声,“本来大将军应当是最好的人选,只可惜他不知怎的消失得无影无踪,老太师便提议从咱们这些人当中选一个。一来凭着咱们在军方的关系,打断骨头连着筋,好说话一些,这二来就是看中咱们的实力了。”   征南侯摇头苦笑道:“这么说的话老太师可真就提议错了,两位伯父完全可以胜任,小侄就不该入城的。”   淮侯走回桌边,亲自给征南侯斟了一杯茶,放在他的面前。   征南侯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站了起来,“伯父这是何意,这,这,这哪里劳伯父亲自动手啊!”   淮侯按住了他的肩膀,征南侯顺手推舟坐了下来,还有半拉屁股没靠椅子,随时准备起身。   淮侯看在眼里,心里笑了笑,嘴上温和说道:“贤侄啊,咱们都是聪明人,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徐伯伯年纪这么大了,哪怕圣皇真让他去前线他也不会去的,至于我,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圣皇哪里敢放我去前线啊。   “前线事宜事关重大,一个安抚不好,引起那些兵丁的反扑,整个大唐甚至都有可能因此覆灭。咱们这些人当中啊,唯有你年轻力壮,在剑南道更是养得美名,让你去,万众归心。”   征南侯作惶恐状。   淮侯继续道:“我和你徐伯伯都把宝压在了你的身上,此去前线,说白了也就是走个过场,安抚兵丁而已,但得到的可是莫大的名头,若是真把这事儿办好了,加官进爵岂不是手到擒来?贤侄你仔细想想,征南公这个名头难道就不好听么?”   征南侯像是被说动了,坐在那边只剩下眼珠子在转。   淮侯在心里骂了一声装得真像,嘴上却还是一副劝他的模样,“有我和你徐伯伯鼎力担保,这事儿十有八九会落到贤侄的头上,只希望日后事成,贤侄别忘了在圣皇面前给我们两个美言两句。”   征南侯一副为难的模样,“可是小侄能为二位伯伯做些什么呢?”   像是睡着了一样不说话的鉴侯依旧闭着眼睛,嘴里却嘟囔了两句,“不知道南海的玉竹今年开花了没有啊。”   征南侯愣了一下,紧跟着恍然大悟。   淮侯笑着低声道:“我的情况贤侄是知道的,只希望圣皇免了我的罪责也就算了,至于你徐伯伯么,他到天都也有些年头了,南海那边的封地都要荒芜了,很是希望回去看一看啊,毕竟叶落归根么。”   征南侯连声道:“小侄明白,小侄明白的。”   他说了两声,像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稍稍变了脸色。   淮侯看着他,疑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般差。”   征南侯叹了口气,“小侄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答应两位伯伯的只怕有些难做到啊。”   淮侯嘴角稍稍勾了起来,“贤侄可是想到了那唐未济?”   “正是啊。”征南侯叹气道:“大唐可是有四位侯爷呐,我等三人在这里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论起实力天赋名头,这位少游侯哪方面不比我们强,他若是来到天都,可没我们什么事了。”   淮侯摇了摇头,“贤侄这就不知道了,这唐未济的确是在往天都赶,但圣皇那边可是从来都不曾召见他的。”   “不曾召见?”征南侯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不错。”淮侯冷笑了一声,“圣皇召见我们三个,却独独漏了他,圣眷隆重?哼,天都长安街一战过后,这君臣情就走到头了,他名头再大又有什么用呢。”   “再说。”淮侯扭过头,笑容古怪,“即便圣皇真想用他,我们这里可有充足准备的。”   “充足准备?”征南侯喃喃自语。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疑惑,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已经站了一个人。   征南侯吓了一跳,“什么人!这船上哪里来第四个人?”   他警惕看着门口出现的那人,淮侯已经走了过去,笑容满面介绍道:“贤侄,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南海的天心小师叔,青年俊彦啊,你们年轻人还是得多亲近亲近才是。”   天心看着征南侯,嘴角勾起,“我听说唐未济要来,我便跟着一起来了。”   征南侯嘴角向上勾起,弧度越来越大,最后开怀大笑,大步向前,一把搂住了他,“欢迎欢迎,早就听说小师叔的名头,有心相交奈何缘浅。今日一见非同凡响!果然人中龙凤。”   天心笑而不语,只是眼中的寒意冷冽。 第491章 流言可畏   茶楼里面坐着两位风尘仆仆的客人,男的只能说是耐看,女的却足以让人眼前一亮。只是坐在那边,茶小二的招待都殷切了许多。   这是一楼大厅,声音糟轰轰的,人来过往进来喝杯茶,天南地北聊一通是常有的事。正要寻那皮包水的雅趣,得上二楼。   周围那两张桌子上有人在高谈阔论,也许是看见了女子的美貌,咽了口唾沫之后声音都大了许多。   一个是说那前线战事的,这种事情瞒不住也不想瞒。有个贼眉鼠眼的汉子一只脚搭在凳子上,眉飞色舞说那妖族如何如何凶残,又说天底下的人该怎么怎么样去做才能把妖族拦住。   听他说话,一律是若我是某某将军,那妖军必然闻风而逃。口气大得很,偏偏自己却怡然自得,最是叫人恶心。   这人不自知,声音越发大了,有人叫了一声让这边小点声,他才稍稍住了嘴,也许是觉得自己在这么漂亮的女子面前丢了面子,面色阴一阵晴一阵,想高声怼回去却又不敢,想陪着笑脸又拉不下身段。   这对男女瞧见了免不了看轻几分,另一桌说话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听说了么,皇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这次劳军,派的就是那个少游侯。”   “呷!他配么?真是他?”   “内定了,还有假。不是说当今圣皇陛下都是他老丈人么。”   “咱们大唐四位侯爷,鉴侯年高望重,淮侯胸有千壑运筹帷幄,征南侯更是英姿过人,才华横溢,正气凛然,凭什么让这么个人过去?”   “就是,别的不说,我就说一样。”说话那人缩了缩脖子,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眼睛觑着面前的伙伴,“他是妖族的奸细啊!怎么能让他过去呢。”   “嗨,这事儿早传开了,还有的说他不仅是妖族的奸细,还是那妖族变化的呢。有圣皇撑腰嘛,不稀奇,如今这世道……呵。”那人摇了摇头,呷了一口茶水,作看清了世间本质的高人厌世模样。   “他若真去了前线,咱们大唐还不得亡了国?”   “奸细啊,奸细。我听说他和妖族有来往的呢,还听说了个证据。”   “说来听听。”   “你们想啊,他若不是妖族的奸细,当初在剑南道,他凭什么斩杀一头大妖啊。那会儿他才什么实力,我看是那个黄龙人和他合起伙来骗大家的,那个黄龙人说不准也是妖族奸细,看看,都失踪多长时间了,太玄教连个屁都不敢放,铁定的是心里知道,理亏。”   “对,你要是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这一点。真没想到啊,我们如此忧国忧民,有些人却连做人都不会做。”   “嗨,有爹生没娘养的,怕不是小时候没上过私塾,连怎么当个人都没学会呗。好好人不当要给妖族当狗。”   “我现在就等着上面的旨意下来呢。”   “下不来。”一人低声道:“太学里的那些学生都联名请愿了,说若是把那个唐未济派往前线,他们宁愿在乾元门前撞死,反正派了唐未济过去,这个国家也是亡,早死晚死都一样,圣皇可不可能偏听偏信,一直向着他。”   “陛下现在很为难吧?”   “可不是么。老太师都进宫好几次了,六部好几位天官都递了折子上去,推荐征南侯过去呢。”   “我看靠谱,我见过征南侯,嘿,那叫一个相貌堂堂,听说才学人品俱佳,宅心仁厚,乐善好施,有年冬天,在街上看见个女娃娃,还亲自下马买了一串糖葫芦给她。”   他们说着话便开始抹眼泪,“若是我大唐爵爷都是征南侯这等人物,大唐何至于此。”   “那个唐未济,什么少游侯,我就说说他的缺点……”有个人说到激动处,脸红脖子粗站了起来,却僵了半天,最后一屁股坐下,咬牙切齿道:“这种人就是老鼠屎,狼心狗肺,见利忘义的小人。他本就不配代表我大唐,我骂他还要找什么缺点么?莫须有,莫须有!”   一群人齐声赞同,连连点头,觉得自己的同伴气节果然高尚,品性果然高洁,目光敏锐一语中的。   一旁那个面貌极美的女子柳眉倒竖,有些坐不住了,正要起身却被男子按住了手臂。他稍稍摇了摇头,喝完了那杯茶之后领着女子走了出去。   方才为国建言的诸位才子盯着瑾公主的背影看了半晌,摇头晃脑,只觉得天下真是只有自己一个明白人了,看看这些浑浊男子,怎么配拥有这样的女子。   两人自然是一路赶到的唐未济和瑾公主。他们在八月二十四号到达天都,用了八天时间,才刚刚坐下喝口茶就听到了这样的诽言。   瑾公主气急,“你拉我做什么。”   唐未济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瑾公主生气甩开头发,“你不生气么?”   “生什么气?”   “他们那般侮辱诽谤你。”   “那又怎样。”唐未济摊开手,“你跟这种人说他会听你的么?这种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你即便把真实放在他的眼前,只要他不想相信,就能找出一千个理由和不合理反驳你,整天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人身上有什么意义。只是些愚民罢了,左右不了时局,最多也就是想苍蝇一样恶心恶心人罢了。”   瑾公主想了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却依旧气鼓鼓的。   唐未济领着她往前走,“我没有得到召见是进不了宫的,你先进宫去见见圣后娘娘,有时间的话帮我去看看我师父。我就先住在李四前辈那边,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去那里找我。”   瑾公主点了点头,“那些流言……”   “还没放下呢?”   “不是。”瑾公主连忙摇了摇头,“我总觉得那些流言像是故意针对你的,你这次进天都,若想要去劳军,怕是有些难了。”   唐未济笑了笑,“放心。”他安慰道:“我就站在这里,谁能拦得住我?”   话语平静,字里行间却透露着极强的自信心。   瑾公主展颜一笑,半城金桂花开。 第492章 朝会   天都落了一场毛毛秋雨。从不冻河到大内宫,四下一片迷蒙。若非一洼洼积雨的水纹和顺檐滴落的雨点声,几乎察觉不出来在下雨。   睁眼醒来时,窗外笼罩着乳白色的雾霭,随着太阳的升起,雾霭随风飘去,于是天都水墨一般的街巷和古老的檐牙一点点显露出来。   唐未济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朦胧,最后坐起身来,烤鸭铺里的那只白猫迈着优雅的步子从唐未济栖身的屋子门前路过,提着前爪,斜着脑袋用很是不屑的目光看了唐未济一眼。   唐未济揉了揉鼻子,穿好衣服叠好被子出去的时候恰好碰见李四正在烫鸭毛。   杀鸭子和杀鸡一样,都得先倒提着放血,放完了之后用滚烫的开水烫毛,那气味说不上好闻。   李四招呼唐未济过去帮忙,如果不是知道他的身份,唐未济真心不相信面前这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是名满天下的大唐剑神。明明因为唐未济的缘故李四也跟着出过几次风头,真不明白他为何还能在这里悠哉悠哉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下去。   “冷啊,下起雨来。”唐未济蹲下身子,撸起袖子的时候嘟囔着。   “一场秋雨一场凉,不知不觉就要成雪花了。”李四笑呵呵的,把手上的鸭子递给唐未济,教他拔掉那些细小的绒毛,看上去比自己修炼还要认真。   “大青山深处飘来的阴云,要在这里落足了雪才会离去……那边那边,拔不下来再烫一烫。”   唐未济认真剔除鸭毛,“小姑娘还没回来呢?我在大雪山那边倒是没怎么见到她。”   李四楞了一下,紧跟着笑了笑,“她大名叫李玥儿,术业有专攻么,她练不了剑,跟着卖酒翁学学那些东西总归有用的,有卖酒翁看着,我倒是不怕她出事。”   “大雪山那边的雪比这边多得多,干冷干冷的。”   “大雪山冷,天都也冷,再过不了多久,大唐也许都会陷入这千百年以来最冷的时光。”李四意有所指,又杀了一只鸭子,放干净血之后扔给唐未济,“你还记得之前答应我的三个条件吧。”   唐未济点了点头,“我记得。”   李四笑道:“好,我现在想好了其中的两个。”   提到这个,唐未济认真起来,“前辈说来听听。”   “第一么,我若是出事,你得帮我照顾白猫。”   “这是小事。”   “第二你也能猜到,你现在既然选择大雪山发展,迟早都会和玥儿有所交集的,我要你日后在她有生死危机的时候救她一命。”   “前辈这是在交代后事?”   “哈哈。”李四洒脱笑了两声,“没办法,名头大,麻烦也多。我堂堂大唐剑神,在这场灭族之祸里面总不能一点力气都不出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该交代的还得交代一下的。”   唐未济用没沾水的小指头挠了挠鼻翼,总觉得这里不舒服,“您知道黄龙人前辈么?”   “知道。”李四赞叹道:“我见过他一面,只单纯从剑的角度来说,他比我更适合当一个剑客。”   “他死在妖界了。”唐未济沉声说话,这个消息他没有告诉多少人,即便是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也没有宣扬出去。   李四愣了愣。   “他死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他是和妖族的十一祖同归于尽的,死的时候已经是天仙境了。”   李四面色黯淡了一些,挥了挥手,“他这样的人何必去送死呢,大好的前程天赋,要兑子也应当是我们这些老骨头才是。”   唐未济看着手里一根洁白的鸭毛出神,“昨天我和瑾儿到天都的时候,听见有人议论他,说他和妖族勾结。”   李四忍不住摇头,嗤笑道:“一群蠢货罢了,你还在意他们说的话。”   唐未济低声道:“我只是想问前辈,若是前辈也死在了战场上,不会在乎这些事情么。”   李四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大笑了一声,“怎么这么不爽利,在我面前还不是有什么话就说?要是真到了那一步,我死都死了,只要问心无愧,还在乎这些人说什么。”   李四意有所指道:“人总归是要死的,只要死得有价值。我不死在战场上,难不成要躲在深山老林里默默老死?那还是我么。   “死亡不是终结,是生命的延续。生和死也不是对立面,只是一种状态和另一种状态的继承,小子,你可千万别怕死。”   “倒是不怎么怕死,只是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唐未济感叹道:“每日都是做着一样的事情,却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不管是修炼还是修心,总想着能多一点时间就好了,多一点,再多一点。”   “时间若是真的无穷无尽,那么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呢?正因为足够短暂所以要珍惜,因为珍惜才会盛开灿烂的文明。你见过不珍惜时间的人能让生活开出璀璨花朵的么?”   李四笑着说道:“一样东西,只有足够少,人们才会觉得很珍贵,若是多了,那有什么稀奇。”   “前辈没想过突破天仙境?”唐未济把手里的鸭子在热水里洗干净,弄得哗哗响。   “突破天仙境。”李四摇了摇头,“你是想问我想不想追求长生不死吧。的确,三仙境的寿元要比血修多,血修的寿元又比普通人多,但这些都只是人窥大道得其一二罢了,哪怕是这个世界都不可能长生不死,突破天仙又有什么意义。迟早都是要死的,若是真突破了,前路茫然才会让我手足无措。天下无敌的滋味我已经尝过了,披荆斩棘的勇气我也还是有的,只是觉得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无论是三气境还是三仙境,亦或是天仙之上都只是一种境界的名称罢了,相比较这个世界,我们是那么渺小,以有穷探无穷固然让人心潮澎湃,但澎湃多了,自然也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唐未济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李四疑惑问他,看见白猫路过,把白猫抱在肩头用鼻尖蹭了蹭它的脖子。   “我想前辈方才的话总结一下,大概意思就是说我已经天下无敌了,突破不突破对我来说没什么意思吧。”   “这话太欠揍了。”李四摇了摇头,“不过我还真是这么个意思。”   “归山圃有一头龙鸟兽,活了万年了,看实力已经超过了天仙,至于是不是已经达到另一个境界我就不知道了,前辈不打算去归山圃看一看?”   “我连突破自己都没兴趣,更何况是和一头畜生打架。”李四指着唐未济笑道:“我迟早会出手的,但不是现在,你这么着急把我骗到归山圃做什么。”   唐未济笑了起来,把烤鸭摸上香料腌制好,用冷水洗干净手,在李四递过来的毛巾上擦了擦,“我有一群兄弟陷落在浮池之渊到现在还没音讯,我得去接他们回来。”   “你说的是玄武营的那群人?”李四问道:“难怪你来天都,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啊。”   “是啊。”唐未济点了点头,大方承认了。   “那可是有些难度的。”李四幸灾乐祸道:“外面对你的议论和不算好。这种事情虽然是朝堂上做决定,但民众的意思还是要尊重的么。”   唐未济摊开手,一脸无辜,“那能有什么办法,我命犯小人啊。”   李四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拍了拍唐未济的肩膀,“走,吃早茶。”   他领着唐未济出了门,在集市上来回走着,买了几根油条和包子,就着豆浆往回走。   “他们不准,你准备怎么办呢。”   “还没想好。”   “还没想好?”   “是啊,所以才让瑾儿进宫打探消息去了。”   “说到这个,圣皇知道你在天都怎么还没来找你麻烦?我可是等着看好戏呢。去年中秋的时候你拐走了瑾公主,天都可是乱了好一阵子。”   “我想可能是因为前辈天下无敌吧。”唐未济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李四愣了一下,嘴里的包子差点掉地上。他笑骂道:“怪不得你跑到我这里,是想扯起虎皮做大鼓啊。”   “不敢瞒前辈,的确有这个想法。”   “天下无敌是天下无敌,不过现在在天都,他有主场优势,真打起来,我最多也就九成胜算吧,不算太多。”李四轻飘飘丢出一句话。   这下子轮到唐未济无语了,他有些吃不准李四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认真的。   他想了想,突然想起来那位廖老哥,酒馆藏在天都的天火一脉主事人,也就是天火血鸦,和剑囚有联系,还经常到李四的烤鸭铺蹭吃蹭喝,他不信李四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于是便问道:“之前总来吃烤鸭的那位廖老哥呢?”   “他啊。”李四瞥了他一眼,“去年中秋你和瑾公主消失之后,他也跟着不见了。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一个普通人么,引不起羽林卫那群大人物的注意的,你放心好了。”   李四意有所指,唐未济心中了然,不再多问。   走到烤鸭铺的门口,李四突然抬头看向皇宫方向。   唐未济跟着扭头,便听见李四喃喃道:“朝会开始了。”   唐未济吸了一口气,“我让瑾儿有消息来这里找我,进去等吧。”   李四笑着点了点头,进去之后让唐未济帮他劈柴,准备烧火烤鸭。   白猫坐在唐未济的面前,拨拉着地上一根细柴,也不挪屁股。   “既然已经来了天都,圣皇也不找你的麻烦,你不准备进宫?”   “进宫做什么。”   “见一见你那位剑囚师父。我可是听说他在宫内不好过。”   “他孤家寡人,圣皇拿他没办法的。”   “不见剑囚,那圣后娘娘你也不见?怎么说也是你把人家的闺女拐跑了。”   “我那叫情投意合。”   “玥儿要是敢和别人这么情投意合,我让那小子人头落地。”李四冷笑了一声。   “卖酒翁在上德峰做什么呢?”   “我没怎么注意过。”   “你不是也在上德峰?”   “我没怎么出去过,只听他们说有四个小家伙从上德峰山脚爬到山顶,然后再从另一边跑下,绕一个圈之后再选一个上山的路,周而复始。”   “玥儿是吃得了苦的,这个我相信她。”李四颇为神往,突然问道:“他们上山下山一次多长时间?”   “最开始的时候是一个月一次,而后是二十天,最后慢慢变成半月一次,现在又变成了一个月一次。”   “卖酒翁这个写虫螽文的都不知道上山下山多少次了,他们才跑了多久,让他们跑着吧。”   李四似乎对雀斑小姑娘的情况很满足,又问道:“你师兄是个什么情况。”   “昨天不是说过了么。”   “昨天说得匆忙,我想仔细听听。”   唐未济只好又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至于买剑到底是不是真心投靠乌鸦他不曾说,这种话不能乱说,哪怕是猜测,乱说话会要人命的。   李四点了点头,无聊地左右看了两眼之后,视线很快落在了白猫的身上。   他没了问题,唐未济便也不再说话,只余下屋檐下雨点半晌积成的一滴,“啪”的落在水洼上,溅起一层雾霭。   他在等皇宫内传来的消息,李四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耐着性子与他找话题。   他们都在等,等那个结果的到来。   朝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有个小黄门匆匆赶过来,喘着粗气,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递给了唐未济一张白纸。   摊开白纸,上面只用娟秀的笔迹写了一句话:朝中半臣附议征南侯劳军一事。   唐未济收起白纸,在腿上轻轻敲着手指头。   又过了一会功夫,又一个小黄门匆匆赶过来,依旧是一张纸,只是被雨水沾湿了一角:刑部郎中班道远提议少游侯劳军,朝中群情激奋,刑部侍郎大骂不止,义愤填膺。   李四递过来一盏茶,唐未济蹲下身子又开始劈柴。   半晌,门外响起匆匆的敲门声,唐未济过去开门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半张沾湿了雨水的纸夹在门缝里:老太师数落少游侯十不敬之大罪,上书建议剥夺少游侯爵位。   “轰”的一声,远处一声炸雷,天光亮了那么一瞬间,紧跟着暗了下去。   唐未济放下手里的纸,与李四恭敬行了一礼,“我得去一趟皇宫。”   李四没说话,唐未济走后,他看着天边,又看了看堆满屋内一角的柴禾,叹了口气,“雨下大了啊。” 第493章 人在屋檐下   朝会仍旧在进行,诸部的大人各自争执不下,看场上局势明显分成了两派,焦点就集中在了少游侯和征南侯的身上。   文官知道自己去前线是镇不住场子的,何况前线凶险,回报虽然巨大,没那么硬的命的话很容易就交代在那边,武官正忙着调兵遣将,闲人实在不多,去劳军的人选只能在大唐的几位爵爷中挑选。   这其中不仅牵扯到前线的战事,还牵扯到了许多人背后的利益。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征南侯与朝野的联系都比那个有名无实的少游侯强得多。除了有人偷偷送礼走门路请动了几位原本不想说话的大人之外,另外还有不少人对唐未济本就是很有意见的。   对于朝中的大人来说,唐未济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情与他们毫无关系,不管是剑南道杀了谁,又或者斩了哪头大妖,听在耳朵里也只是一乐而已。天下大势,国家大事岂是这些小事就能左右的。杀几头妖大唐就能活了?笑话,还不是要靠他们的满腹经纶拯救天下。   反观唐未济在天都做的那些事情,目无王法,胆大包天。哪怕有人护着他,在朝中那些不敢出头的大人看来,更是狼心狗肺的表现。   鉴于这些或左或右的理由,站在唐未济这边的人少得可怜,除了提出这个观点的班道远之外,也就旁听的几位有太玄教背景的玄机阁天师。   朝中那些大人物不敢得罪天师,逮着班道远一通骂,吵吵嚷嚷,脾气爆的手里的拳头都砸了出去推推搡搡。执金吾拼命维持秩序,朝堂上才没就这么打起来,但形同菜场却是不可避免的。   圣皇圣恩似海,直到现在都没怎么说话,只是由着他们去吵。   老太师受圣皇恩宠,特许小太监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百官的最前面,微微眯着眼睛,就像是睡着的老虎,懒得搭理班道远这样的小人物。   班道远哪怕长着一百张嘴也说不过这些笔头子出彩的文人,何况他本来就是刑部干实事的一部分人之一,哪里会精于打嘴仗,这些日子虽然混迹刑部,这些本就没天赋的事情终究还是没能熟悉起来。   他涨红了脸,站在那边往后缩着脖子,颇为狼狈。脸上有三道抓痕,还有清晰的巴掌印,嘴角溢出了一些血迹,有些发青;背后的衣服被撕破一角,衣摆上还有一堆乱杂杂的脚印。   “竖子妄议朝政,你懂什么!那少游侯徒有虚名,朝廷百官双目如炬,尽识得此人狼子野心,你却在此刻帮他说话,你是何居心?是怕我大唐国祚不亡么?先有酒馆身份在先,又有妖族奸细身份在后,如此重要的事情岂能交付给他!”   说话的是吏部一位握着实权的老侍郎,义愤填膺,咬牙切齿,吹胡子瞪眼,指着班道远的鼻子一顿大骂。   班道远抗争了两句,顿时便招来一片骂声。有说他不敬尊长的,有说他目中无人的,有说他包藏祸心的,更有甚者说少游侯怕是给他塞了银子,通了关节。   朝上乱糟糟的,声浪在这阵雾霭一般的秋雨中荡开,击穿一层层的雨幕最后湮灭在半空中。   有小太监悄悄跑到了站在圣皇面前半睁着眼睛的蓝城身边,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蓝城听在耳朵里,挥了挥手让他下去,跟着走到圣皇身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圣皇轻轻咳嗽了一声,原本嘈杂无比的太和殿一下子静了下来,就像是有人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雅雀无声,只余下班道远憋屈急促的声音,“怎么能如此说话,如此说话……”   他刹那间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很快也跟着消失,大殿里寂静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   圣皇端坐在龙椅上,开口说道:“既然你们都觉得要么征南侯,要么少游侯,那便让他们过来吧,站在殿上把话说开了,总好过一群人吵吵嚷嚷的。你们都是国之栋梁,是朕的股肱,如此妄言,成何体统!”   “臣等有罪!”一群人忙跪了下去。   “都给朕起来。”圣皇不耐烦摆了摆手,“一个个都有罪,说了半天有什么用?就这么定了吧,让那两人上殿,是非自由他们自己分说。”   老太师从椅子上站起来,扶着椅子腿有些艰难地跪下去。   “太师何必如此,有话但说无妨。”圣皇止住了老太师的动作,蓝城连忙去扶老太师起身。   “陛下圣明。”老太师借着蓝城的动作缓缓站起来,仍旧弯着腰,保持着恭敬,“只是那少游侯如今不在天都,如何宣见。”   圣皇朝着蓝城看了一眼,蓝城朗声道:“少游侯就在宫外。”   老太师拱了拱手,重新坐下去,像是没了声息。   圣皇挥了挥手,蓝城清了清嗓子,高声叫道:“宣少游侯、征南侯觐见!”   朝中百官鸦雀无声,各自低着头,很快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只是那脚步声稀薄,听着不像是两人发出的。   脚步声停在门外,过了许久之后仍旧没有其他的脚步声出现,百官有机灵一点的,朝着身后瞥了一眼,只看见征南侯一个人,至于那位少游侯不见踪影。   又等了片刻,圣皇一直没有出声,百官终于意识到了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窃窃私语声瘟疫一般蔓延开来。   “少游侯呢?”   征南侯伫步在门外,原本还因为这诡异的长久的安静而显得心惊,稍稍抬头,看见一直坐在那边的老太师,又放下心来。   不管是圣皇还是蓝城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对眼前明显的不对劲视而不见。百官议论过后很快意识到了什么,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又过了许久,圣皇抬头问道:“少游侯呢?”   雄伟大殿之中,没有一个人敢抬头回话。   ……   “听说少游侯已经从剑神的铺子里出来往宫内去了。”鉴侯挥手屏退来人,悠悠说话。   屋子里只有三个人,鉴侯、淮侯和天心。唐未济在天都没有藏着自己行踪的意思,瑾公主出现在宫内是一个信号,何况还有早晨和李四招摇过市吃早茶。   监视唐未济的血修不敢靠得太近,怕引起那位剑神的反感,但传递消息的频率却是极快的,唐未济才刚刚从烤鸭铺出发,还没走过长安街,这消息已经传到了上河园。   “老侯爷是怕事情有什么变故么?”天心笑了笑,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个唐未济手段不容小觑啊,天心小友在他手上也是吃过亏的,难免让人不好放心。”淮侯在一旁打马虎眼,“不过我与老侯爷还是相信天心小友的,只是什么都不知道,总归有些忐忑,如果可以的话,事到如今天心小友不妨和我们说说?”   天心咂了咂嘴,“说到最后,两位侯爷还是不相信我啊。”他摇了摇头,“不过这也难免,事到如今,我便与你们透个底。”   “你们不知道我身后站着的是哪位,不怪你们。”天心颇为自豪的朝着皇宫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老太师圣眷隆重,算无遗策,早些年大将军回天都时候唯一能在大将军面前说得上话的就是老太师了。太师如今不看好唐未济,选择支持征南侯,你们还怕什么。”   “哦?”鉴侯面色有些动容,就连精明过人的淮侯都眨了眨眼睛。   老太师是政坛常青树,比起他们这些富贵闲人更得圣心。别看他们地位尊荣,比起老太师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别的不说,只说得圣心数十年这一件事情就足以让人觉得这位老人的深不可测。   近几十年发生在大唐的所有大事都和这位老人有脱不了的干系,甚至许多事情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圣皇对他极其放心,凡事都会听循老太师的意见,甚至会让老太师一锤定音。   旁人不知道圣皇为何如此信任老太师,鉴侯却是因为年纪的原因多少知道一些的,只听说这两位谋在千秋,功成万业,甫一见面便是相恨见晚。   如果天心身后站着的真是老太师,这事情的确是可以放心下的。那唐未济即便是去了宫内又能怎样,有老太师做靠山,他成不了事。   鉴侯放松下来,捏着手里的一张纸,纸片已经被汗水浸湿,上面的墨迹晕出来沾染在鉴侯的手心。   淮侯却仍旧有些不放心,可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仍旧问道:“那唐未济若真上了殿,我不觉得征南侯会是他的对手。不得不承认,这个唐未济的确算是有些本事的,天赋才情都极出众,实力过人,临危不乱,谋算极深,征南侯你我也都知道,论实力他不怕少游侯,但其他方面……”   “就怕路都铺好了,征南侯走不上去啊。”鉴侯睁开眼睛,叹了口气。   天心呵呵笑了笑,晃了晃脑袋,“也罢,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我便和你们多说两句。”   他指了指窗外逐渐大了的雨,“他从长安街出发,便一定能走到宫内么?若是圣上召见,他却连出现都出现不了呢?目无圣上,谁会让这种人去劳军。”   “他想要得到这任务,首先要先走到宫门口,若是连宫门都走不到,他凭什么去劳军?连我这一关都过不了,呵呵……”   天心自得笑着,眸子里却带着极深刻的憎恨,“甚至都不用老太师出手,这种人就会输得一败涂地。他甚至都算不上我的对手,他算什么东西。”   话说到最后,已经丝毫不掩饰他都唐未济的憎恶与恶毒。   淮侯与鉴侯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扭开视线,一个假寐一个品茶。   看样子情报中说得没错,这个天心与唐未济的确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也是,这两人互为真假子,原本一个是另一个的替身,结果却把主身的好处都抢了,反客为主,是个人都忍不了的吧。   他们放下心来。   ……   唐未济告别李四,原本都已经出了屋子,看着外面下得越来越大的雨,挠了挠头又进了烤鸭铺。   李四愁眉苦脸看唐未济拿走了店里仅有的一柄油纸伞,抱着白猫又吩咐了一声小心。   唐未济知道李四大概率是不会出手了,只是摆了摆手,朝着宫门行去。   当初为了带瑾公主逃出来,剑囚私下里给唐未济细细说过天都的防卫薄弱处,其中包括各处的巷弄以及天都大阵。   唐未济对天都的地形了如指掌,不客气的说,哪怕天都大阵开启,他也能神不知鬼不觉溜到宫门。   只不过现在不需要如此罢了,他挑选了最近的一条路。   路面上行人匆匆,也许是因为下雨的原因,人烟极稀少,与天都的繁华格格不入。   烟雨中的巷子像是从水墨画里延伸出来的,几枝金黄色的桂花探出墙头,在雨中朝着唐未济颤抖着。   香气扑鼻而来,与秋雨的清爽夹在一起,沁人心脾,又少了桂花的腻人味道。   唐未济踏着桂花的香气,却不自主想到了小黄门送过来的三张纸。   那第一张纸是送到了唐未济的手里的,第二张湿了一角,那第三张夹在了门外,被雨打湿了一半。   他突然定住脚步。   雨下得更大了,不多时,暴雨如注,竟成了夏日风景,狂风呼啸,暴雨雷鸣。   “喵。”   风雨中突然响起了猫叫声,在长街的另一头,一只黑猫的身影在房檐上闪过,撞破雨幕的同时留下一片黑色的阴影。   “啪啪啪……”   雨点砸落在地上,砸落在水洼上,砸弯了树枝,跟着在屋檐上砸得粉碎,在大雨中溅起烟岚不能散去。   “喵……”猫叫声越来越多,最后四处都是,此起彼伏,在灌耳的风雨声中显得无比凄厉。   一双双暗绿色的眼睛在阴沉沉的天幕中浮现,它们藏在风雨里,定定地盯着唐未济。   唐未济站在那大大的油纸伞下,雨水伴着狂风从伞面下面灌了进来,把他整个人除了脑袋之外都打得湿透了。   唐未济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会是你来。”   “人在屋檐下……”有人从屋檐下缓缓走出,“不得不低头啊。” 第494章 山水如画,满目黄金   此方天地在此刻是色泽单调苍白的。一切都像是水墨画里的风景,除了那星星点点的猫眼绿光,就只余下桂花探出墙头的一抹金黄,除此之外这天地间再没有丁点颜色,除了压抑的灰色便是孱弱的白色。   说话声与猫叫声在滂沱大雨的遮掩下远得就像是从天边传递过来的,模模糊糊的很不真切,越发显得诡异渗人。   唐未济握紧了手中油纸伞粗大的木把,手背和手心都是冰凉凉的,从里到外的温度在这样的天气中被抽丝剥茧一样从体内一点一点刮走。   猫叫像是夜间小儿的啼哭,成百上千只淋着雨的猫一同凄惨叫着,只要是个正常人在这个时候都会忍不住一阵心颤颤。   暴雨入注,豆大的雨点不要命一样往下方狠撞,就像是和这片辽阔的大地有不可洗净的深仇大恨一般,非要在这片大地上撞出坑洼,然后自己粉身碎骨。   它们狂暴砸落下来,“噼里啪啦”不停的乱响,水汽在它们的尸体上弥漫开。狂风席卷而来,在巷子里飞快穿梭着,呜咽着,呼啸着,咆哮着,卷起唐未济湿透了的衣摆,拽着他手上那把厚重的油纸伞不放,死命纠缠着要把这把伞从唐未济的手里夺走。   屋檐下走出来的人大大方方站在了唐未济的面前,头顶上没雨伞挡着天光,脸上也没帷帽挡着面容,唐未济自然而然也就看清了来人是谁。   雨点浇在她的头顶,顷刻间便沿着她瓷器一般的脸颊上流淌下来,在尖尖的下巴处汇聚,串成一串晶莹的珍珠笔直往下坠落。   她眨了眨眼睛,娃娃脸上有一些郑重还有一些无奈。   早在唐未济第一次来天都的时候,那会儿为了不冻河的春雨宴,许多大人物也第一次赶往天都。   其中有太玄教的道子,也有成了三仙境背着佛像的佛子。彩衣阁的袁浩宇听了大将军的话要杀唐未济,其中还有一个玄冰阁百猫夜行的贝小北。   唐未济对贝小北的观感极好,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是个女人,还因为这女人做事果断,干净利落,何况在上德峰和天心起了冲突的时候,贝小北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她出现在这里实在有些出乎唐未济意料,只是仔细一想,心中便也释然。   唐未济猜到自己去宫内绝对不会那么轻松容易,所以才会跟着李四的话题说了那么多,而后还回烤鸭铺取了一把雨伞,就是希望李四能与他一起,至少送他入宫。   李四最终只是什么都没做,唐未济还欠着人家三个条件,再想想如今的天下大势和李四的地位名头,他能理解李四的做法。再者说李四让他在烤鸭铺呆着,其实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至少唐未济此行性命无忧。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便上路就是了。   只是他想不到第一个拦住他的竟然会是贝小北。他与贝小北交集不多,只知道两年前她似乎就是逸元境的高手,是代表玄冰阁来参加春雨宴,敢正面回怼捉刀教黑袍老者的猛人。   如今自己面对上,唐未济终究还是要认真一些的。   他不打算借助青铜树的力量,在这一点上,青铜树与他都是一样的看法,第一,青铜树才从青铜镜中出来,需要休养生息恢复自身的本来实力;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唐未济想要变强,想要成长,势必不可能永远寄托在青铜树之下。   青铜树现在能发挥的实力只在玄仙境,而唐未济的未来绝对不止玄仙境,只有唐未济不断成长,青铜树给唐未济带来的增益才会更多,这是相辅相成的,所以不管是唐未济还是青铜树都不希望唐未济太多借助青铜树的力量。   没有经历过磨难和风雨,没有实打实跌过跟头去努力,只是张开嘴巴等着天上掉苹果的人怎么可能成功。   别人是天才是笨蛋都不重要,他们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花了比你多十倍的努力才是最重要的。用笨方法努力和用脑子努力都是努力,不努力的人整天嚷嚷着不公平,怨天尤人,落在他人眼里,岂不是个笑话?   对唐未济来说,在他选择来到天都的时候,他就已经成长了,他开始主动去承担责任,不仅是方寸山的责任,还有玄武营的责任。   而成长需要的是磨难和失败,是失败之后的不断努力,是深冬地底根系的死命攫取,是积蓄了一整年在夏季怒放的花朵。   他处在寒冬,他为了来年的怒放拼命打磨自己,改变自己,与过去说再见,用最大的近乎疯狂的热情去拥抱未来必将到来的与妖族倾族之力的战斗。   只是逸元境。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何况这里是天都,死不了,这场战斗,得自己来。   唐未济伸出同样冰冷的左手,擦了擦自己脸上不断流淌下的雨珠。   风几乎是平行着地面冲过来,大笑着卷起那些雨点砸落在人脸上。油纸伞在风雨中纹丝不动,但在这种情况下终究是不会再起到太大的作用。   唐未济缓缓收起伞,把伞竖放在脚边,然后缓慢的卷起自己的袖子。(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你知道我其实不太愿意和你打。”贝小北看着唐未济的动作,有些无奈道:“我很惊讶你破境的速度,也惊叹你的天赋,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很愿意和你这样的人交朋友,这是值得自豪的事情。浮池之渊就是一处死地,对你来说去往浮池之渊获得的好处并没有风险那么大,你何必执着这一点呢。咱们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等这场雨过去,看秋水洗净的天空。”   “我有必须去的理由的。”唐未济对给予自己善意的人向来很有耐心,他苦笑着再一次擦掉脸上的水珠,“再说我一向是把前辈当做值得信赖的人去看的。”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打呢。”贝小北有些无奈,“你的本事虽然大,但你不会是我对手的,我不想伤你。”   “就和前辈出现在这里一样,我必须出现在浮池之渊。”唐未济用真诚的眼光看着她,又眯着眼看了一眼天空,再次擦干净那些似乎永远也擦不干的水珠,“这雨真大。”   他看着沉默的贝小北感慨道:“听说玄冰阁在剑北道陷落之时举全阁之力应战,从阁主到三代弟子奋勇厮杀,上下人员折损七成有余,此举着实让人佩服。”   贝小北脸上看不出神色,只是淡淡道:“那是我们的家,我们只是做了应当做的。”   唐未济点头认真道:“能见到前辈真的很好,听说玄冰阁弟子都去了南海寻求庇护,前辈与天心有旧怨,日子并不好过,今日既然站在这里,不如在此间事了与我一起回大雪山?”   贝小北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脸上泛着淡淡的光泽,突然失声笑道:“你这是在离间我么?”   唐未济反问她,“难道前辈今天站在这里是真心的么?”   贝小北摇了摇头,额前的青丝在白茫茫的雨幕中抽打出一道显眼的白色痕迹,“我不愿意让你去浮池之渊送死,但今天站在这里的确不是真心的。”   唐未济张开嘴刚想说什么,贝小北继续摇头道:“玄冰阁并不止我一个人,即便我同意与你去大雪山,剩下的那些人还在蓬莱岛,为他们着想,今天我还是必须拦下你的。”   唐未济笑道:“无妨,只要前辈记得我今天的这句话就好,若是想来,大雪山随时欢迎。”   贝小北歪着头,这个本就娇小的姑娘显得更加可爱,她无奈道:“这次的战斗关系到我玄冰阁弟子,我会拼命的。”   唐未济在大雨中伸了个懒腰,全身骨节发出炒豆子一般的爆响,整个人在风雨中像是被拉长了许多,又像是一座山,撕开了厚重的山岚之后露出那雄伟壮观的场景。   他大声笑道:“那便让我来领教领教前辈的本事好了,尽管放马过来吧。”   他伏低了身形,隔着那雨幕,恢复冷静的视线扎在了贝小北的身上,“我已经准备好了。”   “不管怎么样。”贝小北突然笑了,“我们总还是朋友对吧。”   “不管怎么样。”唐未济跟着笑着,重重点了点头,“一定还是朋友。”   “好。”贝小北嫣然一笑,这个字从她嘴里清脆蹦出之后,她猛然出手!   “砰!”   天地间似乎是随着一声闷响骤然间晃动了一下,便像她做事一样,一出手也是毫不留情,干净利落。   小巧的白玉一般的拳头笔直砸了出来,在似乎不间断的泼下来的水一般的雨幕中横冲直撞,撞出一道直直的白色痕迹,看上去就像是有人在涂满白色颜料的画板上“唰”一下涂出一道枯痕。   那枯痕在这天都画板上飞速向着唐未济靠近,紧随在枯痕后面的是小姑娘整个人撞出的一道更大的空洞。   因为雨水太多太密太大太猛,这空洞便显得极其显眼惊人。   空洞久久不能合拢,至少在贝小北撞到唐未济眼前的时候,这空洞依旧存在。   雨水撞碎在拳头上,只凭着拳头的速度和力量竟然让小小的雨水在拳头上留下了一片片的淡红色痕迹。   雨水才刚刚溅飞出去,还没来得及从手背细细的汗毛上抽身离开,便发出“咔咔”的响声,在一刹那冻成了一枚枚的冰晶。   冰晶在巨力的作用下向着唐未济激射而来,发出“咻”一般类似利箭一样的响声。   唐未济身子仿佛杨柳一般往后稍稍压下,脚下不动,拳头在背后捏紧,而后像是拉满的弓,“轰”的一声砸了出来。   如果说贝小北的一拳像是砸裂了冰层的重锤,那么唐未济的这一拳便是铁匠“哐当”一声砸落在烧红铁胚上的火树银花。   一个气势如虹,一个霸道无匹,两者毫无花哨地撞在了一起,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一大一小的两枚拳头抵在了一起,除了那些破碎的逸散的坠落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响声的冰晶,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们挥出的这两拳看上去就像是雷声大雨点小的闹剧,没有光影,没有显现出的大道痕迹,没有余波,甚至连声音都只是小小的闷响。   说句不好听的话,唐未济抖一抖袖子发出的声音几乎都比这声音大。   “哗哗。”大雨依旧在不停落下,冲刷着眼前能看见的所有一切,那数百只大猫蹲在街角,蹲在屋檐上看着他们,一片寂静。   寂静……雨水“哗啦啦”冲下,却越发寂静。   除了雨水落下的惊呼吵闹的声音,连心跳声在此刻都似乎听不见。   那数百双眼睛,那数百枚绿色的光点在昏暗中像是诡异的星星死死盯着这里。   两人保持着这样的动作,大猫同样也保持着这样的动作,这里像是被人按下暂停键,除了雨幕,什么都只成了一幅画。   贝小北在风雨中撕扯出的白痕渐渐被后来的雨水填补。放在地上的油纸伞下已经积蓄起一汪积水,积水上雨点在疯狂跳动,发出“啪啪”的响声。   “哗哗……啪啪……”   天空落水,檐下滴水,脚下汪水,天地间到处都是水。   风声、雨声、心跳声……   “呼呼……哗啦啦……突突突突……”   雨水似乎落得更急了。   风也变得更大了,那原本似乎消失不见的心跳也在不断加强,加快。   加快,加快,加快!   “喵!”   这片死寂终于被打破,数百只猫同时大叫了起来,比方才更加凄惨,比方才更加杂乱。   唐未济与贝小北脚下的一汪小小积水潭猛地震动了一下。不是雨水激起的涟漪,而是似乎从地底传来的震动,震得小小的积水剧烈晃动了一下,一串水柱笔直反溅向天空。   于此同时,在他们的周围,无数积水上方,晶莹剔透的水柱同时冲出,就像是成千往上条银白色透明的小龙骤然出现在这片天地间;出现在他们的脚下,仰头看着那抵在一起的拳头和拳头后面的两个人。   轰!   拳上凝而不散的暗力终于爆发,这针对性的力量在相互碰撞了好几个呼吸之后混杂在一起,猛地炸开。   周围的雨幕被这股气势生生逼退,两人的周围出现了一团白色的巨大圆球。   脚下的青石板瞬间破碎裂开,碎成粉末!   脚下的油纸伞被远远抛出,在半空便开始解体,伞面“刺啦”裂开无双道巨大的口子。   地面上的水洼被逼得积水横冲出去,漫天水珠被压碎,压成一大片一大片的雾气在雨中散开。   那数百只猫骤然伏地,而后冲出,向着那圆球冲过来,带起上百道笔直的黑影,在银色圆球的周围画出无数道交错的黑色直线。   黑影、银球、气浪、受伤哀鸣的风!   灰色的天、瓢泼大雨、震动不止的地面、倒卷的水柱、远处倒塌的墙、坠落的青瓦……还有那墙头探出的一枝灿金色的桂花。   挡住桂花树的那面墙在余波下倒塌,露出一大棵桂树。   灰色的水墨画中,刹那间满目黄金! 第495章 百猫雨中行   雨下得好大,他们好安静……昨夜那美人吹箫的滋味真不错……圣皇为什么不说话……那就是老太师么……桂花的香气……想吃石榴了……唔,糟糕,水溅到袍子上,衣袍后面湿了……   这是征南侯即位之后第一次面圣,他都不知道在这种关键时候自己脑子里为什么会乱七八糟想着这些事情。   太和殿里安静得像是坟墓,除了越发大的雨声,再没有半点声音传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班道远绝不会相信就在方才,自己这些文质彬彬的同僚像是疯狗一样乱吠。   他坚信唐未济要比征南侯好得多,作为刑部官员,他偶尔也会听别人说起那位征南侯的德行。   说实在话,对于征南侯这种人来说,普通女子的性命好比猪狗,这一点在血修的眼里其实也差不多,那么在这些既有地位也有实力的血修眼里就更不算什么了。   有征南侯的背景挡着,这些事情真不算什么的,哪怕有人捅到圣皇面前也不算什么,但在班道远看来,这些行径着实可恶到了极致。   他一向嫉恶如仇,这一点从他把唐未济关进牢房的时候便可见一斑,在那之后他都做好了死的准备,都不曾想过要去向唐未济低头道个歉,满朝文人,只在那会儿见到了他一个人的风骨。   他对唐未济尤为敬佩,与朝上这些以策论治理国家的文绉绉的文人不同,他同时还是一位天赋不错的血修。   血修有血修的渠道,同时也更能体会化气境的唐未济持上清剑配合黄龙人斩杀三仙境大妖的震撼与重要性;更能体会他一个人前往野山宗面临的那些生死危机。   在班道远的眼中,唐未济的身影在不断变得高大,在某一时刻,甚至比买剑都要来得巨大,那是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堆砌起来的伟岸形象,是无声伫立却足够巍峨的大山。   与唐未济比起来,现任的征南侯真是屎一样的角色,去浮池之渊劳军,怎么可能派这种人过去?   所以即便是在自己的顶头上司百般示意之下,班道远依旧站出来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哪怕满朝文武都在指着他的鼻子骂,哪怕老得都快走不动的工部尚书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他都没有改变过自己的想法。   要知道在此之前这位德高望重的工部尚书一直都很欣赏班道远肯干实事的态度,曾经还往刑部要过他,只不过刑部没给。   班道远一直把老尚书视为值得尊敬的长辈,在这种时候却受到长辈的责打,对他的打击尤为沉重。   但这都无所谓!   班道远心里想着,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也许在这场朝会之后,御史弹劾他的册子便会如雪花一样漫天飞舞,而且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帮他说话。他大概率是要被一撸到底的,但这都无所谓,他不怕。   他高昂着头颅,心想自己是对的,这世道再怎么黑暗,自己都是对的!为了边关百万将士的性命,为了大唐绵延的国祚,为了自己的良心,自己所作所为都是对的!   他哪怕死在这里,也无愧于圣皇,无愧于天下,无愧于自己的良心!   只是……为何还不见少游侯的踪影?   他心里唯一忐忑的也就是这一点了。   公主殿下不可能骗自己的,送信的人应当早就去了,他为什么还没有来?   ……   窗外的雨“哗哗”浇落下来,仅仅只是一场秋雨,竟然下出了钱塘大潮的风采,只看一眼,心中唯一能想到的一个词便是“壮观”。   瑾公主支着自己的手臂撑在窗前的雕花红木桌上,任凭那些雨点乘风落在她的身上。   圣后娘娘在她身后絮絮叨叨说着话,纵然有一丝疲惫,语气却很高兴,“你之前养的那只兔子生了一窝小兔子,我去看了一眼,都很可爱,我让人养着了,你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   “这是城南六坊斋的果脯,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糖渍杨梅的,特地让人连夜去买了一盒。说到这儿还有一桩趣事,那六坊斋的掌柜的半夜被叫醒,连鞋袜都没来得及穿,听说是宫里要的,喜得脸都红了。   “这次回来还走么?若是着急走的话就留在这里多陪陪我吧。   “你走了之后你大哥也不常来宫里了,你二哥仍旧回到了大青山,说不准是和你父皇置气还是在做什么,这两人啊真是不让我省心……   “雨下得大了,你离远一些,小心着凉。”   瑾公主看着窗外,也在很认真听着圣后娘娘说的话,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回着话。   “我去看过兔子了,毛茸茸的,的确很可爱,和他们妈妈小时候一样。   “先放在那边好了,我等一会儿再吃。   “还是要走的,放心吧,我这几天就赖在这里了,你撵我走我都不走的。   “他们哪里敢和父皇置气,只是多少有些不理解父皇的做法罢了,旁的不说,这次劳军,大哥也可以代替父皇前去啊。我听说大哥其实有这意思的,被父皇斥责了回去。   “我再多看一会儿,不会着凉的。娘,你看那树桂花,在雨里面落了好多啊。”   身后轻轻的脚步声,一双手搭在瑾公主的肩膀上,把她搂在了自己的怀里。   瑾公主顺从的依偎在圣后娘娘的怀中,在此刻显得那么弱小无助。   “你和他在外一年,娘不想多问什么,只想知道他待你可还好?”圣后娘娘憋了一晚上的话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瑾公主把脑袋埋在圣后娘娘的怀里,“他待我极好的,娘亲不用担心。”   她把与唐未济在华亭村住的那段时光一点点叙述出来,“娘亲,我还给你种了曼珠沙华,可惜到我们走的时候还没有开花,现在都已经八月了,不知道那边的曼珠沙华有没有开花。”   圣后娘娘轻柔地揉着瑾公主的太阳穴,“你有这份心我就很满意了,陛下是做大事的,我知道他的志向远超先皇,不管他怎么去想,你们这些做儿女的可不能不理解他。如果连你们都不理解他,他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瑾公主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父皇为什么一定不让我和他在一起?”   圣后娘娘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你若是真想知道,找机会问问他好了。”   她们两人之间私下相处只以平常人的口吻说话,越发显得亲近。   圣皇专情,独宠圣后娘娘一个人,后宫佳丽三千在他登基的那一天便被遣散,只留下先皇的嫔妃在宫中着人伺候。相比历代深不可测的宫闱秘史,到这一代终究是显得温情柔和许多的。   瑾公主看着窗外,一直在等着一个消息,却迟迟都没有等到。   她把脸埋在圣后娘娘的怀中,搂着圣后娘娘的腰,只露出一双眼睛,睁眼看着窗外。   许久,圣后娘娘关上了窗户,轻声道:“来里面坐吧,我有些累了。”   瑾公主顺从跟着她,只是心中想着朝会那边为什么还没有动静?   ……   两道身影在风雨中远远抛开,各自落在地上弧形深坑的一边,雨点飞快落下,很快在方才交手的深坑下面汇聚成镜面一样的巨大水洼。   金黄色的桂子包裹着雨水纷纷落下,唐未济采撷一颗放到口中,清香微甜。   “早听说你肉身强度远远超过普通血修,真没想到竟然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   贝小北揉着自己的拳头,龇牙咧嘴,虽说是全力出手,但到底不涉及生死,这般说来很是赞赏,有些轻松。   唐未济同样在雨中甩了甩自己的手掌,捏了捏拳头又松开,把酥麻的感觉驱散,“你也不弱啊,你比我之前见到过的逸元境强多了。”   贝小北微微勾起嘴角,“别小看我啊,怎么说我也是从剑北道杀出来的。”   她捏着拳头,突然一挥手。   原本落在他们周围将他们包围住的那群大猫中一只黑猫陡然窜出,一掌往唐未济脸上抓过去。   唐未济下意识就要挥拳阻挡,心中却陡然一动。他运转因果道,发现那黑猫背后有无数道浓郁的黑线连接。   他猛地一抬手,双手抓住黑猫的两只前爪,紧跟着躺倒在地上,双脚往上踹出,踹在黑猫的肚皮上。   黑猫远远抛开,在地上一个打滚,竟然化作了贝小北,而原本站在那边的贝小北已经消失不见。   “你怎么看出来的?”贝小北咳嗽着,在唐未济这一脚下受了些伤,她擦干了嘴角的鲜血好奇问道。   唐未济晃了晃脑袋,“秘密。”   贝小北笑了笑,面色变得凝重起来,“我要动真格的了。”   唐未济长呼一口气,严阵以待。   数百只大猫齐齐伏地,紧跟着猛地窜出,无数只锋利的爪子向着唐未济挠过去。   唐未济连忙闪身,贝小北便在这些大猫中间来回穿梭,这些大猫似乎都是她的分身,每一个都可以看做是真实的贝小北。   她的攻势能够在任何地方击出,而往往唐未济回击过去的时候能砸中的仅仅只是一只猫。   拳影连绵不绝,像是风一样向着唐未济席卷过来,把风雨砸碎,白色的小巧的拳头在雨幕里带起一串串白色的痕迹,向着唐未济狠狠砸落,带着千钧之势。   唐未济的肉身之力可以媲美逸元境妖族,而面前的贝小北却与他不相上下甚至还有超出,显然也是一个修炼肉身之道的。   配合这些诡异的大猫,贝小北的战斗力飙升。   唐未济横过手臂,挡住贝小北的一拳,回头一拳砸过去,砸中的却只是一道幻影。他脚下用力,发出一声嗡鸣,面前袭来的一只大猫刚刚化作半个贝小北便被“封”字诀定住,唐未济一拳砸过去的时候,却又只是砸中一只大猫,那只狸花猫落在地上砸出个水花,打了个滚,站了起来,毫发无损。   有拳影从身后袭来,同时贝小北控制天地之力将唐未济的动作稍稍阻碍了那么一瞬间,拳头顺利砸在唐未济的后脊背处,却穿胸而过,回头在看原来是一团黑影。唐未济已经出现在了别处。   大猫凄惨叫着,向着各处扑出,无数只黑猫的眼睛越发明亮,贝小北的身影在这些黑猫中不断穿梭。   两人很快再次交手,唐未济动用阴符盏,大潮涌动,却被窜过来的一只黑猫叼走,含在嘴里,唐未济一时间竟然控制不住阴符盏,感受不到它的气息。   那只黑猫动弹不得,但这里可是有数百只猫,一只猫不能动算得了什么。   唐未济一拳挥出,重重砸落,气势如虹,雨点箭矢一般被震出去,撞飞了几十只扑上来的大猫。   贝小北却已经贴近了唐未济,一拳砸在他的腹部,唐未济“蹬蹬蹬”倒退三步,同样狠狠一拳砸落,锤在贝小北的肩头上。   小小的身影被锤得一个踉跄,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影一闪却再一次和一只大猫掉换了位置。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感到颇为棘手。   贝小北再次冲出,雨幕被撞破无数的窟窿,天边闪过一道光,时间在耳边“滴答滴答”响,一秒一秒就随着雨点坠落轰然炸裂不复存在。   唐未济眼前一花,无数只狸花猫窜过,唐未济的精神一时间难以集中。紧跟着一只只大猫向着他撞过来,贝小北出现在第一只大猫所在的位置,一拳砸在唐未济的脸上。   唐未济被砸得一个踉跄,身子稍稍后仰,双脚踏在地上,踏出一连串的裂纹。   这还没完,唐未济才刚刚站稳脚步,又是一只猫紧随其后,贝小北再次替换位置,又是一拳。   唐未济还没清醒过来,眼眶被狠狠砸了一下,脑子嗡嗡作响,眼眶周围乌青一片。   一只只猫排着队向着唐未济扑过来,贝小北在这些大猫的位置不断出现。   前后左右,鞭腿、轻拳、扫眼、撩阴、贴、靠、锤、砸、冲拳,唐未济就像是个实在的靶子,被贝小北一瞬间轰了上百拳,生生轰入了地底。 第496章 高贵的人生   “咳咳咳。”咳嗽声从地底传出来。唐未济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到处都是鲜血,手臂上皮开肉绽都能看见白骨,他眼睛珠子都肿了起来,眼皮睁开一条缝,看着贝小北。   贝小北低头看着唐未济,“喂”了一声,“要帮忙么?”   唐未济笑了笑,伸手取出一枚回天珠,“方寸山里面一直传着一个笑话。”   贝小北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他。   她今天穿着的是一身素白色的纱裙,如此垂落在地上,就像是一朵圣洁的白莲花。   唐未济撑着手臂,感受着回天珠的效力,依旧忍不住“嘶”了一声,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   贝小北瞪眼看着他,“不疼么?”   唐未济甩了甩胳膊,脸上带着豪迈的笑容,“男子汉大丈夫,怕疼?”他甩着胳膊,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动作慢了一半。   贝小北提醒他,“方寸山流传一句话。”   “对。”唐未济舔了舔嘴唇,舔到嘴唇处裂开的一道伤口,“他们说我最大的本事就是抗揍。”   贝小北眼皮一跳,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整个人一惊,白色的身影鬼魅一般从原地消失,与一只大猫换了位置。   她连连闪烁,却丝毫不清楚那恐怖气息的来源。   唐未济身上的伤势却不断变好,最后除了破烂的衣袍,只余下手臂处的伤口还流淌着鲜血。   他站立的那地方积了一汪水,大雨依旧在下,鲜血稀释在水中,很快被冲得连味道都不剩下。   他伸出手,贝小北瞬间意识到了那恐怖气息的来源究竟是什么。   无形的恐怖气势以唐未济为圆心传递出去,暴烈的雨幕在这股气势的影响之下似乎都变得安静了许多,轰隆落下的雨点在这个时候变得温柔。与其说是温柔,不若说是胆战心惊到不敢去惊动这股气势的源头。   垂坠下的雨水在这股气势的影响之下似乎变得扭曲起来,它们规避开那些气势,却在瞬间凝固在半空中不能动弹。   这并非看上去不能动弹,而是真正的不能动弹。   地上的积水洼有雨水落下荡起的涟漪,还有一滴水珠刚刚接触到水洼的表面,也在这个时候定住。   那些后退的大猫毛发“嗡”的一声张开,把毛发上的水流弹开,如同钢针一样竖在那边,却也同时定住,许多毛发尚且保持着底端的柔软,顶部的坚硬。   它们就像是活灵活现的蜡像被人从藏馆中移到了这里。   雨中坠落的桂花歪歪斜斜,尚且还保留着那一分娇弱风姿;贝小北因为急速后退而荡起的裙角在风中凝滞;就连那些风,那些长驱直入所入无人的风也在这个时候惊颤。   而在贝小北的眼中,此时的唐未济周围,却像是有一层暗红色的煞气铺开,铺天盖地,瞬间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劈开,只留下纯粹的杀意与霸道的气息。   这股气息是如此惊心动魄,让人无法无视,让人胆战心惊,就连这片天地的大道在这个时候都要给这股气息让道,以求暂避风头。   贝小北惊得目瞪口呆,保持着那好看的姿势,同样也僵在了半空中。   她的思绪依旧能够流淌,所以她想到自己同样也能做到这一切,只要能控制周围的道就行了,但如果仅仅只凭着气势……这怎么可能?   她想要挣脱,却骇然发现不管是自己的血脉之力还是肉身之力在这样的气势面前晦涩莫名,根本动弹不得,就连血液都流淌得无比缓慢。   这……究竟是什么?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唐未济一步步走近。那些悬浮在半空中的雨水被他撞碎,他从空中采撷桂子,一颗颗扔进嘴里咀嚼。   手臂上的伤口在贝小北的视线中一点一点修复,直至最后只有那残破的衣角和疮痍的大地表明这里发生过的激烈战斗。   唐未济走到贝小北的面前,一只手卡住了贝小北的脖子,轻笑了一声,“我赢了。”   贝小北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能恢复了行动,只是依旧感受不到那些大猫的存在。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它们就在这里,但在贝小北的感觉中却和自己割裂了开来,不仅仅是这些大猫,还有这个世界,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和她割裂了开来。   这片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唐未济和自己,而现在,唐未济捏住了她的脖子,她想逃也逃不了了。   贝小北轻声咳嗽了一声,“你不觉得你这么抓着我的脖子有点不礼貌么?”   唐未济嘴上说了一声抱歉,却依旧没有松手,“前辈实力惊人,晚辈不敢大意啊。”   “听着像夸我的。”贝小北翘起嘴角,“我还是接受比较好,但我有些好奇。”她问道:“这是什么?”   唐未济笑了笑,“白虎煞气。”   “白虎煞气?”   贝小北眨了眨眼睛,“这怎么可能,若是白虎煞气如此恐怖的话,浮池之渊如何能失守。”   唐未济松开手,用大拇指挠了挠下巴,“我最近有些奇遇,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我这样的。”   贝小北站在地上,垂头丧气,“的确是这样。”她摊开手,光棍道:“我输了。”   唐未济点了点头,周围静止的一切“轰”的一声恢复正常。   雨水“哗啦啦”冲刷下来,那些大猫飞快奔入黑暗中消失不见,狂风在巷子里面奔走,放肆大笑。   贝小北跺着脚,气恼大叫,“喂,你就不能把你这什么煞气一直留着么,好歹能挡雨啊!”   唐未济无奈地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搭话。   贝小北挥了挥手,往屋檐下走去,“好了好了,我拦不住你,但你也别高兴太早,前面还有一位的。”   唐未济眨了眨眼睛,“谁?”   “你认识的。”贝小北郑重道:“比我还强。”   “三仙境?”唐未济想到了一直跟在天心身后的驼背老者。   “不是他。”贝小北摇了摇头,“没有圣皇的允许,三仙境不可能在天都动手的,当然,他们若是想把圣皇引到这里来就当我没说过。”   “谁?”   “袁浩宇。”贝小北看着唐未济,郑重道:“他是真的想杀你。”   唐未济叹了口气,“他还觉得我是奸细呢?”   “他从来没怀疑过大将军的话。”贝小北显然也知道了心里杏花酒肆发生的事情。   “他的实力?”唐未济疑惑。   “天心请不动他的。”贝小北轻声道:“他是自己到了天都,我与他交手一次,输了。”   她说得干脆,“他与玄仙境只有一步之遥。”   唐未济看着贝小北关切且担心的表情,笑了笑,其实很想告诉她,死在自己手上的天仙境都已经有一位了。   袁浩宇,一步之遥么……   唐未济捏了捏拳头,想到了自己出天都时候在杏花酒肆发生的那件事情。   那会儿袁浩宇奉大将军的命令来杀唐未济,被太玄教道子、南宗佛子以及买剑拦下,买剑为了保住唐未济的命,以固元境与逸元境的袁浩宇换了一剑,笑容灿烂,但受了重伤。   唐未济一直都不曾前往江南道找彩衣阁的麻烦,现在看来,曾经的麻烦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离开。也罢,既然已经选择逆流而上,就让这些人好好看看自己的实力好了。   唐未济嘴角勾起笑容,与以往的那个小心翼翼的唐未济截然不同。   “我与你认真说话呢,你笑什么。”贝小北有些气恼,“我是想去大雪山的,但你可千万别死在这里了。”   唐未济点了点头,“放心好了。”   他捡起地上残破的油纸伞,想了想,把那漏雨的伞撑在了自己的头上,头也不回朝着皇宫的位置行去,抬起手朝着贝小北拜拜。   贝小北吸了吸鼻子,在屋檐下跳了两下,觉得有些冷,跺了跺脚,搂住自己的胳膊,蹦蹦跳跳朝着另一个方向行去。   很快,上河园便得到了消息——贝小北输了,唐未济没有要她的命,现在依旧赶往宫内。   此时距离天心说完那些话不过才过了半个时辰,淮侯和鉴侯都看着他,目光深邃,却明显带了些许的疑惑和担心。   天心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阴沉,骂了两声,“不是自家的人果然靠不住,还说什么她会全力以赴,哼,老头子也让她骗了。等着吧,等我回去,玄冰阁的人有你们好受的。”   淮侯咳嗽了一声,打断天心的自言自语,“接下来怎么办,等老太师出手么?”   天心不耐烦挥了挥手,“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只安排了他一个人。”   他看着天色,“朝会就要结束了,不管怎么样,唐未济只要被拖住就行,只要他上不了太和殿,圣皇再怎么偏颇他也没有理由了。更何况……”他冷笑了一声,“剩下的那个人才是我的杀手锏啊,等着吧。”   淮侯和鉴侯对视了一眼,“不是我们不相信你,只是三仙境没办法出手,如何能肯定那个人一定是唐未济的对手,若是连拖延都做不到呢?”   天心笑道:“贝小北哪怕再怎么放水,必然也是和唐未济打过一场的,唐未济肯定受了伤,消耗了元气。剩下的那位叫袁浩宇,逸元境巅峰实力,只等一个机缘就能踏入三仙境,今年年初的时候他去了一趟归山圃,死在他手里的逸元境妖修就有两头,此时正是巅峰时候,你们觉得,唐未济会是他的对手?”   淮侯和鉴侯心中一惊,不再说话。   哪怕他们再怎么觉得唐未济厉害,和逸元境妖修还是不能比的,看唐未济往昔战绩,没有一个能比拟逸元境妖修,而袁浩宇却能够在归山圃那种地方斩杀两头逸元境妖修,这样的对手怎么可能战胜。   他们彼此放下心来,再次微笑着品茶,说着不咸不淡的话,畅想征南侯若是去了浮池之渊的话他们应当怎么样给予方便。   胜券在握!   包括天心,所有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哪怕天心从秦土口中知道唐未济在归山圃表现不俗,却也只以为是那化妖秘术的原因让唐未济在那群妖族手里占了大便宜。   至于他自己真正的本事么……天心想到了自己当初和唐未济在长安街上的一战,眼睛眯了眯。   不过是与我在伯仲之间罢了,那天若不是我轻敌,怎么可能输,要不是师父不允许我再亲自去找唐未济的麻烦,我早就把唐未济的脑袋提回南海了。   哼,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白纸伞修好之后,唐未济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败在他的手里只是对我的一种磨砺罢了,就像是小说话本里说的,我可是主角啊。   天心藏在袖子里的手指上捏着一道枯梅一般弯弯曲曲的剑诀,心里冷哼了一声。旋即高高在上想到,赝品终究是赝品,哪怕再怎么引人注目,在我这个真正玄武遗脉的面前也就是一条被利用的狗罢了,甚至都不用我出手,他就要死了。   血脉的高贵高于一切,人的一生从出生开始就已经决定了。我注定了就要高高在上,注定了要凌驾在这些普通人的身上。   我注定是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至于唐未济这种小人物,看着实在心烦,他早就该死了,就在我身份暴露的时候他就该去死了,却偏偏没这个自觉性。也罢,在成就大事之前,就让我先送他一程好了。   天心心中踌躇满志,突然站起身来,指着外面的雨幕和苍茫的天空笑道:“两位侯爷,看天边有何物?”   淮侯与鉴侯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两人面面相觑一番,淮侯试探问道:“如注大雨?”   天心大笑着摇了摇头,“我看见的是永无止境的未来,是这片苍茫天下!”   淮侯与鉴侯闻言顿时悚然大惊,两人面如土色,被天心话语里蕴藏的含义吓得说不出话来,一瞬间,只是一瞬间,两人便同时想到了一点——他们似乎不应当和这个人混在一起,南海到底想要做什么?   天边雨幕渐收,晴空如洗,弯出一道彩虹。   在这个时候,天心看着那道彩虹,只觉得自己就要化作巨龙,腾空而起。 第497章 一拳就倒袁浩宇   蓝衫汉子坐在街角。   这是一间撑着棚子的小铺子,卖豆腐脑和包子的。   他要了一屉鸡汁小笼包,又要了一大海碗豆腐脑,一边吸溜着一边在心里想着怎么会有咸豆腐脑这种东西。   他一口一个鸡汁包,一口半碗豆腐脑,很快吃完了一屉包子和一碗豆腐脑,又让龟缩在店里心惊胆战看着他的伙计赶紧再送一屉包子和豆腐脑过来。   本来今天下了这么大的雨,掌柜的正觉得晦气,剩了四五屉的包子都觉得卖不出去了,正打算收摊不做了,这大汉就来了。   一屁股坐下来之后,他迄今为止已经喝了四碗豆腐脑,吃了四屉包子,只余下最后一屉了,那锅里的豆腐脑也见了底。   他们还没见过这么能吃的人,一时间看得呆住了,直到蓝衫汉子再次说话的时候掌柜的才回过神来,看在那一锭十两重的银子的份上连忙让伙计去给客官上早茶,自己抹了抹汗再次热火朝天干起活来。   小铺子里一时火热,灶台里的火重新升起来,新包的包子再次上蒸笼,豆腐脑在另一个锅里被点出。   就在这时候,蓝衫汉子却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一直在大吃特吃,这么一停,掌柜的一下子便注意到了,心瞬间提了起来,心惊胆战叫嚷道:“客官,您吃饱了?”   他生怕不够这人吃,又蒸了四屉包子,煮了一大锅豆腐脑,这要是这人不吃了,可就有些浪费了。虽然银子已经到手了,这人也说不用找,但掌柜的还是觉得就这么浪费有些可惜,尤其是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总希望别人能吃干净的。   好在蓝衫汉子只是挥了挥手,粗声道:“吃,有多少吃多少,再来四屉也成。”   “好咧!”掌柜的乐开了花。   过了一会儿,掌柜的才看出来蓝衫汉子为什么停了一下,原来是街对面走过来一个撑着伞面色泛白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有些古怪,外面这么大的雨,他却撑了一个破伞,雨水从伞面上的洞里倾泻下来,若是掌柜的自己,是决计不会做这种脱裤子放屁的蠢事的——既然挡不住雨,还撑着这么重的油纸伞做什么。   他浑身湿透了,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唯独那脸干干净净,神采和气质不似凡人。   那年轻人走到蓝衫汉子的那一桌坐下,刚迎上去的店小二甩了甩肩头上的白毛巾,又回了屋子,觉得这两人真是神经病,这么大的雨在外面吃东西,那半张桌子都被淋湿了。   唐未济自顾自坐了下来,蓝衫汉子自然是袁浩宇,抬眼看了眼唐未济,爽朗笑了笑,推过来一叠包子,“听说你已经吃过早茶了,还能吃得下么?”   唐未济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破烂衣衫,“早上没吃多少,刚和人打了一架,肚子正好又饿了。”   袁浩宇扭头叫道:“小二,再来一碗豆腐脑。”   他扭头看着唐未济,“他们这里的豆腐脑是咸的。”   唐未济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包子和嫩滑鲜香的豆腐脑很快被端上来,唐未济也不客气,大吃特吃。   待到两人吃完,袁浩宇打了个饱嗝,外面的大雨已经逐渐停了,只有街面上大片晶亮的水洼才能显出方才这场雨有多大。   袁浩宇看着天空,天边刚生出一道彩虹,朝阳已经从云层里探了出来。   瓦蓝瓦蓝的天空如同被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花瓷,天上絮着几缕云彩,看着像是被枯木一般的毛笔随手画上去的。   朝阳从天边升起,鲜红色的光芒倾泻下来,似乎把整个天都都染成了红柚心一样的颜色,就像是鲜榨的果汁从天上浸了下来。   袁浩宇的蓝衫,唐未济的白衫,那积了一层油泥的旧桌子,桌子上的白瓷碟、黄蒸笼、蒸笼下面垫着的白色帆布,都在此刻变得通红通红。   唐未济伸出手指,手指在这样的光芒下变成了通红的半透明状。他抓住那柄油纸伞,不禁感叹道:“人间真的很美好啊,处处都有惊喜。”   袁浩宇赞同着点了点头,看见唐未济起身,“呵呵”笑了笑,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惊讶道:“这就要走了?”   “不然呢?”唐未济笑道:“我赶时间的。”   袁浩宇笑呵呵,“我是来杀你的,你知道整个天都,只有我有这个本事,也敢杀你。”   唐未济无奈道:“圣皇不会愿意我死的。”   “你是个奸细。”袁浩宇用异常肯定的语气说道:“留着就是祸害,我不管圣皇怎么想的,我只要你死。”   “我死,你也死。”   “我死了就死了,你不死才是对我大唐的严重威胁。”   “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相信弘光说的话。”唐未济无奈了。   “大将军驻守浮池之渊这么多年,我不相信他说的话,难不成相信你说的话。”   唐未济抬头看着朝阳,“算了,都这么说了,我赶时间,来吧。”   袁浩宇再次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半躺着,“不急,上次来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这次吃多了一点,撑了,让我消化消化。”   那边赶过来收拾东西的店小二听见这两人的对话,又是杀人又是生死的,吓得和掌柜的抱到了一起,瑟瑟发抖。如今听到现在,壮着胆子说道:“两位大侠,你们歇完了去外面打成么,咱们店小本买卖,经不起折腾。”   袁浩宇诧异看了他一眼,莞尔笑道:“你小子说的也有些道理。”   他扭头看着唐未济,“走吧,出来受死。”   唐未济叹了口气,跟着踩着水走到街面上。   袁浩宇已经换了表情,正色看着唐未济,如熊罴一样的气势从他体内缓缓苏醒。   唐未济看着袁浩宇,目光无比诚恳,“我赶时间。”   袁浩宇皱着眉头,沉声道:“所以呢。”   “所以。”唐未济笑了笑,衣服里面悄悄爬上了一层青铜甲胄。他一拳砸出,倏忽便至。   袁浩宇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唐未济一拳砸在他的肚皮上,属于三仙境的力量汹涌冲入他的体内,摧枯拉朽一般摧毁了他的防御机制,砸得他如同一只煮熟了的大虾,弓着腰,红了脸,缓缓倒在地上,半晌连倒吸冷气都做不到。   他瞪着眼睛,脑子一片空白,难以置信自己竟然就这么败了?   一拳而已啊!   唐未济收回手,向着宫内走去,“大战在即,我不杀你。”   他远远走开,风中留下了他的絮叨,“都说了……真的赶时间啊。”   掌柜的和店小二伸着脖子看了半晌,像是被提着脖子的小公鸡。瑟瑟发抖的店小二回过神,陡然神气起来,骂了一声。   “呸!看这气势还以为是龙虎斗,原来就是个大个的混混打架,一拳就倒?还不如我王小二呢,吓得我提心吊胆。” 第498章 一群废物   “一拳就倒?”天心张了张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的心中陡然涌起一阵恐惧,所有的一切幻象都在此刻破碎,脑子里构建的理想殿堂倒塌,现实带来的压迫感让他几乎要发疯。   他冲过去,一把扯住了来报信的那个人,提着他的衣领,恶狠狠道:“你是在骗我们对不对?说,你是谁的人,为什么要骗我们!说!”   那人被吓得瑟瑟发抖,根本说不出话来。鉴侯平缓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天心小友,他是我的人,他也没说在撒谎,还请你放开他。”   天心狠狠推搡了他一下,这人吓得扭头就跑,连滚带爬,连告退的话都忘了说。   淮侯赞叹的声音跟着响起,“一拳,竟然仅仅只是一拳,得到消息了么,这是他本来的实力还是有人帮他出手?”   鉴侯摇了摇头,手上还捏着一张崭新的纸,“上面说了,李四还在烤鸭铺里,周围也没有其他人,是他自己的力量。”   “自己的力量。”淮侯缓缓咀嚼了几次这句话,心里不由升起一阵恐惧,“他才多大岁数啊,只是一拳……如果让他知道我们的存在,那可怎么是好。”   天心冷笑了一声,“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们是大唐的侯爷,还怕他找你们的麻烦?”   淮侯与鉴侯对视了一眼,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天心突然道:“我出去一下。”   “你做什么去。”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口,同时意识到了什么。   “放心。”天心讥笑了一声,“我只不过是去袁浩宇那边看一眼罢了,我想问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没必要了吧。”淮侯阻止道:“他已经失败了,接下来就要看老太师的了。”   天心冷笑了一声,“这么紧张作甚,你们总不会觉得我是要临阵脱逃吧。”   淮侯笑道:“哪里的话,只是担心你的安全罢了,诸事都要谋定而后动啊。”   两人正互相扯皮,一直不曾说话的鉴侯虚弱挥了挥手,“都别说了。”他“呼哧呼哧”喘着气,“按时间看,朝会已经结束了。”   天心与淮侯同时看向天外,肯定了鉴侯的说法。若朝会已经结束了,那边还没消息传过来,是什么意思?   朝会的确已经结束了,唐未济在小太监的引领下刚刚踏入宫门,便看见三三两两散朝的大臣们。有认出了他的人与周围的人低声说一句话,目光在他的身上饱含深意的扫过,他们像是躲避瘟疫一样避开他出宫。   班道远孤零零一个人落在后面,凄凄惨惨。他的脑子里浑浑噩噩,很不明白为什么直到最后唐未济都不曾出现。   太和殿寂静了太长的时间,长到圣皇都没法再继续拖延下去,那么劳军的事情自然也就落在了征南侯的头上。   圣皇金口玉言,这件事情已经是改不了了。   唐未济恰好看见班道远,连忙找他打听,班道远看清他之后,几乎是疯了一般上来质问他为什么来得这么迟。   只是根本不需要唐未济多解释什么,当班道远看见唐未济那一身破破烂烂的白衫和手上同样破烂的油纸伞的时候便明白了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班道远把大殿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与唐未济说了一遍,唐未济听到最后,依旧镇定,却又有些无奈,“我倒是连累你了,是我的错,一开始就不应该多耽误时间的。”   班道远摆了摆手,“算了吧,满朝文武都在等你过来,你一个人再厉害,总不能在大殿上出手,只凭说哪里说得过他们,早点到也是受尽羞辱罢了,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何必抱有侥幸呢。”   他叹了口气,看着初升的朝霞在水洗地面上投射下一片碎金般的光芒,“只是可惜了前线将士了,你若是去的话,会少死很多人的。”   “为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   “我对自己的眼力没有信心,但对别人的眼力向来喜欢推敲再三,买剑看重你,公主殿下看重你,霜月小姐也看重你,如果你真的没有过人之处的话,凭什么呢?”班道远笑着扳着手指。   “真要说起来的话,剑神前辈对你观感极好,那最后一条黑龙更是彻底站在你这边愿意与圣皇为敌,卖酒翁前辈为了你搬着整个上德峰从大雪山跑到了天都,剑囚前辈一辈子没干过出格的事情,却对你倾囊相授,送你和瑾公主出了天都,还有太玄教那位黄龙人前辈,同样对你青眼相待。”   “这么多三仙境前辈都做出了选择,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他们还要争。”他叹气道:“我自己是个俗人,眼力浅得很,但我不像朝中的这些大人一样目光短浅到浮池之渊都已经陷落了还在勾心斗角。”   唐未济静静听完他说的话,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人,问道:“那就是征南侯么?”   班道远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不错,那正是征南侯,哎,你做什么去!”   他话才说到一半,便看见唐未济离了他朝着征南侯走过去。班道远心里只觉得一阵不妙,却又拦不住唐未济。   就如唐未济注意到征南侯一样,早有人也注意到了他。毕竟唐未济这一身破烂的打扮和大内宫闱实在是搭不上边,也着实太过显眼了一些。   征南侯与那群大人一直注意着唐未济的动作,几乎在他往这里走的时候都有一瞬间肌肉的紧绷,与班道远一样,他们根本猜不到唐未济想要做什么。   征南侯到底是血修,心理承受能力更大一些,看着唐未济笑着道:“可是少游侯当面?”   唐未济点了点头,“不错,正是我。”   征南侯脸上的笑容更多了,“早就听说小侯爷英姿勃发,一直不曾见面,引以为憾,今日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们正准备去雅芳斋,不知小侯爷有无闲暇,或许我们还可以在雅芳斋品一品茶。”   唐未济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过来只是与你说几句话的。”   征南侯脸上的笑容稍稍僵了僵,“小侯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他身后站着的一位年纪不大的官员冷嘲热讽道:“风凉话就别说了,还得作大度模样原谅你,我们忙得很,没那个闲工夫。”   征南侯就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一样,目光依旧诚恳,依旧平和的看着唐未济。   唐未济也像是没听见一样,只是冷静道:“听说你要去浮池之渊,我过来想给你几个建议。”   “建议?”   “第一,浮池之渊的残兵虽然没了士气,但依旧桀骜,你要采用怀柔政策好好安抚他们才行,万不可强势。第二……”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征南侯笑着打断,“小侯爷,我有自己做事的主张,不用你来与我多说什么的。”   “真当自己什么都懂一样,还不是个门外汉。征南侯祖上好歹是带兵的,你不过是个泥腿子,还来教别人怎么劳军?真是没脸没皮啊。”又是那道声音,一阵冷嘲热讽。   “人家起得迟,赶不及朝会,觉得到手的鸭子飞了,不得多说两句,回头显得自己有能耐才行,这叫虽败犹荣懂不懂。”有人接话头。   “我素来钦佩大将军,若是大将军在这里,说什么我们都是听着的,你以为你是谁啊?让你站在这里与你说说话已经是对你的赏赐了,还真有脸指指点点了?”   唐未济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扫了他们一眼。   “你看,急了急了,急红眼了。”   “少游侯本就跋扈惯了……”   “说不得,当这天都是他家开的……”   “到底是年轻人啊,骂你两句怎么了,王大人那是怜惜你,为你好。”   “怎么不动手?哦,怕了,呸!就这胆气还想去前线,真见到妖族怕不是吓得腿都软了吧。”   “明明是个手下败将,还硬撑着面子说要来给点建议,真是不害臊啊,真当别人都是傻子,看不出来你打肿脸充胖子呢?”   “不想输得太难看么,王大人要体谅这种小人物的心理,什么少游侯,说白了也只是运气好一点的血修罢了,这种粗人懂什么,这等拙劣的表现怕也就是他们唯一的智慧体现了吧。”   后面的人议论纷纷,声音并没有降低的意思,虽然视线都没落在唐未济身上,这却是更严重的嘲讽。   征南侯假惺惺笑道:“小侯爷莫怪,我这几位朋友喝醉了就喜欢说胡话,小侯爷莫往心里去啊。”   朝会才散,哪里来饮酒。征南侯这话明显是拿准了唐未济不敢把他怎么样,连借口都懒得多想了。   这里的声音吸引了更多的视线,几顶轿子停了下来,有几位老大人掀开了轿帘朝着这里看,一样看得津津有味。   唐未济显得无比狼狈,似乎在这些人的口诛笔伐中根本讨不了一点好。   两边火药味十足,唐未济目光逐渐冷了下来。他心湖中的十二枚菩提子突然间碰撞在一起,让他的脑子一阵剧痛,情绪一下子就有些控制不住。   他面容抽搐了一下,额头一下子流淌出冷汗来,面色痛苦。   “你们看你们看,知道自己理亏,现在准备装死了!到底是血修啊,随便逼点汗出来跟玩似的。”   “装得还真像啊,这是想惹人同情吧,我要是你啊,现在都躺在地上了。”   “心机真深啊,可惜这些都是我们玩剩下的,你的表现就像小孩子一样拙劣知道么。”   唐未济已经快要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他死死捏紧了拳头,浑身都在颤抖。他很想就这么一拳砸过去,却没忘了这些人都只是普通人,还是朝廷大员,他努力遏制自己的冲动。   “你看你看,他怕了,他被我们说怕了。他在发抖哎!”   “真是孬种啊,只是几句风言风语都受不了,心理这么脆弱的么?还好没让他去劳军,若是让他去的话我大唐……呵呵,丢人!”   “这就是第一侯爷的风采么?”   “哈哈,居然怕得浑身发抖哎,传出去也是一桩美谈啊。”   征南侯笑吟吟看着唐未济,他是血修,自然能察觉到唐未济浑身气血不稳,还真不是装的。   这里是大内,他根本不怕唐未济把他们怎么样,他乐得看唐未济的笑话。   朝中这么多大人站在自己身后,老太师也帮着自己说话,他现在就是在以胜利者的姿态欣赏失败者的垂死挣扎,心情好了大发慈悲给失败者一些心理安慰罢了。   唐未济陡然睁开眼睛怒吼道:“够了!”   他的举动吓了众人一跳,紧跟着就是更高的声浪。   “无能狂怒,这就是无能狂怒么?”   “好厉害啊,吓死我了,就应当让少游侯去浮池之渊吼这么两嗓子,妖族不得望风而逃?”   “看少游侯又怕又想打我们的样子真可怜啊,他是不是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王大人,这里是哪儿来着?”   “这里是皇宫哎!他不能动手的,看看你,都被这么个小人物气糊涂了呢。”   “跟这种小人物随便玩玩好了,大家发发慈悲,哄他开心开心嘛,还真把他当回事了。”   “原本还爱惜他的才华,骂他两句让他清醒一下,现在看来根本就是朽木不可雕么。”   一群人完全没有把唐未济放在眼里,就像是他根本就不存在。   唐未济脑子里剧痛无比,目光终于彻底冷了下来,心头升起滔天怒火。   他大步往这群人走过去。   “呦呵,你想做什么?”   “我警告你,这里可是皇宫,你想想好后果。”   “你敢动手,你敢动手?我就站在这里动也不动,我借你十八个胆子你敢动手?”   唐未济懒得再多说话,抬手就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   方才说话最阴阳怪气的那人原地打着旋飞了起来,发黄的牙齿伴着鲜血呈三百九十度抛洒,至于本人早就在这一巴掌下晕了过去。   “他敢动手,他敢动手!”   “反了,反了!”   “快来人啊,有反贼入宫!”   这群大人没料到唐未济真敢动手,一下子慌了神,一个个六神无主,连滚带爬四散逃窜,不断慌张大叫着。   他们哪里有唐未济快,只是两步,又是一巴掌。   “啪!”   “啪!”   顿时一阵鬼哭狼嚎,征南侯发愣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仗着自己固元境的实力上前阻止。   “少游侯,你大胆,这里是皇宫,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居然敢在天子门前动手,你是想要造反么!我让你停下你听见没有!”   他刚往前走了两步,唐未济“唰”一下回过头来,眼珠子都是红的。   征南侯吓了一跳,紧跟着壮起胆色,“你知道我是谁么,你敢和我动手?”   唐未济随手甩过来一巴掌,征南侯双手挡在自己面前,双目圆睁,用尽全力,浑身气血沸腾,气势冲天而起……然后就被这一巴掌轻而易举拍晕了过去。   “一群废物。” 第499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唐未济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他自己的想象,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无数双眼睛其实一直都在注视着他。   就像是很多人不知道自己终其一生都是无名小卒一样,唐未济也同样没有自知之明。他决定让自己成长,承担更多的责任,却不知道在许多人心中他的分量一直都很重,哪怕他带着瑾公主消失了整整一年,依旧有很多人可以搜寻着他的消息。   他刚刚到天都的时候,就有无数双眼睛瞪大,有无数条消息传递出去,有无数人聚集在一起谈论,话题的中心永远是他,比如他回来做什么,比如这一年他做了什么,又比如怎么应对这个人。   唐未济不知道在某些人的眼里他的分量已经超过了买剑,已经达到了可以决定某些局势的地步。   他在李四的烤鸭铺的时候,碍于李四的威能,许多人不敢靠近,但当他出现在宫内的时候,那一双双眼睛却变得灵活起来——有许多大人物本就是那些眼睛的终点。   当唐未济在午门大打出手的时候,那些轿子里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阵又像兴奋又像惊讶的短促叫声。伴随着那呼天抢地的大叫,羽林卫匆匆赶来,看着那近乎是泼皮打架一般追着各位大人的唐未济,他们有些投鼠忌器,束手无策。   唐未济自不必说,他们都认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在这种时候就是一个个挡箭牌,唐未济只要想,任何一个人都能成为肉盾,他们加入进去只会让局面更乱。   于是乎伴随着他们的到来,除了“这边这边”以及“手下留情”的叫声多了一些之外,场上局势没有半点变化。   唐未济头脑剧痛,猫戏老鼠一般戏弄追逐着这些口出不逊的文官。这些人疏于锻炼,一个个养尊处优,怎么可能是唐未济的对手,一个个呼天抢地,想往羽林卫那边跑,一眨眼面前又多了唐未济的冷笑,被吓得涕泗横流跌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往后爬。   午门前乱哄哄,简直就是天元二十年迄今为止发生在大唐最大的一场闹剧。   羽林卫手下人看向他们的将军,有人去问将军怎么办。将军翻了翻白眼,抱着膀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他们越发无奈,只得把这里围起来,至少不要波及到其他大人。   将军想得清楚,无论如何这里的消息已经飞速传了出去,羽林卫只需要控制住场上的局面就行了。唐未济没起杀心,这就是好事,至于那些文官,一个个之乎者也假仁假义,良心都让狗吃了。呵,早他娘看他们不顺眼了。   乱糟糟的脚步声踩踏在红彤彤的朝霞中,大唐的一天从此刻的喧嚣开始苏醒。   大皇子才刚刚在丫鬟的伺候下漱了口,穿好衣服,就看见自己的大管家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从当初在长安街拦在圣皇面前之后,是个人都知道大皇子失了宠,原本铁板钉钉的太子位似乎变得扑朔迷离起来。除了大皇子小时候的一些老师,这些日子谁也不敢来皇子府。   换而言之,大皇子当了有一年的闲人,大唐发生的什么事情都与他无关,每日只是养养花弄弄草而已,最多去宫内给圣后请安,也不留在宫中,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见大管家脸上浮现出这样的表情了,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想到了昨天得到的有关唐未济回来的消息,心里顿时冒出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不会吧?不会又是我这个小舅子惹了麻烦吧?昨天刚回来,今天就搞事?这么能搞事情的么。不过话说回来,这时间也太凑巧了,说不是他连我都不信……上次长安街的事情还没完了,又来?   大皇子心里哀嚎了一声,恨不能现在就到宫内把瑾公主扯出来让她管管自己的夫君,这是人形自走扫把星么?   他在看见大管家的时候脑子里几乎是飞速就冒出来这些念头,一溜念头想完之后才想起来这些似乎都只是自己的猜测。   他咳嗽了一声,沉声问道:“魏总管,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魏总管苦笑了一声,心想您倒是不着急,“宫里出事了。”   宫里出事了?   大皇子在心里长嘘了一口气,心想只要不是自己那小舅子惹麻烦就好,宫里有父皇在,能出什么大事。   他随口问了一句“出了什么事”,从一旁的丫鬟端过来的茶盏里含了一口漱口茶。   魏总管苦声道:“昨儿个小侯爷回来之后您一直让我照看着他,今儿一早他就去了宫里,把刚下早朝的大人们给打了,征南侯被他拍在地上道现在还没爬起来呢。”   “噗!”大皇子一口水刚含到嘴里,闻言一下子喷了出来,一滴不剩全喷在了魏总管的脸上。   可怜魏总管提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越发委屈,“殿下……”   大皇子咳嗽了两声,吓得一旁的丫鬟连忙帮大皇子轻轻敲打背部。大皇子挥了挥手,让丫鬟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是小侯爷仗势欺人,明是自己起得迟了错过了朝会,心里不忿,刚好遇到了下朝的征南侯,迎上去挖苦征南侯,言语低损,还逼迫征南侯主动辞去劳军一职。路过的几位大人心中不平,帮着征南侯说了几句话,小侯爷就仗着自己的实力对他们大打出手,听说都要闹出人命来了。”   魏总管苦着脸刚刚把这话说完,大皇子便摆了摆手,“不可能,未济做不来这种事情。我虽然与他接触不多,但这种事情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瑾儿喜欢上的,小翰又能引为知己的,买剑看重的师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其中必有隐情。”   魏总管苦笑了一声,“即便是真有隐情,动了手可就不一样了啊,有理都要变成无理,这可怎么好?”   大皇子来回踱步,“走,进宫。”   魏总管刚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准备,就听见大皇子道了一声“慢”,他疑惑扭过头来,恰好看见大皇子摇了摇头,“不成。”大皇子走了两步,“我现在的身份尴尬,我若是去了只怕更乱,我是不能出面的,你去宫里找蓝总管,让他去找母后。”   魏总管点了点头,连忙赶往宫中。   大皇子想了想,忍不住摇头一阵苦笑。   和大皇子不同,魏孝熙翰在大青山深处,不在天都,但得益于神机阁的内部情报,他竟然比大皇子还要早一些得到消息。   如今在神机阁,魏孝熙翰的地位与以往又不相同。   一开始圣皇把他扔到神机阁的时候,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与大家一样,只是性格活泼一些,喜欢交朋友。后来他的皇子身份泄露,大家对他的态度自然有所变化,总的来说应当用敬而远之来形容,但要说多尊重,那还真没有。   大家都是血修,凭本事说话。皇子身份不就代表投了个好胎么,在这些糙汉子的心里,这一点反而让人鄙夷,似乎拿了皇子头衔就什么都不是一样。   再后来,他去了一趟浮池之渊,与唐未济一通操作,平定了玄武营内乱不说,连带着还和那十几头三仙境大妖带领的妖族大军大战了一通。   这么一来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神机阁中原本对魏孝熙翰敬而远之的那些人一下子变得尊敬且亲近起来。不管在什么地方,有本事的人总会得到应有的尊重,尤其是在军队这种地方。   可以说魏孝熙翰的改变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唐未济,他在心里很感激唐未济。唐未济和瑾公主离开之后,他一直都呆在军中,如今气质越发凌厉浑厚,再没有之前第一次与唐未济见面时候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把唐未济当做最好的朋友,昨天得知自己妹妹和唐未济回来的消息的时候他就准备去天都,只是要交接手里的防御工作,才一直没离开。   今天一大早,刚下完大雨,检查完自己负责的那一片大青山防御阵纹之后,魏孝熙翰刚要出发去天都,就看见匆匆来找他的李玉成。   当初在临渊城的时候,李玉成和董飞鹏是神机阁的探子,被玄武营抓了起来,受到唐未济的解救,阴差阳错之下成了魏孝熙翰的铁杆拥趸。   他们的命可以说就是唐未济救的,大青山这群人当中,除了魏孝熙翰就数他们这一群人对唐未济回来的事情最上心。   此刻他匆匆来到魏孝熙翰的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魏孝熙翰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在片刻的震惊之后捧腹大笑了起来。   “这可不像我认识的他啊。”魏孝熙翰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这小子一向谋定而后动,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我几乎没见他冲动过,说实话有的时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和我一样岁数的人。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摩挲着自己长出了乱糟糟胡茬的下巴,很快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去,多叫一些人,咱们出发去天都。”   李玉成眼睛里面像是放着光,重重“哎”了一声,匆忙赶过去叫人。   ……   上河园里,天心猛地站了起来,淮侯同样精神振奋,两人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同时叫了起来。   “走,赶紧去宫内。”   鉴侯反应迟钝了一些,淮侯连忙去扶他,一边扶一边匆忙说话,“这是好机会啊,少游侯目无王法,无视皇家尊严,借着这个机会咱们只需稍稍煽风点火,这事儿就稳了!”   “只是圣上金口玉言,此时已经定了……”   “咱们已经得罪了唐未济了,还等着他报复回来么,不如现在先给他好好上上眼药,再说挨打的人是我们的人,理亏的是他,这种机会都不抓住的话,简直要遭雷劈啊。”   鉴侯年老,锐意尽失,总觉得如此做法似乎有些不妥,却又觉得淮侯说的有些道理,再看天心一副要把唐未济彻底打死的模样,浑浑噩噩竟也跟着站了起来。   “备车,备车!”淮侯朝着外面高声叫着,天心已经先一步离去,不知道是去找谁。   一直等到上了车,天心彻底消失不见,被淮侯扶住的鉴侯才缓缓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妥。”   “这有什么不妥的。”淮侯使劲摇了摇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不,我不是说对付唐未济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妥,我是说我们与天心搅在一起似乎有些不好。”   “怎么了?”淮侯的动作顿了下来,同时吩咐外面的车夫暂停驾车。   鉴侯哆哆嗦嗦着,从一直攥着的那个藏在袖子里的拳头里取出一张被汗水浸湿的纸递给淮侯。   淮侯皱眉看去,豁然抬起头,大惊失色,“竟有这事!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鉴侯咳嗽了两声,苦笑道:“这种事情我若是不确定的话如何敢和你说啊。”   “这么说现在是确定了。”   “确定了啊。”鉴侯道:“这个天心就是导致浮池之渊败守的人啊,不是他带着朱雀营守将去破坏了封印的话,浮池之渊还失陷不了啊。”   “这么说这个天心才是真正的奸细?可是,可是他是玄武遗脉啊!”淮侯面如土色,嘴唇都开始哆嗦起来,“我们和这种人搅在一起……”   他来回踱步,突然定住,猛地抬起头,“不,不对!”   他大步走到鉴侯面前,扶着鉴侯的肩膀,“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对不对,我们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鉴侯茫然看着他。   淮侯轻声道:“信上说天心做这件事情是受圣上指使,我们不知道圣上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破坏封印,但天心现在在天都活得好好的,所以这件事情也许是真的!”   鉴侯倒吸了一口冷气,胸口剧烈起伏起来,被这件事情背后藏着的巨大的黑暗与阴谋惊得目瞪口呆,根本不敢去多想。   淮侯捏紧了他的肩膀,哑着声音撕心裂肺叫道:“咱们已经和他有关系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啊!没其他路了,侯爷,咱们没其他路了啊!”   他往外面高声叫道:“去午门!”   他扭过头,看着鉴侯,“咱们只能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别说出去,谁说谁死,咱们只能当是真的,一条道走到黑,唐未济是吧,天心要对付唐未济,咱们帮他!用百分百力气去帮他!侯爷,咱们没路了!” 第500章 众口铄金   “救命啊!杀人啦,你们就在这看着么?快救人啊!”   “羽林卫,羽林卫你们在做什么,赶紧拦住他,赶紧拦住这条疯狗啊。”   “杀人啦,大不敬啊。”   “唐未济,我要参你,我要参你,我要参……”   午门处闹哄哄,几乎成了鸡飞狗跳的菜市场。   唐未济跟在那群人后面,没事挥一巴掌,只用普通人的力气,打不死人,但那羞辱感绝对让人崩溃。   尤其是那一开始几个阴阳怪气的,这会儿脸都肿了,说话都说得有些不利索起来。   散了朝的大人们好整以暇围在那边,看得是津津有味,就差没拖着板凳提着瓜子了。   半晌,那边匆匆赶过来一个小太监,尖着嗓子叫道:“干嘛呢干嘛呢,赶紧散开,散开!”   他说话哪里起到效果,眼看这小太监急得不行,突然叫了一声,“圣上驾到!”   不管是看热闹的羽林卫还是那些大臣一下子都惊住了,一抬头果然看见圣皇已经来了,连忙“哗啦啦”跪了一地。   唐未济停了手,那群被唐未济追得到处跑的文臣一下子哭出声来,跪在地上以头抢地。   “圣上,此等贼子,不把皇室威严放在眼中,犯上作乱,胆大包天,罪不容诛,罪不容诛啊!”   “我等文人,虽手无缚鸡之力,却也有刚直不阿的风骨!求圣上替我们做主!”   一群人跪了一地,突然有人一声大喊,紧跟着大哭起来,声音一下子压过了其他所有人,就连那群被打成了猪头一样的文官都朝着那边看过去,却是征南侯。   征南侯其实早已经醒了,但他和那些文官不同,作为血修,他实打实体会到了自己和唐未济之间的战斗力差距,若他爬起来,没准就会成为唐未济的重点打击目标,再怎么说血修的身体总比普通人抗揍吧。   这么一想,他还不如倒在地上装死,反正唐未济似乎也没工夫理会他。   他一直趴到现在,等的就是圣皇到来的这一刻,于是乎,这一声酝酿已久的惊天动地的哭嚎声压过了所有人的叫嚷。   “圣上,请圣上替我们做主啊!您瞅瞅,我都被打成什么样了。少游侯嚣张跋扈,胆大包天,在大内深宫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对臣就是一顿痛打。   “臣顾念大局,不曾还手,谁承想此獠得寸进尺,对诸位大人也是毫不放过。臣抢了他劳军的差事,他打臣,臣心里委屈,却也能理解,可这些大人都是国之栋梁,身为普通人,从来没有得罪过他,若是被他打坏了可怎么办啊!   “此人跋扈恣睢,鹰视狼顾,视圣上威严于不顾,视皇家威严于不顾,视我大唐国体于不顾,视边关百万将士的性命于不顾,臣请圣上降罪,重重责罚此獠!”   征南侯这一番话显然是酝酿许久,也许是倒在地上的时候那脑袋瓜子就已经开始在转,听得周围围观了始末的大人们一阵心惊肉跳,心想谁说文人杀人不用刀了,这会儿连武人杀人都不用刀了。   听他这么一说,那些被唐未济打的帮腔讥讽他的大臣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都是人精,这会儿一个哭得比一个惨,就像是被人欺负回家找娘亲的孩子。   “圣上,征南侯此言没有半分虚假啊,老臣只是见少游侯刁难征南侯,想着以大局为重,苦心劝解,谁料少游侯不仅不听,反倒骂我是老贼,一拳就打在我耳后,老臣的耳朵现在还‘嗡嗡’作响不能听物啊。”   “这少游侯嚣张跋扈,我只是路过笑了一声,便被他诬我在笑他,看看他把臣打成了什么模样了……臣,臣家里新添了儿丁,笑一声也是不允了么?什么时候这天都是少游侯做主了。”   他们一个个话语悲戚,面容凄惨,加上那些肿胀的面容,哪怕是未曾看见事情开始的人也开始群情激奋起来。   “圣上,王大人兢兢业业,一生为国为民,竟然遭到这样的……请圣上为他做主啊。”   “若唐未济这般人等,如何能受我大唐侯爷之位,此等欺男霸女枉顾国法之辈,理当剥去爵位,斩首午门!”   “天下人不知受征南侯、王大人多少恩惠,少游侯竟然敢如此凶厉,实乃我大唐不幸,实乃我大唐百姓之不幸啊!”   他们跪在地上,一个跟着一个磕头谏言,一时间骂声不断,夹杂着哭声,唐未济瞬间成了千夫所指。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班道远慌忙辩论,哪里有人听他的,声音被瞬间盖过去不说,还被人偷偷在他后面砸了几拳,推搡了几下。动作隐蔽,力气却大,即便圣皇问起来也可以推说身形不稳,借此扶了一下而已。   班道远吃了个哑巴亏,却是神色焦急,落在唐未济身上,想要辩驳却发现自己无从辩驳。没人能证明他们说的是假话。   不是这样的啊!明明是他们辱骂讥讽少游侯在先,少游侯动手固然不对,可问题的根本在他们啊。这些人,这些小人!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他在心里怒骂不止,张了几次嘴,话才刚刚说出口,就被人从后面撞过来,把接下来的话堵住,这推推搡搡的,哪怕班道远是跪在地上的,也被人群逐渐往外面挤过去。随着他离圣皇越来越远,显然这些话是没人再听了。   圣皇静静站在那边,看着同样站在那边的唐未济,没有说话,只是让蓝城把这些人说的话都记下来。   就在这时候,老太师突然咳嗽了一声,原本吵吵嚷嚷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老太师看着唐未济,用浑浊的声音问道:“少游侯,他们所说的可是真的?”   唐未济看了一眼老太师,皱了皱眉头,显然不知道他是谁。   老太师看了一眼圣皇,正要继续说话,突然听见人群后面叫了一声。   “不是这样的!”   人群“哗”一下分开,露出后面高举着手的班道远。   班道远浑身颤抖,打断老太师说话,可以说是彻底得罪了老太师,他做出这样的举动不可谓不害怕,但这似乎已经是他唯一的机会了,总不能待到圣皇说话的时候打断圣皇说话吧。   他颤着身子,一步步走上去,“不是这样的。”   他视线无意间扫过唐未济,突然发现一只没说话的唐未济眼神似乎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   他一步步走到圣皇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高声道:“臣从头到尾都在一旁,事实真相并非如此!” 第501章 欲加之罪   南巡的大雁扇动翅膀,视野中是辽阔的大地,还有大地上那些小小散落着的黑豆一样的城郭。   翅膀悠闲有节奏地扇动,一下,再一下。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湛蓝的天空澄净如同琉璃,最远处被人以枯笔随意涂抹了两道白色淡痕。   视线飞速下坠,拨开那最后一阵落下的雨幕在地上砸开的水汽,看见那飞速放大的方方正正的城池,跨过长满青苔的城墙,踏着斑驳的小路,在廊桥小筑的缝隙中穿过,到了那座宏伟皇宫,空旷清爽渐渐被午门附近凝重的气氛阻塞。   班道远跪下的那一刹那,场上的气氛便近乎凝滞。   他铿锵的话语声还落在众人耳朵里,方才在背后打黑拳的几个正值壮年的中年官员惊愕看着他,没想到他竟然敢打断老太师的说话,就连圣皇都不会打断老太师说话!   他们惊恐的跪在地上,似乎已经看见了班道远未来的命运。老太师垂暮,坐在朝堂上一次朝会往往都不会说上一句话,但没有人会忘记老太师的雷霆手段。   越发寂静,气氛便越发恐怖,似乎有一座山以恒久的速度与坚不可摧的气势缓缓向着他们压过来。他们的身子不断伏低,低到几乎贴近地面。   开口啊!开口啊!不管是谁,在这个的时候快说话啊!   他们的心中呐喊着,希望有人打破这恐怖的寂静,无论是圣皇还是班道远,哪怕是老太师都行啊。   他们却预料错了。   班道远同样也想继续说话,然而面对圣皇那冰冷的视线,面对老太师不紧不慢无声无息压迫过来的气势,他喉结蠕动了好几次,都没能把胸腔里残留的空气通过喉管挤压出来。   两股战战,口舌发麻。这便是旁人的感受,更别说班道远本人了。如果再没有人开口,在这种压迫下只怕班道远的心气与精神都会受到打击,这种打击是致命的,更甚过身体,甚至一辈子都恢复不了,他很有可能就此一蹶不振废了。   然而圣皇没有开口的意思,老太师乐得如此,班道远自己又说不出话来,如何是好?   这看上去像是圣皇给班道远的一个考验——你有勇气打断老太师说话,那就把话都说完——却残酷到主宰着他的命运。   班道远盯着圣皇,眼珠子一动也不动。他高昂着头颅,手指死死攥住拳头,指甲都嵌入肉里带出淡淡的血腥味。   “你既然都在,那你便都说出来好了。”   万幸!在这个时候总算有人开口说话了。   憋了太长时间,他们的脑子甚至都有点晕乎,有脑子不清楚的甚至在这个时候都想直接高呼“万岁”了,却骤然醒悟过来。   不对!说话的声音不对,不是圣皇在说话!   也不是老太师独特的苍老的声音,在这种时候,除了圣皇、老太师和班道远,还有谁敢说话?还有谁敢在这种时候说话?   他们迷迷糊糊的回过神来,紧跟着骇然大惊——说话的是唐未济。   他站在那边,他就站在那边,轻飘飘扔出了这么一句话,简直就像是别人讨论的焦点都不在他的身上一样。   要知道唐未济可是当事人,是他们要参奏的目标,是漩涡的中心,这个人为什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还敢在这种时候说话?   他怎么敢,怎么敢如此大胆!   就连老太师似乎都被唐未济的大胆惊住,眯着眼睛盯着唐未济看了半晌。而那些方才还在盼着有人开口说话的官员现在却更加害怕了,害怕圣皇雷霆一怒,哪怕波及不到自己,总还是能吓得人肝胆俱裂的。   出乎意料的,圣皇没有生气,老太师更是顺着唐未济的话说道:“你看见了什么,如实说出来就好了。”   班道远咽了口唾沫,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大不敬,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圣皇,思绪在浑浑噩噩之间把方才的话重述了一遍。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叙述之间还多以“可能”、“也许”之类的词穿插,但众人仍然能听出来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唐未济好心过去给征南侯建议,征南侯拒绝不说,那些挨打的大人们还对少游侯冷嘲热讽,少游侯气不过才会大打出手。   这话是按照事实说的,班道远是个办实事的人,但不代表他是蠢人。他是站在唐未济这边的,话语自然也稍稍倾向了唐未济一些,拎起这个放下那个,唐未济的举动在他的描述下反而像是不堪受辱的表现。   圣皇静静听完了他的话,转头问征南侯,“他说的是事实么?”   征南侯慌忙摇头,“陛下,臣与少游侯素昧平生,只是在这里碰上,他便对臣冷嘲热讽,大打出手,臣谨小慎微,不敢还手,哪里像他说的那样是臣先侮辱少游侯啊,臣,臣冤枉啊,臣从头到尾都是把少游侯当作朋友看待的啊。”   他也的确没有刺激唐未济,只是在一旁看了个热闹罢了,所以这番话说得是理直气壮,只是偷换了一个概念。   班道远明明说的是那些围观的大人对唐未济冷嘲热讽,他把这个锅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在旁人听来,这就是争论的点了。   征南侯说这番话无愧于心,哪怕圣皇真的有什么检测的手段他也一句假话都没说,那么在别人看来,就是班道远说了假话了。   由此可见征南侯看上去是个愣头青,实际上心思却是比谁都要重。   老太师问班道远征南侯说的是不是实话,班道远脑子里浑浑噩噩的,竟然没怎么听清征南侯方才说话的抓点,只是咬死了自己方才说的也是一句话都不假。   两人各执己见,那边受了伤的大臣们不敢大声叫嚷,只是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于是原本还有些公平的对话又慢慢变了味道。   “这分明是少游侯仗着自己的侯爷身份嚣张惯了,看看他把王大人打得,这成何体统,有辱斯文!”   “这个班道远在朝上的时候就帮着少游侯说话,少游侯是个什么货色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人必然是收了少游侯的好处,才会如此不遗余力帮他说话。看看他方才说的那些话,颠三倒四语序不清,问问他自己,他相信自己说的那些话么?”   “都是一丘之貉罢了,想想少游侯往昔做的那些事情,无不是胆大包天。何况此前欺骗公主私下逃出天都,由此可见其品行之恶劣,比猪狗不如!”   “早就闻此人善用巧言,心术不正,现在看来果然不假,他若是真问心无愧,如何不敢说话。”   “不说话,分明是心虚了吧。”   “事实就放在眼前,他怎么说话。明明是慌了神不知道怎么说了。”   众人议论纷纷,有圣皇在场,他们的胆子又大了起来。那几个哭嚎的大臣声音都高了几分。   圣皇轻声道:“朕记得路将军方才也在场的吧,不如问问路将军这件事情的真相?”   一众大臣才想起来方才还有羽林卫在场,羽林卫领将走出来跪在地上。   圣皇问他,“路将军,你当时也在,以你的实力应当能听清他们的说话,班道远方才说的可是事实?”   路将军沉声道:“回陛下的话,班大人方才说的句句属实。”   圣皇“哦”了一声,平平淡淡的,那些大臣听在耳朵里却是悚然一惊,顿时便有人叫道:“路将军,你可是被人骗了!”   “路将军莫不是遭到唐未济胁迫?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有圣上在,此獠决计不敢动手!”   一群人吵吵嚷嚷,最后定义为唐未济以下作手段拿住了路将军的把柄,一时间更加汹汹。   班道远实在看不过,大叫道:“你们都说少游侯乃国之蛀虫,可若是没有少游侯,剑南道早就已经被妖族占领,当初妖族献祭剑南道,你们忘了是谁站出来的么?”   “那不是太玄教立的功么,这贪天之功也敢往自己身上揽?不怕撑死?”   “当初若是没有少游侯看破了妖族的诡计,剑南道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班道远须发皆张,“这是万家生佛的善事啊。”   有人在一旁冷笑道:“这分明是他与妖族勾结,眼看事情败露不得不这么做罢了。当初有人保他,我现在却要说,他那个师父就是妖族,这种关系你想撇撇得清么?”   九长老是妖族的事情很少有人知道,如今被人点出,一下子哗然一片,一个个指着唐未济大骂不止。   征南侯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唐未济,“少游侯,我,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亏我还把你当做我的榜样。”   他做戏做全,眼圈都跟着红了。   方才说话的那人当即叫道:“侯爷怎会把这样的人当做榜样,若是侯爷在当初的剑南道,早就能堪破妖族诡计,剑南道何至于死那么多的人?”   “不说侯爷了,把我放在唐未济那个位置,我都能让剑南道少死一半人!”有个文臣拍着胸脯大声说话,全然忘了唐未济当初在剑南道舍身入死的场景,忘了唐未济孤身入风池战大妖的风采,忘了唐未济行千里救黄龙人的那一幕。   “那大雪山呢,若没有少游侯,南北野山宗如何伏诛?”班道远赤着眼睛问道,像是要吃人,看着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恨不能骂他们一声畜生。   “不说大话,若是让征南侯去,只怕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平定大雪山,让唐未济去多折损了我极北之地诸多骁勇战士,简直罪大恶极!”   征南侯连连摆手,“这位大人哪里的话,我对大雪山之战的确有些看法,但不至如此,最多也就能让我军多存活四成罢了。”   他说着推辞的话,话里话外却是在刺着唐未济。   一时间群情激奋,从参奏唐未济已经变成了要把他立刻推出午门斩首。   有一位老大人指着唐未济大骂,骂得自己胡须颤抖满脸通红。还有一位老大人冲过来要一拳打在唐未济的脸上,唐未济被圣皇看着,只是躲过,不曾还手。   蓝城喝住了众人,又轻声问道:“少游侯,你是当事人,你怎么说。”   唐未济冷冷扫了他们一眼,“呵”了一声,冰冷道:“一群废物,我理他们说什么。”   众人都惊呆了!   他们没想到自己如此折腾了半天之后,却从唐未济的嘴巴里听到了这么个回答。   就像是你在街上玩碰瓷,碰了半天,威逼利诱,再加上人群里的扣子冷嘲热讽,结果人事主跟你来一句“说完了么,说完我走了”一样无理。   文人的风骨这个时候就来了,唐未济的反应火上浇油,一下子激得他们更加亢奋起来。   目中无人、狂妄自大之类的词不断从他们的嘴里涌出,唐未济在他们的嘴里已经变成了一个阴险可怕的小人,一个危害国家的恶人,一个两面三刀的背叛者,一个不杀整个大唐都要因为他而毁灭的奸细。   圣皇却突然开口问道:“路将军,你方才说班道远说的话是真的,难不成征南侯说的话是假的?”   征讨唐未济的声音一下子停了下来,他们这才想起来还有个羽林卫的路将军,目光齐刷刷落在了他的身上,相关人员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路将军不紧不慢说道:“征南侯说的话也是真的,只不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人群中远远的突然响起一声叫声。   “陛下,陛下!”   大臣们扭头看去,才发现来的竟然是鉴侯和淮侯。   鉴侯久居天都,与这群大臣的关系都很好,加上他德高望重,往常只在上河园难得出来,如今见到他,众人齐齐吃了一惊。   “鉴侯怎么来了?”圣皇惊讶问道。   鉴侯远远的便趴伏在了地上,哭道:“臣本不想来的,只是怕陛下冤枉了好人,不得不来啊。”   他哭号道:“此事的对错暂且不说,臣不认识少游侯,不予评价。但臣愿以身家性命做担保,征南侯绝对不可能说假话,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是个秉性纯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啊,平常连一句重话都不会对下人讲的,从来以礼待人,一直都不曾做过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情啊。”   班道远须发皆张,他很想大骂一声老畜生。征南侯恶贯满盈,哪里来的纯良?他正要说话,突然听见老太师在背后说道。   “老臣也愿意为征南侯做担保,还请陛下明察秋毫!”   班道远瞬间愣住了。   “还请陛下明察秋毫,臣等愿为征南侯做担保,严惩不法之徒!”一群人齐刷刷俯下身子。   班道远张了张嘴巴,脑子一片空白,一颗心不断下坠。 第502章 这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   争论已经停止了,老太师的话就是盖棺定论。只要是了解老太师的人大多知道他在圣皇心中的地位有多高。   圣皇还没登基的时候,他是皇子府上的幕僚,圣皇登基的那天,他用计杀了三位王爷,这才扶着圣皇踏上宝座。   简单陈述语的背后藏着的是无尽的血腥与黑暗,因此圣皇对老太师极其信任。老太师已经老了,但圣皇依旧年轻,这只是因为老太师并非血修罢了,真从年龄上论,他们两个属于一辈人。   所以班道远知道,在老太师出口的那一瞬间,唐未济就已经没了退路。哪怕是圣皇,在这种时候也不会开口去驳辩老太师。   如果说淮侯和鉴侯两位侯爷的出现只是让班道远心里惊了惊,那么老太师的担保就是给了班道远重重一击,至于群臣说的那些话,则代表了群众的意思。   班道远一颗心无比苦涩,心想少游侯什么时候连老太师都得罪了?他就像是藏在水里的巨鳄,看着像是一截枯木,实际上却是要吃人的。   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呢?   他没了力气,跪坐在地上,心乱如麻。   蓝城双手袖在袍子里,眯缝着眼睛盯着地面,听见那些大人们说的话,他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嘴角带着一丝讥讽。   这些普通人啊,呵……根本就不知道圣皇在想些什么。   他越发安静了,作为宫里的司礼监大太监,他清楚的知道圣皇的底线在什么地方,同时也清楚圣皇的脾气。   圣皇虽然少言寡语,但办起事情来却是一等一的果断,今天的这场闹剧,到这会儿也应当结束了。   果不其然,在老太师的话音刚落下没多久,他就听见圣皇问唐未济的淡淡的声音,“少游侯,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蓝城抬起眼皮,饶有兴趣看着唐未济。   他能看清太多人,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却是他看不透的,面对这种看似平淡却是暗藏生死危机的死局,你会怎么破?   他心中有些怜悯。你就不应当来天都,来了天都,群臣群起而攻之,加上有老太师作为后盾,你是必死无疑的。一个人的力量再怎么大,又如何能和天下人的力量相抗衡呢?   他有些好奇,因为他知道唐未济不是束手就擒的人,但即便不束手就擒又能怎样呢?是愤怒辩驳,还是据理力争?   面对蓝城的好奇和圣皇的问题,唐未济什么话都没说,他甚至连看都没看那些人一眼,只是看着圣皇,心湖传音说了一些什么。   笼罩着圣皇的星辉没有散,蓝城却发现圣皇身上凝重的气势削减了几分。   他眨了眨眼睛,惊骇的同时又有些难以理解。   唐未济说了什么,居然能打动圣皇?   “今天的事情,你总得给朕一个解释才行。”圣皇开口说话了。   这句话一出口,原本跪在那边鸦雀无声的群臣之间顿时起了一阵骚动。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听在他们的耳朵里却包含着另外一层意思——圣皇是要放过唐未济?   他们有些不理解,这么多人参奏唐未济,就连老太师都给征南侯做担保,即便是圣皇,也不可能罔顾众人的意见吧?   仅仅只是因为一句话?唐未济到底说了什么!威力如此巨大。   “仅仅只是一场交易而已。”唐未济淡淡说道:“要什么解释。”   班道远眨了眨眼睛。唐未济的语气……似乎有点不太对。这……这不像是臣子对圣皇说的话,反而像是两个平等相待的人之间的交谈。   “大不敬,大不敬啊!”下面同样有人抓住了这一点,立刻有人叫了出来,“请陛下治此人大不敬之罪!”   “蠢货。”唐未济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是方才被自己揍过的话最多的那个人,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   “你以为我在乎你们说什么?”唐未济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狂妄与不屑。   他手指在面前众人的脸上一一点过,“我压根就不在乎你们说什么,一群狗罢了,养着看个热闹,大唐真要指望你们,早就亡了。”   他的态度彻底点爆了场上的气氛,无数人怒发冲冠,口中高呼着“奸贼”、“逆贼”、“无视王法”之类的话,同时目眦俱裂,请求圣皇务必给唐未济以最严厉的惩罚,剥夺爵位,处以极刑。   “都给我闭嘴!”唐未济皱着眉头大喝一声,只觉得他的头脑剧痛稍缓又重新席卷过风暴,新一轮的剧痛潮水一般涌过来。   他的确是没有仔细去听那些人的话,胡乱动用菩提破的后果很严重,哪怕有九长老的神魂补充,唐未济的心湖也没有重新凝聚,而是化作了十二颗菩提子,这些菩提子平素安稳,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次产生裂魂一样的痛楚,让唐未济根本集中不了精神。   实力高一些的,比如蓝城和圣皇都察觉到了唐未济的些许不对劲,只是前者不会去说,后者更不会去提。   如今唐未济一声大喝,因为察觉到的这抹异动,两人倒是给了唐未济最大的耐心,至少他们都没有阻止唐未济,又或者他们很想听听唐未济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些什么。   唐未济一声大喝是带上了精神震慑的,他的神魂力量远超普通血修,这一喝之下,威势纵然不及圣皇,却也成功的让那些人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他们惊骇地发现自己手足发麻,口不能言,动弹都难。   唐未济指着方才叫嚣最甚的那位王大人,“说我是妖族奸细?证据呢?说我师父是妖族那又怎样?我便一定是妖族奸细?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屎么?   “还有你,老大人,好威风啊,剑南道因为我的缘故多死了那么多人对吧?若是您老过去,剑南道妖族的阴谋怕不是才露个苗头就要被您老察觉了对吧,您是觉得欧阳师叔祖是废物,还是觉得圣皇是废物?倾天下之力都不能算出来的事情,您老一眼就看穿了,高啊!”   唐未济抚掌赞叹,这里面那句“圣皇是废物”已经把那位老大人吓得翻白眼了,这还没完。   “玄机阁的诸位大天师推衍计算怎么都算不出来的事情在您老的眼里一下子就看破了,这么说您老的洞察天机还在太玄教大天师之上啊。可当初的时候您老怎么就不说呢?故意的?包藏祸心?”   “不是……”   “哦,不是啊,那就只有另外一个可能了,可我怎么看你怎么就是一个普通人呢?这么说您老才是妖族安插在朝中的奸细,所以才能在妖族谋划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得到消息,知道了他们的打算?秋风未动而蝉先觉?你看这么一来你不说也能解释得通嘛。”   那老大人面无土色,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的话里的确有着致命的漏洞,嘴唇不断颤动着吐出唾沫来,尝试了好几次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因为你和妖族是一伙的!”唐未济指着那老大人大喝了一声,恍然大悟的样子,“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说得通您老方才的话!”   老大人惊得身子猛颤了两下,坐倒在地上吓得是两腿瑟瑟发抖。   这罪名实在是太大了,现在正值与妖族交战的时候,前线每日都有几十上百起摩擦,他若是坐实了这罪名,只怕全家都要跟着一起死。   别看唐未济只是顺嘴一说,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添油加醋再这么一说,悠悠众口之下,假的也得变成真的。   他一念及此,肠子都悔青了,后悔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老大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瞬间竟然挣脱了唐未济带来的威慑力,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嘴里大叫着,“冤枉,老臣冤枉啊!”   唐未济冷笑了一声,没有理会他,反而看向了另外一个人。   “征南侯方才提到了大雪山,死四成披甲士对么?”唐未济挠了挠耳朵,“可我怎么记得当初在大雪山死的都是南北野山宗的人呢?三万龙渊卫出来的时候是三万,回去的时候还是三万,连座下羽蛇都没死几条,征南侯说少死四成,难不成说的是让南北野山宗少死四成?”   “这!”征南侯瞠目结舌,他方才不过顺着别人的话说下去罢了,他自己花天酒地的日子还没过够呢,哪里会去管大雪山那犄角旮旯发生的事情。   唐未济继续道:“你知道南北野山宗为什么会被灭么?”   这个问题征南侯如何能回答上来,面色青一阵红一阵。   唐未济像是疑惑不解的样子,“咦?难不成征南侯连大雪山一战的细节都不曾听说?方才你可是夸下海口要少死四成人的。”   征南侯面色更加难看了,若不是圣皇在,以他暴虐的脾气面对唐未济的挖苦只怕早就发作。   “还是我来告诉你吧。南北野山宗被灭,是因为他们勾结大雪山妖族,想要获得一种秘法,这种秘法能让他们化作妖族,从而在妖族入侵的时候混入其中。”   唐未济瞥了征南侯一眼,“这是罪一,其罪二,就在于这件事他们是瞒着圣皇做的,属欺君之罪,战事还未开始,便有举宗叛逃的倾向,所以他们必须得死。”   唐未济看着征南侯,脸上堆上笑容,“难不成征南侯其实和平英侯一样,和南北野山宗也有勾结?”   平英侯已经死了,征南侯一想到这个,一下子打了个激灵,连忙矢口否认,在圣皇面前极力辩驳。   “大家也看见了。”唐未济指着征南侯,冷笑道:“就凭这个只会说大话,连战事都不甚了解的人,你们还担保他去劳军?”   唐未济的声音越来越高,“不过是一个废物罢了。”   他走到淮侯与鉴侯面前,“两位侯爷以什么来担保这个废物?是以身家性命么?”   鉴侯心一下子颤了颤,果然,随后便听见唐未济说道:“若是两位侯爷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征南侯,立下军令状,便让征南侯劳军又有何不可。”   鉴侯眼前一黑,差点没就这么晕过去。   唐未济这番连消带打可谓是阴险万分。担保,你拿什么担保,拿人头么?征南侯的表现有目共睹,大家都不是瞎子,你若是非要担保,总得拿出点实质性的东西来才行。   鉴侯咬牙切齿,恨透了征南侯的糟糕表现。   唐未济又走到老太师面前,帮老太师轻拢了拢衣领,“早听闻老太师谋断极深,今天一见怎么有些名不副实呢。若是担保便能有用,那有人帮着我担保那又该当如何呢?”   老太师任凭唐未济动作,脸色不变,也不曾被唐未济震住,闻言只是笑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少游侯平素的举动老夫看在眼里,自然不喜,这朝廷百官没有一个向着少游侯的,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么?若真有人愿意为少游侯担保,为何不站出来?”   姜还是老的辣!轻描淡写的,老太师便把唐未济话语里的讥讽消弭一空,顺带着还将了唐未济一军。   这种时候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谁给唐未济做担保?总不能让李四过来吧。这是朝事,李四的实力再强也并非朝中客,这种情况下他说话力度明显不够。   唐未济吃了个哑巴亏,正要想法子绕过去,就听见那边征南侯顺着老太师的话高叫道:“对啊,你的担保人呢?我若是去劳军须得有担保人的话,你必然也是得有的,你的担保人呢?”   “满朝文武没有一个站在你那边的,你为何不想想自己的问题?”征南侯大笑道:“说到头,自己也不过只是一个狂妄自大的小人罢了。”   他这么一开口,无疑是给群臣多了一道突破口。唐未济的震慑力早已消失,一时间又是一阵浪潮。   “臣宁死都不会为这种小人做担保……”   “此等人品败坏随意污蔑别人的人有何资格……”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方寸山出来的,哪怕是一条狗都不是好东西……”   “连尊老爱幼都不懂,李大人只是爱护他,多说几句,他居然诬陷李大人是奸细……这种人渣也配……”   “我生平最讨厌别人没有证据污蔑他人……唯有今日眼前事实让我仗义执言……”   一群人大义凛然,矛头直指唐未济。   征南侯大叫着,“你看啊唐未济,有人替你担保么?你做人得多失败啊。”   他疯狂大笑着,指着唐未济。   “谁说没人替他担保了?”他话音刚落,远处高高传来一道声音。   紧跟着响起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人群分开,魏孝熙翰身披银甲,领着一大群神机阁披甲士走到圣皇面前单膝跪下。   “儿臣见过父皇。”   “神机阁披甲士见过陛下。”   “都起来吧。”圣皇淡淡吩咐。   魏孝熙翰站起身来,扭头似笑非笑,“我以二皇子的身份替唐未济作保,如何?”   那群镇压大青山的神机阁披甲士齐齐抬头,起身暴喝道:“我神机阁愿为少游侯作保。”   群臣被这意外惊住,一时间面面相觑。   “怎么,不够?”魏孝熙翰嘴角微微翘起,“来之前,铁甲卫的秦老将军让我带个话,铁甲卫全力支持少游侯。”   二皇子、神机阁、铁甲卫……鸦雀无声。 第503章 圣皇所在意的   二皇子、神机阁、铁甲卫……这分量不可谓不重。   大皇子失势之后,二皇子一跃成为了皇家最风云的人物,其势头隐隐约约要压过大皇子。加上二皇子这一年多都在大青山镇压第二扇门,给他的声势带来更大影响。   天都最根本的十二军,四阁四营四卫,不说陷落在浮池之渊的四营,四阁四卫中明确表示支持唐未济的就有两个,别说两个了,即便是一个的分量也不是朝中这些大臣能比的。这可都是铁血里杀出来的名声。   他们是大唐最坚强的后盾,若是连他们都不曾怀疑唐未济,这些只在朝中捕风捉影连血修都算不上的大人们又能说什么。   在这种时候能说话的只有老太师和圣皇了,可惜老太师在二皇子出现的那时候就已经闭目养神了,显然是不准备再去管这件事情,至于圣皇的态度那就更不用说了。   今天这板子注定是要重重抬起,轻轻落下。   “还有谁觉得少游侯是奸细么?”二皇子得理不饶人,又多问了一句。   挨打的那几个大臣心里憋屈啊,却偏偏什么话都不敢说。   圣皇轻声喝道:“行了,退下吧。”   魏孝熙翰拱了拱手,退到了一边,仍旧冷笑着看着他们。   圣皇扫了一眼一旁站着的神机阁披甲士,“你们也退下吧。”   李玉成带着一群人从午门又退了出去。   “今天这件事情就这样吧。”圣皇淡淡道:“李不易,王珏,你们两个身为文官之首,却如市井泼皮一般在大内深宫大吵大闹,知法犯法,成何体统!至于唐未济……”   深宫内一直在关注着这里的瑾公主长舒了一口气,圣后娘娘轻轻拍了拍瑾公主的手背,瑾公主苍白着脸,转头勉强笑了笑。   “看样子都不需要娘亲出马了。”   圣后娘娘轻轻点了点头,打趣道:“你这个夫君还真是不容小觑啊,我的三个孩儿看样子都对他好感极佳,我也到了要和他切实见面的时候了。”   瑾公主白皙的面庞一下子飞上了两团红霞,轻轻抿着唇。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圣后娘娘笑道:“都敢丢下为娘和人家一起跑了,连个口信都没有,现在让他见见我倒是不好意思了。”   “这是两回事么。”瑾公主扭捏着,“再说给您留了口信了呀,在剑囚叔叔那边。”   她抬起头,突然意识到,“娘亲这些天都没见过剑囚叔叔?”   圣后娘娘眼神瞬间的恍惚,紧跟着淡淡笑道:“也罢,事情都过去了,不用多想,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回吧。”   瑾公主点了点头,两人才刚刚转过身子,意外就在这个时候降临。   “两边都有错,朕不偏颇谁,以李不易、王珏为首的人等减俸禄半年,去太医院看一看,好好回去养伤。少游侯唐未济,早朝来迟了也就算了,知错不改,口出狂言,当堂殴打大臣,罪无可赦,念在你于社稷有功,着令刑部收押,暂时剥去少游侯爵位。”   瑾公主浑身一震,眼神迷茫地看向圣后娘娘,紧跟着不顾一切就要冲过去。   圣后娘娘一把拉住了她,低声喝道:“后宫不得干政,你贵为公主,在这个时候冲出去,只会让你父皇更加难办,于事无补。”   “可是……可是……”   “也许你父皇有自己的打算,暂且先看看也不迟,只是收押而已。”   瑾公主死死咬着嘴唇,不知道应当说什么才好。   峰回路转!峰回路转!   征南侯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个结果,他欣喜若狂,至于那半年的俸禄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   在二皇子出现的时候他都已经做好了接受失败的准备了,更严重一些也许他劳军的职务在这个时候都会被直接剥夺,但谁能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圣皇的口谕看上去是各打三十大板,实际上却是极为偏向他们的。对于他们来说,惩罚太轻,把唐未济着刑部收押就很让人玩味了。   刑部是什么地方,那是关押重犯处理国家重案的地方,班道远之前便是从刑部出来的。关押入刑部也就算了,这件事情可大可小,都在圣皇心情,但暂时剥夺少游侯爵位可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圣皇本就想要动唐未济?   这个大胆的想法从班道远的心里头产生,他琢磨着老太师和圣皇那说的短短的几句话和表达的态度,越想越是欣喜,再看与他同一个战线的那些大人们,一个个都惊讶到觉得这消息是假的,是自己的幻听。   过了许久他们才回过神来,山呼万岁。   魏孝熙翰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个结果,才上前走了两步,圣皇便挥了挥手,“都退下吧。”他顿了顿,“唐未济留下。”   魏孝熙翰看向唐未济,却发现他的表情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似乎是早已经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才下令刑部收押唐未济,却又把唐未济单独留下?圣皇这是什么意思?   高兴没多久的群臣发现自己压根琢磨不透圣皇到底在想什么东西,只是圣皇已经让退下了,他们可没唐未济那个胆子,纷纷低着头往外走,走出深宫之后必然又会有三三两两的聚首,就今日的事情发表自己的一些看法,这是后记。   班道远跟着人群往外走,被人又推搡来推搡去,一个个对他冷嘲热讽斜眼看着他。   班道远脑子里还回想着圣皇方才说的话,如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脑子里不断回响着那一句话“着令刑部收押……着令刑部收押……”   他走出宫门,陡然间惨然一笑,朝着身后深深看了一眼,轻声叹道:“完了……”   ……   唐未济跟在圣皇的身后,很快来到御花园。跟在他们身后的魏孝熙翰越看越觉得奇怪,若唐未济真是重犯,圣皇要审他也不至于把他带到这鬼地方吧。他们究竟在搞什么?   两人停下了脚步,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其他人都从这里退走,就连蓝城都跟着退下。   魏孝熙翰舔了舔嘴唇,正要往前靠,蓝城便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红衣蟒袍大太监皮笑肉不笑,“陛下有令,任何人不能靠近,二皇子殿下,和咱家来吧。”   魏孝熙翰讪笑了两声,不甘心地看了那边两眼,却也知道自己在蓝城手上翻不起什么花,乖乖跟着走了。   圣皇背对唐未济,一边走一边看着眼前那一丛白色花瓣包裹金色花心的菊花,“你知道这种花叫什么么。”   唐未济看了一眼,不感兴趣。   “是瑾儿小时候在这里洒下的种子,后来花匠精心照料养成了这样,名叫瑶台玉凤。”圣皇没指望唐未济给出答案。   唐未济于是多看了两眼。   “你知道朕为什么要把你留下么。”   “自然是因为我之前说的那两句话。”唐未济淡然道。   “你不怕朕?”圣皇沉声问他。   “陛下也是人,在归山圃一战中见识到陛下从神变成了人,我又何必怕陛下。”   “回答得好啊,朕还以为你会扯李四黑龙这些人进来。”   “他们是他们,陛下想杀我,他们靠得再近也不如陛下近。我若是真死了,他们又怎么会为了一个死人和陛下翻脸,提了也没用。”   “你看得倒是挺清楚。”圣皇笑了笑,“那么朕的意思你自然也是知道的了。”   “不敢妄自揣度圣心,但终究有些领悟。”   “哦,说来听听。”   “要么就把归山圃和守望者森林拱手相让,要么就在刑部大牢过一辈子。”   “你说的没错。”圣皇陡然转过身,一股气势泰山一般压了过来,只一瞬间,他便展现出那天下之主的威严,“朕已经把这两个选择放在你的面前,你方才既然敢拿归山圃和守望者森林威胁朕,现在也应当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说说吧,准备怎么去选。”   “两者之间总归有第三条路可以走的,我也不想大唐变成妖族的领地,何必两败俱伤。”唐未济摊开手摩挲着那瑶台玉凤,不动声色说道:“当初既然答应了要把守望者森林借给陛下用一次,我就必然会信守承诺,到了关键时候,我会让那边配合好陛下。   “至于归山圃,那我更没有什么好瞒着陛下的。”唐未济道:“只是说要把归山圃送到陛下手里却是不可能了,我只能告诉陛下那扇石门后面是什么。”   “是什么?”圣皇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威严,唐未济却从里面听出来一些关注。   “那扇石门后面是一座城,名为大光明城的城,城内有一具残破的甲胄,还有一处传承。”   唐未济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圣皇,哪怕看不见圣皇脸上的表情,他也依旧能从那些星辉的流转中判断出圣皇一些心思。   “传承呢?”   “落在别人手里了。”唐未济很光棍把话说了出来,他知道自己此行来到天都,这件事情迟早都是要说出来的。当初在归山圃,几十位三仙境共斗龙鸟兽就为了争夺这个,弘光都为此背叛了圣皇,这传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当他们看见唐未济从石门里出来的时候,那个寻找真相唯一的机会自然也就落在了唐未济的身上,事实上唐未济更好奇的是圣皇已经大致知道自己在大雪山,甚至知道自己去了迷雾海,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来找自己问清楚。   这一点他只能归结于圣皇的克制力与隐忍力。   但他在归山圃中所经历的一切事情迟早都是要和别人和盘托出的,至于对方是圣皇还是弘光,对唐未济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那人是谁?”   “也是酒馆乌鸦,名叫韩樗。”   “酒馆的人?”圣皇的言语中似乎有些困惑,更让唐未济惊讶的是除了困惑之外甚至还有些紧张。   圣皇会紧张?在归山圃的时候同时面对两位天仙境大妖和弘光都没见他紧张,唐未济摇了摇头,把这个无厘头的念头抛之脑后。   “酒馆的人。”唐未济点了点头。   “你怎么没得到传承?”圣皇问唐未济。   “我拒绝了。”唐未济光棍道:“要获得墓碑甲的传承,就要发誓一辈子不离开大光明城。”   “墓碑甲?”圣皇喃喃自语,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唐未济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半晌过后,圣皇回过神来,“行了,朕想知道的你已经告诉我了,下去吧。”   唐未济转身告辞,没走两步,就听见圣皇继续道:“爵位朕会给你,过一些日子,朕会把方寸山封给你当做封地,至于刑部大牢,你还是得去住两天的,朕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你若是不去,朕的颜面何存。”   唐未济苦笑了一声,懒洋洋道:“我知道,只是这些人一直没明白罢了。”   圣皇点了点头。今天的事情不管是对唐未济还是对他来说都是小事,朝臣打成什么样都没关系,圣皇关心的只有两件事情,一件是近在眼前的大战,一件就是归山圃那关系到天仙之上的传承。   唐未济与归山圃传承扯上关系的时候,他就必然会和圣皇有一场今天这样的对话,这就是因果。只不过唐未济识相,没等圣皇问便自己主动说了出来,顺带着帮自己捞到了一些好处,他之前提到的交易也是这个意思。   可怜征南侯等人,压根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如跳梁小丑一样嚷嚷着什么奸细,在圣皇眼中只是可笑罢了。   从这一点上看,班道远之前的感受却是没错的——圣皇与唐未济的确是在平等交流。   蓝城送走了魏孝熙翰之后自然是守在周围的,刚领着唐未济要往外走,就听见身后的圣皇低声道:“既然已经来了天都,去过刑部大牢之后来一趟宫里,圣后应当会想要见见你。”   唐未济转身恭敬应下,这一次却是真心实意。   圣皇看着唐未济跟着蓝城逐渐走远,远到再也看不见,看着天边灿烂如同火烧的朝霞,深吸了一口气,眼中一片炽热。   “朕的天下,如今终于踏出第一步了!”   (上一章发错了,正在联系修改。上一章是新写的开头,如果有喜欢的可以说一声) 第504章 落井下石   班道远失神落魄的回到刑部,路上碰到的两个主事见到他远远就避开了,还有一个原本与他关系极好,可以说就是他门下的,想要过来见礼也被同行人拉住,只是说了一句话就变了脸色,匆匆离去。   班道远苦笑了一声,也没有问责他人的意思。再说以他现在的处境还问责他人?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罢了。   他知道今天早朝和午门那边发生的事情只怕都已经落到了这些人的耳朵里,圣皇对唐未济的态度有目共睹,作为唯一一个站在唐未济那边说话并且成功得罪了老太师的人,他的下场注定很惨。   老太师哪怕欣赏他不想动他,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严也必须杀鸡儆猴。在这种时候远离班道远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呢?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呷了一口茶,含在嘴里两个恍惚之后才意识到这茶已经凉透了。   他朝外面叫了两声,连个应声的人都没有。过了半晌,有个他认识的同僚走进来,就像是见到虎狼一样面容失色,匆匆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之后搔首弄姿坐立不安,只片刻之后便飞一般站了起来。   他收拾了几份公文抱在怀里,连自己惯用的那支狼毫笔都来不及取就急匆匆走了出去,目不斜视,根本不敢看班道远,就好似他是那看一眼便致命的传染病一般。   在此之前,因为班道远飞一样的升迁速度,这位同僚平日里见到他从来都是满脸堆笑,恭维不断的。   班道远看了一眼那盏冷茶,心里叹了口气。   人还没走呢,茶都已经凉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眼中泛起迷雾一般的烟波。最开始的时候他不过是刑部一位员外郎,后来一步步爬到了这种程度,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等到上面的位置空下来,他就可以擢升刑部侍郎了。   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同样前途远大,在同龄人中也是佼佼者,但和现在完全不能比。   后来抓唐未济进了刑部大牢,再后来,再后来的事情似乎就变了。   这种变化不仅仅体现在官位上,不仅仅体现在别人对他的态度上,更体现在他自己的那颗心上。   班道远找人打听过,据说上头欣赏自己是因为两位皇子都向老尚书递了好话,这其中原因自然也不用多说了。   大皇子府上的洪洗剑洪老前辈踏入三仙境,是因为唐未济赠与的一滴真龙涎,大皇子承情;二皇子本就是站在唐未济这边的。   班道远从此之后对这个曾经被自己抓进来的年轻人就起了兴趣。他对唐未济打听越多,心里便越是震惊。   这世上有无数天才,每个人在自己的那一行都能够做出让人侧目的事业,但他从来没有经过像唐未济这样的。   他这样的人似乎什么都不用去多做,只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成功便赶着找过来。他所做的每一件在他看来很是普通的事情在旁人看来都像是了不得的大事。   剑北道之乱,以化气境杀三仙境大妖,得到太玄教上清剑阵的认可……直到大雪山事发,以及各种各样的事情出现,方寸山那十八朵道莲,雪流秘境唐未济的出色表现……   越是了解,他对唐未济便越发敬佩,也许连班道远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他的心里头,唐未济的地位已经近乎神圣化了。   今天早上的事情就发生在班道远的面前,这对于班道远来说不吝于晴天霹雳。   他知道圣皇对唐未济之前做的事情颇有不满,但在他看来,既然瑾公主已经跟了唐未济,少游侯的名头圣皇也从来没提过要撤掉,代表圣皇对唐未济还是有容忍度的。   他在朝会上提出这一点,也仅仅只是为了公平,让圣皇多一个考虑。再一个,他的确觉得唐未济更适合去劳军。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满朝文武啊!那可是满朝文武!什么时候他们这么团结过了?   礼部的刘侍郎向来是靠着老太师的,但与他作对的那位工部尚书为什么也要反对呢?   大大小小的团体党政似乎在这种时候全都团结了起来,而他们所针对的仅仅只有一个人而已。   唐未济出手的时候班道远满脑子都是空的,直到后来他竭力帮唐未济说话,其实就是在寻一线生机。在二皇子出现的时候,他的心情大起大落,原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谁能想到圣皇竟然会发出这样的谕旨。   暂时剥夺少游侯爵位,着刑部看守……这可是剥夺爵位啊!圣皇对唐未济的态度为何先后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班道远不明白。他只知道自己完了,他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看着桌上的卷宗长叹了一口气。   外面有人走了进来,似乎才看见班道远,身形顿了顿,而后走到班道远的面前,敲了敲桌子,阴阳怪气道:“呦,这不是班大人么?上完早朝回来这是做什么?收拾东西是准备要走了。哎呦喂,怕不是咱们小小的刑部容不下班大人了,要擢升了?左侍郎还是右侍郎啊?”   班道远抬起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人名叫司徒戈,三十来岁,正值壮年,生得仪表堂堂,偏偏是个小心眼的家伙。   班道远从员外郎升刑部流沙府清吏司,恰好抢了他志在必得的位置,从那之后他便一直看班道远不顺眼。   要说他的本事还是有的,班道远升迁没多久,他也擢升为刑部江南道清吏司。同样是正五品的官,江南道清吏司可比流沙府肥多了。   于是背地里的阴阳怪气便拿到了明面上来,现在看来他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特地过来羞辱班道远的。   班道远懒得理他,也实在是没那个心思再和他磨嘴皮子,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司徒戈却拿起那盏冷茶,一下浇在班道远的身上。   班道远眼中闪动怒火看着他,司徒戈“哎呦”怪叫着,“不好意思啊,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可把班大人得罪了,班大人不要紧吧?要不要我给班大人擦一擦,帮着班大人好好收拾收拾?”   班道远沉默着低下头,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司徒戈一把推翻班道远面前堆砌的卷宗,“姓班的,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是怎么地,耳朵聋了?还以为你圣眷隆重呢?你的靠山都没了,给脸不要脸啊,得不到我的允许,你能走出这屋子?”   他“哐哐”拖过来一把椅子,“砰”往班道远面前一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脚高高翘起,“砰”一声砸在桌子上。   “大爷我的靴子脏了,姓班的,过来帮我擦一擦。” 第505章 背后的人   都在一个衙门下办公,平素时候是决计见不到司徒戈如此嚣张的。   班道远心里头原本就有些遏制不住的怒气一下子炸了开来,他高昂起头颅,死死瞪着司徒戈,眼睛珠子都红得跟个玛瑙石一样,眼白处爬满了血丝。   司徒戈冷笑着,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姓班的,班道远,班大人……”他抄起桌上的卷宗就重重拍在桌子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你还真当自己是当初的那个班道远呢?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是么?想想我的后台是谁,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大爷我现在就是给你活命的机会,我这是在帮你,你知道不知道?”   他站起身来,双手撑在桌角,探过身子,极有压迫力的看着班道远,抬起头在班道远的脸上拍了拍,“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到时候你想哭都来不及。我这人啊,也就心慈手软了,你来帮我把鞋子擦干净了,没准我还能救你一命。”   班道远攥着自己的拳头,砸在桌子上,“司徒戈,这里是刑部,不是你家,我也不是你家里的仆人,我班道远宁愿死在大牢里,又怎会向你这种小人低头。”   “小人?”司徒戈侧着头,歪着脑袋,手呈喇叭状放在自己的耳朵处,“你再说一遍,我方才没听清楚啊,小人?你是在说我么。”   班道远怒斥道:“你别得意忘形太早,小心爬得太高,摔断了腿!”   “哎呦,班大人可实在是吓坏了本官了。本官是吓大的么?别的不说,本官在朝里混的时候,你还不过仅仅是个小小的掌固而已,你当我没查过你?功名没有,事情也没干多说,仅仅是凭着关系爬上来的罢了。   “你主子都已经趴下了,你还敢在这里嘴硬?那个姓唐的,是陛下要夺他爵位,班道远,你好好想想吧,我是不是在救你。   “说我是小人。”司徒戈冷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道光,“我今天还就当这个小人了。班道远,听说你老家就是流沙府的?家中老娘可还好啊?我听说你可是好些天没写信回去了,本官念你思母心切,可是冒着千辛万苦在这个时候帮你把老娘带到了天都啊,你不谢谢本官?”   班道远一下子怒了,一把扯住了司徒戈的衣领,“是你!”   早在半个月之前班道远给家里去了一封信,却迟迟等不到回信,着人去查,却发现自己唯一的老母居然消失不见了,家里没有打斗的痕迹,询问邻居也没能得到什么线索,班道远已经着急了半个月了,真没想到竟然是面前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做的。   “你要做什么。”班道远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胸膛中把这句话挤出来,若不是还不知道老娘的位置,他现在都想杀人了。   司徒戈扯开班道远的手,用力甩了甩,“哎,班大人,别这么生气么。我和你可不一样,本官天元元年三甲进士出身,可不像你这么皮糙肉厚,万一把本官打出个究竟。本官可想不起来一些事情。”   班道远骂道:“你敢动我娘一根手指头,我立刻杀了你,我要把你剥皮抽筋!”   司徒戈笑了一声,“别慌,慌什么啊班大人,本官今天过来可不是为了看你的笑话,和我方才说的一样,我今天过来可是来救你的。”   “你想做什么。”班道远彻底冷静了下来。   “很简单。”司徒戈笑道:“你想要活下去,我帮你指一条明路。”   他假模假样感叹道:“可怜班大人一心为民,却连自己的处境都看不清楚啊。你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去公堂上说一句话就行了。”   “什么话?”   “说你今日在朝堂之上所作所为所言所行都是受唐未济指使,我不仅帮你把伯母照料得好好的,我还保证你日后加官进爵不在话下,我只要当上左侍郎,这右侍郎的位置必定是你的,如何?”   班道远突然间变得极度冷静下来,“这件事情你们在半个月之前就策划好了?想接我的手扳倒少游侯?”   “错。”司徒戈摇了摇头,“你啊,你还不配被我家那位大人看在眼里,只不过恰逢其会罢了。我与伯母相谈甚欢,伯母深明大义,实在是让我佩服,我是最舍不得伯母就这么倒在我面前的啊。”   班道远目眦俱裂,大骂道:“狼心狗肺!”   “哎,班大人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可是好心好意给班大人指一条明路,班大人难不成想跟着那个唐未济一条路走到死?我可是好心好意提醒你,这个唐未济如今所作所为都在我们的视线里,他活不了了。想想,想想刑部大牢,你觉得他会有机会或者从那里面出来么?”   班道远闭上了眼睛,深呼了一口气,陷入了极端的纠结之中。   怎么办,到底应当怎么办?   若是不按照司徒戈说的走,自己死也就算了,自己的母亲何罪之有啊。   可是若是真按照司徒戈的说法去做了,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如何对得起那么看重自己的唐未济,如何对得起欣赏自己的两位皇子,如何对得起自己身上穿的这身官服?   司徒戈似乎很乐意看见班道远现在的样子,他把脑袋探到了班道远的面前,眯着眼睛,嘴角狐狸一样往上翘起,“可不是我说啊,兄弟走得这条路是死路啊,你要真选择不了,我再提醒你一句。”   他叹了口气,“我身后站着的那位想必你也听说过,南海天心小师叔,你还记得么?就是那位。”   他压低了声音,“你别看唐未济在午门面前那么嚣张,他所有的一切都在天心的预料之中。”   他说道:“你觉得以天心和唐未济过往的事情,他还能活着从大牢里出来么?”   他拍着班道远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班啊,人生在世,可千万别走错了路啊。”   “我能救你一次,可救不了你第二次,好好想想吧。” 第506章 捧杀   “周大才子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端王的人,总得给我们南海一点面子。之后的话就得两位侯爷出手了,老侯爷在天都这么多年,关系盘根错节,要找一些会说话的闲汉总归是没问题的吧?放出风去,鼓吹唐未济,把他之前做的那些事情都高高捧起来!”   “捧起来?”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这叫捧杀。”天心冷冷笑道:“要把他捧到一个诛心的高度,捧到让圣皇都不敢用他的高度。”   “这么做有用么。”   “有用,造势。侯爷这边的人只管给唐未济造势,造得让他下不来台,把他夸到前无古人的地步,到那个时候,即便是不认识他的路人也会开始反感,然后再扔黑料,比方说妖兽转世啊,乌鸦出身啊之类的……”   屋子里面仅仅只有三个人,低低的声音不断叙述着,伴随着熏香的烟气在屋子里面来回盘旋。   青烟化作纱幕袅袅而起,又在房梁上撞开,四散落下。   淮侯沉思良久,“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商榷,咱们既然要打定主意置唐未济于死地,就得做好圣皇不打算动他的准备,往坏处想想,那会儿的话应当怎么去做。”   “短短两天罢了,找人。”天心摆了摆手,“我与酒馆有联系,让他们那边出人,出三仙境的刺客!真到了那个时候,我让他出不了刑部的大牢。”   “会有三仙境的刺客接这一单么?这里可是天都啊。”鉴侯犹豫道:“从之前霜月小姐在天都出事之后,天都周围百里可是一个乌鸦都不敢停留的。”   “放心好了,杀一个盈元境而已。逸元境对付不了他,三仙境还不行?我就不信了,他是火凤遗骨转世又怎么样,还真是不死之身。”天心想到这里,骂了一声,“真他娘的废物。”   淮侯与鉴侯知道他骂的是那个彩衣阁的袁浩宇,几乎是每提到一次都会骂一次,早已经习惯了。   天心之前匆匆出去之后,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安排好了一切,就连午门那边的好几位大臣都在最快情况下收到了他的传讯。   他静观其变,在二皇子出来,直到圣皇下令唐未济进刑部大牢的时候,他意识到机会终于是来了。   圣皇之后单独召见了唐未济,不知道说了什么,所以淮侯说的最快的打算是成立的,天心下定决心要在这里把唐未济杀死,自然不会给他留下活路。   “大臣们那边都联络好了?”   “好了。”   “好,趁他病,要他命。我倒要看看,他一个在刑部大牢的人,还能在这种情况下翻出什么风浪。”天心狠狠一捏拳头,眼中透出刻骨铭心的怨毒,“我要你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死无葬身之地!”   ……   时间不紧不慢地向前流淌,带动着人间的悲欢离合,让一些人成熟,也让一些人崩溃,带走了生命又送来了生命。长河中有水草化作青泥落在河底,同时又有嫩芽从那些青泥上生长。   死亡与生命并非对立,而是一种延续,是一种轮回,是道家的阴阳鱼,是天地的玄武气。   天都已经很久没有大的风浪了,大家的目光都投在远处那绵延数千里的战场上。   作为天都百姓,哪怕是赌场的烂赌鬼都能给你掰扯掰扯那场远在万里之外的战斗,这叫什么?天都子民,天生高人一等!   只可惜那场战斗迟迟不曾打响,妖族坐镇的三位妖祖很显然不是急功近利之徒,稳扎稳打,把浮池之渊崩碎之后遗留在周围的残兵败将一步步蚕食。   说得多了,难免让人乏味。更因为说得多了,觉得人妖两族之间的战斗似乎也不想他们之前想象的那么可怕,那些妖族似乎没那么强大,于是乎人们下意识便开始找寻新的话题。   这种时候,发生在午门前的那件事情自然也就透过一些渠道流传了出来,大多神神秘秘的,各种版本不一。   有的说是那位名满天下的少游侯不满意圣皇的决断,赶了回来在皇宫内与圣皇大战了一场;有的说是圣皇秘密派少游侯去浮池之渊,午门那件事情只是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看罢了,毕竟真论起来,少游侯还是驸马爷呢。   无论是哪一个传闻都是有鼻子有眼睛的,每一个都说得跟真的一样。直到后来,一位同情少游侯的大臣忍不住说出了实情。   原来是少游侯得罪了朝内的某个大人物,被人下了狠手,不仅没能赶得上朝会,反而在朝会外面被人奚落,少游侯血气方刚,不堪受辱才奋力出手,最后在圣皇的秉公直断之下被投入刑部大牢,听说过段日子之后还要被剥夺爵位。   这话一说,顿时便让人心有戚戚,打心底同情这位天赋卓绝的少游侯。   有人忍不住要去问,少游侯与瑾公主如此交好,瑾公主就没站出来帮他说话?嗨,后宫不能干政不知道么。   没多久,听说大才子周彦岑听说了这件事情,痛心疾首,连道我大唐识人不明,那征南侯哪里有少游侯合适去劳军,为此特地写了一首词,传出来之后青楼勾栏四处传唱。   要说这周彦岑来头可也不小。大唐原本四位王爷,圣皇登基之前死了三位,都是死在老太师的手上,只余下一位端王。   先皇与圣皇一样,不近女色,子嗣极少,这端王是先皇侧妃所生,原本就不是皇位的候选人,再加上他本就胸无大志,只是一心想当一个闲散王爷,最开始的时候就向圣皇靠拢,这才勉强留了一条性命。   周彦岑就是端王手底下养着的名头最大的才子,可以说是名满大唐。原本是哪一年的状元郎,因为持才傲物得罪了圣皇,一怒之下把他发配到了流沙府一个山沟沟里。   周彦岑名气高,为人傲气,哪里受得了这样的事情,一怒之下,这个官老子不当了,回家种地去。   端王百般笼络,三顾茅庐,才把他请了过来。   圣皇不管这些,周彦岑也不是真想回家种地,也就在端王手底下留了下来。   后来写了几首词,没料到因为罢官的这件事情让他名声越来越大,再加上词写得极好,便被人冠以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头。   而现在这位天下第一才子都为唐未济鸣不公了,足以说明少游侯受的委屈有多大了。   那首词最开始还被人喝止,再后来越传越广,想要再禁已经是来不及了。   词牌名《满江红》,写得是大气磅礴,把少游侯遭受的委屈一一着墨,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听得不少养在闺阁的小姐捧着那写词的青纸潸然泪下,为那位少游侯不平。   不多时,街头巷尾开始流传一种说法,说的是唐未济各种各样的事情,随处可见,议论纷纷。   “听说了么,当初妖族三头大妖想要献祭剑南道,把剑南道变成妖土,要不是少游侯察觉了妖族的阴谋,剑南道早就没啦!”   “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了,你不知道的更多,我表舅不是在剑南道当差,我听他说啊,当初要不是少游侯帮着太玄教,太玄教早就被妖族灭了,整个剑南道千百万你我一样的生灵逃都逃不出来。”   “真的假的,少游侯那会儿才化气境吧?”   “真的啊,所以这就是天才和咱们的区别么。我听说少游侯在化气境就设下计谋,把三头大妖斩杀得干干净净,那些大妖还想与少游侯斗智斗勇,哪里比得过。听说少游侯还亲自下场,冒着性命危险斩杀了一头大妖呢。”   “如此凶悍!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还不止呢,你知道极北之地那件事吧。”   “哪件事?”   “当初龙渊卫调动的那件事儿啊,咱俩当时还提过一嘴,也是在这儿,喝的大红袍。”   “哦哦!想起来了,你说这个做什么。”   “这事儿和少游侯有关系啊,平英侯与野山宗勾结,想要出卖我们人族,若不是少游侯只身入虎穴,极北之地没准就是现在的浮池之渊啊。”   “哎呦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你消息够灵通的啊。”   “嗨,小事小事,这都是从我哥哥那边听来的,虽说官职不大,但好歹在天都当差,这种事情他们多少都知道一点的。”   “你还知道什么?正巧没事,说来听听。”   “还有呢,当初冥河妖族暴动,也是少游侯出手,领着铁甲卫大败冥河妖族,据说为了这件事情少游侯在铁甲卫那边下了军令状,和秦老将军对赌,输了要掉脑袋的!”   “少游侯真是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啊!”   “你这就不懂了吧,少游侯这是为国为民,为了天下人的性命,多少次愿意牺牲自己,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可敬可叹啊。”   “这样的人多少年才能出啊,都成圣了吧?”   “听说剑南道那边还有不少地方供奉着少游侯的生祠呢,你觉得呢?若少游侯不是圣人,这天底下就没人是圣人了。”   “可若少游侯是圣人,圣皇为何……”   “这还用想?”那人一下子紧张起来,指手画脚比划着,“功高震主,功高震主啊,不杀你杀谁?”   “可怜少游侯……他年纪还这么轻呢。”   “少游侯不能死啊,他可是万家生佛的大圣人啊,咱们大唐还指着他呢。”   “是啊,那些妖族若是真打了进来,少游侯要是死了可怎么办。”   “可是圣皇要杀他啊,咱们这些小民说的话有什么用呢。”   “天下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哪怕是圣皇也不能乱杀功臣啊。少游侯于社稷有大功,甚至于你我都有活命之恩啊,咱们写万民书吧!一定要把少游侯从牢里救出来才行啊。”   “是啊,这样的大圣人,年纪还这么轻,我觉得流沙府那位王圣人都比不过他,此次劳军为何不让他去呢。”   “请命,咱们一定要请命才行……”   “走,找人去。”   ……   这样的言论逐渐传播开来,越传越广,越传越离谱,从最开始的这些还算靠谱的话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   什么三万龙渊卫的命都是少游侯救的,若不是少游侯,龙渊卫早就在一次陷阱里面全军覆没了,可见龙渊卫围困方寸山是何等的恩将仇报。   又比如这天底下的贵人除了少游侯之外都是坏的,一点也不知道为民着想,只知道尸位素餐给自己捞好处。   甚至还有人说这天都大阵都是出自少游侯的手,少游侯精通天下所有一切,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圣皇求少游侯赐予天都大阵,李四还上门请少游侯指教剑术……   这样离谱的言论越来越多,用脑子想想都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某些人的有心推动下越传越广。再加上那些人所谓的万民书,一天天的烦心事加起来,终于还是惹恼了一些人。   不管是龙渊卫还是圣皇李四之类的人,总有着自己的拥趸,不说别的,三万龙渊卫总有自己的家人朋友吧,他们若是听到这种流言,把龙渊卫说得一文不值,那只是盈元境的少游侯却成了盗天之功的救世主,他们心里会怎么想。   据说羽林卫某一位小将军听到这种话之后忍不住拍了桌子,说唐未济想要活命便罢了,买人造舆论也就罢了,怎么如此恶心的大话也敢往自己身上揽,就不怕撑死?   于是乎,原本还能忍耐下的中立一族也加入了这场舆论当中,但他们的目的却与造势的那群人相反。   很快天都的舆论开始两极化,更快的是事情突然间就发生了变化,情况陡转急下。   某位少游侯的拥趸在与人争辩的时候大打出手,打死了两个人,口中叫嚷着圣皇无道昏君,如此功臣却被投入牢中,大唐当灭。   此人被当场打死,但这些话却流传了出来。   这些话流传出来之后没多久,不管是站唐未济这一边的还是站圣皇这一边的几乎同时都激动了起来。一边想着你们如此无法无天,竟然杀人;另一边想着的却是这话着实有道理,唐未济这样万年难遇的圣人怎么能投入大牢里,他们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万民书很快便写好,投入了刑部,刑部不收,当场打回。   民怨沸腾!   众人齐齐赶往京兆府,京兆府连门都没开,把鸣冤鼓都收了回去。   这还没完,事情愈演愈烈,在某些人的有心推动下,他们把万民书投向御史台和大理寺,要求三法司重审,还少游侯清白。   御史台和大理寺同样不收,不仅如此,那边诡异的是一言不发。   这种沉默的态度在支持唐未济这一方的人看来就是心虚,就是不占理。于是他们更加大闹特闹,在一些人的领导之下已经近乎疯狂。   天元二十年九月初三,事情就像是一根绷紧的绳子,终于达到了自身能够承受的极端,“嘣”的一下就这么断了。   暴民冲了京兆府,砸了鸣冤鼓,堂堂京兆尹穿着朝服,铁青着脸坐在大堂之上看着这群吵吵嚷嚷的人群。   有人叫“圣皇不公”,有人叫“大唐欺压功臣,让人寒心”,有人叫“此后天下再无圣人,道德崩坏礼乐崩摧”。   京兆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疲惫挥了挥手,让人把他们赶出去。   此举再次激发民愤,有人挣扎着大骂不止,冲了出来要朝着京兆尹大打出手,被左右拦下之后,京兆尹怒发冲冠,大骂道:“好!你们要造反,我便让你们看看你们为之造反的是个什么东西!”   他让人取出一大箱公文,站在堂上,随意捡了一张念道:“天元十六年秋,酒馆枕边人杀龙州府李员外一家上下七十六口,满门尽灭。”   他扔下手里的那帖子,再拿一份,“据查,方寸山九长老名为九渊,乃是妖族二祖,天仙境大妖,潜伏方寸山,图我大唐之心不死,剑南道之事亦有参与,收弟子唐未济……”   他再次扔下这份,重新取了一份,随意节选一段,正要开口,那边突然冲出来一名幕僚,拦住京兆尹,悲戚着大声叫道:“大人,大人不可啊大人,上头有命,要保少游侯名声的啊,这种事情说不得,说不得啊!”   “保他作甚!”京兆尹大喝了一声,“你没看见这些人都要反了么!区区唐未济,区区唐未济!”   他大叫两声,一把推开幕僚,继续大声读道:“与人谋冥河之变,入迷雾海,勾结妖族杀我人族铁甲卫二十名。”   京兆尹读到这里,再忍不住,把手中的东西朝着那群人重重砸出,怒吼道:“这就是你们要保的人!都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这就是你们要保的人!”   白色的纸片在空中飘摇落下,就像是下了一场大雪。雪花阻隔在人群与京兆尹之间。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哪怕他们再蠢,再失去理智,也能听清楚,京兆尹读的这些东西,似乎指的是少游侯?   有识字的颤巍巍拾起一张纸片,只看了两眼,大叫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京兆尹怒喝道:“圣皇体恤少游侯有功,不忍伤他名声,所以才拒收万民书,你们倒好,被此人的花言巧语蒙蔽,敢打上我京兆府!反了天了,都给我抓起来!”   一片寂静之下,突然有人“噗通”一声跪下来,痛哭流涕,“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都怪那唐未济实在太过奸诈,我们也是受了奸计,受他挑拨才变成这样的啊,大人饶命啊!”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无辜的啊,要怪就怪那个唐未济,实在太过恶毒,居然想引起民愤啊。”   “唐未济这种人实在是死有余辜,不配活在这世上,我等原以为大人揭穿此等伪君子的真面目啊……”   人群“哗啦啦”跪在了地上,京兆尹与人群中第一个跪下的那人不着痕迹对视了一眼,眼中各自得意。   成了。 第507章 盖良知之在人心   天元二十年九月初四,舆论开始一边倒。京兆府发生的事情被人以更快的速度宣扬了出去,更多的人知道了唐未济是妖族的奸细,知道了唐未济是酒馆的乌鸦,是暗中见不得人的东西。   于是之前刑部、大理寺、京兆府、御史台这些固有的沉默就变成了圣皇体恤唐未济的作证。圣皇原来早就知道这些事情,怪不得要把唐未济下大狱,只是为了他的名声不曾宣扬出去,反而变成了唐贼利用的手段。   是的,唐贼。   唐未济从那之后便多了一个这样的称号。   所谓爱得有多深,恨得便有多狠。天心的捧杀起到了应当有的作用,在沉没成本的影响之下,那些原本投入感情的普通人彻底转变了方向,将炮火对准了他们之前想要维护的唐未济。   这是对被欺骗的一种愤怒,同样也是对羞辱以及对自我不够肯定的过激反应。   声势只在瞬间便一面倒,这个时候哪怕没有天心等人的推波助澜,唐未济的下场似乎也不会很好。   这个时候的天都已经变成了一个火药桶,而唐未济就处在这个火药桶的周围,被满满当当的火药包围着,哪怕一丁点的火花都足以让他陷入万夫所指的地步。   言语有的时候是真的能杀人的,杀人诛心,杀人诛心!   这么看来,刑部大牢反倒成为了他的一种保护,不得不说是绝对的讽刺。   周彦岑再出了一首词,站在百姓的前列,用最精准的词汇表达了自己被唐未济欺骗之后的愤怒,表示了自己悔过自新以及与唐未济势不两立的态度。   因为这首新出的词,声浪被推向更高处。刑部大牢那边据说都有人日夜守着,就等着唐未济出来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现在的天都,贩夫走卒、富贵闲人,任何一个与唐未济擦身而过的陌生人甚至都有可能变成他的敌人。   天心的这招毒计可以说是大获成功,在这种巨大的浪潮之下,哪怕是圣皇真的有心要让唐未济做一些什么也会满是忌惮。   天下是圣皇的天下,更是百姓的天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哪怕是圣皇也不能够忽略掉那些人的想法。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而在天心的刻意捧杀之下,许多不能够成立的罪名也成为了唐未济必死道路上的垫脚石。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相对于普通人来说真的重要么?不,对于这些满心积攒着愤怒的人们来说根本就不重要,对他们来说能够把自己内心的愤怒宣泄出去,把自己建立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审判别人的那种快感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真正的对错,可笑,你和谁讲对错?对捂住耳朵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之事的人么?   不管怎么样,对于天都人民来说,唐未济已经成了举国之敌,无数人高举着“正义”的牌子要求把唐未济处以死刑。   在“正义”的人民领导下,在“正义”的高声呼喊下,在“正义”的行动中,原本只是被关入刑部大牢做做样子的唐未济真的变成了阶下囚。   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上河园的那座小湖上开了夜宴,贴秋膘的大闸蟹鲜香气混杂在酒香中沿着水面上的波纹四下逸散开,醉人万分。   欢声笑语在夜色中散开,天心的嘴角如刀锋一般勾起。   谁也不知道唐未济对于天心的意义。   天心早就知道唐未济的存在,知道他是自己的替身,注定了要替自己承受这世上的痛苦甚至死亡的。   任何一个人看见自己的替身过得比自己还好,心里必然是受不了的,何况是天心这等自负的人。   他抢瑾公主,只是因为他想证明自己比唐未济更强,在那个时候他的心态就已经出现了问题。他的白袍人师父打他,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在这里。   以你的身份,怎么可能去和一个替身争风吃醋?   天心受下了师父的教诲,但心中的那根刺不仅没有拔出,反而深植心中,化作荆棘毒草,长成参天大树。这也是他如此敌视唐未济最主要的原因,就连他的师父都不知道唐未济已经变成了天心的心魔。   唐未济一日不除,天心的心魔就会越来越大,到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但好在他这次的计划成功了,在这样的大势面前,哪怕是大青山都会颤抖,哪怕是圣皇,也不能再包庇唐未济了。   天心听见淮侯叫自己,得意压下自己的嘴角,走过去才知道,原来是老太师派了人过来,找他回去问话。   天心摆了摆手,阻止了淮侯上前的想法,与那人洒脱离开。   南海与老太师有极深的交情,这种交情甚至与十九年前浮池之渊崩碎有最根本直接的关系,深到天心都忍不住惊叹,无法想象自己那身披白袍的师父竟然有这种能量。   他相信老太师绝对不会害他。   ……   洗小净躲过喧闹的人群,在刑部某位主事的带领下从侧边悄悄进入了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这名头不起眼,若是换个名头,诸位应当就会惊叹。刑部大牢也被称之为天牢,进了天牢的人十个有九个都别想着囫囵走出来。   这已经是洗小净第二次来到天牢了,想到自己第一次来到天牢的场景似乎还在昨日,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同时又摇了摇头,对外面那些愤怒的人群很是不理解的同时也有点伤心。   自己听从先生的话,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走到最后看见的却是这样的一群人。   他知道唐未济的事情,自然也知道那些人口中的证据是多么滑稽,知道这场杀局被布置得是多么惊心动魄一步一死。正因为如此,他为唐未济感到不值,为自己感到不值,为先生感到不值,为浮池之渊战死的无数将士感到不值。   你们倾尽全力要去保护的,却是这样一群忘恩负义是非不分的畜生!   这一切真的值得么?   他神色黯淡,与牢头道了谢,那位刑部主事领着牢头往外走,他自己往里面进去。   进到最里面一间的时候已经穿过了无数上了锁的牢门,洗小净看见唐未济竟然在牢房一角端着一壶酒安安静静的坐在那边借着烛火看书。   原本心情黯淡的他一下子变得哑然失笑,只觉得这一切都满是滑稽的同时却又意外觉得这一切理当如此。   唐未济这样的人,你把他关起来他便会失了方寸、变了脸色像是换了个一人一样丧失了自己的勇气与尊严么?   真的勇士,当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利刃加诸于身而谈笑自若。   洗小净的情绪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他走到牢房面前敲了敲门。   唐未济早听见了脚步声,抬头见到洗小净,顿时有些意外,只觉得面前这人有些熟悉,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想起来,惊讶道:“是你?”   洗小净推开门——知道他要进来,牢头早已经解开了这里的阵法和锁头——走到唐未济的面前,恭敬抱拳,“唐师兄,又见面了,我能坐下么?”   唐未济左右看了看,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要不嫌弃的话就坐在地上吧,你也看见了,家徒四壁啊。”他摇头晃脑叹道。   洗小净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唐师兄的心境着实让小净佩服,师师兄怎么会想起来在这里看书了?”   唐未济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都忘了你是映月书院的了。没办法,进来没两天就换了牢房,我身上的东西也都被收走了,这里有压制法阵,不能修炼,没办法就只好看书了。”   他大略说了说,见洗小净好奇看着他手里的书,又接着道:“诺,看的就是你那位先生写的《传习录》,里面一些话似懂非懂的,你恰好来了,给我解释一二?”   洗小净坐直了身子,收拢袖子,整理好自己的衣袍,面容肃穆道:“师兄有何疑惑,但讲无妨,洗小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未济点了点书本上的字,眯着眼睛说道:“这上面说‘盖良知之在人心,亘万古,塞宇宙,而无不同’,是什么意思?”   洗小净有些疑惑,这句话并无晦涩之处,如何不懂?   他心里疑惑,却仍旧守君子礼,耐心解释道:“这句话是说良知存在于人心,这是绵延万古、充塞宇宙而又无所不同的。”   “哦!”唐未济恍然大悟,睁大眼睛却又瞬间眯成了一条缝,危险性十足。他指着后面问道:“既然每个人心里都有良知,良知从来不曾消失,那他们是怎么一回事?”   洗小净哑然无声,这才明白了唐未济的意思。   这是借着王圣人的话向自己这位王圣人的弟子发表着自己心里头的不满呢。   洗小净讷讷,低了声音,“师兄都知道了?”   “外面闹得这么大,总会有人进来给我递个话让我做好准备的。”   “师兄……”洗小净左右看了唐未济两眼,忍不住感慨道:“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了。”   唐未济沉默了一会儿,懒洋洋挥了挥手,“怎么不同了。”   “有些,像是往日的大师兄了。”洗小净轻声道。   唐未济顿了顿,“人总是会变的。”   “师兄经历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洗小净轻声道:“还请师兄万不可变得更坏,务必降服心猿,拴住意马。”   “这好像不是你们儒家的话吧?”   “世上好的道理总是共通的,我家先生对佛学同样研究颇深。”   “所以这是王圣人让你带给我的话?”唐未济把手里的那本《传习录》放下,双手放在膝盖上,端坐着居高临下问他。   从洗小净的角度去看,只看见唐未济的身形挡住了那一点微弱的烛光,像是魔神一样投射下来,一张脸半黑半光,压迫力十足。   洗小净低下头,惭愧道:“愧对师兄,我也很想说是先生说的,但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是故君子貌足畏也,色足惮也,言足信也。”   “甭给我说这些听不懂的。”唐未济恼怒挥手,“知道我没读多少书,诚心的是吧?”   洗小净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话了都,憋红了脸,憋了半天,“君子……不撒谎。这话不是先生说的,先生不知道师兄会经历这样的事情,是师弟斗胆请师兄恪守本心。”   “那你是在教我做事咯?”唐未济的话里透着淡淡的威胁与霸气。   “师兄说笑了。”洗小净苦笑了一声,明明知道唐未济在这个地方根本没有丝毫战斗力,在这种气势下他却依旧莫名头皮发麻,“师弟只是多嘴提醒一句罢了。”   “行了。”唐未济突然收起那逼人的压迫力,挥了挥手,“你专门过来总不能是和我说这些话的吧。”   “来看看师兄……”   “还有呢。”   “还有……”洗小净挠了挠头,倒像是在先生面前做错了事情的学生,“我这次来天都,先生说圣皇有可能问我劳军人选的,我在宫内等了一些时间,后来圣皇问我的时候,师兄已经被拘到这里了,若是我早些说……我心中难安,若是我早些说的话,也许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他很是愧疚,说着话脑袋都低下去了。   唐未济看着他,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同样是在天牢,那会儿因为春雨宴一事,他和霜月躲在一处暗暗的地方看着他,看他到底是真君子还是伪君子,事实证明洗小净不愧是那位圣人弟子。   那天的情景与今日的情景叠加在一起,原本对外面那些人满腹怨气的唐未济莫名变得安静下来。   不管怎么样,相比较自己而言,这世上终究还是有值得一看的真正的美好的。   他叹了口气,探过身子轻轻拍了拍洗小净的肩膀,“这件事情与你无关,只是我得罪了一些小人罢了,有你没你都一样。”   他“呵”了一声,想到自己当初在午门说的那句话,忍不住低声说了出来,“这一切不过是利益的交换罢了。”   洗小净抬起头,有些茫然。   唐未济摇头道:“无妨,我在这里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倒是出去之后……若是有可能的话,我还得让你帮帮我才行。”   洗小净点了点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师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但说无妨。”   “你去帮我……”唐未济凑近了他,轻声说了一些话,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最重要的是要试探圣皇的口风,能做到么?”   洗小净就像是接到了一个无比重要的任务,站起身来面容无比严肃,“师兄放心,我定然会全力以赴。”   唐未济看着他的认真脸,不禁好笑,跟着吩咐道:“记得一定要去告诉瑾公主一声,就说我在这里是意料中的事情,不会出什么事,让她别担心。”   洗小净点了点头,“那师弟便告退了。”   “行了,去吧。”唐未济重新坐回那个角落,拿起了那本书,嘴里嚷嚷着,“下次来的时候去长安街老杨记烤鸭铺,给我带一只片皮烤鸭回来。”   洗小净摆了摆手,牢头迎了上来,唐未济这里很快便被阵纹重新封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   “杀了唐未济。”   天心做梦都没有想到,见到老太师的时候从对方嘴里听见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他下意识回问道:“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赢定了?上河园的夜宴没得到我的允许就敢去,秋蟹的味道够美吧,桂花的香气也够浓郁吧?你很享受?”老太师坐在椅子上,姿势和鉴侯没什么区别,给天心带来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他恍惚了半晌才意识到老太师是在训斥他。   他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怒意,正要回怼过去,突然见到外面闪过一角白袍。   天心定眼看去,心中顿时大惊,忍不住低呼一声,“师父,您……您不是不能进天都么?”   老太师冷哼了一声,训斥道:“你知道什么?”   天心回看过去,老太师睁开眼睛,暗室中像是闪过一道剑光,刺得天心忍不住眯上眼。他心中惊骇莫名,到嘴的话收了回去。   老太师却也似乎只是一瞬间的威势展露,紧跟着站起身来,走到白袍人的身边,错开身形的时候顿了顿,沉声道:“他不知道轻重,你是知道的。圣皇根本不想杀唐未济,他没有得到我的允许把事情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得罪的就不仅仅只是唐未济了。他连圣皇一起得罪了,你知道我从来都是站在圣皇这边的,包括你也是一样,你把道理给他说清楚,我不想再有下一次。”   白袍人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老太师继续说道:“我要唐未济死,就死在刑部大牢,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哪怕是你亲自出手,他必须得死。事后散出风去,就说唐未济心生愧疚,畏罪自杀,除此之外,这里的事情一件也不要透露出去。”   白袍人再次点了点头。   老太师出了门,天心低声呼道:“师父。”   “跪下!”白袍人一声怒斥,书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天都这个秋夜格外的凉。 第508章 八方风雨   洗小净跟在蓝城的后面,穿过御花园,经过一丛沁香的桂树,见到那满树金花,心中不由欣喜,脚步才刚刚慢下来,蓝城便转过头,客气而不容置喙地笑道:“洗先生,这边走。”   洗小净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加快了脚步。   他此行是按照唐未济的吩咐去找瑾公主,向瑾公主抱一个平安。圣皇再次问了洗小净的意见,显然天都的舆论已经传到了圣皇的耳朵里,在洗小净仔细思索之后给出的答案自然是唐未济。虽然已经迟了,但足以说明圣皇对王圣人的尊重。   之后就没什么可说的,圣皇问了问流沙府那边的情况,许多情况其实圣皇都知道,倒是洗小净还没圣皇知晓清楚,只是说了说边境的一些惨烈战事,便放他离开。   蓝城这个司礼监大太监对圣皇忠心耿耿,实力高超,由他带着去见瑾公主,除了看重洗小净之外,显然还有监视他的意思。   洗小净不敢怠慢,想到唐未济吩咐他的那些事情,脚步匆匆。   ……   桌上的桂花酿冷了就换,已经换过七次了,金色的桂子浮在如黄玉一般粘稠的汁液上,恰到好处的点缀,封得玉杯中的酒液像是半凝固的琥珀。   瑾公主坐在窗口,距离唐未济进入刑部大牢已经过去四天,她整个人似乎都瘦了一圈,病恹恹的,眼睛里的光黯淡如同落了一层灰。   秋色如枫,炽热的红中放射出的是对生命的最后的缱绻与不舍,这种缱绻不舍充满了张力,充满了燃烧一切的澎湃。   然而这些金色落在瑾公主的眼里,却被她眼中的灰色蒙上了一层阴影,于是炽热不再炽热,火焰化作灰白。   负责伺候瑾公主的女官从小看着她长大,从门外走进来,见到桌上放着依旧没动的桂花酿,心里悄悄叹了口气。一旁立着的宫女见到她忙行了一礼,被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出去。   “公主殿下,我再让人换一杯过来?”她轻声问瑾公主。   瑾公主恍惚的神情重新凝聚,视线定在桂花酿上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想喝了,让人撤了吧。”   女官朝外招了招手,忙有人进来收拾。   她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轻声道:“映月书院的洗小净求见公主。”   “洗小净?”瑾公主聪慧过人,很快想到了他是谁,只是注意力更多是放在了他王圣人弟子上,忘了在春雨宴的时候他曾经出现过,“他来做什么,不见。”   女官又道:“他说他自己刚刚去过天牢,回去沐浴更衣之后便过来了。”   瑾公主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情不自禁坐直了身子,“让人送一些精致小食来,请他过来吧,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进来。”   ……   大皇子看着面前的文章,一份一份就这么看过去,越看越是气恼,俊朗的脸上浮现出遏制不住的怒容。   他猛地一拍桌子,恼怒道:“荒谬,简直是荒谬!这个周彦岑恃才傲物也就算了,怎能捕风捉影写出如此词曲来,岂不知人言可畏、积毁销骨?”   魏孝熙翰坐在大皇子的下首,不紧不慢拈起一粒杨梅放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说道:“以大哥的聪明才智,还真能看不出来这位所谓的大才子干的是什么勾当?   “我倒是听说父皇当初是想重用他的,只可惜此人太过傲气,父皇让他去流沙府打磨几年,把身上的傲气先去了,免得日后闯下祸事。他倒是不曾体会父皇的良苦用心,选择投入端王门下,享受荣华富贵也是一样。既然给人做狗,自然就要有给人做狗的觉悟,端王让他写什么,他不就得写什么。”   大皇子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王叔一向不喜欢牵扯到这些事情当中,说他与这件事情有关系我是相信的,但若是说他与这件事情关系极深,一手操办了这些事情,我却是万万不信的。”   “那又怎样。”魏孝熙翰笑着摇了摇头,“人家都已经提着刀往你这边走了,你还要先想一想他为什么要提着刀来杀你?”   大皇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完了之后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魏孝熙翰晃着脑袋,“我不得好好教训教训他,大才子?哼。”   “你想动手揍他?”   “不然还能怎么办,我总得让自己出口恶气才行。”   “你的这口气倒是出了,未济那边怎么办,你和他的关系世人都知道,把周彦岑打死都是小事,但背后的人巴不得看到这一幕呢。到那时候,你就也成了背后人手里的一杆枪了。”   魏孝熙翰仔细想了想,似乎还真是如此,不禁骂了一声,叹了口气,“那依大哥说,我们应当怎么做。”   “还是要先搞清楚父皇怎么想的啊。”大皇子叹道:“可惜你那天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为今之计,还是得先控制舆论才行。”魏孝熙翰皱眉道:“可是如今天都人人都知道这些不着四六的东西,怎么去禁止倒是一个问题。”   “是啊,难啊。”大皇子叹了口气,两人陷入了沉思之中,偏厅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魏管家悄悄走了进来,魏孝熙翰心情跳脱,与魏管家相熟,随口问道:“老魏,什么事啊,蹑手蹑脚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做贼的。”   魏管家笑了笑,轻声道:“王圣人门下弟子洗小净求见。”   “他来做什么。”魏孝熙翰挠了挠头,依旧坐在椅子上不曾动身。   “听说父皇对映月书院那位圣人极为看重,之前还两次询问洗小净对劳军人选的看法。”   “他说了什么。”   “他说未济是最佳人选。”   魏孝熙翰的面色一下子好了很多,“要不然,见见?”   “让他进来吧。”   ……   老杨记烤鸭铺的门被打开,坐在门口的白猫一下子站了起来,一双眼睛亮闪闪,看见来人之后又瘫坐在了地上,白色的毛茸茸堆成了雪。   李四在后面叫道:“还没开门呢。”   年轻人恭敬有礼说道:“是唐未济让我来的。”   屋后的劈柴的声音停了停,紧跟着李四一边擦着手一边从后面钻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来人,顿了顿之后打了个招呼,“哦,洗小净是吧。”   洗小净惊讶无比的同时还有些受宠若惊,“前辈知道我?”   李四笑了笑,“早年在流沙府的时候和你先生有过一些交流,看你气质和你家先生有些相似,大胆猜测罢了。”   他走到桌子前面,顺手收拾了一下桌子,洗小净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李四随口道:“坐。”   洗小净半拉屁股悬在空中,坐在那椅子上。地上的白猫看见了,懒羊羊打了个哈欠,心想又是个俗人,没意思没意思,还是方寸山那对师兄弟有意思。   李四笑了笑,“不用那么拘谨,你去见过唐未济了?”   洗小净点了点头。   李四笑骂了一声,“既然是见过他了,那给我带的必然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洗小净挠了挠头,笑容着实有些尴尬。   李四看出自己给他的压力,老怀大慰,心想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和唐未济买剑师兄弟俩一样没大没小的,还是有懂礼貌的么。   他不浪费时间,说道:“说吧,他让你带了什么话过来。”   “他说想请前辈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出手救人。”   “我可不想去刑部大牢把他捞出来。”李四笑了笑。   “他不是这个意思。”洗小净眨了眨眼睛,露出瞬间的笑意又意识到似乎不太好,立刻收拢,“他想请前辈救瑾公主。”   “她?”李四眉头一皱,“她在天都,怎么会出事。”   “他想请前辈在必要的时候送瑾公主出城。”   李四顿了顿,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子,又想做什么?”   洗小净摇了摇头,诚恳道:“我也不知道。”   李四看了他两眼,挥了挥手,“行了,我知道了。”   “前辈这是答应了么。”   “到时候再说吧。”   ……   民怨沸腾、愈演愈烈。   哪怕是在深宫中的剑囚也多少听闻了一些消息,只是这位老人在送走了唐未济之后相比以往更加沉郁,他已经一年没有再见到过圣后娘娘,心情一年不如一年,话一天比一天少,身体似乎也一天比一天来得更差。   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位三仙境的剑仙身上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他的剑本就是由情入道,这种看不开放不下是他的力量来源,却也会在负面情绪的反馈下同样损伤他的大道。   宫外的消息传进宫里,瑾公主也跟着一起来到了那个小小的院落中。在那个关押宫犯的院子里种着一棵葡萄藤,葡萄藤下面有一座小小的石桌。   瑾公主走进院子,剑囚枯坐在石桌旁边,仅仅只是过去一年,这位老人的身上已经透露出无比明显的腐朽,举手投足之间似乎都会有黑色的烟尘伴着他的动作抖落。   哪怕没有唐未济之间的关系,瑾公主与剑囚也有很好的关系,见到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变成了现在这样子,瑾公主不由悲从中来。   剑囚掀起眼皮,见到是她,又重新闭上眼,没说话,也没动作,只是衣服上的褶皱稍稍变平了一些。   瑾公主快步走到剑囚的身边,蹲下来甜甜叫了一声,“剑囚叔叔。”   剑囚再次睁开眼睛,看着瑾公主,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之前过来的时候都是蹦着跳到我身边的,现在变成走了,到底长大了啊。”   瑾公主柔柔笑了笑,“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剑囚虚弱笑了笑,“你来这里做什么,让你父皇知道不得了。”   “唐未济让我来的。”瑾公主说道。   “你和他有实无名,他自己有本事从天牢里出来自己过来,让你过来做什么。”   “没有其他的事情,他只是有些担心你,让我过来看一看。”   “这些话等到他自己能出来的时候让他自己过来说吧。”剑囚重新闭上眼睛,似乎是很累的样子,根本不想说话,“还有其他的事情么?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就不要来这种地方了,和你的身份不搭。”   瑾公主轻声道:“母后让我与你道一声谢谢。”   “谢什么。”剑囚嘴唇翕动两下,缓缓道。   “谢谢你在去年的时候帮我和唐未济一起逃出了天都。”   “这是你母后的原话?”   “是的。”瑾公主郑重点头。   “还算有点良心。”剑囚自嘲笑了笑,嘟囔了一声,“我知道了。”   瑾公主起身往外走,剑囚突然道:“去剪两串葡萄吧,带回去给你母后尝一尝。”   瑾公主“哎”了一声,银铃一般笑着去屋子里找剪刀。   剑囚看着她走近屋子,想到了在他们离开的时候自己与圣皇的那番对话,眼中的光芒终究还是黯淡了下去。   ……   老乞儿抖着自己手里的破碗,一家一家沿街乞讨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战事的原因还是因为天都本就富裕,心善的人多,乞讨到的吃食也比往常多得多。   他眯着眼睛,有些怀念的看着天都宽敞的大街,心里笑了笑,抖了抖自己身上穿着的破旧衣服,敲起手里的竹板,继续唱着莲花落。   七拐八拐,尽是些奇怪的位置,老乞儿就像是抽风一样,用各种怪异的姿势和行走路线就这么避开了天都大阵的查探。   他最终来到了一扇朱漆大门的前方,掂着破碗讨钱。   朱漆大门旁边的侧门开了一道口子,有人从里面探出脑袋,见是个乞丐,毫不客气骂道:“喂,叫花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滚蛋,有多远滚多远,别让小爷再看见你!”   老乞儿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嘴里依旧唱着莲花落,却没有半点声音发出。   不多时,侧门“哐当”一下被人推开,方才说话的那个门房被人一脚踹了出来,紧跟着有人恭恭敬敬请老乞丐进去。   老乞丐路过那门房身边的时候乐呵呵笑了笑,解开裤腰带朝着他撒了泡尿,悠哉悠哉跟着走进这富丽堂皇的地方。   再睁眼看那朱漆大门上的牌子,上书三个字——上河园。 第509章 沉默的十天   天元二十年九月,在秋老虎刚刚从这片大地上退去、秋风颤抖着靠近的时候,普通人心中的火焰却愈烧愈烈。   九月初三发生在京兆府的暴乱止息之后,京兆尹为这些暴民保留了最后的体面——只是将他们赶了出去,并没有剥夺他们自由的权利。   这些人感激涕零的同时就像是落入草原的火种,很快在干枯的草地上燃起一片又一片炽热的火焰。   有关唐未济的消息像是飞一样传递了出去,连那些风都拍马不及。   阴险、狡诈、作恶多端、人类族群中的叛徒,这些成为了唐未济身上贴着拿不下来的标签。   九月初五,有人斗胆在天牢外面叫嚷着,要求将唐未济处以极刑,最好是千刀万剐,不然的话对不起前线死去的那么多战士,对不起剑南道枉死的数万百姓。   九月初六,有人尝试着冲击天牢,想要将唐未济抓出来用唾沫淹死在人群的海洋之中,被羽林卫冲散。   九月初七,天牢门口来了一群特殊人群,他们的儿子或者兄弟大多已经死在了浮池之渊的那片战场上。这群由老弱病残组成的队伍在天牢的门口,有的跪着,有的站着,有的大骂不止,有的不断沉默着磕头。   有个白面书生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出口成章,以感染力极强的骈句述说唐未济的罪状,劝唐未济秉持心中最后仅存的一点良知,给这些已经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这文章被人记了下来,便是日后大名鼎鼎的《秋牢劝唐贼书》,引经据典,文采飞扬,不愧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头。   跪着的一言不发只戚戚哭的,也有破口大骂的,站着的叉着腰,气势汹汹,最显眼的是那个沉默着磕头的,是个年轻的汉子,光着上半身,半身伤痕累累,瘸了一条腿,瞎了一只眼睛,只是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撞得“咚咚”响,头皮已经撞破了,地上流了一滩黑色的血。   旁人问他他也不说话,只是一下跟着一下,敲钟一样撞在地上。   那股子悍勇果决的气势引人侧目,有认出他来的人小声告诉旁人,那人是从浮池之渊退役的残卒,受了伤,打不了仗了,也没听他说家里人有谁还在,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磕头。   是在给唐贼求情?可看他的模样却又是不像,是什么样的遭遇才会让这样一个连生死都习以为常的悍勇甲士跪在了地上?让他连尊严都尽数丢弃。   没人知道为什么,因为这位名叫铁民的汉子什么话也不说。   周彦岑领着众人在天牢门口站了一个时辰之后,成功燃起围观者的情绪,然后便悄悄溜到了附近的一座茶楼里,敲着自己发酸的腿,品尝着天都有名的金丝酥,嘴里骂着这群愚妇村夫。他什么身份,屈尊给他们讨公道,一群刁民,说什么都听不懂,白白浪费了这许多口舌,累死他堂堂第一才子。   旁边有人替了他的位置,悄悄混入人群中,在人们的情绪刚刚舒缓下来的时候每每再度勾起怒火。   羽林卫又来了,再次冲散了他们,人群呼啦啦散去,那个瘸腿的汉子也不见了,再看见他的时候,他披着一件破了的发黑的棉衣坐在墙角,死死盯着天牢门口。   洗小净在这天进了天牢见到了唐未济。   九月初八,天降暴雨,阴云不散,云中藏雷龙,电芒不止。   瓢泼大雨中,空无一人的天牢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第一道人影,披着蓑衣,站在雨里,动也不动,被冻得狠了,过了半晌才叫嚷了一声,“唐贼身上背着千万条性命,在牢里睡得安生么?”   稀稀拉拉的人影如同一条条孤鬼,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白色的几乎连成了一片瀑布的雨幕挡不住他们,他们在这片白色的天地中逐渐显出黑色的身影,用秋虫一般微弱却撕心裂肺的声音与天地间轰鸣的雨水作斗争。   这一天的人比昨天的人更多,同样多是老弱妇孺,拖家带口,还有孩子。   黑压压的人群就这么站在雨里,浑身湿透,眼睛眯着,被雨水砸得都睁不开。   有人踉跄着倒下去,伏在冰冷的泥水中间粗重喘息。热气才刚刚从嘴里呼出来便被雨水撞散,残存的气息撞在水洼上,连一丁点涟漪都没激起。   没人看他一眼,没人理他,他自己又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们堵在天牢的门口,从最开始的寥寥的嘶嚷到后来的寂寂无声,只用了一丁点的时间罢了。   铁民又一次磕头,鲜血把雨幕下面的水泊染出了一小片轻微的粉红色。   天牢口偷偷摸摸进去一个人,被许多人护着,撑着伞,披着蓑衣,裹着厚厚的袍子,兜着脸,是宫里出来的一位小公公。   周彦岑又来了,这位为民请命的大才子不顾自己柔弱的身体,冒雨为他们主持公道。   有人劝他回去,他满腔热血,表示唐贼这样的人一日不除,他一日寝食难安,势必与众人共同进退,为大唐清除奸人,还大唐百姓一个公道。   他相信他个人的实力虽然低微,却也有积土成山的那一天。为了这天下的公道,为了他个人的道义良心,为了文人传承的风骨,他宁愿赌上自己的性命。   据说周大才子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仅仅只披了两件蓑衣,连雨伞都不要。为他撑伞的书童被他呵斥下去帮一位老人家打伞。   宫里出来的小公公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是把外面的情形如实告诉了唐未济,顺带着还告诉了他圣皇不久之后会依诺把他放出去,希望少游侯早一些做好准备,圣皇不会去管这些事情,是生是死看他自己。   小公公说了这些之后匆匆走了,火烧屁股一样,在这些置生死与度外的人面前,他坐立不安,甚至连多看一眼都瘆得慌,只能落荒而逃。   天牢外的那群人身上似乎藏着某种力量,那种力量能压死人,至少小公公觉得唐未济若是摆脱不了罪名的话,出来的那天就是他死的那一天。   和他的实力没有关系,当他的名声和所有的内在都被毁掉的时候,唐未济这个人是否存在于这个世上已经不重要了,甚至活着都会是一种恶毒的惩罚和煎熬。   万夫所指,人心即碎。咒骂是有力量的,尤其是当他们还站在“正义”一方的时候。   羽林卫又来了,只是冲击的势头弱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场大雨,还是因为那些人身上流露出来的让人敬畏的气势,他们只是驱散这些人用的时间比之前多了一倍。   九月初九,重阳。   雨后晴,天光净,云淡风轻。   地上的积水不深,只有浅浅的一层,当银镜一般薄的水面上那朵云彩被第一只脚掌踏碎的时候,天牢的狱卒从门后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又来了。   人群再次出现,经受昨天的风雨洗礼,他们之间似乎缔结了某种意义上的同盟关系,这种关系是不需要有人鼓动主持的,是极具默契的。   铁民头上的伤疤就没有好过,鲜血在地上又一次晕开,皮肉已经开始溃烂,伤口处隐隐约约能看见骨头。   他们已经不再喧闹了,没有最开始的哭闹声,没有咒骂声,没有后来的偶尔响起的叫嚷,只有沉默,唯有沉默。   在这死寂一般的沉默中,坚定变得更加坚定,冲击汇聚成更大的冲击。   所有的念头逐渐褪去,这些被周彦岑鼓动过来的人已经把浮池之渊破碎的账算在了唐未济的头上。   他们的心中现在有且仅仅只有一个念头——誓杀唐贼。   这个念头已经超过了生死的恐惧,所以给正常人带来极度的震撼,给不得已站在他们对面的人带来恐惧,比如狱卒,比如羽林卫。   羽林卫今天没有来。   天牢里有个狱卒不堪重压,告病回家,来了个年纪挺老的狱卒替了他的位置。   老狱卒熟悉了天牢里的各个地方和禁制之后,在外面摆了一通小酒,请同僚吃了一顿饭,发了一通牢骚,同时介绍了一下自己。   据说他是第二次来天都了,本职也是狱卒,不过是江南道那边的,混了大半辈子也没混上牢头,没想到竟然也会有看管天牢的这一天。   同僚纷纷安慰他,话里话外透露了不少天牢里的潜规则,同时也在不经意间把他们的习惯一一都说了出来。   老狱卒仔细听着,频频点头,深得众人欢心。   九月初十,人群照往常一样过来,羽林卫仍旧没有来,但多了许多旁观的人。   今天太阳正好,温煦不晒人,一直站着的人群里有几位年老的撑不住那场大雨,病倒了,仍旧被人抬了过来,就放在最前面,正对着牢门。在他们后面是那些东倒西歪、面有菜色、干瘦如柴的小孩子。   杀人诛心。   许多正义使者终于加入了战斗中,他们开始为这些人声讨,开始为这些人造势,危机进一步扩大。   老狱卒特地去看了一趟唐未济,上面说是重犯,不能怠慢了。   九月十一,骚动再一次加大,唐未济更多的“罪证”被挖掘了出来,其中包括但不仅限于往朝堂内部塞官员,意图左右朝廷;谋反;夺人妻女、霸占田地。   老狱卒今日没去看唐未济,只是在不停喝酒。   九月十二号,被泼到唐未济身上的脏水越来越多,诸如与圣后有奸情,试图控制方寸山之类的事情数不胜数,更离谱的是许多陈年大案,不管有没有结果都往唐未济身上扣。   九月十三号,力度进一步加大,传闻已经到了离谱的程度,暗中主导舆论的那些人似乎还觉得不够,脏水持续升级。   天牢门口的人群已经越来越多,并且因为羽林卫不再出现,他们也不曾散去,日夜守在门口,把天牢堵得死死的。   九月十四号,唐未济的罪名已经从奸淫幼女到谋反逆臣无所不包,只要是大唐律令中所有禁止的一切,唐未济都已经犯了,包括违反道德的事情,一件不落。   声势一边倒,天都里面只剩下了一个声音,那就是处死唐未济。   不管是大皇子还是曾经给唐未济说过话的二皇子,甚至连瑾公主都失去了声音。   没有人站出来给唐未济哪怕说那么一句好话,其中骂唐未济骂得最狠的是当初的班道远,大部分离谱的恶毒的罪名都是班道远亲口述说。   他投向“正义”的举动赢得了众人的欢迎与赞同,唐未济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罪恶终将被审判,公平和光明永远站在群众这一边,胜利的曙光在天边出现,只需要等待月亮的落下——唐未济在牢里待不了多长时间了,据悉后天就是他从天牢里出来的时候。   九月十五号,上万人坐在天牢的门口,将最开始不畏风雨的那几千妇孺包裹在最前方的中央。   后来出现的那群人中,偶尔有整齐的口号出现,无不是咒骂唐未济,表明他们的决心的。   毒草在天都这片压抑的根本没有人阻止的环境中肆意增长,有关唐未济的传闻再一次进化,人们充分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将所有能够罗列编织的罪名安插在唐未济的头上。   他们不厌其烦的向所有见到的人兜售着这些说辞,不厌其烦的向人们述说唐未济是多么邪恶,甚至有言论说只要杀了唐未济,妖族就会败退。   在这些言论的宣扬下,在大唐的朝廷似乎彻底死掉的情况下,人心的不可测性又一次出现,某些人不愿意看见的一些情况与念头在尚且还有一些理性的人心里出现。   它们就像是一颗种子,开始发芽了。   明天便是唐未济出去的时候,老狱卒提了一壶酒,给唐未济送行。   能从天牢里出去是喜事,有酒,自然也要有肉。   肥瘦切浇上卤汁辣油子的猪头肉,清蒸的一整条肥美鲈鱼,一盘子蟹黄都溢出来的大闸蟹,一串烤乳鸽,一碟牛蹄筋,一碟手抓羊肉。   唐未济吃了一口,停了筷子。 第510章 收网   死亡的气息笼罩在了天都这座城池上,黑色的乌鸦在碧蓝色的天空中上下盘旋。   老狱卒用讨好近乎谄媚的语气问道:“小侯爷,可是菜肴不和口味?”   唐未济笑着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想起来外面那些人,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吃饭。”   老狱卒咧开嘴,露出那一口的黄牙,“外面那些刁民有一个都得死一个,小侯爷菩萨心肠,还惦记着他们,要小的说啊,他们饿死了也是活该,净不干些人事。”   “老秦觉得我不该死?”唐未济饶有兴趣看着他。   老狱卒讪讪笑了笑。   “外面说我的那些话我大致能猜到一些,也听说了一些,老秦就这么相信那些事情都不是我做的?”   老狱卒挠了挠头,貌似憨厚,实际上眼睛里却带着些许精明说道:“小侯爷的事情,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哪里知道,只是更相信自己看见的罢了。”   唐未济举起酒杯,老狱卒连忙递过去酒壶帮他斟满。   唐未济看着杯中酒,悠悠问道:“老秦啊,你就这么盼着我喝一口这酒?是谁要你杀我?”   老狱卒一下子变了脸色,惊恐道:“小侯爷这是什么话,我哪里敢呐!可不敢冤枉人呐。”   唐未济依旧似笑非笑看着他,“你能瞒过别人,哪里瞒得过我,大家都是乌鸦出身,你是哪一支的?谁买你来杀我?连无生散这种东西都用上了,看样子我的人头价钱不低啊,用这么稀有的毒药来杀我。”   老狱卒面色再次变了变,原本还有些摸不准的他逐渐变得淡然,他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少游侯果然不愧是少游侯啊,无生散都能给你看出来?你怎么看出来的。”   “果然是无生散么。”唐未济轻声道。   老狱卒怔了怔。   “无生散这种东西哪怕是三仙境都查不出端倪,要杀我用这种毒药是最省时省力的,我只是猜猜罢了。”   “那你,如何确定我真要杀你。”   “猜错了又能怎么样,最多也就是一场误会罢了。”   “不错,的确如此。”老狱卒笑了起来,“我进天都的时候有人跟我说你这人不好对付,没想到竟然比我想象中还不好对付,想让你死得正常一点都不行,还非得让我亲自出手。”   “天都有人要杀我?”唐未济往后挪了挪,依靠在墙上坐着,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脚伸出去晃着,“天都我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所料不错的话外面的情形也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吧?这么大能量,淮侯还是鉴侯?总不能是征南侯吧。”   老狱卒轻松笑着,似乎并不介意唐未济拖延时间,“做咱们这一行的,哪能告诉人雇主是谁,我即便告诉你雇主是谁你敢信么?”   唐未济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死死盯着老狱卒脸上的表情,自己却依旧轻松,“总不能是三位侯爷一起对付我一个吧。”   老狱卒脸上的表情不变,依旧笑着,唐未济却点了点头,“嗯,看样子就是这样了。”   “你再怎么拖延时间也是没用的,我既然已经出现在这里了,你就是必须要死的,慢慢来,不急,他们已经出去逛青楼了,咱们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好好絮叨絮叨。”   “我明天就要出去了,现在死在这,你怎么交差。”唐未济无奈道:“大家各让一步,就这么算了吧,任务失败而已,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不比你雇主给得少。”   “原本定的是畏罪自杀,你死就死了,死了更好。”老狱卒道:“放你出去是不可能的,咱们做的是买卖,讲究一个公平,你要是真觉得生气,你可以继续和我做买卖,我这人不挑,大不了杀了你之后再帮你杀了他。”   “他?”唐未济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只是一个人,三位侯爷不参与其中?”   他瞬间摇了摇头,“不可能的,征南侯的势力没那么大,朝上中立的那些大臣没必要替他说话,有人还站在三位侯爷的身后。我想想看……比侯爷大,那位周大才子还是端王的人,难不成是端王?不对,不是他,你是乌鸦,端王不会和你扯上关系,那就是别人了,能使唤得动侯爷,天都里就只有一个人了。”   唐未济抬头微笑道:“老太师出的钱啊。”   老狱卒笑了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能出现在这里,只凭着三位侯爷是做不到的。你可是三仙境的乌鸦啊,进了城却没有被天都大阵察觉到,那只能说明天都大阵都被你找到了漏洞,哪怕你之前来过天都,也不会对大阵这么熟悉,有内鬼,内鬼级别还不低。   “又是天牢又是天都大阵,除了老太师我找不到别人了,但老太师知道圣皇不想杀我,他没必要违背圣皇的做法。况且即便老太师真想杀我,也不会选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动手,那种老狐狸……”   唐未济喃喃道:“除非是有人瞒着他做的这些事情,瞒不住了老太师才决定杀了我。那么这个人必然是老太师的心腹,又要对老太师行事的风格不够了解,是个新人……哦……”   唐未济发出一声长叹,结束了自己的念头,“我知道了,是天心啊。”   老狱卒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轻声赞叹道:“精彩,真的精彩。”他鼓掌道:“在我杀你之前,你必须知道我是一个非常老实的乌鸦,出卖雇主的事情我一次都没做过,但你的推断实在精彩,反正你也要死了,我也什么都没说,我总可以感慨两句才行,不然的话这种事情藏在肚子里会把我憋疯的。”   唐未济耸了耸肩,“没什么,其实也就是排除法而已,我得罪的人的确很多,想要我命的人也很多,但能用这样的资源这样的决断要杀我的,除了天心这个失去理智的可怜虫以外也没其他人了。”   “可怜虫?”老狱卒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现在是你在坐牢,而且还要死了,你说他是可怜虫?”   “之前放了他一马,一直没找到时间去对付他,总在我眼前跳,以后实在不耐烦了找个机会灭了他好了,这种人不是可怜虫谁是。”   “别说以后了,先想想今天自己应当怎么才能活下来吧。”   唐未济沉默了一会儿,“总有机会的吧。”   “我是三仙境啊。”老狱卒叹了口气,“酒馆的三仙境,在这种地方想要杀你,你怎么躲啊。”   “又不是没对过三仙境。”唐未济轻声笑道:“总有机会的。”   老狱卒笑呵呵的看着他,好整以暇。   “至少你杀我的时候,这些阵纹总不会没反应吧,动用太多力量杀了我,你走不出去。”唐未济用威胁的语气说话,想要在绝境中求一线生机。   他所处的牢房中隔绝了天地元力与人之间的联系,但三仙境是有自己小天地的。这意味着唐未济在这种地方根本发挥不出自己的实力,而老狱卒却可以百分百发挥自己的实力。   最让唐未济无奈的一点是他身上的青铜镜和青铜甲胄都被刑部大牢的狱卒搜走了,他除了这一身衣服之外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哪怕这两样东西都在,他对付面前这老乌鸦也就是三七开,最多自保,何况现在这两样东西都不在了。   他的确对付过三仙境,但不管哪一次,青铜镜和青铜树都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现在这两样东西都没了,只凭着他自己——被压制了实力的区区盈元境血修,对付三仙境的乌鸦刺客,还是在天牢这种逃都没地方逃的地方。   怎么活?   也难怪老狱卒根本就不慌张,没有人能从这种情况下活着走出去,哪怕他是唐未济,也是一样的。   绝对实力的差距碾压任何手段。   而留给老狱卒表演的时间还有整整一天一夜,他甚至可以在杀了唐未济之后在这里美美睡一觉。   老狱卒打开了牢房的门,同时往黑暗处隐蔽丢了几样东西,熄灭了阵纹,算是对唐未济方才威胁话语的回应。   “你总不会觉得我在这里这么多天什么事情都没干吧?你觉得我现在动用三仙境力量,天都大阵会不会示警?”老狱卒调皮眨了眨眼睛,“猜一猜?”   唐未济苦笑了一声,有些绝望,心里想着猜你妈个头。   ……   外面的风波愈发剧烈,更加让人觉得恐怖的是风波下面看似平静的水面,就像是天牢门口那群沉默的人群一样。   羽林卫从那场暴雨过后再没有打扰过这群人,就连周彦岑都很少出现,不管是阻拦他们的还是从一开始就利用他们的人都开始对这种力量感到恐惧。   天都的朝堂上没有一丁点的声音,但所有人的视线都停留在天牢这个地方。天牢向来都是重地,关押的都是落马的官员、穷凶极恶的大盗,普通人你还没资格进去。但不管是谁,都没有唐未济这次获得的视线更多。   他们在等黑夜的降临,在等黑夜过后黎明的到来,等待着唐未济从天牢门口出现的那一刻。   就是那一刻,这些积攒了多日的怨气就会爆发,然后……“轰!”   他们等着看唐未济怎么解决这样的危机,等着看那戏剧化一幕的出现,等待着尘埃落定。   在这样的等待中,谁也不会想到一场惊天动地的刺杀已经在天牢里发生了。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等到明天唐未济的尸体从天牢里被运出来的时候,不知道那些大人们会怎么想。”征南侯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看着那比红宝石还珍贵的红色酒液,脸上带着讥讽一般的笑容,“我还真想看见他们那时候脸上的表情啊。”   “再怎么样精彩的表情都和我们没有关系,天牢里的那场刺杀和我们也没有关系,征南侯可千万别说漏了嘴才好。”天心距离杀死自己的心魔只有一步之遥了,可以说是稳操胜券,这种时候脸上却看不见一丁点的笑容。   征南侯得到他的警告,遥遥举起杯子,没把这种带着威胁的话放在心上,“天心兄果然厉害啊,我对你是心服口服,放心好了,这件事情说出去就是个死,我从这里走出去之后什么都不会记得。”   “只是想想就让人亢奋啊。”征南侯来回走动着,显然是想到了那天在皇宫内受到的羞辱。他突然顿住脚步,“我们还是来聊聊我到了浮池之渊之后要做的事情吧,你们方才与我说的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淮侯与鉴侯对视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心想若不是自己没法出天都,要你这种废物?   天心挥了挥手,“不急,我倒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淮侯对天心的态度已经变了,变得有些恭敬,似乎是已经意识到了天心在老太师心里的地位,“什么事情?”   “那些流言。”天心皱着眉头,“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征南侯笑道:“现在整个天都还有谁帮唐未济说话的?没人敢在这种时候开口,只要敢开口,就是千夫所指,就是败类,人渣,不会有人说话的。”   天心依旧皱着眉头,“我们的人早已经撤回来了?”   “早撤回来了。”淮侯安慰他道:“放心好了,流言么,越传越离谱才正常,要真有人控制言路,情况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我看啊,不管是谁,在这种时候都没法出声才是真实的事情。”   淮侯说的有些道理,天心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但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思来想去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劲,最终只得抛之脑后。   而在大皇子的皇子府上,魏孝熙翰正在紧张忙碌着,在受到了宫内传出来的确切消息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挥动手掌,“好,一切按计划进行!”   大皇子看着人群匆匆忙忙散去,有些担心,“能奏效么?”   魏孝熙翰连日的忙碌,面色有些苍白,躺倒在椅子上没了力气,不想起来,只是有气无力挥了挥手,“这是他的主意,关系到他自己的命,我们只能选择相信他。”   大皇子想到唐未济让洗小净带来的话,总觉得有些不靠谱,心里对唐未济实在不信。 第511章 黑夜袈裟   老乌鸦站在门口,唐未济瘫坐在墙角,两人中间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这距离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触手可及,更别说对两位实力高深的血修了。   牢门和牢内的阵纹已经尽数黯灭,四周的木柱上却依旧流淌金色。   老乌鸦身上穿着的衣服上面鼓荡起一层层的波纹褶皱,一枚枚化作实质的道纹在他的周围出现,那些道纹散着清光,像是蝴蝶一样围绕在他的周围翩翩起舞。   盘旋在天都上空的黑色乌鸦成群落下,风吹动了地上的轻沙,落叶翻滚的同时抖落了叶片上沾着的一根猫毛,猫毛以极缓的速度在乌鸦的眼中飘过,被其中的一只乌鸦一口衔住,“呱”的大叫了一声。   唐未济与老乌鸦在这一瞬间同时出手。   唐未济能动用的只有最纯粹的肉体力量,所以他往前撞了过去,右拳藏在腰后,左拳像是鞭子一样在空中发出一声爆响已经向着老乌鸦横摆了过去。   没了阵纹保护的牢门在这一拳下像是纸糊的,木屑在声音下一下子爆开,充满爆炸性的力量感,向着四周疯狂激射过去。   老乌鸦往后退,牢房中那幽暗的烛火却延伸出头发丝细的红色火线,从四面八方只要是有光的地方向着唐未济缠绕过来。   唐未济逼退老乌鸦半步,左拳势头已经尽了,那些火线也已经到了他的身前,他不闪不避,大喝了一声,再上前一步,右拳重重砸出的同时左拳继续往后甩了过去,狠狠砸在那些火线上。   那些火线有极强的粘连性与腐蚀性,唐未济触碰到火线的皮肤飞快腐烂碳化,“啪塔啪塔”掉在地上,散发出难闻的让人作呕的腥臭气息。   唐未济右拳砸过来,老乌鸦继续往后退,只是稍稍偏右了一点,恰好挡住了唐未济的路。   唐未济一拳砸了个空,脑子里思路却是无比清晰。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他只能跑。   不管是挥出左拳还是右拳,唐未济始终只是想逼退老乌鸦而已,然而面前的老乌鸦是退了,却压根不给唐未济逃跑的机会,封死了他逃跑的路线。   以三仙境的实力甚至都不愿意冒风险和唐未济贴身近战,稳如老狗。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唐未济再进一步,右脚用力踏在地上,脚掌下的黑石被踏碎一大块,同时小腿部的肌肉拉扯到极限,“砰”的一声,他以超过方才三倍的速度朝着老乌鸦撞过去。   一环套着一环,老乌鸦猜到了唐未济的想法,并且做出了阻止。唐未济同样也猜到了老乌鸦可能的应对,所以说他从一开始就只是以普通速度打出两拳。   现在,要的就是一个猝不及防。   牢房外面是安全的么?不是,因为牢房外面同样也有压制法阵,唐未济一样也发挥不了真正的实力,哪怕他能发挥真正实力他也不是老乌鸦的对手,但他死命要冲出去自然是有理由的。   他不知道老乌鸦扔出去的东西是什么,但显然和牢房中的阵纹失效有关,唐未济笃定这种东西老乌鸦不会多,也就是说他只要能冲出去,在外面更广阔的战场上,老乌鸦一举一动势必受到影响。   为了不触动阵法让天都的三仙境察觉到,他必然会压制自己的实力,这样一来,唐未济的一线生机就到了。   不得不说,唐未济的小算盘打得是对的,老乌鸦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那些跟过来的火线也没能赶上唐未济的速度,他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样撞进了老乌鸦的怀里。   唐未济心中狂喜,却在最短的时间内对老乌鸦进行了一番贴身短打。   手肘、指尖、拳锋、膝盖、额头……任何能被他用来攻击的部位在一瞬间都化作了武器,只听“砰砰砰”声音不断,一连串的炸响,瞬间数百下攻击便狠狠砸在了老乌鸦的身上。   老胳膊老腿的,若是唐未济的实力没被封印住,哪怕是三仙境也得在这种情况下重伤,即便如此,老乌鸦也被唐未济打得倒飞了出去。   有没有受伤唐未济并不知道,但牢门所在的方位却在这个时候敞开。   唐未济右脚尖点在地面上,朝着左侧抢了一步,身子如飞鸿踏雪泥,轻轻一掠便要从牢门冲出去。   冲到门口,唐未济却陡然间觉得面前的黑暗在瞬间变得更黑了一些,他来不及多想甚至也不想去想,只是心中一沉,紧跟着用更快的速度更大的力气向着前方撞过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在这种时候他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是他用尽了手里能动用的底牌,加上一些小心思才创造出的条件,若是再不能拼一拼就连拼的资格都没有了。   “砰!”一声结结实实的闷响,唐未济的心不断下沉。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悬在了半空中,动弹不得。   “咳咳咳。”黑暗中传来老乌鸦的咳嗽声,“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了不得啊,不讲武德,下手真够狠的。”   他从阴影处走了出来,笑着看着唐未济,“我这手黑夜袈裟滋味怎么样?”   唐未济盯着他,不能说话。   老乌鸦轻轻勾了勾手指,那些由烛火而产生的火线落在了唐未济正对着的方向,便形成了一格一格黑色的格子。   他又勾了勾手指,唐未济便向着牢房里飞过去。在烛光下才能看见,唐未济紧贴在一件由黑暗织成,火光做线的袈裟上被限制了所有的行动。   “这是我的绝活。”老乌鸦絮叨道:“我是地火魔蛛血脉,天生就擅长布局,你以为你的一举一动小小心思我会不知道?”   “和我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降低我的戒心,示敌以弱创造机会,再冲出去让我投鼠忌器?殊不知这些只不过是我将计就计罢了。”老乌鸦又咳嗽了两声,从袖子里摸出一柄刀。   袈裟带着唐未济飞到了他的面前,老乌鸦用刀尖抵着唐未济的眼珠子,“我知道你们体修肉身都很强,但眼珠子总归是修炼不到的罩门,还有什么遗言快说吧,我给你三个呼吸的时间,再晚一些就来不及了。”   “三……” 第512章 第六颗菩提子   “二……”   老乌鸦的话说得诚恳,下手却是毫不留情,就在他说到“一”的时候,那柄匕首朝着唐未济的眼睛猛地刺了过去。   唐未济大叫了一声,没能从黑夜袈裟上挣脱,所以惨叫很快变成了话语,“有遗言,有遗言!”   他想拖延时间,至少给自己整理思路的时间。然而老乌鸦已经出了手,也没有给唐未济重整旗鼓的时间,手里的匕首仍旧朝着唐未济刺过去,毫不留情。   刃尖的寒光映射在眼球中,危险对生命肆无忌惮的侵袭像是秋风中的落叶“哗哗”作响,眼看着眼珠子连同整个脑袋都要被切成两半,唐未济的脑子里却是一阵抽搐般的剧痛。   自从他被关到这地方之后安稳异常的菩提子像是受了惊的兔子,在心湖原本所在的方向乱窜起来。十二颗菩提子在混乱间猛地撞在了一起。   轰!   唐未济的脑子里像是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剧痛撕裂了他的脑神经,让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抽搐。像是有人捏住了他的脑袋,把他的脑袋像是橡皮泥一样生生捏扁,流淌出白色混着红色的脑浆。   这种痛楚来得是如此剧烈,来得让唐未济始料未及,远远超过菩提子形成之后的几次不稳定带来的痛楚,甚至已经超过了唐未济当初裂魂的痛楚。   剧烈的痛楚让唐未济的意识有了短暂的迷失,等到他再次醒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挣脱了黑夜袈裟的束缚,出现在了监牢的一角。   老乌鸦站在那盏烛光的最下面,因为灯下黑的缘故,唐未济甚至看不见他全身的轮廓,但他是能够感受到老乌鸦那看着他的奇异目光。   因为什么?唐未济根本不在乎,管他因为什么这么看着自己,都已经快要死了,还想这些?   他动了动眼珠子,很快察觉到自己与以往的不对劲——他的感知力和思维速度比往常快了近乎一倍。   他很快察觉到了这种变化的最主要因素——脑海里的菩提子因为方才的碰撞,竟然有两颗开始围绕着一个固定的点做着圆周运动,有些像是太极里的阴阳鱼!   唐未济一颗心怦然跳动了起来。   从菩提子出现之后,唐未济一直都在思考着怎么去解决这种东西——除了他之外,压根就从来没有人见过这么奇怪的东西。   心湖就是心湖,哪怕是同样修炼过菩提破的人,严格按照菩提破的法门修行之后凝成大雷音,心湖自然重新出现。   唐未济这不曾恢复原样的十二颗菩提子让青铜树都叹为观止,为此还出现了不少大胆的猜测。   当然,那些猜测没一个靠谱的,最靠谱的是唐未济体内九长老的神魂力量帮助唐未济稳住了性命的同时也导致了他的心湖神魂之力大大增加,相比他之前增加了十二倍之多,这就导致唐未济之前的掌控力根本就无法控制如此多的神魂之力,所以菩提子只能保持原样。   在青铜树的所有猜测中,这种事情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什么好事。相比较早已经被人们摸透自成一套体系的心湖,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总归代表着不确定,不确定就是好坏参半,所以是坏事。   唐未济没有告诉他自己在那棵菩提树下看见的佛陀以及佛陀和自己说的那些话,他不敢确定这是幻觉还是早已死去的佛陀在当初就已经看到了未来,特地留下了一段话给自己。   但不管怎么说,因为这个特殊的原因,唐未济没有把菩提子当做灾难,他在努力研究怎么把菩提子重新凝聚成心湖。结果显而易见——一无所获,哪怕他成功融合过两颗菩提子,也不曾产生过像现在这样的威力,他隐隐约约觉得这才是这些菩提子真正的使用方法。   就在方才,之前研究过根本不受唐未济控制的菩提子竟然出现了异动,而这异动不仅救了唐未济一条命,甚至还让他产生了从未体验过的变化。   两颗菩提子竟然形成这样奇怪的关系?这瞬间产生的力量让唐未济轻而易举逃脱了黑暗袈裟的控制,甚至连老乌鸦都不知道怎么阻止他。   唐未济看着怔怔的老乌鸦,脑子里突然跳出来一句话——他要动手了。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他便看见老乌鸦抬起手,朝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指。   唐未济刚想动弹,脑子里那道声音却又告诉他这是虚招,他遏制住自己的冲动,紧跟着就听见老乌鸦那边传来一声轻“咦”。   唐未济心里头顿时多了一些明悟,这……是因为神魂之力强大之后产生的类似未卜先知的能力?   “这是什么手段?”他听见老乌鸦疑惑的声音,“你怎么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样?资料里可没提到这点啊。”   他幽幽叹了口气,而后斩钉截铁道:“得加钱!”   老乌鸦提着手里的那把匕首一步步向着唐未济走过来,就像是唠家常一样和唐未济说道:“这把匕首叫龙牙,陪了我许多年了,你能死在它手上说实话是不亏的。本来想让你好好去死,你为什么非得反抗这么激烈呢,你让我很没面子啊。”   他从烛火的幽暗中站了出来,站在唐未济的面前,挥了挥手,于是整个房间的黑暗在这个时候突然定格,被完全掌控。   独属于三仙境的强大力量在这个时候从老乌鸦的身体内迸现出来,他以自身小天地影响周围的大天地,获得对这片天地绝对的掌控权。这也是三仙境作战对小天地最普遍的一种应用。   黑暗在这种时候成为了一种类似实体的存在,这小小牢房中的黑暗似乎被单独取了出来,形成了一块巨大无比的水晶,而唐未济就是被封存在黑暗水晶中的那小小的飞虫。   他能够察觉到老乌鸦的动作,他甚至能够察觉到老乌鸦影响周围大道时候的探出去的那些触手,他能够感受到周围把自己禁锢的从黑暗中渗透出来的道纹,但他却没有一点办法反抗。   这是实力上的绝对压制,唐未济哪怕感受到了这些他也没有办法避免。   就好像你清晰知道了世界末日的到来却没有任何办法避免一样,这是实力上的绝对差距,任何手段都无法避免。   老乌鸦从最开始的时候就不想引起天都任何一位三仙境的注意,天都是乌鸦的禁地,进来这里是要死的,哪怕你什么都没做,当你头上顶着乌鸦名头的时候,你进来就是来送死的。   他一步步按照既定的路线漫过了天都大阵的探查,以三仙境实力杀唐未济甚至都要去动用毒药,为的就是不想让自己的气息引起天都大阵的反应。   然而这些导致了唐未济一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老乌鸦被激怒的同时,终于爆发出了独属于三仙境的力量。   唐未济见识过的三仙境,认识的三仙境,甚至正面交手的三仙境有很多。   他们每个人的道都不一样,导致形成的小天地各不相同,手段各自凌厉,有着根本性差距的同时却又有种大道殊途同归的感觉。   每一个三仙境都是独特的,哪怕他们修行的是同一种大道。   比方说李四、黄龙人和刚刚踏入玄仙境的买剑都是三仙境,修的都是剑道,但他们却有着根本性质上的不同。   哪怕是同出一脉的李四和买剑,两人同样施展出大风剑,一者睥睨天下,有天下之大无人出我右者的霸道;一者潇洒从容,似风击长空九千里,大漠孤烟一万年。   唐未济曾经交过手的那些三仙境基本上都是妖族的大妖,不管是死在剑南道上清剑下的那我大妖还是最近小瞧唐未济死在他手底下的天仙境九楼,他们都有一共共同的特点——他们是妖族。   相比较人族的多样化,妖族的大妖战斗手段相对偏向贫瘠。只要是妖族,没有一个不是体修,他们大多数修行的都是肉身之道,这也导致了唐未济曾经作战的对手攻击手段极为单一:肉搏、天赋、化作真身。   妖族的大妖甚至都不太喜欢动用属于自身的小天地,而对于三仙境来说,一念法随的小天地才是最强大的手段。   从这一点上来说,唐未济不曾真正体会过三仙境的手段。而人族因为身体天生的孱弱,在对大道的探索上自然要比妖族精妙太多。   面前的老乌鸦所施展出的大道唐未济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他说自己是地火魔蛛血脉,可唐未济压根看不出来这种手段和地火魔蛛有什么关系,相比地火魔蛛,唐未济更相信老乌鸦的道趋向于神魂方面的控制与压制。   这片黑暗像是被他从外部主世界中割裂了出来,成为了他小天地在外的延伸,在这里他就是绝对的君王,哪怕他现在让唐未济去死,唐未济也只能乖乖听话——黑暗在侵蚀他的心智。   什么剑道,什么因果道,在这种时候都不管用,因为唐未济这次对上的是真正意义上三仙境的道,是三仙境对自己小天地的绝对掌控辐射到主世界中的能力。   他若是到了三仙境,也许能凭借因果道和对方抗衡,但现在还不行。   如果换做之前,唐未济也许就放弃了,但现在却有不同的情况。   他想到了自己和雨初晴从天都出去赶往剑南道在杏花酒肆受到的袁浩宇的第一次袭杀。   三元境的掌控天地在那种情况下被他破了,他当时的看法是三元境对天地之力是借用,而只要自己有足够能力和他争夺或者扰乱,哪怕三气境也能活下来。   事实证明他想得没错,所以说人类最大的战斗力是智慧。   现在的情况与当时又有什么不同?同样是掌控了这方的天地,只不过从借用变成了影响。   还好,我有经验。   唐未济有些庆幸地想着,同时把视线投向了脑海中的那些菩提子。   更好的是我还有它们。   只是两颗菩提子的旋转便让唐未济的实力有了质的提升,如果是三颗呢?如果是十二颗菩提子都加入进去呢?   仅仅只是这么想一想,唐未济便不由怦然心动。   他隐约觉得这种情况似乎与阵法有些相似,难不成每一颗菩提子对应一个阵眼还真有这方面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对于唐未济来说事情在误打误撞之下终归是有了转机。   他尝试着控制第三颗菩提子加入进了旋转之中,事情很顺利,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   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断裂,发出“咔嚓”一声的轻响,桎梏断裂,唐未济发现自己的敏锐程度再一次大幅度增加,同时他对周围困住他的黑暗大道看得更清楚了。   有用!   他精神一振,控制第四颗菩提子。   朝着他走来的老乌鸦却突然停下脚步,狐疑看着他,“我的错觉?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不知何处袭来的危机感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意识到不妙,使劲摇了摇头,原本还想说的一些话被他吞入腹中,“不管了,都到这种程度了,你要是不死实在对不起我。”   他猛捏自己的掌心,困束着唐未济的黑暗剧烈收缩,那些道纹叠加在一起,带给唐未济无与伦比的压迫力。   在黑暗猛烈收缩的时候,唐未济看见老乌鸦的身后似乎闪过一只巨大的黑色的瞳孔。   那只瞳孔悬在半空中,藏在黑暗中,有老乌鸦整个人大小,是人的眼睛,死死盯着唐未济。   这是……他的道?   “死在我的夜瞳之下,你可以安心了。”他听见了老乌鸦的喃喃自语声。   夜色如刀,剧烈收缩。   骨骼不堪重负,发出“咔咔”怪响。   黑暗越发纯净凝聚,晶体晶莹璀璨如同宝石。   贴近了,更近了!   死亡的气息混合在这些黑暗中勾勒成死神的笑容,空间坍塌已经到了唐未济的眼前!   一小撮垂落在眼前的头发在黑暗中瞬间静止,紧跟着被压碎成虚无,接下来就是唐未济紧挨着那头发的鼻子。   唐未济的嘴角却在这个时候勾起。   五颗……第六颗!   嘭!   耳边似乎响起一声震撼人心的重响,带着唐未济整个人都颤动了一下。   他用尽全力,只能将第六颗送入了旋转队列当中,没有想象中的十二颗那么可怕,但面对这种情况却绝对够用了。   他盯住了那只巨大的让人胆寒的眼睛。白虎煞气,精神震慑!   剧烈收缩的黑暗贴近了唐未济的皮肤,又在瞬间被弹开,重新扩大,并且随着唐未济毫不留情释放神魂之力的同时还有朝着外面蔓延的趋势。   而只要有一丁点的黑暗蔓延到任何一道阵纹上,天都就会有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   老乌鸦的惊恐叫声在手忙脚乱中响起,“这是什么!怎么回事!你是什么怪物!” 第513章 乌鸦杀人看心情   秦雪儿有些茫然,甚至有些恐惧和害怕。   这种情绪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他从来没有想象过它们再次出现的时候竟然会是因为一个盈元境的小孩儿。   以他的年纪来说,唐未济的确就是一个小孩儿,在他手下杀的人当中,唐未济的年纪算轻的。   这么小的年纪,这么扎实的实力,这么丰厚的报酬,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被他仅仅只是有些欣赏的小孩竟然能破了自己的夜瞳,逼得自己到了这步田地。   哪怕他没有释放出自己全部的实力,在这些黑色触碰到栅栏的时候,天都大阵依旧会感应到他的到来,到了那个时候什么时候都迟了。   这个名字异常女性化的老乌鸦怒吼了一声,疯狂压制着夜瞳的反噬和黑暗的扩散,将它们苦苦限制在了这小小的牢房之中。   在这样的过程里,他惊骇地发现唐未济用来对抗他对夜瞳掌控的那神魂之力竟然与他不相上下!   这是什么样的一种能力?这世上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要知道他不是普通的玄仙境刺客,他所擅长的就是神魂之力,就连他的本命大道夜瞳都是有关如何掌控神魂之力的。   酒馆里面同实力的刺客没有人神魂之力超过他的,他一直以为自己除非是遇到道仙境,否则的话自己的夜瞳绝对没有人破得了。   现在不仅被人破了,破了夜瞳的人居然仅仅是个盈元境的小孩。   是自己老了还是时代变了?他茫然了。   神魂之力在疯狂对抗着,秦雪儿操控着自己的小天地之力试图去影响唐未济,结果发现自己没有专注的时候,小天地对唐未济的影响微乎其微。   他莫名意识到自己今天恐怕是奈何不了这个人了。只是……好不容易才找到那样东西,就这么放弃真的有点不甘心啊。   秦雪儿眼中的偏执近乎疯狂,但这种疯狂很快被理智取代,他满头大汗,大声叫着,“破不了招啊,就这么着吧。”   “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之前也没说你这么强啊。”   “收了手你还要杀我怎么办。”   “我杀不了你,收了手我立马走人,这任务我不做了。”   “你先收手。”   “你先。”   “好,我数三二一,一起收手。”   “三。”   “二。”   “一!”   膨胀的黑暗停止,然后被秦雪儿收回到夜瞳之中。   那只巨大的黑色的眼睛看着唐未济,逐渐收敛。   秦雪儿脸皮抽抽,有些不甘心看着唐未济,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他转过头要走,唐未济叫住了他,“你东西掉了。”   秦雪儿扭过头,看见唐未济指着的落在地上的一枚铜钱,被红绳系着,红绳在方才的碰撞中断了。   他的神情一下子僵住,气氛骤然变得压抑而疯狂起来。   秦雪儿抬起头,看着唐未济,眼珠子通红。   他捡起那枚铜钱,放入自己的小世界中,抬头看了唐未济一眼,咧开嘴,笑着说了一声谢谢,然后跟着说了一声对不起。   黑色的眼睛再次睁开,一道黑色的光柱猛地撞在唐未济的胸口。   唐未济向后高高抛飞,脑子有点懵。   秦雪儿开始全力出手,不再压抑自己三仙境的气息。   他疯了么?如此下去,他即便杀了自己,也活不了的,老一辈的乌鸦都这么没脑子的么?   ……   有那么一个小孩儿,打小就没了爹娘,没名字,连自己的姓都不知道,穿百家衣长大,吃百家饭成人。   为了活下去,小孩儿学会了识别哪些野草能吃,哪些吃了要拉肚子,他亲眼见到过有人吃草把自己吃死了,口吐白沫,哪怕他现在已经成为了绝顶高手,当初那普通人死的一幕依旧定格在他的记忆中从来不曾远去。   为了活下去,小孩儿学会了坑蒙拐骗,和黄狗抢吃的,最可怕的那个年头,他强忍着恶心小口啃着一个人的手指头,吐出来的骨头上满是牙印,干干净净,就这么撑到冬天过去。   莲花落是唱给别人听的,那些祝福的话终究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继续这样下去,他的未来清晰可见。要么变成恶棍,要么变成土匪,要么就这么饿死,好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两件事情,让他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好在”这个词用得他心里很愧疚,每每想起总是痛苦不堪,但对于他来说,的确是“好在”。   哪怕他已经成为了三仙境,现在想起之前小时候曾经遭受的无数苦难依旧忍不住会惊惧颤抖。   他此后经历了无数次的生死危机,也从来没有过那个时候那般恐惧——因为那个时候的他对于苦难就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任何一丁点的危机都能轻而易举要了他的命。   十二岁的那年,他被人贩子拐走,结果卖不出去,牙子看他手脚伶俐,就留下了他,没给他找个地方埋了,也正是在那个地方他学会了坑蒙拐骗。   十二岁的下半年,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阳光正好的秋天,他刚刚从天都一个客商的怀里偷走了一袋钱,牙子领着一个娇小可爱的姑娘走到他面前,让他带着。   那年情窦初开的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少年看着那姑娘都惊呆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像那个姑娘一样长得像是一束光一样耀眼的人。他当时看着那小姑娘,像是鬼附身一样忍不住伸出手在小姑娘粉嫩的脸颊上捏了一下,问小姑娘道“这是雪做的么?”   他忘不了那一幕,忘不了小姑娘当初可怜巴巴看着他的眼神,那大大的眼睛里面快涌出的泪水,像是受惊的小鹿,对陌生事物的恐惧。   小孩儿喜欢上了她,后来得知她姓秦,乳名雪儿,原本是个富商家的千金小姐,被人拐来了这里。   秦雪儿害怕这个地方,害怕这里所有的人,一直都是蜷缩着颤抖着,连小孩儿她也怕,因为当初的小孩儿身上已经沾上暴虐扭曲的气息——落在这样一个小姑娘的眼中是多么明显清晰。   她请求小孩儿带着她离开这里,或者放她离开,只要离开这里,去哪里都行。   小孩儿不准,他告诉她那些逃跑的人的下场,有好几次都是他帮着把那些人拖去喂狗的,在野狗享用他们的尸体之前,他们享受到了这世上最残酷的刑罚。   秦雪儿终究还是逃了,没能逃走,被抓了回来。   十二岁的小姑娘,包括牙子在内的五个大汉轮流进去。小孩儿哭着说凑钱买她,她拐过来不就是卖的么,他买了。   牙子让那四个人等一下,然后给小孩儿报了一个数,一个让他绝望的连见都没见过的数——一百两黄金。   然后在小孩儿木然的眼神中,五个人走了进去。   那天起了风,下了冰雹,小孩儿在冰雹里被砸得头破血流,牙子出来的时候拍了拍小孩儿的肩膀,说还给他留了一口汤。   小孩儿进屋的时候,秦雪儿的尸体已经冷了,的确给他留了一口汤,如果他不在乎这个人已经死了的话。   他把她埋了,然后便开始剧烈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现在的生活,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带着她逃。   他摸黑进了牙子的屋子。第一次杀人,手冰凉凉的,有点抖,脑子却无比清醒,他甚至还知道把牙子的嘴巴捂住,捂住之后,他就被醒过来的牙子一拳砸在了地上。   牙子要杀他的时候,屋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人说自己是拿钱买命的乌鸦,问绑在架子上的小孩儿有没有钱,有钱帮他杀人,把这里的人都杀了。   小孩儿不知道牙子一群人为什么在听到“乌鸦”的时候一个个都变了脸色,动都不敢动,他只是哭丧着脸觉得自己的钱不够。   那个穿着黑袍的人问他有多少钱,他说自己只有一个铜板,那个铜板还是秦雪儿脖子上红绳挂着的,被他收了起来。   那人收了那个铜板,在小孩的面前把一群人牙子一个个砍了脑袋,堆在屋子里,他一屁股坐在那堆脑袋上,问小孩儿说你我有缘,你好像能接我的衣钵,当不当乌鸦?   小孩问乌鸦是好人还是坏人。那人想了想,说了一句看心情。   小孩说可以,但是要求那人把那枚铜钱还给自己。那人问小孩儿叫什么,小孩儿想了想,说自己叫秦雪儿。   那之后他就成了一只乌鸦。   秦雪儿对于让死人复活有着近乎疯狂的偏执,他搜集了无数传说中的圣物,试验过无数次秘方,这一点哪怕过去了一百多年,他已经成为一个垂暮老人的时候也从来都没有变过。   当然,也没有成功过。   他用纯金按真人比例疯狂铸像,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被他雕琢出来。   他在自己的小天地中造了一大片广阔的原野,原野上面是一大片金光闪闪的小姑娘。   真正的小姑娘就埋在那些金光闪闪的记忆下方,他发誓自己总有一天会找到让她复活的办法。   刑部大牢刺杀唐未济的活没人敢接,哪怕是酒馆的血鸦都不会去接这样的一个送死的任务。   天都百里,不见乌鸦。   天心用一样东西打动了他,让他冒着天大的危险赶到了天都——南海的九劫还阳草。   任务的代价是杀了唐未济,当他发现杀不了的时候,他决定放弃。然而当唐未济把那枚铜钱指给秦雪儿看的时候,他却突然改了念头。   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这枚铜钱却断了线,这难道不是天意?   唐未济必须死!   他像是一棵树,见到希望的曙光,砍掉所有的臂膀,只管迎着曙光拼命向上。   乌鸦是人,不分好坏,就像是他师父说的一样。   乌鸦杀人看心情。 第514章 想想我老丈人是谁   在洗小净从天牢里出去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唐未济的计划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不管是宫内的瑾公主还是在皇子府的魏孝熙翰都对唐未济充满了信心,他本就是一个擅长创造奇迹的人,何况这一次的计划他们也是认可的。   陷之死地而后生说的应当就是这样的道理吧。   他们等待着唐未济明天从天牢里出来,然后跨过横在他面前的重重难关。   他们祈祷着,因为他们能帮的只有这些,以他们的身份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明面上,那样只能带来更多的麻烦。   同样在天牢外也有一群人等待着唐未济明天从这里出来,他们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准备请唐未济去死,去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谁也不会想到在这种时候,天牢里会发生一场无比惨烈的战斗。天都大阵没有示警,哪怕是圣皇或者李四这样的人也不可能察觉到天都里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故意藏匿着行踪的三仙境。   老太师与白袍人相对而坐,桌上放着一盆君子兰。老太师最爱君子兰,这就和圣后娘娘钟爱彼岸花一样尽人皆知。   兰花难养,眼前的这一盆还没有开花,从花骨朵上看是罕见的白色君子兰。   老太师和白袍人的视线都落在这盆君子兰上,从老太师把白袍人叫来之后他们就这么坐着,已经坐了四个时辰了。   天色都有些黑了,老太师咳嗽了一声,感慨道:“年纪大了,终究比不上你们血修,天一黑就看不清东西了。”   白袍人对老太师很恭敬,“总有办法续命的,太师何必着急。”   “我们多少年没见面了?十九年了吧?”老太师感慨道:“十九年啊,一转眼就过去了,你也不是当初的你了啊。”   白袍人话语很淡,哪怕其中藏着恭敬,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也只有平静,“时人都会逝去,即便是血修,也不过比寻常人多活百年罢了,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的,唯有大业才是真正值得去追求的。”   老太师欣慰道:“世人若是都如你一样看得清楚的话,当年也就不会有那样的事情了。”   “唐老将军的选择值得钦佩,只不过他与我们所追求的东西不同罢了,他不能理解我们,我表示理解。”   “当年真是可惜了,更可惜的是你啊。”老太师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不好听的了。”   他看着天色,悠悠道:“时间应当差不多了吧。”   “如果唐未济真的只有盈元境的话,那么他现在已经死透了。”哪怕白袍人再怎么冷静,说到这个和他有千丝万缕瓜葛的人,语气里终究还是有些异样的。   “天心和唐未济,如果让再你选一次,你会选择哪一个?”   白袍人沉默了许久,终究开始开了口,“天心。”   老太师睁眼看了他一眼,“为何?”   “我知道天心所作所为在太师的眼里上不了台面,但他终究是唐老将军的子嗣,至于未济……火凤遗骨也是妖族,我无法接受。”   “可惜啊。”老太师叹了口气,“如果不死的话,唐未济的成就会比唐天心高得多,可惜,真是可惜。”   “他早就应当死了。”白袍人沉默了片刻,“当初茂才带着他们两个从浮池之渊出来的时候,未济的情况就已经不妙了,若没有火凤遗骨,他依旧会死,只是早一点死和晚一点死的区别罢了。”   “但他终究同样也是唐老将军的血脉,即便动用秘法,将火凤遗骨与他融合救了他一条命,你们也不能否定他是唐天心大哥的事实。”   “当他被火凤遗骨救回来,自身血脉不纯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再是天心的哥哥了,人妖有别,在那个时候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白袍人顿了顿,着重强调道:“在弘光不杀他的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可以去死了,只要他活着,就是对唐老将军的一种侮辱,只是我没想到他能活到现在。”   老太师摇了摇头,“你还是像之前那样固执。”   “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   “也别忘了这个选择是你们当初做的,可从来没有问过唐未济的想法。”   白袍人沉默了许久,轻声道:“他是哥哥,礼当让着弟弟。”   “包括替弟弟去死?”老太师笑了一声,“你们这些迂腐君子,有一个就应当死一个。”   “等到大业完成,人间再无后顾之忧,万世太平之时,我便是粉身碎骨又能怎样。”   “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老太师问的是唐未济的事情。   “除了我和茂才、死去的龙舟,便只有您和圣皇知道详情了。”白袍人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其他人最多也就是知道他们该知道的。”   “天心自己也不知道对么。”   “这件事情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   “所以他对唐未济如此嫉恨,你在其中出了力?”   “我只负责引导他往正确的道路上走,唐老将军的传承只需要一个人,一个人就够了。”   老太师看着面前的这盆兰花,想着那个现在可能已经死在了刑部大牢的年轻人,想着那天在午门时候见到的那一幕,相比较唐天心,唐未济才更像唐老将军年轻时候啊。   他轻声道:“有的时候,你们没觉得所做的一切对唐未济很不公平么?”   “不公平?”   “你们剥夺了他真实的身份,引导他走进乌鸦,用截然不同的环境、方式、态度去教导兄弟两个,引导他的弟弟去恨他,甚至不惜一切手段去杀他,让他三岁那年开始就遭遇到人世间最大的恶,你们让茂才背叛他,让方寸山毁于一旦,让他死在大雪山,现在又让酒馆的乌鸦来天都杀他,让他的名声荡然无存,从此之后世人对他只有唾弃,史书上有关他的篇幅都是骂语,他将遗臭万年。”   老太师疑惑问道:“既然如此的话,你们当初为什么不直接让他去死呢?还要救他做什么。”   “弘光有私心,当初他虽然和我们站在一边,同意圣皇与您的打算,但他终究是自私的,我们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那具甲的缘故找到我们,必须有人站出来吸引足够的注意力。”   白袍人想了想,继续道:“当初若是天心垂死的话,那么现在承受这一切的就是天心,与我们没有关系,这是上天的选择。   “为了天下,任何人都是可以牺牲的。”   老太师定定看着他,突然摇头笑道:“我与圣皇定计,要把妖族从浮池之渊放进来关门打狗,弘光是赞成的,老四营里面也只有青龙营是赞成的,他们宁愿战死也不愿意按照计划来。   “什么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简直笑话,若是能一统人妖两界,死个百万人又能算得了什么,他们看不清,你是看得太清了。”   老太师轻声感慨道:“唐未济还不如就死在大雪山好了,死而复生做什么呢。”   白袍人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转过头,看见面前这盆君子兰缓缓盛开。   “好在一切都走上正轨了。”他说道:“盛世终将到来。”   ……   秦雪儿的攻势迅猛如虎,当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顾,以三仙境的实力毫无顾忌出手的时候,唐未济终究是撑不住的。   没有青铜镜,没有青铜甲,仅仅只凭着唐未济自身的实力,哪怕六颗菩提子发挥了效用,他最多也就是有能够与秦雪儿争夺大道的资格,正面对上,只凭三仙境小天地源源不断的元力便能压垮他——这里是没有办法借用天地元气的。   除非像秦雪儿一样是三仙境,能够凭借自己小天地出手,不然的话唐未济能够动用的也只有自己的神魂之力与肉身之力,连血脉之力都动用不了。在此之前,他甚至连神魂之力都动用不了。   秦雪儿实实在在教会了唐未济什么才是三仙境真正的力量,哪怕他能够察觉到秦雪儿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也没有办法去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爆锤。   夜瞳发射出的黑色光芒同样被唐未济影响,再加上他的肉身实在坚固才能撑到现在,但继续这样下去,哪怕秦雪儿日后会死,唐未济也是必死无疑。   怎么办?在这种地方,一个连理智都失去的三仙境冒着自己身死的风险要杀你,你能怎么办?   白虎煞气!控制夜瞳。   唐未济努力遏制秦雪儿疯狂的势头,嘴里不断叫嚷着,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你疯了么,杀我有这么重要?你自己也会死的!这他妈就是个任务,任务啊!你没毛病吧?”   回答他的是更加猛烈的攻击,黑色的光柱雨点一样横扫在他的身上,让唐未济身体上瞬间爆开无数血雾。   唐未济大骂不止,连续两拳轰在秦雪儿的身上。   他依旧像是疯了一样,连退都没退一步,宁愿自己受伤也要对着唐未济继续输出。   “疯狗,疯狗!”唐未济大骂不止,却福至心灵,突然想到秦雪儿变化的转折点,想到了那句紧跟在“谢谢”后面的“对不起”。   仅仅只是一枚铜钱……如果“对不起”是对应着对自己出手,那么“谢谢”则是对应着那枚铜钱……   “我能帮你!”他高声叫道,“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帮到你,继续这样下去你只有死路一条,想做什么都做不了,只有跟我合作才是最稳妥的方法。”   “想想我是谁,想想我老丈人是谁,我能帮你!”   秦雪儿的攻势戛然而止。   果然智慧和不要脸才是最强大的武器。 第515章 等一个天亮   “呼,呼……”   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中起伏,很有种猛兽藏身密林,只露出一双眼睛按捺捕猎杀意的感觉。   唐未济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有的伤口流淌着血液,有的伤口绽开消失婴儿的小嘴,还有的伤口在他强大的愈合力之下已经结了伤疤。   无比激烈的战斗之后,后怕在这个时候才涌上了他的心头。   事情还没有结束,危险还没有离开。他无比清晰的知道这一点。   “我能帮你,你若是有什么难处,我都能帮你。”唐未济小心斟酌着自己的言语,“你继续这么下去迟早会惊动圣皇,等到他们来的时候,你想逃都逃不了,你若是死在这里,你想做什么都做不了的。”   唐未济循循善诱,“我也是乌鸦出身,只是为了一个任务,没必要把自己的命搭上,前辈是老乌鸦了,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我已经这么老了。”秦雪儿终于开口说话,“我没多少时间了,再等下去,我也要死了。”   唐未济连忙道:“所以我来帮你啊,我和前辈并不是对立面不是么,前辈若是为了任务奖励的钱,我有,若是为了什么东西,我也能找得到。”   “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你回答不出来我下一个问题,我会用最快速度杀你。”秦雪儿不客气问道:“九劫还阳草你知道么?”   唐未济大叫了一声,“我……”   他后面想说的“知道”还没从嘴里说出来,看见秦雪儿脸上的表情,心里便是咯噔一下,声音随之低落下去,“不知道。”   秦雪儿神情放松了一些,剧烈咳嗽了两声,“你还算聪明,没想着骗我。”   “我说知道就是在骗前辈?”   “九劫还阳草是南海特有的东西,一向不为人知,你若是知道才是不正常,我不会冒着九成的风险去相信你真的知道这个东西。”秦雪儿冷漠道:“你我都是乌鸦,权衡利弊的方法也都会,只要你敢说知道,我就会立刻杀了你。”   唐未济摊开手笑了,“所以我是真不知道,前辈反倒不杀我了?”   “你和南海有仇,但南海终究是圣皇的南海,天心想杀你,说明圣皇不想杀你,我放你一条命,你要答应我请圣皇赐你九劫还阳草。”秦雪儿思路无比清晰,“你的命对我来说就值这个,杀你不杀你我都要拿到这个东西。”   “前辈已经是三仙境了,到底是什么宝物让前辈这么上心。”唐未济问道:“当然,前辈要是不想说的话不说也行。”   “相传九劫还阳草能医死人肉白骨。”秦雪儿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温柔了起来,“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死了,我要把她复活。”   死而复生这种事情是极难的,生死间的大道从来晦涩,属于不可触碰的禁区。   哪怕是秦雪儿这样的人找了上百年依旧也没有找到任何办法,这和冰雪剑想要在雪流秘境中复活不一样,他本就是三仙境,神魂尚存,还有灰雾献祭了那么多生命力,两者并不相同。   死去的小姑娘不过是个普通人,何况已经死去了上百年,想要让她复活,难如登天。   若是换个其他人,在这种情况下面对这句话还真就接不下去了,怎么接?嘲讽秦雪儿痴心妄想还是说一些不咸不淡的安慰话。偏偏坐在秦雪儿面前的是唐未济,他一下子来了精神,“死而复生,这个我熟啊!”   秦雪儿怔了怔看着唐未济,唐未济清了清嗓子,“我死过一次啊。”   他死在大雪山的事情广为流传,但除了瑾公主等亲眼看见他死去的人,很多人在唐未济重新出现之后都觉得当初的事情只是谣传,唯有瑾公主等人是知道他真的复活了。迄今还有不少人相信唐未济当初的死是和圣皇一起在做一个局,一个障眼法。   面前的秦雪儿不知道这件事情唐未济一点也不惊讶,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真的死过一次,我身怀火凤遗骨,清楚感受到自己死掉了,再醒来的时候却又复活了。”   秦雪儿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你没有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唐未济道:“若是方才你没有停手的时候我说这话有可能是骗你,现在都已经站在一条战线上了,我骗你有什么额外的好处?”   秦雪儿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双手手掌捏在一起,低着头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不断地来回走着,不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转了几个圈,飞快走到唐未济的面前,急声道:“走。”   “走?”唐未济眨了眨眼睛,“走什么。”   “你自己的名声自己知道,外面的情况你也知道,等到天亮,你从这里出去,必死无疑,天下人都要你死,你不死也得死。你对我有大用,你现在不能死。”秦雪儿用近乎偏执的话语说道:“我带你从这里逃走,只要你跟着我,哪怕是天都大阵都不能拦住我。”   “我不走。”唐未济听明白了他的话,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拒绝了他的提议。   “什么?”秦雪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不走。”唐未济重申了一次自己的想法,“我若是从这里逃走的话,那我来天都一趟的意义何在?我是为了劳军而来的,不是为了让自己身败名裂而来的,我若是真的与你一起逃走了,那些泼在我身上的脏水就真的洗不掉了。”   “你的意思是?”秦雪儿眨了眨眼睛,紧跟着惊叫道:“你疯了?你还想着劳军的人选?你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自己不清楚么,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有人会愿意让你去劳军。你现在是大唐的罪人和叛徒,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在我身上哪里会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唐未济咧开嘴笑了笑,“你放心好了,我会帮你的,在这之前,我死不了。”   唐未济低下头,低声嘟囔了一声,“我只是没想到天心竟然疯到让你来天牢里杀我罢了。”   秦雪儿怪异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摇了摇头,“你真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唐未济轻松笑了起来,从地上摔破的盘子里捡起一块猪头肉,刚要放到嘴里,转头看着秦雪儿。   秦雪儿嘴角抽搐了两下,这么大的年纪都忍不住想抽他。他没好气道:“除了酒,其他都没毒。”   唐未济哈哈一笑,这才把那块肉放进嘴里,一边赞美猪头肉的美味,一边轻声道:“要我帮前辈也行,恰好我自己对这个也很好奇,只要前辈从这里出去之后帮我盯着天心就行。”   “天心不行。”秦雪儿摇了摇头,“他身边有高人,我能逃,但这里是天都,我不是他的对手,会死。”   高人?唐未济想到了驼背的龟仙人,但紧跟着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龟仙人只是玄仙境,不可能带给秦雪儿这么大的压力,那是谁?   他想不出所以然,秦雪儿似乎时刻注意着他的神色,“我可以帮你盯着上河园。”   “上河园?鉴侯果然也参与进来了啊。”唐未济赞叹了一声,“好,那就盯着上河园好了。”   “要我帮你杀了他们么?”秦雪儿主动问道。   “老秦啊。”唐未济坐在地上扒拉着还没沾上灰的猪头肉,语重心长说道:“都天元二十年了,咱们当乌鸦的也得换换思路了,哪能总是打打杀杀的呢,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么。”   秦雪儿嘴角再次抽搐了一下,坐在唐未济的面前,“等天亮?”   唐未济遗憾摇了摇头,从地上抓起一只秋膏肥美的大闸蟹,擦去上面的灰尘,“等天亮,菜还勉强能吃,可惜了这壶酒。”   秦雪儿从自己的小世界里取出一坛子酒,“咚”一声放在唐未济面前。   不爱喝酒要装逼的唐未济眨了眨眼睛,温煦笑道:“我说的是黄酒,螃蟹性寒,得配黄酒姜米最好。”   “咚!”又是一个坛子,砸得唐未济眼角又是一抽,秦雪儿取出一块生姜,两枚碟子,一把菜刀,一块砧板,一个小瓷瓶和两双筷子。注意到唐未济的目光,他晃了晃自己手上的瓷瓶,“醋要么?”   唐未济咽了口唾沫,重重点了点头,“姜米切细一点,九月母蟹黄最多,十月公蟹膏最美,这是公蟹还是母蟹?”   秦雪儿扒了扒蟹脐,“母的。”   唐未济大喜,把自己手上的螃蟹递了过去,“妙啊,还真是巧了,我的是公的,咱俩换换。”   秦雪儿面无表情抬起头,“滚。”   ……   黑黢黢的夜,没有月亮,远处响起敲更的声音,落到近处就成了模糊不清像是从风里传来的小鬼的低喃。   悬在檐下的大红灯笼早已亮起,光芒离得远了看上去朦朦胧胧的,只深一脚浅一脚提供了一些行走的目标。   白袍人与老太师关于唐未济的谈话早已经告了一段落,两人聊起了前线的战事,其中谈论到了许多名字,大多是各军的中坚力量。   深夜,老太师早已经展露疲态,让人送来一壶温好的花雕,白袍人劝他去休息,老太师摇了摇头,“在天都能和我聊得这么痛快的人已经不多了,难得你来天都一趟,多少说一些,商榷一些事情,心里舒服。”   “浮池之渊这饵太大了,我们实施的计划不复杂,只是赤裸裸的阳谋罢了,接下来就要看前线将士用命了。   “铁甲卫的秦老将军为大唐培育了无数的顶尖战将,圣皇也有意培养他们与妖族之间的战斗,妖兽棋在军中盛行,浮池之渊会拉开这些妖族之间的剧烈,长线作战,接下来就要看一场场小规模战事了。”   白袍人仔细思索了片刻,“这些事情迄今为止与我们就没有什么关系了,接下来最多也就是做出一两个决定,决定战局的走势。”   “四神兽营那边已经被妖族冲散,既然准备好让天心站出来了,征南侯劳边之后是不是要重组四神兽营?”老太师问道:“没有足够的四神兽血脉,你们准备怎么去做。”   “四神兽血脉也只是被人鼓吹出来的罢了,只是相比较其他天阶血脉,四神兽血脉有更多的传承秘法。有其他的天阶血脉可以替代,南海这些年一直都在搜集这些东西,足够他用了。”   “所以现在就等明天一早唐未济的死讯了。”   “是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鉴侯朝着征南侯举起酒杯,“明日过后,征南侯就要在这天下间大放光明,到时候还请侯爷不要忘了答应我们的事情。”   征南侯笑逐颜开,搂着一旁的侍妾,“侯爷放心,我说话从来算数,那个唐未济想与我争,他拿什么和我争?”   淮侯抿着嘴,“还是不容小觑啊。”   “玄仙境的乌鸦刺客,他一个被困在天牢里连跑都跑不了的人能有什么办法。”征南侯看了一眼刑部所在的那片黑暗,“况且,那边到现在都没什么动静,说明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   “进展顺利么。”瑾公主再次约见了洗小净,却是在宫外。   漆黑的夜,若是被人知道她与洗小净私下见面,闲言碎语会疯传,但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洗小净红着脸,浑身气血沸腾,似乎是刚刚经历过长途跋涉,他的眼睛亮得就像是一道光。   唐未济当初拜托他两件最重要的事情,其中有一件是探圣皇的口风,这一点早已经完成,圣皇仍旧没有起杀心,另外更重要的一件事情,关系到唐未济生死的事情,他刚刚带回来确切的消息。   这个消息重要到让瑾公主深夜私下出宫,他看着瑾公主紧张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   “一切顺利。”   “这就好。”瑾公主长出了一口气,“现在就等天亮了。”   ……   “就等天亮了!”   天牢之前,火光绵延,周彦岑站在人前最前方高呼道:“必要让无耻之徒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第516章 无形之刃,最为致命   “当时啊,当时老夫还不到盈元境,比你还弱一些,硬生生从那人海里面杀了出来,拎着那颗脑袋找人领功,半道又被人截杀一次,要不是命硬,早死了,一条烂命就是死不了,哈哈……”   秦雪儿哈哈大笑着,花白的头发有气无力地晃动着。   “听我说听我说,我们方寸山上那座承流峰,你是没见过,飘下来的雪花能有桌面大。”   “桌面大?我不信。”   “你不信?圣皇要把方寸山赐给我当封地,你不信的话到时候可以去看看。”   “好,一言为定,我要是熬到那一天,就去你的方寸山呆着了,先说好,你可不能撵我走。”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能反悔,那是男人能做的事情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下贱!”   觥筹交错,杯盘狼藉,唐未济抓着一块牛板筋嚼得津津有味。这两个本该是生死大敌的人却在某种感情和身份上的互相认同之下飞快获得了对方小心翼翼的友谊。   天牢狭小的空间在这种时候倒是成了最佳的避风港,两人把酒言欢,笑谈了一夜。   “吱呀……”   在遥远的地方,像是突然响起了门轴转动的声音。   迷散的眼神逐渐恢复了清醒,秦雪儿咂了咂嘴,语气低了下来,“天亮了啊。”   唐未济“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天亮了?”   “天亮了。”秦雪儿用力点了点头,看见身穿蓝色小袍的小公公已经走了进来。   “小心呐。”他对唐未济说道:“我不管国家大事,但你不像传闻里说的那人,不值当死在这里。”   唐未济挥了挥手,一扭脖子,摇晃站起来,“怕啥。”他大步朝着牢门走去,“走了。”   秦雪儿看着唐未济走远,舔了舔嘴唇,终究还是悄悄跟了过去。   天亮了,难得的好天气。金色的阳光洒满了天都大大小小的角落,天牢远处的各个酒楼茶楼,一双双眼睛盯着那小小的天牢门口。   他们方才看见有小太监进去,自然知道过不了多久唐未济就会出现在这里。   上河园的三位侯爷在等着里面传出小公公的惊叫声,传来唐未济的死讯。   白袍人和老太师已经闭上了眼睛假寐,同样等待着这个消息的到来。   还不知道刺杀已经发生旋即结束的其他人等待着唐未济的出现,人群最前方的周彦岑仍旧在不断鼓动着那些有亲人在战场上死去的可怜人。   人群中间有垂暮老妪抱着一个不断哭闹的小孩,小孩“哇哇”的哭声和周彦岑的声音此起彼伏,成了天牢门前唯一的主旋律。   “所以他必须死……这是国贼……我们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公道……我周彦岑哪怕豁出性命也要帮你们讨回公道……哪怕圣皇在这里我一样这么说。”   一顶不知是不是巧合路过这里的轿子揭开一道缝,听着周彦岑的声音,看着他在人群前方的作秀,轿子里的某位大人“呸”了一声,骂道“读书读到狗身上去了,恬不知耻。”心里却是酸溜溜的,知道周彦岑的名声又大了。   混在后方看热闹的人群里面,班道远枯瘦了许多,皮包着骨头,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牢门。   在他旁边,司徒戈揽着他的肩膀,“做官么,不都是这样,招子擦亮一些,抱住大腿,抱错了赶紧换一个,什么恩情,都是假的,不丢人……”   更远一些的地方,一抹蓝衫蒙上了一层灰,袁浩宇一边大口吃着东西,一边不断咳嗽着。   贝小北坐在他的对面,目光平静,“我相信他有办法的。”   袁浩宇扫了一眼那些近乎疯狂的人群,嘴角微微勾起,“他是人,不是神。”   贝小北展颜一笑,“不管怎么说,过些日子我要带人去大雪山了。”   “老阁主知道你这么做,死不瞑目。”   “小阁主年纪还小,我不可能让玄冰阁的人变成南海的附庸。”   “你选他就是个错误,唐未济,国贼而已。”   “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你……”   谈话声戛然而止,另一座酒楼上,瑾公主双手撑住了窗沿,瞳孔忍不住收缩。洗小净隔得远远的,同样看着远方。   回到天牢门前,在第一抹阳光照射到天牢门口的那一瞬间,门打开了。   随着那道人影的出现,这片天地都有了刹那间的失神和片刻的死寂,就连小孩的哭声都消失不见。   一双双眼睛看着从天牢里跟着小太监走出来的身影。那人衣衫破烂,满身酒气,感受着许久不曾见到的阳光,微微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用手遮住阳光,眯着眼睛看着堵在门口的人群。   “呦,大家这么热情啊。”   死寂之下,在一双双饱含着愤怒与扭曲的视线里,他们听见这人这么说话。   这群普普通通的人群,经历过丧子之痛、丧夫之苦的人,经历过风吹雨打、军队冲击的人就像是嵌在这里的沉默石头。   他们石头一般的表面下藏着的是滔天的怒火,终于被这一句看似普普通通的话点燃。   方停止哭泣的小孩子“哇”一下用更响亮的声音奏响了他们进攻的号角,人群顿时乱了起来,场面瞬间失控。   “轰”的一声,声浪爆开。   “唐贼,你还我儿子……”   “你怎么还有脸站在这里,怎么还有脸说这样的话……”   “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活在这世上啊,我们哪里得罪你了……”   “你必然死无葬身之地,老天爷啊,睁开眼睛看看吧……”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没良心的狗东西,妖族的走狗,叛徒……”   嘈杂的声音互相纠缠在一起,訇然炸开的同时让唐未济的耳朵嗡嗡作响,似乎什么话都听见了,却又似乎是什么都听不清,只是从那些话语里感受到了他们的极端愤怒。   人群几乎下意识就往前方拥挤过去,被羽林卫死死拦住,仍旧不断后退。   他们高高举起自己的手臂,愤怒挥舞着,推搡着前方的人群,赤红了眼睛,嘴里叫嚷着连自己都听不清的话,唾沫横飞。   他们被更后方的人群裹挟着,在周彦岑的带领下不断往前压缩着空间。   只要能挤到唐未济的身边,唐未济在这么多人的混乱打骂下必然会变得狼狈。他若是还手那就更好,若是还能弄死几个人就更妙了。   周彦岑心里想着,高高挺起胸脯,嘴里仍旧高呼不断,身子却在不断往后缩。   “打死他,打死这个卖国贼!”   “杀了他,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   天牢里面,视线一直跟在唐未济身边的秦雪儿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将体内的酒气逼出体外,已经准备出手。   班道远抿住嘴,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司徒戈无比亢奋地站在他的身前,双手捧住他的脸,用力晃动着,“看呐,看呐,这里面有你的功劳啊!”   上河园与太师府因为唐未济的出现而涌现出的小小阴霾很快消失不见。   “放心,他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眼前的这个局,他破不了。”   “从他走出来的时候,他的命就不是他自己的了。”   瑾公主面色苍白,抓着窗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着。洗小净听见楼下似乎有脚步声传来,扭过头去,恰好看见了一脸得意的天心。   他挡在了天心的前面,天心不以为意,只是朝着瑾公主叫道:“公主殿下,别忘了谁才是你名义上的夫君。他今天必死无疑,你若是从了我,我还能放他一命,你我朝夕欢好,我必让你满意……”   袁浩宇指着唐未济,面带嘲讽,“原本只是我一个人想杀他,现在是天下人都想杀他。   “我一个人想杀他可以说是我看错了,若天下人都想杀他,他怎么可能是没有罪的,他必然是有罪的,所以我没错……”   贝小北怜悯看着他,“能说出这种话,你已经疯了。”   小黄门站在唐未济的身前,浑身大汗淋漓,他看着眼前失控的好像是野兽一般的人群,惊得下意识退后两步,撞到了唐未济。   他扭过头,惊惧着低声哀求道:“小侯爷,咱们还是先进去吧,等羽林卫疏散人群,要死人的啊……”   他的声音被人听到,人群中有人高呼着。   “唐贼想跑,拦住他,别让他逃了!”   “唐未济,你冒犯国法,勾结妖族,害我大唐百万将士,致浮池之渊洞开,伤我亲朋,杀我至亲,如今还妄想逃脱罪责,加官进爵。你定下血洗剑南道的策略,害得剑南道百万人流离失所,几十万人命丧妖族之口,浮池之渊勾结玄武营叛徒,抢夺天心驸马爷的权利,斩杀玄武营守将,欺骗当朝公主殿下,身为妖族你却几次三番乱我大唐,我身为一介书生,手不能提,却也不能容你!”   周彦岑在后面高声叫着,义愤填膺。   “周某平素服你,还曾帮你说话,真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奸人!”   “周公子心性纯良,哪里懂这些人的龌龊……”   人群鼓动起来,却也有人提出疑问。   “我听说那玄武营守将才是叛徒……”   疑问被迅速扼杀。   “哪里来的叛徒,分明是他们使的诡计,杀了人还不是随他们怎么说。”   “浮池之渊就是他们打开的,封印原本还有一年呢……”   “剑南道也是他策划的,为的就是骗取圣皇信任。”   “风池里的那大妖若不是认识他,怎么会甘愿死在他手里。”   “方寸山里出来的,能是个好人么……”   “你不相信我们,还不相信周公子么?周公子明察秋毫,一心为民,这些天怎么帮我们的……”   “满朝文武,我现在只相信周公子。”   “周公子高义啊……朝野豺狼一片,唯有周公子心怀大义,有古圣贤遗风……”   周彦岑又高声叫道:“唐未济,你躲什么,你能躲到哪里去,你是不敢与周某对质么?”   “就是,有什么话说清楚,躲什么躲,分明是心虚了……”   “我早看出来这个唐未济不是个好东西……”   “当初就应该把他杀了。”   “没爹没娘的野种,不知道谁没系好裤腰带,生出个这么个祸国殃民的东西……”   “看他这样子,他爹怕不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质啊,有本事对质啊……”   唐未济冷冷看着周彦岑,低头问身旁的小太监这是谁,得到回答之后点了点头,高声道:“原来是周大才子,对质是吧。”   他左右看了两眼,找了个稍高一些的地方站着,朝周彦岑挥了挥手,“来啊。”   周彦岑看着唐未济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心虚,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怒斥道:“唐贼,你竟敢如此嚣张!”   他朝着自己身后挥了挥手,“你看看这些人,你的心里面难道不会有一丁点的愧疚么?”   在他身后,是那群从大雨初落一直就站在这边的人,是那群到现在都还没有开口的人,他们表情冷漠,目光麻木,就像是唐未济曾经在剑北道见到的那些陷落在妖族手里的人一样。   有坐在席上一息尚存的老人,有跪在地上“咚咚”磕头的汉子,有发着高烧满脸通红紧蹙眉头的小孩子,也有面黄肌瘦一副鬼样的女子。   “我不曾做过你们说的那些事情,我为什么要愧疚。”唐未济看着这些人,一字字说道:“你们的遭遇我很同情,但那些事情不是我做的,与我无关。”   唐未济的辩驳在这样高涨的情绪之下是如此苍白脆弱,顿时惹来了一群正义使者的围攻。   “与他无关,他竟然有脸说与他无关!”   “真是恬不知耻啊,把人害成这个样子还有脸说话。”   “唐贼,你给他们提鞋都不配……”   “唐贼跋扈惯了,你们看他,一身酒气,在天牢里还过得如此惬意,放他们在外风吹雨打受苦受难……”   “不奇怪,唐贼不就是这种人么,我早看出来了……”   “唐贼就是我大唐最大的害人之虎……”   吵嚷声中,周彦岑高高举起手,大声呼叫道:“你这不就是欺负老实人么……”   “呜呜……”   这等言语刺激下,一名憋着悲苦的女子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声浪再次炸开。 第517章 接下来我们怎么编   “王八蛋,有什么冲我来,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你还配当个男人么?竟然敢骂人,还骂一名弱女子!”人群中有人煽风点火,大声叫嚷着。   后面的那些拥挤人群没听见前面的动静,却听见了女子的哭声,再加上周彦岑的话,还真以为是唐未济骂了谁,一下子愤怒起来。   “少游侯好大的威风啊!连未亡人都骂!”   “四位侯爷里面,怕不是只有少游侯连女人都骂,不说淮侯和鉴侯了,同年龄段里的征南侯就不同,我曾见过,征南侯对女子极好,可真是翩翩君子。”   “呸,你莫要拿征南侯与他比,他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配么?”   “只怕他对女子如此使唤惯了,可见此人平素里是多么嚣张跋扈……”   “当天都是他家开的。”   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很快就变得群情汹涌起来,他们呼号着往唐未济那边冲,羽林卫勉强撑住。周彦岑冷眼看着,巴不得事情越闹越大。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唐未济成为全大唐的敌人,到了那个时候,哪怕唐未济还活着,他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周彦岑给人群里面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人意会,拼命往前挤,一边大声煽风点火。   眼看着局面就要控制不住,远处酒楼上的洗小净看了瑾公主一眼,瑾公主身后自有藏着的老太监拦下了天心,天心便只是在那边说着,靠近不得。   瑾公主朝着洗小净点了点头,洗小净慌忙朝着楼下奔去。   没多久,他便到了人群外面,此时此刻,羽林卫的支援还没有来,面对这些普通人,他们能做的只能是勉力拦住他们,但血修再厉害,面对这种人潮依旧有些力不从心,眼看他们就要支撑不住。   洗小净狼狈朝着里面挤过去,左右却都是人,他有的时候甚至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他没有像此刻一样痛恨天都的禁空阵法,要是能飞过去……   他只是在心中想了想,终究还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勉强挤到了前面,眼看唐未济只是倚在墙上冷笑着看着这些普通人,一句话都不说,洗小净扯开嗓子叫道:“你们都错了,少游侯是冤枉的!”   他话音刚落,周彦岑便是一愣,他朝着洗小净看过去,眼神一凝,但紧跟着扭过头去,拳头微微攥了一下,瞬间下定了决心。   他是认识洗小净的,作为王圣人的弟子,还是被派往天都商量劳军人选的重要弟子,洗小净低估了自己的影响力。哪怕是周彦岑都在别人那边见过他的画像。   他认出了洗小净,同样也在瞬间想到了有关王圣人和洗小净的一些传闻。   如果来的是二皇子,那周彦岑二话不说,现在扭头就走,连头都不敢回的。二皇子与唐未济交好,性格本就急躁,留在这里怕不是要被二皇子打死,但来的若是洗小净……君子可欺之以方,换句粗糙话说,因为是好人,有自己的底线,所以才容易被欺负。   他低低叫了一声,“不会吧,这种时候还有人抢着要给唐贼当狗的?”   那几个藏在人群里的人如梦初醒,跟着叫道:“不会吧,都天元二十年了,还有人帮唐未济说话呢?”   “呵,天下之大,果然什么无耻之徒都有,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人争着给唐贼当狗的。”   有人阴阳怪气道:“收了钱了吧,多少钱啊,报个数,我也可以叫两嗓子啊。”   “唐未济的狗呢?就一条么,你们主子叫了,赶紧出来干活啊。”   洗小净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气得是满脸通红。若是血修敢说这样的话,洗小净可以大打出手,可这些普通人……他心里憋屈,却偏偏动不得手。   他叫嚷道:“我只是讲实话而已,少游侯乃大唐栋梁啊,立下汗马功劳,你们千万不能被有心人蒙蔽了啊。”   周彦岑捏着鼻子叫道:“就你聪明,人家骗没骗我们我们自己看不出来么。”   “就是就是,真当天底下就你一个聪明人了?唐未济是个什么德行我们自己不会用眼睛去看?”   “还大唐栋梁,你看看他出来之后都做了什么事情,嚣张跋扈,肆意妄为,这样的大唐栋梁,我们不要也罢。”   “大唐栋梁要是长他这个样子,我也是大唐栋梁。”   “有本事去前线杀妖啊,只敢在天都骂女人么?有这样的栋梁?”   “栋梁这两字还真不值钱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自己身上安。”   “我是纯路人,有一说一,我说句公道话,唐贼做的那些事情真不是个东西,你帮他说话,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又是一顿冷嘲热讽,洗小净竭力争论,“你们不要听信谣言啊,要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人群中有人高叫了一声,“找到了,就是他,唐狗就是他。”   “唐狗在这里,在我这里!”   他们高声叫着,一顿人围在洗小净的周围推推搡搡,拽着他的衣服和头发,不断往他的脸上扇巴掌,还有伸脚去踹他的。   洗小净遵从王圣人的教诲,从天都到大雪山,从大雪山到流沙府,无论是在哪里都是尊圣人言,行的是君子道,救人授业,被血修敬重也被普通人尊重,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他一时间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脑子里有些发蒙,嘴已经被打破了,嘴里满是血腥味。   有人朝他吐痰,还有人拿指甲去抓他的脸。洗小净挣扎着,却又不敢太用力,怕伤到这些普通人,只得不停叫唤,“我是映月书院的书生,我说的是实情。”   “唐狗还说自己是书生,有你这样为虎作伥的书生么?没良心的东西。”   “别辱没了书生的名头,没气节的狗东西,唐贼给你几两银子就把你收买了?我打死你。”   “怎么就一条狗啊,其他狗被吓得不敢说话了么?唐贼,你买的狗不行啊。”   人群疯狂着躁动着,在这种狂乱的气氛驱使下,每一个人的意识都开始错乱,每一个人都在叫嚣着,做着以往连想都不敢想的疯狂事情。   洗小净挣扎着,只敢往后退,后面还有人挤他,拿脚踹他的膝盖和下体,若不是洗小净是血修,挡下了这些阴招,只怕他早就瘫倒在地上被人活活踩死了。   他只觉得一只手从自己身后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紧跟着把他扯出了人群。   洗小净灰头土脸,衣衫破破烂烂,头发散乱,脸上满是血痕,嘴角肿了,眼睛青了,还有血丝出现。   他抬头看去,才发现扯着他过去的人是唐未济。   疯狂的人群还要往前冲,唐未济稍稍释放出了一丝白虎煞气,成功震慑住了最前方的那群人,片刻的慌乱之后,人群止在了羽林卫的外面。   “你怎么来了。”唐未济问道:“事情都办成了?”   “惭愧。”洗小净低声道:“给师兄添麻烦了,都已经办妥了。”   两人短短的两句话,那边已经有人叫了出来,“你们看你们看,唐贼教自家的狗怎么说话呢。”   “当着我们的面做这些事情,真当我们不存在是么?”   “还说什么仗义执言,露馅了吧,果然是一伙的,还好大家都是聪明人,一眼识破了他们的诡计,没有被唐贼利用。”   “还想挑拨我们,唐贼,你痴心妄想,还有什么招都使出来啊,你当初怎么杀玄武营守将的,那些招都用在我们身上啊,你看我们怕不怕你,眨一下眼睛就算是你孙子!”   “天底下有王法,有公义,唐贼,你今天逃不掉了。”   人海吵嚷着,周彦岑挤到了最前面,大义凛然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一句。”   “是大慈大悲的周公子啊,大家都安静,听听周公子说什么。”   “好人呐,周公子大好人呐,大家都别说话了。”   人海很快安静下来,周彦岑指着唐未济说道:“此人心肠狠毒,诡计多端,到了这种时候还死不认错,咱们万不可被小人利用,大家众志成城,定然能将此贼绳之以法。”   “好!周公子说得对,大家团结一起。”   “唐未济!”周彦岑待到人群欢呼声渐熄,只觉得自己得到了莫大的勇气,转头朝着唐未济喝道:“你看看你面前这些小孩这些老人,他们都是你害死的那些人的家人,你看看他们现在的模样,你心里不会感到愧疚么?你不怕他们变成厉鬼来找你报仇么?”   唐未济把洗小净拉到自己身后,居高临下看着周彦岑,“你说的那些事情我都没做过,我怕什么。”   “好哇!我现在便与你对质。”周彦岑大叫道:“你敢说你没去过浮池之渊?”   “我去过。”   “你去浮池之渊那一次,玄武营守将身死,妖族入侵,真有那么巧?不是你勾结玄武营叛徒,杀害玄武营守将,妄图解开封印?”   “没有的事。”   “你还真有脸说,你去了浮池之渊,浮池之渊封印之力骤然变弱了许多,要不是大将军力挽狂澜,浮池之渊早就完了……你敢说和你没关系?”   唐未济想到了当初那十三具棺椁投射到自己体内的黑色光芒。浮池之渊的封印削弱与他的确有一些关系,只是他到现在也没想清楚那十三位已经死去的三仙境玄武营披甲士为何要帮自己这个冒牌玄武营继承人。   他便没说话。   “你心虚了!”周彦岑说上面那些话的时候还有些忐忑,生怕天心给自己的情报是假的,但见到唐未济的反应,一下子大喜。   他大叫道:“你心虚了,你们看看他的模样!”   “他不是死不认账么,周公子,你继续说,咱们让他死得心服口服。”   “好!”   周彦岑大叫了一声,又问道:“那个小木鱼是妖族在人间的坐标吧?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他是你们方寸山的人,还是你的师弟,是你救走了他,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与你无关。”唐未济冷冷道。   “与我无关?你救走妖族的坐标,还说与我无关?若不是那个小木鱼,第二扇门和风池根本就不会出现,你这是在包庇妖族的奸细。不!你就是妖族的奸细。”   周彦岑叫道:“你在方寸山的师父九渊是不是妖族?”   唐未济没说话,洗小净在他身后辩驳道:“他的确是妖族,但是……”   “你看他承认了!唐未济,你就别死不认账了,你看你养的狗都承认了,你是妖族奸细这件事情还能跑得了?”   “我劝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唐未济冷冷扫了他一眼。   周彦岑心里莫名一寒,咽了口唾沫。   人群中有人高声叫道:“少游侯好大的威风啊!敢威胁周公子!”   “周公子乃是我大唐的风骨,你威胁周公子,是要毁了我大唐的未来么?”   “人家周公子一心为民,侠义心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和周公子说话?”   “周公子为大唐做的贡献,你一辈子都做不来。”   “唐贼,你给周公子提鞋都不配。”   说话的有故意煽风点火的,也有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大多人的情绪已经被彻底点了起来,对唐未济群起而攻。   洗小净在唐未济的身后看得清楚,知道这个周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气得浑身直发抖。   那边就又有人笑了,“你们看,那条狗被吓得都发抖了。”   “正义必胜!公道自在人心!”   “正义必胜!”   周彦岑好不容易平定了自己的情绪,想到自己身后站着的那些人,顿时觉得唐未济也不怎么可怕,故作爽朗大笑道:“唐贼,你若是想听,我这里还有一堆的证据证明剑北道剑南道的妖灾都与你脱不了干系,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唐未济高声道:“你所说的一切只是断章取义罢了,这些事情与我没有丁点关系,我救过大唐!”   “唐未济!”周彦岑正义凛然大叫了一声,“你说这种昧着良心的话就不怕天打五雷轰么!”   他抱过来一个小孩子,“他叫二蛋,他父亲死在了浮池之渊,他已经没有其他亲人,在这里已经站了好几天了,风吹日晒,现在高烧不退,就为了讨一个公道!”   他又指着一名妇人,“芸娘的丈夫死在了剑南道,就因为你与妖族勾结,你竟然敢说这样的无耻之言!”   他大叫道:“你睁开眼睛看看他们,摸着自己的良心,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有些已经不久于人世了,就为了和你讨一个公道,你连将死之人都要欺骗,你还算什么男人!”   唐未济咬着牙,一字字道:“你说的那些事情,都不是我做的。”   “你不敢承认么?”周彦岑叫道:“你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么?”   “你在陷害我。”   人群高呼了一声,“周公子菩萨心肠,你卑鄙无耻,还想血口喷人。”   “唐贼无耻啊!”   一片混乱中,有个瘸腿瞎眼光着满是疤痕的上半身的男人一瘸一拐走到了唐未济的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唐未济顿时愣住了。   不仅是唐未济,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他是谁的张口就想骂人,知道他是谁的却已经小声说话了。   “那是铁民……”   “你做什么。”唐未济皱眉看着他。   铁民目光木讷,冰冷好似刀子,“我乃是浮池之渊上陵城老卒,十年前一场战斗伤了眼睛,五年前一场战斗瘸了腿。”他指着自己的胸前,“这是妖族留下的,”手指换了个地方,“这里也是妖族留下的……”   他一句话一句话说着,不带半点情绪,就像是说着与自己毫无相干的事情。   “这里有人替我挡下了一爪,不然我已经死了……”   “这里马哥救了我一命,他自己断了三根手指头……”   “这里是救援朱雀城的时候受埋伏受的伤……”   “上陵城左卫军铁字老营四百人……”铁民说着话,依旧没有一丁点语气浮动,呼吸却粗重起来,浑浊的眼泪跟着落下。   “我走之时,天下仅有这四百兄弟……铁字营四百人,尽灭上陵城,无一人活。”铁民悲戚的声音大了起来。   “浮池之渊破之前,他们说少游侯有勇有谋,魄力无双。但浮池之渊破了之后,传过来的消息,却是玄武营破了封印,妖族大举入侵,百城崩碎。玄武营认你为主,不是你还能有谁?”   铁民睁着那独目,猩红血泪顺着脸颊滚滚落下,他把自己的脑袋用力砸在青石地面上,血肉模糊。   “上陵城左卫军铁字营四百人将士用命,请少游侯去死!”   唐未济一时间沉默了,被铁民话语里透露出的信息弄得心情无比沉重。   他不知道浮池之渊的封印为什么突然崩碎,所以当铁民说是玄武营破了封印的时候,他没有办法否定这个说法。他甚至有些担心这些事情是真的,真的是上官让人破了封印。   铁民的话短促冰冷,其中透露出的却是无比惨烈的事实。   周彦岑突然高叫道:“唐贼,你祸国殃民,害的不是几十万条性命,你是让死人这种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几十万次!你还不认罪么!”   唐未济突然大喝了一声,“闭嘴!”   他声音极大,其中已经动用了神魂之力,一下子震慑住了周彦岑,连人群都变得鸦雀无声。   唐未济指着他骂道:“指鹿为马的人是你!你说这些人可怜,你说你是大善人,那你是在做什么?知道孩子高烧,知道老人垂死,你这个大善人拉着他们守在天牢门口等死?连个郎中都不知道请?”   他低下头,朝着铁民喝道:“站起来,不许跪!哪怕你请我去死,也不准跪!男子汉大丈夫,铁字营四百人白死了?他们的骨气都让你丢尽了!还磕头,我要是你马哥,我都替你臊得慌!你丢尽了铁字营的脸面!”   铁民一下子怔住。   唐未济别过脸,一步步朝着周彦岑走去,大步流星,虎虎生风。   周彦岑一下子慌了神, 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紧跟着想到了自己身后这么多人,重新鼓起了勇气,色厉内荏,“你,你想做什么!我警告你,这里可是天都。”   “就是,这里可是天都,唐贼休想逞凶!”   人群中的叫嚷声才刚刚出现,便被暗中摸过去的几个大内高手捂住嘴,不声不响拽走。   唐未济走到周彦岑的面前,恶狠狠看着他,“我救剑南道于水火,在浮池之渊奋力拼杀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孤身入野山宗,平定平英侯叛乱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去剑北道看过么?看过那些被妖族当成口粮的普通人么,他们在水火之中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见过妖族么?我见过,死在我手底下的妖族大妖就有不下两位!更别说普通妖族了。真有本事,你杀一个妖族我看看。”   “我乃一介书……”   “你说我破坏封印引妖族入侵,那大将军为何不当场杀了我?什么事情都只有你知道?大将军是蠢人么?   “浮池之渊崩碎的时候我早已经离开,不管封印如何破碎,都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你却偏要把罪名强加在我头上,你是何居心!   “说我不去前线,我此次归来天都就是为了去浮池之渊安抚军心,你若是真有胆子,与我同去?”   “你这是强词夺……”   “口口声声为国为民,你做了什么事情?天都守卫力量本就不足,你领着人散布谣言坏我名声,欺瞒这些普通人堵在天牢门口,你不知道天牢乃是国之重地?   “枉你身为读书人,口口声声王法,你犯的就是王法!还敢用子虚乌有的事情压我一头,我问你,你说的那些话,可有真凭实据?你若是有真凭实据,拍出一个我看看!”   唐未济站在周彦岑的面前,用头抵着他的脑袋,眼睛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有么?”   周彦岑被唐未济这一番诘问问得满脑袋汗水,脑子里思绪纷飞,一身冷汗。   他万万没想到唐未济气势竟然这么足,只凭着自己一个人压得这么多人不敢说话。   人呢?自己这边煽风点火的人呢?赶紧说一些话啊。   他着急万分,却突然听见人群中有人说道:“我一直都觉得少游侯不像是那种人啊。”   “就是,听风就是雨,瑾公主也不是傻子,少游侯若真是那种人,瑾公主怎么会看上他。”   “听说剑神对他也颇为推崇,剑神总不能也是傻子吧。”   “那些风言风语明显就是有人推动的么,你们想想看,还有说少游侯强j老母猪的,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么,明显是有人构陷。”   “是啊,天天都有人说少游侯如何不好,我看分明有人故意。”   “难怪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开始还好,最后那几天,风言风语一下子多了好多……”   怎么……怎么会这样?   周彦岑把这些话听在耳朵里,面色一下子白了,脑子空白一片。   一直注意着这里的天心心里“咯噔”一下,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在上河园的时候感觉到的不对劲。   那些突然增加的荒诞不经一听就是假的流言,是唐未济自己放出去的?就是为了现在这样?   物极必反!物极必反!越多的说唐未济坏话,坏话越是荒诞,越容易让人对这些话产生怀疑,连带着他之前散布的流言也会有人质疑。   真没想到,一个被困在牢里的人竟然能瞬间想到这个道理,瞬间做出了这样的应对,轻松破了自己的舆论攻势。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他瞠目结舌,便看见一直背对着他的瑾公主回头瞥了他一眼,眼中满是轻视。   她早就知道!   天心的脑子“嗡”一下炸开。她早就知道,她放任自己在这里说唐未济的不好,一直就是在等着看自己出丑!   他憋红了脸,怎么下楼的自己都不知道。   人群中,班道远一拳砸在司徒戈的脸上,朝他吐了口唾沫,朝着前面走去,朝着唐未济高声叫道:“唐贼,你的罪证罄竹难书,还敢狡辩!”   他跑到周彦岑的面前,搀住周彦岑。   周彦岑认出了他,知道这个“弃暗投明”的人,心里感激,松了口气。   周围人原本已经被这突然的变化搞得昏了头,这里站着的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不知道该信谁的,这个时候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大骂唐未济的,找人一打听,原来是那个在朝堂上唯一帮着唐未济说话的人。   人们顿时恍然大悟。   班道远继续骂道:“若不是你给我钱,拿我母亲的安危威胁我,我怎会在朝堂上说出那样丧尽天良的违心话,我今日弃暗投明,你所有的罪证我都会说出来的!”   就像是一颗炸弹扔进水里,一波三折,人群再次炸开。   “果然是想要骗我们!”   “唐贼,你好深的心机啊……”   “还好班大人尚存良心啊……”   一群人大叫着,唐未济与班道远对视了一眼,班道远轻轻眨了眨眼睛,唐未济陡然间施展自己的神魂威压。   嘈杂声在瞬间戛然而止,场上只余下一个人的说话声。   因为太过寂静,这声音尤为明显。   “等下你打伤我,就说唐贼动手打人,咱们用苦肉计,我就不信这群愚民不信我的……”   周彦岑急急说着话,跟着自己的思绪,却突然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茫然抬起头,正看见一双双像是要吃人一样的眼睛。   班道远还在那边看似小声,实则大声催促着,“接下来呢?接下来我怎么编?”   周彦岑眼前一黑,一口血喷了出来!   人群中的司徒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看着那边的班道远,突然间开始颤抖起来。 第518章 翻手云,覆手雨   唐未济在牢里的时候让洗小净帮忙传话,让原本对他的栽赃进一步发酵,起到物极必反的作用。   对唐未济敌意深重的那群人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有家人死在浮池之渊或者剑南道剑北道的人,这一部分的人很少,更多的人则是完完全全不相干的路人。   这一大部分人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更多是因为人云亦云,要么是为了执行心里头所谓的正义,要么只是想找一个合适的对象发泄,要么是真的信了这些话,幽愤之下来到了这里。   不管怎么说,这群人与唐未济并没有利益相关,同时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具体冲突,他们当中煽风点火的人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正常人,只是因为信了周彦岑的话而已。   他们只选择自己相信的,换而言之,他们都有着自己的判断,相信的其实是自己的判断。   当流言产生的时候,面对一些蛛丝马迹,面对发生在京兆府的那一场大戏,在所有人口耳相传的情况下,很容易便会相信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但当唐未济同样派人往自己身上拼命抹黑的时候,各种不稽的说法随之而产生,给人一种只是为了黑而黑的感觉,当到了这个时候,那些有着自我判断力的人也逐渐从最开始的疯狂中脱离出来了。   唐未济一直在天牢里,那么长时间,足够许多普通人重新找回理智。在这种情况下,那么多一看就是假的流言还在不断产生,这让人自然而然就会怀疑这些话是不是有人故意传递出去的。   人这种生物很容易就会多想,既然想到了这一点,那么自然而然就会想到之前的流言是不是也是一样是假的?继而想到唐未济进了天牢会不会也是别人动了手脚,毕竟这位少游侯纵然毁誉参半,但却从来没有劣迹传出,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   他们带着这样的疑惑来到了这里,即便再次被场上的火爆感染,冲着唐未济不断发出怒吼,心里头的那颗种子仍旧在默默发挥着自己的影响力。   在这种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事情的转机就这么突然出现,谁也不会想到问题的关键竟然会回到班道远的身上。   不管是司徒戈还是司徒戈身后的天心,从来没想过与唐未济仅仅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班道远竟然会忍辱负重为唐未济做到这种地步。   在他们的视线中,唐未济是从来不曾与班道远联系过的,哪怕是洗小净都没有找过班道远,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班道远自己去做的,更意味着当班道远做出背叛唐未济的表象的时候,说出那些恶毒的话语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唐未济的计划,所以才会将计就计。   这是两个聪明人之间天衣无缝的配合,是让人绝望的默契。如果唐未济见到班道远上来扶住周彦岑的时候不曾体会到他的意思,整个人都陷入到被人背叛的愤怒中,又怎么会瞬间做出置周彦岑于死地的配合?   谁也曾想到,那个当初的刑部员外郎竟然能起到这样的作用,即便是唐未济自己,也不曾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然而在其他人眼中却不这么去看,就比如司徒戈。   他看着天心和唐未济,知道自己的前程和性命从今天开始就进入了倒计时。美好的事情在瞬间发生了反转,天心不会放过自己的。   他感到害怕和恐怖的是唐未济的深谋和班道远这些天的忍辱负重。他一直呆在班道远的身边,一刻都不曾离开过,自然知道班道远做了什么,接触了什么人,毫不客气的说,他没有察觉到一丁点的异常。   这说明什么,说明唐未济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他们对班道远想要去做什么,才会早早的安排好了一切。   如此可怕的谋算,唐未济还是个人么?   他也曾想过这是不是唐未济与班道远的即兴配合,但自己瞬间否定了这个想法,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聪明的人。   事情进行得不算太顺利,这是正常的,毕竟想要让班道远这样的人背叛别人是不可能那么轻松的,若是进行太顺利,他反倒要觉得是不是班道远的陷阱了。   可事情发展如他所料,甚至连许多的细节都合情合理,而到了最后关头,一直呆在他身边就像是一条狗一样的班道远露出了自己的獠牙,一瞬间给出了致命一击。   这致命一击直接让天心这么多天的谋划失败,让自己的一辈子就这么完了。   好可怕的人!   这两个人同样可怕,与这样可怕的人做对手,失败似乎也并不让人觉得难受。   司徒戈惨然一笑,失魂落魄朝着外面走,心想他妈的官场,下辈子投胎,绝对不可能再来当官。   远处的酒楼上,天心满是怨毒的看着瑾公主,他仍旧不相信自己竟然就这么输了,他对周彦岑充满了愤恨,他从来没想过竟然还会有这么愚蠢的人。但他更恨的明显是唐未济,他看着瑾公主,“你们早就谋划好了这些?”   瑾公主就像是之前那样没有理他。天心朝着瑾公主的背影凄惨嚎叫道:“贱人!奸夫淫妇,不得好死,你别忘了圣皇是把你许配给我的,我才是驸马爷,唐未济算得了什么!”   瑾公主皱了皱眉头,语气冰冷,“掌嘴。”   一直拦在瑾公主与天心面前的那将死之木一样的老太监突然动作,抓住了天心就是“啪啪”两巴掌,打得天心晕头转向,脸颊瞬间就肿了起来。   “我是南海小师叔,你敢打我!”天心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鬼魅一般又回到了原来位置的老太监,像是要吃人。   瑾公主冷笑了一声,“他的徒弟叫蓝城,凭什么不敢打你。敢与我这么说话,哪怕是你南海宗主在这里,他也照打不误,打还是轻了,若不是老太师看重你,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好好好。”天心捂着脸怨毒看着她,“你等着,你和唐未济都给我等着!”   他踉踉跄跄下了楼,目光怨毒愤恨,心里头很快又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他要杀了唐未济,他一定要杀了唐未济,现在瑾公主,瑾公主也得死,都是心魔,都是心魔,都得死!   ……   贝小北看着怔怔出神的袁浩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说了一句话,“真相大白了,你见到的都是假的,听到的会是真的么?”   袁浩宇低下头,半晌道:“大将军是大将军,周彦岑会骗人,大将军不会。”   “你还是相信大将军。”贝小北冷冷道:“我听从归山圃传回来的消息,有人在归山圃见到过大将军,浮池之渊陷落之后,归山圃里面的那些血修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出不来了,大将军到现在也不曾出现,想来已经陷落在里面。他大概率已经死了,这种情况下,你还信一个死人作甚。”   贝小北指着唐未济,“他是要去劳军,是给大唐做事!哪怕他是个十恶不赦的人,现在做的也是好事。”   袁浩宇冷冷看着贝小北,“我始终相信并且理解这世界上是有灰色的,但有些事情是不可以有的,我坚信自己心中的信念,唐未济留着必然是个隐患,他必须死,时间会证明我的做法是对的。”   “可你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贝小北呵呵笑了笑,一只大橘猫跳到了她的腿上。   “总会有机会的,我会慢慢等待机会的。”过了半晌,袁浩宇才艰难说出这句话来,显然唐未济那天一拳将他打得丧失战斗力的这事情让他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来。   “榆木疙瘩,随你好了。”贝小北潇洒起身,“我要去大雪山了,下次见面,也许就是你我动手了。”   “我是为了大唐的千百万条性命。”袁浩宇喃喃道:“我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贝小北已经朝着楼下走去,袁浩宇朝着她背后叫道:“那人说没说最后一次见到大将军是什么时候?”   贝小北停下了脚步,扭头看着他,“怎么,你想去找大将军问清楚?看样子你的信念似乎也没你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定么。”   袁浩宇目光坚毅,“我信的是自己的信念,不是大将军。我要保护的是大唐百姓,同样也不是大将军,我会找他问个清楚。”   贝小北看着他,觉得他莫名可怜,却又让人敬佩。   “九月初三,整个浮池之渊都是妖族,你若是过去,做好半道上被妖族吃了的准备吧。”   袁浩宇站起身,头也不回朝着城外行去。   ……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老太师赞叹了一声,看着眼前的白袍人,感慨道:“真没想到他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他不过才双十年华。”   “二十一了吧。”   “二十一了么?”   “我记不太清了。”   “唐老将军泉下有知,必然也会因他而骄傲吧。”   “动用了玄武禁绝封的人,没有来世,魂魄尽碎。”   “听说唐未济第一次去浮池之渊的时候,老将军化作的那具棺椁与他起了感应?”   “临渊城里没人,但事情大致就是这样。”   “老将军还是骄傲啊。”老太师“呵呵”笑了一声,“现在给你选,你还是要选天心?”   “唐未济身负火凤遗骨,并非正统。”   “我大唐图腾还是火凤呢,何其迂腐。”   “圣皇把火凤当做图腾,是因为火凤已经绝了,何曾见到过真将火凤供起来。”   白袍人说的这话就有些诛心了,老太师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摇头笑道:“简在圣心。”   白袍人转移了话题,“天心已经败了,你不去帮忙?”   老太师起身懒洋洋道:“当然是要去的,总不能被人欺负了小的,老的当个乌龟吧。”   他看向白袍人,“你不一起去?”   白袍人摇了摇头,“当初答应圣皇不进天都,已经是破了戒了,仅仅只是在你府上住一住没什么,圣皇不会多说,若是真出去晃荡,就是取死之道了。”   老太师朝外挥了挥手,便有人连忙备轿子。   ……   天牢之前的气氛有些尴尬与诡异。   唐未济面色如常,那些原本义愤填膺的人群看着他的目光却开始躲躲闪闪,不少人往后缩,生怕唐未济看见自己,记恨上自己。   铁民已经站了起来,他站在那边茫然看着装昏的周彦岑,不知所措。   他曾经无比相信过那些话,同样也曾经相信过眼前的这个人,可方才这人所说的那话已经暴露了一切,他既然不值得去相信,那么那些话是不是也同样如此。   半晌,他的视线僵硬转到了唐未济的身上,死死抿着嘴,张开嘴,却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道有气无力的嘶哑声音,不成音节,只是最纯粹的声音。   洗小净已经挥手驱散人群,“散了吧,都散了吧,事情已经清楚了,没什么好看的。”   有的人没走,有的人已经转身离开,街道南边却匆匆行来一顶轿子,周围跟着兵丁,有人认出来那是京兆尹的轿子。   原本想要离去的人群定住了脚步,事情似乎又要出现转机。   班道远忍不住攥了拳头,“小侯爷。”   唐未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看着越来越近的轿子。   轿子匆匆赶过来,轿夫几乎是飞奔着过来的,生怕有人走了似的。   “抓起来,都抓起来!”轿子里的京兆尹跳了出来,指了指地上躺着装死的周彦岑。   唐未济的眉头一皱。京兆尹与周彦岑定然是一伙的,现在说要把他抓起来,看似是不通情面,却是在救他,不管落在唐未济的手里还是落在那些普通人的手里,这位周大才子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只是这是京兆尹的职责所在,唐未济也没法阻止。   “此人妖言惑众,聚众闹事,实乃罪大恶极,本官要将他押回京兆府严加审讯,定然还你们一个公道!”京兆尹朝着周围人朗声说话。   没人应声,经过方才的那些事情,他们到现在都没缓过神来。   京兆尹又看着唐未济,“只是少游侯也不能走。”   “我为何不能走。”唐未济心里冷笑了一声——该来的总会来的,借刀杀人不成,现在是要亲自上阵了。   “昨日收到举报,例数少游侯十大罪,还请少游侯与我们回京兆府一趟好好说清楚。”   “刑部都已经放人了,你这时候插手进来,是不给刑部面子?”   “这是刑部的公文,还请少游侯过目。”京兆尹嘴角勾起,递过一张纸,“得罪了。”   他一挥手,正要让人抓住唐未济,却听一声叹息,面前多了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中年人。   “好了,就这样吧。”   京兆尹楞了一下,脑子里飞速思索了一番,没找到这中年人的任何资料,料想是江湖上的什么人,胆气顿涨,怒喝道:“大胆贼子,京兆府办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他一挥手,气吞万里如虎,“都抓起来!”   那中年人下半截话在这个时候才说出来,“老夫王伯安。”   王伯安?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京兆尹的思绪还没转过来,就听见围观人群中有人低呼了一声,“王圣人!”   京兆尹眼皮重重一跳。   街角处,才刚刚到了这里的老太师看着远处的那个人,挥了挥手,“回府。”   “老爷,不去了么?”   “王圣人都来了,还去什么。”老太师自嘲笑了一声,扭头看了一眼,“翻手云,覆手雨啊,好手段,好手段!这个唐未济,了不得啊。” 第519章 封地方寸山   “事情都结束了?”圣皇站在太和殿的屋檐上负手看景德宫。   “王圣人已经到了。”司礼监大太监蓝城站在下面恭恭敬敬说道,“京兆尹带着周彦岑匆匆离开了,太师府的轿子刚到了街角又退回去了。”   “那就是结束了。”圣皇轻声笑了笑,“朕还以为他会让瑾儿过来找朕,没想到却是让洗小净去找了他先生。”   “少游侯心气高。”   “他这哪儿是心气高。”圣皇淡淡道:“只怕因为大雪山和瑾儿婚事那些事情还记恨着朕呢。”   “少年人心性,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体会不得陛下的良苦用心。”   “你在帮他说话?”   “奴婢不敢,只是征南侯什么货色陛下其实也清楚,奴婢斗胆请陛下考虑考虑王圣人的意见。”   “唐未济这个人的确是有些本事的,可惜不能重用。”圣皇叹了口气,“你觉得洗小净说的那些话都是王圣人的提议?”   “大局必然,细节不然。”   “朕心里有数。”圣皇从屋檐上飘落,领着蓝城走向御书房,“让人把御书房收拾一下,王圣人既然已经到了天都,必然是有事情要和朕说的,流沙府战事紧张,不能多耽搁。”   蓝城应了一声,正匆匆忙忙要往外走,就听见圣皇在他身后说道:“对了,把老太师一起请过来吧,毕竟是大事。”   蓝城恭恭敬敬应了一声,倒退着走了两步,急匆匆离开。   ……   天牢门口,众人已经在羽林卫的驱散下尽数散去,多少人好奇多看那位王圣人一眼,留恋在周围的酒楼,酒楼爆满,可惜王圣人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机会,在京兆尹离开之后转头和唐未济说了几句话,又吩咐了洗小净一声之后就离开了。   就像是他来的时候一样无声无息,离开的时候也是瞬间不见,只留下了一群人惋惜的声音。   说起这王圣人,天都的人不熟悉,但他在流沙府所做的那些事情值得人称道,这圣人的名头也不是人家要的,是天下人强加给他的。听说这位圣人最喜欢散着头发、赤着胸膛坐在山林间听风涛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天牢门口的人群逐渐散去,瑾公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一直藏在暗中跟着瑾公主从宫内偷偷出来的老太监是蓝城的师父,也是上一任司礼监大太监,按照太监之间的规矩,他算是蓝城的“父亲”。   老太监除了拦下天心,又扇了天心两巴掌之外,一直都没什么多余的动作,甚至一开始都没表露出自己的行踪,此时此刻见到天牢门前的场景,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中好奇的。   他试探着问道:“这些事情,公主殿下早就料到了?”   “还以为郑公公不会在意这些事情呢。”瑾公主莞尔一笑,心情轻松。   “天都勾心斗角的事情多了去了,看多了也就习惯了,但老奴是看着公主殿下长大的,此事与公主殿下有关,终究是多了一些好奇心。”   “郑公公好奇什么?”   “我那些个徒子徒孙私下里议论,听说大皇子和二皇子这些天都在为这件事情奔走,现在看来,都是公主殿下从中策划?”   “我可没那本事。”瑾公主摇了摇头,指着唐未济,“是他。”   老太监瘪了瘪干瘦满是皱纹的嘴唇,笑言道:“驸马爷本事倒是大。”   “决胜千里么。”瑾公主潇洒转过身。   “不呆了么?”   “回宫,剩下来没什么好看的了,我相信他会处理好的。”瑾公主意气风发,这些天听着那些话都快要把她气疯了,知道这个时候她才觉得一阵畅快。   洗小净走到唐未济的身边,小声问道:“他们怎么办?”   他说的是仍旧留下的那群人,也是从最开始就一直站在天牢门口的那群人。   他们有死了自己丈夫的,有死了自己儿子的,也有死了自己的父亲的。死的人不一样,但他们的情况却有很大的相似——他们都是活不下去的人。   他们来找唐未济要一个说法,想要唐未济去死,是因为他们自己已经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   老的老,小的小,在如今这个世道,活不了。   那些看热闹的看似站在他们这里的普通人在看完了热闹之后走了,留下他们继续受苦受难。   谁在乎呢?包括方才最痛心疾首的那些人,谁真正在乎这些人是死是活的?   讽刺的是,最先提出这一点的却是洗小净,是方才被他们攻击的人。   唐未济刚才看得清楚,在洗小净脸上抓了好几下的就有那群人里面的瘦弱女子。   “你想帮他们啊?”唐未济扭头看了洗小净一眼,“王圣人方才不是还说让你在这个时候不要有妇人之仁?”   “先生说的是之前的事情。”洗小净正色道:“并非让我不要去做之后的事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留在这里等死,有悖我的君子之道。”   “那你想怎么帮他们?”唐未济反问道:“给他们钱?钱总会有用光的一天的;还是你自己留下来帮他们?你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又或者你请人来帮他们?且不说你要请多长时间,便是你请的人如何又能保证他们与你一样全心全意,你又不可能永远看着他们。”   “你说得都是对的,但这些困难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至少……至少我现在可以让他们少死几个人。”洗小净思索了一番,正色道。   唐未济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走到茫然站在那边的铁民身边,“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铁民闭上那只独眼,抿着干裂的嘴唇,鼻子剧烈抽动了两下之后,转过身一言不发,一瘸一拐地往远处走去。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唐未济朝着他背影叫道:“圣皇会让我去前线,你若是真觉得要帮你那四百兄弟讨回公道,你可以与我一起去,去找浮池之渊出来的人问清楚。若真是玄武营的人犯错,我帮你讨回公道,若不是他们,也请你当着我的面给玄武营的人道个歉,如何。”   铁民定住身子,铁打的汉子艰难转过身,那只独眼睁得像是乒乓球。他剧烈颤抖着,那只瘸腿支撑不住身子,几次差点跌倒。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尽了当初困守浮池之渊十几年的勇气,用尽了那些羞愧与懊悔从喉咙里挤出一丁点的声音。   “铁民……铁民……对不起小侯爷啊!”   他扯开嗓子嘶哑着声音像是一条瘸了腿的老狼对着天空叫道:“我没脸,没那个脸呐!不如死了,我这个废物,还活着做什么……当初死的人应当是我啊……不如死了。”   他的叫声充满了懊悔与难受,痛苦不堪,似乎每一个音节都是扭曲的,带着无尽的折磨。难以想象这些天他的内心有多么坚定,更难想象当他发现自己所相信的一切都是假的时候内心有多煎熬。   唐未济指了指那群坐在地上的麻木的没一点生气的人群,“那里面也许就有你那四百兄弟的家人,你想想他们,再想要不要去死。”   唐未济拦住了洗小净,“到那个时候,随你怎么做,我不拦你。”   他扯着洗小净,班道远跟在他身后,三人离开了人群,朝着大皇子府行去。   洗小净频频扭头,却哪里是唐未济的对手,几乎是硬拖着他离开。   到了皇子府,大皇子和魏孝熙翰见到他们的时候,两人还在因为这件事情争吵,班道远无奈坐在一边,揉着太阳穴,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   “怎能如此!”花厅里面传来洗小净高高的叫嚷声,“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你也知道他们都是战死士卒的家人,怎么能就那么把他们抛下。”   “天底下有多少这样的人?你想要怎么去救?你先生教你的圣人学说是让你这么去救人的么?你自己有多大的本事你不知道,这些是你应当去做的事情?”唐未济用更大的声音质问他。   “圣人之道,圣人之道,先生是圣人,我不是,我只知道见死不救有愧于心,我只知道扶强除弱乃是本性,你放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你的选择,你也要尊重我的决定!我自己的决定我自己去扛。”   “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你岂可舍本逐末!”   “还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的!这怎么能叫舍本逐末。”   “你在更大的舞台上发挥作用,像他们这样的人自会越来越少,你若是把自己投身泥沼之中,那么像他们这样失去家人的人就会越来越多。你要救天下人的命,还是要救这眼前区区两千余人的命!”   “区区!唐未济,你竟然用区区!那是两千条人命啊!”   “有你,他们不会死,没你,他们同样不会死。但流沙府,或者是其他地方若是没了你,会有千千万万个他们再次出现。”   “君子舍生取义,这就是我的义!我洗小净何德何能,当不起如此重任。这天下还有你,还有圣皇,还有先生,还有我映月书院无数书生。我能做的事情你们能比我做得更好,若为了天下大义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受难,这种事情我做不到!”   两人激烈争吵,都红了眼睛。这是唐未济第一次与人如此争吵,同样也是洗小净第一次与人争吵。唐未济平素冷静,洗小净更是谦谦君子,但当这件事情涉及到了他们的底线的时候,两人却不约而同坚守着自己的认为正确的“道”。   魏孝熙翰与大皇子从班道远那边很快搞清楚了两人争吵的原因,两人对视,苦笑了一声。   “二位,二位。”魏孝熙翰与大皇子一人拦下一个,彼此劝着,“二位都是好心,并非没有解决方案,何必如此动怒呢。”   唐未济与洗小净并非市井泼妇,方才也只是各自寸步不让罢了,只劝说两句,便又重新冷静了下来。   魏孝熙翰与洗小净说道:“这是小事,若真要帮他们,让大哥去帮,他手底下的人多,看在他的面子上,那些人必然尽心尽责,定然是要比洗师兄亲自出手好得多的。”   洗小净眼睛一亮。   魏孝熙翰不等他开口,便继续说道:“只是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哪怕有心要去帮也肯定是顾不上的,到那个时候怎么办呢?难不成洗师兄成天就为了这些事情忙碌着?   “若天下有德之士都与师兄一样,那前线的战事怎么办,后方的后勤怎么办,天下的圣人之道怎么办,谁来安抚民心,谁来处理政事,谁来保障后勤,谁来鼓舞军心?   “未济说得有些道理的,每个人把他放在合适的位置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王先生在天牢前已经与洗师兄说过这一点,师兄为何还是看不开呢。”   “这些人我可以帮忙安顿,小翰说的也有道理,后来的那些人应当怎么办呢?”大皇子在一旁清声道。   “可以找人专门做这些事情。”洗小净想了想说道。   “兵部的大人们正在为前线的战事紧张,户部老尚书前些天还说银钱紧张,哪里来多余的物资和人手专门用作他们啊。”   洗小净咬着牙,偏过脑袋去。   魏孝熙翰与大皇子相视一笑,大皇子笑道:“长久之计不得而出,不过眼下倒是有个权宜之计,若是能成的话,也许日后的事情也会顺利,只是此事要未济同意才行。”   唐未济愣了一下,“我?”   洗小净已经炯炯有神看向他。   ……   天元二十年深秋,流沙府王圣人万里迢迢赶到天都,以自身名誉保少游侯与征南侯同劳军之责。同日,圣皇归还少游侯爵位,赐少游侯封地,封地方寸山。   经半月之久的少游侯名誉一案终究定下,风波尚存,大节无伤。   翌日,天都有一群谁都不在乎的人在皇子府护卫下跋涉万里,赶往方寸山。   这群死去了家中顶梁柱的两千普通人尽是老弱妇孺,像是野草一样没人理没人管,但终有一天,他们会在方寸山这片土地上成长成连绵不绝的参天大树。 第520章 当狗都不会   劳军的队伍分为两批,一批辎重甚多,人员广杂,纪律严明,多由军中老卒组成,护着正中间的一辆马车,全算上有百余人。   另一边则是孤孤单单仅仅只有两个人——铁民终究还是听了唐未济的建议跟了过来。   他们本来就不对路,如今自然是分开行动。   说是劳军,实际上他们的主要目的却是收拢残兵。浮池之渊一场大战,余波迄今为止还没有消散。   与失落的剑北道不同的是浮池之渊大部分人都是军卒,他们比普通人更知道落入到妖族手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下场,反抗从未停止,但妖族在前线设下的诸多关卡让他们回不来,只能在浮池之渊等死。   对大唐来说,这些与妖族有着无数交手并且能够活到现在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战略资源。   每一个老兵的成长都有同期九名新兵的死亡,百战老兵的存在更是稀少,每一个都是宝贝。   而能够在浮池之渊活到现在的老兵都可以称得上是百战,若是把这群人凝聚在一起,重整旗鼓,他们能发挥出的战斗力绝对不逊色于大唐最顶尖的那些队伍。   风和景明,上下天光,一碧万里。   征南侯躺在马车里正享受随行侍妾的温柔乡,听见外面有人声传来,不多时到了马车的前面,听声音好像是从前线赶过来的将士。   浮池之渊处在剑南道、流沙府以及南漠沙海的中央,被三者围了起来,听外面士卒的口音像是剑南道的人。   征南侯的封地就在剑南道,他想了想,挥手让侍妾停下,让人过来在马车前说话。   来人匆匆赶到车前,低低说道:“剑南道有变。”   征南侯愣了一下。妖族攻下浮池之渊后进攻三个方向,领着众人与军方协作挡下妖族攻势的是南漠沙海的南宗,流沙府的映月书院以及剑南道的太玄教。   征南侯与太玄教向来亲近,如果不是因为天都这件事情的话,他日后若是见到了唐未济还得笑着称呼一声师兄,多拉近一些距离。   他清楚知道太玄教的本事,这次劳军的主要方向也是剑南道,那边是自己的大本营,听说剑南道出了事情,下意识心中便是一惊,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有残兵冲击剑南道妖族防线,实力强劲,深不可测。妖族防线被撕开一道口子,对方声称是玄武营的人,兄弟们不信,不开防线,导致他们被后赶来的妖军追上,匆匆离去。文将军后来仔细想了一下,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心中忐忑,怕是自己做错了事情。”   征南侯眉头微微一蹙,玄武营是唐未济的人,他并不关心玄武营的人死活,他关心的是文将军的做法。   在这种时候,若是被人知道拒绝友军入内,还是在他劳军时刻,对他的名声来说会是致命的打击。   文将军是他的亲信,他更是脱不了干系。何况玄武营位列十二军,四神兽营之一,地位不俗,被人捅上去的话将会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他平常做事自有分寸,这次是怎么了?”征南侯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手还在侍妾身上游动。   “文将军说对方气势太盛,他不敢开城门。”   “气势太盛?”征南侯感觉到了一丝荒谬,“残兵败将,气势太盛?”   “文将军是怎么说的。”   “怎么个气势太盛?”征南侯心里只觉得有些好笑,随口问道。   “文将军说他们军容整齐,编制完整,看上去实在是不像逃溃的兵卒,他觉得是妖族的把戏,不敢开城。”   “等等!”征南侯敏锐察觉到了一件事情,“编制完整?临渊城在浮池之渊百城的最下方,浮池之渊破了之后他们编制完整?”   他问道:“文将军有没有说那支队伍剩下多少人。”   “说了,约莫两千余人。”   “两千余人。”征南侯嘴里面喃喃自语,旋即笑了起来,“好哇,被我抓到把柄了。”   他抓住面前侍妾的那张娇媚的脸,仔仔细细打量着,懒洋洋笑道:“你被我抓住把柄了啊。”   侍妾微微皱了皱眉头,轻声道:“疼……”   征南侯温柔笑了笑,旋即一巴掌重重甩在她的脸上,紧跟着轻轻揉了揉,怜惜道:“现在还疼么?”   侍妾惊慌失措,不断摇头。   征南侯满意笑道:“这才对嘛。”   他朝着外面说道:“行了,这件事情我知道了,告诉文将军这事儿有我帮他兜着,没事,让他自己机灵点,别总给我找事。这事儿我能兜得住,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是,小的告退。”外面那人匆忙离开。   征南侯摸了摸自己的鼻翼,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侍妾,眉头一皱,“离那么远干什么,过来,跪下。”   侍妾一点点挪过来,跪在他面前,泫然欲泣。   征南侯满意摩挲着她的脸蛋,朝外面叫道:“让周先生过来一趟。”   手底下自然有人传话,没过多久,周彦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比起前几日的意气风发,这位大唐第一才子的神态沧桑了太多。天都被唐未济与班道远设了个小小的圈套,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之后,周彦岑的地位与名声一落千丈。   那些普通人把这件事情的责任都算在了他的头上,当时若不是京兆尹及时赶到,不是他躺在地上装死,愤怒的人群会把他撕成碎片。   即便如此,他现在也不好受。事情发生之后,端王那边自然是留不得他了。端王与他划清了界限,他的名声也毁于一旦。名声这种东西对他这位大才子来说才是最重要的,端王没了还可以去找其他人当门客幕僚么。名声没了,比让他去死还要痛苦。   好在这种时候还有人没放弃他,天心找到了他,让他与征南侯一同去劳军,他是读书人,脑子比征南侯清楚一些,做好了这件事情,日后还有机会一步步重新爬上来,条件是他的身份不能暴露。   周彦岑的确是个聪明人,二话不说就跟了过来。   征南侯对他也挺客气,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严格说起来,周彦岑现在的下场有大部分都是在替他们挡刀,给一些明面上的尊重,不丢人。   他进了马车,征南侯发现他的视线落在那跪在地上的侍妾背臀上,笑着用脚踢了踢那名侍妾,“周先生喜欢?”   周彦岑慌忙摇头,他现在是惊弓之鸟,征南侯把他杀了随便找个地方一埋他都敢保证没人会去找自己,哪里敢觊觎征南侯的东西。   何况征南侯好色如命,这是大唐上层官员基本上都有所耳闻的,他要是敢点头,那就是虎口夺食,嫌自己活得长了。   征南侯体谅笑了笑,“周先生这些天在京兆府大牢里面呆的时间长了,没地儿泄火气,正常,能理解。”   他看向那侍妾,用冰冷且懒洋洋的语气说道:“脱。”   侍妾呆呆看着他,征南侯强自按捺下无名火,冷冰冰道:“脱光了给周先生看看,还满不满意。”   哪怕是侍妾,对这种要求也感到极为羞愧,她涨红了脸,却也知道征南侯的脾气,一点点脱去自己的衣裳。   周彦岑看得呆住,喉结蠕动,咽下一口唾沫。   “转过身去,张开腿,让周先生看得更仔细一点。”征南侯命令侍妾,而后问周彦岑道:“周先生来有一段时间了,本侯一直不曾替周先生接风洗尘,权拿她当个礼物如何?”   周彦岑打了个激灵,慌忙摇头,连连摆手,视线看着马车底部,不敢抬头,“侯爷说笑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哪里能做这样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忘了周先生还是君子了。”征南侯恍然大悟,转头看向侍妾,“当”扔了一柄匕首过去,“既然周先生不要你,你就去死吧。”   侍妾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伤心欲绝,赤着身子抱着周彦岑的小腿连连磕头,“求先生收下奴婢,奴婢愿意日夜侍奉先生。”   周彦岑涨红了脸,慌忙摆手挣脱,“不敢,不敢,万不敢这样啊。”   征南侯点了点头,“本侯懂了。”他叫了一声,“来人。”   脚步声响起,站定。征南侯让人挑开门帘,指着那赤果女子说道:“拖下去,杀了。”   侍妾一下子疯了一样抱着周彦岑的小腿大哭,那张娇媚如花的面容楚楚动人,周彦岑却像是鸵鸟一样缩着脖子,闭着眼睛不断摇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君子不夺人所好。”   一直到侍妾的哭声离开,他才偷偷睁开眼睛看了外面一眼,心里头长长松了口气,心想卑贱奴婢,差点让你害死。   没多久,听见远远的传来一声惨叫,周彦岑眼皮轻轻一跳。   征南侯斜倚在锦绣榻上,笑道:“周先生逃脱囹圄,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没必要因为一个奴婢坏了大好的情绪,只可惜到了剑南道,周先生若是再想踏入温柔乡,可就得偷偷摸摸没这么简单了。”   周彦岑面色泛白,勉强笑了笑,转移话题问道:“侯爷找周某可是有什么事情商量?”   征南侯像是现在才想起来一样高高“哦”了一声,拍了拍身旁的缎子,“周先生不提,我都快忘了。”   周彦岑脸上堆着笑容,对这个残暴的侯爷却是警惕到了极点,能不说话就少说话,生怕自己万一说错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前线有位将军方才传来了消息,说玄武营举营临战脱逃,本侯听了是实在不信啊,周先生在端王门下行走多年,根基深厚,在天都可曾听到过这方面的传言?”   周彦岑大脑飞速转动,半晌摇了摇头,“只听说浮池之渊破碎,百城崩裂,落石如雨,百里阵纹被磨灭,就连封印为何会破碎都不清楚,玄武营是否举营脱逃更不可能有什么传闻了。”   “那周先生觉得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大么?”   “若是其他战军,此事可能性不大,只是老玄武营本就有过这样的做法,新玄武营又是一群穷凶极恶自私自利之徒组成,这种可能性不仅有,还很大。”   “少游侯可是帮老玄武营平反了,畏战不出的可不是老玄武营。”征南侯笑道。   周彦岑撇了撇嘴,眼睛一下子就红了,“那等无耻小人的话怎么能信。那等小人,行无耻行径,当着天都那么多百姓的面给我设下圈套,心思何其歹毒。   “他可曾想过我会遇到什么,他们会杀了我的!他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性命,这样的行为哪里称得上是君子所为,恶毒卑劣,心肠歹毒,十足的小人。   “若不是他,我何至于落到现在这种地步,他倒好,照样当他的侯爷,我不过是秉持内心帮着天下百姓说了几句公道话,对他能造成什么影响?最多也就是剥夺了他的爵位而已,圣皇又不会杀了他,他便睚眦必报,让我身败名裂,堂堂侯爷,如此小心眼!让人鄙夷。   “只恨那群愚民,分不清谁对他们好坏,上了恶人的当!愚蠢至极!”   征南侯感慨道:“周先生说得在理啊,周先生侠肝义胆,勇气十足,有古君子之风。只不过帮着人家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还是为了他们好,他们反倒是倒头咬了周先生一口,实在是让人寒心啊,长此以往,谁还敢替他们说话。”   “这群贱民,就活该去死。”   “扯远啦。”征南侯叹道:“周先生觉得本侯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周彦岑想了想,迟疑问道:“可是因为那少游侯与玄武营之间的关系?”   “玄武营临战脱逃,导致浮池之渊提前崩碎,这件事情唐未济逃不了干系。”征南侯目光炯炯有神看着周彦岑,“周先生知道怎么去做了吧?”   周彦岑眼睛一亮,“侯爷放心好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征南侯满意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本侯有些乏了。”   周彦岑连声告退,出了马车在路旁站定,等到落在队伍末位,才长长舒了口气,连跟上队伍。   马车里的征南侯嘴角讥讽,“给个骨头都不敢吃,这就是文人?当狗都不会,呵……也就随便玩玩了。” 第521章 百步百景百景城   就这么放唐未济离开,无异于再一次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唐未济又一次大获全胜。普通民众不知道这一点,但对于有资格知道这其这内幕的人来说,心里头还不知道怎么嘲笑自己。   天心徘徊在老太师的花厅前,面色阴晴不定,想进却又犹豫不决。   白袍人从花厅里出来,见到他之后招手让他过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用极欣慰的语气说道:“岁月不饶人啊,到底是长大了。”   天心撇过脸去,脸上带着不耐烦,皱着眉头。   白袍人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为师要离开这里,去一趟龙州府。”   天心转过头,满眼的光,“是要去对付唐贼?”   酒楼上被瑾公主甩了两巴掌之后,天心便把这两巴掌的仇恨转移到了唐未济的身上,对于他这种人来说,这种打脸行为便是奇耻大辱,连带着平日称呼都换成了唐贼。   白袍人笼罩在阴影下的脸庞皱了皱眉头,语气严肃了一些,“我平时怎么教导你的?你的目标不仅仅是一个唐未济,眼光放长远一些,区区一个唐未济,值得你去这么在意?”   天心涨红了脸,咬牙道:“师父你不是我,你不懂。”   他说不清楚自己内心的具体感受,只是说道:“我一想到他便觉得不自在,就像是有人盗用我的身份活在这世上,侵占我的荣耀,把世人本该聚集在我身上的视线全都抢了过去。他凭什么?他不过是个假的,是个替身而已!”   他压低了声音,用低沉有力的声音说道:“师父,你看着我,我才是玄武血脉的正统继承人啊!他算什么!他身上的血脉浓度……也有人信他是玄武血脉?”   白袍人看了他好久,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长大了,师父没什么好教你的了,凡事多想一想,进去吧,老太师找你。”   天心匆匆走了进去,白袍人在心中叹了口气,想到了当年那个雪夜抽取血脉时候孩童的哭声。   天心体内的玄武血脉有一半是来自唐未济,而唐未济体内的玄武血脉的的确确又是茂才给的。只为了假戏真做,瞒过天机。现在看来,天心的情绪有一大部分是受到了属于唐未济那一半血脉的影响,也不知道当初的决定是好是坏。   他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凉意,转头看了一眼皇宫所在的方向,紧了紧衣袍,化作一只白鹤冲天而起。   老太师抬头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天心,“这件事情就这样了,唐未济不是你现在能动的。”   天心忍不住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老太师放下手里的卷宗,手指在上面轻轻点了点,“你师父把你交给我,你的目光就不能仅仅只落在唐未济身上。唐未济去百景城,我做的主。百景城守将是我的门生,平素刚正,他在那里做不了多少事情,你不用担心,听你师父的话,先把你自己的心魔除了。”   天心瞪大了眼睛,不明白老太师是怎么看出这一点的。   老太师自顾自说道:“百景城乱,我已经放出消息,大部分败卒都知道唐未济与浮池之渊崩碎有莫大关系。事情不可怕,可怕的是猜测……那些人需要发泄,不会管真相如何,唐未济想过这一关没那么容易,如陷泥沼束手束脚,你也一样,这些天不准再出去,就呆在府里吧。”   ……   唐未济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剑南道一座名为百景城的地方,靠近浮池之渊,有城头看浮池之渊百步百景的说法。城内容纳军民十万人,多是败卒,桀骜不驯,怨气冲天。   当初圣皇下令唐未济与征南侯一同劳军,各自选地方要抓阄,唐未济抓到了百景城,征南侯抓到了宣威城,比起混乱的百景城,宣威城要有秩序得多,是剑南道防线上的一颗钉子,是个好签。   唐未济运气不好,只能自认倒霉,没说什么,倒是让准备看热闹的那群大臣们失望了许多。   百景城守将名叫韩白登,本是儒将出身,此次守卫百景城他出了大力,在前线呆的时间长了,本身温煦的气质逐渐变得锐利。   比起守卫宣威城守卫将军文鸣栾,他的心思更细,胆子更大,那么多败卒便是他放入城中,却也引起好几次不大不小的风波。   最近的一次是在重阳节之前,败卒哗变,废了韩白登好大的力气,他本人武力其实并不出众,在那次平变时候受了重伤,至今还在修养,如今代理百景城事宜的是个年轻的小将军,是韩白登的本家子侄,名叫韩仰之。   韩仰之擅长小规模战役,擅长兵法,从小跟着韩白登学习如何排兵布阵,作战勇猛,用兵擅长奇袭。   只是只要是人就会有缺点,韩仰之脾气暴躁,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在他看来,叔父放入城内的这些败卒一个个都是定时炸弹,怨声载道不说,还时常扰乱军心,若是他治军,必然是有一个斩一个,全杀了挖个万人坑埋下去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乱世要用重典,法家治国之策才是他所推崇的。   可想而知,在如此想法之下,在韩白登卧榻期间,百景城的气氛会有多紧张。   接到唐未济要来百景城这个消息的时候,韩仰之正在带人巡查百景城的阵纹布防,闻言冷笑了一声,与周围人问道:“就是那个投靠妖族的少游侯?”   一旁有人说道:“朝中已经给少游侯清白了,圣皇赐予封地了都。”   韩仰之“切”了一声,满是不屑,“朝内有人好办事,我要是驸马爷,什么事情不敢做,反正有人兜着。”   “那倒是,若是没圣皇,这个唐未济是万万比不过天心的。”一旁有人附和。   “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用多做理会,都小心提防一些。”韩仰之不耐烦甩了甩自己的手掌,原地跳了跳,“等他过来,把他安排在义渠街,不用来告诉我,也不用告诉我叔父。”   “义渠街?”一旁有人疑惑,小心翼翼道:“可是那边的败卒闹得最凶,若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不就是过来安抚军心的么。”韩仰之冷笑了一声,“这本就是他的职责所在,我要让他知道,不是什么酒囊饭袋都能来前线混一混功劳的,尤其是在战时。他战后花钱买军功我不管,想到咱们百景城空手套白狼分墨我叔父收拢残军的功劳回去,门都没有!”   他冷笑了一声,“先给他来个下马威,闹出事正好,我正愁拿那群人没法开刀呢。”   “一石二鸟啊。”一旁有人低声笑道。   “不错。”韩仰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下次再说这样的话小心你的脑袋。”   那人变了变脸色,什么话也不敢再说。   ……   铁民跟在唐未济的身边,一路走的匆忙,幸好他们从羽林卫那边借了两匹羽林卫独有的金乌马,倒也不算辛苦。   他戎马半辈子,哪怕现在残了一条腿瞎了一只眼睛,在体会这急行疲惫的时候感受到的也大多是熟悉亲切,而不是埋怨。   他们走得匆忙,比征南侯速度快了许多,等他们到了百景城的时候,征南侯还在半道上。   “这便是百景城了?”铁民看着眼前这座小小的石头城池,颇为感慨。   石头城池从那头绵延过来的地方,荒凉苍茫,枯萎断裂的草叶旁四处都是森森的白骨,血肉都已经化了,掘开脚下的泥地还能看见散落的白骨、断裂生锈的刀剑。   离得更近一些,能看见百景城上四处的战斗痕迹,最显眼的是西南方的城墙上那道巨大的抓痕,从城墙最上方一直拉扯到地底。   一只巨大无比的白骨爪子与城墙同高,像是被人斩断,还遗留在那边,鲜血已经流干了,骨头上的肉也被采集走,不知道为何却单单留下了那只白骨爪。   哪怕已经过去了好长时间,铁民看着城墙上的那道爪痕和这白骨巨爪也忍不住一阵心生悸动。   “那是三仙境妖族?”他问唐未济,他知道唐未济曾经正面应对过三仙境妖族。   唐未济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进城。”   从天都离开之前那几天,他拜访了圣后,圣后对他似乎很是满意,而后又拜访了剑囚,与老人在枯萎的葡萄架下面喝了两壶茶之后,老人听说唐未济要来的地方是百景城,还曾提点了一下唐未济要小心,说百景城的守将是老太师的门生。   唐未济后来又去拜访了一下王圣人,王圣人同样也提到了这个韩白登,同属前线,哪怕剑南道与流沙府并不接壤,多少也听说过一些名号。   按照王圣人的说法,这个韩白登是个有本事的人,他对韩白登多加赞赏,于其他事情却没怎么说,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似乎来到天都只是为了保唐未济去前线劳军。   唐未济最后又拜访了一次李四,在烤鸭铺里呆了一天之后就带着铁民上路,对魏孝熙翰安排给他的人没要,只是让他们带人去往方寸山。   方寸山还在龙渊卫的手下,那群大兵懂个屁,百废待兴。   百景城同样也是百废待兴的模样,唐未济两人牵着金乌马进城,这通体金色的马匹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之后就没人再对他们有兴趣了。   现在的百景城到处都是残兵败卒,大家都是和妖族交过手的,那些奇形怪状的妖族都见识过了,两匹模样有些怪异的马匹没什么值得好奇的。   唐未济到守城将士面前说了自己的身份,说了自己的来历,同时递上兵部下达的文书。   将士听说他是来劳军的天使,先是茫然看了他半晌,而后朝着他身后又看了半晌,在确定后面没人仅仅只有他们两人之后,又以狐疑的目光死盯着他们,让人看着他们之后自己匆匆赶往城内。   没过多久,那兵卒又匆匆跑回来,把东西恭敬递给唐未济,前面引路道:“小侯爷,这边请。小将军有事,请小侯爷先寻地方住下,晚些设宴给小侯爷洗尘。”   唐未济跟着他一路走,只见路边到处都是受了伤的士卒,有的茫然看着天空,像是在等死,浑身没半点生气;有的喝得醉醺醺的,浑身酒气,在街道上横冲直撞;还有的缩在街道旁,拿那一双双惊惧的目光看着来人,一旦有人靠近他们会跳起来逃走,可谓是众生百态。   唐未济默默看着,没有说话,在心里头不断想着事情。倒是铁民冷哼了一声,忍不住问道:“军中不许饮酒,若是妖族在此刻攻城,他们怎么办。”   引路的兵卒苦笑了一声,闷声道:“还能怎么办,他们番号不在,乱七八糟的,管不了,又不归我们百景城管,以往韩老将军管着他们,他们多少还收敛一些,现在换小将军,他们不敢做太出格的事情,但饮酒这种事情却是越来越多了。”   “韩老将军安好?”唐未济问道。   “不太清楚。”兵卒闷声闷气,“只听说情况还算稳定。”   “那就好。”唐未济又问道:“酒是从哪里来的?”   “打仗嘛,前线什么不需要。”兵卒笑道:“米粮被褥,酒色刀枪,只要是前线要的,那些商人什么不敢卖。”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兵卒絮絮叨:“往日里来百景城的游人多,商人少,现在倒是反过来了,四处都是商人,是真不要命啊!要是有机会,我恨不能现在就跑得远远的,这么个血葬坑,非得削尖了脑袋往里跳。”   他领着唐未济两人到了个地方,远远指着那边说道:“到了,你们就暂时住在那边吧。”   “你不送我们过去?”铁民疑惑道:“那我们怎么知道是具体哪一间宅子。”   兵丁匆匆离去,“随便找一间就好,反正那边也没人管。”   “没人管?”铁民狐疑看着兵丁离去,再转过头,发现唐未济已经牵着马过去了。   只半个时辰,他们刚找到一个还算干净的院子落脚,铁民就意识到了兵丁嘴里的没人管是个什么意思。   外面一声马嘶,紧跟着就变成了哀鸣。   铁民豁然睁开眼睛——有人杀马! 第522章 铁字营   不说铁民本就是军卒出身,对战马极其爱护,便说这一路走过来不下万里,一路上都是那匹金乌马背着他前行。吃住同行,铁民早就把这两匹马看做了自己的伙伴。   对于他这种无牵无挂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伙伴更重要的了。   他抢出门去,仅存的那只眼睛一下子瞪圆,眼珠子几乎要暴出来,大喝道:“你们做什么!”   那边,两个浑身脏兮兮的魁梧军汉嬉笑着已经把刀子捅进了两匹金乌马的脖子。金乌马大大的眼睛流出眼泪来,口中吐出血沫,满是不舍得看着铁民,缓缓瘫倒在了地上。   铁民疯了一样冲过去,推开挡着他的人,艰难弯下身子,半跪在死去的那匹金乌马的面前。   那群人看着铁民捧腹大笑,嚣张无比,“看呐,原来是个瘸子!”   铁民就像是没听见那些刺耳的笑声,他颤抖着双手,一只手去捂住那伤口,另一只手抚摩着金乌马的头颅。   金乌马发出一声比一声微弱的哀鸣,不舍地蹭了蹭铁民,金色的皮毛光泽逐渐黯淡,大大的眼睛缓缓闭上,嘴里的血沫热气渐渐消散,起伏的胸膛也逐渐化作死寂。   铁民低着头,搂着金乌马的脖子,听见另一边那头金乌马也跟着缓缓丧失了最后一丝生命力。   地上有小小的蚂蚁爬过来,想要啃食金乌马的马肉,触碰到铁民的时候却突然又慌了神,转了个方向逃走。   方才杀马的那汉子挑着手里的匕首,看着铁民笑道:“喂,死瘸子,就你一个人?跟你一起过来的那小白脸呢?骑这么好的马,哪家的公子哥啊,敢到这里来,不要命啦?”   铁民捏紧了拳头,颤抖着抬起头,眼珠子赤红,语气冰冷,一字字道:“为什么要杀我们的马?”   “为什么要杀你们的马?”那大汉像是听到了笑话一样哈哈大笑,“他问为什么要杀他的马,哈哈哈……大爷我想杀你的马不行么?还敢问为什么?”   铁民恼怒站了起来,因为极度的气愤已经身体的不协调摇晃了一下。那大汉突然高举起双手往后退了一步,“哎,我可没碰你啊,你看看你那小身板,想讹我啊?没门。”   他不等铁民说话,突然间睁大了眼睛,像是突然醒悟一样说道:“哇哦,我说你不会是想揍我吧?”   “刘三,这死瘸子就是想揍你,你看看你那怂样,亏你还是个带把的,怕个瘸子。”一群人早发现了这里的冲突,在一旁起哄。   那个叫刘三的汉子哈哈笑着,“我怕我一拳下去,这死瘸子就这么咽气了,到时候韩小娘子要杀我,你们帮我说话?”   韩小娘子是他们这群人对韩仰之的称呼,有浓重的污蔑意思。   那群人又是一通嗤笑,无非是说刘三怕了,怂了之类的话。   铁民依旧红着眼睛问他,“你敢杀老子的马!”   刘三回过神来,就像是才想起来还有这么号人一样,转头和那群人说道:“龟儿子都给老子看好了,老子先解决了这死瘸子,今天请大家吃马肉。”   他朝铁民走过来,仗着自己个高,先撞了铁民一下,“死瘸子,你跟谁说话呢?一口一个老子的,你爹妈没教会你跟人说话要他妈的礼貌一点?”   铁民纵然也是血修出身,但早已身受重伤,实力十不存一,被他撞了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   刘三又冷嘲热讽道:“哎呦呦,要我扶你一下么,你看看你这腿脚不利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我打的呢。”   铁民气愤喝道:“你是哪个军的,百景城内当街杀军马,谁给你的权利!”   刘三哈哈大笑,“大爷我是荣武军的。”   “你上官是谁!”   “你想找我上官?”刘三笑道:“你去找啊,百景城十万残兵,你总能找到一个比我官职大的,至于老子的直系上官,都他娘死光啦,你能找到?”   铁民气道:“这也不是你杀我军马的借口!”   “呦,还是军马。”刘三打量了铁民一眼,“就你这样的,什么军?我大唐什么时候变成瘸子收容所了?”   “我堂堂铁字营百战老卒……”铁民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去你吗的吧,自己没本事被人干残了就别他妈在老子面前卖惨,你要是有老子这本事,还会变成这鬼样子?”刘三得意洋洋拍了拍自己的臂膀:“老子这才叫百战老卒,不是受个伤就他妈可以装老子的。”   他扭头问道:“各州府支援浮池之渊的有叫铁字营的么?”   后面那群人笑道:“这么土的名字,谁他妈起的,没听过啊。”   有人高声叫着,“狗屁铁字营,随便来个瘸子就他妈想教我们做事了?老子在战场杀妖的时候你们在什么狗屁地方。”   对于铁民来说,铁字营就是他的家,浮池之渊四百铁字营尽灭,那就等同于四百兄弟死光了。而现在,兄弟死光了之后还有人在这里诋毁他们的名誉,铁民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他大叫了一声,一条腿蹦着跳了出去,一拳往刘三脸上砸过去。   刘三能在浮池之渊活下来自然不可能是庸手,哪怕多少凭着战友的本事,能从浮池之渊杀出来的人都不容小觑。   他拨开铁民的拳头,一把把他掀飞了出去。   刘三用了暗劲,铁民跌坐在地上,挣扎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站起来。   “你们看这个死瘸子,不自量力,哈哈……”   他们站在那边疯狂大笑,铁民脑子空白一片,无比羞愧。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他就像是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块木头,一块石头,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没有了自己的情绪与思想。   堂堂铁字营老卒,竟然会在这里被一群残兵败将嘲笑,被一个当街杀军马的兵痞一下打倒,若是被自己以往的伙伴看见,他们会怎么想。   若是当面,他们不会表露出来,也许还会嘻嘻哈哈和自己开玩笑,不会安慰自己,会捶着自己的肩头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背地里他们却会站在自己的面前,吵得最凶的老马必然先问候他祖宗十八代,脾气暴躁的小芒果应当立刻就会冲出去一拳还给他,于将军可能会拉着整营和对方练练……他们都死了。   铁字营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自己却让铁字营蒙羞。   脑子里的思绪最终只剩下那一句猖狂笑声:“铁字营?什么东西啊,没听过啊,这么土的名字,谁起的……” 第523章 残兵败将无血勇   嘲笑声和讥讽声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过来,汇聚成铁板一样的波浪朝着铁民拍打下来。   他没有办法进行反驳,无论什么样的话语在这种情形下给人带来的只有更多的讥笑以及扭曲的变态一般的欢乐感。   “死瘸子,怎么连反抗都不反抗啊?”有人大声嘲笑着。   “什么铁字营,听都没听说过,给我们普及一下啊,让我们也知道知道你们铁字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吹着口哨,用最欢快的语气说着最恶毒的话。   满城的尘土飞扬着,黄色的砂砾裹挟着粗粝,恶臭的污水半藏着垃圾与烂肉,恶心的话语伴随着恶心的笑声在这肮脏恶心的环境下散发着腐臭味道,让人作呕。   更远处,枯瘦的树丛下是麻木的人群,树杈像是拉长的鬼爪子一样往天空舒展着,在阴郁浑浊的冷色天空下透着泠泠的冷气。   人群看着这里,空洞的眼神,僵硬的身姿,他们冷眼旁观,与那些鬼爪子一样的树杈融成一体,与这里的喧闹声组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们发出各种怪叫声,围在那两匹金乌马的尸体旁边,以刘三为首的那批人仍旧在大呼小叫地嘲笑着铁民,身后已经有人开始剥皮割肉了。   铁民粗壮的双臂撑在地上,筋络暴起,他再次向着刘三冲过去,然后就像是落叶一样被轻而易举地拍飞。   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   又一次的失败,又一次的羞辱,更喧闹的叫声,更嘈杂的哗然,有人讥讽着铁民,更多的人则是在讥讽着那不知所以的铁字营。   “说啊,你怎么不说了?铁字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说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啊。”   “他不会是吓着了吧?”   “哎呦,铁字营你都不知道?说出来吓你一跳,怕不是到时候我们都得被吓得面无人色呢。”   “人家好怕怕哦,好厉害的铁字营哦,还有瘸子呢。”   铁民把头埋在怀里,像是一只鹌鹑,他瞪着眼睛,心中悲愤交加,这种时候更加不敢把铁字营的来历说出来,他说出来只会引来这些人更加疯狂的羞辱罢了。   浮池之渊百城,最出名的自然是以青龙城为首的四神兽营所驻扎的城池,但其他城池中驻扎的军队同样也是大唐精锐中的精锐。   百城士卒有一半是五年轮换一次的,另一半是浮池之渊常驻士卒,常驻士卒的实力又比轮换的那些人更加厉害。上陵城的铁字营就是常驻士卒中的一员。   浮池之渊被破之后,无数百城士卒都如铁字营一样全军覆没,以刘三为首的这群人说是残兵,实际上却是当初从其余地方支援浮池之渊的士卒而已,更低一个层次。   他们自诩精锐,但比起常年与浮池之渊的妖族作战的铁字营相比又算得了什么?然而在这种时候,在铁字营全军覆没的时候,就连这些残兵败将都能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他们。   因为铁字营已经不在了,已经没有人再为他们说话了,他们已经死去,他们的荣耀是身体一样归于尘土,没有人会再记得他们。   铁民把头缩在那边,心里想着这些让他痛苦不堪的话,却突然发现四周的声音稍稍静了静,紧跟着便觉得有人扶住了他,耳边响起了一道温和却坚定的声音。   “把头抬起来。”   铁民侧过脸,透过头发丝之间的缝隙看过去,看见了唐未济的那张脸。   唐未济蹲在他的身边,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再次重复道:“把头抬起来。”   铁民茫然抬起头,便发现唐未济脸上露出一丝赞赏的笑容,一闪而逝,他艰难挪动身子,紧跟着站起来。   唐未济斜着眼睛看着那群人,仔细看过之后不屑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朗声道:“你们想知道?那都他妈给老子听好了!”   嘈杂声被压下去些许,紧跟着轰然炸开。   唐未济不管不顾,大喝了一声,“上陵城左卫军铁字营,常驻浮池之渊!”   炸开的声音与前冲的人群突然顿住,冲在最前面的刘三眨了眨眼睛,有些想往后退,面子上却又觉得过不去,僵硬而尴尬。   唐未济拍了拍铁民的肩膀,“他们想听,就告诉他们,继续说。”   铁民颤抖着嘴唇,闭上眼睛,梗着脖子,高昂起头颅,脖子上的青筋一根一根暴起。   他用撕心裂肺的声音嚷道:“铁字老营自建立起与妖族交手一百六十三次,胜一百六十三次……满编四百人,史上共计死去八千五百余人,斩大妖三头,三元境妖族不计其数……上陵城城碎之时,铁字营四百人自上而下无一人畏战而逃,尽数身死。”   他的话语声一开始还有些颤抖,但紧跟着便稳定下来,而后从里面透出的是无与伦比的自豪感。   那群士卒鸦雀无声,他们从唐未济开始说话的时候还有些嘈杂声音,说到一半的时候声音已经停止。从铁民开始说话的时候没人再动,他们心里清楚这些话语里的那些意思,自然也就明白了铁字营沉甸甸的分量。   铁民的声音落下许久,那群人依旧没什么声音,嘲笑声与讥讽声不再,唐未济冷冷看着刘三,“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他扶着铁民站了起来,一把撕开铁民上衣,露出那伤痕累累的上半身,“铁字营老卒在此,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问他啊。”   刘三左右惶然看了两眼,那群残兵一个个别过脸去,抿着嘴唇,有脸皮薄的眨着眼睛羞愧得满脸通红。   他们有足够的理由朝着大唐的其他人发泄自己心头的怒气,他们可以在百景城胡作非为,因为他们是功臣,他们是浮池之渊与妖族第一次战斗败下阵来的功臣。   没有人有资格说他们什么,当他们选择了在浮池之渊还没破的时候支援浮池之渊,他们的一举一动就没人有资格指手画脚。   只是他们没想到,面前站着的这个被他们嘲笑为瘸子的人却比他们有更老的资格,更加荣耀的过去。   唐未济看着刘三,不依不饶道:“看看你们的样子,也配说他?别说他是瘸子,上了战场,你们逃跑的时候他也会挡在那群妖族的面前!我都替你们臊得慌,还百战之兵,我呸!”   刘三想到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原本被铁民的来头激得羞愧难当,又遭到唐未济的奚落,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铁字营已经死光了,铁字营老卒不是他们能够奚落的。他们这些残兵可以看不起朝堂上的大臣,可以看不起大唐那些贪生怕死的百姓,但不能看不起这些老卒。出生入死?人家比你更有资格说这些话。   再者说,从屁股上来看,他们还是一个阵营的,铁民那是他们值得尊敬的前辈,但你这个小白脸是怎么回事?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刘三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唐未济喝道:“是,我不配说他,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你配说我?难不成你也是铁字营的人?”   唐未济笑了一声,“我不是铁字营的人,我是大唐少游侯。”   “啥?”刘三下意识反问一句,紧跟着意识到唐未济说的什么,而后瞬间笑了起来,“少游侯?就是那位勾结妖族的少游侯?”   唐未济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同时心里还有些无奈。   怎么着,天都的事情还没传到这里来?   刘三冷笑不止,“你说你是少游侯就是少游侯了?你若是少游侯,会出现在这里和我们混在一起?”   他眼睛一亮,指着铁民喝道:“好哇,没准你方才说的那些话也都是假的,什么铁字营,都是编出来哄我们的吧!”   “是啊,没错。”有人叫道:“咱们也是去过浮池之渊的,怎么就从来没听过呢,若是听过的话好歹会有些印象啊。”   “假的假的,定然是假的!”   “不说他这个少游侯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以少游侯做的那些事情,咱们不把他打个半死都算是轻了。”   “若他是真的,和少游侯混在一起的人必然不是什么好人,若他是假的,那这个人也定然是假的,随便找个瘸子就想吓唬我们?不得不说,老子方才还真就差点被吓住了。”   刘三得意洋洋在前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调侃道:“少游侯,你还有什么话说?”   唐未济咂了一下嘴,皱眉问铁民道:“怎么总是有人不知死活呢?”   铁民抿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唐未济摇晃着手往前面走过去,“本来不想大张旗鼓的,你们可真是烦人啊。”   铁民拽唐未济一下,没拽得住。他“哎”了一声,不知道唐未济想做什么。   他对唐未济的印象还停留在天都天牢前的那一幕,在他看来唐未济是个算无遗策智计百出的人物,不会冲动,在天牢那边周彦岑都这么挑衅诬陷唐未济了,他都没什么反应。现在这是要?   他小声劝了一声,“小侯爷,他们实力不俗,人很多。”   唐未济朝着他不耐烦摆摆手,铁民就站在了原地,而后没过多久就张大了嘴巴。   唐未济朝着刘三走过去,刘三瞪眼睛看着他,往前大步一跨,挺着胸膛问他,“小白脸,你想做甚?”   唐未济挠了挠耳朵,嘟囔道:“真是墨迹,打个架还这么墨迹。”   他一反手,手指已经搭在了刘三的手臂上,刘三一惊,手臂如蟒蛇一样往后一缩,紧跟着弹出来向着唐未济的胸口撞过去。   他这一下迅疾猛烈,速度快得惊人,难以想象这是一个一米九的大汉能使出来的招式。   他并没有动用自己的血脉之力,但换做普通血修,只凭着这一下的力道就得受个不大不小的伤。   百景城的残兵多得是,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肚子气,打来打去也就琢磨透了下手的分寸。在刘三看来,以唐未济这小身板,受了这一下之后要不了命,但重伤却是肯定的。   只是他的这一招在唐未济看来却是破绽百出,与他曾经的对手相比,实在是有些绵软无力。不说那些妖族的三仙境了,就说贝小北和袁浩宇这群人都比不上。   唐未济也不想一想,他拿出来比较的那些人可都是什么样的人物,刘三不过是一名普通士卒罢了,纵然运气好有固元境,如何能入唐未济的法眼。   他连闪都懒得闪,只是搭了搭手,指尖闪电一般抓住了刘三的手肘处,手指用力一按,刘三面色巨变,面色一下子青了。   “撒手!”他怒吼了一声,右脚鞭子一样朝着唐未济甩过去。   唐未济一用力,把他狠狠砸在了地上。   刘三连哼唧都没来得及哼唧一声,人高马大的汉子就这么被生生砸得晕了过去。   与刘三一起过来的那群人都被吓傻了,他们是一起的,自然知道刘三的实力。他们都是战阵里厮杀出来的三元境,比起江湖上的那些三元境可强悍太多了,单单是那必死的气势就能吓住许多人,能让许多初出茅庐的三元境血修手足发软。   面前这小白脸一看年纪就不大,他们压根就没想过刘三会输。只是事实给了他们一巴掌,刘三不仅输了,而且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输了。   他们偷偷瞅了刘三一眼,咽了口唾沫,一时间没人敢说话。   这可是固元境啊,就这么一下两下就被打得晕过去了?   场上再一次陷入了寂静。只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是被唐未济的实力震慑到了。   唐未济起身,朝他们笑了笑,“我看着也不怎么厉害么,就是脾气大了点。”   他朝着方才另一个杀马的汉子勾了勾手,“你,过来。”   那汉子手里还提着匕首,手一抖,一惊,匕首落在地上,下意识否认,“不是我。”   唐未济“呸”了一声,鄙夷道:“残兵败将就是残兵败将,连跟人搭把手的胆子都没有,活该你们逃。”   他这话一说,这群人的血性一下子被激了起来。   方才说话的那汉子狠狠甩掉自己的上衣,大步往这里走过来,“我来!”   “你?”唐未济摇了摇头,“你不够啊。”   他看着那群人,轻声笑道:“一起上吧。” 第524章 敢战否   “已经打起来了?”韩仰之饶有兴趣问了一声,紧跟着感叹道:“这才到义渠街,这位小侯爷就开始惹事了?”   “听说惹事的人是义渠街的人,不是他们,他们行动倒是低调得很,若不是义渠街这群人,我们还不知道跟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居然是铁字营老卒。”   “铁字营怎么了,浮池之渊百城,似铁字营这般的队伍多得是。他们固然值得钦佩,却也不要把他们看得太高。”韩仰之皱了皱鼻子,“不过是达者为先罢了。”   “结果怎么样?”韩仰之呆呆看着院子里的那棵快要枯萎的白杨树,半晌回过神来问了一句。   手底下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样子,也不着急,就站在那边,闻言忙道:“听说少游侯一个人把何老狗手底下的一支小队全挑翻了。”   “哦?”韩仰之眼珠转了转,“用了多长时间?”   “比小将军快了五个呼吸。”那人笑着,韩仰之与他们的关系极好,没有上下尊卑之说,平常大家都不怎么怕他。这要换做韩老将军,他们绝不敢如此说笑。   “这么快啊。”韩仰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们觉得本将军若是专攻体术的话,会不会比他还快?”   手底下那人笑得乐不可支,韩仰之挥了挥手,意兴阑珊,“也罢也罢,我对那些东西也不感兴趣,个人勇武终究是于大局无益的,百人敌怎么能比得上万人敌。”   他想了想,又问道:“何老狗还没动静呢?”   “本来应当是没动静的,属下找人去给何老狗透了一些风,现在有动静了,带着人正往那边过去呢。”   “那我就再迟一些过去吧,何老狗实力不俗,桀骜难驯,叔父都拿他没什么办法,义渠街一大半的乱子都是由他而起,我倒要看看这个少游侯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毕竟是荣武军里出来的,浮池之渊一战,荣武军彪悍,军功卓著,战损达到了八成,上头不忍心苛责这些残兵,老将军怀柔也是没办法。”   韩仰之“呵呵”笑了笑,“希望那个少游侯本事大一些,能帮我打开义渠街的局面。”   “若真是那样,可就是意外之喜了。”   ……   铁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几乎已经丧失了语言组织能力。   他对唐未济的印象包括了计谋深,背景雄厚,但是绝对不包括“凶悍”这个词。唐未济在天牢之前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他压根没觉得唐未济会和这个词搭上边——直到看见这一幕。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一堆人,手搭着手,腿叠着腿,哼哼唧唧,半拉身子耷在臭水沟里满地打滚,没有一个站着的。   铁民在心里算了算,仅仅只有五个呼吸,这群以固元境为主体的血修便躺了一地。一拳,所有的应对只有一拳,不管是谁冲过来,不管是用了什么样的招式,他甚至还看见有人偷偷动用了血脉之力,在唐未济面前永远只是一拳撂倒。   一拳啊!仅仅只是一拳,这是什么样的战斗力。   特别是那个动用了血脉之力的家伙,在铁民看来,实力已经比自己巅峰时候还要强了,在唐未济面前依旧没能走过一拳。   我的天,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铁民看着唐未济的眼神都已经开始变了。   天都传闻说唐未济什么都有,说他脾气暴躁的有,说他以权谋私的有,说他贪赃枉法的有,勾结妖族的也有,却偏偏没有提到过唐未济的天赋和实力,直到这个时候,铁民才想起来面前这位小侯爷可是有着大唐三代第二人之称的。   他面色微微变化,在这种时候却没来由想到了一个无厘头的念头——他实力这么强,自己当初居然敢在这样的人面前跳?是真不怕死啊。   唐未济现在没工夫理他,哪怕知道他这个想法,估计也只是笑一笑。他对被周彦岑蒙蔽的这些人只有同情和怜悯,愤怒的情绪倒真没什么。   他扯住那群人的脚脖子,一个个扔在一起,很快堆成了一堆。可怜的刘三被压在了最下面,以他的实力即便不会被压死,这种感觉也不会很好。   唐未济扯着刘三的头发,别着他的脸问道:“谁让你们过来找我麻烦的?”   刘三大骂道:“你当你是什么东西,值得老子专程来找你麻烦,老子不过是多少天没开荤了,想开开荤罢了。你带着你的马到义渠街,问过老子们的意见了么?没问过我们的意见,你的马就是我们的,我们凭什么不能杀。”   他挣扎激烈,唐未济楞了一下,倒是看出来他好像是在说真话。若真没人指使的话,那百景城这里也太乱了吧?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刘三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怕了,继续嚷嚷道:“我劝你最好赶紧把我放了,若是惹得我们将军过来,十个你都不够他一只手打的!”   唐未济松开他,冷冷道:“我乃大唐少游侯,来百景城是劳军的,你们将军见了我都得行礼,敢与我出手?”   “你真是少游侯?”刘三反问他,紧跟着挣扎着大笑道:“你若真是少游侯,我们杀你的马就是杀得对!浮池之渊崩溃,前线坍塌,是谁的错?都说是你的错,要不是你,老子的兄弟们也不会枉死!”   他瞪大了眼睛叫道:“说老子是残兵败将老子认了,说老子不如铁字营的好汉老子也认了,说我们不敢与你动手,那他娘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你等着吧,你有本事在这里等着,等我们将军到了一只手捏死你!”   “你荣武军之事与我何干,浮池之渊崩塌与我同样没有关系,你这些话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整个大唐都传遍了,你还当我们不知道呢?”刘三冷笑道:“前些日子有人传过来一个消息,说有一支队伍到了宣威城,要从宣威城入大唐,驻守宣威城的文将军没答应,那些人说自己是玄武营,呵,好家伙,连我们这些援战的荣武军战损都达到了八成,那群玄武营从上到下倒是完好无损,两千余人,两千余人呐!”   刘三大吼道:“你说浮池之渊崩碎这件事情与你无关?谁信?谁信?宣威城就在百景城不远处,你偏偏跑到这里劳军?劳屁的军,我看你是想把这群缩头乌龟接回来是真!”   “要是早知道你是少游侯,我们杀的可就不是马了!”一堆“人山”里面有人叫嚷着,得到了无数的赞同与回应。   唐未济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转过脸去,看向铁民。铁民同意与他一起过来就是为了验证那个传闻。   传闻里说浮池之渊之所以崩碎是因为唐未济暗中命令玄武营抛弃了临渊城,导致临渊城无人驻守,妖族从临渊城长驱直入。   若玄武营真的毫发无损的话,那么这个传闻的真实度可想而知。   铁民怔怔地看着唐未济,显然这些人说的事情带给他极强的震撼,心里头原本不相信的事情逐渐变得可信。   他看着唐未济,那仅剩一只的独眼里面带着幽深。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问刘三道:“那群人呢。”   “不是说了,文将军不让他们进城,觉得他们是妖族使的诡计。”刘三冷笑道:“依我看,说是妖族诡计夸张了,倒是有人贪生怕死却是事实。”   “老刘,你忘了,他们若是真投靠了妖族,这些事情也是做得出来的。”有人在上面高声叫道。   刘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勉强咳嗽了两声,已经涨红了脸,胸膛都塌陷了下去,“与他说这么多作甚,只等将军过来送他上黄泉路就好。”   他看着唐未济,只余下一颗脑袋在外面,像是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只余下脑袋在乱动,“现在逃还来得及,再迟一些,让你后悔生出来!”   他话说到一半,叫嚷道:“上面的,能不能滚下来,压得老子喘不过气了!”   上面的又叫道:“这小子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术,老子动不了,怎么滚下来,你教我啊。”   一群人大骂不已,很难想象这群人方才还是同一战线上的。   唐未济挥了挥手,收了他们身旁的大道桎梏,找了块石头坐在他们面前。   有人挣扎着跌落下来,很快又从“人山”变成了“人海”。唐未济下手毒得很,这群人坐在那边半晌没缓过气来。   刘三看着唐未济冷笑了一声,“别以为你现在给我们卖个好我们就能放过你,爷们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一码归一码,荣武军八千条性命,你还不起。”   唐未济“呵”了一声,扶着自己的脑袋陷入沉思当中,“你们将军来之后告诉我一声。”   刘三那群人承唐未济的情,没继续大骂,但阴阳怪气却是少不了的。   唐未济没工夫理会他们,他这次过来劳军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玄武营。   他与玄武营的交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看中了玄武营的实力。   在经历了买剑那件事情之后,他深刻意识到了唯有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即便他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平淡生活下去,也要有足够的能够保护着自己的力量。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孤家寡人,方寸山的那三十八名弟子,守望者森林里的那些守望者,现在还在移洛身边的纪沛人等,再加上刚刚去往方寸山的那些普通人。他需要足够的力量来保护自己的一切。   个人的实力在这场滚滚洪流之中是渺小的,即便加上整个玄武营,在这场大势之中也算不上什么,但这终究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唐未济在来之前还有些担心浮池之渊破碎之后对玄武营的打击会有多大,生怕剩下的玄武营战士没等到成长起来那一天便损伤大半。   现在却从刘三的嘴里得到了这样的一个消息,宣威城与百景城同属一条战线,消息传过来大概率是真的。可若是真的,玄武营为何完好无伤?   唐未济开始有些担心事实是不是真的如同传闻中所说,浮池之渊的破碎与玄武营脱不了干系。   他还有些疑惑消息的来源,却没想到是周彦岑早早派人过来针对他散布的消息。   铁民走到唐未济的身边一屁股坐下,唐未济惊觉,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安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铁民摇了摇头,“这个交代不是给我的,是给死去的铁字营将士的,这么多天相处下来,我相信小侯爷不是那样的人,但玄武营……说不准,听闻新玄武营的组成成分有些复杂……”   唐未济勉强笑了笑,“也不像传闻中说的那般不堪,都是些桀骜不驯的家伙罢了。”   铁民坐在那边低着头不说话。   没多久,他眼皮突然一跳,只觉得天地间陡然间出现了一股强烈的杀机,他就像是在草地上蹦跶的兔子被翱翔的鹰隼盯上。   铁民遍体生寒,下意识往那股杀机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一个老人站在街道的那头看着这里。   老人披着只剩下半截的像是被火烧过的红色披风,穿着满是血污的残破铠甲,能很明显看出铠甲原本是银色的,现在却满是缺口,到处都是黑褐色的血垢。   一头银发在风中飞舞,像是一面银色的旗帜,胡须被风吹得贴在胸膛上,他的脸上满是皱纹,眼窝深陷下去,两只眼睛像是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他手里握着一杆只剩下半截枪尖的长枪,长枪拖在地上,发出暗哑的拖曳声音,仔细去听,像是毒蛇发出的“嘶嘶”声。   唐未济已经忍不住站起身来,为这种气势所慑,连他都忍不住严阵以待。   “这便是你们将军?”铁民肃然起敬,“是条好汉。”   刘三等人在他出现的时候便息了声音,不管有没有力气,都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老将军穿过人群走到唐未济的面前,左右扫了一眼,叱道:“丢人。”   他看着唐未济,话语掷地有声,字字清晰,如金石音,“老夫何粲然,伤我手下人,饶不得你,其他事情以后再说,敢战否?” 第525章 是谁胜了?   稀疏的树叶像是在鼓掌,挂落在枝头上“啪啪”作响。   阴郁的天色渐渐散了一些冷气,镶上了金边的远穹氤氲玫瑰色的朦胧。那璀璨的秋日金光落在唐未济的脸上,让他微微眯了眼睛的时候又有些无可奈何。   他设想过无数与何粲然见面时候的场景,该怎么说话,怎么表达自己的来意,怎么去解释这次的事情,怎么让他支持自己的举动,每一句话都打好了腹稿,人家却压根不理会这些,见了面二话不说先问能不能打。   很少有和何粲然一样,见了面什么话都不说先打一场的。   哪怕是各家的领头人,遇到软柿子没准会这么做,遇到硬茬子不都得试探试探虚实,谈谈或大或小的条件,实在不行才会大打出手。   何况还是他自己亲自动手!哪有这样的,不讲理,不讲理,不给别人退路也不给自己退路。   何粲然这种脾气是当不了领头人的,若是遇到打不过的该如何收场?是个人都会未雨绸缪这么想的,但也正因为他这样的脾气,让韩白登这样的老将军都会觉得棘手,让韩仰之这些后起之秀无可奈何之余骂一声何老狗。   唐未济一看就是硬茬子,何粲然想来也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见面却仍旧要打,便透露出几个讯息——第一便是他不怕唐未济,说明他实力过硬。第二则是透露出这老将军的脾气很硬,哪怕知道唐未济有获胜的可能性,该打还是要打。第三则是说明他护犊子的性格之深,即便知道是刘三他们犯错在先,也同样要先打过再说。   这三点无论是哪一点都让唐未济尤为赞赏,说实在的,若是有选择的余地,他绝对不愿意同这样的人动手。   这样的人哪怕战败回来了,也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轻易欺辱的。   同样,拒绝这样的人的邀战,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侮辱,他打心底更瞧不起唐未济,对唐未济的话自然不屑一顾。唐未济若是想说服他,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答应他的邀战。   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啊。   唐未济心中叹气气,然后抬起自己的小爪爪,鼓了鼓自己的小掌掌,“老将军先请!”   何粲然眯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开,有冷光一闪而逝,他口中喝了一声,“好胆!”右脚重重踏在前方,拖着自己的缺了枪尖的长枪已经冲了过来。   火红色的红缨垂落在地面上,长枪的枪尖划过泥土,拖曳出一道浅浅的笔直痕迹,撞到石子的时候会绽放出一瞬间的火花。   何粲然的气势在这短短几步之间拔高到了巅峰,那从战场上摸爬出来的杀意凝实如同实体,从唐未济的视角看过去,他身上都披上了一层暗红色的旋风,那是浓郁的煞气凝聚在了一起,只是看着眼睛都有微微的刺痛。   “慢着!”唐未济突然抬手阻止。   老将军停住步伐,皱眉问道:“怎么了?”   唐未济摊开手说道:“我这次过来百景城是有要事的,若是与老将军在这里打一场,赢了输了对我要做的那事儿都有影响。老将军是懂理的人,我思前想后,总不能白打这一场,若是我能赢,老将军帮我做成我的事情,若是我输了,任凭老将军怎么处置如何。”   何粲然浑身杀意凝实,引而不发,对他自己来说同样是一件压力极大的事情,闻言几乎想都不想便说道:“答应你又如何。”   他倒拖着长枪,暗红色的凶煞之气已经弥漫到了枪尖。那些经过煞气触碰过的泥土都变得硬而脆,轻轻一碰要碎成齑粉。   又是如此连行几步,唐未济只觉得自己面前的空气都变得凝固起来,天地大道都被何粲然的一举一动所牵引。   到底是沙场上杀出来的百人敌,死在那枪下的人和妖不知道有多少才能养成这样的煞气。   唐未济心中赞叹,又叫了一声,“等一下。”   “又怎么了?”何粲然心中不喜,不耐烦问道:“干脆打一场,怎么如此拖拖拉拉。”   唐未济道:“老将军还没问我要做的事情什么事情,就这么答应下来,不怕我要的是老将军的人头?”   刘三那群人围在一旁,听见唐未济的话顿时眉毛倒竖,恶狠狠道:“唐贼,你好大的口气!”   “有我们在,你敢提这样的条件。”   何粲然扫了他们一眼,止住了他们的叫唤,“既然已经答应你了,即便是要老夫的头颅又能怎样,拿去便是。”   唐未济点了点头,笑道:“老将军铁骨铮铮,值得敬佩!”   何粲然冷哼了一声,突然加快了步子,每一步都在那泥地上留下一枚无比清晰的足印,只两三步便到了唐未济的眼前,身后的长枪一抬,像是蛟龙睁开眼睛抬头要窜上天空。   唐未济又叫了一声,“且慢!”   何粲然已经说不出话,却仍旧止住了自己的攻势,冷冷看着唐未济,眼中一片清明,却仍旧露出不耐烦的神态。   唐未济笑了一声,问道:“老将军真不想知道我要做什么事情?”   何粲然暴喝一声,“聒噪!”   他身后的暗红色长枪蛟龙一样弹起,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毒蛇一样朝着唐未济刺过来。   红缨甩动,“啪”的一声脆响,拍碎了一团空气。枪尖闪动寒光,轻轻一抖便是梨花万点,万点梨花冷而锋利,薄而锐利,一晃眼的工夫又凝成一点,刺向唐未济的喉咙。   唐未济的气势被压住,眼中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不由赞叹一声。   年刀月棍一辈子枪。   何粲然是玩枪的行家,方才那一抖梨花万点雨是封住了唐未济的退路,杀机引而不发,最后这探出的一点寒芒却是直捣黄龙,杀机骤现便是致命一击。   唐未济若真是实力不如人,只这一招便要败下阵来。若是寻常血修,与老将军同样实力的,在这样的气势震慑下也会处于下风,左支右挡之间被拖入老将军的节奏,疲于奔命的后果便是落败。   可惜唐未济终究不是寻常人,换做之前,在唐未济和秦雪儿一战之前他也许有很大概率在这样的战斗中败下阵来,但换做现在,形势却大不相同。   从他体内的六颗菩提子凝成一体之后,一座小小的心湖雏形再次浮现,只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心湖雏形比起之前那个要精致古朴太多,隐隐约约能听见梵音嗡鸣。   唐未济被杀气所慑的身体在这嗡鸣轰隆之下瞬间恢复了正常,余下的那六颗菩提子围绕着心湖转动,不时想要再次融入进去,却遭到了阻碍,每每被弹开。   即便是这样,唐未济的神魂之力也已经可以与玄仙境相比拟,不知不觉这已经超过肉体成为他最强大的力量。若是在特定的情况下,比如秦雪儿以黑暗袈裟对付唐未济的时候,唐未济还能获得一定的优势,而那种情况包括了现在老将军对唐未济的震慑。   唐未济三次断喝,打乱了老将军浑然天成的气势,让他一往无前的气势断了三次,带给唐未济的心神震慑就少了很多。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便是这样的道理。老将军知道这一点,但碍于道义不曾要求重来,恰好上了唐未济的当。   唐未济不要脸,他终究还是守着荣武军的荣誉而战。   正是这三声断喝加上心湖的梵音震颤给唐未济带来了一线胜机,唐未济双手交错放在身前,一连拍了十几次,同时拍打在枪尖侧面,与此同时他的双脚连连踩踏在地面上,不断后退。   长枪稳若磐石,刺过来的方向与力道不变,在唐未济的十几下拍打之下终究却还是慢了速度,眼看着已经跟不上唐未济,老将军一声大喝,手腕一转,轻轻一抖,枪尖挑起,一条紫青色的雷龙从枪尖浮现,朝着唐未济唐未济扑了过来。   唐未济吓了一跳,知道是老将军动了自己的血脉天赋。他到底是对付过雷属性血脉的,多少有些经验,不敢再以自己的肉掌触碰雷龙,右手轻轻一抹,雪流剑浮现在他的身前,轻轻一挥,一道冰山便横在了雷龙的身前。   老将军暴喝一声,已经不再去管上一招,长枪甩在地面上,高高弹起,弯曲如弓的同时枪尖自上而下疾刺过来。   唐未济神魂之力无与伦比的强大,因为那三声断喝,既然没有落到老将军的节奏里,对付这样的招式同样游刃有余。   雪流剑刺出,顷刻间已经与枪尖碰撞了不下千百次。不说其中蕴藏的双方“道”的碰撞,便是那像是同时散开的千万点火树银花便让人心驰神往。   老将军实力不俗,是逸元境中的老手,一招一式都是战火中淬炼出来的杀招,干净简洁,威力巨大,多余的花招一个没有,招招都是朝着唐未济的命去的。   唐未济胜在神魂之力与肉身之力都不是普通的盈元境,同样手中的雪流剑还要高出老将军手中长枪一个品秩,应对得有些艰难,却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何粲然银枪变幻之间突然扯出一片银色的电芒,电芒如同游蛇一样朝着唐未济倾轧过来。   唐未济的眼中瞬间只剩下了这片银色的雷芒,面前就像是铺了一条由雷芒化作的海,海水荡漾着要把唐未济吞噬。   他指尖连连点动,快速后退,身形如同鬼魅一般闪过长枪蟒蛇一样的枪身,一朵朵金色的莲花出现在电芒的面前,上清剑意悠悠勾勒出风池的如画美景,当电芒一一拦下。   两人你来我往不甘示弱,一旁的众人看得是打开眼睛。   铁民的眼睛都瞪大了,不敢想象唐未济的实力竟然如此高深,他想到了唐未济的年龄,心中苦涩,心想人与人之间果然本就是有差距的。   刘三凑到了铁民的身边,眼睛还盯着战场,头也不回问铁民道:“老大哥,这真是那个投敌卖国的少游侯?”   铁民没有计较刘三之前对自己的嘲讽,军中的汉子都是这样,若是真服了你,只差把“义气”两个字写在脸上,刘三过来问话,实际上就已经代表了他服软了。   铁民点了点头,“把投敌卖国这四个字去了,少游侯与这些事情无关。”   刘三讪讪走回了去,铁民便听见那边传来激烈的讨论声。   “定然是老将军能赢……放屁,即便真是那个唐未济又能怎样……他才多大……老将军可是逸元境……你我亲眼见到老将军独自一人斩杀逸元境妖族……”   “乒!”   只听一声兵刃交击的巨响,众人激烈的话语声被打断,顺着声音定眼看过去。   老将军枪尖砸出一连串紫金色的雷电化作的莲花,唐未济同样以上清剑意化作一层层的莲叶将那些莲花包裹住。   电芒肆虐,这片大地藏入雷海之中,四处都是金紫色的雷芒蔓延开来,众人的鼻尖都能闻到雷雨季节雨后残留的淡淡的臭鸡蛋味道。   入眼望去,到处都是紫意盎然,他们浑身寒毛直竖,那些被上清剑意包裹起来的雷莲处处透着危险的气息,许多人已经远远散开,生怕一个不慎波及到了自己便是重伤的下场。   长枪抵在雪流剑的剑刃上,发出“刺啦”的响声,老将军一连向前踏出散布,手中的长枪如同蛟龙一样弹起,每一下都重重砸在了唐未济手中的雪流剑上。   冰晶潮汐不断组成晶莹剔透的雪色盾牌挡在唐未济的身前,唐未济右手持着手中剑,左手抵在剑脊处,生生挡下了这些势大力沉的攻击。   老将军的每一下都用尽全力,血脉之力与元力融入其中,霸道无匹。   唐未济被砸得连连倒退。   众人惊呼不断,有人低低议论,有人高呼不断,铁民的独眼之中只余下唐未济倒退的身影,他有些疑惑不解。   “要输了,要输了!”   “我就说他绝对不会是老将军的对手!”   “老将军天下无敌!”   嗡!   雪流剑被砸得弯成了一张弓,而后陡然震动不止。   唐未济止住身形,老将军皱眉看着他,拄着长枪不曾向前。   唐未济提着剑,围观人群看着他们,众人都看出来这场战斗似乎已经落下帷幕,但终究是谁胜了? 第526章 何粲然的建议   韩仰之听说义渠街那边的战斗已经落下帷幕的时候才刚刚洗完了手——他喜欢吃酱猪肘子,刚去厨房冒着大师傅发火的风险偷了一条,为了不让肘子落回到恶厨手中再受那一刀之苦,韩仰之只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决定吃掉肘子再去义渠街。   结果就是他吃肘子的时间,那边的结果都已经出来了。   这才多久?   韩仰之在心里仔细想了想,印证了一下自己心里的观点,“这么快,唐未济输了?”   手底下的人说不知道,韩仰之就看着他笑,问他是皮痒了还是觉得自己脖子痒了。手底下那人摊开手无奈笑了笑,说结果是出来了,但谁输谁赢真不知道,看不出来。   韩仰之琢磨了一下,决定现在立刻就去看一看。别不是准备好渔翁得利的,被人轻而易举把危机化解了。   结果刚刚出了门,没走两步,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韩仰之充耳不闻,假装没听见,两只手放在胸前不断扇着,示意周围人赶紧加快点速度。   厨房里的那位胖师傅气喘吁吁追了上来,抓着韩仰之的袖子就往后拖,气大声粗,“叫你呢,没听见啊。”   “肘子不是我吃的。”韩仰之面不改色。   胖师傅愣了一下,眼睛瞪了起来,“好小子,那是我留给自己的,回头找你算账,老将军叫你过去。”   韩仰之长舒一口气,逃也似的溜走了。   这位胖师傅来头不小,原本也是韩老将军的铁杆,后来犯了一些事情被剥夺了军职,留在了将军府做事,实力和人品都够硬,又是打小看着韩仰之长大的,算是叔伯一辈,韩仰之做了亏心事,见到他总是发憷的。好在老将军叫他,算是勉强逃过一劫。   韩仰之做贼一样七拐八拐,躲过府内的婶娘,免得她们抓住自己又问有没有看中的姑娘。呸,好男儿志在四方,姑娘算什么东西,我韩仰之的眼睛里只有战阵和兵法,那种宏大壮观血脉贲张哪里是姑娘能比得了的。   见到韩白登的时候,他披着一件衣服正坐在花厅里面看着一张纸。   韩白登不负儒将名头,哪怕是卧病在床也是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打扮,三缕长须及胸,眼神平和,气质中正。   花厅里面养着两丛竹子,又有下人采了新鲜的菊花送到老将军面前的桌上,整体格调淡雅清新,大气简朴。   听到声音,韩白登抬起头,朝着韩仰之招了招手,“仰之来了,过来吧。”   韩仰之讪讪靠过去,小声问道:“叔父怎么不在房里带着,若是受了风寒可怎么好。”   “百景城不是还有你在么。”韩白登打趣道,心情看上去不错,“再说总在屋子里待着实在太闷了,多出来活动活动有好处,至少心情会不错。”   “那倒是。”韩仰之说谎面不改色,“今天天气倒是不错。”   韩老将军看了一眼外面依旧有些阴沉的天气,似笑非笑,弹了弹手上的白纸,“你怎么看这位少游侯?”   “叔父已经知道他来了?”韩仰之明知故问。   “人家都已经明确提出拜访我了,你小子几句话给打发回去,总得有人知会我一声才是。”   “我这不是为了叔父身体着想么。”韩仰之挠了挠头,“再说了,那个少游侯名声不大好,在天都的时候又是和老太师作对的,叔父和这种人扯在一起终究有些不好,朝内若是有人说三道四,老太师纵然器重叔父心里头也难免会不舒服的。”   韩白登没生气,只是笑着摇头道:“你啊,有这份心思终归是好的,但凡事不能光看表面知道么?太师器重你叔父我,自然也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就怪罪我,你也太小瞧太师的气度了。至于那个少游侯……”   “他怎么了?”韩仰之好奇问道:“难不成叔父还要帮他说话?”他的脸一下子臭了起来,“叔父说什么都行,只是若是帮他说话,侄儿我是绝对不认的。”   “怎么,他得罪你了?”   “见过一面,一看便是道貌岸然沽名钓誉之辈,再说他名声也说不上好,百姓都把他骂成什么样子了。无风不起浪,我倒是相信这人不是什么好鸟。”   “有位大圣人曾经说过,说看人呐,要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你只是听闻传言便否定了这位少游侯,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什么意思?”韩仰之厚脸皮问。   “让你多读一些书,成天抱着刀枪转,迟早出事。”韩老将军训斥了一声,没好气说道:“意思就是说要看他的所作所为,观察他做事情的动机,了解他心安的志趣所在,才能真正看清楚一个人。”   “所作所为?”韩仰之掰着手指头数,“杀铁甲卫兵卒,与浮池之渊破碎有割不断的关系算不算?做事的动机,这种事情对他火凤遗骨转世的身份才是合情合理嘛,心安的志趣所在……不知道。”   韩白登叹了口气,“有道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所说的都是传闻而已,可曾得到圣皇或是他本人的认可?”   “都是事实,如何是传闻。”因为这个被训斥,韩仰之对唐未济的印象更差了。   “也罢,不说这些了,就说说他在义渠街那些事吧。”   “这你都知道了?”韩仰之眨了眨眼睛。   “等你来告诉我?”韩白登没好气看了他一眼,“从这件事情上来看唐未济,你觉得怎么样。”   “能怎么样。”韩仰之叹气道:“还以为他能给何老狗造成什么威胁呢,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韩白登笑了笑,“他赢了。”   “赢了?”韩仰之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   “我输了。”唐未济与何粲然几乎是同时开口说话,说的还是同一句话。   在他们周围,一团团包裹着金色的紫色莲花还在呼吸一般忽明忽暗放着光华,这句话之后便又是寂静。   何粲然将手中长枪“铿锵”一声插入地面,抱着自己的手臂冷眼看着唐未济,“老夫输了就是输了,你何必谦虚。”   唐未济摇头道:“兵刃上我占了老将军的便宜,最开始的时候还三次打断老将军,机关算尽,最终还是输了半招,加起来便是一招,哪里有什么谦虚。”   何粲然只是看着唐未济,突然挥了挥手,“都给我滚!”   一旁看戏的那群人被吓得像是赶着上河的鸭子,一哄而散,最后这里只剩下何粲然与唐未济两个人,就连铁民也一瘸一拐远远站着。   何粲然收了那些雷莲,便像是天上的星星,一颗接着一颗黯淡,他走到唐未济的面前,质问道:“你明明未尽全力,我能察觉得到我的出招出了问题,在最后那三下的时候你是有反击机会的,却一动也不动,这是为什么,这么明显放水,是觉得我赢了不敢要你的命?”   唐未济收起雪流剑,“老将军在这些败军之中名声甚高,不管与谁打斗都是不能输的,我又怎么能赢老将军。”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何粲然脾气极臭,喝道:“什么叫我不能输,输了便是输了,何须你来惺惺作态。”   唐未济连忙道:“老将军误会了,若是老将军败了,不说别处,义渠街这群败军又起波澜,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的百景城经不起折腾,晚辈可万万没有别的意思。”   何粲然不得不承认唐未济说的话,却又想到了一点,“你既不是百景城的官员也不是百景城的人,百景城乱不乱与你有什么关系。”   “这便牵扯到我之前的问题了,”唐未济笑道:“老将军不想知道我来百景城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什么?”   “劳军。”   “你……真是大唐少游侯?”何粲然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不错。”唐未济认真点头,眼神清明,“我真是少游侯。”   “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何粲然盯着唐未济的眼睛。   唐未济正色说道:“我问心无愧,我心系之事只有百景城劳军,若是老将军愿意帮我,我便是感激不尽了。”   “这么说,那些事情你都没有做?”何粲然问他。   “事实与传闻多少有些出入,但危害大唐亲近妖族的事情,我从来都没有做过。”唐未济重重点了点头。   “那么有关玄武营的那个消息也是假的了?”   唐未济想到了刘三口中的那个消息,面色变得复杂了起来,“玄武营与我之间有斩不断的关系,我相信他们即便编制完全,也绝对不是不战而逃的人。”   “哼。”何粲然面色冷了下来,“如此帮他们开脱,你方才不是还说与你无关。”   唐未济耐心解释道:“我这么说只是因为我相信他们,若他们真是不战而逃的人,我第一个向他们讨要说法,若他们不是……咱们这些人总要给他们一个申辩的机会。”   何粲然盯着唐未济,突然摇头道:“你来百景城就是冲着玄武营的人来的对吧,劳军什么的不过只是小事而已……你走吧,我帮不了你的。”   唐未济连忙道:“老将军何出此言。”   “百景城的水比你想象得深得多,除了我义渠街自成一系,城东城西都在韩白登手里,城南黑虎军,城北锦衣军,两支队伍的情况比我这里还乱,实力也高得多。韩白登用怀柔手段好不容易让他们给了个面子,但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待到上头的命令到来,他们过习惯了山大王的日子,必然不会领情,到时候又出乱子。城外散兵还在不断往这里聚集,又是一件大事,我是打仗的人,不是搞内政的人,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帮不了你。”   “待到上头的命令到来……”唐未济喃喃自语,突然苦笑道:“老将军是说他们知道我来了便会闹乱子么?”   “不错。”何粲然话语铿锵有力,“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你的身份又是一桩破事,韩白登送你来这里,明显是没认下你,黑虎和锦衣也不可能认下你,你必然里外不是人,我即便选择相信你,手底下的人也不会相信,你若是想要劳军,最先要打动的不是我。”   唐未济眯着眼睛,想到了事情的关键,“你是说……韩老将军。”   “百景城就是他的地盘,你若是想正大光明劳军,首先要获得韩老将军的认可。”   “那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啊。”   “何止不轻松,韩老将军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你祈祷你真的没有做那些事情吧。”何粲然点了点头,“老夫言尽于此,你自己好自为之。我要是你,现在扭头就走,何必自取其辱。”   唐未济看着他拔出长枪,拖着长枪离开,不远处的街头拐角以及屋檐缝隙处又有人朝着这里偷偷观望。   他摇了摇头,转身向小院里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看见了那边尸体都已经变得冰冷的金乌马,摇了摇头,取出雪流剑剁下一只马腿,朝着空旷处叫道:“要吃马肉的自己来取,我不负责送啊!”   他扛着腿进了院子,把马腿扔到角落,坐在铁民面前大口灌了两杯水,身上汗如泉涌。   他面对何粲然的时候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看上去是赢了半招,实际上若是真动手,他打不过何粲然,那种实质性的杀气带给唐未济神魂上的压力甚至都超过秦雪儿这样的三仙境。   若不是真打不过,唐未济何必说那些好话。直到这个时候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他浑身的毛孔才在瞬间张开。   铁民默默看着唐未济,显然是听见了之前他与何粲然说的那些话。他们说话的时候没有瞒着其他人的意思,声音也足够大。   “小侯爷若是想走,我一定跟着。”   “谁说我要走了。”唐未济笑了笑。   “百景城这么乱……”铁民面色复杂,“而且何将军说得没错,韩老将军若是认不下侯爷,必然事倍功半……”   “何老将军说得都没错,唯独有一点说错了。”唐未济神秘笑了笑,“你猜猜是哪一点?”   铁民茫然看着唐未济,唐未济突然站起身,低声道:“来了。” 第527章 宴无好宴   百花楼的名字实在恶俗,若是放在天都,这样名称的青楼妓馆都让人不会有去的欲望,但想想这里是百景城,荒芜之地,这便也就罢了。   好在百花楼的装饰虽然不是高人指点,却也处处留心,三步一景,五步鸣泉,倒也雅观。韩仰之在二楼雅间里喝着闷酒,百花楼的李妈妈跟在一旁殷勤伺候着,没多久便被嫌烦的韩仰之撵下去。   跟在韩仰之身后的那人名叫张白虎,年纪不大,因他有个名为“金虎”的的弟弟,百景城的军汉向来以大虎小虎称呼他们。   大虎和小虎向来得到韩白登的器重,两人的实力不凡,在年轻一代中都是高手,还是战阵里厮杀出来的盈元境,天赋卓绝,为人处世更是眉眼通透,七窍玲珑。   大虎心思更细一些,百景城韩白登手下直属的白登军大多数内务都是他在处理,老将军卧病之后韩仰之同样乐得放权给他。   韩仰之对姑娘没多大兴趣,才进来几个妖娆女子,嘻嘻笑着还没说两句话便被大虎赶走,只留下一位弹琵琶的姑娘以屏风隔着。   琵琶声嘈嘈切切,时而宛转悠扬,时而急促激荡,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大虎看出韩仰之的不耐烦,贴在他耳边劝着他,声音时而被琵琶声掩盖,时而悄悄漏一些出来。   “他说到底是侯爷……老将军想见他,面子总得给……也不能轻饶他……义渠街何老狗那边的确输了半招……使了阴招……公子不喜这烟花柳巷正常,但这些富贵子弟不都喜欢这个调调……再忍耐一些,好歹面上过得去……”   韩仰之听得越发生气,大口灌酒,没多长时间脸都红了一片。他豁然站了起来,似乎是想说什么,使劲挥舞两下手臂,又颓然低下头去,“噗通”坐下之后继续喝闷酒。   唐未济在他有意引导下去了义渠街,原本应当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更或者是唐未济吃亏,他借此挑明唐未济的身份,好好整治义渠街的结果。谁能想到他这个渔翁还没到,鹬蚌已经分出了胜负。   百景城的情况复杂到了极致,各家的散兵游勇都有,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认谁。妖族若是兵临城下倒也罢了,大家各自用力就是。偏偏妖族还没到,城内的人心浮动,各自占了山头。   城南黑虎军,城北锦衣军,再加上义渠街这边难啃的何老狗,如何安置他们让韩白登伤透了脑筋。   若是韩白登比他们军衔大也就算了,可这其中有两位军衔比韩白登还大,这就让人头疼了。   大唐军法中又没有明确规定说败军之将剥夺军衔,借着这由头,黑虎军的魏无忌和锦衣军的姚锦衣已经数次来白登军寻衅挑事。   若说老将军的病有一半是被这些人气的,韩仰之觉得一点都不夸张。   妖族攻城之时都是白登军顶在最前面,韩白登运筹帷幄,哪怕是领军的玄仙境妖族亲自出手都被斩下一条手臂。结果战局才稍稍舒缓,结局还没定下来,这些人又开始蠢蠢欲动。   若是韩仰之的军衔比这些人高,他恨不能领着白登军一路杀过去先把这些害群之马清除了。   可惜他不能。不管是义渠军还是黑虎军锦衣军,这三方各自为战,却又因为不服韩白登彼此之间有微妙的联系和平衡。   他若是能打开其中的一个缺口,另外两个没准就能迎刃而解。   唐未济的到来在他看来是一个机会,锦衣军的姚锦衣和黑虎军的魏无忌都是黑心眼的小人,若是知道了唐未济的身份,怕不是早贴脸上去拍马屁了。唯独义渠军的何粲然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唐未济到义渠街必然会有一战。   在韩仰之看来,只带了一个人过来的唐未济面对整个义渠军那必然是处于绝对的劣势,只要唐未济吃了亏,哪怕是两败俱伤,他都能趁机整顿了义渠军,但谁能想到唐未济竟然赢了。   从韩白登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刚想去当渔翁的韩仰之整个人都惊了。哪怕他一口一个何老狗叫着,却也明白何粲然的实力不是寻常的逸元境能比的。   韩白登说得清楚,若不是因为何粲然早些年脾气太过火爆被人暗中使了绊子受了暗伤,没准早就已经踏入三仙境的行列了。他坦言自己一对一不是何粲然的对手,魏无忌和姚锦衣同样也不会是何粲然的对手。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输给了唐未济。哪怕是唐未济使了阴招,韩仰之也难以置信。一赐昂比立我波。   不管怎样,当他从韩白登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对唐未济的态度和策略就必须发生改变了,这才会有这次百花楼之行。   正午,来这里的人很少,但也不是没有。隔壁似乎有位公子哥正在和妹妹们谈人生和理想,诗词歌赋是说不成了,百景城原本的极为花魁早就在上一次妖族攻城结束的时候撤走了,现在还留在这里的说不了诗词歌赋,最多唱唱曲。   韩仰之眼神空洞的听着隔壁的公子哥扯妖族五祖手底下的那群精锐妖军,提及百景城的防御和作战方针则必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妹妹听得是不断惊呼,韩仰之听得却是嗤之以鼻。若是以往他早就让人开门把这个胡说八道的家伙拎出去了,现在却不知道是因为喝多酒还是因为心里头想着唐未济的事情,连这份心思都懒得去动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插在桌上的水仙花都从之前的水灵逐渐变得蔫吧,隔壁谈人生聊理想的声音也逐渐远去,似乎是向着更深处发展去了,唐未济却还没有来。   韩仰之终于是不耐烦了,看着窗外的夕阳大骂了一声,“给脸不要脸。”他跳起来就要往外冲,大虎连忙拦住,然而现在提韩白登却也不好使了,韩仰之怒不可遏,中午喝的酒都要醒了。   “我让人去请他,请他!够给面子了吧,他什么意思?嗯,什么意思?这么长时间了,还不来,是不是没把我放在眼里。他若是不想来就罢了,为何小虎到现在也没回来?你这个当哥哥的难道不担心他使什么坏心眼?血修的手段可多得是,这位少游侯的名声也说不上好。”   大虎苦口婆心劝着,韩仰之仍要闹将出去,隔壁的公子哥似乎是被打扰了兴致,光着屁股,披着一件衣服过来敲门,被韩仰之让人拎着脖子丢到了百花楼外面。   大虎看得出来韩仰之是真的生气,但韩白登的意思他不能罔顾,依旧在劝阻着,“小将军莫忘了韩将军的叮嘱啊。小将军用兵如神,但韩将军曾经评价过,说小将军性烈如火,沉不住气,此乃用兵大忌,若是真有人拿这个做文章,小将军是要吃大亏的。制怒,制怒方能致胜啊。”   “他娘的那是打仗,现在是打仗么?是打仗么,你告诉我这他娘是打仗?”韩仰之梗着脖子把桌子拍得“砰砰”响,水仙瓶倒下来“咕噜噜”滚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惊得在外面花容失色的李妈妈又是一个哆嗦。   “这就是在打仗。”大虎耐着性子,“这是老将军和少游侯之间的第一次交手,唐未济出了招,小将军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啊。”   韩仰之面冷似铁,僵在那边半晌之后一屁股坐了下来,又开始灌酒。   好在没多久,有人急匆匆上楼,赶走了李妈妈之后带来了好消息——唐未济来了。   韩仰之听闻消息,一下子大马金刀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如猛虎一样看着门口,势必要在最开始的时候就以气势压垮唐未济。   然而他的姿势摆好半天,眼睛瞪得都酸了,唐未济才推开门进来,到了这股时候哪里还有什么气势可言,强撑着的韩仰之自己倒是有松口气的感觉。   唐未济见到韩仰之的时候愣了一下,紧跟着笑着说道:“不好意思,到了这里肚子疼,方才去了一趟厕所,倒是让小将军久等了。”   韩仰之冷哼了一声,没说话。大虎却已经是迎了上去,笑容满面,“近日城内事务繁忙,让小侯爷受委屈了。”   唐未济与他寒暄,“哪里哪里,百景城乃是剑南道抵挡妖族的要塞,百景城的存亡关系到大唐整体战略格局的变动与百万条百姓的性命,自然是以军务为重,我唐未济何德何能觉得委屈。”   大虎引唐未济坐下,唐未济见韩仰之依旧是黑着一张脸的模样,心里却也清楚为何如此。   他笑道:“金虎将军去寻我的时候我方才与人厮杀了一场,满身的汗臭味,听说小将军宴请之所乃是百花楼,寻思不能让这血污之气污浊了小将军的宴席,所以请金虎将军稍等了片刻,我沐浴之后方才赶了过来。”   他这么说倒是主动递给了韩仰之一个台阶下,韩仰之何等高傲之人,自然是不想接唐未济这个台阶的,奈何大虎一直在旁边用眼神示意他,韩仰之无奈,随口道:“我等都是血修,何必计较这些繁文缛节。”   唐未济哈哈笑道:“小将军说得是,倒是我着相了。”   他这话示弱,又给韩仰之递了个梯子,韩仰之的面色已经缓和了许多,哪怕心里头对唐未济的印象又多了一个口蜜腹剑,却也不影响自己被人花花轿子抬着,言语也逐渐多了。   大虎让李妈妈上菜,姑娘们也朝着唐未济围拢过来,只可惜同样被唐未济拒绝了。大虎有些意外,但很快想到了唐未济的另一个驸马爷的身份,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不再强求。宴席就此伴随着琵琶声在夕阳下开启,觥筹交错,酒过三巡,天便黑了。   屋内灯火通明,唐未济吃饱喝足,捧着肚子在那边养神,似乎是不着急说正事。   韩仰之也不着急,韩白登让他请唐未济过府,却也没拦着他不让他给唐未济一些下马威。   大虎在让人撤去宴席的时候就知趣跟着离开了,有人端上养神香,茶师在香气缭绕之间给两人沏了一壶茶之后也悄声退走。   窗外的大红灯笼在晃荡着,屏风内的女子弹了太长时间的琵琶,哪怕是以拨片弹奏,这会儿也没了什么力气,琵琶声松垮垮的,有气无力。   韩仰之看着唐未济,捧着自己面前碧玉一般的茶水,突然笑了起来。   唐未济看了自己身上一眼,没发现有什么不对,故此问道:“小将军缘何而笑?”   韩仰之胡乱摆了摆手,借着酒劲,“都是血修,不学酸腐文人。我笑我自己,若是早知道你惧内,就不花大价钱在这里宴请你了。说实在的,这里的酒菜比起凤髓楼可差得远了,价格却贵了一倍。”   唐未济失笑,“小将军还心疼银钱?”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韩仰之面不改色,“这都是我拿命换来的银钱,为何不心疼?不心疼银钱的人用的都不是自己钱,当然不心疼。”   “原来是小将军的私宴,那我倒真应该多说一声谢谢了。”   “那是自然。”韩仰之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小将军又是请我过来,又是花大价钱设宴,这是为何?”唐未济问道。   “小侯爷可就是明知故问了。”韩仰之摇了摇头,“不实诚。”   唐未济笑了笑,“不是我装傻,我是真不知道小将军为何要宴请我。”   韩仰之“呵呵”笑了一声,光棍道:“这趟席是给你赔罪,义渠街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这是我的疏忽,倒是让小侯爷受惊。”   唐未济同样笑道:“受惊倒是不至于,只是有些惊讶百景城的乱象。”   “小侯爷是说我叔父治军不严?”韩仰之眯着眼睛,气息瞬间危险起来。   “哪里。”唐未济笑道:“大战将起,军心不稳总归不是一件好事,我只是稍作提醒,若不能上下一心,只怕便是覆灭之兆。”   韩仰之是真没想到唐未济说话竟然这么不客气,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低伏着身子,压迫力十足,像是提醒一般低声道:“小侯爷,这里是百景城,说话多少都得注意一些啊。” 第528章 最大的阻力   谁也不会料到事情在瞬间变成现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样子,唐未济过于直白的言论就像是一柄刀子一样不给韩仰之丁点的反应余地便插向他的要害,而韩仰之霸道的反击更是火上浇油。   眼看着原本该是互相给台阶下的酒宴要变成冲突的场所,急得大虎在门口不断咳嗽着,连带着那琵琶声都散乱了许多。   唐未济与韩仰之僵持了片刻。他明明是坐着,站着俯视他给他压力的韩仰之却觉得自己的压力更大。   真是古怪。他心里头难免这么想着,却听见唐未济突然笑出了声,“勿谓言之不预也啊,韩兄连这个都不知道的么。”   “你什么意思。”韩仰之脸臭臭的,却也听出来唐未济话语中和善意思,坐回到座位上。外面紧张的大虎敲了敲门,推开门带着琵琶女出去了。   唐未济正色道:“浮池之渊一场大战,连绵数月不息,听闻妖族拉拢招降人族,收获甚微,大多被冲散的士卒往流沙府靠,往剑南道靠。这些败兵有自己的气节,但终究意难平,好惹事。其余地方尚能自制,剑南道这里的人数最多,我与征南侯劳军流沙府,说明圣皇也看清楚了我方才说的这一点。”   韩仰之面带愤怒,刚想说话,唐未济打断了他,“韩兄先别着急,我说这些话并非恶意。若是真存着恶意,我也不会与韩兄说这些话了。说句实在话,韩兄与我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韩兄早已知道我的来意,在劳军这件事情上,我做好了,韩兄得到的只有好处,若是此地军队哗变,结果自然也不用我多说。韩兄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我的意思。”   韩仰之“呵呵”笑了两声,借着酒意,只觉得浑身燥热,扯开自己的衣襟看着唐未济笑道:“这么说来,我还应当多谢你不成?”   唐未济点了点头,“理当如此。”   韩仰之冷哼了一声,“大言不惭!什么劳军,不过是来抢功劳罢了。你以为你能打赢何老狗,义渠军的那群人就会服你?就会听你信你?你信不信即便何老狗振臂一呼支持你,除了少数人之外,绝大多数人都会反了他选个新的领头人?”   他冷笑不止,“劳军?呵,你当这些兵痞子都是傻子?你带了什么过来?钱粮被褥?还是守城军械,名目官衔?什么都没有,就凭你一个人一张嘴,就想来劳军?征南侯去姓文的那边还带了一大帮子人呢。没好处的事情指望别人答应你,你做梦呢吧。”   “我的确什么都没有,所以需要韩兄的配合。”唐未济说这话的时候确实光棍。   “我为什么要配合你?”韩仰之斜着眼睛看着唐未济,“若是我真能平了百景城的内祸,有你没你不都一样?就凭着你少游侯的名头?”   唐未济点了点头,“不凭我这个名头,凭我这个人。”   “简直笑话。”韩仰之哈哈大笑,指着唐未济,眼神迷蒙,“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的名声有多坏?真当你是香饽饽呢,若是我去劳军,也许还有三成胜率,若是加上你的名头,呵,我是嫌弃自己死得不够快。”   唐未济无奈摊开手,“你看,我已经把我的目的说得这么清楚明白了,韩兄却总是不肯,我不怪韩兄,毕竟你不知道许多事情的细节,我只能告诉你,我是真心过来办事的。你得去这么想,多一个真心办事的人总归是没坏处的对吧。”   韩仰之冷笑道:“若不是我叔父让我过来,你当我会理你?若是其他人说这话我也会点点头,只是你么……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唐未济笑了笑,跳过了这个话题,“韩兄方才说韩老将军让你过来的?”   韩仰之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但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不大气。   他点了点头,“我叔父想请你过府一叙。”   “我身为天使,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唐未济点头道:“本想着初来乍到不明白事情,怕惊了老将军的身体,既然老将军开口了那是最好,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百景城危如累卵,时间紧迫,择日不如撞日,军中也没那么多讲究,就明天好了。”   唐未济点了点头,话不投机,自然就此散去。   待到唐未济回到义渠街小院子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铁民还没有睡,见到唐未济回来才松了口气。唐未济瞧见他紧绷的情绪瞬间放松下来,安慰道:“放心,没什么事,哪怕韩仰之真对我有什么恶意,也不会让我在百景城出什么事情的。”   铁民点了点头,沉声道:“这里终究是抵御妖族的最前线,听说前段日子就有三元境妖族潜入城中,差点闹出了大乱子,死了好多人。”   唐未济给自己倒了一大壶水抱着灌,酒喝多了躁得慌,“听刘三说的?”   铁民点了点头,“他倒不失为一个好汉子,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你走了之后偷偷摸摸过来与我赔罪,说了一些百景城内的事情,方才离开不久。”   “能活着从浮池之渊出来的人都不是傻子。”唐未济提醒道:“他是在给自己提前准备后路呢,不管是义渠军还是黑虎军锦衣军迟早都要整顿,这些人心里也清楚,所以只敢小打小闹,不敢真闹大。”   “刘三倒是与我提到了黑虎军和锦衣军。”   “他怎么说。”   “他说……”   两人彻夜长谈到了天明,唐未济送铁民去补觉,自己伸了个懒腰,从院子里出去之后按照昨天夜里在脑子里拼凑的支离破碎的信息绕着百景城查漏补缺。   自然是有人跟着他的,唐未济也不理会,同样也不曾掩藏自己的行踪或者说藏着自己做的事情。   他的一举一动很快被报到了韩仰之的面前。   如果说在唐未济才入城的时候韩仰之对他只有轻视,在韩白登与韩仰之谈过话,韩仰之又与唐未济吃过一席酒之后,终归还是在心中对唐未济提起了一些重视。   唐未济若只是与何老狗一样不讲理的蠢笨血修也就罢了,怕就怕他还有脑子,现在的百景城经不起折腾。   那天去找唐未济赴宴的就是小虎,如今跟在唐未济身边的人也是小虎手下的,他带着情报一五一十告诉了韩仰之。   韩仰之皱着眉头疑惑不解,“他去了我们的地方也就算了,想要看白登军军容或者考察百景城城防都情有可原,毕竟他是去过浮池之渊的,没准可以给出一些建议,但他去魏无忌和姚锦衣那边做什么?他想说服这两人?难不成真想凭着他自己做些事情?简直荒唐!痴心妄想。”   小虎不解道:“魏无忌和姚锦衣自然是知道败军之将没什么好下场的,哪怕这事儿关系到浮池之渊,败了就是败了。他们若是想攫取好处,也只有握紧手里头的这些兵了,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唐未济若是不拿出实际的好处来,他们绝不会松口的。”   “所以说啊,我搞不懂这人是真蠢还是真天真,怎么会有这样的幼稚想法,还真觉得以他自己一己之力就能说动他们,简直可笑。”   “这事儿要不要告诉老将军。”   “叔父请他赴晚宴,时间还早,看他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这件事情……如实告诉叔父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虎走后,韩白登看着面前的灵力地图,总是心神不宁,一挥手收起那栩栩如生的灵力地图之后骂了一声,直觉告诉他这个唐未济似乎总能搞出一些事情来。   事情很快就来了,刚过午时没多久,小虎便又匆匆过来,贴着韩白登的耳朵说了些什么。   韩白登当时正在与手底下的将军商讨百景城某处的兵力布防,闻言顿时有些诧异,屏退众人之后惊讶道:“他动手了?”   “算不上动手,只是魏无忌的态度恶劣,黑虎军明显不想与他有什么交集,让人把他驱赶了出来,唐未济不知道在想什么,从头到尾没有动手。”   “呵,他应当也知道自己这个少游侯的名头算不得什么了。”   “许是姚锦衣那边的客气给他带来的错觉吧。对了,晚宴一事,要不要通知姚锦衣他们……”   “不用。”韩仰之打断了小虎的话,“只是家宴而已,请他们过来反而横生枝节,时间也差不多了,让人去请这位少游侯过府吧,我也准备准备,再让他继续胡乱窜下去,怕不是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   暮秋伴随着黄叶坠落,夕阳在时间巨轮的推动下如约来临。早晚凉越来越明显,唐未济在花厅里坐了没多久便见到了韩白登。   此时距离晚宴尚早,韩白登身穿儒衫,看起来倒像是一个教书先生。   花厅天井那处有桂子盛开,有两三个丫鬟正在指挥着树上的小孩子采花,“这里这里,那边花色正好……”之类的话不绝于耳,听着倒是热闹得很。   见到韩白登,唐未济连忙见礼。按说以他的身份不止于此,但眼前这位老将军值得尊敬,唐未济不是仗势欺人的人,在他心里头,哪怕知道了自己是火凤遗骨转世,总也绕不开曾经塑长的三观。   韩白登见着唐未济便笑了,韩仰之面无表情扶着老人走到主位上坐下,又匆匆出了花厅让人取一片毯子来。   韩白登打量着唐未济,“圣皇让征南侯出使宣威城是看重了征南侯在剑南道的影响力,老夫怎么也不会想到到这里来的会是少游侯。”   唐未济笑道:“世事不尽如人意,老将军原本以为来的会是谁?”   “自然是淮侯了。”韩白登任由韩仰之替他盖上毯子,双手平平放在膝盖上,语气平和,“淮侯纵然有错,关在天都也有一段时间了,正好放出来戴罪立功。黑虎军的魏无忌与淮侯有千丝万缕的瓜葛,让淮侯过来是最好的。即便圣皇不愿意放淮侯出来,有征南侯便也够了,总不至于让少游侯到吧。”   “老将军若是记得清楚的话,我与太玄教也是有旧的。”   “血修是血修,军队是军队。太玄教在剑南道影响力的确很大,但终究没法管黑虎军的事情的。”韩白登叹了口气,“魏无忌此人志大才疏,目光短浅,少游侯在外的名声又不太好,哪怕是真有太玄教的人过来,魏无忌顾忌这些事情,也不会与少游侯合作的。”   唐未济看了一眼韩仰之,有些意外韩白登如此好说话。   韩白登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轻声道:“你也不用太过惊讶,你与仰之说的那些话里有一句话我是很赞同的。不管怎么说,你与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妖军虎视眈眈,时间紧迫,有些事情我也不想瞒你。”   “若是老将军行事的话,应当如何劳军?”唐未济放下心来,恭敬问道。   “城内大大小小的散军共有几十股,一个个去管是管不过来的,何况其中有大部分都只是在观望,真让他们放手做一些事情他们也是不敢的。”韩白登看了一眼韩仰之。   韩仰之伸手绘了一副灵力地图,唐未济看得出是百景城的灵力地图。   韩白登点了点三个地方,“黑虎军、锦衣军、义渠军,这三股势力是最大的,搞定了他们,劳军之事迎刃而解。”   唐未济点了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   韩白登笑着看他,“所以你今日便去了黑虎军与锦衣军那边?”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总归是要去一趟的,有些人的态度不从一开始摸清楚了,难免无从下手。”唐未济脸上并无羞赧。   韩白登点了点头,“是做事的态度,只可惜办法用错了。”   “请老将军赐教。”   “你若想在百景城做事,最大的阻力不是来自他们,而是来自我。”韩白登的手指在腿上轻轻敲了两下,顿了顿,眼神依旧平静,却充满了力量。   他看着唐未济,“仰之说你有信心让百景城上下一心,我不相信,你拿什么说服我?”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此行最关键的时刻来临了。 第529章 秋色晚人心暗   “老将军到现在还没有动作是为了顾全大局,同样也是因为魏无忌等人对老将军的掣肘,我却不同……   “如此看来,百景城实则是一汪死水,若是无人以外力破局,恐怕难免一步步走向衰落,哪怕最后孤注一掷浴火重生,也是损失颇大,这不是老将军愿意看见的……   “以外力破局,要么以力要么以巧,我不是三仙境,不能以力破局,但却可以以巧破局,老将军问我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却也忘了我身后代表着的可是圣皇……”   唐未济的声音如流水一般随着夕阳在地面上倾泻,又随着夕阳的偏离被阴影吞噬,连余音都不曾留下。   花厅里面的人已经被疏散,不远处的院落里倒是热火朝天干着,胖厨子中气十足的呼和声远远传了过来。还没入夜,灯火已经亮起,热闹喧嚣。   花厅里,唐未济依旧在说话,“我是我,我不值钱,但少游侯的名头到底值一些东西的,除非想要投靠妖族,否则的话他们不会正面与我撕破脸,哪怕我什么都没带,圣皇的意志也是可以拿来说话的……”   肉香远远已经飘了过来,晚宴已经过了准备的阶段,不多久就要开席。   唐未济说到这里,口干舌燥,终于顿了顿。一直静静听着的韩白登道:“你说了这么多,还是空口无凭,让我相信你,你却又没有三仙境的实力,我如何能相信你的本事,哪怕你能打败何粲然,我承认你的天赋,但你终究不是三仙。在这样的战争中,没有三仙境,如何以个人实力破局?”   唐未济默默想着,把自己昨天晚上与今天早上想的那些脉络重新理了一遍。   “对于老将军的白登军来说,黑虎军、锦衣军以及城内大大小小的败兵来说是敌人,所以他们面对你们会团结在一起,但对我来说却不同。”   唐未济轻声道:“合纵连横,他们的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我可以拉拢一批,打压一批,分化一批,将他们从内部瓦解,到那时候,事情自然也就好办得多。”   “想要这样,”韩白登看着唐未济,思索着他的想法,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一丁点道理,“你就得有名声。”   “关键在于你现在的名声烂大街了。”韩仰之插了一句话。   唐未济目光澄净,言语平和,“所以还需要老将军的支持。”   韩白登握拳稍稍咳嗽了两声,让韩仰之一下子紧张起来,好在什么事情都没有,他想了想,问了一个问题,“少游侯到底是为了城内的十万守军来的,还是为了城外的两千玄武来的?”   唐未济舔了舔嘴唇,说了实话,“都有。”   “都有?”韩仰之不信。   “在来这里去天都的时候,我是为了玄武营而来,但在来到这里之后,我改了主意。”唐未济认真道:“百景城若是破了,不管是玄武营还是方寸山都要陷落祸乱之中,我是个做事的人,又不想身边人陷入危险,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妖族挡在百景城之外,将他们与剑北道的妖族一样,束缚在浮池之渊。”   韩白登叹了口气,“难呐,”他用深邃的目光看向城外,极远处似乎有一团火光,“剑北道只是二祖一脉的妖族,这里可是有三位妖祖的大军……”   “再难,也总得一步步去做的。”唐未济轻声道。   “的确是这样。”韩白登掀起毯子,“走吧,时候不早了,先去吃饭。”   韩仰之连忙扶着韩白登起身,唐未济想要扶着老人的另一边,韩白登挥了挥手,“没那么不中用,陪我多走几步,与我说说天都的事情……”   唐未济便与老人开始说天都的事情,两人不约而同似乎就这么把唐未济方才的请求忘了。   一场家宴,宾客皆欢。韩仰之不曾说什么话,一切都是老将军在说话,唐未济大多数时候是在听,也有说话的机会。   直到戌时,冷月光辉洒落,宴席才散去。   唐未济出将军府之前,韩白登叫住了他,“过几日,你与仰之比一比兵法,以妖兽棋,通告全城。”   唐未济看了一眼韩仰之,韩仰之面无表情,依旧不曾说话,但显然是早就知道了的。   难怪闷闷不乐不怎么说话!唐未济心头明悟,却轻松了许多,与韩白登行了一礼,郑重道谢。   韩白登与韩仰之终究是不同的,身为百景城守将,这么多年过来了,早已经明白不能意气用事。他设宴的目的是为了看唐未济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正如他与韩仰之所说——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   在他确定唐未济并非传闻中两面三刀的小人之后,便有些倾向唐未济帮忙了。后面的言论与其说是老人给唐未济一个说服他的机会,不如说是老人在考验唐未济是不是真的有本事帮百景城度过这个难关。   事情的重点只在两个,一个是韩白登愿不愿意帮唐未济,另一个就是唐未济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   韩白登没能从唐未济看出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哪怕唐未济说了那么多,在老人家看来也仅仅只是纸上谈兵。   只是唐未济有一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百景城整顿的时间不多了,继续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事,既然唐未济已经来了,不如让他这个外人试一试,即便是输了,也仅仅只是个外人而已。   这也是他让韩仰之与唐未济比试妖兽棋的原因。唐未济学过妖兽棋,但韩老将军不可能知道这一点,韩仰之得到韩老将军的真传,精通兵法,更是领军与妖族刀对刀枪对枪硬拼过。他的领军才华已经不需要多说,在百景城那是数一数二的天才将军。   让他与唐未济比试妖兽棋,想来唐未济百分百是会赢的,这便是帮唐未济造势。   老将军都愿意做到这一步了,唐未济若是再拿不出什么成绩,便可以安稳的从百景城滚蛋了。   回到小院,唐未济又细细思索了一番自己的计划,对于那些大大小小的势力如何拉拢,怎么拉拢心里已经有了数,无非是威逼利诱陈述利害罢了。   他又想了想,觉得还是得找机会去拜访一下何老将军。带着这个念头,他缓缓入睡。   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百景城内部错综复杂的暗流却从来都不曾停息过。   黑虎军所在的城南有一座宅子,原本是江南道的盐商在这里建的,打仗之后盐商跑路了,只留下了一座空宅,魏无忌领军过来之后便住在了这里。   魏无忌是天寿军的主将,同样是逸元境后期的实力,年纪比何粲然要小得多。天寿军是驻扎在南漠沙海的守军,淮侯的封地本就在南漠沙海,说他与淮侯穿一条裤子都可以理解。   浮池之渊破碎之后,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数百场,也有和妖族正面接敌的,比如何粲然原本所在的荣武军就是与妖族硬生生缠斗了十来天才被打散的,现在义渠军的主力便是这一小部分极为难缠的荣武军,让韩仰之颇为头疼。同样也有心中畏惧早早跑回来的,比如魏无忌的天寿军。   比起何粲然手底下不过五千的义渠军,天寿军足有两万人,整片城南都是他们的地盘,沿途被妖族冲散了几次,魏无忌依旧带着编制完整的天寿军跑了回来,只可惜南漠沙海那边是不敢去了,南宗坐镇边疆,佛子亲临战场。他生怕佛子看出什么来找他算账,索性便跑到了剑南道的百景城。   到了百景城之后,看着到处都是残兵败将,想想也不能再用自己之前的番号啊,若是上头派人下来查看,一看,呦呵,你小子这是编制完整,人员齐全,连个缺胳膊断腿的都没有,是从南漠沙海赶到剑南道游山玩水来了还是打仗来了?故此改了个名字叫黑虎军。   也有不少投奔他的残兵败将,毕竟大树下面好乘凉,人数越来越多,至今已经趋向两万五千人,这也是他压根不怕韩白登的原因。   不怕韩白登是一回事,不怕圣皇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是所有人都是弘光,敢当面向圣皇递刀子的,哪怕是弘光,现在不也躲在归山圃里不敢出来。   白天唐未济过来一趟,魏无忌没想好怎么去面对他,索性让人把他轰走,没多久就听说韩白登亲自在将军府设宴请他,心中便开始有些后悔,生怕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情,正琢磨着要不要去赔个礼道个歉,却有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周彦岑走入这座名为漱云府的宅子的时候,魏无忌已经在主厅备好了酒席等他。   周彦岑自从天都那件事情之后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对待过,征南侯脸上对他笑语相迎,实则把他看成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顿时便有些受宠若惊。   魏无忌在这里过得舒服,请周彦岑坐下之后也不提事情,叫上歌姬舞姬,只管寻欢作乐。   把个周彦岑看得是诗兴大发,当场作词一首献给魏无忌。要说这首词的质量自然比不上他在天都写的那些,但却也算是中规中矩,魏无忌看了一眼之后脸上笑着,心里却骂了一声什么狗屁东西。   周彦岑也看出来了,心里有些委屈和怨愤,心想本公子的词往常在天都也是你这种俗人配拿的?只可惜人在屋檐下啊。   他心里憋屈,不知不觉便喝多了。就这么半醉半醒折腾了一天一夜,一直到半夜醒来,推开身旁光溜溜的如花似玉的姑娘,才想起来自己来的正事,火急火燎跑出去的时候,却发现魏无忌坐在小厅里不紧不慢品茶,早已经等着他了。   周彦岑心中一惊,顿时意识到这个魏无忌似乎并非像传闻中那么庸碌,至少不能再小瞧了他。   魏无忌就像是才瞧见他一样,眼皮一掀,笑道:“呦,周公子醒了?”   周彦岑苦笑了一声,如何不知道这是魏无忌给自己的下马威,也不惺惺作态了,极光棍拱了拱手,“魏将军说笑了,彦岑酒量不佳,险些误了大事。”   魏无忌笑道:“周公子可是为了那个少游侯而来?”   “正是!”一提到唐未济,周彦岑顿时一脸的苦大仇深,悲愤莫名,“此人丧尽天良,心狠手辣,心中无半点仁义道德,更兼其身妖族血脉,行事乖张,心思深沉,早先听闻他来拜访魏将军,彦岑心中担心,匆匆赶来,只希望将军不要上了此等奸才的当。”   魏无忌笑了笑,“是征南侯让你这么说的?”   周彦岑正气凛然,“我是为了公义而来,唐未济这种人天下人得而诛之,哪怕没有小侯爷的请求,我也不会放过这种笑里藏刀的奸诈小人。”   “我听说玄武营去宣威城的事情就是你放出风去的?这样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魏无忌明知故问。   周彦岑苦笑了一声,“魏将军就不要再为难在下了,我想要做什么您都是知道的,彦岑现在不过是一介布衣,天牢门前,唐贼得理不饶人,心中无半点仁慈之心,把彦岑害成这番田地,我只是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他便做得如此毒辣,他不仁也不要怪我不义。   “临行前,我与征南侯一同在上河园听鉴侯及淮侯的教诲,淮侯便提到了魏将军,说关键时候魏将军能助我们一臂之力,这才匆匆赶来,将军何必如此呢。”   魏无忌静静想了想,“淮侯的意思是什么?”   周彦岑精神一振,“淮侯的意思是定然要让唐未济功亏一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劳军,让他白白收获军心。不管他做什么,将军暗中使些绊子就好,天都那边自然有两位侯爷策应。”   魏无忌舔了舔嘴唇,眼中映着烛火,“这倒是不难,如今恰好有一件大事发生。”   “什么事?”周彦岑睡了一天一夜,外面的事情着实不怎么了解。   “将军府放出风来,明日那个唐未济和韩仰之要比一场妖兽棋。”   “哦?”周彦岑面色一喜,“将军府与唐未济也不对付?”   魏无忌瞥了他一眼,心中骂了一声蠢货,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混上大唐第一才子的名头的。   他懒得说清楚,含含糊糊支吾了几声,却已经想好了怎么对付唐未济。 第530章 新的挑战来临   月影清疏,晚风幽怨。风游离着,云变幻着,月光下的影子也跟着拉长或者收缩,黯淡或者显眼——唯有那人是一动不动的。   他手上提着一壶酒,右脚耷拉在石头上,左脚向上弓着,抵着自己的手臂。旁边放着一柄安安静静的剑,剑名大风。   剑柄上以古篆字雕刻的名字已经没那么清晰了,然而在月光的照耀下却总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变得尤为清晰,几乎要从剑身中跃动出来。   井玉宇从远处路过,再一次看见了这道背影,黑袍下的他目光有瞬间的崇敬和向往,但紧跟着这些心思便被他埋藏在了心里。   他是酒馆九脉中天龙一脉的养剑人。   常听说一个观点,说酒馆刺客杀人竟然用剑?井玉宇只觉得心中荒谬,且不说剑只是一种器具,乌鸦各自有各自的身份,自然也就有各自使得顺手的兵刃,别说剑了,哪怕是方天画戟都可以,难不成所有的刺客都是藏在暗中见不得光的老鼠?以他为例,除却乌鸦,他的另一个身份便是江南道井家的家主,荣华一生,富贵百年。   身为酒馆养剑人,他注定了与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分不开的密切关系。井玉宇走上前去,脚步轻悄悄的,却自然会被人听见。   他站在那个年轻人的身后,看向他所看的方向,只看见一片苍凉辽阔的大地。   井玉宇定了定神,开口说道:“灰雾大人又派人过来了。”   年轻人没有说话,连手里的酒壶都没动一下。   “五祖手下的二十万妖军分三路,直指剑南道,看样子是想先打通剑南道与剑北道连成一片。灰雾大人之前与妖族有过合作,这次接了刺杀大唐军方的任务,问您的意见。”   年轻人终于扭头,他黑漆漆的眼睛里似乎掩藏着千万点光芒,“传令下去,天龙一脉所有乌鸦,不得与妖族合作。大唐人,不做禽兽事。”   井玉宇对他的回答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恭敬点了点头,“少游侯似乎也在剑南道……”   年轻人没有反应。   “另外,您让我去找的情报我已经找到了,大人可要过目。”   “拿来看看。”   井玉宇递过去一张黯淡的金色的纸。   他把纸抓在手里,一边往嘴里灌酒,灌到一半,他的动作顿住,一把抓住了手里的剑。   “走,去一趟剑南道。”   ……   自唐未济与瑾公主离开之后,大雪山不改往昔的热闹。   四方来投的方寸山弟子越发多起来,已经有近千人。唐未济不在,谷中的事情以栾松、听雷和泽阳三人做主,依照原先的一套框架,倒也井井有条。   “我输了。”眼前的局势已经不可逆转,小木鱼看出了这一点,无奈苦笑了一声,光棍认输。   “哈哈哈。”那边的朱仲春却只是憨厚笑笑,没说什么俏皮话,也没说什么讽刺的话,只是把棋盘世界拨乱反正。   朱仲春在华亭村的时候与普通人显得格格不入,似乎所作所为都是标新立异,但那只是相对庄稼汉的木讷而言。这世上总有一帮子人是不甘心平庸的,不管在哪一行,总有人平静着、坚定着找寻着更高的台阶,然后在布满荆棘尖刺的台阶上艰难爬上去。   唐未济给了朱仲春这个机会,朱仲春展示出了他的才华。不得不承认,他在妖兽棋这一条道上的天赋堪称恐怖,他对战场的时机把控极为精准,嗅觉敏锐,行动果决,每走一步似乎都已经预料到了后面能发生的所有事情并且制定出了无数反制手段。   作为他的对手,小木鱼对此有着极为深刻的体验。他每每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慢慢就会走向失败,直至最后才发现自己就像是网中的鱼,被朱仲春一点点拎起来束缚至死。   这么多天的研究,小木鱼自认自己在妖兽棋上的造诣也不是普通人能够相比的,但比起朱仲春来仍旧差了一大截,并且这样的差距还在不断扩大着。   他输得心服口服。妖兽棋除了给小木鱼带来失败之外还给他那颗迷茫不安的心带来了短暂的宁静,他看着朱仲春重新布置好棋盘,嘴里面与朱仲春说着谷内发生的一些趣事。   两人在进行了一场脑力风暴之后都有些疲乏,一个抱着一只鸡腿,一个提着一串葡萄正在边吃边说话,家长里短的话题便被匆匆打断。   当他们看见栾松一脸阴沉走进谷中的时候忍不住吃了一惊。   栾松作为方寸山上一任山主栾竹的唯一亲传弟子,原本在方寸山一群人中的地位还有些尴尬。当初上山的时候想要挑战买剑,夺回属于他的正统传承,结果连唐未济都没打过,血脉化形大蟒之后被唐未济当成鞭子一样抽打在承流峰上,这地位就更加尴尬了。   哪怕他的实力实际上只在买剑和唐未济之下,方寸山弟子也更愿意去听泽阳和听雷的,这种情况直到方寸山道统崩塌都不曾消失,直到他自发去了天都救小木鱼,栾松才真正被方寸山众人接受。   再加上后来得知杀了栾竹的九长老是妖族,蓝如玉是酒馆血鸦的分身,他们对栾松的敌视便彻底没有了。   紫霞山无碑寺养着栾松长大的启元上人在方寸山莫名其妙死了之后,栾松便一直在找寻杀他的凶手,可惜一直不曾找到。他的脾气从最开始的暴躁变得沉默,然后性子便从一开始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腼腆变得爽朗起来。不管如何,他们很少见到他现在的这幅模样。   小木鱼已经察觉到了不妙,起身问道:“怎么了?”   栾松阴着脸,先是骂了一声,紧跟着叹了口气,“前线刚刚传来消息,剑南道顶在最前面的小鲁峰已经被妖族攻破了,妖族二十万大军长驱直入。”   “这么说来的话,”小木鱼脸色变了变,“师兄在的百景城之前已经没有任何防御了。”   “不错。”栾松叹气道:“百景城现在已经成了顶在最前面的城池了。”   小木鱼与一直没开口说话的朱仲春面色都算不上好,他们又不是傻子,人族与妖族的实力有着天壤之别,妖族可以说是全员皆兵,同等级妖族更是比人族强上半阶,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如果非说人族有什么优势的话,也许就是人族的寿命虽然不如妖族那么长,但论起繁衍能力却远远超过妖族,同时在彼此的相互配合上更为熟谙。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个体的实力差距太大的时候,也只有在细节上下功夫才能看见胜利的曙光。   只是繁衍能力这是长久的事情,二十万妖军破境却是实实在在就在现在发生的事情,就在眼前,就在下一秒。那种如山的压力哪怕是他们这些仅仅只是听到的人心里头都会忍不住往下坠,只觉得头顶上有一座山以坚不可摧的姿态向着他们碾压过来。   以谷中的一千方寸山弟子举例,若是真打起来,只怕连训练有素的五百妖军都打不过,更别说良莠不齐的边军了。   “那怎么办?”小木鱼问道。   “我方才与听雷和泽阳商量了一下,他们正在征询大家的意见,我们的意见是去一趟百景城,或者去一趟浮池之渊,至少能保证唐师兄从那里活着出来。”   “我和你们一起去。”小木鱼没有半点犹豫。   “你呢?”栾松点了点头,看向了朱仲春。   朱仲春愣了愣,指着自己问道:“我?我也能去么?”   小木鱼犹疑道:“师兄,这……这不妥吧,朱大哥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   栾松摇了摇头,“大乱将起,仲春在妖兽棋上的造诣我们有目共睹,留他在这里反而是害了他,不如带着他一起走,比在这里安全,也更能在这里发挥他的能力。”   “可是,可是……”朱仲春脸都涨红了,说他没幻想过领军打仗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对妖兽棋如此喜爱,但当这样的事情就实实在在发生在他面前,而且让他一个普通人带着一千血修,给一千血修下命令,这样的机会闻所未闻,同样也让他手足无措。   “可是,这只是妖兽棋啊。”小木鱼把朱仲春说不完的话说了出来。   栾松正色道:“你当唐师兄和瑾公主为何要教仲春妖兽棋?军中为何盛行妖兽棋?还不是因为军方与妖族实战的机会太少了,却又不得不未雨绸缪。”   栾松看向朱仲春,“你在妖兽棋里面所见到的所有妖族兵种,实际战斗力都与现实相仿,你所下的每一场棋,都是一场战斗。唐师兄在临行前让我告诉你一句话。”   提到唐未济,朱仲春一下子认真了起来,就连小木鱼也忍不住问道:“什么话?”   “从你下妖兽棋最开始的一百盘,你输了四十六盘。后来又下了一百盘,输了十二盘,再后来到师兄离开之前的一百四十二盘,你一盘都没有输。师兄说,你的成长是惊人的,不要埋没了自己的才能,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你必须要做到的是要相信自己。”   朱仲春愣住了,他有些恍惚地想着自己已经下了这场多盘妖兽棋了么?又恍惚想着自己输了这么少?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谷中的方寸山弟子已经集结好,肃穆以待。   朱仲春豪气顿生,重重点头。   “出发!”   ……   大雪山众人离去后不久,消息便传到了白龙圣地,这里毕竟是白龙一族的地盘,唐未济他们也只是借住在这里而已。   白龙一脉的族长听了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让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李望。李望又告诉了李书生,李书生想了想,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卖酒翁,自然而然,夜小昙和雀斑小姑娘也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方寸山众人的离开是迟早的事情,只是弄清楚他们为什么离开之后,心里却越发沉默了起来。   卖酒翁比起当初带着上德峰去天都的时候已经苍老了太多,他的眼中像是藏着两只太阳,熠熠生辉,但他整个人从头到尾都已经开始腐朽,死亡在每一个细胞内部悄然扎根,生机东去,不再回头。   卖酒翁挑选的四位上德峰候选人还没能成长起来,大战却似乎已经在这个时候到来,谁也不知道上德峰那一头的守望者森林会在什么时候被发现秘密,妖族大军又会在什么时候降临在这里。   卖酒翁沉默了片刻之后,看着眼前的四个弟子,展颜笑了笑,话语平静却无比豪迈,“无妨,继续去练吧,我死之前,你们不用担心。”   ……   大光明城内,墓碑甲诵念的声音不曾停歇,空旷苍茫的城池内部,黄沙堆积,倒塌了半数房屋。   在城池的另一端,却又有一汪荡漾着七彩的泉水从地底涌出,滋润着半座城池。   那个叫无常的金属人蹲着跟在墓碑甲的后面,无聊之余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路过韩樗的闭关之所。   他端坐在城头上,面对着城外那无尽的空寂和黑暗,试图努力掌控传承。   “长夜将至……”   诵念声永不停歇,这座埋葬了万年的城池一点一点苏醒。   ……   纪沛见到移洛的时候,身上的伤势已经彻底好转,实力比往昔更进一步,已经达到了逸元境。   唐未济给予他的九楼的小世界化作了一颗漆黑的珠子嵌在他的眉心,他披着青铜甲胄,端坐在移洛的面前。   移洛抬眼看了他一眼,从身后的道士塔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纪沛。   纪沛看了一眼,抬起头来,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移洛话语简略,“五祖发动攻击,目标直指百景城,唐未济在百景城。”   纪沛闭上眼睛,再睁开,“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   眼前的妖军黑云一般铺满了大地,一直绵延到天边,他们呼啸着奔走,每一次踏足都会引起地面的剧烈震动。   天上无数三元境妖族伴随着飞禽类妖族起舞,像是朝着太阳要冲过去。   罗刹扭头看向身后,见到的亦是同样的画面。   归山圃之后,朱颜既是唐未济的事情暴露,他遭到了极为严苛的审讯,但不知为何最终没杀他,只是让他戴罪立功,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他进了五祖手底下的妖军,混了一个什长。   他低下头,背后的血色翅膀闪动着,只是沉默着向前飞。   恨唐未济么?恨。   佩服唐未济么?佩服。   再遇到他会怎么样呢?这是他心里问自己最多的一个问题。他把自己想了很久的答案摆了上来。   “人妖势不两立。”   ……   人影在奔走,闪过林梢,树叶晃动之间,只是听见一声杂响,抬头看的时候只看见密密麻麻的树叶也从树叶缝隙里掉下来的光斑。   袁浩宇一步一步,历经千辛万苦,沿途无数场大战,九死一生,几乎是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力,终于赶到了浮池之渊。   他看着眼前这巨大的仿佛眼睛一样的漩涡,义无反顾冲了进去。   归山圃,终于到了,接下来就是要找大将军问清楚了。   ……   沿途见到的人族越来越少了,大多数人要么是死在了这里,要么是被妖族抓了过去,还有许多人在死亡的威胁下已经背叛了人族。   上官对这些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两千多玄武营披甲士在这片血色大地上飞速转移,往下一个地方赶过去。   他们必须回到大唐,没有城池与阵纹的庇佑,他们迟早都会死在妖族的追杀之下。   两千多人的物资同样是个问题,上官带队,又一次扑向了妖族一个小小的据点,这样会暴露他们的行踪,但到底能够让他们多活一段时间。   “敌袭!”   不远处响起凄惨的声音,上官眼神锐利,冲天而起。   身后两千余玄武营一言不发,紧随其后,人在半空已经结成战阵,巨大的墨色玄武法相向着前方轰然撞击,黑色的玄武重水发出“哗啦”的声音,将最前方冲出来的一头妖族搅得粉碎。   更远处,还有无数妖族循着玄武营的方向追过来,死死咬住,其中不乏三仙境大妖。   玄武玄武,瓮中之鳖。   ……   太玄教,雨初晴匆匆赶往墨染山,在墨染山用自己罕见的勇气与欧阳师叔祖发生了一场争吵之后,又匆匆赶往太玄教后山,在风池这里见到了太玄教的掌教真人。   风池里的第九枚金莲已经长了出来,在风中摇曳生辉,清香与水汽交融,掌教真人率先开口,“太玄教不插手军方的事情。”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百景城若是破了,整个剑南道都要遍布战火。”   “太玄教的人手已经全都散了出去,不可能因为一个百景城全都聚集在那个地方,若是百景城守不住,太玄教的基业就此断绝,我不可能冒着这样的风险。”   “师父!”   “你去吧,我意已决。”   “此非私情,实则大义啊。师父,别忘了唐未济当初可是救了整个剑南道的!”   掌教真人挥了挥手,雨初晴眼前一阵恍惚,再次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了后山。   他失魂落魄走在山道上,身形踉跄,时而咬牙时而低沉,时而亢奋时而恼怒。   他知道掌教真人说得没错,太玄教已经被掏空了。除了必要的太玄教守阵弟子、师叔祖与掌教真人不能出太玄教之外,长老、弟子已经全数出发赶往前线。   因为风池的存在,师叔祖与掌教真人是绝对不可能离开的。浮池之渊崩碎之后,已经有妖族化作人形混入了大唐,若是让他们寻到空隙,偷摸到风池这里,打开风池,那对于大唐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不仅仅是这两位三仙境,据雨初晴所知还有两位三仙藏在暗处看着这里,以确保万无一失,只是……只是哪怕知道事实是这样,终究还是不甘心啊!   他走出太玄教,才踏出一步,便看见了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年轻的、充满希望与憧憬的发亮的眼睛。他怔了怔,抬起头看过去,在那双眼睛的后方,是无数与这双眼睛一样的眼睛。足够年轻,足够朝气,明亮如同天上的星星。   “你们……”雨初晴看着眼前的这群人,有些发蒙。   这些都还只是孩子,年纪最大的不过才十五岁,最小的十岁而已。他们是太玄教三代弟子中年纪最小的,实力最低的。他们被留下来,只要他们活着,太玄教就永远存在。他们站在雨初晴的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做什么!”雨初晴的面色已经变得难看起来。   “我们要去百景城。”为首的那个孩子看着雨初晴,“请师兄带我们一起。”   “胡闹!”雨初晴怒喝了一声,面色难看至极,“你们去就是捣乱!”   “我们不去,就没人去了啊。”   雨初晴怔住了。   不去……就已经没人去了么?   ……   有一团火,是世上最后一头凤凰的心脏。在那头凤凰死后,他的心脏跟着冷却,最后融入到了森森白骨之中。   时光荏苒,曾经无敌的霸主没有涅槃,遗骨却被人以秘法融入到了一个三岁的将死的孩子体内。   那孩子活了下来,神奇的是那团火开始重新燃烧,被人以为是火焰精灵,被那个孩子取名为小火。   后来那孩子死了,意外的是他获得了涅槃,那团火却在大雪山与他分开。   小火凭着自己与他冥冥中的联系不断追寻着他的脚步,追逐到的却只有空白和失望。   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失望。每一次的失望都给那团小小的火焰幼小懵懂的情绪带来一次伤害。   在漫长的追寻与躲藏中,那团拳头大的橘红色火团不再吐米粒大小的棉花糖一样的火云,它开始学会了吞吐真正的火焰。   他在成长,却也在迅速消耗着自身的元力。他的灵智与日俱增,他开始寻找这天地间各种各样的火焰精华,用以吞噬,增强己身。   他依旧是那团橘红色的火球,他辗转了万里之遥,躲过了无数血修与妖修贪婪的视线,逐渐成长,越发强大。   他最终循着命运的安排,来到了剑南道一座荒山的深处,在荒山深处的地底有一处火脉,能够让他再一次成长。   他开始沉睡,火脉精华被他不断吸收,一点一滴、一点一滴……   ……   朝会已经连续开了四天了,关于前线那场战斗的讨论也延续了四天。四天里,破口大骂者有之,心急如焚者有之,不动如山者有之,圣皇除了让各处增援前线,守望掎角之外并没有其他额外的命令下出,于是大臣们的讨论越发激烈。   “不能救,不能救!唐未济狼子野心,玄武营欺君罔上,他们是浮池之渊打开的罪魁祸首,是大唐的罪人!剑南道,流沙府,南漠沙海,那么多的地方,妖族为何偏偏选择了百景城,这原因还不够清晰么!”   “四神兽营里面除了朱雀营损伤惨重,白虎营损伤过半,玄武营与青龙营都不曾有太多战力损失,值此大战,保全实力为上策,刘侍郎为何偏偏咬住玄武营不放,为何不说青龙营同样也是毫发无伤?妖祸连绵,我方任何一点战力都不可放弃,何况是玄武营这样的精锐!”   “青龙营与玄武营同么?他们是一样的么?上一次浮池之渊洞开罪魁祸首就是玄武营,老三营覆灭值得人慨叹,青龙营已经力挽狂澜一次了,难不成还希望他们再站出来第二次?那可是二十万妖军,这才三位妖祖,妖界可是有着足足十八位妖祖啊!”   “这与营救玄武营有什么关系?妖族势大,更应尽早接应玄武营才是。”   “文鸣栾文将军的公文你不曾见到过么?玄武营的模样像是溃败?他们没有青龙营的本事,为何如此缘由还不清楚么?别说我说得不够清楚,前线来的战报,已经有无数地方发生人族反叛投入妖军骗开城门的事情发生了,你就确定玄武营不是叛徒?你可别忘了玄武营都是什么人组成的!”   “刘侍郎!你这是对玄武营的污蔑!他们既然已经选择加入玄武营,如何还要以过往对他们进行攻击?四神兽营什么时候也分上下高低了!”   “班侍郎,朝堂之上,还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辞!我处处为国为民着想,你却胡搅蛮缠,我倒是要问问你,你与这玄武营有什么样的关系!”   混乱仍旧在继续,班道远与礼部的刘侍郎争得脸红脖子粗。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哪里是针对玄武营,明明是在针对唐未济。在唐未济第一次来到天都的时候,东来居内,刘侍郎为了讨好大皇子,想要杀那头白猫,结果被洪洗剑拦下,自己的脖子差点被拧断。   让刘侍郎去找洪洗剑的麻烦是不可能的,在那之后他便与唐未济结了仇。何况刘侍郎本就是老太师一系的得力干将,若不是因为东来居的那件事情,礼部尚书的位置也许他都坐上了。   班道远与刘侍郎分毫不让,只是班道远终究人微力薄,处于绝对的劣势。   赞成不去救玄武营的占了大多数,毕竟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浮池之渊的崩溃与玄武营脱不了干系。他们不可能冒着这样的风险接纳玄武营。   一直到百官摆明了车马说得口干舌燥的时候,圣皇终于开口了,只是他的金口玉言让所有人一下子傻了眼,就连急眼的班道远都愣住了。   不多时,圣旨传向前线——尽全力营救玄武营。   ……   森林里的光自天空照射下来,与往常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落在楼十六的眼里终究却显得亮堂多了。   许多天不见了,他有些想念师父了。不知道师父最近过得怎么样,李望那边依旧有消息传回来,在没有了食物短缺的危机之后,守望者的日子变好了太多,除非必要出手,他们开始养精蓄锐。   李望那边传来的消息大多是有关唐未济的,楼十六知道师父过得不错,似乎还和师娘成亲了,算是了了一个大的愿望,但他终究不曾亲眼见到,总觉得有些遗憾。   师父说迟早会把守望者们都带出去,他相信师父能做到这一点,两位村长同样坚信这一点,但毕竟唐未济走的时间太长了,守望者森林里面开始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一直到他看见猫大人匆匆走过屋子前方。猫大人比猫还懒,什么时候这么精神了,他好奇问了一句。   猫大人扭头说了一句话,楼十六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但紧跟着又变得通红,冲出去就找楼十五。   见着楼十五之后没多久,守望者森林整个暴动了起来。   妖族已经打到了大唐,兵临城下,已经接近了唐师所在的位置,千钧一发!   ……   在这片广袤辽阔,藏着太多秘密的大地上,无数人做着各自的事情,为了同一个目标,相左,或者相右。事件的中心点不知不觉之间似乎又变成了唐未济。   对于这些唐未济是不知道的,百景城自然已经得到了妖族快要到来的消息,不管是黑虎军还是锦衣军都有些躁动不安,就连白登军严阵以待之也有些警惕。他们警惕的是城内的这些败军。   若是战时他们崩溃倒戈,很有可能会导致整个百景城毁于一旦。   唐未济与韩仰之的妖兽棋之争不仅不能延迟,反而越发急迫了起来。   韩白登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唐未济在百景城没有势,只有从圣皇借来的力,那么他便可以帮他造势,哪怕唐未济根本不懂妖兽棋也没关系,他可以让韩仰之输,只要通过唐未济把百景城的乱象终结,他终究是可以领着众人继续抵挡一阵子的。   韩仰之对此自然是不乐意的,谁也不愿意自己的百战之名会毁在一个不学无术之徒的手上,但这已经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黄叶在枝头被卷落,用了七秒钟飘落了三十五厘米。   七秒钟之后,天亮了,新的挑战来临。 第531章 演戏都不会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这位小兄弟,你押谁?小将军是吧,好嘞,十两银子……好,这是赌牌,拿好,到时候凭这个来领银子。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   天光乍泄的一瞬间,百景城在清晨的爽冷中顿了那么一顿,而后便在轰然炸开的声浪中变得无比热闹了起来。   白草上的霜化开一半,被匆匆过往的脚步踩碎,折损的草叶艰难抬头,闻到了包子的香气。肉包子诱人的香气伴着热气飘散开,叫卖声此起彼伏。   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议论声,整个百景城可以说是全民皆兵,除却还在做买卖的,其他的普通人基本上都先一步被强制撤离。   温度伴着太阳与周围人的兴奋飞速上升,随处可见军汉三三两两涌出来,各自有各自的区域范围。   百景城新一批物资已经到了,对于这些军汉来说基本的吃穿是不用愁的,这些物资对城内残留的商贩免费发放,让他们省下了成本钱,这也是许多人愿意留下来的原因。   “听说了么,妖军又来了。”   “怕什么,不是说有援军要过来。”   “就怕战线拉得太长,能过来支援的队伍太少,其他地方的军队谁也不敢贸然行动,若是妖族虚晃一枪,要出大事……”   “不说这些,吃着包子呢,说这些丧气话。”   “今天这场妖兽棋你们怎么看?”   “我赌小将军赢!小将军可是经历过实战的,那个什么狗屁少游侯算得了什么。”   “我听说他实力不错……”   话音还没落下就被打断。   “实力不错顶个屁用!妖族三仙境那么多,每次与我们交手的那些妖族将军哪一个是三仙境?实力越高的越不会领军打仗,他们太相信自己的力量了,不相信群体的力量。”   “这倒也是,我听说那个少游侯在修行上的天赋不错,却没听说过他在妖兽棋上有什么造诣。”   “那不是必输无疑。”   “那是肯定的啊。听说这个少游侯一来就搅风搅雨的,韩老将军对他很是不满意,故意让小将军杀杀他的锐气,让他知道百景城是谁在做主。”   “不知死活啊。”慨叹声戛然而止,紧跟着是急促的催促,“赶紧吃,别耽误我看好戏。”   “怕什么,到时候会有镜花水月海市蜃楼的秘法把整个战场投到天上的,你还怕看不清。”   “就是,你当是咱们自己的小打小闹呢。这么大的阵仗,这个少游侯要丢大面子啊。”   “那就慢点吃,边吃边看……”   城南漱云府,魏无忌刚打完一套拳法,正在舒展筋骨,就瞅见了匆匆赶过来的周彦岑。周彦岑脸色不太好,看上去似乎有些发青。   “你这是怎么了?一脸苦相。”魏无忌打趣问他。   “我找人去将军府打听了一下,还真给魏将军说着了,昨日的那场家宴,韩白登老匹夫对唐未济的态度尤好,怕不是……真要给他造势。”周彦岑咬着牙,眼神闪烁,藏着不甘心与怨毒。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魏无忌接过一旁侍女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汗,“你不是让人去抛那位少游侯的传闻了么,怎么,不见效果?”   “这些大头兵。”说到这个,周彦岑破口大骂,“没脑子的蠢货,什么都不懂,我帮他们看清唐未济这个人的真面目,他们倒是不以为然,蠢货,蠢货!连我写的词都听不懂!”   魏无忌目光冷了那么一瞬间,紧跟着冷哼了一声。周彦岑才想起来面前这位也是个大头兵,顿时醒悟过来,连忙一阵道歉。   魏无忌挥了挥手,“你不过是个书生,在血修眼里,书生是最没用的,你说的话他们怎么可能会信。”   “那……”周彦岑犹豫道:“将军想自己去说这些话?”   “目光放长远一些。”魏无忌瞥了他一眼,隐蔽而不屑地撇了撇嘴,就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眼前大战将至,谁会花大心思管这些东西。一个人私德如何在滚滚妖军之前太过渺小,人命都算不了什么,这些事情谁会在乎。我若是自己去说,那就是摆明了车马和唐未济作对,暂时我还不能这样。”   “那怎么办?”周彦岑手足无措,“难不成眼睁睁看着那个姓唐的成功?”   “你能怎么办?”魏无忌讥讽道:“跳上去说这是韩白登和唐未济演的一场戏?嗯?你觉得那五万白登军是吃素的?随便来一个都能轻而易举弄死你。方才都与你说了,目光放长远一些,周公子这是听不懂人话?”   周彦岑平素颇有才名,但那才气也许是全都落在了遣词造句上面,魏无忌的话都说得这么直白了,他依旧听不懂魏无忌的意思,又是害怕又是不甘心,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魏无忌实在不耐烦这些所谓文人墨客的婆婆妈妈,把话挑明了,“韩白登要给唐未济造势,这是为什么?”   “这……”周彦岑想了想,小心问道:“为什么?”   魏无忌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心想什么大唐第一才子,这样的蠢货在天都没被人玩死,多少还是看在端王的面子上。   “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唐未济来百景城是要做什么?整顿军务、安抚军心,收拢残兵。这是圣皇给他的任务,也是他要做的事情。韩白登想要的是什么?想要整个百景城都牢牢握在他的手里,真到了打起来的时候令行禁止,想让我们这些从浮池之渊回来的兵顶到前面送死。这老匹夫的心思我能不知道,哼!”   魏无忌冷哼了一声,继续道:“还是托你的福,唐未济在百景城的名声不太好,他什么都没有,怎么劳军?那就只能先造势,唐未济的名声起来了,再加上他的天使身份,到时候还是要图谋我黑虎军的掌控权。”   “那可不是坏事?咱们什么都不做的话岂不是只能乖乖等死。”周彦岑大惊。   “第一,”魏无忌竖起一根手指头,指了指他,“你是你,我是我,我们加起来不是咱们。第二……”他呵呵笑道:“即便唐未济真来了又能怎么样,我就与他拖着,他还能把我黑虎军吃了不成?他造不造势我都不理他,他能把我怎么样?”   周彦岑恍然大悟,顿时喜上眉梢,“高啊,魏将军看得透彻,彦岑不如远矣!”   魏无忌脸上笑呵呵地享受着周彦岑的马屁,心里骂了一句傻逼。   义渠街,何粲然梳拢自己花白的头发,看着镜子里苍老的面容,“啪”一声握紧了身旁插在地上的长枪。   长枪残缺的枪尖直指天空,红色的璎珞垂落下来,随着秋风一起萧瑟。   院子里寂静,只有泥土深处的小虫子爬动的声音,何粲然的注意力不在这场妖兽棋上,而在城外的那二十万妖军。但当这场比试正式开始的时候,他还是免不了被惊动。   遥远的地方响起压低的藏着兴奋的声音,“开始了,开始了!”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   百景城的天空上,一副巨大的画卷缓缓展开,遮住了蓝色的天空、金色的太阳。   何粲然抬头看向那画卷,哪怕知道那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也依旧一阵心驰神往。   金色的描边,白色的卷轴上,缓缓出现了山川河流、荒漠戈壁。气势雄浑,景色壮阔。这是妖兽棋的标准棋盘,只是山川地形会随机变化位置。   百景城十万兵甲,精通妖兽棋的很少,但多少都懂一些,尤其是一些中上层军官,对妖兽棋都是无比熟悉的。   有议论声渐渐起来,“这是……大漠图啊。”   “小将军最擅长的不正是大漠图么?这是故意的?”   “听说是抽签抽到的。”   “那位少游侯可真是运气不佳。”   “嘿,继续看吧,看两边选边……呦,小将军是人族!”   “哈哈哈,我现在很想看见少游侯脸上的表情。”   “小将军擅长人族作战,他连死都不知道怎么写。”   城北徐公府,姚锦衣躺在椅子上,品尝着一旁摆放着的葡萄美酒,惬意看着天空,“真是造势?花这么大力气啊,不给韩仰之留一点后路么?”   没有人回应他的疑问,战场铺开,兵种选择,又是一阵哗然。   这是一场小型战役,每人只给了一千名额,同样,因为妖族的个体实力强大,所以有些特定的妖族会占其中两到三个名额。   相比较韩仰之这边的兵种类型齐全,唐未济那边就显得奇怪了许多,议论声便从这个时候开始,一阵一阵,连那些不懂妖兽棋的人都逐渐听懂了问题。   “怎么都是小蝠妖?没有其他兵种么?”   “都是小蝠妖?小蝠妖是什么?”   “妖族的一种兵种,中远程攻击,身板子脆,比我们正常的血修都不如,也就速度比寻常妖修快一些,隐匿行踪的本事稍稍强一点,总的来说没什么特别之处,你若是去了浮池之渊,很多时候都会见到这种妖族。”   “那不就是炮灰么。”   “对啊,只不过妖族的大部分妖修都是这些炮灰,精英妖修很少的,真到了战场上,你也别小看了这些妖族,很强的。”   “那你们为什么都说少游侯乱选。”   “这是妖兽棋啊,人族这边的兵种战斗力都是与妖族相仿的,他只选了小蝠妖要怎么打?这不是乱玩么,这个人到底会不会妖兽棋啊?”   不满的议论声像是瘟疫一样在人群中窜行,声音逐渐变大,而且议论的点大致相同,有一些赌徒心理投了唐未济银钱的军士面色已经白了。   一直选择相信唐未济的铁民呆呆看着天空,心中恍惚,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被人忽悠了,若是细细想来的话,从天都开始,自己似乎就是受蛊惑的一方啊。   他心中蓦地涌起一阵后悔——这个少游侯,真的值得相信么?   “他到底会不会妖兽棋啊?”发出同样感慨的不仅仅是这些普通军士,韩仰之皱眉,心里无比憋屈。他心想自己即便要输给你,你好歹也随便多选几种兵种,到时候他还能设计设计,这全是小蝠妖,即便他输了,明眼人一眼也能看出来是放水了啊,唐未济到底在想什么!   “听这位少游侯自己说他玩过几次。”小虎恭敬说话,他们尚且在准备阶段,还没有进入幻境棋盘。   “简直胡来!”韩仰之眉头拧起,看了韩白登一眼,韩白登同样也有些不满,却只是朝着韩仰之轻轻点了点头。   韩仰之叹了口气,心里憋屈,终究还是坐下来进入幻境棋盘。   战斗,开始了!   荒凉的戈壁,到处都是滚动的石头。风很大,沿着地面上巨大的裂隙和干涸的河谷吹拂。穷目远眺,远处有青色的山脉,像是藏在烟雾中休憩的巨龙,只露出高高低低浓浓淡淡的脊梁。   韩仰之有条不紊开始调动兵马,军中擅长飞行的三元境血修冲天而起,分八个方向飞射出去,飞行到一段距离之后落下,开始贴地探寻,大队人马分成了两部分,远程血修在核心,剑修逡巡左右,体修在正前方。一左一右推进,一点一点搜寻,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即便是真放水,即便唐未济那边乱选,韩仰之也有名将风采,依旧还是遵循了自己的内心,选择对这场做戏的战斗予以最大的尊敬。   他不知道唐未济那边会怎么样应对,他甚至不知道一千头小蝠妖聚拢在一起能有什么作用,但他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自己应当怎么去做。   反正都是要输的,输也不能输得太憋屈了,随机应变吧。   他心里叹了口气,而在此时,外界的议论声已经轰然炸开。   “他怎么能这么去做!”有人高声叫着,把手里的赌牌狠狠摔落在地上,“老子的饷银啊!日他奶奶个熊的!”   “他到底想做什么?”韩白登皱着眉头,难以理解。   “这,真的是为了给唐未济造势?”周彦岑瞠目结舌,小心翼翼问魏无忌。   原本信心满满的魏无忌头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这真的是在造势?他在心里反问自己。   姚锦衣骂了一声,闭上眼睛,给这场战斗下了定义。   “演戏都不会,又蠢又笨。”   天空中的那副画卷上,代表着妖军的小小红点散落如蒲公英,散落如满天星,飘飘荡荡…… 第532章 委屈的韩仰之   光,炽烈的光。   发丝里蒸腾出的热气,头有点晕,不是昏昏沉沉的伴随着痛苦与呻吟的晕,是一种飘飘然旋上天空又轻轻落下的黄叶晃荡的醉人的笑。   往前走,往前走。阳光,砂砾,卷来的风杂着粗粝豪迈的气息。往前走,往前走,继续走,深一脚浅一脚,放开了自己,继续往前走,享受这种飘飘然,享受这种似真似幻。   天地高远,在山的浓淡墨色的尽头重叠,凝成一条线,左右看了两眼,那条线便变得极细,于是感觉到人的渺小,感觉到生命的孤寂。这份孤寂让人痛苦,让人迷醉,在这沙漠与隔壁之间却又是炽热的。   嘴唇干燥,有脱水的前兆。小蝠妖探查到的讯息如同闪电一般在飘荡在云端的脑子里“呲溜”一下窜了过去,带来的一条条痕迹却逐渐编织成了网,让唐未济在空白的思绪里逐渐把这片土地的面貌勾勒。   手指轻轻点在空中,水元素在之间凝成了霜雪,霜雪荡开了风沙,挡住了那缕炽热,慢慢落到唇间,在黄沙流淌的窃笑声中让嘴唇打了个冷颤,然后化作清凉的冰水凝成一条线,钻入饥渴的喉管,浇灌沙漠一般贫瘠的身躯。   “东南方向百里有一条小小的干涸的河谷,已经被风沙掩盖……正前方走不多远便是大地的断层,风沙代替了水流将那些沟壑冲刷得越来越深,那些沟壑像是树叶背面的脉络一样延伸出去……”   思绪断断续续,唐未济却无比享受这样的过程。编织,继续编织,地图在他的脑子里编织成一张网。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合格的将领在作战之初都会了解透彻周围的地形以应对随时到来的战斗。   一千头小蝠妖被唐未济全数放了出去,这种低端妖物经常把妖族当做哨兵探查周围的敌情,哪怕真遇到了血修,妖将也能够从小蝠妖的折损中判断出那个方向出现了多少血修。   但是!但是!那是大规模作战才会去做的事情,那是手头兵力足以支撑这样的折损去做出的大气的手笔,动辄数万妖族的战斗中,一千小蝠妖的战斗力是微不足道的,是可以折损的,是毫不重要的。唐未济手里只有一千小蝠妖,这是他的全部兵力,他学人家这么去做,能获得什么样的收获?   若是此时此刻韩仰之出现在了他的正前方,他散出去的小蝠妖能够以最快速度结成战斗力么?能够以最快速度保护他的安全么?   答案是肯定的——不能。   所以唐未济的举动是什么?是在找死。   已经有人冷笑着猜测唐未济是不是偶然间听闻妖族作战中有这样的手法,昏了头拿来借鉴。不看眼前不分情况,只管拿来套用,这样的人是威胁?你是看不起自己还是看不起韩仰之?笑话!   唐未济全选小蝠妖的举动告诉百景城的十万兵马他不懂作战,他将小蝠妖全部散出去的举动又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他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他是个白痴。   韩白登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动摇,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唐未济,他难不成只是一个满嘴谎言的骗子,只是装得很像骗过了自己。他让自己相信他,让自己支持他,可现在这样子,韩仰之即便真想放水又怎么放?   他自作聪明的堵死了自己的最后一条路。   “砰!”茶盏与大地的碰撞又一次分出意料之中的胜负,韩白登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缝,从那条缝里能看出的唯一的颜色是苍白色。   “真是我想错了?”魏无忌挠了挠头,觉得从天都过来的这些人是不是和周彦岑一样都是没脑子的,以自己的智商去推测这些白痴的想法,是不是高估他们了?   姚锦衣闭上了眼睛,已经懒得再看一眼,在他的心里,胜负已分。哪怕韩仰之依旧输给唐未济,他也只会嗤之以鼻,这样的情况下放水,韩仰之不要自己的面子,还把所有人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没人会相信他们的。   少游侯名不虚传,在韩白登手把手教他的情况下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何粲然叹了口气,咂了一下嘴,对自己竟然会看好唐未济而产生了羞愧。到底是老了,眼神不好使了。他很失望。   铁民留有最后的期待,他期待唐未济能够证明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他期待唐未济能够和天牢前一样,给所有人致命一击。但是他是打过仗的,他是在浮池之渊的铁字营呆过的,他能够看懂妖兽棋——没人会像唐未济这么做,除非他疯了。   他觉得自己也是疯了,居然还对唐未济保留有最后一丝希望。   也许,也许他在天都经历的所有事情都是别人的布局,到了这个时候只能凭他自己的本事的时候就露了馅。   铁民心中生出一种猜测,如太阳一样飞速升腾,占据了思维的天空。   他很失望。韩白登很失望,何粲然很失望,大家都很失望,甚至连把唐未济当做对手的魏无忌也很失望——他根本没有资格作为我的对手。   这种失望凝成一种情绪,在百景城内变成了实质化的嘲讽与讥笑,些许的不满声在这些嘲讽讥笑声中被掩盖,就连青楼内的妓女都捂着嘴偷偷笑着。   这场战斗几乎已经要变成了一个笑话,所有人都在等着看那戏剧性结局的到来,而这结局似乎并不算太远,因为韩仰之距离唐未济已经足够近了。   这是幻境棋盘,两千人的战斗,棋盘不会太大。但幸好,是几乎变成一个笑话,几乎……   百景城的一切对于韩仰之与唐未济已经没有意义了,在这个时候,妖兽棋中虚幻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才是真实的、才是有意义的。   韩仰之派遣出去的棋子很快传回来消息——前方发现了小蝠妖的踪迹。   韩仰之精神一振,下令血修暂且不要太多动作,继续观察。小蝠妖已经出现,说明唐未济距离他已经不远了。   他有些心烦意乱,心想自己应该怎么才能不着痕迹地输给唐未济。小蝠妖,一千头小蝠妖!唐未济,你上辈子是蝙蝠么!他在心里头怒吼。   人族血修的探查范围是要比小蝠妖更远一些的,但不会太远,在韩仰之的刻意嘱咐下,唐未济压根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那些分散出去以“一”为单位的小蝠妖根本就没有凝结作战的意图。   失望从画卷上投射下来,有人大骂不止,有人长吁短叹,有人连连摇头,有人哈哈大笑,有人指着画卷中唐未济的那张脸不住冷笑——画卷在天空,对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也就是说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控制自己眼中的画卷,看见你想看见的东西,却不会影响到别人。   唐未济的那张脸在画卷中只是平淡的,这种平淡在这个时候却成了愚蠢的代名词。   “你看看,人家都到了他眼前了,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种水平也配小将军与他比试?换我上去我都能打得他满地找牙。”   “要不是小将军谨慎,他现在已经输了吧?”   “再怎么谨慎也有个度,小将军试探性攻击的时候唐未济就要死了。”   战局起了变化,韩仰之刻意绕开了之前发现的小蝠妖的范围,但紧跟着侧翼再次传来消息——发现小蝠妖。   “怎么回事?”韩仰之眉头皱了起来。之前小蝠妖发现的位置与现在这头小蝠妖所在的位置根本不能形成作战辐射,如果唐未济在方才那边的话,这头小蝠妖压根就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位置。   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走散了?   韩仰之心里有这种荒谬的念头诞生,他下意识否决,却突然开始犹豫。如果是其他人的话,那绝无可能,但若是换做唐未济……他会控制妖兽棋么?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大跳。这个人不会压根就没有下过妖兽棋吧?所以说下过几次那些话都只是托词?   草!韩仰之没忘记百景城里还有人看他们的战斗“表演”,只敢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妈的这个没脑子的蠢货,早就听闻天都官员一个个都是尸位素餐,面子和利益比什么都重要,但是在这种事情上就为了自己的几两面子也要撒谎的么?这他妈没准是关系到大唐国祚的正事啊!这个唐未济果然不可信!   韩仰之满腹委屈,再次小心翼翼绕开了第二个出现的小蝠妖,然而让他崩溃的是没过多久,他再次收到讯息——发现小蝠妖!   韩仰之木了。   又是一头小蝠妖?他在自己脑子里过了一下三头小蝠妖出现的范围,这……以小蝠妖作战范围来看,这三头小蝠妖出现的地点根本就不可能,这个人是真的不会妖兽棋啊!   一万头草泥马在心头奔驰而过,韩仰之在大漠的风沙中头一次感受到了绝望和委屈。   这让他怎么输?说好了演戏的,你哪怕把一千头小蝠妖放在那边团成一团一动也不动,老子也能输给你看,你这么玩,我他吗怎么玩?   总不能一千名精锐将士在他堂堂韩仰之的领导下被一头头的小蝠妖杀了个干干净净吧?这他妈你当百景城的人都是白痴么?   没经历过战争的毒打,也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韩仰之决定在这场妖兽棋之后让唐未济经历经历自己的毒打。   绝望和失望一样来得太早,韩仰之人生第一次发愁自己怎么输的时候,他发现了第五头小蝠妖——依旧在风马牛不相及的位置,然后是第六头,第七头……   韩仰之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在两千人的幻象棋盘内,要做到这一点,唐未济只有一种可能性,他把所有的小蝠妖按照“一”为单位撒了出去。   他顿时目瞪口呆。唐未济,你是不是把妖兽棋当成了种豆子?就这么把豆子一颗颗撒出去了?你玩呢?你玩我呢?   他满心委屈,想要再次转移位置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不管他往哪个方向去走,似乎都能碰到小蝠妖,也就是说他会在极短的时间之后被发现。   被发现之后呢?被发现之后他只能硬着头皮与唐未济交战,交战的结果却只有一种……韩仰之头一次因为害怕赢而畏惧与别人的交战。   我打你娘的蜜蜂屎!他气得面色铁青。   百景城的大街小巷却又是一番不同风景。   “小将军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躲?”   “你不懂了吧,人族哨兵的探查范围是比小蝠妖远一些的,小将军这是在隐藏自己的动向,要找准机会给唐未济致命一击。”   “可是……这没必要啊,要是我的话直接冲上去不就赢了。”   “你当小将军和你一样都知道唐未济是把小蝠妖都散出去呢?”   “这就是小将军与你的区别了,小蝠妖再怎么没用,一千头小蝠妖硬对硬打起来也是要死人的,小将军这是把这场棋当成真的战斗在打,你若是小将军手底下的兵,你愿意把自己加入到战损中去啊。”   “这倒也是,你看,小将军又在躲了,果然高明啊!”   “高手就是高手,细节啊,难怪我不能成为小将军这样的天才。”   “哎哎,不对劲啊,小将军似乎躲不了了!”   片刻的沉默。   “你在担心什么鬼东西?被发现了又能怎么样?这种无趣的情况,难道不应该期待小将军早点忍不住气把唐未济弄死算了么?这种棋局有什么好看的。”   “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啊……”   “咦,小将军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不进攻?”   疑惑声逐渐起来,陡然间,人群中有人振臂,惊喜高呼,“哦,我明白了!小将军是发现了这么多小蝠妖,不能明白唐未济的大部队位置到底在哪个方向,不如驻守原地守株待兔!”   一声高呼解开了许多人心头的疑惑,他们恍然大悟。   “好像有点不对啊!”有人突然说话,“那些小蝠妖似乎开始集结了。”   “是唐未济发现了小将军么?”   “趁早发现吧,趁早打一场输了算了。”   “这种碰运气的家伙,也就是小将军用兵谨慎了,赶紧结束吧!”   “不对啊……这些小蝠妖……在做什么?”   有人惊疑,人群看向画卷,越来越多的人看出了问题所在,于是开始跟着疑惑起来。   “唐未济……是在做什么?” 第533章 好好上一课   铁民也有着同样的疑惑——唐未济在做什么?   画卷上,小蝠妖开始飞速集结,但能够明显看出来,他们不是朝着一个方向前进的,他们似乎有各自的方向。   黄叶再次飘落三十五厘米,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的幻境棋盘中,唐未济的小蝠妖已经完成了集结,他们分成了十支队伍,每一支队伍里面有一百头小蝠妖。这十支队伍并非平均占据一个方向,而是各自处在不同的位置。   一千头小蝠妖的战斗力加起来都够弱的,更何况分成了十份。若是换做在浮池之渊,铁民确定铁字营四百人都能轻而易举击溃他们,甚至毫发无伤。   幻境棋盘中的人族血修战斗力不如铁字营,但依旧可以很轻松对付小蝠妖。玩妖兽棋的选到妖族甚至都不会怎么动用小蝠妖这种兵种,这就是鸡肋。   他到底想做什么?   疑惑再一次蔓延开,但认定唐未济不会妖兽棋的依旧占据绝对的优势,只是许多人开始好奇,这个压根不会妖兽棋的少游侯想要做什么?   当然,好奇仅仅止步于好奇,没人相信唐未济会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在这些人的好奇中,在韩仰之的委屈中,唐未济的小蝠妖终于开始了动作。   第一批小蝠妖从正东方的沙丘后出现,卡着远程血修的极限攻击距离开始发出猛烈的攻势。   攻势迅猛,密密麻麻穿过天空,然后……落在了最前方的剑修身上。   剑修挡下了这些攻击,只是稍稍有些麻烦,有少许的人受了伤,第一波攻击之后甚至没有战损出现。   韩仰之再一次木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搞不清楚唐未济在想什么,就像是所有人都搞不清楚唐未济在想什么一样。但他却不能没有动作,他不可以让人看出来他在放水,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指挥远程血修发动攻击。   韩仰之选择的一千血修中有两百人的远程血修,远程血修中又细分为好几种,他们的攻击距离同样有着差别,但是任何一种远程血修的攻击距离都比小蝠妖要远一些。问题在于韩仰之的布阵,这些远程血修都处在正中间的位置,在他们的外面是辅助性血修,而后是体修,逡巡在外围的是剑修。   这便导致了一个战线拉长的问题,那些小蝠妖可以攻击到剑修,但只有寥寥几十位远程血修可以攻击到那些小蝠妖。   几十位远程血修看似很多,但放在这样的战争中实在算不上什么,比起上百头小蝠妖的攻击而言,这样的攻势看上去更加稀稀拉拉,根本不能组成覆盖性打击,以速度为长的小蝠妖轻而易举避开了那些攻势,然后……继续朝着剑修进行攻击。   韩仰之开始变得认真了一些,他不自觉进入到了战斗状态中,放水的念头被他暂时放下。   若是作战时候真的遇到了这种情况,他应当怎么做?   答案很快出来了。要么领大军一路向着小蝠妖所在的位置碾压过去,要么让以速度和战斗力见长的剑修把这些小蝠妖冲碎。   鉴于他判断唐未济是不会妖兽棋的,所以小蝠妖所在的位置大概率就是唐未济本尊所在的位置,他不能让人看出他在放水,所以他只剩下了第二个选项。   这个方向的一百位剑修在小蝠妖的第二波攻势之后利剑一般刺出,十人一组,分成十个小队刺向小蝠妖所在的位置。   剑修的速度与攻击力远远超过小蝠妖,也就攻击距离不及小蝠妖而已。   小蝠妖发现了剑修猛烈的攻势,很明显变得慌乱了起来,它们扑扇着自己黑红色的翅膀,向着身后飞速逃窜。   然而这样的速度明显是不够的,剑修以惊人的速度靠近着。   韩仰之有些焦急,有意识控制着剑修的速度,给唐未济留下更多离开那个方向的机会,然后他便看见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在这场所有人以为是放水的战斗中,唐未济给他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在他成为大唐的百战名将之后,他一直都不曾忘记自己与唐未济的这场交手,也是唯一一次交手。在大战的岁月里,他谈论起唐未济的时候,语气中只有尊敬!   淡青色的环状波纹从侧面突然出现,遁逃的小蝠妖停下了身形,同样发出攻击。   来自不同方向的攻势让百人剑修有了些许的慌乱,他们紧跟着稳定了下来,十人小队分成了两个方向,各自追击。   小蝠妖再逃,这一次剑修是全速前进,所以没过多久,他们就接近了小蝠妖,然后出现在这两支五十人剑修面前的是更多的淡青色环状波纹。   小蝠妖再次以他们攻势阻止了剑修的前进,而且这一次的攻势更近,更加隐蔽,自然而然,杀伤力也更加巨大,百人剑修头一次出现伤亡……   原本还想着放水的韩仰之瞪大了眼睛,彻底进入到了战斗状态,他不知不觉变得认真了起来。   剑修的飞剑同时出现,犀利的剑光像是雨后挂落在天边的彩虹飞射而出,向着小蝠妖斩落。   小蝠妖同样也开始出现折损,他们慌乱后退,队伍很混乱,与剑修的井然有序形成鲜明对比,这是双方主将对妖兽棋的掌控力,很显然,唐未济远远不如韩仰之。   剑修再次追击,转过一道沙丘之后,韩仰之心头突然生出一股寒意,而在百景城看着这一场小规模接触战的军士们已经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沙丘之后的地底突然出现了无数淡青色的光环,密密麻麻足有两百。   这两百道攻击同时集中在右侧的五十名剑修之上,被那些剑修追逐的两百小蝠妖同时返身进行攻击。   只瞬间!五十名剑修全数身死,在那样的攻势下一个都没能活下来。左侧的五十名剑修给另外两百名小蝠妖造成了不小的损伤,但他们同样也在下一秒死去。   小蝠妖的战损达到了八十,但相比较这一百名剑修的损伤而言,远远算不上什么。   剑修是两个单位的兵种,小蝠妖是一个单位,相当于唐未济以八十换了韩仰之两百战损。   战场之上,画卷之下,鸦雀无声! 第534章 破不了的局   “藏着的,小蝠妖竟然藏在了这里!”   “这里本来没地方藏的啊,怎么藏的?”   “沙子下面是河道,他们藏在了河道里面。”   “唐未济怎么知道这里有河道的?”   百景城内的寂静之后是一片哗然。   “假的吧,这也就是他运气好。”   “肯定是蒙的,没事,只是一百剑修而已,小将军认真和他打,他必输无疑。”   人们互相述说着自己心里的话,看似大大咧咧,实际上却不知不觉加上了一些说服自己的语气。   这真的是运气么?所有人都不敢继续往下想,只是觉得唐未济是蠢货的人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也不怎么聪明。   ……   这是运气么?   韩仰之手足冰凉,瞬间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不知不觉中掉进了一个看不见的陷阱里,然而那陷阱是否真实存在却又有待考证,实在让人头秃。   唐未济的一举一动不过是简简单单的诱敌深入而已,哪怕是完全不明白兵法的人都能做到这一点,但那几支小蝠妖出现的位置实在有些讲究,可是唐未济不是不会妖兽棋么?所以这是运气?   他舔着嘴唇,觉得自己有些懵,第一时间竟然没有想着下一步应当怎么做。   ……   “沙沙……”丫鬟把地上的碎瓷片扫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谁都能看出来老将军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韩白登原本心中大恨,为自己相信唐未济而懊恼,同样因为计划被唐未济的胡作非为搅乱而生气,脑子里甚至都已经开始思考没有唐未济的话自己下一步应当怎么去做才能整顿百景城的时候,却突然看见了那些小蝠妖的变化,他顿时眯上了眼睛。   那些小蝠妖的汇聚放在别人的眼里仅仅只是很普通的变阵,但是在他看来了却充满了玄妙的味道。   韩仰之的名头在百景城是极大的,谁都知道小将军是天生的领军打仗的人,那么一手把韩仰之教大的韩白登又该何等厉害。   他几乎是在瞬间便察觉到了普通人不会注意到的一些细节。   小蝠妖的移动方向似乎是经过细化的,百人小队的集结时间几乎是想通的。也就是说所有的小蝠妖朝着某一个方向移动的距离几乎是相同的。如果说这让韩白登很惊讶的话,那么他接下来意识到的便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十支小蝠妖所在的队伍集结的点有精密的挑选,他仿佛看见了一张看不见的网将韩仰之的队伍收拢在其中,那棉如线却能细细收缩致人死地的杀机让他寒毛直竖。   ……   魏无忌舔了舔嘴唇,周彦岑站在他的身旁,激动得脸色通红,“魏将军,被你料到了!”   魏无忌醒悟过来,“嗯?”了一声。   “做戏啊。”周彦岑解释道:“他们的确是在做戏给我们看。”   魏无忌“哦”了一声,没有理他。   周彦岑冷笑不止,碎碎念道:“韩白登还真是费了心思了,故意让唐未济这么去做,然后让韩仰之配合他演戏给他造势,这地图看样子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啊。”   魏无忌懒得搭理这种连妖兽棋都没玩过的门外汉。妖兽棋有无数种地形,但每一次地图都是随机形成的,韩白登怎么可能根据地形而教唐未济怎么去做。   何况即便真的有满足这样条件的事情发生,唐未济又如何能记得住每一个小蝠妖所在的点,又如何记住这计划的每一步,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魏无忌更相信韩仰之是在放水,他相信韩仰之并没有尽全力操控那些剑修。在这种情况下故意做出一些错误的指示,比如说稍稍更改剑修的目标,故意让剑修的攻击落空,外人是完全看不出来的。谁知道是不是你的对手棋高一着躲开了你的攻击还是你故意放水呢?没法判断。   好啊,他心里冷笑着。不管这场战斗的胜负如何,唐未济,我小瞧了你了,我在黑虎军等你过来。   ……   姚锦衣被人轻轻摇醒,他瞪大眼睛看着天空,突然跳了起来,舔了舔嘴唇,莫名觉得他有些看不懂战场上的局势。   而就在这个时候,韩仰之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继续攻击。不管这场战斗的胜负如何,当六百小蝠妖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的时候,他没理由不去压上全部的兵力。   如果说之前探查到小蝠妖绕开还能算是谨慎,到了这种时候还不上,在别人眼里就是刻意放水。   他知道自己之前是轻敌了,心中默念“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句话,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中已经是冰冷一片。   即便是要输,也要在自己取得一些小小的优势之后再输,不能给叔父丢脸,同样也是为了让这场战斗看起来更像真的。唐未济既然能懂怎么把小蝠妖集结起来,韩仰之自然就会找到自己应当输的时候。   他指挥血修开始变阵。   剑修收缩到了体修的身后,防御最强的体修举着大盾顶在最前面,远程血修站在那些体修身后,数百人军容严整,一路向着那六百小蝠妖碾压过去。   “咻咻!”   破空声不断响起,或是冰霜或是火焰,还有各种人族特有的经过改良的术法暴雨一般向着那些小蝠妖攻击过去。   已经不是之前的情况,即便加上体修的存在,小蝠妖的攻击距离也没有远程血修远,他们尝试着攻击了几次之后扔下几具尸体飞速后撤。   体修当中也有速度爆发力惊人的,但论起爆发力终究抵不上剑修。他们更擅长在持久追击或者持久战里面,更别说还有远程血修了。   不是谁都和唐未济一样什么都懂一点的,大部分血修,尤其是军方血修都有自己专攻的方向。他们的个人实力也许比不上野修,只要人数稍稍一多,野修就要被打得落花流水。   军方的远程血修只擅长远程攻击,其余的近战啊,速度啊什么乱七八糟的方方面面简直弱到爆炸,自然跟不上小蝠妖的撤退速度。   让大军就这么追着小蝠妖一路碾压过去是不现实的,但韩仰之既然是韩仰之,自然有着自己的本事。   辅助型血修给剑修施展了增益之后,剩下的一百名剑修再次分成十个小队跟在那群小蝠妖的后面进行骚扰性攻击。   他们呼啸而过,小蝠妖停下想要反击的时候却又顿步不前,只是进行骚扰,不像之前那么冒进。   五百多小蝠妖尝试攻击几次,却只是徒劳消耗自己的元力和体力。妖兽棋当中的兵种都很还原真实,每一个小蝠妖都和真实存在的一样,会累,同样也会有实力的限制。   剑修用很小的消耗进行骚扰,拖延住了小蝠妖的速度。   小蝠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不再去管剑修的骚扰,五百多小蝠妖分成了五个方向各自冲了出去,剑修却在这个时候集结在了一起,追着一百小蝠妖进行了一次冲锋,成功斩杀了几十头小蝠妖,逼得他们不得不重新集结在了一起。   韩仰之不愧是韩仰之,这种方才还被唐未济拿来运用的战术用在他的手上出神入化,只第一次交锋便找回了大半的场子。   百景城里面的大多数人还是支持韩仰之的,见到此景顿时欢呼雀跃。   “就说小将军认真起来那个唐未济绝对不会是对手么。”   “咬住,就这么咬住他们!占完便宜就想跑?哪有那么简单。”   韩仰之的想法与这些人一样,剑修再次分散开来,不给小蝠妖集火的机会,分成十个方向死死咬住他们。   小蝠妖集结在一起之后用最快的速度向着前方冲出去,韩仰之的本阵被落在后面,但剑修的速度却比小蝠妖快了一口,死死咬住不放,就像是盯着羊群的饿狼一样,趁着小蝠妖不注意便上去狠狠咬一块肉下来。   剑修的攻击距离没有小蝠妖那么远,但他们的速度与灵活性却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小蝠妖是会累的,每当他们的阵型露出了一丝破绽的时候,剑修必然冲上去,往往会引起一阵骚乱,然后被小蝠妖的攻击逼退,留下几具小蝠妖的尸体。   剑修的损伤极少,近乎没有。继续这样下去的话,韩仰之只凭着一百剑修便能生生拖垮唐未济的六百名小蝠妖。而以妖兽棋单位来看,韩仰之这便是大胜。   他甚至不需要本阵跟随,那六百小蝠妖已经是剑修的囊中之物。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韩仰之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想得更多的是吃掉了这六百小蝠妖之后,怎么故意露出失误让剩下的四百小蝠妖打败自己。   百景城中,欢呼声不断,他们为韩仰之唾手可得的胜利感到开心,他们为唐未济的失败感到振奋,许多军汉大笑着拍着桌子,彼此庆贺鼓掌。   从较量的双方来看,韩仰之是他们自己人,唐未济是外来人,他们自然站在韩仰之这里。从双方的兵种来看,唐未济领着的是妖族,哪怕是在妖兽棋中的妖族,那也是妖族,没人愿意看见妖族获得胜利。   就在这一片欢欣鼓舞声中,唐未济却依旧没放弃抵抗。   酒馆的酒招子下面,一群军汉好奇唐未济现在是个什么模样,把他的个人画面调出来之后哈哈大笑,无比嘲讽。   “他为什么还在抵抗啊?他觉得自己还能赢么?”   “简直是好笑啊,就凭他现在的这种情况,小将军不把他打成光杆司令?”   “人呐,贵有自知之明,像他这种人,自负惯了,输了也是活该,要是我的话,现在就投降了,面子上还不至于落得太大。”   一群人嘻嘻哈哈笑着,画面上,唐未济一脸认真,聚精会神在做出指挥。他不在那六百小蝠妖之中,但战场上自然有传递命令的工具。   相对于这些一知半解的人们来说,对妖兽棋造诣最深的那群人首先发现了不妙。   魏无忌双手合十放在身前,双掌相对,不断摩擦着,嘴里用极小声的语气念叨着,目光锐利而专注。   “接下来你会怎么去做……向着这个方向走……你在想什么……要放弃那六百小蝠妖么?这是你的诱饵……转向?剩下的四百小蝠妖要对人族本阵进行攻击?但有体修和远程血修在,你占不到便宜……   “小蝠妖想要破开体修的防御要花费太长时间,到了那个时候,剑修都已经赶回来了,你必输无疑……   “韩仰之想在那个时候放水么?你敢在这种时候放水,我就敢把你放水的消息传出去,太明显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你们到底在想什么。”   周彦岑听着这些自己听不懂的话,瞪大了眼睛,目光在巨大卷轴上逡巡着,找寻着这场战斗更深层次的东西。   将军府内,韩白登已经坐直了身子,眉头紧皱。他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唐未济,韩仰之轻敌了,但即便没有轻敌,让唐未济与韩仰之放对,他都有些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样子。   唐未济明显并非科班出身,他的想法天马行空,很难让人猜到他下一步会怎么去做,但他做的那些事情却又极有效果。   他对战局有着掌控力,对时机有敏锐的洞察力,而且通过之前的观察,韩白登确定唐未济对妖兽棋的掌控力几乎要比韩仰之还要高。   这样的天才竟然是真实存在的么……接下来你要做什么?偷袭?诱敌深入,还是其他的什么战术?   老将军仔细思考,却颓然放弃,若是还有其他兵种那还好说,仅仅只凭着小蝠妖一种兵种,他想不出获胜的机会。   这是破不了的局,正常来说,韩仰之赢定了。   ……   铁民看着天空中的场景,突然想到了自己在浮池之渊的时候见到过的妖族攻打浮池之渊的画面,那如黑潮一般涌动的妖族……而在那种情况下,小蝠妖一般有什么作用?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瞳孔微微收缩。   对了,小侯爷说他去过浮池之渊,那么应当也见过那一幕。   在那巨大的光幕卷轴上,唐未济的神色无比专注,而在他的控制下,有两百名小蝠妖已经从侧翼贴近了韩仰之所在的人族本阵。 第535章 绝对掌控!   他想怎么赢?如果自己不放水的话,他怎么可能赢?   韩仰之左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把自己放在唐未济的位置上想着他到底想做什么。他已经收到血修发来的预警,知道了那两百小蝠妖的靠近,唐未济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他的眼中,他搞不清楚唐未济想要做什么,很是不解。   哪怕剩余的剑修被六百小蝠妖引开足够远的距离,已经纠缠在了一起,剩下的远程血修、辅助血修和体修也能够挡住小蝠妖的攻击。   小蝠妖以速度和隐匿闻名,攻击力不是他们所擅长的。他们的攻击根本就破不了体修的防御,何况在体修之后还有辅助血修能够给他们很多增益。相反,在小蝠妖进行攻击的时候,远程血修同样能够给小蝠妖致命一击。   也就是说唐未济花费六百小蝠妖作为诱饵引开了对小蝠妖威胁最大的剑修,偷偷摸摸扔上来两百小蝠妖,却对韩仰之压根就造不成威胁,那么他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韩白登看得清楚,韩仰之从一开始就立于不败之地,这是从唐未济选完了兵种之后就注定了的事情。如果这不是一场放水的比试,唐未济完全没有可能取得胜利。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韩仰之放水,唐未济取胜,在旁观者看来也有了一定的道理,比起最开始时候满地图小蝠妖来说已经好很多了,至少能堵住很大一部分人的嘴,但韩仰之在这种时候却有了遗憾和不满——他总觉得唐未济不至于仅仅如此而已。   就像是远远见到了湖光山色,总希望能发现更多的惊喜,好过带着期待与憧憬跑到那湖光山色面前一看,却仅仅只是布景。韩仰之便是现在的这种情绪,他希望唐未济给自己带来更多的惊喜,第一波小蝠妖的伏击教会了韩仰之不能轻敌,给韩仰之带来了情绪上的起落,他不希望唐未济就此黔驴技穷。   只是他把自己放在唐未济的位置上去看,无奈地发现他根本就赢不了。单一兵种的存在导致了唐未济战术的单一,导致这场战斗的结果。   他会怎么做呢?   因为好奇心的存在,韩仰之决定在观察完唐未济的动作之后再故意放水,输掉这场比试。   他很快就不会这么想了。   两百小蝠妖分成了两个方向,每一个方向一百妖,就这么摸了上来,然而摸到一半的时候就迎来了远程血修的狂轰滥炸。   一连串的火龙自远处冲过来,从远处看仅仅只是一片火雨般的光点,然后在漫天风沙中呼啸而至,化作炽热的火焰轰然炸开。   从卷轴外往战场上看去,只看见一片片浑圆的火焰圆环自那些火龙炸裂的地方散开。炽热的火焰将周围的沙粒融化,然后凝结成了五颜六色的琉璃。   许多小蝠妖甚至来不及躲闪便在这样的攻势中挂彩,他们受了伤,流了血,烟熏火燎的,还有一些瞬间死亡,焦枯的尸体半沉在琉璃中,随着琉璃的凝固冻结在了地面上。   百景城的欢呼声再一次响起,许多人大声叫嚷着韩仰之的名字,挥舞着自己拳头,大笑不止,对唐未济表达了最深刻尖锐的鄙夷,嘲笑着这些徒有虚名的人纸上谈兵的不自量力。   在行家的眼中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们没有笑,他们不仅没有笑,有的人甚至一脸惊悚。   “怎么可能?死亡率竟然只有十分之一?”姚锦衣从椅子上坐了起来,皱着鼻子闭上眼睛,使劲摇了摇头,再睁开眼睛看天空,发现自己没有看错。   “怎么可能只有十分之一?”魏无忌舔了舔嘴唇,“小蝠妖的防御力根本挡不住远程血修的攻击,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仅仅只有十分之一的损伤?火龙击可是大范围攻击啊,小蝠妖根本没有地方躲的,应该是八成死亡率才对,怎么可能仅仅只有十分之一?”   韩白登瞪大了眼睛,在方才的那一瞬间,他察觉到了一些其他人根本就察觉不到的东西。他把方才的画面定格,重新开始播放。   火龙飞上天空……坠落……炸开……然后……这是!   他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喃喃自语,“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韩仰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面色苍白,嘴唇都在哆嗦着。   身为战场正中心的人物,身为这场攻势的发起者,身为这场战斗的执行者与参与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   正是因为他得到了韩白登的真传,正是因为他在排兵布阵上的天赋,正是因为他对妖兽棋的精通,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方才所发生的一切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火龙分成两个方向窜出去,两百小蝠妖各自为阵,就在火龙到达他们的头顶,向着地面轰然砸落,而后炸开的那一瞬间,无数小蝠妖的位置发生了改变,他们彼此之间隔着距离,却形成了一个玄而又玄的局势。   每一个小蝠妖之间的距离相差无几,但是十个小蝠妖之间却又隔着另外一段距离,每十个小蝠妖之间的距离又差不多一样,他们彼此散落着,看上去像是天上攒聚的星座。   就在火焰像是天罚一样肆虐下来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小蝠妖出手了,因为他们的出手太快,又因为淡青色的光环在这样的火焰中实在是太过不起眼一些了,他们的动作被绝大多数人忽略。   每十个小蝠妖出手之间有着短暂的停顿,于是十次攻击之间便隔了短短的时间,无数淡青色的光环散落着又凝聚着,挡在了那些火焰的前方。   最前面的十个淡青色光环被摧枯拉朽摧毁掉,其次是后面的是个光环,同样也没能撑太长的时间,然后是第三批,第四批……   小蝠妖的攻击比起远程血修的攻击来说简直不是一个量级的,何况他们还是以攻代守,光环被摧枯拉朽地摧毁掉,而此时此刻小蝠妖的第二批光环再一次来到。   不过这一次的光环却不是像上次一样凝聚在一起,而是分散开来,笼罩在他们的头顶上,就像是一层天幕。   火焰已经被第一批光环削减了无数的威力,这还是其次,最关键的一点在于这些削减的方向是有目的性的。   如果把这些火龙炸裂化作的火海看成是一张平滑的纸的话,那么这些光环将这张纸的某一些地方击穿了,又将某一些地方的纸浆挤压到了另外的边缘地方。   于是乎,在第二批青色光环出现的那一瞬间,原本威力大致相等的火海之中便开始出现了生地。那些光环正挡在了生地之上,威力被大大削弱的部分火海变得更加孱弱,最终也只是在小蝠妖的身上留下了一点点焦黑的痕迹,或者说压根就没伤到他们。   每十个小蝠妖之间留有的空隙就变成了那些火焰肆意吐出自己威力的地方,那些地方的沙粒化作了琉璃,那些地方的生机被火焰吞噬,而在其他的地方,在这些火海的缝隙中,却有无数的小蝠妖站在了那里。   一百小蝠妖中,只有差不多十个小蝠妖受到了致命性的打击,而这还是因为他们的运气不够好。   这一切都是经过精密的计算的,从小蝠妖的站位,从韩仰之的应对,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唐未济计算在了其中,这是一种怎么样精准庞大的数据流。   这一切让韩仰之为之战栗,他甚至有短暂的失神,他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战术。这是那么的不可思议,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就像是韩仰之为自己不能做到的事情在梦中寻求合理的安置。   而在意识到这不是梦境之后,让韩仰之惊悚的事情便被他意识到了。   妖兽棋中所有的一切都与现实相差无几,如果说非要有事情是不同的话,那么仅仅只有一样事情——在妖兽棋中,你只要有能力,只要神魂之力足够强大,你可以获得对棋子的绝对掌控,这在外界是不可能的。   什么叫绝对掌控?   妖兽棋中的每一个棋子都仅仅只是棋子而已,而在现实中每一个棋子都是一条活生生的命,他们有自己的想法,他们有自己的情绪,哪怕都是一样的小蝠妖,他们的实力差距也是有的,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两个小蝠妖。   妖兽棋中作战的主将让棋子去做什么,棋子纵然会感受到累,感受到实力的一点点下降,但他们绝对不会对主将的命令做出任何的质疑,哪怕主将发出再无稽的命令,他们都会百分百执行。这就叫绝对掌控,这样的事情在外界不可能发生。   那么这样的事情在妖兽棋中就很容易发生了么?   或许对某一个棋子,你可以做到这一点,对十个棋子你也可以做到这一点,对一百个棋子的时候,实力高超的主将也能做到这一点,但若是成千上万的棋子呢?   妖兽棋中有个专有名词叫做掌控率,掌控率是以万人战作为评判标准的,掌控率达到百分之六十才能算是合格的主将,达到百分之七十的时候是精英主将,达到百分之八十便可以称之为名将。   唐未济对这两百小蝠妖做到的是绝对掌控——百分百掌控。这似乎是不难做到的事情,但若是加上正在与剑修纠缠的那剩余五百小蝠妖,这件事情已经变得有些艰难了。若是再加上方才这两百小蝠妖所有的动作,一步步分解开来,那复杂的精密的计算与冷静的分析、精准的操作……   神啊!韩仰之忍不住发出一道呻吟。   他不知道叔父能不能做到这一点,但他自己确定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他已经是一名能做到百分之六十掌控率的合格的主将了。别小看了这个头衔,百景城十万兵马,能称之为合格的主将的人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十个人。   哪怕唐未济把小蝠妖应当做什么一步步告诉他,他也不可能控制那两百小蝠妖各司其职做出每一个精准的好似椽子一样的动作。   掌控也是分等级的,唐未济这种操作已经复杂繁琐到不是人能完成的了,他难以猜测唐未济的神魂之力已经达到何等雄浑的地步。   他已经不敢再对唐未济有任何的小瞧,他确定唐未济在妖兽棋上的造诣要远远超过自己,单单方才那两百小蝠妖的操作就不是他能够做得出来的。   也许根本就不需要我放水,他就能够轻松打败我。韩仰之有些泄气地想着,但他紧跟着就重振精神。   不,哪怕唐未济的实力超过自己,哪怕他的掌控率骇人听闻,他选择的兵种有致命的缺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对于主将来说也是一样,他有绝对的兵种优势。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都会丧失斗志,他还当什么主将。唐未济可以赢,但只能是由他放水才可以取得胜利,而不是这样去赢!   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这才是他应当要做的事情。   一次不行,那就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小蝠妖有致命的短板,在他的攻势之下,唐未济微操再怎么厉害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远程血修发出怒吼,火龙再一次布满了天空,与此同时,辅助血修已经开始给远程血修施展增益。远比之前更加粗壮的火龙肆虐而出,发出怒吼声,在天空中与眼睛里带来无数晶亮的炽烈光点,向着小蝠妖所在的方向坠落。   一次,两次!   战斗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陷入白热化,小蝠妖一次次凭着相同的手段抵挡住了远程血修的攻击,他们在这样的情况下以极端艰难的方式前进着。   场面惊心动魄,让所有人为之屏息,让所有人下意识瞪大了眼睛,一颗心随着战火“扑通扑通”跳动着。   就在小蝠妖这样艰难的前行过程中,终于有人忍不住提出了疑问——每一秒都有小蝠妖死去,他们没有对人族战阵进行攻击,他们只是被动防御,即便他们能冲过远程血修的攻击封锁,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唐未济所做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看懂了唐未济操作的那些战将们陷入了思索,一个个眉头紧锁,目光深沉,然而却没人看懂唐未济的意图……也许有,但那人不是战将。   铁民看着小蝠妖以鲜血与火焰铺开道路,那只独眼中已经布满了血丝,倒映着天空中的画面。   他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坐在地上,拳头死死抵在地面上,掌心里面全是冷汗。   加油啊!   他从牙缝里挤出不似人声的浑浊,因为心头的猜想而感到浑身战栗。 第536章 揭开谜底   近了,更近了!   唐未济的目光无比专注,他的面色苍白,哪怕是以他如此强大的神魂之力,一次次找到最合适的位置,用最精细的操作做出这样的举动,他也有些吃不消。   神魂之力强大的好处在妖兽棋中最明显的体验就是他能够以比别人更快的方式得到前线的反馈,那两百小蝠妖与他之间的联系几乎是瞬至的。   他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某些东西,而后再一次操控小蝠妖做出顽强的抵抗,一步步向着人族阵列前行。   ……   哪怕再怎么愚蠢的人也能看出来唐未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了。说实话,两百小蝠妖在这样猛烈的攻击下居然还保留过半的战斗力,这一点足以让人感觉惊讶。但他们同样不明白唐未济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只是因为唐未济迄今为止的举动,让人不敢觉得他是个白痴。   现在还认为唐未济是个白痴的人,自己的脑子多少就有点问题。   韩白登看着这一切,突然叫出声来,“来人,来人!”   将军府的管家一直注意着这里,听见韩白登的呼叫声连忙赶过来。韩白登左手捂着自己的额头,微微闭着眼睛,蹙着眉头,右手指着书房的位置,“去把那份,那份,那份……”   他想说什么,却因为太过急切而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手指连连点动着,话到了嘴边了,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管家的脑袋跟着韩白登的手指上下晃动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生怕自己错漏了任何一个字。   “把浮池之渊历年的战报给你家老爷拿过来。”有人说话,管家扭过头看了一眼,是胖厨子。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这里,胖乎乎的身体倚在栏杆上,栏杆在他的压迫下苦苦支撑,显得有些吃力。   “对!把那些东西给我拿过来!”韩白登狠狠拍了一下手掌,“鹰哥儿,还是你懂我。”   真奇怪,胖厨子躺着和站着都差不多高了,在韩白登的嘴里却偏偏叫“鹰哥儿”,若是真有这么胖的鹰,想来在第一次从悬崖上被老鹰推下去的时候大概率是飞不起来的。   管家匆匆离开,胖厨子盯着天空中的画面,那双陷在肥肉里的小小的眼睛闪烁着鹰隼一样锐利的光。   ……   铺天盖地的火焰再一次喷涌过来,在地面上撞出水浪一般的火焰,层层叠叠,骇人听闻。   砂砾在巨大的冲击力下高高飞上天空,沙幕还没有完全落下,最上面的一部分已经因为高温开始融化,形成了亮闪闪的液体。   小蝠妖各自躲闪着,在损失了无数同伴为代价之后,唐未济对他们的操控更加有心得,每一个小蝠妖的举动都精准到了极限。远程血修给他们造成的伤亡越来越少,他们距离人族阵列已经越来越近。   规整、沉默、机械一般的精准,一举一动的死板下,是可怕的火焰一般燃烧着的炽烈的决心。   ……   漱云府,周彦岑还在大言不惭说着什么,大致意思是说唐未济瞎了眼,乱折腾个什么劲,胡七八糟的即便接近了韩仰之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被人蹂躏的下场。   魏无忌突然低喝了一声,“闭嘴!”   他的声音极大,口气极严厉,语气极低沉,有些类似老虎在林子里震慑别人发出的嘶吼声。周彦岑一下子便被惊住了,还剩下半截的话被吞进了肚子里,老老实实的,动都不敢动。   魏无忌死死盯着天空中的画面,把唐未济所在地方的画面与韩仰之所在的人族阵列画面来回切换。他的大脑飞速转动着,突然间想到了一个可能,顿时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可若不是……这人是疯子么!怎么可能……”   他被自己心里头那个唯一的想法惊呆了。   ……   前进!前进!   火龙在咆哮,血液在呐喊。   前进!前进!   胜利就在前方,果实闪耀着光华,火焰的背后藏着韩仰之惶然不安的面孔。   前进!前进!   小蝠妖不断靠近,已经能够看见沙粒扑打在坚实的盾牌上。   ……   “他到底想做什么?”姚锦衣搓着自己的手,从椅子上跳到地上,又从地上跳到椅子上,不断来回走动着,神经质一样。   “他到底要做什么,这明明是过去送死的啊。”他喃喃自语,使劲搓揉着自己的脸颊。   手指尖碰到硬硬的戳人的胡茬,他烦躁地从掌心升腾起一团火焰,把脸上的胡茬烧了个干干净净。   焦糊味道伴着黑色的残渣簌簌落下,他摸着光滑的下巴,一个念头闪电一般从他的脑海中划过,他睁大了眼睛。   “难道……可是这可行么?”   ……   远程血修的攻势远远不如之前那么猛烈了,在这样大强度的作战方式下,他们的消耗远远超出平常作战,就连辅助血修都有些力不从心,但是火龙依旧稀稀拉拉地飞出去。   它们已经不能给小蝠妖造成什么样的威胁,小蝠妖只凭着自己敏捷的身手就能把这些攻势躲过去。   韩仰之并没有担忧之类的情绪,远程血修失去作战能力之后,体修却有着足够强大的近战力能够把小蝠妖撕成碎片。他甚至连让剑修返回的念头都没有。   在小蝠妖的面前,那一排排堆叠在一起的盾牌背后,是体修如虎狼一样跃跃欲试的目光。   ……   何粲然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长枪,长枪上的红缨筛糠一样抖动着,显示着他激动的心情。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在浮池之渊那一场场的战斗,那一场场惊心动魄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战斗。   那些妖族,那些妖族……他通过这些小蝠妖,似乎看见了昔日的场景,看见了倒在自己身旁的战友,听见了那些妖族发出的仿佛从蛮荒传递过来的亘古的嘶吼。   他突然明白了唐未济想要做什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赞叹,“原来是这样!”   将军府。胖厨子和韩白登看着被管家抱过来的一大堆战报,彼此相视苦笑,又看了一眼天空,“原来是这样。”   魏无忌长长吸了一口气,张大了嘴巴打了个哈欠,眼中闪着亮光,终于见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喃喃自语,“真他娘是个疯子,哪有这么打的……”   姚锦衣颓然坐倒在了椅子上,有些疲累地轻轻闭上了眼睛,“还真能这么打啊……好狠的心。”   义渠街,铁民重重挥舞了一下自己的拳头,嘴唇不断颤抖着,为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而感到兴奋。   天空中,小蝠妖终于与体修有了第一次正面接触,然后……轰! 第537章 输了   冲锋!   韩仰之发出了自己的命令。远程血修开始休息,体修从那些盾牌后方冲出,猛虎一样扑向那些小蝠妖。   这些小蝠妖冲过远程血修的火焰封锁,现今正是精疲力尽的时候,两百小蝠妖只余下了不到一百,分成两个方向向着他们冲过来,许多小蝠妖浑身是伤,看上去只需要轻轻一拳便倒下去再也爬不起来。   他们似乎压根就没见到那些体修,仍旧向着那些盾牌冲过去。   体修挡住了其中重伤垂死的小蝠妖,但仍旧有许多小蝠妖凭借着自身远超过体修的速度冲到了盾牌面前。   他们想做什么?   韩仰之疑惑了,就在他疑惑的那一瞬间!   轰!   无数小蝠妖同时爆开,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演绎了一场血色烟花。   巨大的冲击力,血沫与骨头横飞,元力暴动,沙粒被高高掀起,一个个巨大的坑洞出现在了持盾体修的前方。   韩仰之被惊呆了。   没有任何试探性的攻击,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没有任何动作,他们在一瞬间用最决绝的方式发动了攻击。   这些被唐未济千辛万苦送到韩仰之阵列中的小蝠妖同样在他的命令下毫不犹豫献祭了自己的生命。   近一百名小蝠妖同时自爆产生的威力掀起巨大的冲击波仿佛巨浪一般向着他们拍打过来,自爆无疑是每一个血修或者妖修最绝望也是威力最大的手段,因为这样的攻势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一百名小蝠妖自爆的威力化作实质的光与影,冲击在了最前方的盾牌上!   声浪海啸一般诞生了,化作最狂暴的一声冲击,把天空中炽烈的阳光都要冲散。它们率先撞在韩仰之的耳廓,然后,“嗡”的一声,韩仰之的耳朵里便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血色的波浪,巨大的绽放在天地间的血色的花朵,白色的骨茬,红艳艳的滑腻的内脏……目光往后移动,是染血的黄沙,被血腥气搅碎的阳光,破碎的肢体,破碎的盾牌。   在这样巨大威力的自爆之下,哪怕是以防御力著称的体修都在瞬间被撕成了碎片,那些防御力惊人,小蝠妖根本就不能破防的持盾体修连同他们的盾牌在瞬间就变成了地面上可怖画面的一部分。   自爆产生的冲击波覆盖的范围不算广,但正因为威力的集中,才显得那般巨大,韩仰之战争中的体修几乎在这样的爆炸中损失了七成,余下的那些还是因为运气好,并不在这些小蝠妖冲击的方向。   于是之前所有人疑惑的一个问题便有了答案——这些小蝠妖哪怕能冲到体修面前,凭借他们的攻击也不能够破体修的防御,他们想做什么?   他们压根就没想着凭着自己的攻击破开体修的防御,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作为燃料,毫不犹豫绽放出瞬间的烟花,以生命为代价,同样带走了许多体修的生命。   这样的战术在妖兽棋中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并不是说妖修自爆很罕见,在许多被逼无奈的情况下,战将同样会利用手上的妖修自爆造成有限的杀伤力,但请注意,是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   谁也不会拿自己手里尚存战斗力的妖修二话不说就去自爆,把这些珍贵的棋子当做一次性牺牲品的。自爆的威力的确很大,但局限同样很多,距离、范围……自爆之后对方会不会有所损失不知道,你自己手底下的兵必然是会有损失的,这不符合绝大多数战将的想法。   妖兽棋上的战争与真实的战争一样,都是要以最小的代价去获得最大的成果的,不是让你没事就把手底下的兵推出去玩爆炸的。   几乎没有一位战将会这么去做,何况唐未济手底下的六百小蝠妖被剑修缠上之后已经等同于失去战斗力,在他手底下只剩下四百小蝠妖的情况下,谁会料到他二话不说就拿着其中的一半去进行自爆攻击。   在战将的脑海里,自爆这种事情只能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抱着与对方兑子的情况下才会使用,哪有像唐未济这么用的。   “疯子,真是疯子!”魏无忌喃喃自语,头一次对唐未济产生了深深的警惕与忌惮。   “仰之输了啊。”韩白登叹了口气。   胖厨子挠了挠鼻翼,“对他来说是好事,只是这个唐未济……”   “少游侯果然不愧是少游侯啊,做出这样的判断,有这样的魄力,必成大器。”韩白登看着眼前的战报,战报上记载着的是妖族对浮池之渊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在那些字里行间,他仿佛看见了那些妖族在浮池之渊的巨大阵纹之前疯狂自爆的场景。   “他果然去过浮池之渊。”铁民喃喃自语,热泪盈眶,“他没有骗我……没有骗我。”   “妖族自爆。”姚锦衣舔了舔嘴唇,笑看着一旁的丫鬟,“你听说过妖族怎么突破浮池之渊的么?”   丫鬟惊恐地摇了摇头,哪里能知道这样的东西。   姚锦衣瘫坐在躺椅上,想着那些画面,大汗淋漓。   何粲然手背上青筋毕露,他看着那些绽放的血花,长吁了一口气,松开了那杆长枪,“妖族冲击浮池之渊,除三仙境外,自爆如海……自爆如海啊,只是……他手里终究不是那无边无际的妖族,仅仅只有一千小蝠妖,如何敢这么去做,若是万一有失误,岂不是……”   他沉寂了半晌,长叹了一口气,“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韩仰之遍体生寒,看着眼前满目疮痍的场景,突然间打了个冷颤。他的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还剩下的两百小蝠妖呢?   他的念头才从脑子里出现,就看见不远处影影绰绰出现了无数小蝠妖的身影。   韩仰之倒吸了一口冷气,再一次确定了那些小蝠妖出现的地方,难以置信。   这里分明已经被斥候血修搜寻过,怎么会还有小蝠妖?   他张开嘴,刚要下令攻击,却陡然怔住。   远程血修已经丧失战斗力,剑修被唐未济调虎离山,体修死伤超过七成,只剩下的辅助血修同样也没了战斗力,面对这战斗力完整的两百小蝠妖,他还能做什么?   他张了张嘴,颓然放下手。   输了…… 第538章 玄武营脖子上的绞索   输了。怎么可能就这么输了?   在剑修无法回援,本阵丧失战斗力的情况下,剩余的两百小蝠妖轻而易举擒获了韩仰之。主将被擒,自然失败。   幻境棋盘已经关闭,笼罩在众人头顶的巨大卷轴也随之缓缓卷起,露出后面藏着的青天白日,韩仰之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依旧想不通一点——最后那两百小蝠妖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接近他所在的人族战阵的?   他看着不远处面色苍白的唐未济,有心想要去问他,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只在舌头边上打滚,只觉得脸上烧得慌,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像他这样的人不在少数,百景城的许多人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有些不明白韩仰之怎么就莫名其妙输了。许多人脑海中的画面还停留在小蝠妖向着人族本阵冲过去的时候没回过神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在卷轴从天空消失了好一会儿之后,议论声才四下从百景城的各处传了出来。   那些议论中藏着惊讶,藏着困惑,藏着不解,藏着质疑与难以置信。   “输了?”   “小将军竟然输了?”   “不可能吧,怎么可能就输了呢?”   他们议论着,就连那些买了唐未济赢的赌徒们在这个时候都不敢相信面前的事实,他们生怕这是自己做的一场梦,眼前呈现的一切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前一秒钟,唐未济还处在劣势之中,无论如何韩仰之都是输不了的,后一秒种韩仰之就这么输了,再怎么淡定的人这个时候也要在心里骂几声平复一下心情的。   韩仰之为局中人,不曾发现唐未济的小动作,所以至今还不知道那两百小蝠妖是怎么靠近他的,但在外人从上帝视角去看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正是因为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对唐未济的一举一动才更加赞叹。   唐未济凭借着自己对地形的了解,就在那些斥候血修的眼皮子地下轻飘飘地钻了过来,他熟悉每一个斥候血修所在的位置,知道他们能探查到什么样的距离,在那些几乎重叠在一起的探测范围中生生找寻到了一条路,就在大战开始的时候一点一点把两百小蝠妖送到了人族阵列的侧面。   这种洞察力与强悍的神魂力量让韩白登与胖厨子都为之惊叹不已,两人相视苦笑,知道韩仰之是被唐未济完爆了。   从头到尾,韩仰之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唐未济的预料之中。他先是把小蝠妖全都放了出去,以最快的速度探查了整个地图的地形,将他们记在心里,然后通过小蝠妖的分布推测出了韩仰之所在的位置。再通过这些位置调整小蝠妖的位置,最后形成了一张网。   将六百小蝠妖分成两部分,先行消灭一百剑修,调虎离山引走了一百剑修,而后以剩余的四百小蝠妖制定了获胜的计划,一举一动都在唐未济的预料之中。   他的谋算之深,手段之狠,心性之果决让人为之惊叹,韩仰之像是被他看穿了一样,化作了提线木偶。   这场时间不长的战斗落在这些懂行的人眼里就像是一支完美的双人舞,与落在那些普通士兵眼里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不管是韩白登还是魏无忌,这个时候对唐未济的重视都提到了空前的程度。   唐未济为了这场比试特地赶到了将军府,两人比试完了之后自有丫鬟送上毛巾茶水之类的东西以供休憩。妖兽棋之间的对决是很累人的事情,丫鬟们对此得心应手。   韩仰之看见唐未济小口喝着茶,终究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站在他的面前。   唐未济抬头看了他一眼,朝着他笑了笑,苍白的脸颊上挤出一丝笑容,又低下头去,无精打采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因为这场战斗对神魂之力的极致利用,由六颗菩提子形成的心湖有崩散的风险,第七颗菩提子却又有了融合进去的征兆。   唐未济手忙脚乱正在处理自己的事情,哪里有功夫应付韩仰之。   韩仰之却以为唐未济只是太累了,他脸上的笑容终究还是给韩仰之带来了一些勇气的。   “我输了。”他冷冰冰说着话,脸上火辣辣的,想来是想到了自己之前对唐未济的轻视,说出这样的话对于韩仰之这样高傲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但这是我轻敌所致,”他说的是最开始那一百剑修被消灭的事情,如果不是一百剑修一开始就被唐未济伏击消灭,两百小蝠妖不可能冲到体修面前自爆,搭配远程血修,半道就能给小蝠妖杀个干净。   “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必然不可能输给你。”他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了。   唐未济也终于把躁动不安的心湖稳定了下来,第七颗菩提子从游离状态变成了悬在心湖中的状态。   他抬头笑了笑,“若这是真正的战场,你轻敌便已经死了,谁给你第二次机会。若是硬实力下不过我也就算了,堂堂正正地输了不算什么,若是因为你的轻敌输给了我,你现在做的不应当是反思自己么。”   韩仰之面色一下子变青了,一部分是因为唐未济话语中的不客气,另一部分却是因为他无奈发现唐未济说的是有道理的,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心中便越发生气。   “行了。”正当他面色阴晴不定的时候,韩白登的声音响起,他与胖厨子从后厅已经赶了过来,恰好见到了这一幕。   “输了便是输了,何须找那么多的借口。”韩白登训斥道:“再说少游侯的本事本来就在你之上,哪怕换一种方式,你也同样是必输无疑,为了保持自己可怜的自尊就胡来,我寻常是怎么教你的?”   韩仰之瞠目结舌,却是被韩白登话语里透露出的意思惊住了。   什么叫换一种方式自己也是必输无疑,他承认唐未济很强,可面前的唐未济真的有那么强么?   韩白登匆匆走到唐未济的面前,郑重行了一礼,“小侯爷,是老夫先前眼拙了,何须让仰之放水,倒是让小侯爷看了笑话。”   韩仰之脸上火辣辣的,又因为韩白登行的这一礼震惊得难以自持——韩白登行的是同辈礼!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韩白登竟然认为唐未济和他一样,是同等级的精英战将。   这怎么可能!   韩仰之已经不止一次这么想了,面前的唐未济在他眼中已经恶魔化,越来越可怕。那小小的身躯里面藏着的几乎全是让人惊叹的东西,全是秘密。   因为无地自容,他几乎已经难以在这里呆下去了,却仍旧忍不住问出了一直困惑着他的问题,“你既然这么强,为什么要全部选择小蝠妖呢?这样赢了我,那些普通人岂不是都会认为我是故意输给你的。”   唐未济笑道:“那不是挺好的?”   “挺,挺好的?”韩仰之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我只是要把自己的名头打出去方便行事罢了,小将军日后却是要统领百景城这些军队的。若他们真以为小将军不如我的话,对小将军的威信多少是个打击,不如让他们以为小将军是故意输给我的。   “这样一来,连小将军都不得不放弃名誉输给我,既能证明我的不好惹,小将军的名头也不会坠落太多,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韩仰之呆住了,他的脊背突然涌起一阵寒意。在妖兽棋开始之前,他已经想到了这种程度了么,所以连选兵种都刻意开始算计别人的心思了?   韩白登与胖厨子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头同时生出一个念头:这个人好可怕。   在知道唐未济并非羞辱自己刻意选择小蝠妖之后,韩仰之彻底心服口服,拱了拱手退到一边。一旁自然有人把方才那盘妖兽棋的幻象取过来给韩仰之复盘。   韩白登与唐未济坐下之后开始谈正事,“造势也造过了,这场妖兽棋之后,我的人就会把小侯爷的一些传闻都散出去,从现在起,百景城内没有一个人会不认识小侯爷,小侯爷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五万白登军定然站在小侯爷的身后。”   韩白登继续道:“小侯爷可能不知道,天都刚刚让人传了圣旨过来。”   唐未济在百景城忙着劳军的事情,还真不知道这些消息,闻言有些好奇。   韩白登道:“圣皇谕旨,不惜一切代价,全力营救玄武营入关。”   唐未济怔了怔,心里头一下子多了太多的猜测——连他都不敢肯定,圣皇怎么就知道玄武营必然不会是妖族策反的奸细呢?   韩白登看着唐未济脸上的表情,继续小心道:“圣皇的旨意传达到这里之后被有心人散了出去。”   “散了出去?”   “散给了妖族。”韩白登咬牙说道:“这些日子,妖族对玄武营的追杀力度无限加大,我想他们应该撑不了太长时间了。”   唐未济面无表情,他压根就没想到玄武营在这种时候莫名其妙成为了两个世界角力的一个点,哪怕这个点很小,在妖界与人间的相互作用下,围绕这个点形成的厮杀终将无限惨烈。   他甚至觉得韩白登所说的追杀力度加大都是妖族做给人族看的,没准会给玄武营一丝喘息的机会,然后对人族血修进行围点打援……   这些都是有可能的,妖族之中也并非都是肌肉发达的蠢货。唐未济来百景城的主要目的就是冲着玄武营来的,原本他可以找到玄武营,悄悄领着他们脱逃浮池之渊,这下倒好,因为一道圣旨,情况一下子变得极其复杂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捏紧又松开,“韩将军的意思是?”   韩白登肃穆起身,拱手道:“白登只希望小侯爷尽快平复百景城乱象,在妖族大军到来之前整顿军容,共同应对妖祸,守我大唐国土。”   唐未济微微失神,旋即站起身来。   “我明白了。”他说道:“我心中有计划,只希望那些有关玄武营的事情韩将军不要瞒我。”   韩白登点头笑道:“必然第一时间送到小侯爷的手里。”   唐未济笑着,洒脱离去。   胖厨子一直坐在旁边听他们两个人说话,等到唐未济离开之后,他才走到韩白登的身旁,“大哥相信他真能平定百景城?”   韩白登摇了摇头,“姚锦衣和何粲然还好说,魏无忌此人不得不防,唐未济与征南侯有嫌隙,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唐未济遂愿的。”   “大哥是拿他当枪使啊。”   “鹰哥儿说笑了。”韩白登肃穆道:“值此大难临头之际,我只能用我所用的一切力量。他想要的我都已经给他了,我也没有骗他,只要他有需要,白登军必然鼎力相助,只希望他能给我带来一些惊喜,若不然的话,他还可以给我们争取一些时间,与他合作百利无一害。”   胖厨子点头,无所谓道:“这倒也是。”   两人就这么看着唐未济走远,目光中有期待,但更多的却是落子后的平静。   义渠街已经吵翻了天,不仅仅是义渠街,整个百景城都吵翻了天。   唐未济赢了之后,大多数买小将军赢的军士亏得连裤子都不剩了,坐庄的那些人赢得笑开了花,因为涉及到了自身的利益,同时觉得这场妖兽棋实在荒唐,无数人闹了起来。   他们看不懂妖兽棋中的奥妙,倒真和唐未济所说,觉得小将军放水了,这其中有诈。   属于白登军的那群人吵闹之后很快又平息下来,毕竟是韩白登直属军队,掌控力还是够的,散兵游勇闹着闹着也停了,只有城南城北闹得厉害。   唐未济回到义渠街的时候还看见城南黑虎军所在的位置匆匆赶过去一队白登军,远远眺望,火光滔天,怕不是有人已经打了起来。   他没工夫理会这些乱象,这些事情是韩白登和韩仰之要操心的,他操心的应当是魏无忌。同样,这些小打小闹很快就会平息下来,用屁股想也知道魏无忌和姚锦衣不可能真让他们就这么造了反,最多发泄发泄就是了。   他回到义渠街之后没回院子,径直去了何粲然那边。   天都的一道圣旨成了玄武营脖子上的绞索,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绞索只会越来越紧,唐未济没有时间再去浪费,他有些问题要去问何粲然。   待到从何粲然那边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夜就这么过去了一半。   唐未济回到小院,用冷水洗了脸,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等到鸡叫一声,他睁开了眼睛,摸黑出了院子去城南。 第539章 各怀鬼胎,寸步难行   西边的月光像是长了一层白毛,东边已经翻起了鱼肚白。   早上的冷意凝成了霜,落在唐未济脚下的青叶上。鸡鸣三声天亮,他已经站在了城南的漱云府门前。   天边的第一缕霞光刺穿那鱼肚的时候,月光上的白毛刚好消失,只余下混沌的轮廓,唐未济的指节落在了门上。   黑暗中藏着无数双饿狼一样的眼睛,那些视线带着浓重的恶意落在了唐未济的身上,兵刃闪烁着寒光,藏在那些眼睛中间。   “咚咚咚。”敲门声惊醒了这片沉睡着的区域,门后面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和粗声粗气气急败坏的嘟囔声。   “谁啊!”声音逐渐靠近,大门被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门后面的那双眼睛带着不满与恶毒看向门外,“你是?”   唐未济用简短的语言作答,“烦请通报魏将军,就说少游侯来访。”   门后面发出一声巨大的“咚”的声响,紧跟着大门便被“砰”地关上,脚步声匆匆离去。   唐未济等了片刻,那人又匆匆赶了回来,却依旧只是把门打开了一道小缝,门缝里头是那人为难的表情,“小侯爷,实在抱歉,老爷还没睡醒,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敢吵醒他,还请您多担待。”   唐未济沉默了片刻,“多久能醒。”   那人为难道:“这就不是我们知道的了,老爷昨夜睡得迟,小侯爷若是没有急事的话还是早早离去的好。”   唐未济笑了笑,“没关系,我可以等。”   那人讪笑了一声,“小侯爷还是别为难我了,这门,开不得。”   唐未济没理他,在漱云府门旁的石狮子上坐下,朱红大门在他背后重重关上。   魏无忌看完了手里的书,让丫鬟打了一盆井水过来洗了把脸,听说唐未济还没离开,微微一笑,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现在这种局面的发生。   周彦岑在一旁讥讽着冷笑道:“他还真是沉得住气,让将军白等了一个晚上。”   魏无忌微微一笑,“那就让他多等一个白天好了。他还在外面呢?”   “在呢。”   “告诉他,就说我偶感风寒,头痛难忍,今天不见客了。”   “是。”   “等一下。”魏无忌冷笑道:“一个时辰之后再告诉他,现在先晾着他好了。”   来人恭恭敬敬离开,魏无忌看向周彦岑,咧开嘴笑道:“周先生,本将军让你准备的你准备好了没有?”   周彦岑笑道:“将军放心好了,人我已经挑好了,只要能给唐未济添堵,这事儿我保准办得利索。”   “这就好。”魏无忌满意点了点,悲哀叹气道:“我不过是为求自保而已,这年头啊,大家都不容易,希望这个少游侯多少聪明一点,体谅体谅大家的辛苦,别把事情搞到那种程度。”   周彦岑脸上挂着冷笑,心里头却是不断盘算开来。   唐未济在门口的石狮子上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成功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城南这边的兵士多是魏无忌手下的,也有大部分兵士去过浮池之渊,骄兵悍将,一个个对唐未济指指点点,就没停下过。   “这不是作弊赢了比赛的小侯爷么。”有人阴阳怪气。   有人故意大声说话,“我可是找人打听过了,人家手段通天呢,硬逼着韩将军让韩仰之输给他,却不知道大家伙儿认的是本事,可不是背景,这样的货色,谁服他啊!”   一顿窃笑冷哼声,许多人不屑,斜着眼睛看着唐未济,要看他的笑话。   “看他这样子怕不是来拜见咱们将军的吧?”   “求见!求见!你会不会说话,就凭他这种货色,也配用拜见?”   “也是,给人当惯了狗,‘求’这个字用的还是好哇。”   “可惜咱们将军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这种人怎么可能得到将军的接见。”   “也配!”   “话可别说太满,万一漱云府的门开了,咱们可丢大人咯。”   “我教他,真到了那会儿,人家该得意洋洋朝我们多看两眼,展示一下自己的不同凡响了,现在越是闷不吭声,心里头不知道憋屈成什么样子呢,尽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实际上肚子里一肚子鸡鸣狗盗。”   “这种人我见多了,瞅瞅他那个样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若是他,一生下来我就把自己掐死算了,下个妖兽棋还作弊,我呸!恶心!真是不要脸。”   “好在大家慧眼如炬,看出来这人的斤两,没让他骗过去。”   奚落声不绝于耳,大约是一波冷嘲热讽刚刚结束,另外一拨人已经得到了消息又凑过来,黑虎军那些军汉哪里有什么德行,什么污言秽语都朝着唐未济头上泼,就这些都算是好的了。   唐未济就像是置身在一个恶言恶语组成的漩涡里,那些恶毒的话把他的衣服扒开,就像是把他赤身裸体放在众人面前受尽羞辱。   最开始说话的领头的那些人已经悄悄散去,这些由恶毒言语组成的刀子依旧在不断成长,往唐未济心口戳过去。   魏无忌的想法很简单,我就是不见你,在这种情况下我看你能撑多久。   人是群居动物,每个人内心最核心的需求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获得别人的认可,寻常时候任何一个人说你一句心里都难受得要死,被这么多人毫无顾忌地议论咒骂,任何正常的人都是受不了的。   唐未济皱着眉头,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朱红色的大门,什么话都没说,突然起身。   周围的军士被吓了一跳,但紧跟着议论声高了起来。   “呦,想动手啊?来啊!”   “可不敢,人家身份尊贵,打得过咱们耀武扬威,打不过咱们倒霉的还是我们。”   “看他那怂样,哪里敢动手,咱们这里这么多爷们,怕这么个没把子的。”   唐未济没出声,也没打算动手,只是从来时的路离开了。   身前的汉子纷纷躲开他,用一种冷漠的戏谑的目光看着他,在他离开没百米,咒骂声与讥讽声停下,身后忽然爆发出一阵胜利的欢呼。   唐未济的背影在欢呼声中越发显得单薄孤寂。   周彦岑匆匆穿过长廊,走到魏无忌的身边,略带着兴奋地告诉了魏无忌这些事情。   魏无忌含糊挥了挥手,“做得不错,他若是再来,还按这事儿去做,他若是做得过分,就让义渠街那边动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不过是一个人而已,我还真怕他不成。”   消息传到将军府的时候,韩仰之正在韩白登面前复盘昨日的那场大战,通过韩白登的讲解,韩仰之大汗淋漓,深深意识到了自己与唐未济之间的差距。   “所以我说你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是他的对手,从一开始的,你的举动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什么事。”韩白登的话被管家匆匆的脚步声打断。   管家递上来一张纸,韩白登看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   韩仰之够着脖子朝着这里看,韩白登一巴掌把他的脑袋扇了回去,又把手里的纸条递过去。   韩仰之揉着脑门看了一眼纸条,顿时瞪大了眼睛,“魏无忌这么羞辱他,他竟然什么都没做?”   “从目前情况看,的确是这样。”韩白登揉着眉心,却揉不散那些皱纹,“原以为昨日一场大战会帮他一些,现在看来却是帮了倒忙了。”   “也不全是。”韩仰之上上下下看着那张纸条,“至少魏无忌知道他的轻重,不然的话不会对他避而不见。”   “唐未济是有本事的,只可惜这次他的策略用错了地方,百景城不是妖兽棋,我看他不管想做什么,怕是都要失败了。”韩白登叹气道,“他终究不是全能的。”   韩仰之却是摇了摇头,“事情还没结束,叔父现在就下判断却是太早了一些。”   “你不认同我说的话?”   “我只是觉得以唐未济的本事,总不能只是这么呆呆的去找魏无忌,图穷匕见之前,谁知道他的匕首藏在什么地方。”韩仰之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幻境棋盘,语气中说不尽的慨叹。很显然,哪怕是现在,他想起昨天的那场战斗依旧心有余悸。   韩白登却依旧不认同他的观点,“棋子是棋子,棋子听他的话,魏无忌是魏无忌,面对魏无忌和那两万五千黑虎军,他一个人能做到什么地步?图穷匕见,就怕那匕首都不敢拿出来啊。”   韩仰之依旧不认同韩白登的观点,却也不得不承认韩白登说得极有道理,以一人之力面对两万五千黑虎军,终究是落在绝对的下风的。   他抬头问老管家,“他从漱云府离开之后去了什么地方?”   老管家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径直去了城北,好像是去找姚锦衣了。”   “姚锦衣与魏无忌有旧隙,他怕不是要去当个说客。”韩仰之哂笑了一声。   “姚锦衣又不是傻子,唐未济若是拿不出足够的好处,他凭什么与黑虎军起正面冲突。”   韩白登想了想,“找人去告诉魏无忌,事情别做得太过火。妖军逼境,百景城终究是不能乱的。”   ……   唐未济在姚锦衣这里受到了截然不同的接待,很显然,姚锦衣才刚刚洗漱完,匆匆忙忙接见唐未济的时候衣袍还没整理好。   见到唐未济,这位风度翩翩身形匀称喜好穿紫青锦衣的将军笑着迎了上来把住唐未济的臂膀,一路引着他往客厅走去,对他连连称赞。   “小侯爷还没吃饭吧,早上不能吃太油腻的,在下让人备了一些粥,还有百景城这里特有的鸭油烧饼……   “昨天那场妖兽棋可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啊,说实在的,在下领军数十年,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打出这么精彩的操作。更让人赞叹的是小侯爷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啊。”   唐未济宠辱不惊,在魏无忌那边受到羞辱的时候脸上最多也就是皱一皱眉头,到了这里之后面对姚锦衣的恭维他也同样只是挂着淡淡的礼节性的笑容。   若是有谁见到姚锦衣的表现便把他看成是可以交心的朋友,那么被姚锦衣卖了还帮他数钱呢。   能与魏无忌、韩白登分庭抗争,占据百景城四分之一地盘的姚锦衣怎么可能会是一个见过唐未济一场妖兽棋就纳头便拜的人。与魏无忌相比,姚锦衣才是那个更应当警惕的人。   待到两人坐下,姚锦衣劝唐未济吃了一些早茶,先是就昨天的那场妖兽棋说了一些话,其中更是对唐未济大加赞赏,大为推崇,说唐未济有铁甲卫秦老将军年轻时候的风采。   这就是捧杀了,谁不知道被称为军神的秦老将军用兵如神,四营四阁四卫当中唯一领头的人不是三仙境的也就只有秦老将军一位。秦老将军早早就是名将范畴中的高手,唐未济昨日展示出的实力最多也就是精英级的战将,哪里能和秦老将军相比。   只是这些话唐未济最多也就是在肚子里过一过,姚锦衣笑脸相迎,唐未济也不是不知人间冷暖的人,非得把脸皮撕破。   闲聊没几句,姚锦衣终于开始试探着问唐未济,“听说小侯爷与瑾公主两情相悦,来百景城之前刚刚得到了爵位封地?”   唐未济点了点头,这不是什么秘密,“封地方寸山。”   “龙州府可是个好地方啊。”姚锦衣感叹道:“剑南道剑北道这些地方和龙舟府还真是不能比。”   唐未济笑了笑,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姚锦衣看着唐未济,感慨道:“百景城龙蛇混杂,小侯爷哪怕有万般工夫,也是不好施展啊。”   唐未济浅浅笑了笑,“所以才不得不求助姚将军,姚将军若是有什么妙招,还望多多指点才是。”   姚锦衣连连摇头摆手,“哪里哪里。”他笑道:“我不过是区区粗人罢了,哪里有什么妙招啊。”   唐未济又试探着问了几句姚锦衣的要求,却什么都没问出来。   等到他从姚锦衣府上走出来的时候,细细一想,却发现姚锦衣什么都没说,什么承诺都没给,打了一手好太极。   唐未济看了一眼天空,已经近中午了,百景城的天色依旧阴沉沉,没个生气。 第540章 城北戒严   正午时分,唐未济回到了义渠街,与铁民匆匆吃了一顿饭之后赶往何粲然所住的那破旧院子。义渠街的院子大多破旧,何粲然所住地方并无不同。   老将军捧着他那杆长枪顶着大太阳正在练枪,唐未济没有打扰他,坐在一旁等他练完。这么多天他一直忙于百景城的事物,自己的修炼倒是落下了,如今看着何老将军练枪倒是有些感触。   何粲然练了一通套路,收枪吐气,一旁的兵丁送来毛巾与热水,他依旧捧着枪擦干净自己身上的汗——从唐未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那杆秃了枪尖的长枪似乎就没离开过他的手掌。   几次拜访,何粲然对唐未济多少算是有些了解了,一开口便直入正题,“听说你被魏无忌羞辱了,怎么一点脾气也不发?不是平白让人看不起。”   唐未济牵起嘴角笑了笑,“与大局相比,这些都是小事,若是真能以此换魏无忌顺服,被羞辱便被羞辱好了。”   何粲然冷笑了两声,“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魏无忌从一开始就存着别样心思,你哪怕死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有任何触动的。”   “所以我去见了姚锦衣。”唐未济道:“老将军之前提到过,说姚锦衣与魏无忌有私仇,几次询问老将军只是不说,如今形式紧迫,老将军可不能继续三缄其口了。”   何粲然摇了摇头,“我不欲在背后说别人坏话,我只能告诉你,魏无忌与姚锦衣很不对付,两人之间的仇恨是化解不了的,你若是得了黑虎军的支持,姚锦衣那边就要小心一些,若是得了姚锦衣的支持,魏无忌那边便是不可能了。”   唐未济摇头叹了口气,“如今终究是有妖族这个大敌的,我不信他们面对生死依旧不肯联手。”   “你想怎么去做?”何粲然问他,“扯起虎皮做大鼓,先礼后兵,还是就这么一趟趟没头苍蝇一样乱跑?”   “先这么跑着好了,圣旨已经说得明白,不惜一切代价营救玄武营,妖族攻城的架势也因为玄武营而暂止,玄武营的重要不言而喻,若是真要扯起这张虎皮,就怕魏无忌他们承受不起,表面上与我顺从,暗地里给我捣鬼。”   “目前来看你的计划行不通啊。”   “那还是跑得少了,多跑几次,再找人放出一些风去,魏无忌与姚锦衣之间的猜忌更深,我手里毕竟握着大义,只需要得到其中一方的支持,在韩老将军与这一方的肯定下,百景城算是勉强安定,到时候再出城去找玄武营事半功倍。”   何粲然摇头笑了笑,“我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只要你能稳定百景城的军心,义渠街这五千人我可以交给你。”   唐未济装模作样叹了口气,“等的可就是老将军这句话了,真是让人难捱啊。”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时候不早了,我得先走了。”   “又去魏无忌那边?”   “不。”唐未济神秘笑了笑,“这次得先去姚锦衣那边了。”   唐未济在姚锦衣那边呆了一个下午,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唐未济走的时候似乎是一身轻松,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漱云府这边,魏无忌已经得到了消息,周彦岑在一旁分析局势。   “姚锦衣与将军不对付,很显然,唐未济许诺给了姚锦衣什么好处,他怕是已经与唐未济达成协议了,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有些担忧地看向魏无忌,“将军,征南侯那边传来消息,说宣威城已经彻底平定了,这场劳军侯爷算是赢了,天都那边有人已经开始说唐未济的闲话,咱们也不用做得太过火,适可而止就是了。”   魏无忌目光深沉,久久不说话,周彦岑还想说话,魏无忌猛地竖起手,“闭嘴!”   周彦岑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两下,终究不言语了。与魏无忌这些刀口上舔血的人相比,他终究是更胆小的,他却没想过,魏无忌与征南侯交好不假,但若是就这么归了唐未济,日后秋后算账,他领军横穿浮池之渊却不打一仗,到了百景城又拥兵自重的罪责谁来抗?在这种时候魏无忌若不继续死扛着借此机会扛到天都松口,日后他必死无疑。   魏无忌目光陡然间变得狠辣起来,“让锦衣军里的探子给我查,若是姚锦衣与唐未济之间真有什么……”他顿了顿,“在锦衣军内部煽动,这些事请你拿手,不用我教。”   周彦岑咬了咬牙,面对魏无忌吃人的目光终究还是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第二天,将军府传来消息——妖族二十万大军中有五万妖军正在漫山遍野追杀玄武营。玄武营行踪已经被发现,在百景城东北方向三百余里的一处山坳里。   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百景城周围的地势,百景城处在洛子山脉与剑南道的交界处,牢牢卡住妖族通往剑南道的咽喉要道,辐射范围达到百里。妖族若是绕道百景城,便有腹背受敌孤军深入的风险。   百景城往北便是浮池之渊,紧挨着百景城的便是横跨了剑南道与浮池之渊的洛子山脉。   传讯的是韩仰之本人,很显然韩白登知道唐未济与玄武营这帮人的关系之后生怕唐未济得知这消息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唐未济看着一大早便等在这里的韩仰之,终究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一次去了百景城城北。   依旧没人知道他与姚锦衣说了什么,下午时候他转而去了漱云府。漱云府大门紧闭,魏无忌今日腹痛,同样不见客。唐未济又在漱云府门前遭受了一个时辰的奚落、谩骂与嘲讽。   魏无忌没下令,这些普通军士不敢与唐未济正面作战,远远骂一两声倒是积极得很。   唐未济从漱云府离开没多久,在回义渠街的路上遭到了伏击。以他的身手,在如今的百景城也算是第一流的,区区几个军士哪里奈何得了他。抓住那几个军士之后问了一番,那几人说自己是锦衣军的,于是乎这事儿便闹大了。   锦衣军一下子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百景城原本观望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势力一下子炸开了锅。原本以为锦衣军与唐未济相谈甚欢,却没想到先出手的竟然是锦衣军。   也有人怀疑这事儿是不是有问题,毕竟即便真是姚锦衣让人出手,那也不可能在被唐未济抓住之后暴露自己的身份,于是就有人怀疑是黑虎军动手了。   逻辑这种东西禁不住盘,还是得看你选择相信谁。你能盘锦衣军出手,也能盘反逻辑,说是黑虎军出手,从这一点又能套娃套出千万个。但不管怎么说,姚锦衣与魏无忌两人之间有人坐不住了,这是事实。   锦衣军飞速派人去接近唐未济,说是姚锦衣今晚设宴,请唐未济赴宴。   唐未济倒像是个好脾气的,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若是事情到此为止的话,魏无忌的算盘似乎便打错了,反而促进了姚锦衣与唐未济之间的联系。   然而就在唐未济赴宴的时候,在城北锦衣军的老巢,唐未济再次遭到伏击。这次可不是几个人了,而是几百人。   火光冲天,连绵一整条街道。杀喊声震天响,刀出鞘,弓上弦,百人阵势森严,唐未济落入口袋。   唐未济哪怕再怎么厉害,在这样的军阵中也是艰难厮杀冲出一条路,等他见到领军过来的韩仰之的时候已经是一身是伤。   锦衣军中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在那几百人追杀唐未济的时候口中高呼的是“将军有令”,锦衣军本来就不像黑虎军一样出自一军,大家各有各的心思,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唐未济一路厮杀竟然没有一个人阻止。   哪怕是姚锦衣嫡系,这会儿也闹不明白到底是不是姚锦衣本人的意思,更有人认出来领头的那个人是姚锦衣的亲军,如此就更不敢出手了。   这种诡异的场面在如今的百景城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发生了,听闻韩白登闻讯之后气得当场摔了两枚价值连城的古釉长颈净瓶。   锦衣军与唐未济的关系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漩涡的中心变成了锦衣军与唐未济,黑虎军反而是悄然蛰伏起来。   鸿门宴的传闻传开,姚锦衣那边反倒是没了声响,不管他如今怎么做,这场发生在城北,由他的亲军引导的伏杀已经成功地把这盆脏水泼到了他的身上。   漱云府。   周彦岑红光满面,魏无忌得到消息的时候乐得都要傻了,拍着周彦岑的背部大笑不止。   周彦岑受宠若惊,哪怕受不住魏无忌手上的力道,这会儿也是喜笑颜开。   “没想到,没想到啊,我只是让你去挑拨挑拨锦衣军,让锦衣军与唐未济的关系变得紧张一些,你倒好,让我刮目相看!”   周彦岑连忙堆着笑,“魏将军过誉了,实在是唐未济此人恶名远扬,引得人神共愤,与我的关系实在不大。”   “不管怎么说,记你一功。”魏无忌眯着眼睛摇头晃脑,“从头到尾,那些伏杀唐未济的人当中没有一个是我们黑虎军的。实在是可笑啊,这些动了手的反倒是对姚锦衣忠心耿耿的,我听说韩白登已经把他们带回去审讯了,没用,没用!这件事情与我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姚锦衣可是吃了一个大亏!”   周彦岑在一旁自得而矜持地笑着,只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只可惜没要了唐未济的命。”   “哎!”魏无忌打断了他的话,摆了摆手,“唐未济暂时还是不死的好,他若是死了,又是一场大麻烦。只是他现在必须做出选择了,合纵连横,他若是真想稳定百景城的军心,是时候求到我的头上了。哪怕他现在向姚锦衣示好,姚锦衣多疑,也不敢再信他的。”   魏无忌舒展双臂,像是要拥抱这片天空,“一石二鸟,周先生好本事啊!先前是我多有得罪,无忌这里给你赔罪!”   周彦岑满面红光,那张白净的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容,仿佛做了天大的事情。   城北,姚府。   姚锦衣勃然大怒,整个内院跪了一地的人,都是他的怒骂声,这种事情对于城府极深的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唐未济几次三番来访,姚锦衣一点一点透露着自己的底线,唐未济同样回答暧昧,姚锦衣知道自己要得多,但这种事情不是就得这么慢慢谈的么。   眼看着好事将近,在这当口竟然出现了这种事情,让他往日的手段做了无用功,这如何能让他不生气。   “王八蛋!王八蛋!一群废物,我让你们查,你们查出来个什么东西了?   “姚青竟然也是叛徒!他可是我的亲军啊,亲军!   “今天敢扯着我的名头杀唐未济,明天就不敢对我动手么?我让你们怎么筛选的?嗯?你们就是这么给我办事的?姚青什么时候让人收买了你们都不知道,废物,统统一群废物!”   姚锦衣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的一群人,怒骂一声踹倒一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竟然没一个人阻止,没一个人阻止!”姚锦衣越想越气,指着他们怒骂道:“两万人啊,没一个人阻止,你们都是蠢猪么!”   有人颤颤巍巍说道:“最近有流言……”   “我管你们什么流言!”姚锦衣怒吼了一声,胸膛剧烈起伏,半晌之后冷静下来,又问道:“什么流言。”   “说唐未济是想把咱们锦衣军卖了换功劳,还说将军知道这事儿,打算对唐未济动手……”   姚锦衣气极反笑,“所以你们都不敢出手阻止?但凡有一个人出手!”他站起来怒吼道:“但凡!有一个人出手!事情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他猛地挥了挥手臂,背过身去,“他妈的!”   院子里一片寂静。   “没脑子的!”姚锦衣冷不丁又骂了一声,“唐未济情况怎么样。”   “身受重伤。”有人低声回他。   姚锦衣捂着自己的脑袋,半晌之后冷冰冰道:“传令下去,城北戒严,做战时准备。”   跪着的那群锦衣军核心将领一下子变得惶然起来,彼此对视两眼,正要劝阻,姚锦衣大喝一声,“听不懂我说的话么!”   于是没人敢说话,当晚,城北戒严,杀气冲天。 第541章 故意搞事情   十月初八,小雪。   天上没有落雪,白天的温度依旧挂靠着暮秋寥落的暖阳,到了夜里终究还是冷了太多。   血修也是人,除了那些学妖族锻炼体魄的体修之外,大多数血修还是同样怕冷怕热的。   黑暗中哆嗦的人影背靠着残破的墙壁,墙壁后面的那家人在妖族头一次攻城的时候就离开了这里,连个人气都没了,更冷。   宫二呼出一口气,借着天上黯淡的星光,那口气呼出去近一米。白色的痕迹笔直蔓延,然后在冷意中迅速凋零。   晚上没星光,连月光都被黑云笼罩,就像是同样笼罩在他们的心头。冷冰冰的,阴沉沉的,压抑得让人心慌。   这条巷子里漆黑一片,离五米甚至就看不清东西,模模糊糊的,刀光在黑暗中也显得那么不起眼。   宫二搓了搓手掌,暗骂百景城的初冬真是阴冷阴冷,冷气净往骨头缝里面钻,穿着厚厚的衣服都挡不住。   这里是白登军和锦衣军接壤的战线,他向着远处眺望,那边灯火通明,每隔一段距离就竖着一支火把,金黄色的火光照亮了整片城北。   宫二骂了一声,左边有人哆哆嗦嗦低声道:“这群狗娘养的。听说那边戒严了,刀不入鞘,兵不卸甲,是准备跟咱们大打一场了啊。”   宫二又骂了一声,低声回道:“妖族大将宁远都带着五万妖军压境了,还搞这些东西,大唐迟早都得毁在这群人手里。”   那人不作声了,只是哼哼了两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倚着墙壁。   他们是白登军中的精锐,城北发生的事情逃不了别人的眼睛,就在锦衣军动作的那一瞬间,白登军、黑虎军以及其他与锦衣军接壤的大小势力都闻风而动,整个百景城因为锦衣军的动作绷紧了一根弦,随时都有可能发出血与火的呐喊。   过了子时,有人过来换班。宫二与其他人抖擞着精神,裹着衣服回营准备休息。在这种时候任何一丁点时间都是宝贵的,他们要保证自己的精力。   宫二才到营房,刚刚擦了把脸,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叫他的名字。   与宫二同营的人顿时警惕了起来,他们都是吃住在一起的战友,宫二领什长的职位,手底下还有十个兄弟。   这么晚了,按白登军军纪,不得在外逗留,那么是谁跑到了他们这里?   声音还在叫唤着,宫二低声警惕问了句,“谁!”   “我,”那声音叫道:“金飞宇。”   宫二稍稍放松了警惕,低声与身后人说道:“是小将军亲卫。”   “什么事。”   “小将军让我来找你,唤你过去。”金飞宇说道。   “唤我去?”宫二疑惑不解,但金飞宇是小将军嫡系,在白登军中也算是一号人物,他说的话不得不信。   宫二也不相信自己这样的身份在对方眼里会有什么价值。   他终究是心思缜密的人,与自家弟兄匆匆交代了一下自己若是天明还没回来的话就赶紧把这事儿告诉上头,还得记住金飞宇这个名字。   宫二匆匆出了门,见到一道黑影站在门口,仔细一看果然是金飞宇。   他认识金飞宇,小将军带着手底下的亲卫整天巡视百景城,大多数人都见过他们,虽然叫不出名字,却也能混个眼熟。   “金大哥。”宫二与他并排走着, 白登军在城内的营地一共有两个,他们这边的靠近城西,“什么事这么急找我。”   金飞宇低声道:“小将军找你问一些事情,”他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小将军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别胡说也别少说。”   宫二心里疑惑,暗自思忖着小将军这样的人物会有什么问题要问自己。   一路飞速走着,很快到了将军府,宫二的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至少确定这不是有人在搞鬼。   进了偏厅没多久,韩仰之便出现了,与他同时出现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宫二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躺在躺椅上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认出了他是这场战斗的导火索,那位少游侯。   他不知道这两位找自己这么个普通军士有什么事情,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这些天都是你在负责城西那一片的巡视?”韩仰之问话。   “准确来说是负责一小片。”宫二连忙应声。   “每天都有去?”   “每天都有去。”   “锦衣军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还和之前一样,只是戒备着,却没有多少动手的意思。”   “嗯,和我们想的一样。”韩仰之点了点头,“少游侯有话要吩咐你,你认真听着,他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你要严格执行。”   宫二顿时挺起胸膛,“是!”   唐未济低低咳嗽了一声,似乎是有些虚弱,“你巡视城西的时候,找机会搞一些小动作,让锦衣军与白登军的摩擦变得更大一些。”   宫二瞪大了眼睛,抬起头。   他没想到在妖军压境的时候得到的命令竟然会是这个。大家私下里也没少议论,大多数人都认为白登军与黑虎军锦衣军最终会是合作关系,这场战时戒严说实话也就是做给别人看的,谁也没想到他今天会从这位少游侯嘴里听到这句话。   宫二的脑子里空白一片,只剩下一句话在飘飘荡荡——要开战么?   他知不知道自己下的这个命令会引起怎么样的连锁反应?宫二面色铁青,心里想着,若是因为自己执行了这个命令导致锦衣军与白登军火并,继而导致百景城失守,他便是大唐的罪人。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他的脑子里只余下了这个念头,所以连回话都没有立刻回话。   “宫二!宫二!”他听见有人在厉喝着叫自己,抬头一看原来是韩仰之。   唐未济依旧虚弱躺在椅子上,身上盖着一片毯子看着他,“你记住了么?”   宫二硬着头皮说道:“记住了,只是……”   “有些不明白?”唐未济问他。   “是。”宫二重重应道:“这事儿太大了,万一……”   “他们说你是个认真负责的人。”韩仰之道:“这事儿我不能交给我的亲卫去办,只能交给你去办,你不要让我失望。”   宫二急忙抬头,急切道:“可是……”   “放心。”唐未济看着他,目光平和,“若是有什么事情,我自然一力承担,与你没有关系,你只管去执行这个命令,还有……”他顿了顿,“动静可以搞得很大,牵扯可以搞得很大,但是……最好不要闹出人命。”   “这事儿可以告诉你手底下的弟兄,但也仅仅只限于他们,不得走漏风声,上面的事情我替你扛。”韩仰之最后与他这么说话。   宫二张了张嘴,一直到他回到营房的时候脑子里还是乱哄哄的。   天还没亮,几位弟兄还在营房里等着他回来。   他是什长,手底下管十个人,十个人当中又有两名伍长。宫二今年有四十多岁了,他手底下的兵大多比他还小,但也不是什么年轻人。   军方血修的实力大多是在三元境,但他们与那些年轻宗派天才不同,他们的实力是靠着岁月的力量硬生生堆砌上去的。血修的中坚力量是三元境,但能在年纪轻轻达到三元境的终究是少数。   他手底下的两位伍长也都接近四十岁了,正是壮年时候,一个叫段三,一个叫白叶。这年头人命不值钱,和他一样以家中排名为名的人不在少数。   见到他回来,两人明显松了口气,大家一起围了上来。   段三是个干瘪精瘦的汉子,看上去不起眼,却是有白猿血脉的体修,血脉变形之后力大无穷。与他相比,白叶显得平常许多,中等身材,国字脸,一脸憨厚模样。白叶本是斥候血修出身,后来转了剑修,他脑子灵光,宫二有什么事情都会和他商量。   见到宫二失魂落魄的模样,先问话的自然是白叶,“怎么了?”他一边说话,一边扭头看了一眼,“小五,去守着门口,别让人摸了墙角。”   有个血修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在营房周围走了一圈,滴下无数血液,那些血液中长出一根根鲜红色的小草,草叶上结了一个仿佛眼睛一般的果子看着四周。   白叶感觉到那些眼睛的出现,这才松了口气,“二哥,什么情况。”   宫二苦笑着看了他们一眼,“兄弟们对不住,哥哥我好像糊里糊涂带你们进了火坑了。”   段三性子急躁,忙道:“二哥,到底怎么了,你这啥也不说,光说个这,不是让大家伙更难受么。”   宫二把自己跟随金飞宇到了将军府一些事情说了个干干净净,最后道:“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小将军最后吩咐的,这事儿交给我们去做,只能我们自己知道,不能透露出去。”   段三和宫二一样,莫名其妙的,“这……这是怎么回事啊?难道小将军想打?”   白叶认真问道:“二哥你可看清楚了,真是小将军?”   “我怎么可能认错小将军,何况这事儿是在将军府的,天再黑我也分得清楚啊。”宫二苦笑道:“小将军说咱们办事认真,这事儿就交到咱们手里了。”   “妈的,这是要干事儿啊!”段三骂了一声,“这事儿要是一个搞不好,黑锅不得我们来背?”   “那位少游侯说这事儿他负责。”   “要是老将军说这话我信,他一个外人,凭什么信他的。”段三骂道:“天都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若是信他的,只怕真出了事情,转手就把我们卖了。”   “有小将军在,总不至于此吧。”   “小将军又能怎么样,小将军也没法管到他啊。他可是圣皇派过来的,照理说小将军还得看他的脸色行事。”   一群人议论纷纷,就连守在门口的小五都插了两句嘴。   “行了,别吵了!”最终还是白叶低声止住了众人的说话。   他又细细问了一遍唐未济当时与宫二说的话,“小将军当时脸色如何?”   宫二想了想,“记不太清了。”   “脸色不难看?”   “不难看,挺正常的,我没太注意。”   “你没太注意怎么就知道正常了?”   “难道不是因为正常所以才会不怎么注意么?要是小将军脸色差,我难道不是一眼就看出来?”   白叶想了想,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这事儿。”他含糊着嘟囔了一会儿,最终叹气道:“没办法,只能这么去做了。”   “可是这个姓唐的要不是好人……”段三急切道。   “那你又能怎么样?”白叶苦涩笑了笑,“总不能现在去将军府大闹一场吧,咱们既然是白登军,这事儿是小将军吩咐下来的,总得去做才行。”   “其实。”坐在门口的小五突然说话,看着大家都看向他,他有些犹豫,“我倒是觉得,这事儿没准是个好事儿。”   “嗯?”白叶挑了挑眉毛,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白登军里面的军士大多数都亲如家人,加上之前那场与妖族的大战,他们十一个人当中一个人都不曾死去,也没外人混编,这在白登军多少有些损失的情况下也算是小小的传奇。   小五轻声道:“你们忘了那天的那场妖兽棋了么?我总觉得小将军是真输了,不像他们说的是故意输的。小将军若是故意输的,今天请二哥过去的就应当是老将军和少游侯了。小将军年轻气盛,若是故意输给少游侯,哪怕再怎么深明大义,脸上也过不去的,不可能和少游侯同时出现,还是在如此私密的情况下。”   “你的意思是说?”   “我的意思是说这事儿没准就是小将军和少游侯一同设下的局,咱们不是他们,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但这事儿掰碎了,落到我们手里不就这些情况,依我看这事儿不仅得做,还得认真一些做。”   白叶眼中亮起光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赞叹道:“咱们还没小五看得清楚,不错,情况就是这样,咱们不仅得做,还得往好了做!”   “今夜?”   “今夜!” 第542章 谈判这种事儿   除了宫二之外,还有几批人在韩仰之亲卫的带领下出入将军府,到了早上的时候才停息。   一夜没休息,韩仰之有些疲惫,他揉着自己的眉心,疲惫问道:“你真觉得这能成?我还是不明白你究竟想做什么。”   唐未济笑了笑,“放心好了,人已经给我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我会让金飞宇带着人陪你一起过去的。”他顿了顿,“非要如此不可?黑虎军那边可是龙潭虎穴。”   “之前对我来说是这样,现在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了。”唐未济忍不住笑了,“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魏无忌现在巴不得保住我的命,只要他们那边的动静闹得够大,我的性命越是无忧。”   韩仰之点了点头,“我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吩咐的事情我会帮你做到的。”   唐未济低下头,从鼻子部位一直到下巴就笼罩在了阴影里,韩仰之看不清他的表情。   “玄武营已经快要被逼到绝路了,之前在野水坳一场战斗虽然打败了五千妖军,但连连奔波,妖族把他们往剑南道反方向逼,继续这样下去,他们迟早死路一条。”唐未济目光变得坚毅起来,“时不待我,这种时候只能剑走偏锋了。”   韩仰之突然笑了起来,想到了他与唐未济的那场妖兽棋,“就像是你的一千小蝠妖一样?”   唐未济也跟着笑着点了点头,“就像是我那一千小蝠妖一样。”   韩仰之正色起来,“如果是那样的话,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信你。”   “整个百景城,怕不是只有你信我了,韩老将军现在对我想必也充满了质疑。”唐未济轻声笑了。   朝霞刺穿了云层,落在了他的脸上,韩仰之看见的是神采飞扬。   “时候不早了,我该出发了。你帮我照顾好铁民。”   “放心。”   ……   胖厨子一只手抓着一根红烧肘子,听着面前的韩老将军发牢骚。韩仰之与唐未济所做的一切事情都被大虎一五一十汇报到了这里。   胖厨子嘟囔着抬起头,“反正这与你的计划又没冲突。”他语重心长道:“年轻人现在的想法与我们以前不一样了,你得学着相信他们。”   韩白登摇了摇头,“我不信。”   胖厨子抬起头,眼中放着光,“我信。”他补充道:“从一开始见到唐未济,我就信他。”   韩白登盯着他看了好久,“鹰哥儿……”他终究没把剩下的话说完,只是看着窗外,伸出手捏灭了烛火,“他现在应该已经出发了吧。”   “应该已经出发了。”胖厨子跟着他的视线,似乎看见将军府门口的华丽车马。   “休息了这么多天,一出手就是大场面。想要利用白登军与锦衣军的冲突激化矛盾,让黑虎军相信他的诚意从而一锤定音么?”韩白登叹了口气,“就怕弄巧成拙,低估了魏无忌的狼子野心啊。”   胖厨子看着他,炯炯有神,“你相信他真是这么计划的么?”   韩白登皱了皱眉头。   胖厨子咧开嘴笑了笑,“这也太被动了……永远不要低估唐未济。”   ……   十月初九,百景城又有大事发生。   在将军府养伤的少游侯在以金飞宇为首的韩仰之亲卫的保护下前往城南欲与黑虎军谈判。   这是一场摆到了明面上的拜访,与唐未济前几次的私人性质不同,这一次是搭上了将军府的面子,魏无忌再怎么不想面对唐未济也得把他们请入漱云府,何况现在的情况对黑虎军有利,他不会看不清这一点。   只是魏无忌此人终究谨慎,托词说百景城混乱,他正在城南城头上布置兵马,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妖军,还望小侯爷多多海涵之类的。   唐未济等人被安置在了漱云府一处偏院,有人守着他们,一直等到晚上也没能见到魏无忌。   唐未济面色如常,似乎是早已料到如此,金飞宇却有些忿忿不平。   唐未济没理会他们,依旧躺在椅子上,苍白着脸看着天空。   魏无忌自然不可能在什么城南的城头上,即便妖族大军真的来临,对于靠近剑南道的城南一方城墙来说守卫也是最轻松的,面临巨大压力的是姚锦衣坐镇的城北。   他与唐未济隔着几重院子,正在漱云府内的一座假山上往下投鱼食。   漱云府是江南道的建造风格,小巧玲珑,匠心别具。这座假山是高人搭成,从洛子山脉中找寻的奇石,假山下种着一片紫竹,在紫竹的旁边就是一片小小的鱼池,鱼池里面养着锦鲤,许多紫竹的根茎还浸泡在水中,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死去。   锦鲤在下面啄食鱼饵,周彦岑胆战心惊站在魏无忌的身边。假山被人掏空,上面亦有廊檐,但终究没有围栏,矮矮的石头仅到周彦岑的小腿,他生怕自己掉下去。   “这么说来的话,那位少游侯养气功夫倒是挺好?”   周彦岑闻言撇了撇嘴,“此人城府极深,在天都的时候我已经见识过了,将军万万不可小觑了他。”   “咬人的狗不叫嘛,我知道。”魏无忌懒洋洋说了一句话,往下抖鱼食,“之前找人骂他他不作声也就算了,带着将军府的人来了,那个叫金飞宇的都骂了我两声,他却仍旧不作声,这就有些奇怪了,奇怪到让我害怕啊。”   魏无忌把手里剩下的鱼食抛落,拍了拍手掌,“听说这位少游侯与何粲然都打得不相上下?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找人远远看了一眼,伤势未愈。”周彦岑笑道:“再说即便他与何粲然打平手又能怎么样,何粲然怎么可能是将军的对手。”   魏无忌眯着眼睛笑了笑,对周彦岑的话很受用,却仍旧道:“何老狗的实力不容小觑啊,不过你说得有道理,我倒是太过小心了一些。哪怕他心里知道是我做的,憋着一肚子火又能怎么样,这里是我的地盘。”   他脚尖点了点脚下的假山,“继续晾着他,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再见他。谈判这种事情,谁先忍不住谁就输了。” 第543章 救命稻草魏无忌   打更的刚刚走过,距离子时换班还有一个时辰。深夜了,大家遵循猫头鹰一样的作息,却终究不能与猫头鹰一样神采奕奕。坚持了五个时辰了,许多人已经有些累,依靠在各自的藏身点,脑子里浑浑噩噩。   宫二向暗处打了个手势,白叶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他们踮着脚尖,像是行走在森林间的大猫,脚掌轻轻落在地上,不发出一丝声响。   负责侦查的小五很快给他们带来一些消息,“往前走,锦衣军前锋的粮草就放在离咱们不远的地方,那地方大多是木质房屋,放一把火给他们烧了,声势够大,不会死人。”   段三舔了舔舌头,眼睛放着绿光,“全烧了?说到底那些物资可都是天都运过来的。”   “全烧了,锦衣军前锋不过三千人,粮草没有多少,少游侯要声势大,咱们就给他个声势大的。”   “好。”   短促的话语,鬼魅一般的身影漂浮在这片死气沉沉的城池中,还没有人发现,方才还在自己身边的战友已经不知不觉消失。   与宫二等人同样行事的还有近十批,他们遵循韩仰之给的动手的时间,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城北大乱。   杀喊声陡然炸起,火光烧红了半座城池,姚锦衣才刚刚睡下又被惊醒,两万锦衣军瞬间调动起来,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模样。   杀喊声在锦衣军与其他部队相邻的地方此起彼伏,哪怕姚锦衣再怎么约束手下人,在这种时候也没有多少效果。   乱子持续了大半夜,一直到凌晨的时候才逐渐平息。姚锦衣拿着汇报上来的统计的这一夜的损失,脸色铁青。   漱云府的清晨好似不受战火影响,唐未济是被一阵清粥的香气唤醒的,睁开眼没多久,金飞宇带着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   丫鬟怀里抱着一个食盒,给唐未济布菜,一道道上来之后细细一数,清淡小菜有八样,点心四样,加上一碗珍珠翡翠粥。   丫鬟布了菜,行了一礼之后匆匆便走,金飞宇待她走后一样一样检查过,抬头道:“没毒。”   唐未济淡淡笑了笑,“魏无忌现在还不敢杀我,我吃不完这么多,你吃么。”   金飞宇不客气,坐下来端了一碟小点心抱着啃。估计是给血修做惯了,这些点心和菜份量颇多。   金飞宇咽下嘴里的东西,喝了一口水,含糊不清道:“昨天夜里小侯爷睡得可好?”   唐未济笑道:“还行吧。”   金飞宇半是讥讽半是笑道:“都这当口了,小侯爷倒是心大。”   “受了重伤,要静养,休息不好不利于伤口恢复。”唐未济解释了一句,“昨天夜里出事了?”   金飞宇怪异看了他一眼,心想人是你点名要的,事情是你吩咐的,怎么睡了一觉就不记得了?   话虽如此,他却也知道这里是漱云府,念头只是一转,便给唐未济说了一通昨夜城北发生的事情。   唐未济点了点头,目光平静,和之前一样,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金飞宇又道:“将军府传了消息过来,说玄武营又一次被追上了,这次出手的有一位妖族的玄仙境。”   唐未济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深呼吸了两三次,再睁开眼的时候又与之前一样,“好,我知道了。”   金飞宇欲言又止,很想告诉唐未济玄武营的形式已经危急到了极点,若不是韩仰之确定与他说唐未济与玄武营有关系,他甚至觉得唐未济根本就不关心玄武营。   他低下头,埋头继续吃东西。   金飞宇是最早跟着韩仰之的一批人,深得韩仰之的信任。在来之前,韩仰之只告诉他负责好唐未济的安全,其他事情不用他去管。   他便自然忠实执行这个命令,但心中不免有些气恼。面前这个少游侯与打败了韩仰之的少游侯简直就是两个人,他有些搞不清楚这个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从昨天过来到现在,除了受了一肚子气之外,金飞宇什么都没看出来。若是韩仰之在,早打上门去了。他原以为唐未济今天知道消息会有什么反应,结果却是如一潭死水,实在让人气馁。   唐未济坐下来与金飞宇一起吃饭,吃完之后吩咐了一声,却又是要去拜访魏无忌。   金飞宇让人去递话,没过多久又气冲冲回来,脸色铁青。   唐未济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依旧盖着那张普普通通的毯子,把头转向他。   金飞宇骂了一声,这才道:“魏大将军说是昨夜偶感风寒,不断咳嗽,生怕把这病传染给小侯爷,抱着歉意还请小侯爷再等两三天。”   唐未济转过脸去,似乎并不在意这种事情,只是悄声与金飞宇说了些什么。   当天没有事情,只有妖将宁远的妖军前压了数十里安营扎寨,与百景城相对。同时城北姚锦衣派人去了将军府问昨天的事情,却似乎是什么答案都没有得到,使者怒气冲冲回去,锦衣军与白登军的摩擦升级。   当天夜里,又是无数场战斗,见了血,东西再次被烧了一些,但是没有昨天的多。黑暗中有黑虎军的人悄悄藏在那些散兵游勇之中朝着这里观望。   十月十一日,唐未济再次要见魏无忌,魏无忌以病体未愈为借口,依旧躲着不见唐未济,但却发话说小侯爷若是有什么要事的话可以与黑虎军偏将商量。   唐未济请那位粗声粗气,拳头比脑子大的偏将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了,只是让他转告魏无忌,说洛子山脉的早梅已经开了,正是最好的时候,若是再过段日子,早梅落了,就见不着寒梅与秋叶伴舞的场景了。   魏无忌那边得了警告,却依旧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是漱云府来了一位愁眉苦脸的老管家,说魏将军身体实在太差,方才过来的时候还咳得撕心裂肺,还望小侯爷多多海涵,委屈侯爷在这里多待几日,想要什么都可以与他说。   唐未济想了想,便让他往这里添了一些铜炉用来暖手暖脚。   金飞宇带来的那些亲卫看着唐未济目光冷淡,瞳孔深处藏着浓重的不屑。   金飞宇本人带来将军府传过来的消息的时候看都没看唐未济一眼,只是照本宣科——玄武营与妖军一场大战,玄武营主将上官重伤,减员到两千人,妖军损伤过半,领头的玄仙境大妖被斩下头颅。玄武营被妖军逼得退向红枫坡,那地方地势平坦,不适合躲藏,与百景城已经相隔四百里了。   唐未济仍旧说自己知道了,让金飞宇把那些送过来的铜炉子都点燃。   这天白天的时候天阴沉沉的,锦衣军与白登军的摩擦不断,但在韩仰之的高压与姚锦衣的克制下终究没闹出什么大乱子。   只是这种情况很显然并非长久之计,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继续这样下去的话锦衣军脑子里的弦断了,势必与白登军要大打出手。   城外的五万妖军已经建好了营地,与百景城遥遥相望,城北锦衣军两头受敌,心弦更紧,在这种时候一个不慎就要出大事。   百景城内气氛无比紧张,韩仰之亲自登上城楼,锦衣军让道,白登军换防,其间有两次差点打起来。   十月十二日。   夜里冲突再起,白登军与锦衣军在大街小巷中爆发了上百场不算大的争斗,死人不算多,受伤的人很多,城北点起上千盏红色的灯笼,两万锦衣军分批次出行,牢牢把守住了锦衣军与白登军以及黑虎军接壤的地方。   正午,五万妖军的主将宁远派小股妖族骚扰百景城,分成三批,日夜不断,妖族营寨中开始锻造攻城器具,主要是用来抵消人族远程血修的攻击与百景城的防御阵纹。   白登军死伤二十八人,火气更甚,两军摩擦加剧,韩白登亲自来到城北要姚锦衣出来说话,姚锦衣避而不谈,不曾露面。   金飞宇带来玄武营消息——红枫坡已经被妖军团团围住,妖军进行不间断强力进攻,旨在消耗玄武营精力,玄武营插翅难飞。玄武营已经陷入死局,最靠近红枫坡的宣威城没有人出城营救。   说这些的时候,他连眉毛都没抬一下,语气中却对唐未济充满了厌恶。   唐未济再次请魏无忌面谈,魏无忌扔出个轻飘飘的理由,说城内风声太紧,城外妖族最是重要,小侯爷若是没什么大事便可以回去了,毕竟圣上派小侯爷过来劳军,如今冲突都要爆发,小侯爷不去慰问锦衣军实在不妥。不管怎么说,这些事情都与黑虎军无关,小侯爷若是有什么问题,等风波平息了再来找魏将军说清楚就是了。   金飞宇听到答复的时候脸都气得通红,扯着传信的那人就要打,被唐未济拦下。   唐未济仍旧笑着请他回去,说自己实在有要事相商,魏将军交好征南侯,朝内又有老太师坐镇,的确用不着怕他,但百景城地势险要,若是因为魏将军的缘故丢了,圣皇想来不会轻饶了他。又说锦衣军那边已经谈不拢了,还望魏将军给个面子,多少见一见。   送走那人,金飞宇怒气冲冲回到屋子里。   他得到的命令是保护唐未济的安全,但这些天看下来,整个百景城最安全的地方怕不是就是这里了。魏无忌根本就不想把唐未济怎么样,黑虎军的人看着这里就像是在看热闹,看一只猴子上上下下蹦蹦跳跳。   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唐未济到底要说什么,魏无忌似乎也根本不想与唐未济多谈什么。   金飞宇一忍再忍,只是看着唐未济这窝囊样子实在是忍不住了,一进门便是大发脾气,“恕我直言,魏无忌这分明就是拿你当成玩笑看,你怎么还能忍下?即便你养气功夫到家,这也关系到我百景城的生死存亡,你怎么可以如此淡然?”   唐未济看了他一眼,“按你的想法,我应当怎么做?”   金飞宇舔了舔嘴唇,“必然是要闯一闯的,小侯爷让人去挑起锦衣军的乱子,不就是为了见到魏无忌有话说么?如今百景城陷入内忧外患水深火热之中,小侯爷若是真为我百景城着想,真为大唐百姓着想,总要做一些事情的,怎么能天天就这么躺着呢?”   唐未济偏头看着窗外,“锦衣军与白登军打起来了么?”   金飞宇急切道:“再进一步自然便要打起来了,这些天摩擦更多,若不是妖族压境,早就打起来了。”   唐未济又问道:“既然还没打起来,你急什么?”   金飞宇一下子呆住了,他没想到唐未济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若真打起来了,急还有用么?他很想反问这么一句,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怒不可遏地走了。   他们的说话被人一五一十告诉了魏无忌,魏无忌看着周彦岑,有些惊讶,“他真是这么说的?”   “院子里的阵纹记录下了一切,唐未济的确是这么说的,金飞宇气得直接走了。”周彦岑幸灾乐祸,看见唐未济这番模样他开心得都要跳起来。   “呵,原本只是想晾他一段日子,等到妖军正式攻城的时候才是最好的谈判时候。还以为他是真沉得住气,原来是砸了自己手里的棋,也不知道怎么办了。”魏无忌冷笑了两声,“我就知道锦衣军那边的动静不对劲,姚锦衣那么谨慎的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与白登军对上,原来是唐未济搞得鬼。”   “那我们倒还真要谢谢他了,这投名状纳得不错,是把姚锦衣的路子彻底堵死了啊。”周彦岑乐不可支,“原来他只是个蠢货罢了,现在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就是将军你了,我看他要死赖在漱云府不走了,将军继续晾着他?”   “不用了。”魏无忌摆了摆手,“他已经黔驴技穷了,再继续磨着没什么意义,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救命稻草就是我,还怕我提什么要求他不答应么?”   他清了清嗓子,“准备一下,明天见见他。” 第544章 谁说谈判的结果就是好...   城头上的烽火燃烧了两天两夜,黑色的烟柱笔直冲向天空,哪怕是血修时代,这种最简单、成本最低的传讯方式依旧得到青睐。   韩仰之脸上有掩饰不去的疲惫,哪怕是妖族的试探性攻击,在没有开启阵纹的情况下对血修来说依旧是极强的考验。   援兵还没有来,韩仰之不知道边境的其他城池情况怎么样,但想来会比这里更加糟糕。因为玄武营的存在,宁远要配合红枫坡的妖军拦住百景城不让他们出兵,为了保存实力,只是作缠斗,同时大量准备攻城器具,远没有到白刃相加的地步。   宁远是自浮池之渊一战之后声名鹊起的妖族大将,布阵严谨,行军谨慎,喜好阳谋,善用奇兵。韩仰之面对他多少有些压力。   韩白登的身体还没有好,可以预料的是正式攻城的时候必须要有韩白登在百景城坐镇,现在这种小打小闹自然不可能惊动他爬上城头。   何况百景城内部也是乱成了一锅粥,锦衣军愿意与白登军一致对外,但却始终彼此提防着,城北守军的战力在这种情况下大大削弱,黑虎军隔岸观火,其余大大小小的势力加起来也有近万人,在这种情况下却是指望不上的。   前面有呻吟声,韩仰之远远看了一眼,是个胸口受了伤的年轻人,正咬着牙给自己换绷带。   他快步走上前,那年轻人吃了一惊,认出他来,连忙要站起来,被他按住。   韩仰之一边熟练地给他换绷带,一边问他,“哪儿的人?”   “小王乡出来的。”   “祖上也是血修?”   “我爷爷是,我爹不是,我是意外之喜。”   “家里还有亲人么。”   “还有个妹妹,和我娘一起往天都走了。”   “受了伤怎么不去休息。”   “前天合伙宰了一头畜生,横竖睡不着,上来站岗。”   韩仰之点了点头,给他包扎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下去休息,上头有兄弟们,没到你送死的时候,好好休息,争取宰第二头妖崽子。”   年轻人认识韩仰之,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嘿嘿”笑着,那伤势似乎也不疼了。他挺起胸膛应了一声,转头往城楼下走去,没走两步,他突然回头问道:“小将军,我们能赢的对么?”   韩仰之正要朝前继续走,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年轻人的脸上充满了希望,眼中却满是忐忑不安,右手紧紧攥着衣角,看着他站得笔直。   “会赢的。”韩仰之重重点了点头,加强了语气,“我们一定会赢的。”   年轻人“嗯”了一声,正要继续往下走,韩仰之在后面问道:“忘了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阿古,我叫阿古。”年轻人的声音轻快地从登城踏步上传来,人已经很快走远了。   韩仰之看着城外那片广阔的大地,大地辽阔荒凉,风沙埋藏着尸骨,新近的战斗为它添上了新伤,大多是试探性攻击的小妖们的,那嵌在百景城外的巨大的三仙境骨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打碎了搬进城内。   浮土被风吹得平整,往天边看过去,似乎只有一望无际的浩瀚。韩仰之却知道在二三十里外有一片褶皱般的土地,被他们称之为洛子山脉。在洛子山脉与百景城之间驻扎着五万妖军,在更远处,在那个叫红枫坡的地方,玄武营已经被妖军团团围住,插翅难飞。   真的能赢么?   韩仰之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之前因为见到年轻人而断掉的思绪随着风沙再次翩跹。   方才想到哪里了?百景城很乱,对,百景城很乱。之前还没那么乱的。他突然想到,为什么会变得这么乱?   韩仰之偏着脑袋,似乎在听风声。他很快思考出答案——因为唐未济提供给了他一个计划。   韩仰之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实话,下令白登军听从唐未济命令的是他,亲自参与到执行这个计划的也是他,但即便是他也不清楚唐未济到底在想什么。   他所执行的计划只具体到如何在锦衣军中掀起乱子,如何让锦衣军与白登军形成对峙的局面,除此之外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几乎确定唐未济有自己的计划,但他的计划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唐未济让他照顾铁民,他也曾与铁民交谈过,也只是把脑子里对唐未济这个人刻画的印象补全,对于这个计划铁民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他能做什么呢?韩仰之想着百景城如今的局势,忧心忡忡。   无论唐未济想做什么,再不动手的话就要迟了,他几乎已经能够嗅到随着风吹拂过来的战争的硝烟气息。   百景城的内乱是唐未济挑起的,他们的本意是要借锦衣军逼迫魏无忌表态,但谁能想到魏无忌都不见唐未济。   情势一下子便糟糕起来,之前的情况还没这么糟糕——哪怕是僵持的,还没这么糟糕。如果唐未济不能把这一切都平息的话,他便是百景城的罪人,是大唐的罪人。   也许,也许叔父知道他想做什么吧。韩仰之用这个虚无缥缈的念头安慰着自己。   百景城的内乱不平,他们面对五万妖族几乎完全没有胜算。等到玄武营被困死,也就是宁远放开手脚彻底进攻百景城的时候了。   留给唐未济的时间不多了,但他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做。金飞宇传回来的消息让韩仰之心烦意乱,他相信唐未济,他试着相信唐未济,但事实却终究让他一次次失望。   内乱!内乱!争权夺势真的有这么重要么?妖族已经到了城外了,随时都有可能破城,他们还在想着怎么自保。胜利遥不可及的情况下,每个人都只能拼命的情况下,他们为什么还放不下这些东西呢?人的劣根性如此严重的么?   他甚至提议让叔父带着白登军直接去找魏无忌,但韩白登拒绝了这个提议,唐未济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局面,提前与韩白登通过气,让韩白登不用管漱云府发生的事情。   这也是能让韩仰之稍稍舒心的唯一一个消息了。他不断猜想唐未济会做什么打破百景城如今的局面,如何才能凭着他一己之力让百景城的局势变好,却始终得不到丝毫答案。   无论是黑虎军还是锦衣军都是上万的血修,凭借唐未济一己之力能做什么呢?狐假虎威,借圣皇说服魏无忌?   这是一个荒唐到极点的念头,却是韩仰之唯一想到的方法,不仅是韩仰之,也是知晓唐未济部分计划的所有人心中的念头。   从韩白登到将军府上的大小虎,再到跟随唐未济出去的亲卫,所有人的心里都只有这么个可怜兮兮的念头。   他们在等着唐未济破局,金飞宇终于传来了这么多天唯一的一个好消息——魏无忌同意见唐未济了,就在明天。   ……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宫二掀开营房的门帘,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已经过了子时,他们方才再次出去,锦衣军戒备更深了,但没能拦得住他们这些精锐,他们再次成功搅起了一些乱子。   白叶在不停舒展着自己的手掌,观察着自己的手指。方才的话是段三说的,小五蹲在段三的身边,面色疲惫。   宫二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任务是他带回来的,终究也要由他来终结。兄弟们心中的痛苦无法排解,自然也要累积到他的身上。   “咱们不去杀妖族,反而要对付自己人,兄弟们心里头都很难受啊。”白叶走到他的声音,低声说话,“锦衣军有许多都是从浮池之渊过来的,都是自己人,小将军真就这么下手,是要把锦衣军逼反。今天也看见了,锦衣军队伍大幅调动,堆在城东与城南的人比留在城北的人多了多少?城北现在就是个空城啊!”   白叶语气里带着惊恐,“这是什么概念你不清楚么?咱们都打过仗,不能这么继续下去了。”   宫二挥了挥自己的袖子,面容疲惫,坐在地上,“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他喃喃道:“方才接到命令,咱们的任务结束了。”   “结束了?”小五惊叫着跳起来,连日的精神上的压迫让这个年轻的侦察血修脸色极其难看。   宫二嘴角终于开始上翘,他开心笑道:“结束了啊。”他睁开眼睛,重重重复了自己之前的话,“结束了!”   “为什么?”白叶好奇问道。   “少游侯明天与魏无忌谈判,咱们的任务完成了,不需要再继续往锦衣军那边施加压力了。”   “锦衣军的事情与黑虎军有什么关系?锦衣军知道是白登军出手。”   “小将军说老将军要亲自与姚锦衣面谈其实就是在给姚锦衣一个信心,让他相信这些乱子都不是白登军搞出来的。”   “所以……”白叶喃喃道:“所以我们从来都是晚上出手,同时也不允许我们暴露身份?”   “对,即便真被捉到,我得到的命令也是说我们是黑虎军的人。”宫二睁开眼睛,饱含歉意,“抱歉兄弟们,这件事情我必须瞒着你们。”   “没事,都能理解。”白叶定了定神,“白天白登军与锦衣军不曾爆发大范围的冲突,佐证姚锦衣的猜想。”   “对,姚锦衣是个谨慎的人,谨慎的人向来多疑,老将军这么做,他自然会疑心是不是黑虎军的人故意挑起白登军与锦衣军之间的冲突,谁都清楚现在的百景城经不起折腾,同样也都清楚老将军有多想让百景城平定下来。”   “如果锦衣军最后约束不了了,真要兵变,也不会放过黑虎军对吧?”   宫二苦笑了一声,“小将军与我们和盘托出的时候曾说他们预料姚锦衣会大概率直冲黑虎军营地。”   “这是为何?”白叶奇怪了。   “他们有私仇。”宫二低低提醒了一声,“他们有不共戴天的私仇,所以少游侯和小将军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不仅仅是用来做戏给魏无忌看,同样也是在告诉魏无忌,逼急了大家都没好处。”   “呼……”白叶揉了揉脑袋,心有余悸道:“这些大人物的想法……真是可怕啊。”   “好在已经结束了。”宫二喃喃自语,“明天谈判,一切都会结束的。   “大家都在等一个答案,老将军在等一个答案,姚锦衣也在等一个答案,我回来的时候,传信的人已经去往城北了。”   宫二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似乎看见了即将发生在这里的短暂的平静,他松了一口气。   ……   魏无忌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已经回来第五波了。   “没动静了?”他皱着眉头,“将军府也没动静?”   “没动静。”   魏无忌咧开嘴,像是嗜血的老虎一般,“都是在等着明天的谈判啊。”他扭了扭脖子,“唐未济在锦衣军那边受了重伤,到现在还躺着不能站起来,他们就这么相信这个半废之人能搞定我?”   “小的不知。”手底下的人如实回答。   “你能知道才怪。”魏无忌挥了挥手,“明天先给唐未济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冷笑了一声,“他们都他娘忘了,老子可不是剑南道的人,真把我逼急了,我从百景城跑了又能怎样?只要手里还有兵,即便是圣皇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周彦岑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原本是没想说话的,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煞白。他低低叫道:“魏将军……你,你想要做什么?”   魏无忌恶狠狠笑道:“我不爽韩白登老匹夫很久了,让手底下的人都准备好,随时准备出城。明天谈判,我要狠狠折辱折辱这个少游侯。搞不定韩白登,我还搞不定区区一个卧榻之上的废人?”   他看着周彦岑,眼睛里面似乎闪着绿油油的光,“周大才子,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来说说看,谁说谈判的结果就一定是好的?”   周彦岑结结巴巴,面如土色,“可是,可是……百景城如此险要,危急关头……危急关头……”   “醒醒吧!”魏无忌低吼了一声,“留在百景城就是等死,大唐这么大,妖族不可能杀完所有人,我听说剑北道不是还有人族活着?没准到我们死的时候妖族还没吞完整个大唐呢,还是说你想死在这里?”   他低喝着,魄力十足。   “走,就能活!留下,大概率就是被韩老匹夫当枪使。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偏偏要给他一个惊喜,谁告诉他我一定就要接受唐未济的条件的?”   魏无忌疯狂笑着,“我要让唐未济绝望,我要给百景城一个大大的惊喜!   “谁说谈判的结果就是好的?” 第545章 胯下之辱   十月十三日。   宜祈福、求医、上梁、纳财、祭祀、斋醮。   忌入宅、动土、出行、盖屋、移徙、婚嫁。   天光大明,岁顺景出。   百景城的树枯了一半,叶落了一半,剩余一半深绿色的恹恹寒叶在如洗天空中映出倒影。   漱云府在天光中醒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天的运作。厨房里的小五十口灶台同一时间运转,炉火青红,食材经过挑选、洗宰、切割等一系列的处理,被有次序地下入锅中。   漱云府内院那座假山前面的鱼池已经被魏无忌填平了,假山被砸碎,布置成了一个巨大的场地,代替它们的是一个粗陋的石台,石台的主体是被砸碎的假山。   城外的妖族在宁远的驱使之下又分出八千妖族,分成四组,朝着城北方向进行试探性攻击。   韩仰之调兵遣将,忙得脚不沾地,最终拦下了那些妖族,让它们丢下了上百具尸体,自己却也累得坐倒在地上。   他摸了摸脸上不知道从哪里溅到的已经冰冷的血,嘴里骂了一声,突然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从怀里掏出一个早已经冻得硬邦邦的烧饼,啃了一口。   干硬的烧饼早已失去了刚出炉的香气,只余下冻土一般碎而坚硬的口感和寡淡无味,他骂了一声,看向城南。   天才刚亮,好戏还没开场,听说那边置了一桌大宴,希望结束之后还能留一些让自己填饱肚子。   他觉得魏无忌既然同意谈,那么结果自然而然已经注定了,最多也就是要求的多少罢了。   与韩仰之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很显然,他们都忽略了一点,最重要的一点——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人的本性天生不同。   唐未济整理好自己的衣着,金飞宇领着人进来,看向唐未济,目光中隐隐约约有些担忧。   所有人都知道唐未济来这里的意图,他们猜测唐未济能否达成目的的同时都忽略了一点,忽略了唐未济身上的伤势。   金飞宇这几天与唐未济一直在一起,自然知道他伤势的严重。在此之前,唐未济无愧于天才名头,可以与何粲然打个平手,那么自然也不会怕魏无忌。   只是在城北遭到锦衣军袭击之后唐未济身上的伤势便一直都不曾好,以这样的身体来到漱云府,唐未济相当于放弃了正面与魏无忌起冲突的资本,在谈判之中,这种无形的弱势会让唐未济的处境带来更艰难。   锦衣军袭击唐未济的那几百人依旧没有被交出来,只是听说姚锦衣已经列了一个名单,却不知道是做什么用。   金飞宇深吸了一口气,掐断了思绪,对唐未济恭敬道:“小侯爷,该出发了。”   他虽然瞧不起唐未济的所作所为,觉得与自家小将军比差得远了,但在这种时候终究是站在同一条战线的,自然不会拆台。   唐未济“啊”了一声,似乎才刚刚回过神来,“走吧。”   他艰难地从榻上站起身来,面色变得更加苍白了。   漱云府迎过来的管家笑眯眯的,脸上不动声色,嘴里却是用一种惊慌的语气快速说话,“小侯爷伤势未愈,何必起身呢,由着我们抬着您过去也就是了。”   唐未济摇了摇头,“金飞宇,你扶着我。”他看着那个笑面虎一样的中年管家,“这是正事,抬着我过去实在不像话。”   中年管家不为人知地看了一眼唐未济跌跌撞撞的散乱步伐,笑了笑,没有再继续坚持。   他们一路往内院行去,沿途遇到黑虎军中许多中层将领。普通的士卒自然是没有资格进来观礼的,但中层往上的将领不会错过现在的场景,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唐未济的错觉,他总觉得比起黑虎军整体的兵力而言,这些人终究还是有些少的。   他问管家这件事情,管家只是笑了笑,说漱云府不大,装不下那么多人,所以只是请了一些有闲暇的偏将和都尉。   唐未济便没继续说话,一行人寂寂无声,缓慢而庄重地前进着。   除了跟在唐未济周围的寥寥无几的亲卫之外,其他的人都着黑虎军的服饰,说是跟在唐未济的身后,不如说是钳制着唐未济的自由步伐。这让画面看上去像是他们压着唐未济去刑场,而不是保护着他去赴宴。   途中经过一处亭子,亭子里面有两三个人在喝酒猜拳,声音很大,嘈杂得很。   有个人被外面的动静吸引,朝着外面看了一眼,一眼便看见了唐未济,冷笑了一声,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高声骂了一声,“这就是少游侯?顶着一副死妈脸给谁看呢?”   “可别这么说。”有人阻止他,“人家名气可大得很,比我们高出不知道多少。”   那身着偏将服饰的干瘦汉子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冷笑道:“要不是有圣皇,他算个什么东西。”   金飞宇朝着那边怒目而视,脸上带着怒火,像是要吃人。   那人猛地一拍桌子,高声叫道:“看什么看?真当你们是个人物呢?求人办事都不会,看看你自己的态度,成什么样子!”   金飞宇牙都要咬碎了,低声叫道:“侯爷!”   唐未济看了那偏将一眼,“不用理他,我记住他了。”   那边便叫道:“记住我了?哎呦可吓死了我了,你以为你能吓住别人就能吓住我了?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呢?别人吹捧你一下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啊?”   金飞宇快速说道:“小侯爷,给我一盏茶工夫,我必定拿下他。”   唐未济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金飞宇肺都要气炸了,那边还在不停嘲讽辱骂,他面色涨得通红,转过脸去,心里头对唐未济更加看轻。   那人看着唐未济逐渐走远,最终高声骂道:“没卵蛋的东西,小爷要是有那么多人帮,名头不比你现在还大?”   唐未济充耳不闻,倒是跟着他的那些亲卫一个个要杀人的样子。有一两个人刚刚停下脚步,后面的黑虎军便推搡了过来,几乎站不稳,扭头去看,看见的却是一张张得意的、似乎是吃定你不敢挑事的嚣张模样,反倒是更加生气。   若不是金飞宇一直记着韩仰之与他说的话,让他务必什么都听唐未济的话,他早带着人大打出手了。   他心里对唐未济无比轻视,还真和别人说的一样,没胆子啊……这样的人哪怕妖兽棋下得再好又怎么样,小将军真是看错他了。   他心中轻视,过了廊道,过了几重院子,最终拐过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精致的席面已经布好了,酒香扑鼻而来,内院坐满了人,见到唐未济之后他们纷纷站了起来,斜眼看着他们。   在那些偏将的最上首,魏无忌站起身来,隔着百米看着这里,“少游侯,多日不见,贵体安好啊?”   唐未济笑了笑,虚弱道:“承蒙魏将军挂念,只能说暂时死不了。”   魏无忌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伸了伸手,大模大样坐了下来,“行了,既然已经来了,那就过来谈吧。”   他伸筷子夹了两块菜,大模大样吃了两口,其他人依旧冷冷看着唐未济,一动一静之下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魏无忌如此无礼的举动显然是没把唐未济看在眼里,随行而来的亲卫一个个脸都气得铁青,只觉得整个人的理智都要丧失,然而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黑虎军已经把他们的退路封死,他们再怎么冲动也知道现在不能动手。   唐未济只是站在那边看着魏无忌,一动也不动。   有人高声骂了一声,“既然是过来要饭的,装什么贞洁烈妇呢?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这叫声仿佛是惊醒了魏无忌,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唐未济,脸上依旧挂着笑,那笑容看起来却开始变得假了起来,“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小侯爷,我是个粗人,不懂礼节,你可千万别和我置气,来来,既然来了,赶紧移步入席啊。”   唐未济这才往前走了两步,只是还没走两步,方才说话的那将领便拦住了他,高声道:“让你过来你就过来,没点自知之明?哑巴了不会说话是么?会不会说一声谢谢将军的大恩大德?”   魏无忌面有怒容,怒骂了一声,“董寺!你胡闹什么?赶紧退下!”他又朝向唐未济,抱歉笑道:“实在对不住啊小侯爷,是我管教无方,小侯爷什么身份,可千万别和这等粗人生气。”   董寺冷笑了一声,不仅没退下,反而又向前走了两步挡在了唐未济的身前。他身材高大,俯视着唐未济,高声道:“他是什么身份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么个废人没资格入席。”   “董寺!”魏无忌厉声喝道。   董寺扭头,大叫道:“将军啊,咱们出生入死,一路从浮池之渊杀到百景城,得到了什么?得到的是偏见和冷眼,还有藏着暗中的冷箭。他呢?”他指着唐未济,“这种人什么都没做,有什么资格对我们评头论足,给我们指手画脚?”   金飞宇厉喝了一声,“大胆,你什么身份,敢和小侯爷这么说话!”   “大胆!”却听见魏无忌大喝一声,指着金飞宇叫道:“把他给我拿下。”他换了一副面孔,阴森森地看着金飞宇,“你什么身份,本将军的手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   金飞宇脸色一下涨红,打死他都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低吼道:“我乃韩小将军的贴身亲卫!”   “韩仰之?”魏无忌似乎是偏着头冷笑了一声,“哪怕是韩仰之亲自在这里也不敢跟我这么说话!给我拿下!”   金飞宇身后的亲卫顿时一片哗然,唐未济却竖起手,“都别轻举妄动。”他看向金飞宇,“委屈你了。”   金飞宇瞪大了眼睛,压根不敢相信唐未济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一直到黑虎军把他反绑了他还没回过神来,被压到一旁的时候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低声骂了一句,“软骨头的狗!”   唐未济只当是没听见,那些亲卫看着唐未济的眼中只剩下了失望。   唐未济看向董寺,“你说我没资格,你想要什么资格?”   董寺看着唐未济,上下扫了两眼,满是轻视,“军中规矩,你若是能打赢我,我便承认你的资格,让你过去。”   唐未济看了一眼自己,苦笑道:“你觉得我现在的样子还能动手么?”   “呦,怕了?”董寺冷笑了一声,“怕了也行。”   他绕着唐未济走了两步,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样,突然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一个故事!”   众人看着他,好奇心便勾了起来。   董寺拍着手,站在唐未济的面前,“这个故事是韩白登老将军年轻时候的故事,不过既然小侯爷是代表韩白登来的,这个故事套用到小侯爷身上也是一样的嘛。”   在董寺提到韩白登的时候有些人已经猜到了董寺想说什么,他们看着唐未济,眼中爬上了揶揄与讥讽。   董寺大声道:“听说韩老将军年轻时候遇到过一个人,那人对韩老将军很是不屑,站在韩老将军面前说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现在就杀了你,要么你从我裤裆里钻过去,你猜韩老将军选了哪种?”   唐未济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董寺极猥琐地笑了一声,抖了抖腿,叉开腿站着,“韩老将军选了从裤裆里钻过去,你既然是替韩老将军来的,想来骨子里总归是和韩老将军一样的人的,我今天把这个选择让给你,你若是想过去,那就从这里钻过去,若不然的话……”   董寺扭头高喝了一声,“兄弟们知道怎么做吧?”   那群偏将一阵欢呼,“砍了他的脑袋!”   董寺看着唐未济,欢呼声逐渐停止,变得寂静。他拍了拍自己的裤裆,“来吧,还等什么呢?”   众目睽睽之下,气氛一下子变得死寂如同坟场。   唐未济惨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这里这么多人几乎都是三元境,加上逸元境的魏无忌,哪怕是韩白登亲自在这里也讨不了好,何况漱云府外面是两万五千黑虎军,面对三仙境也有一战之力。   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剩下了两条道路,要么死,要么钻裤裆。   该怎么选择?是选择骨气还是选择生命?这沉重的选题方在唐未济的面前,举着血淋淋的刀子就抵在唐未济的胸口,逼着他做出抉择。   金飞宇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不知为何,他看着唐未济惨白的脸色,现在却无端有种幸灾乐祸的快感。   一片寂静中,面对最上方魏无忌的目光,唐未济的身子开始稍稍低了下去——他的膝盖开始弯曲。   欢呼声瞬间炸开,嘲笑声如浪潮一样朝着这里拍打过来,金飞宇羞得满面通红,哪怕这羞辱不是冲着他来了,他依旧从这些欢笑声中感受到了无尽的屈辱。   那些亲卫别过脸去,不想再看。   咒骂声、大笑声、恶毒的讥笑汇聚成海洋,董寺仰头哈哈大笑的场景组成了金飞宇闭上眼睛之前的最后一幅画面。 第546章 我真的忍你很久了   痛苦,屈辱,难以忍耐。   谴责,失望,怒其不争。   情绪像是打开了一个宣泄口,大脑皮层的以亿为单位的海量神经元传递着强大的负面情绪。金飞宇在那一瞬间真有种屈辱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感觉,所谓主辱臣死大概也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他真没想到唐未济会下跪,堂堂少游侯,大唐仅存的四位侯爷之一,圣皇的驸马爷,竟然会朝着一个偏将下跪,会朝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爬过去。   只是想想!只是想想他都觉得臊得慌,只是想想他都有一种立刻死掉的冲动。哪怕这种事情不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仅仅十分之一的感同身受都让他对唐未济的行为举动极为唾弃,坐立不安。   小将军真是看错人了!   他在脑海里这么想着,却突然发现那哄堂大笑声、阴阳怪气的笑声,嘈杂的讥讽声戛然而止……   怎么了?   他睁开眼,一脸茫然。   ……   对,就该这样!   周彦岑藏在人群中,视线落在那个不断屈膝的人影上。   你这样的人活该受到这样的屈辱!他极兴奋地想着,几乎要欢呼出声。   在天都的时候你不是很嚣张么?现在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了?还侯爷,我呸!   他的瞳孔不断放大,跟着人群一起欢呼,一起大声嘲笑着唐未济,要让那些藏满了赤裸裸恶意的笑声成为压倒唐未济的最后一根稻草。   跪下!跪下!跪下!   他在心里头大叫着,嘴里面也跟着叫出声,人类在群体中的疯狂与被放大的胆量在这种时候彰显无疑。   他心里满怀着小人得志的猖狂,想着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自己出现在唐未济面前,宣布他们要离开,唐未济什么都得不到的时候他脸上的精彩表现。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全,这么多人呢,唐未济这个连战斗都不敢的废物能做出什么样的表现。   跪下!跪下!   他期待着,憧憬着,似乎已经看见了唐未济跪在地上的那一刻,一种难以置信的战栗贯穿了他的全身,他为之无比兴奋。   膝盖距离地面越来越近,唐未济那高贵的头颅似乎也跟着低垂下去,惨白的脸上有一丝丝的红晕浮现。   你也会感到屈辱么?你也会感到难受么?你当初在天牢门前是怎么对我的?我不过就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你居然就想杀我,你这样狠毒的人活该去死,活该去受到这些非人能承受的羞辱!   周彦岑兴奋得面色通红,不断在人群中跳起来,用力挥舞着自己的拳头。   瑾公主居然会看上你,你这个废物!我乃堂堂状元郎,大唐第一才子!明明是配得上公主的,圣皇昏庸,不仅不允还要把我发配!你算个什么东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让你吃成了,那个贱人也不知道被你玩过多少次了,本公子不要了!本公子不稀罕!本公子今天看着你跪在地上从人家裤裆里钻过去,再给你特地写一首词,我倒要看看那个贱货知道之后是什么反应。   他用粗重的喘息掩盖自己的激动,用手舞足蹈发泄自己的兴奋,用阴毒的目光宣泄着自己的不满,用心里头最恶心恶毒的、根本不符合他读书人身份的言语倾诉着在他心头埋藏许久的疯长着的毒草。直到这个时候,把懦弱称之为谨慎的他依旧不敢讲这些话宣之于口。   小指尖在无意识地颤动,那是因为牵扯到指尖的神经在抽动着,滋味不好受,周彦岑却丝毫感受不到。这种放在平时能让他大叫的事情在这种时候根本无足轻重。   跪下!   他大声嘶吼着,宣泄着自己心头的不满与怨恨。   如果不是你,我还在端王府当一名清客,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怎么会跑到百景城这种蛮荒之地。如果没有你,天都的风花雪月不都还是我的风花雪月,等到我老死天都都不会沦陷,那些愚民的命又不值钱,跟我有屁的关系,都是你,都是你!   我不过是批评了你几句而已,要是批评得不对你说出来不就好了,不过也就是言辞激烈了一些,你怎么一出手就要我死呢?佛家还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呢,你堂堂侯爷,计较我说的话做什么?真是小肚鸡肠。你这种人心肠怎么这么狠毒,活该去死啊你!   他大声喘息着,像一条哈巴狗,舌头吐了出来,用力嘶吼,跳起来嘶吼,挥舞着拳头,用最粗俗的话语辱骂着,宣泄着情绪,却突然听见了一道爆炸声。   耳边的欢呼声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看上去就像是猛地从他身边抽离,他似乎被隔绝开来,耳边只剩下那一道爆裂声,“轰”的一声巨响,像是晴空砸落霹雳,打断了所有庆祝胜利、践踏人尊严得到愉悦的欢呼声。   怎么回事?   周彦岑因为兴奋而变得迟钝的大脑努力思考着,他的视线从一个人的身上跳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却仍旧没能搞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以普通人的目光去看待眼前发生的一切,然后发现这些事情并不是他能够搞懂的。   唐未济已经不在原地,留在原地的、落入他眼中的只余下一个半米见方的大坑,大坑呈蛛网状散射,尚且还有未曾落下的黄色烟尘。   怎么回事?   他茫然了,紧跟着耳边便听见一声大喝,然后天上便闪过一个黑点点,那黑点点朝着他这里飞过来,飞速靠近,飞速放大,“啪嗒”一声落在他怀中,他下意识接住,紧跟着双手一抖,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声,下意识把那东西抛了出去。   是个人头。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周彦岑陡然打了个冷颤。   ……   屈膝是下跪,是一个动作,但屈膝代表的又不仅仅是下跪,还有另一种解释——弯曲膝盖,将身体伏低。   这个动作自然是有其特定的含义与作用的,其中最明显的作用就是增加爆发力,一般我们可以在短跑运动员准备的时候看见类似的姿势,又或者可以在有人投篮的时候见到这种动作。   唐未济的屈膝在旁人眼中看来是第一种作用,但是他自己知道是第二种用途,就像是要把拳头砸出去就先要把拳头收回来一样,是同一个道理。   让我们把时间倒退到十个呼吸之前……   “啪……”   晶莹剔透的汗水砸落在地上,溅起的浮土在凝固的时空中呈现出怒放的花朵姿态,只是类比花瓣的规整多了许多不对称的随意的野性美感。   水珠触碰到地面尚且还未破碎,凝固的时空解冻,紧跟着浮土之后的是一圈晶莹的水环。   循着水环坠落的方向往上看去,似乎能够看见一条水珠砸破空气、吸附空中灰尘的笔直的圆柱形通道。在某一个瞬间,那滴落下的汗水在短短的旅程当中恰好折射了金色的阳光,将自己渲染成了世上任何人都不能拥有的璀璨。   那抹璀璨的光只是在一瞬间刺眼,然后我们继续往上看,见到的是唐未济光洁白皙却又轮廓分明的下巴。另一滴汗水循着前辈的踪迹正要一跃而下,现在,它跳了下来。   就在他跳下的一瞬间,唐未济弯曲的膝盖仿佛绷紧到了极致的弓弦,猛地松开!   “轰!”   一声巨响,气浪轰然炸开,土层翻卷,一前一后两枚足印深深印在地面上,足印周围像是被暴风肆虐过一般参差不齐,唐未济仿佛炮弹一样冲天而起,笔直朝着叉开腿挡在他面前的董寺撞了过去。   那滴落到一半的汗水被气浪撞得晕头转向,打着旋卷飞了出去,它注定是不能继续循着前辈走过的路了。它拉长了身形,落到一旁,也不曾在地面摔碎,在半空中便被一块旋转着炸开的碎石撞得粉碎。   董寺脸上张狂的笑容还不曾散去,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来得及下意识发出一声吼叫。周彦岑就更不用说了,他的思维反应速度和眼睛转动速度都跟不上唐未济的速度。   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仅仅只是一瞬间,一个眨眼的工夫,一道如瀑的血光闪过,董寺的身体依旧站在那边,他的头颅已经在巨力作用之下冲天而起,斜斜飞了出去,落在了周彦岑的怀中。   周彦岑发出一声惊叫,下意识把那颗血腥味浓重的头颅扔了出去,就像是扔掉了一枚烫手的火炭。他脑子里不断闪过的唯一画面就是董寺睁大的那双可怕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怎么敢,他身受重伤、这里这么多人、当着魏无忌的面——他怎么敢!   唐未济身后的亲卫都已经呆住了,被架到了一旁的金飞宇在欢呼声戛然而止的时候茫然睁开眼睛,落入他眼中的依旧是茫然,他看着眼前这一幕,还没回过神来。   唐未济就站在那边,背对着董寺——之前他们是面对着的。情况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那个原本站在唐未济身前的身影挪到了身后,并且掉了一颗脑袋而已。   周彦岑浑身颤抖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感受到了唐未济仿佛要杀人的冰冷目光,但他紧跟着又亢奋了起来——他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同。   对!情况已经不同了!他不过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重伤的人,我为什么要怕他?这里这么多人,个个都是三元境,何况还有魏无忌在,我怕他作甚?   周彦岑努力挺起胸膛,那双不断颤抖的腿却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思。   他的眼睛里面似乎是在闪着光,那一点点的光很快化作了火焰——化作了掩饰自己前一秒钟的惊恐而故作愤怒的火焰。   “大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拉长,发出类似公鸭一般的尖叫声,第一个字因为恐惧而显得中气不足,明显拖沓了一些,第二个字又因为情绪起得太快而显得太过尖利,导致这两个字听起来极度怪异。但这都无所谓,因为他终究还是叫出来了。   在唐未济出手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当他们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瞬间紧张的情绪依旧阻止了他们发出任何声音,这些军方血修的身体做出了诚实的反应,但这些反应中并不包括惊呼或是什么。他们的肌肉紧绷,目光下意识变得锐利狠辣,同时咬紧了牙关——周彦岑的惊呼声反而是在这种时候第一个传出来的声音。   呼吸在一瞬间放松,这道声音打断了这些军方血修的下意识反应,让他们意识到这并不是在战场上,他们面对的也不是妖族,而是一个身受重伤的年轻人。   他们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惊怒交加的声浪便一下子炸开。   “大胆!”   “放肆!”   “何等狂妄!”   “竖子敢尔!”   斥责声与辱骂声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要压着唐未济的肩膀,把他生生压倒。   唐未济站在那边,面对着这些恶毒的言语扭了扭脖子,低声嘟囔了一句,“吵死了。”   没有多少人听到,听到的人只是变得更吵。   魏无忌的目光在董寺死的时候瞬间变得凝固,但紧跟着又变得阴森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唐未济也许不像传说中说的那样身受重伤,但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城北那么多人都看见唐未济受了重伤,做不得假!唐未济是被抬到漱云府的,做不得假!这惨白的面色做不得假,前些日子畏寒要的暖手暖脚的铜炉子也做不得假。   唐未济一直处在魏无忌的监视之下,他确信唐未济绝不是完好无损的,何况距离唐未济受伤才多少天,任何人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短的时间恢复。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唐未济这是有恃无恐,觉得自己不敢杀了他么?   他站起身来,用无比威严的声音压倒了所有的声音,“放肆,唐未济,你无故杀我手下,是当本将军不存在么?”   声音逐渐停歇,零星的咒骂声在其余声音消失之后也渐渐消散。他们看着唐未济,那一双双眼睛如同刀子一般。   “砰!”董寺的身体在这个时候才轰然倒地,脖子断裂的地方汩汩流淌出血液来,背对着唐未济,脖子朝向的方向是唐未济之前站着的位置,倒有些像是在行五体投地的顶礼。当然,已经没了头,所以只能算是四体。   唐未济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神情,他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喃喃自语,“算了,就这样吧。”这道声音没人听见,但接下来的声音却没有一个人听不见。   他看着魏无忌,叹了口气,云淡风轻的,听得人心里头忍不住抽抽,“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忍你很久了啊?”   他指着魏无忌,手指轻轻点着,嘴里一句跟着一句骂着,“你知不知道玄武营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啊?你明不明白浮池之渊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你晓不晓得百景城外面还有五万妖军啊?   “都这种时候了,我都给你台阶下了,你还在这儿蹬鼻子上脸呢?我给你脸了?   “堂堂天寿军主将,领着两万兵卒从南漠沙海赶到剑南道百景城,居然一战都不曾打过,一兵一卒都不曾损伤,听说你们来的那天旌旗倒卷,惶惶如丧家之犬?我都替你们臊得慌!   “改名黑虎军,你们也配称为黑虎军?四神兽营里面的白虎营若是知道你们敢蹭他们的名号,信不信就凭着人家三千人能把你们两万人冲得支离破碎?我看你们改名黑猫军算了。   “我与义渠街何老将军谈过,荣武军两万五千人,驰援浮池之渊,从上到下打得只剩下两千余人,加上义渠街的散兵游勇才不过五千人,你们叫他们残兵败将,暗地里说他们狗都不如。他们狗都不如,你们算什么?你们在漱云府吃香的喝辣的,暗地里骂何老将军叫何老狗,你们也配?   “浮池之渊铁字营四百人从上到下全部战死,一步不退,那才叫英雄!你们和他们比起来屁都不是。知不知道,你们在我眼里屁都不是!   “不敢与妖族正面作战也就算了,连守城都不敢守?不守国土,目无法纪,养着你们一帮子没胆子的废物有什么用?两万五千黑虎军?我呸!   “外战不通,只会搞内斗。韩老将军为你们操碎了多少心,好心让你们入城,你们倒好,抢先占据城南,是准备一打仗继续往南跑?南边还有天险可守?你们知不知道百景城若是没了,剑南道防线要全线收缩,整个剑南道就此沦陷,妖族能一路打到天都,无险可守,一马平川!要有多少百姓遭殃?   “城北妖族攻城,城头上站满了白登军和锦衣军,就连义渠军都派人过去,你们黑虎军的人呢?我哪怕养两万五千头猪都比你们有用!一群只会浪费粮食的造粪工具!废物!   唐未济越骂越是激动,他指着魏无忌的鼻子,“我与何老将军商议三次,何老将军劝我三次,说你们黑虎军好歹也是正规军,守城时候能出点力,劝我以和为贵,毕竟妖族已经兵临城下,你们就是这么给我打仗的?   “你们真该谢谢何老将军,不然我早废了你们!   “还没打听清楚我的事情么是吧?那我明白告诉你们,死在老子手底下的三仙境都不止一个了,你们算什么东西?给你们点脸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后方送过来的物资到了城南先被你们扣下四成,百景城十万兵马,剩下的八万人马分六成,战时物资紧张,都是按人头分的,你们一个人长着两颗脑袋?韩仰之跟我抱怨说自己上了城头只能啃烧饼,你们这群废物大鱼大肉倒是舒服得很,当自己是个爷们?有你们这样的爷们么?都是带把的?哎呦可把我吓死了,我怎么看不出来?   “我到这里三天?三天还是四天?我忘了。甭管三四天,我到这里几天给你点面子,大家各退一步,你还真当我怕你了?   “锦衣军和白登军若是真起了大范围冲突,你行不行我把你漱云府都给你拆了?给你台阶下不下,属驴的?   “你知不知道你们这群东西在我眼里连猪都不如?玄武营是老子的人,他们现在被困在红枫坡,我直白跟你们说清楚,玄武营两千人,死一个,我杀你们黑虎军一百个!   “真是他娘的忍不了。”唐未济骂了一声,苍白的脸色逐渐变红,他看着魏无忌诚恳道:“你得知道,我这人不喜欢骂人,但你不算人,而且我也实在有点忍不了。”   “我想想。”唐未济敲着自己的脑壳子,“我想想还有什么没说的。”   他站在那边,转过身来回踱步,路过董寺那无头尸体的时候顺便还踢了两脚。   唐未济的声音还在众人耳边回荡,在院子里跟着风欢快地来回穿梭,惊呆了众人。他紧跟着的肆无忌惮的举动彻底激怒了他们,魏无忌看着唐未济,目瞪口呆。   他万万没想到唐未济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他是疯了么?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么?唐未济话语里说的什么三仙境自动被他忽略,开什么玩笑,三仙境是什么样的存在,这种话也就是吓唬人的吧。   他不是来谈判的么?他不是来游说自己的么,他不知道黑虎军对百景城意味着什么么?敢这么和自己说话,不怕黑虎军哗变,百景城腹背受敌么?自己可是他的救命稻草啊,他怎么敢这么说话?哪怕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他怎么敢这么说话?   魏无忌气急败坏,其中有一半是因为唐未济说到了点子上,就像是揭开了他的遮羞布,让那辉煌躯体之下的脓疮暴露在了煌煌天光之下。   “你怎么敢!”他朝着唐未济叫道:“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你信不信我一声令下,你就要变成大唐的罪人!到时候提起你,人们都只会说你仗势欺人,逼得我黑虎军不得不反,你别忘了圣皇交代给你的任务是什么,你就是这么对待圣皇交代给你的任务的么?”   魏无忌大声吼道:“你信不信我一声令下,要你死无葬身之地,就连韩白登都不敢替你收尸!拿你的人头出去说话,我腰杆都不带弯的!”   唐未济一拍脑门,“啊”了一声,之前那古怪表情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脸上,他看着魏无忌,“你提醒我了,我忘了说最重要的一点了。”   他看着魏无忌,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惊呆了的话,“你怎么就知道我是过来谈判的?”   魏无忌呆住了。   周彦岑呆住了。   金飞宇呆住了。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他们看着唐未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是不是在捕捉声音的时候捕捉到了不属于这个空间的声音。   唐未济仰头大笑道:“谁告诉你我就是过来谈判的?”他垂下眼帘,收敛了笑意,用冷淡的声音说道:“我是来要你的命的啊。”   魏无忌眨了眨眼睛,有些没回过神来。   “你当我为什么一定要见到你?”唐未济勾起嘴角看着他,“不见到你,我怎么杀你啊?”   魏无忌再次眨了眨眼睛,紧跟着捧腹大笑,他用粗壮的手臂捶打着那席面,一拳把桌子砸得粉碎。   他指着唐未济,坐在椅子上,坐在满地的碎瓷片与菜肴中笑得疯狂,周围的人也在同一时间笑了起来,他们古怪地笑着,他们看着唐未济笑着,他们抱着双臂笑着。   魏无忌指着唐未济,向前探过头,“你是不是疯了?哈哈哈,说这种话,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杀我啊?我站在这里不动,就凭你能杀我?”   唐未济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看得魏无忌一脸嫌弃,“你那是什么目光,你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子抠下来?”   唐未济叹了口气,“韩白登不知道我的计划,韩仰之也不知道我的计划,何粲然不知道我的计划,姚锦衣也不知道我的计划,你自然也不会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受伤了。”   唐未济顿了顿,“不错,我的确是受伤了,伤势也的确不轻,那么多人看见了,做不得假。可是……”他抬起头,目光异常诚恳,“可是谁告诉你我的伤势就不能复原呢?”   他扭了扭自己的脖子,“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躺在椅子上有多无聊,有多想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魏无忌看着唐未济,脊背突然间一阵发寒,他发现自己就像是被老猫逮着的老鼠。   唐未济依旧在说话,“回天珠听过没有?一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没听过,真是白痴,亏我装了这么长时间。”   唐未济点着魏无忌,“记住了,到阎王爷那边若有话说,就说我从一开始就是要杀你的啊。”   他往前走了一步,难以言喻的惊恐瞬间笼罩了魏无忌的心头,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却瞬间被他按捺下去。   “拦住他!”他冷哼道:“你即便恢复了全部实力又能怎么样?本将军与何粲然交手一样不分胜负,这里还有这么多人,既然想杀我,那就别想走了。”   魏无忌没想到唐未济和自己一样不按常理出牌,他压根没想谈判,唐未济也压根没想谈判。他想跑,唐未济想杀他,只有全百景城的人以为他们两个要谈判。细细一想,这还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唐未济看着他们冷笑,衣服下方,一层青色的甲胄却早已经无声无息爬满了他的全身。   “谁告诉你们,我和何老将军打个平手,就代表我的实力只有这么多的?”唐未济站在那边,如同一杆长枪,笔直刺向天空。   周围的人蜂拥而上,他伸出手搓了搓。   身后跟随他而来的韩仰之的亲卫刚要有所动作,才刚刚往前踏了一步,所有人便惊骇地停下了脚步。   唐未济往前走,步伐轻松稳健,似乎压根就没有把周围的人放在眼里。   周围的人知道他的实力有逸元境,一个个全力以赴。都是军队里出来的血修,都知道狮子搏兔的道理,杀阵之上拼谁的刀快,拼谁的胆子足,拼谁的配合好。动静之间,这些人已经把唐未济围得密不透风,一个个血脉化形完成。   “杀!”   他们同时嘶吼着,爆发出难以形容的强大杀气,冲着唐未济便冲了过来。   只一瞬间,铺天盖地便全是血修化形之后的狰狞形态与那些形态背后无比强大的杀伤力。   军中血修最擅军阵,这么多人可以瞬间斩杀逸元境后期,没有人觉得唐未济有能耐从这里逃脱,但他们错了,他们很快就知道——唐未济要的不是逃脱。   ……   漱云府内瞬间涌动着庞大的气息,冲天而起,不仅惊动了将军府的韩白登,就连城楼上坐着的韩仰之都忍不住站了起来,面色大变。他扑到墙垛旁边,手指几乎嵌在坚硬的墙壁里,难以置信低骂一声,“怎么回事?都疯了么?”   他心中忐忑不安,但身在城北,却只能恪尽职守,心中无比煎熬。   韩白登几乎是冲出将军府,胖厨子跟在他的身旁,粗声野蛮叫唤着,“快!快!集合!战时集合!去漱云府!”   韩白登脸色极其难看,老将军深深呼吸着,儒衫背后已经湿了一片。   胖厨子跟在他的身旁,喃喃自语,同样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想到那个结果,哪怕是他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韩白登突然道:“不,不去漱云府。”   胖厨子豁然扭头看着他。   韩白登咬着牙,“去锦衣军!”   “少游侯!”胖厨子叫道:“他若是死了!”   “你去!”韩白登扭头看着他,“你去漱云府,我去锦衣军。我没忘记唐未济走之前说的话,他可以死,百景城不能丢,他在锦衣军有后手,姚锦衣应当已经得到消息了。”   “少游侯若是死了,你即便活着也得跟着死!”胖厨子急得满头汗,“信我的,与我一同去漱云府,姚锦衣那边不用你去监督!他分得清轻重。”   “唐未济若是要死,我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姚锦衣那边是唯一的变数!”   两人分毫不让,正在争执不休,小虎从外面匆匆赶过来,高声叫道:“不好,不好!”   两人同时回过头,小虎大声叫道:“黑虎军紧急行动!”   “形势危急!”韩白登急声低吼道:“听我的!”   胖厨子咬了咬牙,胖胖的身体如同一只皮球一样从地上弹起来,朝着漱云府的方向飞奔过去。   没人想到唐未济竟然会这么鲁莽,他心头焦急想着,但愿还来得及。   ……   气势在杀招之后如同乌云一样笼罩了过来,闯在最前方的偏将干瘦如同猿猴,却是铁骨钢筋,手爪长而锐利,足以将唐未济脑浆都掏出来。   他看着唐未济的目光中满是残忍,但这种残忍在下一秒钟就化作惊愕。   尖锐的手爪落在了唐未济的脸颊上,却只划出一连串的火花。唐未济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附上了青铜面甲,他血脉化形之后引以为傲的杀伤力在那青铜面甲之前不值一提。   唐未济看都没看他一眼,侧过身子,一拳从他腹部砸了过去,在他还不曾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击穿了他的肚子,手掌握住了那根脊柱,轻轻一捏,他整条脊柱已经从中间断开,脊髓流淌出的时候,那人已经被炸开的气劲打成了两截。   狂热的情绪席卷这些人,他们几乎丧失了理智,个人的死亡在他们的眼中不值一提,反而激起了他们的血性,他们冲得更急,手段更加毒辣。   唐未济侧身躲过一条闪着蓝紫色雷光的尾巴,抓住一个人的手臂轻轻一扭,把他的手臂拧成麻花之后一拳砸碎了他的脑袋,拳头击碎了头发,穿过了头皮和头骨,砸破大脑皮层,搅乱了大脑边缘物质,最后打碎大脑中枢,又从另一边穿了出去。   血液与白花花的脑浆撒了一地,那具无头尸体“噗通”跪在了地上。   左边有人疾冲过来,速度飞快,已经形成了残影,一柄锐利的刀刺在唐未济身上,借着那前冲的势头划破了唐未济的衣服,甚至连青铜甲在这样的攻势面前都破碎了那么一瞬间。   唐未济微微扭过身子,在那人冲过去的瞬间扯住了他的衣服,将他狠狠掼在地上,一脚踏在他的后脑上,把他的整个脑袋踩得粉碎。   有人嘶吼着,释放出自己的血脉,是两颗奇异的不断旋转的仿佛太阳一样的眼球,那眼球震慑人心,直直盯着唐未济,这是属于神魂层次的攻击,难以避开。   唐未济脑子里一阵钻心的痛,心湖被瞬间掀起一道金色浪花,浪花触及到了上方的菩提子,菩提子微微旋转,唐未济狠狠瞪了回去,那两颗眼球猛地炸开。一旁有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两颗眼睛跟着消失,只余下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眼。   他大打出手,如同神兵天降。这些人在军中能坐稳到都尉偏将的层次,实力自然是不用说的,他们联起手来可以迅速击杀逸元境后期的血修,然而却奈何不了唐未济。   因为青铜树的存在,唐未济的身体层次已经相当于玄仙境的血修,又因为菩提子化作的强悍的神魂之力,他的真实战力全开之后可以短暂匹敌玄仙境。以天都大牢的那场刺杀为例,若是当时青铜树还在唐未济身边的话,秦雪儿甚至逼不出唐未济动用菩提子。   他们可以困住逸元境,却哪里知道他们面前这个境界只有盈元境的小家伙真实战力可以匹敌玄仙境。   这是谁能想到的事情?这种事情前所未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别说他们了,天底下有谁能想到这种事情?   唐未济一招一式大开大合,势大力沉的同时却又能够精准找到对方的薄弱之处。他花费最少的力气造成最大的伤害,所有人在他面前不是一合之敌,哪怕他们联手,却依旧被唐未济找出重重破绽。   他怀中的青铜镜不断闪烁着红色的点点,青铜树的声音稳定在唐未济耳边响起,唐未济一步一步向前走。   他就像是在春日踏青的书生,闲庭信步,笑抚春光;像是登楼饮酒的诗仙,一身剑意如瀑,雪流剑被他提在手中,闪烁着的寒光带起雪花,白色的雪花沾染上鲜血,粉若樱花;青铜树凝成战甲,青铜拳头一拳拳砸出,迅捷有力。   左边像是一头黄金狮子一样扑过来的巨兽被他一拳砸翻在地上,发出轰然的巨响,地面龟裂的同时雪流剑已经刺了出去,冰雪剑意凝固成冰山,黄金狮子发出一声怒吼,心脏破碎的瞬间被冻成了冰块。   流水一样前进,有条不紊。一拳,跟着又是一拳。一剑,而后又是一剑!   他的动作简洁,落在旁人眼中无比清晰,然而却暗合天道。黑虎军从一开始的疯狂逐渐变得惊惶。   群体的力量是可怕的,能让一个平常极为理智的人变得疯狂,但这种疯狂是有限度的。当你发现自己周围的伙伴不断扑上去,然后不断横尸在地上,这些疯狂便会消退。消退之后剩下的就只有胆寒,害怕。   前冲的身形变得迟缓,速度放慢,他们的动作变得僵硬,化形之后的强大身躯微微晃动着,那些血脉之力不稳,他们浑身的血气像是遇到了天地一样死死缠绕在身体周围,要从每一个毛孔重新钻进去。   天上的太阳越发耀眼,光芒洒落在这片庭院中,漱云府的地面上已经铺满了残肢。   唐未济依旧在杀着,院子里的那些人一个都不曾跑掉,被他飞速靠近斩杀。   血流成河!   唐未济踩着那一颗颗头颅,一块块血肉向着魏无忌靠近。   周彦岑面色惨白地看着这一切,站在一旁瑟瑟发抖,像是冬日里的鹌鹑。   魏无忌大喝了一声,化作一只巨熊,那黑色的手掌遮蔽了太阳,朝着唐未济拍打过来。   天空瞬间澄清,阳光重新洒落,那手掌已经被唐未济切断,砸落在地上,发出可怜的“啪”的一声响声。   唐未济捏着魏无忌的脖子,站在他的面前,重复了一遍自己之前的话,“说真的,我真的忍你很久了啊。”   “魏将军,了不起啊?”   一路匆匆疾驰而来的胖厨子站在天空,看着下面的场景,面无血色,惊骇欲绝。   金飞宇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觉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第547章 你说我疯了?   “嘀嗒……”听血液落下的声音。“嘀嗒……”   阳光下的红宝石于重力的作用下被雕成了水滴的形状,在这片尘土弥漫血腥浓郁的地方凸显出一种异样的残酷美感。   断掉的手臂落在那一堆残肢中显得很不起眼,血脉从布满黑色短硬毛发的黑熊手臂中流淌出来,凝成一汪小小的血色霞光。但血脉的灵性很快失去,霞光萤火虫一样飞散开来,更普通的血液凝固,封住了伤口。   被唐未济嵌制住的魏无忌断臂处整整齐齐,切口可以看见白色的骨头,还有骨头周围收缩的肌肉。   他面色发白,一半是因为受了伤失血过多,一半是因为惊恐和颓然。   黑虎军原身是天寿军,一路从南漠沙海赶到剑南道都没死过人,却在唐未济的扑杀之下死了大半中层以上将领,这些人还都是他的心腹,失去了他们,魏无忌哪怕身为天寿军主将,对黑虎军的掌控力度也大不如从前。   何况自己的小命似乎已经落在了唐未济的手里,方才还是高高在上的魏无忌如何能接受得了这样的巨大反差。   他丧着脸,语气低沉,喘息声粗重,“你赢了。”   唐未济笑了笑,“给你机会了。”   魏无忌却在这个时候笑了起来,他看着唐未济,险恶笑着,“你觉得你赢得利落?”   “不然呢?”唐未济反问。   “你不能杀我,你也不敢杀我。”魏无忌突然道:“只要我一死,两万五千黑虎军无人压制,百景城要出大乱子的,韩白登不会让我死,我活着比死了有用得多。”   “是么?”唐未济的眼神顿时变得危险起来。   “你不能杀他!”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周彦岑突然大叫了一声冲了出来,他是这个院子里除了那些亲卫之外唯二剩下的黑虎军的人——唐未济见到了他,只是觉得他根本对自己造不成什么威胁,正值战斗激烈,也就抬手放过了他。谁能想到这种时候却是他冲了出来。   周彦岑胸膛剧烈起伏着,看着唐未济,“你不能杀他,我劝你现在最好把他放了,若是没有他的命令,整个城北都会乱,城北一乱,百景城便乱,城外还有妖军,百景城若是被破了,大唐多少条性命会丧生妖族虎口,你不是大唐少游侯么,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救那些人么?你既然想救他们,你就不能杀他。”   被唐未济的血腥手段和强大实力震惊的胖厨子也回过神来,跟着说道:“是啊,小侯爷,这人还有用,不如让我带回去?”   他的话让魏无忌一下子放下心来。胖厨子在白登军的地位仅次于韩白登,他说的话相当于韩白登说的话,韩白登若是不想杀他,说明韩白登对黑虎军还是忌惮的。唐未济哪怕再怎么疯狂也不敢拉着整个百景城给他陪葬。   魏无忌疯狂大笑了起来,笑声歇斯底里,在这片地狱一般的场景中回荡着,“你不能杀我,你杀不了我的。”   他喘着粗气,“黑虎军在我的命令下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我出事,百景城必定大乱,唐未济,你要拉着多少人给我陪葬?一百万?还是两百万?来,杀了我吧,有这么多人陪葬,我死了也值了!”   唐未济松开手,魏无忌一屁股坐在了铺满了滑腻血肉的“地毯”上,他一只手撑在地上,看着唐未济大笑,“你不敢杀我,我告诉你,你迟早有一天会死在我的手上的,你的女人,你在意的那些人,我要一个一个把他们全都捏成碎片!我要在你面前脱光了他们的衣服,把他们像猪狗一样送给那群妖族!”   唐未济来回走了两步,突然冲到魏无忌的面前,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唐未济用力之猛让魏无忌的半边脸颊瞬间炸开,露出后面惨白色的牙齿和骨头。   他揉着自己的手掌,生气骂道:“你神经病啊你?死到临头的人都喜欢说这么多废话么?”   “你不敢杀我!”魏无忌大吼着,“来日我必杀你!”   “你都这么威胁我了,我不动手还像话么?”唐未济猛地一脚踩在他的小腿上,只听“咔嚓”一声,魏无忌一声惨叫,小腿顿时折了个怪异角度,白色的骨头从血肉中刺了出来。   魏无忌痛得满地打滚,眼泪都流淌出来,嘴里大骂不止。   “你不敢杀我!”他仍旧叫道。   “你说的是你让人分成两批守在义渠街入口、西市的那些人?还是城北城墙下面藏着的那队人?还是看着白登军和锦衣军内斗的那群人?”唐未济蹲在地上,捏着魏无忌的下巴,左右看了看他的脸,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另一边完好脸颊。   “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啊,我都在这里这么光明正大动手了,你觉得那群人还有活下来的希望么?”唐未济怜悯地看着他。   “哪怕你有准备,黑虎军可是有两万五千人!白登军不过才……”   魏无忌的话被唐未济毫不客气打断,“白登军要守城,人数的确不够,除了白登军不是还有锦衣军呢?”   魏无忌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你!你们!”他几乎要喷出血来,话语中满是难以置信,“早有勾结?”   唐未济“呵呵”笑了笑,“这种说法实在是让人有些不耻,不过你要是非要这么说的话,我可以满足你失败者的面子。不错,我摊牌了,我第二次去锦衣军的时候姚锦衣就拿定了主意。他不像你这么傻。”   “可是那场刺杀!”   “那场刺杀自然是真的,我有把握活下来,我有把握恢复如初,为什么不假戏真做呢?不然你以为那些人被抓了起来之后为什么不立刻处死?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是他的亲卫带头动的手?你真觉得是你的那些流言立功?”   话说到这里,唐未济转头看着面色惨白的周彦岑,“你到百景城没多久我就收到了风声,你觉得你的那些小手段能在我身上实行第二次么?简直笑话。”   周彦岑摇摇欲坠。   “别担心,你的那些人在锦衣军里面活得好好的呢,等到这里确定你出了事情,他们才会跟你一起走。大唐没有一百万人给你陪葬,但几十个人总归是拿得出手的。”   唐未济的话已经说到了这里,胖厨子便也明白了过来,不再有任何言语。魏无忌面如死灰,却仍旧不死心继续嚷嚷道:“我黑虎军两万五千披甲士,哪怕有锦衣军又能怎样!姚锦衣这种小人,小人!”   唐未济无奈摊开手,“你看,这就是你和姚锦衣不同的地方了。我从别人嘴里得到消息,说姚锦衣和你都是小人,但姚锦衣这人识时务,你到现在还没认清我代表谁么?咱们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将死之人,我让你死个明白,意思到了就够了。”   他站起身来,踢了踢魏无忌的断腿,“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替玄武营白死的那些兄弟找一些场子。扒皮抽筋,您受累选一个?”   魏无忌此时此刻已经是彻底陷入了恐惧中,他看着唐未济就像是在看一个恶魔,嘴里喃喃自语,像是要彻底疯了。   “你是个疯子,你是个疯子!”   唐未济右边半脸皱到了一起,仔细想了一下,砸吧了一下嘴,又蹲下身子,用手里的雪流剑敲打着魏无忌的腿骨,“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个疯子。   “早些年的时候我想要复仇,结果养了我十几年的那个人一直都是在骗我。你看,我心态好,我调整过来了,我要为那些待我好的人活着。   “后来到了方寸山,方寸山的师兄弟都是很好的,比你们这群人渣强得多。但很可惜,没多久方寸山也没了,就是你们这些人逼着我再一次悲痛欲绝。   “哦对了,听说你还是淮侯的人?淮侯和天心走得挺近啊。你看我想好好过一过我的隐居生活,结果你们这位天心不服气,非得把我逼出来,用我师弟的命来逼我出来,好,我出来了。   “再想想,再想想。”唐未济敲打着自己的脑门,“啊,对了。还有玄武营。”他把魏无忌的脸颊死死固定住方向,盯着他的眼睛,“那是我的兄弟啊!我看着自己的兄弟在红枫坡血战,你却在这里跟我扯皮,都告诉你很多次了,我真的忍你很久了啊!”   他一把折断了魏无忌的手腕,魏无忌再次发出一声惨叫,看着唐未济的视线中只剩下了懦弱和求饶,鼻涕眼泪已经混合到了一起。   唐未济絮絮叨叨的,就像是田间的老农在说着今年的收成,“你们这些不分轻重,贪得无厌的人惹我也就算了。还毁了我的家,还要杀我的兄弟,我在不停改变,改变自己的想法,让我适应你们的做法,然后以牙还牙……”   他抬起头,右手用力捏碎了魏无忌的小指头,脸上满是委屈,“可到了这个时候,你他吗却跟我说我是疯了?杀我的人,毁我的家,当着我的面威胁我,还说我是疯了?”   唐未济一根接着一根捏碎魏无忌的指头,从指尖到指根,一点一点捏得粉碎。   魏无忌不断嘶吼着,发出像是野兽一般哭叫的声音。那声音不断变小,最后只余下鬼枭一般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嘶鸣声。   唐未济一边折磨着魏无忌,一边骂道:“你们这群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呢?我用你们的方法对付你们,我保护自己的人,落到你们嘴里怎么就不讲理呢?你们跟我讲过道理么?”   魏无忌剩下的一整条手臂很快就变成了烂泥一样的存在,唐未济的视线又转到了他的两条腿上。   魏无忌用含糊不清的,从喉咙里面挤出来的嘟囔声哭叫道:“杀了我吧,求求你了,杀了我吧,我认栽了,认栽了……”   “啥?你说什么?”唐未济侧耳凑到他的身前,“我听不清楚啊!”   唐未济抬起头,左右看了一眼。那些原本对他无比唾弃的亲卫齐齐后退了一步,震慑于他的凶残,就连金飞宇都是一脸苍白,为自己在唐未济面前不知死活说的那些话而感到后怕,所有人都在下意识躲避唐未济的目光。   胖厨子咳嗽了一声,勉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和震惊,假装一路小跑过去给金飞宇解绑,也不知道他堂堂盈元境的高手解个绳子为什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唐未济看到了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周彦岑,“你,过来翻译翻译。”   周彦岑发出一声杀猪一般的惨叫,一下子跪在地上,不断磕头,“不是我做的,是他们逼我这么干的啊,小侯爷,放过我,我给你做牛做马!”   “我让你过来翻译翻译!”   “真不是我想做这些事情的啊。”   “我他嘛就让你过来翻译翻译他说的什么话!”   “小侯爷你放过我吧,我有钱,有钱!”   “嘛的。”唐未济一脚踩碎了魏无忌的脚踝,“你看见了,他不想给你翻译。”   魏无忌痛得晕过去又活生生痛得醒过来,脸色发白,眼睛像是死鱼一样。   周彦岑不断哭着,“我是堂堂状元郎,小侯爷,我有用的,你不能杀我啊。大唐律令,王法在上,小侯爷你可不能犯法啊!犯法的事情咱们不做,不做啊……”   唐未济被他的话逗乐了,转头看着周彦岑,“你在天都做的那些事情不是犯法的?”   周彦岑哭叫着,“跟我没关系,没关系啊,逼我的,这群王八蛋逼我的。”   “哦,好。”唐未济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脸,“来,看我。”   周彦岑下意识看着他。   “我饶你这一次。”   周彦岑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喜意涌现了出来。   唐未济偏了偏脑袋,“但你得先翻译翻译他刚才说了什么。”   周彦岑大脑一片空白,他哪里还记得魏无忌方才说了什么。   他愣了半晌,突然一个激灵,一下扑到魏无忌的面前,不断摇晃着他,扇他的巴掌,骂他,“你刚才说的什么,你说话啊,你赶紧说话啊!”   魏无忌用满是仇恨的眼神盯着他,只是笑着。   周彦岑脸色剧烈变化,由青变红,最后化作黑色。   唐未济抬了抬手,“你看,我给你机会了,你没把握住啊。”   漱云府之后发生的事情便再没人知道了,只知道从那之后以金飞宇为首的一群亲卫和胖厨子对唐未济毕恭毕敬,尊敬有加。   百景城在这一天绝了内患。 第548章 我是路痴啊   百景城内除了少数的平民之外几乎都是军人,在浮池之渊破碎,妖族不断扩张到这里的之后第一波攻击便让城内的平民逃光了。   如今的百景城法度森严,不断有军卒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没有多少人说话,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   城内某个角落偶然响起呼叫声砍杀声,但这些声音很快就会平息,那是残存的负隅顽抗的黑虎军逃卒。   十月十三日,唐未济用最血腥的手段、最不可能的办法将黑虎军的危机解除。他深入虎穴,以雷霆手段将魏无忌这一系的中层将领铲除得干干净净。谁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因为没有人想过他竟然能发挥出等同于三仙境的实力。   料想魏无忌泉下有知,知道唐未济有三仙境的实力,也绝不可能会答应同唐未济见面。   黑虎军死了一批中层将领,很快便出了乱子,但锦衣军借道白登军,与白登军一同赶到,一番短短的拼杀之后,加上韩白登的出现,怎么做出选择已经不用再去多想了。   唐未济的任务算是彻底完成了,只以劳军来说的话,玄武营与这个任务的关系不大。   百景城还有一大堆事务等着处理,比如如何处理剩余的黑虎军和锦衣军,怎么调度粮草物资,怎么建立防御,同时要分析妖族的各种动向。这些事情都要韩白登那群人去操心,当然,这些事情与唐未济没有多大关系就是了。   漱云府发生的事情很快便以大概的轮廓飞速传递开来,或真或假的消息一个个铺开,以至于唐未济回到义渠街的时候,义渠军看着他的眼神都有许多变化。   哪怕唐未济曾经与何粲然打个平手,在妖兽棋上赢了韩仰之,在这些人看来这些东西都是小道罢了,真没多大概念。唯独孤身一人血洗了漱云府这件事情,让他们觉得难以置信的同时又对唐未济产生了无尽的畏惧和忌惮。   唐未济没工夫理会他们,回到小院的时候铁民早早已经在那边等着了。见到唐未济的第一时间,铁民便迎了上来,一脸的激动。   唐未济顿住脚,他身上的血迹还没有洗干净。   铁民嗫嚅着嘴唇,半晌说道:“里面已经烧好了热水,小侯爷洗个澡?”   唐未济点了点头,一直强撑着脱了衣服进了浴桶,整个人才彻底放松下来,汗如浆涌,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差。   他到底不是真正的三仙境,借用青铜树的力量也不是没有代价的。青铜树在一开始附身到唐未济身上的时候曾经提到过需要附身者的肉身强度足够高,不然的话就会变成类似纪沛那群人一样的“共生”存在。   唐未济斩杀了那么多人都是三元境,还是军方的精通合击之术的三元境,每一次出手都是青铜镜、青铜树以及唐未济三方精妙到极点的配合,这对唐未济来说压力极大。   在漱云府的时候、在外面的时候他都得强撑着,以防有人生出什么不一样的心思,在这个时候终于不用再强撑着。   他长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在温暖的水汽中思索着对于他来说的一些后续的事情。   他一开始来到百景城与韩白登会面便曾经说过,拉拢分化,打压收买。百景城的残兵有很多,只是统称十万而已。   最大的三批:义渠军、黑虎军、锦衣军。他与何粲然打了一场之后去拜访了何粲然几次,自然是为了说服何粲然站在他这一边,这便是拉拢。   何粲然没有立刻同意,却也没有拒绝,与唐未济保持良好关系的同时也把百景城的局势向唐未济更加仔细说清楚,一些诸如姚锦衣与魏无忌有不可化解的私仇之类的事情也不曾瞒他,唐未济才会有之后的计划。   何粲然是真正的为国为民的老将,之前不肯投白登军只是因为韩白登不答应他义渠军自成一军的条件,现在有了唐未济从中斡旋,加上漱云府的这一战,何粲然那边的义渠军不会有什么事情。   锦衣军的姚锦衣是小人,却是个识时务的小人。他比魏无忌更明白圣皇整顿军心的决心,所以在唐未济过去第二次的时候便隐晦向唐未济表达了自己的要求,唐未济无所谓,这就是收买,也就有了后来一系列计划的诞生。   漱云府事情结束之后姚锦衣那边自然不可能再翻出风浪。至于黑虎军,有韩白登压着黑虎军,唐未济不用担心什么。   自此,曾经深深困扰着韩白登的百景城内乱就这样被唐未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擒贼先擒王、杀鸡儆猴的手段平息了。   唐未济此行做给别人看的目的算是达到了,但接下来,还有更大的挑战,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埋进了水里。   他没忘记红枫坡那边被困的玄武营。圣皇一道圣旨,让玄武营成了妖族的众矢之的。唐未济不知道圣皇到底想做什么,他只知道边境无一人出去营救玄武营,说这里面没猫腻他是不信的。   不管怎么说,因为玄武营的存在,剑南道这些地方的守军获得了足够多的喘息时间。玄武营一路的奔逃吸引了大批妖族的目光,这些目光将他们葬送,同样也给大唐赢来了太多时间。   到现在,他们被困死。之前没人去救他们,现在也不会有人去救他们。因为玄武营并非正统军方,何况若是真出了人去救,势必要和妖族发生剧烈冲突,这是没有人愿意看见的事情。   没有人会去救他们。唐未济在水中默念着。但他们是自己的人,玄武营认了他,他便绝不会抛下玄武营。   没人去,哪怕他只有一个人,也要去!   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哪怕天塌下来也总归有办法的。   唐未济心乱如麻,一直到他快要憋不住气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铁民,“小侯爷,韩老将军请你过去商议事情。”   唐未济站起身,擦干净水,披上衣服,“告诉他们我现在就去。”   铁民一瘸一拐的脚步声缓缓走远,唐未济穿好衣服,把青铜镜放入怀中,看着手指上的青铜树所化的青铜戒指,沉默了片刻。   青铜树的力量并不是无限的,一开始他就和唐未济说过自己需要恢复。漱云府一行,他力量用尽,陷入沉睡,唐未济面临的处境更加艰难起来。   他摸了摸怀里的青铜镜,不知想到了什么,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室内的水汽缓缓散去,外面没过多久便响起唐未济温润的说话声,“何老将军,你也要去?那就一起吧……”   ……   宫二迄今依旧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他被领进将军府之后就没人管他了。将军府自然比不上漱云府布置精雅,但对于戎马一生的宫二来说依旧显得遥不可及。   他看着来回穿梭的那些人,有校尉有偏将,有面熟的也有面生的。偶尔有人会过来和他打个招呼,叫一声“宫卒帅”,说一声恭喜——因为这次任务,宫二由什长变成了百夫长。   往往到这个时候宫二便有些手足无措,但他很快便看见了熟人。“金护卫。”他叫道。   金飞宇有些郁闷,正在生闷气。   唐未济与何粲然已经到了门口,领着他们过来的那人有事情先离开了,总不能让他们在这里等着,何况对于今日的战前议事来说这两位也是重要人物。   韩仰之不愿意去迎接这两位,他与何粲然的关系不太好,曾经当面叫过他“何老狗”,众人便一起推选了胖厨子,毕竟他也与唐未济有一面之缘。   胖厨子再三推辞,说自己不善言辞,早就已经从军方出来了,带他们过来名不正言不顺,又推选了姚锦衣。姚锦衣以锦衣军有要事处理为由赖在椅子上就是不动弹。   众人你推过来我推过去,反正大家都有各自不得不去的理由。其实大家心里都门清,唐未济血洗了漱云府之后大家见到他都有些畏惧,那疯狂的神态让胖厨子都不愿意和他打交道,觉得他像个老魔鬼,何况这些人。   万一唐未济再发疯,他们可没人能拦得住他,顺手被拧了头都说不准。被派去打扫漱云府内院的那些兵丁说到内院那遍地尸体的恶心模样现在还会干呕。   也活该金飞宇倒霉,这种时候他进去,恰好被人看见。作为曾经与唐未济“共患难”的人,这些人当中又是他官衔最低,他不去谁去。   说实话,经过漱云府一事之后,金飞宇同样对唐未济有些发憷——别忘了他之前可是有一些时候露出一些瞧不起唐未济的表情的。现在知道这都是唐未济的隐忍,但这些大人物说不准就喜欢秋后算账。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金飞宇实在不敢出现在唐未济的面前。   只可惜形势不如人,韩仰之架着他的手臂,胖厨子提着他的脖子,姚锦衣在后面推着他,大虎还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再怎么不乐意也被扔了出去。   金飞宇硬着头皮往门口走,结果却听见有人叫自己,转头一看,顿时大喜过望。“宫卒帅!”   宫二有些尴尬笑了笑,叫了一声之后其实不知道怎么搭话了,却看见金飞宇热络地走了过来。   “哎呀,宫卒帅在锦衣军做的那些事情可是让我久仰啊。小侯爷要求姚锦衣假戏真做,出去捣乱的那些人还真被抓了不少,听说就你们那一组没人出事,了不起,了不起啊!”   “只是运气好罢了……”   话没说完便被打断。“运气?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啊。”   “兄弟们的功劳,与我其实没有多大关系的。”   “那说明宫卒帅慧眼识人啊!有道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了不起,了不起啊!”   宫二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他还没忘记金飞宇第一次找他时候那语言简短干练的模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切了?有点不适应……他还以为金飞宇会只是简简单单和他打个招呼而已。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擢升了百夫长?那也不可能啊。金飞宇是韩仰之的亲卫长,论起地位来说比自己还高许多,没必要因为这个讨好自己。   宫二胡思乱想,却突然悚然一惊。不得了不得了,我竟然用了“讨好”这个词,果然是还没睡醒。   他原本僵硬的身体在金飞宇如此热切的表现之下变得更加僵硬。他张了张嘴,“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金飞宇拖长了声音,露出夸张的笑容,一把搂住宫二的肩膀,豪气干云,“我也早有此意啊,不用多说,宫卒帅以后就是我的兄弟了,斩鸡头烧黄纸这些事情咱们可以省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就是。”   “啊!”宫二傻眼了。   “啊什么?”金飞宇故作生气的模样,“难道是瞧不起我?”   宫二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哎。”金飞宇喜笑颜开,说话像是点炮仗一样飞快,“既然你是我兄弟了,我这里刚好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去办。”   宫二是个老实人,不然也不可能有这本事到这岁数还是个什长,闻言正色道:“你说。”   金飞宇心头狂喜,“将军府的路你认识是么?”   “我不……”   “好!我就当你认识了。小侯爷现在在府外,我原本是去接他和何将军的,现在还有要事处理,你去帮我领他们去议事厅,你没其他事情要做吧?”   “我要去……”   “好!我就当你没有其他事情要做。”   “可我是路……”   “好!我就当你答应了。哥哥的忙就落在你身上了,记住啊,一定要赶紧去啊!”   “但……”   “好兄弟!”金飞宇狠狠抱了他一下,“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   “哎……”宫二目瞪口呆,看着金飞宇几乎是逃亡一般飞快溜走。他挠了挠头,这当口才把被金飞宇打断了好几次的剩下的话说完,“我,我不认识将军府的路,我是路痴啊……”   他傻了眼,向前追了几步又停下来,扭头看了看周围,哭丧着脸,硬着头皮找人问路,摸索着往外走。 第549章 意外之喜   将军府议事厅。韩白登的声音断断续续传递出来,“宁远的目的很明显,扼住我百景城出去的路,他在等,等我们百景城自乱阵脚……   “我们要在城北布置大量兵力,但也要预防妖族从侧面进击。城池上空的防御阵纹要全天保持开启状态,随时准备战斗,一旦有妖族出现在天空,我要求你们不惜一切代价进行击杀……   “天工阁的诛妖弩已经到了,我会让韩仰之负责把这些安装在城中各地,凡有诛妖弩所在的地方必须重兵把守……   “这些天封锁城池,不准任何人出入,对城内要严加勘察,找寻阵纹漏洞,以防有妖族潜入进来……”   话语声稍息,紧跟着听见茶盏杯盖碰撞的声音。韩白登似乎是喝了一口水,又交代完一件事情之后再次问道:“小侯爷和何将军呢?怎么还没到?”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面色诡异。   韩白登这样的话已经问过好几遍了,每一次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现在大事都已经讨论完了,结果唐未济和何粲然依旧还没到。   他们把要吃人的目光投向韩仰之身后站着的金飞宇,金飞宇脸都白了,眼睛直勾勾盯着前面,头发缝里都是汗。   好在没人那么不要脸在这种时候把他推出来当挡箭牌,当然,私下里皮笑肉不笑调教调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   金飞宇百思不得其解,心里不断想着:将军府就他娘这么大,找了这么长时间没见人,他们能跑到哪里去?真他娘奇了怪了,也没见到人出去啊。   ……   “哪边是南边?”   “应该是这边吧。”宫二直着眼,直着手,连膝盖那边都是笔直的,硬着头皮指了个方向。   何粲然捂着脸,深深叹了口气。   “你确定是这边?”唐未济抬高了声音。   “要不,是这边?”宫二缩了缩脖子。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那是北边。”   何粲然连忙拦住他,“冷静,冷静,咱们都是讲道理的人。”他转脸埋怨宫二,“你不认识路早说啊,这七拐八拐的乱窜,要是早些年,我不得用鞭子抽你。”   宫二涨红了脸,却也知道何粲然这是在帮他解围,他讷讷说不出话来。   出去接唐未济他们可以问人,这都进来了总不能一路问过去吧。宫二原本想和唐未济他们说清楚的,结果唐未济和何粲然一直在聊着义渠军的事情,他插不上话题,便只能埋头带路,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记忆上。很显然,路痴有关道路的记忆是不值得相信的。   宫二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低着头。何粲然苦笑了一声,搓了搓自己的胡子,“议事看样子已经快结束了。算了,百景城的事情与我们两个没有多大关系,叫我们过去只是礼节罢了,小侯爷也不用太过着急。”   唐未济想了想,旋即也笑出声来。宫二面色更红,铁塔一样的汉子,这会儿在那边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唐未济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还好不是什么大事,不然的话我看你这个百夫长的位置还没坐热乎就要被撸下来了。”   宫二心情放松了一些,顿时笑了起来,“其实……其实我也不太在乎这个。”   唐未济亲切拍了拍他,转头与何粲然道:“找个人问问路?”   何粲然抓了一把风过来,侧耳听了听,指着南边道:“那边倒是有声音。”   于是就变成了唐未济和何粲然走在了前面,宫二跟在了他们的身后。走了百十米,拐过几个曲曲折折的长廊,说话声音已经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唐未济突然顿了顿身形,紧跟着笑了起来,“真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怎么了?”何粲然好奇看着他。   唐未济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着他们两个眨了眨眼睛,往前面行去。   何粲然与宫二对视了一眼,跟在了他的身后。   声音随着酒香传递,逐渐变得清晰。   “李哥这次立了功,那个宫二得了个百夫长的位置,牛哥怕是也要往上走两步的,到时候也千万别忘了兄弟我啊。”   另一道声音响起,“老牛啊,不是我说你,咱们两个之前也算是在天都见过面的,后来听说你去了南漠沙海吃香的喝辣的,混上了偏将,怎么就这么不开眼,跟了魏无忌呢?”   “嗨,谁知道他这么贪生怕死呢。李哥啊,不是我多嘴,我们这都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他说要走,全军上下谁敢忤逆他的命令啊。这可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我跟你说你是运气好,你要是那天也在漱云府,怕不是死了连个全尸都没有。你是不知道啊,我听收尸的那些弟兄们说,连一具囫囵尸首都拼凑不起来,惨得很啊。魏无忌真是瞎了眼,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惹少游侯,不知道就连他的那后台都在少游侯手上吃了大亏么。”   “还有这事?”   “当然啊,不自量力,不自量力。”   “那我的运气还是真好啊。黑虎军改编在即,李哥可一定要替我美言几句,兄弟我……多的话不说了,这些……”   “哎!哎你这是做什么?别,咱们两个的关系还需要这些……嗨,你这硬塞给我,不需要不需要……这……嗨呀,你这是何必呢……让你宽心?好好好,让你宽心。”李哥这声音变得亲热了许多,“你都这样了,哥哥我给你透个底。”   “您说。”   “黑虎军整编是必然的事情,老将军的意思是想让小将军过去带队,大体上的编制还是不会动的,只是那些亲近魏无忌的人嘛……你懂的,要求配合嘛,你之前就是偏将,这次又没有掺和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面,小将军提拔你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老牛你就等着升官吧。”   “呼,那我就放心了。”   “当然,只要不得罪那位小侯爷,一切都好说。”李哥心有余悸,连连咋舌,“你可不知道,咱们白登军内部现在对那位小侯爷可是推崇得很,做掉魏无忌的计划听说就是小侯爷制定的,咱们小将军只是提供了一些细节修正,甚至都不知道小侯爷计划的本质是什么,你说说看,这样的人谁敢得罪啊!到底是咱们圣皇慧眼识人啊,少游侯了不得的。”   那老牛不知道为什么没说话,只是似乎有些尴尬,含混着嘟囔应付了两句。   唐未济三人就站在门外听着,这是一处小小的院落,应当是临时拨给了白登军中的偏将暂住,算是私人住处。他们的实力够高,里面的人又喝了酒,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唐未济听到这里,只觉得也听得够多的了,那边何粲然和宫二依旧摸不着头脑,他脸上挂着冷笑,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紧跟着李哥粗声叫道:“谁啊?”   唐未济不说话,又敲了敲门,并且这次的敲门声变得急促很多。   这种连续不断的急促敲门声能很容易让人变得烦躁起来,门内的声音瞬间开始骂骂咧咧,同时向着门口靠近。   “谁啊!谁啊!敲魂呢?”   “吱呀。”门被打开,一颗脑袋探了出来,面颊赤红,酒气上头,那双眼睛蒙着一层雾气,却依旧精明。   他看了一眼门外,正要嚷嚷,突然看清来人,连忙住了嘴,缩了缩脖子,一脸恭敬,“小,小侯爷。”   这话音刚落,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桌椅碰撞的声音,紧跟着一道人影飞快窜上墙头要朝着外面逃跑。   整座百景城都设了禁空阵纹,除了极少部分存在很难获得飞行许可,那个老牛自然不敢冒风险。   唐未济顾不上和李哥说话,已经抢先一步冲进了门内。李哥张大了嘴巴,怔怔看着这一幕,何粲然与宫二已经从侧面跟着一起进去了。   李哥挠了挠头,朝着外面看了一眼,顺手把门带上,而正是这个时候,将军府的人开始找寻唐未济他们,谁能想到会到这种地方找,自然一无所获。   等到李哥进去之后,何粲然与宫二已经分开站着,把那个老牛的退路封死,唐未济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李哥结结巴巴的,还没搞清楚眼前的情况,“小侯爷,他,他是黑虎军,自己人啊,这,这是怎么了?”   何粲然与宫二哪里知道唐未济发现了什么,两人没有说话的,唐未济却已经蹲在了那牛哥的面前。   这个老牛穿着一身便服,身形干瘦,嘴边两撇八字胡,却正是唐未济那天去漱云府的时候在亭子那边遇到的大声说话讥讽羞辱唐未济的那个人。   老牛哭丧着脸,看着唐未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唐未济蹲在他的面前,微笑着看着他,“你看,我当时就说了,我会记住你的。”   老牛吓得腿都软了,“小侯爷,我,我……”他连说了好几个“我”都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又突然伸出手来。   何粲然与宫二眼睛一冷,宫二都要出手了,却看见他一巴掌抽在了自己的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下手够狠,脸皮顿时肿了起来,一道清晰的巴掌印出现在了他的脸上,指印暴起。   “小侯爷,我这张嘴该死,我知道该死,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唐未济一脸无辜,“我不放屁怎么办?”   老牛一下子傻眼了,哪怕是这种时候,他也差点没兜住,一句“真不要脸”险些从嘴里冒出来。   他呆呆看着唐未济,唐未济拍了拍他的肩膀,拍一下老牛的身体就矮半截。   “放心好了,我不要你的命。”   老牛松了口气。   “会有人来要你的命的。”   老牛吐出去半截的气又被收了回来。   唐未济看了一眼宫二,“这人,回头送到韩仰之那边去,告诉他那天我去漱云府的时候他也在,韩仰之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宫二点了点头,过去就要把老牛绑起来。   李哥在一旁听了个大概,方才还说一定不能惹到唐未济,这会儿自然不会出言,心里甚至有些庆幸唐未济来得早,若是来迟一些,自己和老牛被一条绳子绑着分不开了,到时候就太过倒霉了。   老牛一下子嚎啕大哭,扯着唐未济的衣角不放,“小侯爷,小侯爷饶命啊,我这人嘴贱,我是知道的,可我人不坏啊!我不是魏无忌的人,魏无忌的铁杆都在内院,我当时不在内院啊小侯爷,我就是去看个热闹啊,小侯爷您放过我吧。”   唐未济朝何粲然看了一眼,两人抬脚就要走。   老牛一下子彻底慌了神,连忙跳了起来,“小侯爷,小侯爷,你别杀我,我能帮你!我能帮你!”   唐未济脚步没停。   “玄武营,玄武营!”宫二已经扯住了老牛的手臂,老牛在后面跟猴子一样蹦着,却不敢逃跑或者是出手打斗,他扯开嗓子叫着,“我能帮你小侯爷!”   唐未济停下了脚步。   有戏!老牛眼睛一下子瞪大,嘴里飞快说道:“我有办法去救玄武营!”   唐未济缓缓转过头,面带寒霜,他冷冷看着老牛,却又陡然间笑了起来,走回到老牛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你摊上大事了。”   老牛瞠目结舌看着他,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送到韩仰之那边你死不了。”唐未济看着他笑,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在老牛眼里却是闪着寒光的,“但是你若是敢在这件事情上骗我,你就等死好了。”   老牛使劲咽了一口唾沫,陡然间有些后悔,但他旋即调整过来,“红枫坡!我知道一条小路,当时从南漠沙海过来的时候我无意间发现一条小路,能救他们出来!”   “妖族把红枫坡围得死死的,即便有小路也会被他们发现,你当我是傻子?”唐未济依旧笑着,笑容却开始变得危险起来。   “溶洞!那边有溶洞!那条小路在溶洞里!”老牛叫道。   唐未济看着他,“溶洞就不会被发现了?”   “那条溶洞隐蔽!很隐蔽,没有元力波动,哪怕是侦察血修也不可能发现的。”   老牛再次咽了口唾沫,艰难道:“您知道,那条路,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在哪儿。”   唐未济拍了拍他的肩膀,夸张笑道:“你真的摊上大事了。”他转头往外走去,和宫二说道:“把他带着。”   “不用绑着了。”   老牛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连站都快站不稳。他看着宫二,伸出手,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兄弟,搭个手?” 第550章 他不会来的   “城防大部分已经布置完了,咱们现在来说说最后一件事情。”韩白登揉着自己的眉心,有些疲惫说话。   他的年纪到底是大了,精力比不上年轻人,百景城最近的事情无论巨细都要过他的眼,老人的脸色明显比不上唐未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在场的众人不禁坐直了身子。大部分的事情都已经商议完了,那么最后一件事情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金飞宇从外面匆匆走进来,贴着韩仰之的耳朵告诉他唐未济他们已经到了。   韩仰之总算是松了口气,迎了出去。   “到底要不要派人去救玄武营。”他在走出议事厅的最后时候听见韩白登的话,声音随着他的离开飞快变小。   与唐未济和何粲然见了面,少不了简短的寒暄,领着两人往议事厅走的时候韩仰之已经把他们之前做的商议一项项都说了出来。   声音又逐渐变得清晰,众人显然是在争论。   “百景城自身难保,这种时候怎么能去救玄武营。”   “圣皇旨意下来,哪怕是做做样子……”   “做样子也得适度,若是引得宁远袭击,别忘了宁远擅长奇袭……”   “说到这个,我倒是觉得可以适当以此牵扯宁远的注意力。”   “不管怎么说,红枫坡离这里太远,去不成的,若是去了,必被妖族围点打援。红枫坡迟迟还没有被攻下,难说妖族没有这样的心思。”   “可是宣威城派人过去了,周围的城池也都多多少少派了一些人,咱们不派是不是不太好……”   “这些人明显就是在做样子,大家都能看得出来。正要想救,在玄武营靠近这里的时候为什么不救,现在到了红枫坡,那么长的战线,怎么救?哪怕真解了红枫坡之围,那么多妖军怎么回来?”   “可小侯爷那边怎么交代?玄武营可是小侯爷的人。”   气氛瞬间冷场了一些时间,但很快有人艰难说话,“小侯爷那边,没办法啊……只能这么做了啊。”   长久的冷寂,旋即响起韩白登的声音,“小侯爷已经到了,那就进来吧。”   议事厅内的众人齐齐一惊,他们最低也是盈元境,大多是逸元境的高手,竟然没察觉到唐未济的靠近。   唐未济从拐角处现身,众人看着他有些讷讷说不出话来。   何粲然与韩仰之走到一旁坐下,唐未济站在那张灵气地图的前方,视线落在距离百景城很远的一个小点上。   众人知道他在看红枫坡,无论是谁在这个时候都没有说话。   唐未济突然开口,“你们知道我的意思的。”   胖厨子叹了口气,神色一下子垮了下来,“小侯爷,不是我们不想去救,此前百景城内忧外患,咱们出不了兵,现在倒是解决了内患,但宁远已经做好了准备,红枫坡距离这里太远,实在是难救啊。”   “是啊。”大虎闷声说道:“玄武营披甲士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咱们都知道这一点,但现在派人去救就是送死。”   他站起身来,走到唐未济的身旁,手指在灵气地图上画了一条曲曲折折的线。那条线沿着一个走向弯弯绕绕,最后连成了一个圈。   “妖族在浮池之渊的周围布满了血藤,那东西改变人间的大道规则,把人间变成适合妖族生存的地方。红枫坡已经接近了边缘位置,也就是说红枫坡一旦发生战事,妖族是可以无限增兵的。”   他看着唐未济,语气极其诚恳,“小侯爷,没人能救他们,哪怕是圣皇也救不了他们。要想救他们,也许把整个大唐的兵力都扔上去才行,但这种事情不可能的啊。”   唐未济看着那条猩红的线条,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必须要去救。”   “小侯爷!”   “小侯爷,千万不可冲动啊。”   众人连忙阻止,就连韩仰之都忍不住站起身来,欲言又止。   张白虎,也就是大虎再次诚恳劝道:“小侯爷,即便真要去救,咱们百景城也分不出足够多的兵力啊。宁远在城外的五万妖军都是精锐,咱们守城已经自顾不暇,如何敢出城。”   唐未济看了他一眼,看见他下巴上乱糟糟的胡茬和几乎瘦得只剩下颧骨的脸颊,笑了笑,“张将军误会了,我要去救,不是你们要去救。”   张白虎愣住了,但他紧跟着明白了唐未济的意思,“小侯爷,你这是去送死,不可,万万不可啊!”   韩仰之一下子站起身来,“小侯爷,我不知道玄武营的战力究竟怎么样,也许真的很强,但在我看来,无论他们多强,他们都比不上你重要啊。小侯爷年纪轻轻已经是精英级别的战将,个人实力又如此强大,前途不可限量,我韩仰之从小到大没服过哪个同龄人,小侯爷是我唯一佩服的,为了他们,您何必去送死?哪怕是玄武营自己,定然也不会希望小侯爷去送死的。”   韩白登咳嗽了一声,乱糟糟的议事厅里静了下来。他看着唐未济,“他们说的有道理的,小侯爷,若不然你再考虑考虑?这是战争,匹夫之勇在这种情况下起不到作用的啊。”   唐未济语气温和笑道:“老将军,哪怕是在之前我也早就打定了主意,人,我是一定要救的。玄武营是我的人,我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他话锋一转,打断了其他人的话,“我也明白诸位的意思,但我这次过去并非送死,如果没有希望的话我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韩白登有些意外,眉头一皱,“现在这种情况小侯爷还有办法?”   唐未济缓缓道出了一个计划,“就这样,我只要能悄无声息到达红枫坡,那么事情大概率是能成的。”   韩白登舔了舔嘴唇,哪怕他戎马一生,这会儿听到唐未济的计划也有些惊叹于唐未济的想法之大胆,“风险很大啊……”   “若是风险不大的话,我也不会站在这里了。”唐未济笑道:“而且我刚好遇到了一个人,那人知道一条通往红枫坡的隐蔽小道,这件事情大概率是能成的。方才听你们说宣威城和战线上其他城池也都在动手?”   唐未济笑得阴险,“这不是正好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么。”   韩白登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小子!”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这真是疯了啊!”   唐未济笑得花一样,“我也不想疯啊,但机会就放在我面前,若是我不疯一次的话,定然抱憾终身。”   韩白登咬了咬牙,看向众人,“你们的意见?”   众人彼此看着,呼吸都有些粗重,血性在这种沉寂的时候无声息被激发起来。   最先说话的是韩仰之,年轻人的血性就是足,他狠狠压了压手掌,“打!真打起来我们不一定打不过妖族,咱们人多!”   何粲然掷地有声的话语很快传来,“打,一定要打!妖修的个体实力比我们强,但论起群战,我大唐披甲士没怕过谁!”他看向唐未济,“小侯爷,义渠军跟你一起出城,从今天起,您就是义渠军统帅!”   “他妈的!”张金虎一拍桌子,比他哥冲动一些,恶狠狠道:“小侯爷都赔上自己的命了,不打还是人?打!”   张白虎看着众人,眼中已经是莫名饱含热泪,他咬着牙,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打!”他下定艰难的决心,狠狠挥了挥手。   姚锦衣挑了挑嘴角,“老子可不是魏无忌那种怂货,锦衣军好歹也和妖族刚过一阵子,怕个鸟,打!”   于是百景城的高层之中只余下胖厨子没说话了,众人齐齐看着他。胖厨子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把鼻子揉得通红。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唐未济,“说实话,我早就看宁远不顺眼了。”   唐未济顿时笑了起来,显然是想到了自己杀魏无忌之前说的话。   胖厨子收敛起笑意,“若是仰之不介意的话,这次就让我和宁远交交手?”   韩仰之大笑起来,“好久没看见鹰叔出手,仰之巴不得偷一次懒呢。只要叔父一句话,百景城十万大军全数听从调遣,兵锋所向,必无一人后退!”   韩白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没多久好活了,妖族,呵……”   老人扫视着众人,站起身来,瞬间收敛笑意,如病虎归林,气势雄浑,议事厅里只余下一道杀意凛然的果决声音。   “那就打他娘的!”   ……   红枫坡是一处缓坡,实在是不利于防守。   外面再次响起呐喊声,妖族又一次发起冲锋。仓祁睁开眼睛,看了外面一眼,又闭上眼睛。   没过多久,呐喊声变成了厮杀声,紧跟着无数巨大的玄武法相出现,妖族真正的高手还没出手,那些小妖在法相之前毫无还手之力,厮杀声很快停息。   仓祁抬起头,看见上官扛着他的刀一步步走了回来。在上官的脚底下,每一步都带着血色的足迹。   他浑身都湿透了,不是汗水,而是妖修的血液。   仓祁看着他,露出个古怪笑容,“这么光明正大扛着刀,伤势好了?不怕那个妖族玄仙境再偷袭你了?”   “那个王八蛋。”上官恶狠狠笑了笑,“别让我再看见他,只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再让我看见他一刀劈了他。”   上官一屁股坐在他的身旁,仓祁注意到他的呼吸有些紊乱。   “情况怎么样了。”仓祁假装没发现,转移了话题。   “你还不知道。”上官撇了撇嘴,“食物倒是不怎么缺,那些个妖族随便扯一头回来都能吃,关键是水源要不够了。”   他舔了舔自己干燥如同砂砾的嘴唇,“妖族从上次大规模全力攻击过之后到现在还没什么大的动静呢,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是看不起我们么。”   仓祁没说话,他知道上官说得轻松,实际上这却是妖族统帅的聪明之处。他们被困在红枫坡,已经是插翅难逃,妖军已经早早越过红枫坡推了出去,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是孤军陷落在了妖军的深处。   他们已经没有了威胁,这种时候根本就不需要硬碰硬,只需要不断纠缠,让他们没有办法休息,成为疲兵,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从他们被围困到现在,仓祁已经能够感受到玄武营的精力大不如从前了。   在经历过浮池之渊崩碎之后的无数场厮杀,玄武营已经早就不是之前的玄武营,他们像是淬过火的刀锋闪着寒光,所有人都凝聚在了一起。   可以这么说,现在从玄武营随便拉出去一个人,都能随随便便打败之前驻扎在临渊城的十个玄武营披甲士。   但人终归是人,血修也是人,人的精力有限,继续这样下去谁也撑不住的。   他的思绪还没断,新一轮的呐喊声又从另一个方向出现,无数妖族蜂拥着冲过来。   玄武法相发出一声嗡鸣,再次出现,厮杀声,呐喊声,血腥味在这里蔓延。   红枫坡的红枫已经不见了,只余下无数被鲜血浸透了的红色土地,就像是之前拥有红色大地的浮池之渊一样。   “他嘛的还真是锲而不舍啊。”上官骂了一声,扯开自己的臂膀,给自己整合伤口。   仓祁抬头看向天空,新一波的厮杀声又一次传过来,“疲兵之计。”他看见天上很高的地方飞过去一只鸟,他的目光悠然深远,带着怀念,“咱们怕不是都要死在这里了啊。”   上官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怕什么,不是还有小侯爷呢。”   仓祁扭过头看着他,“你知道,小侯爷不可能来救我们的。”   上官咧开嘴笑了笑,“小侯爷不会那么做的,我从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做的。”   “你自己心里清楚的。没有人会来救我们的。”仓祁疲惫的声音被杀喊声掩盖,“咱们就是弃子,从一开始玄武营成立的时候咱们就已经是弃子了。”   “没人会来救咱们的。”   “我相信小侯爷,但小侯爷不是疯子。”   “他不会来的……你心里清楚。”   沉默,无尽的沉默,一声叹息。   “是啊,他怎么可能会来……” 第551章 蛰伏的冬虫   天元二十年十月十五日暮。在这个注定被人铭记的时间,一支五千人的队伍化整为零从百景城城南悄无声息离开。除了那天在将军府议事厅的百景城高层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唐未济与何粲然已经在无声无息之间出了城,不知所踪。   同是这一天,在红枫坡外,罗刹领着手下的妖族往前冲,被面前的那头十名玄武营组成的玄武法相冲撞,高高抛飞了出去。   同日入夜,在各处据点城池,仅仅半日工夫,事后统计出的一千两百七十六处针对大唐军方中高阶将领的刺杀同时进行,包括百景城的韩白登、韩仰之、姚锦衣、大虎、小虎以及旗下各处偏将校尉。伤七百余人,死三百余人,仅仅只有两百人幸免于难。   原本因为玄武营拖延而争取来的时间换取的优势在这样凶猛的刺杀之下险些全数丧失,圣皇大怒,着令各地对酒馆乌鸦进行严密搜捕,人心惶惶。   剑南道一座名为阳关的边境关卡处,有个少女背着两柄剑在城池上厮杀,这名叫称心的少女越发沉默寡言,也越发刻苦,实力好似汹涌的浪潮飞速攀升。   剑南道偏北的地区下了一场冬雨,阴惨惨,没有春雨的媚人,没有夏雨的豪爽,只有刺骨的寒意。   在这片泥泞的土地上,一支平均年纪不过十五岁的队伍在雨初晴的带领下开始对太玄教周围潜藏的妖族和乌鸦进行艰难但成长极大的追踪绞杀。   大雪山内,寒山看着眼前披着红盖头的白龙一脉的公主,目光温柔。老八和夜流在外面粗声叫嚷着,赶走了又一批偷偷过来听墙脚的人。   上德峰更高处,卖酒翁把四个孩子集中到一起,传授他们更高深的阵印之道。一枚枚金色的虫螽文在夜空中好似萤火虫一样围绕着他们飞行着,好似天上的星星。   在极北之地,贝小北带着沉默着的玄冰阁的弟子向着大雪山前进,在他们周围,无数双碧绿的眼睛护送前行。   极北之地一旁的龙州府,洗小净领着曾经在天牢门口闹事的那些战死兵卒的家人来到了方寸山,方寸山上,龙渊卫留下守山的将领沉默着把完好的方寸山交到了他的手上。   偌大的一座方寸山,空空荡荡,曾经的辉煌已经远去,留下的只有一片片连绵的无人居住的房屋。承流峰上的雪依旧在下,正阳峰的地火仍旧汹涌,只是人已经不再了。   守望者森林因为解决了食物问题而导致的平静的氛围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肃杀与紧张的气氛。   每一个人都在努力修炼着,拼命开采玉珠,班师为了刻画阵印已经连续三次昏厥。那些巨大的林木与石屋中,不时响起整齐的震天嘶吼声。   归山圃内,袁浩宇遇到了一头逸元境妖族,一番交手之后艰难取胜,却也成功引起了其他妖族的注意。他草草包扎好伤口之后飞速逃窜,依旧没有放弃寻找弘光的念头。   百景城外,灰雾看着拦在他面前那个蹲在石头上抱着剑的身影,无奈到了极致。买剑却只是静静看着他,远处有人影匆匆离去,并不能察觉到他们的到来。   剑北道的妖族与从浮池之渊涌出来的妖族不同,并无进取之心。九楼死后九组门下的许多大妖对移洛尤为忌惮,却也因祸得福,九渊门下的内斗因此肃清。   纪沛领着经过青铜战兵强化的二十五人从道士塔悄然离开,带着移洛的手信去浮池之渊找寻五祖门下的一头大妖。   剑南道的某座荒山下方,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球正静静沉睡着,呼吸之间吞吐周围的金色熔浆,熔浆泛起黑色的层层叠叠的波纹,好像是一朵盛开的黑色花朵。   在更远处的妖界,一座叫不夜城的城池内有一座冷山。冷山里藏着一具尸,在那化作冰山的尸体上,一只雪白雪白的小雪人正在蹒跚前行,似乎是注意到我们的目光,它抬起头看向了天空。那两颗黑色的眼珠下,像是铅笔画的笔直的线缓缓翘起一个可爱的弧度。   在不夜城的外面,视线沿着这片荒芜的大地起起落落,一路飞驰,视线的尽头是一柄插落在地上的剑。   这柄名为黄蝶的剑周围为宝光笼罩,妖族近身不得。在这片被宝光笼罩的地方长了一片青青草地,草地的正中央,靠着剑身的位置开着一朵小小的黄色的花。   黄色的花朵孤零零的,随风摇曳,等待着那个必定会到来的人。   从剑尖刺穿的地方钻进去,穿过厚重的大地,不停向前钻,一直到某一刻,黑暗与阻塞压抑离你而去,你来到了一片星空。   拨开眼前似乎无穷无尽的星云,你重新跳入大唐。   不冻河的大青山已经被层层叠叠的金色阵纹包裹起来,无数金色字符连成线条在天空中穿梭,所过之处隐隐带动天地灵气,有龙吟虎啸声在虚空中响起。魏孝熙翰正指挥着更多的人把布阵所需的灵材流水一般送入大青山中。   跨过不冻河,来到天都。在景德宫内,圣后娘娘扶起瑾公主,朝着她摇了摇头。瑾公主面色黯淡,却也明白了圣皇的决心。她是用以牵制唐未济的棋子,但她绝对不会被允许与唐未济在一起。   深宫中的圣皇来到一口井的面前,从井口跳进去之后在半道止住身形,取出一枚霜蓝色的令牌打开了一处隐蔽的阵纹。流水一般的空间荡漾之后,圣皇来到了这个大唐最神秘的地方。   最近处是一具漆着黑漆的棺椁,他轻轻推开棺盖,棺材里躺着一个人,在那个人的上方悬着一枚紫色的妖异晶体,晶体中流淌着某样物质注入到下面那个苍老的人形中。   人形散发着强大的元力波动,与烛火一般摇摇欲坠的生命力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仓库,放人的仓库。   大唐隶属皇家的每一位三仙境高手在察觉到大限将至的时候会以秘法封存己身,陷入假死状态。他们可以以这种活死人的方式存在千年,苏醒之后的他们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这是大唐赢得这场战争最大的依仗。   圣皇手掌落在棺盖上,星辉散去的那一瞬间,这片空间被瞬间照亮。在他面前,无数棺椁排成阵列绵延向黑暗,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第552章 那一夜的宣威城外   妖族剑指剑南道的二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其中妖族名将宁远带队五万妖军赶往百景城,妖将望舒领五万人堆在宣威城外。剩余十万大军以这两处铺开战线,在妖军主将太叔的指挥下压向剑南道全境其他关卡,铺开的战场林林总总有十来处。   剑南道最靠前的百景城与宣威城互为犄角,就像是两颗牙齿一样深深钉在这条战线之上。妖族必然要先拔了这两颗牙齿才能继续挺近剑南道。若是绕过他们必然要腹背受敌,文鸣栾和韩白登都不是易于之辈。   战线围绕这两座雄城铺开,一直绵延到与南漠沙海和流沙府的交界处。   妖族主将太叔是五祖手下少有的大将,实力非凡,已然达到三仙。此妖可怕在既通韬略,又知武功。妖族三名大将,宁远、望舒与他都是精英级战将,唯独他是玄仙境,这也就奠定了他主将的地位。   宁远擅长偷袭,兵法布置却依循正统,奇正相辅,极为难缠。望舒乃是女子战将,却用兵稳重,擅长稳扎稳打。从浮池之渊到剑南道这千里之遥都是这三名妖将一步一步啃下来的,极为可怕。   而今这三妖联手,宁远主攻百景城,望舒主攻宣威城,太叔坐镇后方的同时调遣那十万妖军给侧面城池以威胁,并且对红枫坡玄武营进行绞杀。一步步就这么凭着妖族的实力优势压过来,着实让人感到绝望。   宣威城外有一座小小的土坡,土坡周围设了营寨,负责攻打宣威城的望舒此刻正站在土坡上方观察着宣威城。   她的个人实力在三妖当中是最弱的,仅仅只有盈元境,若是敢学太叔凌空查探敌情,怕不是一箭都没射出去这场战争便要结束了。   “文鸣栾不愧是精英级别的战将,守城之法无懈可击,那些阵纹是他亲自布置的?”望舒收回目光,得到肯定之后点了点头,“阵纹与兵力结合,若是要拿下北面这面城墙,得死许多妖。”   “不过好在现在不急。”说话的是一个坐在地上的光头大汉。他赤裸着上身,身材粗壮如同石块堆成,只是坐在那边便比普通妖族要高出一倍,足有四米高,腿伸出去就像是两根长长的柱子。   这是五祖派来负责文鸣栾安危的一头玄仙境妖族,名为盘夷,一身防御力惊人,哪怕望舒这边战败,有道仙境的人族追杀他也能把望舒带回去。   妖族因为寿命足够悠长,三仙境比人族要多,但就和大唐一样,大多数三仙境的妖族并非五祖门下,不是谁都喜欢给人当下人的,何况这些心高气傲的三仙境。   能派出一位玄仙境的大妖给望舒当保镖,足可以说明五祖对她的重视。再看看宁远那边,同样是精英级的战将,屁的保镖都被没有一个。   盘夷粗声道:“等到后面解决了玄武营,不会腹背受敌,再慢慢打宣威城也不迟。血藤的存量不够了,五祖正派妖回妖界去找粟黎上人。人族要等,咱们也跟着一起等就是了。”   望舒眉头稍稍皱了皱,“军中血藤还剩多少?”这话确实问另一边的粮官的。   粮官是个面容苍老的干瘦小老头,主要负责妖军的后勤,便是常说的军需官。他闻言咧开嘴笑道:“所剩不多,但撑到打下宣威城足够了。”   血藤是妖族植妖所研究出来的东西,其中藏着妖界的大道碎片,能够中和人间的大道,让人间成为妖族也可以生存的地方。概念有些类似在妖界创造出一个守望者森林。   就和冥河妖族类似,妖族可以短暂进入人间,但终究与自身大道不契合,很容易被天地大道倒灌,轻则身死,重则魂灭,不是谁都是黄龙人那种猛人能一个人冲到另一片天地中的。   从妖族冲出浮池之渊开始,血藤便随着他们的前进开始种植,但这种植物的起效不是立竿见影的,同时存量也不足以让他们把整个战局都变成妖族所能生存的地方,只能让大军携带血藤随行。   对于妖族来说,血藤的重要性不亚于人族军队的粮草。   望舒得到回答之后轻轻点了点头,她相信这个粮官就如同相信自己。   粮官突然说道:“对了,有件事情手底下的妖向我汇报。”   “什么事?”望舒问他。   “是一件小事儿。”粮官道:“说是最近在洛子山脉那边出现了一小股人族血修。”   望舒生性警惕,闻言连忙问道:“对方有多少人?”   “四五千人吧。”粮官抛出一个数字,“看他们模样打扮好像还是隶属不同人族军队的。”   “那应当是浮池之渊的溃兵。”望舒放松了下来,不以为意挥了挥手,“他们若是靠近就杀了他们,若是避开我们就不用管。让他们跑吧,整个大唐迟早都是我们的,他们能跑到哪里去。”   盘夷挠了挠自己的肚皮,同样也没有对这个感兴趣。妖军单体战斗力比人族强得多,这里有五万精锐妖军,哪怕这些人族真藏着什么心思,区区四五千人能做得了什么。   而此刻,被望舒忽略的这五千人正在紧张休憩着,道路旁,小五放下手掌中生长出的眼睛,空中的那幅画面也紧跟着消失。   唐未济低低的说话声略带着紧张与兴奋,“都看清楚了么?”   “看清楚了。”何粲然与义渠军的校尉偏将低低应声。宫二也在其中,那日从将军府出来之后,宫二便自己要求调到了唐未济的身边。在他身旁还有铁民和愁眉苦脸被唐未济点名要带着的老牛。   “我的实力最强,强攻的人马我来带,告诉手下的人都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记住我们这次是来做什么的。”唐未济轻声道:“咱们是来捣乱的,是来救人的,但绝对不是来送死的,都记住了么?”   “记住了!”   “好!”唐未济猛地一拍地面,“原地休息,入夜行动,我要在申时见到他们这些妖崽子炸开锅。” 第553章 袭营   相比较百景城那边宁远还会时不时进行骚扰攻击牵扯守军的注意力,宣威城这里就完全没有动静了。   望舒的五万妖军分成五座营地以那个土坡分散驻扎,与宣威城对峙。   宣威城的城头上,一处灯火晦暗之处,文鸣栾正看着城外的妖军。年过五十的文鸣栾在大唐将领中正值壮年,他眉毛粗黑,面容方正,国字脸,虎背熊腰,自身实力过硬,调兵遣将更不在话下,是唐将中名副其实的中流砥柱。   “人还没回来?”文鸣栾低声问身边的人。   之前为了应付圣皇旨意,剑南道靠近洛子山脉的城池或多或少都派了人出城装装样子,谁都知道玄武营是肯定救不了了,也就走个过场。   那些出城的队伍人数很少,战斗力低下,大多也就是离城池不远处摇旗呐喊一番,文鸣栾这边好歹还算正式一些,交给出城队伍的任务还有潜探周围敌情。   按说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回来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踪影。身旁有人连忙解释道:“邰将军早早传过消息回来,说他们途中遇到了小股妖军,需要绕开他们,要多耽误半天时间。”   文鸣栾听了眉头反而皱得更深,“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将军不用担心他们,以邰将军的谨慎定然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唉,说不上来,我这左眼皮总是跳。”文鸣栾锤了锤自己的胸口,“说不上来的胸闷,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正说着话,有人过来汇报,说征南侯找文将军过去议事。文鸣栾轻声叹了口气。一旁的偏将凑上来,面带不满,“若是平常也就算了,如今正值战时,小侯爷在咱们宣威城如此花天酒地,将士们用命,定然不满啊。”   文鸣栾低声叱喝道:“噤声!以后别让我听见这种话!”   那偏将面色依旧不满,但是心里头却是服气文鸣栾的,低头讷讷应了一声。   文鸣栾把手头上的事务交给了他,又吩咐了两声,往将军府行去。那名偏将代替了文鸣栾站在城墙上,严密注视着妖军的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了一眼天色,估摸着这个点老邰应当回来了,他揉了揉眼睛,强忍着困意朝着城墙下面看去,却是半个人影都没有。   “老邰这人平时挺稳重的,按他的脚力应当早就到了,怎么还没回来,难道真出了什么事情了?”偏将嘀咕着,听见城里打更的声音,已经是申时了,正是人一天当中最困的时候。   城头上的士卒睡眼惺忪,依靠在城墙上打着哈欠,只有极少数的人依旧神采奕奕,猫头鹰一样盯着外面。   偏将过去把他们一个个骂醒,低低的声音在夜色中传递老远,任谁也看不出来他方才还是瞌睡党中的一员。   面前的士卒缩着脖子,顶着寒风和他的唾沫星正瑟瑟发抖,身形却突然定住。偏将推了他一下,他一个踉跄差点坐倒在地上,却也因此而惊醒。   他指着城外那土丘所在的地方,结结巴巴道:“将,将军,你看。”   偏将转头,愣了半晌之后猛地跳了起来,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火急火燎道:“去,快去通知文将军!”   那士卒打了个激灵,手忙脚乱匆匆下了城墙,偏将看着城外,怔然出神。   ……   邰符柏趴在草丛里,皱着眉头看着不远处那黑暗中涌动团在一起的影子,身为文鸣栾最为器重的偏将之一,他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诡异的情况。   “他们是哪只队伍?”邰符柏喃喃自语,“哪儿来的啊?这是想做什么?继续往那边走不是望舒那小娘们的大本营么?”   “这黑灯瞎火的。”他低声嘟囔着,“莫不是要去偷营?”   想到这里,他被自己逗乐了,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正想着,突然发现那边前进缓慢小心的黑影顿了顿,停下了步伐。时间似乎在一刹那被按下了暂停键,邰符柏都能听见自己从胸腔里发出来的粗重呼吸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他的大脑第一时间冒出这些念头,给他发出预警。他一动都不敢动,只是下意识眨了一下眼睛。   就在他的眼皮落下又重新张开的那一瞬间,长蛇一般的黑影瞬间加速,隔着老远似乎都能听见人影破空撞动草叶发出的“唰唰”声。   “怎么回事!”邰符柏一下子跳了起来,“惊动妖族了?”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跟着他出城的这些兵马算是他的嫡系手下了,却没人知道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邰符柏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脸的痛苦,但他没过多久便放下了自己的手,恶狠狠道:“不管了,跟上去看看。”   “将军!”有人大惊,连忙阻止,“可是咱们不认识他们啊。”   “这里是宣威城,这些人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人族不是铁板一块的,趁着他们没发现我们,跟上去看看,若是妖族有什么针对宣威城的阴谋,我们也趁早发现。”邰符柏坚定自己的想法。   在如此紧张的时候有一支他们完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队伍出现在了宣威城周围,这已经算得上一件大事了,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宣威城似乎都要被牵扯进去。   邰符柏很快就会因为他的举动而开始后悔,当然,他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若是他能意识到这一点的话,必然要四十五度仰望苍天道一声“噫吁嚱”的。   ……   唐未济领着人往小山坡的方向前进,宫二和他的那支小队跟在他的身边,他们这十个人得到唐未济的赏识,暂时充当唐未济的亲卫。   这里已经离他们的目标很近了。小五加快了步伐,悄悄走到唐未济的身边。   唐未济顿时警惕起来,他强大的堪比玄仙境的神魂之力发散开,时刻警惕着自己的周围,但终究比不上小五这种专业的军方血修。   “什么情况?”唐未济竖起手臂,后面跟着的众人停下脚步。   “山那边有人发现我们了。”   唐未济浑身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却敏锐察觉到小五话语里的某个字眼。   “人?”他问道。   “对。”小五肯定道:“是人,不是妖。”   “能肯定是哪里的队伍?”   “看装束好像是宣威城的。”   唐未济目光闪了闪,“不,不用管他们了。”他抬头看了看时间,“传令下去,都紧跟着我,抓紧时间,动手!”   他身形暴起,无数道身影跟在他的身后,如同猎豹一样敏捷跳起来。   唐未济发散开的神魂之力在他们允许的情况下控制着他们每一个人的动作,包括落脚点、视线、速度、力量、脚掌与地面碰撞的力度。   当初发生在妖兽棋中的那一幕似乎在今天晚上又要重新出现。   在他的强大神魂的庇护下,他们顺利猫到妖族东侧的营地附近,远远的已经能够看见一圈发着黯淡血光的东西,那是妖族种在营地周围的血藤。   唐未济看了一眼黯淡的天色,申时已经到了。   “冲!”唐未济的神魂之音响彻在每一个人的心湖中,让他们的心弦一下子紧绷起来,努力配合着唐未济的动作,不让自己的心神干扰到唐未济。   ……   申时,宁远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冲杀声惊醒。他睁开眼睛,这位白面妖将双目如虹,朝着外面看了一眼,侧耳仔细听了片刻,迅速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还没找你们的麻烦,你们倒是敢来袭营。”宁远冷哼了一声,目光闪烁,“等着你们呢。”   “通知后军向前靠拢,先锋军往后包抄,中军全数前压,左翼军与右翼军游弋四方,提防其他地方还有人族的伏兵。”   他的命令被毫不犹豫执行了下去,但没多久便爆发起更大的喧嚣声与杀喊声。   血修血脉化形的光芒冲天而起,与妖族化作本体发出的嘶吼声混杂。电芒火光将这片黑漆漆的夜色彻底撕开,无数巨大的身影冲入血修阵型中开始血腥的惨烈搏斗。   “报!”外面有妖族冲了进来,“先锋军后撤之时碰到了人族的伏兵,这些人是诱饵,先锋军受阻,被对方围困。”   宁远目光闪烁,“他们这么多妖,怕什么,让他们守住,只要他们能守住,我就能让这些人都死在这里。”   “报!”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又有人冲了进来,“有大队人族朝着中军冲过来了,后军往前靠拢,撕开了一道口子,但仍旧无济于事。”   宁远忍不住挑了挑眉头,“哦?后军挡不住?难道是韩白登亲自出手了?好魄力,敢主动出击,冲我中军。”   他霍然站起来,“传令前后左右四军放弃与人族的纠缠,向中阵收拢,先尽数全歼冲阵部队!”   血与火瞬间在百景城外泼洒出一片艳丽残酷的画面。   ……   妖族的营地显得粗犷而巨大,透着一股子蛮荒的气息,倒是与唐未济第一次见到守望者森林的那些石屋有些相似。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身后千人好像一支长箭,而他便是箭镞,蛮横不讲理的却又像是一只巨大的猫一样冲入了妖族营地之中。   寂静的营地内只瞬间便炸开了锅,好似往沸腾的热油里面撒了几滴水。   无数妖族在睡梦中被砍下了脑袋,但更多的妖族凭借着自身强大的敏锐惊醒,而后与来人进行了激烈的交手。   只是这些相对人族来说有着更强大个人实力的妖族惊恐地发现他们面对的好像不是一般的人族血修。   唐未济面前站着的那头长着可怖猪头的妖族才把手上的链锤砸向他,整个人便已经被冲在唐未济身旁的宫二踏着诡异的步伐砍成了两截。   夜空中好似流星坠落的箭矢刺向宫二的腰眼,却又被唐未济轻轻一抬手磕飞。宫二与唐未济同时撤步,躲开一头三元境妖族的偷袭,又齐齐上前,一个人挡住那头妖族的蛮力攻击,另一个冲向他的胸膛,让这头妖族轰然炸开。   这一千人的行动并非分散的,他们好像是一个整体一般,他们没有类似玄武法相的东西出现,但他们一瞬间就给妖族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   晁马是一头盈元境的妖族,在攻城的妖军中算是实力偏中上的,现为望舒军东营第二卫百夫长。   他在炸营的一瞬间便被惊醒。他一下子从自己的床铺上翻起身,一把抓起身旁的刀子,蹲在床上,动作敏捷轻巧。他耳朵旁边的无数黄黑色的硬毛快速震动着,给他带来外面的情况。   不好!有人袭营!   这是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很快便被他驱赶出脑海。   望舒行事极稳重,妖族扎营疏密有度,对人族袭营这件事情他们早就有过预演,最多也就是小小的骚乱,这些不自量力的人族很快便会被扑灭的。   晁马很自信地这么想着,只是在一旁等着。然而现实却是那些嘶喊声越来越大,丝毫不见衰落。按道理来讲妖族已经被全部惊醒了啊。他心中微动。难道是人族的精锐部队?   他掀开营帐出去,兜头便是一道森冷刀光!   晁马耳朵旁的黄黑色硬毛一下子炸开,他没想到自己这么谨慎,竟然还是没发现周围有人在埋伏着他,等着他出来。   黄黑色硬毛“咻”地飞射出来,在那偷袭者的视线中划出无数流光,每一根都变得极其粗大尖锐,迎面向着他兜笼过来。   面前的那偷袭者却连挡都不挡,只是冲向晁马,似乎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就为了和晁马换命。   虽然说战场上都要求够狠够快够直接,但晁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哪怕是真的猛人,大家谁不是以伤换命,哪有像你这么打的?这么不要命的打法,除了白白送命还能做什么?原来是个愣头青。   晁马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发出一声嘶吼,化作真身。手上寒光森森的爪子向着面前这人抓过去,要把他捏成三段。   他脸上的笑容却突然僵住! 第554章 绝对掌控   无数年后,有某位垂暮之年的老妖回忆起当初发生在宣威城外的那场战斗,仍旧感觉不可思议,只余下无尽的感慨。感慨那位当时还被称为少游侯的男人的可怕。   在晁马看来,面前这人是必死无疑。他知道人族精通战阵配合,但无论是什么样的配合,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救不了他的命了。   那些黑黄色的硬毛是他的天赋神通,其中藏着对人族来说极为致命的妖界毒素,只要擦上一点便是必死无疑。何况这些硬毛无比坚硬,好似三元境的弓手射出的箭雨。在这样的箭雨之下,此人压根连躲闪阻挡的动作都没有,能活下来才怪。   然而下一秒钟,他眼中的神情便化作了错愕。   那些弩箭一般的毛发飞到半空,眼看就要接近了面前的人族,斜刺里突然伸过来一柄锋锐笔直的刀。   晁马看得清楚,那柄刀的主人正在和另一名妖族战斗,这柄刀本不应当出现在这里的,但那人实力不及与他战斗的妖族,手中的刀被格开,高高向后卷起,恰好挡在了其中的一片硬毛面前。   “叮叮叮!”只听得一阵无比急促的清脆响声,那一片硬毛被七歪八扭地反弹了出去。   除了这柄刀之外,还有好似打空的一道雷霆撞击在其中的一片硬毛上,还有侧面过来帮手的两个人劈斩出的两片刀光。   他们的实力明明都不如自己,无论是哪一个,单打独斗在这一次袭击之下都是必死无疑,但联手却偏偏把那片硬毛全数拦下。   最让晁马感到不解的不是被拦下的这片攻势,若是许多人奋不顾身出手,他相信同样可以拦下来,他也曾经见到过这样的场景。他不解的是这其中有许多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攻势仿佛是巧合一样,这些巧合配合到了一起偏偏又是天衣无缝的效果。   眼前的这种情况属实太过魔幻,魔幻到他觉得自己面对的仿佛并不是人族的军队,他恍惚间看见的自己应对的仿佛是个一个实实在在的巨大的“人”。   若是失了手,那么那些因为意外失手而露出巨大破绽的其他人呢?   晁马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他重新振奋心神,朝着一旁长刀被荡开,空门大露的那个人看过去。   恰好看见了与他作战的那名妖族面目狰狞,只化作寻常人大小,将手上的硬爪朝着那人的脖子抓过去。   三道寒芒闪过,眼前一花,紧跟着看见的是剑芒、刀光、火焰、雷霆。   那冲过来的妖族被其中的刀光挡住攻势,被其他的三处分别刺穿了心口,烧瞎了眼睛,击穿了脑仁。   晁马一颗心蓦地沉了下去,他不信邪一般朝着其他地方看过去,看见的都是这样的场景。   入目所见,似乎所有的人族血修都在同一时间发挥失常,却又在他们发挥失常的时候凭借着自己出手的攻势帮着其他人或是解决了麻烦,或是斩杀了对手。   这些攻势突如其来,任何与之作对的对手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往往能够给妖族造成无比巨大的杀伤力,对人族的损伤却是微乎其微。实际上,根据晁马看见的场景来判断,对人族基本上就没有造成过损伤。   他打了个冷颤,从骨子里泛起一阵寒意。而就在他发愣的这一瞬间,旁边又有人“失误”,这次的失误却是冲着他的命来的。   无数人雪花一样从他的眼前飘过,只一瞬间,便有无数道攻击落在了他的身上,击穿了他引以为傲的防御力,刹那间把他斩成了两段。   ……   刘三浑身的血液都在熊熊燃烧,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和唐未济并肩战斗的一天。   义渠街的那场战斗,如果说他一开始还对唐未济有些许意见,那么到何粲然亲口承认自己输给何粲然的时候,他对唐未济便生出了惊叹与忌惮。再到后来唐未济与韩仰之的那场妖兽棋,说实话,他自己都不相信,他竟然会去买唐未济赢,结果自然不必说,刘三对唐未济越发佩服。这种佩服一直持续到唐未济运筹帷幄,一个人解决了黑虎军的时候就化作了景仰。   现在问起义渠军当初在义渠街杀了唐未济的马还和他大打一场的那些人,谁不把当初的那场战斗当做是自己炫耀的资本。   几十个人打一个人打输了又怎么了?没看小侯爷一个人就把两万五千黑虎军干趴下了?   输给这种人那不是耻辱,那是荣耀!你想输还没那门子呢,你想跟小侯爷动手小侯爷还不一定鸟你呢。   带着这样的情绪,再加上唐未济本就住在义渠街,何粲然与唐未济的关系又很好,整个义渠军对唐未济的好感那是蹭蹭往上涨。   这次听何粲然说少游侯要从义渠军中挑选一些人出去执行任务,许多人连任务究竟是什么都没问清楚,一个劲往里面挤。   义渠军共有五千余人,本身是荣武军,差不多有两千人。这两千人是何粲然能保证和唐未济出城的人,但剩余的三千多都是慕名投奔过来的各处散兵,他没那个把握。谁能想到到后来这五千多人一个比一个积极,搞得何老将军连自己准备好的动员话都没说出口。   说实话,何老将军自己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想想自己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憋出来的那些空口大白话,着实有些尴尬。   跟着唐未济的一千人都是曾经的荣武军的嫡系,都是荣武军中的好手。何粲然知道唐未济的想法,特地挑选了一些配合默契的人马给唐未济,刘三便在其中。   唐未济并没有瞒着他们,只以当初妖兽棋当中的那场他精妙控制小蝠妖接近韩仰之的场面做比喻,轻而易举便告诉了刘三在内所有人他的目的。   说实话,刘三得知这种事情的时候是有些呆住的。绝对控制这种事情是很难做到的,具体怎么难做到,那场妖兽棋上已经解释得很清楚。   咱们先说真正的人族血修和妖兽棋中小蝠妖的区别,每一个人的实力有高有低,差距有小有大,擅长的作战方法也各有不同,反观小蝠妖,因为是棋子,每一个小蝠妖的参数都是一样的,这就是第一大难点。   第二大难点——唐未济当初控制的最多也不过两百小蝠妖,现在可是活生生的一千人,这也要绝对掌控么?   哪怕是刘三这样被唐未济打过一顿之后打服了的死忠粉,面对这样的难题都觉得唐未济是在做梦。   然后,奇迹就在他们的眼前发生了!   唐未济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是把这一千人集中在一起,先花了一夜的时间做了一个数据统计,与每个人都交谈了一次,了解了他们的血脉、功法、擅长的作战方式、各自的杀招、作战时候的习惯等等事情,事无巨细。   一夜之后,唐未济尝试第一次控制这一千人的行动。因为是真实存在的人而并非棋子,唐未济需要他们的配合,自然需要事先演练。   其后发生的事情惊住了所有人。   唐未济通过神魂之力牵连着他们每一个人的细微动作,并且在心湖中事先告诉他们自己要做什么,得到他们的全力配合。   他不仅记住了前一夜自己通过他们本身得知的所有信息,并且还根据这些信息组合成了无数作战方式。   除了这一千人多数是第一次受人控制,多少感觉有些别扭,导致心理产生抗拒,时常会慢半拍之外,其他的情况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唐未济不仅做到了他想要做到的一切,并且在第一次尝试的时候就达到了合格的标准。   然而唐未济并没有就此满意,他要求的是绝对掌控!于是在后来,他对自己的魔鬼训练就开始了。   这一路赶路,下午自发行动,整个上午,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在唐未济的神魂牵引之下。   唐未济并没有彻底剥夺他们行动的自由,那样对他自己的负担太大,同时对这些义渠军也会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他起到的作用更多是牵引,但即便是这样,刘三也时常能看见唐未济面色苍白,一个人趴在地上汗如浆涌。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以唐未济强大的神魂而言,他能坚持的时间也不过只有半天,半天之后他便会陷入虚脱状态,而那个时候便是整支队伍最警惕的时间,几乎每个上半夜义渠军都处在绝对紧绷的状态,直到唐未济调整好了之后下半夜大家才会放松一些。   就在这样高强度的训练之下——说到这里,刘三其实有些羞愧,整个义渠军都有些羞愧,所谓的高强度指的只有唐未济一个人,所谓的不完美却始终都是义渠军中的某些人放不开自己导致出了差错,前面也说过,唐未济起到的是引导的作用,需要他们的配合。——义渠军与唐未济之间的配合度在飞速增长,几乎没用多长时间,从他们离开百景城到了宣威城这段路上,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而现在,就是展示这一成果最好的时候!   刘三心中激荡,眼中激动到要喷出火焰来,血管中的血液好似熔浆一样炽热,他整个人都要燃烧。   面前的妖族轻轻一抖,飞出一片金灿灿的好似箭矢一样的东西向着他脸上扑过来,刘三却仍旧往前扑过去,管也不管那些东西。   肌肉似乎被什么东西牵扯着,同时他的心湖中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念头,告诉他应当怎么去做。   刘三没有任何犹豫,他把自己的命托付给了唐未济,然后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刀,化形之后的血脉之力涌入刀身之中,狠命劈下。   刀光匹练一般,在他们的视线中拉扯出一道银白色的瀑布。   包括他在内,这一千义渠军对唐未济都是绝对的信任。他们信任唐未济的为人,信任他不会把他们推入火坑。他们把自己的命交到了唐未济的手上!   唐未济,没有让他们失望!一次都没有!   一千人冲入敌营之中,迄今为止没有一个人死亡,只有三人因为一丝丝的犹豫受了伤,他们露出的破绽虽然微弱,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是给整体一般的千人阵造成了不大不小的混乱,好在唐未济及时调整了过来。   东营地的妖族已经完全被惊醒,他们在这样的袭击中各自为战,尚且还没有得到更加确切的命令的时候便被唐未济领着众人热刀切牛油一样横着切了过去。   妖族死伤惨重,原本对人族袭营多少有些轻视的他们惊恐地发现营地中的混乱不仅没有停止,反而越发猛烈起来。   “这边!这边!啊!”   短促的惨叫声在不远处响起,某一个妖族刚刚冲出营帐,还没来得及化作本体,便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势打了个措手不及,只瞬间便倒在了地上。   在千人阵的正中央,宫二等十人警惕地围在唐未济的身边。在他们的身旁,妖族与人族的战场雪花一样铺陈开,彼此间隔着,但若是从天空中往下看过去。很明显人族进退有序,而妖族却是处在完完全全的混乱之中,好似没头苍蝇一样,只知道凭着个人的勇武各自作战。   妖族强在个人实力,人族强在彼此配合。唐未济用自己的想象与不可思议的实力把人族的战阵带入了一个完全不可能出现的高度。   在唐未济之前,还从来没有人有过如此战法。有这样雄浑的神魂之力的三仙境不会去研究妖兽棋这样的东西,他们要追求的是大道的终极,他们为各自而活着,而不是为了配合那些在他们看来孱弱如同蝼蚁的低层次妖族/人族。而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顶尖的战将从来都没有踏足过三仙境。   唐未济不是三仙境,却拥有这三仙境强度的神魂之力,同样又学过战阵配合,精通妖兽棋——别忘了在大雪山的时候,到了后期唯有他能作为朱仲春的对手。   他用这样一种看似混乱实则精巧霸烈的战斗方式,以一场血火盛宴为开端,让整个世间为此震惊! 第555章 左鹏的扑杀   战火蔓延,东营瞬间炸开了锅,望舒正在主帐中修炼,猛地睁开眼睛,外面有妖匆匆靠近,很快便把东营面临的情况说了个清楚。   望舒拧了拧眉头,冷声道:“能有这样的战斗力,必然是人族中的精锐部队,摸清楚是什么来历了么?是大唐神机阁?”   “不像,我们与神机阁交过手,恕属下直言,哪怕是大唐神机阁披甲士,战斗力也不会有他们这么强。这些人族训练有素,绝对是超过大唐神机阁的存在,也许是大唐雪藏的最精锐的部队。”   望舒虽是女子战将,却也只是性子稳重小心谨慎而已,骨子里同样藏着妖族的嗜血,闻言冷然一笑,心中已经定了下来。   “东营措手不及之下自然容易乱,着人告诉左鹏,让他领着他的亲卫亲自压上去,给我把局势稳下来,通知其他几位将军,大军全面压向这些人,吃了他们,让大唐那位圣皇心里滴一滴血,他们敢冲营,就给我把命留下!”   ……   其实并不需要望舒亲自去吩咐,作为东营左军的领军大将,左鹏实力不俗,为逸元境后期妖族,他是大鹏血脉,血脉尊贵古老,与潜藏在血脉中的远古血统遥相呼应。   妖族王族很少有去研究战法的,王族更多的存在是追寻自身血脉的古老来源,与人族的那些隐世的三仙境一样,痴迷寻求大道的终极,寻求先祖的道路。   在这个以个人实力为尊的世界里,研究战法会被人看不起,同样,妖族也觉得这种东西毫无前途。   左鹏不同,因为他所在家族的原因,他从小就跟在五祖的身边,有幸见识过无数的妖族战将。要不说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每一个妖都是不同的。相比较个人实力的突破,左鹏反倒是对调兵遣将更为感兴趣。   若他还在族内,自然会有妖过来打消他的这个念头,但很可惜他是在五祖身边。妖界的十八妖祖相当于妖界最大的十八股势力,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各个部族,有些归妖族管,有些则是完全独立。比较那些独立的部族,跟在妖祖身边的妖族因为战争的需要自然对妖将有所要求。   五祖得知左鹏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便顺其自然,从小便开始培养左鹏。以妖族的年纪来看,左鹏还仅仅只是个年轻人,论起兵法却已经比许多妖将都要精湛得多。望舒是左鹏的老师之一,此次出征他自然跟在望舒身边。一来可以练手,二来也有维护之意。   用很短的时间搞清楚战况之后,左鹏连续下了十几条命令,身旁集结了一大批妖族之后,领着众妖便往那些人族所在的方向扑过去。   远远的已经能看见那边的火光,听见各种秘术相互碰撞发出光的声音,能看见化形之后的妖族高大的身影不断挪移着,发出巨大的声响与叫声。   “情况似乎不妙。”一直跟在左鹏身旁的亲卫长轻声说道。   左鹏身后长出金色的翅膀,一声高叫,“让腐蛛出手,限制这些人族的行动,集中各部力量,准备给予反击,亲卫队,随我升空,进行空中打击!”   身后众妖纷纷应声,本体不算太大的化作本体,本体太过庞大,不利于在这种群战中现身的便只以人形,在左鹏的调遣之下像是无数颗炮弹一样跟在他的身后冲天而起。而在地面上,东营最阴森腥臭的角落里,得到授权的妖族特殊兵种腐蛛正密密麻麻爬出来。   这些长着长长节肢,连化形都不能化形的腐蛛喜好湿冷,生存环境肮脏,即便是妖族对他们也都不会太过喜欢。这些腐蛛能吞吐腐蚀性极强的蛛网,这些蛛网黏性极强,同时坚韧结实,哪怕是火焰对它们都不能造成太大的伤害,通常作为功能性兵种配合作战部队使用。   节肢落在地上,发出类似下雨的密密麻麻的“沙沙”声,它们分成两个方向向着唐未济等人包围过去。   唐未济最先察觉到战场上的变化。那些悍不畏死的妖族似乎是得到了某种命令,从一开始的无组织、只知道往前冲变成了现在且战且退。这种变化引起了唐未济的警惕。   绝对掌控哪怕是对于他来说都不能持续太长时间,平常行军他尚且只能支撑半天,这种激烈的战斗对他来讲神魂消耗几乎要乘以十倍,心湖中的神魂之力几乎像是被黑洞吞噬一样迅速消失着。   这种情况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唐未济就像是坐镇在蛛网中间的蜘蛛,哪怕是最微弱的一阵风吹过蛛网,他都能收到明显的反馈。   千人阵的动作突然停止,他们像是巨大的磨盘一样突然静止,不再转动。尚未从厮杀的快感中脱离出来的将士们有了短暂的清明,他们大口喘着粗气,在这样高强度的厮杀下已经无比疲惫了,一个个眼睛却亮得好像是天上的星星。   若不是军纪不允许,刘三现在就想扯开嗓子大叫一声痛快。仅仅是今天死在他手里的妖族已经有五头。那五头妖族的大概境界都与他相仿,在固元境,但化形之后明显战斗力是超过他一大截的。   平常遇到这种妖族,需要人族血修的十人小队配合才能干掉他们,刘三记得清清楚楚,荣武军在支援浮池之渊的时候,他们小队第一次正面遇到过一头固元境妖族,以死伤三人为代价才把那头妖族杀死。   这样的情形在之后的战斗中比比皆是,到荣武军被打散,仅存的人跟着何粲然来到百景城的时候,原本三万人的编制只剩下了两千人,剩余的两万八千人要么葬身在了浮池之渊,要么已经被妖族打破了胆子,中途就当了逃兵。   而今天!就在方才,他一个人便斩杀了五头妖族,这样的战绩放在以往真是想都不敢想。他现在只想高呼一声痛快,在这种时候,哪怕唐未济让他去死,他都能毫不犹豫去执行。杀得这么痛快,之前受到的憋屈羞辱似乎在一瞬间都离他远去,哪怕就这么死了也值了!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体力与血脉之力的大幅度衰弱。唐未济对他们的要求是每一次出手都要全力以赴,哪怕不是拼死一击,打到现在对这些血修的消耗同样巨大。   该撤了吧?   刘三脑子里模糊想着,按照之前的计划,他们已经打乱了敌人的阵脚,成功引起了妖族的骚动,超额完成了任务。现在只需要撤退,引导妖族把视线落在宣威城上,引起宣威城与望舒部妖军的冲突就行。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突然静止。   怎么了?   从极动转为极静,刘三一个恍惚之后才看清眼前的事物,他下意识扭头朝着唐未济看过去——他所在的位置与唐未济相距不远——恰好看见了唐未济抬起了头。   这……不撤的么?   刘三脑子有些糊涂。小侯爷不按作战计划来?这个疑问一闪而逝,他紧跟着安慰自己。整个作战计划都是小侯爷制定的,中途改改计划似乎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小侯爷看的那个方向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一闪而过,成功引起了刘三的注意力,他定定朝着那边看过去,眼神瞬间凝滞。   这是……妖族的大将么?   “这是妖族左翼军大将。”唐未济的声音在他们的心湖中响起,“都有一战之力否?”   小侯爷想做什么?刘三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念头。   “按道理现在我们就该撤了,但是不是我说他们,妖军的反应有点慢,西营的妖军还没赶到,所以我们还得拖点时间。”唐未济的声音带着讥讽和轻松,让原本因为听到“左翼军大将”这个名头而紧张的众人放松了下来。   “既然要拖点时间,在这里消极划水也是拖,去杀了那妖将也是拖,你们选哪一种?”唐未济说出了他的目的,“如果有支撑不住的与我说,我留人保护你们,其他人可敢与我斩了他?”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惊得众人一时间手足无措。   这……与计划不符啊。   短暂的安静,就连宫二等人都是一个恍惚,但在恍惚过后,在这安静之后,他们的眼中齐齐放出光来,那种炽烈的、旺盛的、像是在燃烧着的近乎疯狂的光。   刘三愣了一下,惊讶地发现自己在抖。不是那种因为恐惧而产生的颤抖,而是因为过于激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放在以往,他们遇见这种妖将,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跑,打不过的,妖军整体素质超过人族血修,何况他们有一万人,咱们这边只有一千人,开什么玩笑。   然而唐未济给他们的答案却是要打,不仅要打,还要在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这是何等豪迈却又疯狂的事情。   疯了!疯了!刘三的心里在疯狂叫嚷着,但他却不曾退出。他不禁不曾退出,腰杆子还挺得越来越直了。   少游侯给他们的选择,什么支撑不住都是借口,这么多天下来了,少游侯还不知道每个人的极限在什么地方?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这种战法都能创造出来。   他既然这么说了,说明他有把握领着众人再打一场。他给出了选择,让刘三自豪的是这一千人当中没有一个人选择退出保命。   他咬着牙,在自己的心湖中激荡起涟漪回应唐未济,“刘三无以驱驰,唯此命在手,侯爷拿去便是!”   “打!”黑暗中,不知道是谁低喊了一声。   紧跟着,一连串的声音从他们的口中争先恐后地冲了出来。   “打!”   “杀!”   “有侯爷在,不怕!”   “杀!”   刘三低吼道:“杀!”   他抬起头,心神激荡,想我刘三什么时候会料到自己有这么一天!   被控制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他屏气凝神,知道这是唐未济给他们的提示,大战要开始了!   在他们的头顶,无数妖族朝着他们冲了过来,他们化作了栅栏一样的光,仿佛无数柄并列在一起撕开天幕朝着他们冲刺过来的仙剑。   “咚!咚咚咚!”   一千人心头同时响起一阵激烈鼓声,鼓声由低沉变得高亢,在最高端停止,在他们的气血奔涌之时,所有人的耳边听见唐未济最终蹦出的一个字。   “杀!”   ……   何粲然领四千人埋伏在望舒西营附近。远处的营火在黑漆漆的夜里跳动着。在野外这种地方,晚上伸出手便真是连自己的手指头都看不见。   四千人静悄悄的,他们在等待着西营的妖军出去。   小五修行的秘法很奇特,配合他的血脉能够探察敌情。根据他们之前了解到的情报和小五查探到的情况,他们能够确定西营就是妖族存放血藤所在的位置。   因为血藤中蕴藏的类似妖界大道碎片的存在,所以它们不能被三仙境的小天地携带。就像人一样,进入小天地之后要么被同化成小天地一样的存在,要么打破小天地,没有第三种可能。只有三仙境死后机缘巧合稳定下来的小天地才会形成类似雪流秘境那样的存在。   血藤的重要性已经不用多说了,类似人族粮草的存在,更绝的是因为血藤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因为妖界烙印的存在,在没有种下的时候血藤种子本身是极其脆弱的,只需要一把火,便能让妖族发疯。   哪怕西营中的妖族被吸引出去,看守血藤的妖军肯定还有,而且还是妖军中的精锐。但因为血藤这种东西太过重要,妖族对它所在一直都是遮遮掩掩,许多妖族自己都不知道血藤到底在什么地方。   妖军不可能花费太多人手看着它们,那样一来的话就等同于给人族指引了血藤所在地,同样,这一点也给了何粲然他们机会。   然而这机会的出现看上去是那么渺茫。因为唐未济对老牛的重视,他被何粲然带在身边,他看着夜色中好似一头巨大怪物盘踞在黑暗中的西营,坐立不安。   “时间已经到了。”他低声喃喃道:“为什么西营还是没动静啊?”   何粲然不理他,他便继续碎碎念。   “难不成是小侯爷那边失败了么?我早说过了啊,打不赢的,一千人冲一万妖族,怎么可能打得赢,又不是每个人族都是三仙境。   “我看小侯爷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望舒没那么蠢,遇到人袭营,这种情况下最好还是按兵不动徐徐图之,我看西营不可能有什么动静了,小侯爷那一千人怕不是打了水漂。   “说真的,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小侯爷已经死了,现在再去就是送死啊。异想天开也总得有个限度吧。”   老牛观察着何粲然脸上模糊的表情,小心试探,正要继续说话,突然听见何粲然一声低喝,“闭嘴!”   他连忙闭上自己的嘴巴,朝着西营看去。   西营寥寥的灯火突然间大亮,紧跟着无数妖族的声音出现在了远方,传到他们这儿的时候已经成为了类似风声一样的模糊,只能透过那声音表达的情绪才能感受到他们的混乱与杀意。   西营妖将的指挥能力明显没有左鹏那么高,过了许久才把军队整顿好。   何粲然知道应当是唐未济那边已经得手了,从现在开始,每多耽误一秒钟,他们那边便危险一分。   他内心在煎熬,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他恨不能现在就冲出去。   焦躁、不安、紧张、从身体的每一根汗毛到心弦都绷紧如同弓弦一般。   可怕的、漫长的、似乎永无止境的死寂。   蓦地!何粲然的眼角跟着他的手高高跳起,所有的决绝与果敢都包含在了这短短的一个字当中,狠狠砸落在心头。   “杀!” 第556章 “缜密”的谋划   黢黑的夜仿佛一块巨大的澄净的透明水晶,在那水晶之中,无数道拖着尾焰的流光排成规整模样朝着唐未济等人扑过来。   那团在一起的一千人族放在妖海之中看上去就像是一粒小小的芝麻,何其渺小。   腐蛛已经潜行到了他们的周围,黑暗就像是长出了腐烂的绿色毛发,一层层灰白色的蛛网层层叠叠向着他们靠近。   周围溃散的妖族在各自的长官带领下已经重新集结起来,隔着不远看着他们,挥舞着他们的手臂,发出呜咽的低鸣,充满威胁的意味。   左鹏与他的亲卫队已经来到了唐未济他们的头顶,唐未济看向天空,神魂传递,做好了战斗准备。   第一批妖族的攻势是由地面而来,左鹏并不想要自己手下的妖有不必要的牺牲,便只是让他们以远程手段攻击,他想要看看这批让自己损失惨重的人族血修到底有什么样的不同。   无数黑色的晶簇自天空爆射而下,有些类似人族使用的箭矢,每一根晶簇周围都燃烧着古怪的黑色火焰。   这种晶簇来自于一种名为黑晶兽的妖族,他们是天生的神射手,这些晶簇就是生长在他们脊背上的锐利箭矢,触碰到任何东西都会发生爆炸。与唐未济曾经在妖兽棋里面动用过的小蝠妖相比,这些黑晶兽才是真正的远程杀手。   唐未济他们切入的方向并不是黑晶兽一族所在的方向,他们迄今还保持有完整的战斗力。   这只是试探性的攻击,但那密密麻麻的黑色晶簇却像是暴雨一样侵袭而来。黑色的夜幕成为了它们最好的遮掩行踪的幕布,幕布后面藏着的是暴烈如同火焰的杀机。   “呜呜”的声音撕裂了天幕,那些黑色晶簇的光滑表面在左鹏眼中带起流光溢彩。   若他是下面那一千人族的主将,他会怎么指挥手下的人应对这些攻击?   他只用瞬间便得出了答案——会让手下人集中防御,换来最低伤亡。   这是唯一的办法,黑暗中面对这样的攻势根本没有办法阻挡,也没有办法在这样紧迫的关头进行针对性防御,只能牺牲机动性进行聚集性防御。   那么,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更简单了。左鹏竖起了自己的手掌,身后金色的翅膀缓慢挥舞着,带起一连串金色的光尘。   只等这些人族聚集,就是他们出手的时候了。   “准……”他口中才吐出一个字,却陡然愣住,惊得张大了嘴巴,金色的瞳孔猛地收缩。   ……   唐未济抬头看向天空,那一千人与他一样看向天空。他们能感受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元力波动,却不能看见那些晶簇的具体位置,但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慌乱。   在场的众人曾经在百景城中见识过唐未济控制小蝠妖躲开人族远程血修大范围轰炸的场面,如果说妖族其他的手段还让他们有些忌惮,这种情况对他们来说就真的是让他们放下心来。   面对这种攻势,小侯爷不是手到擒来?   唐未济没有让他们失望,唯一让他感到有些许棘手的便是那些黑色的晶簇在黑暗中的天然隐藏能力,但也仅仅只是些许棘手罢了。   千人阵瞬间做出应对,每个人的肌肉绷紧,或是躲闪,或是激发血脉之力形成壁障,密密麻麻,每一个人的动作不同,却几乎在同一时间完成。   晶簇终于来到!它们最前端已经在与空气的摩擦之下燃烧起黑色的火焰,它们接触到了地面,接触到了人族血修张开的圆形壁障。瞬间,无数黑色的火焰团轰然炸开。   轰隆作响声中,大地在震颤,声浪不绝于耳,就连那些偷偷靠近的腐蛛都停下了脚步。这些人族所在的区域在这个时候化作了地狱。   每一枚黑色的晶簇都有着媲美三元境全力一击的威力,这么多密密麻麻的黑色晶簇聚集在一起,产生的威力绝对能消灭绝大部分人族血修,哪怕是妖族强大的肉体,在如此剧烈的元力冲击之下也会灰飞烟灭。   两方都坚持着自己的想法,两方都有着自己绝对的信心与理论支持。   尘土飞扬,结论在众人眼前呈现,在尘埃尚未落地的那一瞬间,眼尖的妖族已经看清楚了那些尘土中浮现的模模糊糊的渺小身影。   “怎么可能!”左鹏喃喃自语,收缩的金色瞳孔重新恢复原状,“居然一个都没有死?”   “怕不是人族最精锐的血修。”身旁,他的亲卫长轻声说道:“这些人族必须死在这里,只要那杀了他们,哪怕战损比达到一比二,对将军来说都是绝对辉煌的战绩!”   亲卫长的话语成功点燃了左鹏的好胜心,他眼中的热切一闪而逝,紧跟着冷笑了一声,“一比二的战损?大战打到现在,除了四神兽营,还从来没有一支血修队伍能够给我们造成这样的战损。我要杀了他们,但绝对不是一比二的战损,这样的战损传出去不是让妖笑话?”   亲卫长低下头,轻声道:“是。”   “传我将令!”左鹏的眼神逐渐变得疯狂,“左翼军全军压上,进行覆盖性远程打击,亲卫军进行空中压制,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挡下一次,还能挡下第二次不成?”   亲卫长发出急促的叫声,紧跟着东营之中一朵烟花冲天而起,在黑夜中绽放,熠熠生辉。   中军大帐中,望舒站起身来,难以置信道:“是什么样的人族血修,让左鹏要这样进行压制?”   一旁守着的妖族将军低声道:“不管是什么样的血修,在左翼军这样的攻势之下,必然葬身于此,我听说他们只有一千人。呵,一千人而已,哪怕是三仙境亲自带队,也没有办法逃出去。”   望舒点了点头,“传令让西营固守,不用支援左翼军了,让先锋军防着宣威城有人族出来捣乱,传令后军压上,肃清东营外围人族军队,看这些人族是否有援军。传令左鹏,让他务必将这些人族全歼,若是可以的话,留个活口我要问话。”   “是!”   针对各营地的军令匆匆传了出去,而此时此刻,正是何粲然焦急等在西营外面,疑惑西营为何还没有动静的时候。   与何粲然相比,另一支队伍才算是遇到了真正意义上的麻烦。   邰符柏跟着唐未济他们才走了一半,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他尝试着让斥候去连续前面的人族军队,想要问清楚他们到底想做什么,然而那些人却根本不理会这些斥候。实际上,邰符柏失去了与这些斥候之间的联系,再找到他们的时候那些人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显然,这支血修队伍是友非敌,但正因为如此,邰符柏才更加担心。   这里靠近宣威城,面前这些血修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因为此地靠近妖族营地太近了,邰符柏甚至都不敢让自己人发出太大的声音,更谈不上去呼叫对面暴露对方的行踪了。   邰符柏到底还算是有良心的,一方面是担心眼前这支队伍,另一方面则是担心他们的举动会对宣威城带来不好的反馈。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跟着走,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到了最后,身旁的副将实在是忍不住了,低声问道:“他们不会是要去偷袭妖族大营吧?”   因为妖族同样有哨兵,他们之间谈话都是低声说话,不敢动用心湖传音,生怕被妖族探测到元力波动。   邰符柏低骂了一声,“扯他娘的蛋,他们才一千人,一千个人能干什么?老子领着你们出来转转没个五千人都没那个胆子,一千人去袭营,找死呢?”   副将不说话了,缩了缩脖子,半晌不服气道:“可他们的行军路线明显就是这么去的么。”   “没准是有其他任务。”邰符柏突然定住脚步,“行了,就在这里止步吧,这些人训练有素,再往前跟着容易暴露他们的行踪,咱们就在这里看看他们想要做什么。”   说实话这里已经很靠近妖族大营了,这里是一片密密的低矮林子,从这里趴在地上往那边看,能看见妖族大营的模糊轮廓。   就在他们的视线中,那群长蛇一样的人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了黑暗中。   邰符柏领着众人等了一会儿,并没有见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他松了口气,心中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   “走吧。”他说道:“你看,这群人明显就不是普通的军队,怎么可能做出袭营这么没脑子的事情。赶紧回城,文将军还等着我的汇报呢。”   副将涨红了脸,为自己之前异想天开的想法感到羞愧。   然而他才刚刚蹲起身子,突然睁大了眼睛,使劲拍了拍邰符柏,“将军,将军,你看!”   “干嘛!”邰符柏才转过身子,被他这么一拍,说实话心里头下意识一惊,没好气怼了他一句,扭头一看,整个人也变成了麻瓜。   那边黑漆漆的妖族营地中火光冲天,很显然是出了事情。   “他们……他们真的去袭营了?”副将舔着自己的嘴唇,眼中说不出是震惊还是痛惜。   “真的猛士。”邰符柏站起身来,肃穆看着那边,叹了口气,“可惜脑子不太好,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副将也跟着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邰符柏道:“传令诸兄弟,都是大唐军队,咱们不敢跟他们一起,就在这里替他们送行吧。”   五千宣威军站在野地里,从密密的树丛里看向那片火光冲天的营地。他们能感受到那杀喊声,他们在等待着那杀喊声的结束。   一分钟过去了,他们依旧静穆。   两分钟过去了,有些人开始有些疑惑了。   邰符柏安慰手下副将,“他们既然敢过去,那便是对自己的本事有些信心的,能多撑一些时间很简单,再等等吧。”   三分钟过去了,杀喊声不但没有停止,反而越发激烈。   四分钟过去了,邰符柏都有些困惑起来,他粗糙的手掌摩挲着自己的头发,与副将用疑惑的眼光对视着,“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们到现在还没死?不可能吧?”   “轰!”远远的,似乎传来一阵轰鸣声,邰符柏感受到地面上微微的震颤,抬起头的时候目光惊疑不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副将。副将问身边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身边的人一脸懵逼,没多久,这五千人都是一脸懵逼。   邰符柏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难不成他们袭营成功了?   他被自己心里头的这个念头惊住,却又察觉到自己的这个想法没准就是事实。   他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领着众人往前继续靠近,然而他们没走多久,突然听见侧面传来一阵杀喊声,那声音是如此之近,吓得邰符柏几乎跳起来。   斥候很快传来明确消息——大批妖军守在那个地方,似乎是在等着埋伏什么军队,他们恰好撞到。   邰符柏心头大骂,心里头对那一千人的好奇也全都没了,只余下懊悔与苦恼。   好奇害死猫啊!在这种事情上好奇什么好奇。   五千宣威军立刻扭头就跑,他们碰上的正巧是支援过来的妖族后军,怎么可能放过这些可疑的人族血修,顿时追了上来。   望舒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立刻让西营跟着支援,后军全数追杀那五千人族血修,先锋军看好宣威城,防止这些人族还有其他心思。中军不能动,准备随时支援其他地方,只有西营可以动。   而此刻,正是何粲然找到机会的那个时候。   没多久,望舒便得知有人族血修偷袭西营。此时此刻,人族的目的已经很明朗了。   声东击西,兵分三路,先以最强的一部分兵力强袭左翼军所在的东营,吸引了妖族绝大部分的目光之后再以第二路军引开妖族支援东营的军队,同时让妖族放松,误以为这只是人族策应的军队,误以为人族的目标就是东营。然后在这个时候偷袭西营,西营有什么?望舒比谁都清楚。   好清晰的思路!   她捏碎了手里的镇纸,发出号令,这三路人马,一个都不要放过,西营回援已经来不及了,中军全数压向西营,西营支援东营,后军追杀那五千人族血修,务必搞清楚他们的来历,左翼军全力扑杀那袭营的一千人族血修,先锋军对宣威城进行骚扰性攻势,逼得他们放弃支援这些血修。   总而言之,这些人族一个都别想跑!   可怜的邰符柏,在他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唐未济的替罪羊。 第557章 此战终章   “轰轰轰!”密密麻麻的爆炸声在地面响起,元力激荡,不远处传来妖族被气浪扭曲的藏着暴虐杀意的嘶吼声。   黑色的尾巴抽打在碎石上,铁色的利爪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绿色的被腐蚀的窟窿,那些嘴巴在开合之间,露出其后锋锐如刀的牙齿。   一枚枚的黑色晶簇用比风更快的速度冲向天空,然后在达到某一个高度之后短暂静止,调整角度之后飞速下坠。   更多的藏着岩浆的吐息、冰霜一般笼罩过来的寒意、尖啸着靠近的水柱,那些水柱后方密密麻麻的雷霆,金色的太阳之火、银色的月华光辉……每一个妖族都借着自己的血脉之力用出了压箱底的手段。   左鹏的指令被分毫不差地执行着,挡在他们面前的哪怕是个三仙境,现在也会感到极其棘手。个人的实力再怎么勇猛,又如何能够和煌煌大势相抗衡。一万妖族联手的攻击威力几乎可以把这片天地都打碎。   亲卫军自天空中俯冲而下,到达某一个高度之后,亲卫长大吼一声,“疾!”,随着指令,无数流火便在天空坠落,他们重新攀升,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圆弧,再次俯冲。一遍又一遍,毫不吝啬自己的元力,要把这些可恶的人族连同他们脚下站着的大地都轰成碎片。   火焰在这片天地间升腾起来,火幕足有百米高,在火幕的最上空连接着青紫色的闪电,他们攫取经过血藤改变的人间灵气,通过自身转换之后轰击出去。   巨大妖族的身影在火幕的映照之下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座突然从地上拔腿站起来的小山,他们宣泄着自己爆炸性的力量,哪怕是不擅长远程攻击的妖族都拿起自己身旁能拿起的一切朝着那边砸过去。   雷霆在石头之间弹跳,水珠包裹着火焰炸开,这一切都开始变得混乱,无论是什么样的对手,在这样混乱的天地大势之中,在这样强有力的袭击之中必然要化作飞灰。   左鹏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给他们留活口,望舒的话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但那又怎么样,临阵大将要有自己的判断。这些人族应对黑晶兽的那一下让他赶到警惕,他有种预感——若是自己稍稍放松,战局便会走向难以预料的局面。   但现在已经结束了。他看着下面那巨大的升腾起的爆炸火焰,视线似乎透过火焰看向了正中间的位置。   哪怕是让他领着自己手底下最精锐的一千妖族在这样的攻势之下也绝对不可能有活命的机会。这些个体实力更弱的人族自然不可能活下来。   只是……左鹏的视线逐渐变得凝固起来。   为什么心里还是有些没着落的感觉?   他高高举起自己的手掌,猛地挥舞下去,“继续轰击!”他听见自己冰冷无情的声音。   一万妖族的攻势越发疯狂,无数妖族甚至将自己的血脉分离出去,化作血液凝成的怪兽一般的东西冲进了火海。   热浪扑面而来,一阵跟着一阵,好似夏天在地表肆虐的那让人难以忍受的暖风,只是相比那些风多了许多干燥,少了湿润,有些类似冬天把脸探在炉火前面烤了十分钟,整个脸皮开始变得干燥发烫。   冬日坚硬而湿润的泥土在这样的攻击之下变得干裂,四处横飞,地皮不断被削去,有许多地方甚至已经融化了,凝成了薄薄的琉璃一般的薄壳。   “停!”不知道轰击了多久,像是过了万年,又像是仅仅才过去一点点时间,左鹏举起手,终于叫停了他们的攻势。   此时此刻,整个东营已经被他们自己的攻击轰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之前还有一些妖族的尸体躺在那个地方,现在那个地方只剩下焦黑的、灰白的、丧失了生命力的——废墟。那些妖族连自己坚硬的骨头都没能剩下,在这样的狂轰滥炸之下,左鹏近乎疯狂的指挥断绝了那些人族所有的退路,留给他们的只有死亡。   “呼……呼……”   天地间在这个时候似乎只剩下了一种声音,那便是各种各样的妖族在呼吸的声音。它们交织在了一起,恍惚间似乎听见了海洋深沉的喘息。   黑晶兽所组成的阵列方向呼吸声尤其粗重,无数星星一般的光点在这个阵列中闪烁着,那是黑晶兽在缓缓填充黑色晶簇。   亲卫军依旧飞行在天上,但已经少了一开始法度森严的模样,不是他们懈怠了,而是经过如此强度的攻击,哪怕是他们都已经感受到了疲乏。   哪怕是三仙境也扛不住这种程度的攻击,必然重伤垂死,那些人族雪休再怎么厉害又如何与三仙境相比。   火红中藏着黑暗的炽热在夜幕中逐渐消退,尘埃落定,黑暗重新袭来。强光的刺激让大部分的妖族在黑暗的一瞬间看不清,包括左鹏在内,他们微微眯上眼睛。   也就在这个时候,左鹏突然听见了风声!风声来自下方。   “敌袭!”他用尽力气大声吼叫。   ……   用手把时间的弦稍稍往后拨弄,取出时间长河里被截出来的一副画面。   一千义渠军凝聚在一起,用最短暂有效的方法互相守望,闪躲之间不时挥洒出自己的攻势与天空中坠落的一切抵消。   这些攻击看起来可怕,实际上也很可怕,但大范围覆盖性攻击唯一的缺点就在于对某一个点的精确打击力度是有上限的。因为这些妖族同样也只是三元境,把这些攻势分解开看,终究不等同于人族血修的战阵,它们没有结合到一起,终究还是三元境的力量。   这种力量可以针对一个点,比如某一位三仙境,同样可以取得很大的成绩,但当覆盖面变得广阔的时候,威力终究是在不断下降的。   这种打击力度可以抹杀一切三仙境以下的存在,甚至可以重伤玄仙境血修,但这一千人族血修终究不是一个人,比起某一位玄仙境血修,他们彼此守望,妖族与人族的个体性实力差距被进一步抵消,同时多了许多喘息的机会,更何况还有唐未济手上握着的那个东西。   一层薄薄的蓝色光幕笼罩在他们的头上。在铺天盖地的攻势之下,那层光幕显得如此渺小,但却始终伫立在那里。   光幕连接在阴符盏上,阴符盏逐渐变得斑驳,其中蕴藏着的属于三仙境的气息飞快散去,无数星光伴随着海水从阴符盏中吞吐出来,帮助他们承担了大部分的压力。   唐未济从玄武营获得了阴符盏,却一直不曾发挥出它真正的威力,直到他自己拥有了等同于三仙境的神魂力量之后才体会到阴符盏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容纳。   阴符盏最可怕之处在于容纳,这枚小小的宝物能容纳等同于三仙境的大道存在,如何不能容纳妖族的攻势。唐未济为保万无一失,以阴符盏本体去对抗这巨大的压力,在阴符盏终究腐化,变成白泥,从他手指簌簌落下的时候,来自妖族的攻势终于停止。   淡蓝色的光芒寂灭,深红色的火焰褪去了颜色,黑暗重新降临,刘三不断喘息的时候,他感受到了自己身体向上的提升感。   没有人呼叫,没有人出声,他们像是黑暗中收割生命的死神,像是一大群离地而起的蝙蝠,冲天而起!   唐未济的目标很明确,擒贼先擒王。他的目标只有左鹏,其余妖杀得再多也不能起到什么实质上的效果。   气流从眼角沿着睫毛流淌过去,眼球表面的薄薄水膜破裂的瞬间,左鹏眨了眨眼睛。金色的瞳孔重新凝聚,眼前的黑暗逐渐褪去,光芒重新笼罩天地,左鹏浑身燃烧着金色的火焰,好似一枚小小的太阳,吸引了所有妖族的目光,同样也照亮了那些好似永远不会死的侵袭而来的人族。   “敌袭!”他大声吼着,天空中的妖族亲卫队发出惊怒交加的声音,已经向着这一千人冲击过来。   “呼呼”的风声撕破了残存的热浪,热浪打着旋破开一个个的窟窿,妖族顷刻便至。地面上的那些腐蛛向天空吐出蛛网,那暗藏在黑暗中默默布置的天罗地网终于显出狰狞面目。   一张巨大无比的白色蛛网出现在天空,无形的力量笼罩在他们的身上,包括唐未济在内,所有人族血修陡然发现他们的行动变得艰难起来。   宫二心头一凛,一道暗紫色的火焰沿着蛛丝“呲溜”一声向着他缠绕过来,他把所有的控制权都交给了唐未济,他在等唐未济的指挥。   指挥的速度依旧如以往一样快捷,但他们的行动却迟缓了那么一瞬间,只是一瞬间,火焰已经缠绕上了宫二的手臂。他面不改色,以最纯粹的元力将这些火焰逼出体外,脸色却苍白了一些。   腐蛛的出现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麻烦,给左鹏争取到了宝贵的活命时间,他们眼看着左鹏张开双翼,离他们越来越远,同时他们被妖族亲卫队包围,下方的许多三元境妖族同样升空向着这里飞过来。   天空作战与地面作战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面对更多的敌人和腐蛛的牵制,唐未济明显吃力了许多。   宫二在自己的心里头计算着时间,越算一颗心越往下沉。   时间要到了,再过盏茶工夫,唐未济就要陷入虚弱状态,到了那个时候,哪怕他们还不曾落败,也只剩下死路一条。现在唯一的办法只能趁着妖族的援兵还没到,赶紧往前冲,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怎么办?   他等待着唐未济的答案。   唐未济在继续往前冲。妖族亲卫军与人族已经短兵相接。唐未济的答案已经很明显。   宫二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门上涌,他不算是一个善于投机取巧的人,所以才会在这个年纪、有这样的本事的时候只能当一个什长。但这并不代表到了这样的年纪之后他便再没有了少年时候的热血。   那些被时光埋藏,被一双手轻轻收拢,小心藏在心头的热血上涌,他只觉得浑身都开始燃烧起来。   人族从浮池之渊崩溃之后便一直在逃,一直在打败仗,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还要逃么?   宫二的视线落在唐未济的身上。有小侯爷在,哪怕是去送死,黄泉路上尚且可以高歌而行!   冲啊!他在心头与自己大吼了一声。   侧面冲过来亲卫军的妖族,他一头撞了过来,额头上的独角锋锐,藏着暗蓝色的漩涡。   宫二把自己心头下意识的行动都停止,只听唐未济的吩咐。果然,侧面有人已经冲了过来,斜刺里撞在了那妖族的身上,撕扯开一大片血肉。   战斗在瞬间变得激烈。天空中不断掉落残肢与血液,尸块大块大块地落下,血修在这样的巨大压力下终于开始有了损伤,但相比较妖族遭受的巨大损伤而言,他们的伤亡数还是太少了。   伴随着唐未济对腐蛛控场能力的适应,妖族的劣势越来越大,哪怕他们的数量依旧在不断增多,但能够给唐未济造成的威胁却越来越少。   当人族折损五十人的时候,亲卫军已经伤亡过三成,当人族折损一百人的时候,亲卫军已经伤亡过半,待到一千血修只剩下八百的时候,亲卫军已经近乎全军覆没。   左鹏站在更远处看着这一切,从最开始的焦急暴躁到后来的如坠冰窖,再到后来的绝望恐惧,这一切花费的时间不过才半盏茶的工夫。   大量的妖族甚至来不及反应,甚至都不能体会到他们与这群人族血修之间的巨大差距便被斩杀。统统都是一个回合,来不及反应。   左鹏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他瞬间找到了唐未济的核心位置,然后眼睁睁看着他用这样不可思议的战法将他的亲卫军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位妖族五祖手下最天才的少年战将在这个时候尝到了彻底的失败感觉,他头一次对人族血修产生了这样的恐惧。   他的精神都开始恍惚,等到他再次醒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那群杀疯了的人族血修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无数双眼睛藏在那些被鲜血染红的身体内,冰冷地看着他,就这么看着他!   后方的妖族拼命追赶,却跟不上他们的速度,挡在他前方的妖族被不断斩杀,这些人族血修之间的配合太过完美,完美到几乎不应当出现。   左鹏张了张嘴巴,迎接他的是一道冰冷无比的剑芒。   寒光一闪而逝,此战划下终章。 第558章 消失的八百人   望舒面容沉穆,依稀能看见她眼中深处藏着的紧张。   有传令兵匆匆赶来,望舒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询问,“左鹏干什么吃的?不是说全力以赴了么,为什么那一千人族的气息还没有消失?宣威城那边已经有了动静,在他们出城之前,那一千人务必要全歼。”   传令兵收起翅膀落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待得她说完,才匆忙道:“小的刚刚从东营回来,东营的情况不妙,左将军,左将军似乎对付不了那些人族。”   “什么?”望舒顿时惊住了,旋即问道:“那些人族当中有三仙境存在?”   “并非如此。”传令兵半是不解半是困惑,似乎沉浸到了自己眼中看见的情景当中,“那些人族都是三元境,但战法极其诡异,小的来时,左将军的亲卫军已经只剩下三成了,他们根本不是那些人族的对手。”   “人族当中什么时候有这样的队伍了?”望舒深吸了一口气,紧跟着扭头看向依旧懒洋洋躺在地上,似乎什么事情都与他无关的盘夷,“我怕左鹏出事,你得把他救回来。”   盘夷粗大如同树枝一般的手指挠了挠自己的身体,灰白色的石粉在手指与身体接触的地方“簌簌”落下,像是年久失修的石墙。   “你知道。”他的声音像是被闷在巨大的罐头里面,瓮声瓮气,还带着回音,“五祖只让我保护好你,其他妖的安危不归我管。”   望舒急促道:“我有不好的预感,这些人族血修突破不到中军,怕是左鹏那边要出事情,那些人族血修绝非等闲,也许是大唐圣皇私下里养着的绝对精锐,左鹏不能死,左鹏若是死了,我便也无面目回去了,盘夷前辈想来也不愿意看见这种情况发生吧。”   盘夷庞大的身躯顿了顿,紧跟着发出一声叹息,“好吧……”   他瞬间从地面上消失,只留下一个侧躺着的被自身的重量生生压出来的印子。   ……   剑刃如同流水,流水凝成锋芒,挂着霜雪,便足以要了左鹏的命。   这是唐未济在此次战斗中第一次亲自出手,但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能错过。   寒芒一闪而逝,面前已经失魂落魄必死的那头大鹏妖却突然间消失不见,冰雪剑意劈落在了半空。唐未济感受着残留在左鹏方才所在位置的气息,浑身汗毛直竖。   三仙境!   他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遇见三仙境妖修,如今青铜树陷入沉睡,他的神魂之力消耗太多,若是这三仙境出手,他们只怕九死一生。   唐未济严阵以待,剩余的血修聚集在一起,周围的妖修没有唐未济那般强大的神魂之力,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见了左鹏在那道寒芒之下一闪而逝,紧跟着这些人族便聚集在了一起。   他们没有意识到唐未济在做什么,却认为自己看见了事实的真相,一瞬间妖心惶然,不知道是谁发了声喊,说将军已经死了,东营败了。只刹那间,军心涣散,那些妖族不敢再与这些人族血修相抗衡,私下奔走。   哪怕有一些明白妖,这会儿也难以控制住这些歇斯底里的妖族。只一会儿工夫这里便乱成了一锅粥。   除了唐未济之外其他人族也不曾感受到那独属于三仙境的气息,但他们受唐未济的控制,他们同样以为妖族的那主将已经死在了唐未济的手下,军心前所未有地强大。他们疑惑唐未济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把他们聚集在一起,却因为前面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个人质疑唐未济的做法。   只损失了两百人,便把望舒军东营大将斩落马下,同时亲卫军十不存一,冲散了这一万人的妖军,这一切近乎天方夜谭的事情就这么发生在他们的面前,让他们对唐未济崇拜到了极致。   这种事情若是大将军弘光还在,领着青龙营也许能做到,但若是让他只领着一千义渠军的话同样也做不到。并非说弘光的控场能力不行,而是人族与妖修的每一位属于军方的三仙境都是被高度重视的,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对方的眼中,想要取得这场的战绩是不可能的,对方会早有准备。   东营妖军输这么惨,是因为他们小瞧了这一千义渠军的战斗力,准确的说是小瞧了唐未济领导的一千义渠军的战斗力,左鹏到被盘夷救走都没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   唐未济等了一会儿,那三仙境似乎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突围。   时间已经耽误够久了,何粲然那边若是得手便也得手了,他们不能在这里继续拖下去。妖族其他的队伍很快就会合拢过来,最重要的是,唐未济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有一瞬间的模糊。   “杀!”他高吼了一声,领着众人沿着来时的路重新冲了出去。   沿途遇到妖族自然是不会手软,正是因为这如狼似虎的气势,让失去了斗志的妖族更加难以抵挡。哪怕还有勇气的妖族要挡在他们的前方,也会因为战友和手下人的混乱而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最终消失在了黑暗中。   战场上一枚普普通通的小石子动了一下,紧跟着盘夷与左鹏便从里面钻了出来。   左鹏看着混乱的东营,状若疯狂斥责盘夷,“你为什么不出手!杀了他,杀了他我东营所有损失都值了!你为什么不出手?我不要你救,我的命不值钱,他的命值钱,他的命值钱!”   盘夷冷冷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来救你的。”   “你知不知道自己放走了什么人啊!”左鹏痛心疾首,“此人必定是我妖族日后心腹大患,我若是五祖,哪怕用你的命换他的命都是值得的你知不知道?”   盘夷冷哼了一声,提着他往中军走去,“望舒要见你。”   “我定会在师父面前参你!我要参你!”左鹏大声吼着。   盘夷没有理会他,只是心头略显沉重。他既然已经到了,顺手杀一个人族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他不会放弃这种到手的功劳。但之前在看见那只剩下八百人族的时候,明明是一群蝼蚁,却莫名给他带来了危险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他有种预感,自己若是出手的话怕不是会引火烧身,这是他放弃出手的原因。   这种原因似乎可以归结为怕了,这种事情让他怎么和左鹏说得出口。   但不管怎么样,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了。盘夷最后看了一眼那些火焰与黑暗中混乱的妖族。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管是谁,都等着望舒的报复吧。女人的报复心可是很重的啊。   ……   西营,回转过来的妖军主将看着军营中某一处很不起眼的被烧毁的营房,面色铁青。   他把留下来看守营房的副将叫过来,不顾众妖劝阻,当场斩了脑袋。   没多久,消息传到望舒的耳朵里——血藤被袭营人族全数烧毁!   望舒的心情自然是说不上好的,各营的数据统计很快便出来了。东营损失最为惨重,损失了包括亲卫军在内的两千余妖族,却仅仅只找到了两百人族的尸体。这也就是说妖族与人族的战损比达到了惊世骇俗的十比一,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发生在这里就是对他们的一种羞辱。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是他们的血藤已经被烧毁,这意味着留给他们破宣威城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宣威城与浮池之渊之间隔着一座洛子山脉,妖族若是万里迢迢运送血藤过来的话因为战线太长,人族有无数机会可以做出应对,他们会变成孤军困死在这里。   血藤是有生长周期的,为今之计,他们只有在已经种下的血藤衰败之前将宣威城攻破,逼得人族防线进一步后缩,他们才会有生机。   但这种攻城方式势必要损失大量妖族,同样也和望舒的作战习惯大为不符,若不是到最后关头,望舒不希望她要做出这样的决定。   只可惜很快又传来消息,让望舒不愿意这么做也得这么去做了——有妖族暗中跟着那接应一千人的人族,亲眼看见了他们进入了宣威城。   至此,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明了。宣威城守将文鸣栾不甘心被动防御,以营救玄武营为障眼法往城外派遣大唐精锐部队。趁望舒掉以轻心的时候以强军破东营挟玉石俱焚的气势袭杀左鹏,再以另一只军队引开妖族援军同时吸引妖族注意力,最后派人烧毁藏在西营的血藤种子,断绝妖族退路。   好算计!果然不愧是与我同等级的战将。望舒牙都要咬碎了,这种时候继续去纠结人族是怎么知道血藤藏在西营已经毫无意义了,等待着望舒的只有强攻宣威城一条道路。   既然文鸣栾逼得他们没有了退路,后面必然还会有一连串的陷阱等着他们,他们必须用最快速度拿下宣威城!   拂晓,天还未大亮,与宣威城遥相对峙的望舒妖军开始正式攻城。   文鸣栾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才刚刚从将军府中出来,一开始他还有些发蒙,不知道望舒为何性情大变。他甚至都不知道妖军的血藤种子已经被一把火烧毁了。直到从狼狈逃回来的邰符柏口中得知昨夜发生的一切,文鸣栾整个人都快要化作石头。   不管如何,妖族与大唐在浮池之渊之外的战斗以宣威城为导火索正式打响。   与宣威城望舒的心痛相比,宁远的情况要好很多,他同样不明白百景城中的白登军为何突然敢出城袭营,但他自己便以奇袭著称,应对有序,一场袭营最终演变为两方兵力的博弈。   百景城外每一处都有妖族和人族厮杀,战场犬牙交错。宁远能从这些一片片被割裂开的战场中感受到与自己交手的战将手段之老辣。   双方打了一夜,等到鸣金收兵,各自丢下数千具尸体,大小战场各有胜负,总的来说彼此都能接受。   宁远正在打扫战场,便得到了宣威城那边传来的消息。   望舒遭到袭营,血藤被一把火烧了赶紧。她不得已,在没有太叔命令下的情况下对宣威城发动了极为猛烈的攻势。   于是在宁远的眼中,百景城的做法便顺理成章有了一些解释。这是为了掩护袭击宣威城的那股军队么?   宁远沉吟良久,派手下妖族将自己这边的血藤种子送一半去望舒军中,同时下令宁远军开始对百景城发动正式攻击。   既然人族如此不识好歹,已经忘了妖族是怎么撞破浮池之渊的,那么现在便让他们感受一下双方巨大的实力差距吧!   ……   黑夜随着奔跑被他们远远扔在了后头,袭击西营的四千人族血修在何粲然的带领下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只余下两千人。   守卫西营血藤的妖族尽是精锐,纵然数量不多,何粲然也亲自上阵经过一番苦战。纵然结果是好的,白白损失了两千人,剩下的血修难免兔死狐悲,心情沉重。   老牛跟在何粲然身边,显得有些狼狈。这人牙尖嘴利,损话连篇,但打起仗来说到底还是不含糊的。昨夜一场激战,浑身上下多了五道血口子竟还没死。   他们已经远远离开了宣威城所在的位置,望舒军大概也不会追杀到这里。来到与唐未济约定的地点,迟迟不见他们的人影。   老牛嘴碎,又开始絮叨:“昨夜西营妖族兵力空虚,很明显他们已经把妖族全都引走了,五万妖军,他们只有一千人,怕是早就全军覆没了,要我说,咱们还是赶紧回去比较好,”   何粲然心头本就担忧,听他这么一说更加生气,狠狠瞪了他一眼,嘴里骂了一声。   早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那一千人却还没有出现,似乎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和老牛说的一样已经死了。   老牛又在那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何粲然越听越烦,正当他要发作,突然发现身后天空远远飞过来一片黑点。   “噤声!”何粲然低叫一声,眯眼看着那群妖族,突然间面色剧变,“怎么会有妖族出现在这里?难道是跟着小候爷来的?” 第559章 深谷人影   风恶领着一千妖军一路搜寻过来,小心谨慎。   他直属望舒所属的中军卫队,昨夜那场激烈战斗之后,唐未济领着八百人冲散了东营,左鹏所属的妖军都已经被他们吓破了胆子,如何敢追寻他们的足迹。   至于后军跟着邰符柏的五千宣威军一路跟到了宣威城,没能给唐未济他们造成威胁。若不是邰符柏的话,唐未济等人估计要被战斗力完好的后军包了饺子。   西营右翼军则是来回拉扯,等他们到东营的时候战斗早已经结束,相差一步,后来又发生了血藤种子被烧的事情,早早便赶了回去,倒是风恶领着出来查探情况的一千中军卫队碰巧遇到了唐未济他们。   能冲散一万妖军的猛人得是多妖孽的存在,说实话,风恶一开始遇上的时候是想转身就跑的。   他是知道左鹏的本事的,这人在兵力相差十倍、如此悬殊的情况下还能冲得东营的妖军溃不成军,这些人族得有多强?   他想转头就跑,但职责所在驱使他还是尝试着阻拦他们。结果却发现这八百人的战斗力比以往遇见的那些人族血修还要孱弱。   风恶很快便想明白,这些人怕不是经过一场大战之后各个力竭了,那还用考虑什么,他领着妖军立马跟上。   这一路追杀,也惊动了一些妖军。那些血修收敛了行踪,变得没那么容易找到了,但相对应的,搜索他们的妖族也变得多了。   一方面是望舒肯定不会吃这个亏,也料到唐未济等人正是处在虚弱时候,不趁着现在找到他们以绝后患,日后必定酿成恶果。一方面则是太叔手下的妖军得知了消息开始自发搜寻。   风恶派遣出的斥候很快回来,各自摇了摇头,表示暂时没能找到那些人族的踪迹。   他扫了一眼下面的群山。这里已经属于洛子山脉,山峦叠翠、沟壑起伏,若是有心隐藏的话着实难找。   “继续找。”风恶沉着脸下令,“百妖为一队,把这里能藏人的地方一个个都给我翻干净,除恶务尽!”   群妖分散,各自划分区域,往各个方向扑过去。   不远处的一处松林内,何粲然长舒了一口气,“他们还有人活着。”他用肯定的语气先说了答案,“这些妖族不是来追我们的,小侯爷他们肯定还有人活着,而且已经逃到了这里。”   老牛“嘿嘿”笑了一声,“那咱们应该怎么办?难不成现在冲出去和他们打一架?他们兵强马壮,我们可是人困马乏。”   何粲然扭头看了一眼,剩余的两千义渠军个个带伤,坐在地上看着他,纵然带着必死的决心,目光在这个时候也有些木然。   他知道义渠军的军心已经变成了唐未济,若是唐未济死在了妖军扑杀中的话,这些人的士气将会瞬间散去。不管如何,现在找到唐未济已经成了他唯一的出路。   何粲然冲着老牛喝道:“你闭嘴!”他转头沉声道:“我们为什么出来,大家也都清楚。此次毁了妖军的退路,妖族必然暴怒,这些追过来的妖族就是明证。他们在搜寻小侯爷,小侯爷必定还是活着的,放在我们眼前的只有两条路。”   他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第一条路,要么我们比他们先找到小侯爷。要么,我们就得跟着他们,在他们找到小侯爷的时候殊死一搏。两条路我们都要走,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一千妖族的可怕大家都知道,真要拼起来,也许能活着离开的只有不到五百人,但我们同样可以在他们的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   “小侯爷领着我们出来是有计划的,现在计划才走了第一步,小侯爷已经帮助剑南道完美打开了局面,剩下来的事情可以没有我,没有你们,但是不能没有小侯爷。   “现在,愿意与我一起搜寻小侯爷的人起身!愿意与这些妖族拼死一战的人起身!”   松涛阵阵,死气沉沉。所有人都这么看着何粲然,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老牛呵呵笑了两声,在膝盖上磨了磨自己的下巴,正要说话,便听见身后有沙沙的声音。   他扭头看去,是一个被他救下来的义渠军的小子,年纪刚刚过二十,是军中新突破的一批固元境,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天才,放在黑虎军是要好好培养的,可惜这次袭击西营断了一条胳膊,若不是他顺手救了一把,这个名为倪康的小子怕不是要死在那边。   倪康断了左臂,草草绑住了伤口,如今艰难站起来,还有些不适应没了左臂的身体,摇摇晃晃。   “我愿意。”他低声道。   “你疯了?”老牛瞪大了眼,狠狠扯了他一下。倪康猛地晃动了一下,却没顺着那力道坐下。   “就你这残废模样,跟过去送死啊?”老牛问他。   “我只是没了胳膊。”倪康沉声道:“我又不是没了眼睛没了嘴巴。”   他转过身,轻轻拍了拍自己的伤口,“大家都是在义渠街混的,都知道我。小侯爷没来之前,我一直觉得人族的未来也就这样了,从浮池之渊到剑南道,没有一个人提出要和妖族干一场,全是被妖族追着跑。我在义渠街的时候想的是要是实在不行,就这么死了算了。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大唐百万军,在那些妖族的手底下一个个孱弱得就像是小孩,那么多将军,只敢提出防守的意见,我不是说他们提的意见不好,我只是觉得……”倪康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酝酿着说辞。酝酿了半天之后,突然骂出声来,“都是一群没血性的,在这样的人手底下当差,活着和死了没差别。”   他说着便激动起来,用独臂使劲拍打着自己的胸口,“老子是铁骨铮铮的血性男儿,老子是荣武军最年轻的什长!凭什么只能他们追我们,凭什么我们只能跑,凭什么我们只能被动防守?血修比妖族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凭什么万人的队伍都能被一千妖族追着打?我不服!”   他大声叫道:“我不服!”   老牛在一旁听着,忍不住低声道:“小声点。”   倪康赤红着眼扭过头,“小声个屁!怕什么?大家都是三元境,怕什么!这么大的地方,那些妖族即便真听到了又能怎么样,老子照样能和他们打!”   倪康吃力转过身子,大声道:“我原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的,直到小侯爷的出现,直到小侯爷把这个计划与我们说。”   他眼中似乎亮起光来,“我才知道原来大唐的希望在什么地方!我才知道原来还有和我想法一样的人活着!我才知道还真的有人以自己的方式燃烧着!”   他大声叫道:“你们相信小侯爷么?”   “废话!”   “不相信咱们能在这里么。”   “小侯爷我还是服气的。”   他极具煽动力的话语顿时引起一阵议论声。倪康大叫一声,“好!”他说道:“既然都相信小侯爷,那就应当相信小侯爷绝不可能死!他既然有把握带着人去袭营,那就有把握回来!”   倪康叫道:“你们忘了小侯爷是怎么下那场妖兽棋了么?忘了小侯爷是怎么平定黑虎军的么?黑虎军可是有两万五千人的啊!相比之前,小侯爷现在可不是孤身一人。   “如果小侯爷死了,任务就此失败,我们这些选择相信小侯爷跟着出城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如果小侯爷活着。”他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面前所有的人,“我们就这么枯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小侯爷去死?你们还他娘的是人么?”   林风呼啸而过,老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被他顺手救回来的青年,心里骂了一声,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怪物么?   片刻的寂静之后,“呼啦啦”的声音不断响起,甲胄碰撞的声音被手掌按灭,一道身影跟着一道身影如山峦一般耸立起来,似乎永远不会倒塌。   何粲然看着面前这拥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的两千人,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倪康的肩膀,“小子,从今天起,你不是义渠军最年轻的什长了,从今天起,你就是义渠军最年轻的校尉!”   他把老牛从地上扯起来,“两百人为一队,小心隐藏行踪,走,出发!”   洛子山脉靠近宣威城的这一片无名山林顿时变成了猎人与猎物追逐的场地。风恶手下的妖族很快便与血修碰撞到一起,各种各样的伏杀在这个地方演绎。   血雨腥风从这个时候才刚刚到来,到处都能看见人族与妖族,没人敢飞上天空成为活靶子,往往在林间穿梭,才刚刚逃脱上一个对手的追捕,却又绝望发现自己面前又出现了一队血修或是妖修。于是新的厮杀再次开启。   ……   逃!   唐未济的意识趋向于模糊,眼前已经不断出现黑视的情况。他仅存的意识让他领着众人竭力逃窜。   已经远远逃开了妖族,唐未济在宫二的提醒下辨别清楚方向,向着他与何粲然约定好的地方突围而去。   妖族的追杀声跟着黑暗被甩在背后,东营的妖修已经被他们杀破了胆子,敢跟过来的也没有几个,望舒直属的中军妖修来得终究还是迟了一些,失去了唐未济的踪迹。   唯有这一路上碰巧遇见的一千妖族死死咬在他们的身后。   他的心湖已经干涸,临近天明的时候,唐未济在一片惊呼声中终于失去了意识。那原本已经被甩开的一千妖族重新咬了上来。   逼不得已,宫二被迫领着众人冲入下方的山林中。在风恶命令手下人开始搜山的时候,唐未济等人就在他们的下方。   八百人人困马乏,还好有小五在,他们在群山中找到了一条小路。众人只循着小路一路往下走,走到瘴气累积的深谷处暂时隐匿了行踪,开始稍稍休息。   宫二等十人围在唐未济的身边,再往外就是剩余的八百人。其中有一大半人都在呼呼大睡。   昨天夜里的那场大战对唐未济来说透支很多,对他们来说同样如此,昏睡的情况下,他们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着更新迭代。   宫二强忍着困意,修炼着功法,好不容易驱散了睡意,却发现那浓重的瘴气里缓缓走过来一个人。   这些瘴气对普通人来说是剧毒,对他们来说却不是不可以忍受,每一个血修的体质都可以忍受这种程度的瘴气。   他低喝一声,“谁!”   声音惊醒了围绕在一旁的小队成员,他们定眼看过去,又重新放松下来,来人他们都认识,叫刘三,原义渠军成员,听说与小侯爷还曾经交过手。   大家都是经历过昨天那场战斗的,对唐未济的本事已经是心悦诚服,没人会相信这八百人中有人会对唐未济有所不利。   他们重新坐定,刘三远远打了个招呼,证明了身份之后走了过来,与宫二低声道:“情况不妙啊。”   “怎么说。”   “那些追过来的妖族就不用说了,他们迟早会查到这个地方的。”   “有小侯爷在,等咱们都恢复,区区一千妖族而已。”宫二的话语里透着从来没有过的自信。   区区一千妖族……这种话放在浮池之渊是要被人打的。数万的军队被几千妖族追着跑的场景比比皆是,到了他们嘴里却成了“区区”。当然,他们经历过昨天的那场战斗,的确有资格这么说。   “这倒是不假。”刘三点头,深以为然,“但在这种地方长出来的东西不能吃不能喝,大家饿着肚子,继续往深了走,怕又会遇到一些古怪的东西,大家现在都没恢复,难不成就这么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只能等死啊。万一有妖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咱们就死定了。”宫二叹了口气,“还是得往深了走,至于遇到什么,那就看造化了。”   “那吃的?”   “再撑一段时间吧,大家应该都带着干粮的。”   “一路急行军,干粮早已经吃完了啊。”   宫二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无比疲惫,“让大家再撑一段时间,撑到小侯爷醒来就行了。”   “方才已经有妖族从头顶上飞过去,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刘三话没说完,宫二却明白他的意思。   “何将军似乎也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   “咱们约定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希望何将军能早点找到我们……”   两人为了躲开众人说话,特地选了个僻静的地方。正为了眼前的困境商量着对策,宫二眼尖,又看见白雾中似乎模模糊糊出现了一道黑影。   他揉了揉眼睛,是个人形。   刚放松下来没多久,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浑身肌肉陡然绷紧。   那个地方!那个地方他们还没有去过,哪里来的人!   是谁!   宫二的一颗心瞬间要跳出来! 第560章 事情不对你就叫   尸体在谷底腐烂,根叶变成了烂泥,一脚下去脚掌深深陷入地面,拔起来的小腿上沾满了腥臭气息。白骨横亘在这片淤泥形成的小小沼泽中,五颜六色的鲜艳的蘑菇在这片浓重的瘴气中肆意疯长。   在这里除了自己的心跳之外,你都听不见一丁点的风声。风吹不尽这种地方,能吹进来,这么浓重的瘴气也早就消失了。   栾松摩挲着自己的光头,长长呼了一口气。   浓重的白色瘴气被推动了些许,但紧跟着又重新凝固。他挥了挥自己的手掌,感受着手掌心那淡淡的像是头发丝挠的一样的麻痒感觉,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得赶紧从这里离开。”他扭头与听雷说了一句话,又转而问泽阳,“你不是说这里是去百景城最近的一条路么?这都走了多长时间了,我们撑得住,仲春可撑不住。”   “怕啥。”泽阳撇了撇嘴,“这里到处都是妖族,咱们这些人胡乱走着不是自讨苦吃,仲春么,没事的,阳秋一直护着他呢,不着急。”   远远的传来阳秋大骂的声音,“去你大爷的,我不累的?要不是看在师兄的面子上,信不信我揍你。”   “来啊,谁怕谁啊。”泽阳一下子来了兴致。一群人从大雪山匆匆赶到这里,几乎是全速前进,也没什么人说话,一路走过来那是无聊得很,几乎一个个闷得都是一点就爆的脾气,换以往,阳秋哪里会和泽阳这么说话。   一群人闹哄哄的,最后还是朱仲春看不下去,制止了这场闹剧。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先到百景城再说,这条路是我挑选的,大家也都别吵了,慢慢走吧。”   刚刚赶回来的小木鱼摇了摇头,“怕是没那么简单。”他轻声道:“昨天夜里大唐军方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对妖族下手了,我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们都打了半天了,只怕现在到处都是妖族,咱们想快速赶到百景城有点不现实啊。”   “疯了么?”泽阳瞪大了眼睛,“那群没种的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种了?”   他左右看了看,一千方寸山弟子都在这个地方,实力有些低的都跟在各自的师兄身后由师兄护着,“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倒是不用着急。”栾松轻声道:“从大雪山出来的时候咱们带了足够多的物资,吃喝不愁,但就怕百景城出乱子啊。”   他长叹了一口气,问小木鱼道:“你知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什么?”   “比如袭击妖族的是哪里的军队?战斗地点到底发生在了什么地方?”   “不太清楚。”小木鱼犹豫了一下,“我只是去探路的时候瞧见了妖族的营地,远远看了一眼,战斗就开始了。”   “这里靠近什么地方?”朱仲春突然问道。   听见他说话,众人顿时变得紧张了起来。   “宣威城。”小木鱼肯定道。   “哦。”朱仲春长舒一口气,“那就好,应当是文鸣栾动的手吧。”   “没看出来他还这么有种呢。”众人嗤笑了一声。他们大致知道文鸣栾是跟着谁的,天都天牢那些事情在他们沿途过来的时候很容易就拼凑出了事实的真相,对征南侯自然没什么好感。   “听说方寸山已经成了师兄的封地了,找到师兄,咱们就回方寸山吧。”听雷突然说道。   “怎么,想方寸山了?”泽阳在一旁打趣他。   听雷笑了笑,难得没理会他。   小木鱼摇了摇头,“难。师兄出现在百景城不是冲着百景城的那些人去的,咱们得把玄武营救出来才行。”   “不怕,仲春都已经想了一路了,大致的细节都已经理清楚了,到时候见了师兄,咱们把这个计划往师兄面前一拍,嘿,绝了!”   “被你说的我现在就想看见师兄脸上的表情了。”   “他绝对没想到我们会过来哈哈。”   “到了百景城给他一个惊喜……”   “也不知道玄武营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都是自家人,不管情况怎么样总归是要去的。”   “把他们带回方寸山,到时候成了一座玄武峰你们觉得怎么样?”   “哈哈,这主意妙啊。”   众人嬉笑着,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他们的感情飞速升温,他们的心态也变得越发强大。   正闹着,突然有人飞速靠近。   “外面有妖族过来了。”   “嘘。”众人降低了声音,“这鬼地方屁都没有,妖族来这里做什么。”   “怕不是和昨天晚上那场战斗有关系?”   “难不成是被冲散的人族,妖族找到这里来了?”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提出一个问题。   “若是那些人被妖族找到了,咱们帮不帮?”   “帮个屁,你知道那些妖族实力有多强么?大唐军方老卒大多有固元境实力,在那群妖族面前屁都不是,我看看,咱们这群人里面,达到固元境的还没到一百人,盈元境的也只有栾师兄一个而已,拿什么和他们打,拿头打啊?”   “就是,这群人没一个好东西,还是先找到师兄为好。”   众人很快定下了策略,然而没过多久,这策略又被推翻。   “咱们前进的方向好像有人过来了。”   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   “不会吧?运气这么差的?”泽阳大惊失色,看向听雷,眼神郑重,“都怪你,你运气不好,连带着我们的运气也糟糕了。”   “你放屁。”听雷一下子急了,头发上冒出火焰来。   泽阳眼里面闪着雷光。   “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先安稳安稳。”小木鱼有些头疼,“那方向咱们肯定是要过去的,要不要让人先去瞧瞧对面是什么来头?”   “我去吧。”栾松想了想,站起身来,“我实力最高,我去看看他们是什么人,若实在没有办法的话,能帮还是帮一下,妖族迟早会追上他们,找到他们就会找寻到我们的踪迹,不如趁着这当口和他们谈谈。”   “小心。”朱仲春面色凝重,“我听说大唐军方都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家伙。”   栾松郑重点头。   “小心。”小木鱼表情沉痛,“我受过他们的罪,实在不行宰了他们,师兄千万要逃回来。”   栾松重重点头。   “小心。”听雷用力拍了拍栾松的肩膀,“我在天都见过他们,打自己人他们是一流的,你小心人家为了不泄露秘密弄死你。”   栾松的光头上面不知不觉已经渗出汗珠。   “小心。”泽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应当说什么。他最终拍了拍栾松另一边的肩膀,“总之一定要小心,弟兄们跟在你身后,一有不对你就叫,你一叫我们就出手!”   栾松转头,大步而行,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风采。 第561章 传说中的不战而屈人之...   栾松继续朝前走,没多久便听见了说话声,他的动作顿时变得小心起来。   “咱们约定的地方……何将军……”他隐隐约约只听见了这么几个字,却突然听见那边低喝了一声。“谁!”   话音未落,眼前的瘴气便骤然翻滚起来,刀光好似一条云雾里翻腾的蛟龙,笔直冲着他便过来了。   栾松倒吸了一口冷气,双目中绽出神光,一掌往前面拍过去,一枚晶莹剔透的琉璃塔出现在他的掌上,挡在那刀光面前。   只听“咔嚓”一声,琉璃塔自中间断开,那抹雪亮的刀光却也跟着消失,余波逸散没多久便被瘴气吞噬,两人这一下势均力敌。   “我不是妖族。”栾松连忙说话,生怕对方继续出手,若是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当成妖族打杀了那可真是太冤枉了。   面前出现两个人,持刀的那个目光警惕,另外一个则是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两人都是穿着甲胄,甲胄上面多有各式各样的痕迹,栾松在大雪山呆过,和大雪山妖族多少有些切磋,一眼便能看出来那些痕迹出自妖族之手。   这两人年纪都不小了,身材壮硕,目光锐利,行动之间迅捷异常,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周身没有妖气,但中气不足,显然是那一批刚刚经历过战斗袭击过妖族的人族军队。   哪怕有一群人之前给他灌输的思想,栾松见到这样的人依旧忍不住肃然起敬。这些人都是真正的战士,能袭营妖军还能逃出来的人那就更是大唐精锐中的精锐了,他们嘴里的何将军应当就是他们的领头了,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栾松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对面那两个人见到他本尊之后也稍稍放松下来。不管如何,在这种地方见到人族总归比见到妖族要更让人放心的。   “你是哪里来的?”持刀的那个说话问他,他的实力更深,更像是个小头领。   “我是从极北之地过来的。”栾松还没愚蠢到看见一个人就把自己的老底都兜出去,“本想着从这里去百景城,结果遇到了妖族,不得已才乱走,走到了这里。”   “百景城?”对面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似乎骤然警惕起来,“你去那个地方做什么。”   “我有朋友在那个地方。”栾松说这话倒是问心无愧,“我担心他,去救他。”   持刀的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是宗派弟子?”   栾松没有否认,却也不敢说自己是方寸山弟子。托唐未济和九长老的福,方寸山目前在大唐的名声实在不好听。   他只是点了点头,“我是从龙州府出来的。”   “龙州府倒是挺多天才。”那人似乎是稍稍放松了一些,收起了自己的刀,“你若是无事的话便从原路离开吧,百景城那边已经打起来了,你去了也没什么用,小心被当做奸细抓起来,这里也有妖族,你实力虽然不俗,遇到妖族却也走不脱,自己小心。”   栾松连忙道:“不知你们是哪支军队的,若是需要帮忙的话……”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持刀的汉子重又变得警惕起来,握着刀柄的手背猛地绷紧,“你不会真是奸细吧?”   栾松连忙摇头,“我只是好奇罢了,两位若是不想说的话就算了。”   双方各自警惕着朝着后面退,那边那两个自然是刘三和宫二了。双方都想打听出对方的来历,遇到的却也都是老江湖,什么都没打听出来,最多也就确定了对方暂时不是敌人罢了。   宫二这边唐未济还没苏醒,他是绝对不会让陌生人混入队伍中的,而对于栾松而言,方寸山的人本来就看不惯大唐军方,更不会抱有什么好感,大家拍拍屁股各走各的才是正理。   眼看着方寸山这群人万里迢迢辛辛苦苦为了唐未济赶到这里,却就要在这里与唐未济擦肩而过的时候,宫二背后的浓雾里突然响起一个人的欢呼声。   “宫大哥,小侯爷醒了!”   宫二与刘三的身子瞬间紧绷,目光下意识便落在了栾松的身上。   之前已经说了,在天心不遗余力地抹黑下,唐未济在大唐的名声实在算不上好。哪怕天都的事情已经被澄清,总还是有人会说“无风不起浪”、“一个巴掌拍不响”这样的伪正义和伪真理的话,觉得唐未济这个人本就是有问题的。   在百景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没发生之前,唐未济义渠军可是同样不受欢迎。再说唐未济之前得罪的人也不少,这里靠近宣威城,说不准面前这人是敌是友。   身后的猪队友一声叫喊,显然是没发现栾松的踪迹。宫二与刘三却瞬间紧张起来。   相比较这两人的紧张,栾松心里头却是猛地一震。   大唐的侯爷一共有四位,而今淮侯与鉴侯在天都,被称为侯爷,还是小侯爷的只有两位。一位自然是唐未济,一位就是与唐未济有大过节的征南侯。   这里靠近宣威城,唐未济劳军的地方在百景城,出现在这里能被称之为小侯爷的必然是征南侯无疑。   难道昨天竟然是征南侯带队袭击了妖军?倒也不算是一无是处的废物。栾松心里头暗暗想着,但紧跟着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却是他与唐未济之间的冲突,于是身子免不了在这个时候一僵。   他很快调整了过来,僵硬只在一瞬间,几乎看不出来。他抬起头朝着面前这两人友好地笑了笑。   宫二却在此刻猛挑了挑眼皮,“他和小侯爷有过节,抓住他!”   刘三瞬间窜了出去,栾松面色大变,知道自己若是落在征南侯的手上,被查出方寸山弟子的身份,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少幺蛾子。   恶向胆边生,既然已经被这群人认出来,不如趁着他们对自己还没重视到一定程度,索性杀了征南侯,也算是帮唐未济扫清了障碍,到时候死无对证,谁都会以为是妖族出手,怎么会怀疑到他们头上。   栾松一念之差,扭动身形,手臂蠕动如同巨蟒,瞬间挡住刘三一拳,借着力道狠狠一拧,撞在刘三的胸口,把他撞飞了出去。   他一边往前冲,一边低呼了一声。呼声在瘴气中没能传太远,却也足够被悄悄跟在他身后的方寸山弟子听到。   早先便有约定,栾松若是大叫,他们便出手。听雷等人一听面色顿时一变,自然有人把朱仲春保护在后方,与此同时,那几十位三元境弟子已经跟着大步往前冲。   脚步声震碎了瘴气,宫二接住刘三,原地打了个旋把他扔出去,帮他化解了一些力道,免得他硬撞在地上震碎了五脏六腑,一转头却已经听到了那沉重凌乱的脚步声。   “敌袭!”宫二面色剧变,大声叫道:“有人刺杀,保护小侯爷!”   尚且在顺梦中的大多数人被瞬间惊醒,他们手忙脚乱爬起来,却已经看见浓雾中冲出的身形。   栾松一掌把冲到自己身旁的一名义渠军逼退,正要乘胜追击,侧向已经有人支援过来,他不得已往后撤,恰好与听雷碰到了一起。   “怎么回事?”听雷甩出一道长长的火焰剑痕,重重斩在地上,劈碎了无数瘴气,溅起一片被火焰烤干的腐臭泥块。   “是征南侯。”栾松说出了自己唯一猜到的信息,还是错误的,成功把听雷的思绪带偏。   “狗日的。”听雷咬牙,脑子里开始演绎,“外头还有妖族呢,就因为他和唐师兄的过节,就要仗着人多对我们方寸山的人赶尽杀绝?”   栾松张了张嘴巴,没来得及反驳,光顾着抵挡义渠军的攻击了。听雷已经高声把自己猜测的真相传了出去。   什么叫三人成虎?这才两个人,事实真相已经被歪曲得不像个样子了。   方寸山弟子那叫一个勃然大怒啊。怎么着,当咱们方寸山的人好欺负是怎么滴?山门都没了,道统也被你们这群人搞没了,外面还有追杀你们的妖族,你们倒是什么都不管光想着杀我们了?亏我们之前还想着要不要帮你们,大唐军方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于是这叫一个同仇敌忾啊,众人协力向前厮杀,一时间义渠军竟然处在了下风。   他们的人数比方寸山三元境要多得多,平均实力也比这群年纪还不到他们一半的毛头小子高,哪怕不是盈元境,多少也是固元境里的老手了,只可惜之前以千人冲万妖,损耗巨大,又被风恶一路追杀,根本来不及休息,这会儿连十分之一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被逼得节节后退。   好在众人跟着唐未济一起行动多了,哪怕是唐未济控制他们的行动,多少也有了一些默契,多次鬼使神差的攻击救下了身旁的同伴,一路退竟然也只是几个人受伤,还不曾出现死亡。   宫二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啊,同时又对面前这些突然冒出来的血修恨到了骨子里。   他妈的杀妖族的时候一个个跑得不见人影,现在听说少游侯在这里,“惩奸除恶”的本事倒是大得很。   老子在宣威城外一场大战的时候你们躲在哪里看戏?外面就有妖族,不去杀妖族反而要在这种时候窝里斗,小侯爷的名声是不好,可他妈那都不是事实!都是被人冤枉的。   退一万步讲,那即便是事实,我们也是力拼妖族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你们倒好,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趁着我们和妖族拼了一场,不去杀妖族,反而要杀人族?还顶着大义的名头?真是不要脸,厚颜无耻!一群伪君子!   “杀!”宫二大声叫嚷着,“杀光他们这群小杂种!沽名钓誉的败类!你们没吃饭么!”   宫二为己方的节节败退而感到忧心和惊恐,要知道唐未济就在他们身后。他们冲万人阵的妖族势如破竹,一千人也仅仅只死了两百人而已,若是被这群人在这个地方把唐未济给杀了,那可真就是天大的乌龙了。   相比较宫二,方寸山这群人同样也难受得很。   方寸山这群弟子看上去也都是固元境而已,但别忘了他们都是在谁的压迫下成长的。他们可都是经历过买剑毒打的一辈人,买剑一骑绝尘跑得没影了还没多久,又冒出来一个唐未济。   方寸山独占大唐年轻一代最天才的两位少年,提起方寸山的时候大家想到的必然就是买剑和唐未济,方寸山之内似乎除了他俩就没有其他人了。   事实上无论是听雷还是泽阳放到其他宗派都是有资格去飞虹苑并且拿到一个足以让人满意的好名次的。瑾公主打开了“三元境”的那道门,他们都属于第一梯队突破的天才。更别说栾松了,当初若不是唐未济出手,方寸山就被他一个人横扫了。   在这般压力下,这群人实力本就不俗,后来又经历了酒馆上方寸山的那场搏命厮杀,其中半数人又冲到了天都,为了帮小木鱼和羽林卫大打出手,甚至还取得了暂时的上风。哪怕羽林卫不想出现战损,为了保持完整战力没有倾力出手,选择徐徐图之,这种战绩也足以让人自豪。   再后来到了大雪山,有唐未济的面子在,他们与妖族交手那是常有的事情,又经过一番锻炼,结果打面前这群人竟然只有暂时的优势,到现在还没有实质性的战绩出现。   栾松心里头也焦急,听雷凑到他的身旁,呼吸急促,“这样下去不行啊,这群人一个比一个难缠,都累成这样了还有这样的战斗力,继续拖下去咱们要输。”   栾松深以为然,“这个征南侯看样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这种战法我之前从来没见过,能从妖族手里逃出来的人果然非同凡响。”   他顿了顿,“既然已经打起来了,没道理放虎归山,你们拖着,我一个人进去杀了他!”   “能行么?”   “你们给压力,给的压力越多,我的把握就越大。”栾松正色说道,同时开始血脉化形,曾经出现在承流峰上的那道青色的粗大蛇影再次出现。   听雷一声呐喊,方寸山弟子同时拼尽全力往前压,一个个大有拼死不回的气势,一瞬间压得义渠军阵型崩开。   宫二急得瞪大了眼睛,连连高呼,同时迎着栾松便冲了过去。然而终究是力竭,被栾松一尾巴扫在身上,横着往后飞了出去。   栾松好似一道巨大的青色水流,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弹射,只瞬间便穿过了最前面的义渠军。   宫二吐了口血爬起来,提着自己的刀闷头后撤,却哪里来得及,眼睁睁看着那刺客越行越远,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他咬着牙强行凝聚心力,爆发血脉之力跟上栾松,跟着那道青蟒跑着,大声叫嚷着,“拦住他,拦住他!”   栾松速度越来越快,义渠军后力不济,哪里拦得住他,他越发得心应手,心中冷哼一声,已经想好了回头怎么在唐未济面前请功。   宫二双脚重重踏在地上,高高飞起,一道劈向栾松。   栾松轻轻侧身,长刀劈在他身上的鳞片上,滑落一旁。   一个追,一个跑,速度更快。   石子被青色的蛇尾击打出去,然后被宫二撞得粉碎。长刀斩向青色的蛇头,却又被獠牙阻挡,爆出一连串的金色火花。   宫二拼了老命才堪堪追上栾松的速度,却也仅仅只是追上,根本阻拦不了他。   “保护小侯爷!”宫二用尽全力大声叫着。   前方的义渠军纷纷阻拦,栾松扫飞了两个人,眼前视野大开,他已经能看见最后剩下的严阵以待的十个人,以及被那十个人围在中间的看不见面容的半截人影。   栾松冲了出去,蛮横大吼,发出一声雷鸣,巨大的蛇身在空中甩出响鞭一样的声音,想要拦住他的小五被扫飞了出去。   宫二眼中的世界在这一刻静止,他的瞳孔中,所有事物的运行轨迹变得缓慢,他只来得及惊呼一声,用最后的力气踉跄着扔出了手中的刀。   人影、血花、破碎的石子、溅起的淤泥、散开的瘴气、青色的“鞭影”,还有宫二绝望高呼之下扔出去的那柄刀、刀身映出的那缓缓睁开眼睛的疲惫的身影。   那身影看见了那道熟悉的青色鞭影,些许沉默之后,不满道:“干嘛呢?”   人影停顿地面,血花陷入淤泥;石子旋转着飞向天空、淤泥重新抛落与同伴再次融为一体;散开的瘴气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排斥,在一道无形的壁障前方滚滚晃动;青色的“鞭影”猛然停住,然后化作了宫二最开始见到的那个光头青年。   宫二扔出去的那柄刀落在了地上,刀身摇晃着,黯淡着映出了那两个人的侧面:一个站着,一个坐在地上,背靠着一块枯木,面前还有闪着火炭红光的灰烬的残余。   那光头青年脸上的表情尤为精彩,无数种表情混杂在一起,他突然变了脸色,跳起来,扭头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叫着“跟我没关系!”   宫二张大了嘴巴,下巴都要掉了,看着这一切,目瞪口呆。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第562章 终聚首   “师兄,这事儿和我真一点关系都没有。”栾松赌咒发誓,“是听雷让我过来的。”   “我也没让你过来乱说啊。”听雷急了眼,挥舞手臂率先告状,“是他说遇到了征南侯要找我们麻烦的。”   “我可没说征南侯。”栾松反驳,“是你自己脑补的。”   听雷正色,“师兄,你是知道我的,我像是那种胡说的人么?”   “分明就是你胡说。”   “我作证。”泽阳凑了上来,探出一个脑袋,“听雷最喜欢胡说了。”   “我打死你!”听雷高声叫着,撸起袖子就要冲过去,被人拦腰抱住。   “算了算了,这种事情你打死他有什么用呢。”抱着他腰的那人苦口婆心劝道:“反正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你打死他也没用。”   听雷目瞪口呆,紧跟着就是一连串的拉扯谩骂,期间夹杂着无数人的肢体斗殴。   唐未济扶着额头,很是无奈。   宫二揉着自己的胸口,朝着白叶看了一眼,小声问道:“这就是方寸山弟子?”   白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要不是小侯爷在这里,我是万万不信的。”   宫二哼了一声,继续揉自己的胸口,“等我伤势好了,我定然要找那小子再练练,趁我虚弱的时候偷袭,算什么本事。”   白叶嗤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看看人家多大岁数,你多大岁数,老脸都不要了?”   宫二别过脸去,面无表情把刀插在白叶面前,“你知道的,我杀人不眨眼。”   白叶嘴角抽搐了一下,面容扭曲着沉重点了点头,别过脸去。   一堆人闹哄哄的,明明是在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气氛却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小木鱼走到唐未济面前,想说什么却终究说不出口,最后只是叫了一声“师兄”,咧开嘴在那边憨憨笑着。   倒是阳秋一点也不见外,给唐未济一个大大的拥抱,眉飞色舞,说着他们这一路的见闻,并且把自己在这一路上的功劳不断夸大,到最后的时候,明明是朱仲春规划的路线,制定的计划,全都变成了他的功劳。   朱仲春就在一旁听着,乐不可支。有的时候阳秋说错了他还会帮着纠正一下,每每这时阳秋便会气急败坏叫一声“闭嘴”,朱仲春乐得不行,连连点头说这计划好啊,他娘的制定这计划的绝对是个天才,这种不知道是夸自己还是夸阳秋的话搞得阳秋愣是说不出话来。   闹哄哄过了一阵子,宫二打发刘三去问栾松他们还有没有多余的粮食,刘三脸皮厚倒是无所谓,栾松他们原本是要去百景城的,在这里就碰到了唐未济,开心之下把自己携带的粮食送出去一半。至于喝的清水就更不用担心了,从百景城出来之前,唐未济往空间门里塞了不知道多少清水。他既然已经醒了,这种事情自然也就迎刃而解。   闹了一阵子,义渠军的人还没有休息好,自然继续去休息,朱仲春凑过来和唐未济交换情报。   唐未济这才知道他们从百景城离开之后没多久剑南道各处就发生了酒馆刺杀的事情,他心中忧愁买剑,原本见到师兄弟几个的高兴情绪倒是黯淡了一些。   朱仲春把自己的想法与唐未济一一说了,唐未济挑了挑眉毛,朝着宫二笑。   宫二朝着朱仲春竖起大拇指,赞道:“不愧是师兄弟,心有灵犀啊。”   朱仲春楞了一下,开怀大笑,“师兄也是这么想的?”   “除了细节上有些许不同。”唐未济做了个手势。   朱仲春面色古怪,“这小小不同就让师兄破了一万妖军?”   “说实话。”唐未济笑道:“我现在也觉得像是在做梦。”   “这消息若是传出去,师兄的名头只怕都要远远超过大将军了。”朱仲春赞道。   “大战进行到现在,大将军依旧不见踪影,哼。”提到这个,宫二顿时有些忿忿不平,却想起尊卑有序,最终只是冷哼了一声。   朱仲春挥了挥手,“不提这个。”他转移了话题,“我制定计划之前漏了师兄这么一个大战力,还得对计划稍作调整。”   宫二楞了一下,“可是,小侯爷的计划也行得通,这何必……”   唐未济抬起头,看着宫二笑道:“要论起行军布阵,仲春远远超过我的。”   宫二这下子是彻底愣住了。他原本对朱仲春还有些好奇和不可避免的轻视,心想方寸山怎么连普通人都收,现在才知道朱仲春还有这本事。   唐未济在他们心里头可是全能,百景城一场妖兽棋打败了韩仰之,后来杀了魏无忌,再后来制定计划,领着他们奇袭宣威城妖军,烧毁妖军血藤。这些可都是实实在在的战功,若是谁说唐未济不通兵法,宫二立刻就能把巴掌呼道他脸上去。   可就是这样的一位在他们眼中好似“战神”一样的存在,竟然自己承认自己不如这个朱仲春,而且听意思还不是一般的不如,是远远不如。   宫二心里头有些发憷,心想再加上那位大师兄买剑,方寸山这是藏了多少妖孽啊?他看着朱仲春的眼神不禁变得古怪起来。   朱仲春注意到他的眼神,顿时笑了,“宫大哥别信唐大哥的,我到现在都没打过仗。”   宫二的眼神僵住了,脑子开始转不过弯来。   唐未济又加了一句,“我与他下妖兽棋,三十次能赢一次就不错了,就赢的那一次还是他自己觉得不好意思故意输的。”   宫二捂住脑门,决定不再去在这对师兄弟的事情上纠结。不管谁做出决定,反正自己照常执行就是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可怜自己本就不大的脑容量。   朱仲春笑了笑,继续与唐未济开始说自己的计划,修改一些细节。   唐未济知道的许多情报都是从韩仰之那边听过来的,这种东西朱仲春是不知道的,这些零零碎碎的情报汇聚在一起,他的脑子里模模糊糊便多了一条条的脉络。   渐渐的,朱仲春已经不再是和唐未济说话了,他更多的是在自言自语,考虑这一步棋走的赢的可能性有多大,考虑一些事情的得失。一幅宏大的画卷在他的心头展开。   他对这种事情极为痴迷,哪怕是即将进行他人生的第一场战役,他的心里头也没有半点紧张,只余下了兴奋。   这种人天生就是为了战场而生的,只可惜他不是血修。   唐未济留他一个人在那边慢慢想,招呼宫二过来吩咐了几句话,从空间门里取出一堆回天珠让他给那些伤势严重的兄弟服用,之前一路被追杀,他太过虚弱,大脑空白,甚至都一度忘了还有这东西。   说了功效之后宫二和好奇凑在一旁的白叶等人的眼珠子都红了,看着那些回天珠说不出话来。   “小侯爷,这种宝物。”宫二憋了半晌,涨红脸道:“这种宝物怎么能用在他们身上。”他推阻唐未济,“收回去,收回去,这种东西给小侯爷保命用才好。”   唐未济笑道:“若是给你们每人一颗那不现实,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来之前没分,但给一些重伤的兄弟疗伤还是足够的,拿去吧,告诉他们,只要不死在战场上,阎王爷收不走他们的命,这话我说的。”   宫二还要推辞,白叶已经一屁股挤开他,一把抢了过来,正色道:“小侯爷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冲着小侯爷这情谊,什么白登军,咱不干了,什么百景城,咱不回了!咱们兄弟跟定你了!”   唐未济看着他做戏,在那边笑,宫二气得猛踢白叶的屁股。   白叶拍了拍屁股,一旁的小五和段三凑过来,一个抱头一个抱脚拖着他离开,一边劝一边朝白叶挤眉弄眼,“算了算了,大哥别生气了,累了一天了,赶紧坐下来歇一会吧……”   白叶嘿嘿笑道:“小侯爷,我都这么说了,能不能给我们兄弟几个私下里留一颗保命?”   唐未济叹道:“你们终究不是我的人,就怕韩仰之找我秋后算账啊。”   白叶的面色黯淡了一些,微动的心思刚刚缩了回去,却听唐未济又说道:“不过这东西我倒是有的是,你把这些都分下去,你们兄弟几个的份额管够,我给你们一人三颗怎么样?”   白叶大喜过望,眉飞色舞离开。   待到他们走后,小木鱼走到唐未济面前,“师兄,”他犹豫道:“我有话要讲。”   唐未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   小木鱼犹豫了一下,“是关于仲春的。”他轻声道:“妖兽棋到底不比真正的战场,我觉得师兄之前的计划挺好的,就这么交给仲春,会不会对他的压力太大了,万一……”   “你怕万一计划有失误,仲春一蹶不振?”唐未济笑着看他。   小木鱼点了点头。   “鹰总归是要飞上天空的,现实和妖兽棋再有不同,世间的规则却是一样的,他在这方面是天才,你放心好了。”唐未济劝道:“听说你们过来的时候带了许多肉干?升火煮一些肉汤吧,跟我一路打过来,他们都饿得很,吃些干粮管什么用。”   不知为何,事情明明没有变得更好,小木鱼的一颗心却莫名放了下来。唐未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方寸山的主心骨,有他没他,方寸山的气氛是不一样的,比如现在,明明什么事还没有做,气氛比起他们来之前却轻松了太多。   他们还不知道他们所讨论的这个从华亭村走出来的普普通通的人族少年将会在大唐掀起何等巨大的风浪。现在,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风恶率领的妖族已经快要找到了这里。 第563章 可怜的小侯爷   密密的林子里飘着一层薄薄的山岚,倪康领着人机警地穿梭在林子中间,小心翼翼不去触碰到奇怪的东西,同时仔细搜寻妖族与唐未济的踪迹。   坏消息是妖族与剩下的两千义渠军已经在无数地方发生了冲突,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有元力爆发,意味着那边又开辟了新的战场。人族比妖族数量多,大体上交手互有胜负。   好消息是妖族既然还停留在这里,证明还没有找到小侯爷。根据他们的推测,小侯爷奇袭望舒军东营,虽然成功拖住了他们,但想来损失惨重。   想想他们四千人去西营,没有一个人后退才生生打散看守血藤种子的两千妖族,尚且丢下了两千具尸体勉强完成任务,小侯爷那边领着一千人要对付的可是整整一万妖族。   根据何粲然他们的推测,唐未济现在还活着,但估计与他一起冲出来的只有两三个人顶天了。   因为目标够小,妖族想要找到他们的困难程度自然提升,但相对应的,一旦找到了他们,小侯爷便在劫难逃。   倪康脸上镇定,心里头却已经无比焦急。   “咔嚓。”   树枝被踩碎的声音从侧向传来,倪康陡然转过头,看见的是一只化作原形,长着角披着鳞甲的妖族朝着他踩踏过来。   巨大的脚掌遮住了倪康头顶的天空,他右手轻轻一挑,一道青色的壁障便出现在了那脚掌下方。   只听一阵“咯吱咯吱”的乱响,那青色的光罩出现了无数蛛网般的裂纹,但终究是挡住了那妖族施加过来的巨大力量。   倪康朝着一旁扑过去,仅有的一只手撑在地上,灵活翻滚,躲过另外一道攻击。而此时一旁的支援也已经到了,那巨大的妖族被拦截下来,很快被血修击退,有人追杀了一段距离之后主动放弃,很快收缩回来。   他们继续保持着这样的阵型进行拉网式搜索。他们已经遭遇过多次这样的情形,一开始的时候还会追得更深一些,但遭遇了两三次埋伏之后大家都变得谨慎起来。   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在这种时候几乎都没有落单行动的,彼此的交手大多是试探性交手,除非双方实力差距过大,不然的话在没有找到唐未济之前,两方人马都不愿意进行决战。   妖族也知道了有人在搜索唐未济,行动更加迅速起来。   倪康没走多远,面色突然一变,他伸手入怀,取出一枚青色圆环,圆环亮着青光,朝着某个方向的青光最亮。   “怎么回事?”一旁有人凑过来问道:“何将军怎么突然召集我们。”   “难道是已经找到了小侯爷的下落?”有人如是猜测。   这猜测一出,倪康面色一变,顿时变得焦急起来,他低呼了一声,把圆环扔给身旁一人,匆匆道:“走!”   一路匆匆忙忙,不时听见有人在林中穿梭发出的呼啸声,也不知道是妖族还是人族。   在这种时候同样有发生冲突的,但大多数人族和妖族还是更加克制着自己,不节外生枝。   倪康与几股妖族擦肩而过,大多也都是目光警惕,互相提防着小心翼翼错开身形,而后飞速走远。很显然,妖族那边同样也发生了大事。   在这种时候发生什么样的大事自然也不用多说了,大家心里头的猜测被证实,他们的速度更快了。   “走!赶紧走,不用管他们。”倪康变了脸色,匆匆而去,呼啸声不断擦过林梢。   已经磨钝了枪尖的长枪笔直竖在林间,红缨在林间抖开,散落出一团浅浅的阴影,阴影投射在腐殖质之间,高高低低,错错落落。   何粲然看着地上的这团阴影,面前站着的人越来越多,倪康喘着粗气回到这里的时候,也只剩下他们还没到了——他们搜寻的距离最远,回来最迟。   两千人还剩下一千九百余人,短暂的交锋让血修损失了一些人数,同样,妖族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什么情况?”倪康问道。   “有兄弟与妖族缠斗不敌,无意间逃到了一处深谷,发现了一串新鲜的脚印,按照脚印的人数判断不像是小侯爷他们,但小侯爷很有可能在他们之间。”   “什么意思?”   “人数太多,粗略估计,从那处深谷经过的人足有几百人,不会是小侯爷,但小侯爷大概率躲藏在他们中间。”   “妖族集结,是为了前往深谷?”倪康面色大变,“那还等什么呢,将军,我愿当先锋,与妖军殊死搏斗!”   “不用你当先锋。”何粲然朗声道:“老夫来当这个先锋!”   他用力拔起地上的那杆长枪,枪尖笔直指向某个方向,“兄弟们,小侯爷是死是活,就看你们用力几分了!”   “呼啦啦”一阵响,所有人腾空而起,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不再需要掩藏踪迹。   他们像是一群大鸟一样朝着深谷飞扑过去,阴影好似乌云一样投射在地上,破空声卷过树梢,急速的气流把树枝树叶击打得粉碎。   快!一定要快啊!   倪康在心里头暗自叫嚷着,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蹦跳出来。   快些,再快一些!   他的脑子里似乎浮现出了一副画面,那副画面里面,妖族已经沿着深谷冲了进去,对在场的人族展开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而他们的小侯爷就在那群人族中央,他身旁只剩下两三位同样身受重伤的义渠军,几个人满眼绝望地看着天空,等待着死亡的到来,英雄末路……   快,一定要快啊!   倪康在心里怒吼,恨不能现在立刻就拦在妖族面前。   “就在前面。”有人低叫一声,呼吸急促。   倪康看向前方,又有人急忙叫道:“就在下方。”   他们俯冲而下,杀气腾腾之间,已经看见了刚刚到了这里,已经钻进深谷的妖族。   “杀!”倪康怒吼,天空中顿时亮起各种各样的光芒,各种各样的攻击如同暴雨一样朝着那群妖族砸落下去,一如他们焦急暴躁的情绪。   血腥的杀戮,形单影只、身受重伤的小侯爷……   可怜的小侯爷,我们来救你来了,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倪康瞪大了眼睛,发出怒吼。 第564章 谷中两道线   “站住!”倪康大吼了一声,独臂一甩,又是一道犀利的刀光劈斩下去。   深谷中的妖族分成了两批,较少的一批拦住了他们的去向,另一批人循着脚印一路追踪过去。   何粲然心急如焚,顾不上保持体力,一甩手便是暴雷一般的攻势,招式老辣,气势一往无前。   妖族与人族压抑着的情绪在这个地方一下子爆发,之前所有的小小的摩擦带来的后果在这个时候汇聚在一起,不管是妖族还是人族都发挥出了超出他们想象的战斗力。   一时间只听见这边呐喊声不断,元气波动爆炸,深谷凝聚的瘴气没被风吹走,在他们的动作下却好似纸糊一样很快被肃清。   妖族的兵力说到底还是少了一些,若是一千妖族与人族同时开始战斗战斗的胜负还说不准,若面前的两千人不是义渠军同样也说不准胜负,但当面前的这些人是经历过严酷战斗的人,同时抱有必死决心的时候,妖族兵力的劣势便体现了出来。   战斗没多久,他们开始节节败退,留下一具接一具的尸体。妖族被留下来的那将领暴跳如雷,却只知道让手下妖顶住压力往前冲。   随着妖族不断减员,战局很快变得明朗,哪怕人族死伤惨重,胜负却终究是分了。   仅存的义渠军聚集在一起,何粲然浑身是血,看着剩余的这些人,眼中却是一点喜色也没有,只有无尽的悲恸。   这些人都是他的下属,大多数都是熟悉的面孔,有一半都是荣武军出来的,他们没死在浮池之渊,没死在百景城,却死在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但这一切终究都会是值得的。何粲然悲恸的目光逐渐变得平静甚至于麻木,面前的这群人也变得麻木。他们的人数进一步削减,只剩下一千两百余人了。   想到他们在出百景城之前的那宏伟计划,再想想仅仅只是走了第一步便成了这个样子,哪怕是小侯爷也难以救山之将倾了吧。但人终究还是要救的,已经死了这么多人,若是小侯爷还没救出来,这些人岂不是白死了。   何粲然指着谷内,什么话都没说,他们已经杀气腾腾冲了进去。   不需要什么动员,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大概会死在这里了,但临死之前,终究是要做一些有价值的事情的。   若只是一辈子那么浑浑噩噩活着,和猪狗一样有什么区别?人终归是要有一些追求的,终归是要对得起自己一步步走过的路、吃过的饭的。   他们一路走过来,早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荣武军了。之前的那个荣武军见到妖族会选择逃跑,现在的他们已经能够正面打败妖族了。   就像是商品一样,它们的价值的都是人所赋予的,同样,人的价值也是自己赋予的。人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价值,所以人才需要去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对于他们来说,现在没有一件事情比找到唐未济更加重要。   一定要撑住啊!何粲然干燥的嘴唇如同刀子一样彼此摩擦着,他知道自己这么点人已经不是剩余的那些妖族对手了,但若是能给唐未济争取到一点点的时间,一点点活命的时间都行。   计划失败就失败了,人不能死。至少唐未济不能死。为了大唐的将来,为了某些人眼中那虚无缥缈根本毫无价值的信念与理想。   ……   风恶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了出去。他一步跨出,身后蝙蝠一般的翅膀便张开带着他向前掠去,一眨眼便是数十米。   剩余的妖族还有六百,都是他带着的精锐,身后留下的那些妖族死了大半,剩余的逃走了,这些消息他已经得知。这让他有些意外,从发现那些人族开始他便觉得这些人族与以往见到的人族血修有些许不同。只是他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能打败自己留下来的部署。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他知道身后那群人已经丧失了大半的战斗力,若是自己现在回头的话他们必然大败。   放在往常,他会回去把这些人撕成碎片,但他更知道前面还有他一路追过来的那几百人才是最大的威胁。   后面的这群人冲不了东营,哪怕给他们一万人也打不赢有左鹏坐镇的东营。而前面的这些人却是能把东营胆子都打碎,差点把左鹏都宰了的狠人。   不赶紧抓紧时间把这些人杀完,难道还等着他们恢复了之后一口吞了自己么?   拜托,六百妖族,放在那些曾经冲过东营,打败一万妖族之后甚至还能全身而退的血修眼中来说算得了什么。   何粲然他们以为唐未济只是残兵败将丧家之犬,风恶却知道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的。   到了谷底的时候他从遗留的气息便能确定那些人的确是在这个地方,得到如此确切的消息,他哪里还有心思与身后的人缠斗。他现在只想赶紧找到那群人,把他们杀完,即便杀不完,也要死死纠缠住他们,不让他们有恢复实力的时间,只要等援军到达……   风恶再吞一口气,一路掠走。   不过没关系的。他安慰自己。那群人一个个疲乏到了一定的程度了都,毕竟冲破一万妖军也不是轻松的事情啊。   哪怕他本就是妖族,也对此无比赞叹。对那群人的警惕心自然更高。   “身后的人族追上来了。”有脾气暴躁的妖族凑上来说道:“要不要先干掉他们?花不了多长时间的。”   风恶骂了一声,冷冷道:“没脑子的,他们重要还是前面那群人重要?”   “就让他们跟着?”   “让他们跟着,到时候一并解决了。”   “有发现了!”前方有妖匆匆叫道。   “怎么了。”风恶精神一振,连忙上前。他现在最怕这里是那群人故意留下痕迹,就是为了引开他的视线,之前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气息越来越纯净了。”前面有个长着巨大鼻子的妖族,他抬起头,嗅着鼻子,鼻尖泛红,他面容陶醉,“是那群人族的气息,我们离他们已经很近了。只是……”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   “只是什么。”风恶心头一紧,心想奶奶的不会又中了疑兵之计了吧。   那妖族犹疑道:“除了那群人族,似乎还有其他人族的气息。”   风恶心头又是一紧,目光已经开始犹豫起来。   其他人族?难道是那群人的接应部队先到了?若是他们的接应部队,战斗力与那群人是不是不相上下,若是这样的话,自己这六百妖族不是羊入虎口?   那大鼻子妖族跟着说道:“不过那群新来的人族实力好似不算太高,气息都算不上纯净。”   风恶长吁了一口气,重新变得杀气腾腾,“那你说个屁,估计是半道上遇见的其他人吧。走,与我一路杀过去!”   一群妖族露出了狞笑,马不停蹄向着前方冲过去。   ……   “他们好像已经确定目标了。”自愿充当探哨的倪康气喘吁吁回来,一脸的焦急和绝望,“我们很可能来不及了。”   “来不及也要去!”何粲然嘶吼着。一路厮杀,过度疲累之下,老将军的声音极其嘶哑,“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难道我们要让那些兄弟白死么?”   “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了。”他站出来,冷静地看着周围,“已经到最后关头了,我要有明确的战术。”   何粲然抬起头,花白的头发与胡须散落下来,他大声叫道:“不需要和他们进行什么试探攻击了,我要五百人组成敢死队,牵扯妖族的注意,谁愿意和我一起只管往前冲的?”   “我来!”刹那的寂静之后,声音不断响起。   “那还等什么。”何粲然叫嚷道:“没有时间再让我们继续等下去了,你们与我来,其余人跟在后面,一定要救小侯爷出去。”   他看着那自愿站出来的五百人,“诸位,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齐声大吼,同时发挥出自己百分百的实力往前冲,什么也不管,只管把自己威力最大的攻击准备好,遇到妖族之后往前砸,至于救小侯爷,那已经不是他们要管的事情了,他们的事情就是去死,然后在死前给妖族造成足够多的麻烦,至少能耽误妖族足够多的时间。   于是在这片深谷中,被这些浓重瘴气隔成了三段的地方便形成了三幅截然不同的奇异画面。   在深谷最里面的位置,肉汤香气浓郁,一片欢声笑语。   在中间的位置,一群妖族化身本体,奇形怪状一起往前冲。   在那群妖族的后方,一堆血修进行了血脉化形,同样也是千奇百怪,抱着必死的决心往前冲。   轻松与急迫交织在一起,香味与血腥味混杂着沉坠。   混乱的画面搅碎了沉积百年的瘴气,彼此割裂开来,却又成为了另外一副画面的明确目标。   无数人和妖为了那个人殊死搏斗,无数条性命在这片无名土地上进行无名的死亡。死前或是伟大或是茫然,但没有一个人死得窝囊。   终于,身为这场事件的主角,唐未济得到了妖族来了的信息。   一堆篝火闪着温暖的火光,火光在瘴气中传递不了多远,带来的暖意也很快随着这个消息而消散。原本懒洋洋躺在各个地方的义渠军站直了身子,围拢在那火堆旁。   唐未济依旧懒洋洋躺着,小木鱼有些担心,“师兄,要不然,先撤?”   宫二笑了一声,“怕啥。”   “是啊,怕啥。”唐未济轻拍了拍小木鱼的手臂,“这场战斗你们不用出手,看着就是。”   “可是师兄。”小木鱼忍不住道:“他们休息时间太短,若是有战损……你们先走,我们殿后。”   唐未济转了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你们休息好了?”   “对付区区几百妖族,需要休息多久。”宫二朗声笑道:“大家早就休息好了。”   人群中顿时一片赞同声,尤其是那些原本重伤,得了回天珠的人,一个个叫得嚣张。   他们的自信心在飞速膨胀,原本魔鬼一样的妖族在他们看来已经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了。   “你看。”唐未济摊开手,“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就你们去对付吧,我没休息好,我要继续休息。”   一群人顿时傻眼了,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宫二讪笑道:“小侯爷,您,您这开玩笑呢,没我们可以,没您那怎么行。”   “也知道没你们可以。”唐未济冷笑了一声,“一个个能耐了啊?被妖追杀了这么多天,一身的伤,才休息了这么点时间就跟我说休息好了?我把你们从东营好不容易带出来,就是让你们给我发挥不稳定去送死的?不知道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   宫二低着脑袋,垂头丧气。   “行了。”唐未济一挥手,缓缓站起来,宫二连忙扶住他。   唐未济叫道:“方寸山三元境弟子都站出来。”   一堆人哗啦啦往前走,曾经与唐未济在天都战斗过的那群人眼珠子都亮了,朝气蓬勃,似乎是预想到了什么,自豪无比。   唐未济一挥手,朝着他们说道:“师兄让你们见识一下师兄的狼群战术!”   一群义渠军面面相觑。泽阳高高举起手,“师兄,什么是狼群战术?”   唐未济斜眼看着他们,“狼群战术都不懂?”他指着义渠军道:“问他们。”   一群义渠军这才知道唐未济说的是什么意思,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等到他们明白了唐未济胡诌的狼群战术是什么,风恶带着一群妖族已经冲散了他们之间隔着的浓重瘴气,而在风恶的背后,何老将军像是暴怒的老狮子一样跟了过来。   落入他们眼帘的便是这其乐融融的画面。   “杀了他们……”   “保护小侯爷……”   妖族的叫声与人族的叫声混杂在一起,然后奇迹般同时停住。   他们咽了咽唾沫,闻着空中的肉香,看着似乎是在交流心得的一堆人,目光呆滞。   妖族在想这群人怎么不怕的,都是傻大胆么?   何粲然等义渠军感到震惊的是……这里怎么这么多熟面孔?小侯爷不应当是无比凄惨一个人的么?妖族那东营一万妖是泥塑的不成?   若是中间有一道线,这半边便是战火连天拖着肠子还在打仗,那半边却是歌舞升平,极其诡异。 第565章 妖族三仙的野望   被唐未济称为狼群战术的战法再一次取得了完美的胜利。相比较义渠军而言,唐未济更加熟悉方寸山的这些人,在谷内呆了那么长时间,大家擅长的东西他都知道,几乎不需要预热,那不过百人的方寸山弟子挥洒出的第一片剑雨便让妖族死伤惨重。   风恶从一开始的震惊变成斗争性极强的战兽,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又从战兽变成了笼中的困兽,绝望的情绪随着他徒劳的战斗越来越多,最终像是一层厚厚的雾霾一样封住了他的六识。   在何粲然眼中几乎是难以战胜的妖族小队在唐未济面前顷刻间全灭,用时不过盏茶工夫,紧跟着妖族过来的那些敢死队先顿住了脚,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切,然后是后面的一群人赶过来持续性目瞪口呆。   先跟着唐未济的义渠军与方寸山那些普通弟子站在一起嘻嘻哈哈看热闹,另一边则是堵死了妖族去路的何粲然统领的义渠军满是震惊。   在他们中间的位置,便是唐未济与方寸山三元境弟子的表演。方寸山弟子的信心比义渠军更强大,用招比义渠军更自信,与唐未济配合得更好。   朱仲春被人围在中间,没有人敢让他受到伤害,他看着唐未济的战法,眼睛里面似乎要放出光来,神神道道的。   不多时,战斗结束。风恶到死都没能看见自己这边的妖族给那些人族造成伤害。在唐未济的控制下,这些三元境弟子好似一个人一般,同时躲开攻击,同时集火攻击,每一次出手便是成片成片的妖族倒下。这种感觉实在让妖绝望。   当然,人间之所以美好,是因为人间不仅仅只有绝望,最起码的,唐未济等人嘻嘻哈哈的并没有感觉到绝望。   战斗结束,何粲然让人去打扫战场,看着唐未济身后剩下的那八百义渠军,有些匪夷所思。唐未济看着何粲然剩余的人马同样感到匪夷所思。   义渠军的战斗力是大唐军方血修平均战斗力,在唐未济看来,自己吸引了大量妖族之后,烧毁妖族血修不会损失多少人,即便是这样,四千人也只剩下了一千两百人左右,这种损失可谓是极其惨重的。   若非唐未济与何粲然在这些军士的心中地位实在高大上,这些人怕不是早就哗然而散了。   两人交谈了没多久,何粲然突然道:“小侯爷,我思前想后,有一个念头总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你说。”   “我想让小侯爷当义渠军的统帅。”何粲然看唐未济似乎是有拒绝的意思,连忙按住唐未济的手臂,解释道:“小侯爷,我的岁数已经很大了,义渠军是我一手拉扯出来的,但他们终究不是纯粹的哪一军了。战事还未了结,没有在乎他们的生死,跟着小侯爷是最好的出路。”   他顿了顿,用极其苦涩惨然的语气道:“小侯爷带着一千人去袭击大营,杀得妖族胆寒,还能带回来八百人。相比较小侯爷而言,跟着我的那些弟兄们实在是死得冤枉,我怎么还有脸继续领着他们作战呢。我相信小侯爷的本事,我相信他们同样愿意在小侯爷的手下待着的。”   “那你呢?”唐未济对这个提议其实并不抗拒,只是有些担心何粲然的状态。   何粲然笑道:“我年纪虽然大了,却也不是提不动枪,在小侯爷手下当个偏将还是绰绰有余的么。”   唐未济顿时乐了,“堂堂精英级战将给我当偏将,我这队伍的规格得有多高。”   何粲然摇了摇头,只是感慨道:“老了,老了。”他偏着脑袋,出神看着自己鬓角垂下的花白的头发,突然问道:“小侯爷,咱们已经损失了这么多人,计划还要继续么?”   “当然继续。”唐未济郑重点头,“妖族二十万大军都是精锐,韩老将军配合我们的行动,百景城想必已经与宁远战成一团了,宣威城虽然被我们拉下浑水,却不见得能分担百景城太多的压力。其它地方就更不用说了。   “既然已经乱起来,那就彻底要乱到底,不然没法分担宣威城和百景城的压力。之前才有刺杀,战线得全部绷紧,否则压力集中在两个点上,剑南道的防线很容易就会出事。   “好在太叔统领的十万妖军都是散开的,咱们行动要比最开始轻松许多,仲春你也见过了,他的计划我等一下与你慢慢说,但按照他的计划来,比我们之前所想的更有效率,同样,大家损失会降到最低。”   何粲然点了点头,“小侯爷都这么说了,我自然相信,接下来该怎么做,就听小侯爷吩咐了。”   “宣威城的事情已经不用我们管了,文鸣栾不是废物。接下来……”唐未济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幅简陋的地图,用树枝在某一处点了点,“休息好了之后,我们去这个地方。”   “阳关?”   “对,阳关。”   ……   红枫坡的战斗已经持续性白热化。从浮池之渊追杀过来的妖族以及太叔派遣过来的成编队制的妖军已经轮换了许多次,在这里亲自出手的三仙境大妖也有两位。   没有了浮池之渊绵延到天际的阵纹,能有两位三仙境大妖亲自过来看着玄武营,已经足够说明对他们的重视,玄武营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位刚刚晋级没多久的玄仙境。   要知道整个剑南道战线上面布置的大妖也许都不会超过五位,还都藏得严严实实的,除了唐未济曾经碰到过的盘夷,其余大妖从来不曾露头。   攻打红枫坡的妖军损失极其惨重,连带着的让整个玄武营也在不断被拖垮。更让人绝望的是那些妖军都是生力军,被玄武营打败的妖军很快被调回其他地方,要么回到浮池之渊对剩余人族部队进行肃清,要么布置到各个防线。   总而言之,玄武营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而妖族的军队则是越来越强,给他们带来的压力越越来越大。   红枫坡的红枫早就已经落尽了,满山的枫树也是焦黑一片,像是被雷击过,被火烧过。这座小小的山峰上每一寸土地却比被红枫覆盖时候更加艳红,那是被鲜血染红的。   玄武营最开始的时候物资匮乏到了一定程度,开始吃化形之后妖族的肉。后来水源也没了,他们不得已之下只得喝妖族的血。   吃妖族的肉也就算了,与妖族吃人族一样,妖族的肉对人族来说是大补之物,但第二种行为对人族来说无异于是饮鸩止渴了。   血修与普通人最根本之处就在于他们的血脉,因为他们的血脉,他们才有机会去感受天地大地。哪怕人族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妖族对于天地元力的敏感程度远远超过普通的人族。   吃妖族的肉有好处,大有好处,能极大增强血修的肉体强度。喝妖族的血却是在向自己体内血脉注入杂质,除非是同血脉的妖族,但同血脉的妖族哪里有那么多,何况还是玄武血脉。   四神兽血脉在妖界可以说是早就绝迹了的,这也就意味着玄武营饮一口妖族的血液,便是对自身血脉的一种污染。污染到最后,他们的天阶血脉是会降级的,玄武血脉变得不纯粹之后,谁也不会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事情。   早先大唐是有人利用妖族血脉去炼丹炼器刻画阵纹的,但后来为什么只剩下炼器以及刻画阵纹,是因为炼丹固然能够去芜存菁,依旧对血修有不可磨灭的伤害,这是来自血脉最根本的伤害,会封锁三元境到三仙境的那条路。   连续不断的战斗,妖族没有给人族一丁点休息的时间,杀喊声往往才落下,瞬间又会在另一边响起。   巨大的玄武法相不得不分解崩溃成更小的玄武法相,每一座玄武法相此起彼伏,站在远处看,就像是那小小的被鲜血染透的土坡上不断出现一个又一个破壳而出的大乌龟。   有两头妖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哪怕是他们,在这种时候也不由生出由衷的敬意。   左边的那头大妖名为十风,乃是拥有一点王族血脉的高贵妖族,化作人形之后看上去年纪不大,披着一身华丽的金色外袍,整个人都在放着金光。   右边的那头看上去普普通通,只是双手都只有三根手指,呈梅花模样。他叫周子,并非五祖门下大妖,而是那位新晋十一祖派来的。听说此妖在妖界长年累月研究人族血修的手段,尤其精通神秘玄奥的周易八卦,故此自称周子。   十风道:“已经多少天了?”   周子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半个月了吧。”   “半个月了。”十风忍不住叹道:“也就是一百八十个时辰了,他们一百八十个时辰不闭眼,都不觉得累的么?咱们可都已经换了三批妖军了,太叔前段日子还和我隐晦地抱怨了一番。”   “我也搞不懂啊。”周子笑道:“当初破浮池之渊,朱雀营与白虎营徒有虚名,一触即溃。反抗最为激烈,带给我们麻烦最大的不是青龙营,反而是这个玄武营,但根据那些投诚过来的人族说,这玄武营在四神兽营中名声最差,人族还真是一个奇奇怪怪的种族啊。”   “若是玄武营能在你我手下投诚。”十风目光中带着一些矜持与野心,“这对你我来说都是极大的功绩。”   周子摇了摇头,“我看他们不像是这种人。”   “难也不代表没机会。”十风幽幽道:“玄武营守将上官不是个蠢人,我听说玄武营之前并非大唐正统军方,是由罪囚中挑选的,像他们这些人呐,最会审时度势,若看事不可为,必定改弦更张。”   “这便是你这些天下令舒缓节奏的原因?”   “被你看出来了。”十风笑着,一身金袍如同金水一般流动,泛起波纹,熠熠生辉:“听冥河妖族说大唐极北之地的人族擅长熬鹰,熬鹰有个小说法,说最开始的时候你得和它对视着,瞪着它,一直和它看着,看到它撑不下去了,比你先困得闭眼了,你就成功一半了。”   周子摇了摇头,“我怎么没听说过?是以讹传讹吧?”   “以讹传讹也好,真有此事也罢。”十风指了指红枫坡,“上官就是那只鹰,整个玄武营也是那只鹰,他们现在每一份每一秒都是在玩命,只要他们露出一丁点的疲态,他们就完了。”   “他们也知道这一点的。”   “他们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玩命啊。”十风把玩着自己金色的袖口,玩味道:“已经战斗到这种地步了,他们依旧没有援军。早前太叔有疏忽,让他们逃到了剑南道的宣威城,宣威城的守将没有让他们进城,他们才会被我们逼到现在这种田地。大唐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人在乎他们,我就是要让他们认清这一点。让他们变得疯狂,变得绝望。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整个大唐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愿意救他们。   “若是在这种时候我们给了他们一丁点希望,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给了他们一丁点希望,你觉得他们会选择为这么个大唐去死,还是选择活下来向根本不在乎他们、经常羞辱看轻他们的大唐复仇。”   “大唐。”周子冷笑了一声,“呵,大唐,这种腐朽的制度早就应当灰飞烟灭了,他们早已经没有了古秦时候先贤的风采了,已经烂透了。”   “早听说你研究大秦,那神秘的大秦到底为何而亡?”十风好奇问了一句。   周子脸色稍稍变了变,但紧跟着又恢复原样,他挥了挥手,不经意似的说道:“这种事情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谁若是能搞清楚,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也是。”十风幽幽道:“那些事情都与我们无关,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对付玄武营才是。熬鹰熬到最后时候了,可不能出差错。我猜他们最多再撑三天,周兄觉得呢?”   周子似乎是在出神想别的事情,十风问了好一会,他才随口应了一声,“啊,好。”   十风怪异看着他,半晌笑了笑,摇了摇头,看向红枫坡所在的方向,一身金光璀璨。 第566章 老树未曾有新芽   “妖族那边有妖在叫。”   “叫什么?”   “让我们睁大眼睛看清楚。”   “看清楚?”   “看清楚这大唐对我们做了什么,看清楚根本就没有援军,看清楚那些几十万里之外的冰冷恶意。”   “所以呢?”   “劝我们不要为了大唐再拼命了。”   “嘿……”有人在笑。   “嘿嘿……”更多疲惫的人被惊醒,那一双双被战火磨砺得雪亮的双眼,那一道道桀骜不驯好似骄阳一般的目光。   “哈……”终于有人忍不住躺在地上大笑了一声。   窃笑声也跟着多了起来。   “他们……以为我们是为了大唐?”   “哈哈……”   “大唐……”有人沉默着,突然道:“大唐算什么?圣皇又算得了什么,老子是为了人族!”   “这么崇高?”   “不然呢。”   “只是不想投降妖族罢了。”   “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了。”   “老子杀了十来个了。”   “血他妈赚啊兄弟!”   “哈哈哈!彼此彼此!”   ……   小黄门袖了手,急急忙忙穿过长廊,才刚刚走到太和殿外,就听见殿内刘侍郎扯了高嗓子在叫。   “不行!不行!我们怎么能坐视这种人败坏法纪,肆意妄为!剑南道防线才刚刚遭受酒馆重创,少游侯无法无天,胡作非为,怎么能坐视不理,一定要罚,要重重的罚!”   小黄门听见有人快步走动的声音,紧跟着是刘侍郎动情的呼叫,“陛下,军法如山,这种人若是不罚,只怕值此关头就要天下大乱啊!”   “小侯爷心念玄武营,重创望舒妖军东营,烧毁东营血藤种子,功勋卓著,怎么能罚呢!”小黄门有些意外,他听出来说话的竟然是老太师,不应当是班侍郎或者是大皇子么?   他悄悄绕过一群大人,急匆匆走到侧殿,凑到蓝城耳边匆匆说了一些什么。   蓝城脸色顿时变了,看了一眼争论不休的朝堂,却只是轻轻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小黄门临走之前还听见刘侍郎的高叫声,“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不能相抵,他唐未济哪怕有再大的功劳,也是没有军令擅自出兵。何况这分明是韩白登与文鸣栾两位将军的功劳,换谁去做唐未济做的事情不都能做到。   “如今剑南道整个战场被他搅得一团乱,若是防线崩溃,剑南道沦陷,他担得起这个责任么!此人就是目无尊上,无法无天惯了的!此等先河一开,边境永无宁日啊陛下。”   小黄门哪怕被那个消息压住了心头,却依旧忍不住嘟囔了一声,心说仗打到现在,也就少游侯那一场打得让妖族胆寒,有本事你也上前线去捞功劳啊,还谁去都行,说话不要钱,真是不要脸,呸!   没人注意到小黄门的离去,太和殿内只余下老太师的斥责声,“少游侯到底是年轻人,冲动一些也无妨。何况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此等危机关头,少游侯若是觅到良机,难道还要万里迢迢等天都的命令不成?不能责罚。”   殿内诸位大臣那是面面相觑,心想老太师与唐未济不是从来都是站在对立面的么,什么时候改成帮少游侯说话了。   要处罚少游侯的事情是刘侍郎提起来的,他与唐未济从当初的东来居一事就结下了仇怨,一直绵延至今。   宣威城外发生的事情被百景城的人用最快的速度传到大唐的各个角落,韩白登更是把唐未济在其中做的事情一字不落写在了奏文里,当然,仅止步于宣威城外的事情。   望舒军发疯一样攻击宣威城的问题有了答案,百景城与宣威城这两处剑南道最重要的城池每日都承受着来自妖族的巨大压力。   而在这种时候,另外的事情却不断发生。   十月二十日,距离宣威城千里之外的阳关驻扎着的五千妖族遭到不明队伍的袭击,五千妖族损失近千,所携带的血藤种子被人族烧毁,阳关战役就此打响。   十月二十五日,剑南道某一处名为老熊坳的地方发生战斗,妖族送往望舒军的血藤种子被人烧毁,运输小队遭到伏击,最终只跑出来不到百名妖族。   十月二十六日,留关外驻扎的妖军遭到袭击。同日,距离留关百米之外的羊城妖军被人族进行骚扰性攻击,夜里有人袭营,幸羊城领军妖将早有防备,人族只草草斩杀数百头妖族之后退走。   剑南道只在一夜之间遍地开花,似乎瞬间到处都是人族的伏兵。这些人族是哪支队伍已经不用说明了。人们虽然好奇唐未济是如何战胜妖族的,但他们的目光更多的是投向了那些战火连天的地方。   剑南道边境的战事没有在妖族的率先攻击下发难,反而是在人族的骚扰下忍无可忍,开始被动攻城。   太叔手下的十万妖军大多分布在类似阳关的这些地方,这些妖军数量或多或少,若总是被动防御,迟早会出大问题,不如配合望舒军与宁远军一起进行大规模攻击。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剑南道防线乱成了一锅粥,战事几乎是从刚开始便陷入了白热化。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刘侍郎对唐未济发起了弹劾。他认为唐未济肆意妄为,引起战事,让剑南道尚未准备充分的人族血修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让整个大唐都要为他的举动擦屁股,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大唐为此出了大问题的话,唐未济要负全部的责任,更要因此事罢免唐未济的劳军职务。   这乍一听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战事还没结束,朝堂上已经对领军在外的将军进行攻讦了。但细细一想却又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毕竟谁的屁股下没有一把椅子呢,刘侍郎不过是被推出来的刀罢了,这把刀握在谁的手里谁也不清楚。   让众人感到意外的是老太师却在这种时候站了出来,帮着唐未济说话了。班道远是唐未济的人,这一点已经不用质疑了,天牢一事班道远更进一步已经是明证,可老太师一向是和唐未济打擂台的,今日为何如此?   无数的疑问下,老太师与刘侍郎又辩驳了几句,刘侍郎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了,面对老太师的诘问竟然回答得有条有理,字字句句分毫不让,甚至有些时候站在大义的一方还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老太师似乎是有些怒了,起身与圣皇道:“陛下,您英明神武,可千万不能轻信小人谗言。老臣虽与少游侯有些许争执,但那是君子之争,只是立场不同,少游侯功在千秋,剑南道战事如火如荼,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妖族急了,更是证明了少游侯这一下打在了妖族的七寸之上,只要能挺过妖族最开始的攻势,这场战役我们必将取胜。   “此时此刻,少游侯最重要的就是陛下的支持,若是在这种时候放弃少游侯,岂不是寒了边关将士们的心么!”   刘侍郎同样朗声道:“陛下,少游侯目无法纪,军法森严,若是人人都与少游侯一般,这军事岂非乱成一团?   “何况此战能赢是将士们用命,是文鸣栾将军与韩白登将军的功劳,与少游侯何干?   “妖族自乱阵脚,随便去个人都能烧了粮草,只能说是少游侯莽撞,误打误撞运气好罢了。若是提倡这种做法,日后要出大乱子的陛下。”   “乱世用重典,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你不懂么?为一些小小私怨,你要让我剑南道出大乱子!”   “太师息怒,刘某惶恐,刘某自认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刘某不知太师所谓私怨是指何事,刘某只知道为民请命,为国直言。少游侯领我百景城精锐中的精锐,在剑南道边境胡作非为,恕臣眼拙,至今不明白少游侯想要做什么。   “为国,少游侯此等目无王法之人必须严惩,为民,少游侯不懂军事,不通兵法,却胡搅蛮缠,送大好男儿性命,岂非要寒了天下人的热血。”   “你怎知少游侯领的就是百景城的精锐?”   “若非精锐,如何能以一千破一万?若非精锐,如何能杀得妖族毫无还手之力。臣想来想去便也只有这一个解释,百景城战事胶着,想来也是因为少游侯利用手中权力强行令韩老将军交出手中精锐。百景城十万兵马,凑五千精锐总是可以的。有此等强军在,谁替了少游侯的位置不都一样?   “少游侯罔顾国法,罔顾百景城安危,罔顾他人性命,却不想想,若是有此等精锐在百景城,对韩老将军来说是何等重要。他为了一己功名便做出这般事情,着实让人愤怒。韩老将军陈言不敢说少游侯不妥,但那字字句句中分明藏着韩老将军对此人的极度不满,久而久之,军心涣散,军容不整,为此人将天下大乱啊陛下。”   刘侍郎这番话说得是声情并茂,连老太师都哑口无言。毕竟他说的几乎是所有人心中猜想的事实,否则解释不通发生在望舒军中的事情。   太和殿内群臣顿时议论纷纷,有支持老太师的,也有觉得刘侍郎说得有道理的,谁也说服不了谁。一个个争得脸红脖子粗,圣皇坐在上头看着他们,莫名心烦。   蓝城看着这些乱象,叹了口气,悄悄走到圣皇的身边,凑着圣皇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圣皇猛地睁大了眼睛,一股如暴风一般威严的气势轰然炸开,太和殿内的大臣们顿时变得犹如鹌鹑一般瑟瑟发抖,面无血色,鸦雀无声。   就连老太师都忍不住看向圣皇,不知道他缘何发怒。   圣皇猛地站起身来,冷声道:“限唐未济十一月之前回天都复命,此事无需再议。”   殿下群臣齐声应下,老太师与刘侍郎对视了一眼,各自扭开脸,冷哼了一声。   圣皇匆匆离开,甚至走得有些焦急,一出了太和殿便与蓝城化作两道光虹冲天而起。   “这是怎么了?”群臣议论纷纷,却终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没过多久,宫内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圣后娘娘病危,大限已至。   ……   宫内的那处桃林,剑囚抚摸着那些枯瘦桃枝,那用来握剑的稳如泰山的手掌却在微微颤抖着。他站在那边看着穿过桃林而过的清溪,眼中似乎有浊泪滚滚。   从唐未济上次离开天都,他似乎又苍老了太多,看起来比这些冬日里枯瘦的桃树加起来都要枯瘦,整个人就像是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厉鬼。   他站在这里,听着宫内各处急匆匆的脚步声,听着太医院的太医进宫,听着他们出宫,听见魏孝熙翰从大青山披着甲胄匆匆进了景德宫,听见大皇子伏在圣后娘娘的床头哭得泣不成声,听见瑾公主一个人偷偷抹眼泪的声音。   就这般入了夜,天空在黑夜铺满了星芒,他最终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剑囚睁开眼睛,看见了撤去了星辉之力的圣皇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面色发白,眼中甚至有些惶然。   “他们说她没救了。大限至矣,神仙难活。那些宝物用尽了,没有一个有用。   “我从二十二岁认识她那一年起便发誓要与她厮守终生。我发誓要让她见到我一统妖界。”圣皇改了对自己的称呼,这个天下最强大的男人在自己一生的情敌面前露出了暂时的软弱,他面容扭曲而痛苦。   “这一切她都还没有看见,她怎么就要走了。”   “她是凡人,你是血修。”剑囚声音嘶哑像是渡鸦,“生老病死,自有天定。”   “你说过你的命就是她的!”圣皇突然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她,“你当初自锁深宫的时候便这么说过,你能救她。”   剑囚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小桃能从这里离开,我很开心。哪怕是用这样的方式。”   “你不愿意救她?”   “拿我的命换她的命?”剑囚翘起了嘴角,“可以。”   圣皇眼睛放出光来,但紧跟着又收敛起来,“你有什么要求。”   “你放过唐未济。”剑囚看着面前的桃枝,温柔抚摩着它们,就像是在抚摸天底下最亲爱的那个人。   “你什么意思。”   “你懂我在说什么。”剑囚冷冷道:“唐未济与瑾公主在一起只有两种结局,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只会选择一种结局。”他看着圣皇,“我只有这么一个徒弟,你放过他,我把我的命给你。”   圣皇看着他,看了很久。   桃树上久不曾坠落的枯叶落在了水中,清溪起了涟漪,剑囚满是皱纹的脸上也自嘴角泛起一丝涟漪。   圣皇点了点头,“好。” 第567章 背叛与利益   天元二十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对于唐未济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变成了玄武营能否获救;对于大唐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通过剑南道、南漠沙海以及流沙府死死遏制住妖族扩张的脚步;对于天都里的某些人来说,圣后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这关系到圣皇是否会在这种紧要关头丧失理智。   天下人都知道圣皇对圣后的感情,后宫人影寥落,圣皇独宠一人,若是圣后死了,保不准圣皇会因为这件事情发疯。一个疯子是可以做成大唐的皇帝的,同样一个疯子做皇帝最大的可能性是把大唐拖进地狱的深渊。   而在天元二十年十一月初二的这一天,在寒风中,世上再没有剑囚这么个人,所换来的是圣后身体奇迹般的好转。   剑南道边境的战事最为激烈频繁,在朱仲春的缜密部署、唐未济的亲自偷袭之下,二十万妖军连续失去了两批血藤的种子。   若是往后退,出兵不利不说,甚至会辐射到南漠沙海与流沙府。剑南道还不算最难啃的,南漠沙海有南宗在,流沙府还有一位王圣人,相比较而言,曾经经历过一场妖祸的剑南道反而是三者中的突破口。   太叔率领的这二十万妖军不能退也不敢退,不说退兵情况之复杂,就说退兵的结果他们也承担不起。这种情况让他们不得不变得疯狂,几乎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堆向剑南道边境的城池。   剑南道的情形绷紧犹如一张弓弦,每一座城池关卡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兵力支援其他地方,能调往剑南道的军队已经全都调度过去,原本在南漠沙海的龙渊卫千里迢迢赶往剑南道,作为押阵的军队,生怕剑南道出什么乱子。   在这种情况下,玄武营的存亡已经变得无关轻重,谁还会记得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自天都的命令传到了百景城,却根本联络不到唐未济他们的人。   唐未济一群人似乎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在剑南道掀起人族与妖族之间的战斗之后,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惹了大祸的孩子,躲在了某个地方不敢出来。   自然而然,到了圣皇给定的期限,唐未济手上的权柄再次被收了回去,那些跟着唐未济的人变成了与玄武营一样被放弃的孤军。   除了在天都的一些人,再没有人在乎唐未济的生死存亡。就和他们不在乎玄武营一样,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不被人在乎的人。   ……   天心听说老太师找自己,犹豫片刻之后终究不敢怠慢,急忙来到太师府的书房,却得知老太师不在这里,又被领向了后院。   后院的早梅已经开了,缀在枝头,就像是天心曾经在长安街使过的梅花剑意。   “听说你最近安稳得很?”老太师让人折了一支古虬的梅枝拿在手上把玩着,看着天心。   天心毕恭毕敬道:“在府中一些日子,晚辈也想明白了,以前是我许多地方做得不对,几番思索,到底是眼界窄了,眼光浅了,太师愿意给我机会,晚辈再不好好把握,愧对太师提点。”   “我让人把最近从剑南道送过来的折子都送到你那边,你有什么意见?”老太师似乎是在考他。   天心犹豫了一瞬间,“晚辈在说自己的意见之前,能否请问太师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晚辈听说太和殿上刘侍郎那件事情,是太师拦着圣皇?”   老太师笑了笑,“你觉得我有一念之仁,还是觉得我要救唐未济。”   天心轻声道:“我与唐未济打过很多次交道,太师不了解他,我是了解他的。此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只要能给他带来利益的事情他无所不作,厚颜无耻。但偏偏天命总是向着他,此人运气极好,我是觉得剑南道的妖族要不了他的命。”   老太师看了他好一会儿,看得天心自己都有些疑惑的时候,他洒然一笑,摇了摇头,“算了,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疑惑。   “刘侍郎本来就是我的人,他的一言一行也是我授意的,那日在太和殿,只是给圣皇演一出戏罢了。”   “这,这是为何?”天心有些疑惑。   “说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来说说另一个问题。   “韩白登把唐未济从百景城摘了个一干二净,只说他带着人去袭营了,之后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他若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可能么?”老太师冷笑了一声,“总有人呐,觉得自己是了不得的,仗着运气好,总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归,唐未济就是这样的人。”   “只可惜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天心接了一句。   “对,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事情做得多了,总归会遭到反噬的。”老太师道:“我问问你,唐未济做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你觉得他的目的是什么。”   天心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是有了答案,但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决,他困惑着想了半天,从唐未济的各种关系利益上去靠拢,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   “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想法倒是有一些,但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把所有的绝不可能的猜想都去掉,剩下的那个哪怕再不可能,也就是事实真相。唐未济不是一个傻子,你说过的,自己足够了解他。”   “他真的是冲着玄武营去的?”天心震惊了,“玄武营深陷死地,谁也救不了他们的,谁去都是送死。”   “所以我才让唐未济自己去送死。”老太师笑道:“这种问题的答案你都能想得到,圣皇怎么会想不到。唐未济贸然开启战事,圣皇嘴里不说,但有些话总归是要有人去帮他说的。我若是不和刘侍郎演那么一出戏,大皇子二皇子要帮唐未济怎么办?那才是真正的一线生机。”   “我们帮他,实际上却是帮他把这最后一条路斩断?”   “不错。事实也正是这样,对唐未济这种人不需要刻意去对付,他自己便会把自己送上死路,他以为以他的身份行这种险事会有人帮他,却不会想到我们替那些人帮他把话说完,说死!”   老太师看了一眼天心,“你可能不知道,之前有个从百景城到天都的人死了。”   “谁?”   “无名小卒罢了,但他对唐未济却是无比重要的。他去的是皇子府。”老太师笑道:“我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唐未济在行动之前便想要与大皇子知会,让大皇子帮他在朝堂上说话?”   “他觉得玄武营分量不够,便把自己也加了上去。大皇子若是帮他说话,加上圣后娘娘突然病重,圣皇一念之差没准真的能救他,只可惜那个从百景城来的人运气不好,坠马失足而死。”   “那他等的援军?”   “当然是没了。”   “大唐少游侯为救同胞战死沙场,百年之后此时也不失为一种美名啊。”天心大笑,“原来如此,难怪太师这么不遗余力帮他。”   “我与你说了这么多的事情,你现在可安心了?”   天心这才知道老太师一直注意着自己的举动,连忙拱手道:“晚辈惭愧。”   “嗯。”老太师训斥道:“别以为你打着太师府的名号在天都行事就没人注意到你,酒馆的那些乌鸦你暂且不要再去触碰,最近的天都,不太平。”   天心恭敬行了一礼,算是对这个老人心服口服,从院子里走出来之后,他抬头看着天空,眼睛里面闪着光,想到唐未济走投无路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   “我仍旧搞不懂小侯爷的心思。”纪沛摩挲着自己体外笼罩着的青铜甲。在与青铜战兵融为一体之后,他们成为了青铜战兵的载体,与青铜战兵的熟悉度日益加深。   纪沛因为唐未济送给他的九楼的小世界,如今实力突飞猛进,成为了青铜战兵融合度最高的人。青铜战兵的融合度看他们裸露在体外的青铜甲,青铜甲越多意味着他们对青铜战兵的融合度越高。   纪沛已经能够形成完整的全身甲,实力已经达到了逸元境,有九楼的小天地在,相当于让他做开卷考试,他只要不停看下去,总有一天会突破三仙境。   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移洛对他的意见颇为重视。   从道士塔离开之后,他们一路赶往剑南道。移洛与他们同行。剑南道与剑北道相邻,移洛也不是寻常的妖族,以他们的实力藏匿行踪是简简单单的事情。   他们在半道上的时候接到了唐未济通过酒馆传递过来的消息。酒馆与唐未济的关系不好,但没人会放着生意不做。   移洛接到了唐未济给她的乱七八糟的一堆符号之后,反而立刻改了主意,不再去往百景城,反而去往浮池之渊。纪沛搞不清楚她与唐未济在做什么。   “我在配合他做事情,其他的你不用担心。”移洛冷冷道:“我与他的关系只有你们知道,不管是他还是我,都不会也不敢将这些关系说出去。他对我的价值相当于我对他的价值,你们觉得我会在这种时候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么。”   纪沛摇头道:“我们终究不知道小侯爷想做什么,心里没底。”他看写的移洛,“更重要的是,我们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移洛停下了脚步,“唐未济那边不用我们去管。”她说道:“浮池之渊有更重要的事情,我要带你们去见五祖。”   纪沛忍不住色变。   “怕什么。”移洛看着他,“这是唐未济的意思,浮池之渊投靠妖族的人族也不少,多你们一个不多,少你们一个不少,你们怕什么。”   “剑南道的事情不管了?”   “唐未济搅乱剑南道的战线,让百景城、宣威城、阳关一带掀起战事,是为了围魏救赵,让红枫坡玄武营承受的压力变小。他们一路潜行过去,不就是为了牵扯太叔的注意力,救玄武营,这种事情一眼便能看出来,你与他相识,怎么这么笨?”   “红枫坡距离防线如此深远,小侯爷孤军深入,处处危机,只要碰到一个妖族,计划便有可能全盘皆失,小侯爷在想什么?”纪沛说出这种话,便算是被移洛说动了。   “他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自然就要承受最大的压力。一路凶险是正常,所见全是妖族也是正常,甚至深陷二十万妖军的包围之中也是寻常,妖族又不是傻子,总会有妖能看出这一点的。”移洛速度变慢,“暂时没有妖想到,总会有妖族想到,到那个时候,他们所面临的将是铺天盖地无所遁形的追杀。”   纪沛深吸了一口气,想到那样的场景,忍不住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二十万妖族,再加上那些藏在暗中的三仙境。他几乎已经预料到唐未济此行必定十死无生。   “但好在还是有一线生机的不是么。”纪沛问道。   “对啊。”移洛突然笑了,笑容很美,这是他们跟了移洛之后她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容。   “只要他们赶在妖族发现他们的谋划之前赶到红枫坡,自然便有几率把玄武营救出去。”   纪沛看着移洛,却突然间察觉到一丝不妙。他突然停住脚步,问道:“你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走得这么慢?”   “我的意思么。”移洛甜甜笑着,“走这么慢当然是为了给他们足够多的时间啊。”   纪沛等人看向移洛指着的那方向,浑身忍不住涌上一阵寒意。   在他们的周围,不知不觉之间密密麻麻全是妖族。   “你!”纪沛忍不住对她怒目而视。   “别这么激动。”移洛把青葱一般的手指竖在唇边,“我方才已经说了,那是在没有妖族看清唐未济目的的情况下。现在……”   她摊开手,“我终究是妖族。至于你们,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负隅顽抗的好,我不想伤你们的性命。”   她歪着脑袋,眼中满是怜悯,“你们已经不算是人了,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么?唐未济当初扔下你们,是真的没有办法带你们走么?他只是没有办法带你们回人族。”   青铜战甲内,呼吸粗重如同沙尘。   移洛已经转身离开,她的声音遗留在这片充满了背叛与阴森的土地上。   “我已经知道他的计划……我懂他的性格……这次行动让我来指挥……二祖遗留下的位置,五祖知道怎么做的……” 第568章 人妖不两立   不管是唐未济的敌人还是与唐未济相熟的那些人,普遍认为唐未济现在所处的情景必然凶险至极。只是想想他所面临的那些危险,哪怕是敌人都会对他心生怜悯。   只是唐未济就是唐未济,与所有人设想的情况都有所不同。   在旁人的心中,跟随唐未济的那群人必定是忍辱偷生,宛若惊弓之鸟,四处躲藏,每走一步都是心惊胆战。居无定所、食不果腹、嘴唇干裂、步履蹒跚。   而事实上……   “师兄,你上次说帮我修改剑法的,这都几天了。”   “就来就来。”   “师兄,你之前说的那个狼群战术的要点我试了试,没用啊,和正常几个人配合没区别的。”   “本来就是人多才好用的。”   “师兄,我抓了几只鸟,听雷去前面抓鱼了,等下过来喝汤啊。”   “好的好的。”   唐未济连连点头,应接不暇。他擦了把汗,看着身旁的宫二,抱歉笑了笑,“方才说到哪里了?”   宫二揉了揉鼻子,“老将军那边已经搞定……”   “师兄,上次杀的那个金翅鸟妖族的肉质不错啊,你那边还有么?给个翅膀烤着吃啊。”   唐未济在空间门里翻找片刻,扔过去一条金灿灿的比人腿还粗的翅膀,“你继续继续。”   宫二苦笑了一声,“小侯爷,你这些师弟可真有活力啊。”   唐未济哈哈笑了笑,宫二原本到嘴的提醒又被他吞进肚子里。   老实人宫二很想提醒一句他们是在打仗,不是出来郊游的。只是一想到他们前些日子取得的辉煌战绩以及方寸山弟子在这些战斗中亮眼的表现与飞速的进步,那些话又说不出来了。   当日在谷底与风恶一战,方寸山弟子只有三人受了轻伤,一个人都不曾死,以不到一百人打败了包括风恶在内的六百妖族,唐未济还不曾出手。   这样的实力差距惊呆了所有的方寸山弟子,包括听唐未济提起过自己袭营一事的朱仲春在内都被惊呆了。   那六百妖族就像是落入渔网中的鱼,明明人族的数量更少,给他们带来的感觉却是妖族的一举一动都是束手束脚的。   此后的一些战斗中,出手的大多是方寸山弟子,义渠军战斗经验比方寸山的人老辣,只作压阵。有朱仲春居中调度,妖族根本没有一丁点的机会。   唐未济只是控制一百人不到,要比之前袭营的时候轻松得多。他们之后遇到的妖族自然也不会有望舒军那样高的战斗力,几番交战,方寸山弟子在飞速成长。   让一众义渠军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事情便是这些了,他们的实力比起方寸山弟子是要有所超出的,但他们的天赋与方寸山的人相比就差很多了。   方寸山弟子的未来成就是无限的,而他们的实力已经看到了尽头。与这样的人做同伴,谁会不感到失落呢。这些天义渠军的情绪持续低迷,方寸山弟子却因为这些胜利一个个辫子都要飞上了天,只觉得妖族不过如此。   让宫二更加惊叹的是朱仲春这个普通人在战争上表现出的天赋。他比唐未济思索得更加全面,他所制定的计划中甚至能把每一处妖族守将的性格都考虑进去,形成一环套一环的情形。   什么情况下那妖族守将会出兵,出多少兵,走什么路线,他一清二楚,算无遗策。妖族每一步都在朱仲春的预料之中,这也帮着这剩下的三千血修免去了极大伤亡。   宫二这次过来是向唐未济汇报何粲然那边的情况的——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何粲然亲自充当斥候,他们按照朱仲春设定的路线一步步逼近红枫坡。   没有唐未济坐镇,即便是何粲然带领的血修真要正面碰到了妖军,也不会是对手,所以他们一直保持紧密的联系。   宫二又说了几句话,突然听见前面有人叫了一声,紧跟着惊呼声四起。   “怎么了?”唐未济与他立刻站起身,两人对视了一眼,警惕起来。   他们走到河边的时候,本来说是去抓鱼的听雷已经上了岸,赤着小腿,面色铁青蹲在地上。在他面前,有个浑身湿漉漉的人闭着眼睛苍白着脸躺在地上,腹部有伤口,血已经流干净了。   听雷抬起头,看着唐未济,嘴唇翕动,“死了。”他顿了顿,“我认识他,是义渠军的人,之前与何老将军一起去探路的。”   “这是碰到了妖族。”唐未济猛地抬起头,“何老将军回来了没有?”   “没有。”   “能联系到他们么。”   “联系不上。”   “仲春在哪里?”   “我在这。”   “这里为什么会有妖族出现?”   “我计算过,这里出现妖族的可能性不大,如果真的出现妖族,并且让何老将军连报讯的时间都没有,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那些妖族是来追杀我们的。”   “对。”   唐未济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栾松,你带着方寸山的人与我来,义渠军出九百人,其余人原地戒备,都藏好了。”   队伍很快整顿好,唐未济领着一千人赶往何粲然所在的方向。没过多久便听见前面有厮杀声,何粲然苍老如雄狮一般的声音夹杂着大枪砸碎大树的声音。   唐未济没有半点犹豫,领着人便冲了过去。战斗才刚刚开始不久,何粲然领着的那一百义渠军已经是损失惨重,好在来的妖族不多,一群人一拥而上,很快将那些妖族斩杀。   唐未济连忙救人,回天珠救了何粲然一条老命。   他睁开眼睛,告诉了唐未济一个消息——那些妖族并非偶然出现,反倒像是刻意在这里等着他们,如果不是唐未济他们看见了顺着河流飘下的尸体,何粲然这一队人怕是要在这里全军覆没。   “走,咱们要换个方向了。”唐未济的眸子变得冰冷起来,“那些妖族不蠢,终于搞清楚我想要做什么了。”   ……   “他们要么出现在这里,要么出现在这个地方。不管唐未济出现在哪里,在意识到我们已经找到他们行踪之后他们就只能变道,以我对唐未济的了解,他会去这个地方。”   移洛白玉一般的手指指向元力地图上的某个地方,随着指尖的触碰,那地方爆发出灿烂绚丽的蓝色光芒,光芒瞬间大放,旋即又恢复了平静,与那地图一起消失。   站在移洛身前的是个披着猩红斗篷的少年。他容貌俊美,唇红齿白,头戴着赤金色的抹额,头发梳拢向后披散,并无逼人气势,浑身上下却符合道韵,连同每一根发丝似乎都泛着莹莹宝光。   那少年听着移洛如此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移洛,目光温柔,笑盈盈的模样。   移洛皱了皱眉头,外面突然进来妖族,在少年耳边说了些什么。   少年挥了挥手,“移洛大人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大声点说。”   那妖族看了移洛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我们已经发现唐未济的踪迹。”   “在什么地方?”   “白马山。”   “行了,你下去吧。”那少年看向移洛,忍不住抚掌敬佩道:“移洛大人果然不愧是九渊妖祖的真传弟子,唐未济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你的双眼啊。”   移洛清冷笑了笑,却也让那少年直了眼睛,“太叔兄说笑了,既然我与五祖达成了协议,那么帮你们找到唐未济就是我分内之事。我与此人本就有旧仇,因为他,我苦心炼制的分身迄今杳无音讯,帮太叔兄是假,我心中泄愤却是真的。”   “那我以后可得注意,千万不能得罪移洛姑娘了。”太叔笑了笑,“只是我怎么听说之前那个叫唐未济的还曾经救过姑娘?”   “总是这么称呼太过生分,又不是不曾在浮池之渊见过,唤我真名就是了。”移洛摆了摆手,“大道精深,恩恩怨怨太过复杂,我不想陷在过往,更不想与人族扯上干系。”   太叔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算是承认了移洛的说法。他带着歉意笑道:“五祖托我向你说一声抱歉,浮池之渊的事情与五祖无关,实在是手下妖私自做主,与九楼同流合污。”   移洛看着他冷冷笑道:“大道重要,些许小事我岂会放在心上。只是我与五祖曾经有过约定,若是抓到了唐未济,我要他身上的一样东西,你们不能与我抢。”   太叔伸出手,“只要能抓到他,唐未济我送给你。”   移洛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少顷道:“接下来他的路线会是……”   太叔听着她的话,不断与手下人吩咐,麾下的妖军被他调动,分批次扑向洛子山脉。   移洛说了一大通话,突然问道:“你既然相信我,为何不让军中的那些三仙境亲自出手?唐未济的实力不可小觑。”   太叔摇头笑道:“你带过来的那些披着青铜甲的人族俘虏有古怪,我可不敢让营中三仙都出去,留一座空营看着他们。”   移洛听出他话语里夹枪夹棒的意思,冷冷道:“那些人你不要动用,他们对我有大用,剑北道的平定,他们能起到关键性作用。”   “理解,理解。”太叔幽幽道:“青铜战兵么,若是记得不错的话,与那雄霸一时的大秦有关,若我是你,也不会这么轻易杀了他们的。”   移洛背过身,径直出了大营。   太叔看着移洛走远,舔了舔嘴唇,冷笑了一声,“区区唐未济便要我妖族三仙亲自出手?也太看得起他了。你提议这般,我却如何能信你是真的帮我,想要调虎离山,你还是嫩了一点。女人呐,前仇恩怨,哼……”   在唐未济并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对手已经从对他根本不了解的太叔变成了移洛,他们的一举一动便从最开始的难觅行踪变成了难以遁形。   白马山内,针对唐未济等人的围杀已经初露端倪,妖族分成了几十支队伍向着他们扑过来,为了保证机动性以及不会被唐未济全歼,每一支妖族队伍的数量都在两百左右,总妖数达到了一万两千余。   人族在唐未济的带领下虽然能够冲破包围圈,但那些妖族却并不与他们硬碰硬,只是纠缠着,像是群狼捕猎,消耗着他们的精力,随时等待着他们松懈的时候要把他们一口吞掉。   白马山距离红枫坡并不算太远,已经算是洛子山脉的腹地。唐未济他们想要从这里撤军已经不可能了,只能硬着头皮向着红枫坡接近。   在移洛点醒了太叔之后,红枫坡周围的妖军更多了,分明就是个口袋阵等着唐未济钻进来。   前有狼后有虎,妖军像是撵着羊群往羊圈里钻,唐未济等人便是那肥美的羔羊。   罗刹领了自己的任务,带着手下的妖军去往白马山的某个方向,他想到了任务里提到的那个名字,从不夜城开始的那段似乎早已经被忘记的尘封的记忆重新变得鲜明起来。   他的心情不自觉变得有些沉重,似乎有些期待与那个人的再次碰面,却又惴惴不安,总觉得自己与那个可恶的人族之间不该如此。   不管是在不夜城还是在归山圃,除了最后时候把自己扔在了十绝阵中,唐未济化名朱颜,从来没有给自己带来什么坏处。   可是,他毕竟是人族啊。归山圃发生的那件事情像是梦魇一样再次笼罩了他的脑海。   那曾经被他当成了所有希望的赤红色如同火焰一般的身影被证实了是人族派来的奸细,信仰开始崩塌,前路再次迷茫。   有妖族路过罗刹身旁,打了个招呼,他像是被惊到的兔子一样蹦了起来,但紧跟着便意识到了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他朝着那妖族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算是打过了招呼。   不管怎么样,他是人族。   罗刹告诉自己,他捂着自己的胸口,那边有一道几乎破开了胸膛的伤口,是之前攻击红枫坡的时候留下的。   天下大势,人妖不两立。   他仔细检查自己的兵刃,刚要出行,却被妖叫住。他茫然转过头,认出那妖族是跟在太叔身边的亲卫,顿时满腹疑惑。   找我作甚? 第569章 带路的妖族   距离十风所猜测的三天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玄武营已经逐渐落入下风,斩杀抵抗妖军的时间越来越长。   白马坡围剿唐未济的妖军在移洛的指引下已经将他们逼到了死胡同。   剑南道边境的战事越发惨烈,人族逐渐抵挡不住,后方补给被妖军三番两次截断,供应百景城的诛妖弩弩箭用尽,百景城与宣威城守军死伤惨重。   边境之上,妖族大妖终于出手,一次在百景城,一次在宣威城,还有一次是在某个叫做阳关的小关卡,出手的是一位直属十一祖的玄仙境大妖,据说是冲着阳关某个年轻小姑娘去的,却没能得手,只听说那位出自太玄教、据传为黄龙人传人的小姑娘重伤,被大唐军方的三仙境救下。   在宣威城督战的征南侯再次参奏圣皇,参奏唐未济此人祸国殃民,于剑南道局势未稳的情况下挑起战端,导致剑南道大好局势败坏,若剑南道战败,他必须为剑南道战败负责。   圣皇压下了征南侯的进言,但很明显,朝堂内对唐未济的不满情绪再一次爆发,许多陈年旧事再一次被拿出来说事,一些似真似假的猜测再一次砸到唐未济的头上。   白马山内,朱仲春面色蜡黄,盘坐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   方寸山弟子鸦雀无声,或蹲或立,满怀期待地看着朱仲春。   妖族对他们的围杀一波跟着一波,好似浪潮一般接踵而至。妖族领军之人不知道是谁,对他们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无论朱仲春做出什么样的判断,他总能预料到。   但也多亏朱仲春,无论情况如何危急,他总能从中找到一条生路。   这些天一路战斗,无论是方寸山弟子还是义渠军都已经疲惫不堪,作为领头人的唐未济更是如此,而今还坐在一旁调息。   过了许久,朱仲春终于睁开眼睛,长吁了一口气。作为普通人的他不会亲自参加战斗,但这些天每一步的计算他所消耗的心神却是最多的。   同样,他的压力也是最大的,谁也不知道他做出的下一个决定会不会带着人走入死亡。   他迎着方寸山弟子期待的目光,蜡黄色的面容上涌上一些苦笑,“有些难,但不是没有机会。”   众人明显长松了一口气,却没有人说话,他们节省每一分力气,寻求每一线生机。   “这个地方。”他指着元力地图上的某个地方,“我们之前曾经路过这里,我没料错的话,那些妖军已经从经过这里,在这个地方,这里,这里,给我们画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包围圈越来越小。”   “那我们不是死定了。”有人喃喃说道,脸上紧跟着爆发出一片狠戾的杀机,“要不然找他们拼了!”   “着什么急。”唐未济睁开眼睛呵斥了一声,“仲春不是说了,还有一线生机。”   朱仲春点了点头,“咱们是来救人的,哪怕要死也不能死在这里,没见到玄武营之前谁也不能死!”   “你说说你的计划。”   “还是与这个地方有关。”朱仲春指着他最开始点的那地方,“我们要从这里绕一段路,然后抹去踪迹,藏在这个地方。”   他舔了舔嘴唇,“这个方法很冒险,若是无意间撞到妖族,我们想跑都没有地方跑,瞬间便会淹没在妖族之中,以我们现在的状态是绝对逃不了的。好在妖族的三仙境都被拖在了前线,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除了这个办法,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对么。”   “对,除此之外便只有死战一条路了。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冲不出去的。”   “投票?”   “投票。”   片刻的死寂。   “我相信仲春的。”   “我支持仲春。”   “仲春一直都是咱们的头脑,不信他信谁。”   议论纷纷,但结论却是一边倒的。严密的计划被制定出来并且执行。   当下一批妖族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通过一条曲折的路线不断与搜寻过来的妖军擦肩而过。   他们冒着巨大的风险,花了近一倍的时间伪造行踪、掩藏踪迹,到最后的时候终于来到了那处藏在矮林中的干涸河谷。   满是针刺的荆棘被拨开,他们鱼贯而入,收敛自己当气息,藏匿身形,唐未济布下曾经在剑北道布置过的藏匿行踪的阵纹。这是他们这个计划最重要的一环。   这阵纹曾经连九楼瞒了过去,想要瞒住这些妖族轻而易举。他们已经通过了最危险的考验,现在只需要在某一个时机,带领众人从另一个方向冲出白马山便是天高任鸟飞。妖族想要形成同规模的和围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而那个时候他们早就带着玄武营逃出来了。   头顶上穿梭而过的破空声卷起一连串的气流,那些气流贴着地面,河谷上密密匝匝的荆棘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更不可能发现下面藏着的人群。   方寸山与义渠军抓紧一切时间休息,入夜时候,已经有三批妖军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   夜睁开了黑色的眼睛,群鸟扑腾着翅膀,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下选择适合休憩的树枝,把头埋在了翅膀下。   只有零星的几声鸟叫,鸟叫过后便是一片寂静,哪怕这个地方注定要被战火笼罩,这个世界依旧以其强大的意志不紧不慢地运行。   星眠了,光黯了,阵纹的力量逐渐消退,比鸟叫声更细的声音渐渐传递出来。   “妖族应当已经走完了吧。”   “即便没有全部走光也差不多了,都小心点,不要动用元力,老牛,你再确定一下路线,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红枫坡,时间耽误够久了。”   “好,从这里,拐个道去这里,时间会多耽误半个时辰,但绝对不会有妖族发现我们。”   “就走这里。”   一群人从河谷中钻了出来,站在了无比暗淡的月光下。   他们正要离开,却听见那深沉沉的黑暗处传来一道声音,让众人的身躯陡然僵住。   “你们要去哪。”   ……   红枫坡的战场已经到了短兵相接的程度。因为饮用了太多的妖族血液,玄武营的人血脉太过驳杂,再不能发挥玄武法相的威力。   那巨大的玄武法相从最开始时候的黑如玄水慢慢变了颜色,变得五彩缤纷,看上去就像是长了一块块的斑藓,到后来彻底崩溃。   妖族与玄武营开始惨烈血腥的贴身近战。哪怕玄武营是四神兽营中体魄最强,在如此多妖族的前赴后继下依旧难以支撑。   战线不断后移,每退一步都会有无数残肢散落在地上,陷入那些早已经被踩成烂泥的肉毡上。这其中有玄武营的,但更多却是妖族的。   这么长时间高强度的战斗,玄武营发生了脱胎换骨的蜕变。显然,若是他们有幸能够逃出生天,并且解决血脉问题,必然会再有突飞猛进的涅槃。   可惜,这样的可能性现在等同于零。   上官抚摸着自己的长刀,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偏着脑袋,片刻笑道:“他们又输了一场。”   仓祁受了伤,正咬着牙给自己绑伤口,闻言笑道:“红枫坡大小几千场战斗打下来,我玄武营输过多少,哪怕战损近千,死去的妖族也是只多不少。”   上官傲然道:“就凭这个,咱们就没丢老玄武营的脸。”   仓祁问道:“那个十风没再找过你?”   “我等了那么长时间了,刀都养重了,他怕是不敢出现了吧。”   两人看着互相笑,一个个蓬头垢面满身恶臭,却是无限的自豪与骄傲。   四神兽营的三仙境从来与妖族三仙不相上下。上官刚突破的时候也许只与普通的人族三仙差不多,但现在却已经能力压同境界的妖族三仙一头。只凭这一点,他便超过朱雀营和白虎营太多。   “可惜小侯爷没看见你的变化。”仓祁笑着摇头,有些幸灾乐祸。   上官却突然沉默了,片刻问道:“你觉得小侯爷有过想要救咱们的念头么?”   仓祁皱眉看着他,有些恼怒,“你在想什么,你我都知道小侯爷,玄武营的变化都是因为小侯爷,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别忘了这可是你先提出来的。”   仓祁沉默了一会,面色有些苍白。他突然笑道:“哪怕来不了,小侯爷总会有这样的念头的。你我都知道,我们如此境地,没有人救得了我们的。”   “还能撑几天你觉得?”   “两天?”仓祁惨然一笑,“兄弟们都已经到极限了。”   “两天之后我出刀。”上官微微闭上眼睛,“养了这么长时间的刀不能浪费,若是十风不出来,我便杀他们一半妖军。”   “你说咱们死后会不会有人给我们画像。”   “我只希望有人能记得我们。”上官咧开嘴笑了笑,“早知道不上小侯爷的贼船了,当个好人有什么好。”   “可能……”仓祁淡然道:“死了之后更安稳一些吧。”   远处的火光炸起,又有妖军攻来,他们并肩坐着,就像是在看一场生命中最绚烂盛大的烟火。   哪怕早就知道要死,他们也从没放弃。   玄武营上下,没有一个人要放弃,有犹豫。   ……   “你们要去哪。”   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显得如此清晰,在这片月光下传出好远。   所有人僵住刹那之后便是毫不掩饰的杀意。预料错了,有妖族!   “杀!”何粲然一声低喝,义渠军飞快退入黑暗中,向着那声音出现的方向包拢过去。   局势已经很显然,他们被发现了,黑暗中也许藏着更多的妖族,为今之计,只有先把面前妖族消灭,以期待不会惊动其他妖族,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就在义渠军动作的同时,方寸山弟子已经快速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过去。   银白色的月光下,朱仲春的面容惨白一片,但他依旧保持着镇定,他既然已经制定出这个计划,自然有计划败露的时候做的后续准备。   他有条不紊布置着,却突然听见说话的那道声音继续道,“这么多天不见,朱颜大人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杀我?”   他的话语声听着似乎是带着笑意的,但放在他嘴里说出来,却偏偏给人一种极其冰冷冷淡的感觉。   一道身影逐渐从黑暗中析出,若不是他主动出声,绝不会有人发现他的位置。   朱仲春已经发出命令,方寸山弟子的第一波攻击准备就绪的时候,那人影的面容变得清晰。   “慢着。”   唐未济突然说话,并且从人群后面走到那妖族的面前,突然一把搂住他的肩膀,“罗刹,真是巧啊,真没想到会在这地方遇见你。”   他转头招呼道:“行了行了,自己人自己人,都停手吧。”   方寸山弟子面面相觑,但还是听唐未济的话停了手,走到一半的义渠军从黑暗中出现,有些不知所措,就连罗刹本妖都手足无措。   不对啊不对啊,怎么就突然变成现在这样子了。难道不是自己与他见面之后对他一通斥责,唐未济面带愧色无地自容么?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是怎么回事?   喂喂喂,别搞得这么热情好不好,大家很熟么?难道不是人妖不两立么?你们这些人族怎么不动手啊?   罗刹刚叫了一声,便被唐未济捂住嘴巴,“行了行了,都散了吧,周围警戒,老朋友了,别那么紧张。”   罗刹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还看见方才第一个要对他出手的那年轻血修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还朝着他友好地点了点头。   点啥呢点?这他妈两军交战!人妖不两立!你们这是闹着玩呢?不怕我是带着妖军绞杀你们的么?为什么就停手了呢?为什么啊!   罗刹百思不得其解,转头便看见唐未济笑眯眯的,“小罗啊,果然还是你讲义气啊,这种时候还跑过来给我带路,在不夜城的时候没白疼你啊。”   罗刹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唐未济猜对了,他的确是来带他们从包围圈里绕出去的。 第570章 狼群狩猎   想到自己竟然要救唐未济,罗刹心里头便是一阵不乐意。一人一妖身份不同也就算了,他到现在还记得在归山圃的时候唐未济扔下他一个人跑掉的场景。   但是一想到那位大人的吩咐,他终究还是忍下了这口气,在前面带路,“我不是心甘情愿来救你的,这边……有位大人让我带你们去你们想去的地方。”   唐未济走在他的身旁,听雷悄悄凑到了小木鱼的身边,皱眉问道:“你认识这个妖族么?师兄怎么会和妖族扯上关系。”   “大雪山妖族就不是妖族了?我们不一样和他们来往。”小木鱼反问了他一句。   “我不是这个意思。”听雷解释道:“大雪山妖族和浮池之渊这边的妖族自然不同,我怕师兄万一上当受骗……”   小木鱼摇了摇头,笑道:“放心好了,认识师兄这么长时间了,你见过他吃亏么。”   听雷偏着脑袋想了想,“那倒也是。”   他们保持着足够的警惕跟着罗刹前进。沿途依旧会派出探哨,哪怕是唐未济也不能够确定罗刹便一定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   在深山里一路走,走到浑身沾湿了露珠,走到天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处杂草丛生的矮山。   罗刹与唐未济匆匆分别,他已经离开队伍太久,哪怕有那位大人的保证,他依旧不能离开太长时间。   唐未济跟着老牛在矮坡的周围饶了一圈,很快便确定了他之前与唐未济说的位置。   何粲然则是亲眼看着罗刹离去,待到确定四周没有妖族跟踪之后才回到队伍核心。   唐未济朝着他点了点头,轻声道:“老牛已经找到那条路了,妖族没有发现那条溶洞,洞口很小,藏得很隐蔽,并没有元力波动。现在是时候让我们做一个选择了。”   “我们走溶洞只有一次机会,若是从溶洞进入红枫坡的话,那么找到玄武营之后就要与他们一起从妖族合围中杀出来,要么就是现在杀进去,之后再从溶洞偷偷逃出去,你们觉得哪一种方法更好。”   “自然是第二种了。”朱仲春应道:“若是先从溶洞进去,妖族必然会有所警醒,在妖族刻意寻找下溶洞是藏不住的,我们的实力并不能对战局造成实质性的颠覆。相反,若是先杀进去,妖族见我们人数不多,大概率是不会阻拦的,反而会故意放我们进去一网打尽。”   “仲春说得不错,我也赞同第二种观点。”唐未济看向大家,“你们还有其它意见么。”   “我没什么意见。”   “就按这个计划来吧。”   “好,来的时候罗刹已经与我说过这里的大致情况了,他之前在这里战斗过。”   “围攻红枫坡的妖族主要来自浮池之渊,相比较太叔带领强攻剑南道以及其余两支驻扎在流沙府和南漠沙海的妖族而言这些妖族的实力参差不齐。”   “他们现在都以为我们被围困在白马坡,兵力部署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所以我们并不是没有成功的希望。”   “我们暂且把红枫坡划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大致的方向,细分的话得有十几股不同的势力,太过复杂。”唐未济蹲在地上,不敢在这个地方动用元力,捡起树枝简略画了个图案。   “这里就是红枫坡,最南边靠近浮池之渊,妖族兵力都是从这里增援过来,源源不断,很容易出现差错,所以这里不考虑。”   “那选北边?”   “北边也不行。”唐未济摇了摇头,“我听罗刹说北边靠近太叔的大本营,那地方与红枫坡有些距离,但这点距离对于三仙境来说太近了,我们不能保证从北边冲过去的时候太叔不会出手。”   “白马山在红枫坡的东边,派去搜寻我们的妖族集合到一起之后很快就会发现我们已经从他们的包围圈里逃跑了,若是他们从那边包抄过来,我们必然要陷入苦战。”   “所以就只有西边了。”   “但若是西边的话,现在有一个问题。”唐未济舔了舔嘴唇,“西边的妖军是最多的,一共有七股,外围的那两股不用去管,都是玄武营打残了的,但后面剩下的五股妖军都不容小觑。他们若是一起朝着我们包抄过来的话只怕我们冲不进去。”   “所以我们要足够快。快到让他们连反应的时候都没有,而且要打得足够狠,让他们意识到放我们进去瓮中捉鳖才是最稳妥的方法。”   “负责红枫坡围杀玄武营的妖族三仙境一共有两个,一个叫十风,是五祖手下的玄仙境,另外一个名为周子,是妖族新晋十一祖的亲信,我们要对付的不仅仅是那些妖族,还有这两位三仙境。”   众人面色齐齐一变,他们猜到这里会有三仙境,但是没想到竟然会有两位。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他们真的过来的话,我有把握从其中一位手底下逃脱,但若是两位的话,咱们可能会死伤惨重,你们做好心理准备了么?”   何粲然“嘿嘿”笑了一声,“老夫的这条命都是小侯爷救的,若是能死在红枫坡那也是值得自豪的事情,不怕。”   他看向朱仲春,朱仲春眼睛里面亮着光,咳嗽了一声,抿着嘴唇道:“现在已经不是我的战场了,若是我们真的能从这里逃出去,接下来就看我表演,至于现在,我相信你们每一个人。”   栾松搓了搓手掌,“这种事情想想就刺激,师兄还担心什么,不就是一死么,不怕。”   “我倒是不怕,就怕有些人会吓得屁滚尿流啊。”听雷斜着眼睛看着泽阳。   泽阳笑骂了一声,“等你掉头就跑的时候我肯定踹你一脚帮帮你。”   小木鱼双手摊在自己膝盖上,“师兄,大家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唐未济指了指西边的方向,“时不待我,现在就走!”   ……   红枫坡上,玄武营与妖族狠狠撞在一起,他们的生存空间被进一步压缩,从最开始遍布红枫坡已经快要贴近山巅。   但正因为贴近山巅,玄武营的力量变得凝聚起来,需要防守的地方便少,战斗力反而变得更加强大。   形式不容小觑,天空中密密麻麻的妖族隔着远远的进行攻击,玄武营用来防守的黑色水盾激荡起一阵阵的涟漪。涟漪下方,上官坐得笔直,他搭在膝盖上的那柄长刀放射着紫黑色的好似要把灵魂都吞噬的光。   三米长的刀身微微颤抖着,发出一阵阵类似龙吟的嗡嗡声,那声音被上官死死压在刀身之中,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但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   “杀啊!”远处的杀喊声潮水一般涌过来,他神游物外,似乎听见身旁的仓祁穿着粗气站起身来,匆匆离开。没多久,那杀喊声又像是潮水一样被推走。   这样来来回回的拉锯战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夜,玄武营已经危如累卵,他们的形势不妙到了极点。   能支撑到现在的血修已经不多了,原本两千余人的玄武营死伤了八百余,现在只剩下一千三四百了。剩下来的血修都是最强的,也是意志最为坚韧的,但即便是他们,到了这种时候也常常开始燃烧自己的血脉进行战斗。   无数流星一般的火雨从天空中坠落下来,又是妖军的一阵攻击。他们进行的是车轮战,在一批妖族精疲力尽之后立刻后撤,后方的妖族补上前方空位,玄武营每时每刻应付的都是全盛时期的妖族。   若不是这些妖族并非进退有素的妖军,若不是他们的实力良莠不齐,若不是唐未济曾经去了一趟浮池之渊,引来玄武星光提升了整个玄武营的实力,他们早已经死在这种地方了。   到现在拼的已经不是谁的实力更强,而是拼谁的意志力更坚韧。   妖军有无数次都要冲到了上官的身前,那些眼尖的妖军甚至都能看见这个坐在地上的人影,又被玄武营硬生生推了回去。   战斗到现在,玄武营每一个人都已经彻底打疯了。他们疯狂的状态持续不了多久,根据上官的推测,也就只剩下一天一夜的时间了,与十风推测的时间相同。   一天一夜之后,若是十风还不出现,就是上官向这些妖军出刀的时候。   上官呼吸绵长悠远,似乎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一道道半透明的波纹随着他的呼吸扩散开去,在这片战场上显得那么不起眼。   距离上官五十里的空中,十风与周子的面前又一个不断变化的图案,细看可以看见正是红枫坡峰顶的战斗画面。   周子的视线停留在上官的身上,突然道:“他在等着你出手。”   十风满不在乎摇了摇头,“我知道。”   “他这一刀你若是能接下,闭关领悟之后实力必然更上一层楼。”   “人族在这种东西上面研究的确比我们妖族深刻,但我何必冒这样的风险。”十风摇了摇头,“让你去接这一击,你能保证自己不会死么。”   “不能。”周子摇了摇头,“这是他用命换来的,必然天地震惊,大道崩晃。除非你我一起出手。”   “让他自己去闹吧。”十风自得笑道:“唾手可得的好处,我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取。”   也就是他们正在说话的工夫,红枫坡西边,一大批人族已经悄悄靠近。   方寸山弟子加上义渠军有三千人,三千人的行踪在白天自然不可能完全掩盖。   靠红枫坡越近,他们暴露的风险也就越大。   紧跟在唐未济身边的是曾经与唐未济作战的那八百义渠军以及方寸山三元境弟子,再加上后来添补进来的义渠军同样也是一千人。   这一千人将是他们冲上红枫坡的利刃,剩余的两千人在何粲然带领下只有一个任务——跟上唐未济的步伐,保护好朱仲春。   他们借着地形的高低快速前进着,的亏这地方妖族太多,山顶爆发的战斗太过惨烈,吸引了妖族很大一部分的注意力。更何况哪个妖族会想到竟然会有人族一点点摸到了这里。   即便真有妖族想到唐未济他们这一批人,也会以为他们被困在了白马山,谁会想到他们已经逃出生天。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加上他们实在小心,就这么躲过了绝大部分妖族的视线。   一直绕到红枫坡的山脚下,唐未济突然停住脚步,“嘘”了一声。   众人连忙挑选地方藏好,各自收敛气息,就像是散落在地上的一块块的石头。   他们朝着前面看去,恰好看见了一群妖族正坐在地上休息。   他们三三两两散落着,并没有妖族说话,有显露本体的,也有保持人形的。他们伤痕累累,脸上流露出的神情却是麻木的,没有一个妖族有兴趣说话,打破这片寂静。   很显然,这批妖族正是从红枫坡上退下来被玄武营打残的那两股妖军中的一股了。   粗略看过去他们的数量不算太多,最多也就剩下一千多妖族,哪怕有些妖族的体型很大,在这种地方看起来也实在算不上什么,但坏就坏在他们分布得实在太乱了。   因为分布太乱,唐未济他们若是要从这里绕过去的话必定要多花费时间,而现在对于他们来说最宝贵的就是时间。   在这种鬼地方,谁也不能保证下一秒钟会不会被妖族偶然间发现。想要冲上红枫坡,谁先手谁就占据优势。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做了个手势。   紧跟着他的那一千人心湖中并没有传来声音,但他们已经明白了唐未济的意思。   众人屏住了呼吸,紧跟着便觉得自己的身体受到了些许影响。   草地湿润的泥土腥气混杂着那空中散出来的浓郁血腥味形成了一种极为诡异的臭味,却让他们奇迹般平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最前方那个并不算高大的身影,每一个人的心中都不曾忐忑。   有些人,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当他们站在那个地方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变得沉静,这是无数次胜利铸成的强悍感染力。   阳光从他们的眼中瞬间消失,被那道身影拦在半空。阴影闪过,一道道人影冲天而起,就像是群狼在狼王的带领下开始狩猎。   “杀!” 第571章 冲上红枫坡   老巴子从小就在妖界长大,到今年算下来已经有两百多岁了。妖族每个种族的生命长短不一样,以老巴子这族群来说,他现在已经是壮年了。   他的族群归附于五祖门下,不算太弱,但也不算太强,族内没有三仙境。   妖族领悟大道的天赋比起人族实在有些不够看,时间似乎是他们实力成长最稳妥的保证。   这次出兵人间,老巴子第一个报了名。在史书上留名什么的都是假的,老巴子报名只是因为五祖承诺的给予妖军的好处实在太诱人了。   攻打浮池之渊的时候,老巴子也在攻城妖军之中。浮池之渊百城的壮观让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与那百城以及百里阵纹的壮观相比,浮池之渊的人族守军给老巴子留下的印象寥寥无几。   那些人族似乎都弱得可怜,两百多年的时间里,老巴子也没少打打杀杀,多少也算是见多识广。若是把那些人族放在妖界的话,只怕第一时间就会成为其他妖族的食物。   那个传说中的四神兽营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老巴子有时候真是搞不懂妖界十八祖为何会被这些人拦住了通往人间的道路。   这个观点一直持续到现在——持续到他被派来红枫坡。   最开始听说红枫坡那边负隅顽抗的人族是玄武营的时候,老巴子对此是嗤之以鼻的,他觉得只要他们到了红枫坡,玄武营这群人就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投降,要么死亡。   实际上等他最开始到红枫坡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一股从这里退走的妖军,老巴子有些好奇,好奇那群妖军的士气为什么那么低落,整个队伍都是无精打采的,每一个妖族的面色都极差。   他只看了一眼便没再看,他觉得这些妖族估计都是哪里拉过来的杂牌,也许很多妖族连三元境都没达到,到这里也是凑个数而已。   继续往红枫坡走,他便看见了发生在红枫坡上的战斗。妖族一波波的攻势被那些或大或小的黑色玄武法相阻挡,老巴子也只是瞪大眼看了个热闹。   一直到他被派过去进行正式交战之前,他都以为这个地方是妖族高层用来练兵的。   玄武营,呵呵,那算什么东西么。浮池之渊打通了之后,只是三位妖祖出手,人间似乎都要成为妖族的了,人族的孱弱可见一斑。   何况听说连人族血修自己都嫌弃这群人,他们能有什么大本事?   内心嘲讽的想法在第一次交手的时候被击得粉碎,老巴子就像是被一个人族扯住了脖子不停在他脸上扇巴掌。   他只模糊记得当时的战斗场景:铺天盖地的攻势、浑然一体的玄武法相、强悍的防御力、蛮横的撞击力……   他甚至难以回想起当初第一次战斗的时候他具体看见了什么东西,他记得的只有痛苦、空白的大脑——因为他们那批妖族在刚刚接触到玄武营的时候局势便是势如破竹。他们是竹子,玄武营是那把刀。   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阵型便被冲散,那巨大的玄武法相每一次践踏便带走无数妖族的性命。   老巴子忘了自己是怎么活着从那次袭击中逃出生天的了,他只记得那次逃出来之后,整整三天,他都不想说话,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只想躺着放空自己的脑子。   之后的每一次战斗,玄武营都在不断刷新着老巴子的认知。   这真的是玄武营么?这真的是那个被无数人族唾弃的四神兽营么?这些真的是人族血修么?   他还曾经见到过玄武营一位三仙境出手,那声势惊天动地,整个洛子山脉似乎都因为那两位三仙境的交战爆发起一阵狂风。   那次老巴子记得自己被席卷过来的残余气势压得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从那之后,玄武营这三个字便被他牢牢刻在了心中。   原来人族并非一无是处,原来人族之中也有值得尊敬的对手!   老巴子算是妖军中的小头领,从那天之后,他每次作战必定身先士卒。妖族与人族不同,就像是黄龙人当初去妖界斩杀十一妖祖良平时候一样,当妖族认可了你是强者之后,他们会给予强者绝对的尊重。   老巴子以他的方式给予玄武营尊重,结果便是他带领的那一百妖军到后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三十多个。   他们在红枫坡的西边攻山,只剩下三十多妖族之后便被撤下。他们过来的时候有五千妖族,现在只剩下了一千多,按这个比例来看,老巴子他们这队妖族死得还算是少的了。   上面已经传来消息,很快便会有新的妖军代替他们的位置,他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红枫坡这边稍稍休息。   老巴子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活下来了不是。   他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见到的撤走的妖军,当时的自己还对那些妖军不屑一顾,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得很啊。   他左右看了两眼,周围的妖军阵型松散,但他相信若是真打起来,现在剩下的一千多妖族绝对能碾压之前的五千妖族。   玄武营坚韧的战斗意志给他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玄武营在不断进步的同时,这群妖族也在不断进步。   老巴子一旁传来“簌簌”的声音,他转头看过去,是个年纪比他还小一些,只有一百来岁的本体为黄鹂鸟的妖族。   小伙子年纪轻轻,活力满满,他喜欢叽叽喳喳说话,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大家都被他扰得心烦,现在也不怎么说话了,只是还喜欢在嘴里叼一根草,估计是自身血脉带过来的毛病。   老巴子看过去的时候,小伙子正在扯着地上的那根硬邦邦的草茎,注意到老巴子视线的时候他朝着老巴子笑了笑,嘴里嘟囔了一声,“习惯了。”   老巴子笑了笑,看着他把那根草根泛红的枯草叼到了嘴上,紧跟着便看见小伙子的眼神突然直了。   怎么了?   他张了张嘴,正想问他是不是这根草有什么问题,突然看见小伙子发愣的眼神陡然间变得极其惊恐。   老巴子心头莫名一紧,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倏地扭头看过去,却看见不远处的地方冲过来一群黑压压的人影。   老巴子一颗心骤然抽搐,就像是被人用手捏住狠狠攥了一下一般。   “敌袭!”他已经来不及考虑为什么会有人族出现在这个位置。他张开嘴发出凄厉的叫声,同时飞速开始恢复本体,也就在这个时候,那群人族冲在最前面的那张脸落在了他的眼中。   那人看了他一眼,老巴子只觉得自己浑身一冷,紧跟着便看见自己眼前的世界骤然间旋转晃动起来。   这是……怎么了?   老巴子的眼睛眨了两下,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还保持着人形。为什么还没有恢复本体?   他想朝着自己身体看去,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他的耳朵上。   似乎是因为晃动太过剧烈,他有些发晕。旋转的世界好不容易停住不动,老巴子却发现这世界看上去怎么有点倾斜?   他愣了一下,意识却逐渐开始模糊。他又听见了一声沉闷的响声,还有从他耳边掠过的呼呼风声。   是人族!   老巴子心里大叫,努力想要拦住这群人族,却陡然发现自己根本指挥不动自己的手脚。   到底怎么了?   他的脑子里飞过这个问题,然后便看见了一具失去了头颅、化形到一半的尸体正躺在他的身旁,血液从脖颈处“汩汩”流淌出来。   这是谁的身体,看上去怎么这么眼熟?   他愣了一下之后终于回过神来——这是自己的身体!原来自己已经死了么?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他感觉到一阵寒冷,脑子已经开始缺氧,他呼吸变得有些困难,连在脖子上的喉结最后一次蠕动,有血沫从他的口鼻处涌出来。   他视线中最后一幅画面是那些高高抛飞上天空的残肢——都是他曾经无比熟悉的战友的。   人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满怀疑惑,结束了他年轻的生命。   一根猩红的枯草落在了他闭起来的眼皮上,原本泛红色的草根已经被鲜血完全染红。那个本体为黄鹂鸟的妖族痛苦扭曲着,瞪大了眼睛朝着那根枯草伸出手掌……他什么也没有抓到。   ……   十风得到消息的时候,整个妖都愣了一下。他金黄色的袍子不断翻滚着,掀起一阵阵的难以想象的热浪,甚至有道纹在这片热浪下显形,抵挡着热浪的冲撞。   “人族,出现在了红枫坡西边?”他眨了眨眼睛,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自己听到的消息,“灭了我退下来的一千妖军,径直冲向了红枫坡?”   他用疑问的语气作为结尾。跪在地上的那名传信的妖族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是。”   他的话才刚刚落下,便听见一阵风声,紧跟着他被捏着脖子高高举到了天空。   十风眼神冷冽地看着他,“你当我是白痴么,想骗我?”   “是真的。”那妖族艰难说话。   十风的情绪陡然间炸裂,他一把把那妖族扔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哪里来的人族,这里怎么会他妈的有人族!查!给我统统查清楚啊!”   那妖族连话都不敢再说,一溜烟爬起来,瞬间消失不见。   十风闭上眼睛,胸膛仍旧在不断起伏。   周子的脚步声轻轻响起,十风睁开了眼睛,还没有从激动的情绪中平复,“你知道消息了?”   周子点了点头,“刚知道。”   “什么情况,哪里来的人族?”   “这一片的人族,也许只有这些人。”周子递上去一张纸。   十风接过纸张一看,微微皱了皱眉头,“被围在白马山的那群人族?”   之前太叔围剿白马山这群人族十风也有所耳闻,只是他想不到什么样的人在太叔的手下能逃脱。   “这群人不是被围死了么?”十风有些不满。   “不知道。”周子轻声道:“这个你得问问太叔。”   “真是废物啊。”十风嗤笑了一声。他与太叔实力相当,却因为太叔通兵法他不得不屈居太叔之下,十风对此早有不满。   “二十万妖军,抓几千人族竟然抓不到。”十风补充了一句,“我听说那群人不超过五千。”   “三千。”周子道:“我方才看过了。”   “你见到了?”十风明知故问。   周子挥了挥手,与之前一样的图案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图案上,唐未济领着的人族像是猛虎入狼群一样朝着红枫坡坡顶快速推进。   最开始遇到的一股妖军已经被他们歼灭,那群妖军明显被打残了,没有花费太长时间。但他们知道打草惊蛇的道理,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必然不会是丧失战斗力的妖军了,所以他们几乎是全速往往坡顶冲。   “冲这么快。”十风死死盯着那群人族,冷笑了一声,“是想去送死么?”   “放他们上去吧。”周子轻声道:“上去也逃不了,一网打尽也好。”   “不。”十风摇了摇头,“杀了我的妖,就得偿命,下令红枫坡上的妖族拦下他们。”   周子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毕竟红枫坡西边尚存战斗力的妖族还有五股,每一股妖族都超过五千,要拦下这些人族在他看来不难。毕竟只有三千人不是。   十风看着画面冷笑道:“借你东西用一用。”   周子没问他想做什么,只是把画面留下,自己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十风走了出来,情绪已经比之前好了太多,他把画面递给周子。   周子问道:“你做了什么?”   十风舔了舔嘴唇,“也没做什么,只是联系了一下太叔,告诉了他这里的情况而已。”   周子看着他,呵呵笑了一声,“感觉不错?”   “感觉可真是从未有过的棒啊。”十风被他点破奚落太叔的事情,顿时仰头哈哈大笑。   此时他们已经完全忘了那三千人族,不管是他还是周子,那三千人族就如蚂蚁一样,不值一提。 第572章 玄武营的最后一刀   “人为什么会从包围圈里逃走?”太叔脸色难看,他刚刚结束和十风的联系。   十风看不惯他,他自然也看不惯十风,这次被十风逮到机会奚落了一番也就罢了,那三千人族从他布置的包围圈里逃走才是最让他震惊的事情。就像是原本十拿九稳的事情突然间变得不可捉摸了一样,这种丧失把控力的事情让太叔很愤怒。   移洛闻言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那些人族,我怎么知道他们是怎么逃出包围圈的。”   “军队可是你亲自布置的。”太叔恢复了冷静。   “你是什么意思。”   “事情现在出了纰漏,要负责也是你负责。”   “区区三千人族而已。”   “但他们从一万多妖军中间逃走了。”太叔低吼道:“五祖让你过来就是为了那些人族来的,现在他们已经逃走,你要负全部责任。”   “我与你们是合作关系,别忘了。”移洛冷冷道。   太叔深吸了一口气,放缓语气,“那些人族逃走了,还给十风那边造成了麻烦,我希望你能把那些人族消灭干净。”   移洛直直的看着他,看得太叔有些发毛的时候,她终于点头道:“好。”   太叔松了口气。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移洛挥了挥自己的手臂,“白马山的一万多妖军都要听从我的指挥。”   “没问题。”   “还有,我带过来的那些人我要带走。”   “那些人族你带着做什么,那是累赘!”太叔用力拍打着桌子。   移洛冷冷看着他,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我们是合作关系,那些人族可是青铜战兵,你觉得我会放心把他们留在这里么。”   太叔咬了咬牙,猛地一挥手臂,“行,随便你怎么做,我只要看见那些人族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移洛一步步走到了军帐外面,抬头看了看天空。碧空如洗,澄净无云。是个好天气,适合杀人。   ……   半山腰有一棵泛黄的银杏树。小扇一般的黄叶落在风中,打着旋,最后回到树根。   “汩……砰。”血管中的血液循着专门的路,带给四肢百骸以力量,最后再回到心脏,心室强烈鼓动,泵出血液,它们带着新鲜氧气再次出击。   血液沉重,飞快涌向指尖,阳光下半透明的好似红玛瑙雕琢成的指尖轻轻颤抖着,那清晰的细小筋脉好似树根一样盘在指尖。   视线遽然冲出那层薄薄的皮肤,呼啸的凛冽的寒风瞬间奔涌过来,似万马奔驰,狂风呼啸而过,迎面冲过来的妖族被这只手掌的主人一斩两段。   已经是下午了,天色逐渐暗淡下来,这只手掌的主人面色已经有些苍白。   激烈的战斗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唯有那剧烈消耗的神魂之力给他带来了极其沉重的负担。   杀了那头妖族之后,面前已经是没有一个站着的妖族。他朝着身后沉声道:“继续出发,随时准备战斗。”   后面飞快冲过来几个义渠军的将士,护在他身旁,宫二捞起他背在自己身上,脚尖轻轻点在地面,好似纸鸢一样朝着远方飘过去。   他的动作轻柔,生怕惊到身后的那个人,那人却依旧闷哼了一声,像是撞到了哪里。   宫二心头一紧,连忙问道:“小侯爷,你没事吧。”   背上那人摇了摇头,“没事,你小心点周围。”   宫二动作更轻,速度更快,他就像是雪豹一样落在地上,朝着红枫坡顶飞奔。   他们已经遇到三批妖族,除了最开始的那批妖族,其它两批都是妖族的生力军,数量都在五千往上。   唐未济等人不敢恋战,他们即便有过千人冲万妖阵的战绩,那也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偷袭导致的结果。   现在是正面战斗,打不打得过另说,会死伤惨重是肯定的。何况唐未济的消耗必然巨大,这对他们来说得不偿失。   除了发现妖族的战斗时候,其余时候唐未济都是由人轮流背着恢复精神。哪怕是铁人在这样的高强度战斗下也受不了,唐未济能撑到现在,必要的休息时间必不可少。   众人像是一个凿子,以唐未济为锐利凿穿了妖族阵型之后往往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发足狂奔,一路冲到红枫坡的半山腰。   与唐未济一样待遇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朱仲春,他在这样的环境下稍有不慎便是死亡结局,每一道余波都能轻而易举要了他的命。普通人在这场血修大战里并不会比一草一木更坚韧。   朱仲春面色已经是惨白,哪怕他下过成千上万的妖兽棋,什么时候真正见识过这样的蛮横的只以力取胜的冲阵情景。   之前的战斗他也仅仅只是指挥而已,不曾亲自到过战场。然而这个似乎天生就是为了战场而生的青年在最开始的不适应之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通过自己肉眼见到的事情开始判断,下达一道道指令以配合唐未济的行动。   “左侧妖族不用去管,速度不够,碰不到我们,击退右侧妖族,不要多做纠缠。”   “右侧妖族有异样,集中防止冲阵。”   “速度速度速度,跟上,不能给他们截断我们的机会,跟死了!”   他的判断异常精准,往往在妖族刚刚做出举动的时候便能判断出来他们下面的做法。零散的妖族始终没能找到突破后阵的机会。   随着众人的前行,朱仲春却突然皱起眉头,脱口道:“不对劲!”   “怎么了。”   “有多久没碰见妖族了。”   “半个时辰了。”   “天色要暗了啊。”朱仲春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战斗了一天。   “告诉小侯爷。”朱仲春做出了判断,“入夜之后有妖族偷袭,前面有妖族应对我们的阵势。”   消息被飞速传到唐未济的耳朵里,他闭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与他判断一样,红枫坡西边有七股妖军,除了一开始被他们全歼的残军,后来又击破两股妖军,粗略估算红枫坡西边有一股妖军在攻打玄武营,去掉剩下的一股残军,还有两股妖军挡在他们的前面。   两股妖军加起来可能有一万五,兵力碾压他们,这都已经在半山腰,还不曾碰到他们,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妖军有了之前的教训,正守株待兔等着他们,要集结兵力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唐未济缓缓恢复神魂之力,心道管你是谁,哪怕是天王老子也拦不住我上红枫坡,我说的。   ……   “我要杀了他们!”十风暴跳如雷,“区区三千人族,让他们冲上去也就算了,现在你告诉我他们连战损都没有几个,你们都是废物么?”   站着的妖族一个个低下头,不敢出声。   周子在一旁轻声道:“让他们上去吧,上去之后也是死,慢慢熬。”   “今晚,玄武营今晚就支撑不住了!”十风斩钉截铁道:“我打了这么长时间,眼看着就要结束了,你居然让我送他们上去给玄武营喘息机会?不可能!我告诉你不可能!”   十风暴跳如雷,“我要他们死,我要他们全都死在这里!”   他突然住了嘴,惊疑不定。   周子同样有所感受,朝着天上看去。   没多久,天边突然闪过一道笔直的虹光,撕裂了天幕,将夕阳燃烧的火焰一分为二,瞬间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化作了一座雕镂着无数花纹的、银白色的闪闪发光的车辇。   “千里车,太叔?”十风挑了挑眉毛,然而从那车辇上走下来的人却不是太叔。   “是你?”十风语气变得客气了一些,看着来妖的目光同时变得暧昧,其中恰到好处夹杂着一些贪婪。   周子朝来妖行了一礼,“移洛大人,好久不见。”   移洛点了点头,看向十风,“怎么,我跌境界之后你就不需要见礼了?”   十风面色红了一下,迅速压下怒气,“移洛大人。”他装作恭敬的模样问道:“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从现在起,这里的事情我来管。”   十风脸上的怒气遏制不住了,他向前一步质问道:“凭什么!”   “冲上红枫坡的那些人族我来负责,那些玄武营的功劳还是归你。”她嘲讽地看了十风一眼,“怎么,你还有什么意见么。”   十风愣了一下,脸上的怒意化作笑意,“哎呀,早说啊,本仙冲撞了移洛大人,还请大人别见怪啊。”   移洛瞥了他一眼,“我来之前听说你让红枫坡的妖军拦住那群人族?让你的人撤下吧。”   “什么?”十风以为自己听岔了。   “把你的人撤下吧。”移洛重复道:“让他们拦住那些人族只是在做无谓的牺牲。那些妖族是要用来对付玄武营的,不是让你用来对付那些冲进来的人族的。”   “我不可能给玄武营喘息的机会!”十风愤怒的言语被移洛打断。   “搜寻白马山的一万多妖族会在一天之后赶到。”移洛堵住了他的话,“放他们进去,之后一网打尽。”   十风死死盯着移洛,骤然笑了,“好,我听你的,若是出了差错,你要担全责。”   移洛没理他,自顾自走了。十风在她背后笑了一声,目光阴冷。   ……   冲击红枫坡的妖族一波接着一波,似乎永远不会停息。四面八方都是妖族怪异的呼啸声。热血在冰冷的空气中凉透,洒落下来好像是冬日里冷冰冰、湿腻腻的雨水。   上官置在小腿上的长刀已经不再颤抖,闪着妖异的光,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那些妖异的光芒被束缚在长刀的周围,在暗下来的天色中很不起眼。   这是他以生命化作的一刀,在这一刀斩出去的时候,便意味着上官的生命结束,也意味着玄武营从此消失。   天空上,翅膀扑扇,小山一般奇形怪状的妖族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对着玄武营披甲士咆哮着。经过这么多天的苦战,他们已经看见了胜利的希望。   玄武营披甲士层层叠叠围绕在上官的身旁,他们燃烧的血脉已经归于枯寂,有一大半的人面容枯槁,坐在上官的身边,像是坐等圆寂的佛陀。剩下的一小半人仍旧在抵抗,但他们抵抗的力度已经比之前小了太多了,不断有力竭倒地的玄武营披甲士被身后的人拖回来。   仓祁大口喘着粗气,抬头看着天空,脑子里闪过自己这一生经历的画面,那画面最终定格在了唐未济第一次去临渊城的时候他见到唐未济的画面。   “他妈的。”仓祁虚弱骂了一声,喃喃道:“小侯爷真是害人不浅啊,这要换之前,老子早投降了。”   上官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眼,那目光犀利如刀,“让他们回来吧。”   仓祁看了他一眼,“怎么,忍不住了?”   “憋不住了。”上官坦然笑道:“再憋下去就要死了。”   仓祁点了点头,“让他们回来。”他吩咐了一声,外围的杀喊声很快停息,那些玄武营披甲士精疲力尽退了回来,他们坐在最外围,闭上眼睛调息。除了上官之外,已经没有一个人再有战斗力。   玄武营的突然退却让喧闹的战场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寂静之后,最里面的这层妖族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间竟然有些犹豫要不要往上冲。   红枫坡半山腰靠上的位置,刚刚见到那批集结起的妖族,他们便井然有序退走。义渠军与方寸山弟子面面相觑,不知道妖族在搞什么鬼,唐未济已经带着人义无反顾冲了过去。   妖族给他们让道,目送他们离开。   红枫坡坡顶,上官露出笑容,朝着仓祁点了点头,平静道:“兄弟们,咱们等一下再见。”   剩余的一千余玄武营披甲士齐声吼道:“将军走好,我等齐行!”   上官一步步踏上天空,声浪瞬间席卷整个红枫坡,蔓延到洛子山脉,“十风,可敢一战!”   刀光在天空炸开,他压抑许久的刀意像是风暴一样席卷向天空,化作一道笔直的白色龙卷。   他提着那柄长刀,连问三次,“十风,可敢一战!”   没有一个妖族应答,上官脸上露出狰狞表情,他看向下方那些围攻红枫坡的妖族,目光狠厉,陡然握住刀柄,手腕一拧,重重一攥。   他身前亮起一道惨白色的细长笔直刀光,刀光割裂了虚空,他正要一刀挥下,却突然看见围拢红枫坡的妖族骤然分开! 第573章 合兵突围   一个人经历得越多,便越是沉静,能做到宠辱不惊,诸事淡然。   上官一辈子经历了无数的事情,再怎么复杂诡谲的事情都已经激不起他的情绪波动,他自认稳如老狗。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他这一刀已经养到了极致,无论如何都要斩出去的时候,势必空前绝后地专注,挡在刀光前的所有事物都将一分为二,然而就在那群妖族分开的时候,他愣住了。   那群妖族身后冲过来一群聚集在一起的小小黑点,黑点在黑暗中快速接近。那些妖族对这些黑点不仅没有半点阻拦,反而一个个让开了道路目送着他们上前。   这让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妖族的秘密武器,但上官的目光是何等敏锐,作为三仙境,即便是在绝对的黑暗中他也一眼认出了来人。   他呆住了,他手中的长刀光芒不稳,波纹四溢,红枫坡上的玄武营披甲士看出来他的状态不对劲,起了一阵骚动,但他们很快就变得安静。   他们呆呆地看着黑暗中冲出来的一群人,看着那群人最前面的那个面色苍白的青年。   黑发随风亲吻黑暗,脚掌每一次击打在红枫坡铺满血肉的地面都像是一击重鼓,那三千人好似天降神兵,踏着同一的鼓点,带着决绝与畅然直冲过来。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好似从喉咙缝里挤出来的、好像是哭一般的、嘶哑的、虚弱的声音,“小侯爷。”   就像是在寂静的池塘里投下一颗小小的石子,平静的水面被打破,涟漪瞬间扩散开来,水面晃动,声浪如那涟漪,瞬间自红枫坡顶炸开。   “小侯爷!小侯爷!”   那些坐在地面上、经历了无数次生死搏杀、辗转了千万里疆土、用尽全身元力、燃尽所有血脉、近一个月没有合眼、连生死都置于脑后的人们在这个时候却突然疯狂起来。   他们哈哈大笑着、疯狂地拍打着地面;他们指着那群妖族,神气活现,似乎一下子重新拥有了生命力;他们热泪盈眶,原本死灰一般的心再次燃烧;他们终于相信,哪怕是死,也有人不会放弃他们。   玄武营从未有过地虚弱,玄武营从未有过的强大!   哪怕大唐放弃了他们,这个人也绝对不会放弃自己任何一位伙伴。   “小侯爷!”他们耳边似乎激荡起战鼓声,他们似乎化作天上飞腾的巨龙,他们听见了那些战死战友的低语,他们看见了那些已经不能睁开眼的伙伴。   “小侯爷!”呐喊声越发高昂激烈,从最初的散乱迅速变得整齐。   “小侯爷!”他们长身而起,哪怕最虚弱的玄武营也要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小侯爷!”仓祁眼中放着光,挥舞着拳头大声嘶吼。他半是羞愧半是骄傲。当一个人口中说这件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时候,何尝不是他心中最希望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呢。   “小侯爷没有放弃我们。”他们低喃着,他们高嚷着,“我们没有跟错人!我们没有!”   “玄武!玄武!玄武!”整个红枫坡顶,轰然炸开整齐的呼号。   唐未济被玄武营爆发的猛烈情绪瞬间感染,他眼中噙着泪光。即便是方寸山与义渠军那些不曾接触过玄武营的人也在一瞬间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联系,瞬间懂了唐未济为什么一定要来救他们。   “上官,下来!”唐未济叫了一声,阻止了上官用命换来的那一击。天空中的上官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毫不犹豫地飞了下来。   “何将军,把这些回天珠散给玄武营重伤的人,能救一个是一个。”唐未济从空间门中大把取出回天珠,没有遗留一颗。   何粲然身旁的卫队接过那些回天珠,到这个时候,在他们见到红枫坡惨烈的战斗之后,对眼前这支只剩下一千多、气息微弱到根本感受不到的队伍观感已然大变。   若是连这种队伍都如宣威城所说投靠了妖族,那大唐的披甲士还有几个是值得信任的?他们对玄武营披甲士充满了尊敬,心甘情愿去发送回天珠,还有许多人把唐未济之前赠与他们的回天珠取了出来散了出去。   “前队变后队,与我迎敌!”唐未济匆匆布置好一切,大吼一声。   方寸山弟子与九百多义渠军同时一声大吼,“诺!”   他们转过身,那些放他们上来的妖族此刻重新恢复了嚣张,怪叫着向他们冲过来。   玄武营都已经被他们拖垮了,这些人族在他们看来只是又一块肉罢了。   上官落在地上,气势已经完全泄去,生命纵然没有受到影响,但以他现在的状态却已经出不了手了。他急切唤了一声,欲言又止,“小侯爷,你们人太少……”   他的话音还未落,唐未济与最前方的妖族已经撞在了一起,于是他在短暂的瞠目结舌之后终于释然,“这可是小侯爷啊。”   那层层叠叠的妖族就像是从黑暗中涌出的潮水,呼啸着朝着红枫坡扑打过来,而唐未济那稀少到毫不起眼的一千人便是潮水中的礁石。   浪花轰然拍打在礁石上,激起千层雪浪。碎玉在空中短暂停顿,然后化作雪白的泡沫。礁石巍然不动,稳如泰山。   冲在最前面的妖族是个身高足有十几米的、浑身铺满棘刺的怪物,他从鼻孔中喷吐出岩浆,高高挥舞手掌,实力已经达到了逸元境。   围攻红枫坡的妖族实力参差不齐,他算是其中很强的一等,死在他手中的玄武营披甲士已经不止一个。   一千人的阵列在他的眼中就好像是寻常人走路时候见到了自己脚下的石子,随随便便就能踢开,无非就是石子多了一点而已。   唐未济解决他只花了一个呼吸的时候。   千人阵列中陡然亮起一阵光点,那些光点稀疏,稀稀拉拉,每一道光点亮起的时间都不相同,看似是同一时间,实际上彼此间都有细微的间隔。   光点持续了半个呼吸的时间,剩下的半个呼吸,它们涌入那头巨兽的体内。它们攻击的方向、部位各不相同,有些地方被重重守护,有些地方的防御即便同是逸元境人族也难以破开。   然而在这些光点之下,那些防御却被轻而易举地绕开,好似它们有着自己的智慧与生命一般,只瞬间,那头逸元境的巨兽晃了晃,黑暗似乎随之颤抖了一下,紧跟着轰然倒下。   而那一千人族已经出现在了它的身后,巨兽尸体溅起血泥,他睁大眼睛,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厚厚的皮肤、肌肉层、骨骼、甚至刻意修炼的体魄在这个人的攻势下为何毫无防御力。   他到死都没想明白,他已经死了,死前的最后一点意识突然察觉到一件事情——那些人族好像没有后退?   唐未济的确没有后退,玄武营已经被逼到了坡顶。已经不再存在哪个方向的攻势,他们入目所见全是妖军。   唐未济领着那一千人如同饿狼一般冲入了妖族之中,绝对掌控,亦或者是狼群战术,不管它叫什么,它在这种时候再次大放异彩。   那些没有头领带领的妖族在唐未济的面前根本不能支撑,他们被唐未济轻而易举击溃,冲垮,就像是轻轻推了一下,推到了一堵墙一样,叠成墙的砖瓦私下滚落。   虎入羊群!   妖族面对人族从来都是妖族占据上风,红枫坡的玄武营是个例外。他们以为玄武营是最强的了,然后来了个让他们连绝望都来不及感受到的唐未济。   一场大战,不,应当说是一场屠杀。实力与掌控力再有提升的唐未济领着众人沿着红枫坡顶一路转圈,见到妖族便杀。   那些挡在他们面前的妖族像是石子一样高高抛飞,每一个妖族在每一个时间所面对的敌人都不止一个,而且那些攻势都是从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袭杀过来。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战阵的妖族从惊慌失措变作惊慌失措,从自乱阵脚到自乱阵脚,一直到唐未济杀到天亮,杀得那些妖族胆寒,自己从红枫坡顶退了下去,他们都没有搞清楚为什么自己的攻势都是落在了空处,而对方的攻势却能自四面八方百分百砸落在他们的身上。   从红枫坡战事开始迄今这么长时间,在这座不算太高的小山上头一次出现短暂的停战时间,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唐未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妖族打蒙了。   他们缓缓退了回来,没有一个人丢掉性命。上官快步走到唐未济的面前,他已经虚弱到极致,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他死死握住唐未济的手腕,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小侯爷!小侯爷!”   他只是在嘴唇如此低声唤着,“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来的。”   他哽咽着,看着唐未济,“兄弟们在这里死了一半,我从临渊城费尽心思带出来的人在这个地方死了一半啊。”   “小侯爷,报仇!报仇。”他语无伦次道:“这些妖族,还有宣威城的那些人,报仇!报仇!”   “我们都已经到了宣威城城门,后面就跟着妖族。他们不给我们进城。我们费尽心思,他们不给我们入城,说我们玄武营已经被妖族收买了。小侯爷,报仇!”   “临渊城是怎么回事?”唐未济握紧了他的双手,重重点了点头,而后问道:“这是我答应一位朋友帮忙问的,他是铁字营老卒,听说铁字营四百人死完了……”   “还能怎么样。”上官惨笑了一声,“大将军不在,没有人能成为主心骨。青龙营担不起大任,大家各自为战。妖族一波比一波强,不断往里面堆妖命,那一战陨落的妖族三仙境就不下十位,只不过这些消息都被妖族封锁了不曾传出来。阵纹破碎了,挡不住了,我们不想死在那里,风雨阁里的玄武英灵帮我们争取了时间。”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在红枫坡死的这些兄弟连成为那些画像的机会都没有。”他抬起头,红着眼睛,用炽烈的目光看着唐未济,“小侯爷是以为我们贪生怕死?”   唐未济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   一旁的朱仲春插话道:“有人用玄武营出现在宣威城这一点攻讦唐大哥,说他指使你们玄武营故意打开浮池之渊阵纹。”   “他妈的!”上官捏紧了拳头,“谁?”   “天心。”   “天心?”上官目光一寒,“我们一直战斗到最后,结局无可避免的情况下才选择了逃走,他凭什么这么说。”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抬起头,“小侯爷,你还记得玄武禁绝封么。”   唐未济想到了那些玄武禁绝封,同时想到那是前一代玄武营三仙境的棺椁,只是不知道上官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提到这种事情。   他点头道:“记得。”   上官咬牙低声道:“玄武禁绝封不是自己消散的,是朱雀营守将破坏的。”   “为什么?”   “天心。”   “什么?”唐未济心里蓦地涌起一阵滔天怒意。从与瑾公主隐居之后再到大师兄的离开,唐未济自觉已经成长了太多,几乎已经能够做到宠辱不惊的地步,在这种时候听到这个名字,却遏制不住心中的怒意。   “我后来问了朱雀营守将,他说是天心假传圣意,告诉他是圣皇让他破坏的玄武禁绝封。”   唐未济一下子沉默了,片刻之后他问道:“他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什么?”   “他能确定天心一定是在假传圣意么?还是说这是他自己的猜想。”   “小侯爷!”上官悚然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唐未济,瞳孔剧烈收缩,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可这是为什么!”他低呼道。   唐未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现在还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我来是要带着你们从这里出去的,让兄弟们都准备好,把回天珠的药力消化完,天明之前,我要带你们离开。”   上官“嘿嘿”笑了一声,回过头打了个呼哨,余下的一千多玄武营齐齐睁开眼睛。   “小侯爷,我们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们了。怎么走?” 第574章 尤剑与冀图   蛛网一般的路线探入山腹,逼仄的洞穴上方倒悬着钟乳石,水汽均匀包裹着钟乳石,半晌才会在钟乳石的尖端汇聚成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带着梦幻般的痕迹滴落。   “嗒。”   水滴落在下方那小小的光滑的积满了水的坑洞中。坚硬的岩石地面上插着一丛丛晶簇,许多晶簇在之前那两位三仙境战斗的无形波及中已经断裂。   有泛着荧光的苔藓给黑暗的洞穴带来微弱的光源,断裂的晶簇依旧美丽,偶然间有磷光生物的路过。比如现在就有一只指甲大的带着绿光的小虫子靠近,整个洞穴都在瞬间变得流光溢彩、奇幻绚丽。   各种各样的光影在一点冷光源的照射下缓缓移动,晶莹剔透的晶簇颜色各异,在墙壁上折射出无数平行的、放射状的光斑。   类似这样的洞窟在洛子山脉并不算太少,即便是血修,若是不仔细搜索的话也不能找到它们。有些晶簇是珍贵的宝石,但这些东西没有半点元力波动,在没有元力波动的情况下,若是没有独到的天赋,很难发现这些洞窟的入口。   红枫坡一战从来没有停下过,不说一直战斗到现在的玄武营,就说那些妖族也是轮换着上阵,充其量也就是休息、战斗轮流,派去勘探周围地形的妖族似乎也没有发现这个洞窟,这里依旧保持着战斗后的原貌。   被钟乳石上滴落的水滴砸出的小坑里面,因为水滴落下而产生涟漪的水面重新变得宁静。须臾,它们再次晃动起来,这次的涟漪却是从外往里撞击的。   它们一阵阵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激烈,直到最后,有水珠从水面溅起的时候,在这条洞穴的尽头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人影。   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搅碎了这梦幻一般的桃源,他们飞速穿梭在洞穴中,原来是一支长长的队伍。   老牛所说的洞窟的入口恰好就在山顶偏下的位置。红枫坡的一边是悬崖,这洞窟入口就在悬崖的下方,被一丛丛植物遮挡着。   唐未济利用阵印在红枫坡布下幻象,从妖族那边看过来,会发现什么都没有变——玄武营依旧坐在那边,唐未济领着那一千人族挡在他们前面。实际上,他们早已经悄悄离开。   唐未济之前的计划是他们断后,方寸山、义渠军以及玄武营的人先走,而后他们找机会跟着离开。结果妖军被唐未济迅猛的战斗方式打蒙了,给了他们极宝贵的时间。   刘三从这片晶簇旁边经过,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什么花里胡哨的,晃得人眼花。”   可怜这些珍贵的、被王公贵族把玩的天然宝石若是知道它会在粗人口中落了这么个评价,怕是会气得从地上倒拔出来。   倏地,头顶上一阵剧烈震颤,整个洞穴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坍塌。远处不知道什么地方有“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紧跟着他们头顶上的钟乳石便发出“咔嚓”的断裂声音,好似一根根利剑一般坠落下来。   唐未济扫飞了落向他的钟乳石,目光果毅,“妖族冲锋,我们的行踪藏不了多久了。老牛,加快速度,栾松,你们跟我来殿后。”   这种危急关头,没有人矫情到撒泼打滚不肯离开,哪怕是对唐未济无比尊重的玄武营披甲士路过唐未济身边的时候也仅仅只是行一个军礼。   跟随唐未济作战的一千人再次集结,他们缀在队伍的尾部,静静走着,脚步依旧匆匆忙忙,阵型却已经集结完毕。   没过多久,上方的震动骤然间变得剧烈,紧跟着外面传来一道好似牛吼一般的雄浑声音,一直穿过重重岩石,落在洞穴内来回碰撞。   “找到他们!我要把他们撕成碎片!”模糊的声音传递过来,在湿润的甬道中回荡。唐未济等人的脚步加快了。   外面,一路暴怒飞行过来的十风冷眼看着移洛,翅膀急促杂乱地扇动着,大叫不止,“是你让他们上去的,你要为此负全部责任!”   移洛花容冷漠,那张精致绝美的面容崩得紧紧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一连串黑白阴阳鱼图章盖在天空,就像是巨人走过的足印。足印上方,周子缓缓飘落下来,打着圆场,“十风兄,何必恼怒呢。”   十风兀自叫个不停,状若疯狂,“老子辛辛苦苦打了这么长时间!这么长时间!老子的鹰眼看着就熬好了……都怪这个女人,我要去五祖面前参她,她是故意的,她是我妖族的罪人!”   周子摇头笑了一声,把住十风的臂膀,“十风兄,冷静,冷静!”他把十风拽了下来,“移洛大人师承九渊妖祖,算无遗策,早就料到这些人族会有阴谋,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十风兄这么着急做什么呢。”   他看向移洛,嘴角堆着谦卑的笑容,“移洛大人,我没说错吧?”   移洛心里头突然涌起一阵好似普通人被饿狼盯住的危险感,她勉强勾起嘴角,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发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语气词。   周子借坡下驴,哈哈笑道:“你看,移洛大人都承认了,十风兄还不冷静下来?即便你这样,玄武营的人也不会回来的。”   十风惊疑不定,有些不相信周子的话,看着移洛问道:“果真如此?”   移洛这会儿已经是心神大乱,哪里有功夫理会他。周子慢悠悠说道:“这自然是真的了。移洛大人一来便与我说了,只是因为十风兄快妖快语,怕你忍不住露了情绪,才没有告诉你,以防打草惊蛇。”   “说了什么?”十风紧问道。移洛也豁然转头看着他。   周子没有看十风,反而看向移洛,笑着慢悠悠说道:“移洛大人说其实暗地里还有一条通道一直通往红枫坡,那洞窟的入口靠着白马山,极为隐蔽。她料到这群人族必然会带着玄武营从那里离开,她早已经让你我手下的妖族在那个地方等候着,务必要一网打尽了。”   移洛的面色随着他的话语越发难看,直到最后,她已经是面若寒霜,双唇紧闭。   十风却是大喜过望,似乎是压根没注意到移洛的表情,“真的?”   “这种事情我骗你做什么。”周子不在意说道:“不信你问移洛仙子啊。”   十风看向移洛,似乎是在等着她的一个答案,移洛勉强点了点头,突然转过身去:“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还没布置好,你们在这里守着,我先走了。”   周子叫住移洛,“且慢。”他晃到移洛面前,“仙子可是担心那些人族从出口冲出去?若是这样便大可放心。”   他摇着头“嘿嘿”笑道:“就知道仙子会为此担心,我早就让太叔手下的两位三仙境道友过来帮忙了。有他们在,不管是上官还是唐未济都逃不出去的。”   移洛的身形骤然僵住,她似乎是微微摇晃了那么一瞬间,紧跟着站稳,“哦,没事,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情。不过你这件事情的确办得不错。”   “多谢仙子夸奖。”周子话语变得亲昵起来。   移洛径直离去,周子看着移洛的背影依旧微笑着。十风走到他的身边,看了看移洛的身影,皱眉道:“她有古怪。”   “那又如何。”周子看着十风,莫名给了他极大的压力,“只要能抓住上官和唐未济不就行了。”   十风皱眉看着他,周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两个在这里,尤剑和冀图守在那里,不论他们从哪里出来都是死路一条。”他慢悠悠,依旧不紧不慢道:“他们已经被堵死了退路。”   十风“嘿”了一声,捏紧拳头锤了锤自己的手掌心,仍旧有些不甘,却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   移洛一路匆匆赶回自己的住所,掀开一座帐篷,里面关押的正是纪沛一行人。   看见移洛进来,他们对着她怒目而视。   移洛什么话都没说,一掌拍碎了外面的阵纹,言简意赅,“出事了。”她递给纪沛一点芥子灵力化作的地图,“唐未济他们会从这个地方出来,那边有太叔手下的两位三仙境守着,你们赶快去,再慢来不及了。”   一群青铜战兵一下子愣住了,他们左右看着,眼神迷茫。纪沛却二话不说已经抬脚离去,匆匆扔下一句话,“外面的妖族怎么办?”   “他们都已经上红枫坡了,况且你们没有人族气息,即便遇到也顾不上你们。”移洛抿着嘴唇,最终道:“我就不去了。”   纪沛点了点头,领着人扬长而去。   看着纪沛长大的那位长老到底是经历许多,赶在纪沛身边问道:“她从一开始就是在帮小侯爷?”   纪沛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他们跟着移洛遇到妖族的那一天,想到了移洛看向他的那个眼神。他承认自己的确有赌的成分,但是赌对了!   “她和小侯爷的关系不清不楚的,妖界与人间也许会合二为一,但结局终究不会是妖族或者人族一方灭亡。她知道这个道理,能帮我们的事情她不会不去做。”   这是纪沛匆匆说出来的话,更多的话却藏在了心里,他不可能说出口,也不敢说。   若是小侯爷与移洛之间真的有什么……人妖不两立,这样的猜测怎么能胡乱往小侯爷头上扣!   ……   忽明忽暗的洞窟四通八达,他们脚步声匆匆踏在地面上,杂乱急迫,连带着人的情绪都崩得紧紧的。   拐过一个弯,又拐过一个弯,后面的妖族依旧没有追上来,老牛突然停下脚步。   跟在他身后的何粲然一个不慎差点没撞到他的背上,“怎么了?”他连忙问道,站稳之后往前面看过去,呼吸顿住。   一束微弱的白光从前方照射了进来,原来他们在这地下已经绕了一夜了,出口就在眼前!   “打起精神来!”何粲然拍了拍老牛的肩膀,“就到头了。”   老牛重重点了点头,凑到洞穴口贴在洞穴壁从缝隙中往外看了一眼,转头道:“没有妖族,安全。”   何粲然挥了挥手,“走!”   老牛拨开那些杂草与荆棘,从一处小小的半藏在地下的洞穴中爬了出去。   何粲然往外一个个推人出去,才刚刚送出去没十几个人,他突然瞪大了眼睛。   空气中充满了不安与紊乱的元力波动,波动到达顶峰,紧跟着便出现了一道并不属于这里的、暴躁无比的、引起天地抗拒的强大气息。   何粲然福至心灵,一声大叫,猛地往后跳起,同时放在手边的长枪被他轻轻一挑已经挡在身前。   外面的天空骤然变得黑暗,紧跟着一道炫目的雷光劈落下来,天空碎瓷一般剥落,地面旋即一阵摇晃。   “轰隆”一声巨响,雷光将方才走出去的包括老牛在内的十几名血修瞬间化为乌有。   雷光撞在地上并没有瞬间消失,而是化作了无数爆开的雷丝,像是砸落在地面上的水球破了,水流瞬间涌了出来,向着四面八方的缝隙钻了过去。   雷浆顺着地面涌入到裂隙中,何粲然毫无反抗余地,被劈飞出去,眼看着那些雷光就要伤害到后面来不及准备的义渠军,唐未济却在第一时间赶到,以神魂之力联系众人硬生生击碎了这道雷光余波。   唐未济扫了两眼,急匆匆问道:“老牛呢?”没人回答,唐未济便已经知道了结果。   他匆匆赶往何粲然身边,回天珠已经用完了,好在那雷光只是余波,何粲然只是受了一些伤,他咳嗽着坐直了身子。   “是尤剑!”   “什么?”唐未济没听懂。   “是妖族一位剑仙,名叫尤剑。”何粲然冷着脸,咬着牙,“我们在浮池之渊碰到过他,玄仙境境界,战斗力极高,本体是剑戟雷龙。”   唐未济转脸看过去,一道巨大的,通体银白色、上下爬满了密密麻麻紫色电光的长剑正从方才雷光坠落的地方缓缓向着天空飞过去。   “这里怎么会有妖族。”唐未济捏紧了拳头。 第575章 计划与失败   紫色的电浆倒卷而回,比起肆虐的速度自是不如,然那缓慢上扬的气势却较之之前更甚一筹。就像是一条藏在地底的蛟龙,抬头昂首摇曳而行笔直刺向天空。   雪白的剑身与地面呈直角耸立,巨大无比好似一条银白瀑布横在天空,那些电芒缠绕在上面竟然形成了一层又一层的鳞片状,洞穴内能见到这剑身一角的人都只觉得自己是看见了一条妖族摇头摆尾的雷龙真身。整片天空都变成了紫色。   唐未济来到近前,何粲然已经简略说起他们与尤剑的那次交手。原来义渠军原属的荣武军到达浮池之渊的时候浮池之渊恰好崩碎,妖族气势如虹,抢入人间的大妖肆意出手。   荣武军主将是何粲然的老上司了,是个脾气极坏的暴躁之人,但本身却是爱国忠军的直肠汉子,见到这样的情况不仅没有跑,反而领着荣武军上前与妖族大打出手。   他们取得了不小的战绩,却也因此被尤剑盯上。妖族的许多三仙境是归附各位妖祖门下,尤剑也是其中之一,窥得时机领军偷袭荣武军,导致荣武军溃败如潮,一场大战,士气被打得七零八落,从此之后一蹶不振。可以说荣武军后来的失败与那场战斗脱不了干系,也就是说眼前的尤剑与何老将军以及剩下的义渠军本就有滔天血仇。   如今仇人相见,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那是分外眼红。   “这么说来,尤剑是五祖手下的妖仙。他既然归属五祖门下,自然不会与同为五祖门下的十风抢功,他能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有妖要求他出现在这里。”   “小侯爷的意思是?”   “妖族之内怕是出了一些变故。”唐未济沉吟道:“吩咐大家先往后退一退,集思广益,想想办法。”   何粲然一边传达唐未济的意思,一边匆匆问道:“妖族内部的变故?小侯爷这是何意?”   “我有一些事情是瞒着你们的,但现在却也不得不说了。”唐未济急匆匆说话,那边朱仲春已经匆忙赶了过来,面色铁青,劈头盖脸问道:“妖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咱们的计划失败了?”   唐未济摇了摇头,“现在还说不准,但这种可能性占绝大部分。”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包括方寸山弟子,这支队伍的核心人员一个个都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诸位,如果说我们陷入如今的境地是我刻意而为之,你们会怎么想。”唐未济问道:“只是出了点岔子,我没有算到这里还有一位妖族三仙境。”   “不是一位。”上官补充道:“我感受到两位妖仙。”   “这下麻烦了。”唐未济叹了口气,看向众人,“我有些事情必须要与你们说明白。”   黑暗中的目光沉沉,都在等他的一个解释。   除了唐未济,远在数十里之外的地面上,十风也在问周子同样的问题,“你为何能说得动尤剑与冀图来到此地?而且太叔为什么也会听你的?你究竟是谁?”   “怎么,你担心我抢你的功劳?”   “不敢,你到底是十一妖祖手下妖,咱们不属一系,难不成我还担心你到五祖面前领功不成,这种事情实属无稽之谈。”   “那就是了,我知道你有些疑惑,其实在今天之前,我也有些疑惑,现在总算是都解开了。”   “哦?”   “先说说你问的问题,我为什么能让尤剑与冀图来这个地方,自然是因为太叔让他们来的。尤剑与冀图同属太叔这二十万妖军的一部分,太叔以军令命令他们来此地,他们不想来也得来的。”   “太叔为何要听你的?”   “因为我解开了他的疑惑。”   “什么疑惑?”   “第二妖祖手下的移洛仙子为什么不辞千里跑到这个地方来帮他们。要知道在归山圃的时候五祖与这位移洛仙子已经结下仇怨,二祖手下的妖族最是记仇,他可不相信移洛会那么好心,况且女妖本就比男妖更小心眼不是。”   “就凭这个?”   “自然不是就凭这个。他更大的疑惑是移洛为什么对那个唐未济那么了解?既然她那么了解,能够算到唐未济的每一步,为何到了最后收官之时却让唐未济在天罗地网之中飞了出去。这岂不是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周子神秘地笑了笑。   ……   “所以你们之所以觉得妖族咄咄逼人,每一步都走在我们的前面,实则是因为我们在暗中把计划都透露给了移洛知道。”   唐未济的声音在洞窟之中显得是那么骇人听闻。没有人说话,一旁的朱仲春轻声道:“妖族不知道我的存在,他们以为所有的步骤都是出自唐大哥之手。在妖族看来,以移洛与唐大哥的纠葛,发生这样的事情很正常,实际上那却是我们一起布置的。”   “移洛派来的妖族都是经过精密计算的,而且往往只能见着我们的尾巴,不能留下我们,与其说这是妖族在追着我们往白马山赶,不如说是我们和妖族在跳一曲贴面舞,看似险象环生,实际上却隐隐有一条线一直通往红枫坡。”   “之后移洛布置的后手你们也见到了,那位叫罗刹的妖族与我之前便认识,移洛选他给我们当了引路人,我们成功从白马山逃了出来。”   所有人都静静地消化着这些骇人听闻的事情。   ……   “阴阳五行之中蕴藏天道至理,我帮他算了一卦,卦象落到了他手下的一个亲卫身上。”   “亲卫?”   “不错,妖族亲卫。”   “我不懂。”   “那亲卫很早就被移洛收买,而在围捕唐未济的那些妖军出发之前,那亲卫去见了一个妖。”   “一个妖?”   “那妖族名为罗刹,你身为五祖门下三仙,应当听过。”   “哦,我想起来了,此妖似乎与那归山圃有些关系。”   “不错。也正是这妖族领着唐未济等人出了白马山。”   “我还是不明白。既然你们早已经从那亲卫口中知道这些消息,为什么还要放任他们救玄武营出去。”   “放任他们在红枫坡顶负隅顽抗,为何不把他们堵在红枫坡顶瓮中捉鳖?”   “你从一开始就想把他们一网打尽?”   “唐未济与我有私仇。不,应当是与我们十一祖门下都有私仇。”周子淡淡笑道:“我知道他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帮他准备好后路了。”   “如今。”他跺了跺脚下的地面,“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他所有的自以为是的谋算,仅仅只是我眼中的笑话罢了。”   地下,唐未济简短的声音刚好在这个时候结束。   “所有的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只是我们没有想到,最终出现在这洞口的竟然还有两位妖族三仙。”他顿了顿,“移洛那边出问题了。” 第576章 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不管移洛那边出没出问题,他们都已经陷入了死地。   若是仅仅只有一位三仙境也就罢了,也许凭着上官和唐未济的配合,哪怕上官陷入虚弱状态他们还有一线生机,但两位三仙境却是把他们彻彻底底逼入了绝境。   后撤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十风与周子同样在都等着他们,前进的道理也是相同。荣武军鼎盛时期便败在尤剑手下,如今加上方寸山那些三气境的弟子也才三千人。再看看剩下的玄武营,残兵败将不能言勇,哪里还有继续战斗的资本。   他们已经被堵在了这个洞窟中!被堵死在了红枫坡的下面。   朱仲春闭着眼睛,脑力急速转动,面色却越发苍白,根本想不出办法。   他是普通人不假,但他的起点很高,早在大雪山的时候就已经领略到了三仙境与普通血修的巨大实力差距。他所有的谋划一步接着一步,丝丝入扣,但谁也不会想到竟然会出现了周子这么个能够窥破天机的妖族。   哪怕是最顶尖的战将,在面对巨大的实力差距的时候能做到的也仅仅只有祈祷。外面的普通妖族已经让他们应付不了,加上两位三仙境,哪怕把朱仲春的脑汁都烧干净他也想不出答案。   他可怜巴巴睁开眼睛,看着唐未济,心里充满了挫败感,讷讷道:“唐大哥,我……”   “没事。”唐未济摇了摇头,“非人力所能穷之事,与你无关。是我大意了,带着大家到了这步田地,实在是抱歉。”   他转过身,极其郑重且愧疚地朝着众人行了一礼。   只瞬间,哗然声四起。   玄武营的人首先站了起来,他们有唐未济的回天珠救命,但之前毕竟消耗了太多的血脉,同时也因为摄入太多妖族杂乱血脉入体,战斗力是最低的,但他们的气势却如同一座经历过刀劈斧凿、雷击火烤的大山一样浑然有力。   “小侯爷是为了救我们而来,说到底是我们连累小侯爷才是,对不起诸位兄弟的是我们,到了阴曹地府若是要算账,诸位把账算在我们头上就是。我们这辈子都被人叫做渣滓、烂虫子,是小侯爷看得起我们,是小侯爷把我们当人,是小侯爷要救我们的命。”   说话的只是玄武营一位年纪颇大的披甲士,他站在人群中,声音浑浊,慷慨激昂,“我玄武营披甲士这辈子只跟随小侯爷一人!不管其他兄弟,若是有来世,我卢生愿生生世世都侍奉小侯爷左右!”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肯我等就不肯了么?”   “士为知己者死,我也要让天都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知道,这世上除了利益权势之外同样还有拳拳之心!小侯爷,一句话,我跟定你了!”   玄武营披甲士的话语声清晰,吵扰之间竟也有序,每个人说话的声音似乎都能被其他人听见,他们就连说话似乎都有一定的配合。但他们的话语声很快被人打断。   “荒谬!你们是瞧不起我们义渠军么!”何粲然话语铿锵,打断他们的说话。   “我义渠军自浮池之渊到剑南道,大大小小的战斗打到现在,也就只剩下两千人!将军百战死,我们早有为国捐躯的意识,你们这么说是觉得我们会怨小侯爷?”   何粲然大步走到唐未济的身边,脸上还有新鲜的几道血痕,一瘸一拐似乎是伤到了大腿。他甩开一旁宫二扶着他的手,拿着自己的长枪重重砸在地面上。   “这杆枪跟着我这么长时间,枪尖都要磨平了,我们杀的妖族比你们少,但我们一样不怕死!”他转头大吼道:“你们说对不对!”   义渠军剩下的人齐声呼啸,呼啸声在洞窟内激荡,没有半点负面情绪夹杂,动人心魄。   何粲然拍了拍唐未济的肩膀,“我们为什么不要自己的命也要跟着小侯爷过来?因为整个大唐只有小侯爷敢救你们,只有小侯爷想救你们!”   他大吼道:“我荣武军被困在浮池之渊的时候,所见之人无不如惊弓之鸟,丧家之犬难以称道,若当初有小侯爷这样的人救我们出苦海,荣武军何至损伤大半!   “以己度人,我何粲然行将就木,却也不是老糊涂!小侯爷这样的人我佩服!我五体投地!跟着小侯爷去死,我愿意!”他指着天都方向,“跟着那群人苟活?我呸!”   他重重吐了口唾沫,拍打着自己的脸颊,“我荣武军的汉子是要脸的!十万八千里都走过来了,临了真到了要死的时候我们会怂?咱们跟着小侯爷破妖军,杀妖族,这辈子过得已经够痛快!还能怕死不成?”   他转头大呼道:“你们怕死?”   “不怕!”义渠军齐声大吼。   “老子听不见!”   “不怕!”   “听不见!”   “不!怕!”   声音震得洞窟嗡嗡作响。   何粲然转过头,挑衅一般看着上官,“人死鸟朝天,荣武军的爷们,没有一个怕死的!”   “你们都不怕死,我方寸山弟子却是怕的。”突然有人说话,大家定眼看去,却是泽阳。   方寸山弟子中除了唐未济之外实力最高的是栾松,但他因为那些陈年旧事,在方寸山弟子中的威望反倒是不如听雷和泽阳。   泽阳继续道:“我们还年轻,我们还很天才,我们的实力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我们还有很远大的前程……”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听雷暴喝打断。听雷瞪着眼睛攥紧拳头要往前冲,唐未济拦住听雷,“让他继续说。”   泽阳朝唐未济行了一礼,突然用比之前大了数倍的声音高叫道:“但是!”   他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膛,“方寸山的规矩!护犊子!”   他最后的三个字拉长了音调,像是在唱一种古老而嘹亮的歌。   “我们来这里不是为玄武营来的,不是为大唐来的,不是为人间来的!”他顿了顿,高叫道:“我们是为唐师兄来的!”   他平摊着手掌示意众人看向唐未济,“哪有从来只让师兄挡在前面,师弟们从来不出现的?怎么着也得轮到我们这些做师弟的挡在师兄前面了吧?”   他用急促的声音高叫道:“我们怕死!谁不怕死!但我们绝不!绝不!绝不!”   他高叫着重复着这个词,右手抬到最顶端,而后重重挥下,像是斩落的刀锋。   “绝不向着死亡下跪!”   他看着唐未济,右手呈拳头捏紧,重重磕在自己的额前,目光死死盯着唐未济。   “师兄。”他叫了一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唐未济脸上的笑容逐渐绽放,他渐渐明白过来。   泽阳看着他笑,脸上也开始绽放笑容,很快,方寸山弟子一个个都笑了起来。   他们用极轻松、极平静、极虔诚,甚至称得上是极为冷淡的语气道:“这里是方寸山!”   声音渐息,外面有妖族的嚎叫声传进来,似乎是在劝降。面对已经被逼到死地的人族,妖族很有耐心。   那些声音通过曲曲折折的甬道,被悬吊的钟乳石分割,在洞窟某些地下湖水面掠过,缠绕着晶簇来回飞舞,像是阴魂不散的鬼叫声。   唐未济看着他们,突然大笑起来,“好,既然大家都愿意跟着我去死,那我就说两句!”   他找了一块凸起的岩石跳了上去,目光从最前面站着的那些人扫到最后面,从方寸山弟子扫到玄武营披甲士,从那些微弱的光源中看见一双双饿狼一般的眼睛。   他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重重挥了挥手,“杀了他们!”   ……   “咕嘟……啪……咕嘟……”   金红色的岩浆流淌着,像是沉睡着的大地血管中缓缓流淌的血浆。它们用炽热与沉重演绎着大地深处无数规则与秘密。   岩浆某处不时泛起一个个泡泡,那“咕噜”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过来的。泡泡出现的时候,周围的熔浆从金红瞬间铺上一层淡淡的黑色,紧跟着那黑色消失,炽热重新占据了属于他们的领地。   在这片压根不会有生物生存的地方存活着一堆炽火蝾螈,它们的个头不大,有妖族的血统,但天生灵智很低。   有一只小小的只有手臂粗细的炽火蝾螈扭动着自己的尾巴,爬啊爬,爬到了那“咕噜咕噜”冒泡的地方去,厚厚的铺满细细鳞甲的眼睑飞速眨动,似乎是在好奇这到底是什么。   炽火蝾螈的模样极为古怪,它们看上去是透明的,从外面能看见他们的五脏六腑,他们的血液里流淌着的是金色的经过提炼的火焰,对火属性血修来说是难得的宝物。   此时这只炽火蝾螈透明的身躯却突然间变得通红一片,它惊叫了一声,仓皇后退,那“咕噜噜”冒着气泡的地方却突然掀起一片熔浆,熔浆化作一只巨大的手掌一把把它捏住,猛地扯进岩浆河之中。   周围的炽火蝾螈被吓得四处逃窜,逃了一段距离之后才小心翼翼往后看。他们有限的智慧只能告诉他们那里有危险,至于更多的事情却是分析不出来。   “咕噜咕噜”的声音冒的更加频繁了,渐渐地,熔浆被分开,一只透明的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然后是身体,然后是尾巴……那只被岩浆吞掉的蝾螈重新出现在了这里。   这群蝾螈很好奇,根本难以搞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它们眨着眼睛看着那炽火蝾螈,不明白它为什么没有死。   它们没有发现,那只炽火蝾螈的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团小小的火焰。   那团火焰有细细的好似火柴棍一样的手脚,从它的姿势来看,它似乎是撑着自己的下巴坐在炽火蝾螈的头上。   它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周围跳动着的细小火焰还明灭不定。火焰中睁开了一双小小的眼睛,那双眼睛这眨动了一下,指向了某个方向,于是这只可怜的炽火蝾螈便慢慢向着那个地方爬过去。   它额头上的火焰团似乎对它的速度很不满意,从嘴里吐出了一颗米粒大小的像是小孩子用水彩笔画出来的小小的橘红色火云。   炽火蝾螈的眼珠子往上转了转,可怜巴巴委屈兮兮地看着他。   这团火焰自然也就是小火了。从唐未济“死在”大雪山之后它便一路流浪。被血修追杀过,也反杀过许多血修。小火身为火焰精灵,属于天下天生最亲近道的存在,日后注定成长为三仙境,被无数人垂涎。   他的运气极好,不仅没有被人抓到,反而在沿途吞噬了许多难得的火焰精华,大大增加了他成长的速度,最后循着冥冥中的感应逃到了剑南道这处没什么人来到的荒坡,荒坡下方不知道多少公里深,有一处庞大的火脉。   他在火脉之中接连突破,最近吞噬了太多的地火精华,火脉几乎被他吞噬一空,他已经难以动弹,就像是吃撑了的人,需要时间来消化。   他准备躲得好好的,等到他消化完这些地火精华的时候,他也就离三仙境不远了。   也就正是在这个时候,小火突然察觉到了冥冥中的一丝感应。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只炽火蝾螈打扰了它的沉眠,把它弄醒。   小火不知道自己突然生出的感应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莫名察觉到一阵兴奋,察觉到一阵欢欣,似乎自己一直追求的事物就在前方,那扇藏着无限光明的大门已经出现在了它的眼前,就等着它去推开。   只可惜他现在无法动弹,只能驭使这头炽火蝾螈。小火万分不舍、千分难过地吐出一滴金黄色的火焰,火焰滴入炽火蝾螈的脑袋中,炽火蝾螈一下子定住了,紧跟着,它的身躯像是发了疯一样猛涨,最后化作一头五米长、披着赤红色铠甲,浑身流淌着熔浆的巨型炽火蝾螈。   原本速度缓慢的炽火蝾螈沿着小火指着的那道路发疯一样冲了出去。   小火坐在炽火蝾螈的脑袋上眉开眼笑、手舞足蹈。已经长出小小手脚的它不知道自己挑选的那荒坡已经有了一个名字。   那荒坡现在叫红枫坡。 第577章 天上的雪崩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圣皇无道,天下终归会为我妖族统领,现在投降等着你们的便是荣华富贵,日后人间各有你们一席之地,若要负隅顽抗,红枫坡便是你们的坟场。”   “唐未济,五祖爱惜你的才华,愿意给你活命的机会,我们知道玄武营是你统领,若你投我妖族,五祖手下王女任你挑选,比起你在大唐所受的屈辱,何去何从你心中还没有选择么?”   “你们已经陷入绝境了,认清现实吧。”   妖族叫唤的声音像是一阵阵的妖风,顺着甬道往里面钻,声音变得尖锐,哪怕是捂住耳朵都难以阻挡。   唐未济已经布置好一切,一千人中,方寸山弟子与义渠军互相守望。   “出发!”他低叫了一声,捏紧了拳头。   ……   这个靠近白马山与红枫坡交界处的洞窟入口,藤蔓与枯草在方才的雷击之下化作灰烬。此刻有风来,草木灰被风吹到了天上,飘啊飘的,最终被一个人踩在了脚下。   那人头顶上悬着一颗好似小小月亮一般的明珠,身上裹着一卷黄旧的裹尸布,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了一双黑亮的眼睛,就像是木乃伊。那卷古布被虫蛀满了小小的眼子,还有稀稀拉拉残存的断裂的布头,布头上面残存着暗褐色的血块。   他身旁站着另外一个人,与他比起来,他便显得正常多了——容貌普通,举止轻松,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仿佛是鳞甲一般的衣服,手中提着一柄雪亮的缠绕着无数雷霆的长剑。   他们正是周子找过来的堵死唐未济等人出路的冀图和尤剑。尤剑的本体是剑戟雷龙,冀图的真面目却从来没有妖见过,他从最开始出现的时候就披着那好像永远也摘不下的裹尸布。   尤剑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冀图看在眼里笑道:“我看他们是一心求死了,再等下去也是无益,不如杀进去?”   尤剑晃了晃脑袋,闷声道:“不行,我们若是进去的话,万一这群人有法子瞒过我的鼻子,从我们眼皮子地下钻出去怎么办。丢人!”   冀图眼珠子转了转,不得不承认尤剑说得对。   “那怎么办?就等着?”   “十风那边自然会派妖进去捉他们,我们堵在这里,他们迟早要出来的。”尤剑看似没什么头脑,却选了个最稳妥的法子。   冀图笑了两声,听不出他的意思,他却突然指着下方道:“他们出来了。”   尤剑看过去,恰好看见唐未济领着众人从洞穴中一个个走出来。   “想好了?”尤剑试图用最平易近人的语气说话,但话语里依旧透出风雷声,“现在拜服在我脚下,我会亲自把你们引荐给五祖。浮池之渊似你们这等人族还有很多,日后未必不能成为朋友……”   他迎来的是唐未济挥出的一道剑光。尤剑的话语戛然而止,紧跟着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   他一开始似乎是有些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但旋即便发出了一声狂怒之下的呼啸,整个人开始膨胀变大,最后化作一只巨大无比的、浑身上下爬满了湛蓝色雷光的雷龙。   这种雷龙更像是长着翅膀的蜥蜴,与大唐最后那条黑龙完全不一样,少了那种源自古老的尊贵感,但是多了许多暴虐的骇人的气息。   它把阳光遮盖住,投射下一片深沉的让人脊背发凉的阴影。   唐未济所领着的那一千人都在这阴影笼罩之下,场面实在骇人,但他们没有怕。   那道剑光相当于一种态度,一个宣告,战斗在此刻打响。   尤剑拍打着自己的翅膀,那柄银色的剑化作了它长长的尾巴,此刻,那条尾巴正在空中极闪而过,拉扯出雪亮的光芒朝着唐未济抽打过来。   于是一道极长的剑光便出现在了天空,称之剑光不恰当,应当说是剑河,那道剑光之庞大,气势之浩瀚看上去就像是天上多了一条天河。   剑气倾泻而下,蛮横无礼,没有一丁点的章法,凭的就是三仙境掌控的道韵与周围为其掌控的天地元气。   “轰隆”一声巨响,这声音比雷声更大,不远处的一株古树在这剑光中应声倒下,还没落地就被那些剑气冲刷成了漫天的木屑。   相比较这道剑气,唐未济他们所发出的攻击就显得渺小多了。看上去就像是向着巨人挥舞爪子的蚂蚁。   一千人在唐未济的引导之下每一个人都发出了攻击,每一个人的攻击又不一样,有刀光剑影也有冰霜雷火,往常时候看自然是气势不凡,这个时候看却被尽数掩藏在剑光之下。而且由于剑光的宏大规整,这些零零散散的攻击看上去便更显得渺小可怜。   尤剑在盛怒之下出手,甚至把自己的本命仙剑都化作了本体的那条尾巴,放弃了人形状态下精妙的控制,只全力以三仙境气势碾压过去,显然是被唐未济的那一剑气到了。   他从来都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妖族,哪怕不进这个洞窟去找唐未济等人也仅仅只是为了稳妥罢了。   三仙境的颜面高过一切,他为此可以斩杀神佛!区区一千残兵败将,哪怕尤剑在来之前已经得知了他们与望舒军中的袭击有关,也没有放在眼里过。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雪亮的剑河之下突然多了一些东西,让那剑河看上去不再纯粹。   那些突然多出来的东西正是下面一千人的攻击,那些攻击再怎么渺小,到底也是天地元气凝聚而成,从本质上来说与这条剑河并没有差别,只是在大道运用上有所不同。   就好比同样的一块木炭,在某些血修的手里可以化作坚硬无比的金刚石,在某些血修的手里却只能是炉子里垫底的灰烬。正因为这个原因,那些攻击纵然微小,却也在剑河的映照下显得那么突兀。   它们就像是积木一样越堆越高,最开始的是一团黑色的火焰,那火焰之中藏着无数污秽与阴毒的道印,换做同级别的血修面对这团火焰会觉得很难缠,但它在剑河澎湃伟力的冲刷下终究算不得什么。   火焰很快消失,但紧跟着有出现了一朵星光铸成的莲花,莲花缓缓旋转,花瓣飘落到剑河里面,就和那团火焰一样抵消了剑河某一部分的存在。   被抵消的剑河就像是被蚂蚁啃过的巨大木头,有了小小的洞眼,没那么光滑平整,却也能保持大概的形态。   这依旧算不得什么。剑河继续往下压,速度越来越快,并且开始在剑河中出现雷光。剑戟雷龙的天赋便是掌控雷电,尤剑对雷霆剑意的把控早已经炉火纯青。   第三个挡在剑河面前的也同样正是一团雷火,只不过这团雷火相比较尤剑身旁的雷霆而言显得奇怪许多——它是一团青色的雷火,像是夜里的鬼火,没有雷霆的阳烈之气,倒是有一些阴森森的黏气。   雷火也很快消失,紧跟着是一道如雪片一般飞舞的刀光,而后是一颗散着七彩光滑的珠子,然后是一根长满了黄斑的枯槁的竹子……   攻击出现得越来越多,尤剑却突然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剑河纵然已经挥洒出去,但他的心神依旧与剑河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这是每一个剑修都能做到的。他突然发现自己与剑河的联系似乎没那么圆融,好似出现了一丝隔阂,有些晦涩,像是生锈的刀剑从鞘中取出的时候发出的难听的摩擦声。   尤剑狂怒的内心骤然平静下来,这丝不对劲的地方瞬间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到底是三仙境,而且还是经历过无数次大战,甚至在浮池之渊也不曾陨落的三仙境大妖,哪怕脾气暴躁,却依旧有着绝对的战斗本能。   他知道这些晦涩的出现与下面的攻势绝对脱不了干系,便定睛看去,一颗心随着某个念头在脑海划过而剧烈颤抖。   这怎么可能!   他骤然睁大了眼睛。站在一旁,与尤剑本体相比看上去甚至还没有一片鳞片大的冀图却突然笑了起来,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转了转,轻轻道:“有趣的小家伙。”   剑河下面堆积的攻势越来越多,一千人各自擅长的攻击在唐未济的统御下不仅没有因为其杂乱而分散威力,反而在彼此的配合之下威力变得更大。   它们看似杂乱实则有序地出现在剑河之下,出现在剑河每一处的薄弱之处。若只是三仙境劈出的一剑,唐未济正常时候是很难捕捉到这些薄弱之处的,即便有青铜镜的帮忙,他能捕捉到那些薄弱处也不能利用,但尤剑偏偏给了唐未济这个机会。   剑河的浩瀚与庞大让这一击充满了压迫力,就像是世界快要毁灭一般,眼中所见全是剑光。但也因为剑河实在太过巨大,那些藏在剑光中的薄弱之处也随之放大,被唐未济轻而易举地利用。   就像是射箭的时候,原本只不过巴掌大小的红点被放大了数百倍,随手射出一箭,不需要刻意去瞄准都能正中红心。   于是那看似不可一世的剑光在唐未济的眼中便被分解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看上去便像是碎瓷片堆叠起来的瓷瓶,给点力气,轻轻一碰,那庞大的瓶子便会碎成无数碎片。   在唐未济的上清剑意出手之后,那还没有来得及被剑河消弭的攻击同时用力!   一只小小的金色的燕子带着最纯粹的剑意出现在了剑河的下方,它翩跹而来,拍打着翅膀,金色的剪刀尾巴在空中穿梭而过。它来到剑河下方——轻轻一啄。   乒!   所有人的耳朵里便同时出现了一道无比清晰点的声音,就像是琉璃在地上碰碎,就像是玉珠滚落在瓷盘,就像是冰面裂开了一道口子,就像是书生悬在腰间的玉佩碰到了姑娘手腕上的镯子。   金色燕子的金色羽毛飘落,千人余下的攻势同时被剑河吞噬,那坠落下来的如同星河一般的剑光却骤然定在了半空中。   尤剑面如土色,那双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盯紧了剑河的某个地方。   那里正是燕子轻啄之处,多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说是米粒大小,却也是相比较剑河庞大的体积而言,真要仔细算起来这个缺口也有一米长,半米深。   尤剑惊讶的不是唐未济挥出的剑意能消弭掉自己如此之多的剑意,他惊讶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他喃喃自语,“怎么可能……”   他的话音刚落,空中便响起一连串清脆的“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是冰封的湖面由某一处瞬间裂开了无数道口子,又像是炒豆子的时候那坚硬的黄豆不断碰撞在铁锅上。   巨大的、雪白的、出自尤剑之手的、其中更是藏着雷霆之力的剑河上方飞速出现了无数道大大小小的裂纹,那些裂纹彼此连接,汇聚在一起,密密麻麻、美轮美奂,看上去像是龙泉青瓷的冰裂纹。   “啪嗒。”   一片巴掌大小的雪白剑气从剑河之上坠落下去,像是被秋风垂落的枯叶,飘飘荡荡之间,“啪嗒”声音四起,瞬间变得无比巨大、凝聚成浪涛咆哮的声音,从初始时候的单调化作无数音符的跃动,堆成雪山深处的雪龙大崩。   “哗啦啦!”   天空中的剑河仿佛是雪崩时铺天盖地涌动过来的雪花,又像是天上压下来的一团云,坠落、剥落、散落。它们已经失去了那锋锐可怕的气息,化作最纯粹的天地灵气,坠落到半道的时候便纷纷散去。   流云在天边远远看着。看着这些好似自己同伴一样的存在由最开始那最耀眼纯粹,堆积在一起的白仿佛门头的积雪被抖落。像是捏在巨人手里的雪白冰糕,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分解开来,“哗啦啦”坠落在地上。   地面上瞬间起了一阵厚重的雾气,雾气散去之后,那地面上站立的千人眼中只有逼人锐气。   尤剑的一剑没能奈何得了他们,现在轮到他们的出手了。   唐未济举起了手中的雪流剑,所有人都举起了他们的右手,斜斜指向天空。   他们的掌中没有剑,却像是捏着一柄天下无双的剑。   雪流剑轻轻上挑…… 第578章 战斗进行时   “咻!”   衣袂擦过寒风,卷起一连串波纹,发出箭矢射破长空的声音。纪沛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面色凝重。   他体内得自九楼的小世界剧烈颤动着,仿佛在与远方的某样东西产生激烈的共鸣。   “是红枫坡那边。糟了!战斗开始了。”纪沛揉了揉已经被寒风冻住的脸颊,揉得脸色通红,又使劲拍打了两下,“兄弟们,进入战斗状态,加快速度!”   松软的衣袍被坚硬的轮廓取代,青铜色给衣服平添上古奇神秘的色彩。   他们的速度更快,纪沛心中焦急,祈祷唐未济他们继续藏好,希望他们能够在妖族那两位三仙境全力出手之前赶到现场。   然而事实与纪沛所想相去甚远,他所感受到的自然是那道剑河的气息,是尤剑出手的气息,而这一招却已经被唐未济化解。   雪流剑划过一个玄妙的弧度,暗合天地至理,勾起一千人的攻势,化作一条巨大的弧线,像是金色的半月斩向着尤剑索命。   尤剑庞大的身躯轰然而动,瞬间便消失在了原地。别看他身躯庞大,剑修从来速度很快,何况他的本体还是剑戟雷龙。以他的速度想要躲开这道半月斩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却偏偏想要试一试唐未济的深浅。   天空中消失的那座大山瞬间出现在了半月斩的前方,他张开那张巨大的嘴巴,从里面射出一道粗壮的蓝色雷柱。   面对这样的攻势,尤剑选择了硬碰硬。   雷柱并没能完全抵消掉那道半月斩,但半月斩残余的气息被剑戟雷龙的尾巴轻轻一甩砸成碎片。   双方互换一招,竟然是平分秋色。哪怕唐未济这边人数众多,但要对付三仙境不是指凭着人数众多就能做到的。当初的荣武军要比唐未济人多得多,面对尤剑不一样是毫无还手之力。   只凭着这一下,唐未济在战将上的天赋便让尤剑刮目相看。战将大致可划分两种,第一种是统筹全局的,妖军的望舒、宁远,哪怕是太叔都属于这一等。朱仲春更是其中的佼佼者。第二种便是如唐未济一样的陷阵战将。   两种战将各有千秋。相比较第一等战将,第二种战将似乎更多,他们善于与部下交流,能够让他们发挥出百分百甚至百分之两百的实力。但能做到像唐未济这样的绝对很少。   尤剑不再大意,他意识到唐未济这个人的非同寻常,更意识到在他的领导下,下面的那一千蝼蚁已经不再是蝼蚁,已经搭起了巨龙的骨架,有了与他掰手腕的能力。   尤剑的尾巴再次抽打出来,这次飞射出三道剑光,在那三道剑光的背后,剑戟雷龙布满了棘刺的尾巴同样侵袭过来。   唐未济见招拆招。他的太阳穴“卜卜”跳动着,血管不断鼓起落下,心脏剧烈起伏,头发缝里满是热气,已经蒸腾出了汗珠。   雪流剑劈出一座座寒气森然的冰山挡在那些剑光之前,冰山之中藏着的是无比精纯的冰雪剑意以及其余血修传递过来的力量。   剑戟雷龙的尾巴被唐未济操控众人躲过,在躲过的同时还有两三道攻击落在了尤剑的身上。   黑暗伴随着尾巴从地面的抽离重新出现,带来的却不再是让人绝望的恐惧。这些人族血修在这种情况下似乎越打越自信,越打越顺手,渐渐的尤剑原本占据的上风也消失。   庞大的剑戟雷龙身体上每一寸皮肤似乎都化作了战斗的利器,那些锋利的爪子、牙齿、尖刺,沉重的尾巴,巨大的翅膀,甚至每一片鳞甲都会放射出雷光。它就像是一直巨大无比的,拥有强大杀伤力的刺猬。   唐未济的应对便像是一团棉花,绵里藏针,不动声色化解剑戟雷龙攻势的同时还能伺机给剑戟雷龙造成一些小小的伤害。   妖族巨大的体型在军阵战斗中是毁天灭地的利器,但是在同等级的战斗中却往往更容易成为靶子。哪怕剑戟雷龙的速度再快,它庞大的体型也放在那里。   拥有了等同于三仙境神魂力量的唐未济在操控千人战阵的时候杀伤力已经不亚于普通的玄仙境。所以尤剑很快又化作了人形,拖着那柄巨大无比的长剑,劈斩出雷霆,在天空中拉扯出黑色的恐怖痕迹。战斗在这种时候竟然陷入了胶着状态。   一旁的妖族只是静静看着这场战斗,看着他们从天空打落到了地面上,看着他们彼此卷作一团,看着他们发出怒吼与嘶鸣。   这似乎已经变成了两位三仙境拼死搏击的修罗场。人族血修化作了一个共同体,而这共同体能发挥出的力量不比正统三仙境逊色。   余下的血修仍旧躲在洞中,争分夺秒恢复着。哪怕已经到了绝境,他们也像是之前说的那样,绝不会束手就擒。   “轰!”   重物撞击地面的声音时不时响起,又忽而有强大的充满毁灭性的气息在此地出现,然后瞬间远离,消失不见。   “轰轰轰!”   洞窟不断颤抖,整个红枫坡不断颤抖,他们挥洒出的每一道攻击都能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方圆几十米的大坑。   灰尘噗噗落下,像是木乃伊被裹尸布包裹着的冀图一直在看着尤剑与唐未济等人之间的战斗,现在却突然朝着身旁的妖族勾了勾手。   那三元境的妖将凑过来,冀图指着那洞口,轻声道:“不等了,灭了他们。”   妖族像是蝠群一样飞上天空,黑压压的,把除那片战场之外的天空遮挡住,不留下一丝缝隙。   他们发出吼声,绕开那片战场,向着红枫坡的那个洞窟入口扑过来。   血修飞快反应过来堵住洞窟入口,但他们早已经力不从心,入口很快失守。哪怕唐未济不断引导战场往这边靠拢,尤剑又会很快将他拉扯开。   妖族冲入洞窟之中,杀喊声四起,血腥味一瞬间弥漫开来,妖族在这种情况下瞬间占据优势。   冀图眯着眼睛得意笑着,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怒吼,同时在那洞窟中响起一声咆哮。   怒吼与咆哮声同时出现,一抹青铜色的光芒自眼角出现,向着瞳孔靠拢,而在冀图视线的正中央,火光在某一个小小的点陡然出现,然后瞬间绽放,成铺天盖地的熊熊火焰! 第579章 相逢   战斗陷入白热化,冀图的气息随着火焰同时爆发。刚刚冲出洞窟的炽热火焰被一道无形壁障挡住,生生压下。   那白色泛黄的裹尸布中涌出大片汪洋般的血海,将火焰死死压住,同时一卷白布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瞬间跨越百米,挡在了自天边而来的青铜色之前。   火海熄灭,划破长空的青铜陷入白布之中,腥臭的血水在白布上面氤氲开,勾勒出一个可怖的鬼脸。   唐未济心中一动,又喜又惊。喜的是他感受到了这几乎是同时出现的两道气息所代表的是谁,惊的是小火与青铜战兵的联手竟然被另外一位妖族三仙顺手挡下。   “谁敢捣乱!”冀图怒喝一声,百米长的裹尸布轻轻抖散,露出了后面被青铜甲胄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群。   他有些意外,冷笑了一声,显然是认出了这些青铜战兵的来历,“竟然是你们。”他强自遏制着怒气讥讽道:“被你们逃了出来,看样子移洛大人也不是你们的对手咯?”   纪沛自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他低吼了一声,“保护小侯爷。”   一群人极有默契,同时往前冲。他们本就是同门,那些青铜战兵同样心意相通,彼此配合,进退有序。   二十多青铜战兵联手之下瞬间爆发的战斗力不逊色于冀图,短时间内缠住了冀图,剩余的那些妖族被洞窟中出现的火焰惊住,但他们很快又摸索着上前。   打头的妖族扛着一柄巨大的狼牙棒,它共有六只手,剩余的四只手扯着一枚盾牌挡在前方,小心翼翼往洞窟靠近。   他动作缓慢,小心谨慎,却不曾见到任何异样发生。他小心翼翼往前靠,依旧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他的胆子变大了,心想方才的一切也许是人族的阴谋,于是他加快了步子。   正是在他跨入洞窟内的一瞬间,一串火焰喷吐出来,这只妖族瞬间化作飞灰。   那边冀图与青铜战兵打得难解难分,但摸清楚青铜战兵的路数之后显然开始占据优势。相比较唐未济而言,纪沛领导的青铜战兵战斗力稍显脆弱。   天上唐未济的千人阵到底不是真正的三仙境的对手,在激烈交锋了上百招之后许多实力不足的血修已经露出疲态,唐未济不得不放缓自己的攻势。   在这种情况下,劣势逐渐扩大,血修渐渐落入下方,尤剑露出狰狞面貌,雷霆轰隆声中,唐未济等人身形剧震动,有许多人已经忍不住吐出血来。   唐未济匆匆忙忙扫了一眼,知道继续打下去他们怕是真要全军覆没。他们原本打着的主意是破釜沉舟,但这是建立在没有援军的基础上。   而今唐未济感受到青铜战兵的气息,同时也察觉到小火的存在,若是详细计划联手,说不准还有逃出生天的希望。如今最好的打算自然便是后撤,不能造成无谓的伤亡。   他大吼了一声,一剑逼退了尤剑,高声叫道:“纪沛,跟我走!”   纪沛等人听在耳朵里,身形已经开始往唐未济那边靠。冀图得理不饶人,那漫天的裹尸布给纪沛等人造成了很大的压力,那些血海碰到青铜甲胄,便会在甲胄上凝成星星点点的黑色斑点。每多一点黑色斑点,青铜甲胄的战斗力便削减一分。   尤剑同样也没有放唐未济走的意思,但到底只是陷入劣势,两方人马合二为一之后,尤剑便停了手。   冀图赶了过来,还想跟着缠住他们,却被尤剑拦住。他看了一眼因为那些火焰而畏缩不前的妖军,冷笑了一声,“放他们走吧。”   冀图收起了裹尸布,静静看着他。   “瓮中之鳖罢了。”尤剑低笑一声,“兵法中说围三缺一,只有给他们一点希望,才不会逼得他们鱼死网破,慢慢耗着,咱们不怕,他们怕。”   他再次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在心湖中说道:“总不能咱们打生打死,功劳全落在十风和周子的头上吧,不值当。”   冀图意会,轻轻点了点头,两妖就这么放着唐未济等人退入洞窟之中,也不阻拦。   对于洞窟内的大唐披甲士来说这一切也是犹如梦幻一般,那些杀伤力巨大的火焰从他们的身旁绕过,冲击在妖族身上。他们眼睁睁看着妖族在火海之中飞速化作飞灰,却也由此知道出手的那人是友非敌。   他们彼此看着,没人认出火焰的来历,耳朵里却听见一阵“吱吱”的声音,紧跟着一个庞然大物从黑暗中窜了出来。   距离最近的披甲士惊叫了一声,被吓出一身冷汗,下意识想要还手,却被人喝止,何粲然看向那个地方,沉声道:“前辈既然愿意救我们于水火之中,何不现身一见?”   黑影向着前面挪腾,鳞甲摩擦洞窟墙壁,撞断那些晶簇,很快便露出本体。   众人愕然看着这只成年炽火蝾螈,面面相觑,怎么也不会相信救了他们的竟然会是一只灵智极低下的妖兽。   何粲然向着炽火蝾螈恭敬行了一礼,“前辈与我们虽非同族,却有活命之恩,此情断不敢忘,若今日有幸逃离苦海,日后必当涌泉相报!”   炽火蝾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半晌没回应。何粲然偷偷抬起头,看见那炽火蝾螈的脑门上晃晃悠悠飘起一朵米粒大小的红云。   这是什么?老将军脑子里觉得有些糊涂,紧跟着便听见小木鱼惊喜叫道:“小火!”   老将军瞪着眼睛,看着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焰气球一样飘了起来,在小木鱼的身旁亲昵蹭了两下。   方寸山弟子都是认识这团火焰的,一个个顿时惊喜叫出声来。义渠军与玄武营便只能是面面相觑了,认不出小火的来历,看着小木鱼与小火相熟,却也轻松下来。   也正是这个时候,唐未济等人进入洞窟之中。原本绕着小木鱼摩擦的小火一下飞出去,乳燕归巢一般投入唐未济的怀中。   唐未济已经开心得大笑起来。从守望者森林回到人间之后,唐未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开心过,他抱着小火,开怀大笑,“小火!小火!你可算是回来了!” 第580章 帮忙的条件   小火在唐未济的怀里乱窜,许久不见,它纯净如雪莲一般的意识饱含着委屈与想念。唐未济自然欣喜,却也很快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毕竟比起重逢,还有更大的问题摆在他们的面前。   有血修上前把守洞口,警戒妖族的动向,得知妖族没有乘胜追击的时候众人才长舒一口气。   何粲然多看了小火一眼,又看了看那些被青铜甲胄包裹在其中,仿佛雕像一样的青铜甲士,凑近唐未济,说起正事,“他们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个地方。”   “我知道。”唐未济点头道:“玄武营一开始就是他们放出来的诱饵,若是没人来救自然是最好,有人来救便是上了勾。”   周围的玄武营披甲士脸色有些难看,唐未济看了他们一眼,“但我既然来了,不仅要把饵给他吃了,还要把他的钓竿给他折了。”   “这么说,小侯爷心里已经有办法了?”何粲然脸色一喜。   唐未济看了一眼纪沛,“若是我们从这里冲出去的话,还对那个妖族三仙境,你能拖延多长时间。”   纪沛摇了摇头,“我感觉他没有尽全力,而且九楼的道艰涩难懂,我体悟很少,若是与那妖族僵持,拖延不了太长时间。”   唐未济点点头,对这个结果早有所预料,“若是加上我呢。”   “应当能胜。”纪沛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他们呢?”   他与唐未济配合过,自然能看出来千人阵能抵抗尤剑,唐未济才是核心。   “等上官恢复。”唐未济看向上官,“那些普通妖族有小火在应当不用怕,大家紧凑一些,另外一位三仙境给你对付怎么样。”   上官苦笑着摇了摇头,“之前那一刀耗尽了我的心力,实力十不存一,需要很长时间休息,妖族不会给我们太长时间的。”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有义渠军匆匆赶过来报告,说后面已经发现了妖族的踪迹,妖族已经从他们进入洞窟的入口跟着进来了。   从周子与十风的谈话可以看出妖族早已经发现了这个洞窟,跟着进来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但这种情况放在这个时候却成了他们的催命符,唐未济满打满算,不管是青铜战兵还是千人阵列都需要他作为核心。   上官没有战斗能力,哪怕来了援军他们仍旧不会是妖族的对手。好不容易诞生的希望又在此刻破灭。   唐未济皱起眉头,他仔细盘算着。很显然,他们若是想逃出去,必然要拿出能够与两位三仙境相等的战斗力,要么就是让上官恢复,要么就让纪沛踏入三仙境,这两项都是有很大可能完成的,但都需要很长的时间。   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唐未济只能找另外的出路。   他挥手驱散围在一旁的众人,让他们抓紧时间赶紧恢复,只留下了队伍的核心成员,凑在一起商量对策。   朱仲春就不用说了,若是没有那两位三仙境,让他指挥这些人族军队,不一定打不过妖军,他长在布局,这种与血修高端战斗力相关的事情他是一窍不通。   除了他之外,也就何粲然、上官、仓祁,以及义渠军的一些高级将领和方寸山核心弟子了。众人凑在一起商量了很长时间,却仍旧没有什么办法。   地面突然颤抖一下,洞窟深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很快有义渠军将士跑了回来,说妖族追上了他们,他们轰塌了洞窟挡住了妖族,但很显然拦不了他们太久。   唐未济心情沉重,不复之前的欢喜。头顶上的洞窟突然颤抖起来,紧跟着“咔嚓咔嚓”布满了裂纹。   众人抬起头,上官面色发白,“是十风,他想把红枫坡轰塌掉,把我们埋在下面。”   洞窟四通八达,蛛网一般,面积很大,支路很多,但若是坍塌的话,他们所在的外围区域肯定会被埋住。哪怕血修的身体素质再强,在一座山这般巨大的重力作用下也会成为肉泥,哪怕三仙境还能苟延残喘,也是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前有狼后有虎,头上还压着一座山,生死压力之下,唐未济心中的弦崩得紧紧的,作为这么多人的领头羊,他要做出选择,带领大家找寻到出路。   小火从唐未济的怀里冲出去,它感受到了妖族的气息。三仙境并没有进入洞窟,但是妖族的探哨却一直在他们的周围停留。   上官建议道:“要不然的话,咱们四下探探看,找找其他的出路?”   唐未济摇头果断否决,“来不及了,地下洞窟再大也有局限性,不管我们怎么逃,都是处在洛子山脉,妖族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地面上若在被妖族设计,布置好圈套,我们同样逃不出去。”   “好歹能拖延一点时间。”   “浮池之渊的境况大家也见到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妖族对这里的掌控越来越深,即便我们逃过现在的这些妖族,日后面对的定然是更可怕的敌人,我不建议逃,只能从这里冲出去。”唐未济再次否决,“从这里冲出去,便是天高任鸟飞。”   “我赞同唐大哥的话。”朱仲春道:“现在拼死,也许还能活一些人,日后白受了那么多苦,生机却会越发渺茫。”   “但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   “若是移洛能出手就好了……”   “她没法出手的,即便她真的出手,这里不是剑北道,五祖手下的三仙境也许正等着她呢。”   “要不然的话,我们假意投降?”有人提议道:“趁着他们不注意,冲出一条路来。”   “那些妖族不会傻到对我们没有管制,若是他们带着我们回浮池之渊怎么办。”   一群人纷纷献策,但都被否决。头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远处杂乱的响声在黑暗中逐渐靠近,他们仍旧没有任何办法。   不管是逃还是诈降都不那么现实,如妖族所说,唯独只留下了两条路,要么投降要么死。   唐未济的耳朵里却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我可以帮你。”   唐未济听出了那道声音,所以愣了一下,“为什么?”   “我要你把那个叫周子的妖族抓过来,我有一些问题要问他。”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喉咙痒痒的,忍不住想要挠一挠头皮。 第581章 蛊军   “他可是三仙境啊。”唐未济在心里苦笑道:“还不是普通的三仙境,你还真看得起我。”   “周子的确不普通。”那声音平静道:“你知道妖族的十八妖祖有各自的形态,潜行匿踪,妖族是如何确定他们是妖祖的么?”   “如何确认?”   “包括妖族始祖在内,十八妖祖之中有八位都是处在隐匿状态,就连他们手下妖都不曾见过他们的真面目,但若是有妖族冒充他们,却会被一眼认出来,这是因为妖族十八妖祖身上有一种叫做‘源丹’的东西,若是没有源丹的话,即便实力再强也不可能成为妖祖。”   “所以当初不夜城的七祖茶瞳死了之后移洛才会要求带走他的尸体?”唐未济想到了一件事情,“这么说瀛龟之所以与移洛为首的二祖一脉合作,也是因为源丹。”   “不错。”那声音不紧不慢,娓娓道来,“源丹是妖界本源的具象化显现,只有得到源丹的认可,才能称得上是妖祖,它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用处,但却是妖祖的象征,得到源丹的认可,意味着得到妖界的认可,才能得到妖祖的认可。   “妖祖可以选择自由隐藏源丹的气息,所以正常情况妖祖刻意潜藏气息的话普通妖族并不能认出他们,可惜我这些在我面前形同虚设。”   “可是……”唐未济想到了一件事情,忍不住想要确认,却终究只是摇了摇头。   二祖九渊是死在他面前的,但他没有见到这声音所说的源丹,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是因为那与妖界有关?还是说因为二祖的本体并不在人间?亦或者是自己不是妖族,二祖并不是死在妖界,所以源丹不曾出现?   他摇了摇头,只知道迄今为止新的二祖还不曾出现。   “你的意思是?”唐未济的思绪转回到了那声音方才说的事情上,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猜测,只是因为这个念头太过可怕,所以他难以置信。   “不错,周子身上有源丹的气息。”那声音淡淡的,说出的话却足以惊得人目瞪口呆,“周子是妖祖!”   “妖祖!”唐未济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竟然会在这里碰到妖祖。哪怕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在这种时候他也一样感觉窒息与可怕。   他打过交道的妖祖也有三位了,宁愿舍弃肉身也要进入人间的二祖九渊,因为觊觎四神珠,被龙舟设计,最终死在了他的眼前;不夜城的七祖茶瞳则是在移洛、瀛龟等三仙境大妖的围攻之下陨落;而那位掌控白骨大道的十一祖良平却是死在黄龙人的手下。   周子的身份必然是隐藏的话,不然的话移洛在帮唐未济的时候不会不提前说。周子实力并不算太高,老牌妖祖都是天仙境,如此说来只能说明周子是新出现的妖祖。   最近陨落的三位妖祖都在这里,这三位之中茶瞳的源丹不出所料的话应当已经落在了瀛龟的手中,周子只可能是继承二祖九渊或者是十一祖良平的源丹。而移洛与唐未济交好,唐未济从来没有从他那边听说二祖一脉已经有人继承,同样也不曾听说剑北道出了哪一位了不得的妖族,只能说明周子是良平的继承妖。   即便唐未济不排除周子也许与九渊有关,但不管是九渊还是良平,他们的死都与唐未济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若是再细细数来,周子亲自出手,对唐未济感兴趣似乎也不再是什么让人惊讶的事情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唐未济倒吸了一口冷气。若果真如此的话,周子将计就计,引移洛出手,让他们上山,都是为了自己?他是从九渊的源丹里面知道了什么,还是说良平留下了什么秘密?   “他是冲着我来的?”唐未济忍不住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声音淡淡道:“这些是你抓到了他之后自己要问的问题。”   唐未济舔了舔嘴唇,苦笑道:“我还以为是普通的玄仙境大妖,现在又变成了妖祖,你还真是太高估我了。即便是普通的三仙境也是难如登天,更何况是妖族。”   “他的实力不过才玄仙境而已,除开妖祖的头衔,与普通的大妖有什么区别,再说我不是答应帮你了。”   “别介。”唐未济眯着眼睛,不断摇头,“他若是没有特异之处,怎么会成为新的妖祖,你可别说良平手底下没有比他厉害的妖族,那些天仙境的大妖甘愿让位给他,他怎么可能是个简单人物。”   “我还没有说我如何帮你,你怎么这般没信心,不听听我的办法?”   “你有办法抓住周子?”   “我没有办法。”那声音顿了顿,“但我有办法让玄武营恢复战斗力。”   唐未济猛地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起来。他的异象被旁人发现,一旁一直关注着他的众人连忙凑过来刚想说话,唐未济举起手止住了他们。   他与那道声音所有的对话都是在心湖之中,并没有其他人知晓,但看唐未济现在的模样,不管是谁都知道他似乎是有所体悟。   他们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着,鸦雀无声,心中迫切希望小侯爷能拿出一个主意来拯救大家于水火之中。   唐未济此时此刻所有的心神都落在那句话的上面。让玄武营恢复战斗力?这可不仅仅只是让玄武营恢复伤势那么简单。玄武营在此前的战斗中因为摄入太多的妖族血液,导致自身血脉杂乱不堪。   这意味着他们此后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哪怕恢复好伤势,实力也不足之前的十分之一,哪怕是三仙境,对血脉的纯净度同样有要求。血脉也是纯净,天赋越好,日后能达到的高度也就越高,战斗力也就越强大。   玄武营的玄武血脉已经被彻底污染,没有任何办法让他们恢复。哪怕是再厉害的血修面对这样的事情也是束手无策,何况玄武营不仅仅是一个人。若是旁人对唐未济这般说法,唐未济怕不是反手就砍了那人的脑袋,但现在出声的这人却是完全不同。   唐未济恍惚出神,眼中泛起狼一样的光,“你说的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玄武营的情况纵然复杂,在我手上却也不算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你若是真能把玄武营的战斗力恢复了,我保不准真能给你把周子捉过来。”唐未济在心里细细谋划了一番,渐渐勾起嘴角,“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嗯?”那声音有些不满,“我帮你你还敢要条件?”   “这是合作。”唐未济笑得像是一只狐狸,“既然连玄武营你都能搞定,不如帮我把义渠军的血脉问题也解决一下?”   声音停住,似乎是被噎住,紧跟着唐未济怀中的青铜镜剧烈颤抖起来,青铜镜内的小姑娘差点没被唐未济的狮子大张口气死。   她定了定神,咬牙说话,已经不复之前的云淡风轻。   “义渠军与玄武营不一样,你若是坚持,我答应你也可以,但之前的方法确实不能再用了。”   “什么意思?”   “我这里有两种练兵之术,本来是想用第一种的,但既然你想要让义渠军一起加入进来,第一种便不适用了,我可以用第二种。”   “那不是很好。”   “但是第二种有局限性。”   “什么局限性?”   “第二种练兵术只是一种概念,还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若是练成了呢?”   “青铜战兵你是知道的,若是真练成了,他们的完全体战斗力将会超过青铜战兵。”   唐未济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了许多,“若是失败了呢。”   “失败了的结果会比现在更差么。”   唐未济沉默许久,“那种练兵之法叫什么?”   “蛊军。”   “我需要问问大家的意见。”   “随便你。”青铜境内,小姑娘把玩着手中的一枚巴掌大小的圆镜,轻轻晃荡着自己的小腿,于是周围镜子里的无数双白嫩的小腿便跟着晃荡。   没过多久,唐未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我答应你。” 第582章 残破的镜子   移洛坐在军帐里,她的对面坐着的是一位虎头人身的妖族。   “所以所有的事情就是这样了?”他不耐烦地甩动着尾巴,驱赶着并不存在的蚊虫,“移洛大人没能拦下那群人族?”   “你是什么意思?”移洛抬眼冷冰冰看着他,“你觉得是我故意放他们走的?”   “小的可不敢这么说。”虎头妖族笑嘻嘻的,“反正一切自有诸位大人定夺,我只是来问个话,走个过场罢了。”   “行了,这里没你的事情了,下去吧。”移洛不耐烦垂下眼帘。   虎头妖族呵呵行了一礼,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移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这里已经被妖族看管了起来,很显然,青铜战兵出现在红枫坡,移洛自身毫发无损实在显得太过诡异。不管红枫坡那边发生什么事情,移洛这里都要给五祖一个交代,哪怕她身后站着二祖。二祖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五祖的地位到底要比她高得多的。   红枫坡那边的情势已经定下,那群人族没有了退路,现在看来,一切倒像是要牵连到她的身上。   对此移洛倒是不怎么害怕,二祖手下的妖族占据了整个剑北道,于情于理五祖都不会太过为难她。五祖在归山圃算计她一次,她这次算计回去也算是合情合理。   她只是觉得自己走了这么多的路,配合他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一步步计算得那么美好,到头来一切却终究还是改变不了。   已经没有办法了,即便是她出现在红枫坡也没有办法了。   人类啊人类,孱弱的人类,那些并没有意义的情感真的有存在的必要么?移洛沉默着看着远方,视线似乎飘到了某一个地方。   若是再让你选择一次,提前告诉你现在这样的结果,你会不会后悔?她想到了自己与这个少年在不夜城的初次见面,心里就像是吃了没熟的杨梅一样,酸得难受。   ……   妖族总攻的方向似乎已经确定,剑南道与浮池之渊沿线的战火爆发迅猛。原本好不容易占了上风的人族在经历了乌鸦酒馆的刺杀之后终究慢慢落了下风,三路妖军都占据了很大的优势。   流沙府与南漠沙海沿线的军力是不敢随意动用的,另外两位妖祖的大军正陈列在他们面前看着他们呢。至于大唐其余的军队,除开龙渊卫之外多多少少都已经参加了战斗,再让他们抽人手出来已经抽不出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龙渊卫迄今也不曾到达边境战线。剑南道承受的压力如同大山一样倾倒,局势每时每刻都在恶化。剑南道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浮池之渊只能看剑南道守军自己能不能撑住。   总攻剑南道的妖军被唐未济等人烧掉了一部分血藤,打持久战是不行的,继续撑下去没准能获得最后的胜利,但很显然,剑南道沿线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在这种情况下,一些埋怨唐未济的话以宣威城为源头散了出来,但终究因为唐未济已经陷落在了茫茫洛子山脉之中而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毕竟生死关头谁也不会把精力浪费在一个死人身上。   不仅仅是大唐守军与妖族之间开辟了战场,不仅仅是红枫坡战斗激烈,在洛子山脉的深处,两位三仙境一追一逃同样打得难舍难分。   买剑一剑斩过去,掀起一阵狂风,狂风以最前方一道雪亮的剑光为分界线,化作一团雪白的瀑布朝着天边一团灰雾狠狠劈过去。   大地在这一剑之下剧烈颤抖着,地面上的参天大树被狂风席卷起来,化作飓风中杀伤力极大的武器,接连撞在同伴身上,把这一片茂密的森林薅秃了毛。   无数林木携巨力与极速砸过去,灰色的雾气熟视无睹,只是变得暗淡了些许,那些林木从灰雾中穿过,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烦恼。倒是那道雪瀑一般的剑光让他觉得有些麻烦,不敢硬接,只是避了开来。   剑光斩落在虚空中,将虚空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外面的世界——原来这里是某个人的小世界。   买剑向着那道口子径直冲过去,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东变成了西,南变成了北,大地变成了天空,而天空却变成了大地,他回过头的时候,那道口子已经被灰雾再一次填补好。   “买剑,你我都是血鸦,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拼命,听我一句劝,放过他吧,也放过你自己。这世道就是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早死早超生,现在死还能给你们方寸山博一个天大的名头,好过你师父和他师父带来的恶名……我只是拦住你,可不想跟你拼命……话说回来,你师父是酒馆血鸦,他师父是妖界妖祖,你们方寸山上一代还真是够乱的啊,难怪圣皇看你们不顺眼呐,哈哈哈……”   灰雾的声音断断续续,忽远忽近,连同那身形飘忽不定。   买剑眉心隐隐泛着赤红,面带焦虑。他来到剑南道边境原本是为了拦下灰雾,不让他杀唐未济,谁能想到到了后来反倒是灰雾缠住了他,不让他去红枫坡救唐未济。   “闪开。”他的话语依旧如之前那般少,却足够有力,“我怕砸碎了你的小世界。”   “你可以试试。”灰雾笑呵呵,仍旧缠着他,只是轻轻抬了抬手,大地裂开,山峦拔地而起,化作巨人,挡住了天上的太阳,投射下墨海一般的阴影,向着买剑伸手抓过来。   巨大的手掌上,那些掌纹是干涸的河谷,每一根汗毛都是参天古树,随身一动就是风雷声起,滚落下的灰尘离近了看都是房子大小的巨石。   灰雾动真格的,打定了主意不让买剑去救唐未济,甚至为此不惜动用了他小世界的本源。   买剑横剑在胸,长歌而行。   ……   红枫坡上,两只巨大的好似黑狗一样的妖兽足有半山高,化作本体,用爪子一下一下拍打着坡顶。红枫坡已经坍塌了一半,另外的方向半山也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大地不断颤抖,山峰摇摇欲坠,巨响能传递到百里之外。   从那缝隙探进去,沿着连蚯蚓都钻不进去的细小缝隙一路七扭八拐。穿过一片密密麻麻的透明树根、穿过慌忙爬动的黑色甲虫、穿过腐烂的尸体、穿过坚硬的石块、穿过一颗璀璨的宝石、穿过一片烙刻着动物尸体的化石,穿过那片坚硬的钟乳石,在红枫坡的那个洞窟里,唐未济取出一枚残破的、金色的、古旧的、布满花纹的镜子。 第583章 人力有穷尽   那面镜子就像是刚刚从土里刨出来一样,镜面爬满了铜绿色的锈迹,只能从锈迹的缝隙里窥见一星半点飞散出的荧光。那些荧光好似星尘一样绚丽,呈现不断变化的颜色。翻过镜子,在背面刻着一行字——人力有尽时。   “这是什么?”小木鱼疑惑不解地问唐未济。   “这是什么?”唐未济也在心里默默问小姑娘。   小姑娘双手撑在身旁,对着一片巨大的镜子晃着白嫩嫩的小腿,有一搭没一搭说话,顺着语气断断停停,“一个人的遗物,一种道的终结,宿命画上的句号,找到了出路的断桥。   “这是一扇关上的门,是一种没有明天的大道,是可怖的熔炉,让你的人进去,他们自然也就知道怎么做了。若是能成功,他们自然会出来,若是不能成功……”   小姑娘剩下的话没有说,唐未济早已经知道答案,他看了一样小木鱼,摇了摇头,没有仔细解释,只是含糊道:“是破釜沉舟的办法。”   头顶上的碎石如同雨点一样落下来,阳秋把朱仲春严密守护住,远处又亮起火光,是小火与妖族再一次交上了手。只是与之前比起来,火光延续的时间明显变长了许多,显然小火遇到的对手已经变得更强了。   “轰隆隆”的声音透过土层传递到他们的耳朵里,原本瑰丽的晶簇已经被废土掩埋,妖族兴奋的吼叫声悠悠传来,无比清晰——他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唐未济把那片残破的镜子放在地上,镜子表面的铜锈自己剥落开来,犹如刚刚破蛹的蝴蝶一点一点展开翅膀,那些变幻着颜色、犹如梦幻一般的星尘凝聚在了一起,化作了一道光柱竖立在他们的面前。   唐未济舔了舔嘴唇,抿起唇角,咬肌在他的脸侧勾勒出了明显的痕迹。洞窟里面人群密密麻麻,或站或蹲,他们都看着这里,等待着唐未济给出一个清晰明确的答案。   “轰!嗡……”   外面的轰隆声砸破土层,落在耳廓里依旧震得人脑仁疼,这条挤满了人的洞窟甬道里面却显得无比地寂静。人们都屏住呼吸,似乎是意识到了那个或生或死的转折点已经出现,他们期待地看着这里,又恰到好处地藏着誓死的决心。   “玄武营。”唐未济短促地呼吸了几下,胸廓剧烈起伏两三次,而后高声喝道:“出列!”   “哗啦啦!”残破的甲衣伴随着主人的动作发出零碎的铿锵声,汇聚在一起却又显得那么整齐划一。星尘微弱的光芒落在黑暗处,那一闪闪的反光汇聚在一起,黑暗中便多了湖面一般的粼粼波光。   “两个选择。要么从这里进去。”唐未济吸了一口气,“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你们;要么破茧成蝶,鱼跃龙门。”   他艰难却又无比坚定地说道:“从这里出去,投降妖族,那样可以活下去。我不拦着你们。我尊重你们的选择,你们已经用实力在所有人面前证明了自己。妖族尊敬强者,你们即便投降妖族,得到的待遇与浮池之渊那些人族相比也是天壤之别。怎么选择,看你们自己。”   没有质疑,没有打气,没有问题,甚至连赞同的声音都没有,站在最前面的那名玄武营披甲士已经开始了他的动作。   他大步往星尘之中走去。他断了一条手臂,被秘法封住的伤口因为实力的退步“淅淅”滴下血水。他脚步蹒跚,能看出来哪怕刻意控制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动作仍然显得缓慢僵硬。   在他身后,黑暗中的人群长龙一样跟在他的身旁。   那个不知姓名的玄武营披甲士走到唐未济的身边,看着唐未济捏紧独臂,在自己的左胸轻轻敲击两下,什么话都没说,一步跨出,就要往那光柱之中行去。   光芒洒落在他被汗水与血水腻在一起的脸颊上,那油腻腻的发丝黏在一起,很狼狈甚至称得上邋遢丑陋,但在这种时候却透着一种神圣的光芒。   一条手臂突然伸到了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动作。他不解地朝着手臂的主人看过去,黏在一起的嘴唇翕动了两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气流嘶鸣声,似乎是在询问。   唐未济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敬重,“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依旧不解地看着唐未济。唐未济多解释了一句,“哪怕玄武营全死光了,你们所做的一切也不能和这些尘土一样随风消散。”   那人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缓缓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他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喉结剧烈蠕动着,因许久没说话而僵住的舌头卷了好几次,才从喉咙里艰难发出声音。   “孙非,头儿,我叫孙非。”   唐未济轻轻扶着他,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稍稍加重了声音,“我记住了。”   孙非一步跨入光柱之中,在他身后,又有玄武营披甲士走到唐未济的面前,轻轻敲击心口,不用唐未济多问,轻声道:“头儿,莫修远。”   唐未济重重点了点头,不自觉放缓了呼吸,把这些名字深深刻印在自己的脑海中。   “玄武营左卫百夫长徐三山。”   “玄武营右卫小卒钟有容……”   一个跟着一个人影的消失,一个又一个姓名在光柱前响起。星尘的光芒显得神秘又变幻莫测,所有人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早已满是敬重。   经过战火残酷的淬炼,玄武营战损达到六成之后,他们终于不再是当初那个“垃圾收容所”,他们用坚定的信念与无畏的言行让世人开始仰视他们。   “玄武营副将仓祁。”   唐未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已经不确定自己的决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玄武营主将,上官。”上官最后一个进去,他走到唐未济的面前,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   “小侯爷,你知道的。”他说,“我们谁也不信,都信你。”   他踏入光柱之中。唐未济的脑子里,小姑娘依旧在自说自话。   “你若是选第一种,他们身体的隐患有八成可以排除,但外面那么多妖族,你们从这里活着出去的希望依旧不大。你选第二种,很不错,是个聪明人,还知道拼一拼……虽然不可能成功,这法子放在大秦都没人成功过……反正都是死,让他们死得更平静一些也好。”   唐未济只是问道:“还有一句话是什么。”   “什么?”   “那面镜子背面有一句话,另外一半应该也刻着一句话,是什么。”   “随你。”   “什么?”   “他们若是成功了,刻什么都随你。还没成功,我怎么知道。”   光柱收敛,然后黯淡。 第584章 掀飞那座山   红枫坡旁的两只黑狗一样的妖兽一只叫搬山,一只叫填海,本是五祖没发迹时候侍奉五祖左右的童子。两只妖兽灵智不高,却也成功化作了人形。虽然没有踏足三仙境,于肉身之道上却也堪称千古难寻。   他们两个原本是跟在太叔左右充作杀手锏的,若是遇到百景城或是宣威城那些重地,久攻不下便是他们发威的时候,却没想到大战打到现在,第一次出手的地方却是在红枫坡。   巨大的爪子也像黑狗爪,油亮的毛皮下锋锐的爪子弹出,狠狠抓挠在红枫坡半山腰的位置。山腰上被生生踏出来的石径在狗爪子下像是苍白的毛毛虫,毫不费力被斩成了无数截。   巨大的爪子抓挠出去,碰碎了石块,扯飞了巨木,留下四道深深的、平行的、可怖的沟壑。   尖锐锋利的爪子与山石剧烈摩擦产生的焦糊味道猛烈传开,让人忍不住抽动鼻子。红枫坡上的那些妖族在四位三仙境的指挥下已经远远避开,满是敬畏地看着这两只小山一样站在地上的妖兽。   它们的背部在半山腰的云海中时隐时现,随着他们的行走留下一个个黑色的轮廓。忽而天空骤然一黑,紧跟着玉龙一样盘在山腰的雾气轰然炸开,几道寒光闪过,云雾剧烈翻滚,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半山腰的爪印与巨大的裂纹交织在一起,在他们不间断的轰击之下,红枫坡的山根几乎要被砸断。   “抓住他们。”搬山和填海每一次呼吸,从那肮脏的鼻孔中喷出一道长龙一样的恶臭白气撞在红枫坡,耳朵里便传来十风吩咐他们的声音。   “把红枫坡给我砸烂,掀开。五祖那边有新的命令,抓住那个唐未济。”   搬山与填海咆哮着,两张张开的嘴巴里流淌出绿色的涎水,往里面看好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肉红色的褶皱抽动着,颤抖着,猛烈溅射出一串口水,从巨大的长长的獠牙缝隙中喷射出来。   肌肉用力,黑色的皮毛像是黑色的海洋抖出梦幻一样的波浪,然后那爪子又是一下狠狠砸在半山腰。   “轰!”   “咔嚓。”天地间似乎响起一道微不可查的破碎声,一直观察着这里的十风眉毛一挑,看了周子一样,后者朝着他点了点头,十风欣喜若狂,金色的长袍迎风猎猎,他高声叫嚷着,“山根断了!加把劲,把它给我掀开!”   “嗤啦!”   四只爪子上弹出的爪刃狠狠插入山石之中,像是插进豆腐里,每一道爪子留下的痕迹都是一道笔直的山洞。   搬山和填海尝试着同时用力要掀开红枫坡断掉的半座山。   树木发出哀嚎,害怕得剧烈颤抖。山石滚滚落下,要与那些敌人玉石俱焚。咔嚓的声音不绝于耳,半座红枫坡在两只巨兽的用力下被抬起了一根手指粗细的缝隙,僵持了一个刹那之后紧跟着又重重落下。   从天上往下看,以红枫坡为圆心骤然炸开一串乳白色的浑圆气浪,朝着四周默默看着这里的群山撞过去。   苍茫群山泛着铁青色的光,面对这等天地伟力无言敬畏。   耳边先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紧跟着剧烈的风声便在这天地间决绝而狂傲地肆虐,尽情倾泻着自己的不满。   “再来!”十风高叫着,满面红光。   搬山和填海休息片刻,鼻孔中喷出的白气更加粗壮急促。半个呼吸之后,他们再次站起身来,再一次用力。   “轰!”   半座山又一次落下,山石砸落更多,周围那些妖族眼中希冀的光黯淡下去,十风却欣喜地看着那道缝隙比之前宽了许多。   “再来!”他大声叫嚷着,一双眼睛亮如星辰。   那弯弯曲曲的山洞随着半座山的砸落更是出现了毁灭性的打击。整座山似乎都在摇晃,眼前天旋地转,远处的洞窟不断塌陷,巨大的石块整块整块地砸落,洞顶的钟乳石在那些石块的面前显得就像是一根根牙签。   山腹中的血修把砸向他们的石块推开,同时不断更换着位置,但他们生存的空间依旧在一步步缩小。   那半片镜子像是嵌进了地里,唐未济等人试了试,根本没法移动。镜子上的铜锈在缓缓褪去,一点点露出光滑的镜面。   他们守在这里,在整座山都会塌陷的情况下,已经没有妖族冒险进来。把一座山的力量砸在一个妖族的身上,只要是硬抗,哪怕是三仙境的大妖也得全力应付,多少要受一些伤。   小火已经回来了,蹲在唐未济的左肩头,像是一只小小的太阳。余下的血修围在唐未济的周围。他们的视线都落在那青铜镜之上,哪怕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一颗心依旧随着那半座山的落下而剧烈震颤。   “撑不了多久了。”唐未济计算着铜锈剥落的速度和那半座山砸下来的一次比一次更大的声势,“大家都做好战斗准备。”   众人围绕着唐未济,眼神坚毅,各自吞吐呼吸,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黑暗中,那些呼吸声汇聚在一起,在小火微弱的光芒照射下随着半座山的砸落一次又一次发出风吹幽谷的呼啸声。   “轰!呼……轰!呼……”呼吸逐渐变得悠长而整齐。   终于!在某一个瞬间,所有的一切达到了顶点的时候,笼罩头顶的黑暗急速飞离,最终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远远翻落出去,满目光芒宣告着战斗的终章到来。   “轰”的一声巨响,涌入眼中的刺目光芒让义渠军与方寸山弟子微微失神,他们抬起头看向远方——顺着那飞速变小的黑点,片刻之后才意识到那是被扔飞的半座山。   “呜~!”狂风呼啸,四周的空气急速翻滚着,贪婪地填满那半座山留下的巨大空洞,空气的剧烈摩擦甚至带来了焦糊的味道。   在他们的不远处,四只比太阳还要巨大的碧绿眼珠在云雾中出现,悬浮在天上,黑色的狗头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疾!”唐未济凄厉的叫声划破长空,惊散了云层。 第585章 十风出手   黑色狗头的轮廓从云雾中逐渐淡褪,在那颜色浅析的最后一瞬间,厚厚的乳白云层轰然炸碎,两只巨大的脑袋从云层中冲出来,朝着他们发出巨大的、狂躁的嘶吼声。   腥臭的气流顺着那深不见底的喉咙冲出来,像是巨大的无形的锤子一样砸在他们的身上。半座山被掀飞掉,露出来的是破碎的岩石、坍塌的的洞窟,但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平整的巨大石台。   在唐未济叫出声的那一刹那,所有人已经团结在了唐未济的周围,与他配合最为默契的那些人已经站了出来,一瞬间与唐未济配合,同时刺出一剑。   石台上亮起一道长达百米的雪亮剑光,剑光好似一条呼啸着扑杀出去的银龙,刺在一只黑狗的脑袋上。一瞬间便响起凄厉的惨叫声,那声音传入天际,如同轰隆作响的雷声连绵不断,隐隐震得云层溃散。   黑狗巨大的脑袋上破了一个洞,鲜血顺着那个洞像是喷泉一样涌出来,在天上挂上了一条细细的笔直的红线。洞口附近毛发杂乱,沾上暗红色的鲜血,能隐隐看见里面坚硬的破碎头盖骨。   不管是搬山还是填海,哪怕身体再怎么坚硬,终究只是逸元境妖修,不足以挡下这一击。   那只受伤的黑狗因为疼痛剧烈摆动着脑袋,流淌的鲜血遮住了他的视线,庞大的身躯失去了稳定,摇晃着轰然砸到下去,就像是一座大山倾塌,一阵地动山摇,也不知道被砸烂了多少林木,尘土飞扬,鸟兽四惊。   未曾受伤的黑狗怒吼了一声,从黑漆漆的口中喷出一团炽烈的火球。火球才离开他的嘴巴便猛烈膨胀起来,最终化作百米直径,浑圆炽烈如同大日。   火球朝着唐未济等人砸落过去,落到半空便被一道金色的屏障挡住,浑圆的火球发生形变,像是砸落在地上的鸡蛋开始破碎,然后摊开成了漫天炽烈火焰。   又是一道剑光,另外一只黑狗伸出爪子去挡,被刺了个对穿。爪子上的伤口周围“咔嚓咔嚓”凝结冰霜,冰雪剑意要把黑狗冻结。关键时刻,天空中落下一片金色的风,风吹散了冰霜,同时把黑狗带走。   十风金色的衣袍卷了起来,背后出现了两片似乎是黄金铸成的巨大翅膀,他看着唐未济,笑语晏晏,“五祖请少游侯过府一叙,少游侯何必如此害羞呢。”   唐未济不发一言,又是一剑刺了过去。他与十风没有交过手,甫一交手只觉得他似乎与尤剑的实力相当,而那边一直看着这里战局的冀图却已经笑了,“十风还是留了手的,若是展露本体,吹散他们的阵型,想要擒获唐未济不是易如反掌?”   尤剑那柄巨大的银色长剑被他挂在腰间,此时冷笑了一声,“他胜我半筹不假,但若我是他,便不会畏惧玄武营那个叫上官的倾世一刀。如此看来他也不过尔尔,迟早不会是我的对手。”   冀图幽幽道:“他那是顾全大局,他年轻时候被称作妖疯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记得你还与他交过手吧。”   尤剑撇了撇嘴角,不接这个话题,“唐未济最多也就撑半日工夫,明知是死,我倒是有些佩服他。”   “他若是被五祖抓过去,怕不是要生不如死吧。”   “五祖为何要抓他?”   “五祖的心思你我怎么会知道。”尤剑对下方的战斗兴趣缺缺。他与唐未济战斗过,对他这样的存在而言,只是战斗一次便能大致摸清楚对方的剑意,十风又不是用剑的,故此看了两眼便不看了,转而看向另外一个方向。   “我们这次过来便是拜他所赐,太叔为何会信他的?”尤剑看着周子说话,后者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隔着千米远朝着这里笑着点了点头。   冀图的声音从裹尸布里传出来,“你管太叔为何信他,我们只管来就是了。五祖有令,剑南道的战线便交给我们几个了,太叔觉得这里重要,我们便来,即便出了事情也与我们无关,何况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对的。”   尤剑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下方。半座红枫坡已经被掀飞了,十风与唐未济等人在石台上展开战斗。十风好似鹰击而落的雕隼,每一次攻击都显得毒辣老练,找的都是唐未济的破绽。相比较而言,唐未济这边的人数众多,但能够直接参加战斗的也不过仅仅只有一千人而已,何况唐未济的绝对掌控再怎么厉害,终究比不上真正的三仙境妖修。   没过多长时间,尤剑便叹了口气,“他们要输了。”   冀图“嗯”了一声,有那些裹尸布挡着,并不能看见他的表情,但尤剑却听出来冀图似乎并没有那么开心的样子。他好奇转过头看了一眼,对上的却是冀图平静的目光。   尤剑心中没有多想,只是轻声道:“最多再有三招。”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看法,飞上天空的十风骤然定住,而后头下脚上,整个人如同坠落的利矢一样在天空中拉扯出一道笔直的金光。那些金光是无数极细小的风凝聚在他周围,代表了妖族最顶尖妖修所领悟的无坚不摧的风之大道。   金光刺向那千人阵列,先前挡住黑狗火球的金色屏障再次出现,在那金光之下却显得无比脆弱,迅速崩开,碎成了一片片湮灭的灵气。   千人忙而不乱,彼此散开,重新凝成阵型,躲过了那一击。地面上出现一道极细小的口子,一直刺入地底。拳头大的口子四周光滑如同水磨,从边缘往下看,似乎能看见极深处涌上来的岩浆。   “如此凝实,十风的本事似乎又有增长啊。”冀图感叹了一声,尤剑的面色同样也变得郑重。再看十风,像是贴地而非的纸鸢,在人群中展开杀戮,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   那些人族血修即便有唐未济控制,在十风如此近距离的战斗面前依旧显得不堪一击。他们的攻击力并不足以破开十风的防御,而十风每一次随意挥动手臂便能牵扯到唐未济极大的心神。   人族即便没有出现重大伤亡,在这种时候也显得束手无策。   尤剑转过头,“我猜错了。”他说道:“原来只要两招。” 第586章 换人再来   十风没有留手,除了并没有展开小世界之外,他的每一次出手都是把对方当做与自己同等级的三仙境。   平心而论,他的战斗力在玄仙境妖修中都属于最顶端的,哪怕是上官在最开始的时候也不是他的对手。他的速度很快,而且似乎研究过唐未济的战术,比起尤剑,他带给唐未济等人的压力更大。   金色的风凝聚在一起,化作锋锐的长刀,劈向哪里便是一道深不见底的痕迹。原本就算不得平整的石台很快便变得坑坑洼洼,纵横交错,冷厉的气息从那些痕迹中逸散出来,割得人脸皮子生疼。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凝聚的风纵然锐利,却也总可以躲掉。最可怕的是十风手中的风并非真正的刀,它更像是一匹布,可以散开,可以捆缚,可以化作更阔大的存在。   他一扫袖子,唐未济便不得不花费巨大的心思躲避他这一击,他的大脑急速转动着,脸色苍白,鼻孔里面流淌出鲜血,蜿蜒鲜艳如一条小蛇。   “投降吧。”十风甚至还有余力对唐未济进行劝诱,“你问问浮池之渊投降的那些人族,五祖哪一个不是奉若上宾,以你的天赋和名声,到了我们妖族,必然享受王族待遇,不比你在大唐受这些气来得好?”   他的一举一动轻松随意,更像是在嬉戏打闹。   红枫坡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隆声,破碎的石头沿着斜坡缓缓滑落,义渠军最先感受到体力不支,一个分神,十风一掌拍过来,便有两人来不及闪躲化作了肉泥。   金色的翅膀贴地疾驰,如同两柄锐利的闸刀,开合之间斩断无数横在地上的石块,又有两人来不及闪躲,从腰部被劈成了两截,他们双目无神,看着天空喃喃,口中吐出血沫来。   “哗啦。”内脏伴随着尸块摊在地上,热气腾腾。   刘三目眦俱裂,死去的那几人都与他有不浅的交情。大家从浮池之渊逃回到百景城,在义渠街搏命打出了名声,而后他们又是第一批跟着唐未济偷袭妖军的人,感情早已今非昔比,说是同伴不如说是兄弟,如今见到他们死在自己眼前,脑子似乎都在瞬间炸开。   他浑身都在颤抖,双目喷着火焰看着十风。然而即便他怎么愤怒,面对十风的攻势,他也只能万分憋屈地闪开。   没有人能挡住十风的一击——除了唐未济本人。   唐未济比他们强,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除开堪比三仙境的神魂之力以外,唐未济的肉身素质经过宝体烹妖诀的打磨,再加上又是火凤遗骨所化,坚韧程度远远超过普通血修。   即便每挡下十风攻击一次,他都要浑身剧震,内腑受到重创,却依旧还是挡下来了,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只是困兽犹斗罢了。   十风又是冷笑不止,“聪明人都知道顺势而行,我妖族挟古今无有之大势而来,挡我者必死无葬身之地,少游侯要做那个螳臂当车之人,却也是高估了自己的斤两。你死之后,却看看你守护的大唐有谁为你鸣一声不平。”   唐未济不言语,十风便以话语乱他心神,嘴里嚷嚷着招降,手上的动作却是越发毒辣,不多时便又有五六人死在他手下。   唐未济浑身元气散乱,却突然跳了出去,高呼道:“且慢。”   “怎么了?”十风停下脚步,背后的翅膀缓缓扇动着,“你想通了?”   唐未济粗粗喘了两口气,突然一回头,叫嚷道:“换人!”   十风愣住了,不仅仅是他,唐未济身后的那群人同样也愣住,但他们很快做出动作,一批人上前,觉得自己已经不堪重负的人退下。   唐未济看着十风,勾了勾手指,无比嚣张,“想让我投降,可以,先打服我再说。”   十风愣了一下之后,眯着眼睛突然笑了起来,“你在拖时间?”他左右看了看,突然问道:“玄武营的人呢?”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十风干笑了两声,“不会是藏在暗处等着偷袭我呢吧?”   这问题有些诛心,自然更没有人回答他。那边的周子手指搭在一起,结出智慧印,推算着玄武营的去处,却根本不能推算出所以然。   尤剑与冀图却是啧啧称奇,两妖同样早发现了消失不见的玄武营,在刻意查探之后依旧没有找寻到他们踪迹的时候就有些奇怪了,这会儿见十风提出来,倒是真想知道玄武营去了哪里。   显然玄武营的消失与唐未济有关系,若不然的话,他们早在唐未济来到之前便可以以这种办法逃遁,何必死守红枫坡。   唐未济吐出一口气,只是问道:“敢不敢?”   十风看着唐未济,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收敛,他的脸色变得郑重,“你认真的?”他问道:“那我可要认真打死你了。”   唐未济一言不发,只是朝着他勾了勾手指。   十风冷笑了一声,张开手掌,狠狠一攥,天地间四面八方的风在这一刻全都停止,紧跟着无数道金色气流从大地深处冲向天空,将半截红枫坡包围在最中间。   十风挥了挥手,便有龙卷呼啸而至,那些风如同刀刃,卷起的哪怕只有指甲大的碎石都能砸穿三重铁甲。有句话叫“不是看风怎么吹的,而是看风吹起了什么。”可寥寥解释飓风的杀伤力。   唐未济领众人大喝一声迎上,这拼的已经不是肉身的强度,而是对天地大道的理解和争夺了。   金色的屏障倒卷而回,与金色的风碰撞在一起,坠落无数天花。没过多久,唐未济便又叫了一声,“换人!”   十风竟也真的住了手,让那风停在半空,只看着唐未济他们换人。   重伤的先下去,完好无损的上来。没多久,义渠军的人已经换了个遍,于是就变成了重伤的下去,轻伤的上来。再过没多久,局势就变成了昏迷的下去,重伤的上来。   而人数也从一开始的一千人慢慢减少,九百、八百……越来越少。   十风对此战局的结果已经是十拿九稳,他压根就没把已经废了的玄武营放在眼中,倒是对唐未济的话上了心,有心要折服这位大唐的侯爷,传出去那就是大功一件。   唐未济已经浑身是伤,外伤深可见骨,内伤六腑错位,血液堵塞,元力凝结不畅。若非他咬牙硬是坚持着,怕是早就倒地。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青铜战兵也已经下去了一半,最终只剩下了纪沛一人陪在他的身边。   天地在旋转,日光在黯淡,眼中的杀意开始变得疲惫,终于,在某一个,唐未济高叫“再来!”的时候,却没有听见料想中的脚步声。   他恍惚着回头,才发现包括方寸山的那群三气境的弟子都躺了一地,有人还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连那点力气都没有。   他扫了一眼周围,只余下三百人——浑身是血,互相搀扶着呼吸粗重的三百重伤义渠军。   唐未济咬牙,面露坚毅,只叫道:“再来!”   迄今为止,十风的脸上笑容终于完全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对眼前这群人族的尊敬。   有些强大,与实力无关。   他合拢手掌,慢慢拉长。掌心出现一只青色的由无数玄妙符文凝结成的半透明眼睛,眼睛中旋着一道风。   他轻声道:“好风凭借力,送我入青云。今日我便以青云送你们一程。”   他轻轻吹了口气,那只眼睛缓缓朝着前方飞去…… 第587章 还有这样的人族   十风的本体是大鹏鸟,是妖族中的王族血脉。鹏鸟翼展千里,翅垂天际,血液乃是纯金色,每一滴血液中都有王纹旋转,任何一滴血液中的力量逸散出来都不是普通血修能够承受得了的。   鹏鸟天生便能驭风,他们觉醒之后的天赋也大多与风有关。鹏鸟同样也有各种支脉,五祖一脉的鹏鸟与唐未济曾经见到的金乌一脉是近亲,倒是与正统的天鹏一脉较为疏远。   他们这一脉的大鹏鸟亲九天之上的金色罡风,对正统的清风一脉倒是不怎么亲近。罡风威力无穷,若真能觅到九天罡风作为大道根祗,寻常妖修和血修在其中根本就抵挡不了多久便要形销骨立,被吹得连魂魄都剩不下。   但罡风同样也有缺点,有道是刚过易折,罡风因它的优点而诞生它的缺点,十风这一脉的大鹏鸟若是想要踏破三仙桎梏,难度比寻常的正统天鹏要高出不少。桎梏坚韧,难以破开。   十风同样受困于此,后来无意间有了一段奇遇,以清风入道化作彼身道的核心,这才一举踏入三仙境。   他此前一直以罡风应敌,现在却放出了自己的核心清风道,显然已经是把唐未济等人当做了最值得尊敬的对手。于对手最好的尊敬,便是将他击倒在自己最强一击之下。   对于唐未济等人而言,他们没有一个跨入三仙境,却能够得到一位妖族三仙境的认可,这是莫大的荣耀。放眼大唐,这样的三元境几乎没有。   那只仿佛虚幻的眼睛自十风掌心离开,流淌出不一样的气息。眼睛中间的气旋渐渐长大,最终化作了一个顶天立地的虚幻青色人影。那只眼睛同样也跟着变大,最终化作宝石一样璀璨。   那道人影足有百米高,只有双手与虚幻的脑袋,半身以下却是龙卷一样的青色气旋。他身披青色的木片甲,除了那只眼睛,其他地方都呈透明状。有九条青色的连接长天的龙卷缠绕在他的身上,看上去像是一条条青龙。   仅仅只是那一只宛如琉璃一般的眼睛便足以给人以森然的威严感,这种感觉缥缈淡远,但只是泄露出的一丝气息便如大山一般沉重。   那只眼睛仿佛是青色的太阳一样悬在半空中,巨大的人影低着头,就像是行走在大地之上的神祇。   “青云。”   这虚幻神祇的口中冒出一连串古老晦涩的音节,与现行的语言有着天壤之别,但奇怪的是落在其他人的耳朵里却能够清楚明白他所表达的意思。这种手段已经超越了语言的限制,而以音节作为媒介,直探大道的本质。   随着他发出声音,缠绕在他周围的那九条龙卷轰然砸落,像是巨大的撑着天空的柱子倒塌下来。   云层散落,巨大的气流割裂喷薄而来,像是整个天空都随之坍塌。无数云团来不及散开,便随着这些气流砸落在地上,往四周蔓延,化作滚滚白烟。   金色的屏障根本就挡不住这诡异的攻击,那些云层撞击在唐未济等人的胸口,他们便像是被疾驰中的马车撞到,三百人瞬间四分五裂,被撞得七零八落化作了滚地葫芦。   哪怕唐未济再怎么阻止也无济于事,这是一种超越了他所理解的大道意志,根本无可违逆。   更要命的是随后而来的那些龙卷,它们拍打在地面上,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余下的半截红枫坡被他们生生砸出了九道交错的沟壑。那些沟壑的周围全是刀刻一般的痕迹,三百人当中有一半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这便是三仙境本质大道的威力,是更高层次对低层次的降维打击,就像是一座坠落的大山,让唐未济压根就没有还手的余地。   巨大的虚幻人影冷漠地低头看了他们一眼,这些蝼蚁一般的存在根本就提不起他的兴趣。他就像是来时一样缓缓消失,只余下那只琉璃一般的青色眼睛悬在空中。   没过多久,那眼睛也跟着消失,   “还来么?”十风正色看着唐未济,已经没有一开始时候妖族对人族的轻视,反而多此一举添加了一句,“我以我的妖品保证,若是你选择帮助我们妖族,五祖门下必然给你三仙境王族待遇,若是五祖不给,我所拥有的领地、附族、头衔、荣耀,尽数归你所有。”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彻底改变,之前可以提及的羞辱,不耻的“投降”等等词汇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帮助”,更是以平等姿态对待唐未济,在他的心中,似乎已经明白了五祖为何要活捉面前这个人族少游侯。   唐未济已经彻底获得了他的认可。即便是骄傲如十风,也不得不承认唐未济有足以超越他的潜质。妖族的战将之中冲阵战将有很多,但能够做到唐未济这般的却从没有一个。   如果再加上之前打听到的有关这位少游侯的传闻,十风可以肯定,面前的唐未济绝对的是个千年罕见的妖孽,是足以改变整个战局的存在。哪怕妖族拿下人间,他也绝对可以作为妖族在人间的代言人。   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唐未济的价值难以估量。   唐未济沙哑着声音,抬起头,朝着他笑了笑,紧跟着说道:“换人。”   十风叹了一口气,却耐心等待着。   再没有一点战斗力的人群默默退下,只剩下一百余人围在唐未济的周围。他们目光尖锐,一个个身受重伤,却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   青色的眼珠陡然一转,紧跟着一道青光横扫过去。剩下的这群人一个没拉,全都躺在了地上。   唐未济茫然转过头,一旁的宫二挣扎着想要起身,连续三次,都没能站起身来。   “还来么?”十风又问。   唐未济嘴唇铁青,紧紧闭着,说不出话来,却有人替他回答。   “来!”   那声音孱弱,中气不足,听着根本不能给十风造成任何威胁。实际上也正是如此。   朱仲春走到唐未济的身边。他一直都被大家保护着,已经是场上最后一个完好无损站着的人族,但他仅仅只是一个普通人。   十风轻蔑地扫了他一眼,“普通人?”   朱仲春瞪着眼睛怒道:“我乃少游军主将!”   十风愣了愣。唐未济看向朱仲春,朱仲春朝着唐未济咧嘴笑了笑,轻声道:“大家商量的。”   唐未济嘴角无声翘起,使劲拍了拍朱仲春的肩膀,把他扒拉到自己身后。   “再来!”   声音虚弱,却掷地有声。   在场妖族,从天边到眼前,无一人不对面前这些人族肃然起敬。   “会死的。”十风看着朱仲春认真道:“你不是血修,他会受伤,但你会被吹成粉末。”   朱仲春哈哈大笑,“我唐副将说话,便是我的意思,何用再问!”   “可惜了。”尤剑叹了口气,“我以为人族都是贪生怕死、追名逐利之徒,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人族。”   冀图别过脸去,似乎不忍心继续看下去,只是跟着叹气道:“的确可惜了。”   周子眼中冷然,依旧推算着玄武营的下落,脸色却越发难看起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那被土石深深埋住的红枫坡上,半面残破的青铜镜越发明亮,表面的铜锈渐渐褪去,镜面如同水洗。 第588章 出现   十风抬起手,看着下方仍旧站着的那两个人族,目光有些犹豫不定,但些许犹豫不定很快便化作了坚定。   下面的这些人族与他在浮池之渊遇到的那些人族似乎有些不同,他们在绝望之下以日复一日的抗争换来了他对他们的尊重。   只是尊重并不代表他们的关系便可以化作友好。相反,因为足够尊重,他不敢也不能放这些人回去,他能够预感到这群人就像是那落在干草堆里面的火种,迟早会让孱弱的人族爆发出强大的生命力。   他下定了决心,那只青色的眼睛被他重新捏在了手中,他张开手掌,挡在了自己的眼睛与下方的那两个人族中间。   此时此刻,掌心的那只青色眼睛似乎变成了他的眼睛。在他的身后,之前消失的那巨大身影再次出现,他低着头,以那等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众生。   青色的眼睛中央逐渐浮现出了无数层层叠叠的密纹。那些密纹俱是青色,排列成圆形,整整齐齐交错着旋转。   密纹坠落下来,最外围的最先到达,最中间的离得最远,看上去像是一个巨大的青色圆锥体。   圆锥体将他们笼罩住,无数青色的气流随着密纹的移动出现。朱仲春的衣服自某一个点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齑粉,灰白色的粉末像是燃烧完全的草木灰一样飘散。   他尚未察觉,唐未济已经把他一把扯了一个位置。在他方才站立的地方,青色的风温柔拂过,吹散了地上一块巴掌大小的坚硬石头。   不管那些风吹到哪里,无论是坚硬的岩石还是柔软的树叶都会化作最细微的粉末。很显然,唐未济和朱仲春的结局大致也要变成这样。   头顶上那尚未坠落的密纹一寸一寸压下来。周围的旋转着的密纹烙刻进了大地深处,很快,整个红枫坡的表层坚硬的岩石变得松软,这让它看上去就像是在融化。   一整座山融化的模样是多么可怕,只是远远看着便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更何况是近距离站在上面。   “已经结束了。”冀图喃喃自语,不知为何,语气却有些怅然。   尤剑在认真观察着那些密纹,面色越发凝重,最终摇了摇头,叹道:“十风藏得很深啊。这些人族死得不冤。”   朱仲春抬头看着那些密纹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生死间的大恐怖终究使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天光终于黯淡,被那些密纹全数替代掩藏。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风发出嘶吼声,无情而漠然地横扫着这里的一切。   山石、林木、河谷、怪岩都在崩塌,像是在阳光下抖散的衣服上的尘土,在他们的脚下缓缓堆起,然后因为重力的原因流淌。   密纹终究将他们全数覆盖,密纹之间的缝隙完全消失,密密麻麻拥在一起。空间不断缩小,最终只剩下了一个三米方圆的青色光球。   那些密纹互相堆叠,已经看不清每一个密纹的模样。尤剑放弃了琢磨这些密纹的奥秘,看着那光球逐渐缩小,最终收缩成了一个拳头的大小,而后重新化作了那只青色的琉璃一般的眼睛,定格在了原本唐未济所站的地方。   他叹了口气,只觉得瞬间兴趣索然。他转过身,背着自己的长剑离开,“天下大势,螳臂当车者不计其数,英雄埋骨荒山,冢下无青骨,白头叹流年,人生本无趣,道尽万万年。”   冀图跟着转身,缓缓摇着头,“我还当有奇迹。”   “就这么死了也好,还能落一身好名头。”   “谁会和死人过不去呢。”他们彼此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却又似乎一唱一和,瞬间便要远去。   在他们的背后,周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红枫坡的正上方,他看着那只青色琉璃眼睛被十风收起,看着地上那些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人族要被缓缓接近的妖族抓住,看着整座红枫坡往下塌陷了整整三米。无数细细的粉末沿着斜坡仿佛细细的瀑布一样往山下流淌。   他缩在袖子里的手指不断掐动,他两只眼睛里有太极八卦图浮现,飞速旋转着。在他身后同样有阴阳鱼带着混沌气息不紧不慢地碾动。   十风转身看着他,疑惑问道:“尘埃落定,还不走?”   “玄武营呢?”周子扭头反问他。   十风愣了一下。他所有的心神都被唐未济所牵引,他感慨于唐未济的天赋异禀,敬佩他的宁死不降,同时却又为他的英年早逝而感到惋惜,却忘了这最重要的一环。   但他紧跟着便笑了起来,“怕是躲在这山腹的某个地方吧。放心好了,这溶洞只有两条出路,我已经让手下妖看好了,迟早能抓到他们。再说他们早已经废了,不值一提。”   周子却像是没有听见这些话一般,使劲摇着头,面色极其严肃,“不,玄武营是重点。”   “什么?”十风没懂。   周子脚下轻轻一点,已经从天上消失,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了纪沛的面前。   纪沛身为青铜战兵的领袖,也是与唐未济并肩作战到最后一刻的人,周子对他的印象自然深刻。   “玄武营去了哪里?”他放弃了推衍,森然问纪沛。一只手高高抬起,抵在纪沛的额头上。很显然,若是纪沛不配合的话,他会一掌拍死他。   纪沛发出一连串虚弱的笑声,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闭上了眼睛。   周子越发焦躁起来。他的大道极为罕见特殊,与天机有关,冥冥中感应到似乎有什么大恐怖向着自己侵袭过来,本就烦躁,再加上推衍玄武营去向无果,隐隐约约觉得玄武营才是关键。   如今推衍无望,问人也得不到回答。周子的心情顿时变得极其糟糕,他胼指成剑,朝着纪沛的眉心重重点过去。   一道黑白互相缠绕的剑气发出“嘶”的一声响声,瞬间已经擦破了纪沛的眉心皮肤,眼看着纪沛的灵台、神魂连通脑袋都要被刺出一个血窟窿,那道黑白剑气却发出一声剧烈的嗡鸣声,在周子的眉前骤然停住。   周子愣了一下,紧跟着面色大变。   十风忍不住张大了嘴巴。早已离去的尤剑与冀图已经走到天边,却蓦地转过头,两位经历过无数生死之战的玄仙境大妖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股极邪异、可怕、诡秘的气息从废墟一般的红枫坡中直冲云霄! 第589章 未睹玄武颜   黑白两种颜色代表阴阳两种大道,周子的特殊性就在于这两种大道之上。也正是因为这两种相辅相成的大道才让他以玄仙境得到了一众天仙境的承认,获得了十一妖祖的源丹。   然而在这种时候,在周子含怒出手的情况下,他的阴阳道的攻击竟然被定住并阻止,这种事情足以让人闻之色变,何况还有身后甫然出现的那道气息。   那是什么样的气息啊。若是闭上眼睛,思绪顺着气息飘飞,落入脑海中的画面便是阴郁森林中飘荡的雾气,是沼泽地里吐出的破裂的绿色气泡,是一只朝着天空探出猩红舌尖的“嘶嘶”作响的毒蛇。   那样复杂的、邪恶的气息骤然出现,竟然惊得众大妖都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这地方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难不成红枫坡里面还藏着什么秘密不成?   周子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他已经顾不上手上的纪沛,把纪沛扔下之后猛然扭头,却紧跟着一怔,忍不住道:“是你!”   身后那如利剑一般刺向天空的气息逐渐收敛,最终归于一个拖着三米长刀的身影之中。上官抬起头,并没有答话,而是恭谨地让开道路,露出了在他身后的唐未济与朱仲春。   “你们没死。”周子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好好好。”   他一脸说了三个“好”字,强自按捺下心中的震惊,“玄武营看样子还藏着我不知道的秘密啊。正好,正好。”他的脸色陡然变得狠辣起来,“没死又能怎样,我现在就送你们去死。”他冷笑了一声,“我妖族四位大妖在这里,你不过只是一个人而已,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护得住他们。”   他右臂用力,猛地一抬一卷,袖子里飞出一道灰色的混沌之光,向着唐未济与朱仲春横扫过去。   那混沌之光脱胎于空间裂隙之中,传闻与天地初铸有关联,不落阴阳五行之中,最是难缠,若是无意间被碰到,哪怕同为三仙境,最起码也是个筋断骨裂的下场。   然而唐未济与朱仲春却连闪躲的意思都没有,那道光才刚刚飞出去不到两米,便听见一声仿佛龙吟一般的刀刃出鞘声。   上官的长刀没有刀鞘,曾经也许有,但现在却是没有的。那刀刃摩擦刀鞘的声音其实却是与空气的碰撞声。   他拔刀速度之快,只凭着那柄长刀便似乎将这片稳固的空间扯出一道裂隙来。   灰色的混沌之光仿佛被无形之物击中,倒飞而回。直到这个时候那声音才传出来,同时混沌之光止住的位置缓缓出现长刀不断颤抖的虚影。虚影凝聚在了一起,最终化作了那已经满是裂纹的缺了刃口的长刀。   “谁告诉你只有一位玄仙了?”上官冷笑了一声,跟着又是一道气息从他的身旁爆出。   周子愣住了。上官空无一人的身边就像是变魔术一样出现了一道人影。仓祁缓缓浮现,身上的伤势已经痊愈,气息逼人,比起之前气息雄浑何止一倍。   “到三仙境了?”周子眯着眼睛,有些惊讶,紧跟着皱起眉头疑惑问道:“你身上的暗伤呢?有那些暗伤和乱七八糟的血脉在,你怎么可能晋升三仙?不对!”   周子惊叫了一声,陡然间睁大了眼睛,“你们的血脉!”他高声叫道:“你们的血脉怎么变得如此驳杂!”   此言一出,原本震惊的十风等人顿时也感受到了玄武营的异样,彼此对视一眼,心里头已经敲响了警钟,打起鼓来。   是的,仓祁等人的血脉不仅变得驳杂,不复玄武血脉的纯粹,那些血脉之中甚至隐隐透露出无尽邪恶的气息。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两人的气息看上去大致相同,实际上深究起来却又是截然不同。   局势瞬间变得诡异起来,上官提着那柄长刀眯着眼睛看着周子,仓祁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侧。两人没有一个回答周子的话,气氛却逐渐变得微妙了起来。   实际上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印象之中只有尖叫、惨嚎、黑暗、忽而闭上忽而睁开的眼睛、折磨……等他们都醒转过来的时候,眼前的世界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松散的红枫坡半山位置出现了浅浅的灰尘圈飘飞,飞到半空的时候坠落在地上,尘圈的正中心位置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人抬起头,是个不认识的面孔,身上穿着的黑色残甲却已经说明了他的身份。   妖族的四位三仙境同时变了脸色。如果说之前仓祁和上官出现的时候他们没有察觉到异样还情有可原,毕竟这两位与他们异样,同样是三仙境。然而等到这些三元境的玄武营披甲士出现的时候,他们依旧没有察觉到异样的时候,问题就出现了。   又是一道尘圈出现,中间出现一个人影。一个接着一个,似乎无穷无尽……   妖族的三仙境并没有阻止玄武营披甲士的出现,他们仍旧在找寻着他们从何而来。   他们的心头笼罩着阴云,泛起了恐惧——若玄武营有办法瞒过他们的视线,岂不是意味着这里很有可能还藏着人族其他的三仙境?   他们想要通过玄武营找到他们出现的理由,人一个接着一个出现,越来越多,直到最后的时候,那些玄武营残兵基本上都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们的伤势已经好转,他们的气息变得诡异,他们的目光精湛深沉,他们的身形挺如标枪。   他们重新来到了这个人世间,却已经淬过了火,被铁锤狠狠敲击过。   周子不愧是妖祖,终于找到了那丝大道中的迥异。他指着唐未济的脚下,冷声叫道:“是它。”   所有妖族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在了唐未济的身上,若视线有杀伤力,唐未济即便是三仙境也抵挡不住。   他不慌不忙,从脚下的尘土中取出一面镜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镜子已经变得浑圆,镜面上的铜锈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唐未济提起雪流剑,在镜子空白的另一边刻上一行字——未睹玄武颜。   人力有穷尽。   未睹玄武颜。 第590章 蛊军初战   挥毫写尽千古风流、万般人物,一本手掌小书。厚百页,成千秋功者可占三页,成百年功者可占两页,成古时风流可占一页,余下那一行行一列列,每一行每一列都是当朝当代百年最顶尖;再有偶然或现的名字,便是每一位天之骄子,当世艳才。古今万年,青史留名者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然而现今站在红枫坡的这一千余位玄武营,每一位都值得在史书上留下他们的名字。他们的特殊性从这个时候开始崭露,他们注定不再是那些曾经被人唾弃的囚徒。   从今天往后,他们有了一个新的称谓——蛊军。   所谓养蛊,是指荒夷之地的一种秘术,将各种剧毒物养在一起,逼得它们互相吞噬,最终只剩下一个。而那一个也早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它,体内杂着百种各不相同的毒物,最终化作最强大的异种。   青铜镜的镜灵提醒过唐未济,说蛊军之术哪怕是在之前也从来都没有人成功过,乃是断头大道,成功率极低。她拿纪沛为首的青铜战兵作比较,只要成功,蛊军的威力与潜力将远远超过青铜战兵。   而今虽然不知道玄武营的人为什么能够有这么多人活着出来,但很明显蛊军已经练成,只从那些人的气息中便可窥一二。   比起正常血修而言,他们的气息显得驳杂,就像是在看一副色彩多样但毫无章法的画,忽而那些杂乱无章的痕迹却又结合在了一起,汇成很诡异的震撼人心的力量。   往小了说,这是从来不曾出现过的力量,是唐未济最忠诚可靠的部下。往大了说,蛊军的道有悖于而今世界的大道。不管是血修还是妖修,求的都是血脉的纯净,他们反其道行之,仅仅才从镜中世界出来便如此邪异,继续这么走下去还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断头道的出现不是没有来由的。   但这些事情显然都不在唐未济的考虑范围之内,他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情。   他看着已经被震慑住的妖军,缓缓抬起手,指着周子,轻声道:“把他抓过来。”   仅仅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声音低沉虚弱,却带给妖军极大的震撼。那四位妖族三仙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尤其是周子本人,几乎是在瞬间失笑,“荒谬!”他大叫不止,“这里只有你们一群人而已,还真当我怕你们不成?哪怕加上他也不过两位三仙境,尚且自顾不暇,还敢言说抓我?”   唐未济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扶着朱仲春坐在了地上,轻描淡写又有些疲惫地说道:“行了,我有些累了,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们了。上官,让我看看你们涅槃重生之后的本事。”   上官高声道:“仓祁,我们来会会这四位大妖,你有信心?”   仓祁缓缓睁开眼睛,脸颊尚且有未消退的酡红,“这便是三仙境的力量么?”他捏着自己的手掌,“小侯爷都这么说了,就算我没信心也得有啊。”   两人几乎同时冲出,唐未济疲惫挥了挥手,粗略画了个圈,指着身后那群躺在地上的人族,“把他们保护起来,他们用命救你们,现在也到你们用命的时候了。”   早有玄武营披甲士冲出,仍旧彼此配合,剩余的人护着唐未济,对天空展开的三仙大战虎视眈眈,看他们摩拳擦掌的模样,似乎想要介入三仙大战之中。   妖族那边同样有大妖发号施令,所有尚且在红枫坡的妖族放下手中所有事情,全部往这个地方堆过来。   之前围攻红枫坡的场景似乎再次出现,只是与之前有些不同的是战场从一开始就往着极诡异的方向行去。   之前能够给玄武营造成极大压力,逼得他们不得不凝聚成玄武法相才能抵挡的妖族而今却只能在玄武营的手下节节败退。   天上地下,无数密密麻麻黑压压的妖族仿佛潮水一样冲了过来,想要把那些重伤的人族抢走,当做一个筹码——然后他们便以潮水一般的速度退了回去。   不是他们抢到了人,也不是有人逼着他们往后退,而是因为那些妖族从最开始的时候便被玄武营冲散。   无数长着翅膀的妖族从天上打着旋坠落,他们还没有死亡,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在瞬间不受控制。   蛊军的力量极其诡异,似乎能够影响到他们自身的血脉。   要知道这些妖族可不是血修,他们的血脉不会露在外面,想要被别人控制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种诡异的,几乎与现今大道相悖的力量从一开始就打了妖族一个措手不及。   尖叫声与惊呼声从最开始碰撞的时候就漫天遍野到处都是。   “这是什么!”   “我的血脉,我的血脉!天哪!”   “这是什么手段?他们能污染我的血脉!”   “我控制不了自己了,救……”   “魔鬼,魔鬼!”   尤剑一开始抱着手臂在一旁看戏,十风与周子各自迎上了上官和仓祁。   他与冀图本来就是来帮忙的,这种情况下出手,得了好处没他们的份,若是万一出手还得怪到他们的头上,两妖都是经年老狐狸,不可能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只是在一旁看着。   但他们看着看着却突然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他们先看见了下方从一开始就败退的妖族,两妖眨了眨眼睛,一开始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紧跟着豁然变色。   下方的玄武营各自为战,却比他们配合作战造成了更大的伤害与威胁。   那些玄武营分明只是渺小如蚂蚁的一个人,冲入妖群中却像是猛虎入了羊群,又像是礁石横在河流的中央。   一圈圈的血光从他们所在的地方瞬间暴绽开来,妖族在瞬间便溃不成军。   两妖的目光下意识转向唐未济,尚且还没彻底回过神来,便听见远处一声尖叫。   “尤剑救我!”   他们转头看去,一眼便看见十风被仓祁一拳砸向地面。   一道黑红色的光柱从仓祁的拳锋中劈出,抵死十风,笔直插在地上!   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触目惊心! 第591章 明智的选择   黑红色的光柱轰入地底,发出巨响,紧跟着地面猛地颤动,一道金光从旁边平整的地面上撞碎岩石冲出。   十风面露惶然,黄金一般璀璨华丽的翅膀上出现了无数墨绿色的斑点。那些斑点如此不协调,看起来狰狞突兀,将那两扇巨大的翅膀染成了让人望而生畏的丑陋模样。   他仓皇逃窜,在他身后,仓祁攥着拳头,手中捏着一团黑色的流动不止的水球朝着他砸过来。   已经来不及搞清楚他是如何在短短时间内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的了,尤剑与十风虽然多有间隙,但大家同属五祖,这种时候不帮忙是绝对说不过去的。   他横眉一挑,手中雪白雷龙剑“铮”一声嘹亮轻鸣已经跳了出来,半空一折已经向着仓祁斩过去。   仓祁来者不拒,手里轻轻一抖,那黑色水球便散成了无数朵黑色的拇指大小的小花,铺天盖地笼罩过来。   尤剑长剑轻轻一挑,一道雪白的剑光便斩了出去,眼看着剑光就要把嘛漫天的黑色小花撕成无数片,却听见十风陡然叫道:“不要!”他大声吼道:“不能碰那些东西。”   尤剑一颗心重重跳了一下,手腕轻轻一抖,剑光仍旧飞了出去,却已经与他手中的雷龙剑断开了联系。   那雪瀑一般的剑光拖曳出长长的绚丽尾迹,天空中像是在瞬间铺上一层白色的幕布。   幕布遮挡在十风与追逐他的仓祁以及那些黑色小花之间,气势雄浑,看上去是那么地巍峨雄伟,牢不可摧。   十风的面色稍缓,尤剑也是松了一口气,然而在下一秒,那雪白的幕布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像是从中间被火炙烧的纸张,无数黑点莫名出现,从最开始不过芝麻大小迅速膨胀,化作连绵的大片墨点。那些墨点散发着腥臭,锐利的剑光被不断锈蚀,很快便散乱成了什么威力都没有光点。   仓祁挥手洒出的黑色水球竟然连剑光都能污染!尤剑意识到了这一点,面色豁然间大变。   他是妖族中罕见的剑修。剑光为表,剑道为里。若是他的剑光可以被污染,便也意味着他的剑道同样也能够被污染。对于一个剑修来说,如果自己的剑都变得不那么纯粹,修行的大道还有什么意义。   尤剑不敢与仓祁贴身近战,十风的下场历历在目。他召出雷光,发现对仓祁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威胁之后就只是劈出一道道剑光想要逼退仓祁。   那边冀图早已经救下仓祁,与十风联手对付仓祁。仓祁到底是刚刚踏入三仙境,同样对自己身体的变化并没有掌控透彻,在两妖的围攻之下很快便有些捉襟见肘,已经顾不上十风。   十风盘膝坐在空中,在自己周围匆匆设了简单的示警阵纹,紧跟着体内便冒出金色的火焰。   火焰艰难灼烧着,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将翅膀上的那些痕迹燃烧干净。天空中飘落几片黑羽,羽毛落在地上,地面被腐蚀,冒出一阵刺鼻的青烟。   十风取出一个布满阵纹的银色箱子,也不敢触碰黑羽,将它们小心装进去之后扔给了身旁的一个三元境妖族,让他好好守着那箱子。   那妖族像是吃了屎一样,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却又不敢放下箱子,最后得到十风的允许就此退出战场面色才稍缓,抱着箱子匆匆离开。   十风回首看战局。那边周子与上官打了个不相上下。上官比起仓祁而言实力更加精深,招数玄妙老辣,同样手段诡异。但周子也不是善与之辈,身为妖族,他比十风更早察觉到他们的不对劲,早就存了小心的心思,倒是没有着道。   他与上官你来我往,打了个不亦乐乎,谁也奈何不了谁,只有刀光与黑白阴阳鱼在天空中纠缠,往往连人影都看不见,只是接触之后在电光火石之间抽离。   相比较他们,冀图与尤剑就显得更加小心了,两人甚至不敢放出自己的本源大道。尤剑就不用说了,十风是知道冀图的。冀图身上的裹尸布就是他的大道,他最强的手段便是裹尸布中的小世界,而今冀图甚至连裹尸布都不敢动用,足可见两妖对仓祁的忌惮。   但再怎么忌惮,两位三仙境大妖打一位刚刚踏入玄仙境的血修,怎么着也不会落入下风。尤剑和冀图在摸仓祁的老底,他们的战斗看样子要很长时间才能结束。   红枫坡如今化作三处战场,除了这两片身在天上的三仙境战场,最后剩下的就是余下的玄武营披甲士与妖族三元境的交手了。   十风的视线很快便落到了他们那边。准确的说,是落在了唐未济的身上。   他心中惊怒交加,方才的惊惶迄今还不曾散去。他猜到玄武营的变化都是因为这个年轻人,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小瞧了唐未济。   唐未济似乎是注意到了十风的目光,朝着这里看了一样,发现了他之后还朝着他笑了笑,挥了挥手。   十风冷哼了一声,哪怕是知道唐未济并不能听见他的冷哼声,十风还是下意识这么做了。冷哼完之后,十风眼珠一转,心中突然有了计较。   两片金色的翅膀张开,阳光洒落,金光在天上扯出一道笔直的金线,向着唐未济冲了过去。   有道是擒贼先擒王,这些人族的领头人看上去就是唐未济,只要擒获了唐未济,这场战斗为何不能赢?   何况相唐未济这边只余下玄武营的三元境而已,唐未济本人在方才的战斗中已经失去战斗力,他还需要害怕什么?   相比较唐未济这边,仓祁那边和上官那边他谁也不想去。用屁股想也知道去了冀图和尤剑那边,这两个老狐狸只会收敛自己的实力,慢慢摸仓祁的底,并不能起到太好效果,周子那边也是一样,甚至还有可能因为他的误入与周子产生配合失误。   思来想去,他现在最明智的选择似乎就是去抓住唐未济。   然而在下一秒钟,十风便后悔了,他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第592章 那一朵战场中的莲花   十风时常在想,自己如果像九渊那么聪明就好了,即便没那么聪明,好歹也要像个正常妖一样,没那么蠢才行。   他在冲过去的时候多看了一眼唐未济,只是那轻轻扫过的一样让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但他继续去想,却偏偏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停下脚步,多去想那么一瞬间。他在冲到了那群玄武营之中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遗漏的细节究竟是什么——是唐未济怜悯的眼神。   可惜这都是他之后才意识到的事情了,现在的他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只是为自己明智的选择而感到沾沾自喜。   金色的翅膀展开,下一秒钟,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就在不久前,十风与唐未济还交过手。在半座红枫坡被搬山填海扔出去之后,十风与唐未济领着的一千人交手,他为此而高看唐未济一眼,但他确定唐未济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因为他每一次的攻击唐未济都要花费巨大的精力才能挡下,而他们的攻击,除了唐未济自己的攻势需要让他稍稍注意,其余人实在不值一提。总而言之,那一千人的实力对他造不成威胁,他终究是三仙境的大妖。   他认为这一次的结果并不会有什么变化,何况作为那支队伍的核心,唐未济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但是他错了。因为他现在面对的不是义渠军,甚至都不能算是玄武营,而是就连小姑娘都要为之称赞的蛊军,这种从来都不曾在世上出现过的、仅仅存在于脑海中的强大队伍。   金色的翅膀展开,十风的速度更快,他笔直冲向玄武营当中一位逸元境。他之前看得清楚,这逸元境血修给妖族三元境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以他的实力自然是挑最刺头的那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他于马下。   金色一闪而逝,十风的速度比风声传到耳边还快,他从那血修身旁擦身而过,脸上的笑容却骤然僵硬。   “崩!”身后传来的就像是弓弦被拉紧到极致而后松开发出的劈碎空气的充满张力与肆意的声音。   他僵硬着脖子转过头,身后那个本该一分为二的逸元境血修瞪着一双猩红眼睛看着他,他的手臂挡在自己的身前,几乎断成了两截,鲜血从破开的口子往外流淌——是墨绿色的。   他大口大口穿着粗气,“呼哧呼哧”的,那黝黑粗糙的面容逐渐变得白皙,同时却又爬上了一层层妖异繁美的黑色纹路。   随着那些纹路的出现,他手臂上的伤口竟然在飞快愈合着,与此同时,他身后被十风忽略的强大气息蓦地消失。   十风定眼看去,却看见那血修身后的玄武营披甲士都已经变成了他这幅古怪邪异的模样,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是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伤势,都在手臂,又都在愈合。   这种诡异的事情让人只觉得头皮发麻,看上去竟然像是他这一击斩的并非是那逸元境血修,而是斩向了他们所有人一般。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听见那逸元境血修咧开嘴说了一句话,紧跟着便扑了过来。   十风心头一震,不敢怠慢,手腕一拧,之前被他收起的青色琉璃瞳孔再次出现,他手掌一捏,掐了一个指诀,一道青色的风刮向逸元境血修。   血修张大了嘴巴,脸上爬满的黑色纹路像是活了,突然从他的嘴巴里窜了出来,化作了一条黑色的好似触手一样的东西,在青色的风上狠狠抽打了一下。   那触手急速缩了回去,与此同时,几乎有半数玄武营披甲士身体同时一震,面色瞬间发白,顿了顿身形。但让十风感到震惊的是那道青色的风同样也退了回来,就像是被人踢到了肚子的小狗,显得蔫蔫的。   “你们。”十风倒吸了一口气,只说了两个字,便说不下去了。因为玄武营披甲士已经开始主动进攻,他就像是落入了蛛网中的蚊虫,只余下了挣扎的余地。   玄武营的进攻方式很特别,他们似乎彼此相通,能够在一瞬间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其他人。这种合击方式此前从未出现过,哪怕是唐未济,也只能记住每一个人所擅长的本领,然后让他们彼此搭配,最终发挥出巨大的战斗力罢了。   玄武营的合作方式整个玄武营披甲士看起来像是一个整体,有些类似唐未济与九楼战斗时候青铜战兵把他们的力量传递给唐未济一样。   但这种方式又有些不同,因为那个时候那些青铜战兵自身是没有任何战斗力的,真要打比方的话他们就像是蓄电池,唐未济便是发动机。而现在的玄武营,每一个人都是蓄电池,每一个人却又是发动机。   这种战斗方式让十风在瞬间便陷入了劣势之中,好在这些玄武营披甲士的污染能力似乎赶不上仓祁,没有让十风再一次陷入到绝境。饶是如此,十风同样也是越打越憋屈。   二十多招过去之后,十风惊骇地发现自己已经彻底陷入了玄武营的节奏当中,就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的一举一动,玄武营则是越打越得心应手。   他如坠冰窖,看了一样其他地方的战场,发现仅仅是他一个妖陷入了劣势,但其他妖却又是平手。仅仅只是玄武营这些人,竟然让他们四位妖族三仙境各自陷入了疲于奔命的状态中。   不行!不能放他走。   十风想到了自己的使命,越发感受到唐未济的可怕。他朝着尤剑两妖所在的方向高叫了一声,“还等什么呢!”他甩飞了两位玄武营披甲士,大声道:“唐未济不能走,杀了他,杀了他!”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原本还在揣摩仓祁手段的两位大妖一下子惊醒——是啊,唐未济才是关键,只要杀了唐未济,什么事情不好解决?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一瞬间下定决心。   裹尸布与蓝色的带着电芒的剑光同时炸开,战斗一下子进入高潮!   战斗越发激烈,到处都是杀喊声与嘶吼声,鲜血溅到半空,残肢飞舞。   在战场的正中心,唐未济安安静静坐着,面带微笑,如淤泥中生出的莲花。 第593章 妖仙小世界   天都景德宫内,圣后娘娘神情恍惚。瑾公主依偎在她的身边,她轻轻拍打着瑾公主的背部。   剑囚的死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她们属于那一小部分人当中的两位。剑囚的身份古怪,并不隶属大唐官方,甚至他与圣皇从来看不对眼。与其说他深藏天都是为了守卫天都,不如说是为了守卫圣后娘娘。   他由情剑入道,却又因为堪不破情剑,自囚于情,只能达到剑术最顶尖,而不能够踏足更高的天仙境。他惊才艳艳,或许其实也已经看到了天仙境的坎,却终究不愿意放下。没有舍,故此没有得。   天都的人知道圣皇,知道司礼监大太监,知道剑神李四,却很少有人知道宫内还有一位剑术顶尖的剑囚。   剑囚的身份说不得,所以即便他已经死了,这件事情也被各方面悄悄抚平涟漪,天都最终什么都没有改变。   朝堂上,有将军请愿要去剑南道救那位少游侯,老太师不允,这位隶属于二皇子一脉的神机阁将军在朝堂上与那些文臣吵得不可开交,最终被人拉走,终是没允。   ……   袁浩宇终究还是见到了失踪已久的大将军,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弘光大将军并没有他所想象中那么狼狈。   他是在龙鸟兽那边见到弘光的,弘光与龙鸟兽坐而论道,一位顶尖天仙境与一位似乎已经超越了天仙境界的庞然大物相对而坐,默默无声。   龙鸟兽只是瞥了袁浩宇一眼,失魂落魄的袁浩宇瞬间灵神归位。他没有敢出声打扰这两位,只是走到弘光身后不远处坐下,默默参悟着这两位对坐是不是有什么玄妙之处。   ……   方寸山在洗小净的打理下褪去了老旧腐朽的气息,虽然人还很少,屋子使用也不多,但一切又开始变得欣欣向荣起来。   龙州府离交战处甚远,这里的人们少受战乱影响,方寸山上的战士遗留也并没有乱。他们各自有了自己新的生活,天都天牢前的一幕同样也让他们变成了自己的家人,大家艰难前行,等待着那位传说中的山主回归。   ……   灰雾的小世界已经被那道狂风一般的剑气撕裂过无数次,但他凭借着自己老辣的经验和小世界的异于常人之处牢牢缠住买剑,买剑尝试过无数次,剑气越发暴躁,却终究还是不曾甩开灰雾的纠缠。   看着眼前这个气势不断攀升的年轻人,灰雾嘴角轻轻勾起。   算算时间,哪怕他现在放他出去,唐未济也是必死无疑了。但他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情,尘埃不落之前,还是谨慎一点好。   他仍旧纠缠着这位天龙一脉的主事人,以言语提醒他,唐未济只是个外人而已,这个人间是属于乌鸦的。   ……   百景城与宣威城的战场越发火热胶着,妖族占据绝对的上风,彻底爆发战斗的剑南道防线上到处都是败殍,大多是人族,很少能见到妖族的尸体。   在太叔的指挥之下,妖族这些天不断发动攻击,哪怕是缺少血藤,人族在他们彻底放弃退路的猛攻之下似乎也撑不了多久了。   更要命的是负责巡守的龙渊卫刚刚执行完兵部的命令,去了一趟冥河,距离他们还有万里路途,此时支援无论如何都是来不及了。   剑南道防线岌岌可危。   天都有流言传出,圣皇已经打算放弃剑南道防线,再一步退守。   无风不起浪。   ……   文鸣栾看着眼前的乱象,扯着车辕苦苦哀求,“侯爷,你不能走啊,你一走,我宣威城军心可就散了啊。”   “闪开!”征南侯甩手一鞭子,狠狠抽打在文鸣栾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血红的、皮开肉绽的痕迹,“不走?”他歇斯底里大骂道:“不走留在这里等死么?闪开,文鸣栾,你再拦本侯爷,本侯爷斩了你!”   文鸣栾宁死不让,苦苦哀求好久,征南侯越发暴躁。文鸣栾目光逐渐变得坚定锐利,他陡然松开手,征南侯才松了口气,他便大声叫道:“邰副将,给我看住小侯爷!小侯爷若是从城里出去,你也不用活了!”   邰符柏大声应是,不顾征南侯亲卫的阻拦,带人坚定地护着征南侯回府。   征南侯惨厉的嘶吼声在文鸣栾的身后响起,“文鸣栾,你这是在害我!我爹在天有灵,定然会找你算账的!你这是要我家绝后!我此去天都必然好好参你!”   叫嚷咒骂声越来越远,文鸣栾别过脸去,把一半脸藏在黑暗中,半晌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妖族攻城的嘶吼声再次传来。   ……   仓祁发出怒吼,冀图身上的裹尸布横展开来,化作像是白纸糊成的枯树,缠住了仓祁不让他支援。尤剑倾力劈出一剑,帮十风解了围。   十风松了口气,向着唐未济扑了过去。   小木鱼躺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极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但他身受重伤,做不了任何事情。   无数玄武营披甲士朝着十风冲过来,却都被尤剑一个人挡了下来,他雷霆一般的剑光化作无数浑圆的牢笼,将他们囚禁在其中,只耽误了他们很短的时间,却足够了。   战场变得无比混乱,原本稳固的几个战局一瞬间多了太多变化,除了依旧僵持的上官和周子,其余三位大妖的目的一瞬间变成了唐未济,他身侧杀机四起。   然而唐未济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看着他们靠近,看着十风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看着那些抛飞的鲜血,灰蒙蒙的天空,暗色的痕迹,越来越近的刀锋,一切的黑暗以及正中间向着自己不断逼近的金光。   他的表情安详,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微笑。   十风心里头陡然涌起一丝不安。有道是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他陡然张开自己的翅膀,紧跟着一道金光笼罩住唐未济,一人一妖瞬间消失不见。   谨慎的十风这次全力以赴,连自己的小世界都动用。   这不是唐未济第一次进入小世界,却是最危险的一次。买剑活着从龟仙人的小世界出来的时候是逸元境,而他现在不过才盈元境而已。 第594章 雪白眼睛   树叶的茎秆在风的拨弄下朝着一个方向舞动,这让整棵树看上去像是挥舞着的碧绿的纱巾。   风萧萧,浪滔滔,浪花啃着礁石,将海水的咸湿腥气鼓向岸边。   唐未济依旧坐在地上,只是从那杀伐四起的战场转到了眼前这片安静祥和的海滩上。   他撑着手,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有表现出害怕,就像是眼前这一切与他并无瓜葛一样。   从那些玄武营披甲士出现之后唐未济便一直是这幅模样。从那个瞬间,唐未济便似乎变得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与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他像是一个观察者,像是一位坐在神龛中的神明淡然看着人间的糟乱。   “你为什么不怕?”十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唐未济根本不清楚他究竟在什么地方。   这里是他的小世界,十风可以出现在任何他想出现的地方,可以改变任何他想要改变的东西甚至规则。在这里他就是神,是创世神。   “我有些好奇。”唐未济没有摆出傲慢的姿态,回话轻描淡写,就像是普通友人在路上遇见之后的点头问好。   “好奇?”十风似乎笃定唐未济已经没有了反抗的余地,疑惑问道:“好奇什么?”   “没见过小世界。”唐未济没说假话。   他其实见过小世界,不管是雪流秘境还是更早之前碰到的太玄教风池都是小世界。只不过他还没有被摄入到三仙境的小世界中而已。   他见过无数位三仙境,还与三仙境做过艰苦战斗,败在他手下的三仙境不止一位,但包括九楼在内,似乎都忘了要以小世界这种手段去对付唐未济。   也许在他们看来,唐未济并不值得他们动用这样的手段。九楼曾经用更甚一筹的手段对付过唐未济,但结果却是他的小世界彻底丢失。   这么细细一想,这还真是他第一次进入到三仙境的小世界中。   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他时而俯下身子好奇而仔细地看着那些沙子,时而伸出手去感受着潮湿的水汽和空中流淌的风。   头顶透过树叶洒落下来的半透明的绿色阳光落在他的肩头,梦幻一般。雪白的海浪自天边涌现过来,发出由远及近的“哗哗”声。   “这些都是真的么?”唐未济问出了一个十风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问题。   十风愣了一下,“这是我创造的世界,对我来说,他们就是真实的。”也许是出于对唐未济的敬意,十风一五一十回答,他把唐未济看做平等相待的对象,“当然,对于你来说也是一样。”   唐未济伸手抓起一把沙子,看着它们在指缝间“沙沙”落下,赞叹道:“若每一位三仙境都有这样的小世界,这世上岂不是还有许多其他的世界?人间和妖界是不是也是某一位的小世界?”   十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太过宏大,里面透露出的片面信息只是去想一想便让人头皮发麻。   “你为什么不害怕?”他再一次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为此感到极为费解,“这里是我的小世界,他们救不了你,在他们出手之前,我就可以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你,你不怕么?”   “如果我想不像是一只蚂蚁一样被捏死,我现在应当怎么做?”   十风对唐未济的态度感到很满意,“你若是不想死,现在便应当让他们立刻停手,与我一道回浮池之渊。”   “去见五祖?”   “这是自然的。”   “周子他们打得过上官?”   十风没有给出回答,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唐未济眼前所看见的大海瞬间静止,紧跟着从天边涌起白线,潮水仿佛升起的帷幕一样冲到百米的天空高。   那些悬在半空仍旧流淌的海水中间浮现出了一些画面,那些画面显示的是外面的战斗场景。   没有了唐未济,玄武营与被他们保护着的人一个个显得心不在焉,原本势均力敌的局势陷入了困境。   唐未济没有战斗力,但却是他们的主心骨。包括上官与仓祁在内都变得焦急了起来。这种层次的战斗,一旦急了,情势必然变得凶险。   一个好整以暇,一个焦急无比,谁胜谁负便也有了定数。   “你不为他们想想,也得为你自己想想。”十风仍旧在劝说着唐未济。   唐未济站起身来,依旧有些虚弱。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喘了几口粗气,“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这样吧。”   “同意去浮池之渊了?”十风心中一动。   “我还没答应呢啊。”唐未济轻松笑了起来。   “那我会要你的命。”十风的语气变得冰冷,“不知道你的尸体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会怎么想。”   “这我就不知道了。”唐未济歪着脑袋,眼睛里面陡然间闪过一道雪亮的光,“但你为什么就觉得自己一定赢了呢?”   “这还用怀疑么?”十风失笑道:“你现在的状态能做得了什么?”他取笑唐未济,“我捏死你都不需要第三根手指头。”   唐未济眼中的光变得越发凝聚厚重起来,最终汇成炽热的白色的光柱从他眼中激射出来。   那道光一闪而逝,什么都没有遗留,但唐未济那双眼睛却变成了雪白色,没有了黑色的瞳孔,只残留雪白。   那种雪白却不会让人感觉诡异与苍白,那种雪白更像是莹玉一般,虽然是白色,却是光辉璀璨,让唐未济看上去仿佛神明。   海面上,十风的身形逐渐显露了出来,他仿佛水柱凝成的通天巨人,站在海面上俯视着唐未济。   “这是什么力量?”十风为唐未济突然的爆发而感到惊讶,“你……”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便住了嘴,因为唐未济看向了他。   只是简简单单看了一眼,十风盯着唐未济的那双眼睛,却是悚然一惊。   他的视线就像是被那双眼睛吸引,再也移不开了。   蓦地他回过神来,再也不会想着去招降唐未济。一切已经撕破了脸,整个小世界暴动了起来,天上被一只青色的、覆满天空的眼睛遮挡住。   那只眼睛死死盯着唐未济,无比诡异。 第595章 这一幕我见过   眼前的世界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扭曲。正对着的大海、身后郁郁葱葱的林木,屁股下洁白的沙滩都开始扭曲起来。   站在更高处往下看,这世界就像是一方手帕,被人提起了四个角,手帕有了坡度,开始倾斜,于是手帕上的东西便变得稀奇古怪起来。   那只遮挡住整个天空的青色眼睛盯着唐未济,构成青色眼睛的纹路缓缓旋转着,须臾间化作一个浑圆的黑色漩涡。漩涡中电闪雷鸣,火涌涛起,一副惊世骇俗的末日景象。   海水与大地毫不费力被漩涡吞噬,那些阔大的存在只眨眼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被撕得粉碎。   漩涡中涌现出无穷的吸力,要把唐未济吸进去。   唐未济站在半空却是巍然不动,仿佛是水中永存的礁石,无论海浪如何喧嚣,于他而言只是尔尔。   他看向天空,那双白色的眼睛便射出金色的光芒来。那些光芒所经过的空间都开始扭曲起来,就像是被热火炙烤的水蛭,瞬间收缩盘曲。   光芒落入黑色的漩涡之中,漩涡竟然禁止了那么一瞬间。它在停顿一瞬间之后继续旋转,似乎那道金光并没有奈何得了它。控制着黑色漩涡的十风心头却是蓦然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挥手散了那道黑色漩涡。   那顶天立地仿佛海水组成的巨人朝着唐未济一把抓了过来。他的手掌宽百里,碾压下来,那掌心的一道道掌纹都化作了山脉。   还没有靠近唐未济,只是手掌压下来的风便让大地陷进一寸,狂风呼啸而来,卷起残存的海水,让每一滴水珠都仿佛利箭一般能要人命。   唐未济又看了一眼,那巨大的手掌降临到他的头上,在快要抓到他的时候突然齐肘断开!   “轰”的一声巨响,就像是一片大海被人抬到了天空然后扔了下来。海水发出巨大的声响,仿佛开天。它们坠落撞击到大地上,奔涌着将这里淹没。   在那一瞬间,这里原本已经扭曲的树林便被海水冲刷得不知了去向。   唐未济已经站在了天上,那晶莹的水面被他踩在了脚底。   那些水流很快向着海面流淌,露出被海水摧毁的满目疮痍的大地。它们最后融入大海,又被巨人收了回去,重新化作了那臂膀。   十风再一脚踩过来,唐未济便再看一眼。那只脚就与手一样断开,化作天河浇灌人间,变成银炼毁灭一切。   唐未济在水中显出身形,只是挥了挥手臂,海面便倒卷而回,化作一片巨大的水刃,向着巨人冲击过去。   巨人被水刃一分为二,上半身与下半身“哗啦”一下发出整天的巨响就要崩塌。   十风冷笑了一声,声音从四面八方传递过来,“你觉得这样有用么?这是我的世界,我这是这里的主人,你这恶客如何与我相抗衡?”   坍塌的水流神奇地静止在了半空中,那以亿吨计算的海水倒卷而回,就像是时光倒退,它们方才怎么坍塌的,现在又怎么重新凝聚在了一起,仍旧化作了那个巨人。   巨人抬起脚,大地震颤了一下。   唐未济在那巨人的面前连蝼蚁都算不上。若巨人有头发或者汗毛的话,他连那汗毛的千分之一大小都比不上。   一抬脚,一阵狂风;脚放下,大地出现裂痕。用手掌轻轻拍打,天上便出现了无数藏在云雾中的瀑布。溅落的水汽弥漫开来,整个小世界便被风暴席卷。   十风指着唐未济所在的位置,用庄严的好似雷霆一般的声音说道:“天法难容。”   于是海面上便结上了一层冰霜,冰霜的上方是乳白色的雾气,雾气的上方又燃烧着汹汹的火焰,在火焰与雾气交界的地方则是闪耀着湛蓝色的、深紫色的雷霆。   这奇瑰的景象藏着难以想象的杀伤力,这是大道的混乱,是世界崩塌的征兆。却被十风当做了应敌的手段揉在手中扔了出去。   天上便出现了一团火焰、水流、雷霆、冰霜凝结在一起的古怪能量物,其中藏着大量的混乱的天地大道。这些天地大道都是十风领悟而来,在这里便是世界之道。   唐未济该怎样抵挡?   他没有办法抵挡,他不是三仙境。三仙境不是三元境的境界能够理解得了的。三元境只是借用天地之力,三仙境却已经是创造出自己的小世界了,这整个世界都受到十风的控制,除非唐未济现在就变成三仙境,否则他如何是十风的对手。   当整个世界都开始排斥你的时候,你连呼吸都是罪恶的。   唐未济不是三仙境,但唐未济也没有死,因为他不需要抵挡。   就像是十风没有料到唐未济在这种情况下依旧还有战斗力一样,他也没有想到唐未济的战斗力竟然会这么强。强到他不是三仙境,却足以对付得了十风。   在刚刚离开天都的时候,唐未济与太玄教的雨师兄路过杏花酒肆遇到了袁浩宇,唐未济挡住了袁浩宇一击。   那个时候唐未济不过才是三仙境,而袁浩宇却是逸元境。他纵然一击之下身受重伤,却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回想起来,他能挡住的道理很简单——因为袁浩宇借用的天地之力,他同样也可以去“借”,只要他的力度够大,哪怕不能把那些天地之力从袁浩宇的手中抢夺过来,同样也可以撼动袁浩宇的攻击。   那么三仙境与三元境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一个要抢的是天地大道的控制权,一个要抢的是自身小世界的控制权而已。   唐未济看向天空中的那团已经化作了黑色风暴的能量物,感受着能量物中的混乱的、失衡的、爆炸性的力量,眼中的那两道光芒逐渐发生了变化。   光芒内敛,唐未济重新出现瞳孔,那瞳孔却是金色的,而且瞳孔并非是之前的模样,反而化作了菩提子的模样。   花开花落,一念一生。   黑暗的、狂躁的几乎有能力把这个小世界都毁灭的能量物突然静止,紧跟着它们的控制权便从十风的手中消失。   它们在天空有着短暂的停留,而后便“呼啸”一生倒卷而回,把空间砸出裂隙,砸在了那通天海水巨人的身上。   “轰”的一声巨响,紧跟着是十风凄厉的惨嚎。   海水在刹那间变得猩红一片,血气冲天。   “你怎么可能!”十风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惊慌,失去了所有的镇定。 第596章 十风的搏命一击   大海深处漫出的猩红铺天盖地,这里瞬间变成了暗红色的世界。   天空中的某处似乎在滴落鲜血,仔细去看,却是那被黑色混乱能量物质击中的巨人伤口处不断流淌鲜血。   这是很古怪的事情。巨人并非实体,而是十风的意志对于这个小世界的掌控,从本质上来说巨人只是由一些海水以及许许多多种复杂晦涩的大道交织在一起形成的。   他怎么会受伤,又怎么会流血?这只能说明一种可能性——黑色的物质击中的是十风的本体。   十风从最开始说话的时候便没有出现过,从这点来看他对唐未济依旧还是有些忌惮的,毕竟玄武营的变化太过短暂,让他惊讶的同时心头警醒。   但这依旧没有什么用处,唐未济仍旧找到了他的本体所在。这是他的小世界,但他是带着唐未济来到这里的,他不可能只是一个意念。   猩红褪去,紧跟着那黑暗被一道金光覆盖,金光消失之后,黑暗也跟着消失。之前那些混乱的交织在一起的道痕也无影无踪,出现在唐未济眼前的是一头翼展百里的金色大鹏鸟。   这只鹏鸟左翅受了伤,鲜血不断顺着他金色的羽毛流淌滴落,能够看见那宽阔的翅膀上有穿透性的大洞,大洞的周围焦黑一片,连同那些金色的、坚不可摧的羽毛都跟着被烧毁。   十风开口说话,声音变得清晰凝聚了许多,于是其中夹杂着的愤怒也更加真实。   “你是怎么能够调动我的天地大道的?”   是的,这才是让十风惊慌的原因。他不因唐未济发现了他真身所在的位置而感到惊慌,也不因唐未济能够伤到他而感到惊慌,他只是惊慌于唐未济为何能够指挥那黑色的混杂在一起的大道。   哪怕混杂在一起,哪怕已经变得面目全非,那些物质和大道依旧也是他小天地的一部分。   这里是他的小天地,他是这里的主人,这些道痕他能够动用是天经地义的,唐未济能够动用却是天理难容的。   那些黑色的混乱道痕为何会受唐未济的控制伤到他?   十风陷入了极端的茫然与恼怒之中,那百里宽的翅膀轻轻扇动,每扇动一次便发出闷雷一般的响声,每有响声出现,便必然会伴随灰烬与烟尘——那是他翅膀所受的伤,到现在也不曾好。   海面随着十风的愤怒而变得狂风大作,两道水龙卷被吸引在十风的翅膀下端,抬头向天空看过去,能看见的是满目的金色,雄奇壮阔的景色。若是真有人能看见这伟丽的一幕,这一辈子便足矣。   唐未济指着自己的眼睛,眼中化作瞳孔的那两只菩提子缓缓旋转,他微笑着,说出的话确实痞气十足,“老子都被逼到这份上了,再对付不了你一个小小玄仙,那还像话么?”   什么意思?   十风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快速开始思索。   在天牢的时候,秦雪儿受天心掣肘,装作老狱卒进入天牢要杀唐未济。唐未济在那个时候将脑海中的十二颗菩提子其中的六颗加入了原本心湖所在的位置,化作漩涡。   那个时候,只说神魂之力,他便可以媲美玄仙境血修,让秦雪儿都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   后来从百景城离开,唐未济凭着这强大的神魂之力做到了无数战将梦寐以求的事情——绝对掌控。   他与朱仲春一起下过妖兽棋,知道彼此之间的配合应当如何。心算能力惊人,得到了九渊的认可。又兼有如此强大的神魂之力,若非如此,少一样他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玄武营从铜镜之中出来,化作蛊军的时候,唐未济第一个察觉到他们的困境其实并没有消失。   上官等人与妖族看似打了个平手,却不能忽略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妖族能够随时来援军,而他们却是被放弃的一批人。妖族只要再来一位三仙境,战局便会就此改写。   所以从那个时候,唐未济便开始攻克心湖中的第七颗菩提子。只是让他感觉有些遗憾的是哪怕他这些天如此锻炼神魂之力,第七颗菩提子依旧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没有时间留给他去拖沓,他在看见十风的眼神的时候便知道自己应当做个决定了。   唐未济做出了决定,一个异常艰难决绝的决定。   他将脑海中余下的菩提子以神魂刺激,用最粗暴蛮横的方法想要引爆他们,引出其中藏着的神魂之力。   菩提子无比坚硬,唐未济在十风摄他入小世界的时候才引爆了一颗,但这便像是连锁反应,余下的那六颗菩提子跟着爆开。其中蕴藏着的强大神魂之力有一部分融入漩涡之中,但更多的却是无处安放,最终化作唐未济眼中的那道白色的光。   神魂之力并非实质,唐未济眼中的那两道光逸散出的神魂之力已经是许多人究其一生都达不到的境界。所以十风纵然看不出那是什么,却依旧感到一阵心惊胆战。   引爆了六颗菩提子之后,唐未济只觉得自己的战斗力达到巅峰。这也是他为何能够轻而易举从十风手中抢过那些混乱道痕的控制权的原因,之前也已经说过,无非是从三仙境手中抢夺小世界的控制权而已,与在外面同三元境抢夺天地大道的控制权没有什么区别。   真的没有什么区别么?实际上却是有区别的。因为天地大道属于天地,而小世界却是三仙境本人所生。一个无主,一个有主,难度不可同日而语。然唐未济实力满溢太多,他没有感受到这一点罢了。   换而言之,现在的唐未济处在巅峰期,实力远远超过了十风。   十风的脑海中电光火石之间闪过无数念头,纵然有些事情他并不知道,却也能够推算出最后的结论。   那百里长的鹏鸟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鸣叫,金色的翅膀扇动,冲天而起,要从唐未济的身旁慌忙逃窜。   唐未济张了张嘴,轻念了一声,“雷。”   言出法随,这个小世界似乎变成了他的。天空中顿时出现无数铅云,黑云滚滚压来,天色瞬间黯淡,雷光在云中打滚,忽明忽暗。   十风精神紧绷,早就察觉到了不妙,翅膀猛烈扇动,翅膀下的两道水龙卷冲天而起。它们就像是被压抑了许久的猛兽,虎兕出柙,烈性伤人。   水龙卷从大海中倒吸无数猩红海水,像是巨人挥舞着的两道鞭子狠狠抽打在铅云之上。   墨沉沉的黑云瞬间一分为三,被两道水龙卷从最边缘处一路摧枯拉朽,一直撕裂到了另一端,露出了黑云上的短暂天光。   天光刺目绚丽,瞬间的霞光璀璨,水龙卷还不曾嚣张肆虐多久,便听见唐未济又轻轻说了一声,“水。”   猛烈鞭打抽散黑云的水龙卷化作了乖宝宝,在它下方的海浪突然肆虐起来,它们飞速凝聚在一起,化作了两只巨大的手掌,将水龙卷一把捏住。   在那两只巨掌之下,水龙卷便好似两条毛毛虫,瞬间被抓走。黑云重新弥漫开来,电光炸响,雷光璀璨,轰隆声不绝于耳,转瞬间轰然落下。   无数雷光落在十风的身体上,他惨嚎不断,金黄色的羽毛漫天飞舞,被海浪卷起,被海风吹散。   金色的鹏鸟收缩起翅膀,垂在身侧,鸟喙朝天,呈一道金色的光柱冲天而起。   他两扇巨大的翅膀在他的周围飞速旋转,不过刹那工夫,那些黑云竟然被他搅碎,雷光哀鸣着,散出自己最后的余光。   金色的翅膀豁然展开,遮天蔽日。十风怨毒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唐未济,今日之耻,我必不忘,来日将百倍奉还!”   他一双爪子在空中撕裂,露出后面藏着的黑色的空间裂隙,说话间他就要投入其中。唐未济伸出手指,挡在自己眼睛与那黑色的空间裂隙之间,轻轻一抹。   那裂隙怎么出现的又怎么愈合,就像是手指在沙堆上轻轻拂过,抹平了一些痕迹。   十风刚要从那黑色裂隙中飞出,又被逼回。他发出泣血哀鸣,浑身金焰沸腾,残存的羽毛一根根倒竖起来,每一根羽毛上都缠绕着青色的风。   “你不要逼我!玉石俱焚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那就来啊。”唐未济挑衅。   “你放我一马,我也放你们从红枫坡离开。”   “你当我会信你么?”   “你又何必苦苦相逼,莫要让我走投无路,逼得我动用最后的手段!”   “你大可以试试。”   一人一妖的说话声一个快过一个,眨眼间火药味越发浓郁。十风也明白唐未济不会放他离开了,这里分明是他的小世界,现在却已经成了他的囚笼。一人一妖只有一个能够从这里活着走出去。   十风嗔怒,眼中射出两道青光,化作光矛直刺向唐未济。   光矛转瞬即至,那逼人的锐利在海面上犁出两道生生的沟壑,海水悬在两面,久久不曾落下填补空缺。   唐未济举起双掌,抵在身前,掌心重重一合。   在他的身前那空旷的海面上,两只巨大的半透明手掌跟着出现,将两只光矛握在手中。光矛与手掌发出让人牙酸的摩擦声,带起一连串的火花。   十风的真正目的却不是这个,他身上的羽毛一根根开始燃烧,紧跟着他口中流淌出的鲜血也开始燃烧,他在燃烧自己的生命要拼死一搏。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逼得他到今天这一步,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小世界之中。当然,现在的他也不会再有时间去思索为何会这样了。   后悔的情绪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十风头顶的冠羽已经被燃烧干净,化作了那只青色的眼睛。   那只由规则所化作的青色眼睛在力量的浇灌之下变得越来越清晰,这次没有了虚幻的巨人浮现,那只青色的眼睛投注着十风所有的力量,朝着唐未济瞪眼看过来。   海面上起了一阵风,如雨后夏荷轻轻抖动落下的清香。   这阵风算不上猛烈,甚至可以用“温柔”以及“微不可查”等等形容它。   它所经过的地方,海水只是泛起一阵轻微的涟漪,礁石上的水膜也只是微微晃动。   这只是最寻常不过的清风,却让唐未济瞬间变得专注起来。   那两道青色的光矛是十风用来分散唐未济注意力的,此时此刻已经被小世界的自我规则消磨尽了。唐未济眼前只余下了这阵风,而在这阵风的背后,是化作了一个庞大的黑点坠入大海中的十风。   他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一生的领悟,一身的生命力都被他献给了眼前的这阵风。这是他的希望,是他活着的希望。一击分出生死,所以这是他最强的攻击。   唐未济不断倒退,前一秒他还在沙滩上,下一秒便已经到了树林里,再下一秒,场景变化,他已经来到了熔浆深处。   金黄、碧绿、赤红。眼前的颜色不断变幻着,唐未济口中也在念念有词。   “土,木,火……”   砂砾变成一尊金甲琉璃神人,挡在清风前方,然后便瞬间静止。清风掠过,它仿佛积木崩塌,散成规则方块。其中蕴藏着的土之大道也跟着断裂。   而后是灵木化作的藤蔓,同样也被轻而易举切割成碎片。那些熔岩也没能挡住它太长时间。   唐未济依旧在不断后退。雪山、戈壁、高山、绝谷……他似乎变成了这个小世界的主人,不断进行着瞬移。   而那道清风……看那道清风啊,它只是不紧不慢吹拂着,除了唐未济动用的手段,它不曾伤害过任何挡在它前方的东西,却总是能够以更快的速度追上唐未济。   唐未济越发心惊肉跳起来,他眼中的白光已经忽明忽暗。对这个小世界毫无克制的剥夺让他的神魂之力飞速消耗,他撑不了多久了。   这里终究是十风的小世界,他每动用一次天地规则都等同于是从十风手中抢夺一次小天地的控制权。之前的那些手段都可以说是规则的对抗——以十风自己的规则对抗他的规则。只是唐未济附加在规则上的神魂力量更加强大,所以他才能够无往而不胜。   现在终究不行了,那道清风是十风踏入三仙境的关键,是凌驾于小天地之上的真正被十风领悟的天地大道,不是十风的道能够阻挡的。   这是玄仙境大妖燃烧自己生命力与血脉的搏命一击啊!   所以,这一击只能自己来了么?   唐未济突然明悟,他停下了后退的步伐,脑海中迅速闪过陪伴着自己的那些天地大道,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抽出了那柄剑。   雪流剑上的晶簇发出“叮铃铃”的响声,清澈悦耳。   在那道清风吹来的同时,就像是夏日檐下的风铃声,充满了轻快慵懒。   唐未济横剑身前,闭上眼睛,莲池再现,冰山拔高。   这时候,不知为何,他突然睁开眼睛,忽而有些茫然。   他眼中的两颗菩提子颜色已经黯淡到了极致,黑色的瞳孔重新出现。瞳孔出现的时候,他突然流下泪来,不知所起,心如刀绞。 第597章 再见了   “给我死啊。”   睁开眼,咸咸的海水侵入眼睛中。金色的瞳孔已经黯淡,有一些死鱼飘过来,撞在了那巨大的眼球上。   十风已经没有了眨眼睛的力气,只能由着那些尘埃一般的东西冒犯他高贵的地位。   他张开嘴,海水“咕噜噜”倒灌的同时他再一次含糊不清呢喃道:“给我死啊。”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唐未济所在的方向,哪怕唐未济与那道清风早已经从这里消失,他的视线却似乎能够穿越空间到达唐未济的身边。   别忘了,这里终究是他的小世界,是他一手打造的小世界。   “给我死啊。”他看见唐未济掠过雪山,穿过岩浆,看见他在天空飞行,看见他藏在大地深处。   “给我死啊。”虚弱的声音逐渐变大了一些,却更加含糊起来。   那阵清风依旧不紧不慢跟在唐未济的身后,所有被唐未济号令的天地大道在这道清风的面前都脆弱得像是一张纸。   这些大道崩摧,十风若是能活下来的话,日后重建小世界将会耗费他很大的心力与物资,但他现在却“嗤嗤”笑了起来,神经质一般笑得很开心。   “给我死啊。”他眼中散乱的光逐渐凝聚了一些,他终于自我死亡的悬崖上爬了上来。为了用出这一击,他没有给自己留下后路,他把自己所能动用的所有一切都用上了,但他不会后悔。   只要能杀了唐未济,一切便都值得了。   终于,他看见了唐未济停了下来,取出了那柄剑。   他愣了一下,陡然大笑了起来。焦黑的仿佛小山一样漂浮在海面上的身体猛地抽动了一下,海水炸开,尖尖的鸟喙从下方钻出,饱含着十风怨毒情绪的声音撕裂这片海面。   “给我死啊!”   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鸟头重新砸落在海面上,发出重重的“轰隆”声。他看着唐未济,心中畅快。   他认识那柄剑,是一柄仙剑,唐未济之前曾经用过。   但即便是仙剑,也要看是在谁的手上用才行,唐未济之前动用这柄剑,却仍旧不是他的对手,那个时候,唐未济身旁还有千人阵。   现在动用这柄剑,意义却大不相同。说明唐未济的实力开始衰退,他不得不以自己的手段应敌了。   关键在于,他控制十风的力量去对付这道风都没什么用处,以他自己的手段应敌?别开玩笑了,你当你谁啊?   十风“呵呵”笑着,等待着那一幕的发生。   他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栗着,等待着那一幕的到来。   他要亲眼看见这个人族死在自己的面前,他要亲手终结自己的噩梦,他要把那些懊悔与惧怕都扫进垃圾堆,就像是他往常曾经做到的那样。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打败我,每一次都将会是我取得最后的胜利!他在心头高呼。   他重新恢复了人形,捏紧了拳头,向着头顶高高举起,似乎是要呐喊。然而在拳头刚刚高过他头顶的时候,他突然僵住。   “给我……”他呆滞了半晌,带着无尽的失落苦笑了一声,把头重重埋在水里,气泡“咕噜噜”冒出来,藏着剩下的半句话,“死啊。”   ……   清风来到眼前,分开了那座冰山,在金色的莲池中穿行,没有受到丝毫阻拦。   它终于来到了唐未济的面前,就像是亘古不变的那阵风,朝着唐未济吹过去。   它触碰到了唐未济的衣角,衣角被无声割裂。它触碰到了唐未济的头发,头发坠落半截,才落到半空那半截头发便化作灰白,其中所有的道都在这一刻归于寂灭。   想来它触碰到唐未济的时候,唐未济的下场并不会比头发好多少。   就在这个时候,唐未济莫名落泪。就在这个时候,雪流剑上的那些晶簇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那些响声还没消失,唐未济手中的雪流剑便挣脱了唐未济的控制,径直刺向了那阵风。   只听一声“叮”的轻响,雪流剑的剑尖爆发一连串璀璨的火花。清风与雪流剑互不想让,随着时间的流逝雪流剑的剑身却开始弯曲起来。   继续这样下去,最大的可能也就是雪流剑能够抵挡清风一阵时间,但最终的结果要么就是清风绕过雪流剑,要么就是雪流剑被清风一分为二斩成两截,而后者可能性更大。   那些晶簇却聚在了一起,化作了一枚盾牌。盾牌并没有能阻挡住那阵清风,它们不断被吹散,被吹得融化。情势依旧不妙,等待着唐未济的似乎仍旧是死亡。   雪流剑突然倒转过剑身,剑尖点了一下唐未济,就像是有那么一个人驻足回头看了你一眼。   唐未济突然一惊,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想法。   “不要!”他惊呼出声。   “砰!”雪流剑轰然炸开,化作了更多的晶簇加入了战团。   唐未济呆立在原地,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是……仙剑玉碎。   那些晶簇布满了天空,熠熠生辉闪闪发光,晶莹剔透美不胜收。唐未济却是心如刀绞,悲痛难忍。   仙剑有灵。这是一句谁都知道的话,但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因为仙剑的灵与人的灵比起来实在太过稚嫩,哪怕是小火,似乎都比唐未济手中的雪流剑灵动许多。   唐未济遇到过的黄龙人的黄蝶能够化作蝴蝶,遇到买剑的大风能够自行飞到飞虹苑上方帮他杀敌,遇到太玄教的上清剑能够莫名飞到他的面前认主,但唯独这柄同为仙剑的雪流剑不曾有过那些神异。   这柄雪流剑是冰雪剑的配剑,从名声和品秩上来说都比不上上文提到过的那些仙剑,但它终究是一柄仙剑。   冰雪剑陨落之后,唐未济将这柄剑收入体内温养,迄今为止也有数百近千日月。若说他们二者之间没有建立联系那是不可能的,但要说这联系有多深在唐未济看来却也不太可能。   雪流剑晶簇中自带的唐未济曾经见到冰雪剑使用过的各种神异字诀他迄今只会“封”字诀和“影”字诀。其他的字诀参悟难度极大。若是雪流剑真的认可唐未济,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所以唐未济对它并没有那种视若生命的在乎,但在这种时候,却偏偏是雪流剑玉碎要护住他。   仙剑很难被摧毁,也因为仙剑有着自己的灵,所以是可以玉碎的。   所谓玉碎,与十风的燃烧生命力激发潜质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十风还有可能恢复,一旦玉碎,那柄仙剑便也就不复存在了。   这是真正的玉石俱焚。这种情况出现极少,一般只有在剑客与仙剑之间建立无比牢固的联系的时候才会有可能出现。因为这种情况是需要经过仙剑的灵同意的。   黄龙人在妖界战死的时候,黄蝶都不曾玉碎,只是默默守护那片战场等待后人找寻。唐未济只当玉碎是传说中的事情,现在却亲眼见到,还是自己的配剑。   无论如何,他都不认为雪流剑有替自己去死的义务,可它却偏偏这么做了。   现在想来,雪流剑回头看的那一眼,那些晶簇在清风中“叮叮当当”的响声,是在与唐未济告别啊。   是在告别啊。是在永别啊。   唐未济心如刀绞,潸然泪下。一颗心陡然间变得空落落的。不管是去守望者森林,还是在强敌环伺的归山圃,亦或者是在妖族不夜城,雪流剑从来都是默默陪伴在唐未济的身边。   它不曾和上清剑一样自动认主,也不曾像是买剑的大风一样对唐未济表达出足够的好感,它从来只是默默陪在唐未济的身边,任劳任怨。   它不会表达出自己的情绪,甚至像小火一样的撒娇都不会,需要它的时候,它便会出现,不需要它的时候,它会回到唐未济的体内温养。   它就像是一块木头,榆木疙瘩的木头。   然而就是这种简单朴实的联系,却让它在意识到唐未济遇到了逃不过的生死危机的时候选择了挡在唐未济的面前。它稚嫩的意识甚至不知道可以帮助唐未济领悟那些字诀,却在这个时候果断放弃了自己近乎永恒的生命。   它意识到眼前的这阵风似乎需要自己的生命去抵挡,于是它便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它不像是青铜镜中的小姑娘一样与活人无异,也不像大风一样有自我意识,它还很稚嫩,还很幼小,但这道灵在这种时候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玉碎。   它回头看了唐未济一眼,那些晶簇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是在与唐未济告别。   再见了,我的朋友。   再见了我的伙伴。   再见了。挥一挥手,与你说声告别,再见了。   以后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要小心啊。   你要找到一柄好剑,你要找到一柄比我还好的剑。   你是一名合格的剑客,你得到了我的认可。   再见了,你要加油,你要更努力地活着,再见了。   它说完了这些话,甚至都不曾考虑唐未济能否听懂,便冲向了那阵风。   它碎成了一片一片,与那些晶簇排列在一起,挡住了那阵风。它用构组仙剑的大道与那阵清风作抵抗。它感受到了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消失。   这稚嫩的意识还没有诞生太久,便提前结束了近乎永恒的生命,归于了寂无。 第598章 玄甲残墨迎风起   风终于停了,一切恢复了正常模样。   唐未济呆呆地看着眼前,雪流剑的触感还残留在手心,那柄剑却已经不复存在。   “叮叮当。”   声音惊动了唐未济,他向着前面看去,一块石头上,落下了残留着的三片碎片,被唐未济拾起来攥在了手心。   他瞬移的能力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大,同样,在道痕崩摧了这么多之后,这片小天地的规则也开始变得紊乱起来。   他的速度没有之前那么快了,甚至因为菩提子的自爆导致心湖受到重创,显得身形摇摇欲坠,但他终究还是赢了。   他以盈元境的实力,在一位玄仙境大妖的小世界中以自己的力量正面击败了这位大妖!此举比起买剑当初与龟仙人的战斗结果来说更甚不知道多少,可谓是真正的惊世骇俗。   这件事情势必要在人间和妖界激起滔天巨浪,但现在,一切却显得那么平静甚至说伤心。   这片稳固的小世界在这种情况下已经变得满目疮痍。十风失去了一切,眼看着也要跟着失去生命。唐未济身受重伤,佩剑雪流玉碎消失。   这一切的一切只让唐未济感到悲伤,没有一丁点胜利的喜悦。   他终于来到了那片大海,来到了大海中那个重新化作人形的十风面前。   十风早已经看见了战斗的结局,所以才会有之前的那副表现。而现在,他只有睁开眼看着唐未济的力气了。   “我输了。”他嘴角牵动了一下,用尽了力气,肌肉也只是微微抽动。   “我赢了。”唐未济站在海面上,蹲下身子看着他,面色无比冷漠。   “你只是运气好罢了。”十风嘴角露出一丝讥讽,“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我的命不好,运气也不好,遇到了你。”他讥笑道:“你终究只是因为运气比我好才赢了我罢了。”   “有人会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唐未济轻声道:“我却觉得这句话是强者狼狈的粉饰,弱者自我安慰的羡慕。的确,我是靠着运气才赢了你,不可否认。”他顿了顿,“但是我很伤心。”   “因为那柄剑?”   “我没想到会是它。”   “没有它,你已经死了,我赢了。”   “得道者多助……”   “你相信这句话?”   “我不信。我只是安慰自己罢了。”   “所以说,你还是输了。”十风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怪异的笑容,“那柄剑比我重要。”   唐未济没再说话,他割下了十风的脑袋。   十风的脑袋仍旧保持着人形,而他的身体却很快化作了巨大的、焦黑的鹏鸟躯体,仍旧浮在海面上,伴随着海面波浪而上下起伏。   燃烧了自己的生命力和血脉之后,他的躯体对唐未济来说便没有了任何意义。唐未济惨胜一场,什么都没有得到。   天际已经开始崩塌,黑色的、红色的闪电从那些空间裂隙中涌进来。   随着十风的死去,这片小天地彻底失去掌控,陷入疯狂,很显然,用不了太长时间它便会崩塌,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规则的倒塌错乱让这里就要化作废墟,唐未济对这里没有留恋,从十风死亡的地方一步跨出,重新回到了红枫坡。   红枫坡的战斗趋向于白热化。在唐未济消失之后不管是上官还是仓祁都陷入急躁,慢慢落入下风,被妖族大妖引而不攻,消磨着耐心。   他们等待着十风的再次出现,等待着那个叫做唐未济的人族血修的脑袋被十风提在他们面前,让这些玄武营残兵丧失斗志。到那个时候可一举拿下。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风却始终都不曾出现。与十风相熟的尤剑和冀图有些嘀咕,在想十风到底在搞什么鬼。   而一直以来都藏着自己妖祖身份的周子却在战斗中仍旧不断推衍着。阴阳五行属于世界最艰涩深沉的大道,能参悟这种大道的人对天机都会有所感应。   从十风拉扯着唐未济进入自己的小世界之后,周子的感觉便很糟糕,他不知道这种糟糕来自何处,但现在,他终于推衍出了一些东西。   他面色苍白,脚下突然出现了一枚阴阳鱼的图案,在上官一刀劈斩过来的时候,阴阳鱼旋转,擦着那道刀光,周子已经从原地消失不见。   上官有些茫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包括冀图和尤剑等大妖在这个时候都再也找不到周子的踪迹。   上官甚至还在严阵以待,以为周子在酝酿着什么大招,等着给他带来致命一击。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消失的周子却再也没有出现。很快同为三仙境的上官就发现这里残留着的周子的气息一点一点消失,他舔了舔嘴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把目光投向了冀图和尤剑。   冀图与尤剑缠住了仓祁,仓祁像是笼中困兽,哪怕有千钧之力也难以发挥出来。   上官手中残破的长刀一抖,一道金光震了出去,他脚踏天空,天空为之颤抖,他正要朝着尤剑冲过去,下一秒却停住了自己的步伐。   尤剑劈出一道雷霆,逼退了仓祁,正要严阵以待,也跟着变得目瞪口呆。   冀图身上的裹尸布上面满是涂鸦一般的乱画,化作了大大小小的世界,将仓祁困在其中,仓祁每每突破一个世界,便会被另一幅图案牵扯到其中。但仓祁的速度很快,两者不分上下。   而现在,在场的剩余的四位玄仙境不约而同住了手,他们瞪大了眼睛,都是一副见鬼模样——如果他们也没有见过鬼的话。   唐未济之前坐着的地方、玄武营严阵以待包围的那地方缓缓出现了一道身影,却不是大家想象中的十风,而是唐未济。   气氛很微妙尴尬,除了个别杀红了眼的妖族三元境,就连那些大军都变得束手,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事情在无声息之间起了变化。   尤剑忍不住喝问道:“十风何在?”   唐未济伸出手,轻轻一抖袖子,一颗人头“咕噜噜”滚了出来,在地面上打了好几个滚,沾满了尘土。   即便是这样,尤剑等大妖也在一瞬间看清楚了这颗人头的主人是谁。   尤剑与冀图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心头无比震惊,脱口而出,“不可能!”   唐未济哪里会和他们解释什么,只是高高竖起了自己的手臂,大喝道:“玄武营听令!”   “诺!”黑色残甲如墨云一般朝着唐未济围拢过来,那些受了伤的人把他们背在背后,包括仓祁与上官也朝着这里集合。   尤剑与冀图并没有试图阻止他们。现在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妖族已经陷入了劣势。   这里的妖族大军过万,更是有四位三仙境大妖,在面对玄武营区区一千人的情况下竟然陷入了劣势,这是何等的天方夜谭啊。   然而这却是难以否认的事实。他们之前有四位三仙境,面对唐未济等人也只是打了个平手,而现在,周子已经逃了,十风已经死了,只余下他们两位。他们不知道十风是怎么死的,周子又为何而逃,却知道只凭着他们两位绝对不会是唐未济等人的对手。   他们集结妖军,仍旧把玄武营包围在其中,但他们的目光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胜券在握。   唐未济看着他们,终于发出了从小世界一直憋到了现在的怒吼。他手指着百景城所在的方向,悲戚大叫,“杀!”   玄武营如一千头下山猛虎,同时大吼,向前扑了出去,有死无生。   “杀!”风烈马潇长弓大刀。   “杀!”云卷雨落戎火残旗。   “杀!”玄甲残墨迎风而起,书写好大一片烈烈河山。   杀喊声震天响,英雄起于微末,这下轮到了妖族面如土色。   半晌过后,在那片黑潮所到之处,妖军闻风而逃,再看尤剑与冀图,早已经没了踪影。   人力有穷尽,未睹玄武颜! 第599章 岌岌可危   “我不管这些,让他们顶住。”韩白登的声音显得疲惫,疲惫到听见他的声音便能看见他日益苍老的模样。   “外城的阵纹已经磨灭了一大半了,内城的阵纹也坚持不了多久,小将军方才从城头上撤下来,先前一股妖军还是小将军拼死逼退的,再让他们上去怕是顶不住了啊。”   “顶不住也得顶住!剑南道防线不能破,尤其是不能从我百景城破!”韩白登嘶哑着声音,病体未愈,涨红了脸,声音低到像是从喉咙里吹出来的风,吐字含糊错乱。   他胡乱摆着手,半晌从喉咙里咳出一口痰来,这才继续道:“大家都不容易,白登军战力最强,都已经打到这个时候了,白登军不上谁上?你指望锦衣军还是指望黑虎军?我白登军一辈子铁骨铮铮,你想让我临死了背负骂名么!”   “可惜……”那声音咬牙低沉道:“若义渠军还在便好了,如今看来,哪怕是五千战力都弥足珍贵,若是小侯……”   “闭嘴!”话还没说完便被韩白登打断,他用词严谨,语气森然,“这件事情是我们决定好了的,日后休要再提!”   他大口喘着粗气,“再者说,若不是小侯爷在城外创下不世奇功,让攻打宣威城的望舒军乱了阵脚,我们何至于能坚持到现在!”   “这些人,这些鼠目寸光之辈,一个个只会争抢军功推诿责任,小侯爷他们在城外发挥的作用比困在百景城大得多!”韩白登又咳了一口痰出来,“若不是小侯爷奇袭望舒军,甭管妖族是温水煮青蛙还是快刀斩乱麻,在损失了大量中层军官的情况下,我剑南道防线迟早崩溃,小侯爷这一奇招才是制胜的最后希望。他们这群蠢货看不明白,你跟我这么长时间了,你也看不明白!”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人无力争辩道:“我只是觉得我们低估了小侯爷的战斗力,如今小侯爷生死不知,义渠军杳无音讯,只是为了那些被困死的玄武营,实在不值,也许……也许他留在百景城才是最好的结果。”   “事到如今,也别说这些了。”韩白登摇了摇头,“你不懂……城内诛妖弩还剩多少,都给仰之拨过去,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撑住!只要撑住了,妖族就输了!”   “诛妖弩。”那人沉默了片刻,“诛妖弩弩弓倒是还剩一百多张,但弩箭早已经用完了。”   韩白登沉默了。一百多张诛妖弩在这样的战斗中算得了什么,也许只能妥善防守一段百米城墙而已。百景城朝北的那面千疮百孔的城墙就不下万米,于这样的重城来说这些诛妖弩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何况就连弩箭都已经没有了。   他无力挥了挥手,身躯滑落进了那张包浆细腻的竹躺椅中,胸膛微微起伏着,面容枯槁,只有那一双眼睛亮得出奇,饱含着悲愤与憋屈。   与他说话的那人又站了一会儿,见他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匆匆离开,看背影原来是小虎。   他踉跄走着,一瘸一拐,原来是腿上受了伤。   百景城城头上,韩仰之再次激发残破阵纹,逼退了天空中俯冲下来的一批妖族,摸了一把脸上的血迹,高高举起手中满是缺口的长刀,“杀!”   人群蹒跚着向着前面堆过去,用刀砍,用斧凿,用枪斫。刀斧断了便激发阵纹,用拳头打,用腿踢。拳头碎了,腿断了,便用牙齿咬,用头撞。   站在城头上负责远射的弓手一个个十指都被弓弦割裂,露出森森白骨,他们脚下的箭壶里面已经空无一物。   一切的一切都显示出了这座剑南道重城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物资耗尽了,人也快要死完了。   锦衣军与黑虎军死伤超过了九成,早已经没了编制。人数最多、战斗力最强的白登军同样也死伤众多,城内留下了遍地尸骨,只余下了不到三万残兵。   而在剑南道防线上,人族已经普遍陷入劣势之中,这道防线已经脆弱到了极致,只等哪里的人族最先扛不住,剑南道的门户就要朝着妖族大开。   ……   剑南道某个不起眼的小城名为阳关,同样也是妖族重点攻打的城池之一。当然,它的量级远远比不上百景城与宣威城。   妖族攻打剑南道是用的阳谋,靠的就是兵力与战斗力取胜,要在正面将大唐披甲士的心气与胆气全都打折了,故此战线一溜铺开。   人族怕妖族破城,妖族何尝会不怕人族趁着妖族兵力布置变动之间来个奇袭,故此太叔用了个粗浅的法子,以妖多对人多,妖少对人少。反正妖族的战斗力是超过人族的,这种方法死伤也许会更多,却是最稳妥的。   攻打阳关的妖族不过才五千,相比百景城与宣威城这种动辄五万的妖军不值一提,甚至还比不上百景城外军营里拉出来的半个军。   但阳关的血修同样也不是百景城与宣威城那些大唐精锐披甲士。其中有一半人是各路赶过来保家卫国的野修,还有大量的宗门血修,正统的大唐军队只有一支,不足一万人。   他们的压力同样巨大,战斗一样激烈,若不是那些野修与宗门血修,阳关早已失守。   妖族若是只啃下阳关,在缺少血藤的情况下自然不会冒进,同样也怕人族断了他们的后路,但占了阳关就等同于在防线上撕开一道口子,给人族的精神上的打击却是绝对致命的。   人族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每一位站在防线上的血修都立下了不世之功。   打到今天妖族只剩下了三千不到,同样他们战损更多,援军与物资迟迟没有到来,哪怕再愚钝的人也知道站在他们背后的大唐似乎也掏出了所有的东西。   故此在这些天,阳关内的气氛有些沉重。也许是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剩余的血修一个个因恐惧在心里头憋了一肚子的邪火。   城墙下刚到了一批被替换下的血修,他们被人领去处理伤口,没一会儿便起了冲突,依靠着城墙稍作休息的血修纷纷睁开眼睛朝着那边看过去,大多数人都是麻木的,但同样也有一些好奇的,还有高呼着平息乱子的。   看样子平息乱子的呼喊声是没起到什么作用,吵闹声很快变大了许多,紧跟着就听见有人高声叫道:“我说得不对么!要不是那个少游侯偷袭望舒军,我们何至于此!明明是可以慢慢来的,慢慢打我们总能打赢的,他急什么急!我得到消息,上头根本就没有给他下达任何命令,他这是目无军法,妄自行动,是为了自己逞英雄,要把我们大家,要把整个大唐都拉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你拉着我做什么,我说错了么!”   他的声音变得越发激烈起来,“你们看看现在的阳关,我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昨天,就在昨天,跟我一起玩到大的那群人死完了,死完了!你们知道什么叫死完了么?没人活着了!二十多个人啊,都死完了!他们不是血修,他们运气不好,但他们面对那些妖族也没有逃跑!他们是好样的,他们给我们准备箭矢,给我们准备后勤工作,但这战场上任何的战斗余波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这就是他们该么!是,我运气好,我他妈运气好,我成了血修,我活下来,可他们呢?他们不是血修,他们就该死么!你别拉着我,你知道他昨天是怎么死的么?被天上掉下来的一颗小石子砸死的。好笑吧?我看见的时候我也想笑,不就是一颗小石子么,不知道是哪里崩到天上去的,怎么能被这种东西砸死呢?   “可就是死了啊,死了!这笔账我算到谁的头上?应该算到谁的头上?如果不是那个少游侯引得妖族提前发动攻击,他们原本都能活下来的!我说几句真话怎么了,现在都不给人说真话了么!别拉着我,你他吗别拉着我,我说了别拉着我!”   混乱升级,城墙下的血修一个个面无表情。这种事情他们看得多了,经历得多了,自然也就麻木了。但今天这事儿注定是不寻常的,闹事的那血修话音还没落下,便听见空中一声剑鸣,紧跟着一道精纯剑意激荡开来,逼得那些血修面色微变。   声音戛然而止,一道小小的瘦弱身影站在了那人的面前,有人认出了来人,面色顿时变得畏惧和崇敬起来。   “这谁?”也有不认识的,四处打听。   “太玄教那位黄龙人知道么?”   “知道啊,不是说杳无踪迹了么。”   “也有说死了的。”   “这位就是他的高徒,关门弟子。”   “这么厉害?”   “是啊,论辈分,她也算得上是太玄教二代弟子,掌教真人的那些弟子见了她也得叫一声小师叔呢。”   “乖乖,那可了不得,太玄教的高徒怎么会在咱们这地方。”   “这世道,这不是正常。太玄教助战,弟子选择去哪里他们并没有强加干涉,说到底太玄教弟子也有自己的家乡和亲人,许是这位女剑仙和这儿有些渊源吧。”   “女子啊!”   “可不是,叫称心。”   “名字好。”   “人更好,实力也高,我这条命就是她救下的,当时我那眼睛珠子没比你小多少。”   “可她做什么站出来?”   “这我哪里知道,慢慢看吧。”   大呼小叫的是个少年,虽然是血修,实力确实不高,只有驭气境。他左手垂在身侧,鲜血淋漓,一道伤口从肩头一直拉到胸口,再深一些怕是当场就要死了。   这会儿他坐在地上,用尚有力气的右手胡乱挥舞着手里的长刀,寒光闪烁,身侧给他治伤的医师跌坐在地上,远远避开了。他不是血修,回天珠这种东西极为罕见,血修受了伤同样也需要医师治疗,医师大多也是普通人,见到这种情况还是免不了怕的。   称心走到了那个少年面前,呆愣了一会儿。她听人说唐未济的坏话,一气之下抖散了剑意,真到了要她说那么两句的时候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把你手里的刀放下。”半晌,她轻声道:“刀是用来杀敌的,不是让你对准自己人的。”   年轻人受了伤,似乎是没听见她说什么,又或者说是听见了但压根就不在意。   称心手指轻轻一抖,长剑剑脊已经拍打在了年轻人手里的那柄刀上,“不管少游侯做了什么事情,他现在也失散在了妖族之中,你何必造谣他。”   “造谣?”年轻人似乎是清醒了过来,“我说的话是造谣么?”他悲愤道:“难道我有说错么?”   称心无言以对。   “他是大唐少游侯,他做错了事情,难道所有人就应当捂住耳朵和眼睛,只当听不见,看不见么?”   “我不是这意思。”称心道:“你终究不是他那个层次的人,怎么就知道他此举没有深意。”   “我都打听清楚了……”   “打听,朝谁打听?是少游侯自己与你说了?说到这些死去的人,你别忘了他们是因何而死。他们是因为妖族而死,不是因为少游侯,你莫要把责任归咎在少游侯的身上。”   “若不是他挑起战端。”   “他不动手,那些妖族便不会动手了么?”   两人的说话越来越快,少年在称心的质问下陡然愣住了。   他舔了舔嘴唇,捏紧了拳头,“不管怎么说,他目无王法,打乱了战局。”   “他与妖族作战,现在还生死未卜。换做你,你敢出城?”   “他那是胡搅蛮缠。”年轻人瞪大了眼睛叫道:“我只看见了更加糜烂的战局,却不曾见到他给我剑南道带来什么希望。”他梗着脖子大声道:“我知道你,也敬你为人,但你要给这种人说情,我就是不服!”   “他胡作非为,于战局无半点建树,我没看见他做出任何贡献。这种人做事,我不服!不服!”   年轻人大声叫着,叫嚷声在这里传出极远。称心无言以对。   城外传来鼓声,妖军又一次攻城了。 第600章 谁会信呢   “咚咚咚!”鼓声让城楼都跟着震动,越发急促起来。   之前还在附近看热闹的许多血修已经拖着身躯再次踏上城楼,最终只留下那些已经走不动的和刚刚被替换下的血修。   年轻人刚被替换下来,不用再去城楼,称心似乎也没要动的意思,两人对峙着,只余下那鼓声“轰隆隆”作响,带着节奏,搅得人气血沸腾,心烦意乱。   年轻人坐在地上,那柄刀已经被斩到一旁,陷在泥尘之中。他极其狼狈,身上的伤洇出的血迹越发明显。然而他依旧瞪着称心,明明本不是一个力量级,他的眼神看起来却更像是强势的一方,要吃人。   称心看着他的眼神,不止为何竟然有些恐惧。这种恐惧自然不是因为面前的年轻人,而是因为他说的那些话。   从黄龙人死了之后,称心与这个世界牵系着的纽带也许只有唐未济与小木鱼了。其中更重要的自然是唐未济,她视唐未济如兄如父。若是唐未济真的做出了这些事情,真的做错了事情,那她应该怎么办?   她罕见地有些手足无措,那一往无前的剑意自然也变得晦涩胆怯。她扫向周围,看见的那些伤兵的眼神无不空洞,他们看着她,目光纵然麻木,其中表达出的意思却是与年轻人一模一样的。   他们觉得罪魁祸首就是唐未济。整个剑南道防线的人也许都是这么想的。   若不是唐未济贸然偷袭开启了妖族战端,人族何至于在没准备好的情况下进行终战;若不是唐未济不尊军法妄自行动,剑南道战局何至于糜烂如斯;若不是他烧毁了大量的血藤种子,妖族何至于破釜沉舟,不管不顾猛攻累月。   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叫做唐未济的少游侯因为自己的私心而挑起的战祸,却连累得几十上百万人在这里丧命。   “他要去送死,那他自己去,何必把我们拖入泥潭。”   “他若是死了,那是便宜他了,以他的罪行,被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他就是该死,这种野心家草菅人命,狂妄自大。”   明明很安静,这种窃窃私语声却不绝于耳,仿佛是每个人心底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没有因个人喜好所表达出来的恶意,全是发自内心最深处的痛恨与怒斥。   “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深意。”称心都觉得自己的话语那么苍白。出于某种自尊或者说执拗,她不愿意用强硬的手段逼得对方承认自己错了,而试图用言语来反驳他。   年轻人冷笑了一声,“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冷冷道:“反正我都要死在这里了,他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漠然与不在乎让称心再一次感到生气,称心正要进一步反驳他,就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响,紧跟着听见“轰隆”一声,城墙猛烈震动了一下。   称心转过头,听见有人高声叫嚷着,“不好了,妖族攻上来了,妖族上来了,城破了,城破……”   话语声戛然而止,紧跟着整个阳关的残缺阵纹突然显现,像是绷紧的琴弦,猛的炸开。   称心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冲向了城头。那个年轻人撕扯开自己的衣服,包扎好自己的伤口之后义无反顾跟了上去。   “杀!”他凄声叫着,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山羊。   ……   “剑南道传来讯息,他们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极北之地的军队呢?”   “陛下不发话,他们只能驻守极北之地,不敢擅离职守。”   “多事之秋,谁也不知道妖族会从哪里攻打过来,陛下的决定没有做错。龙渊卫呢?他们不是赶往剑南道了。”   “以他们的速度,赶到剑南道怕是来不及。”   “那铁甲卫呢?”   “冥河妖族兴风作浪,铁甲卫辛苦驻守,离不开。”   “荒谬!”老太师猛然摔碎了那墨玉砚台,眉毛倒竖,“我大唐百万里疆域,就连一支可用之兵都没有了么?”   “太师息怒,太师息怒。”兵部尚书急忙欠身扶住老太师,苦口道:“妖族来势汹汹,如今大青山深处需要重兵驻守,剑南道风池那边也要防着妖族暗度陈仓。剑北道妖族纵然安平,却也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打算,不得不防。除此之外,浮池之渊防线可不止剑南道一道,流沙府与南漠沙海的妖族同样也不少,只是各属不同妖祖,难以齐心罢了。另有白骨渊海,冥河,大雪山等等妖族各自窥伺,我大唐所用之兵难以调动实属正常,非人力所能及啊。”   天心站在老太师的身侧,冷眼看着兵部尚书说话,心中盘算了许多,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他因为酒馆的事情与妖族有过合作,比如归山圃的那场刺杀。之后老太师强行让他断了与那边的联系,以“非我族其心必异”拒绝了他火中取栗的建议。妖族的大致情况他是了解的,甚至比朝中的许多大臣了解得都多。如今的情况在他看来已经是无计可施,大唐处处烽火,危如累卵,却不知道那位圣皇会怎么做。   老太师把他带在身边自然是要让他学一些东西的,天心没有说话,只是听着。   老太师只让兵部尚书过来,自然是与他私下说战事,以这种层次的会面来看,没准是圣皇的意思。   两人切切谈了许多,从各处的兵力布置和作战策略细说。兵部尚书本是神机阁出来的一位老将军,对这些都对答如流,天心不得不承认老家伙有一手的,四处安排都极为妥当,若是双方兵力对等的话,大唐可以继续拖下去。   奈何妖族的战斗力远远超过人族,于是大唐的兵力便显得捉襟见肘起来。在他看来,继续这么拖下去,整片战场都会一步步被妖族蚕食掉,最终人间失落。   为今之计,只有收缩兵力,猛攻妖族一处,就像是攥起拳头才会更有力量。   果不其然,没说多久,老太师便说话了,“百景城与宣威城那边情况如何。”   “两地情况尤为紧迫,宣威城还好,妖族被少游侯的袭营搅得失了锐气,纵然占据上风,却也没有摧枯拉朽,倒是百景城最是凶险。”   提到唐未济,天心的眉眼中顿时带了一些阴郁,他没说话,只是心中不痛快了起来。   “有军队赶过去么?”   “龙州府倒是有一支军队赶往百景城。”   “行了,让他们不用去了。”   “这……这是为何?”老尚书目瞪口呆。   “战局糜烂,坚城不在,他们去了也于事无补,反倒是平白丧了性命。让他们往回收缩阵营,同时安排剑南道各地百姓开始后撤,收缩防线,妖族需要血藤才能推进,我们便拉长战线,慢慢找机会。”   “可若是如此的话。”兵部尚书急得猛地站了起来,摊开手,咧开嘴,连帽子都歪了,“那剑南道沿线的战士岂不是就这么被白白放弃了?”   “用兵者岂能有妇人之仁。”老太师冷静道:“他们的死是造福千秋万代,若他们泉下有知,定然只会欣慰。现在已经没有多余兵力去帮他们,为了不让我大唐后院起火,也只能委屈他们了。”   “将士们前线用命,若是知道这个消息,怕是要寒了九军之心啊。”   “那就把这个消息捂死了,与手底下人说清楚,就说得到线报,有妖族小股队伍偷偷进入了剑南道,剑南道兵力不足,为防止我大唐百姓横死,只能带着他们往后撤。”   “这……”   “你还在犹豫什么?剑南道可以放弃,那些将士可以放弃,但我大唐不能弃,人间不能弃!为了守护人族,这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情。”   老尚书额头上满是豆粒大的汗珠,也曾经历过鲜血与战火锻炼的老尚书用几乎是哀求的语气轻声说道:“这,这是要下地狱的啊。”   “已经这当口了,我们不下地狱,谁下。”老太师咬牙问道。   老尚书呆立片刻,久久一甩袖子,与老太师行了一礼,踉跄着离去。   老太师依旧躺在椅子上,藏在黑暗中,只有那手指停在桌面上,指节与桌子轻轻碰撞,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天心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他在南海的地位尊崇,白衣人教会了他许多东西,同样也有一些权谋之术,但他从来没有体会过像老太师这样的大权在握的感觉。   他一句话也许可以决定几百人的生死,但老太师的一句话,整个边境将死去几十万人。这种感觉让他震惊,惊惧,但紧跟着就是无限膨胀的野心和痴迷。   “你在想什么?”老太师突////////问道。   天心心中一惊,定了定神,小声问道:“这是圣皇的意思么?”   老太师笑了笑,“这不是你应当知道的事情。”   “是。”天心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几乎已经养成了对老太师的话不加质疑的习惯。   “这些天学到什么东西了?”   天心舔了舔嘴唇,“权力。”   “权力?”   “个人勇武终究比不上权势。”   “你能明白这一点已经很好了。”老太师感慨道:“有些话说一说很容易,真想搞明白却不简单。有些人一辈子都不能体会到任何一句话的精髓,糊里糊涂活着,糊里糊涂死了,在我看来,他们的生死都没有意义。”   天心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太师在与他解释他方才的做法。因为不确定,所以没有回话。   “府上修心这么长时间,还想着那个唐未济没有。”   “未有。”天心心中又是一动。   “是么。”老太师不置可否,意有所指,“不管你还在不在乎他,反正他不可能活着回来了,你有更重要的任务,目光放长远一些,不要再去在乎这些细节了。”   天心应了声。老太师挥了挥手,“行了,我乏了,你自去了吧。”   天心告辞,走出屋子,关上屋门的那一刻他悚然一惊,浑身冷汗如同浆涌,他瞬间多了一个念头,一双腿差点没软坐在地上。   老太师放弃了边境几十万将士与平民的性命,到底是为了大唐,还是仅仅只是为了断了某些人的退路,确保那个杳无音讯的少游侯彻底死在剑南道?   只是为了让他一个人死么?   天心面色苍白,只觉得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他颤颤巍巍把手从屋门上拿开,小心翼翼地倒退着走到院子里,而后像是觉得那屋内有厉鬼一样仓皇逃走了。   ……   杀!   杀!   杀!   称心手中的剑上下翻飞。正前方有妖族注意到了她,向着她冲过来。她左右手同时刺出,而后一剪,两柄剑飞出两道寒光,都是上清剑意。   那妖族用拳头抵挡在剑光之前,被斩断了一条臂膀,像是一头牛一样继续往前冲,却被称心贴身连续刺在心口,只听“唰唰唰”的声音一阵响起,紧跟着就有血沫从那妖族的口中泛出,与此同时他也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称心松了一口气,用剑支撑着身子,大口喘着粗气,茫然往四下望去。   阳关之上已经到处都是妖族,人族所剩无几,那些妖族所过之处就像是旋风,留下一地残肢鲜血。   阳关已经守不住了,剑南道完了。称心心里头突然冒出了这一句话,她有瞬间的茫然,不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办,但她旋即便回过神来,坚定了目光,再次冲入妖族之中。   血肉翻飞,很快有妖族注意到了她,前后包抄过来,称心反手斩杀了一头妖族,但自己也陷入了苦战之中。   一头妖族靠近她的身后,想要偷袭,一拳挥出,却只听“叮”一声脆响,半道被一柄长刀挡下。   称心回过神来,扭头便是一剑劈死了那头妖族,定眼一看原来是城下的那年轻人。   他气喘吁吁,浑身上下血葫芦一样到处都是伤口,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唯有那目光仍旧如狼一般凶狠。   称心帮他逼退了身前的两名妖族,扶住他的肩膀,“还能打么。”   年轻人虚弱笑了笑,只是眨了眨眼睛,眼皮子似乎都睁不开了。   “跑不了啦。”他讥笑道:“都是因为你维护的那个少游侯。”   “杀了他们。”远处响起妖族的呼叫声,高亢空远,“一个不留,我们杀光这群人族!”   称心提着剑,扶着他坐下,半伏着身子,双剑一左一右笔直横在路上,看着那群妖族。   “你走吧。”年轻人虚弱道:“我不稀罕你救我。我已经是要死的人了,你实力不弱,赶紧走吧。”   称心没有说话,那群妖族将他们团团围住,知道称心是硬茬子,不着急动手,称心要拖,他们乐得如此,只是等着远处的妖族杀光对手过来支援。   “他不是你说的那样。”称心咬着嘴唇,艰难说道:“他必然有自己的理由。”   “他是不是,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年轻人轻蔑看着她,“天下人都这么说,你要让我相信他,可以啊,你让他自己出来解释?”   称心攥紧了手中的长剑。   天大地大,他也许都已经死了,怎么让他出来。再说即便让他出来,这种事情又怎么解释?剑南道战局已成定势,他说的话又有谁会信呢? 第601章 雅雀   剑南道战局已经定了么?   无论是在谁的眼中都是这样的,天都的老太师都已经做出了决断,要撤出剑南道的人族,并且这种事情已经在进行之中。   阳关、百景城、宣威城这些地方都已经成了弃地,没有人在乎这些地方的弃卒,那么这些地方的弃卒本身何尝不是意识到了“时间”已经到了。   于他们而言,也许不会知道圣皇的决断,但他们已经大略猜到了自己的下场。城要破了,人如何还能活着。   在这种绝望的情绪之下,有人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也有人彻底放弃了希望,束手等死。   称心不是后一种人,但她同样也不是前一种人。与那些血修不同的是她从小吃的苦受的罪不比现在好多少,在遇到黄龙人之前,可以说她遇到的大部分人都是包含恶意的。而当时的她还什么都不是,比起现在孱弱得像是一只蚂蚁。   当时的她不曾放弃,现在又怎么会束手等死或是破釜沉舟。   称心在年轻人说出了那些话之后早已经做出了决断,她要冲出去,活着冲出这片修罗场。   两柄剑,一柄是唐未济送给他的,一柄是茂才化作的那位方寸山炼器长老送给她的,够不上仙剑的层次,但也算是普通意义上的好剑。   唐未济送给她的那柄剑名为雅雀,被她持在惯用的右手。这柄剑被她从山崖上扔下去过,却终究还是被她捡了回来。茂才送给她的那柄剑名为云霓,通体雪白,细腻如云,被她持在左手。   而今她伏低身子,双剑分开,一左一右被她指向两边,剑尖微微颤抖着,像是两条随时准备射出去的毒蛇。   身后年轻人的笑声纵然轻微,却伴随着呼吸声一次次刺激着称心的思绪。他的血脉有些古怪,防御力极高,让他以驭气境的实力活到了现在,但再怎么样,他也是必死无疑了。   称心知道他在笑什么,那种轻蔑的讥笑,是对她所坚持的事情的否定。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管他了。   远处的厮杀声渐渐平息,沉重的脚步声向着这里靠近,紧跟着停下,伴随着的是妖族鼻孔中嗤出的喘息声。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称心调整好了呼吸与自己的状态,头也没回,轻声说了一声抱歉。身后的年轻人轻飘飘回了一句“走好”,不知道是对她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称心猛然冲出,两柄剑在空中划出无数个大大的弧线,像是银色的波浪与堆叠的层积云向着两边劈斩过去。   剑势沉重,上清剑意以两柄性质不同的剑施展出来,却也跟着有了变化。   有不开眼的妖族冲上来,要欺负称心穷途末路,却被那两柄剑在顷刻间剁成了一滩肉泥。妖族悚然,各自后退,却也有更强的妖族本不愿出手,现在却被激起了兴趣。   左右各有妖族后退,却也有见猎心喜的妖族冲上前来,“兵乓”一阵乱响,两柄剑连同称心一起被弹飞。上清剑意散乱,所化作的剑池七零八落。   称心落在地上,整个人团成了一团,躲开一名妖族的爪子,雅雀贴着地面扫过,斩断了那妖族的小腿。握剑的拳头击打在地面上,她借着反弹之力冲向天空,同时躲开另一位妖族的攻击。   两柄剑交叉在身前,发出“叮当”的响声,挡住了那些妖族的攻击,她双脚踏在半空中,双手一转,仿佛旋风一样要从天上冲出去。   围拢过来的那些妖族自然有站在天上等着的,纷纷去拦她,却又低估了她的斗志,左右都被逼退,眼看着她要冲出妖族的包围圈,耳边却听得一声“下去”,紧跟着头顶上方便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阴云,一只巨大的好似老鹰一般的爪子抓了下来,将称心生生逼退。   她便又重新落在地上,抬头去看,却是一头化作本体的逸元境妖族,仿佛小山一样蹲在半空中,挡住了太阳,投射下阴影。   他在这片战场上似乎是实力最高的妖族,也许还是攻击阳关的这群妖族的领头。他坐在天上,饶有兴趣看着称心,就像是猫捉住了老鼠之后戏谑地看着它,并不着急咬死它,而是要戏弄够了再说。   他把称心当做了练兵的对象,下面的这些妖族便纷纷冲了过来。称心左支右绌,顷刻间劈出上百道上清剑意。她与唐未济不同,以上清剑驭使上清剑意,更增锐利与速度。   那上百道剑意散着金光,让她看上去刹那亮了那么一瞬间,像是眼前多了一枚小小的太阳,紧跟着太阳炸开,无数剑意蜂拥而出,像是闻到了腥味的鲨鱼。   那些妖族在如此凌厉的剑意之下被逼退,顿时手忙脚乱。称心能被黄龙人看重,能被唐未济领着亲自教导上清剑意,自然学的是最正统的上清剑意,杀伤力惊人。   但那些妖族似乎并不担心,更厉害的妖族都封锁住了四周坐镇,当中的那些妖族都是实力与称心相仿,自己过来练兵的。   他们早已胜券在握,整个阳关的杀喊声在这个时候都停了下来,再有就是几道零星的呐喊声,很显然,阳关已经彻底陷落。   称心即便从这些妖族的包围圈中冲出去,也逃不过头顶上那老鹰一样蹲在半空中的逸元境妖族,更不可能从阳关这么多妖族的大军中冲出去。   她可以选择放弃,但她并没有,她不断冲击着那群妖族,那群妖族实力明明与她差不多,却在她的冲击之下手忙脚乱。称心整个人都像是一柄剑,没一剑刺向的都是他们的弱点所在。   房屋倒塌的轰隆声、妖族在天空中闪动翅膀发出的风声、那些巨大的妖族口中传出的粗重呼吸声,人族被抓住的呻吟,重伤的人族垂死之前的哀嚎……   这些声音汇聚在了一起,却又逐渐消失,从清晰变得微弱。就像是用手指拨开一团毛线,你能够清晰感受到那团毛线变得越来越细,最终再也感受不到。   称心身后的年轻人却一直都没有死,他没有威胁,妖族也没想立刻杀死他,只是任他留在了那个地方,也许是想从他口中得出一些情报。   他看着称心,眼中的轻蔑逐渐化作了尊敬。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维护的对象是个王八蛋,但她本人却是不折不扣的豪杰。哪怕是女儿身,做出的事情却是许多男儿都做不到的。   称心的呼吸变得急促,她浑身已经被鲜血浸透了,有妖族的也有她自己的。她身上的伤势变得越来越多,地面上到处都是斑斑血迹,像是湘妃竹上落的斑点。   年轻人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他的心脏随着称心的一次次冲击而剧烈跳动着。他打心眼希望称心能够从这里冲出去。   但事实却并不能以人所希望的发生改变,在某一次冲击之后,称心终于倒下。   “砰!”一声轻响,落在年轻人耳朵里却仿佛震雷。   称心跪在地上,双剑持在身侧,剑尖抵在城头石缝上,不管是雅雀还是云霓都已经布满了鲜血。   “呼……呼……呼……”   终究是失败了么。年轻人心里想着,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终究是失败了么。称心眼前的世界逐渐变得虚幻扭曲,她闭上眼睛,又艰难睁开。   额头上流淌下来的鲜血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眼前的世界变得雾蒙蒙的、红艳艳的。   “杀!”她挤出胸腔里最后一口气,大声叫着,持剑冲出。   云霓在前,雅雀在后,身体呈一字,仿佛第三柄剑。   剑气微弱,却自有铮铮铁骨酿在其中。剑气呼啸,仿佛征人心中意难平。   她被面前的妖族一掌拨开云霓,一脚踹在她的胸口。称心倒飞了出去,鲜血喷出,两柄剑“当啷”落在地上,仿佛死鱼一样弹了两下,便静住不动了。   称心死狗一样躺在地上,她双目失神地看着天空。天上的那头老鹰一般的妖族锐利的眼睛盯着她,冷漠而残忍。   有妖族走到了她的身边,嘀咕了两声之后便有一只脚踏上了她的胸口。胸口仿佛被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妖族的脚掌用力,下一秒钟称心的胸骨便会断裂,紧跟着人都会出现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她已经能够看见那妖族眼中的残忍与暴戾。   下一秒钟,就在下一秒钟,只听一声“啪嗒”的响声。称心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自己的胸膛已经被踩破,里面的五脏六腑也应当跟着烂成了一团泥,接下来便是自己的呼吸停止,大脑死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意识太过模糊,她竟然没有感受到太大的疼痛感。   如果这就是我一直惧怕的死亡,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么。称心心里不满想着,也就是黑了一点。我怕黑的。   温热的鲜血落在了她的脸颊上,她能够感受到这些。但接下来的所谓死亡的感觉她却再也感受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突然爆发出的喧嚣声,猛烈炸开。   像是炸弹一样在她的脑袋里面炸响,震得她脑子晕晕的。   她茫然睁开眼睛,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胸膛似乎并没有破碎,倒是之前踏足在她身上的那妖族死了,像是番茄一样被捏成了一团,到处都是鲜血。   怎么回事?   她茫然想着,依旧看着天上的那逸元境妖族。   那头老鹰目光锐利,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朝着远方愤怒地叫嚷着,双翅拍打出剧烈的气流。   然而在下一秒钟,那头老鹰便突然静止住了。   称心睁大了眼睛,那巨大的逸元境妖族本体却突然发生了形变。那种古怪的形变是生命体做不出来的,就像是被切成了无数块的香蕉,沿着横切面匀速滑动。   紧跟着那团遮挡住了太阳的黑影便化作了无数细小的碎块,内脏与血液如同雨点一样朝着下面浇灌过来。“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称心已经是懵了。   她直不起身子,没有半点力气,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倒是一直坐在那边的年轻人有了些许力气,挣扎着扭头朝着远方看去,一看之下,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他几乎停止了呼吸。脑子里空白一片,因为极度缺氧,半晌才缓缓冒出了一个词——“人族”。   这里怎么会出现人族,而且看他们的方向,似乎是从妖族那边过来的啊,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片突然出现的人族让阳关的妖族出现了片刻的惊慌,老鹰妖族莫名其妙的死去也让他们有了片刻的惶恐,但终究是野性占据了上风,他们跳出城头,朝着那群人族呼啸而去。   年轻人朝着远处艰难挥舞着手臂,他想要告诉那群人族赶紧离开这里。他没有注意到老鹰妖族的死亡,他只看见了称心旁边那头妖族突然炸成了一团肉酱。   那些刚刚出现的人族血修人数不过才几千,而且其中有一大半都是伤员,在他看来若是发生冲突,他们必死无疑。   年轻人伸出城头的手臂好像冬日里长在干涸地面上的一根草,在轻微摇晃了两下之后,突然静止不动。   他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前方,似乎是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伸出手,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那双眼睛却不由瞪得更大了。   怎么可能……   他满心都是这个念头,嘴巴却是越张越大……   在他眼前,冲出去的妖族仿佛下饺子一样从天上朝着地下落。他们在新出现的那群人族面前根本毫无战斗能力。他们孱弱得就像是小鸡仔。更恐怖的是那群人族还没有全力出手——年轻人看得清楚——他们出手的人不超过五百!   这是哪里来的人?   他被这群人恐怖的战斗力吓坏了,面如土色,怎么也想不出这群人的来历。   也就在此时,灵光一闪,他的脑海中有几个词突然变得清晰,紧跟着组合在了一起——黑甲,城外,残兵……他们,他们莫非是!   年轻人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难以置信。   在他身后,称心晃晃悠悠爬起来,支起那柄名为“雅雀”的剑。她只是朝着城外看了一眼,身子便不由僵住,紧跟着剧烈颤抖起来,却愣是发不出任何一道声音。 第602章 赵小刀的办法   赵小刀到现在依旧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城头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历历在目,尤其是最后一幕……   攻破阳关的那群妖族,似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妖族在新来的那群人面前仿佛砍瓜切菜一样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他心里头那个大胆的念头越是越发清晰,直到最后,当那群人来到城头,称心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赵小刀的眼前一黑,差点就没就此晕过去。   “唐师兄……”   唐未济,少游侯,方寸山山主,大唐驸马……这些名头在他的脑海中一一浮现,每一个名头都让他忍不住多喘息一次。   他被人救起,被人包扎好伤口,在这场妖祸中有幸未死的那些人被这群人救了回来。   他们依旧沉默,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古怪的花纹,但即便是沉默,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且敬且畏。   玄武营……他们被妖族困在红枫坡这么长时间,竟然还没有死完。不仅没有死完,而且还在这种情况下杀了回来。   更多人的目光却是停留在那个白袍年轻人的身上。这便是少游侯?这便是那个挑起了战乱的少游侯?不是说他已经死了么……   他们心头复杂,不是没有人想和赵小刀一样跳起来斥责唐未济的行为,但他们的性命才刚刚为这人所救,而且眼前玄武营的出现让他们觉得事情似乎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么简单,于是他们只能沉默。   这便是传奇么?   赵小刀是心里头最百味杂陈的那一个。他的脑子里不断跳出这句话,掐灭了念头依旧能跳出来。   玄武营的人在这里驻扎了下来,他们似乎并不贪图冒进,倒是有不少人被叫过去问话。问如今剑南道战线的局势,问还有没有人知道妖族的兵力分布。   哪怕是白痴也知道这群人想要做什么。哪怕他们的人数再少,他们的战斗力也让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终生难忘。   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找赵小刀问话了。找他们问话的不是玄武营的那群人,也没人敢和那群人接触,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即便不说话,也像是地狱里走出来的死神。   在阳关侥幸活下来的人都住在同一片区域,他们私下里谈论起玄武营的时候都不敢用名号代替,而统一用“他们”。即便是玄武营救了他们,他们对玄武营的畏惧却多过感激,这也不知道为何。   好在这群人里面还是有非玄武营的人在的,找赵小刀问话的那人他都熟悉了,这些天一直都是他在跑,听他自己介绍好像叫倪康。   倪康友好地与赵小刀打了个招呼,推门进屋。   整个阳关都剩不下多少活人了,住的地方多得是。赵小刀连忙招呼倪康坐下,倪康连连推辞。   赵小刀身受重伤,行动不便,倪康也断了一条手臂,到现在还没熟悉。两人你推我让,却是搞得各自手忙脚乱。双方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同时笑开,却算是缓和了气氛。   “倪将军有什么话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赵小刀缓缓起身,给倪康倒了一杯热水。   倪康没有推辞,吹散了茶盏上的热气,小啜了一口,“我听人说你在来阳关之前在宣威城那边呆了一段时间。”   赵小刀点了点头,“确是如此。当时战事还没现在这样危急,各城之间走动较多,我当时是跟着一批散修回到阳关的,毕竟阳关是我的家乡,我想尽一份力。”   “这就好。”倪康看着赵小刀,“你把你能想到的所有有关宣威城的事情都告诉我,不管人族妖族的,又或者是你在当散修时候遇到的事情,都可以说。”   赵小刀疑惑不解,不知道倪康为什么要知道这些,却仍旧缓缓思索,按照时间顺序,把自己与宣威城之间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倪康,就连早些时候杀人夺宝的事情都没拉下。   倪康只是询问了一些细节,临了便客客气气要走,刚出门,赵小刀突然唤住了他。   倪康回头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赵小刀有些扭捏,终究还是问道:“唐……侯爷在什么地方?”   “你找侯爷做什么?”   赵小刀发现倪康的精气神瞬间凝聚起来,整个人变得无比危险。他连忙解释,“我当时在城头,小侯爷救了我一命,我寻思着去谢谢小侯爷。”   倪康紧绷的气质缓缓恢复平静,“这没什么,小侯爷不会在乎这些的。”他扭头走了两步,不放心,回头叮嘱道:“侯爷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你要真想谢,以后再说吧。”   赵小刀点了点头,看着倪康走远,使劲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   称心柔柔弱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双剑放在床头,她伸手就能抓住的地方。   她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物,伤口也被处理好。是阳关侥幸活下来的老嬷嬷帮忙做的事情。   她眼神涣散,虽说是看着床帐,思绪却已经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   门被推开,称心眼睛一亮,看见进来的依旧是老嬷嬷,那亮光又跟着黯淡。   吃完了东西,不顾老嬷嬷的阻拦,她多披了一件衣服下了床。从老嬷嬷口中得知了玄武营所在的位置,缓缓踱过去。   玄武营的人似乎都是沉默的,沿途见到她最多只是多看一眼,谁都知道她与小侯爷的关系,大多客客气气,也没人拦她。   称心绕过一个街头,见到前面拐角处有个人鬼鬼祟祟朝着旁边探头探脑,她眉头一皱,长日战斗的直觉让她变得警醒。   她悄无声息地朝着那个人靠过去,同时感受着眼前这人的气息深浅。   出来没有带剑,但是看这人的模样不像是三元境,即便是空手她还是有一些把握的。   袭击出手,风声乍起便又停下。称心眨了眨眼睛,看着扭过头来的那个人,“是你?”   扭过头的那个人见到她似乎是有些尴尬,忙解释道:“别紧张,别紧张,我就是闲来无事,随便走走。”   称心放下手,却依旧皱着眉头,“那些玄武营披甲士怎么没拦着你。”   那人讪笑了一声,“可能是他们没把我放在眼里吧。”   称心心里倒是认可了这个回答。她能感受到在他们两个聚在一起的时候有不下四道目光在她身上滑过,看样子这人的行踪一直都是被玄武营掌控着的。   称心点了点头,“没什么事了?没什么事回去吧。”   那人讷讷说不出话来,见称心要走,却又忙拦住她,“那个,那个什么……”   “你想说什么?”称心皱眉,“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磨叽。”   那人定了决心,“称心……剑仙,我想见小侯爷。”   “你见我师兄做什么。”称心疑惑不解,“你之前不还说我师兄误事?”   “我这不是想着要去道歉么。”那人讷讷笑着,“对了,我叫赵小刀,你叫我小刀就行了。”   称心抿了抿嘴,“你跟我来吧。”   赵小刀脸上乐开了花。   称心也不知道唐未济在什么地方,两人七拐八拐到处绕,绕了好长时间,突然听见前面的院子里传来一阵争执。   称心隐约觉得可能是找到正主了,不急不缓往那边走过去,赵小刀跟在她身后。   还没靠近院子,就听见里面激烈的争吵声,无比清晰。   “我不赞同。”   “百景城要比宣威城重要,我赞同上官大人的看法。”   “你们别忘了我们为什么会被困在红枫坡,文鸣栾当初既然把我们拒之城外,我们又何必去救他。何况百景城的局势要比宣威城严峻得多,于情于理我都赞同先打百景城。”   “宣威城与阳关临近,若是绕道百景城,不仅拖延时间,更为严重的暴露行踪被妖族知晓,我们的退路必断,到时候四面楚歌,风险太大,我还是赞同小侯爷的决定。”   又是一阵乱七八糟的吵嚷声,盖住了清晰的话语。称心与赵小刀走到门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听见里面的声音逐渐平息,紧跟着有人轻声道:“进来吧。”   称心再次听到那声音,鼻子一酸,心中的坚强瞬间被委屈代替。她心想你都已经到了,为什么不来看我呢。   她眨了眨眼睛,已经恢复了平静,推开门走进去,一屋子的人,都是义渠军、方寸山和玄武营的高层。   称心面色不变,走到方寸山那群人中间站着,小木鱼立马挪窝,给她让了个位置。只留下了赵小刀尴尬地站在门口。   唐未济扭头看了一眼称心,用目光询问赵小刀的身份。这边赵小刀却已经识趣地走到了屋角站着,似乎并不想出去,却也不想打扰众人。   这便有些不识趣了,这里是唐未济嫡系人马商议大事的地方,称心算是唐未济一系,但赵小刀算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还以为他还有着其他什么身份。唐未济多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计较,挥了挥手,示意众人继续说。   于是又是一番争吵。唐未济只是平静听着,他提议从宣威城一路打过去也只是个提议罢了,如何不知道百景城的局势比现在危急许多。   放在他们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从阳关出发,绕道宣威城,直扑百景城,要么先帮宣威城,一路打过去。   问题就在这里,若是帮宣威城的话,剑南道局势可解。但望舒五万妖军并非吃素的,他们的战斗力与红枫坡那些妖军又不可同日而语。义渠军与方寸山的人出不了力,只能留在阳关,能出手的只有玄武营。玄武营的人实力再高,也就不过一千两百人。真要打起来他们必然陷入胶着苦战,百景城被破的可能性便会大大增加。   更有可能的是他们一旦陷入苦战,甚至会把整个浮池之渊的目光都吸引到他们的身上。尤剑等三位妖族三仙境回到浮池之渊,定然会把唐未济等人的异状第一时间上报妖祖。可想而知妖祖会以多大决心要铲除他们。   又或者绕道百景城,却又面临着行踪暴露被妖族断了退路的情况。这种情况比红枫坡就更加危机了。太叔手下二十万妖军到现在还剩下大约十五万,若是这些精锐妖军不管不顾要把他们扼杀,那唐未济等人同样是死。   他们人数太少,能做到的只有给妖族压力,拖到龙渊卫到来,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剑南道危机不攻自破。   到了那个时候,妖族自然会因为血藤的减少和人族援军的到来不得不放弃对剑南道的攻击。   也就是说剑南道最危急最关键的时候就在此时,不管唐未济救宣威城还是百景城,剑南道危机可解,但旋即面临着的便是他们自身的安危。妖族是一方面,唐未济心里更深处还担心大唐会不会容得下玄武营。   救百景城风险更高,收益更大,同时更倾向于唐未济的个人情感。救宣威城风险低,更加稳妥,百景城却要面临着城破人亡的下场。   唐未济不想看见百景城那些熟悉的人死去,不管是韩白登还是韩仰之,他们给唐未济的感觉与天都的那些大人们都不相同。这些人不应当死在这里。   但他又不能够让玄武营那些人与自己出生入死冒险,所以才会随口提出意见,让他们讨论。   众人争执不下,后来的赵小刀和称心却已经慢慢弄清楚了他们的想法。称心没有说话,她对这种事情不擅长,但赵小刀却突然举起了手,面色忐忑。   众人很快注意到了赵小刀的举动,纷纷看向他,停止讨论。   赵小刀看向唐未济,唐未济朝他点了点头,“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好了。”   赵小刀道:“我有一个办法,能救得了百景城,也不用绕路耽误时间。”   “哦?”众人纷纷看向他。   赵小刀舔了舔嘴唇,“但我有一个条件。”   朱仲春看了一眼唐未济,眼中带着笑意。   唐未济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条件。”   “若此事成了,我希望能拜小侯爷为师。”   众人雅雀无声,面面相觑。 第603章 千金子垂堂   邰符柏率领着自己的卫队走在宣威城的街道上,目光敏锐扫过城中每一个犄角旮旯。   大战开始之后,不乏妖族骗过守城阵纹进入城内想要搞破坏的事情,每日的巡视是必须要做的事情。而且为了减小人族被收买的可能性,巡视的人都是军中的中高层,今天刚好轮到邰符柏。   上次他被文鸣栾叫过去领征南侯回府,跟了一段时间之后便也换了人。相比较跟在征南侯的身边,邰符柏更喜欢沙场作战,哪怕是死了,也好过跟在一个无用侯爷的身边窝窝囊囊不是。   街道上行人很少,他的视线偶然间扫过一座茶楼,却像是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邰符柏没有停下脚步,脑子里下意识思索着那人是谁,继续往前走。没走多久,他陡然停下。   身后的卫队跟着停下,同时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邰符柏扭头挥了挥手,“你们继续往前搜,我见到个熟人,没什么大事。”他扭头往茶楼里面走过去,其余人继续巡逻。   茶楼里也没几个人,空荡荡的,跑堂的小二都跑没了,只余下了一个颤颤巍巍的老掌柜,许是已经跑不动了,没跟着那些普通人一起走,每日还开开门做做生意。   见到他进来,老掌柜连忙迎了上来。邰符柏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过来了,自己悄没声地上了二楼。   二楼有个人背对着他站着,看着窗外,正是他方才见到的那人。邰符柏大喝了一声,“你好大胆子,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   那人不慌不忙转过身来,却是赵小刀。他一边笑着一边请邰符柏坐下。邰符柏绷着脸,冷着眼睛看着他,“你不是在阳关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赵小刀一句话惊得邰符柏蹦了起来,“阳关已经被攻破了。”   邰符柏大惊失色,急忙道:“这么说你是逃出来的?这么大的事情你不直接去将军府找我,在这里等我做什么,你不知道兵贵神速么!”   赵小刀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邰大哥,别急别急。”   邰符柏叱喝道:“我怎么能不急,你莫骗我,阳关靠近宣威城,这种事情可不能儿戏。”   赵小刀坐在他的身旁,看着他正色道:“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过来的。”   邰符柏狐疑看着他,“小刀,你莫不是投降了妖族了吧?”   赵小刀急道:“邰大哥,我在宣威城的时候受你照顾,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你救过我一命,如今我遇到了天大的好处,来把功劳拱手相让,你却觉得我是在害你!”   邰符柏压了压手掌,“少废话,你真没骗我?阳关若是失守,你怎么还好好的,一点也不急?”   赵小刀道:“你听我说完啊。阳关的确是被妖族攻破了,阳关的守军也是十不存一,更别说我们这些野修了。那当口我身受重伤,都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有人过来把我们救了。”   “哦?”邰符柏皱着眉头细细思索了一番,脱口道:“不对啊,我印象里怎么没有去阳关的军队调动,你是不是被别人骗了。”   “若是当初助战浮池之渊的军队,邰大哥你这么想是对的,但救了我命的人却是万万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哦?”邰符柏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还有这样的人?是谁,你说来听听,我看我是否认识。”   “认不认识我不知道,但邰大哥你肯定听过他的名号。”   “谁?”   “我。”邰符柏刚说完话,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他脸色顿时大变,下意识便起身,放在身旁的长剑“唰”一下闪过半截寒光。   他不知道自己身后的是谁,但能够无声无息摸到了这个地方,说明对方的实力远远超过他。他有些后悔自己的托大,让自己的军队走了,今天怕不是掉到赵小刀的陷阱里了。   长剑没能完全出鞘,因为剑柄被人按住了,同时也因为邰符柏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哪里见到过,却印象不深。他狐疑地看着来人,便听见赵小刀介绍道:“邰大哥,这位是少游侯,也是救了我的那位恩人。”   邰符柏猛地瞪大了眼睛,思绪一下子涌上脑海。他的记忆与数月之前的那个晚上重叠了起来。当初袭击望舒军的人像与面前这人的模样重叠,邰符柏倒吸了一口冷气,先是有种把这人砍成两截的冲动,但紧跟着便遏制住自己的冲动,归剑入鞘,恭敬行礼道:“宣威城副将邰符柏见过小侯爷。”   “行了。”唐未济脸色苍白,精神不太好,仍旧没有从菩提子炸裂的后遗症中回过神来。“这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就不用说了,我今天过来来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邰符柏冷冷道:“那不巧,末将有要务在身,这个忙末将帮不了。”   “你还没听我说要你帮什么忙呢。”唐未济似笑非笑。   “不管是什么忙,都请小侯爷恕末将无能为力了。”邰符柏冷哼了一声,刀子一样的视线瞥了赵小刀一眼,扭头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唐未济的风评在当初的阳关便可见一斑,剑南道不知道多少人都把生灵涂炭的原因归结到了唐未济的身上。再加上邰符柏当时还替唐未济挡了一灾,前一段时间又深受征南侯荼毒,打心眼里就觉得这些侯爷都是废物蛀虫,能给唐未济好脸色看就怪了。   不过这种情况早已经在预料之中,当初赵小刀说出他的想法的时候,他们便就诸多细节商议过。   唐未济坐着抿茶,赵小刀忙唤道:“邰大哥!这事儿关系到整个剑南道战线的安危,这你也不管么。”   皮靴踩踏木板发出的“吱呀”声停住,邰符柏站在那边,脸色阴晴不定。   赵小刀接着道:“若是此事能成,邰大哥万家生灵,若是因为邰大哥而不能成事,日后史书会怎样记载,百姓口中会怎样唾骂,邰大哥可千万想好了啊。”   邰符柏咬着牙,一点点扭过头,拔出剑来一剑插在一旁的桌面上,用剑鞘指着赵小刀道:“你若是敢骗我,我立刻把你当奸细斩了!”   赵小刀“砰”一声把自己的配刀拍到桌子上,“若我骗你,我用这柄刀自己割下脑袋送你!”   邰符柏大步走回到桌子旁,把剑鞘拍在桌面上,冷冷问道:“说吧,侯爷是想让我做什么。”   唐未济微微一笑,把手上的茶盏放在桌面上,用茶盏推开笔直指向他的剑鞘末端,“其实很简单,我要见文将军一面,需要邰将军带个路。”   邰符柏冷笑道:“感情我就是个带路的,侯爷是觉得我不够资格谈事情?那还找我做什么。”   唐未济笑了一声,“你说对了。”他幽幽道:“我没有瞧不起邰将军的意思,但这件事情邰将军还真的做不了主。”   这话嘲讽意味十足,还带着高高在上的意思,要换做正常人早就拍桌子走了,但面前偏偏是邰符柏。邰符柏以谨慎细致著称,他先前要走,这会儿听了唐未济的话之后反倒是变得冷静下来。   说到底,他纵然憎恶唐未济和征南侯,觉得他们就是战场上的蛀虫——一个没有军令乱带节奏导致整个剑南道战局乱成一锅粥,一个贪生怕死屁事不会空有爵位天天想着逃跑,都是废物——但他终究还是看重这两位嘴里说出来的话的。   毕竟他们的位置决定了他们说出来的话都是有价值的,甭管是好的价值还是坏的价值,总归是有价值的,不像升斗小民,杞人忧天说出来的话等同于放屁。   邰符柏再一次确定,“侯爷要和将军商量的事情关系到整个剑南道?”   “不错。”   “好。”邰符柏深吸了一口气,“文将军刚刚从城头上撤下来正在休息,你们与我来。”   邰符柏到底是个小心谨慎的,带着唐未济与赵小刀一路七扭八拐,到了文鸣栾住的地方,竟然没碰到几个人。   他送唐未济两人进去之后便按照文鸣栾的吩咐在外面守着。文鸣栾比起邰符柏而言格局更大,对唐未济盛情相待,以礼相称,恭恭敬敬。   他们商谈的声音虽然很小,从那些急促的脚步声看来情况却是不容乐观。   邰符柏一边在心里猜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边却又皱着眉头思索赵小刀是怎么回事。他没记错的话,赵小刀对唐未济可是深恶痛绝的。   不过盏茶工夫,里面还没商讨出个结果,便听见巷道尽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跟着有大队人马急匝匝的脚步声传来。   邰符柏看了一眼,面色顿时一变。   文鸣栾把将军府让给了征南侯住,自己住在离北城头不远的一条巷子里,而今冲到巷子口的正是征南侯。   邰符柏一边思索着对策,一边想着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若是没走漏风声的话,征南侯绝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用他的话说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征南侯大步走到院子门口,推开门就要吵里面走。邰符柏连忙扯住他,堆着笑道:“侯爷,文将军正在休息,不能进。”   征南侯脸色铁青,捂着鼻子,眼中闪过一丝嫌弃,大骂道:“闪开!”   跟在征南侯身后的一个人叫道:“把你的脏手拿开,也不看看你什么德行,浑身馊气冲天,脏兮兮的,你是多少天没洗澡了?也配碰咱们侯爷?”   邰符柏听了面色涨红,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守城,与妖族作战,出生入死这么多天,吃饭的时间都不够,还有工夫洗澡?他朝着那人看过去,倒是锦衣华服,唇红齿白,身上似乎还有香料气息,只是在这种时候怎么看怎么恶心。   “看什么看。”征南侯叱喝道:“你当我不知道少游侯来了?宣威城是我监军,文鸣栾和他搞什么勾当,胆敢不告诉我!”   邰符柏又是气急。心想你也知道这里是你最大,天天吵着要跑的也是你,从来没上过城头,龟缩在将军府战战兢兢不敢露头,这个时候倒是敢过来,却是因为要与人争权夺势?宣威城还不知道能不能守住,你争什么权,夺什么势?   征南侯见邰符柏不说话,狠狠一甩手推开了他,“闪开,再敢拦着本侯,我杀你全家!”   邰符柏被推到一边,便也不再阻拦。他对唐未济的印象也不好,便冷眼看着这群人进去,期待着看到狗咬狗的场景出现。   然而征南侯才走到门口,那扇门便被人打开,文鸣栾出现在门口,朝着邰符柏怒斥道:“我不是让你拦着,军国大事,岂能儿戏!”   也不知道文鸣栾是经历了什么,比起方才见到他,仅仅是盏茶工夫,他竟然变得赤足散发,状若疯狂。   邰符柏心中一惊,正要回话,便听见征南侯冷着脸问道:“怎么,本侯也进不得听不得?”   文鸣栾被征南侯抢白,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屋内悠悠传来唐未济的声音,“若是征南侯要来那自是可以,文将军做不了主的事情,你同样也可以做主么。”   文鸣栾有些摸不清唐未济的想法了,他皱着眉头,狐疑看了一眼屋内,请征南侯进去,又喝住跟在征南侯身后的那群人,让他们都在外面等着,才跟着进去。   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没几个呼吸的工夫,便听见里面征南侯一声惊怒交加的大喝,“荒唐,荒唐!唐未济你知道你自己是在做什么么!这种事情我万不可能答应。文鸣栾,他发疯,你也要跟着发疯么,还不把他从宣威城里扔出去!”   文鸣栾说了什么外面听不清,紧跟着就听见那扇门“哐当”一下被人推开,狠狠撞在墙上。   征南侯跌跌撞撞往外走,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甚至连风度都顾不上了。他一边走一边骂,“疯子,你们就他吗是一群疯子,这种事情我绝对不可能允许!”   邰符柏眨了眨眼睛,心里头无比震惊,不断猜测他们在里面到底在说什么。 第604章 狠毒   “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里是我的宣威城,别忘了,是我的宣威城!”   征南侯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站在那么多人的面前便指着屋子里面狂叫,像是草原上被激怒的狮子,露出自己的獠牙。   本应该站在他这边的文鸣栾挡在他与唐未济的中间,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唐未济到底与他说了什么,但很显然他处在极其纠结的状态中。   征南侯的那些跟班在这种时候自然选择站在主子这边,只是他们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不疼不痒跟在征南侯屁股后面呱噪。   唐未济淡淡道:“这里是大唐的宣威城,文鸣栾是这里的守将,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宣威城了?”   “圣谕在上,我奉命监守宣威城,这里的事情由谁做主,不是你说了算的。”   “你口口声声谕旨如何,这剑南道千里河山,我怎么没见到你流一滴血汗。”   “本侯殚精竭虑,勤勤恳恳,为护我剑南道立下汗马功劳,你胆敢诬陷本侯,居心何在?倒是你,不服调度,肆意妄为,害我剑南道大好局势毁于一旦,你还妄图祸水东引推卸责任?”   “好一番义正辞严明镜高悬的大话啊,若是天下人都如征南侯这般,只怕早已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公道自在人心,你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如今百景城危在旦夕,你既然已经出现,不回到你的百景城,跑到本侯坐镇的宣威城想要做什么?若是被朝中诸位大人知晓,小心你的脑袋不保!”   “笑话,我来宣威城要做什么还要在征南侯这里报备不成?”   “既如此,那我有权利请你从宣威城滚出去。”   “我也是堂堂侯爷,宣威城又不是你的封地,我来宣威城还要受你节制?”   眼见得两人争吵越发激烈,余下那群人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两人话赶话,一句比一句快,征南侯的侍从才张开嘴便被唐未济毫不留情呵斥回去,于是只剩下两位侯爷泼妇骂街一般的争吵。   说实话唐未济是真不想理他,但征南侯的身份却是个问题。他若是有心从中作梗,哪怕唐未济说服了文鸣栾也无济于事。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在这种时候拉后腿。   若是他没有受伤,战斗力完整的话,说不得都直接拉着征南侯练练手了。上官虽然跟着他一起过来,偷偷潜伏在身边,但他终究是玄武营的人,若是被人认出来,大大小小的麻烦事情又要接踵而至,单单是玄武营回到大唐境内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告知朝廷,便是一件可大可小的糟心事。   所以若非必要,唐未济不想让上官出手。   上官也是个软柿子,在天都见识过唐未济的手段,只敢在大庭广众下过过嘴瘾,真动手他是不敢的。眼见得两人越吵越凶,文鸣栾只觉得头都要炸了。   他之前才听唐未济说过他的想法,惊骇于唐未济那惊世骇俗的想法的时候,他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步有可能成功的险棋。不管是妖族还是人族,在这种时候都不可能有类似唐未济的想法。   而且唐未济保证了这计划有可成功的余地,文鸣栾不知道唐未济的自信是哪里来的,却也相信堂堂一位大唐侯爷绝不会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现在事情的关键就取决于他要不要相信唐未济。若是相信唐未济,剑南道的局势也许会逆转过来,但相应的,他所要承担的风险又是破天荒的巨大。   这种纠结的时候,征南侯的闯入便把他的想法彻底打乱。别看征南侯说得冠冕堂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文鸣栾在这些天的相处中却是知晓得清清楚楚的。   顶着祖上好大的名头,平常时候表现得可圈可点,关键时候却是草包一个,不堪大用。若是让他掺和进来,好事也要变成坏事。   文鸣栾压根就不想理会征南侯,但偏偏唐未济让他进来了,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他知道要坏事,却没想到征南侯才听了一两句话便彻底暴走。   如今这两人一人在门前,一人在院中,一个是怒发冲冠义愤填膺,一个是不阴不阳稳坐钓台,搅得文鸣栾实在头疼。   他听不下去,猛地高喝一声,“好了!”他大声叫道:“少游侯,您先请回吧,此事且须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此事万万不可,还要计议什么。”征南侯那边依旧不服,唐未济看着文鸣栾却是叹了口气,他却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让邰符柏带着自己出去。   征南侯在后面大笑着,像是得了巨大的胜利。   文鸣栾皱着眉头看着他,征南侯突然转过脸来,冷森森说道:“文将军,宣威城是你的一亩三分地,剑南道却不是。唐未济此人阴险狡诈,所说的话你一分都信不得,你若是信了,变成了他的替罪羔羊,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领着人扬长而去,耻高气昂。   唐未济一回到茶楼,别了好奇的邰符柏,推开门便看见忐忑不安的赵小刀。   他没有资格去见文鸣栾,所以一直守在这里。   “怎么样。”赵小刀带着希冀问他。   唐未济摇了摇头,“事情如我们所料,征南侯来了之后果然没成。”   赵小刀听完之后不仅没有气馁,反而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就对了,文鸣栾此人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从他当初拒绝玄武营入城便可见一斑。小刀提的法子太过冒险,即便没有征南侯搅局,他也万万不可能答应的。得益于征南侯平日里的做法,如今他这么一闹,文将军才有可能真正考虑我们的提议。这种时候只要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文将军必然会选择支持我们。”   “嗯。”唐未济点了点头,“收拾好东西,也到了咱们该走的时候了。”   赵小刀点了点头,笑得开心。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可以露出笑容了,比起他偷偷摸摸去将军府散布唐未济与文鸣栾密谋的消息的时候可轻松太多。   唐未济看了一眼天色,“等城外消息,消息一到,我们就走。”   暗处的上官应了一声,以三仙境的实力藏身在唐未济的周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此时的赵小刀与唐未济,还有知晓他们计划的玄武营诸人都还胜券在握。他们单纯地以为只要拖延住时间,拖到援兵的到来就能守下,却不知道援兵早已经不会再来了。   ……   文鸣栾送走了唐未济,快步走入屋内,看着眼前的地图,目光深邃,眉头紧锁。   他在心里思索着唐未济之前与他说的那些话。若是没有征南侯过来搅局,他此时应当已经拿定主意不会冒险。征南侯一番话却说得他怦然心动起来。   他对唐未济的印象其实不好,但当初唐未济在宣威城外做下的事情却是做不了假的,总不能妖族配合唐未济演戏吧。   迄今为止,也就唐未济偷袭望舒军那一场战斗算得上是大胜,其余的战场上都是人族处于劣势。文鸣栾不得不承认唐未济还是有一些本事的。   而这种人在征南侯口中却被贬低到了极点,可偏偏征南侯在文鸣栾脑子里的印象更差。他还知道征南侯与唐未济是有私仇的,这种情况下不自觉的,他便有些偏向唐未济了。   唐未济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不然的话也不会让赵小刀搞出这一出,又让征南侯进屋与他们一同商议。   若是没有征南侯搅局,无论唐未济如何舌灿莲花,文鸣栾自有他心中的判断。依据此人以往行事,同意唐未济想法的可能性不大。哪怕宣威城情况再怎么危急,他能想到的只有守城。   这就好比思维枷锁,唐未济给文鸣栾递来箱子,征南侯就是那把打开箱子的钥匙。文鸣栾对征南侯越是不满,这箱子就越容易打开。这便涉及到了对人心的把控。   人心说来简单,无非“利益”、“意气”四个字罢了。   但这还是远远不够的,想要让箱子打开,除了征南侯这把钥匙,还得有另外一样东西。   文鸣栾的思绪被人打断,邰符柏送完唐未济之后回到了这里。   文鸣栾看了他一眼,招呼他过来一起看眼前的地图。   邰符柏的地位在宣威城算是高的,还是文鸣栾嫡系,与其他副将的权重大大不同。   邰符柏看了半天地图也没看出什么,疑惑问道:“将军,唐未济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文鸣栾摇了摇头,半晌又点了点头。他来回踱步,就是没有回答邰符柏的话,搞得邰符柏一头雾水。   半晌,他依旧拿不定主意,抬头轻声道:“唐未济提议由他率领宣威城剩下的守军,与他本部兵马一起冲出宣威城,与百景城的边军合在一起之后直扑宁远的五万妖军。”   “什么!”邰符柏如遭雷亟,听得眼睛都直了。胆大如他也不由得开始变得结巴起来,“他,他他,他是疯了么?”   “他是疯了。”文鸣栾苦笑了一声,“但这办法却不失为破局的手段。妖族无论如何也不敢想到我们敢出城的,就和你一样。”   “可是。”邰符柏舔了舔嘴唇,“可若是如此的话,那宣威城怎么办?”   “不要了。”   “不要了?”邰符柏又是一惊,“我们已经守了这么长时间的城池,说不要就不要了?那岂不是便宜了望舒这个妖女。还有城内剩下的百姓怎么办?就让他们去死么。”   “这都不重要。”文鸣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任何胜利都是要有牺牲的。”   邰符柏心里头又是忍不住一阵颤栗,就像是见到了魔鬼在哀嚎。   “放弃这个城池,也许是最好的结果。”文鸣栾道:“你有没有想过,即便妖族拿下了宣威城,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他们将会长驱直入,无险可守……”   “他们的血藤存量够么?”文鸣栾提点道:“望舒军的血藤是不够他们入侵剑南道的。所以他们即便拿下宣威城也只能与我们一样固守而已。”   “唐未济这是要牺牲一城百姓的性命,去换五万妖军不能动弹,然后再合并军力,只守百景城一城?”   “准确是以我宣威城为饵,利用宁远军猝不及防的时候给他狠狠一击,打退宁远军之后再回守百景城,用百景城拖住失去锐气的妖军。”   “这……这是在行险争取时间啊。”   “是的,这就是在拖时间。就看是望舒军先撑不下去,还是我们先撑不下去。但若是按他的办法,确实能缓一缓剑南道绷紧的战局。”   “只是,以一城人的性命去赌妖军来不及防范。此事……”邰符柏眼中写满了恐惧,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唐未济此人着实恶毒!”   “不错。”文鸣栾闭上了眼睛,长舒了一口气,“此计破釜沉舟可用,但现在还万万没到那个时候。我受王命负责镇守宣威城,那么城中百姓便都是我的子民,我如何能看着他们死在妖族手下。”   “将军的意思是拒绝?”   “太毒了。”文鸣栾咬着牙,太阳穴鼓起青筋,半晌忍不住又摇了摇头,“实在太过冷肃狠毒,真没想到唐未济竟会是这样的人。”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有人过来禀告,说那位少游侯已经收拾好了行礼,正准备离开宣威城。   邰符柏看了文鸣栾一眼,“正好,也不需要将军当面拒绝了,看样子他还是有些眼力见的。”   文鸣栾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感叹什么,终究挥了挥手,“让他走吧。”   邰符柏点了点头,正琢磨着要不要和文鸣栾说一说阳关的那件事情,就听见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声。   “报!”   话音还没落下,就听见巷子里面传来重物坠落在地上的声音,紧跟着屋门被“轰隆”一声推开,一名浑身染血的战士出现在他们面前,用急促的话语告诉了他们一件事情。   文鸣栾与邰符柏的脸色大变,紧跟着他们便回过神来,高声叫道:“快,快拦住少游侯!” 第605章 逼上梁山   “再加一把火。”   时间拉回到半个时辰之前。仓祁蹲在树梢上,像是一只披着黑毛的猴子。   “小侯爷说再加一把火。”他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中无数黑色的线条乱窜,“到时间了。”他看向脚下。   这里是宣威城外妖军东营,仓祁脚下密密麻麻都是休憩状态的妖军。   望舒五万妖军之中属东营境况最凄惨。唐未济当初袭营的时候冲的就是东营,若不是盘夷出手,东营主将左鹏都要死在唐未济的手下。   左鹏虽然活了下来,但那场战斗让整个东营气势大跌。之后的战斗中就数东营战绩最差,但望舒知道自己这弟子的心结,也不曾过多苛责催促。   整个东营的气氛都是凝重缓慢的,若现在,仓祁正要给他们加一把火。   他把手掌贴合在树枝上,手上的黑色细线仿佛虫子一样沿着树干朝着下面蔓延。这棵树的生机被迅速吞噬,变得死气沉沉,没多久,它轰然倒塌,惊动了东营妖军的同时无数黑色的树枝电射而出。   “有人袭营!”不知道是谁的叫声,仓促凄厉。   经历过唐未济那一件事情之后,整个东营对“袭营”这个词实在是太过敏感了,只瞬间,整个东营便炸开了锅。   “在那边!”有妖族眼尖,指着某一个方向大叫道:“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原本还有些惶恐的妖族一下子变得气愤起来,他们就像是被捅了蜂巢的马蜂,一下子变得张牙舞爪。   他娘的,这些人族也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在座的都是妖军中的精锐,被大队人族偷袭也就算了,什么时候一个人也敢跑过来招惹他们了。   不用左鹏吩咐,已经有妖族追了出去,但很快,便又有消息传了回来——点子扎手,不好对付。   仓祁遵循唐未济的吩咐,只把自己的实力控制在逸元境,只是鉴于蛊军的手段诡异,那些妖族仍旧对付不了他。   左鹏手下的那群妖族肺都要气炸了,他们大声呼号着,要求请战。   之前被唐未济袭营成功那件事情已经让他们东营在整个妖军系统中脸上挂不住,平日见到了其他妖军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东营的。到这当口,堂堂东营,七千多妖族,被一个人族偷袭,偷袭完了之后还让他跑了,那东营的面子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他们即便是活着哪里还有脸再见别妖。   左鹏到底是望舒调教出来的,他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这其中的诡异。   这人族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若是来查探情报,又为什么会突然出手?是不是又是一次调虎离山,和上次一样目标是血藤?   他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第一时间觉得此人行踪诡异。若是跟过去,要么就是中人族的陷阱,要么就是调虎离山之计。   然而手下的妖军吵吵嚷嚷个不停,那些中层妖族将领大多是个人英雄主义,让他们带兵冲阵可以,让他们调兵遣将那是真不行。他们用芝麻大的脑容量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有勇无谋”,让他们做主,早就被奸猾的人族打得七零八落。   左鹏被他们吵得头疼,忍不住皱起眉头。在这时候他却听到了某一个妖族大叫的声音——“宣威城的那群人族好似乌龟,都是没卵子的,怕他作甚。”   他顿时一愣,紧跟着便琢磨开了。   是啊,距离最近的只有宣威城,可宣威城现在被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来,即便这人的出现真的是人族的阴谋,宣威城又能在这种情况下集结多少兵力来埋伏他们呢?要知道现在还有妖族在攻城,整个剑南道都被拖入泥沼之中,人族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出现在这里。   这念头一产生,左鹏顿时暗骂了一声,后悔自己太过小心谨慎。这心思要是被那些看他不顺眼的妖族知道,怕不是又要多了一个骂自己胆小的借口。   可怜左鹏尚且还不知道玄武营已经把阳关的那些妖族斩杀干净,不然的话也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反而会更加谨慎才是。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又做出了新的判断,自然不会再太过小心。一个吩咐下去,无数妖军成群结队跑去追那人族。   此时并非由东营攻城,他们处在休息时候,做任何事情从情理上都是可以允许的,但这终究是情理上,你莫名其妙动了大军,自然会惊动无数双眼睛。   望舒在中军中很快得知了东军的动静,眉头微微一皱,派人去问询,没过多久得到了消息,说是东营发现了人族的奸细探营,现在正在追杀。   望舒知道这消息之后自然不会太过在乎了,斥候的存在是免不了的,出现一队两队实属正常,只是可怜那些人族斥候撞到了有气没处撒的东营头上。此时的她还不知道那所谓的斥候只有一人,还是一位三仙境。   左鹏派出大队人马追仓祁,仓祁本就是三仙境,只是装作逸元境的模样,他们如何能追得上。   这一追一逃,仓祁刻意引着他们往宣威城的方向过去,不知不觉之间距离宣威城就够近的了。   左鹏虽然没有亲自跟着他们,但还是在时刻注意着战局的,闻说那人族已经靠近了宣威城,虽然受了重伤,但仍旧没有追到的时候便有些警惕了起来。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让那群妖军回来,便挨了当头一棒。   没多久,有消息传来,说追过去的妖军被一支百人小队埋伏,折损了十来个妖族。那群人族接走了受伤的人族之后,还在妖族的前方大肆嘲讽讥笑,说他们东营果然是太叔手下二十万妖军之中最废物的。领军的妖将怒不可遏,一路追杀过去,竟然追杀到了宣威城。   左鹏闻言顿时惊得站了起来,但他心里头的惊恐还没来得及浮现出来,便再次得到消息,这次却是好消息,说那群人族慌不择路之下,竟然想从小道绕走,被妖军发现,正紧咬着不放,那小道上无人看守,也许就是破开宣威城的好时机。   左鹏闻言怦然心动,一阵口干舌燥。   妖军攻城,主攻方向自然是北城墙,最多也就是分兵去佯攻东西侧的城墙,引人族分兵,至于宣威城的南城墙是很少去的,怕被人族援兵包了饺子。就和人族不知道根本就没有援兵一样,妖族同样也不知道这个消息。   仓祁与那百位玄甲营披甲士引着妖族去往的是通往南城墙的一条隐秘小道,那条小道很少有人知道,花了大价钱请高人设计,避开了宣威城的阵纹示警,是当初从宣威城走私兵马器械的商人新近开辟的。   无巧不巧的是赵小刀之前在宣威城混生活的时候恰好就在那商人手下干活。他在阳关的时候被倪康问起一些事情的时候自然便把这事一同说了。   他献计唐未济,献的是大方向上的,抛开宣威城,合兵百景城共扑宁远军。这是一条罔顾人命的毒计,唐未济与朱仲春与其说是想不到,不如说是不愿意朝这方面去想。   赵小刀当日提出之后,得到了包括何粲然在内很大一部分人的支持。他们都是领兵打仗的,自然知道慈不掌兵的道理。无论是救援宣威城还是救援百景城,都有可能让玄武营正面暴露在妖军的刀刃下。唯有赵小刀的这个提议,不仅能给妖军造成威胁,还能让他们不至于那么暴露,同样能解两城之险。   要说缺点,就在于这一招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换做正常的大唐将军,赌上的就是半辈子的身家性命,譬如文鸣栾,就是绝对不敢赌的,宁远死守城池,大不了也就自己死了,这计策若是败了,不仅九族俱灭,甚至要遗臭万年。但他们一群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在乎这些?于是定计。   之后的许多细节便在商议中一一定下,如何利用妖军,如何给文鸣栾施加压力,如何利用文鸣栾对征南侯的反感造成逆反心理……这些事情不需要太长时间便全都定了下来。   左鹏手下的妖将一怒之下追过去,玄武营消失不见之后,浮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宣威城南城墙。   领头的那几个妖将都惊呆了,一个个面面相觑。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功劳么?   这里有必要说一下大唐城池的防御体系。就如同浮池之渊一样,大唐每一座城池都有阵纹铺设,区别在于阵纹威力大小。妖族若是攻城,首先要面临的是阵纹的阻挠。   阵纹或杀或困,总体无非是削减敌方战力,增加我方战力。也就是说,守城还是需要人族来守的,阵纹不过是个工具。   但这些工具却给妖族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他们攻城都是在阵纹压胜之下束手束脚的,即便是如同当初阳关妖族冲上城池,阵纹的威力也是在的。   从城外十里到城头上的那片区域,妖族每一步都要被阵纹狠狠折磨,那是一条鲜血铺成的路,等他们冲到城墙下面,实力都已经去了一半,可以说有五成妖族的死与阵纹脱不了干系。   而现在,就有一段城墙突然浮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似乎是触手可及,更让妖意想不到的是城墙上的人族数量极少,而且多是老兵残卒。他们看着妖族的眼神似乎也有些措手不及。   这就像是天上掉下来一块馅饼,狠狠砸在了他们的头上,砸得他们眼冒金星。   这几乎是唾手可得的荣耀与胜利刺激得那群妖族一个个疯狂起来,他们几乎是不敢多想,生怕这一切都是梦,已经开始登城攻城。   左鹏的东营一直跟着自己手下的这群妖军,生怕他们遭到埋伏。他们相距不远,如今得知这消息哪里还坐得住。他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只来得及派一头小妖去禀告望舒,自己领着大军已经冲向了宣威城南城墙。   南城墙上自然是有人守着的,但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远远不如其他三面城墙。即便是妖族从南边入侵,隔着老远也会触发阵纹,引起示警,到时候分兵支援也来得及。文鸣栾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一条小道能绕过阵纹,更没想到妖军会突然出现在城墙下面。   他与邰符柏一起得知的那消息自然也就是这消息了。这可真得好好谢谢那位走私的奸商,文鸣栾若是现在碰到他,把他碎尸万段都算是好的了。   现在再调人去守南城墙也已经来不及了,南城的陷落在早晚之中。南城墙一旦陷落,整个宣威城也就守不住了。   可以说现在是争分夺秒,留给文鸣栾的选择余地已经不多了。只有三个,要么就是从这里逃走,要么就是死战殉国,当然,还有第三种方法……   这个时候征南侯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若是没有征南侯,唐未济即便过来劝说,以文鸣栾的性格不会逃,很大可能性会死守城池。哪怕唐未济给他一条路,以他的死脑筋也不会为之动摇。   相比较唐未济,文鸣栾肯定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谨慎的人一旦决定了念头那就是最固执的,所谓的钻牛角尖就是如此。何况人一旦在危急时刻总是会坚信一条道走到黑,对文鸣栾这种大权在握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唐未济在危急还不曾出现的时候利用征南侯给文鸣栾上了眼药,让他产生了逆反心理,于是便撬开了一条小缝。可别小看了人的逆反心理,心理对人的影响是最大的。   文鸣栾对唐未济的恶感在征南侯的冲击下变得弱了一些,自然也就会多考虑他的说法。   这就应了那句俗语——两人从熊口逃生,不需要比熊跑得快,只需要比另一个人跑得快。换到这里就是利用征南侯的大恶感冲淡唐未济的小恶感,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有了征南侯作为参照物,文鸣栾下意识便开始认同唐未济,于是在这种危急时刻,几乎来不及思索的时候,第一个从他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不是死战,竟然是找到唐未济,集结大军出城! 第606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城内一片乱象,就像是末日来到一般,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哭喊声、绝望的呼叫声。   有人坐在屋子里,双眼看着屋顶,目光空洞等死。   有人拖着自己的亲人,身后扯着散落出一半衣服的木箱。一个大叫着要跑,一个还在手忙脚乱收拾金银细软。   也有拖着粪叉在城里乱跑的,见到墙壁就推倒,见到人就刺。反正活不成了,死前也要把那些恶念发泄出来。   院子里传来一连串的命令声,焦躁急迫。   “东西两侧的伤兵集结好了没有?刘大脑袋呢,让他赶紧动起来。这里归你管,归你管懂不懂!老子不管,老子只要看见你们的人在规定时间出现在我面前!邰符柏,邰符柏!磨蹭什么呢,让他们带好必须的物资,什么也别……”   文鸣栾忙得脚不沾地,指挥着手下的人。   他们一个跟着一个慌慌张张而来,匆匆忙忙而走。大多数人身上都带着伤,伤口崩开,鲜血流淌,他们连处理这些的时间都没有,擦一把汗便开始执行文鸣栾的命令。   事态严峻,妖族也许在下一秒钟就会攻入城中,在这种时候没有任何时间留给他们去浪费。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征南侯却出现在了这里。他甫一出现便是怒气冲冲的模样,一把扯住了文鸣栾。   文鸣栾忙着看地图、在脑子里分析事态、给手下人下命令,忙得两只眼睛都不够看,两只手都不够用,恨不能自己现在长出三头六臂来,压根就没发现征南侯的到来,被他抓住了之后才看见他。   文鸣栾只是朝着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看见他了。同时还在不停地下达命令。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征南侯,他仿佛遭受到了莫大的屈辱,双手扯住文鸣栾的衣领。   “看我,看我!文鸣栾,你长本事了啊,是不是觉得有唐未济给你撑腰,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见到我都不见礼了?胆子够肥的啊。”   文鸣栾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和他争执。这当口了,宣威城几十万条性命都压在他的身上,他每多说一个字也许就能决定数百人上千人的生死。心急火燎,忙的是脚不沾地的时候,谁还有工夫理会这些东西。   不知轻重胡搅蛮缠说的就是这种人。文鸣栾粗暴地甩开了征南侯的臂膊,依旧根据面前的灵气地图发出一条条条理清晰的命令。   明明没有人看他,征南侯却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裸露在大庭广众之下,那种莫名来的屈辱感一下子冲上了他的脑门。   征南侯纵然废物,一身实力却是做不了假的。他好歹也是三元境,虽然比不上文鸣栾,却也算得上是年青一代的佼佼者。他一怒之下一掌向前拍去,一下子把那灵气地图拍得粉碎!   在场的将领一个个都惊呆了,就连文鸣栾本人都惊住了,压根就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征南侯却兀自嚣张,站在那边冷笑不止,“文鸣栾,我听说你居然敢和唐未济合作,他疯了,你也跟着疯了?”   文鸣栾好不容易压下自己的怒气,冷冷道:“小侯爷,本将军做事还不需要你来管,请你出去。”   左右有人来拉他,征南侯猛地提高了自己的声音,跳到桌子上大叫道:“笑话!我看谁敢!”   他们被他的模样震慑住,一时间没有人敢动。征南侯指着文鸣栾冷笑道:“我堂堂征南侯,受圣命所托来宣威城劳军,此地驻军便受我制宜。你与逆贼唐未济勾结,妄动大军可曾请示过我?你想当逆贼,为万人唾骂,可别拖着我们一起!”   文鸣栾已经要被征南侯的胡言乱语逼疯了,心中却依旧惦念着宣威城的军民,挥手便再次洒出一片灵气地图,纵然没有之前清晰,却依旧开始规划。   “大军分三个批次出城,左右翼负责顶住妖军的袭击,同时负责殿后……安将军,你与于将军一道,领右翼军……”   被文鸣栾点到名字的将领匆忙领军令离开,这种时候不是开玩笑,他们一个个面色凝重严肃。   眼看他们就要走出去,却听身后风声骤起,紧跟着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征南侯方才用来站上面的石桌被人扔到了他们的面前。   征南侯高声大叫道:“没我的命令,我看谁敢乱动!文鸣栾,你已经不是宣威城的守将了,这是我的命令!没我的允许,这个院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许出去!”   征南侯带过来的人齐声应诺,迅速把守住了院子四周,一时间剑拔弩张。   文鸣栾手下的这些个将军都是经历过生死的,连妖族都不怕,会怕征南侯的伴当。他们忌惮的只是征南侯的身份而已。即便是这样,他们的怒气也有些遏制不住。   征南侯看在眼中,不仅不担心,反而更加嚣张起来。他冷笑着,大咧咧拖过一张椅子坐下,大马金刀,双手放在两边,昂着头蔑视着这群人。   “看什么看?本侯乃大唐世袭侯爷,你们这些贼配军,还敢这么看着我?我祖上的荣耀随便漏一点出来都够你们拼一辈子的!   “小爷从小便是侯爷!懂不懂?与你们这些泥腿子比起来,小爷我天生便高人一等!我祖上打拼出来的家业,也是你们配睁开眼偷看的?   “你们生下来没那个命,就乖乖跪在我脚下当奴才。还敢这么看着我,也不看看你们的身份,信不信我立刻斩了你们都不会有人说什么!你们问问文鸣栾,他敢么?”   征南侯嚣张肆意,“文鸣栾与唐未济勾结,便是叛国!那是要诛灭九族的。我为人向来心善,这是来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可别不识好歹。”   “小侯爷!”文鸣栾须发皆张,怒目而视,“我敬你,尊你一声小侯爷,可你也不要欺人太甚!如今宣威城危在旦夕,城头将士还在苦苦拼杀,你看在眼中,难道就不会心中有愧么!”   征南侯突然站起来,指着他大骂道:“文鸣栾,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你别忘了你是怎么起家的。怎么,当初的那条狗现在都敢朝着主人龇牙咧嘴了?”   文鸣栾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头发根都开始涨红了。传闻文鸣栾本是征南侯府出来的,现在看来果然不假。只是以文鸣栾现在的身份,征南侯提起这茬便是有意羞辱了。   有道是主辱臣死,文鸣栾作为宣威城守军大将,他受到如此屈辱,手下的那些将领哪里还按捺得住,纷纷大叫起来。   征南侯却是越发笃定他们不敢动手,立马下令把其中闹得最凶的那两人用鞭子狠狠抽了出去。   “我有王命在手,今天没我的命令,你们谁敢从这里踏出去一步,便是逆贼人奸,我定当禀告圣皇诛你九族!”   文鸣栾被气得脸色发青,然而征南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又如何能做什么。   他们的命重要,但他们家里人的性命更重要。文鸣栾毫不怀疑征南侯绝对做得出这种事情。一时间他心乱如麻,手足无措。有心要破釜沉舟,什么也不管,却又觉得巨大的压力压在他的身上,竟让他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一院子的人被征南侯搞得目瞪口呆。不是没有人有血性,相反,这里站着的哪一个拿出去不都是敢和妖族贴身肉搏的好汉子。然而他们遇到征南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以势压人的败类,一时间竟也不知道应当怎么去对付。   你与他说道理,他与你谈身份;你与他说身份,他与你说王命;你与他说王命,他与你说百姓;你与他说百姓,他又开始和你说道理。   这种胡搅蛮缠的人总是有自己的说法,惯于颠倒是非黑白。与这种人说话是说不通的,唯有更加胡搅蛮缠的人才能对付得了,此为以毒攻毒。   不巧,这里还真有这么一位人。只不过他方才一直都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征南侯没瞧见他罢了。   唐未济一直老神坐在那边,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宣威城的局势。   不管文鸣栾忙成什么样子,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让人瞧见了,很难相信他才是提议这个计策的人。   他的确不担心,对于唐未济来说,宣威城根本就没有一个值得在乎的人。若不是文鸣栾当初不让玄武营进城,也许现在的局势都不可能变成这样,玄武营也不会从两千多完好编制变成现在只剩下一千两百多人。   他对宣威城没有好感,他所要的只是借助宣威城的力量而已。所以不管这里乱成什么样子,只要宣威城能牵扯住望舒军,宣威城守军能和他一道去百景城就够了。   甚至更阴暗一些,宣威城的人死得再多一些才好,更有利于他掌控这支队伍。   不管怎么说,他都不担心。但现在,看着征南侯嚣张的模样,他不出手也是不行了。毕竟他还是希望文鸣栾与自己合作的,而不是希望剧本按征南侯想的走。   就在这没人说话的时候,他悠悠开口道:“哦?那按照征南侯的说法,他们应当去做什么?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吧。”   征南侯这才发现了唐未济,他霍然转过头,死死盯着唐未济,脑子里飞速转动,脱口而出,“本侯性命尊贵,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本侯先领着他们从这里出去,往剑南道腹地后撤,等待大军到来,一同反扑岂不美哉!”   “美哉?”唐未济反问了一声,紧跟着脱口骂道:“美你个大头鬼啊还美哉。”   征南侯被唐未济头一句话便骂懵了,他压根没想到唐未济会这么说。   “你当望舒是白痴?还是当圣皇是白痴?你若是后撤,妖军便让你舒舒服服离开了?”   征南侯怒不可遏,大吼道:“大胆!你岂可口出污言秽语……”   “溢美之词一般都用来赞扬圣人,那么脏话自然是用来对付脏人,你觉得你自己属于哪一种?”   “这里是我做主,唐未济,你莫要嚣张……”   “你做主?提裤子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宣威城几十万军民,有认识你的么?”   “我有圣谕做主,你敢胡搅蛮缠,我可斩你于当前!”   “哦。”唐未济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露出灿烂笑容,“又是王命这一套啊。”他懒洋洋挥了挥手,“关我屁事。”   “你,你说什么!”征南侯都惊呆了。   唐未济再次抬起头,冷冷道:“没听够?那你听好了,你的圣谕,关我屁事啊。”   他一把把征南侯身旁的那张椅子夺了过来,照着征南侯方才的模样大马金刀坐下,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慵懒地瘫在椅子上看着征南侯,“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立刻从这里滚出去,我给你留一条狗命,你若是再叫,你把你祖上十八代的荣耀都搬出来也挡不住我杀你!”   他扭头看向文鸣栾,“文将军,宣威城的事情我不懂,还需要你多费心。”   文鸣栾如梦初醒,连忙指挥手下人继续。   从唐未济出现,寥寥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把征南侯都骂得自闭了。倒不是唐未济善于言辞,只是因为征南侯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在唐未济面前不值一提。他把圣皇搬出来,唐未济都是不屑一顾的模样,对这种人你还能怎么样?   打又打不过,破口大骂只是自取其辱,以势压人,人家老丈人就是圣皇,以力压人,唐未济甩他十八条街,以名头压人,唐未济也是侯爷,这还能怎么办?   “还看?”唐未济学着他的语气讥讽道:“本侯的名头是堂堂正正从尸山血海里捡回来的,你算个什么东西?只靠着祖上荫庇的废物,加你祖宗十八代都拼不过我三百六十天。凭你也配看我?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睛,你祖宗都不敢说什么?”   呵,什么叫霸气?什么叫威武?什么叫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呐诸位!   征南侯被唐未济这番毫不留情的讥讽话语噎得下意识倒退,反应过来之后羞恼到了极致,只恶狠狠撂下一句“我们走”,什么狠话都没敢留。   唐未济看着他的背影,就像是在看一条狗。没多久,在他身后,文鸣栾已经布置好了一切,整个宣威城都动了起来。 第607章 小将军下城头   左鹏深吸了一口气,化作人形走在这段城墙上。   以沉重的黑石堆砌成的厚重城墙有大片的倒塌,尤其是在城门洞,被人族的血修劈碎,碎石堵住了门洞,正有妖族在那边清理。   到处都是人族的尸体,当然偶尔也能见到妖族的尸体,但那些尸体很少,而且很快就被其他同族的妖族收走——他们吃了这些尸体能够增长自身血脉,提高实力。   左鹏用力擦了擦脚掌,脚掌心沾上了黑石上干涸的血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让他走着路只觉得一高一低,很不适应。   天高气远,南城墙已经被他夺下来,宣威城的阵纹在缺失人族把控之后威力减弱,而今妖族的阵纹师正在妖军的保护下破解这些阵纹。城外有大批的妖族正在往这里赶,今日负责进攻北城的是望舒军的后军,听说已经攻破了北门,正在负责肃清北城。   还听说有大批人族军士在文鸣栾的引导下从东边冲出了城。不过这已经与他没关系了,况且那些人族已经被打得丧了胆,成不了大事了。   打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攻下了。   左鹏心中似乎有一道声音在说话,除了必然的疲惫之外还有一些轻松。他跟着望舒军从妖族来到人间,从浮池之渊一路打到这里,宣威城外的这场战斗注定会给他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象。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在宣威城外耽误的时间最长,也是因为当初那些鬼魅一般出现在他的东营中的那些人族。   当初领头的那人以极劣势的兵力优势打得他所统领的妖军落花流水,甚至让他差点都死在了乱军之中。左鹏经过这些日子的打探已经知道了那群人的来历,同时也记住了那个人的名字。   唐未济!希望你还有出现在我面前的机会。他心中默默想着。你的确很强,但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我了。   他缓缓在城头踱步,感受略带血腥味的风吹拂在他的身上,嘴角逐渐绽放出一点笑意。   “左鹏。”他突然听见有妖在叫他。左鹏转过身去,被一只巨大的、长满了花草的岩石手掌抓住,“望舒要见你。”   左鹏没敢挣扎,任由盘夷带着他消失在城头。从他方才站立的地方往城内看去,滚滚狼烟,满目疮痍……   “我一定要杀了他。”征南侯带着一群人,如同惊弓之鸟离开宣威城。   他们不曾与大队人马走在一起,当初征南侯带什么人来的,如今带什么人走。只是略有不同的是他已经不复当初的风光了。   “这个运气好的泥腿子。”征南侯咬牙切齿,狠狠一拳砸在树干上,“我一定要杀了他!”   拳头粗细的小树禁不起他这一拳头,发出哀嚎声之后缓缓倒下,利爪一般伸向天空的树桠扫过灰白天空,惊起远处的一群飞鸟,“啪啪”扇动翅膀飞走。   这群人一个个像是偷鸡被发现的黄鼠狼,一下子僵住不敢说话,半晌才逐渐松了口气。   “侯爷,咱们还是先赶路吧。”有人低声劝谏,递过来一壶水。   征南侯把水壶一下子拍在了地上,扯着那人,红着眼睛问道:“你说!他怎么敢跟我过不去!怎么哪哪儿都有他给我捣乱!若不是他的话,宣威城怎会失守?文鸣栾这个杀千刀的废物,竟然信了他的话,迟早都要被他坑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把那人推搡到地上,骂骂咧咧在原地踱步,“看着吧,你们看着吧。信唐未济,他们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他们是我的人,居然不护着我回天都,我若是出了事情,他们担当得起么!   “尤其是这个唐未济,实在是胆大妄为,等着吧。等我回到天都,一定要好好参她一本,这一次哪怕是大皇子也保不住他!坏我部署,乱我军心,如今宣威城被破,圣皇必然要把罪责归咎于我。唐未济!可恨,实在可恨至极啊!”   他捶胸顿足,大骂不止,一想到日后会发生的事情,气得脸色发白。手下人大多低头看着地面,但仔细去瞧,都能瞧出他们眼中的惶然以及对面前这位征南侯的讥讽。   “侯爷,咱们赶紧赶路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说不准妖军会追出来。”   这话提醒了征南侯,他回过神来,“对,赶路,赶路。我们先去距离宣威城最近的地方,我堂堂侯爷出行怎么能没有马车没有女人,让他们赶制,用最好的材料!”   ……   气氛有些凝重。凝重到树下面长着的枯草都忍不住弯下了腰,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从宣威城逃出的大军最终只有七万,这七万人中还有八千多人是受了重伤的,轻伤就更不用说了。以宣威城当初剩下的人员来讲,能逃出这么多人已经算是万幸。   被文鸣栾勒令殿后的安将军和于将军带着他们的人已经命丧黄泉,更多的人却是连逃都来不及逃出来。这其中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征南侯拖延的那些时间。   邰符柏忍不住骂了一声,别过脸去,不让人看见他眼中闪烁着的泪花。安、于两位将军与他是旧识,袍泽兄弟,就这么眼睁睁死在他的面前,他却连回头都不能,心如刀绞。   “直娘贼,我们若是能早些出城,他们不用死的。”他咬着牙骂道:“这狗日的征南侯,当初在院子里就应当一刀把他斩了!”   “行了。”文鸣栾低声喝道:“少说两句。”他压低了嗓子,看着远处暗林中的一抹不起眼的黑,“跟着少游侯的那群人有你认识的么?”   “怎么了?”邰符柏不解其意,“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将军还不信任少游侯?”   “我不是不信任他。”文鸣栾摇了摇头,“只是不相信他的做法。”   邰符柏皱眉想了想,他与那些人只是在出城的时候打了个照面,况且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看清,细细去想,发现一个个都陌生得很,于是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你也不认识?”文鸣栾低声道:“我还以为是少游侯当初从百景城带走的那些人。”   “总不能。”邰符柏心中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让他自己都想发笑,“总不能少游侯想做的事情做成了吧。”   “不知道。”文鸣栾摇头,“不管怎么样,我们跟着他们走就是了。去百景城的路你我都认识,谅他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这倒是。”邰符柏不作细想。   文鸣栾的眉头却依旧皱着。他想到一件事情,总觉得有些不对——安于二位将军死在妖军手下,为何到现在妖军还没有追上他们?难不成没有追杀?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若是有妖军追杀,他们人多,行踪难掩,为何到现在还不见影踪?   这个问题想不明白,他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总觉得四处危机重重,似乎妖族就藏在那边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   宫二似乎已经成了唐未济的侍从。唐未济与赵小刀入城的时候他们与玄武营一群人就在城外藏着。义渠军与方寸山的人留守在了阳关,他们的实力不足以参加这次大战,但作为从百景城一直跟在唐未济身边保护他的人,在唐未济受重伤的时候宫二和段三等人要求过来,玄武营的人也没人阻拦。   除开他之外,也就只有称心跟着一起过来。朱仲春等人都留在了阳关,以仲春调兵遣将的能力和方寸山、义渠军的战斗力,想来应付小股摸到那边的妖军不成问题。   宫二给唐未济取过来一件黑色大氅,是阳关守将遗留。如今入了三九,天寒地冻,唐未济身体虚弱,不敢让他着凉。   唐未济笑着与他说了一声谢谢,接过大氅披在身上。   宫二埋怨道:“侯爷,你身体不适,如今大致方针已经定下,这种事情何劳您亲自过来,让我们护送您回阳关多好。”   “去百景城是大事,小刀虽然胸有沟壑,但第一次参加如此规模的战斗,这种事情的分寸他拿捏不好。仲春与我制定细节,他身为普通人,还是坐镇阳关比较好,两人总得来一个我心里才放心。”   “小侯爷当初领着我们偷袭望舒军的时候不也第一次参加这种规模的战斗。”宫二嘟囔道:“上官将军和仓祁将军两位三仙,他们在红枫坡大战数万妖军,有他们坐镇怕什么。”   “行了。”唐未济笑道:“你就少说两句吧。怎么,百景城出来的,跟我这么点时间就忘了根了?”   宫二脸色大变,额头瞬间有冷汗冒了出来,忙道:“小侯爷可不敢这么说,我宫二岂是数典忘本之人。只是心系小侯爷的安危,想来韩将军若是知道,定然也不会同意侯爷以伤体赶过去的。”   “你怕什么。”唐未济忍不住笑了,“我把你们都当自家兄弟,随口开开玩笑,不用当真。”   宫二面色稍缓,擦干汗水,苦笑道:“侯爷雄才大略,却又宅心仁厚,心有大义,与我们都是谈得来的,和那些达官贵人的确不同,这一点我们当初从百景城选择跟在小侯爷的身边便知道。但这种玩笑可是万万开不得的,若是被旁人听到……”他扫了一下周围,指着小五道:“不说别人,这小子怕是要第一个和我闹起来。”   周围的老兄弟几个闻言顿时笑了起来,小五脸色微红,咧开嘴憨厚笑了笑,看着唐未济与宫二的眼中都有敬仰,却不曾反驳。   宫二又道:“侯爷,当初认识你那是有眼不识泰山,若是有轻视得罪,您也别往心里去。这从跟了您之后,我们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畅快,别的也不说了,反正我们兄弟跟定您了,这次解百景城之围,若是我们有幸死了那便不谈,若是我们侥幸活着,还请小侯爷允许我们继续跟在您身边。”   唐未济打趣道:“怎么,这是安排后事呢。”   宫二咧开嘴笑,只是道:“这是兄弟几个来的时候商量好了的。”   唐未济看了周围那几个白登军出来的人,突然笑了,“行,要是韩仰之舍得放人,你们不来我都不答应。”   宫二等人顿时绷不住脸,一个个变得轻松起来,像是处理完了大事。   那边上官悄无声息走过来,同时有百人队的玄武营悄悄归队。   “侯爷,跟着的妖族已经处理干净了,咱们可以动身了。”   唐未济站起身,“接下来可是一段苦差事了,通知宣威军,给他们一个心理准备。”   ……   铁民依旧住在义渠街。唐未济走的时候他是知道的,他也知道唐未济是要去做什么。但他瘸了一条腿,瞎了一只眼,跟着也只是累赘。   铁民因自己心中“累赘”二字而感到极其痛苦,但再怎么痛苦,他还是在唐未济提出之前主动要求驻守百景城。唐未济什么都没说,只是走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了一句要去给他那三百老兄弟报仇了。   铁打一般的汉子瘸着腿行了个军礼,一直目送他们远去。当天夜里,胖厨子亲自操刀,开始与宁远军较量,从那之后,百景城便彻底陷入战乱之中。   他拖着一条腿,一只手挎着木桶,走到井边,艰难换了个姿势,盘坐在地上,系好绳子,把桶扔下。估摸着住满了水,正要艰难站起来提桶,一旁便飞速伸过来一双手,一只扶住了他,另一只帮提住绳子。   “我来。”   铁民扭头看了一眼,是韩仰之。他甲胄残破,到处都是包扎好的伤口,有些地方还在洇着血迹。   “不用。”他瓮声瓮气,生硬摇头,阻止了韩仰之的好意。似乎是觉得这样不太好,他憋了半晌,哼哧哼哧提上水桶之后又道:“侯爷在的时候也是我提水的。”   韩仰之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听懂了他的意思,也听出了他话语里的那抹倔强,笑了笑也不要求给他提桶了。跟着一路走到小院子门口,铁民扭头看着他,“小将军今日无事?”   韩仰之打了个哈哈,“反正已经这样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老头子今日亲自督战,我正好偷个懒。”   铁民在韩仰之胸口的那处伤势上多看了一眼,心中明了,没有点明,推门请他进去。   韩仰之油嘴,在门槛上坐下,说要瞻仰唐未济安身的地方,四处逛逛。铁民便去烧火做饭,这些年他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无比熟稔。不过盏茶工夫,等他忙好之后再去看,韩仰之已经斜倚着门框睡着了。   铁民把那碗糙米饭和咸菜轻轻放在他身前,默不作声出了院子关上门。走到义渠军之前留下的屋子里翻找了一会儿,翻出来一把生锈的刀和一副满是窟窿眼的竹甲,一瘸一拐,艰难往城头上赶过去。   小将军下了城头,铁民上了城头。   他心中明白。韩白登重病缠身,都到了他亲自督战,百景城怕是撑不住了。 第608章 战鼓如雷   老卒上城头,披竹甲,提锈刀,一瘸一拐;一瘸一拐如蚁爬。   百景城已经没多少活人了,没多少人看见这一幕。路过百花楼的时候铁民往里面看了一眼,门庭寥落,门楣崩摧,牌匾落在地上,被踩得稀碎,空无一人。   铁民扶着墙,继续朝前走。没走多久又看见一片被拆得千疮百孔的屋子。那些屋子的主人早已经不在,留下的断垣颓壁也都是拆不动的、没价值的。墙木都已经被人搬上城头,充作火木滚石砸落了。   一段糊着白纸的窗棱“扑泠泠”的响着,顺着街道滚落到了铁民的脚边。铁民用刀挑起那段褪了色的窗棱,把它轻轻放到一边。   他继续朝前走,终于瞧见了活人。那人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浑身上下沾满了黑色的灰,手里捧着一块被火熏过的黑乎乎的块茎狼吞虎咽,一张脸只看见眼仁和牙齿是白色的。   铁民把自己怀里的硬饼子掏出来,掰开,分了一半给他,又把另一半小心翼翼揣好,小心舔干净自己手上的饼渣。   那人看着放到自己面前的干饼子,喉结很明显蠕动了一下,紧跟着扑了上去,吞了两口,扭头朝着铁民叫道:“做啥嘞,送死去?”   “老子是战士!”铁民没回头,摆了摆手,“你赶紧跑吧。”   那人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什么话也没说,又缩回了自己方才呆着的地方。   铁民继续朝前走,拐了好几个弯,赶了大半个时辰,只觉得那瘸了的腿钻心疼的时候,他终于赶到了城墙下面。   青色的城墙已经变得斑驳,到处都是暗红色的血迹。城墙下面有森森的白骨,在寒风的吹拂下从那骨头的缝隙中发出“呜呜”的可怕声音。   铁民看着那堆白骨,紧了紧自己身上并不合身的竹甲,握紧了那柄锈刀,开始沿着台阶往城头上走。   台阶不高,他扶着冰冷湿滑的墙壁,走一步大喘一口气。白雾从他的鼻孔嘴巴呼出,才冲没多远就被冻得没了踪影。   越往上越冷,越往上那些厮杀的声音也越清晰。似乎随着位置的上升,原本被城墙挡住的那些要命的恶意和杀戮、战火就要掩饰不住,赤裸裸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温度变得越来越低,铁民的眉毛上已经结了一层霜,他嘴里面也是冰凉一片,扶着城墙的手已经几乎没了知觉,原本刺痛的腿也跟着麻木。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嗅到了浓重的血腥的气味。   原本已经意识模糊的他一下子变得清醒过来。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当初的浮池之渊,回到了自己还是个正常人的时候,回到了那个驻守浮池之渊的铁字营。   他踏出了最后一步,从城头上往外看过去。浮光跃金,残阳如血。   眼前的恍惚场景与现实在那一刹那重叠,他似乎是看见了城外的妖族,看见了城内奋勇的战友,看见了浮池之渊绵延百里的金色阵纹,看见自己脚下踩着的城池下方无尽的黑色深渊,还有深渊冲上来的那些似乎无穷无尽的妖族。   “杀……”他从喉咙里传来微弱的嘶吼声,挤出来的,像是风从两片贴得很近的铁皮里面穿梭,这个字变了形,听起来有些像是“唰……”   他迎着那夕阳,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锈刀,站在大日的中心,给百景城留下最后的背影,锈蚀的刀尖指向城外,他用尽力气大声叫道:“杀!”   残破的身躯跌跌撞撞往前冲,爬满了暗红锈迹的铁刀从斜刺里刺穿了一名妖军的腹部,救下了某个人族血修。他甚至来不及朝着铁民多看一眼,已经转身扑向了另外一名妖军。   铁民藏在体内太久的血脉开始激发,因为残废而跌落的实力被他全都逼了出来。他不复当初的巅峰战力,但他终究是浮池之渊铁字营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   回忆逐渐远去,现实填满瞳孔,冷风在天空发出恶意的笑声,天上密密麻麻的妖族挡住了那如血的残阳,他们朝着下面发出一波波的冲锋。城头上还不断有妖族跳上来,冲破阵纹与人族拼在一起。   城墙不断颤抖着,似乎是在为眼前这场搏命的厮杀而感到心惊胆战。探头朝下看去,能看见一只只穿行在土里的妖兽正一下一下撞着城墙,想要摧毁城墙的根基,同时摧毁那些刻画在城池每一个地方的阵纹。   声浪在这个瞬间冲到了铁民的脑子里,嘶吼声与拼杀声一下子爆炸开来,独属于战场的那这紧迫、躁动也随着肾上腺素的提升倏地出现。   铁民游走在那些战局的旁边,哪里需要他便去什么地方。那柄生了锈的刀总是瞅准实际,以不符合它程度的锐利刺入某个妖族的胸腹,救下一名又一名的人族血修。   很快,他被妖族盯上,有一头固元境的妖族冲向了他。铁民慌忙以锈刀格挡住那妖族锤击过来的爪子,却在巨力之下踉跄后退,狠狠撞在城墙的垛口,上半身随着锈刀高高扬起,重心不稳,差点便要坠落下城墙。   一旁有人拉住了他,铁民来不及道谢,那人便被追杀过来的妖族一爪子抓烂了脑袋。   锈刀再一次拦在了那妖族的面前,尖锐的爪子与刀刃碰撞迸发的火花一连串一连串洒落在地上。铁民不断后退,若是巅峰时期,区区固元境妖族根本就不会被他放在眼中,但现在的他残弱无力,根本就不是那妖族的对手。   没有人顾得上他,冲上城头的妖族还在不断变多。这里还不是妖族主攻的那段城墙,在宁远的调度之下,韩白登所在的地方才是每一步都充满了凶险。   血脉在胸膛沸腾,老卒胸口燃烧的火焰在一下又一下的冲击下越发炽烈。   他卖了个破绽,大吼了一声,放妖族冲进来,一爪子抓向他的心口。铁民已经看见了那妖族眼中闪烁着的险恶冷漠的光,电光石火之间,他身形一个踉跄,躲开了那致命一击,同时左臂一把抱住妖族,手中的锈刀已经从妖族的脖子里扎了进去,从另一端穿刺了出来。   妖族的生命力顽强,竟然还在挣扎。铁民已经被那爪子在胸口抓了个洞,却仍旧用力用锈刀割开了那妖族的喉咙气管,妖族捂住了自己的喉咙,眼中有难以置信的神色,一片片黑色的鳞甲已经从他的身上逐渐脱落。   铁民发疯一样把那把刀刺向身前的妖族,一直到他的尸体千疮百孔,他才“噗通”一下坐在了地上,蹬着完好的那条腿,缓缓挪到了妖族尸体边上,捂着自己胸口的上,已经是有进气没出气。   身后的尸体很快变得冰凉,就像是现在的天气一样。铁民包扎好自己的伤口,已经没有余力再去封住那些汩汩流淌出的鲜血。   远处的厮杀声依旧在传来,也有人族血修填补这里的空缺,从这里冲出去与妖族搏杀。   铁民倚靠着那妖族的尸体,蜷缩着身子。   他胸口好不容易有了一些暖意,伸手去拿地上的那柄刀。握到刀柄,轻轻一提,那柄锈刀“哗啦啦”落了一地,铁民呆眼看过去,那把刀已经碎成了一地的碎片。   这柄刀只是凡铁,若不是铁民灌以血脉之力,它甚至不能破开妖族的防御,但挡了那么多下重击,它依旧不堪重负,破碎是意料之中的归途。   铁民张开嘴,想说什么却根本发不出声音,无声苦笑了一声,摸了破碎的刀刃过来,从自己身后的妖族身上艰难割下一小块肉,放入口中咀嚼。   妖族的肉是可以吃的,但要经过很复杂的处理,最起码要把其中的妖族血脉去除,否则会污染血脉,和红枫坡的玄武营一般。当初在浮池之渊,他们铁字营可没少吃妖族肉,但铁民现在已经没精力再去做这些事情了,只能将就着生吃一些用来恢复体力。   不知过了多久,天都黑了,能看见城墙远处闪烁的火光,那是宁远妖军的大本营。城头上更是灯火通明,战斗却逐渐落下帷幕。   妖族的攻势连绵不断,但他们同样需要休息。现在仍旧有妖族骚扰守军,却已经不是白天激烈交战时候的模样了。   很快便有血修从这里匆匆赶过来,在死人堆里翻找伤员,做紧急的救护工作。   有人找到了铁民,见到他的模样之后先是吃了一惊,紧跟着便马不停蹄帮他重新处理伤口,完全处理好了之后,那人才开口问道:“感觉还成么?”   “死不了。”铁民粗声回他,“多谢了。”   那人摇了摇头,表情即便是在闪烁的火光下也能看出极其庄肃,“甭管你之前是哪支队伍的,你既然出现在了这里,大家就都是兄弟,兄弟一场,应该的。”他顿了顿,“扶你下去休息吧。”   铁民摇了摇头,“下去做什么,等死么?”铁民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极其自豪道:“没残废之前,我是驻守浮池之渊的,天天和这些妖族打交道,多少有些经验。你帮我找一些附近的弟兄来,我告诉他们怎么对付这些妖族,这些妖族都有哪些弱点。死都要死了,总得有些意义。”   那人沉默了片刻,郑重点了点头,不再劝阻,离开之后没多久,便有伤员疑惑着赶了过来。   铁民向他招了招手,以自己身后的那头妖族为例,开始和他说妖族的攻击方式、弱点、特征。   面前的这人实力不高,即便是知道了这些东西,对战斗也没有太大的帮助,但铁民说得依旧认真,他听得也无比认真。   这些东西都是粗浅的,在往日的战斗中也许都已经被血修摸了出来,但不可能每一个人都知道。坐在这里的人渐渐多了,最后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子,安静听着铁民说这些东西。   厮杀声显得遥远,半夜又发生了一场偷袭,但很快被守军发现,妖族不愿意在夜里攻城,怕人族设计,便又退去。   等到铁民说得口干舌燥,准备要水喝的时候,一抬头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悠远苍凉的号角声在城墙上响起,代表着战斗又要开始。有人起身,默默向铁民行了一个军礼,匆匆赶赴自己的岗位。   大家一个跟着一个起来,没有人说话,但所有人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他们对这位老卒的敬意。   铁民看着他们走远,最终这里只留下了最开始坐在这里的年轻人。   他年纪很小,还没有枪高,眼睛黑亮黑亮的,下巴尖尖的,长着一双狐狸眼,显得很是机灵。   铁民问他,“你不走?”   那年轻人笑了笑,突然道:“你说你是战士,我不信,便来瞅瞅,城墙这么高,既然爬上来了,就不打算走了。”   铁民惊讶看了他一眼,“你是昨天那个浑身黑漆漆的小子?”   年轻人眯着眼睛笑道:“我叫狐柳儿,你呢。”   “姓胡?”   “狐狸的狐,我自己起的名。”   “我叫铁民。”   “你真是浮池之渊出来的?”   “浮池之渊铁字营,货真价实。”   “你之前说,我不信,现在说,我信。你怎么跑到百景城来的。”   “我是少游侯随从。”提到这名字,铁民有些自豪。   “少游侯?是那位敢出城杀妖的少游侯?”狐柳儿肃然起敬,他左右看了看,跑到远处翻找了一杆长枪过来,“我守着你到少游侯回来。”   “你认识少游侯?”铁民有些意外,心暖暖的。   城外响起了战鼓声,妖族再一次向着城头扑过来。   “不认识。”狐柳儿闷声道:“没资格。”他扭过头看着铁民笑道:“所以才救你,看看能不能见到少游侯。”   铁民骂了一声“臭小子”,挣扎着爬起身来,从狐柳儿手上夺过枪,“区区驭气境,说什么大话。”他一把把狐柳儿拨开,“站我身后!”   城墙上有妖族跃过,黑影笼罩下来,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铁民一枪刺出。   百景城内战鼓如雷。 第609章 捐躯赴国难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数,懂不懂。”铁民喘着粗气,挑飞一具妖族的尸体。   狐柳儿眯着那双狐狸眼,左手臂软哒哒垂在身边,一边笑一边不断咳嗽,有血迹一点点从他嘴里溢出,“我的确是救了你。”   “狗屁。”铁民扔掉断成两截的长枪,从一旁再找寻一把残破的兵刃,“没你我早就把他们杀完了。”   狐柳儿帮他翻找,又跟其他血修配合再次斩杀一头妖族。   尸体堆积如山,随便踢一脚都能踢到好几个。那些已经没了主人的兵刃同样很多,狐柳儿帮铁民找到一把环首刀,朝着铁民那边叫了一声,“来这儿,走不动了。”   铁民没回答他,只是突然间变得有些怔怔出神。   狐柳儿心说怕是出了什么事了,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铁民的身旁,恰好看见在远处那段战斗最激烈的城墙上,一杆大旗从中折断,轰然倒塌。   巨大的旗帜像是被腰斩的巨人,白底已经被鲜血染红,上面的一连串黑字被血污斑驳,却仍旧能看出来那旗帜上最下面写着的巨大的“韩”字。   “这是……怎么了?”狐柳儿并非军帐人士,以他的经历也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却终究凭借着天生的敏锐直觉察觉到了一些不妙之处。转脸却看见铁民的身子摇摇欲坠。   他扶住铁民,却听见这个似乎永远都不会倒下的铁一般的汉子颤抖着声音说道:“白登军……没了。”   ……   城外,宁远双手负在身后,眼神冷静锐利。他让妖族斩断大纛,人族军心涣散,大好的胜势已经摆在眼前,他却显得并没有那么兴奋。   手下的妖族、远处的人族在他看来都像是自己在棋盘上摆弄的棋子,他不会考虑每个妖族或者人族的性命,只考虑这些妖族能不能被最大化利用。   如今一眼看去,百景城城头已经是妖族的天下,那些最后的、残破的阵纹艰难放射着金光,配合人族血修阻挡着妖族的入侵脚步,却是徒劳无功了。   胜利就在眼前,宁远却显得有些意味未尽。   这世上有些人或者妖从来都是为了战斗而生的,不管是胖厨子,还是韩仰之,亦或者是韩白登,作为宁远的对手来讲都显得有些太弱了。妖族在兵力上占据绝对的优势,这就让这场胜利显得更那么无聊——既然是注定到来的,站在主将位置上的哪怕是一头猪不也是一样的结果。   宁远渴望战斗,渴望一场轰轰烈烈势均力敌的战斗,就像是当初的浮池之渊。   很少有人知道,宁远参与攻打浮池之渊已经超过四次,也正是在这四次攻打中汲取经验,他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这地步。从最开始的炮灰一步步爬到主将的位置,宁远的心智远超其他妖族。   他在成长的同时,心头关于杀戮的欲望也随之增长。就好比你手中按着狂暴的力量,总要找到宣泄的通道,将这股力量迸发出去,不然的话早晚得把自己憋死。   一旁有副将打扮的妖族匆匆走过来,在宁远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宁远先是“嗯”了一声,显得有些惊讶,下意识要转头,却又生生止住。   “果真如此?”   “不错。”   宁远的嘴角绽放出一点笑意,“那就让他们放慢点手脚,多给他们一点时间,慢慢杀。”他搓动自己的手掌,十根长长的指甲相互碰撞,发出玉器撞击的声音,“人族的情义?呵,真让我兴奋呐。”   ……   韩仰之发了疯一样往城头上冲。他在之前的战斗中受了重伤,韩白登亲自下令,让他下去休息,自己代替了他的位置。   韩白登智慧敏捷,手段老辣,无奈自己重病未愈,再加上这么多天的大战下来,百景城的军队早已经被打得支离破碎。不说黑虎军和锦衣军了,就说他直系白登军,现在也是十不存一。战况惨烈。   如此巨大的压力之下,留给韩白登的发挥余地本来就不多。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韩白登即便再怎么能调兵遣将,没兵没将他又能怎么办。   不管是谁上城头,不管是小将军还是老卒铁民,能做到的也只有延缓城墙被攻下的时间而已。而现在,就在韩仰之下了城头没多久,主帅大纛便断了。   从战斗最开始,那杆大旗便一直伫立在那里,跟在主帅身旁。大纛周围的防守是最严密的,同样也是城头主帅所在的位置。当大纛断裂的时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韩仰之胸口的伤再次裂开。这是他和一位领悟了黑暗系大道的妖族对拼的后果,黑暗系的道痕缠绕在他的伤口难以处理,只能静养。   剧痛袭来,被黑暗腐蚀的感觉已经很让人难以忍受,但和内心的焦躁绝望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他从小父母便去世了,一直被韩白登拉扯大,虽说口说是自己的叔父,但心中却是把他视作自己的父亲。韩白登无子嗣,同样对他视若己出。   妖族攻城的那一天,留在城内的每一个人都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韩仰之也预想到了这一天,但当这一天真实到来的时候,他的心依旧是撕心裂肺的剧痛。   胸口的伤给他带来一阵阵的虚弱感,他冲上城头,放声哭嚎道:“叔父,叔父!”   他连滚带爬往大纛倒塌的方向冲过去,沿途那些妖族想拦住他,他以轻伤为代价,理都没理他们,一一甩开。   哭嚎声越发微弱,被淹没在杀喊声中。韩仰之定住了脚步,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在前方百米处,城垛已经崩塌,城墙都崩出一道巨大口子的地方,韩白登朝着北方怒目而视,手中长剑断成两截,一截插在地面上,一截刺穿了一头妖将的喉咙。   他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心脏已经被掏走了,只余下最后一口气。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他艰难扭头看向韩仰之。   韩仰之嚎啕大哭。   韩白登斑白的胡须被鲜血染红,他翕动着嘴唇,鲜血“滴答滴答”从他嘴边滴落。听不见他说什么,最终只看见他看着韩仰之温暖的笑,就像是襁褓中的婴儿第一次睁眼看见了这个世界,便是纯粹的欢喜。   韩仰之哽咽着,却看懂了他在说什么。   “捐躯赴国难。”这是韩白登的遗言,也是他常放在嘴边的话。   韩仰之用力抹干净了眼泪,“砰砰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爬起来声嘶力竭叫道:“送将军走好!”   远处激烈的厮杀声中,隐约传来一道极轻微的像是风吹过耳边发出的声音。   “将军走好,某……”   声音传来半截,被刀剑冲散。但紧跟着,更大的、更多的、更杂的声音冲天而起。   “将军走好,某自相随!”   声浪汇聚在了一起,拧成了一股绳,化作一片风暴,撞击成漫天星光,在城头上啸吼,随北风在每个人的鬓角驰骋。   “将军走好,某自相随!”   陡然间有人高呼,冲天而起,“黑虎军左卫营,随我……”   他话音未落,被一头妖族一巴掌从半空拍成碎片。但紧跟着,又有人冲了出来。他们的身躯在那些妖族的映照下显得那么渺小,却又何其伟岸。   “黑虎军左卫营,随我冲锋!”   哀极情绪在每个人心中传染,却越发激起了他们的斗志。   冲上城头的妖族越来越多,百景城的最后一丝金色阵纹在这个时候湮灭,于是这座雄城便成了不设防的野地。   头顶的妖族呼啸而过,发出怪叫;远处又有妖族蹦跶着向着城墙冲来,大地随着它们落地而震颤,每一下震颤都代表它们离百景城越发近了。   死亡的恐惧包裹着每一个人,让他们要窒息。要么在窒息中死去,但终究还是有人冲破了窒息,高举起义理的旗帜。   “白登军亲卫营,冲锋!”   每一个人都在高呼着,瞪大了眼睛。   “锦衣军阵师队,冲锋!”   每一道身影都爆发出极大的冲击力,用自己的生命在这片战场上奏响激烈的音符,汇聚成热浪。   妖族已经呈碾压趋势,百景城某处“轰”的一声发出巨响,烟尘像是爆炸的气浪一样朝着周围扩散开来。失去了阵纹的保护之后,这些城墙在妖族的手下脆弱得好像是一张纸。   无数人死在了那片城墙下面,无数人被妖族抓住头脚,生生拧成了麻花,又当空扯成了碎片。   鲜血染红了每一个人的眼睛,战斗在此时已经不再是战斗,是每一颗心与这个冰冷世界的剧烈碰撞。   惨叫声、厮杀声、呼号声、哭泣声纠结在一起,仿佛无数阴鬼呼号。   铁民身子在剧烈颤抖,他一把夺过狐柳儿手上的那柄环首刀,双目赤红。他帮这场战斗画下了终止符。   “浮池之渊铁字营全体都有。”他将环首刀高举过头顶,猛地劈向前方,“冲锋!”   百景城于今日陷落,儒将韩白登自死不倒,面朝北方。 第610章 视死忽如归   稀疏的星,夜变得更冷了。   简短的说话声伴随着热气从口中喷出来,低低的砸在地上,旋即滚珠一样隐匿在黑暗中。   “冲吧。”   前面的黑乎乎的好似脑袋一样的东西轻轻晃动了一下。看清楚了,是有人在摇头。   “不行。”从说话的声音来看是文鸣栾,他简短解释道:“没信号。”   “也许他早就跑了。”这次的话多了一些,听出来是邰符柏,他急急道:“再不出手,百景城就完了。”   “百景城已经完了!”文鸣栾低吼了一声,扯住邰符柏的衣领,恼怒道:“你给我清醒一点!”   邰符柏把自己的左手抬到嘴边,攥紧了拳头,死死咬住虎口处鼓起的那块肉。感受到那酸麻的感觉,他才能意识到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   寒风“呼呼”地往脖子里面灌,汗毛竖起鸡皮疙瘩,那些因为紧张而诞生的些许冷汗打个哈欠的工夫已经结了冰,挪动两下又跟着风飞走。远处城墙上的火光在长夜中看起来就像是一点社火,给他们带来的却只有更深沉的寒冷与黑暗。   邰符柏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断抖着腿,他攥紧了拳头,突然叫道:“这么长时间,他们早跑了!他们只是把我们当做吸引火力的替罪羊,好让他们从这片战场上撤出去!”   “冲吧。”他再次给出建议。   文鸣栾从宣威城带出的七万大军正处在百景城与宁远军的中间位置,他们与战场有一段距离,如果贸然行动的话很容易便会被妖族发现,所以唐未济一开始提议让他们在这里等着,等到他发了信号的时候再出发冲阵。   可他们等到了现在,仍旧没有等到信号。以唐未济那些人的速度,怎么着都已经到了战场了,即便全军覆没也总得在这片战场上砸出一点水花,而从文鸣栾的视角往那边看,什么动静都没有。   只有一种答案能解释眼前的这种情况。无论文鸣栾如何否认,如何不敢相信,有且只有一种可能……   可惜的是,那种可能是假的。唐未济到现在还没动手的原因很简单——他压根就不是去打探情报的,也不是去帮宣威七万大军靠近宁远军的。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压根就是去冲阵的,所以他需要自己用最小心的态度离妖军足够近。   所以哪怕他再怎么心急如焚,哪怕他再怎么担心焦虑,这种时候也需要他有绝对的冷静,从容不迫,才能更好处理好眼前的事情。   心急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自己越忙越乱。   慈不掌兵,仁慈不是用在这种时候的,这是虚假的、用以掩饰自己内心怯弱灵魂的仁慈,只是一个借口。   宁远军在冲上城头之后已经放松了警惕,大多数妖族已经不成阵型,唐未济已经能看见不远处的中军帐。   但这还远远不够,他需要的不是像当初宣威城外袭击望舒军的小打小闹,他需要的是把宁远的五万妖军彻底冲散!他需要的是胜利,而不是添油战术导致的僵持。僵持不会改变眼前的局势,只会让望舒军和宁远军联手,在太叔的控制下更容易把他们一网打尽。   要痛!打得他们感觉到足够的痛!要快!要让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唐未济想得很清楚。跟在他身后的七万宣威军看似是一股不可小觑的战力,但他们的胆气早已经在宣威城被妖军砸得稀碎了。指望他们去充当攻打妖军的主力那是不现实的,结果只会是溃败,连带着把玄武营的人都冲散。   他只需要他们打顺风战,而在那之前,所有的胜势都要靠他手上的一千两百玄武营,这也是他没有说出口的、一定要来到这片战场的主要原因。   这是在送命!   有些人没得选,唐未济有得选。他们一样,选了最差的。   百景城城头的大纛被妖族斩断,轰然倒塌的那一瞬间同样也落在他的眼中。他回过头去看,一片漆黑的夜,冲天的火光,火光正中央,最亮的那片区域,随着大纛的倒下变得暗淡。   天空一颗大星坠落,划过冰冷的夜。   唐未济的嘴唇蠕动了一瞬,胸口有那么刹那的发闷。他抬头大纛所在的位置,提起右拳,在心口轻轻击打了两下。   “保重。”   他在心头祈祷,然后再次强制冷静,领着幽灵一般的玄武营继续往前摸索。   他们的动作缓慢,他们的行踪诡秘,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好似发生在这片时空之外。   宁远军的中军大营内,有妖族再一次找到宁远低声汇报。宁远眉头皱了起来,微微挑了挑眉毛,惊讶道:“还没有动静?他们看不见百景城?”   “能看见。”   宁远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嘴角,最后滑落到自己的颔下,感受着浓密胡茬扎手的摩擦感。   他目光骤然凝固,长身而起,“不好!有诈!”   声音砸落在地上,战场在眼前被拉远,你站在空中往下看,拨开缭绕的云雾,视线落在百景城上。在这个时候,铁民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环首刀,用尽了怒气劈斩下来。   沉重的刀身在半空中剧烈颤抖着,随着自身的惯性“当”一声砸落在城墙上,溅起浓密的火花。   火花暴绽的那一瞬间!百景城所有人已经舍身赴死,妖军中军严阵以待,藏在黑暗处还不知道他们已经被发现的宣威军忐忑不安。在这一刹那,电光火石的那一瞬间,一千两百幽灵化作了实体,来到了人间,来到了这片战场上。   “嗡!”   长刀擦破了黑夜的皮肤,那些逸散出的白光好似飚射的鲜血,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嗡鸣声与紧随而来的刀意像是在战场的正中心投下一颗份量极中的炸弹。无论是妖族还是人族在这个时候都有片刻的失神,紧跟着,杀喊声骤起,于是飚射的不再是刀光,而是真正的鲜血。   妖族的大营中央瞬间绽放开了无数艳丽的血花,那些血花汇聚在一起,成了一株从大地的深处摇曳而起的巨大曼珠沙华,铺天盖地怒放着。   百景城头,狐柳儿才闷头往前冲了两步,便发现自己身后并没有传来脚步声。他转头大叫道:“怎么了?”   环首刀“当”的一声落在地上,老卒拖着一片残躯,瞪着一只浊目,捏紧了一双拳头,哽咽着,然后嚼碎了这些天积攒的绝望,把前半生默默承受的委屈与骨子里的自豪砸得粉碎,高举着手扬在半空,指着城外那朵巨大的血花,扯着狐柳儿,声嘶力竭。   “那他妈就是小侯爷!那他妈!就是!小侯爷!”   韩白登面北不倒,唐未济视死如归。 第611章 谁才是那只蝉   宁远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唐未济卡着的那个位置恰好把妖军分成了两个部分,他像是一柄锋锐的刀,一刀斩在了长蛇七寸之处。   时间把握得恰恰好,宣威城的七万大军冲出重围,作为同为太叔手下大将的宁远自然是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的。但这也成了唐未济利用的一点,他成功利用宣威军把宁远的目光吸引了过去,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限,然后给出致命一击。   上官和仓祁两位三仙境同时出手,加上化作蛊军之后诡异无比的玄武营,妖族哪怕占据数量上的极大优势也不能够发挥出来,刹那工夫便有数千妖族死亡。   宁远看在眼中是怒从心起,他大声吼叫着调兵遣将,要结阵把这一小股人族困死在这里。妖族不擅长军阵,但和人族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若还是学不到什么东西也太小瞧妖族这些大妖了。   宁远结的这个阵势名为莲花阵,原本就是用来对付人族三仙境的,可攻可守。若是被它困死,怕过不了多久玄武营就会变成死乌龟。   黑夜中绽放出一朵黑色的水晶莲花,花瓣璀璨夺目,花苞含苞待放,那些花瓣将人族包裹在正中间,不管是刀光还是仓祁砸出的黑色光柱都被阻拦下来。一时间人族陷入困境。   只可惜宁远这次面对的对手既不是韩白登也不是胖厨子,甚至都不是被他第一时间列为危险目标的上官和仓祁,而是那个被护在人群中仍旧处在虚弱状态中的唐未济。   世人提到唐未济,话题大多逃不开瑾公主,买剑,李四,黄龙人这些人名,总是下意识忽略唐未济本身的能力。在他们的眼中,若是把自己放在唐未济的位置,有如此多的贵人相助,取到一定的成绩也是应当的。   他们却在无意识间忘了很多,比如唐未济为何会得到这么多大佬的认可,比如唐未济当初在方寸山上开尽十八朵道莲和他在守望者森林中看尽了的那些阵印。   他们的视线聚焦在唐未济身上的时候总是觉得他的成功大多只是侥幸,从来没有想到过唐未济本身的惊人天赋。   不管是买剑、李四、还是黄龙人甚至圣皇,他们谁不是高高在上,谁不是当世最顶尖的人物。能够得到他们的认可,本身就能说明一些事情。唐未济的天赋不仅体现在跨阶战斗力上,更体现在他的悟性上。   可以说唐未济最强的便是悟性,而不是浮于表面的战斗力。九长老死前融入唐未济体内的四神珠、火凤真羽乃至救过唐未济命的神魂之力都只是一棵树的枝叶,让唐未济取得今日成就的是树根,是他自身远超众人的资质天赋。   当初在归山圃,唐未济从十绝阵中全身而退,如今宁远衍化出的莲花阵又如何能困得住他,何况唐未济还有青铜镜。   玄武营围绕在唐未济的身边。他们被困住,却不见慌张。行动之间有序自然,一举一动顺应天意。莲花阵中衍生出来的攻势被他们一一拦下。   上官站在唐未济的身旁,唐未济双手负在身后,目光仔细地在这朵巨大的莲花上扫过,他把这朵莲花映在瞳孔,脑海中却已经对这朵莲花进行了肢解分析。   没多久,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了某一处地方。于是上官朝着那边斩出一刀。   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刀,一直冷漠看着那边的宁远面色却是一变。不等他做出反应,唐未济又指向某处地方,于是上官又是一刀。   唐未济手指连点,一连点了十八次,宁远早已经反应了过来,然而让他骇然的是不管他如何变化阵法,上官的那一刀永远都比他快了一步,就在前方等着他。   譬如他朝前走了一步,前面刺过来一剑等着他,于是他要朝着左边闪,却发现左边早已经有一柄刀等着他,无奈之下他只得后退,却又发现在他身后早已有了天罗地网。   十八刀而已,那朵巨大的黑色莲花在一瞬间的凝滞之后支离破碎,化作无数晶莹的碎片落了下来。   最靠近玄武营的那些妖族被巨大的力量撞击到,一个个倒飞了出去,口中吐出鲜血,更有许多胸膛坍塌,五脏破碎,已经是活不成了。   唐未济引着玄武营朝着宁远那边杀过去,而被他们截住的冲上百景城的妖族此时此刻只能无奈回头冲向他们。百景城大局已定,他们留在那边也不能起到太大的作用,相反,若是宁远死了,他们全军受罚事小,要蒙上一辈子的耻辱才是真的。   妖军在黑暗中呼啸而过。他们冲破空气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好似海啸飓风席卷而来,天地为之震撼。   然而宣威军已经赶到了这里,上官劈出的那抹刀光便是信号,他们恰好截住了这些妖军。   他们虽然不是这些妖军的对手,但他们的数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再加上他们心中明白,既然已经冲出来了,就没有回头可能了,一个个只能拼死。   一时间混乱无比,到处都是妖族与人族相互厮杀,天上亮起一团团的光芒,就连大地深处都在颤抖震动,天上地下到处都是战场,剑南道声势最为宏大的战斗在这个夜里,在百景城外毫无征兆地发生。   玄武营在唐未济的指引下死死咬住了宁远。挡在他们面前的妖族根本不是化作蛊军的玄武营的对手。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够污染对手的血脉,同时都有着各自进化出的不同的能力。这让从来没有见识过他们能力的妖族被打得胆寒,没过多久便被彻底碾压。   已经没有人再去管百景城,百景城头上的妖族都全都撤走,留下一群被战火洗礼过的人茫然看向城外。   宣威军与妖族铺天盖地战斗着,随便扫一眼便能看见上千个战场,而在这片战场的对面,唐未济他们已经追上了宁远。   战争的转折点落在了此刻,落在了宁远的身上。   宁远若是死在这里,剑南道乃至整个人族的局势便会由此改写,然而当宁远与唐未济面对面的时候,却看不见他眼中的丁点惊慌。   他微微一笑,看向唐未济,眼中藏着掩饰不住的杀意与得意。   他说:“终于等到你们了。”   夜更深了,黑暗侵袭而来,而在黑暗中,无数气息如高山一般冲天而起! 第612章 穷途末路   在那些气息出现之后,原本混乱的战场很快变得平静。人族与妖族彼此分开,泾渭分明。   包括玄武营在内,所有的人族对这些突然出现的气息感到很是茫然,他们之前压根就没有做好这方面的打算。每一道气息都代表着一位妖族的三仙境,细细数过去,这里竟然多了四位妖族的三仙境,同时还有更多的妖军出现。   这四位妖族三仙境不可能是其他战线上调过来的,否则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惊动人族高层。剑南道战线上的妖族除了宁远军便只有望舒军和太叔统领的十万妖军了。   望舒军占领了宣威城,要折腾好宣威城的事情都还要一些时间,出现在这里的不可能是他们,况且即便是望舒军也不会有这样的实力。所以答案显而易见,只能是太叔带领那余下的十万妖军扑向这里。   只是他们为何在这个时候出现便很值得玩味了,从宁远的反应来看倒像是在这里守株待兔专门等着唐未济他们过来的。   答案很快便被揭晓,那黑暗中如山一般的气息逐渐变得清晰,最后显露出他们巨大的法身。黑暗中法身依旧清晰可见,像是巨人站在天上俯瞰着他们。   唐未济一一看过去,四道气息之中有两道是照过面的,分别是尤剑和冀图,剩余的两道气息中有一道他存了一些印象,是他当初袭击望舒军,从他手中救走左鹏的那巨大石人,至于最后一个完全陌生的是个少年,那三位却是以他为首,若是猜得不错,便是太叔了。   唐未济叹了口气,冲着宁远喃喃问道:“这是专门等着我的?好大的阵仗啊。”   宁远冷笑了一声。周围的妖族已经把他们包围得严严实实,唐未济等人是插翅难飞。他正要说话,却被那个少年打断。   太叔走到宁远的身前,上下打量了唐未济两眼,由衷赞叹道:“真没想到,你竟然会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唐未济歪着头,咳嗽了一声,苍白着脸笑道:“不好意思,受了点伤,多多担待。足下便是太叔将军了?”   太叔拱手道:“早在妖界的时候便听说过少游侯的大名了,只是一直不曾得见,引以为憾。如今当面,可谓幸甚!当初少游侯在不夜城做下的事情仍旧为我等所叹,七祖门下的许多大妖可是把少游侯视为奇耻大辱。”   唐未济笑道:“只是运气好罢了,哪里值得被那么多大妖放在眼中。”   “哎,少游侯的胆识本事都是我所见过的一等一的,哪怕是我们妖族许多大妖都比不上少游侯,少游侯还是不要谦虚了。”   太叔与唐未济可谓是不共戴天。唐未济袭击望舒军,又从红枫坡把玄武营的人救出来,可谓是打乱了太叔的布置。一人一妖见了面之后却是如此和谐,惺惺相惜,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不说那些面面相觑的妖族了,就连一直跟在唐未济身边的那些人族都有些搞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宣威城的那些人更是目光隐晦,文鸣栾甚至一度觉得唐未济是不是早已经投靠了妖族,和玄武营一样成了妖族的走狗,故意把他们从宣威城引出来,引到陷阱之中。   这想法恰好解释了玄武营与妖族兵力悬殊,却为何能冲出重围。念头一起便停不下了,宣威城的人都开始慢慢戒备玄武营起来。   好在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太叔把唐未济视作同辈寒暄了两句,直接把话题拉入正题中。   “不瞒少游侯说,人族之中很少有让我等钦佩的,当初一人一剑闯妖界的黄龙人前辈算是一位,少游侯也算是一位,除此之外……”他看着唐未济身后的那群人,轻笑了一声,充满了不屑,“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大言不惭!”   “妖崽子何等嚣张!”   玄武营的人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垃圾话,倒是宣威城的人经不起激,一下子炸开了锅,无数人指着太叔怒骂。   太叔与这些人懒得多说,径直放出自己的气息,一下子压得他们连喘息都难,说不出话来。   场面极其安静,大部分人族涨红了脸,连动都动不了。太叔接着说道:“你看,就如我所说,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太叔乃是三仙境妖族,更是大军统帅,威势增长,他的威压如何是寻常血修能够抵抗得住的,即便这个时候再怎么愤怒也是无济于事。   唐未济淡淡笑了笑,挥了挥手,一旁的上官一刀劈向天空,那股压力顿时迎刃而解。   宣威城的人族血修仍旧破口大骂,到如今,他们也绝了活下去的心思,没有一个人愿意当什么人奸,宁死不屈。   太叔也不在乎这些人族血修了,他已经攻下百景城,宣威城也被攻占,他想要杀了这些人不过是一句话的吩咐。   他看着唐未济,悠悠道:“我钦佩小侯爷的本事,五祖同样也是如此。小侯爷可能不知道,您的名头现在在妖界可是响亮得很。如今的局势小侯爷也是清楚的,若是小侯爷愿意投降我们,不仅仅是小侯爷,这些人都能活下来,若不然的话。”   他顿了顿,“小侯爷一路从百景城杀到红枫坡,可是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伤亡,我惜小侯爷的才,我手下的这些妖族可就不一定了。”   唐未济晃了晃脑袋,突然问道:“我听说移洛和你们在一起,她人呢?”   太叔笑了起来,“小侯爷这是想着和老熟人叙叙旧?这可就打错主意了。移洛仙子早早已经回到剑北道了,小侯爷若是想她,见过五祖之后我亲自护送你过去如何?”   唐未济挠了挠耳朵,看了看左右,“尤剑和冀图没和你说起之前?你们想拦住我们,只怕有些困难呐。”   “那可说不定啊。”太叔笑眯眯,像是一只老狐狸,“同样的招数可千万别对同一个人用第二次,当然,我们妖族也是一样。”   唐未济舔了舔嘴唇,突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第613章 秘密武器   北风啸啸,山如沉墨。妖族把这里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宣威军的人数优势瞬间被反超,除了望舒军没有到来,这里集聚了剑南道所有的妖军,加上从浮池之渊新调过来的,约有十五万。   而这十五万妖军的目标只是为了一个唐未济。这是让人骇然的事实,却也不由让人深思,为何五祖一定要见到唐未济,为此不惜花费如此巨大的代价?   十八妖祖之中能列位第五的妖族,无论是心智还是本领都不是寻常人所能揣测的,唐未济到底有什么重要之处,能惹得这位妖祖如此重视?   太叔的话意思很明显了,他已经找到了对付玄武营的办法。   宣威军七万人加上百景城剩下的人甚至连通玄武营在内,他们的生死都在唐未济一念之间。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对于五祖来说,唐未济一个人的重要性比这近十万人族加起来还要高?   仅仅只是因为唐未济在不夜城犯下的事情?还是因为他在剑南道搅出的风雨?不!一定不止这些,唐未济身上藏着秘密,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让五祖也不由为之心动。   唐未济心绪起伏,不断猜测着自己身上的特殊。他陡然睁大了眼睛,想到了一件事情——难不成,是因为归山圃中发生的事情?   归山圃中唐未济绕过龙鸟兽进入了大光明城,守在外面的那些大妖都曾经见过他。龙鸟兽守护的大光明城中藏着突破天仙境的秘密,对于五祖来说,也只有这个秘密值得他如此动作,甚至一定要一个活着的唐未济!   他当初回到天都的时候,圣皇唯一关心的也只有这个,对于这些早已经走到世界大道尽头的人或者妖来说,唯有突破天仙境才能激起他们的兴趣。   唐未济可以实打实的和五祖说大光明城中发生的一切,但关键在于五祖会信么?如果有一个能成为人间最高层次的机会放在你面前,你会因为要救某一个人而放弃这个机会么?   人的贪婪是无止境的,正常人都不会相信你会选第二条道路。当这个机会真正放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这有多么艰难。   别说五祖了,即便是唐未济自己站在五祖位置他都不会相信。所以……   唐未济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看上去有些尴尬,“那没办法了啊,我估计自己是达不到五祖的要求了,要不然的话……试试看?”   太叔笑得很轻松,他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势,“我们对于朋友一向都是很有耐心的,反正死多少人都是你的事情,既然想要试试,那就试试好了。”   他转头,用所有人族和妖族能听见的声音,仿佛天神站在天上以雷声宣告,“除了少游侯,其他人生死不论。”   “呼……”   黑暗中如山一般的身影,云层中若隐若现的阴霾似乎同时吐出了一口气,杀喊声陡然暴起。   三仙境妖族没有动手,他们镇坐四方,封住了人族退路的同时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压力,而且还在牵扯着上官和仓祁的气机,让他们不能全力出手。   十五万妖军像是黑色的潮水,铺天盖地一般碾压了过来。   黑暗中亮起无数光芒。血红色的、惨绿色的、妖异的深紫色的,各种各样的光芒有的代表了妖族释放的天赋神通,有的代表了他们的血脉显形,有的甚至只是一只只可怖的、巨大的眼睛。   他们的身形或大或小,或是披着毛发鳞甲,或是长着尖牙利齿,踏着风,踩着火,手足挥舞之间伴随雷霆震动,眼眸扫视便有水火无情。   宣威军在一瞬间便死伤惨重,而玄武营的面前站着的便是太叔,还有太叔身后静静碾压过来的一股奇怪的妖军。他们与玄武营对峙,牵扯着玄武营的精力。   那些妖军定然是从浮池之渊夤夜赶来专门用来对付玄武营的。她们皆是女子,身着白色半透明纱裙,浮在地面上,玉足轻轻踩踏在空中,便有水波一样的涟漪生成。她们不像是来打仗的,反而像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精灵。此前这种妖军从来不曾出现过,也不知道到底有何等异处。   上官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并没有亲自出手,玄武营已经如同列阵而出。   一直巨大的玄武法相随着他们的踏足前行而出现在半空中,只是与之前的玄武法相相比,这只玄武法相看起来更加狰狞、可怕,同时也让人发自内心地极端厌恶、抵制。   原本充满着神圣气息的黑色玄武法相已经变得五彩斑斓,透过那半透明的躯壳能看见其中藏着各种各样的力量。黑暗与光明交织在一起,火焰融入到水流之中,青色的风在大地中穿行,雷霆与金属碰撞成气流。   这些力量融聚在一起,不断崩塌,化作混沌,却又重新融合,形成一种类紫色的力量从玄武法相坚硬的躯壳中刺出来。那些力量形成尖刺,凝聚成巨大的触手。   触手鼓裂开一个个的缝隙,缝隙中长着一只只眼睛,带着黏液,拖行在地面上,向着天空拍打。那些诡异的眼球不断转动着,从眼球中析出血红色的污水。   这是力量不受控制的体现,是邪异化的表现,是为这个世界所不允许出现的亵渎,是这个世界本质对这种力量出现的诅咒与排斥。   那些触手似乎根本不受玄武营的控制,那一只只巨大的眼睛飞速转动着,从眼珠中间滴落的污水化作更小的触手把周围的妖族缠绕住。被缠绕住的地方冒出青烟,不断被腐蚀。   那些妖族自然大骇,以各种手段应对这些触手,然而在这些触手面前他们的反抗是那么地孱弱。不管是道痕还是他们自身的血脉,刹那间便随着他们本身融成了血水。   那头巨大的玄武法相朝着太叔发出怒吼,吼声化作音波震得太叔周围的空间都出现了黑色的裂纹。太叔面对这样的威势都不得不避开风头,面色微变,一个闪烁出现在了另一处。   就在此刻,玉足轻点在虚空中,天地间突然响起缥缈如梦的歌声。 第614章 蝶女宫   那些身着白纱的女子踏在空中,渺渺而行,一举一动圣洁无比。她们挥舞着自己的袖子,飘飘欲仙,恍若沿着月光走下的仙子。   歌声正是从她们的喉咙里传出来的,空渺悠扬,余音绕梁。明明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这个时候却有了自己的生命。   让人震惊的是,巨大的已经畸形的玄武法相在这歌声之下一瞬间竟然有了崩溃的征兆。那些触手突然变得狂暴起来,它们疯狂抽打着周围的地面,无数妖族来不及闪躲,在这种情况下被扫成了肉泥。   歌声仍旧传来,那些女子身后的薄纱发生了变化,它们一点点飞扬了起来,支起了好似骨架一样的东西,化作了一片片散着白光的圣洁的翅膀。   细细看过去,那些翅膀分明是蝴蝶翅膀的形状。它们轻轻拍动着,挥洒出星尘一般璀璨的东西融入到歌声之中,巨大的玄武法相开始抽搐起来。   因为太过巨大,所以明明是很微小的颤动,在人族与妖族眼中看起来都好似大山在摇晃,地面在颤抖。那些尖刺软化成了一条条的莫名其妙的物质,死蛇一样落在地上;坚硬的甲壳坍塌进去,无数紫色的、金色的、黑色的能量冲刷出来;那些最让人感到恶心害怕的触手在这个时候发出哀嚎,那一双双眼睛爆开,触手开始融化。   玄武营才刚出世没多久,仅仅只是在红枫坡让妖族栽了个跟头,妖族便已经找到了克制他们的办法。现在看来,这个办法还很有效。妖族果然不愧是妖族!   那些女子飞了起来,玉足点在空中,踏出一片片的涟漪之后,她们来到了玄武法相的周围,她们绕着玄武法相旋转,歌声好似牢笼,将这头发怒的巨兽死死锁住,动弹不得。   不仅仅是那玄武法相,整个玄武营的状态都变得不好。他们东倒西歪,从口鼻中流淌出五彩斑斓的鲜血,一个个狰狞得好像是恶鬼。   有些人看见了这一幕都惊呆了。比起眼前奇形怪状的妖族,那些原本是他们同类的玄武营反倒成为了更加可怕的存在。   人怕未知,更怕发生在人类自己身上的未知。比起那些虚空中生长出的怪物,人更怕由人变成的怪物。   他们看着玄武营的变化,惊得嘴角发麻,手足发冷。妖族在这种时候却不再积极进攻,就像是故意让他们看清楚一样。   何为杀人诛心?此为杀人诛心。   太叔的声音伴着歌声悠悠传递了过来,飘飘荡荡不受力,却似乎跟着歌声的节拍,如魔音贯耳,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蝶女宫的血脉秘术正是破解世上一切污秽存在的良方,你手下的这群人再怎么厉害也是怪物,比你们人族还要恶心的怪物。”他的声音突然变了腔调,变得充满了诱惑力。   “小侯爷,放弃抵抗吧,只要你加入我们妖族,不仅是这些人的性命可以活下来,只要你开口,无论是谁,我们都可以放他一马。我妖族尊重强者,不论出身,何况小侯爷乃是火凤遗骨所化,本就是我妖族王族呐。小侯爷只要投靠我们妖族,想要什么资源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妖族美人王女尽供侯爷挑选,日后成圣作祖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小侯爷一句话,大唐打下多少江山,都可归小侯爷统御。”   唐未济已经笑不出来了,在心中盘算着自己的胜势,但无论如何盘算得到的结果都让他绝望。   且不说那些还没出手的妖族三仙境,就说眼前的这些蝶女便让他束手无策。蝶女宫他曾经听说过,蝶女宫的宫主乃是十八妖族中排名十八的,加上蝶女宫的特殊性,基本上没妖敢惹。排名靠后并不代表她的实力也靠后,只是因为第十八妖祖并不存着争霸妖界的心思,只管经营蝶女宫一地,手下有几位三仙境,却只是本族弟子,与其他类似五祖这样的妖祖不能比罢了。   他没想到仅仅只是短短几日,蝶女宫的妖竟然出现在了这里,而且她们的秘术对玄武营可造成这么大的伤害。手上的底牌被对手这么快破解,哪怕是唐未济在此刻也感到棘手。   眼下若要破局,唯一的办法便是杀了那些蝶女。他轻声唤了一声上官。上官将此景看在眼中,不动声色点了点头,长刀“嗡”一声斩出。刀光肆虐,由纯白化作极致的黑。它融入到夜色之中,向着那些蝶女斩过去。   为首的那两名蝶女来不及闪躲,被一刀劈成两截。她们虽然能够克制玄武营,却只是凭借血脉秘法,自身的实力却算不上多出众的。   那边太叔一声轻笑,“上官兄何必如此急躁,你若来投我妖族,我们同样会夹道欢迎,何必冲着小辈出手呢。”   他伸出两根手指,那抹漆黑的刀光之前突然出现一尊金佛法相。大佛慈眉善目,伸出手掌,掌纹深过幽谷。两根手指探出,宛如黄金铸成,金光流淌之间,只听“叮”的一声轻响,那抹肆虐而去的刀光被他夹在手中。   上官冷哼了一声,刀光陡然解体,化作无数长蛇一样的东西朝着金佛手掌钻进去。   金光璀璨,宝胎圆满的金佛瞬间变得斑驳,像是被风吹雨打之后,化作斑斑点点的废墟。金佛身上出现了无数斑斓颜色,那笑眯眯的嘴角发出“咔哒”的响声坠落下来。   上官身为玄武营统领,对血蛊的掌控更要超过普通玄武营,太叔不察之下遭到重击。他却压根不在乎的样子,金佛轰然炸开,化作无数道金光将上官包裹在内。   大佛重新凝聚,慈眉善目站在半空,上官与太叔却已经被它吞入腹中。   金佛的腹中传来打斗声,外表一会儿凸起一会儿陷下去。没多久却听见上官的一声闷哼,显然是吃了不小的亏。   那边,蝶女们已经将玄武法相驱散。巨大的玄武法相轰然倒塌,崩碎。玄武营的人如遭重击,纷纷吐了一大口鲜血。   战斗才刚刚开始没多久,绝境已经放在了唐未济的面前。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的脊骨有一片地方陡然间炽热无比。   他突然伸出手捂住了心口。在他心口,青铜镜突然震动起来。 第615章 什么不行   我们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不能决定他人的想法,不能决定这个世界砸在我们头上的机缘会在什么时候到来。我们总会向上看,看见更好,想要更多,然后就会为贪婪所控制,为自己当下的处境忿忿不平。   面对类似这样的“失败”,每一个人都会变得茫然无措,变得失落、怨天尤人,越是与其他人对比,越是会被一种名为“嫉妒”的恶魔吞噬掉自己内心的良善。   尤其是当这些“失败”与尊严挂钩,与女人扯上关系的时候,最会让人疯狂。   恶魔会在你的耳边呢喃,告诉你你为什么就是比不过别人呐,从一生下来就比不过。你喜欢的女人不喜欢你,却被别的你比不过的男人弃之如履,用完就扔,她还念念不忘。你拼尽全力想要的工作在别人眼中看来只是“下等人”才会去干的事情,你用尽一辈子都不能让她多看你一眼,她却会对别人曲意逢迎,笑脸以待。   然后就会有人告诉你,这是强者与弱者的区别,这是阶级的本质区别,这是改变不了的,绝望吧,绝望吧!坠入深渊吧。因为你发现,事实的确不会以你的意志为转移。   于是这个时候便开始沉沦,自暴自弃。你被打败了,你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你用最恶毒的念头去揣测伤害了你的人,你用各种恶毒的恶心的念头去在脑海中形成一幅幅画面。   你觉得很爽,甚至因为自己的yy而感到高兴和兴奋。你觉得自己成功了,至少在这个刹那你是成功的。   但是……且慢!   且慢,让我们回头仔仔细细想一想。你真的成功了么?从世人所认为的真实世界来看,你仍旧是那个你,依旧是一文不名,依旧是落魄无用。那让我们从你脑子中的那个世界去看,好像真的成功了?因为在你的思想中,一切都在按照你所进行的发展。   你好像真的成功了,但仔细去看!我的朋友,请你仔细去看。这所谓的成功里面布满了陷阱与荆棘,藏满了恶毒的爪牙,要把你抓着投入到魔鬼的怀抱中。   你若是真的这么想了,你若是真的为此开始堕落了,你才是真正失败了。你不仅失败了,你还承认了你的失败。   一个人可以被消灭,但不能被打败。   当你的脑子里出现了那样的画面的时候,你应当感到羞愧,而不是兴奋。你不仅承认了你在现实中被打败了,你还放弃了你原本与他们平等或者更高尚的灵魂。   这个时候的你才是败了,真正败了,一败涂地!   已经是这样了,你还在害怕什么呢?即便真有阶级,若是真正的强者,会像你所表现的那样无能么?   去冲啊!去跑啊!去用尽全力呐喊,击碎风雨向着这个世界爆发出自己的怒吼啊。   你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去前进。这才是真正的强者应当做的事情。   他们的心中也会产生犹豫,也会开始有痛苦。他们也会和你想到一样的事情,但他们绝对不会沉沦。如果有强者和弱者,这才是他们本质上的区别。   因为明天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你选择在今天自暴自弃,如何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无论是心灵的绝境还是现实的绝境,当你举起双手选择投降的时候,你便拒绝了最后一丝可能出现转机的希望。   唐未济自然不可能是弱者,但他却又比强者更甚一筹。他甚至连最开始的犹豫和迷茫痛苦都不曾出现,便下意识选择了对他最有利的那条道路。   他背后那块脊骨发热发烫的时候正是他做出了决定的时候。在他深吸了那一口气准备冲出去不顾后果以“绝对控制”来指挥玄武营的时候,那块脊骨像是被激活了一般,在他的脊柱中剧烈颤抖起来,炽烈如阳。   它就像是感受到了唐未济义无反顾的坚韧意志,用欢呼雀跃来表达它对唐未济的认可。又像是唐未济在此刻的表现恰到好处,成为了打开脊骨这扇门的钥匙。   无论如何,随着脊骨的震动,唐未济怀中一直都不曾有动静的青铜镜也跟着震动起来。   青铜镜受小姑娘的控制,青铜镜的表现很显然就是小姑娘的表现。小姑娘的态度在之前已经很明确了。她虽然与唐未济做过交易,但对唐未济遭受的情况从来不管不问。即便是那些交易,唐未济也没有能够达到她的要求,把周子送到她的面前。   交易就是交易,已经破灭了一次,唐未济相信以小姑娘的脾气,绝不会再给自己第二次机会,谁知道青铜镜却在这个时候动了。   唐未济脊骨上的那个好似眼睛一般的符号为大秦最后一位仙人遗留,与小姑娘有千丝万缕斩不断的瓜葛。那符号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便把九楼的小世界挡了下来,是逍遥仙人的信号。   只是小姑娘到现在也没搞清楚这究竟是什么信号,当初要抓周子,或多或少也是感受到了什么。如今好不容易再次等到符号暴动,小姑娘第一时间便回应过来。   只是苦了唐未济。小姑娘与那个符号似乎是在沟通,但它们说了什么唐未济却完全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脊骨处的眼睛符号越来越烫,仿佛在下一秒钟便会从他的背部跳出来一般。   妖族可不管你这些事情,何况若是让那些妖族知晓,更要全力攻打过来了。   玄武营被蝶女宫的妖缠住,一个个浑浑噩噩,像是失去了控制的醉汉,根本不能形成战斗力。宣威军尚且还能坚持,却也是死伤惨重,不断失去自己的伙伴。上官被太叔拉扯到了他的小世界中,那金佛如今还伫立在半空。在唐未济身边只余下了仓祁和宫二等人。   妖族掩杀过来,毫不留情。太叔的命令清晰,除了唐未济之外都可以死,他们才不会去管这些人族的死活。   仓祁怒吼一声,悍然出手拦住他们。他一拳砸出,紫色的漩涡浮现在他的虎口,一拉一扯之下,冲上来的那些只有三元境的妖族都被吞噬其中,很快便化作碎骨血沫落下,唯有极少数三元境妖族逃得生天。   蝶女宫的妖族发现了这里的异状,歌声化作金色的绳索向着这里飘过来。然而她们苦心压制着玄武营,如今稍稍放宽限制,玄武营的人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机会,顿时上下翻腾起来。   蝶女宫的女妖无奈,只得收回绳索限制。那边却有洪钟一般的声音粗声道:“你们专心对付玄武营,这人交给我。”   说话的是盘夷,他不曾见过仓祁的厉害,却早已经清楚知道玄武营的古怪。尤剑与冀图甚至已经死去的十风都在玄武营手下吃了大亏,他平素是个石人,难动以心,这会儿却不由起了好胜心,在太叔之后冲了过来。   盘夷种族奇特,对那些咒邪之术有压胜效果。哪怕是再阴险毒辣的咒术遇到他这一大块特殊属性的大石头疙瘩也难从入手。   他仗着这一点欺身过来,一掌拍在那紫色漩涡之上,掌心伸入漩涡中,紧跟着捏紧手掌,又是一搅,漩涡顿时崩碎。   紫色的专污血脉的雾气却已经缠绕在了盘夷的手臂上,盘夷低头一看,闷声笑道:“这便是他们说的古怪?我看也不过如此么。”   他话语存着轻视,下手却是极谨慎。那些紫色雾气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盘夷二话不说斩断了那只手。   指缝里长着青草的石手在断裂之后便像是丧失了自己的生命,重重落在地上。那些紫色雾气很快将它包裹了起来,发出“嗤嗤”的声音。透过雾气看进去,那些青草发生了古怪的变异,狰狞可怖,紧跟着又飞速变成了飞灰。   盘夷却半点不带怕的。“这便是你的本事么?”他用带着回响的瓮声说着讥讽的话,脚下的泥土顺着身体往上爬,很快又在他的断手处形成了新的手臂,“我有号召厚土之力,你如何能胜我?”   他拧了拧拳头,似乎对新的拳头很是满意。石头大脸上嘴角向上挑起,滑稽却又充满压迫力。   仓祁深吸了一口气,用低低的声音与唐未济说道:“侯爷,我最多与他打个平手,再来妖我怕是拦不住。”   唐未济背后已经是钻心的痛,若是扒下他的衣服,能看见那眼睛模样的符号已经清晰出现在了唐未济的皮肤上,从里往外艰难突破着。   胸前的青铜镜震动得越发激烈,小姑娘都顾不上隐藏行踪,直接扑在了唐未济的怀中。他现在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给仓祁指示,只是勉强说道:“你,你多小心,多撑一点时间。”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胸口的小姑娘一声尖叫,“不行!”   这声音是从她嘴里叫出来的,能够被任何人听到。她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变得有些恍惚,叫声尖利刺耳,下意识的否定了之后却又显得手足无措。   “什么不行?”唐未济连忙问道,却迟迟不曾得到答复。   情势越发危急了!   那边仓祁已经与盘夷相互缠斗在了一起。仓祁每一次出手必然伴随着那些紫色的光芒,而盘夷则往往驭使天地大道,以大地道痕凝聚成大盾挡在身前。于是只听见轰隆作响,土石飞溅,声势惊人。实际上却不曾给盘夷造成太大的伤害。   这边宫二等人机灵,听到了唐未济方才说的话,猜出来他想要拖延时间,一个个早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去把唐未济的意思传了出去,用以稳固军心。   “兄弟们,撑住了,相信侯爷,必然有破局之法!”   “剑南道大军将至,妖族已是黔驴技穷,只要我们撑住,妖族灭不了我们,胜利便一定是我们的!”   “侯爷在想办法,他们奈何不了我们,守住百景城,咱们便是一世英雄!”   不得不说,他们久在沙场厮混,明白什么东西对军士来说是最重要的,这些话一说出去,人族血修的战斗力显然变得有章法了许多。   从太叔等妖族出现,原本充当黄雀打扫战场的宣威军变成了人家嘴边上的蝉,本就惶惶不安。再加上太叔一通威逼利诱,原本势如破竹的玄武营也成了人家的嘴边肉,他们心存死志之下去也慌得不行。   宫二等人的话仿佛往他们心头注入了强心剂,让原本惶惑,连章法都没有了的他们重新振奋起来。   只可惜这种情况决计不是妖族愿意看见的,更可惜的是面对他们的振奋,妖族只用一句话便可以戳破他们的信心,让他们最后的希望仿佛破了气的球一样炸开来。   还没能过多久,就听见有妖族大笑着叫嚷道:“还指着别人来救你们?尔等真是痴心妄想,岂不知剑南道大军骇于我军威势,早已退避三舍,你们所想的援军岂能如愿。”   又有妖族接着叫嚷道:“你们早已经是被放弃的棋子,若是聪明的快快投降,尚且能保你们一条小命。我们妖族并非要毁灭人间,只是求一个共存罢了,何必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信念搭上自己的命呢。”   若是宫二等人方才没说那些话,这些话的杀伤力也就一般。但在宫二等说完那些话之后妖族再说这些话,无疑便是向宣威军内部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轰”的一声便要把整个天地都掀飞。   “这是真的么?”   “我们没有援军了?”   “不是说龙渊卫正在赶往这里么?”   一瞬间炸开锅,哪怕是在激烈战斗的战场上,许多人族血修也在这个时候慌了神。这个消息给他们造成的压力更大,大到让他们头脑都嗡嗡作响。   他们议论纷纷,混乱不安。妖族乐见其成,更是发奋猛攻,宣威城的血修瞬间死伤过千。反观唐未济这边,已经有新的一批妖族朝着他靠拢过来。而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玄武营护他周全,在他周围的仅仅只有宫二等十位兄弟而已。   以他们的实力,万万不是这些妖族的对手的。   唐未济脸上不急,却连眉心都盛满了汗。他急促催问道:“什么不行?什么不行?你快些说啊!”   小姑娘的声音迟迟没有响起,妖族已经到了唐未济的面前,一声杀喊,他们已经向着唐未济冲了过来。   宫二横刀上前,寒光雪花一般瞬间暴绽。 第616章 表演   爪尖点在半空,尖端刺出层层叠叠的波纹,每一道波纹都是此方天地之道在此攻击之下的震荡。黑夜在波纹的映照下起了褶皱,像是某人的衣服轻轻晃荡。   宫二等人朝着这群妖族迎了上去,各施手段,彼此配合,动用自己杀伤力最大的血脉化形,却依旧不是敌手,节节败退。   入目所见,宣威军被妖族屠杀。玄武营陷入蝶女宫的控制难以自拔;上官被困在了金佛之中,仓祁又被盘夷缠住,远处的冀图和尤剑甚至还没有出手。所谓的援兵更是绝不可能再出现了,他们陷入死亡危机之中。   黑夜更黑,墨云罩头。一切起无形,终无影,只余下杀戮声声,血花片片。   唐未济的大氅炸开,一道无形波纹笼罩住那群妖族,原本势头正猛的他们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歪歪撞撞,很多妖族的攻势甚至落在了自己同伴的身上。   唐未济心湖受创,难以动用神魂之力;雪流剑损毁,剑意威力同样大减,但他擅长的并不止这些。初堪其形的因果道被他用出,用来对付这些妖族依旧杀伤力巨大。   他所学很杂,若不是悟性远超常人,每一样必然落入平庸。正因如此,哪怕动用因果道这些妖族也不是他的对手。   宫二等人局势缓解,顿时松了口气,各自趁着机会上前搏杀。他们的实力比起玄武营大有不如,也就比宣威军高出一些,此时不免手忙脚乱,挂了些伤。   唐未济救了他们,却也顾不上再去帮他们。他觉得自己的脊椎骨都要断开,只余下刺痛与灼热。他的贴身衣物在这时候都要化作灰烬一般,被焚烧殆尽。   已经到了绝境了,唐未济的话语声一声比一声急促。   “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   他意识到,小姑娘的这声叫嚷就是他破局的关键,他的催促声一声快过一声,同时还要时时刻刻专注着战局,忍着背部传来的剧痛。   在某一个时间,某一个临界点,唐未济突然觉得背后的剧痛在刹那间远去,与此同时,他胸口的青铜镜放出一片青光,将他笼罩在其中。   在那片青光中往外看,无论是妖军的动作还是血修的动作都变得缓慢,甚至连金佛肚子上被刺出的那一个个凸起浮现的速度都变慢。   唐未济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便听见小姑娘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放慢了这里的时间流速,你有足够的时间听我把话说完。”   唐未济意识到这里是指青光之中。青光中的时间放缓了,外界时间流速不变。在唐未济看来,他们的速度和之前自然放缓,但在外界看来,唐未济的动作却是加快了。   “我之前帮了你,你却没有把周子送到我的面前,按理来说我与你再不会有一次交易了,但现在情况特殊。”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措辞,“我愿意再帮你一次,但是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查清周子的秘密。”   “不用限定时间?”   “不用。”小姑娘的语气带着满心的不情愿,唐未济却已经开始猜测他身后那个被他从来不当回事的符号到底是什么了。   “你说。”唐未济不敢浪费时间。哪怕小姑娘给他放缓了时间的流速,外界的一切依旧显得无比凶险。   出乎唐未济意料之外,小姑娘在说话之前,反倒是先问了唐未济一个问题,让他措手不及。   “玄武营转为蛊军之后,你为什么没有找他们细细谈过?”   这话问得就有些意思了,而且很显然,这与小姑娘即将说的话有关系,唐未济小心思考着,最终却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他们还没有准备好。”   “什么意思。”   “蛊军的邪恶超乎他们的想象,无论是我还是他们,内心的复杂难以用语言倾诉。最简单的一点,他们现在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属于人族。如果一个人失去了归属感,那么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你是玄武营的统帅,为何要他们准备好。”   “如果是我主动去找他们说那些话,不仅不能解开他们的心结,反倒会让他们更加容易失去理智,他们会觉得我是在怜悯他们,是在可怜他们。何况,他们自己尚且还没有摸清蛊军的秘密。”   “蛊军的秘密哪里是那么容易摸清楚的。”小姑娘冷笑了一声,“他们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他们有瞧得起自己的资本。”唐未济打断了她的话。   小姑娘沉默了一会儿,“你说得没错。”她说道:“我原以为你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既然你自己都已经知道他们现在都算不上人族了,那么有关蛊军的一些秘密我便也可以与你说了。”   “秘密?”   “能让你赢下这场战斗的秘密。”   唐未济的呼吸顿时急促了一些。   “你是聪明人,必然能看出来,其实战局的胜负并不在上官或者仓祁身上。他们两个虽然强,但没有左右战局的手段。战局的胜负手在玄武营身上。   “妖族以实力低微不值一提的蝶女宫妖女便与你做到了兑子,你手上最强的玄武营失去战斗力。蝶女克制天下一切污浊,她们的天赋便是净化,但实际上,蛊军的本质并非邪恶。”   小姑娘平静道:“蛊军的本质在于进化。他们的实力不够,哪怕有我帮忙顺利成为蛊军,也不能够控制好这些力量。他们若是能真正掌控蛊军的力量,区区蝶女如何能限制得了他们。”   唐未济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小姑娘早就在那会儿偷偷帮了他,却不知道小姑娘为什么不说清楚。   小姑娘继续说道:“蛊军的成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很显然,你的手下。”她坐在青铜镜上,朝着痛苦的玄武营战士一挥手,“他们连入门都没能做到,只是一群废物罢了,根本不知道堪破蛊军的秘密,完全沉浸在了羞愧与自卑之中。”   “他们只是没能认识到这一点罢了。”   “我不是来与你争执的。”小姑娘从镜面上跳了下来,在青光中化作正常人大小,“我是来救你的。”她伸出手,扯住了唐未济的手掌,唐未济察觉到她的手指冰凉一片。   “当然。”小姑娘的眼睛珠子突然变成了红色,唐未济察觉到她的眼神变得诡异促狭起来,“你能不能活下去,还是得看你自己。”她加重了语气,“记住!是看你自己,不是看我。”   唐未济微笑,“我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   “就像是他在冥河教你的那样么。”小姑娘点了点唐未济衣服里面沉寂的青铜战甲。她说的是青铜树教给唐未济的菩提破。   “就像那样。”唐未济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模样,信心满满。   “听说你很聪明。”小姑娘突然抽手,背对着唐未济,用寻常的声音诵道:“我这里有一篇口诀,你仔细听着……”   她缓缓吟诵,每一个字都像是放着金光一样从她口中飘荡出来,神圣玄妙。   她口中所发出的言语迥异于大唐语言,听上去古老神秘,明明是很拗口,那些金色的文字也没有人能看懂,但这些东西落在唐未济的脑海中却自发让他明白这是在讲什么。   这是蛊军的进阶之道,是他们成长的秘诀,其中不仅藏着蛊军的奥秘,由此延伸甚至杂着天地间无数奥秘。按照这种进阶之道去走,蛊军甚至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类似妖族始祖的存在。   这里的妖族始祖可不是说如今的十八妖祖领头的那位妖族始祖,而是说那无数血脉的来源,那些被打入星空成为大星的尸体。   也就是说,发展到极限,这些玄武营披甲士甚至可以成为等同于那些大星的存在,在长河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风采。   这是窥天之道,迥异于唐未济曾经见过的任何一种大道。这是由纯粹的血脉出发而形成的一种大道,藏着至高的秘密,也难怪小姑娘一开始的时候根本不把这秘诀告诉唐未济。   更奇怪的是那印记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竟然让小姑娘放弃了一开始的想法,哪怕大叫着“不行”,表达出了她的愤怒,却还是把这秘诀给了唐未济,所提出的条件却是微不足道,仅仅只是要求唐未济探寻周子的秘密。对于这样的秘诀来说,别说探寻周子的秘密了,只要小姑娘愿意放出去,只怕都会有天仙境的存在出手猎杀周子,哪怕他现在是第十一妖祖。   唐未济将那些金色的文字全部消化吸收,睁开眼,发现小姑娘在看着他。   “记清楚了么?”小姑娘问他。   唐未济揉了揉自己的手掌,不好意思道:“还差一点,你再说一遍?”   小姑娘冷笑了一声,似乎是懒得搭理他,转身融入到青铜镜中,与此同时铜镜散出的那片青光也跟着消失,时间流速又变回了原状。   唐未济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胸口正中央的位置——那里对应着的后背部刻着一只眼睛模样的印记。   接下来,就轮到他表演了。   表演的名字叫——绝处逢生。   ……   征南侯如丧考妣,面色差得出奇,冷着脸一言不发。他站在一座村落的入口处,身后用以代步的马匹发出不安的鸣鼻声,踢踏着脚步。   村子里畏畏缩缩来了一个人,看他的服饰和风尘仆仆的模样应当是征南侯的伴当。   他紧张地捏着衣角走到征南侯的面前,没等他开口,征南侯便劈头盖脸问道:“还是没人?”   那伴当极狼狈、极害怕地点了点头。   征南侯发出了一声可怕的怒嚎,手中的马鞭朝着这人劈头盖脸抽了过去,嘴里大骂不止。   “废物,一群废物!要你们有什么用!”他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手里的鞭子甚至都抽断了他仍旧没有停下。   面前那个倒霉的随从不敢退让,更不敢还手阻挡,只能护着自己的头脸瑟瑟发抖。其余的那些人看了这一幕免不了兔死狐悲,却仍旧不敢出声,生怕发疯一样的征南侯会把这些怒气撒到他们的身上。   “找!一定要找到人!”征南侯终于把心头的害怕全都发泄完了,他扔下手里的马鞭,大声叫道:“剑南道怎么会突然变成鬼蜮,人呢?人都他妈去什么地方了!”   他们离开了宣威城之后,这已经是他们途中遇到的第三座村落了,包括他们最开始前往的小城,空无一人。   整个剑南道似乎在一瞬间只剩下了他们这些活人。这种极可怕的根本没有办法解释的现象让本就处在惶惶不安状态的征南侯害怕到了极点,根本就来不及用理性去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便彻底暴走。   故事还需要逻辑呢,现实才是真正的连一丁点逻辑都不需要,荒诞滑稽,让人难以想象。   “要不,我们往回走试试看?”有人试探性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话音刚落便得到了征南侯劈头盖脸的涉及祖先的问候。   “找死么?”他扯着那人的衣领,狠狠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他愤怒地朝着周围看过去,看见的是一双双躲避着他的眼睛,还有那些低垂着的面孔。   “一群废物!”征南侯大声呵斥道:“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群废物,我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我堂堂侯爷……”   他话音未落,突然听见有人高叫着,朝着这里跑过来。   离得远了根本听不见他在叫些什么东西,只依稀听见什么“息”之类的话。   征南侯眯着眼睛朝那边看过去,才发现是派出去的探哨。   “什么情况。”他待那人跑到近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领,“你怎么回来了!”   “有消息了。”那人吊在他的手上,翻着白眼,上气不接下气,拍打着征南侯的手掌,“有消息了……”   征南侯松开手。他趴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有消息了。”那人喃喃道:“朝廷下令,剑南道坚壁清野,人都撤光了。”   “怎么可能!”征南侯嘴角抽搐了两下,硬邦邦道:“前线才败,人怎么可能走这么快!”   没人回复他。征南侯突然跳上了马,用无比惊恐的声音叫嚷道:“走,快走!快走!他们放弃了这里,快走!”   空旷的荒野,只余下那马蹄踏起的黄土烟尘。 第617章 五祖虚影   “降!”   妖族列阵前行,巨大的脚掌踏碎了青石,在地面上留下一枚枚清晰的足印。   “降!”   足印周围燃烧着一圈暗黑色的火焰,火焰跳动着,伴随着地面的颤动起舞。   “降!”   无数嘴巴张开,那些尖利的牙齿背后藏着似乎深不见底的喉咙,每一个喉咙处的声带都在剧烈震颤。音波汇聚在一起,发出炸雷一样的响声。   宫二等人面无血色,一步一步缓缓后退。   天上是妖族,地上是妖族,黑压压的。妖族组成了乌云,组成了宽阔的大海,而乌云与大海又连接在了一起,向着他们压过来。   “降!”   或是尖利或是粗豪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拥有直刺人心的力量。哪怕是宫二这样久经战阵的人,在这样浩大的声势面前也免不了手足发软。   这里的妖族每一个拿出来都有三元境,若是单打独斗,每一个都能打得他们节节败退。而当他们凝聚成一股绳的时候,这股力量又该是多么可怕。   至少从声势来讲已经完全碾压人族,宣威军的七万人在他们的面前就像是七万只待宰的鸡仔,只知道惊慌失措地把脑袋夹在翅膀下面四下逃窜。   他们的怒吼声是对着唐未济而来,他们的呵斥声是要唐未济降服在他们所侍奉的五祖之下。他们以利诱之,以力降之,以势迫之,三管齐下就是要唐未济活着出现在五祖面前,为此甚至可以置十风之死于不顾。   那么唐未济呢,唐未济在做什么?   相比宫二等人的面如土色,相比宣威军的溃不成军,唐未济显得镇定多了。他正对着玄武营所在的方向,口中念念有词,有一层淡金色的微不可查的光芒从他身上散出,在此刻不怎么显眼,却也成功将唐未济渲染出不凡。   “降!”   怒吼声不仅仅“似乎”是浪涛了,妖族的气息连接在了一起,真正化作了黑色的浪潮,朝着唐未济碾压过来。   那些淡灰色的气息融合凝聚在一起,好似天上的黑云压了下来。这些是每一个妖族血脉偾张之下自心湖逼出的气,类似当初神机阁的人出现在天都东来居的时候以杀气在天空中凝成的黑虎。   只是相比较当时的黑虎,眼前的气庞大得多,也尖利可怕得多。   “降!”   这些气息似乎都在呐喊,随着这个字的音调而震动,逼迫唐未济向着高贵的五祖下跪,要以此击碎他的心防,以此击溃他的心智。   这些气息翻腾着,旋转着,化作巨大的黑色漏斗,像是大海中的漩涡,漩涡的正中心便是唐未济。   “降!”   声音在震颤,呐喊在继续,漩涡轰隆作响,最后化作了一直巨大的黑色的面容狰狞的恶鬼头。它在漩涡的正中心朝着唐未济发出嘶吼,嘴巴一直裂开到耳朵根。仔细去听那嘶吼声,依旧只有一个字——降!   声浪扑打在唐未济的身上,吹拂起他的衣袖,卷起他的头发,让他连眼睛都睁不开。要他跪下,要他投降,要他蜷曲着奉上自己的尊严和理智才能活命。   这是何等可怕的景象啊!哪怕是宁远军攻打百景城,哪怕是望舒军攻打宣威城,哪怕是三位妖祖带着自己手下的妖冲上浮池之渊,那种天裂的场景都比不上眼前场景来得更有震撼力。   天空中像是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眼睛,而那眼睛正中心瞳孔的位置便是那一只比太阳还要巨大的恶鬼头颅。他空洞的冒着黑烟的眼眶直直盯着唐未济,给他巨大的压力。   无论是谁,在这种情况下势必要承受巨大的压力。换做常人,哪怕是三仙境在这样的情况下都免不了心虚那么一瞬间。毕竟这里可是有十五万妖军,这些妖军实力最低也有化气境,他们的力量加起来可是远远超过十五万这个数字。   负责镇守浮池之渊的四神兽营,每营不过才多少人,但他们可凭战法在无三仙境率领之下战胜三仙境大妖。这里的十五万妖军再怎么不济,哪怕战阵再怎么弱,堆也能把三仙境堆死。   唐未济不是三仙境,所以他更免不了脸色发白了。他浑身都在颤抖着,每一次妖族叫嚷的声音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作用于耳膜处的轰炸,更是引起灵魂上的震颤。这种为万妖注意的场景给他极大的压力,这种压力让他的心境稍有不慎便会全盘崩塌。   撑住!   他呼吸急促,瞳孔时而收缩,时而彻底放大。   撑住!   他的脑袋像是要爆炸,乌糟糟的,随着声音在耳边的炸裂,他甚至看见了无数光怪陆离的幻象。   撑住!   唐未济告诉自己。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生死,更是为了眼前这一千两百玄武营和余下的几万宣威军。   这是他的责任,是他同意了赵小刀的计划,带着玄武营和宣威军一路赶到了百景城。   他完全可以在抵达阳关之后放弃救百景城,甚至可以放弃救援宣威城。他可以带着人一走了之,这样的话不管是义渠军还是方寸山还是玄武营都能活下来。不仅能活下来,还能活得好好的。   剑南道防线崩溃又如何,剑南道生灵涂炭又如何?这些终究不是他的分内之事。这些事情是朝中的大人需要操心的,是高高在上的圣皇需要负责的。这些事情与他这位有名无实的少游侯没有半点关系。   他却偏偏要抗下这份责任。那么当他抗下这份责任的同时,自己便也走不脱了。   他要救百景城,要救剑南道,要把水搅浑,要把藏在自己内心的济世救民的渴望化作现实,那么就必然要承担风险。   他早该想到妖族在他们从红枫坡离开之后不会没有丝毫动静,他早该想到十风的死对妖族来说同样是直达天听的大事。他更应该想到杀死十风的自己和带给妖族极大麻烦的玄武营必然会成为妖族的心头大患。   可惜他被胜利遮蔽了双眼,那么当这一切变成现实摆在了他面前的时候,他就必须要有承担起一切的勇气和责任。   扛下来!为今之计,只有全部扛下来!   唐未济咬着牙,眼珠子里面不知不觉已经爬满了血丝。那些眼球中细微的毛细血管在巨大的压力下直接爆开,让他的视线周围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红色。   撑住!   他感受到自己体力的流逝,感受到自己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心湖在这样的压力之下泛起惊涛骇浪。他整个人的骨架都僵硬了,与僵硬的骨架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他不断颤抖的肌肉。   他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每一根筋都在抽搐,扯得他整个人都像是橡皮筋崩成的坏掉了的娃娃,每一个地方都极不协调。   但是,哪怕再怎么样,也得撑住!   唐未济咬着牙告诉自己,双手死死地拧在一起。   “降!”   他头顶的巨大的恶鬼头再一次发出怒吼,那些黑烟凝聚而成的尖刺以极快的速度剧烈颤抖着,像是突然炸开的黑色的太阳,可怕的风暴在此地降临。   飞沙走石,宛如末日。唐未济身周的金色光芒却在此时更加清晰了。   密密麻麻的汗珠在他的脑门上浮现,他口中的声音越发大了,那秘法被他以宏大意志推动,像是一块石磨一样缓缓转动。   金色的光沿着唐未济的周围转动,它们将那些黑暗阻挡在外面。   唐未济仍旧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的脊背变得弯曲,他佝偻着身体,喘着粗气,仍旧念念有词。   “他到底在做什么。”尤剑温养那柄雪白的剑,与冀图保持着联系,对唐未济的表现表示不解,“难不成他想破了蝶女宫的封印?”   “正是如此。”冀图言简意赅。   黑色的天幕拉扯,若非现在仍未天明,这一幕会让人感受到极其巨大的压力。   尤剑轻轻弹了一下剑脊,听那声音,“不然的话去拦住他?”   “蝶女宫的封印哪里有那么容易就破了。”冀图冷笑了一声,“玄武营有些古怪,五祖要探究他们的秘密,人留下越多越好,这些都是太叔负责,我们不便插手。”   冀图都这么说了,尤剑想想,便也作罢,只是密切关注着唐未济,准备一有不妥随时出手。他没有忘记,十风就是死在唐未济的手下,他在心中把唐未济当做自己的劲敌,不敢怠慢。   冀图那边倒是沉寂得很,似乎对战场上的事情很是放心。   声音变得越来越大了,不仅越来越大,甚至开始有了神圣的意味,开始夹杂了一丝至高无上的威严。一直到某一刻,那巨大的恶鬼头颅突然间收缩变小,化作了一道身着血衣立在半空的人形。   在那人形刚出现的时候,尤剑与冀图这两位三仙境便不由屏住了呼吸,紧跟着,他们各自现出本体,朝着那道人形鞠了一躬,然后退下。   不用多说,唐未济已经猜到了这是谁。除了五祖,还有谁仅仅只是出现一道虚影便让两位三仙境大妖恭敬行礼。   当然,能够出现在这里的自然不可能是五祖本体,倒像是他接着麾下十五万妖军在这里投射下的意志显化。   “他”把视线投向了唐未济,明明隔着千米万米,唐未济却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比方才更大十倍的压力。   “还不投降?”   他只是淡漠问话,然而每一个字从他嘴里蹦出都会惹得天空中雷霆四窜,云层翻腾。这些声音并非从那道人影所发出,更不是下面的这些妖族所发出,而是各种复杂的大道交错在一起,互相碰撞之下发出的各种细小的波纹汇聚成的类似“言语”的言语。正因如此,才会惹得天地震动,所谓言出法随只怕也就如此了。   仅仅只是四个字,却像是四座大山当头砸落下来。唐未济根本承受不住,“噗嗤”一声便吐出一口鲜血出来。   他曾经见过的最强的妖族也就是不夜城的黑凤本体七祖茶瞳了,但那会儿有天仙境的瀛龟,还有紧跟着移洛的伏弧和从先两位三仙境大妖。茶瞳的主要注意力根本没放在他的身上。如今见识到了比茶瞳排名更靠前的五祖,才知道十八妖祖为何比寻常天仙更强。   仅仅只是四个字便差点搅碎了唐未济的心神,他连伸手擦拭鲜血都不敢,颤颤巍巍竖起了手臂,指着玄武营所在的方向,那秘法已经被他运行到了极致。   小姑娘与唐未济说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唐未济这秘法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唐未济自己运行的时候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这秘法的难度不大,比起当初的菩提破来根本算不得什么,但能够起到的作用却是远远超乎寻常人想象的——它就像是一把钥匙,能够帮助玄武营打开进化的这条道路。   现在的玄武营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当他们掌握了这把钥匙,才算是初步掌握了这力量的本质。就像是血脉觉醒要经受星光灌体一样,到那个时候他们也会有力量的迸发,而这也是他们冲出重围的希望与关键所在。   小姑娘也许早已经预料到了眼前的场景,她所说的看唐未济的表现,更多的还是想要看唐未济能走到哪一步。   当五祖的虚影出现的时候,青铜镜里微微发出一声叹息,似乎是已经猜到了结局。   不出她所料,天空中的五祖虚影“嗯”了一声,眼神更加淡漠了,唐未济再吐出一口鲜血,举起的手又缓缓垂落下来。他的手掌剧烈颤抖着,似乎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小姑娘站起身来,要朝着外面走,走到镜子面前的时候却又突然停住。她转身往回走,嘴里骂骂咧咧的,咬牙切齿,像是拗气的孩子一般。   唐未济身后的印记一阵阵发热,小姑娘却是视若无睹。   唐未济举着的手终于不堪巨力垂了下来,他口鼻中流淌鲜血,弯着腰,无比狼狈地站在那边。   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风平浪静。   鲜血顺着唐未济的下巴流淌,滴落到地面上。   天空中的那道血色身影轻声道:“结束了。”   唐未济呆呆看着那些滴落在地面上的鲜血,一滴,两滴……滴答滴答……   结束了么? 第618章 被吞了   “滴答,滴答。”是雨丝顺着屋檐落下的声音。   “滴答,滴答。”是鲜血滴落在血泊的声音。   “滴答,滴答。”时间在走,片刻不停。   浊气自肺腑生出,经喉咙掠过,于口中吐出。唐未济忍不住搓了搓手指——手指冰凉——结束了么?   永无止境的黑暗将这个世界埋藏,这黑暗最终汇聚在了那道血色身影之上,由他而散,铺天盖地,无穷无尽,无法驱散。   结束了么?   唐未济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缓慢,如力道不济的老黄牛,努力拖着犁耙,朝着天空“哞哞”叫着。   他再次捏了捏自己的手指。麻木,冰凉,好像是一具尸体。   真的结束了么?   他问自己,忍不住伸出手在鼻端擦了一下。一手的鲜血,血腥味随着他的这个动作顿时变得浓郁了起来。   脚下的小小血泊微微晃动了一下,原来是五祖再次说话。   “还不放手。”   唐未济用力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去。   蝶女已经彻底控制住了玄武营,乳白色的光芒笼罩在玄武营的上空,他们发出一阵阵的呻吟声,紫黑色的物质笼罩在大地上,在他们周围弥漫开,沉沉的,被光芒压制在地面上。   他扭头往后看去。宣威军已经是溃不成军,文鸣栾大声嘶吼着,亲自督阵,兵卒不退,却依旧不是妖族的对手。   远处的金佛色彩斑斓,肚子上浮出的刀痕却在不断减少,金佛的嘴角更加慈悲。   与盘夷缠斗的仓祁已经被掩藏在了茫茫石林之中,地面上还不断有新的石柱出现,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真的结束了么?   唐未济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人终究是人,不是神。玄武营再怎么强,他唐未济再怎么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又能做到何种地步呢。   只是……哪怕真的结束了,就要放弃么?   被白光压制的玄武营仍然有人要挣扎着站起,被白光冲刷重新压制之后必然面如金纸,口吐鲜血。然而他们仍旧那么顽强,哪怕那玄武法相已经崩塌。   让人心碎的嘶喊声在他的耳边响起,惨叫声、咒骂声不绝于耳。身后的宣威军明知必死,却一直不曾后退逃跑。   金佛肚子上的刀痕出现得越来越慢,但它仍旧在不停出现着,上官的长刀像是海潮,永远都不会停止。   石林在不断出现,但是在石林的正中央位置,能够清晰看见那些石柱被不断摧毁。烟尘如龙,两位三仙在其中硬碰硬,谁也不曾退却半分。   结束了么?   唐未济最终低下头,看向了仍旧滴落的那滴鲜血。   “滴答,滴答……”   血滴似乎是在回应他的呼唤,回答他的困惑。   血还没流干净,人还剩一口气,心脏还在跳动,呼吸尚未停止,怎么就能算是结束了呢?   想不通,想不通。这样怎么能算结束了呢?   他伸出手,捂在了自己的胸口。   “砰……砰……”   他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同时也感受到了心脏跳动的力量。纵然如垂死的老牛,它却跳动得越发用力。   这样怎么能算结束了呢?   想不通,想不通……   哪里能算是结束了呢?   唐未济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抬起头来,重新朝着玄武营的方向举起右手。他喃喃自语,“还没结束呢啊。”   那裹挟着黑云遮蔽了整片天空的血影突然皱起了眉头;青铜镜中似乎是和那印记置气的小姑娘惊讶抬起了头;冀图与尤剑同时发现了唐未济这边的变化,轻“咦”出声……   极远处响起了鸡叫,笼罩天空的墨色像是被撕开的帷幕,缓缓飘荡开来。金色的霞光洒落人间,自天边缓缓铺了过来。   五祖虚影先是抬头看向那道霞光,紧跟着又低下头去看唐未济。   霞光刺破了黑暗,恰好照在了唐未济滴落的一滴血液之上。血液晶莹剔透,像是一颗浑圆的红宝石,哪怕是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也难掩它的瑰丽。   像是小鸡破壳而出的声音、“咔嚓嚓”的细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唐未济抬起头,霞光便照进了他的眼睛。他一双黑色的眸子不知何时变成了七彩云霞。   你相信大器晚成么?不管你相不相信,这是有的。你相信天才么?同样,也是有的。   唐未济的体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让天空中的那道血影都微微变了脸色,目光变得锐利了起来。这种变化很难让人察觉到,但却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这种变化就像是如洗碧空上的一只飞鸟,像大雪地里的一株腊梅。哪怕再怎么微小,终究还是会变得很显眼。   唐未济眼中的七彩霞光不断旋转着,越来越快,它们融合在一起,凝聚成了同一种色泽——银色。   亮银色出现的那一瞬间,唐未济的身上发出“咔咔”的爆裂响声,像是熟透了的豆荚张开了口子,他的皮肤一小片一小片飚出血花,破开口子。   他的皮肤、肌肉、骨骼甚至内脏都在重新生长,连血液都变成了纯粹的银白色。   天空中的血色人影不解唐未济身上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出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他耐着性子看了下去,要看唐未济搞的什么鬼。   青铜镜中的小姑娘却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她不像五祖对唐未济毫无所知,她察觉到唐未济身上的变化起于何方。   唐未济之前修行过宝体烹妖诀,好巧不巧的是宝体烹妖诀的特点也是吸收各种血脉之力。如果说玄武营的蛊军是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血脉之力唤醒,唐未济的宝体烹妖诀就是另辟蹊径,将那些血脉之力化作纯粹的肉体之力用以强化他的身体。   唐未济吞噬的各种血脉都是天阶血脉,宝体烹妖诀纵然神妙,却终究只是一个人族学着妖族锻造肉身而创造的秘法,多少还是有些缺陷。   那些缺陷在寻常时候是体会不到的,甚至不会给唐未济带来太大的麻烦,但在这种时候却成为了唐未济破局的关键。   小姑娘传授给唐未济的秘法名为《化蝶》,专门用以针对蛊军这种血脉混杂的情况。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化蝶》对唐未济竟然也起到了作用。   这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事情,且不说当初发明《化蝶》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唐未济的宝体烹妖诀,就说那些天阶血脉原本都被唐未济吸收打碎了,如今却又重新因《化蝶》而融化浮现,这将会带来怎么样的后果谁也不知道,就连把秘法给唐未济的小姑娘都不知道。   唐未济的皮肤暴绽开来,与此同时他的气息在不断往上攀升,仿佛永无止境。他原本止步于盈元境的气息在银光的冲击之下竟然直接突破到了逸元境,并且远远没有停下的意思。   一层层的银光从唐未济身上的伤口逸散出来,它们不断扩散,变得稀薄,看上去就像是唐未济包裹在一双巨大的、薄薄的银色翅膀中。   那些光芒扩散开来,围绕着唐未济旋转,化作一团银色的球体,唐未济的气息在这片银光之中变得越发恐怖起来。   五祖虚影投下的压力被这片银色光团抵消掉,很快,银色的光团冲天而起,笔直冲散了云层,直达天际,化作一团银白色的光柱。   这里的异象惊呆了所有人,甚至连身为三仙境的尤剑抚摸剑刃的手指都微微有些颤抖,他失神道:“这是什么力量?”   这股力量的纯粹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它似乎是一切力量的本质,是大道的来源,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抹血色身影终于有了动静,他一个闪身便来到了那光柱之上,伸出手去,一把捏住了那根巨大的银色光柱。   相比较光柱而言,他的手掌何其渺小,可光柱却偏偏被他扼住。唐未济抬起头,已经近乎丧失理智。他冷冷看着那个对于他来说仅仅只是一个芝麻粒大小的身影,爆发出一阵狂躁的怒吼。   血色身影猝不及防,为五祖虚影的他竟然被光柱弹飞了出去。   战场上顿时鸦雀无声。所有注意到这一点的妖族、人族,在同一时刻停了手。他们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不敢讨论方才自己眼中看见的事物。他们甚至要从生死对手的眼中找寻那抹惊愕来评定自己方才见到的是不是幻象。   这显然不是幻象。   于是他们更加错愕了,错愕的同时还有些手足无措。   唐未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本以为他已经够怪物了,可为什么面对十五万妖军气势凝成的夹杂了五祖意志的虚影他还能做到这么怪物?   上一次有妖能做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是多久以前了?太久了,久到根本记不清了啊!   是这个世界进步太快了么,还是他们莫名拖了时代的后腿?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生猛了么?还是说生猛的从来就只有唐未济一个?   他们惊恐,他们彷徨,他们不知所措。唯有被蝶女宫压住的那地方传来玄武营死狗一般有上气没下气的嚎叫声。   “小侯爷,威武!”   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死鱼一样从地上蹦起来,紧跟着就被蝶女宫的乳白光芒压了回去,残留下一连串的哈哈大笑声。   唐未济看向那边,残留的意识提醒了他要怎么去做。他挥动手臂,银色的光柱开始倾斜。   五祖的虚影再次冲了过来,头发根根倒竖,就像是一抹鲜红的旗帜顶在他的脑门上。他勃然大怒,以手掌为刀刃朝着银色光柱狠狠劈斩过去。   只听“叮当”一声,他再次被弹飞了出去。光柱在唐未济的控制下艰难而缓慢地挪到了玄武营的上空。   “不!”尤剑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身为三仙境,他的意识力终究是远超寻常妖族的。但一切已经来不及,光柱散开,坠入地面,化作一条条银蛇一样在地面游动,钻入玄武营披甲士的体内。   “不!”他爆发出更加痛苦的呼喊声,紧跟着一剑朝着玄武营斩了过去。   一条雷龙横亘大地,劈开天空,拖曳着长长的雷芒朝着玄武营所有人吞噬过去。   此时他们才刚刚被银色光芒涌入体内,还没有战斗余力。眼看着雷龙无可匹敌就要把他们吞噬入腹。唐未济抬起手,指向那条雷龙。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字,每一个挤出,他的嘴角便溢出一点银色血液,但他强忍着眩晕与剧痛,终究还是说完了这个词。   “静默!”   天地间仿佛在瞬间落了一阵大雪,原本剑拔弩张的雷龙瞬间消失不见,在唐未济说出的这两个字之下被粉碎。   “这是什么力量!”尤剑惊骇莫名,只觉得头皮发麻,大有现在亲自提剑过去把唐未济斩在剑下的冲动。   “这是……领域?”冀图同样疑惑不明,“小天地的雏形?”   “他是变态,我知道他变态。”尤剑抓狂,胡乱劈着自己的剑,“可哪有刚刚踏入逸元境便领悟领域的存在。况且,况且,况且……”   他说了好几遍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冀图却明白他想说什么——况且这领域还这么轻松地破了尤剑的剑道。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让唐未济发展壮大哪里还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两妖几乎同时下定了决心,然而还没等他们出声,便听见头顶一阵愤怒的嘶吼声。   他们抬头看去,看见五祖虚影化作一道血红闪电朝着唐未济当头劈了过去。   “五祖威能,举世罕见!”尤剑放松下来,发自内心赞道。   “哪怕是一道虚影,也不是你我所能匹敌的。”冀图同意他的话,并且表示要紧跟着五祖的步伐。   两妖欣赏着五祖矫健的身影,为自己选择了这么一位大腿而感到庆幸。   然而他们才刚刚提起脚步,便听见一声震天吼,伴随着水凝成冰的细密声音,那道血色身影的前方陡然出现了一只巨大无比的宛如水晶一般的……玄武头颅。   他张开嘴,一口把那道血色虚影吞了下去。   就这么吞了……下去,连一丁点的波澜都没有浮起,就好似那根本不是藏着五祖意志的虚影,就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切仅仅只是他们眼花一样。   “这这这……”尤剑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彼此之间的巨大实力差距让尤剑觉得这一切都是在做梦。   冀图浑身的裹尸布在这个时候都吓得膨大了几圈,像是炸了毛的猫。他用尖利不似妖声语气大叫道:“快跑啊!愣着干什么呢!”   尤剑拖着自己的剑,一剑劈碎了金佛,扯住里面掉出来的一脸懵的太叔,扭头撒腿就跑。 第619章 剑南道大捷   妖族溃散!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从第一小股妖军跟着尤剑扭头就跑的时候,宁远就知道他们败了。   有了第一股便有第二股,没过多久整个战场上便都是后撤保命的妖军。   他们就像是雪崩时候冲下来的雪浪,只会越来越多,就连宁远都被裹挟在其中。对于溃兵,他哪怕当场晋阶三仙境都没有办法。但直到现在,他依旧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看见方才那一幕。   五祖虚影竟然被玄武法相给吞了!   这种事情便好似百景城城头的那杆大纛断了一样足以改变战局,更可怕的大纛下面的场景很少有人看见,五祖被吞的场景却是所有妖族都看在眼里的。   尤剑与冀图被吓破了胆子,觉得自己根本拦不住唐未济,扭头便跑,更是给妖族造成了极大的混乱。这两位三仙虽然归于太叔手下负责剑南道的战事,但让他们带兵打仗是半点不行,压根就没想过自己的举动会给妖军造成多么大的损伤。   他们若是不被吓破胆,纠结妖军与玄武营一战,损伤必然惨重,但赢的可能性却是无比巨大。如今扭头跑了,还顺带把太叔也带走了,余下的妖军如何还敢留在这里。一时间是兵不对兵将不对将,大家是闷了头急匆匆胡乱奔走,乌泱泱的根本是群龙无首。   拦不住了,拦不住了!大好局势付之东流,宁远直欲吐血。   如此看来,五祖虚影倒还不如不出现。至少五祖虚影不出现,尤剑和冀图还不会如惊弓之鸟一般草木皆兵,一切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大势已去!不仅仅是这场战斗输了,妖军血藤不足,他们必须后撤,否则的话就要担心人族血修包抄他们围点打援了。   玄武营吞下五祖虚影的那一下得益于唐未济凝成的银色光柱。光柱的力量逸散之后玄武营的战斗力飞速上升到巅峰,而后迅速下滑。如此看来五祖虚影的运气着实不太好。   那些银色的光等同于唐未济扔给他们的钥匙,如今玄武营打开了通往大道的门,等待着他们的是无限的可能,但战斗力却并没有飙升多少,只是让他们挣脱了蝶女宫的禁锢。   原本以玄武营的战斗力从如此之多的妖军中杀出去只怕要损兵折将,如今倒好,妖族一军溃散,四处溃散,所谓溃不成军正是如此,这倒是正和唐未济的心意。   只是放着这些妖族回去重整旗鼓却是愚蠢,唐未济领着玄武营一路冲杀,只求多杀一些妖族,直杀得尸横遍野,无妖敢挡。   宁远被盘夷带着,一路逃窜。这位拿下了剑南道大好局势的妖族大将气得痛哭流涕,只恨大好局势竟然毁于自家三仙之手。   那边的太叔原本与上官缠斗,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眼前景象一开始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任凭尤剑带着自己跑。知道一切情况之后对尤剑是大发雷霆,然而大势已去,军心溃散的情况下,哪怕是太叔又如何凭借一己之力让十五万妖军重结一心。   唐未济领着人冲杀了一阵,直到那些妖族从这里彻底消失,只留下无数尸体的时候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林木被焚毁,山石被撞碎,到处都是战斗留下的巨大裂缝和熊熊火焰。妖族奇形怪状的巨大尸体横在地上,鲜血在尸体的下方流淌,汇聚在一起,竟然成了一条血红色的小河。   剑南道战事溃烂,让天都都放弃了增援,圣皇都选择了对整条战线放弃,人都已经车走了,谁又能想到,最后竟然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结束。   百景城被打烂了,宣威城更是连城池都被妖族夺了去,只留下了在场不过万人还活着,但他们终究是打赢了这一场!   打赢了这一场,便等同于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因为妖族的血藤不够,之前望舒军与宁远军死攻城池的时候便将这一点暴露无遗。   打赢了这一场,便意味着他们守住了剑南道。   如今妖军溃败,军心不定,短时间内是不要再想着犯边了。太叔等大妖退走,是怕那头玄武法相把他们也吞了。妖军不回头,只凭着他们四头大妖回头也奈何不了唐未济,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哪怕身为三仙境,在这种足以威胁到三仙境危机的战场中也显得如此地乏力。   他们赢了!   只凭着几万败军,加上唐未济领着的一千多玄武营和两位三仙境,竟然赢了!   是的,这是无法复制的奇迹,但他们赢了!   赢得正大光明!赢得直让人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战场安静了下来。数万茫然的眼神四处扫视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片被战火焚烧殆尽的战场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我们胜了!”   “我们胜了!”   “狗日的老天爷开眼了啊!”   “我们胜了!”   “小侯爷万岁!”   他们疯狂大叫,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不断捶打着地面;他们双手高举,拥抱天空;他们各自拥抱,说着连自己都听不清的话,他们像是未开化的野人欢欣鼓舞。   赢了!   剑南道守到现在,终于守下来了!   赢了!妖族最后一波攻势被他们抵挡,军心溃散,有唐未济在,他们终于可以放宽心了。   赢了!赢了!   整片战场爆发出浪潮一般的欢呼声,经久不散。   他们簇拥在彼此的身边,看着站在最前方的那道身影,眼中满是复杂神情。   整个剑南道陈兵近百万都没能解决的事情,最后居然是以如此戏剧化的方式被唐未济解决了。   竟然……赢了?   铁民呆呆地看着城外,看着城外传来的欢呼。从妖族伏兵出现的时候他便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赢,但现在竟然赢了!   城头上有人风一样冲了过去,大声叫嚷着,“妖崽子,有小侯爷在,你们赢不了我们,赢不了!”   他远远跑开,不断叫嚷着,放肆大笑,如痴如狂。   小侯爷,小侯爷!了不得,了不得啊!   铁民瘪着嘴用力地点着头左右看着,看见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兵卒嚎啕大哭,看着他们朝着城外歇斯底里地怒吼。   他转过头,握住狐柳儿的手,使劲摇晃着,指着城外。   “那就是小侯爷!那才是小侯爷啊!”   狐柳儿呆呆地看着城外,半晌深吸了一口气,崇敬万分。   “真他吗!牛逼!”   铁民一个巴掌扇在他后脑勺,“提到小侯爷不准带脏话!”   狐柳儿呆了呆,“真xx牛逼!” 第620章 破网者   左鹏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光幕。这是百景城外的妖族后撤时候的画面,被望舒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盯着画面正中心的那个人影,嘴里面发干。   错不了的,就是这个人族,就是他。他的心中瞬间燃起无穷的斗志,但紧跟着全都熄灭。他眼中的光黯淡下来。   连五祖虚影都不能对付得了唐未济,就凭他?他算得了什么?十五万妖军在唐未济的面前都是溃不成军,他统领的一万妖军又算得了什么?   他想到了那一夜自己在黑夜中看见的眼睛,忍不住一阵颤栗。他知道自己败了,一败涂地。   为什么会有唐未济这种人?为什么天下会有唐未济这种人?他不甘心,不甘心失败!同样不甘心被人以这么大的兵力差距打败。这是羞辱,必要奉还!   “左将军,该走了。”   左鹏捏紧了拳头,他听见身后有妖在叫他,似乎是把他暴怒的情绪安抚。他轻声叹了口气,松了手掌,最后凝望了一眼脚下的宣威城,头也不回地融入到大军之中离开。   宁远军在百景城的失败同样影响到了他们。他们原本的战略是宁远攻下百景城,太叔肃清洛子山脉残留的人族,然后从洛子山脉开辟一条道路,直通浮池之渊,以百景城与宣威城为桥头堡,缓缓蚕食掉剑南道。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已成空谈……人族有唐未济,实乃大幸啊!   ……   浮池之渊如今已经彻底成为了妖族的大本营。   那黑色的深渊已经成为了通道,而曾经遍布整个浮池之渊的百里阵纹已经被妖族打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手指粗细的血红色藤蔓。   血藤以天地碎片为养分,缓缓生长,改造大道,让这里成为类似妖界的地方。   曾经的浮池之渊百城零落不堪,在那场震惊世间的大战之中,这里陨落的城池达到了五十多,只余下小半残破的城池还悬在空中。空中曾经雕琢出来的抵达每一处城池的悬空石阶已经粉碎,代表了深渊的黑色缓缓上升。   在临渊城某个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房间外的妖族吓得头都不敢抬。屋子里跟着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像是林中猛虎猎食前的那一瞬间。   喘息声很快停息,屋门被打开,一道血色人影出现在这里,冷冷问道:“周子在什么地方?”   那些妖族大气都不敢喘,低声嗫嚅道:“周子大人回来之后一直在百花园没出来过。”   血色人影冷哼了一声,挥袖朝着那边行去,行到一半突然道:“收缩洛子山脉的防线,多准备一些血藤,注意流沙府和南漠沙海人族的动静。”   “是!”手下的妖族连忙答应下来,根本就不敢去理解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一直到五祖走远了他们才开始彼此对视。   “这是什么意思?”有妖族低声问道。   “不管什么意思,只管照着做就是了。”方才搭话的那妖族面色一冷,看上去是他们的头,“五祖的意思你还敢妄议?”   那妖族与他似乎很熟悉,闻言仍旧小声嘀咕道:“我只是觉着,前线是不是出事了?”   他们都不是蠢妖,一点就通。此言一出,整个院子都变得鸦雀无声。   ……   “赢了?”   沉香的青烟从铜炉雕琢精妙的孔隙中袅袅上升,把圣皇周遭的那些星光遮挡住,跳动两下旋即露了怯,又留出一条小小的缝隙放星光透过来。   星光照在大殿的一角,老太师苍老的面容从这里浮现。仅仅只是很短时间没有见到,他看上去已经像是一株老藤,摇摇欲坠。   “怎么赢的?”   “听说是玄武营的那些人联手破了五祖的虚影。”   “那群配军竟然成长到了今天这地步?”圣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讶。   “唐未济带得好。”   “竟然从红枫坡逃出来了。”   “听说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了。”   “也不容易啊。”圣皇沉默了片刻,“都是朕的子民,他们若是有心回来,便收下好了。”   “唐未济那边怎么办。”   “哼!”圣皇身旁的星光狠狠抖动了一下,“消息已经传到哪里了?”   “被边境的愚民传了出去,如今天下人都知道了,已是覆水难收。剑南道的百姓欢欣鼓舞,已经有人偷偷往回逃了。”   “他们这是在送命!”   “大势所趋,军士看不住他们呐。”   “目光所及,短寸之间;狭目之见,只能窥底。布局已成,只待妖族进了剑南道便是关门打狗,瓮中捉鳖!为此朕不惜百万军民的性命,这是朕的千秋大业!他为何屡屡与朕捣乱,坏朕大计!”   “兵部老尚书都做好布置,剑南道该撤的也都撤了……这,以千破十万,这种事情谁能想得到呢,说白了还是那群妖军太不中用了。”   “如此说来,朕还要承少游侯大才了?”   “老臣并无此意,只是事已至此,老臣觉得不如顺水推舟。多一些时间,也好多一些准备。”   “让龙渊卫去剑南道吧。”圣皇再次沉默了片刻,吩咐道:“宣少游侯回天都。”   “是。”   “慢着!”   “圣上吩咐。”   “唐未济酷肖其父,我们已经多等了二十年,再没有更多的二十年让我们继续等下去了。不能再出变故了……你自己好好斟酌,不可让他再乱了我们的计划。”   “老臣明白,老臣告退。”   老太师倒退着走出大殿,挥了挥手蔽退小黄门,自己在宫内七拐八拐出了宫。   回到太师府,在侍女的服侍下刚刚坐下,天心便鬼一样出现在了花厅门口。   “进来吧。”老太师看了天心一眼。   天心行了一礼,走进来坐着。老太师让婢女退下,“今日功课已经做完了?”   “早已做完了。”天心顿了顿,“前线大捷,太师为何发愁。”   老太师怔怔看着他,突然喃喃道:“酷肖其父,酷肖其父啊。”   天心以为是在说他,不多言语。   老太师突然笑道:“是了,我倒是把你忘了。”   天心抬头惊讶看着他。   老太师朝他招了招手,“我这里倒是有一件事情想交给你。听说你和淮侯关系甚好,许久不见,多去走动走动。”   “这是何意?”天心怔住了,“太师您这是……”   “唐未济要回天都了,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   天心舔了舔嘴唇,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第621章 战争的余烬   唐未济刚刚从玄武营营地里出来,皱着眉头想着事情。   迎头撞上的两名义渠军负责给玄武营送饭,见到唐未济的时候下意识挺直腰杆,高声行礼道:“侯爷好!”   “嗯。”唐未济心不在焉回了一句,往前走了两步,差点被石头绊了一跤。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声。   “侯爷果然不愧是侯爷,即便被绊倒也是如此的风姿卓绝!”   “我等凡人难望侯爷项背,连微微一晃的动作都是如此的美妙优雅。实在是妙啊,妙啊!”   唐未济黑着脸,一言不发加快了步伐。身后又传来“哎呦哎呦”的声音,似乎是那两人学唐未济的姿势闪着了腰。   百景城外打散妖族,宣威军与白登军对唐未济的观感先不提,就说他手下原本就有的义渠军、方寸山弟子对他的崇拜是达到了顶点。   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为他们所模仿。其中模仿最像的小木鱼在哪里都受到极大的欢迎。   唐未济有些纳闷这有什么好模仿的。吞掉五祖虚影,奠定成功基石的是玄武营后来召唤出的玄武法相。玄武营一千两百人在这里呢,不去模仿他们,模仿自己做什么?   无聊啊无聊,幼稚啊幼稚。唐未济“啧啧”摇着头。话说回来,刚才摔那一下的姿势真的很帅?他摩挲着下巴,眼中闪着智慧的光,觉得这是个极有深度的问题,值得日后一个人的时候偷偷揣摩。   “咳咳!”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走神了,连忙咳嗽两声,再次回到方才想的那个问题上来。   他从红枫坡一路战斗,到达阳关之后又是马不停蹄前往宣威城,然后又带着宣威城的人直扑百景城。这一路上唐未济不是在战斗,就是在战斗的路上,思维一直都放在妖族大军的动向之上,对自己忽视了许多,一直到大战结束,硝烟味渐渐散去的时候唐未济才想起来好好盘算盘算自己。   对他自己来说,损失最大无疑是雪流剑的崩碎。于他而言雪流剑不仅仅是用得趁手的兵刃,更是朝夕相处、性情想通的伙伴。   一柄仙剑的代替品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所以唐未济迄今还是空手,这也就意味着他的两种剑意不能达到威力最大化。   留给唐未济的选择其实不多,他想着要不然去一趟剑南道,看能不能把上清剑先借来用用。当然,剑南道战事已缓,目前对他来说并没什么要紧的战斗,这件事情不急。   其次就是宝体烹妖诀发生的变化了。提到宝体烹妖诀,就要提到《化蝶》和宝体烹妖诀相结合之后产生的那银白色的好似羽翼散落的领域。   经过无数次的测试,唐未济决定将这领域正式命名为静默领域。在此领域笼罩范围之内,唐未济能够让别人所控制的“道”崩溃直至消散。这其中就包括了尤剑斩出的那一道雷剑,这意味着哪怕是三仙境,唐未济的静默领域也能做到压制。   唯一的缺点就是唐未济能控制静默领域的时间太短,但对于他来说,这已经是瑕不掩瑜。这意味着唐未济日后哪怕遇到三仙境,在没有青铜树的帮忙之下他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了,毕竟可没有第二批菩提子给他提供爆发。   提到菩提子,唐未济的心湖受到的创伤依旧没有完好,但好在也没有恶化,这种牵扯到神魂的伤势还得去太玄教找找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只有静养一条道路了。   相比较唐未济,玄武营的情况就显得好多了。当初的那一道银色光柱不仅帮着玄武营的人吞掉了五祖的虚影,还帮他们打开了新的大门。   吞掉五祖虚影之后,他们每一个人似乎都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好处,尤其是实力更高的那些人,对自身血脉的控制力大大增加。   唐未济把蛊军的性质告诉他们,玄武营总算是一改往日的低迷。最近在兴致勃勃找寻前路,一个个在比较各自的血脉掌控程度,同时又为新出现的叠加血脉产生的能力而感到惊讶。   最明显的就是仓祁,他已经突破三仙境,在这一道上体会最是清晰。他最近彻底掌控了两种天阶血脉炼化之后,竟然在身后长出了类似妖族的翅膀,能大大提升他的速度,这更是惹得整个玄武营上下嗷嗷叫。   唐未济的宝体烹妖诀与他们情况类似,却又有不同,就连小姑娘都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却也同样激发了玄武营的斗志,如今的玄武营是修炼成风,上官看着仓祁的那双翅膀都无比眼馋。唐未济原本是去和他们讨论化蝶秘法带来的改变的,没说两句就被上官赶了出来。   他无奈之下决定去找方寸山的人。百景城死了太多人,活着的人都在忙着埋葬同胞的尸体,人手不够,所以包括阳关在内的许多人都赶往了百景城和宣威城。   宣威军已经回到了宣威城,听说龙渊卫也已经在来的路上,同时还有八支调过来的卫队跟上,剑南道的危机已经化解。   韩白登的尸体已经被收殓起来,韩仰之在百景城外一座名为“定针山”的地方葬下了韩白登。当日白麻飘摇,定针山如下了一场大雪。剩下的白登军在老将军的坟墓前立下誓言要让妖族血债血偿。   唐未济远远去看了,老将军的坟头后面还有无数墓碑,一路在山头山排开,一直融入云雾之中。那数万墓碑每一座都代表了一位战死沙场的士卒,不分白登军还是锦衣军。   定针山上的墓碑,是战争巨人手中散落的余烬,还红着,青烟袅袅,满目狼藉。   最靠近老将军的那三座坟墓分别代表了胖厨子、大虎和小虎,他们三人至死都护卫在老将军的身旁,其中胖厨子原本是有机会跑的,为了抢夺老将军的遗体力竭身亡。   韩仰之披麻戴孝,在老将军坟前敬了酒,又在胖厨子的碑前置了一块热腾腾的红烧肘子。唐未济只是远远看着,遥遥敬了一杯酒。   这是百景城的家事,没有韩仰之的邀请,便是他也不能惊扰英灵沉眠。   死去的人太多,活着的人又太少。定针山上每天都有兵卒背着尸体挖坑填满,方寸山的人过来之后没多久便也自发加入到了其中,包括义渠军也是同样如此;唯有玄武营身份特殊,寻常士卒畏惧他们之前施展出的蛊军的力量,去了两三次之后他们便不再去了。   面对此景,义渠军的感触会更深,毕竟当初跟着唐未济从百景城离开的义渠军足有五千,现在也仅仅只剩下一千。死去的那些义渠军连帮他们收尸的人都没有,不知道是葬身妖腹,还是抛骨山林。   唐未济要找方寸山弟子,自然是前往定针山。   定针山上已经戳满了石头墓碑,用来雕琢墓碑的石材取自一旁另一座无名山峰,那座石山已经肉眼可见矮了一截。战争的残酷在这种时候让人体会更深。   唐未济的到来瞒不过其他人的眼睛,很快何粲然便迎了出来。   他跟着义渠军以及方寸山弟子一同留在阳关镇守,倒是在最后的这场大战中侥幸得存。   何粲然灰头土脸的,灰白的胡须上沾满了青灰色的石头粉末。唐未济递过去一个烧饼,“辛苦了。”   何粲然顾不上推辞,结果烧饼狼吞虎咽吃下肚,中途几次噎得直翻白眼,也不知道他多长时间没有休息吃东西了。   “来找你那些师弟?”何粲然也不等唐未济回答,便自顾自回答道:“他们都在休息区,忙了很长时间了,跟我来。”   “韩仰之方才来这里找过你,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何粲然边走边说,步子急匆匆的。   “哦。”唐未济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只憋了这么一个字。   道路两旁的墓碑还带着没磨平的棱角看着他们,何粲然也跟着沉默了。   “辛苦是辛苦了一点。”他突然说道:“但好歹还活着,这么多兄弟都死了,我们能活着就是万幸了。”   唐未济默默无言。   “我也不怕死,老骨头一把了,只是觉得就这么死了有些窝囊,他们只怕和我是一样的想法。小侯爷领着我们打这么一场胜仗,他们若是泉下有知,死了也值了。”   唐未济叹了口气,“妖族会打回来的。”   “人也总是要朝前看的么。”何粲然呵呵笑着,倒是洒脱得很,“将军百战死,小侯爷莫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他们不是为你而死的。”他转过身,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苍茫大地,“他们是心甘情愿为了整个人族去死的。”   “我听说之前剑南道的人都被撤走了,我们没有援兵的。”唐未济轻声道。   “圣皇有圣皇的打算。”何粲然不以为意道:“我们当兵的做好自己的事情,何必去想那么多。”   “老了,腐了,死了也就算了,为国捐躯总好过死在病榻上。”何粲然突然指着前面道:“倒是他们,死了才是可惜。”   唐未济看过去,已经到了方寸山弟子休息的地方。   何粲然拍了拍唐未济的肩膀,“小侯爷。”   “嗯?”   “那才叫少年,您太老成了,好似比我还老,不成。”   唐未济苦笑了一声,与老将军告别。往那边没走两步,小火已经不知从哪里飘了过来,唐未济让它贴身保护朱仲春的安全,如今感受到唐未济的靠近,又撇了朱仲春赶了过来。   唐未济扫了一眼,朱仲春死狗一样躺在一块石头上大口喘着粗气。阳秋和泽阳在大声争执着什么,吵得面红耳赤。小木鱼和称心似乎是在聊天,听雷在一旁安安静静坐着,赵小刀则是跟在栾松的身后死缠着不放,栾松那颗光头都通红的。   与死气沉沉的定针山相比,他们就像是天上漏下的一缕阳光。   唐未济见到他们,心情莫名便又变得好了起来。   是了,他们才是明天,才是这场战争胜利的关键,眼前的一场失利又能算得了什么。捐躯的同胞们希望看见的是更加美好的希望,而不是沉湎过去无法自拔的他们。   唐未济往那边走,声音便清晰了起来。   阳秋扯着嗓子大叫,一脸的不服气:“妖兽棋你比得过我?你比得过我?”   “起来,给我起来评评理!”泽阳猛踹朱仲春,朱仲春摆了摆手,像是撵苍蝇一样,连眼睛都睁不开。   小木鱼和称心说的似乎是有关上清剑意的一些心得,称心耐心听着。   赵小刀在不断追问栾松当初在承流峰他和唐未济的那场战斗细节,栾松捏着手掌忍着不一巴掌拍死他,见到唐未济眼睛顿时一亮,高呼道:“师兄来了!”   赵小刀这才见到唐未济,顿时讪讪,搓着手低声叫了一声“师父”,唐未济揉了揉鼻子没理他。   唐未济与众人点了点头,把朱仲春拎起来,“你们休息你们的,我找仲春聊一些事情。”   朱仲春挥舞着手脚,像是被绑起来的猪,高声呼道:“放我下来,杀人啦,杀人啦!”   他是跟着要来定针山尽一份力气的,只可惜他只是个普通人,寻常血修能做到的事情他要累个半死。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休息的时间,哪里肯被唐未济打扰。   众人被他的声音惊得都朝着这里看过来。唐未济抬头,眼睛一眯,“嗯?”   “咳咳!”泽阳大声咳嗽起来,看向阳秋,“你刚才是不是说有事来着?”   阳秋回过神来,“是是,我都忘了,我还有一块碑上的花纹没有雕琢呢。”   “来来来,我帮你一起。”   小木鱼和称心淡定地从朱仲春身旁路过,朱仲春“啊啊”悲愤伸出手去抓他。小木鱼轻轻一甩胳膊,打掉朱仲春拉他衣服的手,两人就像是没有看见唐未济和朱仲春一样云淡风轻。   栾松回过头,与赵小刀正色道:“来,师叔和你好好说说当年和你师父之间的事情。”   赵小刀心领神会,临走还不忘招呼听雷一声。   只片刻间,方才还聚集在这里的人走得干干净净。   朱仲春哀嚎,捶胸顿足,“一个个还说是兄弟,不讲义气,生儿子容易没……”   唐未济用力抖了抖他,他就像是被提住尾巴抖了抖的蛇,一下子散了架,再次变得有气无力,“大哥,有事你说话,别折腾我了,我听得见。”   “早这么说不就行了。”唐未济在他身旁坐下,“我是来征询一下你的意见,接下来我们是留在这里,还是回方寸山或者大雪山。”   “这种事情怎么能着急呢。”朱仲春嘀咕着,“让我先睡一觉,睡醒了我给你好好想想。”   唐未济捉住了他的耳朵。朱仲春杀猪一样叫了起来,“疼!疼!我是战将,战将!我不是幕僚,这种事情不是我的本职工作!”   “我也是战将。”   “那你怎么不说他们都听你的呢!”   “好,现在他们都听你的,我也听你的。”   “你这是耍赖!堂堂少游侯跟我一普通人耍赖,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我不管。”   朱仲春剧烈呼吸了两声,抱着头叹气道:“这种事情哪里还用想的啦,早就有结果了。”   “什么?”   “韩仰之之前来过,说天都有旨意,让你回天都。”   “那你们呢?”   “我们?”朱仲春迷迷糊糊抬起头。   “你们跟我一起回天都?”   “旨意里面好像是说让玄武营跟着一起回去,没提到我们。”   “那就一起走吧。”   “啊?啊,好。”朱仲春再次陷入迷糊状态。   唐未济踹了他一脚,“情况没那么简单,醒来以后给我好好想想。”   朱仲春右手仿佛柔弱无力的小草,竖起来在空气里抖动了一下,而后“啪”一下落在了地上。 第622章 再过一岁   “杀了。”   锐利的刀光紧随着干净利落的话语声落下,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一颗脑袋已经落在地上,沾满尘土。   井玉宇双手笼在袖子里,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目光随着眼前的血雾而低沉下去。   “还有其他人么?”   收起那柄窄刀的乌鸦在黑色的袍子上擦干净手上沾着的血珠,“愿意跟着买剑的人不多,这是最后一个了。”   井玉宇咧开嘴笑了起来,“说到底他只是个宗门弟子罢了,哪怕蓝如玉再怎么看重他又能怎么样,我在天龙一脉养剑这么长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讲道理这天龙一脉主事人的身份不给我给谁?你说是不是。”   乌鸦点头,语气恭卑,“这是自然。”   “其实这也就罢了,我井玉宇也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买剑是蓝如玉的亲传弟子,让他来也就来吧。他若是一心为我天龙一脉,我自然是认他血鸦身份的,可你看看他来之后做的那些事情!”   他拍着桌子,愤怒道:“你看看他干的那些事情!其余八脉对我们虎视眈眈,在这种时候他偏偏为了一己之私跑去救那个什么唐未济,至今杳无踪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再看看他下的命令,什么叫不得与妖族联手?我们是乌鸦!只认钱,不认人。管他是人是妖,只要给钱,事情不都是照做么?大唐军方追杀我乌鸦,有因为这件事情就放过我们天龙一脉么?   “没有!”井玉宇冷笑一声,“传令下去,我以天龙养剑人的身份,宣布自今日起剥夺买剑天龙一脉血鸦身份,此身份由我暂时代理,买剑所发命令,尽皆宣布无效!”   “是。”那乌鸦低眉顺眼回了一句,身形一晃已经消失不见。   井玉宇收回一直扶着太师椅的左手,按住仍旧在微微颤抖的手指,深呼出一口气,至此激动的内心依旧没有恢复平静。   安心好了。他安慰自己。消息是灰雾传过来的,他有灰雾作为盟友,哪怕买剑再次出现又能怎么样呢,一己之力罢了。何况灰雾已经说了,买剑劈开他的小世界之后跨入未知,大概率已经死了,不用担心。   井玉宇抬起头,朝着周围看去,半晌咧开嘴无声笑了起来。   天龙一脉终于是我的了!   ******   秦雪儿化作一道黑影从天空飘过。他身形踉跄,眼皮沉重如山,眼前的景象不断摇晃着。伴随着景象摇晃的是他飞行轨迹的歪歪扭扭,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从天上一头栽下来。   得找到小侯爷说清楚。   他脑子里唯一清晰的念头也就只有这个了。   唐未济离开天都的时候曾经让他监视上河园里面淮侯和鉴侯的动向,说实话这种活计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秦雪儿知道凭他自己是进不去南海拿到九劫还阳草的,也就心甘情愿与唐未济合作。   他在上河园可以说是过了一段好日子。上河园的歌舞、酒水、珍馐都是天都顶尖的,让秦雪儿这位见多识广的老乌鸦都不得不暗中骂一句鉴侯这个为老不修的家伙还真会享受。   监视了那么长时间,淮侯和鉴侯也是提到过唐未济的,但从他们的话语中,秦雪儿察觉到两人对唐未济怕到了极致,已经彻底没了敌对的心思,也就越发放松起来,只等唐未济再次回到天都,就算正式结束这任务,而后催着唐未济想办法去南海搞到九劫还阳草就是了。   谁知道前几天他恰好见到了一个人走入上河园中。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的秦雪儿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天下人谁不知道南海天心与小侯爷有揭不过去的仇恨。   一路跟踪,果不其然便偷听到了天心与他们提到的计划,听得秦雪儿是义愤填膺,哪怕他身为乌鸦都觉得此事做得实在龌龊,让人生愤。   却也正因如此,秦雪儿的气息一下子暴露了,被一直跟着保护天心的龟仙人察觉到。龟仙人不知道他是乌鸦,把他逼了出来,却惊动了天都大阵。   在二皇子魏孝熙翰与霜月遇袭的时候,圣皇便下令天都百里不见乌鸦,如今察觉到了乌鸦的气息,还是玄仙境的乌鸦,这可了不得了。   负责镇守大阵的羽林卫将军亲自上阵,驭使大阵对秦雪儿围追堵截。   秦雪儿苦不堪言,前有狼后有虎,龟仙人可不是天都大阵针对的对象,两番联手重伤秦雪儿。   好在秦雪儿保命的本事颇多,一路从天都逃了出来,径直往剑南道方向行去。   龟仙人死死跟着他,他知道以酒馆的行事作风,他哪怕遇到了三仙境的乌鸦都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唯有找到唐未济,才能保住性命,便死死吊着一口气,愣是在每次命悬一线的时候逃了出去。   “不能去天都,不能去天都……”   一定要告诉唐未济这件事情。   秦雪儿眼前发黑,嘴里面却是念念有词。   这小子承我这么大人情,要是还不帮我找九劫还阳草,那可就真说不过去了。   *****   新年快到了,村子里见到的人脸上的淳朴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龙州府不靠边境,哪怕剑南道边境这几个月打得是如火如荼,对这些普通人的生活到底是没有太大的影响的,最多也就是茶余饭后唉声叹气一番,叹气完了,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的。   普通人在天下大势的面前终究只能如同蝼蚁一样随波逐流,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妇人的肚子渐渐大了,免了村子里闲汉的那些骚扰,只是洗衣做饭这些事情终究变得有些麻烦起来。   “姐姐,你看我捉到了什么。”外面突然响起女子清脆的呼叫声。   妇人正在缝补衣服,掀开门帘朝着外面看去,不由惊讶道:“呀,好大的一只山鸡啊。”   “那是。”捉着山鸡的那女子脸色蜡黄,形容粗鄙,只是浑身却有一股天然媚意,让人不自主亲近。若不是她生得实在丑陋,那些闲汉怕不是要天天扒她们家墙头。   这女子与妇人并无什么血缘关系,还是妇人那天出去洗衣服的时候在河里救上来的。问她从哪儿来她也不知道,妇人从自家丈夫走了之后连一个说话人都没有,也就把她留了下来。   身为普通人的她自然是认不出这女子的来历,但若是让和她打过无数次交道的移洛过来看,自然能一眼认出来这女子是明珠所化。   当日在剑北道,唐未济领着青铜战兵与九楼一战,九楼身死,剑北道大局尽皆落在移洛的手中。明珠原本依附九楼麾下,与移洛处处看不顺眼,在移洛统管大局之后她哪里还敢留下,夤夜逃出剑北道。   只是逃出剑北道之后要去哪里倒成了一个大大的难题。回到妖界?好不容易从那鸟不拉屎的妖界出来,再让明珠回去,这实在是有些强妖所难。再不行去投靠五祖?这看似可行的选择实际上也不可行。五祖虽然与九楼有过合作,但怕是根本看不起她一个玄仙境大妖。在明珠看来,五祖把她绑了送给移洛当做礼物还差不多。   明珠思前想后,终究决定冒险前往大唐。   她不是那些普通妖族,有自己的小世界,哪怕是在没有血藤的地方也能生活很好,只要不流露出自己的气息,想来也不会有大唐三仙境吃饱了来找她的麻烦。   在经历过无数次因容貌而诞生的血案之后,明珠把自己打扮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一路漂泊,最后好巧不巧在龙州府落了根。   她看眼前这女子亲切,再加上对方对她处处维护关心,明珠也就留了下来。反正藏在哪里也是藏,有道是大隐隐于市,体验体验普通人族的生活对她来说也有益处。   明珠抖了抖手上的山鸡,“好久没吃姐姐炖的鸡了,嘴馋得很。”   妇人笑了起来,她虽然嫁人,年纪却不大,最多也就是二十岁的模样,纵然被生活压迫,这一笑起来却还是露出了几分稚气,很是可爱。   “你去把鸡杀了,我去烧热水。”   明珠应了一声,笑眯眯出去,想着就这么生活下去似乎也很不错的样子。有道是岁月静好嘛,人族有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   “唐兄,一路走好。”百景城上,韩仰之朝下面鱼贯而出的人群挥手作别,低声自语。   在他身后,稀稀落落的百景城残军向他们行以军礼,目送远行。   玄武营和方寸山的人出了百景城。义渠军跟着何老将军留在了百景城,他们并非唐未济直属,短暂的合作之后,哪怕对唐未济极为佩服,愿意跟着唐未济,按照规定还是得留在原驻地。   刘三一脸羡慕地看着宫二等人收拾行李离开。宫二凑到他面前,低声问道:“要不然你和老将军说说?老将军欣赏侯爷,绝对不会拦着你们的。”   刘三苦笑着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昨天夜里壮着胆子和老将军提起这茬的人足有五百多。”   “老将军没允?”   “允了。”   “那他们人呢?”   “正因为允了,大家才都没走。大家佩服侯爷,也愿意跟着侯爷,甚至老将军自己之前也这么说过,但大唐到底还没乱,圣皇没有旨意,我们只能留在这里哪里也去不得。老将军能允我们走,他自己却是走不了的,老将军走不了,我们走了又有什么意思。大家出生入死到现在,谁也不愿意分开。”   宫二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刘三抽了抽嘴角,忍不住笑骂道:“王八蛋,你是不是在心里偷笑。”   宫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谁让你当初杀小侯爷的马。”   刘三一脸苦色,“我那会儿要知道有今天,打死我也不敢碰那两匹马一根汗毛啊。”   远处有人高呼宫二的名字,他转过身,重重搂住刘三,拍了拍他的后背,“兄弟,保重!照顾好何老将军,还有,别死在这鬼地方。”   刘三虎目含泪,强忍着哽咽,加重了语气,“放心,保重!”   有人出城,有人进城。新派来驻守的军队已经向着城内前进。双方擦肩而过,气氛绝对说不上友好。   许多目光落在仓祁身上,那两扇背在他身后的羽翼实在吸引了太多的目光。   仓祁脸色黑黑的,暗自嘀咕,“看什么看,自己没血脉化形过么?”   一旁的上官满脸羡慕,“你不要让给我多好,这么帅,我到现在还没生出神通。”   仓祁脸色更臭了,索性一个闪身,飞到空中不见了踪影。   玄武营没工夫理会这些目光,他们大多都备了坐骑,一个个忙着修炼,倒是方寸山的人活跃得很。   大家在这个地方没经历过太大的风险,却大开了眼界,定针山上一通忙活,让他们和百景城残卒关系变的极好,很多人知道他们是唐未济师弟的时候那种羡慕尊敬的目光在其他地方可是体会不到的。一想到大雪山的荒芜,许多人都变得有些不舍起来。   “呜呜呜,我还不想走啊。”赵小刀抱着栾松的大腿,被一根绳子拖在栾松的红鬃马上,哭丧着脸死也不下来,“战事刚刚结束,我还没在这里呆够呢。”   栾松满脑袋黑线,手掌抵着赵小刀的脑门,“你跟你师父去说啊,他巴不得你呆在这地方呢。”   赵小刀眼泪汪汪看向称心,“师叔,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还救过你,你帮我说说看,让我既能呆在这里也不用被方寸山除名?”   称心面无表情扭过头问小木鱼,“我剑呢?”   赵小刀连忙转移目标,“听雷师叔,你和我师父认识早,你去说说?”   听雷左右晃着脑袋,一脸惊讶,“咦,谁在叫我?怎么没人。”   赵小刀瘪着嘴,叹了口气,“一群冷酷无情的人呐。”   “砰!”栾松黑着脸,一脚把他踹到后面。   赵小刀之前提过要入唐未济的门墙,唐未济同意了他的计划之后其实就等同于同意了他的意见。但后来每次见到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总是说不出的别扭,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怎么就多了个徒弟,尴尬之余不愿意理他。   赵小刀在唐未济那边讨了个没趣之后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所以从来不在唐未济面前多晃,但与唐未济同辈的这些方寸山弟子却没这么好运气了。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牛皮糖的属性,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有他的身影,争取先把自己方寸山弟子的身份定下来再说。   他眼珠子转了转,解开自己身上绑着的绳子,又跑到后面马车上开始骚扰阳秋和朱仲春。   狐柳儿忍不住撇了撇嘴,对赵小刀舔狗一般的行为表达了自己深刻的不屑。   他跟着铁民加入这支队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所见到的却与他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玄武营那群人就是铁憨憨,除了修炼只有修炼,一个个都是榆木疙瘩不开窍。方寸山这群人又全都是神经病,从来没见他们修炼过,整天打打闹闹,精力充沛得很。   要不是当初他站在城头亲眼看见了城外的那场大战,他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是他们平息了剑南道的战乱。   哪怕是现在,他仍旧有不真实的感觉,觉得当初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唯有唐未济很满足他心中的幻想:年轻、强大、深不可测、喜怒不形于色。就是有些病恹恹的,看上去像是个痨病鬼。   狐柳儿抱着手臂,目光深邃,心想振兴方寸山的重担看样子只能落在他的身上了。   一路向前走,在出剑南道之前,唐未济抽了个时间去了一趟太玄教,一方面想要请教自己修复自己心湖的办法,一方面看能不能和太玄教把上清剑借过来。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因为黄龙人的缘故,欧阳师叔祖现在见了唐未济就没有好脸色,差点没当场把唐未济从太玄教扔出去,更别说借上清剑了。   如今的太玄教在之前的那场大战中同样死伤惨重,损失了许多的二代长老,实力亏空,怎么可能允许唐未济把上清剑带走。上清剑一带走,后山的上清剑阵也要跟着消失不见,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他老人家还能把唐未济提溜回来不成。   倒是第一个问题他给了一些建议,最后征询了掌教大人的意见之后传授给了唐未济一种名为《道玄养心法》的秘法,让他慢慢温养。   出太玄教的时候又恰好碰到了雨秋河,二人一别多日,再见面的时候免不了一阵唏嘘。称心本是想跟着唐未济一起走的,后来禁不住雨秋河的劝,还是留在了太玄教,教跟着雨秋河的那些孩子上清剑意。   在出剑南道的时候唐未济和朱仲春还特地回了一趟华亭村,只可惜的是华亭村的人在之前的那场大乱中同样搬走了,只留下了一座空荡荡的村子。   朱仲春没见到大哥大嫂还有自己的小侄子,倒是难受了一段时间,但很快便安慰自己调整了过来。   唐未济问阳秋要不要去一趟星罗谷,毕竟从身份来算,他还是星罗谷的人。阳秋鼻孔朝天理都没理唐未济,只是去华亭村那座小院子里住了一夜。   唐未济看着他当初和瑾公主种下曼珠沙华的小花圃,总觉得分别还似昨日,只是想到这次回天都便能见到,心中颇为宁静欣喜,倒也没有多少留恋。   一路离开了剑南道,沿途所见便没那么萧条了。大多普通人已经听说了剑南道边境守住了,对他们的出现仅仅投以好奇的目光。   像狐柳儿、赵小刀、宫二这些人还是第一次离开剑南道,初始还有些好奇,到后来便只余下疲惫了。   只是让他们有些奇怪的是沿途的百姓只知道剑南道胜了,具体怎么胜的却似乎不知道,只听说是某位侯爷力挽狂澜。   方寸山的一群人对此忿忿不平,通常都要把某位侯爷这称呼纠正过来,唐未济倒是无所谓,到后来搞得大家也都无所谓了。   离开剑南道之后便进入了龙州府。反正都是去天都,唐未济选了这条路,沿途便顺便把众人送回方寸山。距离他们离开方寸山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再次回来众人也是兴奋得很。   大家现在都知道唐未济的封地就是方寸山,身为方寸山弟子,既然能回到自己的山门,谁又愿意再赶往大雪山呢。   算算时间,他们路上加把劲,赶到方寸山的时候刚好能赶上除夕夜。   也正因为这个决定,他们与赶着找寻唐未济的秦雪儿擦肩而过。   天都的陷阱还在酝酿着,唐未济却是一无所知。他只知道等他赶到了方寸山的时候,恰好又到了年三十。   天元二十一年,随着黑暗中的眼睛破壳而出。   *****   “这便是方寸山?”狐柳儿好奇看着正前方那座落满了雪花的灰色山脉。   “是吧。”这也是铁民第一次来到方寸山。方寸山对他的意义同样非凡。他因为天都周彦岑构陷唐未济的那件事情与唐未济相识,之后同铁民一起闹事的那些最核心的无依无靠的人在洗小净的帮助下被送到了方寸山。   对于铁民来说,在铁字营没了,唐未济证明了玄武营并非打开浮池之渊的凶手之后,剩下的这些人就是他要守护的人。对他而言,他回到方寸山,就和回到家没什么区别。   铁民的回答充满了感慨,只可惜狐柳儿哪里听得出来。铁民老脸再厚也不会愿意把自己怎么认识唐未济那一幕讲给狐柳儿听的。   他“嗯”了一声,狐疑朝着铁民看了一眼,还没等他发表自己的疑问,便听见赵小刀从一旁走了过去,一脸惊叹。   “哇,这就是方寸山么?好壮观,好伟大!”   狐柳儿一脸黑线,注意力瞬间被拉了过去,在心中暗暗唾弃,心想你个不要脸的,阳关外面便是洛子山脉,论雄浑壮阔怎么着不比方寸山来得更妙,你怎么说得出口的。   不仅仅是他们,就连什么事情都懒得去管的玄武营对这个把唐未济孕育出来的地方都充满了好奇心。   他们打量着眼前的这座高山,那边听雷已经来了劲,站在一块石头上吆喝着。   “来来,要听我讲解师兄当初怎么把栾松当木头打的到这边来啊,每人只收一两银子,量多从优啊。”   方寸山与栾松相熟的那群人嘻嘻哈哈已经往那边去了,栾松气得光头上满是水雾,跳起来便叫道:“要听我当初怎么把听雷按在地上锤的人往这里走啊,我这里不要钱,听好了,不要钱啊!”   于是呼啦啦又是一群人往那边赶。众人心情放松,嬉闹不止,就连玄武营的一群人也在上官和仓祁的指挥下乖乖排队。   上官从左边往右边走,边走边大声说话,“站好了,这里现在可是小侯爷的领地,进去之后都给我小心点,弄坏了一草一木我把你们吊在天上当球踢!”   仓祁从右边往左边走,“都给我守点规矩,好好跟着栾松,孙非,说你呢!给我乖乖排好队,别往前挤……”   一群五大三粗杀妖不眨眼的大汉很快排成两支队伍,一左一右乖乖地往里走,便只听见栾松和听雷一个比一个大的嗓门。   唐未济笑得开心,便看见泽阳走到他身旁。   泽阳和听雷原本是死对头,方寸山性子最跳脱的就是他们两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泽阳现在看起来倒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唐未济善解人意。   “师兄慧眼如炬。”泽阳轻声笑道:“过年我可能不能呆在山里了,我得出去一趟。”   唐未济愣了一下,旋即了然,脸上露出一丝促狭笑容,“这是太长时间不见,想夫人了?”   泽阳闹了个大红脸。他在方寸山解散之后娶妻的事情并没有瞒着其他人,只是不管是当初大闹天都,还是跟着一起去大雪山和剑南道局势都不容许他脱离队伍。现在好不容易回到方寸山,气氛轻松下来,再提到这个话题便没有那么的不好意思了。   他索性大大方方承认了,唐未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听说那地方离这儿不远,你把地址留给我们,年初二的时候我们一同去拜访,也把弟妹接进方寸山,安全有个保障。”   泽阳骂了一声,“弟妹你大爷,叫嫂子。”   唐未济推了推他,“行了,赶紧去吧,不然赶不上时间了。”   泽阳窜上天空,匆匆忙忙头也不回地走了,果然很赶时间。   再回到方寸山,一切似乎都没什么改变,却似乎一切都已经变了。   唐未济诸多感慨在看见那么多峰头院落的时候被默默吞下心头。不知不觉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当初从方寸山去天都还是师兄劝自己去的,现在也不知道师兄在酒馆情况如何。   他想到冥河迷雾海发生的事情,叹了口气,把念头挥出脑海。   “这里就是承流峰了,当初栾松打上我们方寸山,师兄大战栾松,一战打得是天崩地裂,闷雷滚滚呐……”   “不对啊,你刚才不是说栾松完全不是侯爷的对手么?怎么又天崩地裂闷雷滚滚了。”有人发出抗议。   “哪家的,哪家的!会不会听故事。”听雷扯着嗓子叫,“上官大人,把你们家的人看好行不行。”   于是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正闹着,突然听见前面一阵杀喊声冲着这边过来了,倒是把杀妖不眨眼的众人搞得一下子愣住了。这群冲上来的人实力实在惨不忍睹,其中还有不少普通人。   不说别的,就说玄武营。想他们在剑南道战场上也都是赶着妖族杀的猛人,从来只有他们冲妖族的份,没妖族冲他们的份,怎么到了自家侯爷的领地上倒是有人敢朝着他们龇牙了?   上官眉毛一挑,变得凶神恶煞,“呦呵,来生意了,兄弟们,抄家伙。”   玄武营一堆人瞬间飞上天空,方寸山的禁空阵都没能完全开启,哪里能拦得住他们。于是便听见杀喊声一下子弱了下来,紧跟着唐未济便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大家这是干啥呢,误会,误会。”   唐未济高声招呼,“洗小净,这儿,这儿。”   那边铁民已经与那些冲上来的人汇聚在了一起,洗小净朝着天上使劲挥手,“误会,误会。”   上官等人眨了眨眼睛,旋即明白过来这些人怕不是就是跟着唐未济来方寸山的那些人了。   众人落了下来,洗小净给唐未济诉苦。   “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这压根就不是给君子干的事情。狗日的龙渊卫,什么都没给我们留下,什么都得重新采买。你知道青菜籽多少钱一两么?你知道那些油钱有多贵么。要不是大皇子给派了两个账房过来,单单这些小事都要让我头晕脑胀,更别说休憩房屋,开垦土地这些事情了。   “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开垦土地?我手底下都是些普通人啊,你当他们和你们方寸山的人一样朝饮露,夕采果就行了?山里的好东西是多,但让他们自己去找,老弱病残的,哪里有那么多人手啊,不如自己种种东西再买点食物好了。   “他们里头倒也有血修的苗子,到底是家里出过血修的,但配套的修炼方法我上哪里找去,只能先找了我书院一套粗浅的修炼功法让他们应付着,更深层次的我可没资格教,你来了可算是好了,这件事情交给你了啊……”   “停停停。”唐未济听得一阵头大,他打量着眼前的洗小净,忍不住感慨道:“瘦了,也黑了,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洗小净鼻子一酸,挥着袖子谦虚,像是一只大白鹅,“哪里哪里,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啊。”   “这就对了。”唐未济打断了他,正色道:“所以啊,以后这些事情还是得交给你来做啊。”   “我打死你!”洗小净一愣,紧跟着要上来掐唐未济的脖子。   唐未济撑住他,“当初是你要这么做的,跟我可没关系,你自己找的事情,自己解决,我借地方给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两人掐了半天没掐起来,到底是血修,一举一动都藏着后招呢,你来我往掐不了架,倒是让一旁看戏的众人直叫可惜。   路过承流峰山脚下面,洗小净指着那边道:“这地方雪水纯净,适合种植稻谷。”没人有异议。   路过正阳峰,洗小净指着那边道:“这地方下面藏着地火,晒萝卜干啊,晾衣服什么的倒是个好地方,冬天我们都住在这里。”   萝卜干?身为正阳峰大弟子的听雷差点没冲出去掐死他。   “注意言辞注意言辞。”唐未济擦着冷汗。   洗小净捂着自己喉咙咳嗽了两声,瞥了听雷一眼,“民生为大,岂可不知。”   听雷又要冲上来,栾松笑眯眯按住他,又是一轮挣扎。   从山门一路走进去,洗小净介绍了方寸山大致的情况。   他们来之后不过两千普通人,在这种地方形如沧海一粟,难以自保也就罢了,甚至连觅食都有困难。   好在当初方寸山遗留下的房屋倒是还有很多,这省了他们很大一部分的事情。   大皇子派过来的那群血修起到很大的作用,因为大多都是普通人,山林寒冷,他们都是住在正阳峰。正阳峰下有地火,冬天的时候溪水都是暖和的,相比较而言,终年落雪的承流峰和五雷峰就很不受欢迎了。   大多数的作物却是种在泽林峰,那边适合草木生长,只是从泽林峰到正阳峰路程却是不远,洗小净最近操心的正是这事情。   这两千人大多是老弱妇孺,是当初站在天牢外最希望唐未济给个说法的那群人。与其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相比,他们有着最直接的关系。他们的父亲、儿子、兄弟都死在了战场上,留下支柱倒塌的家庭。   那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凄惨怎么孤独怎么来。如今好不容易因为方寸山有了大家庭,大家无比珍惜这个机会。   如果不是听雷和栾松的声音太大,甚至都不能吵到在准备年夜饭的他们。   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上了,唐未济若是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于是大手一挥,玄武营和方寸山弟子全体出动出山采买。   只要是没关门的铺子,有什么买什么。当然,酒肉是必不可少的。方寸山弟子付钱,玄武营负责搬东西。   要说打仗杀人,这种事情大家都习以为常。但这种平平淡淡过个年的经历还真是少之又少,尤其还是和这么多普通人一起。一个个觉得新奇,也是干劲十足。   说到底,玄武营认可唐未济,方寸山是唐未济的封地,那就是他们的地盘,自然亲切。方寸山弟子就更不用说了。   一通忙下来,天上顿时是大呼小叫人潮如流。   洗小净满意点了点头,“总算没白说。”   唐未济笑道:“像你这样的君子,说话总是要弯弯绕绕的么。”   洗小净摇了摇头,“如我这般真诚的伪君子,天下只怕也只有你眼前的一个了。”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一路往正阳峰上走,沿途遇到的那些人大多已经听说了唐未济等人的来历,其中有些人与唐未济是有一面之缘的,见到唐未济自然是感激涕零,不乏拖家带口的。   许多小孩子偷偷躲在山石或者是屋子墙壁后面好奇望着唐未济,洗小净便给唐未济一一解释那些孩子的来历,姓名。   相处几个月下来,他已经把每一个人的信息都记在了心里。唐未济安静听着,听着听着一颗心便静了下来。   “他叫王尹,他爹是戍守冥河的士卒,听说一步之差便能晋阶铁甲卫了,可惜死在了冥河妖族的嘴里。他天赋不错的,就是有些贪玩。”   “那个骑在桂花树上的叫连白鱼,今年不过十岁,调皮捣蛋跟着野猴子一样,他爹死的时候他刚出生没多久,压根就没印象,听嫂子说是死在了盗匪血修的手里,唔,在江南道死的。人机灵得很,可惜没什么血修的天赋。”   “那个……”   他们一路走着,声音像是梅花散落在草木石阶,平平淡淡,沁香入怀。   不知走了多久,天已经渐渐黑了。檐下响起脚步声,惊醒了如入梦中的两人。   洗小净见到来人顿时笑了,“走吧,该入席了。”   唐未济看了看天色,“到尾巴了。”   “是啊。”洗小净走在前面,推开一扇门。   门后面漆黑一片,也就是在唐未济进来的瞬间,无数火焰跳动,刹那间灯火通明,数不尽的红色灯笼从门口一路延伸到黑暗的尽头。   唐未济认出了这个地方,这里原本是正阳峰弟子的演武场,如今置了上百座席位,大量熟食被放在那些席位上面,黑色的油亮的酒坛堆在席位两旁,如同一座小山。   上官站在酒坛边上朝着唐未济叫道:“侯爷,我们把附近三座城池还开门的酒水吃食都搬回来了,够不够啊?”   洗小净朗声回道:“你们家小侯爷说怕是不够哦。”   玄武营那边响起一片笑声,上官大笑道:“小侯爷若是能喝光了这些酒,咱们就去州府偷些回来。”   唐未济嘴角扬起笑容,“我与你们同去。”   欢呼声四起。   上官拍开一坛酒,正色道:“从浮池之渊认识侯爷,侯爷便从来没让我们失望过!红枫坡一战,兄弟们心里没少埋怨侯爷,埋怨侯爷为什么不来。”   他眼角带着泪,“说实话,当初仓祁与我说小侯爷不会来了,我是信的。上官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给小侯爷赔罪了!”他大吼一声,高举起酒坛,白练般的酒水被他大口灌下。   余下的一千二百玄武营同时大喝一声,高举酒坛。   “给小侯爷赔罪了!”   酒香瞬间散了出来。   山下火树银花,洗小净一声呼叫,“开席!敬酒!”   “呼啦啦。”在场所有人,包括那些不过腰高的孩子全都站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看着唐未济。   唐未济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他右手高高举起,“拿酒。”   洗小净别好衣摆,撸起袖子,甩过来一坛酒,“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烟花酒香里,唐未济二十二了。 第623章 初二   “你多吃一些。”   “这是妹妹前些日子打的山鸡,还剩了一些,本来就是留作过年的,不曾想你回来了,可能不够吃,你来尝尝。”   “我无事,你多吃一些,注意身体……”   屋内甜言蜜语,明珠在外面听的是咬牙切齿,恨恨的把手里一根可怜兮兮的树枝一撇两截,“那是我的山鸡!”   “我无事,你无事,无事你怎么到处乱跑?”明珠嘴里絮絮念着,“区区固元境罢了,惹恼了我,一口给你吃了!没良心的,还当我姐姐呢,自家相好的一回来什么都忘了。当初谁与我唉声叹气,现在却又是几家欢喜,哼,气死我了!说好的岁月静好呢?有了男人忘了妹妹。”   “愁死了。”明珠撑着下巴,悠悠看着远方。原来这就是过年的感觉啊,的确比妖界更有烟火气。只可惜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了。   前些天从这里路过的那两道三仙境的气息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了,怕是又要出乱子,要不要走呢。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作出凶恶模样。怕什么!我可是堂堂玄仙境大妖,无依无靠的,光脚不怕穿鞋的!   屋子里的甜言蜜语还没有结束,明珠咂了咂嘴巴。   冷静!冷静!别冲动。   我是不怕,但说到底这里还是人间,莫名其妙的三仙境都在这里出现了,说明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没准就要发生什么事情,牵扯到他们就不好了。以防万一,还是早早离开的好。   明珠看了一眼屋内,眼神有些留恋不舍。   是个好人呐,这段日子似乎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时间了,可惜花无百日红,是该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只是……明珠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又变得凶恶了起来。   这个叫泽阳的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就抛弃过姐姐一次,这次说不准是打听到什么消息,知道自己有孩子才赶回来的,保不定日后还会欺负她!   公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人族的公的,别看现在是甜言蜜语的,说不准日后又会狠狠伤她的心。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抛弃一次就能抛弃第二次,现在有多甜蜜日后就有多无情!   不行!遇到个好人不容易,她真把我当妹妹,我也不能做无情无义的事情。走是得走的,但走之前得好好警告警告这个叫泽阳的小子,让他再不敢欺负她!   明珠打定了主意,站起身就要朝屋子里走,却听见屋子里泽阳说道:“对了,咱们好好准备一下,我师兄说过几天要过来看看你。”   师兄?   明珠停下脚步,眼珠一转。有道是送佛送到西,斩草要除根。要不然的话趁着他那些什么狗屁师兄过来的时候一起警告警告?   对这些人族警告没什么用吧,要不然全杀了?   明珠舔了舔嘴唇。算了,全杀了泽阳怎么办,这不是让自家姐姐夹在中间难当人么,还是小小警告一下好了。   可是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她稍稍犹豫了一下,旋即为自己的过度小心而失笑。   泽阳不过固元境而已,他师兄再怎么厉害最多也不超过三元境,我堂堂玄仙境大妖,还怕这个?   她放下心来,重新又坐了回去,继续收拾柴禾,心里想着最狠辣的台词,手上的树枝被她撅得“啪啪”响,煞是吓人。   ***   剑南道靠近龙州府的地方有座小城叫三江。   大年初二大清早的,三江城就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旅人。他黑黢黢的脸上长满了皱纹,花白的头发歪斜着盘在脑袋上,衣服又脏又破,这让他看起来恨不受欢迎——就像是个乞丐。   只是刚过年,讨个吉利。茶铺的小二才没把他撵出去,幸好这人穷归穷,五文茶钱总是给得起的。   刚过天元二十年,整个大唐的民心似乎又变得好了起来,这一切得益于剑南道战场上大败妖族的那一仗。自浮池之渊被妖族攻破以来,大唐战事从来都是处在劣势,前线听闻的消息只会让人人心惶惶,少有一场大胜,激得人心振奋。   得益于民间和官府的共同宣传,这场大胜似乎都已经变成了一个标志。剑南道迁走的人大多又回去了,只是官府的那些老爷们不建议他们回到家乡,毕竟妖族还是有可能突破剑南道防线再次攻打过来的。   没人听他们的,以三江城为例,多少背井离乡的人连夜赶了回来。金银细软可以带走,那些宅邸田地怎么带?只要有个希望,谁愿意拖家带口往外走。   茶铺年初二开门讨的就是新年吉头,也许是战事压迫人的时候太长了,过来喝茶聊天的人还有很多。   那过来喝茶的老头没个坐像,蹲在凳子上。人倒是安静得很,抱着一碗热茶听着周围人说话,也不吱声。茶小二暗自瞥了他两眼之后便放下心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怕不是哪里来的土老帽,这种人哪里见识过大城市的繁华,让他闹事都不敢的。   茶小二的注意力很快便被一旁一伙高谈阔论的行商吸引了过去。   “我听我小舅子说,那些妖族其实没那么厉害,之前没打过那是因为军方中了埋伏,后来正面硬碰硬,那些妖族就完全不是对手了。”   “不能吧?”有人表示怀疑,“我可是听说了,那些妖修的实力强得很,你怕不是空手说白话,在这儿糊弄我们呢吧。”   “放你娘的屁嘞!我堂堂和记掌柜的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你?”   “和记?没听说过。谁知道呢,反正你说完就跑了。”   “嘿,你小子,我要是不抖搂点真消息出来你还真就骑在我头上了。这么着吧,我要是把你说服气了,今天在场诸位的茶钱你请,若不然……”   “若不然怎么的?”   “若不然的话我请大家伙去燕来楼喝酒!”   “好!正好我也知道些消息,你说来我听听。”   “你可知这剑南道战事最关键的人物是谁?嗯,谁知道,谁知道站出来说说。没人说是吧,你也不说?那好,我可就不客气了。”   和记掌柜的一只脚踩着板凳,一只手叉着腰,端起茶碗“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抹干净嘴,一拍桌子。   “啪!”一声轻响,“有道是乱世出英雄,这话还真是不假。要说这剑南道战线上的英雄还真是多啊。韩白登韩老将军咱们就甭提了,那是妥妥的英雄,那是这个!”他左手挽起右手袖子,右手高高竖了个大拇指。茶楼里的人频频点头,有不知道韩白登的也在低声像旁边人打听。   “韩白登老将军以身殉国,力守百景城,可你们却不知道了,这最关键的人物还不是韩老将军。”和记掌柜神神秘秘吊人胃口。   “哦?那是谁?”方才搭话的那人高声道:“你老实说,可别哄我们,我们不是傻子,多少知道些消息的,你若是说的话和我们知道的有半点不符,咱们可就架着你去燕来楼了。”   “放心。”和掌柜挥了挥手,“我和记以诚信为本,向来公道,我身为和记掌柜,那也绝不会说假话哄诸位的。”   “和掌柜的,”有人笑道:“你和记的东西我们是知道的,别吆喝了,赶紧说那关键人是谁吧。”   和掌柜朝着那边拱拱手,撸起袖子,“你们可知道当初天都有两位侯爷前往剑南道收拢残军,稳定军心?”   “不就是征南侯和少游侯么,这谁不知道。”   “这就对了。”和掌柜道:“说实话,若不是我小舅子亲口与我说我还不敢相信,这拯救剑南道万民于水火之中的竟然是那大名鼎鼎的少游侯!”   “假的吧?剑南道沿线百万大军,能人志士数不胜数,那些将军随便提出来一个不都比少游侯会打仗?”   “在下可真没说假话。”和掌柜朝着一开始那人叫道:“这位兄台,你方才说你也有些消息,可证明我说的是真是假。先说好了,可别为了燕来楼一顿酒席昧了自己的良心。”   那人冷笑了一声,站了起来。茶楼里面顿时鸦雀无声,茶小二提着大茶壶,勾起脖子朝着那边看,肚子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着实想知道这是真是假。   那人朝着和掌柜随意拱了拱手,高声道:“在下作证,和掌柜说的话不假。”   茶楼里哗然声一片。   “还真是如此?”有人惊疑不定。   “莫不是和掌柜和这人联手诓我们的吧。”   “有道是无利不起早,和掌柜诓了我们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这倒是。”   “先前的的确确听人说是前线某位侯爷力挽狂澜,现在看来居然是真的。”   “若真是如此,那少游侯可就是万家生佛啊!”   有人窃窃私语,也有脾气火爆不怕事的高声叫道:“小张三,人家和掌柜的消息是从小舅子那边听来的,你又是从哪里来的消息?你我都是成天在三江城晃着的,没道理你知道这些消息,我们不知道啊。”   “就是,就是。”显然有认识那位小张三的,顿时起了哄,“你莫不是与和掌柜做了什么交易,帮着和掌柜说话呢吧?”   “你怎能平白污人清白!”和掌柜顿时急了。   小张三也是大骂不止,“放你娘的狗臭屁,我小张三再怎么没出息,也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说假话。我为什么知道这事儿?明白着告诉你们吧,前些日子我碰着少游侯了!”   此言一出,茶铺里的那些人眼珠子齐刷刷就朝着小张三看过去了。就连最开始坐在这边的一言不发的老头儿都忍不住看向了他。   小张三看着众人冷笑,得意洋洋道:“怎么着,一个个都不说话了?哑巴了?”   “嘿。”有人笑道:“我现在说我是少游侯,你信不信?”   小张三顿时面红耳赤,气急败坏道:“我又不是傻子,那群人一个个气度不凡,一看就不好惹,我敢拍胸脯保证他们绝对做不了假。”   “呦?碰到正主了?你怎么就知道他们是正主。”   “人家过来人亲口跟我说的。”   “亲口跟你说的?你当你是谁啊。”   茶铺里一片笑声。   小张三耳朵根都红了,仍然不服软,“我小张三要是在这事儿上撒谎,天打五雷轰,出门就被黄狗咬死!   “分明就是我前些天跟人聊天的时候谈到了剑南道的那位小侯爷,那群人过来几个非要告诉我剑南道有两位侯爷,我说的那位是少游侯。说话那当口,那边有个年轻人往这里看着,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你们说那不是少游侯本人是谁?除了少游侯,谁在这种事情上会较劲啊。”   小张三又是赌咒又是发誓,言辞凿凿,看他说的不像是假的,众人半信半疑之下又听那位和掌柜说了一些剑南道边境线的事儿才逐渐换了个话题。   小张三呆了一会儿,和茶铺掌柜的打了个招呼,记了个账,晃晃荡荡除了茶铺,见时间尚早,抄了个近道想去集市上热闹热闹。结果刚七拐八拐没走多远便突然僵在了原地,瞳孔散乱,动作僵硬,像是失了魂魄一般。   前面的拐角处转出来一个人,定眼看去才发现是之前茶铺里蹲在凳子上的那老头。   老头走到小张三的面前,咳嗽了一声,吐了口浑浊的血痰在地上,用脚尖擦干净之后低声问道:“你方才在茶馆里说的话都是真的?”   小张三机械般地点了点头。   “把你那天的经历一五一十跟我说了,什么时候,在哪里遇到他们的,他们往哪个方向走的,都说清楚。”老头一边说话一边咳嗽,一句话咳嗽了两三次。   小张三用没有半点起伏的声音把在茶馆里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只是多加了一些细节。包括那些人穿的什么衣服,领头的那个年轻人大致长什么样子。   老头黢黑的脸色越发不好看,咬了咬牙,瞬间在原地消失不见。   小张三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晃了晃脑袋“咦”了一声,低声嘟囔道:“真他娘邪门了,我刚才要去哪儿来着?怎么不记得了。”   他挠了挠眼皮,换了个方向走了。   没多久,又有个驼背的老头凭空出现在了这里。他低头看着方才那黢黑脸老头吐痰的地方,瞳孔幽深,一个呼吸之后又从这里凭空消失。 第624章 精神点   “什么事这么高兴?”   大早上刚起来,明珠就发现自家姐姐的精气神很不一样。和她第一次见到她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女子扶着明珠,笑着道:“泽阳说他师兄今天就来,一早就出去买酒菜去了,说纵然他们相熟,这里也算是他家,主人待客不能那么寒酸。你啊,等会儿帮我去地里择些菜回来,我去拿铲子。”   “哎哎,不用不用,这种小事我来就行了。”明珠眼珠转了转,“今天就来啊,有说是什么时辰么?”   “这倒是没说,不过我估摸着应当是中午吧,你也准备准备,一起吃个小年饭。”   明珠“哎哎”应声,出了门就是冷哼一声。   终于等到你这什么劳什子师兄了,年三十等到大年初三!可是让我好等呐!   方寸山上刚刚要出门的唐未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晃了晃脑袋,“奇怪,谁在咒我?”   天上飘过来一朵黑云,电闪雷鸣的。上官和仓祁的脑袋从黑云边上探出来,两人一边把黑云往正阳峰的方向推,一边问唐未济道:“侯爷,你是等我们一起,还是先过去?”   唐未济抬头眯着眼睛看了他们一会儿,那边洗小净已经跳起脚来,“哎哎,朝这儿看!瞎担心什么呢,你们侯爷命硬的很,这天底下只有别人怕你们家小侯爷的份,哪里有他怕别人的时候。”   此时的他双腿沾满泥泞,袍子掖在腰间,袖子卷到手肘,站在半空舞动手臂指挥着仓祁和上官,哪里还有书生的模样,“赶紧帮忙把那云推过来,好几天没下雨了,不是你们过来我还真没办法。河水井水都不如天上的雨水,你们搁那儿聊天的当口,多少菜都枯死了知不知道?”   上官和仓祁连忙加把劲,唐未济在下面笑,“放心吧,你们先弄着,也就是去吃顿饭,不着急。”   听雷跟在唐未济身后,翻了个白眼,故意用抑扬顿挫的语气高吊着说话,“干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就怕你们去得迟了,见着了弟妹,见不到弟妹的手艺咯。”   阳秋秒懂,跟在后面朝着天上大声嚷嚷,“你不说我都没感觉肚子这么饿!也不知道泽阳准备了多少东西,够我们吃么?”   栾松摩挲着一颗大光头从屋子里面出来。这位睡了两天两夜,年三十晚上的酒气还没散,这会儿也在打着哈欠嘀咕,“到底是咱们方寸山三代弟子里面第一个成婚的,大家都好奇得很呢啊。”   天上原本保持形状缓缓移动的黑云顿时变得混乱起来,上官气急败坏大声叫嚷着,“仓老儿,你堂堂玄仙境,干个活怎么这么不利索?白他娘长了那对翅膀了。”   仓祁气得背后那两扇翅膀直发抖,“上官龟儿子,不是你拉我后腿?这他娘这么多正宗的天地元气,可不是你小天地的歪瓜裂枣。要不是看你在红枫坡被揍得鼻青脸肿惨得很,我现在就赏你两个耳刮子!”   两人一个东一个西,掐着腰站在黑云上跳着脚骂。一边骂一边在努力控制那不应当出现在这里的黑云不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洗小净在下面急得直跳脚,叉着腰让唐未济带着手底下这群师弟赶紧滚。   狐柳儿面无表情站在铁民身旁,手架在脑门上往天上看,一边看一边不相信地问铁民,“这真是王圣人的亲传弟子?真是流沙府映月书院的那位王圣人?你没搞错吧?”   铁民别过脸去,一想到自己之前和狐柳儿说的那些话,只觉得老脸臊得通红。   狐柳儿转过脸,一脸痴呆,“这儿真是大名鼎鼎的方寸山?”   年三十晚上的那场酒宴醉了整座正阳峰,从玄武营到天都来的现在归于方寸山的那些普通人一个没拉,各个都喝得烂醉如泥。   生死的压力被抛之脑后,往日的辛苦被扔在一旁。他们依据着方寸山,如今是要人有人要地有地,美好的明天在向着他们招手,大家放松心情,包括唐未济都是开怀畅饮。   中途还真没酒了,仓祁和上官两位玄仙境一路风驰电掣,带着唐未济偷偷把一座小城里的酒窖都搬了回来,吓得那位酒窖的主人家目瞪口呆,若不是看见他们扔下的远远超过酒资的财物,报官的心都有了。   一通大醉之后,众人的关系自然而然变得融洽了许多,那些普通人见到玄武营的人也都敢像平常一样打招呼了。   当然,这么做也不是没后果的。血修喝酒那也不能把酒气逼出来不是,作弊也就算了,还敢浪费,不打死你。于是包括唐未济,包括上官、仓祁在内,整个方寸山的人大年初一都没起得来。   年初一的正阳峰上到处都是呕吐的声音,遍地都是酸臭的呕吐物,逼得一回到方寸山就钻入正阳峰下面的小火都跳出来烧了唐未济的一绺头发,向唐未济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当然,它这么做是没有半点作用的,不怎么喝酒的唐未济吐得最凶,迷迷糊糊的一巴掌就把小火重新拍到地里去了。   年初二的时候才算是好了一些,但唐未济的状态依旧不怎么样。论起身体素质,他在这群人当中其实属于顶尖,但奈何这场盛宴的主要人物就是他,身体再好也顶不住一群人轮番过来敬酒啊。   于是只能先休息调整好状态,年初二准备去找泽阳的念头只得扔到脑后。迷迷糊糊又过了一天,到了大年初三的时候大家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唐未济打算再在方寸山呆两天,待到初六的时候出发前往天都,时间大差不差,先前已经说好了去找泽阳看看,宜早不宜迟么。   说白了还是为了满足这恶劣的好奇心。方寸山上泽阳和听雷最是跳脱,当初又各是五雷峰以及正阳峰首徒,当初不知道多少师妹倾心他们,这两人依旧无动于衷。大家对他看上眼的姑娘着实充满了好奇。   当然,对于能在泽阳隐姓埋名的情况下仍然能慧眼识英才的那位姑娘更是充满了敬佩。   唐未济点了点人数,高声问道:“礼物都备好了么?”   “师兄放心。”小木鱼做事沉稳,回答得也够沉稳。   “好!”唐未济郑重点了点头,“大家都看看自己啊,整理好仪容,咱们现在是代表方寸山去人家姑娘娘家,都精神点!”   听雷用力瞪大眼睛看着栾松,“够精神么?”   栾松眨了眨眼睛,“够!”他拍了拍听雷的肩膀,“保持好状态。”   唐未济挥了挥手,“出发!” 第625章 十里正正好   女子今年才十七岁,和大多数生活在这个世道的女人一样,她同样没有自己的名字。她爹姓陶,小的时候爹娘在地里干活,总是“桃花,桃花”地叫她,爹娘走了之后她请教书先生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陶灼”。   先生觉得“灼”这个字眼用在女子身上属实不好,当时才十岁的小姑娘一哭二闹硬是不改,最终无奈随了她。   也许是这个名字中和了一些女子身上的阴柔气,陶灼从小到大性子都刚强得很。十二三岁的时候刚长开,浑身上下透着少女特有的灵秀,村子里有闲汉扰她,陶灼趁他半夜睡觉,放了把火,差点没把他烧死。后来被那人堵门,她拿了一把镰刀像是疯了一样冲出去,吓破人胆。   不是这等性子,也不会在当初泽阳要去天都救小木鱼的时候宁忍着背地流泪也要让泽阳痛快走。   村子里的汉子都怕她,背地里都说她有疯病。陶灼也不在乎,也就跟了泽阳之后才稍稍收敛了性子,惹得那些游手好闲的人心痒痒,又对她动了心思。   可惜的是泽阳走了之后没多久她的肚子就大了起来,那些闲汉也就有些色心,真去爬孕妇墙头的事情却还是做不出来的。等他们想做些什么的时候明珠却已经出现了,比起陶灼,明珠那才是真正的凶神,堂堂玄仙境的白狐妖,当初可是敢来杀移洛的猛女妖。   陶灼自小一个人过活,孤单惯了,真得到她的认可,她便是把性命都托付给你都成。泽阳是这样,明珠同样也是如此,不然的话明珠也不可能想着走之前还帮她一次。   有明珠坐镇,日子看似与往常一样,但实际上却是好很多的。便是真有人敢过来骚扰她们,明珠稍稍放一些气息出去也足以吓跑他们。   陶灼就像是石缝里的一株野草,孤单单的,什么样的困难都吓不倒她。她经历过无数的事情足以让她把任何事情都看得波澜不惊。同样,想要得到这种人的认可那是极难的。   唐未济等人背地里称赞她的眼光好不是没道理的。当初在泽阳落魄的时候与他成婚是一桩,后来把明珠捡回来又是一桩。这种本事是冥冥中由天注定的。   陶灼看人极准,当初遇到泽阳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起了亲近怜惜的心思。要不是陶灼照顾,泽阳当初怕不是得和听雷一样失魂落魄当个乞丐。   陶灼看得出自家相公并非普通人,之后那次屋内取剑飞走印证了她的想法。她同样能看得出来泽阳这人本事不凡,却又心高气傲。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她从来没听泽阳夸过谁。哪怕是那些声名鹊起的血修,落在他耳朵里也是无动于衷。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泽阳这么兴奋,这让她不禁好奇那个所谓的师兄到底是谁。若真能让泽阳变化这么大,当初为什么没听他提起过?   陶灼到现在还不知道泽阳是方寸山的人,只知道他是个血修,天赋也许还不错,自然也就不知道泽阳口中的师兄到底是谁了。   正在那边胡思乱想猜测好奇着,便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陶灼在围布上擦干净手,出去一看,吓了一跳。   泽阳左手提了五六只宰杀好的肥鸭子,右手提着半扇羊,脖子上还挂着两坛黄泥封得严严实实的好酒。   陶灼匆忙上去,一边帮他取,一边疑惑问道:“这么多,吃的完么?”   泽阳笑了笑,“吃得完。”他问道:“明珠呢?”   陶灼随意回道:“可能是去哪里玩了吧,这些东西怎么弄?”   “还早得很,我帮你一起,弄好了之后我去迎我师兄。”   两人有说有笑,压根就没想到他们口中的明珠出现在了十里之外。   明珠面容肃穆,纵然已经变幻过了容貌,却还是在脸上拍了土,散了头发,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   她的目的是吓唬泽阳的师兄弟,让他们不敢小看陶灼,可不是杀了他们。   这就很考验她拿捏的火候了。这要是在妖界,她显露出自己的本体也就是了。但这里是人间,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就意味着她不能动用太高层次的力量,还要给对方形成足够的威慑力。当然,区区三元境人族也不值得她动用就是了。   那么方法其实就很简单了。明珠自信满满,只觉得定能手到擒来。   她和陶灼一样,也不知道泽阳的师兄是谁,更不可能知道他们从哪里过来。但这难不倒她,围绕陶灼所在的存在,以十里为半径画一个圈,她绕着圈走就是了。   十里好哇,十里正正好。三元境即便真和她动起手来,有十里的界限,远在十里之外的泽阳也不会察觉到,这是其一;其二便是这个范围恰恰好能让明珠察觉到对方的到来,并且在不暴露自己妖族身份的情况下能够以最快速度截下他们。   这么一来,不管对方是从哪里过来的,只要出现,她就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明珠不由为自己的机智感到自豪。   现在便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明珠挥手以灵气凝镜,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模样,满意点了点头,摩拳擦掌,杀气腾腾,就等泽阳所谓的师兄出现。   若是对方识相那是最好,大家和和气气谈一场,再和和气气去吃饭。若是不识相……我堂堂玄仙境大妖,对付你们人族三元境还不是多的是手段?   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哪怕现在擦着灰,脸上脏兮兮的,刻意变化成丑陋模样,还是流露出天然媚态。   很快,她便有所收获。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运气好,她恰好在方寸山的那个方向多呆了一会儿,也正巧,唐未济等人从那边过来了。   明珠搓了搓手掌,皱了皱自己的鼻子,正要走出去,眼神一花,下意识落到唐未济的脸上,整个妖一下子僵住了。   她手足冰凉,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原本信心十足的她一颗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我嘞个大擦,怎么是这小子! 第626章 史上最惨大妖   若是大唐那些著名的诗家史家想要给历史上结局最为凄惨的三仙境大妖吟诗作赋,明珠绝对会争着抢着要报名。   她天赋出众,实力强大,以妖族年纪来算年纪轻轻便踏入玄仙境,风头碾压同龄妖。   她才貌过妖,魅力无限,姿色气质都是夺天地造化而成。   她智慧不俗,血脉尊贵,从小便跟在二祖九渊的身边,受到九渊的教导,算是半个入室弟子。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明珠要说自己是史上最凄惨的大妖,绝对会遭受无数人和妖的质疑。   别的不说,无端横死的那些大妖哪一位不比她惨得多,就比如说死在唐未济手里的九楼,人家冤不冤呐?人家从一头小妖成长为天仙境的大妖容易么?这呕心沥血历经千辛万苦的,你就说说容易么?   这年头谋个权纂个位容易么,好不容易搞定了移洛,反倒是在唐未济这么个小小的盈元境手里栽了跟头,九楼他九泉之下难道不捶胸顿足、痛哭流涕么?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你明珠都是占尽了便宜,还敢说自己是最凄惨的大妖?要不是看你好看,我攒着从出生到现在的口水喷你一脸!   很可惜,明珠还真有这个脸说这话,她不仅敢说,还能说得涕泗横流撕心裂肺,能发自内心拽着你的手给你说上三天三夜。要论起明珠的辛酸史,还得从她小时候开始。   咱们看事情不能太过主观绝对,凡事得对立着看,辩证着看,落到这事儿上,具体来说就得对应着看,得有参照妖。   要说起明珠的参照妖,她是悲从中来,一把辛酸泪啊。   别妖的参照妖都是邻居家的小妖,落在明珠身上也是一样,只不过她的这位邻居有些特别,她的这位邻居名字叫做移洛。   你若是从天赋来看,移洛与她同岁,但明珠玄仙境的时候,移洛已经是道仙境了,明显就是移洛更强。   若是从实力上来看就更不用说了,哪怕移洛为了斩杀七祖茶瞳自跌了一境,作为曾经体验过道仙境战斗方式的她来说仍旧比明珠厉害那么一点。   若是从容貌和魅力、气质上来看,明珠已经够厉害的了,移洛却是天下第一,无论是哪座天下,还是把两座天下加起来,那都是妥妥的天下第一!   把明珠放在任何妖身旁,她都如她名字所说,便是暗夜之珠,光华璀璨,但若是放在移洛身旁……九楼临死前都是对移洛耿耿于怀,对在九渊失踪之后跟在他身旁的明珠却是根本没那方面的想法,足以说明一切。   若是从智慧和传承来看,二祖九渊明显更看重移洛,她算是二祖的半个弟子,移洛那可就是妥妥的嫡传弟子了。   也许她唯一能够压过移洛的就是她的血脉了,只可惜这唯一能压过移洛的一点却成了她更加羞耻的存在——你的血脉比人家高贵,结果却什么都比不过,还不是你自己的问题?   所谓既生瑜,何生亮啊!   从小到大,所有方面明珠都是被移洛死死压着一头。这死死压着的一头让她连气都喘不过来。哪怕一次!只有一次她能赢过移洛也好啊,却偏偏一次都不曾有过!   这口气憋得都要炸开!你说你比别的妖优秀有什么用?你在移洛面前你永远就是个妹妹,怎么着都是被压着抬不起头的那一位。   明珠心里到底是何等的憋屈也只有自己能体会到了,想必把她心头的苦水倒出来能让天都那边的不冻河涨上几米深。   她委屈啊,难受啊,整个妖都像是要爆炸了一样啊。在别妖眼中她是光芒万丈的天之宠妖,在她自己眼中却是渺小如同一粒尘埃,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渺小。   唯有打败移洛,她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打败移洛!这个念头藏得深,甚至连移洛都不清楚,所以才会在明珠出现在剑北道的时候才会那么的惊愕。   功夫不负有心人!上天给你关上门关上窗的时候总归会给你留下一个老鼠洞。   她等到了!她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那次机会!   让我们为她鼓掌,为她欢呼,为她唱响感恩的心!欢呼声,雀跃声,鼓掌声都献给这位不容易的追梦妖!   她知道了九楼要对付移洛,她在移洛被唐未济救走的时候还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她看见了移洛眼中的惊讶错愕,看见她绝望的时候,她终于可以仰天大笑着说自己赢了!   但是,还差一步!就差那么一步!   所有的委屈都会被洗刷,所有的憋屈都会被冲走,所有的愤怒归于平静,所有的烦闷成就辉煌!   就差一步!   她先逞口舌之利,在看见移洛脸上丰富的表情、满足了自己的好胜心之后毫不犹豫地出手了!所谓兵贵神速,所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明珠没有半点手下留情的意思!   她出手了,然后被人拦了下来。是的,拦下她的是个人,还是个当时只有盈元境实力的人族,是个压根就没有被她瞧在眼里的人族,那人的名字叫——唐未济。   她先是惊愕,然后是愤怒,她再次出手!然后……然后青铜树与唐未济合体在一起,挡下了那一击。   若是她继续出手,也许还有获胜的希望。但很可惜的是从小只知道努力修炼的她在自己第一次真正意义的战场上——怯场了!   她被唐未济吓走了,放弃了最后一丝反败为胜的希望。   之后她的经历只能用“没有最惨,只有更惨”这八个字来形容了。   她躲在暗处,亲眼看见被她给予厚望,觉得怎么也不会输的九楼莫名其妙死在了唐未济手上,原本走投无路的移洛莫名其妙重掌了剑北道的大局,二祖手下的那些妖族莫名其妙全开始效忠移洛。   被吓得肝胆俱裂的她只觉得自己一定会被秋后算账,在一次逃跑和三个莫名其妙之后,她再一次逃走了,只不过这一次从剑北道逃到了人间,然后便开始了自己在人间的流亡之旅。   一把辛酸泪啊!明珠完全有资格说自己是史上最惨的大妖,并且我举双手双脚,我连汗毛都一根根举起来支持她的说法!   如果说移洛的存在让明珠痛不欲生的话,唐未济那横插一手并且成功吓走了明珠的做法便足以让她夜不能寐、懊悔终生。   如果说妖族里面明珠最恨移洛的话,那么在那一战之后,人族里面最恨的目标她便也找到了。   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竟然会在这个地方见到他——唐未济!   打死她,把她烧成灰,风一吹那些灰在天上排列成的字都是这个名字,把那些灰放大一万倍看见的也都是这三个字组成。唐未济这个名字已经烙刻到了她的基因里,混合着她的血液在她的血管里流淌。   她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自己再一次见到这对狗男女的场景,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在这个地方遇到唐未济!她曾经无数次在梦里幻想过扭断这对狗男女脖子的场景在今天也许就要成为现实!   明珠下意识就要朝着那边冲过去,却又在最后关头生生止步。   冷静!一定要冷静!   “呼,呼,呼……”杂乱的呼吸声表达了她复杂的心绪。   此人族极端狡诈危险。冷静,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能上了他的当。   首先,我们来分析,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人族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踪迹?是了,之前有两个三仙境出现在了这里,现在这个人又跟到这边,这是专程冲着我来的啊!   对对对,移洛自己是妖族,不方便在人间做一些事情,所以让他来出手。我逃出了剑北道,原以为到了人间就是天高任鸟飞,却忘了移洛在人间也是有人的。   所以他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引蛇出洞?对,那两个三仙境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我身边,反而是他先出现,那说明他只能大概确定我的位置,却不能做到精确定位。   呼!好凶险,差点犯错。明珠拍了拍自己高耸的胸部,心有余悸。   已经分析清楚了,那么接下来应当怎么做?   要不要直接走先?明珠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这个念头,她给了自己一巴掌。   上次逃还是在交手之后,这次都升级成了见到人就跑了么?我堂堂玄仙境大妖不要面子的么!再怎么丢妖也不能这么丢吧!   要不然就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响当当之势先杀了唐未济,然后立马逃走,不给对方的三仙境留下任何追踪的可能性?   不不不,冷静冷静。   明珠想到了唐未济当初的古怪,她想要解决唐未济绝对要大费周章,很大程度会被对方缠住,可能这也是他敢孤身勾引自己的原因吧。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机会,只要让她靠到足够近的距离还是可以赌一下的,要不然……明珠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她舔了舔舌头,轻手轻脚地往那边靠近。   要不然的话,就试试看? 第627章 这儿路不好,容易摔   明珠厮杀经验极少,从小就死心眼要追上移洛的她一直都是拼命闭关修炼的。严格上来算的话只有和唐未济那一次才是她正儿八经的涉及到生死的战斗,这还是她妖生第一次偷袭。   这是事发突然,没有太多准备的时间,不然的话我现在一定更有把握的。明珠在心中碎碎念,手心里面已经出了汗。   她捏着自己的冷汗,尽量以路人的速度向着唐未济他们靠过去。   不是没有获胜的机会。   明珠恨不能眼前就有纸笔让她把心中所想写下以保证她更好的思考。   那次她看得清楚,唐未济的实力完全是来自于他身上的青铜树和以纪沛为首的青铜战兵。纪沛等人和泽阳不熟,一个都没有过来,这是她的机会。   不知道他那个古怪的青铜甲胄还在不在身边。明珠烦躁地加快了步伐,却又很快稳住。   不管了,只要她速度够快,唐未济根本反应不过来的。一击得手立刻后撤,哪怕他反应过来也追不上她,试一试没坏处么。   明珠与唐未济等人作相对运动,距离是越来越近,她眼睛突然一亮。   咦,唐未济这小子好像是受过重伤?脸色这么白,还把自己裹得跟头熊一样,这是重伤未愈啊!   明珠变得兴奋起来,她察觉到自己得手的机会越来越大。   心头的小鹿开始蹦蹦跳跳,她克制不住地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离得更近了,她已经能看见远远的出现了一点小黑点,她也确信对方已经瞧见了她。   没有退路了!明珠,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你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哪怕是硬着头皮也只能上了。冲吧!把这场战斗当做你成长的考验,这是你对移洛那张欠揍的美人脸甩出的第一个巴掌!冲吧!   “呼……”明珠深呼吸。到底是玄仙境的大妖,她封锁了自己沸腾的气血,以寻常人的气息落在身上向着他们靠拢。   唐未济奸猾似鬼,明珠不敢有丝毫怠慢。   近了,更近了!   明珠镇定的身体下一颗心在微微颤抖着。报仇的时候到了,别手软啊!   唐未济他们已经快要走到明珠的眼前,已经能模糊听见他们的说话声了。   咦,似乎没注意到我?明珠微微低下头,心中窃喜。再近一点,再近一点,越近得手的把握越大,最好让她近身到十米之内才好,那可就真是万无一失了。   明珠看上去就像是匆匆忙忙赶回家吃午饭的村妇,低着头走着,眼睛看着地面上并不平整的道路。   二十米……十五米……明珠藏在袖子下的手已经露出了锋锐的勾爪……十三米……十二米……十米!   明珠下意识向前一个大踏步,但她的那颗心紧跟着就剧烈颤动了一下。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她鼻子轻轻抽动了一下,闻到了唐未济身上传来的气息。   这气息……他已经逸元境了!   明珠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也就在这时,唐未济突然朝她看了一眼。   明珠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尖叫!   圈套!   笨呐,我都已经想到了他们会引蛇出洞拿唐未济当诱饵,还跳出来在捕兽夹上跳舞?什么身受重伤,这不明摆着示敌以弱么!   贪心呐!多少人栽在贪心上,现在终于也要轮到自己这位貌美如花、智慧过妖的白狐大妖了么。   一连串的声音在她的脑海掠过,明珠瞬间做好了战斗准备。   *****   唐未济一行人数量其实并不多,加上唐未济本人也才四个人。   和泽阳从小便相熟认识的听雷、被方寸山众人派过来作为代表的栾松、被洗小净派过来作为天都普通人代表的小木鱼,以及唐未济本人。   原本上官和仓祁也是要代表玄武营过来的,但奈何正被洗小净拉着做苦力,以他二位的速度想到这里也就是眨眼的工夫,不知道被什么耽误了,都已经走到地头了还没等到他们。   “精不精神!”听雷扭过头侧着看着栾松。   栾松在那一堆东西的缝隙后面眨了眨眼睛,“眼睛看上去有点小了,没之前精神了,是这缝太小的原因么,奇怪……”   唐未济两手空空走在最前面,身后抱着一大堆节礼的听雷再次用力睁大眼睛,埋怨道:“师兄,我说去看泽阳那就去看呗,为什么一定要我们抱着这些东西啊,放你小洞府里不也是一样么,这晃晃悠悠的,太考验我了。”   他说的小洞府就是唐未济之前练宝体烹妖诀的时候无意间搞出来的那个空间门,被唐未济用来放东西,方寸山的人都知道。   小木鱼抱着更多的东西,摇摇晃晃的,“可能是那里边放不下了吧。”   栾松跟在他两后面,抱着最多的东西,谁让他的身体素质在这三人之中最好呢。栾松叹气道:“这一路走过来我手都酸了,这点东西真不重……”   “不重!”听雷和小木鱼一下子炸毛了,“不重你手酸什么。”   栾松就当是没听见他们说话,再次强调,“这点东西真不重……”又是一阵冷嘲热讽声,栾松加重了语气,打断了他们的说话声,“但是!”他变了个语调,嘀咕道:“这些东西不好拿啊,要保持平衡还是挺累的。”   小木鱼和听雷疯狂点头。   唐未济抄着手,扭头看了他们一眼,“我来帮你们拿?”   “不用,不用!”三人一下子炸毛了。听雷拼命摇头,连带着那些堆得比他人还高的节礼摇摇晃晃,“师兄身上还有伤,这不是骂我们呢。”   小木鱼先是摇头,紧跟着又开始点头,于是那堆节礼左右晃了晃屁股,也跟着开始点头,要不是绳子绑着,已经“轰隆”砸下来了,“我们不累,这不是路途遥远,说着玩呢么。”   “就是就是,活跃气氛,活跃气氛而已嘛。”栾松打着马虎眼。   唐未济钻在棉袍里,舒服打了个哈欠,含糊道:“我们要不这么拿着,哪里能显出来我们对弟妹的重视,你们哪里懂我的良苦用心啊。”   三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唐未济揉了揉鼻子,心想这么多东西拿进来拿出去不麻烦的么,不得累死我?   前面走过来个普普通通的村妇,脸黑黑的满是锅灰,看上去像是摔了跟头。唐未济等人只是瞄了一眼便不再多看,不多看是出于礼貌,看了一眼是因为方才从天上落下来之后还没遇到人,这会儿不得下意识看一眼。   结果就这一看,那女子却陡然跨了一大步,紧跟着顿在那边不动了。这是个什么姿势呢……就像是劈叉劈到一半发现自己腿张不开,有些许尴尬。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   明珠保持着那个姿势站在那边一动不动。   唐未济走在四人的前面,两只手抄在厚厚的棉袍袖子里,歪着脑袋,眼珠子里还带着懵懂和好奇看着她。   听雷和小木鱼是并排走的,两人抱着成堆的东西,戳到了天上,如今左边的往左探脑袋,右边的往右探脑袋,像是两只好奇的小猫。   栾松走在最后,抱的东西最多,左右都有人挡着没看见前面。蓦地停下之后那颗圆溜溜的脑袋一下子撞在面前抱着的一大块火腿上,眼冒金星正晕着。   六道懵懂无知好奇的视线和明珠两只慌乱的眼睛撞在了一起,于是心慌的就更心慌了,懵懂的就更懵懂了。   天空似乎有乌鸦飞过,很尴尬……   更尴尬的是明珠发现自己似乎搞错了一件事情。小木鱼他们手上拿着的东西终于凭借其庞大的体积被明珠注意到了,唐未济等人的话被她零零散散听在耳朵里,她才突然意识到面前的这群人有可能就是泽阳说的师兄。   所以唐未济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所谓的什么陷阱啊,引蛇出洞啊更是无从谈起,这纯粹就丫的是个巧合。   这和我脑子里想的压根就不一样啊。   明珠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脑子混乱得很。因为这种混乱,原本准备出手的她一下子没了主见,不知道是该继续出手还是放弃挣扎。   又或者出手应该怎么出手,是继续奔着弄死唐未济去,还是按原计划吓唬他们一下。再多考虑一下,若是因为我的出手,唐未济认出了我那怎么办?那不是还得生死大战?   问题太多,答案太少,临战经验几乎等同于零、唯一一次战斗还是被唐未济吓走的明珠只觉得自己藏在袖子里的爪子麻麻的。   更要命的是,迷糊了的明珠还率先朝唐未济打了个招呼,“你们好。”   刚打完招呼,明珠心里便开始狂叫。假装崴了脚赶紧走啊!打个屁的招呼啊,大不了今天不回去不就不碰面了么!   然而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唐未济脸上虽然带着疑惑,却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回答,“你,这是怎么了?要帮忙么?”   “不用,不用!”明珠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站直了身子。她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额,那个,我是来接你们的,你们不是要去泽阳家么,我是陶灼的妹妹。”   话一出口,明珠明显察觉到气氛缓和了下来。   “哦。”在场四人齐齐哦了一声,声音拖得老长,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虽然他们压根没听过陶灼这个名字。   “我就说么,泽阳这么懂事的人,怎么会不来接我们,原来是派人过来了。”听雷用很了解泽阳的语气说话。   “早说你这是瞎担心,我们他可以不管,唐师兄他怎么敢不管呢对吧。”栾松不着痕迹拍了唐未济一个马屁。   “谦虚,谦虚。”唐未济脸上笑开了花,假装谦虚,压低了声音,“小点声说,被人听见不好。”   走在最前面的明珠猛翻了个白眼。   果然是泽阳引过来的敌人。明珠在心里默默吐槽,一颗心却又是突然一动。   不对啊,我之前要做什么来着?   我之前不是要吓唬他们的么,哪怕不杀唐未济,这事儿还是要做的啊,怎么着现在变成了给他们带路的了?这么卑微的么?   况且谁说我就一定要吓唬他们了?我和唐未济是有仇的啊,倒尽了冥河之水也洗不净的仇恨啊!我为什么要看在陶灼的面子上放弃这么大好的一个机会?唐未济现在可就在我身后不超过五米的距离啊,这距离……   明珠的心又开始“蹦蹦蹦”剧烈跳动起来,她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开始发痒。   有道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有道是,女子报仇从早到晚!   有道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有道是……有道是……哎呀不管了!干了!   她突然跳起来,半空中转过身,一个潇洒的落地动作,指着唐未济用最大的声音喝道:“你!”   四人组被吓了一跳,唐未济痴呆地看着她,小木鱼和听雷顺着明珠的手指痴呆地看着唐未济,栾松痴呆地看着眼前的火腿。   眼看着这小兔子一般单纯的四个人就要惨遭“心狠手辣”的玄仙境大妖的毒手,后面突然传来呼叫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四个人同时转身,同时斜角四十五度看向天空,把刚刚才跳出来的明珠忘在了脑后。   自天边起,拉扯出两道长虹,一道纯白如雪山银练,一道紫黑似冥河墨莲。   白色的那道极细,把整片天空都似乎劈斩成了两半,厚厚的白色云层在那白光面前“刺啦”一下瞬间自中间分开,久久不曾合拢。   紫黑色的那道声势浩大,看上去就像是墨云滚滚而来,像是魔王降世,冥土遮天。   说话的声音才从天边传来,他们已经到了眼前。上官和仓祁同时落在唐未济面前,一左一右,两人似乎是闹了矛盾,彼此看不对眼,各自冷哼了一声,同时堆笑,朝着唐未济乖巧道:“小侯爷,咱们没迟吧。”   “没迟,没迟,正正好。”唐未济回过头,见到了仍旧站在那边,好像是僵住了一样一动不动的明珠。   “怎么了?”唐未济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   明珠眼皮跳了跳,默默转过身,差点没哭出声来,用蚊子一般极细小的声音轻声道:“我就是想跟你说,走慢点,这儿路不好,容易摔。” 第628章 人间好可怕   秦雪儿面沉似水,气色极差。   情况很糟糕,他没想到那老乌龟还真这么有耐性一直跟到这里。他不过就是在三江城露了个面,就被这老乌龟抓住了机会,死死咬住不放。   他娘的,当初圣皇清算天下灵龟血脉的时候你怎么没现在这股子韧性,扭屁股就跑回南海一躲躲了十五年?   秦雪儿朝着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龟仙人的轻视。他本来就是性情中人,这一点从他当初改名秦雪儿的时候便可以看出。   现如今他已经不再害怕暴露行迹了,龟仙人咬得很死,真和那王八一样,咬住了就不带松口的,藏不藏的已经无所谓了。   他现在只想赶紧找到唐未济,按照他从小张三的言语里的推测,唐未济大概率是回方寸山了,现在只管去方寸山就是了。   他是这么想,一直跟着他的驼背龟仙人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只要三仙境有心探查,他们周围的事情如何能瞒得住他,很快,龟仙人便猜到了秦雪儿要去的地方。哪怕秦雪儿中途特地故弄玄虚改过道,也依旧没能瞒得过他。   天上突然涌起浓郁的水属性元气团,那些元气团将灵气不断从天地之间抽离,很快凝聚成了一团黑色的云朵。云朵笼罩在秦雪儿的头顶,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秦雪儿半道停下来,阴着脸看了一眼头顶,挑衅一样朝着那团黑云竖了个中指。   “噼啪!”黑云中灵气不断碰撞,自然产生雷霆,在龟仙人的控制下劈落。   秦雪儿吓了一跳,连忙躲开,再回看方才站着的地方,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哪怕是空无一物的地方在这道雷霆之下也涌起了密密麻麻的蓝色电丝,那道雷霆的威力不比天成,但对于现在的秦雪儿来说却也绝对是承受不起的。   三仙境比起三元境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对天地之道的“借用”转为了控制,但他们所控制的天地道只是自己所领悟的那么一丁点加上自己的小天地的道而已。若真和这世上天地孕育的大道相碰撞,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龟仙人的眼光和手段都很毒辣,他看得出来秦雪儿已经是强弩之末。对这种人,此时上去硬拼是很不理智的,很容易让秦雪儿作困兽之斗,万一再拉着自己下水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但就这么放他离开也不可能,最好的方法就是借天地之力给他足够的压力。   若是秦雪儿的状态正常,就凭这乌云凝聚的速度如何能追得上他。在这乌云凝聚之前他早就窜得无影无踪了,奈何现在的他身受重伤,龟仙人这一手逼得他是进退两难,不得不改了方向。   在这一小片乌云之下,雷霆不断砸落,织成密密麻麻的电网,秦雪儿哪怕频频改变方向,却依旧被逼得离方寸山越来越远。   他仰天大怒,“你个龟儿子,我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再对我如此纠缠,小心酒馆对你下必杀令!”   龟仙人的脑袋从云层里探了出来,自上而下冷漠地看着秦雪儿。   秦雪儿见状索性不再逃了,在空中站定了身子,叉着腰骂道:“来来,你滚出来咱哥俩好好叙叙旧。”   龟仙人似乎是有些疑惑,却又在心中计算了一下这里距离方寸山的位置,默默缩回了脖子。   见此情形,这种情况下秦雪儿都被气笑了,忍不住破口大骂,“老子行走江湖一辈子了,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么没卵子的玄仙境,你是怎么堪破三仙桎梏的?就凭你这缩头乌龟的模样,老子若是没受伤,追着你腚眼也要掐死你!”   然而龟仙人很快就从另一个方向探出了头,不仅探出头,甚至整个人都钻了出来,原来是换了个方向。   秦雪儿看在眼里,脸上仍旧是轻狂鄙夷的神色,心里却是不由“咯噔”一下。   他看得清楚,龟仙人现在站着的位置正是他逃往方寸山的直线道路。哪怕秦雪儿一开始并没有这么个意思,见到如此情景,也意识到了眼前龟仙人的谨慎。   毫不夸张的说,被这种从不朝人叫的猎狗跟上,你要再想跑基本上就没可能了。   龟仙人终于说话了,这是他从天都一路追到龙州府第一次开口说话,还是和秦雪儿本人。许久不见,他的声音更加苍老了,然而那苍老中却不见疲惫,反倒透露着坚定的语气,不知道这些日子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秦爷名扬四海,哪怕是在南海,我也听说过酒馆有你这么一号鼎鼎有名的人物,重情义,重承诺,到你手里的买卖那是必定能成的,原本我对你还有些敬佩,怎么一开口便如此粗鄙,如乡野匹夫,真是让我有些失望啊。”   秦雪儿的气势没被他这番话压下去,反倒是更加张狂,龇着牙咧开嘴仰着头大笑道:“老子不似你们南海宗门中人,一个个读的书多,文绉绉的。老子野修出身,没传承,不识字,也就明白个道理了。你追杀了我一路,难道我还要置席摆酒,与你把臂言欢不成?”   龟仙人慢条斯理道:“听说李剑神当初追杀你们酒馆一位叫桃仙的人的时候,你说的情形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   秦雪儿嗤笑了一声,挑起大拇指指向自己,“我不是桃仙,”他又指着龟仙人,手指点了点,“你,”跟着竖起来晃了晃,“更不是李四。”   “这倒是。”龟仙人叹了口气,“据我所知,桃仙与你不同,他的确是每个任务都完成得非常好。”   秦雪儿豁然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龟仙人道:“我是什么意思你不清楚么?是谁之前请你到天都的?唐未济从天牢出来之后你就一直没了踪影,我家公子私下还觉得有些可惜,觉得你到底是个人才,更可惜的是那九劫还阳草怕是送不到你手里了。”   他顿了顿,见秦雪儿不吭声,又继续道:“只是可惜之余总归是有些奇怪的。”龟仙人冷笑着看着他,一字字说道:“我家公子怎么也想不通唐未济在天牢里是怎么对付得了你的,更想不通的是你陷进去怎么一丁点动静都没搞出来。若他是借着天都大阵对付了你,羽林卫不可能没有一丁点的动静。”   龟仙人摇着头叹气道:“这个问题正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啊。现在好了……”他摊开手,“真相大白了。”   秦雪儿脸色有些发白,有些愤怒。他咬着牙低吼道:“事实不是你说的那样,你们给的情报不准,我在天牢里根本奈何不了那姓唐的小子!”   龟仙人“呵呵”冷笑了一声,反问道:“是么?我看是你放走了唐未济才对吧。”   “空口无凭,你有何证据?”   “那你失手之后为何一直留在天都,为何出现在了乐游园,为何偷听我家公子和两位侯爷的谈话,被我发觉之后为何一路往剑南道逃?岂不知天都百里,不容乌鸦;岂不知唐未济正在剑南道往天都赶,你还说你现在不是在帮他做事?”   “老子是乌鸦!老子想和谁做交易就和谁做交易。”秦雪儿怒道:“你他娘当过乌鸦么,当初给我假的情报,现在有资格与我说这些?”   龟仙人似乎是懒得与他多说,只是笑了笑,轻声道:“多说无益,你还是与我回去见公子自己说清楚吧。”   秦雪儿怒不可遏,却突然觉察到自己心头抑制不住的怒气,猛然醒悟,只觉得这是龟仙人的激将之法,一念至此,他顿时去了怒气,重新变得冷静下来,只是冷笑道:“我与你家公子的交易已经结束了,还跟你回去做什么。你愿意给人当狗,我却不是他的狗。”   龟仙人脸色陡然一冷,那驼着的脊背塌下去一丁点,似乎是被人抽去了精气神,却又陡然绷紧,怒喝道:“想跑!”   两人这场谈话,目的都在于破了对方的心防,从气势上压倒对手。秦雪儿原本是输了的,奈何“给人当狗”这句话实在伤人,却是激得龟仙人一个失神。   秦雪儿一路厮杀活到现在,对机会的把控那可是绝对的大师级别,便在这一失神的瞬间,他已经瞅准了一个方向“咻”地窜了出去。   那速度不可谓不快,时机不可谓不好。秦雪儿现在若是旁观者,怕是忍不住都要为此击节赞叹。只可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龟仙人的位置太好了,他之前的谨慎终于起到了作用。   秦雪儿的一线生机只在方寸山,除了方寸山,以他现在的状态无论到哪里都会被龟仙人追上,追上之后那就和现在一样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所以他只能朝方寸山的方向跑。   他把每一步都计算得准准的,奈何实力差距啊实力差距。   同志们呐,惨痛的现实再一次告诉我们,没有过硬的实力,任何小聪明都是没有用的,哪怕机会放在你的眼前,你也不可能把握得住。   哪怕龟仙人慢了一拍,哪怕龟仙人忘了去控制那片乌云,却还是后发先至,拦住了秦雪儿。   他一掌朝着秦雪儿拍去,掌心灵气氤氲,已然夹杂着最纯粹的水之大道。   秦雪儿半空一个急停,忍不住怒骂了一声,“草!”   他一个后仰,无奈之下瞬间变幻了方向,急急掠走。   龟仙人死死跟在他身后,有意无意封死了他去方寸山的路,秦雪儿一颗心不断往下沉。这一追一逃之间,他已经错过了方寸山,接下来只会距离方寸山越来越远了。   难不成要死在这里么?他悲从中来,却又想到了自己小天地中那无数金光闪闪的小姑娘。他努力压制自己的伤势,咬牙继续逃跑。   不知是不是巧合,两人都没有发现,他们又绕了回来。其大致行动路线形似一个“U”,而方寸山就在“U”的最下面,“U”字的上半部分是收缩的。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再一次经过某个地方。   ****   “来来来,刚出锅的,这是姜母鸭,上好的番鸭做的,肉嫩得很。这是之前准备好的盐水鸭,这是烧鸭,这半只是熏鸭,够不够?不够那边还有两只烤得流油的烤鸭。”   陶灼微微挺着肚子,把刚做好的姜母鸭端过来,一旁的泽阳连忙接过去,朝着陶灼体贴地笑了笑。   菜都在院子里的小木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单是看那诱人的色泽,闻那扑鼻而来的味道都觉得食欲大开,就像是几百年没吃东西的饿死鬼,见着什么都想咬一口。腹中空空,饥肠辘辘,务须吸气肚子都是瘪的。   香气勾着胃里的酸水一阵阵往上冒,这我要是在那儿,眼睛珠子都快变绿了,然而却没有人动筷子。   方寸山六人组彼此隔着距离,围着小桌子坐着,一个个腰背挺直,面容古怪僵硬,一言不发。   “吃呀。”陶灼见他们不动筷子,还以为是山上血修,吃习惯了珍馐玉露,对这些鸭子看不上眼,顿时便有些脸红,却大方承认道:“事发突然,来不及准备,不然的话就不是只有这些了。你们先将就着吃,那边还有半扇羊呢,我给你们做点手把羊肉。今天早晨刚杀的,没现场杀的新鲜,但味道绝对够嫩的。”   从这话里面便能看出陶灼纵然大方,面对这么多血修却依旧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这话最后一句便是语病,哪有用“嫩”来形容味道的。   若要是陶灼一个人面对这些血修,她断然是不怕的,更不会有现在这种惴惴不安的情绪,但面前这些血修可是她夫君的师兄弟,一念及此,不慌也是有些慌的,见他们根本就不动筷子,那就更慌了。   她只觉得自己是不是不懂血修的那些规矩,做错了什么,慌乱之下甚至都忘了这些东西都是泽阳准备的。只拿那一双翦水一般的眸子哀求着看着泽阳,希望他能说一两句话缓解一下情况。   奈何泽阳这个怂货,寻常和听雷吵得不亦乐乎,方寸山上谁也没他的嗓门大,到了这个时候却成了闷嘴的葫芦,老老实实坐着,比她还要拘谨。   陶灼无奈又看向明珠,心想你这小妮子平日里风风火火的,人也是你领回来的,现在怎么也不知道帮姐姐说说话解解围。   明珠堂堂玄仙境大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陶灼的目光。奈何眼前这群人的身份特殊,不说唐未济,就说最后赶过来的那两人就都是玄仙境。   从他们的气息来看,只怕还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玄仙境。面对这种杀妖不眨眼的人族三仙境,明珠哪里敢让众人的注意力落在自己身上。   她恨不能现在就钻到地底去,更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离开,还想着帮着陶灼提前教训人家。这怎么教训?化作本体上去给人家一通乱砍么?   她想到了之前见到的那一片紫云和那一道白光,忍不住又打了个一个寒颤。   当时的情况是唐未济他们背对着上官和仓祁,她却是完完全全面对着的,能看见所有的情况。即便是赶路,那等悍勇惨烈的气息也吓得明珠腿都软了,都快当场哭出来了,这会儿哪还敢说话。   明珠僵硬着脖子,低着脑袋,心里哭诉着念叨:好姐姐好姐姐,别看我了别看我了。人妖不两立,这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我还能活着走出去么。不就是尴尬么,我之前也挺尴尬的,没事没事,忍一忍就过去了。我要是说话,这些人族不得把我大卸八块。扒了皮,抽了筋,左一刀右一刀,剁了大腿剁小腿,剁了小腿剁尾巴,可怕可怕太可怕,别看了别看了……   安静,诡异的安静。   陶灼已经涨红了脸,见仍旧没人动筷子,突然抓过泽阳身旁没开封的酒坛子,“哐”一下拍在桌子上。   一桌子的人——两位从红枫坡杀出来的玄仙境顶尖高手,一位从小跟在二祖身旁的白狐大妖,一位名满天下、无数次和三仙境交手的大唐侯爷,四位已然踏入三元境、经历过战场洗礼的人族年轻一代顶尖天才——都在这当口统统被吓了一跳。   原本就紧张的明珠差点没蹦起来,瘪着嘴,眼睛都被泪水搞花了。   人间好可怕,连自家姐姐都这么可怕!   其他人却是傻傻地看着陶灼,还没能适应这股子霸气。   陶灼红着脸大声道:“菜都是我买的,也是我做的。我不是你们血修,不知道你们的忌讳,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们直说,我都担着。有错我改,这酒就当是我给你们赔罪的,干了!”   她说着话,拍开黄泥就要灌。   唐未济等人都看傻了,痴痴呆呆的看着她,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一桌子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嫂子放下,放下,这是做什么呢。”   “泽阳你干什么吃的,嫂子都怀孕了能喝酒么,你是木头啊,赶紧拦着啊!”   “嫂子别激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没错,您哪能有错,我们这是……冥思呢,这是咱方寸山吃饭之前的规矩,别误会,别误会。”   “姐你不是不会喝酒么,孩子,孩子,别冲动啊,别冲动。”   挥手的挥手,抱腰的抱腰,一群战场上厮杀都不眨眼睛的猛人慌得像是初入世间的毛头小子。   陶灼那股子逼人的英气让人忽略了她的年纪,之前这几个人还一路大大咧咧一口一个叫“弟妹”呢,到了这儿瞬间就改口成了嫂子。   明珠死死抱住陶灼的手臂,泽阳连忙把酒坛子夺下来。众人长出了一口气。   陶灼眨了眨眼睛,“真是……你们方寸山的规矩?”   众人愣了一下,紧跟着疯狂点头,“是,是,那是,那必须是啊,嫂子你忙你的,要不就别忙了,坐着一起吃吧。”   陶灼将信将疑,脸色却逐渐恢复了平常。她偷偷看了一眼泽阳的脸色,发现一切似乎正常,便笑着摇了摇头,“不了,都已经备好了,我再去看一会儿火候,不然太浪费了。”   说话间她已经走了出去,听雷蹑手蹑脚,过了一会儿溜到院子口,朝那边看了一眼之后飞快飘了回来,“灶房呢。”   六颗脑袋瞬间凑到了一起,七嘴八舌抒发着自己的惊叹。   “不会吧,这么高效率的么?孩子都有了?”   “那肚子,看那肚子,绝对是有了。”   “泽阳你可以的啊,这事儿还瞒着我们?”   “我才多大啊,这都要当叔叔了?”   “就按嫂子这脾气这性格,这孩子日后绝对有大出息。”   “是,得是男娃。”   “为啥?”   “男娃随娘,不像泽阳。”   “像他?像他那不就废了。”   “可不是。”   一群人交头接耳,就当泽阳没在一般。   明珠看得目瞪口呆,怎么也不能把这群八卦的家伙和唐未济以及方才那两位气势恢宏的三仙境联系在一起。   泽阳黑着脸,敲了敲桌子,“你们够了啊。”   “咳咳。”唐未济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子,“你们怎么能这么说泽阳呢。”   泽阳感动,“还是唐师兄明事理。”   “哪有当人面说实话的!”   泽阳脸又黑了。   “当人面说实话那叫夸人么,那叫虚伪!”   泽阳脖子都发青了。   唐未济见好就收,一挥筷子,“吃菜。”   明珠刚伸出筷子,便看见眼前闪过无数双手和筷子的残影,到了后面,筷子都不见了踪迹。半个呼吸之后,踪迹全收。   她张大了嘴巴,筷子悬停在半空。   等到一切归于平静,桌上放着鸭子的盘子已经干干净净。   明珠木了,僵硬着脖子一点点看过去。   一群人碗里盛着,嘴里塞着,手上拿着,一顿狼吞虎咽,一边把嘴塞得满满的,一边试图从里面发出声音。   “呜呜呜……(真好吃)”   “嗯呜嗯昂啊啊……(我都不想走了)”   “羊羊羊?(这是鸭子?)”   “摸莹吱的是吱吱么?(我以前吃的是猪食么?)”   明珠呆住了,这是土匪么?   她又扭头往另一边看,突然间喜极而泣。   不容易啊,居然还有幸存者!   四盘鸭子,居然还有一盘是被他们放过了没有动的。自己小瞧了他们啊,这群人族吃相难看归难看,还是有怜香惜玉的风度的么。   她朝着那边伸筷子,然后便听见了熟悉的咳嗽声。   “咳!”   明珠脸上的喜意僵住,她瞪大了眼睛,眼巴巴看着唐未济施施然把那整盘鸭子都端走了。   耳边似乎是听见了低笑声。   “小侯爷面前的东西我们都抢不过,她在想什么呢。”   “你小子下手够快啊,学精了学精了。”   “彼此彼此,没经历过小侯爷的毒打,怎么可能吃饱东西呢。”   明珠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   不得不说这世上的天才是各种各样的,如果说唐未济等人的天赋是在修行上,陶灼的天赋便是在做菜这方面。她似乎对味道天生有种特殊的辨识能力,任何细微的味道差别她都能吃得出来。又或者听别人提起什么菜,听了大致的做法之后便能自己摸索出来,这也是唐未济他们能吃到这么多种口味的鸭子的原因。   哪怕是对于明珠来说,陶灼做的菜也是不可多得的美食,往日里就是她的快乐源泉。不客气的说,她最终能赖在这个地方,和陶灼的手艺是分不开的。   可现在……明珠捏着筷子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她快要爆发,耳边却听见唐未济说道:“你想吃啊?”   那声音带着惊讶,不知道是不是明珠听错了,她甚至觉得那声音中带着一股子歉意。   她抬起头,面无表情看着唐未济,肚子配合着叫了两声。   明珠脸烧得通红,好在变了容貌,从外表来看根本看不出来。   “诺,给你。”   明珠睁大了眼睛。唐未济从她手里拿过筷子,夹了一块鸭腿给她。   明珠张大了嘴巴,闻着那香味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时候,唐未济突然顿住。   靠!就知道。   唐未济“啪嗒”把鸭腿方向,紧跟着夹起一块鸭翅,筷子还没提起来又换了目标,如此重复了好几次,到最后出现在明珠面前的是一块鸭屁股……还不如不给呢!   明珠面无表情,她开始觉得唐未济是故意的。但看他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故意的,哪怕分了一块屁股给她,也是一脸的心痛。   她开始深刻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就被这个人族克。   远离他。明珠面无表情低下头,心里恶狠狠下定了决心。   远离他,一定要远离他!这就是个杀手,真是个杀手!   等到陶灼带着那两只烤熟的鸭子过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双饿得发绿的眼睛以及喝得醉醺醺的七个人。   明珠在陶灼出现的时候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从她手里抢走了一只烤鸭,紧跟着飞快窜到了墙角。   耳边又传来了那群人自以为她听不见的小声碎碎念。   “切,真是没见过世面,好像谁会和她抢一样。”   这是听雷的声音。   明珠咬着牙。我忍!   “就是,我们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和一个普通小姑娘抢东西吃呢。”栾松一边剔牙一边打饱嗝,一边两眼放光地看着刚上桌的鸭子。   我忍!!   “都怪你们那吃相,把人家小姑娘吓到了。”这居然是唐未济的声音。明珠都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都不能学学我,有点君子的气度,每个人分点给人家小姑娘,人家至于这个样子么。”   明珠深吸了一口气,露出森森白齿,“啊呜”一口咬在眼前的烤鸭上,幻想这就是唐未济。今天不把你剥皮拆骨,连骨头都咬得碎碎的进本姑娘的肚子,都难报这奇耻大辱!   陶灼上桌之后,这桌席才算是正式开始。在酒精的作用下,气氛很快变得热闹起来,陶灼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些东西如风卷残云一般进了他们的肚子。   一直吃到七个人瘫在地上,一个个抱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发出满足的叹息的时候,陶灼才终于确定这些人肯定了自己。   “泽阳,你运气真好。”她听见那个叫听雷的拍着泽阳的肩头,发出由衷的感慨。   相公的这群师兄弟,似乎很不错呢。陶灼心里浅浅笑着,但这笑容很快僵硬。   “是啊,走了狗屎运了。”   “何止啊,从小泡在狗屎里长大的吧。”   “我觉得他是不是狗屎血脉,听雷你了解他,你来说。”   “他?哪有什么狗屎血脉,我最了解他的,你们不要胡说好不好,他分明是吃狗屎长大的。”   陶灼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   年轻人真有活力啊,不像自己,只能安安静静为人妇了。   她面带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而后朝着外面走去,没走两步,突然听见“轰隆”一声巨响,紧跟着前屋从房顶到墙壁“轰隆隆”全都塌了下来,尘土飞扬,屋瓦“哗啦啦”雨点一样砸落下来,这里瞬间变成了一堆废墟。   身后八双眼睛齐刷刷亮了起来,八只小肚子同时换了个方向。   陶灼抚摩着肚皮的手僵住,目瞪口呆,紧跟着怒从心头起,撸起袖子,左看右看,提起一旁的小板凳,大步往前顶,“敢拆我的房子!”   八双眼睛齐刷刷换了个目标,紧跟着又是一阵混乱。   “嫂子冷静!”   “放着我来!”   “小心孩子!”   “娘子当心!”   “姐姐别动!”   一群人慌忙起身劝住,陶灼还在往前冲。   唐未济一脚踹在上官屁股上,眼神疯狂示意。   上官一脚踹在泽阳屁股上,“这么好的英雄救美机会,侯爷让你上呢!”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他妈的猪队友啊!   泽阳抱着自己娘子正撒不开手呢,闻言一脚踹在听雷屁股上,“愣着干嘛,赶紧上啊!”   唐未济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得,这个更没救了。   听雷“嗷”一声跳了出去,指着废墟嚷嚷道:“方寸山听雷在此,谁敢放肆!”   “方寸山?”原本无比安静、尘土飞扬的废墟中陡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 第629章 我要回妖界   惊喜?   听雷眨巴了一下眼睛,作为大小战打过几十次、与人交手不下百次、和泽阳从小竞争到大、经历过方寸山的衰落、甚至还去当乞丐体会人情冷暖的他来说,他可以很负责的讲从这三个字里面听出来惊喜的意思。   可是为什么会有惊喜?   听雷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认真了起来。   正常人听到方寸山的,怎会如此惊喜,这怕不是过来寻仇的吧?   不错,估计是跟着他们一路到了这里,气急败坏之下毁屋伤人!从这屋子的现状就能看出来里面呆着的绝对不会是普通人。   不过还是得做进一步确认,万一这些都是自己的臆测怎么办。   听雷便再高声问道:“不错,我就是方寸山的,你是谁?”   谁料到里面那人压根就没理他,尘土中反倒逐渐显露出一个人的轮廓,那人用更大的声音问道:“唐未济呢?”   声音太大了,惊喜的味道太足了。用一句话来形容这种情感,非“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可。   这种意外惊喜的感觉实在太过突兀,尤其是放在眼前这种情况下。于是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转向唐未济,小木鱼苦着脸,低声帮听雷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师兄,你这树敌也太多了吧。”   唐未济摸了摸鼻子,干咳了一声,没敢说话。   平心而论,我树敌多么?多么?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来,只是不知为何觉得这声音听着似乎有些耳熟。   听雷信心满满。不用想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用想什么。与唐未济相熟的那些人要么叫他小侯爷,要么叫他唐师兄,能叫他唐未济的也没眼前这号人,这是来找麻烦的人无疑!   烟尘未散,里面的那道黑色轮廓已经飞速变得清晰,有人在朝这里快速靠近。   听雷睁大眼睛,浑厚的元力已经奔涌向他的手掌,他朝着前方黑影一掌拍出!   “想杀我师兄,先过我这一关!”   “我……”黑影才刚刚说了一个字,便被听雷一掌拍飞,尚未稳定的废墟再次剧烈颤抖。   “轰,哗啦啦……”一阵乱糟糟的响声,听雷自鼻孔发出一声冷哼,“就凭你这点实力也敢来找我师兄麻烦?”   他拍了拍手掌,转头与唐未济轻松道:“搞定。”   “厉害啊,在战场上受过熏陶果然不一样了。”   “我方寸山正阳峰日后还是要靠听雷当家做主啊。”   “这一掌拍得,风雷云起,矫若游龙,莫非便是正阳峰上的正阳掌?”   “哪里哪里,谦虚谦虚。”听雷左右抱拳,一脸陶醉。   “走,看看是谁。”唐未济招呼众人上前。   上官和仓祁走在最前面,生怕还会出什么变故。   上官袖子一挥,方才久久不落的灰尘连通那房屋倒塌的霉气土腥味全都被扫到了一旁。   一堆黄泥块中躺着一个人,昏迷不醒。他灰头土脸的,浑身是血,和尘土混在一起,脏兮兮。   “下手可真够狠的啊。”众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纷纷对听雷侧目。   “也不准备留活口问问来历了啊。”   “没看出来听雷这小子手这么黑呢。”   “话说回来,就这点实力,还找侯爷麻烦,是不是脑子瓦特了?”   “谁知道呢。”   听雷矜持地接受着众人的“赞扬”,心里却是暗自嘀咕。这人这么弱的么?他习惯性第一招试探性攻击,只用了五分力,怎么这位仁兄连这都躲不过去?   他们走到那人面前,听雷小心用脚尖点了点他。   那人发出一声呻吟,莫名其妙的,听雷出了一口气,开怀道:“还活着,还活着呢。”   “还活着你高兴什么?他难道不是敌人么?”众人再次侧目,听雷哑然,无言以对。   唐未济眼角微微挑了起来。   不对啊,这人……怎么越看越觉得有点眼熟呢?   他陡然睁大了眼睛,一下子想起来了,“是你!”   这位倒霉催的自然是一路从天都逃出来的秦雪儿了。他被龟仙人一路逼着,歪打正着又重新路过这里,在这里被龟仙人打落,恰好砸到了屋子。   不得不说这人倒霉啊,喝口凉水都塞牙,原本还指着见到了唐未济否极泰来呢,“我找唐未济有事”这话才说出一个字便被听雷打飞了出去。这可谓是雪上加霜,一下子晕了过去。   不过以听雷对他的判断,这句话继续说出来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也许情况变得更差也说不定。   “师兄你认识?”听雷大咧咧的,又用脚尖踢了踢秦雪儿,“是敌是友?”   唐未济面色古怪,不,应当说是一脸敬佩地看着听雷,“如果我没料错的话,这位应当是友。”   “师兄你什么时候有实力这么差的朋友了?”听雷惊讶,蹲下身子,挑菜一样翻开秦雪儿的眼皮子,又拍了拍他的脸颊,大咧咧道:“没事,还没死呢,等他活了,我得给他好好说说我手下留情饶他一命的故事。”   唐未济倒吸了一口冷气。   听雷毫无察觉,站起的时候顺道还在秦雪儿身上擦了擦自己手上方才沾上的鲜血与泥土的混合物。   “运气真好啊。”他感叹道:“还是得感谢嫂子的手艺,吃饱了消了三分力气,不然的话他这小命可就没了。”   众人纷纷点头。   唐未济揉了揉鼻子,下意识包裹紧了自己的棉袍,“遇上你他运气是挺好的,不过你的运气可能就没那么好了。”   “哈?”听雷没回过神来,“师兄你说的啥意思?”   唐未济一脸同情地看着他,“你小命要没了。”   听雷“嘶”一声吸了口冷气,“大过年的,师兄你别咒我啊。”   “你应该想,方才若是一掌把他打死就好了。”唐未济用关爱的眼神看着他。   “啥?咋了?”不仅是听雷,众人一头雾水。   唐未济继续道:“那样的话,你就成了我之后世上唯一在三元境能杀三仙境的存在了,保证你天下扬名!”   “啥?”   众人石化,惊掉一地下巴。   “师,师,师,师兄,你你你你你把话,话说清楚,啥啥啥意思这是?”听雷被吓得连话都说不顺畅了。   唐未济指着秦雪儿,用怜悯的语气道:“他叫秦雪儿,是酒馆乌鸦,老牌玄仙境,为我所托,帮我在天都看人。”   听雷的嘴巴缓缓张大,一脸呆滞地看着唐未济,“师,师兄,你认真的?”   “你看我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么。”   “那,那你为啥不早说。”   “我一开始不是没认出来么。”   “这么大个人呢,为什么没认出来呢?”听雷的声音都带上哭腔了。   “是啊,为啥没认出来呢?”众人议论纷纷,紧跟着看向听雷责怪道:“还不是因为你把人家打飞出去了,人家没来得及说话?”   唐未济拍了拍听雷的肩膀,肯定道:“实力不错。”   “啥?”   “堂堂三仙境都没能躲过你这一掌,你回去又有得吹了。”   听雷真要哭了,“师兄,你别玩我了。我跟三仙境动手了,这可咋办啊。”   “怕啥!”众人纷纷表示鄙夷,“你看看唐师兄(小侯爷),和三仙境动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不是还是活得好好的。”   听雷眼中生出一线希望,可怜巴巴看着众人,“你们觉得我也能这样么?”   “你?”众人彼此对视一眼,纷纷摇头,“我看悬。”   “悬?没可能好不好。”   听雷又哭了。   泽阳雪上加霜,“打三仙境也就算了,还是一位老乌鸦,打老乌鸦也就算了,还是一位敢在天都待着的猛人,啧啧。”他摇了摇头,“天底下都知道乌鸦酒馆的乌鸦最是记仇了,不知道这位老前辈手底下死了多少三元境了。”   唐未济好心安慰,“据我所知,应当不多。”   听雷心中燃起希望,“老前辈脾气很好?”   “不好。”唐未济摇了摇头,“我听说他当初为了一文钱杀了好几十个人。”   听雷脸色一下子垮了。   “我记得你还用脚尖踢他来着。”唐未济拍了拍听雷的肩膀,“好自为之。”   听雷脸色发青。   “我不会告诉前辈你方才还扣他眼皮,扇他嘴巴的。”栾松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跟在唐未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自为之。”   听雷额头上冒出豆粒大的冷汗。   “放心好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小木鱼坚定表明自己态度。   听雷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上官叹了口气,走到听雷面前蹲下,“老哥我也帮不了你了,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对于三仙境来说,哪怕是昏迷了,灵觉也还是在的。”   “啥,啥玩意?”听雷不明所以。   仓祁跟在上官后面给他解释,“灵觉的意思就是说三仙境在轻度昏迷的情况下还是会感知到外界发生的事情的。”   他拍了拍听雷,“节哀。”   听雷脸都灰了,一把扯住要走的仓祁,颤巍巍问道:“那他……这位前辈是轻度昏迷还是重度昏迷?”   “从你那一掌的力道来看。”仓祁一脸同情看着他,“是轻度昏迷。”他叹气连带着摇头,“你说你,要么就一掌打死他好了,啧啧。”他按了按听雷的肩膀,“好自为之。”   听雷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嚷嚷道:“你刚才怂恿我打死他!我俩现在是一伙的了。”   仓祁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语重心长道:“我也是玄仙境啊,我不怕,你得怕的。”   听雷呆若木鸡,歇斯底里,“我不松,我就不松。”   仓祁挤出一丝可怕笑容,“乖,你松手之后最多也就一位玄仙境要杀你,你不松手,现在就有一位玄仙境要找你麻烦了。”   听雷顿时如泥塑木雕。   “哦对了。”仓祁伤口上撒盐,“方才小侯爷也说你还不如打死他呢,不过小侯爷和他是朋友,应当没事。”他转头问唐未济,“是吧侯爷。”   唐未济点了点头,“至少那一掌不是我打的。”   听雷痛哭流涕,站起身来,“我一掌打死他算了!”   “哎哎。”唐未济连忙拦住,“他受我所托,冒着巨大风险在天都待着,如今受了重伤都跑到这里,必定是有要事,你可不能杀他。”   听雷傻傻站在原地。   唐未济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对了,再提醒你一句,你刚才说的话他也能听见的。”   听雷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完了,完了……”   唐未济朝众人问道:“我这边没回天珠了,你们那边谁还有的。”   一群人纷纷说没有,唐未济的回天珠早已经用尽了,分发给他们的也陆陆续续用在了战场上。   听雷依旧痴痴傻傻的,唐未济踢了他一脚,提醒道:“将功补过啊。”   “啊?啊!”听雷惊醒,猛地蹦起来,站得笔直,手举得老高,“我有,我有!”   他屁颠屁颠跑过去喂回天珠,伺候祖宗一样。   那边陶灼还在问泽阳三仙境三元境是什么,普通人虽然知道血修,但血修的世界在他们眼中还是无比神秘的。   “上官。”唐未济逗弄完听雷,叫过来上官和仓祁,低声问道:“怎么样,发现什么没有?”   两人同时摇了摇头。大家都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一眼便看出了听雷那一掌绝对不可能给秦雪儿造成这么大伤害,必定是有人在追杀他,不用唐未济吩咐,两人已经注意观察起周围情况。   “你去找找。”唐未济言简意赅,“暗中那三仙境若是不顾普通人的生死动用大范围攻击的话,这村子里的人可就要死绝了。”   上官有些犹疑,“这……”   对他来说,一个村子的人算什么,都没唐未济的性命重要。   唐未济拍了拍仓祁,“放心,他留在这里保护我们就是。我料他不敢出现的,若是出现,哪怕是道仙境,仓祁缠住他,足可以支撑到你回来。”   唐未济顿了顿,摊开手,“若是天仙境,那只能算我们倒霉了。反正尽人事知天命吧。”   上官不再多言,化作一道雪白刀光冲天而起,在天空中盘旋了三四圈之后瞅准一个方向呼啸而出,如一条银龙。   仓祁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浑身的气息融入到了黑暗之中,渐渐的便不见了踪影,若非亲眼看见那边有个人,就连唐未济只会觉得那边空无一物。   众人护着陶灼进屋,没把这暗中藏着危险的事情告诉他。唐未济也开始忙活起来,不时到某一个地方看一看,或是站着不动,或是扔下一两枚阵印。   他是乌鸦出身,在当初还在最底层的养气境的时候还混了个“枕边人”的称号,对暗杀这一套熟到不能再熟。如今操起老本行,防备别人暗中潜入,虽然略有生疏,却也多少能起一点效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秦雪儿幽幽醒转过来,龟仙人也没有出现,当然,上官也不曾回来,这代表危险仍旧存在。   秦雪儿一醒过来,院子里顿时响起了一连串大吼大叫的声音。他用与他名字极不相符的字眼表达着自己的愤怒。   “谁TM刚才TM的朝我动了TM的手!我TM的没TM解释清楚么?那个TM的叫听雷的小子TM的去了TM的什么地方!老子TM的要弄死这个TM的狗日的小兔崽子!”   他半蜷缩着身子,大吼着,咳嗽着,血沫伴随着唾沫从他嘴里喷出来,他仍旧没消停,一眼便看见了唐未济。   “唐未济!小侯爷!少游侯!”他连换了三个称呼,“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怒不可遏,“你就是让你手下人这么对待我的?那个叫听雷的小兔崽子哪里去了!”   唐未济捂着脑门,一脸崩溃。   火焰似乎都从秦雪儿的眼睛里喷了出来,他一转脸看见一旁半蹲着一脸讨好看着他瑟瑟发抖的听雷,一把扯住,“你小子是不是就是听雷!老子弄死你!”   听雷夹着嗓子发出一声尖叫,用极尖锐的声音慌忙否认,“不是不是,我不是听雷啊,我叫泽阳。”   “听雷呢?”   “那个怂货溜回方寸山去了。”听雷眼珠一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估摸着现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王八蛋!老子要弄死他!”秦雪儿吼着。   “是是是。”听雷忙不迭点头,“我也早就看那小子不顺眼了,狂妄自大、人神憎恶,我呸!有机会我一定把他带到前辈的面前任凭前辈发落!”   秦雪儿仍旧“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目光如炬,明显是不相信听雷的话,红着眼睛仍旧在这片废墟和内院找寻着什么。   堂堂玄仙境,竟然被一个三元境的小子一掌打晕了过去,还被他扇了耳光!岂有此理,奇耻大辱!奇耻大辱,不杀不足以平心头之恨!   剩余几人好奇看着秦雪儿,一看就不像是做贼心虚的样子,谁看着也不像听雷。秦雪儿无奈之下只得接受了听雷的说法,心情逐渐平息下来。   此时的听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像是冬日里的一只鹌鹑。   唐未济朝着他招了招手,听雷立马飞奔了过去,被唐未济扔进了屋子里面。   他走到秦雪儿面前盘膝坐下,一脸同情看着他,“我怎么觉着你这位三仙境这么可怜?每次见我都这么狼狈。”   秦雪儿大怒,“你也知道是每次见你这么狼狈。跟你小子扯上关系的事情没一件好事!老子没看见你的时候吃香的喝辣的,一遇见你净他娘是倒霉事!”   唐未济摊开手,一脸无奈,“怪我咯?”   明明是无辜委屈的模样,却是气得秦雪儿大怒,然而这股子怒气还不能朝着唐未济发,一怒之下又吐出一口鲜血。   唐未济抄着手看着他,关心道:“慢点吐慢点吐,就那么点血,吐完可就没了。”   秦雪儿吐得更多了。   暗中看着这一切的明珠终于确定了唐未济老扫把星了,不仅克自己,还克其他三仙境。   想想死在他手里的九楼,冤不冤呐!再看看眼前的秦雪儿,再看看我,再看看仓祁和上官——唔,这两人被困在红枫坡那么长时间,还差点死在那边,也算的吧——啧啧,真是大扫把星呐!还报什么仇啊,远离,必须远离!   不知道是不是把内伤吐干净了,秦雪儿吐完之后反倒是觉得心头的堵塞感少了很多,虽然仍旧虚弱,却变得通畅。   唐未济笑眯眯问道:“好点了?”   秦雪儿终于完全冷静了下来,看着唐未济冷笑道:“小子,这就是你对待我的态度?我可是来救你命的。”   在秦雪儿看来,自己都这么说了,唐未济必然郑重相待,至少得先问清楚自己的来意吧。   结果唐未济摊开手,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我可不敢随便乱碰前辈,前辈若是不要脸一点,说是我打的,我可没钱给前辈赔医药费。我的方寸山现在可是一穷二白,最后那点钱已经被用来置办年货了。”   “放你大爷的拐弯屁!”秦雪儿被气得不轻,“我问你要钱?天底下谁不知道我秦雪儿最不差的就是那点钱。我要不是为了救你一条小命,至于被天都大阵重伤,至于被龟仙人追杀到这儿么?你还搁那儿说风凉话,哎呦气死老夫了!”   唐未济咳嗽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   秦雪儿犹自愤愤不平,“既然你都已经提到这个了,那我问你,之前你答应我的九劫还阳草在什么地方呢?”   “咳咳咳!”唐未济剧烈咳嗽。   秦雪儿大怒,“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小子不会是想赖账吧!”   唐未济连忙否认,“哪能啊,我怎么可能是这种人。我这不是刚从剑南道回来,还没来得及去天都呢,晚点就去南海,晚点就去,保证帮你搞到九劫还阳草,你就放心好了。”   唐未济的耳边幽幽传来一句话,“你还答应了我两件事情呢,到现在也没完成,你这人是不是真有赖账的习惯?”   这是小姑娘的声音。说的那两件事情一件是当初在剑北道的时候帮唐未济的条件,让他去找寻唐未济身后脊骨上的符号是什么意思;另一件事情就是在剑南道答应帮小姑娘找到周子的秘密了。   唐未济顿时一阵头大,轻轻在怀里的青铜镜上敲了一下,以示自己没忘。   这声音秦雪儿自然是听不到的,他也知道唐未济的情况,如此一说也是被唐未济气的,这是在告诉唐未济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你欠我的,咱们公平交易,我的诚意满满,你却没有诚意。   唐未济转头,朝着里屋喊道:“那个谁,泽阳啊,过来帮我把秦老前辈扶到屋子里去。”   听雷支着耳朵猫着腰像一只大猫正躲在门旁边偷听呢,被泽阳一脚踹在屁股上。   “干嘛!”听雷怒了。   “叫你呢。”泽阳朝他瞪眼睛,心湖传音。   听雷恍然大悟,连忙一路小跑,“来了来了。”   陶灼出了门,“我去准备点热水和毛巾。”   泽阳连忙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那边听雷正在唐未济的帮助下小心翼翼把秦雪儿扶到自己肩膀上,为了不让秦雪儿认出自己,他甚至连元力都不敢动用,生怕秦雪儿认得自己的元力波动。   秦雪儿夸赞道:“你们方寸山也不都是一群忘恩负义的家伙么,我看这个泽阳就挺好的。”   听雷连连点头,一脑门子虚汗。   唐未济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听雷呢。”   听雷手一抖,差点没把秦雪儿摔在地上。秦雪儿不满道:“小心点。”他转头与唐未济咬牙切齿,“让我抓到那小子,我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你别劝!我跟你说,这事儿谁劝也不好使!”   唐未济咂了咂嘴,“应该的,我不劝。”   秦雪儿狐疑看了他一眼。   唐未济一脸认真,“我说真的。”   “唔。”秦雪儿闷闷回了一声,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方才听你提到了龟仙人。”唐未济幽幽道:“怎么,这事儿又和天心有关?”   秦雪儿咬牙道:“妈的,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睛,那个天心不得了的,那小心肝从里到外都是黑的,要不是我听见他们密谋,那头老王八至于追杀十万里,一直追我到这里么。”   “我让你在乐游园盯着,天心找的是鉴侯?”   “这你可就想错了。鉴侯垂垂老矣,天心的厉害他早就见识过,若真和天心合作,也就是他手上的刀子和替罪羊,没有淮侯在场,他哪里有这个胆子。”   “哦。”唐未济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淮侯也在的啊。”   “你说说你一天天到底得罪谁了。”想到天心当时与鉴侯淮侯的谈话,秦雪儿的目光都变得古怪起来,“怎么那么多人看你不顺眼?”   唐未济摸了摸鼻子,这个问题就在方才小木鱼还提到过,他也想知道答案,可细细一想多委屈啊,不都是麻烦找上他的么,他什么时候正儿八经出去惹过麻烦。   “你还是躺好吧先。”唐未济扶着秦雪儿躺在里屋的床上,惋惜道:“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床被子,都被你弄脏了。”   秦雪儿大怒,再一次重申,“老子是来救你的!”   唐未济连连点头,应和道:“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TMD!秦雪儿觉得方才畅通的胸口再次隐隐作痛起来。老子就不应该来,放这小子死了算了!   外边泽阳已经端着热水盆和毛巾走了进来,唐未济一个眼神示意,听雷乖乖上去帮秦雪儿换下破破烂烂的外衣,帮他擦拭伤口。   泽阳去里屋找了一件自己穿的干净衣服,唐未济抄着手坐在旁边看着,“所以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被你听到之后下如此重手?”   提到这个,秦雪儿的目光顿时变得敏锐起来,看了一眼在场的众人。   唐未济懒洋洋摆了摆手,“都是自己人,放心好了。”   秦雪儿皱眉,沉声道:“不可大意,那龟仙人毕竟是三仙境,我知道你小子手段多,但……”   “哎!”唐未济抬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放心好了,今天的主角不是我,外面还有一位玄仙境等着他呢,他若是真敢过来就等死吧。长安街上朝我和我师兄出手的那一幕我可是记到现在呢。”   他抬头朝着秦雪儿笑道:“我也是乌鸦出身么,得记仇的。”   秦雪儿跟着笑了起来,在这一点上倒是有些惺惺相惜。   那边的明珠如坠冰窖。   完了完了,这么记仇的么?对人族自己人都这么记仇,何况是我这个曾经在剑北道朝他出手过的玄仙境大妖。再说我这么好看,他定然不可能忘了我,得跑,这事儿了了,唐未济一走就得跑!撒丫子跑,越快越好!   得知有一位三仙境在外面守着,秦雪儿彻底放松了下来,“天心那小子不憋好屁,我找到位置藏好的时候他们谈话已经开始了,只依稀听见老太师什么的,估计又是老太师要在背后搞你。”   唐未济目光逐渐变冷,“是因为剑南道大捷触碰到了他的利益?”   秦雪儿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玩心眼的事情你问我我问谁去,反正意思我是听得清楚的。”   唐未济冷笑了一声,“我们在前线拼死拼活,他们放弃整个剑南道也就不说了,好不容易打赢了这一仗,举族之战还没结束呢就开始抢功了?”   秦雪儿一拍木板床,“哎,你还真就说对了。”   “怎么,真是抢功的?”唐未济皱起眉头,“以老太师的地位,他还要什么功劳,再多的功劳对他来说不是毒药?他不怕功高震主?”   “都说了我不知道。”秦雪儿骂骂咧咧,“这种烧脑子的事情你自己想,我只是把他们的计划复述一遍。”   “都已经被你听到了,他们怎么还会执行这计划。”听雷在一旁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我就喜欢你这个小脑袋瓜。”秦雪儿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像你师兄,弯弯绕绕的,太复杂!不过这次你就错了,他们不会想到我无意间正好碰到了你,何况来之前我在三江城呆了一会儿,依我看,计划估计已经开始了。”   唐未济朝着听雷看过去。听雷面对唐未济危险气息浓郁的目光,心惊胆战。   “他们还说什么了?”   “他们还说……”秦雪儿顿了顿,“嘿嘿,你那位老对手说的确要在剑南道的战事上面做文章。”   “哦?”听雷眉毛一挑,“我师兄拯救剑南道于水火之中,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他们怎么做文章?”   “他们说得挺多,具体办法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最后说当初去往剑南道的可不止有你,还有一位征南侯。”   唐未济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什么意思?”他琢磨着其中的味道:“这是想让征南侯偷梁换柱啊。”   “我估摸着也是这么个意思。”秦雪儿面色变得沉静下来,“这些都是小事,还有更大的事情。”   “这些还都是小事?”唐未济挑了挑眉毛,有些惊讶,旋即笑道:“比这事儿还大,让我猜猜。”   他站起身来,秦雪儿看他怎么表演,也不说话。   唐未济走了两圈,顿住脚步,回头看向秦雪儿,“要是我没猜错,他们这次难不成不仅仅满足于把我的名声搞臭,还想把我这颗大好人头拿去?”   秦雪儿笑眯眯朝着他竖起大拇指,“你们这些人的心果然都是黑的,连想的都是一样。”   他说道:“他们在外面怎么做具体情况我是不清楚的,一来他们没怎么提及,二来提到的那些也大多是些人名,我记不太清了。不过他们想怎么杀你我倒是恰好知道得清楚。”   “怎么杀我?”   “等你回到天都,成了笼中困兽的时候,弄脏了你的名声,还不是想怎么杀你就怎么杀你。”   “问题是圣皇会同意么?”唐未济讥问。   “问题是你怎么就知道圣皇不会同意呢。”秦雪儿笑着看着唐未济,反问了他一句。   唐未济下意识就想说他和圣皇的交易,突然又想到自己这交易似乎也没完成。再说对于整个人族的战事来说,圣皇对守望者森林的渴求度真的那么高么?   他想了想,原本在他脑海中已经成为事实的事情突然间变得有些不敢确定。   “看你样子,你已经清楚了?”秦雪儿在听雷的帮忙下已经收拾好伤口,轻松躺下,长舒了一口气,“你都清楚了,那剩下的事情我可就不管了。记住了,你小子欠我一条命,弄不到九劫还阳草,我第一个杀你。”   唐未济在床边上轻轻拍了拍,示意自己知道了。才刚刚起身,突然听见仓祁在外面短促叫了一声,“谁!”   屋内众人脸色大变,唐未济匆忙道:“你们留下保护好秦雪儿,我出去看看。”   他夺门而出,却见一角白衣从前门掠过,仓祁化作紫黑云朵瞬间追了出去。   唐未济皱眉,顿住脚步,狐疑看着前门那地方。   那边被他放好的阵印仍旧藏在原地,安安静静的。   唐未济面色微微一变,陡然高声道:“龟仙人,你既然已经到了,不如出来叙叙旧。”   没人理他,周围一片安静。   唐未济又道:“这调虎离山的伎俩用得倒是熟络,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仓祁一旦追到那道身影,你的计划可就败露了,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   仍旧没人理会他,唐未济却站在原地,棉袍内抄着的手掌心里已经满是汗水。   屋内中人面面相觑,压着呼吸,祈祷唐未济的猜测不是真的。若是真的,唯一的三仙境毫无战斗力,这里一群三元境如何是三仙境的对手。   然而他们的祈祷却起到了反效果,院内一角黑暗中升腾起乳白色的雾霭,雾霭之中,驼背龟仙人显出身形。   他看着唐未济,目光很是奇异,有些复杂,欲言又止的模样。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淡笑着看向他,“长安街一别多日,龟仙人实力又有精进啊。”   “是啊。”龟仙人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有些低沉,“的确有很长时间没见到了。”   唐未济道:“我这正在师弟家吃饭,龟仙人为何私闯民宅?莫不是专门来找我的?”   “不是。”   “这就奇怪了,若不是专门来找我的,那你私闯民宅是做什么的?难道三仙境在这大唐地界上就能为非作歹胡作非为么?就不怕我回到天都禀明圣皇,让你在神机阁的追杀下无所遁形?”   龟仙人仍旧用那种复杂的眼光看着唐未济,“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把秦雪儿交出来,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若不然……”   “若不然怎么?”   龟仙人叹了口气,“我不想与你动手。”   唐未济冷笑了一声,“天都长安街所赐,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前辈不想跟我动手,我倒是很想和前辈比试比试。”   “逸元境了?”龟仙人仔细打量了他一眼,有些惊讶,但旋即又道:“你不是买剑,即便到了逸元境,也不是我的对手的,不要自取其辱,我不想与你动手。”   唐未济不说话,袖着的双手没动弹,脊背倒是挺直如剑,袖在袖子里的双手捏在了一起,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屋子里的众人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   “师兄能赢?”   “赢个屁。”栾松骂道:“即便是大师兄,当初也只是从龟仙人的小天地中逃了出来而已,逸元境打三仙境,你当真那么容易啊。”   “可唐师兄不止一次对付过三仙境……”   “唐师兄哪一次对付三仙境是单枪匹马的?如今无力可借,他又身受重伤,只凭他一人如何是对手。”   无力可借,身受重伤?   暗中听着的明珠眼睛突然一亮,这似乎是个机会啊!她暗暗想着,心中雀跃。要是这个龟仙人不中用,那我倒不介意补刀一下。   众人咬牙切齿,面面相觑,无计可施。   “要不然的话我们出去帮师兄。”   话没说完便被打断,“我们又不是仓祁,更不是上官,出去那是捣乱!”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怎么办?”   “能怎么办。”栾松咬牙道:“咱们只能看着,祈祷上官或者仓祁早点察觉到不对劲,早点回来了。”   屋外的形势越发紧张,龟仙人神色淡然,眼看唐未济绷紧了身子,幽幽叹了口气,“你真不让?”   “有本事就来啊。”   龟仙人赶时间,既然唐未济给脸不要脸,他自然也就不再多言,一步跨出,瞬间便到了唐未济的面前,左手一挥,四面八方便同时亮起湛蓝色的水之道痕。   那些无比玄妙的道痕汇聚成一张网朝着唐未济兜头罩了过来。   龟仙人是知道唐未济的实力的,生怕出了差错,一动手便是出了全力,以自身领悟的天地大道应敌,比当初对付买剑还要夸张。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向前撞出,与此同时,一道银白色的光环突然以他为圆心一闪而逝。   静默领域!   那四面八方的水之道痕好似水洗过的天空,瞬间消失不见。   唐未济猛虎一样撞在龟仙人的怀中,龟仙人猝不及防,压根就没想到会这样。   惊骇的表情才刚刚从脸上浮现,便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原地已经没了龟仙人的踪影,之前的废墟响起轰然巨响,尘土再次飞扬。   屋内正焦躁不安如同蚂蚁的众人瞬间呆住。   正打着小算盘的明珠浑身冷汗“唰”一下就出来了,她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脑海中缓缓飘过八个字:“无力可借,身受重伤?”   她猛地打了个冷颤,差点没哭出声来。   人间真的好可怕!我要回妖界! 第630章 杀人与看家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从废墟尘土中传出,一如秦雪儿最开始到这里的时候。   有所不同的是龟仙人很快又出现在了唐未济的面前,他已经变了个模样,浑身上下笼罩着蓝色的光芒,皮肤上爬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湛蓝色鳞片。   他的额头往前凸出一块,里面涌动着海蓝色的光芒。胸前方才被唐未济撞到的地方衣服已经炸开,露出里面的厚厚的龟壳,如今那龟壳有了一丝裂隙。   “血脉化形?”屋内的众人更加惊讶,哑然失色。   “师兄这么强的么?一击便让他血脉化形?”   “这可是三仙境啊!”他们纷纷惊叹。   龟仙人看着唐未济,爬满鳞片的脸部皮肤微微抽动了一下,吐出一口浊气,“你竟然领悟了领域?你的体魄何以如此强横?”   唐未济之前修炼宝体烹妖诀,后来在剑南道战场上又因为化蝶将宝体烹妖诀熔炼一体,走上了蛊军的那条道路,体魄之强横都远远超过了同级别的妖族,龟仙人惊讶是应当的。   若非龟仙人是灵龟血脉,强在防御,换做寻常三仙境,在唐未济这一击偷袭之下怕不是得受点伤。   唐未济咧嘴笑道:“你想知道啊?”他笑容灿烂,“我干嘛要告诉你。”   龟仙人冷哼了一声,“你便是不说,又能如何。我不得不承认你成长的速度的确很快,但现在想要与我一战,还早得很呢!”   他轻轻伸出一指朝着唐未济点去,这次却不再有道痕波动,很显然他是尝到了苦头,摸不准唐未济的领域到底能如何动用,便有心要与唐未济试试体魄强度。   唐未济不闪不避,只可惜没有雪流剑在手,他的拳脚工夫可不像剑术那边精湛。只左拳一扬,向着那一指砸了过去。   有道是指破掌,掌破拳,拳破指,唐未济这一击用了全力,有心要这老乌龟吃吃苦头。   只听一声闷响,拳指相交的位置发出一声剧烈响声,龟仙人的手指一动不动,唐未济的拳头却是一阵发麻。   他心头一惊,闪身后退,去看自己的拳头上却多了一个红点。   原来龟仙人早就看准了唐未济单论体魄强度也许比他还胜一筹,这一指存心诱敌,让唐未济轻视,实际上却将水之大道凝聚在这一指之中。   水可刚可柔,水之一道更是如此,唐未济的体魄再怎么强横又如何与这一方天地相抗衡。   唐未济吃了个暗亏,顿时有些怒意,再次蹂身上前,拳拖在身后,而后画了个大圆向前甩出,竟有些像是奇门兵刃里面的流星锤,又像是通背拳。   一拳砸出,唐未济学龟仙人的,藏剑意于拳锋之内,便好似手中握着一座冰山,坚硬无比。   龟仙人为人谨慎,从不托大,哪怕是面对唐未济,便以掌来接。   他怕这里的动静太大惹得上官或者仓祁发现赶回,一举一动甚至都不太过牵动天地元力,不仅如此,甚至连自身小天地的力量都动用极少,一时间竟然奈何不了唐未济。   两人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化作两团虚影,只看见拳头或者掌印的残影短暂出现而后消失。龟仙人以秘法催动血脉,那团蓝色的光越发璀璨,唐未济很快便只剩下左支右绌的力气。   “停!”唐未济突然高叫了一声,跳出圈外。   龟仙人竟然也跟着停手没有追他,看他想要做什么。   唐未济面容肃穆,喘着粗气,厚厚的棉袍几乎都被汗水浸湿。   不得不说他能和一位三仙境打成这样已经很让人大跌眼镜了,买剑从龟仙人的小世界里冲出来付出的代价可是根祗全碎,大道断绝。   若是从这一点上来说,唐未济甚至还超过了买剑。哪怕龟仙人没敢动用自己的小世界,没敢太过调动天地大道碾压唐未济,能以三元境的实力和一位三仙境打这么长时间也是天下仅有了。   龟仙人问道:“你想通了?我不愿伤你,但你若再不识抬举,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他顿了顿,意有所指,“你既然已经见到了秦雪儿,他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你怕是也知道了,再留着他又有什么意义,不如让给我。”   唐未济和屋子里的人同时一愣,一时间竟然摸不准龟仙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他明明是天心那一伙的,怎么从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反倒是又站在了唐未济这边。   的确,按照他所说的办,对唐未济压根没有一丁点损失,甚至还不用再去还秦雪儿的人情,心黑一点,一咬牙把这事儿办了不仅免去和三仙境的生死之战,还省了天大的一桩麻烦——想要从南海手里搞到九劫还阳草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尤其是唐未济和南海的关系似乎还很差。   屋子里躺着的秦雪儿心里暗骂了一句,一颗心顿时提得老高,就怕唐未济下一秒来一句“我答应你”,忍不住在屋子里高声嚷嚷道:“老乌龟骗人!莫要中计啊!”   众人一脸古怪看着他,秦雪儿老脸一红,低声骂道:“老乌龟诡计多端,我是怕你们家小侯爷上他得当。”   众人纷纷嗤之以鼻,再看屋外,唐未济明显已经拿定了主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藏气丹田,原地扎了个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马步。   天可怜见,扎马步是基本功,每个血修都会去练,但这种姿势在战斗的时候能起到什么效果,尤其是对方还是一位玄仙境。   不仅屋内众人摸不清唐未济要做什么,就连龟仙人一时间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凝神以待,等着唐未济的大招。   唐未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看着龟仙人,冷冷道:“我劝你还是早些离开为好,若是逼我使出绝招,到时候你想走可就难了。”   龟仙人忍不住笑了一声,“你不答应?”   唐未济咧开嘴,“废话。”   屋内的秦雪儿长出一口气,哪怕知道唐未济打不过龟仙人,哪怕知道战斗结束之后自己的结局还是一样,他还是忍不住高声叫道:“侯爷高义,高义啊!”   众人再次侧目,若非见他是一位三仙境,那句卡在喉咙里的“不要脸”就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龟仙人一挥袖子,正色道:“好,我便看看你的绝招如何。”   唐未济面色凝重,收手搭在腹部,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摆出高手姿态,目光炯炯,面笼金光,浑厚的元力波动从他体内传来,连周围的空气都被扭曲,宛如战神。   看样子下一击必然是石破天惊!   龟仙人严阵以待。   唐未济定定看着他。   龟仙人定定看着唐未济。   唐未济的手指微微一动,龟仙人的身体跟着做出反应,然而还没等他扑出!   唐未济仰头,猛然高叫道:“救!命!啊!”   叫声在唐未济逸元境的元力催动之下响彻云霄,不断向着周围扩散,连天上的白云都被他震碎。   龟仙人一张脸一瞬间呆住。   屋内一群人纷纷石化,但紧跟着一个个回过神来,顿时一阵鬼哭狼嚎。   “救命啊!”   “杀人啦!”   “上官老哥快回来啊!”   他们一个个机灵得很,各自催动元力,灌入音波之中。   一群三元境的元力瞬间把整个屋子都震散了,无数石块木屑随着那些音波往外飞,又撞到唐未济的声音,“嘭”一声在中间被撞得粉碎。   音波彼此交叠,越发高亢。就连重伤的秦雪儿都拼了老命跟着哀嚎了两声。   于是这可就更加了不得了。秦雪儿重伤,连一丁点战斗的力气都没有,但他好歹是三仙境,对天地大道的了解远远超过这群毛头小子。他哀嚎的那两声声音虽然小,但在他的控制之下却足以传播得更远。   龟仙人回过神来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变得像是煮熟的虾子,看着唐未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做。   龟仙人怕动静太大引得仓祁和上官回来,唐未济却巴不得动静越大越好。他说这是绝招也没错,只是有点丢人就是了。   如今加上一群人的鬼哭狼嚎,不用多说,仓祁和上官必然会飞速往回赶。   龟仙人一下子陷入纠结之中。   唐未济仿佛看出了他的纠结,笑眯眯地好心提醒道:“我这儿可是有两位玄仙境,一旦他们有一位回来,你想走也是走不了了。”   龟仙人瞪着眼睛看着他。   “别这么看着我嘛。”唐未济挥了挥手,“我会不好意思的。战场之上无所不用其极,你也别生气嘛。”   他竖起自己的手指,“我猜现在留给你的只有两条路,第一条就是爆发出全部力量杀了我们,抢走秦雪儿;第二条就是立刻离开,回到天都之后最多也就是会被天心骂一顿而已,反正你都习惯了么。”   龟仙人的目光顿时变得幽深起来,就像是眼睛中藏着一潭泉水,“你猜我会不会选第一条。”   “我嘛,肯定是不建议你选第一条的。”唐未济悠闲道:“你即便爆发出全部力量都不一定能立刻杀掉我,即便真能杀了我,上官和仓祁可是会发疯的,你觉得你能逃过他们的追踪?要现在敢这么做,那你之前为什么不敢这么做?两败俱伤,何必呢,我要是你,肯定不会选第一条。”   唐未济捂住自己的嘴,一脸才想起来的样子,“哦,对了,我们说了这么多的话,他们差不多应当回来了呢,你的机会更小了哦,再不走,可就连第二条路都没得选了。”   龟仙人的嘴角都开始抽搐起来,他深深看了唐未济一眼,化作长虹,从原地消失。   于此同时,天边响起一声尖啸,一抹刀光横拉过来,撕裂天幕——上官已经到了。   刀光在空中一折,就要追着把龟仙人拦下。   唐未济连忙叫道:“上官,下来。”   刀光微微一顿,但还是听从唐未济的吩咐从天上落下,龟仙人所化的长虹瞬间不见了踪影。   上官落在院中,微微扫了一眼,发现没有减员,心中稍轻松许多。他快步走到唐未济身前,“小侯爷,你没事吧。”   唐未济摇了摇头,“穷寇莫追,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帮手,如今还是先回方寸山要紧。”   上官点头,没多久仓祁也赶了回来,脸色奇差。   他见到唐未济便是一脸羞愧,低头低声道:“追丢了。”   上官毫不客气骂道:“老山羊,你脑袋让驴踢了?不是让你在这里保护小侯爷,你追什么追!”   仓祁自知理亏,还不了口,越想越气,一挥袖子,“我去把他们抓回来!”   “回来。”唐未济喝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先回方寸山再说。”   众人惊魂甫定,但很快又变得嘻嘻哈哈起来。   “真没想到,我竟然也会有力战三仙境的一天。”听雷得意洋洋地吹嘘,“若不是我最后叫的那声吓破了他的胆子,师兄想赢可没那么简单。”   “你叫的声音大?分明是我叫的声音大好不好。”泽阳不服。   “放屁!”   “大家都在旁边,你让他们评评理!”泽阳拽来栾松,“你觉得谁的声音大?”   栾松冷笑一声,“肯定是我的声音最大啊。”   “tm的!”听雷和泽阳两人大怒,推走栾松叫来小木鱼,“你觉得谁声音最大?”   小木鱼掏着耳朵,大声回道:“什么?你们说什么?我听不清啊!”   “行了行了,别叫了。”两人推走小木鱼,彼此争论不休。   “我气沉丹田叫的那一声救命你没听见?”   “不是我叫上官,上官能回来?”   “我可是为阻击三仙境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听雷拍着自己的胸脯。   “是啊,你可是为对抗三仙境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啊。”泽阳斜眼看着听雷,阴阳怪气,意有所指。   听雷一下子想到了还躺在床上的秦雪儿,冷汗瞬间涌了出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笑容僵硬。   泽阳笑容灿烂,春暖花开,“谁声音大?”   听雷讪笑着,“你,你声音最大。”   “谁贡献大?”   “你!”   “谁最帅?”   “你!”   “谁从小吃狗屎长大的?”   “你!”   “嗯?”   “我,我行了吧!”   泽阳一脸胜利的得意样子,一旁的陶灼和明珠看得目瞪口呆。   “这有什么好争的?”陶灼不明白。   明珠木然摇了摇头,觉得人类真奇怪,又危险又奇怪。   唐未济在那边吩咐上官和仓祁一些事情,吩咐完了之后又走回来,与陶灼笑道:“嫂子,这地方已经变成这样了,也不能再住人,不如你和我们一起回方寸山去吧。”   “这。”陶灼有些犹豫,“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你们方寸山……”   “放心好了。”泽阳道:“山上已经有很多普通人了,再说你留在这里也不安全啊,我是肯定要回山上的,这次过来就准备和你说一说这件事情的。”   陶灼歪着脑袋想了想,没有什么纠结,痛快答应了,“好吧,我去收拾东西。”   唐未济朝着泽阳竖起大拇指,眨了眨眼睛,一脸开心。   泽阳还没明白这表情是什么意思,小木鱼与栾松已经击掌庆贺了,“完美!以后能天天吃到嫂子做的菜了!”   泽阳一脑门黑线。   明珠眼珠“骨碌碌”转着,一脸纠结。   怎么办,走不走?趁现在走还来得及,不用被唐未济这个扫把星克死。可姐姐那做饭的手艺,放不下啊!太好吃了呜呜呜。怎么办怎么办,好纠结啊。要不然把姐姐打包带走吧!   她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咬咬牙凑上来,“我,我就不去了吧。”   “你不去?”泽阳挑了挑眉毛,“你为什么不去,你不去小灼会不开心的。”   明珠讪讪道:“我不习惯那种生活,再说即便有人过来找你们麻烦,跟我也没什么太大关系的,应当不会找到我头上吧。”   泽阳想了想,“我去和小灼说一说。”   “哎哎!”明珠连忙拦住他,“还是别和姐姐说了,她会伤心的。”   泽阳看向唐未济,唐未济问道:“你真不想去?”   明珠想到了唐未济之前撞在龟仙人怀里的一幕,想到仓祁和上官这两个人,连连点头,小鸡啄米一般。   “好吧。”唐未济摊开手,“但你还是趁早离开这里的好。”   明珠继续小鸡啄米。   唐未济本来还想吩咐些什么,看她那样子便懒得再说了,挥了挥手,“行了,趁你姐收拾东西赶紧走吧。”   明珠差点叉腰仰天大笑。   本小姐终于自由啦!   这就是自由的感觉么!这就是自由的气息么!再也不用被这个扫把星跟着,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我的天哪!我要回妖界,我要回妖界躲起来!再也不来人间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她喜滋滋朝着外面走,蹦蹦跳跳真可爱!   小狐狸,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   “哎。”身后传来秦雪儿惊诧却又虚弱的声音,“小狐狸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明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   “什么小狐狸?”众人疑惑,看着秦雪儿挠头。   秦雪儿莫名其妙看着他们,又看了一眼明珠,“你们看不出来?”   明珠缓缓转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什,什么小狐狸,老前辈你别乱说啊。”   “你不是小狐狸你转头干什么?”秦雪儿反问她。   明珠再次僵住。   对啊,你转头干什么!假装不知道不就行了么!啊啊啊啊!   明珠内心无能狂怒,疯狂diss自己。   话说你怎么就看出来我真身的啊!看出来就看出来,我假装不知道赶紧溜不好么!停下来干什么啊!扭头干什么啊!赶紧跑啊!话说现在还跑得了么?   她可怜巴巴抬起头,看见包括上官和仓祁在内的众人都在看着她。   看样子是跑不了了……明珠咬了咬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真巧,你怎么知道我小名叫小狐狸的?”   秦雪儿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古怪看着她。   唐未济朝她招了招手,“还是先别走了吧,跟我们回方寸山,我想了想,留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别啊!放我走吧!我堂堂玄仙境大妖在外面很安全啊!我跟你在身边才不安全啊你这个三仙扫把星!   明珠眼泪汪汪,唐未济不为所动。   ****   纪沛听说要让他去正阳宫主殿,顿时有些意外。   一直跟着他的那些青铜战兵默默看着他起身,默默看着屋门在他们面前关闭,修炼便继续进行下去。   这些青铜战兵说到底是长生宗的人,虽然跟在唐未济的身边,但他们一直把自己视作是唐未济的兵器。   哪有主人要用兵器的时候还要问兵器的意见的,纪沛想不通唐未济为什么要见自己。   正阳宫主殿建在正阳峰的半山腰,据说和正阳峰第一任峰主有关系,这么多年过去了,具体去考证也是没什么意思的。   从纪沛的住处到正阳宫主殿并没有多远,纪沛一个人走的话会更快,但他不认识路,要人领路,便只能慢慢走。来这里虽然有一些日子了,但他们基本上不怎么出来,一来是怕吓着那些普通人,二来他们也不愿意出来。   领着纪沛的方寸山弟子看上去有些异常的兴奋,纪沛看在眼里,心里就更好奇了。   方寸山百废待兴,这些天留守在山上的方寸山弟子上到三元境,下到三气境都被洗小净抓了壮丁,各个叫苦不迭,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他们脸上有这样的笑容了。   纪沛好奇,随口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方寸山弟子实力虽然算不上高,但好在跟在唐未济身边见多识广,早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们。听见从来跟个闷葫芦一样的纪沛问话纵然一惊,却半点没拘束,反倒是扭头朝他眨了眨眼睛,“到了你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怎么了?纪沛心里嘀咕了一声,更好奇了。   走到主殿,还没进去,先是闻到一股异香。纪沛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再看那方寸山弟子,撒丫子就往主殿里面跑,竟然就把他扔在那儿了。   纪沛人都懵了,半晌才抬脚往主殿里面走去,刚一进殿,喧闹声便“哗”一下传了过来。   无数张案几整齐排列,无数菜肴放在案几上任人取用,无数人影在其中穿梭,有玄武营的,有方寸山的,甚至还有许多小屁孩,一个个红光满面,还有些在高声争吵着什么。   声音太杂,过了半晌纪沛才听出来他们在说什么。   “那是我的!我靠你敢跟我抢!”   “屁嘞,分明是我先看见的。”   “打一架啊,打一架啊!”   “不容易啊,泽阳大师兄总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了!”   “什么呀,那是嫂子看得起他。”   “太好吃了我的天!这是什么神仙做法。”   纪沛一下子有些蒙,但紧跟着不由在心里发出一声冷笑。   呵,好歹也是一等宗门,这么没见过世面的么?不过是区区吃的而已,一个个都是血修,至于这样子么?真是丢人啊。小侯爷呢,也不管管他们?   他正扭头找唐未济,就听见争抢最激烈的那地方有人惊喜叫道:“纪沛,纪沛你来了!快来帮忙啊。”   纪沛看过去,顿时目瞪口呆。   唐未济被一群人夹在中间,他抱着栾松的那颗光头,栾松卡着听雷的脖子,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要往嘴里送,听雷双脚反剪着小木鱼的双腿,小木鱼把上官的脑袋往后扯,上官甚至用刀意化形锁住了仓祁的手脚,仓祁的两扇翅膀在他后面不停扑扇,要把上官拍下去。   “不是说好不能血脉化形的呢!”上官狂吼。   “放你娘的屁。”仓祁大叫着,“我那翅膀收不回来,算什么血脉化形,不算不算。”   “怎么扯着我了,放手啊快。”   “松开,师兄你松开,我咬你了啊。”栾松用后脑勺撞唐未济。   唐未济朝着纪沛叫嚷,“快过来啊,把他手里的东西抢过来!”   一群人顿时大怒,“师兄你不厚道啊,还带叫人的?”   “小侯爷,你这么做可就不地道了。”   “侯爷,注意身份啊!”仓祁语重心长。   “哪儿不地道了,哪儿不厚道了。”唐未济高声嚷嚷道:“什么身份,我像是会拘泥于身份的人么?纪沛,还愣着干嘛,赶紧过来帮忙啊。”   纪沛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了自己看见的不是幻觉。   唐未济再一次催促,他做梦一样走到那边。唐未济疯狂示意,“快,快把栾松手里的东西拿走!”   栾松一张嘴巴发出“汪汪”的响声,“我咬你啊!”   “快去去去。”上官朝着纪沛甩脑袋,“不带叫人啊。”   唐未济再次催促,纪沛顺手把栾松手里的东西拿走。栾松拼命阻挡,唐未济一把捂住他的眼睛,“松,松!快松手!”   纪沛拿走那东西,一群人骂骂咧咧从一堆人肉团重新变成几个人,分别加入其它战场。   纪沛仍旧没回过神来,看见唐未济哈哈笑着走到他面前,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紧跟着从他手里把那东西拿走,扔进了自己的嘴里。   “这是……啥?”纪沛眼神诡异。   “红烧排骨。”唐未济回道。   “我知道是红烧排骨,就是……”纪沛欲言又止。   唐未济“哦”了一声,一拍脑门,郑重其事道:“最后一块了,山里没排骨了,上官都亲自去山上翻找过了,没野猪了。”   纪沛结结巴巴道:“小侯爷,您好歹是大唐侯爷,这这……也是带过兵打过仗,在天都东来居吃过饭的,是见过世面的,这,这……”   唐未济左右看了看,随手抓了个东西塞进了纪沛的嘴里。   纪沛满嘴的话被塞进了肚子里,他刚想说话,眼睛一下子瞪得雪亮。   我的天呐!这是什么天杀的美味!我的舌头差点都跟着一起掉了下去!怎么会这么好吃?这是天上的饭菜么?   纪沛满眼的小星星,那味道在嘴里经久不散,香气自嘴巴一直传入胃子,让他一瞬间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变得通泰起来。   “这,这是什么?”他问唐未济,他甚至没能吃出来这是什么菜。   “哦。”唐未济看了一眼,“爆炒鸡丁。”   纪沛看向那道菜,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往那边抓过去了。   唐未济“唰”一下抽走了他手里的盘子,面色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暴饮暴食是罪过啊你不知道么?不能贪图口腹之欲,我叫你过来是有正事要和你说的。”   纪沛一下子警醒,面露羞愧,“侯爷说的是,是我孟浪了。”   唐未济背过身,“嗯嗯”点头。   纪沛等着听唐未济下一句话呢,等了半天只听到“嗯嗯”的声音,忍不住看了一眼。   唐未济扭头,腮帮子鼓鼓的,朝着他笑了笑,扔过来一个空盘子,“的确不错。”   他施施然朝着一旁走过去,纪沛看了看盘子,又看了看唐未济,张大了嘴巴。   眼看着唐未济就要融入到人群中,纪沛才回过神来,连忙跟上,“侯爷,你刚才说找我是有正事的。”   “哦。”唐未济点了点头,“的确是有正事。”   “什么正事?”纪沛疑惑。   “唔。”唐未济想了想,磨了磨牙,绞尽脑汁。   纪沛一脸疑惑单纯地看着他,可怜孩子到现在还没发现唐未济的意图。   “啊!”唐未济猛地一拍脑门,“对了,我要去天都,你帮我看着方寸山,别让别人捣乱。”   “啥?”纪沛没回过神来。   “什么?”一旁有人转头,一脸迷糊地看着唐未济。   “师兄要去天都?”小木鱼从一旁探出脑袋,“秦前辈不是说天都危险么。”   “是啊。”听雷被栾松压在地上,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含糊不清道:“师兄还是别去了吧。”   栾松用自己的光头撞听雷,“你给我吐出来,给我吐出来!”   上官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从唐未济头顶来回飞过,话语忽远忽近,“要不……我们……陪你……去?”   泽阳端菜过来,看着正阳宫主殿的乱状,深深叹了口气,“我说,你们吃饱了没?”   一群人蜂拥而至,方才的话题瞬间被他们抛之脑后,就像是狂风席卷而过,泽阳手里的盘子瞬间空空如也。   一根被咬得都瘪了的骨头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落到盘子里,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泽阳面无表情站在那边。   过了一会儿,听雷朝这边看了一眼,“哎那个谁,怎么还不去上菜啊。”   泽阳冷着脸咬着牙朝这里看了一眼,充满威胁意思地冷哼了一声,“嗯?”   听雷顿时偃旗息鼓,缩了缩脖子,一脚踹在栾松的屁股上。   栾松“嗯”了一声,瞪眼看着听雷。听雷伸出手,身子往后缩,藏着自己的脑袋,把栾松的脑袋扭向泽阳。   栾松看了一眼,下意识扭过头,但紧跟着又重新扭了回去,“那个谁,怎么还不去上菜?”   泽阳冷冷道:“没了。”   “什么?”   “菜没了。”   “什么菜没了。”   “山上没食材了。”   “不是吧!”众人惊叹,“都吃完了么?”   “吃完了。”   “都怪你,让你多买一点回来。”   “还怪我?多买一点你给钱啊。”   “我特么都把我师父藏私房钱的地方翻过了,哪还有钱啊。”   一群人议论纷纷。   唐未济咳嗽了一声,一边剔着牙,一边痛心疾首,“看看你们啊,今天把你们叫过来是议事的,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还是我方寸山弟子么?还是那无往不胜的玄武营披甲士么?丢人,我都替你们丢人!”   “就是!”听雷不动声色站到唐未济的身旁,“丢人,我都替你们丢人!”   纪沛面无表情看着听雷,听雷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嗨,嗝……好久不见啊,嗝……”   MD。纪沛面无表情转过脸。老子还没吃呢,怎么就没菜了?   “来来来,都给我坐好!”唐未济招呼他们赶紧回各自的位置。   来主殿的人说多不多,却都是各自势力中的中高层,要么是方寸山的三元境师兄,要么是玄武营的副将百夫长。听见唐未济的吩咐,一个个赶紧坐下。   唐未济一屁股坐在他们面前,“今天呢,找你们过来是有些事情要告诉你们。”   后面议论纷纷,“我靠你还藏了一块馒头!”   “哪呢,我还饿着呢,给我给我。”   “我去那是我的,滚开。”   “咳咳咳!”唐未济剧烈咳嗽,“干嘛呢都。”   一群人连忙正襟危坐。   唐未济道:“之前的事情你们大致都知道了,不知道的人问问左右,还不知道的人各自去问你们师兄和将军。我现在只说结果和解决方案。”   他舒舒服服打了个饱嗝,“我要去一趟天都。”   “师兄三思啊!”   “这个时候去天都不是自投罗网么,师兄何必与那天心做意气之争。”   “是啊,如今他是织好了网就等着师兄过去呢,可千万不能上他的当啊。”   失去了美食,众人的理智纷纷回归,一个个大惊,苦口婆心劝他。   “圣皇谕旨招我回天都,我不回难道就不能定罪么。”唐未济淡淡笑了笑。   众人顿时哑然,一个个说不出话来。   “这,这去是死,不去也是死,这该如何是好啊!”   “要不然的话,我们陪小侯爷去一趟天都?”   “不用不用。”唐未济摆了摆手,“第一,圣皇谕旨只是让我回天都,没提到你们。天心要针对也是针对我,你们不在他的名单上。   “第二,我此次回天都,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的。”唐未济目光变得冷淡,“天心这人屡次三番要杀我,之前小木鱼差点被斩首也是他在背后撮合。我与他的仇恨难以化解,唯有其中一人身死才可消散。我之前没有工夫理会他这个跳梁小丑,但现在不一样了,正好腾出手回天都和他较量一番。总是让他在我背后搅风搅雨,我寝食难安。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但天心背后站着的可是老太师啊,师兄回去只凭一人之力如何斗得过他们。他们可比不上妖族,一个个的手段肮脏阴毒得很。”   “我意已决。”唐未济的面色突然变得柔和下来,“再说,瑾公主还在天都,此行我是必须要见到她的。你们可以不用去,我必须得回。”   众人冷静下来,上官突然道:“不管怎么说,小侯爷的安全总得有人保证,让他们留下,我们玄武营跟小侯爷上天都。”   “凭什么是你们玄武营去,不是我们方寸山去。”   方寸山有人不乐意了。   仓祁笑了一声,“有我们在,小侯爷性命无忧,万一事不可为,我们也能护着侯爷从天都冲出来。你们行么?”   栾松等人顿时脸红脖子粗,哑口无言。   有人在后面高声叫道:“玄武营上下这条命都是侯爷给的,侯爷要去天都,却让我们留下,这不是在打我们的脸么。”   唐未济看着那人,皱眉思索了一番,突然笑道:“我记得不错的话,你叫徐三山对吧?”   “不错。”那人激动站起身来,“玄武营左卫百夫长参见小侯爷。”   唐未济起身,来回走了两步,心中无数念头飞速滑过。   “我还记得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他说道:“当初你们愿意成为蛊军,就是在赌自己的命。”   “哗啦啦。”在场的玄武营统统站了起来。   唐未济道:“你们都给我记住了。你们的命就是你们的命,你们的命是你们自己挣的,与我无关!相反,我还要谢谢你们,我这条命是托你们的福。往后欠我一条命这种话谁也别说!   “在剑南道,我们是背靠背的生死兄弟,在方寸山,我们同样是背靠背的生死兄弟!你们要和我去天都,好!可以。但谁也别把自己看得太轻,把自己当做低人一等,都记住了么!”   “记住了!”一群人大声吼道,血气翻滚。   “好!”唐未济一挥手,“能做到这一点的,跟我去天都杀人,做不到的,留下看家!   “就这么定了!” 第631章 织网   天元二十一年初七,雨水。   往年时候每到雨水,太师府上都会举办迎春宴,今年也不例外。主屋后面的小花园有一片竹林,竹林下面已经陆陆续续摆好了桌子。   天上落雪,人间铺白,正是大好情境。   寒风轻拂,竹林婆娑,有竹叶打着旋落下,落在桌子上,慢慢被雪藏住。没人去扫落这些竹叶。到了开席的时候,会根据每张桌子上的竹叶数量定名次。竹叶越多寓意越好,竹叶数最多的讨头彩,被称为“青云直上”。   夕阳快要落山,太师府挂起了红色灯笼,受到老太师邀请的诸位大人已经陆陆续续到府上递了拜帖,如今在待客厅喝茶。   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都有大人前来,而且来的要么是六部掌实权的上官,要么就是名声鹊起利禄可见的后起之秀。老太师的门生满天下,这话可不仅仅是说着那么简单。   官员彼此相熟,见了面互相打着招呼,各自进了自己的圈子,文静淡雅地交流着什么,有品茶的,有弈棋的,有赏花的,也有三三两两说着各自听到的风流趣事的。   人类的天性之中刻着八卦之魂。还有个有趣的说法是八卦促进了人类历史的进程,这一点立意新奇得很,却又有些道理。   不管如何,在座的诸位大人可以说是大唐的脑袋,却也少不了八卦之心,彼此闲聊,不时发出一阵阵的笑声。   这时,门口突然进来一人,四五十岁,面容清癯,笑容满面,颧骨略高,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穿着白狐毛的夹袄,戴着一顶卧兔小帽,两耳夹着灰熊皮的掩耳。   厅内众人一见到他顿时眼睛一亮,纷纷招呼。   “齐兄,齐兄来了!”   “齐侍郎近来可安好哇?听说兵部最近的事情可不少啊。”   齐侍郎连连摆手,唉声叹气,“诸位大人可别笑话我了,我最近忙得可是头昏脑涨啊。那些个兵丁的抚恤银明明已经发散下去了,可就因为少游侯去年中秋那件事儿,一直闹到现在没解决。我让他们去户部,他们偏偏不去,一天天闹得我是……哎呦,这些个不分黑白的刁民。”   一提到这个,原本各自做事情的众人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变得义愤填膺。   “还不是怪那少游侯,他若不是把那些人接到方寸山,哪里有这些事。”   “那少游侯真是不通道理,为非作歹,给我们惹下多少麻烦。”   “大唐就是因为有这种人才会衰落,若天下人尽如我等这般为国为民,大唐何愁不能平八方,定六合。”   “就是,鄙民不知我等为官者的辛苦啊。”   又有人给齐侍郎打抱不平,“少游侯那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天牢事了,那些人与他还有什么干系。把他们接到方寸山,自己当了好人,反倒是惹得剩下的那些刁民贪得无厌,抚恤也发了,他们也拿了钱了,还要怎样!他惹下的麻烦,那些刁民为何不去找他,找兵部算什么事。”   “挑软柿子捏呗。”   “他假惺惺的沽名钓誉当好人,让我们给他擦屁股,可真是万家生佛的大圣人呐。”   “圣人?只怕圣人书都没读过两天,他懂个屁的道理。我与他讲之乎者也,他能懂些什么?怕是对牛弹琴,不过是没脑子的一介武夫罢了。”有人用手在鼻子面前扇,“谈之只觉恶臭扑鼻,惹人生厌。”   “可不是么,他们那里知道我们的殚精竭虑啊,没我们,大唐能有今天么。”有人冷笑着,“一群无知刁民罢了,齐兄愿意搭理是给他们面子,若我在兵部,必让人给他们轰出去!”   “人家知道又哪里会在乎,那可是驸马爷呢……”   于是又是一阵讥笑声。驸马多不得志,从名义上将是入赘皇家,为人不耻。他们以此讥讽唐未济是个没本事的吃软饭的。   齐侍郎朝着方才说话那边看了一眼,顿时笑道:“怎么,刘兄是觉着礼部待着没意思?要来我兵部高升了?刘兄哪天过来提前告诉小弟一声,小弟立马让位。”   “哪里哪里。”刘侍郎招呼齐侍郎坐下,“前天夜里听府里的二管家说天香阁来了一位姑娘,可真是国色天香,齐兄哪天有空,小弟在天香楼做东?”   “我可不敢去啊,家里的河东狮你又不是不知道,年纪大了,没那个胆子了。”   “哎,有道是才子佳人,天生登对,若无才子在,佳人也伤春,齐兄若是不去,小弟一人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   “嫂子那边自有我去应付便是。”   齐侍郎顿时笑了起来,“那就要麻烦刘兄了。”   “哪里哪里。”刘侍郎摆了摆手,“你我同朝为官多年,何必如此客气。”   “请。”刘侍郎做了个手势,两人各自品茶,都是稍稍触了唇便放下。   “真是奇怪。”齐侍郎朝着外面看了一眼,“我还以为我来迟了,往年这个时候不是早开席了么?”   “今年人多,太师推迟了半个时辰准备。”   “哦?”齐侍郎心中一动,“这是为何?”   刘侍郎眼睛稍稍眯了起来,笑道:“说到这事儿,没准还要麻烦你了。”   “麻烦我?”齐侍郎一惊,低声道:“这是太师的意思还是……”   刘侍郎“哎”了一声,道:“当然是我的意思了,老太师怎会有如此想法。”   齐侍郎放松下来,笑道:“刘兄有事但说无妨。”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对齐兄来说也就是举手之劳罢了。”刘侍郎见齐侍郎只是笑眯眯看着他,也不慌张,慢吞吞捉起茶盏润了润嗓子。   “我有两位交好的朋友,想为国效力,在兵部补个位置。”   齐侍郎顿时笑了,“这是小事。”   “但在下还有个小小的请求。”刘侍郎的声音突然放低。   “刘兄请讲。”齐侍郎看出来他的警惕,顿时也变得谨慎起来,微微凑过脑袋。   正此时,外面突然有人唤道:“太师请诸位大人请移步花园。”   这是要开迎春宴了,两人连忙停住话题,各自作“请”的手势,一前一后跟着人群走了出去。   迎春宴的位置都是自己坐的,拼的就是个彩头。   刘侍郎拉着齐侍郎在某张桌子上坐下,与诸位落座的大人纷纷打了招呼。   桌上空荡荡的,还没上菜,落了一层厚厚的雪。竹叶便藏在那些雪花中,是看不见的。   待到他们都坐下之后,没多久,老太师便在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众人纷纷起身打招呼,老太师与他们稍稍客气,便坐在了正中间那席面的主位上,搀着他的那人也跟着坐在了一旁。   那是单独的一张白玉案几,往年都是老太师一个人的座位。这人往下一坐,众人的神情顿时变得诡异起来,各自看了一眼之后,心下便有些猜测。   他们都是认识那个人的,当年长安街一事让这些人都认识了他,知道他是南海的天心,也知道他一直都在太师府,只是没想到老太师竟然这么器重他。   何况今日迎春宴让他坐在那个位置,也是在暗示什么。只是在场的都是老狐狸,没人会把自己的心里想法表达出来,只是暗自下定了决心,日后要和这位天心多多亲近亲近了。   刘侍郎站起身来,与众人道:“难得诸位相聚一堂,正是太师厚爱才由此良机,我等不妨同敬太师一杯。”   众人齐齐应声,老太师挥了挥手,“算啦,我年岁已经大了,让你们过来也是为了开心,你们各自饮酒,不要拘束,不醉不归,不用管我。”   众人便顺势坐下。   天心在一旁起身笑道:“知道诸位大人现在的心思都在这些竹叶和雪花上,想必方才在偏厅里面也是等得急了,天寒地冻,不用客气,不妨就开始吧。”   便有人开始带头去扫桌上的雪,找寻竹叶。   不多时便有开心的声音响起,“我找到一片。”   “我这里也有!”   “我有两片,哈哈。”   刘侍郎与齐侍郎坐在一起,两人一边有心无意地装模作样,一遍接着方才的谈话。他们的声音被淹没在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   “刘兄方才说到一半,听得我心里有些痒痒,不妨继续说下去。”   “正有此意。”刘侍郎笑道:“我是有个小小的条件的,那两人入军籍的时间得往前挪挪。”   “哦?”齐侍郎顿时一脸为难,“这……不合规矩啊。”   “哎,这种事情对齐兄还不是小事一桩,随便勾去个人名替了就是了。”刘侍郎劝道。   “可是这勾去的人又该怎么算。”   “各地吃空饷的还不多么?”刘侍郎低声道:“你们兵部的那一套我多少也是了解的,齐兄何必苦苦隐瞒呢。”   “这……”齐侍郎僵了片刻,苦笑道:“刘兄啊,各军有各军的规矩,你要加人,总得告诉我要什么职位,安插在哪个军,要什么时候吧。”   “就知道找老齐你是靠谱的。”刘侍郎笑道:“也不多,就要两个偏将,至于安插在哪个军么,我看剑南道宣威城的宣威军就不错。”   “这!”齐侍郎顿时惊住了,脑子在飞速转动,一瞬间感觉到自己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刘侍郎团团笑道:“时间就更容易了,改在妖族入侵剑南道之前就行,随便哪个时间都行。”   齐侍郎冷汗一下子都打湿了脊背,只觉得这黑夜中四面杀机,就连那些灯笼里面射出来的光都好似一根根利剑直抵着他的喉咙。   “我冒昧问一句。”他低声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这就和老齐你没关系啦。”刘侍郎轻轻拍了拍齐侍郎的肩膀,齐侍郎随之抖了抖,心肝颤颤。   刘侍郎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看你,都吓成什么样了,没那么夸张,这么说吧……”他朝着老太师那边斜了斜眼睛,“那两位里面有一位就是那位。”   齐侍郎朝着那边看了一眼,顿时意识到刘侍郎是在说谁。   “这……”他刚想说话,被刘侍郎阻止。   “老齐啊,这可是个机会啊。”他语重心长道:“若不是这件事情太师不能插手,这机会也不会落到你的头上啊。实不相瞒,为了帮你争取到这肥差,为兄可是说了不少好话。”   齐侍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明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却嗅到了其中潜藏着的巨大的危险。他的脑子飞速转动,衡量着其中的得失利弊。   刘侍郎也不催他,慢条斯理扫着雪,过了没多久,有太师府上的家丁过来给每张桌子上数竹叶。片刻之后便得到了答案,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太好,竟然恰好是刘侍郎他们这一桌。   周围桌的人自然要向着这里恭喜,那边已经安排家丁开始上菜,热气腾腾的菜肴伴着温好的酒落在他们手上,那一小叠青翠的竹叶被放在桌子正中心。   刘侍郎凑近了,轻声道:“青云直上呐,齐兄,失去了这次机会事小,若是得罪了太师,你自己想想看,日后还有好果子吃么?”   齐侍郎压低了声音,颤颤巍巍道:“若是旁的地方也就算了,可是宣威军……那边才刚一场大仗……”   “对啊,一场大仗啊,得死多少人呐!多一两个人名谁会注意到呢。”   “我冒昧问一句。”齐侍郎咬着牙道:“若不知道这答案,这事儿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答应的。”   “你说。”   “这是要对付谁?”   “齐兄你这么聪明,不会到现在还没想到吧。”刘侍郎暧昧笑着,“不管对付谁,和齐兄你都没有半点关系的,之前不会有,只有也不会有。”   齐侍郎脸色阴晴不定,刘侍郎笑眯眯递过一杯酒,“齐侍郎,请。”   齐侍郎下意识朝着老太师那边看过去,恰好看见老太师朝着这里轻描淡写瞥了一眼,好似黑暗中生出的一抹电光。   他顿时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第632章 我等着他来杀我   徐三山领着十几个人气喘吁吁从天上落下来,落到一片小山丘的背面。   山丘后面是一千两百玄武营。他们身上的残甲早已经被卸下,如今换上了粗布衣服,乍一看像是流民。但细看却又能发现他们的沉默之下藏着的爆发性的力量。   徐三山把身上背着的包裹递给迎过来的那名玄武营披甲士,朝着对方点了点头。那人从里面取出一块块刚刚烤好的大饼散给周围的玄武营,跟着徐三山的那些玄武营同样开始分发粮食,徐三山则是朝着队伍里面行去。   上官坐在原地,仓祁却不知去向。一见到徐三山,上官连忙迎了上去,低声问道:“怎么样。”   徐三山却勾着脖子往他身后看,“小侯爷呢……”   “嘘。”上官低声道:“小侯爷又睡着了。”   徐三山连忙放缓了手脚,朝着那边看去。   唐未济沉沉睡去,脸色发白,身上盖着一床棉被,是从他的空间门里取出来随时备着的。明珠在他身旁蹲着,气鼓鼓的,像一只仓鼠。   让明珠跟着一起出发是唐未济亲自发的命令,纵然明珠万般不愿意,在唐未济的眼神逼视下还是和陶灼眼泪汪汪地分别,若不知道其中内情的,还以为她们俩姊妹情深,得感动到哭死。   从他们离开方寸山之后,唐未济的身体便开始出现了一系列不对劲的地方,比如说嗜睡,浑身酸痛。   唐未济和上官一开始猜测是不是因为唐未济在小院里面动用了静默领域导致的后遗症。直到仓祁也开始出现莫名症状的时候才开始猜测到是化蝶秘法的原因。   相比较唐未济,仓祁更夸张。他走着走着身上就开始漏电,那两扇翅膀上面“噼里啪啦”爬满了雷丝,有一次电到了唐未济,被众人齐声赶到了天上去,迄今还没能落下来。   “怎么样。”上官又问了一遍。   “到处都是。”提到这个,徐三山顿时回过神来,一砸拳头,急切说道:“到处都是在说小侯爷的,他妈的。”   “动静小点!”上官眼睛一瞪,“小侯爷要是被你吵醒了,你给我上天上陪仓祁去。”   徐三山缩了缩脖子。   那边明珠低声嘟囔道:“到处都在说你们家侯爷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拯救了剑南道这还不好?难不成做了好事还不能让人知道不成。”   上官扭头恶狠狠看了她一眼,明珠把视线扭开,心里忿忿不平想着若不是因为唐未济在我不想暴露身份,你以为我堂堂玄仙境大妖会怕你?   上官道:“你懂什么。剑南道的战事很多细节都是绝密,百景城与宣威城剩下的人才多少,哪怕每个人每天都在宣扬小侯爷的事迹,也不可能传播得这么快。”   “这其中必定有阴谋。”徐三山咬牙道:“若是让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我非扭断他的脖子。”   “行了。”上官骂道:“就会动嘴皮子,秦雪儿不是说了么,是天都那个叫天心的在捣鬼,你去把他脖子给我扭了看看。”   徐三山嘀咕道:“谁知道那老儿说的是真是假。”   “人家好歹是玄仙境,能不能多点尊重?”上官斜眼看着他。   “玄仙境而已么。”徐三山搓了搓自己的手掌,“迟早有一天我也是玄仙境。”   “你就吹吧你。”上官冷笑了一声,“小侯爷说进天都杀天心,就你现在的实力,连天都都进不去,还不快滚去修炼。”   徐三山缩了缩脖子,找了个地方坐下,很快进入了修炼状态。   没多久,唐未济幽幽醒了过来,拍了拍明珠,吓了她一跳,“我们这是到什么地方了。”   明珠张了张嘴巴,怒道:“我哪儿知道。”   唐未济斜眼看了她一眼,没理她,缓缓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看见大家都在修炼,又看见上官已经向着他走过来。   明珠还在忿忿不平,“我一个普通人,你们上天都杀人这么可怕的事情带上我做什么,要我说啊,我就是个累赘,你要是真讨厌我,你现在就把我扔在这里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喂,”唐未济突然叫了她一声。   明珠“啊”一声抬起头,恰好看见半张不断放大的烧饼一把塞进了她的嘴里。   “多吃饭,少说话。”唐未济言简意赅,啃着另外半边烧饼,显得有些疲惫。   明珠看着唐未济手里拿着的半张饼,再看看自己嘴里的,脸色莫名一红,竟然真的不说话了。   此时上官已经来到了唐未济的面前,低声道:“情况不妙。”   唐未济猜到他想说什么,“前面也是一样?”   “不错,前面也是一样。”上官道:“他们不仅知道剑南道大捷的一些大致情况,还知道侯爷在里面起到了什么作用,就像是亲眼看见了一样,很是古怪。”   “是啊。”唐未济轻笑了一声,“我们从剑南道赶回来的速度已经够快了,虽然在方寸山呆了几天,但如今竟然赶不上这消息传播的速度,还真是让我有一些惊讶。想来等我们赶到天都的时候,天下人都知道我在剑南道大捷里面做了什么事情了。”   “他们可不是单纯想夸小侯爷这么简单。”   唐未济斜着眼睛,“你认识我这么长时间了,我是傻子么。”   上官歪着头想了想,莫名其妙就想到自己第一次在临渊城见到唐未济的时候,顿时开始打哈哈,“哪能啊。”   “那不就行了。”唐未济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已经大致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要做什么?”上官有些紧张地问道。   唐未济惊讶看了他一眼,“喂喂,有点出息好不好。你现在好歹也是三仙境了,能不能不要再把世上的事情看得那么重要,多点三仙境的气度来,多大事么。”   上官尴尬笑了笑,“这不是跟着侯爷不用动脑子么。”   唐未济冷笑了一声,“那是你们没脑子。”   一旁啃饼的明珠“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唐未济看了她一眼,“你当你有脑子?”   明珠的脸顿时黑了。   唐未济随意挥了挥手,打了个哈欠,“行啦,不管他们想要做什么,我心里有数,你也有点数。”   “是。”上官下意识应了一声,却又瞬间反应过来,“我有什么数?”   “这次去天都。”唐未济顿了顿,“情况可能比我之前想象中还要难很多。”   正说着话,天上突然劈下来一道闪电,仓祁顺着那道电光“噗通”一下落在地上。   一群人顿时被动静惊醒,好奇围了过来,纷纷发出惊叹。   “哇,仓老大是在用自己的翅膀做烤翅么?”   “被烤得这么黑,你吃么?”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闻的话味道还不错啊。”   “你不是号称有毛的不吃掸子,有腿的不吃凳子么,你过去咬一口试试?”   “话说仓老大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会是嗝屁了吧?”   “不能吧,好歹也是玄仙境大佬呢。”   “那说不定啊,那些雷霆可都是真正的天地正威,哪怕是三仙境也不能被劈了这么久吧。”   “说的有道理啊。”   唐未济挪步过去,轻轻踢了踢仓祁,“还活着?”   仓祁没动静。   唐未济朝后面招了招手,上官走上前,一脚把仓祁的脑袋“砰”一声踹进了地里,“还活着?”   仓祁有气无力挥了挥手。   众人“切”了一声,失望散去。   上官一把把仓祁从坑里拉起来,“还活着你下来做什么。”   仓祁整个人都是黑的,睁开眼只有眼白是白色的,张开嘴也只有牙齿是白色的。那两片白色的地方各自闪了闪,动了动,紧跟着他喷出一口黑烟,“再不下来就要被劈死了。”   “这么夸张的么?”   仓祁背后的翅膀秃了毛,焦炭一般,如今有气无力扇了扇,“你闻,闻到香味没有?要不是我还有点理智,我自己都想吃了它。”   上官的眼睛绿了,“别说,是有点香啊。”   他抽出了自己的长刀,瞄准仓祁的翅膀,跃跃欲试,“你说你能不能再长一双?”   仓祁翻了翻白眼,这会儿那双大大的白眼看得格外清晰,“我下来是有正事的。”   “什么正事?”唐未济凑过来问,一边问一边打量仓祁背后的翅膀,啧啧称奇。   “后面好像有人在追我们。”   “追我们?”   整个玄武营的气氛顿时一变,变得无比彪悍雄烈。   “有人要找茬了么?”他们纷纷摩拳擦掌。   “小侯爷,是走是留?”   唐未济看了一眼天色,“不差这一会儿,留下来看看是谁,要是有意思,就跟他们玩玩,要是没意思,就让他们玩完。”   “好嘞!”众人激动不已,“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嘴巴里都淡出鸟来了,怎么玩?”   ****   “失败了?”淮侯猛地从位置上站起来,不顾自己的身份,走到天心面前,脸红脖子粗,压低了声音道:“偷听的那人没被带回来,计划泄露,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天心懒洋洋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南海的人在传这个消息,你们手底下的人也在传这个消息,都这个时候了,总不能收手不干了吧。那岂不是帮唐未济白白打响了名声?”   “可他若是已经知道了计划,我们的计划怎么可能还有成功的可能。”   “放心吧。”天心打了个哈欠,“将计就计没听说过么?”   “将计就计?”鉴侯睁开了眼睛,“天心,你要知道,我们赌上的是我们祖宗几代人的命运,绝对不能冒险,若唐未济心虚了,根本不敢回天都了怎么办,那所有的布置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这个你们就可以更加放心了。”天心朝着一旁的侍女招了招手,让她给自己续茶。   “唐未济已经在赶往天都的路上了。”   “哦?我们怎么没得到消息。”淮侯惊道。   “他既然已经知道我们要对付他,怎么还敢过来?”鉴侯皱了皱眉头。   “你们当然不会得到消息了。他们是偷偷离开方寸山的,凭你们的人想要察觉到他们,估计那会儿唐未济都已经坐在天都等着我们了。”   天心撇了撇嘴角,“至于他为什么敢过来,那是因为他手下还有那一千两百玄武营呐。”   “什么?”淮侯又是一惊,“玄武营怎会听令于他。”   “不听令于他,难道听令于你?”天心提到玄武营的时候脸上表情很是奇怪,有厌恶,却又有向往。   “可玄武营若是听他的命令,我们如何能拦得住他们。”   “谁说我们要去拦他们了?”天心表情奇怪,“我问你们,玄武营是谁的军队?”   “大唐的军队。”   “既然是大唐的军队,我们要去拦么?”   “不用,可若是……”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是不是想说,那玄武营对唐未济死心塌地,若是听他的命令怎么办?”   “对。”   “那就不是我们要管的事情了。那就是圣皇要管的事情了。”天心摊开手,眯着眼睛阴冷笑道:“我现在还就希望玄武营的那群人都听他的命令,天都可不是浮池之渊,可不是这群土鳖能够为非作歹的地方。”   淮侯与鉴侯彼此对视了一眼,淮侯上前道:“恕我直言,此事还是有诸多风险,若唐未济突然发疯,圣皇怕是也来不及阻拦啊。”   “放心好了。”天心挥了挥袖子,懒洋洋瘫倒在椅子上,“他来天都就来天都呗,你们想过他为何要带那一千两百玄武营。”   “难道不是因为我们要算计他?”   “大家都是动脑子的,他要使蛮力那就是坏了规矩。唐未济没那么傻的,他带人过来无非是为了做一样事情。”   “什么事情?”   “如此大动干戈,当然是来杀我了。”天心勾起嘴角,说不出的讽刺和妖异,“难不成你以为是来杀你的?”   淮侯与鉴侯哑口无言。   “当然。”天心身子陷进了太师椅的内部,“我巴不得他这么做呢,我现在就等着他怎么做了,为了让他最后一点理智也丢失,我可是替他好好准备了一份礼物呢,呵呵呵……”   笑声阴冷毒辣,淮侯与鉴侯只是听着,背后便起了一身的冷汗。 第633章 魔幻的世界   天下人为剑南道歌功颂德的时候,却忘记了剑南道的主角其实不止唐未济一个人。除去依旧戍守边疆的宣、百两城的兵卒之外,最关键的人物还有一位征南侯。   对征南侯来说,大唐这个副本的主角其实是他自己。   家世显赫、世代簪缨,容形俊美,天赋异禀,这些形容词从他一出生就是顶在他的头上的,这不免让他有些飘飘然,自认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他准备好的,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哪怕后来他认识到了世界有多大,认识到了在他之外更有人上人,他依旧认为自己是这个时代的主角。   你看,总会有那么些人,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   他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会随着他的心意变好的,他觉得所有的女人都该臣服于他的,他觉得所有的困难都是上天给自己的考验,通过了考验之后,等待着他的就是一飞冲天——这天下所有人都是为他一个人服务的。   哪怕他被唐未济在大庭广众之下揍过,哪怕他在天都受到了不少挫折,他依旧觉得这些事情都会变好的——他不需要有任何努力,只需要去想一想,事情就会随他心意而变好的。   人呐,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他们善于把利于自己的谎言当做真实,在记忆中留存之后,不断重复,越来越多,越来越久,越来越熟练。到了最后甚至会真的把这些根本就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当做真实。   包括你我,记忆中的那些美好画面其实都是经过自我潜意识不断调整过的。也许你记得的一切,只是你自己想让自己记得而已。   只不过对于所有人来说,这种调整的程度有高有低。而对于征南侯,这次的调整就有点离谱得过分了。   在经历过宣威城一连串的事情之后,征南侯从宣威城逃出来,打听到整个剑南道早就开始撤离的时候,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劲往大唐腹部赶。   再后来,他就遇到了陆陆续续逃回来的民众,同时得知了前线战胜的消息,只一下子,他便呆住了。   他若是早知道这种情况,留在战场上,如今也是功成名就的英雄,而现在,他堂堂征南侯成了从战场上逃跑的逃兵!   对于伟光正的主角来说,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发生!   于是在征南侯满怀妒忌、怒火中烧的头脑里,无数解释瀑布一般拍打下来,事实便开始发生了扭曲。   他不是战场上的逃兵,他是战场上的英雄!   他之所以从宣威城逃跑——额不,应当叫出城——是知道了剑南道撤兵一事,他要追回那些军队,苦苦哀求,以期待他们被自己所感动,从而以一己之力改变战局。   他是崇高的,他是伟大的,他是连自己都感动了的。   但现在,不顾生死的他被人当做了逃兵,背负了骂名和屈辱,这合理么?不合理!   而那个在战场上肆意妄为,把他战战兢兢布置好的战场弄得一团乱的唐未济,却成了大家心目中的英雄,这合理么?不合理!   如果没有唐未济,整个剑南道战场在他的指导下早就把妖军打回去了,哪里会像现在一样死了这么多人。   胡作非为的唐未济成了功臣,苦心孤诣、呕心泣血、一心为民的他却成为了蒙受不白之冤的人,这合适么?不合适!   这是屈辱,这是上天给自己的考验,这是自己的功劳被人窃夺之后的愤怒!   他牺牲了自己的生活,不远万里来到宣威城,不求回报,为宣威城做了那么多,没有他,宣威城的精神支柱在哪里,剑南道的精神支柱在哪里?   他苦苦守住了宣威城,跟着唐未济的屁股后面给他擦屁股,他最后反倒是轻轻松松摘取了他的胜利果实,这可以容忍么?不可以!   征南侯从最开始的惶惶不安逐渐变得愤怒,肺都要气炸。   这些话一遍遍在他的脑海中回荡,到最后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到了无比的委屈,感觉到了自己不被这个世界所理解。他感觉到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他甚至喊出了“少游欺我小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的话,振聋发聩。   (此言改自诗圣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只是用在此处合适,并无任何代指、隐喻、侮辱、影射。我一样尊崇诗圣,喜欢杜工部的小伙伴请不要介意。)   他心急如焚,急匆匆往回赶,走到半路的时候却突然醒悟过来——宣威城和百景城的那些大头兵和唐未济是一伙的,不,应当说他们都是被唐未济的虚假面目蒙蔽而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心的。   如今他若是就这么走回去,那些头脑简单的大头兵哪里会相信他说的话?   去天都!只能去天都!   去找淮侯,去找太师,去找圣皇!让天下人评评理,让天下人知道唐未济的真面目是多么丑陋,让天下人知道剑南道的战斗为何变成了那个样子去,却又为何在唐未济的手上终结!   他要把自己的苦心都说出来,这是他的职责,是上天赋予他的崇高任务!   征南侯打定了主意,再次调转方向,这一来一去便落后于唐未济了。   再后来,他得到了消息,知道了圣皇召唐未济回天都,于是便更加悲愤了,不断加快步伐,要在唐未济回天都之前揭穿他的真面目。   这还不止,每到一处,他必然会听到有人高声赞扬唐未济的功德,把他的名字传颂千里。他甚至看见有人塑了唐未济的塑像去供奉,万家生佛。   这种人,这种人!   征南侯气得都要疯掉,在连续打死了两个手底下的人之后,剩余的人起了哄,最终除去有家底的,实在跑不了的那些人,其余人一哄而散。   征南侯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曲高和寡。这些愚蠢的人呐,哪里知道他征南侯心中所想。   他一路赶路,与唐未济走的几乎是同一条道,自然也就知道唐未济的踪迹。   征南侯原本是要避开他的,他的最终目的是要比唐未济更快进天都揭穿唐未济的真面目,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天都来的一封信,这封信彻底改变了他的态度。   恰巧在这个时候,他得知了不久之前有大批人马从这里路过,征南侯嗅觉敏锐,一下子察觉到那极有可能是唐未济。   不假思索的,他带着剩余的那些人朝着唐未济追了过去!   仓祁察觉到的正是他们。   他们连续高强度赶路,这里距离天都已经挺近的,再有两天左右的路程就能到达天都。便在这名为蓝皮的小城边上,两支队伍撞在了一起。   针尖对麦芒!   ****   “都给我认真点,我没有和你们在开玩笑!”   洗小净刚一走近正阳宫正殿,就听见里面传来栾松恶狠狠的声音,紧跟着还有皮鞭“噼啪”抽打在空气中的爆鸣声。   已经被山里的事情累得不行的洗小净精神一下子紧绷了起来,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狞笑的栾松、受苦受难的方寸山弟子、带着倒刺的皮鞭、刑罚、皮开肉绽、鲜血……   他猛地打了个冷颤,悄悄往那边靠过去。   “丢人呐,丢人!”他听见里面栾松中气十足的呼喝声。   “你们也就这点能耐?没出息!”   洗小净面色发白,他听见里面除了栾松的说话声之外没有一丁点的声音。其余人显然是被制住了。   之前他们刚刚回方寸山,栾松和听雷彼此扯开嗓子互爆糗事的时候听说栾松是上上一任山主栾竹的弟子,从小并不是生活在方寸山上的,最开始出现在方寸山的时候也是为了帮他师父出气才来的。   不会吧不会吧,栾松不会趁着唐未济走了之后发动偷袭了吧?深入敌后,分化敌心,趁其不备,釜底抽薪!   这一手高明啊!可惜你小瞧了我洗小净!   洗小净靠近了大门,面容变得严肃起来。   我洗小净乃圣人弟子,遵君子言,行君子事,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绝对不会容许眼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一脚踹开大门,高喝一声,“呔!”   一屋子的人齐刷刷看向他,寂静,让人屁股下面像是长了虫子一样的寂静。   洗小净看清了屋内的情况,变得僵住。僵住的洗小净眼珠子胡乱转动着,半晌挤出一丝笑容,“忙着呢?”   栾松挥了挥手,瞪着眼睛,“看什么看,继续!”   他转头与洗小净做了个示意,让他暂且先等等,而后转过脑袋,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痛彻心扉地继续说道:“同志们呐!丢人呐,丢不丢人?堂堂方寸山弟子,一等宗门的天才弟子,被人家嘲讽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能保护小侯爷么?这话你们听着不刺耳么?我不知道你们当初是怎么想的,我听着是真刺耳啊,恨不能把自己耳朵割了!   “但说这话的是玄武营,人家玄武营一千两百多人,里面两位三仙境,一千多位跟着师兄经历了生死大战的三元境高手,咱们没办法反驳。   “可我心里憋屈啊,我堂堂方寸山弟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奚落?笑!还笑!说的就是你!你小子成天就知道吃吃吃,怎么修炼,怎么运行周天,怎么血脉化形都忘了吧!”   “那个……”洗小净忍不住想开口打断他的话,栾松头都没回,朝着他压了压手掌,洗小净的话又吞进了肚子里。   “唐师兄现在已经是逸元境了,没准过不了多久就变成了三仙境了。我问你们,你们当初谁是和唐师兄一起站在长安街上的?”   “我。”   “还有我。”   “我记得,因为我也在。怎么,一个个骄傲得很?自豪呢?固元境了不起啊?当初咱们是固元境,现在还是固元境,连一个盈元境都没有,唐师兄都到逸元境了,自己说,丢不丢人!”   片刻的安静,有人低声道。   “那个……拿我们和唐师兄比,有点过分了吧。”   “何止是有点,简直是太过分了好吧。这不就等于拿我们和大师兄比么,那有可比性么。”   “我不管!”栾松打断了他们的话,“同志们呐,你们要警惕这种思想啊!想想看,我们若一直跟不上师兄的步伐,就要一直被玄武营嘲笑,一直躲在他们的后面,这种生活你们难道想体会么!”   又是片刻的寂静,有人轻声嘟囔。   “本来没什么感觉,他这么一说,我觉得还真不错啊。”   “我也觉得挺好的啊。”   “是啊是啊,躲在后面不也挺好。”   一群人纷纷赞同,栾松肺都要气炸了,“听雷,你个王八蛋,别以为我听不出来是你小子,有本事你把这话当唐师兄的面说去!”   洗小净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终于明白自己一开始听到栾松咬牙切齿说话的原因是什么了。   “丢人!都多少天没正儿八经修炼过了?不错,咱们的确又回方寸山了,可咱们难不成一直都要被师兄的羽翼所庇护么!”   栾松高声叫着,“你们忘记咱们方寸山为什么没了的么!”   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那群方寸山弟子的眼神顿时变得像狼一样凶狠,他们死死盯着栾松,像是要把他吃了。   这件事是方寸山血淋淋的伤疤,谁也不敢揭。   就在洗小净担心他们要做出什么不理智举动的时候,这群人高声嚷嚷起来,气氛一下子变得热血沸腾。   “嘛的,不提我都忘了!”   “修炼,不就是修炼么!往死了干他丫的!”   “咱们这群人当中要是不出个把三仙境,都不配说咱们的师兄是谁!”   “练,给我他妈的狠狠的练!老子不破盈元境不出关!”   他们像是饿狼一样哀嚎着。   栾松擦了擦自己脑门上的汗,走到洗小净身旁,“嘛的,真是不容易。你今天怎么有功夫过来了,说吧,啥事。”   洗小净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铁民那边说发现了一些问题,想要找纪沛他们帮忙,只是不怎么熟,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想问一下你们。”   “哦?”栾松挑了挑眉毛,“找纪沛他们做什么?不会是什么大事吧?”   唐未济等人走了之后,纪沛他们就是山上最顶尖的战斗力,寻常时候是麻烦不到他们的。   洗小净摇了摇头,“听说是之前带着小狐和小刀去采买的时候见到了几个陌生的人,老铁觉得他们不对劲,所以想让纪沛他们去摸个底。”   “陌生人,不对劲?”栾松挠了挠头,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这事儿要麻烦他们做什么,我去看看好了。”   “那也行。”洗小净犹豫了一下,把地址和那几个人的样貌告诉栾松,“你自己小心一点。”   这句话救了栾松的命。 第634章 发了疯的征南侯   “侯爷。”终于有人忍不住快步走近征南侯的马车,隔着车帘低声道:“南海小师叔让您以最快速度赶回宣威城,我们现在去找少游侯的麻烦,是不是不太好。”   说话的那人是过来送信的,是鉴侯府上的亲信,显然在他出发之前鉴侯、淮侯和天心就预料到了征南侯的举动,让这亲信在紧要时候好好提点他一番。   马车里的声音显得烦闷而狂躁,“他们就在前面,我去见一面也不行?”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车帘猛地掀开,里面伸出一只手,一下子掐住了他的脖子,“就这么点距离,能耽误什么事!我被唐未济构陷,难道还不能与他理论两句?”   那人被征南侯扯得离了地,跟着马车一路往前,只脚尖点在地上,在黄土地上拖出两道浅浅的痕迹。他双手想要掰开征南侯的手,却又不敢用力,只是做做样子,很快便憋不住,脸涨得通红。   征南侯冷哼了一声,一下把他甩在地上,冷冷道:“凭你也配跟我这么说话?记住你自己的身份!再有下次,我拧下你的脑袋!”   那人浑身沾满了尘土,蜷缩在地上,剧烈咳嗽着,眼睁睁看着征南侯带着人扬长而去。   那边,唐未济懒洋洋打着哈欠,拍了拍仓祁的肩膀,“什么情况啊,怎么还没来,也太慢了吧?就这效率,干什么吃的。”   仓祁无言以对,他心里也奇怪,那群人距离他们分明不远,怎么到现在还没到呢?   唐未济找了块石头垫着脑袋,裹上自己的被子,把头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我先睡会儿,没什么事别叫我,有事也别叫我。”   上官神色肃穆,重重点了点头。   在他身后,一群玄武营披甲士严阵以待,每个人都按捺着内心的激动,跃跃欲试。   在百景城外,唐未济以化蝶秘法开启了玄武营的血脉枷锁,他们每一个人都在飞速进步。   不管是蛊军还是化蝶都很奇特,他们各自仍旧只需要修炼自己原本的功法就行,化蝶的作用就是一把钥匙,也仅仅只是一把钥匙。   从离开百景城之后,玄武营一路修炼,已经改正了对蛊军的看法,各自修炼都有精进,平日里自家人都吆五喝六地扎堆比试,就等着正儿八经和人打一场呢,现在就有人送上门来。   对于他们来说,这可是检验成果的第一战,意义非凡啊。   徐三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往拳头里面吹了吹气,捏碎掌心里的汗水。   身后的孙非吹了声口哨,朝着徐三山笑道:“头儿,人家来找麻烦,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徐三山扭头看了他一眼,骂了一声没理他。   左卫的那群老兄弟却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个低声窃笑。   徐三山的运气很好,他是玄武营第三个发生异变的蛊军——如果把唐未济也勉强算是玄武营披甲士的话。   红枫坡一战极其艰难,玄武营所有人都疯狂燃烧自己的血脉才撑着不死,后来又胡乱吞噬妖族的血肉,自身的血脉早就驳杂无比。   这便导致了他们各自的进化路线完全不同。蛊军的这条道正是要血修体内的各种血脉互相吞噬进化,最终达到一种平衡和巅峰。   徐三山的异变与仓祁不同,进化完了之后拥有两种形态,第一种就是现在的正常形态,第二种形态会让他变成足有十几丈高的巨人,极大提升他的速度、力量,同时巨人的体表还自带黑色的坚硬外壳。   玄武营的人试过那黑色外壳的防御力,哪怕是逸元境也很难打碎,这事儿可是让玄武营的其他人羡慕了很长时间。   这种增长也让徐三山信心大增,那叫一个意气风发。   然后,就在从方寸山出发前往天都的路上,胆大的徐三山厚着脸皮做了一件大事,惊动了整个玄武营——他向唐未济提出了挑战。   在仓祁和上官的极端震怒和阻拦之下,唐未济依旧答应了徐三山的挑战。之后在一千两百位玄武营披甲士的面前,两人展开了一场龙争虎斗!   唔……龙争虎斗那是徐三山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真实战斗结果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惨不忍睹到何种程度呢?惨不忍睹到原本有心要责罚他的上官都觉得他实在可怜,有些不忍心再给他施加压力。   于是,就这样,玄武营第三位突破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初战便被唐未济按在地上摩擦,颜面不保。   羞愧之余,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真实作战的机会,徐三山摩拳擦掌,正想着把自己失去的荣耀拿回来呢,怎会不为此兴奋。   他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拳头挥得“砰砰”响,就等着来人了。   车马声很快便在黄土道上响起!   徐三山深吸了一口气,左右看了一眼,半蹲下身子。   征南侯愤怒的呼号声跟着车马声传了过来。   “唐未济!”他高声叫着。   徐三山“哇”一声,抵在身后的右腿猛地用力,每一根肌肉纤维都崩得紧紧的。顺着那些皮肉往里面窥探,每一个细胞在这个时候剧烈燃烧自己的生命。   能量传递到体表,静脉“汩汩”跳动的那一刹那,绷紧的肌肉陡然放松!   “你这卑鄙……”   徐三山“唰”一下在原地消失,原本他所站立的地方多了一个不断变小的黑影。   “无耻……”征南侯斥责的声音是如此的义正言辞,甚至都能想象到他脸上的悲愤。   黑影不断缩小,最终在某一个程度上止住。   原本跟着徐三山一起蹲下的孙非用手搭着凉棚,眯着眼睛仰头朝着天空看去,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真他娘有够大的!”   投射在地上的黑影陡然间剧烈放大,同时飞速前移。   “下流之徒!”征南侯的言辞铿锵有力,将自己心中的憋屈在一瞬间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倾泻而出。   这声音振聋发聩,字字句句如春雷一样在这片大地上响起。   征南侯眼中饱含热泪,被自己的话语所感动。为自己的一身正气所感动,他发誓,在这种状态下,他谁都不怕!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初始时只是咝咝作响,丁点都不起眼,没多久便如虎啸龙吟,笼罩在他的头顶。   征南侯左右看着找着那声音的来源,却根本查探不到。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马车旁怎么多了一团阴影。   怎么回事?   他抬起头,眯着眼睛朝着天空看去。   轰!   一声巨响!   拉车的马连同那马车被天上坠落下来的如同黑石块一样的徐三山砸得粉碎。   徐三山缓缓站起身来,石头巨人朝他们咧开嘴笑了笑。   以他为中心,地上多了一个巨大的、布满了蛛网裂隙的大坑。地面还在微微颤抖着,地底深处有闷闷的“轰隆”声音不断传来。直到这时候大地还没能把徐三山的撞击力消化掉。   征南侯的那些随从被吓得连腿都软了,动都动不了。   原本摩拳擦掌的玄武营一下子泄了气,大半人立马就地坐了下来。   上官斜着眼睛看着仓祁,满是不屑,“就这?”   仓祁看着面前这三瓜两枣,哪怕脸皮再厚,这会儿也忍不住老脸一红。   那边孙非朝着左卫兄弟挥手,“散了吧散了吧,徐老大一个人够了,没肉吃了。”   “白等这么长时间了。”   “还是小侯爷聪明啊。”   “要不说你当不了侯爷呢。”   众人议论纷纷,大多是遗憾自己没架打了。   徐三山蹲下身子,伸出那柱子一样的手指,在他屁股落地的位置拎蚊子一样拎起来一个头破血流的身影。   不得不说征南侯还是有些本事的,当然,这也和徐三山没有动用元力有关。他浑身笼罩在一层青色的光芒之中,即便是头破血流,却仍旧还活着。   不仅活着,他还在中气十足地大骂着,“唐未济,我要参你!你我同为侯爷,你竟然想对我谋财害命,我要参你,我要参死你,你完了,你完了!”   他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徐三山抖了抖手指,征南侯就像是晾衣绳上被拴住的蚱蜢,瞬间被抖了个七荤八素,胃子里不断冒酸水,在天上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那边,仓祁已经扇动着自己的翅膀歪歪扭扭地飞了过来。   “三山,干什么呢,人家可是侯爷,快松开。”   徐三山假装没听见。   征南侯一边吐,一边狂翻白眼,一边含糊叫道:“我是侯爷,侯爷!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仓祁朝着徐三山使了个隐蔽的眼色,徐三山陡然松开手指。   “啪!”征南侯一下子糊到了地上。   他跌跌撞撞起身,“唐未济,你纵容手下偷袭大唐侯爷,我要……哇!”他双手扶在地上,吐得稀里哗啦。   “这孩子。”上官看着他不断摇头,“也太可怜了。”   “我不可怜!”上官的话一下子激起了征南侯的斗志,他陡然站起身来,勾着脖子踮着脚尖大声嚷嚷道:“唐未济,唐未济你给我出来!”   “冒昧问一句,你找小侯爷做什么?”仓祁彬彬有礼。   “我堂堂大唐侯爷,我跟你们这群下等人有什么好解释的。唐未济呢,唐未济呢!让他出来见我,他是不是不敢见我!”   “小侯爷没工夫见你。”   “没工夫?”征南侯陡然转过头看着仓祁,死死盯着他冷笑道:“我看是不敢吧!”   他抹了一把脸,鲜血混着鼻涕夹着眼泪和泥土,看起来也实在是太过狼狈,加上他那严肃的表情,莫名变得无比滑稽。   征南侯甩了甩膀子,跳起来高声嚷嚷道:“剑南道若是没有我,早他娘沦陷了!   “唐未济什么屁事都不干,专给我捣乱!若不是他,剑南道何至于落得如此被动!我早有定计,早有定计!他不仅打乱了我的布局,他还让整个剑南道差点毁于一旦!他是人族的罪人,他是千古罪人!   “他人呢,让他出来,我要当面和他理论!”   众人古怪看着他,小声讨论。   “疯了吧?”   “听说压力太大,的确会发疯。”   “咦?那最应该发疯的不是我们么?”   “你看仓祁老大不是也不正常。”   “嘘,小声点。”   上官怜悯着摇了摇头,朝仓祁道:“拖下去埋了吧,没救了。”他又转头怪徐三山,“都怪你,把人家抖傻了吧。”   徐三山从巨人形态化作本体,光着身子遛鸟,黑着脸正在穿衣服。   初战告败,二战遇到个神经病,他在玄武营的名声这辈子都毁了。   征南侯怒从心头起,跳上去就要揍上官,“我打你吗……”   上官一瞬间化身杀神,三仙境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眼眸如同刀子一般往征南侯那边冷冷看了一眼。   征南侯一下子清醒过来,打了个冷颤。   他面无表情转过脸,看着仓祁,僵硬转过身子,“我打你……”   仓祁背后的翅膀不耐烦扇了扇,又是一道三仙境的气息出现。   征南侯抽了抽嘴角,这次无比顺滑地过度到了徐三山的面前,“我打你吗的……”   话音未落,徐三山一把提过征南侯的脖子,“砰砰砰”在地上一顿左右抡。   “真他娘能比比。”徐三山嘟囔着转身,“不是可怜你疯了,把你脑壳壳敲碎!”   仓祁“啧啧”转身,一边走一边和上官讨论,“和咱小侯爷真没法比。”   “谁跟神经病比啊。”   “受了刺激了,不跟他一般见识。”   “可怜啊可怜。”   三人归队,徒留征南侯大饼一样摊在地上。   唐未济连被子被上官扛着,仓祁飞上天空,一群人再次往天都进发。   骨头都几乎被砸碎的征南侯从血泊中缓缓抬起头,之前站在一旁动都不敢动的那些随从颤颤巍巍来到他的面前。   征南侯却陡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得极为诡异。   他转头看向那群人其中的一个,“录好了么?”   那人牙齿打架“咯咯”响,却忙不迭点了点头。 第635章 那姑娘在这儿   清溪镇以制作豆腐出名。   清溪镇这里的水好,黄豆长得也好,豆子放到碾子上洒清泉水细细磨,盐水点出来的老豆腐,嫩豆腐、豆花、豆皮都是一绝。   栾松到这个地方来自然不是为了来买两块豆腐的。   铁民和狐柳儿还有赵小刀负责方寸山如今的采买。铁民是真心喜欢这份活计,至于狐柳儿和赵小刀么,则是闲着没事跟他一起过来的,同时也帮着搬东西,顺带保护铁民的安全。   洗小净之前说他们发现有奇怪的人也就是在这个地方。如果不是因为铁民是从铁字营出来的,栾松是不会把这件事情当一回事的。但既然铁民为此都专门找上了洗小净,甚至要去找纪沛,这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栾松出山之前,洗小净的话终究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他思前想后,最后还是戴了一顶狐皮的帽子,遮住了自己显眼的光头。   他实际上没觉得会从这里查到什么奇怪的事情,所以心情轻松得很。   清溪镇的豆花是闻名十里八乡的,栾松在方寸山一旁的无碑寺长大,哪怕没怎么来过,对此也是早有耳闻的。   过了新年,豆花店初六小开门,又过了这么些天,距离大开门的时间都不久远,店里的两个伙计在家里该忙的也都忙完了,早早赶到店里帮忙。   这家老字号的豆花店往常人挺多,这里不仅卖豆花,还卖面条茶点。好在栾松过来的时候离饭点尚早,吃饭的人不算多。   他招呼伙计过来,要了一碗豆花,一碟酱菜,一碗面条,一边等一边四处打量。   靠门口坐着两人,夫妻打扮,头上戴着头巾,衣服整整齐齐,脚下各自放了一把大号的笨重油纸伞;往右看那边是拼桌的,一老一小坐在一条凳子上,桌子另外三边是三个粗犷大汉;再往那边瞧就到了栾松的后面,是单人坐着的,脸上斜着拉了一条蜈蚣一样的伤疤,冷冰冰的。   除了他们,还有的显然是清溪镇上的老人,凑在一起交谈逗乐。   栾松不动声色,等到豆花上来之后慢慢喝着自己的豆花。   铁民他们所描述的那几个人已经不在这里了,但这些刚刚出现在这里的面孔又是从何而来?   疑惑顿时如同乌云一样占据了栾松的脑海,他只觉得压力乌云一样笼罩了过来,原本还有些轻视的心不敢再有任何轻慢。   里面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栾松惬意地吃完面条,连面汤都没剩下,留下三文钱,背着手在镇子里慢悠悠晃荡着。   清溪镇年前刚落了一场雪,这会儿雪还没化,被扫在街边在表面凝成了一层透明的冰壳,冰壳里面是粗粗的雪沙。   雪刚落下的时候铺在地上柔如鹅毛,但经过风吹日晒之后就会变成这种雪沙,拿在手里不细不柔,粗糙到戳手心,踩在脚下会发出“沙沙”的硬硬的响声。   从早上逛到晌午,栾松看上去就像是个无所事事的街头闲汉,哪里有热闹往哪里凑。在啃完了两串糖葫芦之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相比较之前在豆花店的那些人,这两人看上去其实一点也不出彩,就是一大一小两个乞丐而已,衣衫褴褛、骨瘦如柴。   不知道铁民为什么会觉得他们很奇怪。   栾松没有在原地停留,稍稍记下这两个乞丐的行进路线之后继续在清溪镇闲逛,四处找晒太阳的老人闲聊,去逗小孩玩。之后又与那两个乞丐不期而遇了三次。   到了夜深时分,那两个乞丐在镇子外面一间破庙里面歇息,丝毫没注意到栾松已经悄悄跟上了他们。   破庙描着斑驳红漆的院墙里很快升起一团火光,在静悄悄的、黑黢黢的夜里面显得很让人安心。没多时,烤馍的香气便传了出来。   初时并没有任何异常,那小乞丐沉默坐在火堆旁,机械一般翻着烤馍片,老乞丐蜷着身子在一旁打盹。   栾松无聊到几乎想要数天上的星星,一边自嘲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一边埋怨铁民怕不是草木皆兵了。但今日在镇中所见的那些生面孔着实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战事方歇,照理说流民还是有的,但不会像现在这么多。清溪镇最近又没有什么大事,连庙会都早早散了,哪里来这么多陌生人。   他始终存着这个心思,却又实在感到无聊,最终在破庙外的一棵老树上躺着看天上的星星,心想好歹呆这一夜,回去也好给铁民一个交代。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眼看到了凌晨,栾松的眼皮子都沉得睁不开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天亮了。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自己快要冻僵的关节,正要起身,突然听见破庙里面传来絮絮的声音。   栾松一下子警惕起来,支起耳朵,不敢朝那边看,只是认真听着。   那声音细细微微的从黑暗中传了出来,得亏现在是深夜,一丁点动静都没,声音纵然分散了,却还是很清晰。   他听着听着,却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那些话大多是什么“糊涂鬼办糊涂事,黑判官有黑心肠”,“一两只小鸡啄米,黄米挑走了落下一堆白。”   栾松正想着这是什么东西,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眼睛却突然睁大。   这是乌鸦的黑话,他们是乌鸦!   清溪镇聚集了一堆乌鸦!他们是要做什么?   *****   “你要做什么我是不愿去管的,但我想要知道你的计划是什么?”   “计划?哪里有什么计划。”笑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不过是一些东拉西扯的伏笔罢了,和您的手笔不能比的。”   从外面的亮光处迈进屋子,眼前一黯,紧跟着出现在鼻端的是清茶的淡雅香气,等适应了屋子里的昏暗之后,便能看见半躺着闭目养神的老太师还有正在煮茶的天心。   老太师挥了挥手,“少给我戴高帽,说吧,唐未济离天都已经不远了,以他们的速度,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就到了。”   “查漏补缺啊。”天心自嘲笑了笑,专心沏茶。   茶水落在杯子里发出短暂的淅沥声,心在这种声音下安静下来之后,天心道:“也罢,您老想听,我便说给您听听。”   “唐未济这个人呢,威名极高,如今又破了剑南道的僵局,别说是我了,哪怕是圣皇要就这么动他都是不可能的,所以第一得把他身上的光辉给他破了。”   “怎么破?”   “宣威城百景城剩下来那么多人,没有贪生怕死的,总会有追名逐利的。我让征南侯回宣威城好好准备,外面找人把唐未济先捧着,到时候里应外合,先把他的名声搞臭。   “他在剑南道做了许多不合规矩的事情,这些都是由头,再说了,哪怕这些事情他都能狡辩,唯有一样事情他是狡辩不了的。这更改不了的事实落在这儿,这局棋他便输定了!”   “哦?什么事?”   “这就不方便告诉您了。”天心笑了笑,“至于这第二步么,便是让唐未济心乱。”   “心乱?”   “对,只要他心一乱,不管多冷静的脑袋都会犯错误。我这第二步便是要让他愤怒起来。”   “我是老了,眼却不瞎。我见过他几次,他不像是容易愤怒的。”   “他是人,不是神,哪怕是神也是有弱点的。先前方寸山怎么散了的您还记得吧?”   “嗯?”   “听说他封地方寸山之后把那边搞得不错,我找了一些乌鸦,帮他去助助兴,算算日子,他们也应当也到了。   “到时候唐未济身在天都,却收到后院起火的消息,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   “唔,方寸山是他的逆鳞,他那个时候一定很愤怒。”   “不错,人只要一愤怒,就一定会做错事。”天心赞同道:“他带着那一千两百玄武营回天都,我猜他心里一定是想杀我的,但只要他还有理智,他就绝对不可能在天都动手。”   “所以你要逼得他没了理智。”   “只要他没了理智,敢对我动手,便是目无王法。”   “他在天都对你动手的次数还少么?”   “这次和之前可不一样,”天心顿了顿,笑道:“我现在可是大唐在役军官,哪怕官再小,那也是个官呐。”   “你就不怕你自己真死在了唐未济的手里?”   “他杀不了我的。”天心自信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不会给他杀我的机会。”   “他若是杀不了你,圣皇如何给他定罪。”   天心的眼睛眯了起来,露出危险的笑容,“他想杀我,我想让他杀我,但这些都还不是最终目的啊。他就像是笼子里的野兽,被撩拨得失去了理智,却半点碰不得我,那他便会越发失去理智,到时候,他会去找谁?”   “唔,原来是这样。”老太师沉默了一会儿,“淮侯和鉴侯倒是很好的替死鬼,但你的计划若一开始就要拿他们当诱饵,你自己何必要一个官身,那岂不是多此一举?”   “您在考我?”天心转头定定看着老太师,陡然笑道:“不错,您在考我。人心鬼蜮,我若是不把戏份做足了给他们看,他们两个怎么会相信我是在拿自己当诱饵呢。”   天心悠悠道:“谁也不是傻子,谁也别拿谁当傻子,您说呢。”   他朝着老太师咧嘴笑着,双手捧过去半盏茶,恭恭敬敬道:“您喝茶。”   ***   唐未济醒过神来,发现一群人仍然远远跟在后面。   他揉了揉自己的脑瓜子,一巴掌拍在明珠脑袋上。明珠对他怒目而视,磨着牙恨不能一口咬上去。   “我睡了多长时间了。”唐未济问道。   “我怎么知道。”明珠知道也不愿意告诉他。   唐未济揉了揉鼻子,“跟在后面的那些都是什么人。”   “一群废物。”明珠言简意赅。   唐未济绝了与她交流的心思,转头慢吞吞去问上官了。   明珠被留在原地,眼珠直转。   她堂堂玄仙境大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要去天都。   现在要去天都的,她心中生出的自然不会是什么激动,反倒很是不安心。   天下人都知道天都大阵,明珠自然也是知道的。她不确定天都大阵是否能识别出她是妖族。如果能识别出的话,那么她到了天都也就是死期到了。   即便不能识别,天都藏龙卧虎,明珠可不能确定她在那些天仙境面前也能不露出马脚。   她迄今为止都不知道秦雪儿是怎么看出自己的真身的,更不知道唐未济到底有没有相信秦雪儿的话。再往深了想想,唐未济没准就是想着把她骗到天都去,让那些换七八糟的天仙境呐收拾她。   她心中焦急,每时每刻都想着逃跑,但她根本找不到机会。   上官一直同他们一起,仓祁更是在天上飞着,充当着这支队伍的眼睛,她若想瞒过两位玄仙境逃出去,难度不是一般的高。   明日便到天都,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明珠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了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到现在还没离开的征南侯侍从,顿时计上心来。   不管了,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按照计划,征南侯是需要回到宣威城配合天心做戏的,但他的那些手下却没必要跟着他一起回去。   征南侯离开之后留下了一半的人,让一个叫“李武才”的人带队跟着唐未济他们,实际上是要起到监视的作用,要防着唐未济耍什么花招。   说到那个李武才,也就是当初在宣威城的时候征南侯和文鸣栾争执的时候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年轻人。   作为征南侯身边的一号狗腿子,此人将媚上欺下的行径做到了极点,从来看人说话,仗势欺人,心中无半点良心。   这次平白得了个这等差事,他一开始还是很心惊胆战的,毕竟征南侯的下场还历历在目。这群蛮子连征南侯都敢暴揍,揍他那还不是顺手的事情。   他战战兢兢地跟着,却慢慢发现对方似乎压根就对他们没兴趣,胆子这才稍稍大了起来。   晚上扎营歇息,李武才一群人寂寂坐下,比起往日已经热闹了很多。   “按照他们的速度,怕是明日就要到天都了。”   “是啊,到时候也就解放了。”   耳边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李武才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松了口气,“娘的,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趁着同伴不注意还揉了两下。心里美滋滋想着,回去就先去找老相好的叙叙旧,多少天没吃肉,可馋死他了。   正想着,李武才突然发现眼前一花,竟然莫名出现了一团粉红色的雾气。   “谁!”李武才倒吸了一口冷气,手忙脚乱爬了起来。   身后那群人同时被惊动,朝着这里拥过来,一个个严阵以待。   那团雾气借着风悄无声息散开,钻入他们的鼻子里。   一群人软塌塌地倒了下去。而在他们的意识中,他们仍旧在与面前的这团雾气僵持。   那雾气似有催情的效果,紧跟着从里面传来女子痛苦的低吟声,细细听却是在呼救。   “救救我,救救我。”   雾气中出现了一名绝美女子,只着纱衣,身体半果,充满了诱惑力。她表情痛苦,伸手朝着他们,眼中带着期待。   “救救我。诸位恩公,小女子命苦,因贪玩被那少游侯所囚,已不求富贵荣华,只期有朝一日能逃脱苦海。如今小女子已是无家可归,只要能救我出来,唯此身与诸君共享。”   她说着话,伸手解开那纱衣的扣子,眼泪一滴滴往下落。   李武才那群人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漂亮的人,早就看得呆了,再加上那雾气的作用,一个个呆呆向前伸出手要去抓那女子。   眼看那扣子就要被解开,都能看见后面洁白如玉的皮肤,那女子却发出一声尖叫,跟着那团雾气飞速被黑暗吞噬,临了只留下一句“救命。”   地上瘫倒的这群人悠悠醒转,一下子跳了起来。   他们左右张望,完全没发现他们各自的心湖中长了一株粉红色的小草。   “卧槽,老牛我跟你说,我刚看见一贼漂亮的娘们!”   “你也看见了?”   “你啥意思,你也看见了?”   “是不是左眼下有一颗泪痣的那个。”   “对对对!”   “我去,我看见的也是她。”   “撞鬼了?”   “不是撞鬼,是少游侯强抢民女!”   “那女的怎么说来着。”   “我们若是救了她,她她,她啥来着?”   “唯此身与诸君共享!”   “对!艹,这话可真够劲啊。”   “想想都忍不住了。”   “哎哎,老牛你干什么去!”   “干什么去?救人啊!”   “你疯了?那可是少游侯!”   “少游侯怎么了,少游侯就能胡作非为强抢民女了?”   “你他吗的,人家拍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苍蝇一样,简单得很,你去找死么?”   “这,那这怎么办?我跟你们说,那女的我要定了,哦不!少游侯多行不义,这事儿我管定了!”   “不错,带我一个!”   “行此正义之事,怎么能不带上我。”   “我也去,早就瞧这什么狗屁少游侯不顺眼了,竟然连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干得出来,我呸!”   “我等哪怕死了,那也是为正义献身。”   “不行。不能白死。”   “那应当如何。”   “李哥儿,你说怎么办?”终于有人想起来李武才。   李武才也中了招,这会儿只觉得自己浑身像是被火烧得一样,只是站在这里都觉得浑身难受,像是有数不尽的精力要发泄出去。   他眼中冒着火,“怎么办?你们碰到这种王八蛋还问怎么办?替天行道行侠仗义这些道理都忘了么?我们是血修,是有骨气有正义感的人!碰到这种不平事难道还不能管了么!”   他叫道:“如果连这种事情我们都不管,我们还是人么?”   “对,管!必须要管!”   众人顿时吵嚷起来。   那边,玄武营的人惊讶看着这里,“发什么疯呢?”   “不知道,疯病会传染?”   李武才竖起手臂,往下一挥,短促有力地握住了自己的拳头,“但是!”他说道:“但是我们不能没脑子地去管!”   “什么意思?”   手底下的那群人面面相觑。   李武才指着那群人当中的一个大个子,“山雕,我们当中就你速度最快。还记得今天中午碰到的那个小城么,你用最快的速度去那边把他们驻军带过来。他们要是不愿意来就自报家门,强制他们过来。只要他们过来,唐未济一群人哪怕要杀我们灭口那都是不可能的。”   “对!这里靠近天都,玄武营动手杀我们可以,在这里动手杀了驻军那可是大事,唐未济只要没疯就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山雕,赶紧出发!”   大个子应了一声,从背后舒展出两片宽大的翅膀,贴着地面飞掠了出去,眨眼功夫消失不见。   在他们头顶极高处,仓祁正被一条闪电追得到处乱窜,竟没有发现这个脱队的小子。   那边唐未济正在修炼,许久睁开眼睛。   上官同样在一旁修炼,玄武营大多数人都在修炼,只有负责昨夜守夜的那群人呼呼大睡。   唐未济舒展了一下手臂,只觉得困意又涌了上来。   他拖沓着脚步朝着自己的被窝赶过去,发现明珠偷偷摸摸看着这里。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她又瞬间缩回了目光。   唐未济心里冷笑了一声,钻进被窝呼呼大睡,压根不知道明珠做了什么事情。   ****   方寸山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   留守山上的方寸山弟子、宫二等人、还在养伤的秦雪儿、从天都迁徙而来的普通人、纪沛等全体都在。   大家闹哄哄地在正阳峰山脚下会和,一个个愁眉苦脸,如临大敌。   在人群最中间的位置,听雷从边缘挤了进去。   “打听清楚了,确实是乌鸦么?”听雷一来便开口问道。   栾松脸色沉重点了点头,“我在那边多留了一段时间,他们的切口我听不懂,但从平常言语里面能看出来他们就是乌鸦。”   “乌鸦九脉,他们是哪一脉的?”洗小净为人沉稳冷静。   “天龙一脉的。”栾松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什么?”周围的方寸山弟子一下子怔住了。   听雷一把抓住了栾松的手臂,脸色难看,“你说谎!怎么可能!”   泽阳抓住听雷手臂,喝道:“如今遇到大事,你捣什么乱!冷静。”   一旁的宫二和朱仲春等人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把小木鱼拉过来低声问道:“天龙一脉怎么了?”   小木鱼的脸色同样难看至极,他咬了咬牙,低声道:“天龙一脉的领头人是大师兄。”   朱仲春与阳秋、宫二等人对视了一眼,不敢再多言语。   如果说方寸山被破仿佛挖走了这些方寸山弟子的心,那么买剑的离开就是抽走了他们的脊骨。   他们认可唐未济,但他们同样不愿意看见自己最敬爱的大师兄背叛了他们,变成了乌鸦。   然而这个消息又是唐未济带回来的,绝对不会有差错。   买剑走后,他的名字已成了禁忌。就连“大师兄”这三个字都没有人提及,如今他们叫唐未济也都是叫“唐师兄”,谁能说自己对买剑并无半点惦念呢?   哪怕是唐未济,对买剑从来也只有敬佩与感念,只认为他有说不出的苦衷。然而栾松现在却说是天龙一脉的乌鸦要来打方寸山,效仿当初灰雾统领的乌鸦刺杀方寸山上下满门。   这又是为何?难不成买剑真不在乎他们的同门之情了么?   每个人心里头都有这个想法,于是被这个想法憋得自己更加憋屈。好在栾松很快让他们放下心来,只是让他们放下心,还不如让他们放不下的好。   “不是大师兄。”栾松道:“我听那些乌鸦说大师兄为了去剑南道帮唐师兄,半道被灰雾拦下,两人缠斗旬月,大师兄劈开灰雾的小世界,却无意间碰到了空间乱流,已经失踪很久了。”   这消息一出,每个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   “这事儿唐师兄知道么?”   “不知道。这事儿在酒馆里面都是绝密,新上位的那个叫井玉宇的是个道仙境的乌鸦,听说本是江南道井家的家主,后来在酒馆当了养剑人,蓝如玉临死前把血鸦的名头让给了大师兄,他一直耿耿于怀。”   “道仙境!”这话中的某个词被众人瞬间捕捉到,紧跟着他们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洗小净皱眉,转身恭恭敬敬看着秦雪儿,“秦老前辈,你可曾听说过这个叫井玉宇的。”   “养剑人在九脉之中地位特殊,我不曾听过他的名头,但既然栾松这么说了,那么想来就是真的。”   洗小净抿了抿嘴,又问道:“老前辈,若是……”   秦雪儿猜到他想要说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打不过的,即便是我没受伤都打不过,何况现在受了如此重伤。”   “要不然跑吧。”狐柳儿低声提议道。   “跑?”洗小净摇了摇头,“井玉宇既然已经带着乌鸦来了,方寸山四面八方只怕都是他们的人,我们这么多人怎么跑。”   “不跑的话那就只能坐在这里等死了么?那可是道仙境啊。”   “是啊,还有那么多的乌鸦。”   洗小净突然想起什么,朝着纪沛问道:“纪沛兄,你领着青铜战兵能不能是他的对手?”   纪沛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玄仙境还能对付,道仙境实力太高。”   听雷怒骂了一声,“他妈的,要是玄武营还在,这群人他娘的敢过来么!”   “行了。”泽阳道:“他们就是挑着玄武营不在的时候才过来的,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了,这可怎么办。”   “我方寸山难道真的逃不了灭门的惨祸么。”   众人沉默了,死亡的恐惧压在他们的心头,他们根本说不出话来。   哪怕每一个人都曾想过自己若是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当这一天真实到来的时候那恐怖的压力却仍旧让人喘不过气。   “也许……也许还是有办法的。”有人突然说话。   他们转过头朝着那边看去,发现说话的竟然是朱仲春。   人群寂静下来,等着他继续说话。   朱仲春道:“我听说方寸山有个地方叫水晶阁?”   方寸山老弟子齐刷刷看向栾松,栾松老脸一红。   当初唐未济在蓝如玉的指导下觉醒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神通,栾松恰好在那个时候养好伤要提出挑战唐未济。结果便有了唐未济看尽水晶阁十八本道书的事情。   “你问这个干啥。”栾松想到这个,这会儿还有些脸红。   朱仲春从自己的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样东西。那东西莹白如玉,中心位置雕琢着无数仿佛是血管一样的红色细丝。   他轻声道:“唐大哥对此早有所料,他在临行前把这个交给了我,说若是万一遇到纪沛对付不了的敌人,便让小火带着这个去水晶阁。”   “唐师兄……”   众人面面相觑。   “还懂算天机?”   朱仲春咳嗽了一下,掩饰住眼中的得意。   他想起自己在唐未济走之前与他说的那些话,什么有备无患,什么少一事不如多一事,得多些准备之类的。   好家伙,把朱仲春嘴巴都说干了,唐未济才磨磨唧唧掏出了这么个东西,还满脸不乐意。现在用上了吧,要说神机妙算,那也是他朱仲春神机妙算好不好。   他点了点头,严肃道:“不错,唐大哥懂天机。”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紧跟着变得热络起来。   “这东西怎么用?”   “我看看我看看。”   “这像是阵印吧,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啊,为什么要让小火带到水晶阁去用?”   “咳咳。”洗小净不断拍打他们的手,像是打苍蝇一样把他们赶开,语重心长,“兄弟们,咱们大难临头了,还闹呢?能不能长点心呐!”   一群人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师兄都料到了,咱们只管关门放小火就是了。”   “不能大意。”洗小净如此说道:“方寸山大阵还能用么?”   “能用一些。”   “都用上。”他走到朱仲春面前,“仲春,听说你是战将,包括我在内,山上的人现在都归你指挥,能不能打赢这一仗就看你了!”   朱仲春慢慢笑了起来,眼中逐渐涌上一团火焰。   *****   小城里的驻军隶属羽林卫,大多是当初选拔羽林卫没能选上的,也不愿意归乡,便领了差事留在了天都周围。后来这些卫队渐渐多了,便自号“小羽林”。   这支小羽林领头的这位名为宗祥,盈元境实力,放在四营四阁四卫之外已经算是不错了。   听说是征南侯征召他们过去,宗祥心中虽有疑虑,却还是很快跟了过来,毕竟征南侯他得罪不了。   结果到了一看,屁的征南侯,只有自号征南侯手下的一帮子人。   宗祥肺都要气炸了,大家辛辛苦苦做事都不容易,这大晚上的,你他娘借着征南侯的名义拉我们起来,到了这里一看连根征南侯的毛都没有,这不是骗人么!   要是白天也就算了,这会儿都夜深了,一个个从被窝里爬出来,有的连裤子都没提就匆匆跑了过来,容易么?   宗祥见到李武才就要发怒。若是征南侯真在这里也就算了,你一个小小的奴才还敢欺骗朝廷命官了?   结果没等他开口,李武才一句话让他的怒意一下子平息了下来。   “想不想立功?”李武才问道。   “你什么意思。”宗祥保持着表情的严肃,耳朵却不由自主竖了起来。   “少游侯就在前面。”李武才指着那黑咕隆咚的地方说。   “关我屁事。”宗祥骂骂咧咧的。   少游侯带着一群大汉从他的地盘上路过,他能不知道么。但那群人彪悍得不行,看他们的实力没一个在盈元境之下的,怕不是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玄武营。   他当时连屁都没敢放一个就让他们过去了,现在大半夜爬起来就为了这?   宗祥想要把李武才的脖子扭下来。   李武才道:“少游侯强抢民女!”   “关我屁……”宗祥大骂出声,话才说一半突然顿住,“嗯?你说什么?”   “少游侯强抢民女。”李武才道:“这是你的地盘,他强抢民女,这事儿就得归你管。天子脚下,少游侯作奸犯科,你想想,这事儿若是传扬出去,上头的那些人难道不欢喜?”   宗祥一双三角眼顿时眯了起来,疑惑问道:“这事儿我都没听说,你们怎么就知道了。”   李武才冷笑了一声,“我们这些天一直跟着他们,他们做了什么我们能不知道?”   他没敢把他们经历的事情说出来,当然,也许也是因为那颗在他们心湖中摇曳的粉红色小草起到了作用。   宗祥顿了顿,却仍然道:“他是大唐侯爷,别说他强抢民女,即便他在这里杀了人,我也是管不了的。”   李武才明显看出来他是动了心的,也不说破。他巴不得宗祥不要牵扯到这事儿里面,便道:“也不用你去救人,救人的事情我们去,但你得远远瞧着,给我们当个证人。”   “哦?”宗祥心中一动,“只要当证人,不需要我们出手?”   “君子一言。”   宗祥眼珠一转,叫了一声“好”,痛快答应道:“我手下人留在这里看着就行,我与你们一同去。”   “嗯?”李武才直勾勾盯着他。   宗祥皮笑肉不笑道:“怎么,难不成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李武才摇了摇头,带头走了出去,“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   宗祥在他背后冷笑了一声,举手把自己手下人叫过来,低声吩咐了两声,大摇大摆跟了过去。   他也是有着自己算计的。是个人都怕死,李武才这群人却不怕死,若是征南侯在也就算了,大家做做样子,这事儿谁都干过。可征南侯却不在,宗祥便要提防他在私下里做什么手脚了,索性一同跟了过去。   李武才这群人杀气腾腾,是正儿八经地被色心蒙了眼睛。什么危险什么地位都被他们扔到了脑后,直冲着玄武营就冲了过去,口中大呼小叫。   一同跟着他们,原本觉得他们要做什么阴暗手脚的宗祥都惊呆了。从来没见过气势这么足的家丁,若是大唐军队都如同他们这般模样,还有妖族什么事。   玄武营披甲士本来就没多少睡着的,被吵闹声惊醒,纷纷站了起来。   李武才他们被拦在了最外边,要说气势他们的确是一等一的,要说实力,玄武营用脚都能打他们一百个。   上官阴着脸走过去,一眼便看出来李武才是谁,他的视线在宗祥身上转了一圈,记住了他的模样,冷冷问道:“大半夜的吵什么吵,搅扰到小侯爷睡觉你担待得起么!”   李武才高声道:“搅扰?我搅扰的就是他!堂堂大唐侯爷,竟然做出如此龌龊之事,简直就是丢我大唐军队的脸面,就是丢圣皇的脸面!”   他恶狠狠地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极其不屑,“侯爷?我呸!”   上官一下愣住了。玄武营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了如指掌,侯爷从方寸山一路睡到了这里,天天连觉都睡不够,能做什么事情,还龌龊?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想到了之前听手下人谈话说到的那句话——听说疯病会传染?   他不着痕迹离李武才稍稍远了一些,“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李武才脸色狰狞,“装得可真像啊。”   “我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上官头一次极其诚恳地和一名三气境的小崽子这么客气诚恳地说话。   算了算了,看在他有疯病的份上,饶了他吧。   李武才高声叫道:“少游侯强抢民女,白日宣淫,有悖道德,无视国法!你们休想包庇他!”   上官左右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哪里来的白痴,交给你们了。”   左右玄武营脸色不善地包围了过来,却听李武才高叫道:“慢!这位是英章县的宗祥宗将军,小羽林门下,怎得,你们想当着朝廷命官的面杀人灭口不成?”   让玄武营打架成,让他们做这种事情是真不成。   一群人不知道这个小羽林是个什么东西,一时间不敢出手,便只能同李武才骂来骂去。   左右拦着,一阵鸡飞狗跳。闹来闹去反倒是越闹越热闹。   营地里的明珠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就连唐未济都被闹醒了。   他裹着被子迷迷糊糊朝声音那边走过去,高声问道:“什么情况?”   话音未落,便听见那边传来杀猪一般高亢的叫声,紧跟着一道人影飞了出来,一把搂住了唐未济。   “看!那姑娘在这儿!人证物证俱在,你们还想抵赖!”   唐未济连同被褥被人抱在怀里,一时间竟懵了。   整个玄武营也跟着懵了。   宗祥看着眼前这一切,嘴巴越张越大。   营地里,明月肚皮都要笑破了,踮起脚尖转头就溜。 第636章 死将   唐未济都蒙了。   从小到大,从乌鸦到侯爷,他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搂抱过,更重要的这他妈还是个男人。   玄武营跟着他一块发蒙,一时间都不知道要不要去把他救下来。   倒是那些个跟着李武才一同过来的征南侯手下一个个聒噪起来,高叫着说唐未济就是那姑娘,看看,还被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呢,还能抵赖?   谁也没注意到他们的心湖之中,一株粉红色的草不断生长,在他们的心湖中结出一朵朵的珠花,轻轻摇曳。   明珠对唐未济是又怕又恨,临走时候还不忘恶心唐未济一番。她故意控制这群人,在他们眼中看见的唐未济就是他们之前看见的的那位“姑娘”。   如此说来的话,他们的说法其实也没有错误。   宗祥看着眼前这一切,那双三角眼剧烈抖动着。他而今极其后悔来到这里,就不应当听这个白痴李武才的。   他不难猜出那被褥中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少游侯。   一个男人被骂作女人,那是奇耻大辱。而今少游侯竟然……竟然遭受了这样的事情,这就不叫奇耻大辱了,这叫血海深仇啊!我若是他,怕是要把在场所有人都杀光的想法都有了。   一念及此,宗祥脸都白了,连忙高声叫道:“李武才,你把他放下,你在做什么!”   这句话像是提醒了愣住的众人,玄武营一下子愤怒起来,一千两百人气势完全爆发,夜色中处处都是炸开的气浪,“轰轰”作响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两位三仙境的气势更是如同大山一样碾压过来。   而此时此刻,明珠却早已经偷偷离开了队伍,撒丫子狂奔。   唐未济终于从迷糊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他缓缓扭过头,浑身汗毛都被恶心得竖了起来,他冷冷看着李武才。   李武才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转脸看向他,露出微笑,“美人儿,别怕,我保护你。”   唐未济炸了!   头皮发麻!   “我去你妈的!”   他大吼一声,双臂用力,崩开李武才的手,连同那被褥都被气劲撕得粉碎。   唐未济一把抓住了李武才,一拳拳砸在他的脸上,砸得他鼻子都塌了下去。他拳速爆发如同骤雨,密密麻麻锤落下来,拳影连接在一起,发出“噼噼啪啪”的剧烈声音。   “我让你美人!”   “我让你保护!”   “王八蛋!老子锤死你!”唐未济怒极,把李武才按在地上毒打,一边毒打一边怒骂,大半是被恶心坏了。   被茂才背叛要杀他的时候,唐未济只有伤心,没有生气。   在大雪山以为瑾公主也背叛了他的时候,唐未济只余下心碎,没有生气。   天心在天都截桃子,要娶瑾公主的时候,唐未济很生气,但还没有爆炸。   天心在天都要杀小木鱼的时候,唐未济同样很生气,但还存着理智。   但现在!李武才用自己的行为告诉其他人,唐未济也是会生气到爆炸,爆炸到失去理智的!   他成功的燃起了唐未济心头难以言喻的怒火,唐未济疾风骤雨一般的毒打很快就让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逐渐弱了气息,但包括上官在内,却没有一个人敢去劝。   再说这有劝的必要么?按大唐律例,活活打死他都算是便宜他了。   从宗祥的角度去看,这一切才是合乎情理的正常。   大唐侯爷那是什么概念,李武才不过是征南侯身边的狗腿子,一个狗腿子敢对大唐侯爷动手动脚,甚至羞辱侯爷是女人,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哪怕是他宗祥,遇到这种事情也要是跟对方拼命的。   士可杀不可辱。   不知过了多久,唐未济停手的时候,李武才已经不成人形。   唐未济浑身沾满了鲜血,缓缓抬起头来,冰冷着脸,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宗祥这才充分意识到眼前这位可是从红枫坡几十万妖军里面生生厮杀出来的猛人,更认识到了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猛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气势。   他低下头,屏住自己的呼吸,浑身都在颤抖。   上官凑上前来,低声唤道:“侯爷,这……”   唐未济微微闭上眼睛,平息心中怒气。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心头原来还藏着如此多阴暗暴虐的气息。之前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唐未济只管用“堵”的办法去管理情绪,负面情绪积累越多,他心头的恶蛟抬头便会越快。如今莫名“疏”了出来,只觉得心境平和,圆融如意。   唐未济呼出一口气,“我没事。”他顿了顿,“他还没死,把他们都抓起来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点头,很快玄武营便动了起来。   那边宗祥拼命挣扎,叫道:“我不是和他们一伙的,小侯爷,我不是和他们一伙的啊!”   唐未济疑惑朝着那边看了一眼,“把他带过来。”   宗祥很快被带到唐未济的面前,把今夜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和唐未济说了个明白。   唐未济双手交错,抵在下巴处,“你说李武才义正言辞,不像是在胡搅蛮缠。”   “对啊,侯爷,我若是知道李武才他天杀的是为了羞辱侯爷,打死我也不会过来的啊!”   唐未济想了想,突然笑了一声,“行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宗祥眼巴巴地看着他,“侯爷,那我……”   “这里归你管对吧。”唐未济朝他偏了偏脑袋,“李武才这群人冒犯我的威严,就等同于冒犯大唐皇室的尊严,你应当知道怎么办。我守王法,不动私刑,这些人就交给你了,你看着办。”   “是是是!”宗祥顿时狂喜,招呼远处自己人过来,绑住李武才一群人如丧家犬一样匆匆忙忙逃走。   上官凑到唐未济的身边,轻声道:“明珠不见了。”   “我猜到了。”唐未济转头笑了笑,“你还记不记得妖族当中,哪一族的天赋最是迷人心智,能让人陷入梦幻之中?”   上官定定看着唐未济,与唐未济同时笑道,“白狐一族。”   唐未济叹道:“看样子秦雪儿的眼光还是比我们老辣得多哇。”他淡淡吩咐道:“传令下去,玄武营原地修整,叫上仓祁,我们去追明珠。”   ***   “算算时间,应当已经进城了吧。”天心摩挲着下巴。   “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只要他们进来,就别想再出去了。”淮侯正在燃香,捧着一颗老铜手炉。   天心看向远处,似乎是看见了这片大地上发生的无数事情。他笑了笑,野心勃勃。   ***   一大清早,小张三刚刚到了茶馆,就听见里面有人义愤填膺在说些什么。   他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三江城这些年来的热闹没一个是他拉下的。一听似乎是个大消息,连忙挤开人群凑了过去津津有味听着。   “你们道是如何,那人竟是个胡作非为,欺世盗名的王八蛋!   “剑南道有关他的传言都是胡编乱造的,宣威城那边已经有人出来辟谣了。   “当初领着众人挫败妖军的不是他,是征南侯!   “他不仅对征南侯苦苦欺压,甚至还盗取征南侯的大好名声!   “宣威城、百景城的人都被他收买了,故意散出这些谣言,好在这天底下还是有人有良心的,实在看不过去,才把事实说了出来,如今整个大唐都传疯了!”   “我就说么,他区区一个人而已,连三仙境都没到,怎么可能会对战局产生决定性作用。原以为是夸大其词,现在看来所有一切都是胡编乱造的啊!”   “这不是明摆着么,你们想想征南侯,传闻中都说他谦逊有礼,玉树临风,极尽赞美之词。再看看他,他有什么?不都是各种各样的黑料,无风不起浪啊!”   小张三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扯住身旁的一人问道:“你们在说谁呢?”   “说谁?”那人嗤笑着,脸上还带着不忿与不屑,“当然是说少游侯那个骗子了。”   “骗子?”   “当然是骗子了,那些传闻你知道吧,都是他自己编的,想要冒领军功!”   “这怎么可能!”   “哎呀你这人,不信就算,别扯着我,去去去!”   小张三被那人甩开,再看正中那人仍旧在说个不停,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他一股气直冲脑门,冲上去道:“你这人怎能胡说八道!”   “谁胡说了!”那人斜着眼睛看着小张三,跳上桌子道:“你说我胡说,你这人怎得如此,来来来,你既然说我胡说,那便上来给我说清楚了我哪里胡说!”   也许是曾经远远见过那位传闻中的少游侯一面,小张三一直引以为傲,如今少游侯受辱,他便只觉得似乎是自己受辱一般,脸上火辣辣的,二话不说便跳上了桌子。   “我说你撒谎!”   “我何时撒谎?”   “你说那些事情都是少游侯胡编乱造,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那人道:“兄弟,你我都是普通老百姓,传闻中的那些事情你可曾见过?上头这些人想要编些事情糊弄我们还不简单?”   “你既然这么说,那说少游侯胡编乱造的话也可能是假的,是编出来糊弄我们的!”   那人顿时笑了,“兄弟,我们知道虽少,但我们一点都不傻,你觉得他们能骗得了我们么?”他转头扫了一圈桌子下面的人,“大家觉得我们是那么好骗的么?”   “就是,那个少游侯能是什么好东西,听说这些消息还是他们一路走一路自己传出来的,我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是好东西。”   “那些事情我早就有所怀疑,只要是个人都不会觉得区区一个三元境会对战局起到什么作用,现在看来我所猜想果然不假。”   那人朝着小张三大声叫道:“听见没有,大家都不是好糊弄的,谁是谁非,谁清谁浊能看不出来?”   小张三眼珠子都红了,“你说他撒谎,哪里撒谎了?”   那人点着小张三的胸脯大声说话,被小张三一巴掌拍开。   “剑南道战局,唐未济肆意妄为私下行动,带走百景城五千人袭击妖军大本营,导致战事提前发生,这是不是事实!”   小张三张了张嘴,咬牙道:“是!可是……”   那人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的话,继续指指点点,又被小张三拍开。   “宣威城一战,是不是唐未济领着妖军绕过阵纹,导致征南侯苦心布置全都失效,让妖族占领了宣威城?”   “不错,传闻的确如此,可是……”   那人大声说话,手指点在小张三的胸口,他已经没力气再去打开他的手指。   “征南侯为我人族尽心尽力,却屡屡被唐未济破坏计划,导致剑南道战线白死百万亡魂!他欺世盗名,沽名钓誉,上欺圣皇,下瞒百姓,把一切都说成是自己的功劳,实际上却是草菅人命,胡作非为!”   小张三只觉得手脚冰冷。   “若是没有唐未济捣乱的话,我剑南道根本无需死这么多人!若是唐未济不胡作非为的话,剑南道防线在征南侯的带领下必然固若金汤,哪里还会有后来这么多事情!   “你们觉得是他拯救了剑南道,拯救了大唐。错!那些只是谎言罢了,是他让剑南道局势糜烂,是他让妖族攻城,他是妖族的帮凶,他是人族的罪人!”   小张三嘴唇翕动,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什么样的谎言才最像真话?九真一假最是真。   这人口中所说的一切小张三都无法反驳,因为这一切都是事实。只不过事实被人扭曲了用意和目的,真相也就跟着翻转过来了。   就好比一个人无缘无故帮另一个人,有说他心地善良的,也有说他居心叵测图谋不轨的。动机被曲解,真相自然也就截然相反。   “可他。”小张三都能听到自己言语中的泄气,“救了玄武营啊。”   “玄武营那些不是人族你不知道么?”那人看着小张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玄武营那些早已经不是人了啊!”   小张三眼前一黑,差点一头从桌上栽倒下来。   ****   井玉宇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在他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的黑袍乌鸦。   龙州府不是天龙一脉的主场地,他能命令的乌鸦不多,但用来对付方寸山上的三瓜两枣已经足够了。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特地跑了一趟,特地吩咐等他到了再开战。   也许是因为买剑的原因,他对方寸山的印象一直都很差。如今有机会灭了方寸山,还是别人给钱,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不做?   雾霭翻腾,乳白色的雾气从山脚一直往上蔓延,将那些松柏山石全都笼罩了进去,只随着微风吹拂才会若隐若现,让这里看上去就像是人间仙境。   “好地方啊。”井玉宇忍不住赞叹道:“能死在这里,方寸山的这些人还真是好福气。”   “大家都已经做好准备了,就等您一句话了。”跟在他身后的乌鸦犹豫了一下,“他们好像察觉到我们来了。”   “他们又不是傻子,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的,怎么会察觉不到。”井玉宇随意摆了摆手,“不用管他们,察觉到又能怎样,玄武营现在应当已经到了天都,救不了他们了。”   井玉宇面容变得冷漠可怕起来,“上,杀完他们,一个不留!”   指令飞速传递出去,四面八方的乌鸦有序动了起来,真像是一群黑压压的乌鸦,往方寸山上飞速靠拢。   到了一定的距离,他们飞快落在地上,融入到白雾之中,借着地形挪腾。   井玉宇身后的那乌鸦同样是江南井家的人,年纪不小,虽然已经是逸元境,却是突破无望。   井玉宇唤他老孙。老孙跟在井玉宇的身后,没有第一时间出击。   方寸山既然已经有了准备,第一波进去的那些人自然要遭受重重危险,他们要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第一批乌鸦很快融入到了白雾之中,以他们的目力自然是能穿透这些普通白雾的。   井玉宇笑着道:“老孙,等杀完了这波人,你跟我一起回江南道,去解决一下裴家。”   老孙木讷点了点头,没有表示什么想法,只是赞同。   第一批乌鸦已经渐行渐远,尚且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老孙忍不住道:“方寸山的这些人难道没有察觉到我们的到来?”   “你方才不是说他们已经察觉到我们了么。”   “或许是我猜错了。”   “我看你没猜错,只不过方寸山这些人放弃抵抗罢了。”井玉宇一挥手,“让第二批人出发,给我形成筛子,我要方寸山上今天不留一个活口。”   第二批乌鸦受到指令,跟着出发融入到白茫茫一片的雾霭之中。   方寸山正阳峰下,铁民坐立不安。   狐柳儿吊儿郎当地躺在那边,眼睛滴溜溜跟着铁民转。   他是从百景城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已经见惯了死亡,一点也不怕。   乌鸦对他来说是个陌生又新鲜的词汇,从来只是听说,还没有见到过,好奇心倒是远远大过害怕,巴不得早点见到那些所谓的乌鸦。   在他们身后,从天都赶过来的那群普通人的表现却让狐柳儿刮目相看。   这场大战之中,他们才是最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生死的那批人。   他们要么是当初站在天牢外面最坚定的那批人,要么是就是那批人的家人,绝大部分都是普通人。   千里迢迢来到了方寸山,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居所,有了基本的生活保障,现在却突然知道有一大批血修要来血洗方寸山,最应该寝食难安的应当是他们,然而他们的表现却出乎狐柳儿意料之外。   他们不仅没有半点担心,反倒是该干嘛干嘛,热热闹闹地活着。   这群人里面最不安的反倒是被派来稳定民心的铁民。   狐柳儿就看着他转,身后还有一群老头老太太推牌九下棋的热闹声音。   铁民转来转去,像是个无头苍蝇,焦虑不安。   后面确实热热闹闹,小孩打闹哭笑的声音,妇女浆洗衣服的声音,还有人开始做午饭,狐柳儿还听见一个相熟的老头儿下棋的高叫声。   他们下的不是围棋,是小侯爷在山上的时候弄出来的一个叫象棋的东西。   “进炮!”   “敢进炮?我吃你马!”   “我将军!”   “当我象不存在是么,飞象。”   “你马没了,哈哈!”   狐柳儿听得头疼,掏了掏耳朵,站起身来。   他左右看了看,只觉得眼前的场景着实有些魔幻。   以他为分界线,左边充满了紧张焦虑,右边却像是世外桃源。   他实在是搞不懂,这些人不怕的么?   “王叔?你不害怕么?”他高声问下棋的那老头子。   老头子抬起头,眯着眼睛,半张着嘴巴,露出里面仅剩的两颗黄牙,“怕什么,将军!”   老头子看着一脸疑惑的狐柳儿,憨憨笑道:“有小侯爷在,怕什么。”   “可小侯爷现在不在啊。”狐柳儿不解。   老头子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这里是小侯爷的地盘,小侯爷在不在有什么区别么?”   狐柳儿怔住。   原来是这样么?就因为这里是唐未济的地盘,他们就一点也不担心?可现在乌鸦都已经杀过来了啊?   **   方寸山主峰,不断有人回来汇报着乌鸦的动静。在他们的身后,有一片泛着白光的悬在半空中的地图,地图上代表了乌鸦的黑点正在飞速前进。   气氛在接连不断的汇报下变得极其紧张。   “第一批已经过了紫苏峰。”   “第二批也进来了。”   “外面还有人,很少。”   “第一批过了天门,最多半柱香的工夫就能赶到我们这里了。”   朱仲春心如止水,微微闭着眼睛,手指有节奏地敲打在大腿上。   “栾师兄问为什么还不动手。”   “第一批过了五雷峰了,正往主峰赶来。”   “他们到了主峰了,就在山脚下。”   “他们目标明确,上山了。”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了朱仲春的身上,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山脚下的那些乌鸦冲天而起的杀意。   朱仲春缓缓睁开眼睛,“传令给洗小净,让他带方寸山三元境弟子和纪沛一一同出手,把第二批乌鸦杀干净。开启方寸山大阵,大阵收缩在主峰,不用管正阳峰。”   众人目光骇然,难以置信。   开启大阵可以理解,可为何放第一批乌鸦过来,只杀第二批,而且为何只保护主峰不保护正阳峰?正阳峰那边连一个能战斗的血修都没有,但凡有一位乌鸦摸进去,那就是一场毫无还手之力的屠杀。   他们呆站着,不知道该不该执行这个命令。   “还愣着干什么,等死么!”朱仲春厉喝道。   那群人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回到各自的位置。不多时,主峰之上涌起一层金光,直通天地。   冲上主峰的第一批乌鸦顿了顿脚步,紧跟着用更快的速度往上冲去,一头扎入到大阵之中。   正阳峰上,铁民和狐柳儿看见了那道金光,脸色大变的同时面面相觑。   方寸山外,井玉宇“咦”了一声,笑道:“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真的没发现我们?”   “手忙脚乱,只护主峰所在位置,看样子他们不仅没发现我们,人手也不够啊。”老孙在一旁谨慎道。   “呵。”井玉宇轻轻挥了挥手,眼中露出嗜血的笑容,“传令所有人都跟上,直冲主峰,我们也一起走吧。”   主峰之上,乌鸦各自为战,被那层金光困住,但很显然,如今控制大阵的人太少,最多也只能困住他们,难以伤到他们的性命。   主峰上,朱仲春不断发出命令。   “让阳秋带一百方寸山弟子绕道西北方向往主峰赶。”   “让洗小净领着方寸山三元境弟子缠住第二批乌鸦,令青铜战兵用最快速度杀完他们。”   “请秦雪儿出战,去吸引井玉宇的注意,把他往水晶阁方向引。”   “主峰大阵你们控制好,只需要缠住他们就行。”   “第三批乌鸦会在井玉宇离开之后往这里赶,让宫二出战,把他们引向泽林峰所在位置,提前开启泽林峰的阵法,只需困住半柱香工夫。之后让宫二往东南方向走,能拖多久是多久。”   “青铜战兵杀光第二批乌鸦之后去找第三批乌鸦的麻烦,让秦雪儿前辈务必多拖一些时间。”   一道道命令从朱仲春的口中不假思索说出。他的额头已经微微冒出热气,双目死死盯着那张地图。   地图上,蓝色的小点点和黑色的点点不断移动着,同时那个象征着井玉宇的巨大的红点正在往这里飞速逼近。   死亡在敲门。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朱仲春心脏“砰砰”乱跳的声音。   一片寂静。每一个人恪尽职守,做好自己的事情。他们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大家的努力,听天由命了。   杀喊声似乎穿透了重重雾霭传递到了这里,于是这里变得越发死寂起来。   他们不敢动,因为有脚步声。不敢用力呼吸,因为同样也有声音。   朱仲春缓缓抄着自己的手,像是浑身发冷一样抱着自己的双腿蜷缩在椅子上。   洗小净站在天空,已经看见了那四面八方涌过来的第二批乌鸦。   与他们相比,那些乌鸦的人数实在太多了一些。   根本不用任何废话,乌鸦的作战方式已经决定了他们不会有任何交流。   黑色的斗篷发出“呼啦啦”的声音,那群乌鸦已经像是见到了鲜血的鲨鱼,往这里飞速涌过来。   洗小净下方的森林里,纪沛等二十多位青铜战兵如同一块块石头藏在这里。   “杀!”   乌鸦到来的一瞬间,血腥味顿时绽放出来。   井玉宇被人拦下,他看着拦下他的那人,言语轻松,眼神却尤为警惕。   “方寸山还真是风水宝地啊,一位位三仙境是层出不穷,我手下不杀无名之辈,你又是谁?”   秦雪儿搓着手笑了笑,就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富家翁,“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的。江南道井家卖给冥河妖族的那些兵甲我还拦过一批呢。”   井玉宇的脸色一下子硬了起来,“你究竟是谁!”   秦雪儿一声大笑,飞速后退,“你敢灭方寸山,我灭了你井家满门!”   井玉宇脸色大变,袖袍一卷,化作一道剑光跟着秦雪儿飞了过去。   同一时间,另外一个地方,老孙眼珠一转,突然倒飞出去。   一道刀光紧跟着劈落在他方才站着的位置,刀光蕴藏的元力不算浓厚,但那角度却尤为毒辣刁钻。   老孙裹紧了黑袍,用阴森森的语气道:“敢偷袭乌鸦?找死!”   地面上,宫二飞速弹起,朝着林中急走。   老孙挥了挥手,自然分出两人去追他,正要领着人继续前进。却突然听见追过去的那两只乌鸦发出一声短暂惨嚎,紧跟着从树丛里扔出来两颗脑袋。   老孙眉头一动,又挥了挥手,又去了四名乌鸦。结果与之前并无不同,只听见几声惨叫,人已经死亡,尸体被扔了出去。   老孙眼神变得暴虐起来,“不怕死,想玩玩?那我就陪你好好玩玩!”   他袖袍一卷,化作一道黑色的线,朝着树丛扑过去,一大群乌鸦跟在他的身后,劈碎沿途的石头与树木,怕下面藏着人,一路“轰轰”作响。   主峰之上,气氛压抑到快要崩塌的时候,突然有人发出一声短暂惊呼。   “怎么了?”   “第二批乌鸦被青铜战兵全歼了!”   “好!” 朱仲春猛地睁开眼睛,“让他们马不停蹄立刻去泽林峰,宫二他们出了泽林峰之后往东南方向走,很快便能碰到他们。让青铜战兵杀完第三批乌鸦之后直奔水晶阁。”   “主峰下的那些乌鸦离我们很近了。”   “阳秋到什么地方了。”   “还远。”   “让阳秋后撤。我们从西北方向下山。令洗小净直接赶往正阳峰,务必保护好他们。”   “那主峰上的乌鸦怎么办?”   “等我们走之后,控制主峰大阵自毁。算好时间。”   “什么!这!”有方寸山弟子猛地跳起来,务必惊骇。   “这可是我方寸山护山大阵的阵眼所在!”   “人都要死了,要山有什么用。”朱仲春眼神冰冷,“你想违令?”   那人咬牙,接受命令。   朱仲春道:“我们走之后,令诸峰之上所有看守大阵的弟子全速后撤,除正阳峰之外,击毁所有阵眼!除正阳峰外,所有人在水晶阁集结!”   朱仲春站起身来,算着时间,沉默片刻,突然叫道:“走!”   一群人井然有序,保护朱仲春急匆匆从西北方下山。   过了没多久,有乌鸦艰难突破那层没人控制的金光,来到了山顶,一扫之下,却发现空无一人。   “我们来迟了!”   有人眼尖,视线一下子落在地图上,“我们的行动一直都在他们掌控中,快报告大人!”   主峰之上,刚刚说完话的乌鸦陡然发现自己的视线开始变得扭曲起来。紧跟着眼前的那地图轰然炸开,而后整座山自内部发出一声剧烈的鸣响,大地旋即剧烈震动,如剑一般的主峰自中间断成两截,断裂的地方爆发出如火焰一样璀璨的光芒。   不仅仅是主峰,锦绣峰、泽林峰、五雷峰、紫苏峰……除了正阳峰之外,其余诸峰的阵眼瞬间炸开。   自天上往下看,这片山峦一片接着一片断裂坍塌,雾霭倒卷,尘土冲天,极其雄伟,何其壮观。   乱石如尘埃一样飞散,河流断裂,倒灌入地底。   林木随山石滚滚而下,岩浆自这里喷涌出来。   整座方寸山护山大阵剧烈颤动起来,用残存的力量在天空中具现出金色的宫殿。   这座宫殿四处龟裂,不断有地方坍塌,并且这些龟裂的地方还在不断增加,无数金色的光芒从那些峰峦断裂的地方飞射出来,就像是被人遗弃的猫狗,在方寸山地界四处乱窜,带出金色尾焰,却无家可归。   “断山根,毁灵眼?”跟着秦雪儿一路来到水晶阁的井玉宇冷笑道:“这就被逼到绝境了么?看样子你要守护的方寸山已经没几个人活着了啊。”   秦雪儿神情严肃,无法作答。   阳秋接到朱仲春,看着天上那些四处飞散的金光和仍旧在不断坍塌的宫殿,怔了半晌,“这样值得么?”   朱仲春一脸疲惫,“请君入瓮,以逸待劳,声东击西,上屋抽梯,我把兵法用到极致,何必连这点东西都舍不得?万一杀不了井玉宇,留着这些又有什么用。”   阳秋缓缓点了点头,“有道理。”   他停了半晌,“从今往后,真的没有方寸山了。”   朱仲春笑了笑,“唐大哥在,方寸山就在。”   刚刚从泽林峰跑出来、灰头土脸的老孙发出一声怒吼,兜头便撞上了气势如虹的青铜战兵。   纪沛一马当先,浑身被青铜甲胄包裹,与老孙轰然撞在一起。   血花四溅!   宫二带着手下人一路逃窜,浑身是伤,如今终于有了喘息机会。   他看着周围不断倒塌的大山,看着天上凋落的宫殿,满是震惊。   “仲春不怕侯爷回来打死他?”   平时话最少的小五动了动嘴唇,“真要杀了井玉宇,方寸山没了就没了!”   “若能杀了井玉宇。”宫二眼神炙热,“我们今天便是传奇!”   青铜战兵的战斗力比现在的蛊军还要高上许多。当初唐未济在剑北道便是凭着他们与九楼交手一次又一次。   纪沛的实力虽然比不上唐未济,但要对付这些三元境的乌鸦并非难事,就连逸元境的老孙在纪沛的手里都没能走过十招。   没过多久,这群乌鸦已经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宫二迎了过来。   这群青铜战兵向来话少得很,纪沛只是朝宫二点了点头。   “已经确定了。”宫二道:“第二批和第三批乌鸦都已经死光了,第一批乌鸦在主峰被埋了一大半,剩下的一些不成气候,仲春原本的意思就是放他们出去,多少放出一些风声。我们现在直接去水晶阁就行。”   纪沛点了点头,拔腿就走。   水晶阁上,井玉宇正要出手杀秦雪儿,便听见远远传来一道声音。   “井玉宇,你天龙一脉的乌鸦都死光了,赶紧投降吧!”   他脸色陡然一变,朝着秦雪儿看过去。   秦雪儿飞速退后,与来人站在了一起。   井玉宇看着他们,突然间脸色变得平淡起来,站在天空静静等着什么。   没多久,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了这里。   先是阳秋和朱仲春,最后赶到的是纪沛和宫二等人,至于洗小净与其他方寸山弟子已经到了正阳峰。   “还有人么?”井玉宇问道:“就只有这么多人了么?”   “这么多人对付你足够了。”朱仲春站了出来。   “别逗了。”井玉宇眼泪都笑出来了,“你是谁?一个普通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朱仲春重申道:“你的人都已经死光了。”   “那又如何。”井玉宇居高临下看着他,“一群废物罢了,他们死了就死了,我来帮他们把你们杀光就是了。”   “你也要死了。”   “你知道我是什么境界么?”   “知道。”   “知道还在做梦?”井玉宇放肆大笑道:“如今的方寸山有谁能杀我!哪怕是玄武营在这里,只要我不想死,谁能让我死!”   朱仲春轻声道:“方寸山。”   “什么?”井玉宇没听清。   “我说。”朱仲春道:“方寸山要你死。”   他从手中轻轻抛出了一枚玉石一般的阵印,阵印落在了地上。   井玉宇的面色由疑惑逐渐变成茫然,但旋即化作惊恐,然而他已经来不及去做出任何反应。   在他身下,十八层水晶阁一层一层亮起,那天上的金光同时也像是找到了归宿,向着水晶阁面前的阵印激射过来。   水晶阁每一层都冒出亮光之后,整个水晶阁就像是在光焰中燃烧。   那阵印在金光的不断融入中化作一滴金色的液体,那液体朝着水晶阁飞了过去。   “不!”   井玉宇发出一声绝望的吼叫。   液体触碰到水晶阁,水晶阁轰然炸开,一道金光发出如狼如虎的啸声,天上无数散落的、满是裂纹的金色宫殿连同那些金光沿着井玉宇的眉心全数冲到了他的体内。   这位雄心勃勃的道仙境站在半空,慢慢的,自他身上每一个毛孔内都放射出金光。   正阳峰上,下棋的老王把手上的棋子“啪”一声拍在棋盘上,高呼道:“死将!” 第637章 有人在等我   井玉宇在众人面前化作人形的光团,光团最后又化作了光雨。   天空深处隐隐约约传来“轰隆隆”的闷响,似乎是感受到了一位道仙境的死亡。   朱仲春终于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煞白。   宫二打了个哆嗦,见状朝朱仲春那边行去,双腿却在发软,根本迈不动步子。   他苦笑了一声,感慨道:“他娘的,那可是道仙境啊!”   “是啊。”朱仲春眼睛直勾勾看着那破碎的水晶阁,哭丧着脸,“方寸山全毁了,唐大哥回来会不会打死我?”   “你现在才担心这个?”宫二斜眼看着他,越发迈不动步子,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井玉宇给他带来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他刚才站在这里能保持自己脸上的表情不发生变化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再回头看看自己的兄弟,宫二气不打一处来,哭笑不得,“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站起来!哥几个今天也算是帮忙杀了一位道仙境了,一个个哭丧着脸做什么。”   段三骂了一声,嘲笑道:“二哥,你要能站起来,做什么不来扶我们。”   好在一旁的纪沛引导的青铜战兵没有什么太大感觉,纷纷过来帮忙。一方面从青铜镜中出来的青铜一族在被封印进青铜镜之前就大多是三仙境的存在,另一方面他们在剑北道已经见识过天仙境的威压,道仙境对他们来说形成不了太大的震慑。   秦雪儿摇摇晃晃落到地上,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   纪沛见状连忙迎了上去,“你没事吧。”   他为人沉默寡言,实力却早已到达逸元境,在方寸山中很受人尊重。秦雪儿对他好感颇多,虽然不知道九楼小世界的秘密,却一直笃定他同样是方寸山的未来,只逊色唐未济半分,故此一向客气。   秦雪儿笑道:“无妨,只是之前动用元力太多,伤到了根本,淤血吐出来反而好了很多。”   纪沛点了点头,两人下意识看向井玉宇方才消失的地方。   却见金光消失的地方出现了一团拳头大小的橘红色火光,原来是小火。   小火像是喝醉了一样在天空中乱撞。   两人看着看着,突然发现不对劲。   彼此对视一眼,纪沛问道:“它寻常不是这样的吧?”   秦雪儿点了点头,“虽然有点憨,但不像现在这样。”   “这是……吃撑了?”   秦雪儿愣了一下,回想了方才发生的事情,转头问朱仲春道:“小火刚才藏在哪里的?”   朱仲春楞了一下,“就藏在那枚阵印中。”   秦雪儿面色微微一变,“它方才不会顺着金光钻到井玉宇体内去了吧?”   纪沛和秦雪儿对视一眼,脸色迅速变化。两人同时起身,一只手抓住一个人,扭头飞奔。   “快跑!”   一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知道跟着两位大佬没坏处,一路狂奔数千米,再回头去看,仍旧没什么动静。   正奇怪,突然看见那边霎时一亮,剧烈的光芒炸开,紧跟着才有声音传来。   “轰隆隆!”   声音不断,就像是无数炸弹在那片区域爆炸。   “这是怎么回事?”众人奇怪。   “小火怕是吞了井玉宇的小世界碎片,现在承受不了,正在释放呢。”   “我说井玉宇堂堂道仙境,怎么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那水晶阁也起到了作用。”   “水晶阁是九渊所建,有古怪。小侯爷当初曾经在九渊门下呆过一段时间,怕是知道启动它的方法。”   “可惜井玉宇了,堂堂道仙境死得不明不白。”秦雪儿叹了口气。   众人纷纷沉默,同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井玉宇会死,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方寸山大阵自毁之后的力量被引入到他的体内生生撑爆了他。   小火应当就是讲这股力量引入到他体内的引子,但只凭小火,这事儿绝对不可能做得到。   它哪怕是火焰精灵,现在也只是逸元境的实力,方寸山山根全断,大阵尽毁,逸散的灵气能轻轻松松撑爆一位道仙境,甚至能让那道仙境动都动不了,小火怎么可能拖得动它们。   所以水晶阁和那枚阵印在其中肯定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唐未济留下的口信也是让小火带着那枚阵印到水晶阁。   只是九渊建造的一座水晶阁都能有如此威力,那些妖祖、大妖该如何之强。   他们想想自己的实力,想想被活活撑死的井玉宇,一个个顿时感到些许挫败。   “吗的,修炼去!”有人低叫了一声。   “走!”   “小火呢?”   “不管它,等它闹完了自己会回来的。”   “就剩正阳峰一座山头了。”   “唐师兄回来一定会杀了我们的。”   ……   明珠沿着一条废弃的小道一路狂奔,她不敢飞上天。   道路两旁枯瘦的树木伸出鬼爪一样细长的枯枝刺向天空,在她的视线中化作一团团黑影,飞速闪过。   天都周围多平原,唯有不冻河对岸的大青山地势复杂。明珠知道那边有第二扇门,也知道有神机阁驻守,却笃定对方奈何不了自己,往那边一路狂奔。   她打算进入大青山之后再绕道而行,穿过恶谷,再原路摸回剑北道,从剑北道找机会再回到妖界。   这些天的经历就像是噩梦一样,给她幼小的心灵带来无限暴击。   人间太可怕了!唐未济太可怕了!   这就是个魔鬼,大不了我不找你报仇了,你也别找我,咱俩就此分道扬镳。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通天道,老死不相往来。   想想之前,还幻想着在人间混得风生水起。啊呸!明珠现在想想都觉得脸红。   到处都是三仙境,甚至一个人族逸元境还能打败三仙境,这种事情放在妖界他可能么?可能么!   这不可能啊,这不合理啊!   可就是发生了,还不是一次两次!   唐未济就是个三仙扫把星!   明珠摇了摇头。   哼哼,扫把星,再见了您嘞。   不管怎么说,已经逃出来了,从此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晨光微熹,明珠享受着阳光落在自己脸上的感觉,温暖和煦,就像是躺在娘亲的怀抱里。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唔,这是哪儿?不会迷路了吧?   这样似乎也好,我要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唐未济就更不知道了。   明珠眼睛一亮。   这方法好像很不错啊,很有道理!   她蹲下来蒙上自己的眼睛,朝前面伸出手指,开始原地转圈圈。   “小公鸡点到谁,我就选谁……”   她也不知道自己转到了哪个方向,说了不知道多少遍,转得头晕眼花,终于停了下来。   明珠一屁股坐在地上,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手指指着的方向,却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一团模模糊糊的黑影。   黑影?   明珠眼前起花,压根看不清那黑影是什么,却清楚知道这的的确确是个黑影。   这什么鬼东西?   她心里嘟囔了一声,伸出去的手指朝着那边戳了戳。   嘟嘟!   软乎乎的,还带点温热。   这是什么鬼东西?   明珠眼前虚幻的情景逐渐变得清晰,那黑影也不再重叠、拉长,恢复了原状。   她看清那东西,顿时吓了一大跳,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哈,哈,真巧啊。”   唐未济看着她依旧戳着自己肚皮的手指,面无表情,“是挺巧的,你怎么知道我绰号叫美人儿?”   “你在说什么?”明珠眼睛乱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东西。”   她晃动脑袋,“你是来接我的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出现在这里了,也许是走错路了……”   唐未济嘴角向下撇,冷笑道:“是啊,我也觉得你走错路了,就是你走得有点快啊,这都几百里地下来了,你什么时候这么能跑了,我还不知道呢。”   “啊不对,是有人把我绑过来了!”   “谁?”   “不知道。”   “长什么模样?”   “我不敢看。”   “长什么样?”   “天太黑,看不清。”   “高矮胖瘦?”   “太慌乱,我没敢睁眼睛。”   唐未济看着越说越是理直气壮的明珠,心里顿时有些无语。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装了,你是哪一脉的妖族,接近我方寸山所为何事?为何潜伏在陶灼身边,陶灼真实身份是什么?说!你若是说了,我给你个痛快,不然的话天都近在眼前,神机阁的恶鬼狱可最喜欢你们这些妖族了。”   明珠一脸懵懂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啊。”   唐未济一把扯住了她,微微一震,静默领域触发,他手上的明珠竟是个幻象,再看明珠真身却已经出现在百米之外。   “想跑?”唐未济冷笑了一声,动也不动。   明珠撒丫子狂奔,眼前却闪过一道白光。那白光饱藏暴虐气息,“嗤啦”一声像是要把这片空间都割开。   明珠眼皮一跳,转个方向再跑,没走两步,一道黑影闪过,一大片蓝紫色的雷霆随着翅膀的扑扇落在她要走的路上。   明珠倒退而回,看着仓祁和上官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封锁了她的逃路。   明珠吸了吸鼻子,转头朝唐未济恶狠狠道:“你别逼我!逼急了我,我跟你同归于尽!”   唐未济揉了揉脸,手上还带着李武才的血,“来啊,试试。”   明珠心里一颤,她自然知道有上官和仓祁在自己是杀不了唐未济的,不然的话早就动手了。   再想到龟仙人被唐未济撞飞的那个场景,明珠更绝望了。   “你放我走,我送你宝贝!”   “不要。”   “我送你美女!”   “不缺。”   “咱俩萍水相逢,都是误会,你又何必苦苦相逼。我发誓,我出现在陶灼身边碰到你那都是巧合。”   “呵呵。”   “真是巧合!我要是早知道能碰到你,我才不会出现在那边呢。”   “嗯?”唐未济突然停下脚步,“早知道,碰到我?你认识我?”   明珠语气一滞,打着哈哈,“哈哈哈,怎么会呢,我这不是碰巧听过你的名字么。”   唐未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明珠看了一阵心惊胆战。   不会吧不会吧,这个人脑子是什么东西做的?这不会都能联想到一起吧?   她来到人间之后压根就没想过会撞到认识她的人,所以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改。   当初剑北道出手,明珠都已经忘了自己有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了,唐未济不会这都能想到吧?   在明珠的注视下,唐未济的眉心慢慢的放平缓。   明珠胆战心惊。   她若是能藏住了自己的身份,今天没准还能混过去,若是藏不住,新仇旧恨一起来,怕是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她死死盯着唐未济,却看见唐未济朝着她笑了笑。   明珠眼睛一亮,一颗心瞬间起飞!   这表情,他没认出来!哦豁,有机会!   “你是剑北道和移洛作对的那个白狐妖对吧,我记得你真名就叫明珠,怎么到了人间连名字都懒得改?”   明珠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荡漾出来,便在脸部肌肉的挪动中被唐未济的话一巴掌拍死。   果然不愧是和移洛狼狈为奸的,这脑子!   她强笑着,“你认错妖了吧。”   唐未济“哦”了一声,挥了挥手,“原本还以为是老熟妖的,还想叙叙旧,既然认错了,那就杀了吧。”   仓祁和上官狞笑着往前靠。   “慢!”明珠伸手,高声叫着阻止了他俩的动作,义正辞严,“不错,我就是那个明珠。”   唐未济嘴角抽了抽。   我靠,真是她?   他正色看着她,不动声色,“唔,叙旧的事情回头再说,你先说说看为什么要潜伏在我身边。”   “潜伏?”不提到这个还好,一提到这个,明珠顿时炸裂。   “我堂堂玄仙境大妖,我为什么要潜伏在你身边啊!我就是来人间躲移洛的好不好,不是你当初非让我跟你们一起走么!我冤不冤啊,谁要潜伏啊,我碰到你倒了八辈子霉了好不好,要是让我选,我这辈子都不愿意碰到你!碰到你就没好事,我还潜伏在你身边?你做梦呢吧,呸!”   明珠一口气都不带喘的,竹筒倒豆子一样“当当当当”把话说得是又快又清楚,透着一股子委屈。   仓祁和上官看了一眼,忍不住想笑。   唐未济眨了眨眼睛,“哈,原来是这样啊。”他转头挥手,“杀了吧。”   “哈?”明珠眼睛瞪大了,“不是说好叙旧的么!”   “叙完了又没说不杀你。”唐未济一脸无辜。   上官和仓祁再次靠前。   “停!”明珠高叫,“你不讲信用!”   “你是妖,我跟你讲什么信用?”   “讲信用这种事情是自己的事,和对方是谁没关系!”   “好吧,那我不讲信用。”   “唐未济,我跟你拼了!我咬死你!”明珠绝望了。   “提醒你一下。”唐未济轻描淡写道:“这里离神机阁很近,你要想被神机阁抓到,尽管化作原形。”   明珠木了。   打没法打,逃没法逃,说也说不过,心里的委屈顿时变成了眼泪珠子,“哗啦啦”往外流。   成年妖的崩溃,往往在一瞬之间。   上官和仓祁哪怕是杀妖不眨眼的猛人,哪怕有一日见到了明珠的真容,该下手的时候还是会下手的,但他们是真没见过妖族被欺负得哭了的,何况这还是一位大妖。   两人瞬间不知所措。   他们能看出来唐未济似乎是不想杀她。遍观唐未济的战斗方式,能动手的时候他什么时候多说过一句话。   和这个明珠说这么多话,明显是不想杀她。两人看向唐未济,希望得到他的进一步指示。   唐未济也木了啊。   他哪知道堂堂大妖说哭就哭啊,哭这种字眼怎么可能会和大妖联系在一起呢,哪怕是和一个成年人族联系在一起那都是很丢人的好不好。   喂喂喂,你好歹是个玄仙境大妖啊!大妖啊!你不要脸的么?   “你,你哭什么?”唐未济硬着头皮问道。   他不问还好,一问,明珠的眼泪就更止不住了。   这么多年的心酸似乎都在此刻随着眼泪滚滚落下,那憋了百年的委屈在心里防线崩溃的那一刹那止也止不住,就像是洪水一样拍打碾压过来。   哪怕是天塌了,也不妨碍她这会儿哭。   唐未济的话就是在这场心灵洪水里添油加醋,明珠一边哭一边委屈抹眼泪,哽咽着。   “移洛欺负我,你也欺负我,呜呜……我就想赢一次么,你们干嘛这么欺负妖啊,呜呜,你们干嘛么呜呜,我碰到你就没好事。   “我又没打你,又没找你麻烦,你,你干嘛不放我走,呜呜,我惹不起你我躲着你还不行么,你怎么连躲都不让我躲呜呜……   “呜呜,我们又没深仇大恨,不就是打了一架么,我都被你吓跑了,你干嘛还追着我不放,呜呜,你属狗的啊!”   她努力挺起自己的胸脯,剧烈抽泣着,抹着眼泪,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拍着自己的胸膛,哽咽道:“我堂堂,堂堂玄仙,玄仙境大妖!我怕你!我,我不怕你!你干嘛总来欺负我!”   仓祁看着唐未济,一脸诡异。   上官看着唐未济,一脸暧昧的笑容,自以为知道了什么惊天内幕。   唐未济脸皮子都僵硬了,他看着这两人,又看了看明珠,骂了一声,“这叫什么事啊!”   仓祁拍了拍上官,感慨道:“老了老了,看不懂年轻人的世界啊。”   上官点了点头,心有戚戚,“还是不在这儿丢人了,咱老哥俩还是走吧。”   “哎哎!”唐未济伸出手,竭力解释道:“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   明珠又哭了,压根就没体会唐未济说的什么意思,哭嚷道:“就是那个样子,就是那个样子!”   唐未济木了,心里那叫一个无力。   上官和仓祁“嘿嘿”看着唐未济,一脸不正经。   唐未济已经懒得解释了,朝他们挥了挥手,“别跟瑾儿说。”   两颗脑袋小鸡啄米一样疯狂点头,“懂,男人么,都懂的。”   懂你大爷!   唐未济心里骂了一声,看向明珠,“走吧,回去吧,不杀你,我留着你还有用呢。”   明珠抬头,梨花带雨,“你说话算数。”   “我说话什么时候没算过数。”   “我听秦雪儿说你说话从来不算数。”   “咳咳!”唐未济差点跌了个跟头,恼羞成怒,“走不走,不走砍了你!”   明珠连忙乖乖跟上。   上官和仓祁窃窃私语,“呦,现在年轻人谈情说爱都这么谈的?”   “火爆啊!不过我喜欢嘿嘿嘿。”   MD!   唐未济黑着脸。   这叫什么事啊!   ……   追明珠用了一天一夜,一路赶回玄武营驻地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下午。   他们原以为除了明珠这件事情不会有什么大事,结果一回到玄武营就看见外面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杂乱的脚印,还有许多烂菜叶石头子,甚至还有粪便。   再进营地一看,大家脸色都不好看。   上官招呼徐三山过来,“什么情况?”   “昨天有一群村民来闹事。”徐三山道。   “闹事?”上官眉头一皱,“你们干什么了,惹得那些村民都敢过来闹事。”   “我们什么事情都没做啊。”徐三山叫屈,“他们是冲着侯爷来的。”   “冲着我来的?”唐未济有些惊讶,转脸看向明珠,“又是你搞的鬼?”   明珠怒了,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我才没那闲工夫!”   徐三山闷声道:“是剑南道的事情。”   “剑南道的事情?”唐未济皱眉问道:“剑南道战事已经了了,和我有什么关系。”他突然一愣,想到一事,试探问道:“是之前那些流言出了问题?”   徐三山咬了咬牙,重重点了点头。   “把话说清楚。”上官也变得严肃起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徐三山道:“昨天中午,大家正在修炼,一群村民挥着锄头粪叉冲上来就砸,我们拦住他们问清楚,才知道他们是冲着小侯爷过来的。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小侯爷就在这里的,吵吵嚷嚷的,说小侯爷不是人族,其心必异,说剑南道那大好的战事被小侯爷毁于一旦,征南侯辛辛苦苦谋划的战局被小侯爷从内部撕开了口子,给妖族机会,才让他们杀了剑南道那么多战事。”   “放屁嘞。”上官冷笑道:“征南侯那个废物辛苦谋划战局?我看他是在宣威城女人的肚皮上用力画地图吧。这么离谱的话他们也信?”   “我也是这么说的啊,可他们不仅说侯爷在剑南道故意捣乱,还说最终引着人族艰难打败妖族的不是侯爷,是征南侯!”徐三山激动起来,“那我就忍不住了,就推搡了他们一下。”   “推搡?”仓祁老成持重,连忙问道:“有伤亡?”   “没有。”徐三山恼怒道:“我收着力气呢。”   “后来呢?”   “后来他们就闹得更凶了,惨叫着说我们杀人了。朝我们泼粪,骂我们玄武营不是人族。当初第一个从浮池之渊逃走的是我们,现在和侯爷狼狈为奸的也是我们,说我们都已经不是人族,其心可诛。”   一群人顿时不说话,气氛变得无比凝重。   玄武营的蛊军身份本就让玄武营情绪低落,若不是唐未济后来开导他们,并且以化蝶打开蛊军一道的大门,他们现在仍然有解不开的心结。   不再是人族,这是事实,但是他们救了整个剑南道这也是事实。   他们为何会成为蛊军?还不是在红枫坡浴血战斗拼死不投降才导致的?   不说红枫坡拖住了几十万妖族的步伐,就说最后那波战斗,若不是玄武法相吞了五祖虚影,妖族不可能军心溃散,也就不可能有后来的胜利。   没有胜利,整个剑南道重蹈浮池之渊的覆辙,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不知道还要有多少人要葬身在妖族的口中,成为他们的食物。   这场战斗,玄武营是当之无愧的功臣。   可这些百战老兵回来之后得到的不是荣誉,反而是无谓的诽谤、恶毒的诅咒、羞辱以及谩骂。   这怎么能不让他们寒心。   说句不好听的,玄武营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组成。若非在临渊城见到了那一个个投身而上的英灵,若非红枫坡一场战斗,他们早就军心涣散了。   好不容易整顿的军容军心,也许就要因为这些愚民的鼓噪而再次消失。   到时候整个玄武营重新化作山匪强盗,他们的实力已经今非昔比,谁能制裁他们?   若不是还有唐未济在,若不是他们相信唐未济能处理好这些事情,徐三山当初动手的时候就不会是推搡那一下了。   与征南侯比起来,这些村民的身份犹如蝼蚁,他敢把征南侯当球打,还怕弄死几个普通人?让他克制住自己的无非是对唐未济信任,以及不想给唐未济再惹麻烦罢了。   这些心思大家心里都清楚,更清楚玄武营披甲士心中的怒火。   唐未济朝着营地内看去。   原本应当是少数休息,大多数修炼的玄武营披甲士一个个都坐在那边生着闷气,一双双眼睛盯着唐未济,眼中藏着的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是让人觉得难受,让人不敢与他们对视。   是麻木,是绝望,是愤怒却不得不压抑愤怒的灵魂,是理智却为之感到不值的痛苦。   那一个个在战场上能手撕三元境妖族的大汉或蹲或坐,只是沉默着,许多人身上还有残余的秽物,恶臭扑鼻,他们却似乎是已经麻木了,一动不动。又或者说是因为那颗心太过冰冷,已经不在乎这些。   老四营当中青龙营享尽荣耀,老玄武营背负着天下人的骂名。   即便后来浮池之渊的事情被澄清,也根本没有人在乎真相,没人在乎那些被骂了整整十几年的玄武营披甲士心里会怎么想。   在他们眼里,玄武营依旧是“缩头乌龟”、“没卵子”的代名词。   他们一个个都是死囚出身,成立了新玄武营。因唐未济的原因对玄武营多了认同,因那些成千上万扑向天空的残魂英灵感受到了心灵的震动。   他们开始选择战斗,选择认可自己现在的身份。   可等他们浴血奋战归来。那三千玄武营只剩下了一千两百人,剩下一千八百人埋骨荒山的时候,得到的却是完全不对等的待遇。   躲在城池里整日醉生梦死、酒池肉林的人获得了荣耀,他们却被说成是战斗失败的原因、是怕死的人,甚至连人族的身份都被人剥夺了,连根都给他们断了,骂他们是畜生,不是人!   徐三山额头青筋直冒,似乎是回想到了昨天的事情,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片片黑色的甲胄在他身上出现又消失。   唐未济轻轻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帮他稳定住了那些不可控的情况,轻声道:“继续说。”   也许是唐未济的话让他镇定下来,他咬牙继续道:“后来我们与他们纠缠了一段时间,宗祥带着人赶到他们才离开。”   “他们还说了什么。”   “他们说小侯爷对征南侯动用武力抢功,逼得征南侯不得不把功劳让给你。说宣威城之所以会陷落,是小侯爷贪生怕死引妖族过去,害得城中十万军民没来得及逃出来;说这场战斗若是没我们,没有小侯爷,整个剑南道防线在征南侯引导下早就取得胜利了。”   “他们怎么那么相信征南侯的话?”唐未济淡淡问道。   “宣威军里面有个叫赵嘉的副将亲口承认征南侯所说的是事实,还有许多人证明我们玄武营已经不再是人族。”   “就一个人?”唐未济问道:“文鸣栾呢?韩仰之呢?他们干什么吃的?”   “不清楚,百景城和宣威城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那个叫赵嘉的副将信口雌黄。征南侯还放出了一段影像。”   “影像?”   徐三山脸上的表情更加痛苦,“是我那天打征南侯的影像,他们说我是受侯爷指使逼迫征南侯把功劳让给侯爷。”   徐三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咬牙道:“我对不住侯爷,那天不应当出手。”   唐未济一把扯住了他,生生把他扯了起来,轻描淡写道:“下次我出手,你在旁边看着。我觉得你打得有点轻。”   徐三山笑了一瞬间,紧跟着别过脸,鼻音浓重,嗡嗡道:“我只是觉得不值,大家都觉得不值!   “我们瞎了眼,拼命救的却是这些人。   “锋哥临死前问我,说等我们活着回到天都,是不是之前的耻辱就都洗清了,是不是我们就都成了英雄了?   “他说我运气好,让我要是侥幸没死,日后在旁人耳朵边多提提他的名字,让大家都知道玄武营有他这么号人。告诉他们他是为了救大唐战死的。   “他们不应该死!为了这群人去战死,不值!早知道有今天,就应当让这群人去死!让他们被妖族吃了!”   徐三山已经泣不成声,两米高的汉子捏着拳头、低着头,咬着牙、流着泪低沉嘶叫道:“我恨我救了的是这么一群白眼狼!”   唐未济缓缓看向营地中的那群玄武营披甲士,他们有的低着头看着地面,有的别过脸无比愤怒,有的捏着拳头,浑身都在晃。   唐未济舔了舔嘴唇,高声道:“你们今天没有动手,很好。”   没有人抬头。   “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希望你们能做得更好!”   “侯爷!”有人怒吼着跳了起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不够么!还要我们把头伸到他们面前让他们砍了么!”   一群大汉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一个个几乎要跟着跳起来。   上官与仓祁高喝着让他坐下,那人却梗着脖子动都不动,眼中冒出火来。   “我希望你们记住自己的身份。”唐未济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   “再有下次,不管来的是谁,有一个就杀一个。”   方才跳起来那人顿时惊住了。   仓祁心中一惊,忙道:“侯爷,这是大忌啊!”   唐未济阻止他接下来的话语,高声道:“给我听清楚了!有一个杀一个,都算到我头上,就说是我的命令!   “既然想死,那就让他们死好了。   “既然愿意被别人利用,愿意站在正义的一方,就让他们回归正义好了。   “既然喜欢没脑子乱叫,那就让他们没脑子好了。   “剑南道之战就应当让他们过去,有他们在,还有妖族什么事。”   唐未济的话语铿锵,在营地中一字字回荡。   “我对大唐没好感,但有人让我救大唐,我便救大唐。”唐未济想到了黄龙人临死前的那些话。   “我对大唐的百姓没感情,但大家都是人族,于情于理我便救他们。   “但我若是救了他们,他们却甘愿受人利用,不分青红皂白闯我大军,乱我军心,阻我大事,那便是找死!   “死几个人不怕什么。在这种时候敢冲过来找事的,要么坏,要么蠢,大唐不养这种蛀虫,那就让他们跟着一起死好了。   “何况还有大唐律令在,无端闯军营者杀无赦!你们都忘了么!”   唐未济高喝道:“下次再来人,就给我放手杀!有大唐律令在,有我在,你们怕什么!闯我军营,乱我军心,斩!”   一群人杀气腾腾站起身来,眼中闪着晶亮的光。   唐未济不耐烦挥了挥手,“都给我散了!真他娘丢我的脸。”   徐三山高声“哎”了一声,兴匆匆走开了。   仓祁凑到唐未济面前,担心问道:“侯爷,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了,那些人里面,终究还是有人受人蛊惑的啊。”   唐未济冷冷道:“乱世将至,人命最不值钱。”   他放缓了语气,“若是妖族还没冲破浮池之渊,这些人怎么闹我都不会管他们,疥癣之疾罢了。   “可现在妖族已经入侵,他们乱我军心便是在帮妖族。乱世用重典,我不管其中有没有人刻意为之,都该死!   “杀一批不够就杀两批,杀两批不够就杀三批。只要杀得他们胆寒,谁还敢来捣乱?   “他们敢来闹事,还不是仗着血修不得无端杀普通人,更仗着你们是大唐军方。   “军方就该受欺负?我拼了命保护你,结果就该受你欺负?稍稍对你语气凶一些便是军方为非作歹仗势欺人?”   唐未济冷笑了一声,“你们是大唐军方,我不是。下次再来,就说我的命令,杀无赦!”   明珠一直跟在他们的身后,闻言拽了拽唐未济的衣袖,轻声道:“你不怕自己的名声坏了?”   唐未济嗤笑了一声,“我之前就说了,我对大唐没什么感情,坏了就坏了,我还需要在乎这些蠢人说什么?累不累。”   “可你终归是人族啊。”   “人族妖族都一样,都是天生地养的生命,”唐未济冷冷道:“谁也没比谁高到哪里去。众生平等,我不觉得人族有什么特殊。人族待不下去,我去妖界就是了。”   明珠眼睛一亮,刚要开口。   唐未济看向她,不耐烦道:“问题这么多,再问我砍死你。”   明珠心情大恶!   唐未济转头看向仓祁,“宣威城那边我不知道文鸣栾是怎么想的,但百景城那边绝对是出事了,否则的话韩仰之不会不辟谣。”   “不错。”   “征南侯敢这么做,无非仗着天心帮他。”唐未济道:“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那些人怎么说都与我无关,现在的重点在一点上。”   “嗯?”   “你们的身份。”唐未济轻声道:“不是所有的人族都与我一样想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呵”   他把这话低声念叨了两句,嗤笑了一声,“严格来说蛊军已经不能算是人族,我不知道朝中会做出什么判断。所以你们不能入城,若是入了天都,朝中有人要对付你们,跑都没地方跑。”   他看了一眼明珠,“正好和她呆在城外,免得她又跑了。”   明珠气鼓鼓看着他。   “那我们不如就直接回去,回剑南道,把那个姓赵的抓过来问清楚。”上官建议。   “不。”唐未济摇了摇头,看着天边。   他轻声道:“你们不能进天都,我还是要进的。”   “可我们若不进。”   “我一个人去!”   “侯爷三思啊!我们不在,侯爷如何杀天心,如何护自己安全?”   “天心可以不杀,我得进天都。”唐未济嘴角逐渐荡漾起一丝温暖笑容。   “天都有人在等我,我不能让她等太久。” 第638章 一个人,一座城   “未济要回天都!”   大皇子逗弄着金丝笼中的金丝鸟,吹了两声口哨,把手里的粟米抖落,转头无奈道:“这种事情你与我说有什么用。”   “他绝对不能回!”   一声暴喝。   魏孝熙翰沉重的脚步声在亭子旁顿住,甲胄鳞片碰撞,“哗啦啦”一声坐了下来。   大皇子眼皮微微一跳,心道轻点坐,你可不知道你屁股下的这张石凳子值多少银子。   魏孝熙翰不知道这些,知道他也不会在乎,“大哥,如今整个大唐都在说他不对,可我知道他并不是这种人。你与他见过几次面,你应当也能看得出来。流言可畏,亦可杀人!”   “我好些日子没有去见过父皇了。”大皇子停了好长时间,突然问道:“你可知道父皇最近在忙些什么。”   “大哥。”魏孝熙翰急道:“他若不进城还好,若是进城,父皇为顾天下百姓,必然将他扣下,之后再发生什么事情,可就由不得我们了。”   大皇子揉了揉太阳穴,打开笼子,把笼中的金丝雀取出,看了一会儿,突然松开手,“去吧。”   那只鸟儿扑着翅膀,在空中停滞了片刻,“叽喳”叫着飞上了天空。   “你知道如今的朝中局势如何,就敢回来?”   “我今日轮休,乃大唐二皇子,为何不能回来。”   “回来不去见父皇,反倒是过来见我。”   “父皇变了。”   “父皇没变!”大皇子陡然厉声喝道:“变的是你!”   他扯住魏孝熙翰,指着天空,胡乱扫了一圈,“你知道天都多少双眼睛盯着城外?唐未济身为少游侯,不管有没有做这些事情,他都必须当着天下人的面说清楚。若是他没做,一切最好不过,若是他做了,你又岂可因私废公!   “礼部、吏部、工部、刑部,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就看他怎么应对。   “父皇诏书早在年前便下,金口玉言,岂容更改。他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   “大青山何等重要,第二扇门何等重要!如今剑南道妖族偃旗息鼓,他们很有可能另谋对策,第二扇门便是重中之重,你身为第二扇门守将,岂能一语不发就这么跑回来!”   大皇子言语恳切,不复之前淡然,握着魏孝熙翰的手,压低声音狠狠道:“老弟,若是如此,你便是整个大唐的罪人啊!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的!   “我怎么能……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不行,这件事情你别管了!”   魏孝熙翰嘴唇剧烈颤抖着,他嘶哑着嗓子,低低道:“大哥,未济,他也是我的兄弟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去送死。”   大皇子一言不发。   “这些年都是大哥顶在前面,我知道大哥承受了多少压力。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二世祖,是个废物,只知道挥霍家财。明面上叫我二皇子,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嘲笑我。   “我拿父皇宝库中的那些异宝砸人,我号称谁谁谁那是我砸出来的兄弟,天下虽大,到处都是我的兄弟,可我知道,他们不是。   “买剑是,唐未济是,大哥你更是!”魏孝熙翰道:“我只有你们了。”   魏孝熙翰眼中含泪,真切道:“买剑当初出事,我不在,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突然便销声匿迹了,就好像,就好像他从来没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我还记得我在长安街上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也记得我跟在他屁股后面在太师府乱窜的模样,这些我都记得!我还记得我打碎了琉璃盏,父皇龙颜大怒,要责罚我,还是你和他帮我一起求的情。”   他声音颤抖,连带着手也开始颤抖起来了,“这些我都记得。可他已经消失了,我不想,不想让未济也跟着消失。”   他突然咬紧牙关,站起身来,贴着魏孝熙贤道:“他进城来,就是来送死的啊!那些流言,那些流言若是真的,父皇怎么可能饶得了他。”   “你都说了,那些流言不是真的。”   “满朝文武,哪一个不恨他?哪怕不恨他,也没人会站在他身边。剑南道姓赵的,天都两位侯爷,哪怕流言是假的,哪怕都是捏造出来的证据,砸到他的脸上,他又有什么办法?   “这是借刀杀人,是借悠悠众口去逼得父皇出刀杀他!哪怕父皇不愿意,他也死定了!”   大皇子看着他,突然有些疲惫,“你不担心第二扇门,你不担心整个大唐的局势,你担心他?”   “他是我兄弟!”   “那你可知道,父皇有意让你统军神机阁!”大皇子低吼道:“你若是依旧这般妇人之仁,如何能领着人族战胜妖族,还我人界安稳!”   “什么?”魏孝熙翰一下子愣住了。   大皇子疲惫挥了挥手,变得意兴阑珊,“走吧,走吧。”   魏孝熙翰沉默了半晌,突然道:“我不在乎。我要救未济,他不能入城,绝对不能!”   他转身就往外走。   大皇子一掌劈出,一条金色长龙自掌心冲出,将魏孝熙翰死死捆住。   “大哥!”魏孝熙翰目眦俱裂。   大皇子站在他面前,沉默着低头看着他,忽然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大哥!”   魏孝熙翰急了,大声叫道。   “你不能去。”大皇子冷冷道:“神机阁太过重要,决不能落入旁人之手,你不可让父皇心中有半点芥蒂。”   他背对着魏孝熙翰,顿了顿,“我去。”   “大哥……”魏孝熙翰喃喃。   那只飞走的金丝雀又飞了回来,落在魏孝熙翰的面前,跳了两下,一展翅膀,这次却再没回来。   ****   “我要去见他,我要去见他。”瑾公主坐立难安,转脸哀求道:“母后,我要去见他,你放我走。”   圣后娘娘怜惜地看着她,轻轻揉着她的脑袋,低声道:“你不能去。”   她顿了顿,“不仅今日不能去,日后也不能去。”   “母后,母后……”   圣后娘娘搂着她缓缓流着泪,“傻孩子,你和他的缘分已经尽了啊。从你回来那时候开始,就已经尽了啊。”   瑾公主抬起头,挣扎着,眼中含着泪光,“这是父皇的旨意么?可是为何,为何?不行,我要去见他,哪怕只见他一面,我要去见他!他不能回来,他回来会死的,母后,他会死的。”   圣后娘娘轻轻擦拭自己眼角的泪光,仔仔细细打量着她,“这不是你父皇的意思。”   “那是……”   “是剑囚临死前的遗愿。”   “可。”瑾公主呆了一下,“他怕未济和他一样。”瑾公主豁然站起身来,“我走了就不回来了,未济不会重蹈他的覆辙的。”   “你不懂,你不懂。”圣后娘娘拉住她的手,“你不能再见他,不仅今日不能,明日不能,以后的日日夜夜都不能再见他。你们从一开始,就不应当见面的啊!”   瑾公主逐渐呆住了,“这是为何?可这是为何?父皇一开始也不愿意,后来,后来他愿意了,为何剑囚叔叔不愿意?”   “你的身份。”圣后娘娘拉住她的手,“你的身份决定了你再不能见他。”她轻声道:“你再见他,才会害死他啊。你不去见他,他尚且还有一线生机,你若是去见了他,他才会死啊。”   “他死,我也死,父皇不会动手的!”   “他会死的,不需要你父皇动手。”圣后娘娘怜惜道:“你可知,你到底是谁?”   瑾公主呆住了,“母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   “玄武营还是没动静?真是可笑。”天心嗤笑了一声,揉着自己的眉心,“老天都站在他这边么?”   淮侯看了鉴侯一眼,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   天心一巴掌把那黄花梨木的八仙桌拍得粉碎,转头怒喝道:“你手下的人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做事的?一群废物,一群废物!”   他怒不可遏,看他的模样竟像是要杀人。   “就差一日,就差一日!就不能等唐未济进城来再发散谣言么!为何那么急,急什么!我让你们别急,你们急什么!”   他一脚踹飞了地上的碎片,扯着淮侯的衣领怒喝道:“我问你呢,急什么!”   淮侯精于算计,身份尊荣,但论起实力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的气势压着,竟然连动都动不了,脸色惨白,直勾勾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废物!”天心低吼了一声,把淮侯扔在地上,“他现在知道了,他怎么会入城?千夫所指,万夫唾骂,他怎会入城!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   “他不敢入城了,唐未济,你有本事就进来啊!”天心歇斯底里怒吼着,“胆小鬼,怂货!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些许流言便把你吓坏了,我可真是太看得起你了!”   “谁知道他在城外多留了一日呢。”淮侯低声解释道:“再说,圣皇旨意还在,他不敢不入吧。”   “他胆大包天,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嗯!”天心怒其不争,“就不能多等一日,就不能有点耐心!”   “可他的名声已经臭了,这事儿,对我们来说没什么亏损啊。”淮侯低声道。   “这是我要的么?”天心怒道:“这是我要的结果么!我要他死,我要他死啊!他不死,我寝食难安,我见到他就像是见到镜子里的我一般,我寝食难安,寝食难安懂不懂!   “瑾公主被他抢走了,玄武营也被他抢走了!那是我爹留给我的!他一个假子怎么敢抢我的东西!从一开始,我就是他的主人,主人呐!以下犯上,寝食难安,寝食难安!”   淮侯和鉴侯都被吓得不敢说话。   天心急速走着,转着圆圈,“他不敢入城,怎么办,怎么办!”   他突然顿住了脚步,“我赢了!”他喃喃自语,双目失神,喃喃道:“对啊,我赢了!”   “他被我吓得连天都都不敢回了!”天心陡然笑了起来,“我赢了,哈哈哈,我赢了!”   他冷笑了一阵,不屑道:“唐未济,不过如此。”   他闭上眼睛,轻轻抚着自己胸口,“唐未济畏我,不敢进天都。自今日始,心魔便去,可证三仙。”   ******   “大皇子出城了。”蓝城走到圣皇身边,轻声道。   “让他去,无妨。”圣皇随意挥了挥手,“玄武营那边依旧没有动静?”   “没有动静。”   “不进也不退,他到底在想什么。”圣皇喃喃自语,“莫非他还真想进城不成?”   “老奴以为少游侯向来聪明,不可能进城。”   “哦?”   “那些言语若是未曾爆发,玄武营的身份若是还没暴露,少游侯进城也就进了,如今局势已成这般,老奴看少游侯绝不可能进城了。”   圣皇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一旁不曾说话的老太师,“你觉得呢。”   “他是个聪明人。”老太师没有多说什么,只含糊肯定了蓝城的话。   圣皇又是摇了摇头。   老太师察言观色,笑道:“圣上觉得他会入城?不妨我们来小赌一番?”   “他本就是聪明人,如今大皇子还去了。”圣皇失笑道:“他怎会入城,必输之局,为何要赌。”他轻声道:“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大好的机会,一步之遥啊。”   老太师笑了笑,轻声道:“圣上所言极是,他不入城也无妨,此事是定了的,悠悠众口,他如何解释。剑南道终局未定,门三已经控制住剑南道,圣上的计划仍可以实施,只要此事妥当,千秋万代,圣上功德无量。”   ***   这座城里有人希望唐未济入城,有人不希望唐未济入城。但他们都相信唐未济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会做出聪明的选择。   这座城寂静地看着城外小小的营地,就像是一个巨人在看着一只蚂蚁。   蚂蚁的前方还有两只蚂蚁。   魏孝熙贤看着唐未济,面容肃穆,“你可想好了。”   唐未济轻轻点了点头。   魏孝熙贤让开了路,“我尊重你的选择。”   唐未济路过他的时候,他轻声道:“别让我弟弟妹妹伤心。”   唐未济就像是没感受到天都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洒脱笑道:“放心。”   上官跟在唐未济的身后,两人一路走到天都正门。   唐未济看着面前这座雄城,轻声道:“开门。”   上官飞上半空,声如落雷,方圆百里,人人可闻。   “大唐少游侯披甲带刀,携剑南道大胜归来,开城门!”   魏孝熙翰愣了一下,冲出皇子府,疯狂往外跑。   不能回,不能回啊!   天心放在胸口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惊愕到面色苍白。   一双双眼睛利剑一般投向城外,一位位大人目瞪口呆。   偌大的天都在这个时候彻底陷入安静。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第639章 死局   天都的气氛压抑而诡异。   街上几乎看不见行人,哪怕是有行人也是匆匆离去。   街道门后面、窗户后面藏着一双双的眼睛,就那么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黑暗和风雨的到来。   多少人心里骂唐未济,多少人巴不得唐未济就这么死了算了,多少人在他还没入城的时候觉得他也就这样了。   但当唐未济真的踏入这座城池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里头都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没人觉得他会真的不怕死,所以他入城是为了什么?   他的背后站着什么?他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才会让他如此肆无忌惮。   唐未济的一步跨出,天都人心随着那扇打开的大门震动。   他到底想做什么!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一切都是未知的,一切都笼罩在迷雾之中。   天心在片刻的惘然之后突然狞笑起来,他转过头急匆匆道:“还不快去准备!”   淮侯连忙站起身来,招呼人进来匆匆开始布置。   天心在心中盘算了片刻,大笑着离开了上河园。   唐未济,你死定了!阎王爷不收你都不行!我说的。   ***   城门口的羽林卫目光冰冷,注视着唐未济的身影消失在了街巷尾部。   上官看着他走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原地盘坐下来闭目养神。   消息飞速传了出去——唐未济一人入天都,玄武营原地待命。   “一个人?”   无数惊讶的声音在天都各处传递了出来,他们再次确认,“真的就一个人?上官没来,仓祁没来?”   “羽林卫的消息。”   “一个人。他一个人能做什么?”   唐未济,逸元境实力,在天都压制他的人一大把。天都与他交好的人也不多,圣皇更是看他不顺眼,拉上玄武营都是有死无生,唐未济一个人能做什么?   他什么都做不了,他难道是来送死的么?   一个人进城,还不如不进城,他到底要做什么。   “你到底要做什么?”   冰沙一般的雪层在脚下发出“咔咔”的响声,李四看着站在他眼前的、似乎已经经历过蜕变的少年,眼中流露出一丝赞叹,但更多的是不解。   唐未济淡淡笑着,面部线条逐渐变得柔和,像是绽放温暖阳光。   如果说之前的他像是一块石头,沉默但是坚硬。那么现在的他就像是一朵云,一片水,依旧沉默平静,那平静之下透露出的却是深不可测的未知。   “前辈,好久不见了。”唐未济往前走,“咔咔”的脚步声入了梦,最终悄不可闻,“我有点饿了。”   李四让开走道让他进去,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自然务须在意外人眼光。   白猫迎了上来,朝着唐未济龇牙咧嘴,显然还没忘记当年东来居唐未济要把它丢进火锅的仇恨。   没多久,李四便端着一整只烤鸭出来了。   “我猜你现在时间还是很紧迫的,就不帮你片了,自己抱着啃吧。”   唐未济也不客气,双手抱着烤鸭把脸埋了进去,半晌才变得斯文了一些。   李四一直看着唐未济,以他的眼神自然能看出来一些东西。   “你身上有伤?”   唐未济点了点头,“还行,恢复得差不多了。”   李四招呼白猫跳上膝盖,白猫用鼻子去嗅烤鸭的腿,唐未济撕下一块肉递给它,白猫警惕看着他,喉咙里发出“吼吼”的威胁声音,就是不去吃。   唐未济笑了笑,把烤鸭肉放在它的面前。   “你知道天都现在多少人想你死么?”李四揉着白猫的脑袋,把它挪到烤鸭面前。   “我猜差不多是全城吧。”   “知道你还敢回来。”李四嘴角的头发被吹开,“托你的福,东来居昨天都被人砸了。”   唐未济笑了笑,“圣皇旨意,不得不回啊。”   “你是那么听话的一个人?说吧,回来到底要做什么,来找我又做什么。”   唐未济抬头看了看李四,放下鸭架子,擦了擦嘴,“我回来杀两三个人,再去接瑾儿。”   “听着像是真的。”李四点了点头,放下吃完烤鸭的白猫。   “至于为什么找您。”唐未济从怀中取出了两枚碎片,放在了李四的面前。   碎片闪着云雪一般的光,李四眉头轻轻皱了起来,疑惑问道:“雪流剑碎了?”   唐未济点了点头,没说多少,“剑南道杀大妖的时候碎了。”   李四“呵”了一声,感慨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不过是个养气境的小子,这才过去多久,都能单枪匹马杀三仙境大妖了。”   “侥幸。”唐未济脸色苍白,心湖仍然在不停震颤。   的确是侥幸,若不是菩提破那六颗菩提子,唐未济早死了。这种压箱底的一次性手段,用一次便是后患无穷,再有一次唐未济也不敢了。   “找我借剑?”李四很快猜到唐未济想要做什么。   唐未济点了点头,“师兄和你买了一把剑,我来问问你还有没有另一把。”   李四脸上的笑容以双眼为中心舒展开来,像是湖面的涟漪。   他抄着手,倚在椅背上,“你当仙剑是大白菜呢?你师兄把我的大风坑过去,我自己到现在都还没剑用,你又来。去去去,师兄弟两个没一个好东西。薅羊毛也不是这么薅的。”   唐未济抹了抹嘴巴,似乎是有些尴尬,手指在眼角处挠了挠,撩开一缕头发。   “还有事?”   “想请您帮个忙。”   笑声从李四的喉咙里传出来,他搓着手,哈了一口白雾般的气息,“你还欠我很多东西呢,做买卖不是这么做的啊。”   唐未济脸色不变,“唔”了一声,眼珠定了定,又开始转起来,“滴溜溜”像是一颗玻璃珠,“投桃报李,前辈看我资质,只要我这次不死,玥儿以后就是我亲妹妹,有多少次麻烦我帮她多少次忙!”   李四觉得喉咙有些发痒,很想把这小子塞进嘴里咬碎了吞下肚。   “再说吧。”他摸了摸下巴,打了个哈欠,眼皮子沉重得像是一座山,“我能帮你拦下圣皇,但其他的得你又能怎么办。”他顿了顿,“天都可不止我们两位三仙。”   唐未济起身拱了拱手,没有回答他的疑惑,“那就多谢前辈了。”   李四伸出手臂,软得像是一根面条,指着门外,“吃完了就走吧,省得被人堵住,我猜你是不想在我这里住下的。”   长安街两旁的目光跟着街道上踏雪而行的人,像是有无形的绳子牵着他们的脑袋,让他们不自觉跟着转头。   唐未济突然停下脚步,紧跟着一盆污水泼在了他的前方,“哗啦”一声,水里面还有浮冰在街道上砸得粉碎。   屋子里传来有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这大冬天的怎么还有老鼠乱窜。”   一颗脑袋从门洞里探出来,转了两圈,似乎是因为没看见传说中的老鼠,嘴角往下撇,变得有些失望。   唐未济默默看着他伸出头,又看着他缩回脑袋,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没走多久,他又停下脚步,一颗鸡蛋砸在了面前,“啪”一声粉碎,一看,黑的,一闻,臭的。   “那是我的蛋,你给狗吃你也不能乱扔啊!”屋子里又传来叫嚷声,指桑骂槐。   唐未济无动于衷,忽快忽慢往前走,就像是一个幽灵,总是恰到好处地躲开了那些饱藏着恶意的袭击。   这些人大多是普通人,对于已经到了逸元境的唐未济来说根本算不上威胁,哪怕这些臭鸡蛋、烂番茄就在他头顶,他也能很轻松躲开。   只是这些动作攻击性不大,侮辱性却很强。   唐未济看见了长安街尽头的一行人,不愿惹是生非。   那群人等着他走近,最前面的那人皮笑肉不笑,拱手道:“下官见过小侯爷。”   唐未济扫了一眼他身后的人,冷冷问:“刑部的?”   那人笑了一声,用看似小意实则神气的声音道:“下官刑部司徒戈。”   “哦。”唐未济拍了拍脑门,“陷害班道远那个。”   司徒戈的眼神变得阴翳起来,像是蒙上一层黑色的雾,唐未济的下一句话却更让他生气。   “还没死呢?又爬上来了?”唐未济抄着手,站得像是一株青松,“说吧,找我何事。”   “刑部想请侯爷去……”司徒戈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唐未济毫不留情打断。   “没空。”唐未济挥了挥袖子,“敢问本侯是触犯了哪条律法,让大人你亲自前来。”   司徒戈低着头,不让唐未济看见他眼中的恨意,背脊却因用力过度而变得僵硬,“侯爷在剑南道做的那些……”   “刑部公文呢?”唐未济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司徒戈到嗓子眼的话又被憋了回去,噎得自己喘不过气。   “公……”   “圣皇下旨让你们来?”   “圣上……”   “没有旨意?嗯?”唐未济的话语声变得急促有力,像是刀子一样架在司徒戈的脖子上。   司徒戈心里头暗骂了一声,脸上冷汗不断流淌,为气势所迫,话语在心里头像是无数鲤鱼在乱蹦,却硬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没有旨意,没有公文,我堂堂大唐侯爷,你一个小小的刑部郎中有什么资格提我回去!”   唐未济挥了挥袖子,把他扫到一边,皮笑肉不笑。   “司徒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的么?”   司徒戈咬了咬牙,咽了口唾沫,“我等过来只是想请侯爷去一趟刑部喝杯茶而已,既然侯爷不愿意,那就请便好了。”   唐未济目不斜视,继续朝前走。   人群纷纷散开,刑部这些人看着唐未济的目光很是复杂。   其中甚至还有些熟面孔,唐未济去过两趟刑部大牢,想来与这些人是照过面的。   唐未济正要继续往前走,一旁行来一人,高声叫道:“小侯爷,别来无恙啊。”   那人身着白色长衫,撑着一把纸伞,伞上点着几朵红梅。   “天心。”唐未济的脸色飞速变化,眼睛眯起来,又瞬间睁开,爽朗笑道:“这不是南海的小师叔么,怎么有功夫到这儿来?”   “听闻小侯爷回天都了,想着小侯爷在天都也没什么熟人,孑然一身,实在可怜,见到这新年气象难免伤心,故此过来迎一迎,怎么,小侯爷难道不欢迎?”   “欢迎,怎能不欢迎呢。”唐未济双手插在一起,眼睛微微眯着,像一只猫,“我可是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你呢。”   天心撑着伞笑着,和和气气,“彼此彼此。”   他突然转头与司徒戈说道:“司徒大人,你看你走得匆忙,怎么连刑部的公文都不拿呢。”   司徒戈愣了一下。   天心转头与唐未济歉然笑着,“小侯爷,实在对不住了,本来想请侯爷在东来居吃火锅的,只可惜东来居不知道被哪个胆大妄为的贼人给砸了,实在可惜啊。”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给缓缓行来、疑惑看着他的司徒戈。   司徒戈只看了一眼,眼睛立马睁得老大,他仰头“哈哈”笑了两声,指着唐未济中气十足道:“侯爷,圣皇口谕,令你来我刑部过府一叙,侯爷,请吧?”   一旁的天心一听,连忙拍着自己的脑门子,“哎呦哎呦”叫了起来,朝着唐未济连连拱手,“侯爷,抱歉,实在抱歉,我若是知道这事儿和您有关,就走慢些了。”   唐未济挤出一星半点的笑容,从容道:“无妨,这次做不好,下次多注意就是了,只要别像某些人一样存心使坏就行。”   天心团团笑着,脸上像是放着光,配得上丰神如玉这四个字,“竟然还有这等人?侯爷别怕,若是我遇到了,你只需站在我身后就是了,这等小人让我来对付,莫要脏了侯爷的手。只是这时候不早了,侯爷可别让刑部的诸位大人久等啊。”   唐未济转头看向司徒戈,“前面带路。”   一行人把唐未济包围在内,转了个方向,向着刑部急匆匆行去。   天心在后面叫嚷着,“侯爷有什么话都说清楚了,可千万别藏在刑部不出来啊。我可是日日夜夜都想着侯爷呢。”   唐未济眼神冰冷。   天心同样如此。他捏着那柄修复好的白纸伞,喃喃道:“我可是日日夜夜都想着弄死你呢。”   到了刑部,也没什么人找他问话,只是拨了一间院子让他住下。   唐未济对此无所谓,他知道他们是在等征南侯,于是每日只是在院中修炼。   雪流剑破碎之后,不管是冰雪剑意还是上清剑意的威力都大不如从前。   唐未济强在三处,分别是剑意、体魄以及心湖。   如今剑意因雪流剑的破碎而变弱,心湖又因为那一半菩提子的炸开受到重创,如今仍然不稳。至于那宝体烹妖诀,本就缺少天阶血脉吞噬,在化蝶之后更是无法修炼,强虽强,却已经止住了进步。   最强的三处无法修炼,唐未济便只好参悟自己进入固元境的时候领悟的因果道。   因果道在三千大道中算很强的大道,不管是潜力还是诡异程度都名列前茅,但一直不受唐未济的重视,甚至于他对敌的时候压根就不用它。   这并非说唐未济短视,只是他一直都觉得有些古怪。   水晶阁十八层,每一层都有一种道。现在唐未济想明白了,那十八层怕不是对应着十八妖祖,因果道是二祖九渊的本命道,水晶阁又是九渊让人建的。   唐未济与九渊那丝丝缕缕的牵扯扯不断,纠缠连结在一起,而那踏入固元境的时候体会的因果道总归是让唐未济想起这些。   也许是因为血修的直觉,唐未济一直都不愿意去深层次感悟因果道,但现在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好像除了因果道,他也没其他东西可以练来保命了。   他安安静静练着自己的因果道,对外界的一切似乎都不在意,倒像是禅定的老僧,冥想的道人,外界却因为他掀起了滔天巨浪。   大皇子刚刚回来,便被魏孝熙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拉着他朝外面走。   “做什么。”大皇子眉头微微皱起,甩开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是不是疯了!多想想你的身份!”   魏孝熙翰捏紧了拳头,声音沉重,“未济被刑部的人带走了,我要去见被玄机阁的人拦了下来。”   “玄机阁的那些天师往常都是不管事的,既然拦下来你,那说明他们看见了一些事情,你就不应当去,你为何还要拉着我一起去?”   “未济于国有功,得到如此待遇,让将士寒心!”   “有没有功不是你说了算的!”   “事情继续发酵,有功也变成无功,无功要变成大罪,我不救他出来,他必然死在刑部。”   “你救他出来又能如何?”大皇子一把扯住魏孝熙翰,双手死死钳住他的肩膀,“这里是天都,这里是羽林卫和神机阁把守的天都!小小刑部算得了什么,可即便他从刑部出来那又能如何!你清醒一点!”   魏孝熙翰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就像是被黑夜吃掉的晚霞。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去救他。我去见过他,他说他心里有数,他必然有所对策,你现在要做的是进宫。”   “进宫?”   “对,进宫!”大皇子斩钉截铁,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用极低的声音道:“你要想办法稳住瑾儿的情绪,不要让这些消息传到她那边,也要想办法从父皇的口中知道他到底要怎么做。”   “你……”   “我不能去。”大皇子沉稳道:“我要避嫌,哪怕是为了唐未济,我也不能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魏孝熙翰咬了咬牙,重重点了点头,“好!”   “放心吧。”大皇子低声安慰,也不知道是说给魏孝熙翰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他既然说有把握,那就一定有把握。不是所有人都站在老太师那一边的,放心吧。”   ……   剑南道的局势稳定下来,连带着流沙府和南漠沙海那边的妖族肆虐的情况都少了很多。   王圣人与南宗佛子两位大人物在这种时候于流沙府见了一面。   南漠沙海与流沙府的风土人情差不太多,只不过南漠沙海因南宗的存在笃信佛教的人更多。   流沙府的防守力量相对偏弱,若不是映月书院还藏着王圣人这么一号任务,流沙府怕是早成了第一个突破口。   如此情况下,王圣人自然是走不开的,倒是南宗,佛子虽然是南宗的中流砥柱,但论起战斗力来,南宗还是有不少老和尚比他强得多的。   佛子身后仍然背着那个佛陀雕像,自天上行来,温文和煦,看他一眼便可欲念尽去,心境平和。   相比之下,王圣人就显得潦倒邋遢多了,面容干黑,身形枯瘦,看上去像是吃饱了风沙长大的老农。   佛子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微微欠下身子,与王圣人双掌合十行了一礼,“圣人唤小僧前来,所为何事。”   王圣人盘膝坐在沙地之中,没有寒暄,开门见山,“我听我弟子说少游侯回天都发生了一些事情,你可知晓。”   佛子点了点头,“此事小僧也有所耳闻,只是我等戍守边疆,鞭长莫及,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王圣人道:“少游侯于剑南道有功,我想再去一趟天都澄清事实。”   佛子叹了口气,便像是那佛像叹了口气,“圣人,你此前去了一趟天都是妖族没反应过来,若是再去,怕是要给妖族机会,你我都动不得的。   “不如就让我南宗与映月书院各去一人,表明你我态度便是。”   王圣人本意便是如此,他心中自有轻重,旋即点了点头。   映月书院与南宗的人快马加鞭往天都赶去。   ***   冥河。   霜月被叫到了秦老将军的面前。   连日的杀戮将冥河的水都染得通红,也把霜月眉间的冰雪堆拢得更坚实。   秦老将军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轻声道:“你最近太累了,我还没死呢,不要把自己逼到这种程度上。”   霜月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秦老将军知道她冷清的性子,也知道她不会把自己的话当成圣旨去遵循,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越发心疼她。   “剑南道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霜月又点了点头,她脑后的两枚月牙刃轻轻碰撞着,发出“叮当”的脆响,“爹想让我去帮唐未济?”   “不错。”秦老将军点头道:“唐未济不像是传闻中的那种人,圣上怕是受人蒙蔽,你回去之后把这份奏章交给圣上即可,不要多言。”   霜月接过秦老将军递过来的墨迹崭新的奏章,从头到尾一字字看完,沉默了一会儿,“我不觉得圣上不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   秦老将军似乎对她的惊人之语有所适应,只是听着,没有阻止。   “民心最容易被煽动,天下众口算不了什么,这件事情中唯独有两件事情极为难办。一件是征南侯被玄武营打的那件事,唐未济若是拿不出理由,天下不服。另一件事就是玄武营的身份问题,他们已经不是人族,这是没法更改的事情。”   “玄武营,毕竟有功啊。”   “有功又能如何,区区一千余玄武营,在某些人的心中不比一千只蚂蚁重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不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相信玄武营的。”   “红枫坡惨事历历在目,便是我都有所耳闻,这件事情……哎……”   “没用的。”霜月握住了秦老将军的手,轻声道:“爹,你适合带兵打仗,这些勾心斗角的朝堂事你管不了的。”   秦老将军苦笑了一声,“是啊,不然的话我何必一直呆在这里不愿意回去呢。只是唐未济,真的可惜,尽人事,知天命吧。”   “我只是搞不懂圣皇为何要处处刁难唐未济。”   “不是刁难。”秦老将军叹了口气,“唐未济最好的下场就是和他的老师剑囚一样,除了这个结局,他选任何一条路都不是圣皇愿意看见的。对于圣皇来说,唐未济是死是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整个大唐,整个人族的意志。”   霜月沉默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秦老将军拍了拍脑门,“对了,差点忘了。”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我听说剑南道的胜利和唐未济那边的一名战将有重要关系,你把这册子带给他。”   霜月诧异了,“爹,这可是你毕生的心血。”   “去吧,带过去吧。天下人族都是一家,如今战事频繁,那个叫朱仲春的颇有天赋,不要敝扫自珍,埋没了他的才华,我倒盼着天下人都与他一般,有资格让我赠册。做人大气一些,不妨事的。”   霜月点了点头,“唐未济若是不死,我会把这东西给他的。”   ****   “门三!你要意图谋反么!”   “门三,你堂堂龙渊卫天一大将军,如何敢做出这种事情!”   “门三,你就不怕圣皇追责,你就不怕事实披露,天下人要杀你么。”   “唐未济无罪,唐未济无罪!如此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话你如何能说得出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门三,你与征南侯勾结,我若不死,必然亲奏圣皇,你最好杀了我,杀了我!”   黑牢中金光熠熠,化作无数大大小小的“封”字,引动天地之力将深处的人影封锁。   声音传递出来,回荡在阴冷空荡的牢狱之中,让人牙缝都生冷意,好似鬼魂在这里游荡,发出阴冷的笑声。   “我叔父尸骨未寒,你们竟如此对待剑南道功臣,天打雷劈,你们要遭天谴的!”   “我叔父在天上看着你们,剑南道战死的百万将士在天上看着你们!你们这群天杀的,狗娘养的!”   稻草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紧跟着响起一个人有气无力的声音,“小韩将军,省省力气吧,门三不会理我们的。”   韩仰之就像是没听到那人说话一般,拼命拍打着那些个金色的“封”字,朝着外面凄声怒吼。   那些字金光灿烂,纹丝不动,充分彰显了龙渊卫大将军的深厚实力。   韩仰之折腾了半晌终于累了,贴着那个字缓缓坐倒在地上,从肺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仿佛拼命工作的老旧风箱。   “喝点水吧。”那声音又说话了,稻草声响起,那人挪到韩仰之的身旁,递给他一碗水。   韩仰之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了个干干净净,“啪”一声把碗摔得粉碎,骂了一声。   更深处响起一道沉稳疲惫的声音,“贤侄,这碗又没得罪你,你何必与它过不去呢。”   韩仰之豁然转过头,一双眼睛像是冒出火来,在黑暗中发着光,“文将军,这都没天理了!我们是功臣,功臣啊!定针山上那些坟墓还看着这里呢,他如何敢把我们关起来!”   “你我要不是想去天都,门三也不至于这么对我们啊。”文鸣栾在暗处挪了个位置。   “是啊,”近前的那声音苦笑道:“我们若不是功臣,只怕这些牢狱周围放置的就不是‘封’字,而是‘杀’字了。”   “早听说四营四阁四卫之中唯龙渊卫阵纹最强,真没想到第一次体会竟然是这种情况。”韩仰之惨笑了一声,缓缓躺在地上,只余下肚皮起伏。   他有气无力道:“他把我们关起来,他关不了整个剑南道的人,事实真相总有一天会传出去的,到时候他必死无疑!”   “真到了那个时候,少游侯已经死了,谁还在乎真相到底如何。”文鸣栾叹了口气,“符柏,你说是不是。”   邰符柏跟着叹了口气,语气中说不尽的落寞与痛惜,“小侯爷天纵英才,邰某平生罕见,只可惜惹上了小人……”   “想想那征南侯是个什么德行,我现在恨不能把他剥皮拆骨。”文鸣栾恶狠狠道:“当初就应当趁着战乱杀了他,哪里来还有今日之事。”   “贪天之功便也罢了,少游侯若是因他而死,我等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他们抓不了所有人的!”韩仰之低声快速说道。   “他们只需要把带头的人抓起来就行了,何必抓所有人。”   “那我们怎么办,只能眼睁睁看着侯爷去死么?”   沉默,许久的沉默。   “不然呢。”   声音不甘而痛苦,像是一条被钉在地上垂死的扭动的蛇。   是啊,不然呢。   天下之大,还有谁能帮得了唐未济。   ******   天都越发冷清了。   刚过了年的热闹迅速敛去,都没人出城,只是每个人心中的火焰却越发炽热。   在这诡异的、暗流涌动的沉寂之下,时间来到了正月十五。   在这一天,征南侯和愿意作证指证唐未济的赵将军来到了天都。   而在这短短时间里,天都发生了很多不起眼的小事。   比如东来居被人一把火烧成了平地,比如飞虹苑那间小草屋不知道被哪个胆大的拆了个干干净净。   唐未济对此一无所知。天都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就等着看他要怎么去做,等着他露出破绽,然而他却什么都没做。   他被带到了刑部,除了一开始小小的抗拒,之后便什么都没有做。   黑暗中的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小小的院落,甚至有人动用关系通过天都大阵监视着他。   那小小的院子里却不曾发生任何事情。   唐未济只是在院子里面修炼,他就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又或者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却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能在那边等死。   这反而让缩回了拳头准备随时拆招的天心有一种拳头打到空处的无力感。   这些天,唐未济越是沉默,那无声的漩涡在天都的上空就变得越发巨大,于是大家也就跟着沉默。   越漫长的沉默藏着越巨大的风浪,谁也不会相信那个敢当着圣皇的面抢亲,与三仙境大打出手的少游侯;那个在东来居以三气境敢和李四动手的少年会甘心去死。   很奇怪的,唐未济今年二十二岁,他带给众人的感觉却像是在面临一个处乱不惊的老妖怪。   一分一秒,一分一秒,压在众人心头的石头一点点变得沉重。   如果说唐未济还有什么后手,最有可能的就是在赵嘉和征南侯回来之前。一旦他们回来了,唐未济一只脚就踏进地府,拽都拽不回来了。   这个道理不仅仅是天心这帮子人懂,站在唐未济这边的人也懂。   他们在等着唐未济出手,唐未济一直没出手。   黑暗中的眼睛闭上了,巨兽似乎变得弱小,呼吸轻缓,放弃了挣扎。   天心在上河园中睁开了眼睛,眼中藏着两个银色漩涡。细细去看,魂都要随着漩涡的转动被勾进去。   “他到底在想什么?天都内外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找人一直盯着玄武营呢,玄武营没有一丁点的动静。”淮侯抚摸着自己的胡须,“你们说他是不是真的放弃了挣扎,知道大势已去?”   老得只会睡觉的鉴侯睁开了眼睛,“朝堂上下几乎都是我们的人,没人帮唐未济说话,他想借力也没有办法。”   “大皇子呢?”   “大皇子整日闭门不出,听说是在找他丢掉的金丝雀。”   “二皇子不是也回来了。”   “二皇子进宫之后就没再出来。”   “瑾公主也没动静?”   “宫里传来消息说瑾公主近日面如枯槁,形如死灰,失魂落魄的,但的确是没什么异样。”   “那些宗门中人呢?”   “南宗、稻宗、北宗、彩衣阁、捉刀教都派了人过来,圣上见了他们一次,听说谈了半天什么都没谈出来。”   “天工阁、天机阁,神机阁,玄机阁一个动静都没有?”   “玄机阁的大天师倒是向圣上进言了,但没有回应,便也不了了之。”   “大天师是太玄教的吧。”   “不错。”   “太玄教都要自身难保了,还惦记着这些东西。”天心冷笑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李四如何。”   鉴侯与淮侯对视了一眼,淮侯苦笑了一声,斟酌言辞,“说实话,剑神大人孤家寡人,想做什么我们不知道,也管不了哇。”   “唐未济去长安街找过他了,到底说了什么,还没有打听到?”   “羽林卫控制的天都大阵奈何不了李四,他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便没人能知道,哪怕是圣皇。”   “区区一个李四。”天心思索片刻,摇了摇头,“翻不了大浪,除非……”   “除非……”淮侯与鉴侯对视了一眼,不明白天心在说什么。   “除非是那条黑龙。”   “不。”天心突然笑了,“不,他若是来了,唐未济更脱不了身。黑龙说到底也是妖族,唐未济的底牌绝不可能是他。”   “到底是谁?他不可能束手就擒。”   “是乌鸦?不,不会,乌鸦九脉从来没合作过,再说他们也不敢出现在天都。”   “剑南道那些将士开不了口,没人会帮他说话。事实真相我们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李四若是出手自然有圣皇应付,卖酒翁远在大雪山,现在还没动静,赶不回来。再说卖酒翁与唐未济交情不深,不会帮他出手。”   “朝野内外,没有一个人帮得了你,也没有一个人能证明剑南道的事实真相,你又能怎么办?”   “玄武营的身份是已经定了的,这是唯一的事实真相,天下人只会信我不会信你。”   “这是一个死局,从你敢带着玄武营回来的时候这就是一个死局,你要怎么破,你能怎么破?”   “明日便是堂审,圣皇指定老太师和二位侯爷去审,唐未济如何翻身?”   “圣皇显然就是要唐未济去死,全天下的人都要他去死,哪怕你是拯救了剑南道的战神又如何,他们会信么?没人信,你死定了。”   “破局?破不了的。”   天心快步走到廊檐上,一脚踩上飞檐,朝着刑部的方向疯了一样大声笑着。   “我等你出手,我等你出手!”   “你怎么和我斗,天下人都站在我这边,你怎么跟我斗!”   “你破不了我的局,你死定了,失去的,我要在明日统统拿回来!”   夜幕垂落,杀机四起。 第640章 你方唱罢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早睡早起我们起来做运动……”   院子里,唐未济折了柳枝,蘸着青盐刷了牙,吃了早点之后蹦蹦跳跳,心情甚好,似乎压根没感受到外在压力。   王圣人在流沙府为他头秃,佛子在南漠沙海为他头秃,魏孝熙翰在天都为他头秃,玄武营在天都外面等得都担忧到不行,唯独唐未济本人一丁点感觉都没有。   “真是奇了怪了。”老王从门缝里往里面看了两眼,摇了摇头,“还真有不怕死的?”   老王是前线退下的老卒,是刑部派来关照唐未济生活起居的,说是关照,实际上就是监视。   他敲了敲门,笑呵呵走了进去,“侯爷,开饭了。”   唐未济在这些日子专注修行因果道,反倒像是看开了许多,一看见老王便笑了,“今天都有什么?”   “宣芳斋的五色糕点,李记的青竹泉粥,还有您昨天说的那湖麻咸鸭蛋,我可都给您带过来了。”   “嘿。”唐未济从他手里接过一个个的盘子,招呼道:“老王,留下来一起吃吧。”   老王连忙推辞,眼睛却还是止不住往那些东西上转。   有道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些东西可都是同类中的上上品,寻常人家吃一次都是肯定舍不得的,若不是刑部给报销,他连那些铺子都不敢进。   唐未济不顾他推辞,硬拉着他坐下,“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吃不下,转头浪费了可不好。”   等老王半推半就局促坐下,唐未济又把之前包的那油纸抽了一张出来,裹了一些糕点塞到了老王的袖子里。   老王脸红,没推辞过,还是收下了。   唐未济笑道:“回去带给你闺女,我记得你之前提过一嘴,说她想吃这个来着。”   老王手足无措,连忙道谢。不管唐未济是不是刑部的犯人,只要他现在还没进天牢,那名义上仍旧是大唐侯爷。   堂堂大唐侯爷与他这般和善,那是看得起他。不吃,那是不给面子!   老王坐下来,也不再矫情。说实话这些日子唐未济一直都留他一同吃饭来着,对他们这种小人物来说谁也不敢得罪,从最开始的无可奈何、小心翼翼到现在终究随意了一些。   老王摸着袖子里那柔软的一小块,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低声道:“侯爷。”   “嗯?”   “外面这传得风风雨雨的,您就不怕么?”   “怕什么。”唐未济乐呵呵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回天都的目的很单纯的,不怕。”   老王不信也不行,他琢磨着,稍稍低下头,再次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老汉是个粗人,却也看得出来侯爷绝不是外面传闻中所说的一般,侯爷这些天怎么对我老汉心里清楚,若是侯爷有用得……”   他还没说完,便被唐未济打断。   “老王。”唐未济摇了摇头,笑道:“吃饭,吃饭,说那些做什么。”   老王不解,却不再多言。   唐未济对他不错只是这些日子念头通达,心情舒畅所致,并非要求回报。   他心里知道这里必然是有人监视着的,老王想帮忙是好事,但他现在不需要,况且若是真让老王说完,自然会有小心眼的人来找他麻烦。   唐未济不怕,又何必因为一时的疏忽、一时的好心闹得人家家破人亡。   吃完饭闲聊了一会儿,院门突然被推开,一行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司徒戈。   老王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在一旁低着头手足无措。   司徒戈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转向唐未济,“唐未济,征南侯与赵将军已在刑部大堂等候,请吧。”   唐未济笑嘻嘻地起身,轻松得好像是要去郊游,“呦,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来了啊。小司啊,辛苦你了,走吧,前面带路。”   小司?老子堂堂刑部郎中,江南道清吏司,在你嘴里就变成了小司?再说老子姓司徒,即便要叫也是叫小司徒,小司是个什么东西……呸呸,想什么呢。   司徒戈心中暗骂不止,只觉得今日的唐未济极其古怪,与那日在长安街把他抓回来的模样截然不同,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这事儿古怪!得找机会让上头知道。   他打定主意,转身带着唐未济出了院子。   一路七拐八拐,中途还穿过了一条小小的巷子,就在唐未济觉得这货是不是走错路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刑部大堂。   一路都有羽林卫值守,气氛很严肃,不仅仅是刑部主官在,老太师也在,坐在旁听位置,在他身旁是淮侯与鉴侯。   堂下站着征南侯以及一个唐未济压根就不认识的中年人。那人国字脸,满面须,虎背熊腰,一身正气,一只手臂断了,见到唐未济,顿时便是目眦俱裂,几乎要冲上来。   唐未济扫了一眼,在场的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但站在他这边的似乎也只有那个被挤在最角落的班道远。   刑部门外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听见升堂的声音顿时呱噪了起来。   “那个卖国贼来了!”   “在哪儿呢?就是他啊!獐头鼠目的,我一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征南侯一心为国,他居然那样对待征南侯。”   “剑南道死的那些人死不瞑目啊,还好今日有征南侯主持公道,揭穿事实真相,还他们地底安宁。”   “你我都有功劳,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都有功劳啊。”   “杀了他!杀了他!”   “王八蛋,我哥就是死在剑南道,就是被他害死的!”   “杀了他!”   外面的人看不见唐未济,怒吼着,骚动不安着。里边的人见到了唐未济,一个个眼神诡异,恨不能杀了他。   唐未济从他们面前飘过,伸手打了个招呼,“大家好哇。”   一群人的动作刹那僵住,各种表情凝在脸上不知道应当作何回答。   司徒戈等人跟在他的身后,明明是押送他前来的,现在看起来倒像是护送他过来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气氛诡异,人们被唐未济的举动惊到了。   从唐未济入城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少游侯,不是说他已经被刑部关了好长时间了么,怎么看起来没一点心思的样子?   少游侯绝对不是个傻子,外面的风风雨雨明显就是冲着他来的,落到谁的头上都是碾死人的巨石,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不仅没有害怕,没有担忧,反而像是很高兴?   这是怎么回事?   不仅是他们,就连堂上的众人的心中都忍不住是咯噔一下。   老太师低着头像是睡着了,站在他身后的天心却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淮侯和鉴侯一眼,眼中满是探询。   怎么回事?   事出反常即是妖,不是说唐未济在刑部老实得很么?这算老实?怕不是有了他们不了解的什么事情发生?   淮侯与鉴侯哪里知道这些,只眼中透露出的惶然揭露了他们心中的不安。   天心稍稍地下了头,扫了一眼征南侯,逐渐放下心来。   没事,人证物证俱在,当初参加过战斗的百景城与宣威城的人也不敢说话,只凭着唐未济一个人能翻得了什么大浪。   他刚刚坚定决心,就听见刚到了堂上的唐未济与他打了个招呼,“这不是天心兄么,这么有闲情逸致,到这里来散心?”   天心的思绪一下子被扰乱,捉摸不准唐未济要做什么,便不敢回话,生怕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变成了他日后的借口,只是勉强笑了笑。   唐未济也没想管他,刚和天心打完招呼,又和淮侯和鉴侯打了个招呼,“两位侯爷,稀客啊,这是专程过来看我的?咱们大唐只剩下四位侯爷,今日齐聚于此,日后在史书上传开,那也是一段佳话啊!”   淮侯心里暗骂了一声小兔崽子不安好心,黄鼠狼给鸡拜年,冷哼了一声没理他。   鉴侯那边也是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怒吼:谁特么跟你这个小兔崽子要有佳话。平英侯折在你手上,脑袋都不知道去哪儿了,淮侯因为你被软禁在了天都,征南侯也被你在百官面前暴揍过,就剩下个自己,谁愿意和你扯上关系?   刑部尚书揉着自己的脑门,实在无奈。   他今日亲审此案,原本那叫一个杀气腾腾,结果被唐未济这三蹦两跳一闹,原本肃然的气氛荡然无存。   他咳嗽了一声,“此乃刑部公堂,还请侯爷自重。”   唐未济朝着他笑呵呵点了点头。   笑你大爷呢!   刑部尚书心里骂了一声,说实话是真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他是老太师的门生,又是圣皇钦点,若不然的话他早把这事儿推给手下人去做了。今天这案子两头都不能轻易得罪,他能做的也只能根据事实小心断案,适当的时候选择站在老太师这边而已。   他不再去管唐未济,生怕他再冒出什么幺蛾子,清了清嗓子,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升堂!”   两旁水火棍点地,已经唱起“威武”。   一通仪式走完,不管是门外还是门内都安静了下来。   一行行墨字里面透着血腥味,刑部尚书翻看着自己眼前的卷宗,眼皮微微跳动,哪怕这些东西他已经看过不止一次,却仍旧感到一阵心惊。   这些东西都是征南侯递上来的,若每一样都是真的,其背后藏着的那黑暗让人心惊。   他好歹是刑部主官,沉凝片刻,已经不似之前那边分散心神。   “少游侯,今日本官受圣皇之命审剑南道战事谣言一案,请侯爷过府问一些话,侯爷可否愿意。”   唐未济笑着点了点头,“我乃大唐侯爷,必然知无不言。”   他态度好,外面看热闹的黎民百姓却是早把他恨之入骨,闻言顿时议论纷纷。   “呸!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我若是他,哪还有脸站在这里。”   “大唐就是被这种人败坏的。”   “肃静,肃静!”声音之大,逼得刑部尚书两次拍打惊堂木,待到他们声音平息,这才继续道:“那好,我这里有些问题要问侯爷,侯爷只需回答是与不是,可否愿意。”   “愿意。”唐未济点头答应。   刑部尚书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正色开始发问。   “去年岁末,侯爷与征南侯一同去往剑南道劳军,此事是否为真。”   “不错。”   “当初劳军人选原本定征南侯,侯爷是否对此不满。”   “不错。”   “在太和殿之前,曾经为此有过一场争执,侯爷是否出手打伤征南侯?”   唐未济的眉头稍稍皱了一下,他只记得他的确揍过征南侯,也的确是在那个时候,但具体是为了什么他还真忘了,只记得是那小子太嚣张,在自己面前蹦跶来着。   他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征南侯,征南侯目不斜视,压根就没看他。   唐未济想到了什么,顿时失笑,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吧。”   刑部尚书并没有在这个不甚严谨的词语上多做文章,继续道:“侯爷去往百景城,征南侯去往宣威城,这件事情侯爷在命令下达之前是否得知?”   “不曾。”   “侯爷是否认识百景城主将韩白登。”   “不认识。”   “听闻侯爷刚进百景城的时候,百景城守军曾经敌视侯爷,并且杀过侯爷的马匹?”   “不错。”   “当初杀害马匹的那些人是否是义渠军?”   “不错。”   “侯爷在百景城没呆了多长时间,后来是否带着义渠军全军五千人出了城。”   “不错。”   “五千人最后只剩下了一千人,是否为事实。”   “剑南道战事激烈,义渠军的确只剩下一千人左右。”   “侯爷出城当天便袭击了宣威城外的望舒妖军,据我所知望舒妖军共有五万之多?”   “不错。”   “听闻侯爷以一千义渠军袭击妖军之后战损不到三成,可谓全身而退?”   唐未济沉默了片刻,“不错。”   又是一阵哗然。   “假的吧,五万妖军能压得宣威城几十万人族军队出不了城,会被一千义渠军偷袭,还全身而退?”   “那义渠军是何方神圣,莫非人人都是三仙不成。”   “做戏!一定是在做戏,勾结妖族!”   “肃静!”刑部尚书猛拍桌子,压下那些声音,已经有些口干舌燥。   他伸出左手微微按了按自己的喉咙,压下自己因为震惊快要变化的声线。   “当日出城,百景城白登军同样袭击了百景城外的宁远军,是否属实。”   “确实如此。”   “在这里本官多嘴问一句,既然要袭营,侯爷为何领义渠军袭击宣威城外的妖军,而不是跟随白登军一同袭击宁远军。”   唐未济想了想,回答道:“计划如此。”   “什么计划?妖族的计划么。”   “我看他就是为了给妖族借口,让他们名正言顺攻打宣威城,他就是为了挑起战争,目的这么明显还用问么。”   惊堂木拍得“砰砰”响,刑部尚书的额头已经出现了一颗颗米粒一般大小的冷汗。   “袭击望舒军之后你们是否回到百景城。”   “没有。”   “你们去了什么地方?”   “红枫坡。”   “红枫坡据说有几十万妖军打玄武营,是否夸大其词。”   “不曾。”   “小侯爷确定,这件事情很重要。”   唐未济沉吟片刻,“不曾。”   “玄武营是否为小侯爷从红枫坡救出。”   “不错。”   “本官能否问一下,当初在那边共有多少位三仙境大妖。”   唐未济在心里算了算,“四位。”   “义渠军最高战力是什么。”   “逸元境巅峰。”   “那么本官是否可以这样认为:侯爷带着五千义渠军,把已无再战之力的玄武营从几十万妖军及四位大妖的手中救了出来。”   “准确来说,义渠军当时只剩下两千人,还有一千人是从大雪山支援我的方寸山弟子。”   “本官可以认为,侯爷带着这些人把玄武营从四位大妖以及几十万妖军手中救了出来,并且没有太多死伤。”   “的确如此。”   震撼!   这番话让刑部主官都忍不住一阵失神震撼。   整个剑南道战线上不过才二十万妖军。剑南道人族披甲士几百万,被这二十万妖军打得缩在城里不敢露头,战损达到九成,军心都差点被打得粉碎。   妖族的战力从这里便可见一斑。   你却告诉我你领着几千个给妖族塞牙缝的三元境三气境,就这么把玄武营一千两百余人从几十万妖军的手中救了下来。更离谱的是那几十万妖军还是四位大妖领头的。   你知道你这些话意味着什么么?   妖军若如你口中所言这般不堪,那我大唐披甲士岂不是孱弱如婴儿?   外面的喧闹声已经压不住了,哪怕羽林卫把他们拦住,也仍旧有人跳起来高呼不止。   “唐未济勾结妖族!”   他们义愤填膺,叫唤不止。   刑部尚书再次拍打惊堂木,拍得自己的手掌都被震得有些发麻。   “侯爷领着人回到剑南道之后,是否救下了阳关。”   “阳关当时被妖族攻破,我适逢其会罢了。”   “救下阳关之后,侯爷进了宣威城,所为何事。”   “说服文鸣栾文将军,与他合兵袭击宁远,解百景城之危。”   “文将军答应了么。”   唐未济笑了笑,语气轻松,“不曾。”   “那么此后不久,宣威城被破,是因为妖族从小道绕道宣威城,避开了城内阵纹,此事侯爷是否知晓。”   “知道。”   “有人说,那些妖族是被人引过去的,这件事情,侯爷是否知晓。”   重点来了!   天心眼中寒芒闪过。   征南侯嘴角露出隐蔽的得意笑容。   这是个唐未济无论如何都避不过去的陷阱,同样也是他们陷唐未济于死地的第一步。   若是唐未济按事实说话,说那些人就是玄武营,他引着妖族偷袭了宣威城,那么他是什么成分?   若唐未济否认了他知道这些事情,不仅后面的一些事情没法说清楚,天心还帮唐未济找到了更“完美”的、更能杀他的理由。   他们巴不得唐未济否认。   不管否认,还是说出事实,唐未济只要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第一只脚就已经踏上了阎罗殿。   唐未济显然也在思索这些,半晌,他轻声道:“知道。”   堂上堂下许多人的脸色顿时变了。   老太师睁开眼睛,厉喝了一声,“不当人子!”   原本为唐未济无比担心的班道远缩在人群的角落,眼珠呆了呆,只觉得周围的一切在这个时候离他慢慢远去,他像是落进了毫无着落的梦里。   仅仅是“知道”两个字,便说明了太多的东西。更叫绝的是这些东西不仅仅是事实真相,还有许多被脑补出来的画面。而那些被脑补出的画面才是最关键的。   你一个少游侯,在宣威城,如何知道是人族引着妖族攻城。   你既然已经承认,那说明人族引妖族攻城已经是事实,而当时在整个剑南道,尚且行动自如,能引着一万妖军追杀过来的,除了阳关跟着唐未济的那些人,似乎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唐未济回答“知道”这两个字,就相当于说他自己与妖族勾结是事实,说那宣威城被破,十来万人被杀的血债要归咎到他的身上。   门外的叫嚷声陡然间变得热闹且愤怒起来,人们高声大叫,破口大骂,即便是羽林卫也不能阻止他们。   “我****唐未济,你这个满手血腥的刽子手!”   “你与妖族勾结,你不得好死!”   “枉我还信你,真没想到堂堂少游侯是这样的货色。”   “我大唐哪里对不起你,我大唐将士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如此害他们!”   “王八蛋,你别让我找到机会,找到机会我定要把你寝皮食肉!”   堂上的征南侯与天心此时却觉得有些可惜。   唐未济若是说他不知道,后面才好玩呢,不过虽然可惜,结局还是改不了的。   待到声音平息下来,刑部尚书擦了一把冷汗,觉得手足发麻,咽了口唾沫,偷偷瞥了一眼老太师,继续问道:“玄武营是否还算是人族。”   残存的喧闹声瞬间寂静了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所有人都很关注的。   不管唐未济有没有和妖族勾结,玄武营在红枫坡爆发的战斗力都是有目共睹,这些人的身份是好是坏都牵系着所有人的心弦。   唐未济咧开嘴笑了笑,似乎是压根就没听见之前那些人对他包含恨意的控诉,“算是吧。”   “算是,到底是,还是不是。”刑部尚书这一次在这个回答上没有打马虎眼。   唐未济偏着脑袋想了想,“他们就在城外,你们想知道他们是不是人族,自己去看就是了。”   刑部尚书下意识想发怒,却陡然想起来堂下这位的身份,一瞬间惊得一身冷汗。   加上当乌鸦的那段日子,唐未济手上的人命没有一千也已经上百,若是把宣威城死去的那些人也算在他身上,那是过万的!   杀神呐!他竟然会被这种人脸上的笑容给迷惑了,实在不该。   刑部尚书伸出颤颤巍巍的手,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迹,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而问道:“你是否指挥玄武营披甲士威胁并且殴打征南侯。”   唐未济笑了起来,“开什么玩笑呢,要是有打他的机会,我会亲自出手的。”   “狂妄!”   “口出狂言,你当天都是你家的么!你当大唐没有人治得了你么!”   “刑部公堂之上都如此放肆,由此可见此人寻常时候是多么目无法纪!”   “征南侯多好的人呐,没少被少游侯欺负啊!”   “所以我们才更要站在征南侯这边,站在正义的一方,哪怕是死也不能让唐未济这种人继续活着横行霸道,欺男霸女!”   刑部侍郎又看了老太师一眼,没管外面那些百姓与羽林卫之前的冲突。老太师闭目养神,就像是压根没听见这些话。   他咬了咬牙,狠下心来,加快了语速,用不过脑子的话飞快问道:“侯爷的意思是你不曾对征南侯出过手?”   “不错。”   “好。”刑部尚书长舒了一口气,嘴角的肌肉微微牵动,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我的话问完了。”   他话音刚落,外面便爆出一个人愤怒的叫嚷声。   “大人,这还用继续审么?唐未济勾结妖族,坏征南侯大计,吃里扒外已成事实!他眼看征南侯临危不乱转危为安,竟又心生歹意,强取豪夺征南侯的军功,这种人留着有什么用!”   “谁知道他这次来天都有没有带妖族的任务。”   “放他活着,就是对我大唐死去将士的不尊重。”   “征南侯战功赫赫,在前线为我人族出生入死,却反遭唐未济这等阴险小人迫害,此人不除,天理难容!”   “对,天理难容!”   “我们把他伪善的面容撕开,见到的全是丑陋,这种人也配称为侯爷?”   “若不是征南侯留了一手,若不是赵将军仗义执言,我们这些普通人还要被蒙在鼓里。”   “若我们对唐未济这种人感恩戴德,死后有什么脸面面见大唐列祖列宗,有什么脸面面见那些死去的战士!”   “我儿就是因你而死,唐未济,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   “你这个人奸!”   “让你死都是便宜你了!”   “唐未济,你没想到总有一天你会落在我们手里吧?”   “我大唐将士用力,朝堂清明,百姓智贤,你这等伪君子想要欺骗我们,那是找错了对象!也不看看我们是谁,是你这种小人能骗得了的么!”   “去死吧!”   “连带着方寸山一起去死吧!”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的愤怒在情理之中。   唐未济回答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但落在他们眼中,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自然觉得唐未济说的是假话。   再加上那些刻意而为之的问题,什么领着几千个人从几十万妖军手里逃出来,连四位大妖都拦不住……你当人们是傻子么?   这种话欺骗三岁小孩都骗不过,要么就是唐未济与妖族勾结,没有第三种情况!   征南侯被玄武营殴打的影像早就被放了出来,在场的人看过的还不少。唐未济却矢口否认说他不曾让人打过征南侯。   撒谎撒得如此不知羞耻的人他们还是头一次见。   “骗子!”   人们愤怒嘶吼着,笃定了唐未济就是与妖族勾结,是人奸,是害得剑南道死伤过百万将士的罪魁祸首。   淮侯举起手,朝着外面高声道:“静一静,大家静一静,此事我大唐必然会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大家莫要着急,让尚书大人继续审下去!”   声音平息。   征南侯举起一块玉白石头,放出一段影像,面色通红,面露羞耻与悲愤,“唐未济!你来看看,这些人是不是玄武营披甲士!”   唐未济看了一眼,顿时明白过来是在什么地方。   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不错,他们是玄武营,但你挨揍的地方也不是剑南道吧?”   “目无王法!”外面有人厉声叫道:“刑部大堂如此严肃的地方你竟然敢打哈欠!”   唐未济揉了揉太阳穴。   征南侯凄声笑道:“我被你夺去了功劳,只是追着与你理论一番,你便让人如此殴打我,差点让我身死,你竟然还这般无所谓!唐未济,我问你,你这心中还有‘害怕’二字么!”   他一把撕开自己上半身的衣服,“大家来看看,看看我身上的伤势,这是和妖族战斗时候留下的,这是他玄武营打的!大家看看,看看呐!看看我人族的英雄现在都被小人逼成了什么样子。我堂堂大唐侯爷,有苦难言啊!”   “杀了他!”   “征南侯如此良善之人竟然被欺辱到这般地步。”   “他不过仗着自己是圣皇驸马罢了。”   “唐未济勾结妖族,哪怕是圣皇,也不能视而不见!”   “杀了他!”   征南侯凄声怒号道:“唐未济,你这般对待我,你就不怕那些被你害死的将士化作厉鬼来找你报仇么!”   唐未济想到了征南侯在宣威城做的那些事情,无奈笑了笑,诚恳道:“我怕他们嫌我打得不够重。”   哗然声一片。   群情激奋!   形势一下变得难以控制。   唐未济的话就像是往油锅里浇了水,刑部大堂外面轰然炸开。   “苍天呐,睁开眼看看吧,看看我人族英雄被欺辱成什么样子了!”   “这狼子野心的少游侯啊,杀了他吧!”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啊。”   “唐未济你必死无疑!”   “征南侯护我大唐,实在辛苦了!”   “就应当多一些征南侯这样的少年英才,我大唐才有希望啊。”   “唐未济吃里扒外,与征南侯相比,你不觉得羞愧么?我若是你,现在便跪地求饶,给征南侯赔罪,征南侯一时心软,或许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唐未济高喝了一声,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再没了笑意。   “他们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你们去过剑南道么?你们亲眼见过这场战斗么?我堂堂大唐侯爷,岂容你们诬陷!”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么,你若不勾结妖族,你怎么能活着袭营,你怎么能从红枫坡回来,这事情要么就是假的,要么就是你勾结妖族,别说什么你杀回来的,这种话连狗都骗不过的!”   “就是,我们都是聪明人,都有眼睛有脑子,你别想用言语哄骗我等!”   唐未济眉毛倒竖,眼中几乎射出光来。   那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独臂大汉陡然高喝了一声,“小侯爷!”   唐未济忍不住看向了他。   那大汉跪在地上,凄惨道:“侯爷,事情已经败露了,事实真相已经被藏不住了,你当初答应给我的那些好处我都不要了,害死了这么多兄弟,我心难安,我于心不安呐!   “侯爷,你莫要怪我,我也是为了赎罪。   “侯爷,你就认了吧!你忘了我的这条手是怎么断的么?是你当初逼着我去拷打征南侯斩断的啊!”   他扭过头,朝着外面嘶吼道:“没错,我就是那个对征南侯严刑毒打的人,我叫赵嘉,乃宣威城文将军手下的副将。   “我有罪,我愧对你们,于心难安,我宁愿一死以谢天下。   “临死之前,我要对那些被我害死的兄弟抱歉,但我也是被唐未济骗了的,我可以用性命担保,征南侯所言一切都是真的!”   唐未济看着他,眼中光芒一闪而逝。   有人高呼着回应他。   “赵将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也是被唐未济欺骗,此等作恶多端的人该死,你不该死啊!”   “是啊赵将军,我们明辨是非,你赤胆忠心,良知未泯,可戴罪立功,何谈死罪!”   一群人纷纷呼应,完了之后又开始对唐未济口诛笔伐。   刑部尚书再次猛拍惊堂木,把这些人压下之后与唐未济冷喝道:“少游侯,你可知罪!”   “我何罪之有?”唐未济冷冷笑着。   “你勾结妖族,破坏征南侯的作战计划,引妖族攻打宣威城,战后抢夺征南侯功勋,恶行累累罄竹难书,你还有什么话说!”   唐未济摊开手,一脸无辜,“你说的那些我都没干过,这种事情可不能随便扣在我头上啊。”   刑部尚书指着征南侯与赵嘉,“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   唐未济突然笑了,他走到赵嘉身旁看了看那条断臂,扭头反问道:“人证?”   他又走到征南侯身边,征南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唐未济冷冷看了一眼征南侯手里的石头,“物证?”   他扭头看向刑部尚书,“就这些?就凭这些你就说是铁证了?”   “唐未济,你还想妖言惑众!”一直没说话的老太师突然睁开眼睛,厉喝一声。   “不错,唐未济,事情发生经过,我等都是清清楚楚,你现在承认,还能换个从轻发落。”鉴侯见老太师发话,连忙紧随其后。   “念在你我同为大唐侯爷的份上,唐未济,我只劝你好自为之!这里是天都,公道自在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莫要连人都不当了!”   人群愤怒起来,他们就像是被人点燃之后在风吹下撩动的火焰,“呼啦啦”释放着炽热的光与热往人脸上怼过来。   唐未济就像是暴风雨中在大海上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可能被海浪吞噬,被拍打得粉碎。   那些声浪铺天盖地冲击过来,并且还有更多的人加入到了对唐未济的口诛笔伐之中。   眼前的一切在声浪的冲击下都开始变得扭曲起来,那些笔直的木梁都变成了弯弯曲曲的面条。   事情就要发展到不受控制的方向。   天心与征南侯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流露出得意笑容。   他们原以为唐未济会有后手,却没想到唐未济什么都没有。   他们以为唐未济在刑部小院那边的时候是手里捏着什么底牌,现在看来却是他们多想的。   真是天真啊。愚蠢的人是最容易把煽动的,哪怕再聪明的人,在十遍百遍的话语冲击下,也会认为那些话说的是真的,何况他们还有证据。   唐未济觉得这些早就已经愤怒的百姓会相信他所说的话么?   真是天真啊。   他死定了!   两人正得意着,耳边突然响起一声炸雷。   “轰!”   一声巨响!   声浪戛然而止。   无数被声浪裹挟,几乎变成了野兽的人重新恢复了理智。   他们看向大堂之内。   唐未济一脚剁在地面上,地面都炸开了一个洞,青石板龟裂开来。   羽林卫冲出,将唐未济层层包围,严阵以待。   天都大阵悬在他们头顶,散出淡淡的金光。   唐未济跳起来朝老太师道:“老太师,这世道,都不让人说话了?”   老太师叹了口气,挥手冷静道:“下去。这里是天都,侯爷不会蠢到在这里动手的。”   羽林卫沉默下去。   唐未济笑道:“这才对么。”   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看了一眼征南侯,又看了一眼像是木头一样站着的天心,冷笑了一声。   小爷看戏看到现在,不等你们唱完,我怎么上场啊?   我来,是想杀人的啊。 第641章 方寸大乱   “啪啪啪。”   鼓掌声有气无力在大唐内响起,唐未济不着正形,懒洋洋,一下下鼓掌。   “妙啊,妙啊。”   天明得像是琉璃镜,一道云从天上爬过去,在镜子上留下淡淡足迹。   檐上的雪化作水,水又凝成了冰溜子从檐边挂了下来。   光沿着冰层浅析,散作五颜六色的光芒逸开,落在唐未济的脸上,落在原本应当肃穆严谨的刑部大堂。   堂上众人的脸色随着那道光的散落而变得无比精彩,他们看着唐未济,心想这人是疯了么?这个时候还笑,他在笑什么?   刑部尚书的话问完了,征南侯和赵嘉的话把唐未济已经逼到了绝境。   纵然现在堂上的气氛还算和谐,唐未济似乎还有话可说,可那些也不过是假象而已。   唐未济若是拿不出确切的证据推翻所有论证,那么他便是有罪的。   他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被人记录了下来,那些话每一个字都暗藏杀机,合在一起之后被人看在眼里,那便是一柄柄的刀,一柄柄的剑,是那勒在脖子上的绞索,天上落下抵在头顶的惊雷。   这些话后面潜藏着的无数信息呼之欲出,几乎已经把事实真相摆在了天下人的面前。   天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现在。   他先是让人给剑南道歌功颂德,把唐未济做的所有事实都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无数人随着剑南道的大胜赞扬着唐未济,但同样,也有许多人在这个时候开始胡思乱想。   人的本性之中本就充满了怀疑,如果说一个人说某人很好,那么可以接受;两人说他很好,那他还不错,三人四人或者更多人说他很好,那他是真的很好。   若是天下人都说那人很好呢?   不是大忠便是大奸!   不是盗国者便是真正的圣人。   唐未济年纪这么小,实力这么弱,这些传出来的事情真的是事实么?不会是唐未济故意让人传出来,给他造势的么?   一定会有人这么想!不仅有人这么想,这么想的人还很多,而且一个个定然都很聪明。   天下人都对王圣人歌功颂德,那是因为王圣人有这个资历,有这个本事,有天仙境的境界,有危难之中拯救了流沙府的事迹,而且这事迹还是摆在整个大唐人族面前的。   可唐未济够资格么?那些传闻中的事实真的是事实么?除了一直跟着他的那些人,没有任何人看见。   也就是说,把这些消息传出来的人都是唐未济的自己人,自己人说自己人好,还是不可能的那种好,你会信么?   不管信不信,怀疑的种子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散下了,只不过在这个时候还没有任何人说什么。   天下人都在说一个事实,你在这种时候提出不同观点,最大的可能性是被人喷,被人嘲讽,被人讥笑,大多数人都不会有受虐倾向。   吹捧的声音越发高昂,到处都是盛赞唐未济的声音,甚至那些话开始有些过了的时候,人心中的怀疑越发长大,破土而出长出小苗的时候,就到了第二步。   同样是人心,第二步的时候开始说唐未济的不好,借着那些怀疑的小树苗,拿出证据,顺着他们的怀疑去说,甚至不用去说,只是作为引导,引导你自己去想。   人不会完全相信别人的话,哪怕当时相信,事后想想也会有所怀疑。   人绝对会相信自己的判断,至少在没有更准确的事实证明你的判断是错的时候。   所以往往只需要一点点引子,引导你心中所想生根发芽,你便会坚定认为你自己判断出的就是真相——比如现在。   那些证词当中没有一句话是准确指认唐未济是勾结妖族的叛徒,但这些证词联系在一起,串成一条线,传递给每个人的消息就是唐未济就是叛徒,就是在勾结妖族。   他若是不勾结妖族,凭一千人袭营五万妖军,能战损七成活着出来?   他若是不是人奸,红枫坡那几十万妖军,四位三仙境大妖都是废物不成?眼睁睁看着唐未济从那边出来都不说出拦一下的?   别说用头想了,用屁股想这事儿都不可能像一开始传闻中说的的那样。   于是顺理成章的,第三步便可以实施了。   这个时候扔出“玄武营已经不是人族”的无可否认的事实,就已经从侧面证明了唐未济不是个好人。   好汤要慢慢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事实的真相不着急揭露,一步一步慢慢来。   你说玄武营还是人族?剑南道百景城外的那些士卒每一个都能证明他们不再是人族了,你怎么否认?   种子长大,从小苗长出了枝叶,主干都慢慢变得粗壮,只是还不甚清晰,有许多疑点。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心中已经笃定了真相是什么,这个时候再把征南侯的影像扔出,再把赵将军的悔过扔出,再把“真相”传出来。   于是所有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真相大明!   拼图差的那几块被人按上,模糊的主干变得清晰,用来杀人的事实在每个人的心里头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原来是这样!原来我们的猜想没有错,原来差的那些真相是这个样子!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唐未济已经被钉在了耻辱柱上,注定翻不了身了。   所有人根据自己判断出的事实和“大唐官方”放出的事实是一样的,所有的证据都证明了他们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一步一步,唐未济脖子上的绞索就这么被收紧,他还能怎么否认?   说那些人的确是自己救出来的,说自己的确率领千人冲杀了望舒军?   谁信?你当我们是傻子?   别说在场的人不信,哪怕把这些人拉到唐未济袭击望舒军那天晚上亲自去看,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在,他们也会认为这是唐未济和妖族商量好的演戏给别人看。   都到这种程度了,唐未济哪怕真能把战场上的话画面具现出来又能怎么样?   谁也不会信他。   言语真是很美妙的东西啊,搭配上思想,能诞生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从不会现身但一直都存在的怪物。   天心看见唐未济的冷笑,稍稍愣了一下,但紧跟着低下头,嘴角勾勒出得意的笑容。   谁会信你?   都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该承认的你都承认了,你还能让谁去相信你?   等着吧,接下来的事情都不用他去准备,上河园的人都不用出动,那些愤怒的人群便会把“真相”传递出去,会自发地把唐未济撕得粉碎。   你准备怎么办?   我等着看好戏呢。   天心心中得意地想着,为自己的精妙布局而赞叹。   接下来会怎么发展?按照他的想法,唐未济无论怎么挣扎,都会成为整个人族的罪人,会失去自己的护身符。   人人可杀!   到那个时候,自己把酒馆偷袭方寸山的事情告诉他,他方寸大乱之下必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机。   方寸大乱,嘿,还真是方寸大乱之后的方寸大乱。   至于酒馆偷袭有没有成功,和他有什么关系,反正只要有这个事实在就行了。当然,若是有别人把这个消息告诉唐未济那就更好不过了。   只要他动手,杀自己是杀不了的,老太师在这里,大阵被羽林卫控制,他若是被杀,大唐还不如就这么烂了算了。   那么他会杀谁?天心眯着眼睛隐蔽瞥了一眼淮侯与鉴侯,嘴角上挑了一瞬间。   唐未济,不管你怎么挣扎,绞索只会越来越紧,谁也救不了你。   这一点,从进天都那个时候就已经确定了。   你自己找死,我勉强成全你!   外界都说你是我的宿敌,呵,我今天便来告诉你,你不配!   匹夫之勇罢了,对于真正的强者来说,智慧才是一切的根本。   唐未济似有察觉,看了一眼天心。   天心朝着他笑了笑。   唐未济面不改色转开了视线,心里冷笑了一声。   看戏?你方唱罢,我方登场。   今天就让你看个够。   唐未济把手放下,对着天空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就这些,没了?”   “唐未济,你不要嚣张!”   “我们治不了你,自然有人能治你的罪!”   “你以为你是谁,天都做主的人不是你。”   “大唐人奸,还敢如此张狂!”   “该杀!”   呵斥辱骂声不绝于耳。   唐未济就像是没听到他们的声音,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其中夹杂着元力,把那些人的声音都震散,“我等了那么长时间,你们就搞了这么些破玩意?”   人潮声刚刚起来,便被唐未济的声音震得粉碎。   “我乃人族功臣,浴血奋战,从剑南道归来,就凭他们几句话你们就定我的罪?!”   “剑南道百景城、阳关、宣威城各城将士都在,我是不是做了那些事情自然有人知晓,你们凭臆测便敢推翻我的功绩,给我定罪!谁给你们的胆子!”   他的声音高亢,像是从绵羊化作了狮子,鬃毛炸开,给人极大的震撼。   他们都被镇住,一时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刑部尚书猛拍了两下惊堂木,不知道是在提醒唐未济还是在给自己壮胆,“侯爷,这里是刑部大堂,禁止喧哗!”   唐未济转过身,与他团团笑着,眼睛眯得像是两个月牙,月牙里边藏着光,“这里是刑部的地盘,自然是由尚书大人做主,只是我很好奇,除了他们两个,剑南道剩下的几十万人就没一个人愿意出来作证?”   唐未济瞥了一眼天心,意有所指,“哪怕是出来指证我有罪呢?”   征南侯在一旁痛心斥责道:“唐未济,你自己知道是为什么!   “剑南道将士不满你久矣,义渠军只是杀了你两匹马,你与妖族勾结,害得他们差点全军覆没。   “大家的军功你也抢,找你说理,你把那些战士抓起来折磨死,那可都是我大唐的恩人呐!你怎么忍心?你是一条恶毒的蛇!   “你对他们威逼利诱,若不是赵将军良心未泯,拼了自己的命不要也要揭发你,你这恶魔怎能继续逍遥法外。   “事到如今,你不知反悔,反而装模作样,赵将军就在这里,你还有脸说这些事情么!”   赵嘉捂着自己的断臂处,痛心疾首,“侯爷,你改悔吧!”   “赵将军仁义啊,他都这般对你,你还如此帮他。”   “赵将军何必呢,这种人不配活在世上,你待他再好,他都不会记在心里,反而觉得你是在害他!”   “赵将军苦口婆心,忠肝义胆,到现在还记得你,唐未济,你还不知悔改么!”   唐未济轻笑了一声,“你们心里已经确定我有罪了?”   “你若无罪,赵将军如何与你说这些。”   “你到现在还想狡辩么。”   “公道自在人心,唐未济,你再抵赖也没用的。”   “大唐有你这般侯爷,真是丢尽了我们的脸!”   堂下众人议论纷纷,一脸鄙夷,多少人对唐未济极尽唾弃。   哪怕是心中更愿意站在唐未济这边的人也是脸色黯淡,心中已经动摇。   唐未济突然高叫了一声,“好!”   他高叫道:“刑部堂审,总不能只以一方之言定罪,我这里也有话说,你们听是不听!”   刑部侍郎轻咳了一声,沉声道:“侯爷,你有话但说无妨。”   唐未济幽幽道:“他们恨不能把我吃了,我说的话他们会听么。”   “这里是刑部大唐,我说了算,只要侯爷能拿出证据来,本官定然秉公执法。”   唐未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希望大人说到做到。”   他走到赵嘉的身边,朝着赵嘉笑了笑,突然伸出手搭在赵嘉的断臂之上。   “大胆!”   “唐未济,你想做什么!”   “放开赵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严刑逼供么!”   气氛一下子炸开,有人跳出来呵斥唐未济,羽林卫再次冲出,唐未济的头顶浮现出了无数金色阵纹,散着可怕而恐怖的力量气息。   唐未济不耐烦挥了挥手,轻松笑道:“这么紧张做什么。”   “唐未济,你要做什么,你不是要拿证据么。”刑部尚书挺直腰杆,尽量放缓语气。   气氛变得这么紧张,你就别捣乱了。可别是在自己堂审的时候闹出人命来,那大唐颜面何存。   “拿证据啊。”   “证据?”众人顿时愣住了。   天心眼神迷茫,但紧跟着心头便是一紧。   赵嘉身上莫非藏着什么秘密?难不成赵嘉是唐未济的人?   有人破口大骂,“唐未济,你当我们都是傻子么,你分明就是想要赵将军的命!你想当庭杀证人,何其跋扈!”   一时间议论纷纷,大多数人觉得唐未济不敢当堂杀人,但也有人觉得唐未济是不是被逼得狗急跳墙想要换命。   气氛微妙,赵嘉突然正色道:“大家都别吵了!”   “侯爷既然说要找证据,那我相信他。”他面露悲壮道:“反正该说的已经说了,我今日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哪怕死在侯爷手上,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唐未济看着他的脸色,心中顿时一动,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卧槽,不会吧!这小子不会想在这时候自杀吧!到时候说是我杀了他,坐实我的罪证?   这么狠!   赵嘉自己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再有意见也没什么用。   唐未济手指搭在赵嘉的肩膀上,却一直在暗中注意赵嘉的表现。   赵嘉脸色骤然通红,与此同时,一股力量自他体内飞速涌出。   这力量浑厚,充满了爆炸性,明显超过了赵嘉盈元境能调动的元力,倒像是血修拼死自爆时候的爆发。   唐未济心里“卧槽”了一声,暗叫真够狠的,却早有准备,体内浑厚的元力猛然压了过去。   他比赵嘉高了一个境界不说,单论实力他能把赵嘉打成狗。   赵嘉体内的元力被轰然压下,他甚至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连个屁都没放出来。   他心中骇然,心思被唐未济堪破不说,只惊骇于唐未济的实力。   哪怕是逸元境,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压下他体内的元力。   血修自爆,就像是点燃了炸药,不高出太多,哪里能把这些爆炸性的力量压下。   唐未济不仅压下,而且做到了完全压制,从源头上掐灭这一切。   赵嘉心头一突,只见到唐未济朝着他露出灿烂笑容。   “赵将军,你受了伤,还是莫要动气的好,安安静静站着就是了。”   知道唐未济话外之音的人自然是心中一跳,天心骂了一声废物,却又为唐未济的实力感到心惊。   他第一次见到唐未济的时候与他的实力还在伯仲之间,大家都是天才,这一辈的天才大多数是盈元境,唐未济怎么就到了逸元境。   到了逸元境也就算了,怎么看起来还不是普通的逸元境。   他实力进步之快让人害怕,天心更打定了主意要杀了他,只可惜赵嘉做不了苦肉计了。   不过也没关系,他倒是想看看唐未济还能说什么。   唐未济朝赵嘉笑了笑,高声道:“诸位知道我素有天才之名,却不知道有多少人知晓我突破固元境的时候领悟的是哪种道。”   一堆人面面相觑。   “这种时候,他提这个做什么?”   鉴侯低声问淮侯,“难不成想要凭着这个脱罪?”   淮侯摇了摇头,“唐未济不是易于之辈,多少小心。”   唐未济看向天心,“天心兄,他们不知道,你应当知道吧。”   天心轻笑了一声,“因果道。”   “不错,的确是因果道。”   没惊起什么波澜,这里大多数的普通人最多也就模糊听过因果,要说因果道他们还真不知道。   “世间万物万事皆有因果,我最近因果道刚好小成,虽然还不能从时光长河中拖出一些碎片,倒也能小小的追本溯源。   “既然赵将军说他的臂膀是被我斩断的,我们便来看看这真相到底如何。”   此言一出,赵嘉的面色顿时变了。   不仅是他的脸色变了,在场的许多人脸色都跟着变了。   唐未济突破固元境感悟的大道是因果道,这件事情有很多人都知道,但谁也没放在心上。   因果道何其复杂,想要从因果道突破是难如登天。   感悟因果道的人少,他们本就不知道因果道还有这方面的本事。更何况唐未济从固元境战斗至今,用过因果道的次数那是少之又少,大家甚至都忘了他还有这种本事。   即便稍稍记得的,也都以为唐未济侧重剑道,谁能知道他在这种时候居然提到了因果道。   靠!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难不成这小子准备的就是这个?   天心心里暗叫了一声。若他真能追本溯源,那事情岂不是完全败露?   还是说……他所说的一切只是虚张声势?   征南侯转头,紧张地扫了他一眼,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   赵嘉更是面色惨白,眼神在淮侯与鉴侯的身上乱转,征询意见。   现在是答应让唐未济追本溯源,还是闹起来,被屎盆子扣在唐未济的头上。   天心心里缓缓有了计较,稍稍摇了摇头,于是淮侯也跟着摇了摇头。   赵嘉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侯爷不妨试一试好了。”   唐未济手指轻轻点在赵嘉的断臂之上,因果道受到牵引,自空中浮出无数紫色的模模糊糊的道纹。   那些道纹像是飞羽一样落在赵嘉的断臂之上,断臂被紫光笼罩,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紫色灯笼。   没多久,那灯笼坠落下来,悬在天上,缓缓展开,就像是一幅画卷。   画卷舒展,里面竟然出现了赵嘉。   他面露惨然,挥刀斩断了自己的手臂。   利刃切割肉体,血液汩汩流淌,他不停惨叫。   那一幕看得所有人都是一阵头皮发麻。   唐未济问道:“你方才说我斩断了你的手臂?”   “我说错了。”赵嘉却长舒了一口气,眼神一闪,高声叫道:“侯爷,你当初逼着我自断手臂,我若不从你便要杀我,如今敢做却不敢当么!”   唐未济哂笑一声,又从征南侯手里把那块石头取过来。   同样的一幕出现,只不过这次出现的画面却是征南侯一路追到玄武营营地外面要朝里冲。   唐未济眯着眼笑道:“征南侯,这里已经很靠近天都了,你说我指派玄武营的人去打你,那打完了之后你为何不直接去天都告状,你还回剑南道做什么?”   靠!疏漏了!天心暗骂了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是啊,你既然都已经到了天都,为何还要回到剑南道,这是在卖惨么?   好在征南侯急中生智,高声叫道:“剑南道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你夺走军功,大家气愤不止,若不是我苦苦相劝,剑南道披甲士早就闹翻天了!”   堂上老太师第二次开口,“少游侯,你胡闹完了么?”   见老太师开口,刑部尚书瞬间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下子活了过来,“不错,侯爷,他们已经给出了解释,你还有什么话说。”   “好!”唐未济叫了一声,看着赵嘉道:“你说是我逼着你拷打征南侯,那我问你,我是在何时何地命你这么做的?”   “你当初去宣威城的时候,我素来敬仰你的为人,去拜访你,你给了我这样的任务。”   “那我再问你。”唐未济突然道:“宣威城有一位将军叫邰符柏,他在宣威城任什么职位?”   “这!”赵嘉一下子愣住了,下意识看向征南侯。   征南侯也跟着愣住了。邰符柏他是有印象的,毕竟打过交道,但什么职位还真忘了。   他们让赵嘉把所有有关唐未济的资料背得分毫不差,把谎言也背得分毫不差,结果谁也没想到唐未济竟然问到了这个问题。   赵嘉瞠目结舌,“我,我忘了。”   “忘了?”唐未济又问道:“宣威城主将叫什么。”   “文鸣栾!”赵嘉大喜,这个他知道。   “文鸣栾何方人士?”   “我……”赵嘉再次瞠目结舌。   他是和天心被一起后塞进去的,去了宣威城压根就是躲着,哪里知道这些。   “连自己主将是什么地方的人都不知道,你还敢说你是宣威城副将?”   唐未济转向征南侯,迅速问道:“征南侯说我坏了征南侯的大计,那倒是请你说说看,你当初的大计是什么。”   征南侯深呼了一口气。   幸好,他们防着唐未济这一手,早就备了一套说辞。   他一五一十把话说了干净,唐未济朝他笑了笑,“征南侯说自己在宣威城鏖战许久?”   征南侯郑重点头。   “那我问你,宣威城城内有诛妖弩多少架?”   “这,这不归我管。”   “宣威城守军分多少部,共有多少位将军?”   “我,我一心杀敌,没怎么注意。”   “从将军府传达军令到城头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我知道!”征南侯眼睛一下子亮了,“需要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   “呵呵。”唐未济冷笑了一声,转而问赵嘉,“你说是多少。”   赵嘉连忙道:“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   唐未济暴喝一声,“你们撒谎!整个剑南道军士都知道临战时候文鸣栾文将军把作战部搬到了北城福缘巷!军令根本就不是从将军府发出的!”   赵嘉与征南侯背后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   天心看在眼里,暗骂了一声废物。   这群废物!他只帮着他们构思谎言,这些基础的事情他们都不知道的么?在宣威城白呆了这么长时间了!   他给淮侯使了个眼色,淮侯无奈,咳嗽了一声,“大战已经过去很久了,他们遭受内心的煎熬,也许是记错了。”   “对,我记错了。”赵嘉连忙跟着说话。   “是么。”唐未济玩味笑道:“文鸣栾文将军何在。”   “他在剑南道坐镇,走不开。”赵嘉连忙道:“不过文将军临行时候曾经嘱咐我,一定要将你绳之以法!”   “那就把文鸣栾将军找来问一问好了。”   “文将军走不开。”   “邰符柏邰将军何在。”   “邰将军帮忙处理军务,也走不开。”   “百景城的韩仰之韩将军呢?”   “韩将军叔父身死,韩将军记恨于你,不愿见你。”   “义渠军的何粲然何老将军总能过来吧。”   “何将军受了伤,如今正在养伤,走不开。”   受了伤?   唐未济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他若是没记错的话,何粲然在他走的时候可是浑身一点伤都没有的,这群混蛋!   何粲然从浮池之渊一路杀回剑南道,又跟着他从百景城一路杀到红枫坡,无数次的恶战都没能要了老将军的性命,反倒是被这群小人所伤!   唐未济待老将军向来尊重,大唐若是没有这些老将护佑,早就烟消云散。   这群王八蛋!   唐未济心头的杀意一瞬间涌了出来。   “何老将军受伤了?”   “为妖族所伤,与我无关!”赵嘉连忙叫道。   “我也没说和你有关啊。”唐未济幽幽回了一声。   “小侯爷。”天心突然说话,“剑南道一战,驻军都有损伤,来征南侯与赵将军已经足够,你难不成还要把整个剑南道幸存的将士都拉过来作证才肯认罪?”   他看了一眼征南侯和赵嘉,“至于侯爷方才的追本溯源,因果已然很清楚了,侯爷还不肯认罪么?”   淮侯在一旁阴阳怪气道:“毕竟人家身份不凡,又年轻气盛,怎么愿意认罪呢?”   “是啊,大家放着事实证据不认,难道要因为征南侯与赵将军的几句胡言就要判你无罪?”鉴侯在一旁说着“公道话”。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唐未济方才拉扯出来的大好局势一下子打得粉碎。   原本沉寂的人群陡然骚动了起来。   “玄武营就在城外。”天心轻声道:“把他们召回天都,看看他们还是不是人族,一切不是都清楚了。”   这才是杀手锏!这是唐未济更改不了的事实!   玄武营若已经不是人族,唐未济勾结妖族的事情还用多说么?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老太师陡然喝道:“住嘴!这里是刑部大堂,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他又转向刑部尚书,“尚书大人,还是你问话吧。”   刑部尚书心里明镜似的,哪里还不清楚他的意思,连忙道:“不错,侯爷,玄武营既然是和你一起回来的,不妨把他们叫来问话,只要看清他们是否是人族,一切不言自明。”   唐未济沉默了。   人群原本被唐未济说动,有些小小的慌乱,这会儿被天心拉扯回注意力,又被刑部尚书一句话定了主心骨,顿时有人叫嚷起来。   “不错,你让他们回来看看不就是了。”   “他们若还是人族,我等向少游侯赔罪,他们若不是人族,少游侯也别想花言巧语欺骗我们!”   唐未济没有说话。   因为沉默,人群越发激愤起来。   他们开始坚信唐未济方才是在巧言令色,一个个叫嚣得越发凶狠。   “你们还是不信。”唐未济幽幽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这些人,目光从老太师的脸上扫过,一圈圈扫回来,定在天心的脸上,而后又转了回去,看向了台下的那些人。   他加高了声音。   “你们还是不信!   “我把证据一样一样放在你们面前,你们还是不信。   “你们宁愿相信自己的臆测,也不愿意相信我说的话。   “剑南道大战,我出生入死,刚进城便被请到刑部。我做什么了么?   “我守护人族,呕心沥血!那些谣言中伤我,我说什么了么?   “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因为我相信你们能分得清谁说的才是真话!”   唐未济的话语变得激烈,“剑南道大战,我看着义渠军一个个死在我面前,我好几次死在大妖手中,我与大妖激战,伤势到现在都没好,一回来你们便这么对我。”   他高声道:“玄武营精忠报国,三千人沿途战斗,被宣威城拒之门外也不曾有过胡搅蛮缠,被妖族困在红枫坡,他们没有吃的没有喝的,吃妖族肉,喝妖族血!他们拼了命在那边苦苦坚持,宁死不降妖族。你们却怀疑他们?   “即便他们真的不是人族了那又怎样!守护大唐的是不是他们!”   声音激愤,振聋发聩,一时间没人说话。   那些普通人突然从内心感到了羞愧,原本群从失去理智的他们逐渐恢复理智。   这时候,淮侯幽幽道:“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和妖族做了什么交易呢。   “要是真如侯爷所说,凭你们的实力,是怎么从红枫坡逃出来的?”   天心跟着煽风点火,“即便真的有功,难道就能功过相抵了么?那大唐还有王法么?还要什么天理?”   唐未济肺都要气炸了。   在前线征战,抛头颅洒热血的人在这些人的嘴里变成了叛徒。   而那些花天酒地,只靠着祖上的废物却变成了正义的一方,变成了人族的功臣,变成了大唐的未来,变成了人族敬仰的对象。   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唐未济看向天心,厉声喝道:“你再敢说一遍!”   天心眯着眼睛看着他,突然笑了笑,没说话。   唐未济转过头,心湖之中陡然出现了天心的传音。   “唐大侯爷,听说方寸山被乌鸦酒馆袭击了,带队的可是一位道仙境啊,也不知道侯爷有没有在方寸山藏什么东西,听说死了挺多人的啊。”   唐未济一怔,杀机更加浓郁起来。   他今日过来只为了杀人,杀天心!   天心在钓他,他何尝不是在钓天心。   玄武营不入城,他一个人想要在天都杀天心难如登天,他甚至都不能靠近太师府。   老太师位高权重,若是没有高手暗中保护他,打死唐未济都不相信。   他要把天心钓出来,让所有人看清事实,然后正大光明杀了他!   然而事实被许多人无视,他们更愿意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天心又在这个时候挑衅,唐未济真的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   他捏紧拳头,却又听见天心挑衅的声音。   “侯爷可别太生气啊,若是气坏了身子,小心和伺候你的那位老王一样,一不注意就早登极乐了。”   老王……死了?   他耳边似乎还存着老王早上那带着笑意的声音——“宣芳斋的糕点,李记的粥……”,他似乎还能看见老王捏着那糕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那是带给他小闺女的。   他只是对老王散了些许好意,根本什么都没做,老王便死了?   他是前线退下的老卒啊,只是为了讨口饭吃,拼死一辈子,甚至连买宣芳斋糕点的钱都没有。   他什么都没做,方才还见到,现在就死了?   在他们的眼里,人命还不如一条狗!   想杀自己,可以。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唐未济快要压抑不止自己的杀意,右拳都开始颤抖起来。   天心就是要逼他现在出手,生怕继续拖下去,没准那些普通人真被唐未济说动了。   眼见如此,心里冷笑了一声,又传音道:“唐未济,听说你师兄也死了,好像是为了去剑南道救你,死在了空间裂缝里,你可真是一个扫把星啊,要是没你,方寸山何至于此,买剑大唐最顶尖天才,何至于此。”   大师兄……死了?   唐未济呆住了。   大师兄为了他死了?   不可能,他是在故意这么说,扰乱他的心智!   “不可能!”唐未济怒道:“大师兄已达三仙,这天下能败他的人不可,能杀他的不多!”   “是啊。”天心似乎是在笑,“所以说你是扫把星啊,克死了师父,现在连师兄也克死了,哦对了,方寸山的人好像也死绝了呢。”   他知道方寸山没死,但这种时候唐未济分辨不出真假,他自然顺嘴胡说,只要能激怒唐未济。   唐未济却陡然愣住,“我师父死了?”   他愣住,天心也跟着愣住了。   剑囚的死早是去年十一月份的事情了,天心以为唐未济知道,现在看来,唐未济却压根不知道的样子。   天心大喜,窃笑道:“剑囚死在了圣皇的手里,你不知道嘛哈哈哈哈!”   剑囚也死了?   我只是去了一趟剑南道,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   我只是想救玄武营,我只是想履行自己的职责。为什么大师兄因为我死了,为什么剑囚也死了?   难道也是因为我?   我只是做自己应当做的事情。我守护了人族,我拼死救了整个剑南道,我杀了一位玄仙境的大妖,我为大唐做了这么多,大唐就是这么对我的?   方寸山……道仙境……朱仲春,小木鱼……他们都死了。   剑囚,那个在小院里喝茶,教自己剑术的老人,那个和自己短短接触,却是把自己视为子侄对自己倾囊相授的老人死在了天都,死在了圣皇手上?   那个喜欢笑,喜欢说“方寸山”,号称天下第一天才,从来站在师弟面前,敢在长安街上硬生生扛着三仙境攻击的大师兄也死了?   到底是……怎么了?   唐未济似乎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就连他心中的杀意都被这些消息压了下去。   他的耳朵里面嗡嗡响,就像是在打鼓。   他就像是沉入了海水,沉入了永寂的深渊,脑子变成了不会动的石头。   过了许久,他突然说道:“我要见瑾公主。”   “你说什么?”刑部尚书问他。   “我要见瑾公主。”唐未济平静说话。   “你身为罪人,如何敢见瑾公主!”淮侯厉喝道。   唐未济冷冷看了他一眼。   老太师突然道:“去问问。”   唐未济的火气暂时被压了下来。   没多久,有人从外面匆匆归来,贴在老太师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老太师睁开了眼睛,看向唐未济,“瑾公主不见你,而且……她说这辈子也不要再见了。”   唐未济站在原地,颤抖的手臂不再颤抖,捏紧的拳头逐渐松开。   他像是呆住了,像是变成了木头人。   外界的一切逐渐远去,像是褪色的水墨画。   他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有了意识,议论声逐渐响起,“嗡嗡嗡”好似苍蝇一样吵得人心烦。   “砰”一声巨响,淮侯站起身来,呵斥道:“少游侯,你要拖延时间么!你敢不认罪!”   轰!   一声巨响,一股气势陡然爆发出来,唐未济猛然抬起头看向他,双眼血红!   “少……”淮侯心惊,还想说话。   唐未济右脚踏在地上,地面炸开,他激射而出。   天都大阵瞬间反应过来,化作金色锁链缠住唐未济。   唐未济蛮牛一样冲出,锁链瞬间炸开!   羽林卫冲出,被唐未济一巴掌拍飞了好几个。   他冲到淮侯面前,一把抓住淮侯的左臂。   “护……”淮侯才张开嘴,刚刚说了一个字,唐未济一把扯下他的左臂,元力涌入,炸得粉碎。   他一声惨叫。   一拳砸出,惨叫声被塞进嘴巴里。再是一抓,右臂被折断。   血腥味浓郁无比,血腥气瑰丽如烟。   血雾之中,唐未济一脚踢翻他,两脚踩碎了他的两条大腿。   淮侯连声发出惨叫,鬼哭狼嚎,   一拳砸出!   淮侯的脑袋轰然炸开!   白色的脑花“啪”落了一地,落在一旁的鉴侯腿上。   鉴侯扶着椅子,一下子吐了起来。   一系列动作兔起鹘落,连天都大阵都没来记得反应过来。   “你敢!”   一群人都惊呆了。   唐未济在刑部大堂活活虐杀了淮侯!   “你,你敢杀淮侯!”   鉴侯吐完,用颤抖的手指着唐未济,又惊又怒。   “杀淮侯?”唐未济突然笑了起来,咧开嘴,带着血腥气。   “不,你说错了。”他温柔笑道:“你们今天,都得死。” 第642章 我挥拳向天   一句“都得死”,就像是地狱里面吹出来的恶魔的吐息,让人从头皮到脚底板都布满了针刺一般的寒意。   羽林卫率先冲出,领头的那位卫队长惊怒交加,大喝了一声,“少游侯,莫要自误!”   他有些无奈,是真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出现这种事情。   这位置还是他内部塞了好处才到手的,好歹能挣一些不大不小的功劳,现在不仅功劳没了,人都要没了。   若是再让唐未济多杀几个人,得了,别说是他,整个羽林卫上下都要受到惩罚。   淮侯被杀还可以说是猝不及防,若是再有人被杀……你羽林卫在天都大阵的护持之下竟然还拦不住一位逸元境的侯爷,那还要羽林卫有什么用,还要天都大阵有什么用?逸元境都拦不住,来一位三仙境的大妖,天都直接投降算了。   唐未济理都不理他,骈指作剑,一片金色的莲池顺着他的手指被他劈斩出去,化作无数光影,直奔鉴侯。   鉴侯年老体衰,当年不过是固元境实力,现在实力跌落,如何能拦得住唐未济。他大骇之下衣袖挥出,半空中便炸了开来。   衣袖中藏着的道纹才刚刚浮现,便像是老鼠见到了猫一样缩了回去,被唐未济凭着无匹的霸道力量硬生生打回了他的体内。   鉴侯怪叫了一声,四处逃窜。   人们都知道唐未济实力强大,但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意识到这强大是他们所不能及的那等,甚至连想都想不到。   逸元境而已,在座的众人又不是没见识过,但像唐未济这样的逸元境,别说他们了,回溯百年,那也是没人见过啊。   天心护在老太师面前,撑出白纸伞,厉喝道:“少游侯,你大胆!魏将军,还不把他拿下送入羽林卫死牢!”   他不过是找找存在感罢了,羽林卫的那位卫队长哪里要他指挥,身家性命都在唐未济的手上攥着,他早贴地飞出,身披金色甲胄,无数阵纹自天空析出,光雨一样落在他的身上。   甲胄变得清晰凝厚,这是天都大阵具象化强化某个人的表现,天心当初找唐未济麻烦的时候也动用过这一招。   羽林卫常年看守天都大阵,实力又达到逸元境,远远超过天心,那位魏将军对天都大阵的熟悉不是天心所能比拟的。   这一下扑出,恰似猛虎下山,啸声响起,一枚金色的半人大小的栩栩如生的虎头出现在了半空,张开嘴往唐未济咬过去。   金光拖曳出长虹,长虹似利剑指向唐未济,要逼着唐未济改变方向。   魏将军生死搏斗不曾经历过多少,但羽林卫内部切磋倒是常有的事情。他不是蠢人,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救下鉴侯,然后再把唐未济控制住。   他算盘打得很好,往常若是与他切磋那些兄弟,见到这一招必然是要躲开的。哪怕同为逸元境,在这一击之下也免不了要受重伤。   然而算盘打得好不代表战斗就得按照算盘来,唐未济压根就没管那金色虎头,径直撞了过去。   魏将军心中惊骇,为此有一瞬间的犹豫——唐未济的身份到底特殊,即便他杀了淮侯,大皇子和二皇子还是愿意站在他那边,自己若是伤了唐未济,那怎么办。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犹豫,唐未济已经撞在那虎头之上!   只听“乒”一声脆响,那金色虎头陡然定住,紧跟着从最中间的位置裂开无数缝隙,缝隙飞速扩散,其中散出无数金光,紧跟着又是“砰”一声轻响,那虎头化作无数细细密密的金色小字炸开,融入到天都大阵之中。   魏将军心中无比骇然,震惊莫名。   他能体会到,唐未济这一拳凭的只是肉身力量,并没有附着任何大道。这金色虎头不仅是他绝学,还护持大阵之力,竟然在这一拳之下被砸得粉碎。   这……这确定唐未济是人族么?妖族的肉体也不能这么强的吧。   唐未济收回拳头的同时已经冲到了鉴侯身旁,一把就向着鉴侯的肩膀抓过去。   淮侯被唐未济硬生生撕了手臂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鉴侯如何敢让他这只手碰到他,一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挥手甩出一枚金色指环。   指环飞速变大,往唐未济的手臂套过去。这指环乃是血脉秘宝,与仙阶兵器是不能比的,却又比寻常的战具强悍许多。   唐未济冷笑了一声,依旧不避,喝道:“这就是你的底牌?”他大声讥笑道:“凭这也想拦住我,你也太小看我了。”   指环化作寸余厚、手腕粗细的金刚箍,套在唐未济的手臂上,猛地向内收缩。   唐未济的手臂前端一瞬间被勒得暴出无数青筋,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响声,再多一些力量,这条手怕不是要就这么被硬生生勒断。   气势爆发,唐未济冷哼一声,黑发飞扬宛如魔神。   他仍旧伸出手向着鉴侯抓过去,鉴侯血脉化形,身上长出无数青色鳞片,瞳孔收缩成杏仁状的竖线,却是蛇类血脉。   那指环在他眼中一个扭曲,幻化成了一条金色的小蛇,死死箍住唐未济手臂的同时张开嘴便想着唐未济咬过去。   金色的牙齿尖尖,头发丝粗细,却能清晰看见其中半透明的通道,通道内藏着紫色毒液,显然这一口下去不是断一条手那么简单。   唐未济大笑了一声,猛地用力,那只被箍住的手臂肌肉猛烈涨大,金色小蛇瞬间发出“咔咔”的响声,竟然承受不住这股力量。   鉴侯低吼一声,一拳斜刺里轰出,在瞳孔中扯出一片扇形青光。   鳞甲“噼啪”作响,互相撞击,鉴侯生死当前,拼了老命了燃烧血脉,整个人身上都冒着血色光焰。   这时候他也哪里顾得上唐未济的死活,反正唐未济已经杀了淮侯,现在还要杀他,即便唐未济死在他手里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鉴侯如此想着,耳边却听见一声极细的声音——就像是一根绣花针落在了青石地板上。   那细小的声音本不应当被他听见,但在生死关头,他的五识陡然间变得无比灵敏。他循着声音看过去,顿时如坠冰窖。   小蛇终于咬到了唐未济,紫色的毒液就要顺着牙齿射入唐未济的体内,然后沿着血管在唐未济的身体里溜达一圈。   这毒液是鉴侯费尽苦心请人配置,据说能够猎杀弱一些的玄仙境,乃是大道之毒。   如果说这种毒有所缺陷的话,唯一的缺陷就是得混入人体之内才行,不管是服食还是注入,总得要进入人体内。   金色指环便是淮侯请名匠为自己打造的血脉秘宝,能破玄仙境的防御,同时不能被道纹所阻拦。   这玩意特性诡异,专一性强,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候保命用的。那么指环幻化的小蛇的牙齿自然便是重中之重了。   而现在,那四颗细细的牙齿竟然在唐未济的皮肤上崩开,崩得粉碎,却连唐未济一块油皮都没擦破。   紫色的毒液顺着唐未济的皮肤流淌,唐未济看都没看一眼,体内又是一震,巨力涌出,金色小蛇寸寸断裂,重新化作破碎的指环落在地上。   鉴侯人都吓得呆住了,却又觉得手上一阵剧痛,定眼看过去,自己挥出去的拳头被唐未济抓在了手里。   唐未济朝他笑了笑,鉴侯心中顿感不妙,刚要开口,只觉一阵巨力涌来,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只听“啪”的一声,鉴侯的拳头像是一枚小小的香瓜,被唐未济捏得爆开。   俗话说十指连心,哪怕是针刺的痛楚都牵动心神,更何况是整个拳头被压得粉碎。   粉红色的血肉、白色的骨头,青色的经络纠缠在一起,鉴侯霎时间脸色苍白如纸,捂着自己的右手手臂痛哭流涕,却连碰都不敢碰。   围观人那是看得胆战心惊,却又被眼前地狱般的血腥景象刺激,除了少数人被吓得离开,大多数人都没走,加上那些新来的,人反倒是越来越多。   鉴侯老泪纵横,脸上的鼻涕与眼泪糊在了一起,皱纹深刻,聚在一起像是缩了水的橘子皮。   他捂着手臂嚎啕大哭,片刻之后却又呜呜咽咽,瘫倒在唐未济的面前,什么血脉化形什么战斗都被他置之脑后,只顾得惨嚎。   唐未济一巴掌向着鉴侯的脑袋抓过去,却听一声大叫,金色的阵纹如同瀑布一样从天上落下来,挡在他的面前。   “我乃大唐侯爷,谁敢拦我!”唐未济不怒自威,双目生电。   “侯爷,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您把先把鉴侯放开。”羽林卫魏将军吓得魂都散了。   淮侯已经死了,鉴侯要是再死在他的面前,他的羽林卫也别干了,还干什么。   唐未济捏着鉴侯的头发,沉默了片刻,冷笑了一声,突然转过身看向大堂之外。   “哗啦啦!”人群一下子朝后退去,空出了一个巨大的空白圈。   他们的脸色青白交加,惶惶不安,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撒腿就跑。   “怕了?”唐未济看着他们不屑笑道:“就凭你们这些人也配对前线战士指手画脚?”   “唐未济,有什么事情冲我们来,不要把这些普通人牵连在内。”天心站了出来,义正辞严。   “牵连?”唐未济懒得多看他一眼,高声道:“大唐军心便是死在你们的手上!不分黑白,助纣为虐,我若不是大唐侯爷,我今天便把你们杀个干干净净!”   “唐未济,你何等如此嚣张!”   “你也配当大唐侯爷!”   “有你这样的侯爷,是我们大唐的不幸!”   见到唐未济的模样,又仗着有人给他们说话,一群人顿时又呱噪起来。   “不幸?”唐未济意兴阑珊,懒洋洋说道:“有你们这样的人,这侯爷之名,我不要也罢。”   他冷笑道:“我把证据放在你们面前,你们不信;一桩桩分析,你们不听。”   他高喝着,挥舞着手臂,字字铿锵,“剑南道百万将士战死,鲜血还没流淌干净,尸横遍野,尸横遍野啊!你们仅凭两个人的话就敢定我的罪?”   他厉喝道:“我为大唐侯爷,我为大唐差点战死沙场,我单杀玄仙境大妖!你们口中不是人的玄武营把二十余万妖军拖在红枫坡不得存进,二十余万啊!总攻剑南道的妖军才多少?   “他们救了你们,你们却在背后辱骂他们。他们战损六成,剩余的人一个个也是不得不重修秘法,因为体内血脉太过驳杂才舍弃了人族身份,在你们看来,这些人也必须去死?   “我在前线杀敌,我以无敌姿态拯救了剑南道,到了你们嘴里我却变成了罪人?好,罪人!我问你们,剑南道还剩十几万将士,你们有谁去剑南道亲自看一看,亲自问一问!”   唐未济凄厉的声音在大堂回荡,冲击在人群的中央。   “我倒是要问问你们,有谁亲自去问过,亲自去看过,站出来给我看看!”   一片死寂,没有人一个人敢站出来,也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   唐未济惨笑道:“没有人是么。”   他陡然间暴喝如雷,指着他们瞪圆了眼睛怒骂道:“剑南道十几万将士都是证人,你们不去问,却因为这两个人的只言片语就要定我的罪?”   他指着征南侯与赵嘉,“还铁证如山,”他看向刑部尚书,“铁尼玛个头!”   “肃静,肃静!”刑部尚书缩在桌子下面瑟瑟发抖,低声叫着。   “你再叫一声,信不信我捏爆你的脑袋!”唐未济看着他怒吼,声音一瞬间消失不见,刑部尚书乖巧得像是一只鹌鹑。   唐未济再次看向那群普通人,“玄武营并非人族,那就一定是勾结妖族?   “若是如此的话,那大唐血修一个个都身有妖族血脉,一个个都是半人半妖,那所有人都是勾结妖族,一起死了算了,让你们去前线杀妖如何?   “杀妖没本事,听风便是雨的本事倒是大得很!构陷功臣,传播谣言,剑南道百万将士战死,我替他们不值!我替他们痛心,痛心他们竟然救了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废物!   “大唐侯爷,老子从现在开始,就不再是狗屁的大唐侯爷!我不稀罕!我也不想再救你们这群人。”   “大唐?”唐未济嗤笑了一声,“就这么灭了算了。”   “唐未济!”老太师陡然睁开眼睛厉声喝道:“你大胆!”   “大胆?”唐未济看向老太师,冷冷道:“论起大胆,我哪里有您的胆子大啊,我要是您啊,什么大唐侯爷,哪里会放在我眼里,看不顺眼的统统杀了就是了,大唐不是圣皇的大唐,大唐是您的大唐啊。”   老太师不动如山,连脸色都不变一下,“唐未济,这里是天都,你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看得清清楚楚,我希望你谨言慎行。”   “还蒙我呢?”唐未济冷笑道:“对你们这些人来说,我说的话有什么用?我方才已经说了,我已经把事实真相摆在了你们眼前,你们不信,不去剑南道去问,要定我的罪。”   “定罪!”他冷笑了一声,“那就定吧,不就是罪人之名么?”   他一把捏住鉴侯的脑袋,笑道:“既然是罪人,杀个把人就更是正常的了吧。”   鉴侯已经顾不上剧痛,惊恐叫道:“不是我,不是我,这一切都是天心主使的,都是他主使的啊!别杀我,别杀我!”   天心眼中的寒光一闪而逝,冷喝道:“鉴侯,还请您慎言。”   “慎言你妈呢!”唐未济朝着天心骂道:“你再多说一句,我下一个必杀你!”   天心冷笑了一声,不怕唐未济,却也不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   唐未济的实力他已经看见,他自认自己不是唐未济的对手,哪怕有那位羽林卫魏将军在,他也不敢保证,现在只等援军到就是了,先让他嚣张嚣张。   高亢的声音如同雨夜中的一声声惊雷,火蛇一样撕破了黑夜,轰打得整片天地都摇摇欲坠。   “我为大唐征战,为大唐流血,无数次生死危机!却被你们这群人诬陷,被你们这群人征讨,说句不客气的,你们也配?   “方寸山弟子不远万里从龙州府到剑南道,与我一同救人,一同厮杀,现在!现在!他们却死在了乌鸦酒馆的手上!   “我就想问问,这大唐是圣皇的大唐还是乌鸦酒馆的大唐!”   “唐未济,你放肆!”老太师厉喝道。   唐未济充耳不闻,继续高呼道:“我的老师死在天地,我的师兄战死前线,我方寸山弟子刚从前线归来便被人偷袭灭了宗,那是老子的封地!那是大唐的封地!酒馆道仙境出手,大唐神机阁是干什么吃的!   “天机阁的谍子都是聋子瞎子么?若是这样,要你们有什么用!”   唐未济抓住鉴侯的头发,把他一把扯了起来。   “别杀我,别杀我。”鉴侯高叫道:“我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你别杀我!”   “闭嘴!”唐未济厉喝了一声,冷冷道:“真相?我不在乎,对这些蠢货有什么解释的余地。   “我只想说,”他高声叫道:“这种废物,就是你们眼里的圣人,就是你们眼里的救星?他们也配!”   话音刚落,惊呼声一片。   只听“咔嚓”一声,唐未济把鉴侯的脑袋硬生生扭了下来,一把扔在地上。   “你还敢杀人!”魏将军头皮都要炸了。   嘛的怎么就惹了这么个杀星,不是说他身受重伤没什么战斗力么?这他么叫没什么战斗力?要是有战斗力的时候,还真能杀三仙不成!   完了完了,这下子完了。这人发疯也就算了,老子的前途,老子的身家性命也跟着去了,完了完了……   天心却忍不住松了口气。他真怕鉴侯把那些话说完,鉴侯若是说完,不管别人信不信,总归是个隐患。   唐未济这是自暴自弃了?还是真发疯了。   地上、墙上、桌椅板凳上溅满了血泥,白色的、粉红色的还有暗红色的内脏碎片星星点点。   淮侯破碎的脑袋瓜子还剩下一只眼睛,从眼眶里调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这里的一切。   鉴侯没了头的尸体还在间歇喷着细细的血泉,一下,一下……   长安街上,李四苦笑了一声,“这小子,怎么比买剑还胆大,这是要闹个天翻地覆啊。   他偏着头,想了想,暗骂了一声,“闹到现在都没出手,这是存心让唐未济当刀,要杀这些人啊。   “唐未济如此天才,把他逼到这种程度有什么好处?不过逸元境都已经有了和玄仙境对战的本事,若他到了三仙境那还得了?   “这小子比我年轻时候都生猛得多,若是有他在,人族平添一堵壁障,何必把他逼到这种程度呢……看样子不出手不行了啊。”   想到这里,他又暗骂一声,“臭小子,你真当我无敌天下呢,我都没剑了!堂堂剑神连把像样的剑都没有,这怎么打,闹这么大,难不成要我拼命?”   李四又往那边看了一眼,哀叹一声,忍不住一巴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还杀呢?差不多得了行不行。   唐未济拧下鉴侯的脑袋,转身便看向赵嘉。   那断臂的看似忠厚的中年人顿时变了脸色,冲天而起,撞破了刑部大堂的屋顶便要往外飞。   却被唐未济一把捉住了他的脚踝,狠狠一拉,“轰隆”一声,猛地砸在地上。   赵嘉先前便与唐未济有小小的交手,自知不敌,被拉下来之后那是肝胆俱裂,只来得及朝着魏将军叫了一声“救命”,脑袋便被唐未济一脚踩得粉碎。   魏将军心里头大骂了一声,心里为唐未济的战斗力感到惊颤,却还是忍不住冲了出去。   他一拳向着唐未济砸过去,暴喝一声,天空无数阵纹凝聚在他的拳头上。   唐未济不闪不避,迎头便是一拳!   他的宝体烹妖诀经过化蝶的强化,肉身强度再次增加,方才鉴侯的金色小蛇不曾咬破他的皮肤便可见一斑。   如今一拳砸出,短短的距离便听见一声呼啸,空气被砸破,竟然出现了一个笔直的、小小的白色的通道。   嘭!   一声巨响,唐未济倒退了两步,魏将军却被高高弹起,飞了出去。他手上的那些阵纹纷纷炸开,右拳血肉模糊,落地之后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魏将军神色骇然,惊恐地看着唐未济。   他同样是逸元境,这一拳倾尽全力,在唐未济的面前却连一回合都走不过去。   羽林卫乃是大唐精锐,负责守卫天都。魏将军能在羽林卫中为卫队长,实力不容小觑,加上他能调用的天都大阵的阵纹之力,在唐未济面前却仍旧孱弱如同蝼蚁。   为人所不知道的是当初买剑在天都,魏将军同样与他交过手,在他看来,买剑的实力甚至都没有现在的唐未济这般恐怖。   虽然当初的买剑不过才是固元境,但当初的魏将军同样也不是逸元境啊。   这师兄弟两个,都是怪物么?   魏将军心中苦涩,既有被人打败的不服气,也有震惊于这种恐怖天赋的挫败感。   天才,天才在这种人面前算得了什么?   他们是不世出的妖孽啊!   唐未济砸飞魏将军,转头便往征南侯那边扑过去。   征南侯早在去年便领教过唐未济的厉害,让他和唐未济动动嘴皮子玩玩阴谋诡计还成,让他和唐未济真刀真枪去干,还不如让他一头撞死算了。   他惊恐万分,高呼着,“魏将军,救命,救命啊!”   魏将军低喝道:“侯爷,你是真的疯了么!”   征南侯高叫着,“他想杀人灭口,剑南道上下只有我们两个敢揭穿他的真面目,他想杀人灭口啊!救命啊。”   魏将军咬牙,心里知道自己不是唐未济对手,但职责所在,却只能顶上去。   “羽林卫,列队!”他暴喝一声,“侯爷,此时住手还有一线生机!”   唐未济大步往前走,此时心中已是一片枯寂,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进天都之前他只有两个目标,第一个目标杀天心,第二个目标去见瑾公主。   如今天心就在眼前,伸手可杀,瑾公主却告诉他一辈子也别再相见。   不仅如此,他还得知自己敬重的老师死了,自己仰慕的大师兄为了救他死了,方寸山走了之后被道仙境的乌鸦带队灭了。   与他有关系的人在这个时候死了个干干净净,他还有什么值得在乎的?   真相?别逗了,他压根就不需要去在乎这些普通人的看法。他在乎的只有已经死去的这些人。   天心的一番话,放出的是唐未济心中藏匿已久的恶念。   羽林卫列阵向前,白光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联系,化作锁链。魏将军一马当先,不敢再和唐未济拼拳头,一剑刺出。   白虹贯日,剑光璀璨如同银蛇起舞,纷纷扬扬。   唐未济暴喝一声,又是一拳砸出。   静默领域!   羽林卫身上的白光瞬间破灭,天上坠落下来的金色阵纹之力被什么东西阻挡,像是雪花一样飘扬在天上。   剑光落在唐未济面前,弱得像是随风飘荡的柳枝。   嘭!   鲜血喷洒,剑光折断,长剑从剑尖被击得粉碎。   银光洒落一地,喋血长空。   血色飘飘荡荡,长安街上,李四豁然站起身,大惊失色。   “领域之力?这小子要晋级三仙境了?”   “不对不对。”话音刚落他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小子不是要晋级三仙境,看他元力刚踏入逸元境。”他眉毛高高挑了起来,“逸元境初期就有领域了?”   李四的面色变得古怪起来,叹了口气,“可惜了,这小子是一条龙啊。”   魏将军惊骇莫名,与他同上的羽林卫被横扫开来,就像是一堆轻如无物的稻草。   方才那是什么?为什么羽林卫的合击之阵就这么破了?而且甚至于连天都大阵都被挡在了这边。   为什么?   他还在想,却见唐未济已经越过他往征南侯抓过去。   征南侯怪叫了一声,从魏将军身边逃开,要往天心身边逃。   魏将军挣扎着起身,被唐未济扫了一眼,又停了下来。   唐未济冷冷道:“我不当这个侯爷,我不愿守护你们,但不代表我愿意杀你们,我只杀我的仇人,你要拦我?”   魏将军颓然倒下。   唐未济一步跨过,向着征南侯抓过去。   如果说在场众人他最恨的是天心,那么第二恨的就是他了。   在宣威城的时候就是他胡搅蛮缠,不让文鸣栾与他合作。整日便是花天酒地载歌载舞,在女人肚皮上用力的时间都比他上城头的时间多,更别说他可能连妖族的面都没见过。   宣威城没破的时候带头往回跑的也是他。捣乱的是他,逃跑的是他,现在却说是唐未济坏了他的计划,抢了他的功劳。   你什么计划,什么功劳?   在女人肚皮上用力,让女人给你生出个大唐百万师的计划?   如果说唐未济与天心是私仇,那么与这种不要脸的小人之见就是义仇!   这种人,必杀不可!   他一只手向着征南侯抓过去,征南侯扭头去看他,瞬间血脉化形,气势暴涨!   他挥拳来挡,从第一根手指的指节到手腕再到手肘一寸寸被唐未济砸得粉碎。征南侯惨叫了一声,面部肌肉扭曲成了一团,要往天心身后躲。   天心领着老太师一步步往后退,见得他过来,厉喝一声,“滚!”   天心也有私心。   唐未济已经杀了两位侯爷,他已经是必死无疑,这会儿就是要保命了,老太师在这里,唐未济若是朝他出手的话老太师没准还是他的挡箭牌,征南侯过来是个什么事。   何况征南侯不死还能当一当挡箭牌,他不仅自己过来,还把唐未济一起带了过来,该死!   他手中的白纸伞轻轻一旋,两朵梅花落了下来,原本直冲过来的征南侯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在原地打转。   幻境!   他心中一惊,再等他定眼去看,唐未济已经到了他的近前。   征南侯破口大骂,撕破了脸皮,“天心,你个狗娘养的!害唐未济也就算了,你还害我!唐未济,你别杀我,我站你这边,我站在你这边啊!我说真相,我全说!”   唐未济扯住他的的手臂,把他的右臂最后剩的那个根一点点撕开,一拳砸碎了征南侯的心脏。   征南侯满脸的不可置信,口中流淌出粉红色的血沫来。   生机伴随着温热从那个洞口流逝,他的手脚开始变得冰冷。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扯住唐未济的袖子,“我帮你,帮你……你疯了么?”   血红色的手印在唐未济的白衫上鲜艳夺目,征南侯缓缓滑落在地上,到死都没敢相信唐未济会杀他。   唐未济跨过他的尸体,只留下一句话,“我说了,我想杀你,会亲自动手的。”   天心眼皮狂跳。   嘛的,这个人是鬼么?怎么实力进步这么快!   他原以为自己会是唐未济的对手,哪怕打不过他,大家至多也就像之前一样,最多落在下风而已。   结果现在看来,别说是他一个人,哪怕是把在场的羽林卫都拉过来,这事儿也没完啊。   唐未济一脚向着他踏过来,天心伸出白纸伞去挡。   白纸伞上爆发出一阵白光,唐未济被那白光震得倒退了两步。   唐未济冷哼了一声,再次向前。   白纸伞猛地旋转起来,那两朵鲜红的梅花化作两道浑圆的圈,向着唐未济切割过去。   唐未济伸出手,一拳砸碎了两道圆圈,身形猛地消失。   天心心中一跳,猛地扭头,却见唐未济冰冷着脸,贴着他站着。   天心浑身的冷汗在一瞬间被惊了出来,整个人大叫了一声倒退而走,哪里还顾得上老太师。   唐未济的实力远远超过他,静默领域动用的瞬间化解了白纸伞的威势,如今怎么可能还让他跑了,一拳便砸了过去。   剑光在半空中勾勒成梅花图案,古拙的剑意似腊梅的枯枝横扫过来。   唐未济抬手便是两道剑意,一道上清剑意,一道冰雪剑意。   两道剑意交错架着那梅花剑意,一伸手却已经抓住了天心的脖子。   论身体素质,逸元境之内谁能和唐未济相比,哪怕是妖族的那些天才,与唐未济比起来只怕也是云泥之别,更何况是天心。   他惊得目瞪口呆,下一秒钟自己却已经落在了唐未济的手上。   唐未济朝着他轻声笑着,贴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冰寒,“屡次找死,我都放过了你,这一次,你就陪我一起死好了。”   天心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却发现自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眼中闪出寒光,手中的白纸伞“唰”地收起来,化作一柄剑直刺唐未济的小腹。   在他看来,唐未济只有闪避这一条路。   只可惜他再次小看了唐未济,唐未济伸手一抓,那白纸伞已经被捉住,其中蕴藏着的剑意被唐未济以巨力捏得粉碎。   唐未济右手用力,不再多言,眼看天心的脖子都要被捏碎,却听见老太师一声厉喝。   “够了!”   手指越发用力,指印青紫一片,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若不是天心的求生欲望支持着他,他早就和淮侯一样炸开来了。   老太师再次怒喝,“够了!”   “唐未济,我让你住手!”   “这里是天都,唐未济,你要当着我的面行凶么!”   “唐未济,天心是我大唐正统军官,你是要挑衅整个军方系统么!”   唐未济扭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下一个我就杀你。”   老太师心中骇然!   他在大唐的地位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刑部大堂说出这种话来。   他口中苦涩,甚至连唾液的分泌都减少了很多。   他咬牙道:“唐未济,天心是你弟弟,亲弟弟。”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脑海,已经崩碎的天地在这一刹那的光芒中被照得毫厘呈现,每一个边边角角都在这一刹那浮现出来。   他下意识松开手,但紧跟着又捏紧,并且更加用力,“你想骗我!”   天心同样也看着老太师那边,被这个消息惊呆了。   “唐老将军有两个儿子,隔了一年生的,你是他的哥哥。”   天心失魂落魄,同样被这个消息惊呆了。   唐未济愣了片刻,陡然叫道:“你撒谎!”   “我不骗你。”老太师道:“我愿意以大唐的荣誉起誓!”   他呆呆松开手,天心“啪”一声落在地上。   两人同时看向老太师,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原本视对方于死敌的他们一瞬间失去了目标。   他们失魂落魄,甚至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羽林卫已经从远处赶了过来,领头的那位被一团银光包裹,有道纹在他身体周围起起伏伏。   三仙境!   另一边,神机阁披甲士也包围了过来,领头的那位同样是三仙境。   大唐皇宫所在的位置,圣皇的法相站了起来,如同巨人一样俯视着整座大唐。   天都大阵“哗啦”作响,无数金色的纹路铺天盖地纠缠在一起。   司礼监大太监蓝城远远飘了过来,红袍太监双手袖在怀中,看了一眼老太师,又看了一眼唐未济。   一瞬间这里便出现了四位三仙境,暗中藏着的不知道还有没有。   蓝城挥了挥手,把目瞪口呆连一丁点力气都没有的天心卷走,冷冷道:“少游侯,你可知罪?”   知罪?   唐未济浆糊一样的头脑开始分层,他的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起来。   “从今日起,我不再是大唐侯爷,少游侯一名无从提起。”   唐未济冷冷说:“谣言遍地的时候天机阁在做什么?不知道去剑南道打探真相?你们任由谣言散布,逼得我大开杀戒,现在还问我想做什么?”   唐未济扭头看向了圣皇的那尊法相,“这个大唐,与我心中所想的大唐不同,我不认!我更不认罪。”   圣皇的巨大法相发出一声叹息,伸手就往唐未济抓过去。   唐未济暴喝了一声,冲天而起,化作长虹,挥拳向天,竟然要对圣皇出手! 第634章 心有灵犀   拳势冲天而起,直指圣皇法相。   天都各处都是大惊!   景德宫内,魏孝熙翰站起身来,又惊又怒,“他是疯了么!”   瑾公主像是失了魂魄,眼睛里面都没了光,这个时候也忍不住看向那边。   长安街上李四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骂了一声,“臭小子,找死啊!”   刑部大堂里,躲在桌子下面瑟瑟发抖的刑部尚书伸长脖子往外看,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圣皇强大的不仅仅是他的实力,更是他的身份。敢向圣皇出手,这是要株连九族的节奏啊。   唐未济心存死志,哪里还怕这些。   他对圣皇的所作所为早有不满,看似不偏不倚,实际上却在针对唐未济。他不知道圣皇到底想要做什么,这大唐就没几个人能看清圣皇的想法。   他只知道自己在圣皇的眼中似乎是弃子,是羔羊,那么他今天就要让圣皇知道,羔羊同样也是有战斗力的。   巨大的法相有所动作,他伸出一根金色的手指挡在了唐未济的面前。   唐未济上冲的速度陡然减缓,就像是陷入了泥沼之中。   仅仅是两个呼吸,他的速度已经变成了零,像是在冰块中被冻住的鱼定在了半空。   又是一个刹那的工夫,他就像是撞到了高速奔驰的马车,沿着方才冲上天空的轨迹以更快的速度、更大的力量反弹了回去。   众人眼中只见到一道笔直的、黑色的残影,紧跟着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   地面震动,房屋坍塌。   刑部大堂的前面多了一个巨大的人形坑洞。   尘埃渐熄,呼吸又起!   嘭!   一声闷响,一道人影自坑洞中再次冲出。   唐未济长发披散,上半身的衣衫炸开,丝丝缕缕挂在身上。   气势如虹,再次冲出。   法相的指头弹出。   上冲的人影好似烦人的苍蝇被弹飞。   轰!   又是一声巨响,顺着那声音看过去,无数房屋在一条直线上倒塌,烟尘四起,断垣晃动。   呼!   风声再起,人影直冲过来,被金光包裹,看不清形容。   金光中飞出成千上万的巴掌大小的剑意。   那些剑意像是洋流中的鱼群,排列在金光的周围,逡巡之后整齐刺出,化作一柄百丈长的光剑。   光剑一半呈淡金色,包裹着一层光焰;一半呈雪白色,散落着无数冰花。   光剑横拉起来,在人影的手中挥舞出一个巨大的圆弧,留下残影光幕,狠狠斩落!   咔嚓!   巨大的金色手掌一把抓住了那充斥着上清剑意与冰雪剑意的光剑,只凭着对天地的掌控便一把捏碎了它。   “够了!”圣皇威严的声音响遍了整个天都。   “唐未济,朕念你待人族有功,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莫要得寸进尺。”   “有功?”唐未济冲天而起,哈哈大笑。   他浑身被鲜血包裹,皮肤好似瓷器一般龟裂,露出里面的暗红色肌肉。   肉身的强大有利有弊,利不用多说,弊则代表了一旦损伤想要修复更是艰难。   按照唐未济现在的身体情况,若是继续下去,怕是过不了两三下他就要像是花瓶摔在地上一样碎成一片片了。   他却不管不顾,疯狂向上飞,向上出拳。   “你既然知道我于人族有功,为何要让征南侯这些人嚣张?   “既然知道我有功,天机阁的那些谍子为何不出面澄清事实真相?   “既然知道我有功,剑囚为何会死,我方寸山为何会灭!”   唐未济一拳快似一拳,不要命一样轰击着圣皇的法相。   “如今我什么都没了,还在乎有功没功?功既是过,过既是功,功过不是你说了算的,是非自有后人判断!”   唐未济杀疯了,鲜血不断洒落,静默领域被他不要命一样催动,却仍旧撼动不了圣皇的法相。   “够了。”天空中突然出现一道人影,李四一把扯住唐未济,皱眉道:“继续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唐未济双眼冒出光焰,他整个人似乎都化作了一团火,那些光焰代表了他所领悟的大道烙印,如今被他完全激发,精气弥漫之下威势骇人。   他绕过李四,要继续去和圣皇较量,却被李四一把抓住,“你不要自不量力。你是不相信瑾公主还是不相信你自己?既然来天都是为了见她,她不见你你就放弃了?这么容易就放弃了,不像是你啊。”   唐未济呆了呆,被那许多事情压垮的心神重新生出萌芽。   剑囚死了、大师兄死了、方寸山被灭了、瑾公主不见他、一直要杀自己的天心竟然是自己的弟弟……这些事情像是一只只的鸟在他的脑子里乱撞,撞得他脑袋剧痛无比。   唐未济忽略李四的话,又要去找圣皇的麻烦。   圣皇幽幽开口道:“唐未济,再敢无礼,镇压!”   唐未济抬头,破口大骂,“老家伙,来啊!我那是给瑾公主面子,你真当我怕你啊!来啊,来啊!”   李四一把捂住唐未济的嘴巴,扭过头,微笑道:“小孩子家还没睡醒,说胡话呢。”   唐未济“唔唔唔”在那边交换,李四对着他的脑袋瓜就是一下,“老实点!你真想死?”   唐未济瞪大了眼睛,摆明了就是老子不怕。   圣皇冷冷道:“剑神,朕看他还有很多话要说,让他继续说。”   “说就说,我怕你?”   那边羽林卫的三仙境将军开口了,声音冷如冰块,“敢对圣上无礼,当斩!”   “不错。”神机阁将军同样也表示赞同,“唐未济发疯斩杀我大唐三位侯爷,当剥夺爵位,斩杀以正我大唐威名。”   唐未济高叫起来,“我怕你们!”   羽林卫将军掀起眼皮,双目中生出电芒,冷哼一声,天都大阵疯狂运转起来,一道粗如天雷的光柱朝着唐未济笔直撞过来,其中蕴藏着巨量的元气。   李四冷哼了一声,伸出手掌,挡住了那道光,厉喝了一声,“回去!”   那道光怎么来的又怎么回去。   李四心湖传音,对着唐未济一通大骂,“臭小子你真想死别拖着我!我还指着你照顾照顾我闺女呢,你发什么疯!”   他脸上却是露出冰冷笑容,看着羽林卫将军冷冷道:“我还在这里,你当我是死人么!”   羽林卫将军笑了笑,“剑神大人,大家同为人族,应当同为大唐效力,唐未济出言不逊,我给他小小的惩罚这是应当的。剑神大人要护他,我没法去管,但大人别忘了,这里是天都,大人也只有一个人。”   李四搓着手笑了笑,突然抬起头,“你在威胁我?”   羽林卫将军摇了摇头,“在下不敢,只是说实话罢了。”   李四面色陡然变化,脊背挺得笔直,身形瞬间变得无比伟岸。长袍翻滚,一掌已经向着羽林卫将军劈了出去。   一片青色的云,完全由风之剑意组成的云,甫一出来便刺得人眼睛痛。   羽林卫将军脸色瞬间变了,变得极差。他大吼一声,整个天都大阵金光大放,化作一张巨大的盾牌被他抵在自己的面前。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盾牌自中心开始龟裂,羽林卫将军在天空中翻滚,被一掌劈出百米远。   “够了!”圣皇威严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唐未济拯救剑南道,但斩杀征南侯、淮侯、鉴侯,罪无可赦,蓝城,把他带到宫中,朕要单独见他。”   圣皇这话一说,便把唐未济的事情定了性。   什么谣言什么布局都见鬼去吧。   唐未济甚至觉得这些事情圣皇一五一十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没准那三位侯爷也是他丢给自己杀的。   光吃饭不干事,哪怕是侯爷也不行啊,多浪费粮食。   蓝城刚往前走,李四叫道:“慢着!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是了。”   李四咬牙切齿,还真不敢让唐未济被蓝城带走。   若是以往也就算了,现在这种情况,唐未济去了还能有活路么。   他倒不是非得和圣皇拼个你死我活,但他一直都很欣赏唐未济,就这么送过去给斩了,或者和剑囚一样被困住,李四都替唐未济感到不值。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唐未济躲在他身后高呼,已经恢复了一些清明,坚韧的意志力重新开始发挥作用。   李四心湖传音对他一通大骂,“你小子也知道怕了?方才说那些话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害怕?敢和圣皇打了,能耐啊!”   他又道:“瞅准机会,我送你出去,我一个人保不住你,你到了城外和玄武营会和,也许能逃出去。”   他话音方落,便看见半空中的天都大阵猛地晃动了一下。   李四的眼神瞬间变了。   这……出手的是上官?如此精纯凶悍的刀意真是玄仙境?还有这股力量怎么这么古怪?   大阵被撼动,城外传来两道三仙境的气息。   羽林卫将军面色变得难看,幽幽道:“玄武营还真敢动手!这是要叛我大唐啊!”   他说着话,还朝着唐未济看了一眼,暗示意味十足,“圣上,玄武营有古怪,这些气息,的确已经不是人族,臣去主持大阵。”   圣皇法相站在半空点了点头,看向城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来,低头看着唐未济。   “唐未济,你是大唐的功臣,朕不会害你。”   “是不会害我,最多也就是把我囚禁在天都!”唐未济高声叫着,“你就死心吧,我不会留在天都!我不仅要走,我还要带瑾公主一起走!”   “大胆!”神机阁那位将军大怒,“唐未济,你莫要高估自己的实力,玄武营是很强,但人数不过在一千有余,如何能与我神机阁羽林卫相比。圣上给你机会,你莫要自误,夜郎自大,自寻死路!”   圣皇幽幽道:“唐未济,留在天都也不错的。”   唐未济大骂道:“留在天都,然后再和剑囚一样死的不明不白么!你做梦吧!把瑾公主交出来,不然的话我要天都天翻地覆!”   李四一听,心里那叫一个后悔了,心说怎么和你这么个疯子扯上了关系。   他连声笑道:“误会误会,别听这小子瞎说。”   一边骂还一边心湖传音。   “臭小子你能不能消停点!你是来找死的还是来做事的!”   神机阁将军幽幽道:“本将军自然相信剑神不会乱来,只是唐未济此人出言不逊,罪该万死,剑神大人何必护着他呢。”   他顿了顿,“即便护,也是护不住的。”   他说的其实没错。   李四纵然是天仙境,被称为大唐第一,也仅仅只是一个人。   这里是天都,有天都大阵,是圣皇的主场。何况圣皇也是天仙境,再加上羽林卫主将、神机阁主将、玄机阁大天师、蓝城……七七八八乱七八糟的一堆三仙境,压根就不会是对手。   也就在他话音刚刚落下,唐未济高声叫道:“谁说我要凭着他来大闹天都了!”   “难道凭你自己?”神机阁将军失笑。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一道漆黑的光柱从不知道多高的天空坠落下来,猛地轰击在天都大阵之上。   真主持大阵的羽林卫将军一口鲜血喷出,大叫了一声。   那光柱持续了要有十个呼吸的时间,连带着大阵的光幕都被削弱了许多。   就连仓祁和上官在光柱到达的时候都忍不住退了出去,一阵心惊肉跳。   两人朝天上看过去,眼皮忍不住一阵跳动。   一直跟着玄武营,仍旧在随时找机会逃跑的明珠却在这个时候一阵颤栗,就像是感受到了天敌的降临。   她下意识朝着天空看过去,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瑟瑟发抖。   这是……龙族?真正的古龙族!难不成是唐未济这个扫把星叫过来的?不会吧,他怎么会有这种能量!   人间只有一条黑龙,也就是他当初在春雨宴的时候为了唐未济特地赶过来,也是他带着唐未济从浮池之渊赶回天都。   唐未济怎么联系到他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条黑龙又来到了天都的外面。   龙族其实也可以算得上是妖族,而且是妖族中的顶尖。   古龙族与妖界那些天龙血脉有着本质性的不同,他们是来自妖族始祖的纯粹血脉,是和天空中的那些大星有着嫡系血脉关系的。   这条黑龙的实力绝对远远超过寻常天仙,凭他一个可能灭不了天都,但把天都闹个天翻地覆还是小意思的。   “是你叫来的?”这下就连圣皇都心惊了,低头问唐未济。   最后一条黑龙啊,这什么身份啊!   论起实力比圣皇还高,论起身份可能比圣皇还要尊贵,这种存在怎么会因为唐未济就跑来跑去的?   这条黑龙也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一直潜藏着。   之前百年都见不到他一次,可这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就出现了好几次,而且都是与唐未济有关,说这俩没关系,鬼都不信。   唐未济嚣张叫道:“不错,他是我帮手!李四也是我帮手!识相的赶紧把瑾公主交出来,放我们走。这大唐你们自己玩去,我们不待了!不然的话我定然要把天都闹个天翻地覆!”   “我不信。”神机阁将军冷笑了一声。   唐未济二话不说,朝天空叫道:“小黑龙,再来一下!”   轰!   又是一道黑色的光柱如雷霆降落!   嘭!   天都大阵剧烈摇晃,羽林卫将军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他这次有了准备,没有之前那一下受伤重,却也忍不住破口大骂,“还来!闭嘴!”   还来是说黑龙,闭嘴是说神机阁将军。   黑龙冷冷看着下方,准确来说是盯着唐未济。   神机阁将军就有些无奈了,摸了摸鼻子,略微尴尬。   大太监蓝城细声细气无奈道:“侯爷,不是我们不让公主见你,是公主自己不愿意见你。”   唐未济冷笑了一声,“我不信,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信。”   他指着蓝城叫道:“我怀疑是这老家伙囚禁了瑾公主,大雪山那会儿这老小子就是这么做的,我还没和他算账呢!”   蓝城无奈,心里阴恻恻想着要不是李四在你身旁,我拍死你!   李四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给唐未济传音,“有什么话好好谈,你再添乱,胡乱挑衅三仙,我不管你了!”   唐未济稍稍平复气血。   圣皇那边摇了摇头,“瑾儿不会再和你见面,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他说道:“征南侯等人算计你,死有余辜,我放你走,但玄武营是我大唐的玄武营,你要把他们留下。”   “放我走?然后再半道杀了我?”唐未济大笑了一声,“再说玄武营困在红枫坡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说玄武营是大唐的玄武营。”   “放你回去,回方寸山,回到你的封地,百年不出,以示惩戒。”圣皇平静道:“至于玄武营,那是无奈之举。”   唐未济讨价还价高叫道:“玄武营愿意跟着我就跟着我,愿意给大唐效力就给大唐效力,这件事情我不能替他们做主,你问他们。但瑾公主是我媳妇,必须跟我走!这大唐侯爷我不要了,封地我也不要了,你把瑾公主还给我,我现在就走!   “你说瑾公主不愿意见我,你让她自己出来说。”   “瑾儿不愿意见你,连一面都不愿意,怎么和你说。”圣皇言语平静,但其中的无奈却还是清晰可见。   没办法,若仅仅只是一位李四他还不怎么害怕。   李四之所以留在天都,一方面是隐世修心,一方面也是应他的邀请,留下来守卫天都,防着第二扇门那边出现变化的。   从这一点上看,李四还是很在乎大唐的,哪里像唐未济这小子,说发疯就发疯。   但天都头顶上的那条黑龙却没有这么多的忌惮。不管是妖族还是人族在这片土地上横行都与他没有关系,他依旧老老实实当他的黑龙就行了。   他现在听唐未济的话,若是真闹起来,圣皇有把握把黑龙斩了,把他留下,但这对于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苦心经营的天都大阵是留着抵挡妖族的,天都藏着的那么多三仙境也是为了对付妖族的。   这条黑龙是妥妥的中立,还是天仙境,还是古龙族的天仙境。   你说你招惹他干嘛?   诚然,杀了他能有许多好处,比如龙血、龙尸,但这些好处能与大唐付出的代价相比么?   明显不能。   大战已经起来,浮池之渊与剑北道都已经沦陷,圣皇绝对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贸然和天仙境的最后一条黑龙开战。   这也是唐未济敢前往天都的最大保障。   至于什么因果道,那些都是唐未济修炼有了小小突破之后的试探罢了。   若是能够让大唐百姓认识到征南侯的险恶用心是最好,若是不行,最多也就像现在这样。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唐未济成功地让圣皇投鼠忌器,但他自己也不敢招呼黑龙随意攻击。   别的不说,黑龙明显不能瞬间破开天都大阵带唐未济离开。况且真到了那个时候,没准第一个出去要斩黑龙的反而是李四。   对于李四来说,保持剑心澄明最重要。他帮唐未济是这个道理,斩杀黑龙也是一样。   唐未济还不想离开,他来天都最重要的目标就是为了见到瑾公主,现在这个目标还没有完成呢。   圣皇那边也是相同。   他不知道唐未济对这条黑龙来说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但在不久之前这条黑龙就很重视唐未济,若是在这里杀了唐未济,黑龙可能发疯。   哪怕这个可能性不大,圣皇也不敢冒险。   他倒是想生擒唐未济,但唐未济身旁又有个李四在。   杀不了,杀了黑龙暴动。   抓不了,抓了李四会拦。   天上这么多三仙境,暗中还藏着无数三仙境,可谓是阵容豪华,大唐最近最大的阵仗也就是现在了,可两方人马竟然就这么僵持住了。   城外,黑龙保持冷静不攻城,上官和仓祁可没这个耐心,整个玄武营也是一样。   上官一刀一刀劈出,刀光化作白色的大海与天都大阵的金光相撞,互相消磨。   仓祁在天上被雷劈多了好像有些感悟,这会儿拍着翅膀往下砸出一片雷光。   玄武营则是凝聚成了一头巨大的玄武法相撞击大阵,依旧不是纯黑色的,这次却没有那些恶心的触手出现,显然控制力强很多。   他们本就是大唐的罪人组成。从大唐放弃玄武营,让他们在红枫坡自生自灭的时候,他们就没当自己是大唐的人了。   唐未济救了他们,帮他们调理血脉驳杂的问题,又给他们开启蛊军通天大道,拿他们当兄弟,他们自然早就认唐未济为主。   现在别说是在外面攻城了,哪怕是唐未济拉着他们要打圣皇,这群人都不带眨眼的。   从圣皇的位置来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没错,但从他们的位置来说同样也没错,只不过是位置不同,角度不同罢了。   羽林卫将军有苦说不出来,一口血跟着一口血在喷。   玄武营的实力不是一般的强。   二十多个青铜战兵加上唐未济都能和三仙境抗衡,这里可是足有一千两百多玄武营披甲士。   蛊军的成长力可是超过青铜战兵的。   当然,那些青铜战兵都是青铜一族互生,已经算是成熟体,蛊军才刚刚起步,但数量放在这里,最主要的是蛊军侵蚀血脉的特性同样还在。   负责主持天都大阵的羽林卫将军能感受到那侵蚀的力量,哪怕没有触及到他的本尊,此时也是叫苦不迭。   大批的羽林卫从军营中涌出,加入到大阵之中,才让大阵稳固下来。   天都里面是僵持住了,但外面的战斗却是越打越激烈。   这样下去不行!   羽林卫将军吐血的心都有了,一肚子的怨气。   圣皇突然高声道:“上官,仓祁。”   城外正在攻城的两人不约而同停下,却是没有回话。   “如此桀骜!”蓝城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圣皇不以为意,法相站在天都,与飞在天上的两人平行。   “玄武营留在天都如何。”   上官摇头,提着那残破长刀笑道:“圣上,我们玄武营都是粗人,浪荡惯了,还是跟着小侯爷习惯,留在天都,不太好。”   仓祁也道:“反正都是杀妖族么,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天都看不见妖族,还是算了吧。”   两人表示委婉的拒绝,圣皇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低下头看向景德宫的方向,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唐未济,你走吧。玄武营可以带走,但你的爵位与你的封地从今日起将会被剥夺,在人妖大战结束之前,我不想再见你到,你知道我的意思。”   唐未济楞了一下。   什么意思,这是要把自己发配出去?不想见到我,这是不让我到天都来?应当不是,不会是让我带着玄武营去守望者森林吧!   圣皇可是知道守望者森林的存在的,只不过因为守望者的实力大不如之前,没有多少三仙境,他不怎么感兴趣罢了。   唐未济之前倒是与圣皇有过约定,可以给圣皇借用一次守望者森林的通道,现在以他们两个的这种状况,这约定也做不了数了。   圣皇若是没说最后一句话,唐未济还不能确定他的意思。但他特地说了这句话,那就说明就是要唐未济去守望者森林。   守望者,呵,说得好听,其实也是发配了吧。   唐未济心里冷笑,高声叫道:“让我走也行,我甚至可以不在人族的地盘出现,但我要带瑾公主一起走!”   天都内外一片哗然。   什么意思,方才展露出了玄武营并非人族,又显露出自己勾搭小黑龙,现在明目张胆地都要背叛大唐了?   城外的明珠也愣住了,她迷糊觉着这事情发展越来越离谱了。   唐未济这样的天才都要到妖界发展了么?不对,我想这个做什么。   他去妖界,那我还回不回妖界?好麻烦啊啊!   圣皇沉默了片刻,“你带不走她,她不会跟你走的。”   “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   “我让你见她一面,你自然清楚。”圣皇说着话,法相缩小,很快便化作一道星光飞到了李四的面前。   在圣皇的身旁,瑾公主站在那里,面色冷淡。   唐未济面色激动,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瑾公主“蹬蹬”同样也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唐未济顿时愣住了,表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他仔细打量着瑾公主,不复之前的嚣张,不复之前杀人的狂暴,他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少年,忍不住搓揉着自己的手掌,局促不安。   他张开嘴,想说什么,脑子却空白一片,最终却是微笑着柔声道:“肚子饿了没?”   瑾公主漠然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从来不曾见过的陌生人。   唐未济低着头,又道:“他们说你不想见我,这辈子都不愿意在见我了,这是真的么?”   瑾公主不说话,就像是一个石头人,没有表情,连肌肉都没有牵动一下。   “你告诉我,这是真的,我立刻就走。”唐未济轻声道:“我不问你原因,立刻就走,回到守望者森林,这辈子再也不会来人族。”   他抬起头,笑着咧开嘴,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还在笑,“你告诉我是真的就行。”   瑾公主没有表情,怔怔看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把这句话说出口,却又闭上了嘴。   李四与圣皇面对面站着,默默不作声。   大阵之上,黑龙的阴影投射下来。   玄武营所化作的玄武法相还在配合上官和仓祁攻打天都大阵。   金光一阵阵如是涟漪在他们脚下扫过。   整个天都百万户人家此时都是大门紧闭,却又在时刻注意着天上的动静。   瑾公主再次看向唐未济,再次张开嘴巴,嘴唇翕动,却又闭上。   她的脑子里只剩下唐未济说的那句话——你只要告诉我这是真的。   这是真的。   她很想说出这句话来,但无论她怎么下定决心,无论她的心怎么颤抖,她的身体怎么被她控制,当那句话到她喉咙处的时候死活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站着,就这么站着。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过去,瑾公主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次张开嘴了。   唐未济却突然舔了舔嘴唇,像是突然看透了一切,摇了摇头。   也正是在这个瞬间,瑾公主开口,语气冷硬,像是被冰块冻过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异常清晰。   “这是真的。”   她只说出这四个字,便一个字再也说不下去。   唐未济点了点头,笑了笑,仔细看着她,像是要把她刻进自己的脑海。   瑾公主偏过脑袋,不再看他。   唐未济看向圣皇,“我会去往守望者森林,但在此之前,我要去方寸山找出那群乌鸦,你容我在大唐境内多留一些日子,从此之后,我便不再是大唐少游侯,与瑾公主也再无半点干系。”   圣皇沉默良久,“朕允了。”   唐未济豁然转身,向城外冲去。   李四一惊,连忙唤了一声,生怕在这个时候有人对他出手。   圣皇却拦住了他,“朕金口玉言。”   李四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唐未济这样的天才举世罕见,以他的晋阶速度,没准再过几年就能到达玄仙境。以逸元境战玄仙境,又是能统领玄武营的战将,这样的人才你也放走?”   “他在大唐注定是待不下去的。”圣皇有意无意看了一眼瑾公主。   李四并不知道这件事与瑾公主有什么关系,却仍旧道:“唐未济终究是人族功臣,你放任天心等人中伤唐未济,就不怕剑南道那群人军心不稳?”   他不是老太师,不知道圣皇有放弃剑南道的打算。圣皇也不想与他说,只是看着唐未济离去的背影。   “朕说他有罪,他便有罪,朕说他无罪,他便无罪。”圣皇轻声道:“朕是大唐的圣皇,不是他一个人的圣皇。”   李四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抱着膀子,“我要一柄剑。”   圣皇没理他,不知道听没听见。   城内,羽林卫与神机阁披甲士沉默着闪开,目送唐未济离去。   唐未济大步往前走,似乎没有看上去那么沮丧。   他眼中闪着光,一步步离开这个曾经成就了他威名的天都。   路过长安街,街道一旁又有人泼了一盆水下来。   唐未济闪开。   那边探出来一颗脑袋,惊讶道:“哎呀,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下面没人呢。”   唐未济朝着他咧嘴笑了笑。   他记得这个人,刚来天都的时候就是他泼的水,脏水里面还有冰。   瞬间,他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了那个人的身后。   “你不该惹我。”唐未济冷冷道:“给你脸了?”   那人面色一变,高声叫道:“我是普通人!”   “所以杀你很轻松。”唐未济一把捏死了他,冷漠地看了一眼屋内那群人,“真当普通人的身份就是护身符了?以后说话做事注意点,我心情不好。”   屋子里的人瑟瑟发抖,眼睁睁看着唐未济杀人。   唐未济又出现在街道上,羽林卫与神机阁披甲士同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无他,唐未济做的一切他们都看在眼里,如今身上还沾染着鲜血。   骚动刚起,天空的黑龙便又是一口漆黑光柱喷在大阵之上。   羽林卫将军心里头都要骂娘了。   他妈的好不容易让他走,区区一个普通人,死了就死了,一再挑衅强者,那是取死之道!死了活该,保护符不是给他这么用的!你们激动个屁,再这么下去你们老大都要撑不住了!   唐未济顿住脚,看了他们一眼,从长安街走出天都,再没有一个人敢探头多看他一眼,街道两旁就像是坟墓一般安安静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城门在他面前开启,天上的黑龙在玄武营上空盘旋,不落下也不化作人形。   唐未济走出城门,上官与仓祁瞬间降落下来,将唐未济护在两人中间。   黑龙冲天而起,很快不见了踪迹,不知道是跟在唐未济他们头顶还是离开了这里。   “侯爷,你没事吧?”上官问他。   城内发生的事情他们都看在眼里,包括瑾公主最后出来。   天心没杀成就算了,瑾公主如此对待唐未济,他们看了都心惊胆战,生怕唐未济被刺激到疯掉。   同时他们也有些不理解,不理解瑾公主为什么会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是说他们的关系很好的么。   唐未济摇了摇头,“没事。”   “没事?”明珠迎了上来,不解看向城内,她似乎看见了瑾公主离开的背影。   “怎么会没事?”明珠疑惑。   “先离开这里。”唐未济声音有些低落,“方寸山遇袭,我们要先回方寸山。我能感受到小火还没死,小火肯定知道是哪一脉的乌鸦,追过去。”   唐未济咬着牙恶狠狠道:“我要把他们杀个血流成河!”   “杀完人真的要离开人间么。”   明珠眼睛亮了起来,“去妖界还是去浮池之渊?”   唐未济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就是个俘虏。”   明珠气馁,眼珠却又咕溜溜转。   玄武营披甲士列队前行,速度很快,他们很快离开了这个地方。   天都大阵终于散开。   羽林卫开始有条不紊收拾天都的乱象,圣皇与李四依旧站在天空,其他的三仙境已经悄然离开。   瑾公主落在地上,安安静静往回走。   没有哭泣,没有诉说,没有伤心,没有难过,有的似乎只有那石头一样的一颗心。   李四多看了她一眼,心里叹了口气。   景德宫内,圣后娘娘已经面色慌张迎了出来。   瑾公主一路强撑着走到宫门,双腿一软,扶住宫门。   一旁的甲士刚要上前,被瑾公主呵斥开。   她扶着墙一点点站起来,一步步继续往前走,越走脚步越是坚定,很快又恢复了那石头一般的模样。   圣后娘娘站在那边看着她回来,一脸痛惜。   瑾公主突然笑了起来,笑靥如花,却又忍不住落泪。   圣后娘娘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抚弄发丝,轻声问道:“笑什么。”   瑾公主柔声道:“他一开始哭了,真傻。”   一开始哭了,代表他还喜欢。   后来没哭,代表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   一直到离开天都百里,明珠终于忍不住问了唐未济一个问题,“瑾公主不愿再见你,你怎么一点都不伤心?”   唐未济扭头看着她笑了笑,“她没哭。”   明珠愣住了,半晌没想通。   唐未济心中的花轻轻摇曳。   她没哭,因为还喜欢,只是要说那几个字,所以要坚强。   因为她知道她若是哭了,那几个字说出去就没用了。   他和她都懂,心有灵犀。 第644章 离开人间   “啊啊啊~”   声音在山林土石之间穿梭,余音袅袅,未绝之时又随着那道火光的到来陡然变大。   一堆人抄着手,蹲在地上,像是城门口要饭的,目光随着那道火光而移动。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听雷目光发直,幽幽说话。   火光从他面前飞驰而过,听雷下意识想要阻挡,那火光却在他抬手的瞬间便跳到了他的脸上,在他的鼻子上蹬了两下跳了过去。   听雷面无表情,擦了擦自己脸上留下的一连串黑色脚印,又把自己烧焦的头发捋直,从嘴里呼出一串黑灰。   “听说唐师兄杀了征南侯他们,从天都离开了,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吧。”栾松盘膝坐着,撑着一只手,浑身的衣服破破烂烂,都是被火烧出来的窟窿。   “除了唐师兄,也没人能收得了它了吧。”阳秋的视线一直随着那道火光变换位置,心惊肉跳。   “就连秦老都被它把胡子烧了一大把,我们怎么能对付得了它。”小木鱼一脸无奈。   “当初就不应该让它出手。”听雷幽幽看了一眼朱仲春,一脸埋怨。   朱仲春脸上已经被爪印铺满,看上去是梅花爪印,此时看不出表情,话语却是透着心酸,“要不是小火出手,方寸山大阵全毁了最多也就是重伤井玉宇,人家是道仙境,杀你没商量的。”   “是啊。”泽阳长吁短叹,“就是这小家伙的实力增长也太快了吧,碰到碰不到它,现在都能化形了,与玄仙也就一步之遥了。洗小净没少跟我抱怨,说小火去他那边转悠,把正阳峰的屋子烧了好几间了。”   “那边可都是普通人。”   “不怕,纪沛他们都在那边,死不了人的。可怜的是我们才对,被留在这里看着它……话说回来,它为什么化形要化形成一条小狗?”   “难不成井玉宇是天狗血脉?小火吸收了他的力量,导致化形成了火狗?”   小火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一团火光自远处喷涌而出,将他们呼啦啦笼罩在内,只避开了朱仲春所在的位置。   一堆人被烧得鬼哭狼嚎,除了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苦头没少吃。   “唐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众人哀叹。   “建地要钱,买东西要钱,哪里都要钱,没钱了啊!”   “五雷峰毁了,主峰毁了,锦绣峰毁了,哪里都毁了!”   “方寸山真没了,师兄回来会弄死我们的吧。”   “不至于吧,小火和那阵印不是他留下的?”   “他留下那些东西也没说要爆大阵啊。”   “不过话说回来,道仙境都来了,咱们爆大阵是正常操作吧。”   “再说天都那边不是都传消息来了,师兄已经不是少游侯了,这方寸山也不是师兄的封地了,毁了就毁了吧,总比留给那些小人好。”   “方寸山没了,咱们去哪儿啊?”   “好歹有个水墨云台,从上次方寸山被攻破之后就留在这里没人用,等师兄回来试试看?”   “薅羊毛!就算走也要给他薅完!”   “就是,咱们都是人族的大功臣,现在搞不好都要被逼出人间,薅不死他!”   “我记得妖族那个五祖对师兄不是挺看重的么?要不然我们去投靠他?”   “真当人奸啊!”   “这是逼着人背叛,不去浮池之渊去哪里嘛。”   “忘了师兄可以去守望者森林的么?”   “那破地方,没什么好玩的吧。五祖看重师兄,咱们把师兄卖……哦不,沾师兄的光,在妖族也能混得风生水起的。”   “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   “天都的事情出来,师兄这次都被骂惨了,还怕个屁。”   “我们帮他们杀敌,救他们性命,被他们诬陷还不能反抗,那还不如就反了算了。”   “反正人族妖族都一样,天地生养,也就是种族不同罢了。”   “师兄不会在乎这些?”   “我看他一直都不在乎这些。师兄心狠着呢,人族和妖族在他心里都一样,都能杀!”听雷摇了摇头,再次被小火踩着脑袋跑了过去。   讨论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陡然间寂静,只余下听雷一道声音。   听雷还在说话,“师兄这次没把瑾公主带回来,估计心里正憋着一肚子火呢,本来就心狠手辣,这要是……”   他说着话,突然听不到声音,也有些奇怪,边说话便抬头,声音刹那僵住。   听雷结结巴巴,眼睛都直了,“师,师兄,啥时候回来的,坐坐?”   唐未济站在他身后,跟个鬼一样,小火正在他怀里亲昵地钻着,伸出舌头舔他。   唐未济面色古怪。小火变成了一条小狗,不再是之前那个米粒大小的火云,也不知道这次到底吞了多少东西,到现在还没消化完。   不然的话按照火焰真灵的本事,消化完了之后小火应当是可以随意变形的。   “我刚听到什么心狠手辣?”唐未济一边摸着小火的脑袋,一边笑着看着听雷,“你身份在秦老那边藏好了?还没人揭穿呢?”   听雷瞬间跳了起来,脸色涨红,稍稍弯着腰,一脸讨好,“我是说师兄对天地万物一视同仁,这一点值得我们去学习!天生地养的万物都是同类,都是世界孕育出的儿女,何必打打杀杀,要做到和师兄一样心胸豁达,眼界开朗,那可真是不一般啊!”   “行了。”唐未济踢了他一脚,“少拍马屁了。”   一旁的朱仲春有些奇怪,“唐大哥,嫂子不是没回来么,你怎么一点也不难受?”   他算是对唐未济和瑾公主的感情最为了解的,两人隐居华亭村的时候这小子从一开始就在,也算是见证了他们俩的感情。   唐未济笑道:“没什么,只是暂时的罢了。”   唐未济不多说,朱仲春便也不再多问。   “我听说你们被乌鸦袭击了,这才着急忙慌赶回来,现在看看,好像没什么大问题么?”唐未济看着他们,又扫了一眼方寸山,脸色古怪,“又好像问题很大啊。”   “是他破的大阵!”众人纷纷起身,不约而同出卖了朱仲春。   朱仲春脸色发黑。   TMD,就知道这群家伙靠不住。   他面色淡定,“来了个道仙境,我计算了一下战斗力,没办法的事情。”   “方寸山。”唐未济唏嘘不已,“就算是毁了啊。”   他问道:“死了多少人?”   朱仲春“嘿嘿”笑了笑,“重伤了一些人,但没人死。”   和朱仲春的布置有关系,实力弱的都在正阳峰呢,想死也得最后死。   唐未济没有多问,他捏了捏小火,知道这件事情估计与它有关。详细的事情回头再说,转而看向天空。   上官和仓祁落到他的身前,摇了摇头。两人已经先一步勘察过了,这里没有外敌。   唐未济从天都一路杀气腾腾赶回来。沿途遇到的那些人族大约是知道了天都发生的事情,对唐未济的态度算不上友好,他也不在乎。   反正已经不准备在人间混了,还管这些。   天都发生的事情太多,瑾公主的事情倒还是小事。   唐未济确定瑾公主对自己并非没有一点感情,这便足够了,至于其他的事情日后再说。   倒是剑囚的死、天心的身份以及方寸山被袭搅得他心神不安。   剑囚的死让唐未济感到悲哀,他甚至都没能去拜访剑囚的墓。   当时那种情况他有些来不及,但更多的却是抗拒。就像是一个小孩,没看见那就不算真的。   因为这内心藏着的些许抗拒,唐未济不容许自己向圣皇提出这个要求,也不知道老头走之前有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话。   不过话说回来,就凭他现在和圣皇的关系,哪怕有什么话留给他,圣皇也不会说了。   天心就更是麻烦了。唐未济不敢相信老太师的话,但老太师又不像是骗人的样子。还有那头一直跟随者天心的老乌龟,上次为什么没出现?   他不是自己的弟弟也就算了,他若真是自己的弟弟,那现在怎么办?   亲弟弟要杀哥哥,还有王法么!   唐未济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乱七八糟的,暂且放过他一马,日后若是遇到茂才倒是可以问一问这件事情,若是真的……那就先把这件事情放一放吧。   好在方寸山的事情也算是惊魂一场,这让唐未济多少有些安慰。   不然的话……这群人是为了方寸山聚集起来的,若是全死在了这里,他就要觉得自己愧对他们了。   “做得好。”唐未济拍了拍朱仲春的肩膀,领着众人往正阳峰的方向行去,周围之前呈包围状的玄武营也出现,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方寸山毁了就毁了吧,不破不灭,没什么。”   “师兄。”小木鱼忍不住开口问道:“天都的事情是真的?”   “什么事情?”唐未济问道:“要说我杀了征南侯他们,那是真的。”   “那群王八蛋,杀得好!”   “要说我爵位没了,封地没了的事情。”唐未济顿了顿,“也是真的。”   在他身后,小木鱼等人对视了一眼,纷纷笑道:“没了正好,当了个鸟侯爷,一直受气。”   “就是,之前让师兄去临渊城的时候就没憋好屁,有这东西在头上当着,师兄的拳头都不快了。”   唐未济失笑,“行了行了,我还要你们安慰我。”   他轻声道:“让大家准备一下,咱们商量一下接下来去什么地方。”   一群人静了一会儿,“人间,真的已经容不下我们了么。”   “嗯。”唐未济点了点头。   “那咱们离开的话,黑龙前辈也会跟着我们走么?”   “我只是和他做交易,你们还真当他是我小弟了。”唐未济笑着摇了摇头。   那位,实力堪比圣皇,唐未济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在自己身上想要什么,但交易却是真的。   算下来,和唐未济做交易的人也是真的惨,似乎还没有一个人享受过唐未济带来的好处。   “师兄想好去什么地方了么?”   “去剑北道吧要不。”唐未济想了想,“我和他们老大关系好,去了剑北道也没什么事。”   “不行!”一直没说话,扮演乖宝宝的明珠出声反驳,见到众人看向她,她缩了缩脖子,声音变小,“剑北道的妖,心眼很多的,小心你们被卖了。”   唐未济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有坚持,“实在不行去守望者森林,从大雪山走。”   说到这里,他陡然怔了怔,想起来一件事情,“哦,对了,玄冰阁的人好像还在大雪山等我呢。”他偏了偏脑袋,“行,就去守望者森林吧,那边好歹也都是人族。”   大雪山,某位被唐未济忽悠过来的女人杀气腾腾,站在冰雪之上咬牙切齿,一群大猫围在她的周围取暖,瑟瑟发抖。   山谷里,一位十几岁的少年铁青着脸,一拳一拳打在面前的雪人脸上,雪人背后刻着一个木板——唐未济!   没多久,他们走到了正阳峰的山脚下,顺着山脚往上爬。   “师兄,我们去守望者森林,他们怎么办?”   “方寸山已经没了,只剩下一个正阳峰,其他地方的山根都断了,灵气逸散,很快就会变成不毛之地,也不适合他们生存,要不然就把他们很在龙州府?”   “算了吧。”唐未济摇了摇头,“带他们走好了,守望者森林对普通人没什么害处,和人间无异,只是对血修有压制力。我的仇家太多,放他们在这里,我怕他们有意外。”   唐未济想到了天都那个被杀死的普通人老王。   “那师兄得早一点想办法掌握水墨云台,没有水墨云台的话,带着这些普通人赶路速度太慢了。”   “可惜水墨云台的收服法诀没了,不然的话还简单一点。”   “水墨云台奇特无比,哪怕是师兄也难以驾驭,估计还要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了。”   唐未济面色变得古怪起来,脑海中那个他原本都认为早已死去的九长老记忆罕见地又开始动了起来,没多久在唐未济脑海中凝成一篇法门。   唐未济伸出手,尝试动用元力,天上悬着的那片云飞速落下,融入他的体内。   “像这样么?”   一群人沉默,纷纷无语。   “师兄,我有种预感。”小木鱼笃定道:“他们一定会后悔放走了你的。”   “让大家收拾一下,带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去大雪山了。”   “去了大雪山……我们就要正式离开人间了。” 第645章 漩涡旁的人影   上德峰上,夜小昙背着一个巨大的布袋,艰难行走。   在她身后不远处是龙渊卫的那个小子,前面则是李书生和李四闺女李玥儿。   她手上提着一支笔,在地上写写画画。   上德峰被卖酒翁写满了阵印,有些是他自己领悟的,更多的是守望者森林两个村子里传承下来的三仙阵印。一遍又一遍地去写,整座山都要被他写成金色。   夜小昙他们做的同样也是这样的事情,只是与卖酒翁相比,他们的实力太过低微了一些,写下来的阵印飘飘荡荡如无根浮萍。   袋子里背着一大堆以妖兽血液制成的墨水,芳香四溢。   那些阵印在他们离开之后闪烁着金光,金光黯淡下来之后,阵印也就跟着消失。   卖酒翁侧躺在天上看着他们,身旁放着酒葫芦。   李望在他身旁蹲着,默默看着下面那四个小小的人影,视线主要集中在李书生的身上。   “他们这个速度,完全掌控上德峰还早得很啊。”良久,李望叹了口气。   “我死了不是还有你。”卖酒翁轻笑了一声,“再说临死之前我尚有一击之力,放心,我会撑到妖族冲出来的。到那时候上德峰的阵纹十不存一,以他们现在的实力联手是可以掌控的。”   “可惜,天赋还是弱了一些。”李望不满意地摇了摇头,“若是唐未济在就好了,我觉得他一个人都能扛得起上德峰。”   “那小子。”卖酒翁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给出了自己的观点,“钥匙已经被他拿着了,不能连这把锁也在他手里。权柄给出太多,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蠢事,你是守望者,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我知道,还用你教。”李望撇了撇嘴,“只是觉得唐未济的天赋实在太好罢了,守望者森林的事情你听说了么,若是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才是我们天生的领袖。”   “天都容不下他,他迟早会回来的。”卖酒翁正说着,突然看向远方,惊讶道:“这是已经到了?”   李望看过去,失笑道:“那是……方寸山的水墨云台?”   天空一朵云朵飘了过来,速度极快。   云朵一半黑一半白,一大片建筑绵延,雕梁画栋,锦绣风光。   有人从云朵里探出头来,朝着下面看了一眼。缩回脑袋之后这朵云便朝着他们落下。   卖酒翁一闪而逝,消失在原地,留下一句话,“你们聊吧,我睡觉去了。”   李望失笑,知道这位不愿意与唐未济有太多交集,也不在意。   很快,云朵打开,一道阶梯铺到李望的脚下。   李望沿着阶梯往上走,好奇地看着这朵云的内部。   里面有不少人在看着他,就连三仙境的气息都有四道,李望暗自心惊。   他一眼便看见了唐未济,微笑道:“侯爷,来得这么快?”   唐未济打扮得像个弱不禁风的书生。他的心湖本就受伤,天都朝圣皇出手,身体破裂,如今面色发白,看上去文雅得很。   “大唐容不下我们,再不来快一些,怕是要被那些口水淹死。”唐未济笑着说道。   “我看侯爷可不像是害怕的样子。”李望随口说了一句,问道:“真准备进守望者森林?”   唐未济点了点头。   “他们知道守望者是什么意思么?”李望的脸色逐渐变得郑重起来,“知道妖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么。”   唐未济又点了点头。   李望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想从里面逃出来,却没想到侯爷今天要进去。”   “之前没把守望者森林当成归宿地,也就随便糊弄了一下。”唐未济摇头笑道:“这次过去,这么多人在这里,总归能折腾点新鲜玩意出来。妖族可以用血藤改变人间的道,我们为何不能改变妖族的规则。”   “难呐。”李望舔了舔嘴唇,从云朵上跳了出去,“我要继续在这里看着,侯爷若是要去白龙圣地的话,顺道去一趟方寸山之前的驻地,有人在那边等着呢。”   唐未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李望又看了唐未济一眼,语重心长道:“其实我觉得侯爷不如就留在大雪山。”   “这是为何?”   “圣皇也没有旨意下达,侯爷何必真去守望者森林死守着。”李望劝道:“而且我看侯爷现在离玄仙境也不远了,到时候证道玄仙,若是在守望者森林证道,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我总不能在这里拖到我证道了三仙再离开吧。”唐未济摇头笑道:“身上还有伤,能不能证道三仙还不知道呢,再说这事儿哪有那么简单。”   “只是多嘴劝一句罢了,侯爷反正掌握了通道,可以随时过来。”李望笑道:“一切都看侯爷自己的意思。”   唐未济摆了摆手,一群人从这里快速离开。   卖酒翁又出现在了原地,看着唐未济,脸色凝重,“这小子,又有一些奇怪变化了。”   “不仅是他,还有那群玄武营。”李望微微皱着眉头,“那气息,很让人心惊胆战,不知是福是祸啊。”   “再说吧,没到三仙境,一切终究是空的,哪怕是唐未济,想要晋级三仙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我听说他的剑碎了?剑碎了,证道之兵没了,可进不了三仙。”   “他这实力,还要一些日子吧,我看来得及。”   “随意了,我们都老了,站好最后一班岗,以后的日子,就交给这些年轻人了。”   大雪山。   那朵云落了下来,早就得到消息的寒山迎了过来,老八和夜流那两头冰狼跟在他的身后,至于白龙一脉倒是没妖出来迎接。   这是正常事,哪怕大雪山一脉的妖族亲近人族,如今人妖大战期间,还是少见为好,别给任何人抓到了把柄,不然的话,大雪山妖族还是弱一些的。   昔日的那头小狼崽子成功迎娶了白龙一脉的公主,如今的寒山形容没什么变化,气度倒是提升了不少。   唐未济迎上前问道:“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   “各种种子、衣服、被褥、酒、肉、铁器都给你备好了。”寒山唏嘘道:“你让我找一些天材地宝还好,你让我找这些平常人家用的东西,我可是亲自去了一趟极北之地,辛辛苦苦背回来的,累得我呦。”   他朝唐未济身后看了一眼,见到了那些普通人,“怎么,你这是举族迁徙啊?没听说你方寸山还收留着这么多普通人啊。他们去妖界,没事么?不会被妖气撑爆了?”   “应当没事吧。”唐未济道:“剑北道和浮池之渊都有普通人在,据我估计,不管是妖界还是人间,天地大道都不会针对普通人族。”   “那就好。”寒山唏嘘道:“此去妖界,你可就是一方霸主了,羡慕啊。”   “怎么了?你还会有这种感慨。”   跟在他们身后的老八憨笑道:“被公主殿下管住了。”   寒山双眼含泪,唏嘘不已。   唐未济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功夫请你去妖界玩,通道就在这里,别搞得跟个生离死别的一样。”   寒山顿时来了劲,“你说的!”   唐未济挥了挥手,“让上官和你去搬东西,我去一趟野山宗。”   “你去那边做什么?那边现在荒凉得不行,都没人在的。”   “古树通道在那个地方,我看有没有办法把它挪过来。”   “算了吧,你从那边进去,又不是从那边出来,还怕人埋伏不成。”寒山让上官跟夜流走,带着唐未济走到一处地方,指着前面道:“诺,这才是你该处理的正事。”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尖叫,紧跟着就有一道身影从山顶蹦了下来,砸落一大片风雪,蹦跳着往这里飞速靠近。   唐未济脸色稍稍僵了僵,那人影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贝小北杀气腾腾,“你怎么来这么迟!你让我这么早到大雪山,是让我来冻着的?”   唐未济讪笑道:“这不是路上有事耽搁了么,你也知道的,剑南道的事情乱七八糟的,处理下来也要时间的好不好。”   贝小北冷笑了一声,“听说你现在不是侯爷了?”   “怎么了。”   “你不是侯爷了,现在还怎么庇护我们。”   “我们当时聊条件的时候有说到这个么。”唐未济无奈,“侯爷不侯爷有什么差别,我方寸山还在不就行了。”   “方寸山已经被人打烂了,真当我们不知道呢。”一旁有人插话。   唐未济看了一眼,嫌弃别过脸,“谁家的小屁孩,不懂规矩。”   贝小北无语,“这是我玄冰阁少阁主。”   唐未济“哦”了一声,没什么表示。   玄冰阁少阁主,很厉害么?我这里四位三仙,守望者森林更多。   那个少年却忿忿不平起来,“你就是少游侯?大名鼎鼎的少游侯?”   “我不是你是?”唐未济毫不客气怼了回去。   少年滞了滞,“我怎么看你像个骗子。”   唐未济笑呵呵转过脸,“小子,你说对了,我就是个骗子。”他看着贝小北无奈道:“能不能把你家小孩收起来,闹什么呢。”   贝小北叫了他一声,止住他,“方寸山没了,你现在准备留在大雪山?”   “不是。”唐未济摇了摇头,“我要去妖界。”   “妖界?”贝小北睁大了眼睛,“你疯了吧?”   玄冰阁少阁主冷笑了一声,“贝长老,我说他就是个骗子,早知如此,还不如就留在南海算了。”   “我又没让你们跟着。”唐未济无奈。   “你去妖界是送死么?”贝小北的视线在仓祁身上转了一圈,落到明珠身上,没看出虚实,“再说你从这里怎么去妖族?不会是接我们一起去的吧!”   贝小北说到这里像是找到了正确答案,嘴巴忍不住张大,紧跟着果断摇头,“不去,我们不去。”   唐未济咂了一下嘴,转头看向寒山,“他们不知道守望者森林?”   寒山神神秘秘地朝着唐未济挤眼睛。   唐未济无语了都,“行了,这已经算不上什么秘密了,我方寸山的人都知道要去那个鬼地方。”   寒山也无奈了,“嘛的,不是你之前让我们保密。”   唐未济挠了挠头,“你给他们解释一下。”   寒山扭头扫了一眼,拖着夜流,“你去解释。”   夜流叹了口气,给玄冰阁的人解释。   那边尚且在谷中的玄冰阁弟子也都过来了,人数不多,两三百人,都很年轻,一个个血脉天赋不错。   终于搞清楚守望者森林是什么地方之后,一群人顿时哗然,“不去,不去。”   有人叫嚷着,“我们又不是罪人,只是玄冰阁没了,若是去那种地方,连修炼都不能做到,还不如就留在当初的南海,被人当做棋子总比不能修炼来得好。”   “若是那样的话,还不如就留在大雪山。”   “我同意师兄的话。”   一群人议论纷纷,贝小北喝止了他们的话,面色凝重地看着唐未济,“局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不是大唐容不下我们。”唐未济摇头道:“只是不愿意在大唐待着了,我有种预感,大唐迟早要出大事。”   “大事?”贝小北疑惑,“你预感很准么?跟太玄教那群牛鼻子学的?”   废话,天都藏着那么多三仙境,剑南道大战却没几个人族三仙,这事儿说得过去么?   唐未济腹诽。   圣皇早知道天心在算计我,也不帮我出头。老太师和圣皇从来都是一伙的,这次我借机杀了征南侯他们这两位却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这正常么?   再加上瑾公主的表现,这么多不正常的事情汇聚在一起,哪怕我再蠢也总能感受到一丝危险吧。   唐未济还没说话,那位少阁主冷笑了一声,“我看是怕死才对吧。”   唐未济看了他一眼。   呵,小屁孩,懂个屁。   那边上官已经带着人回来了,玄武营披甲士从水墨云台上下来,把那些东西运到水墨云台的上面。   贝小北有些意外,“不在这里留几天?”   “没意义。”唐未济摇头道:“我在守望者森林那边还有许多朋友,原本说好让他们能来到人间的。这次过去,心里面有些想法想要试试,在这里多待也没意义。”   贝小北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唐未济抬头看着她,“怎么,你们还真想跟我们一起去?”   少阁主不满,高声叫道:“那可是流放罪人的地方!”   贝小北冷喝了一声,“闭嘴!”   她这位长老在如今的玄冰阁看样子也是独一份,说话好使,那少阁主忿忿不平,看着唐未济的眼神里满是不服气,却仍旧闭上了嘴巴。   唐未济啧啧称奇。   不愧是养猫的,制熊孩子有一套的。   “想好了啊。”唐未济提醒道:“你可别冲动,那地方没什么好处,反而处处是危险,听他们的,你们不如就留在大雪山好了。”   “玄冰阁已经没了。”贝小北叹了口气,“大雪山如今安安静静,但上德峰就在这个地方,大雪山妖族也在这个地方,这里怎么可能一直安静下去。”   她语气低沉,“没有三仙境,就没有自保的能力。大战将起,跟着你我们还能活下来,若是不跟着你,我怕……”   唐未济点了点头,没说话,心里倒是惊讶贝小北想得开。   不错,等到人妖战场彻底拉开的话,三仙境在战局中也许都算不上什么,仅留下一群连如今的方寸山都比不上的玄冰阁弟子,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怕什么!”贝小北话音刚落,就听见少阁主又叫嚷道:“妖族敢杀过来,我第一个冲上去!”   “冲上去干嘛?”唐未济按住他的脑袋,“冲上去送死?”   少年人被唐未济晾了这么长时间,心里头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气,如今见到唐未济发现与自己心中的形象完全不符,叛逆心早就最大化,如今被唐未济按着脑袋,忍不住高叫道:“长老,我们不跟他,打死也不跟他!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贝小北怒喝道:“闭嘴!”   水墨云台上,一群人磕着瓜子在一旁看戏。   “师兄会带他们么?”听雷把瓜子壳往老八脑袋上扔。   “不会吧。”泽阳摇头道:“一看就是没眼力见的,带着他们做什么,找气受呢。”   贝小北捂住少阁主的嘴巴,笑着看向唐未济,“我们一起去。”   少阁主不断挣扎,再看玄冰阁这边的年轻人倒是很快接受了这个决断。   唐未济啧啧称奇。   来这里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见贝小北以及收取物资,事情都做好之后与寒山告别。   他们驾驭水墨云台回到野山宗这边的银杏古树。   唐未济取出那副画,以元力驾驭,银杏古树的树干位置浮现出一个银白色的漩涡。   云台朝着漩涡飞去。   很快,他们就要出现在守望者森林,与人间告别。   云台完全没入漩涡之中,远远送别的寒山挥了挥手,意兴阑珊。   漩涡不断缩小,谁也没察觉到漩涡的旁边出现了一道人影。   他笑了一声,往漩涡里扔进去一块布满了银白星光的石头。   漩涡彻底消失。 第646章 肉夜叉,白骨海   “这是守望者森林?”贝小北脸都是黑的。   “你是不是欺负我们没见过森林长什么样子?”少阁主唯恐天下不乱,在一旁乱起哄。   “师兄,不会是传送出了问题,传错了地方了吧?”   “我怎么觉得这地方有点凶险呢?”   “何止是有点。”秦雪儿咽了口唾沫,“大凶啊!”   一群人无助又无辜地站在水墨云台上看向四周。   水墨云台孤零零地悬在半空,周围布满了暗红色的雾气,雾气之中似乎是藏着什么东西,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看不清天上地下是什么模样,没有日月星光,只听见下方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   水墨云台的防御法阵被自主激发,像是发光的棉花糖一样飘在天上,那些雾气碰到法阵散出的光,便发出“嗤嗤”的声音。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上官的实力强,却也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说话间他把手从防御法阵上伸出去。   只听“嗤”一声轻响,上官连忙把手缩了回来,看了看手指,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一群人凑过脑袋。   “黑了!”   “这么厉害的么。”   “上官老大可是玄仙境巅峰啊。”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师兄,这里是守望者森林?”   唐未济也有点迷茫。   怎么了,是我挺长时间没回来,守望者森林被人砍了?沧海桑田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不会吧,要么就是守望者森林下面镇守着什么东西,如今那些东西被放出来了?   这是一种可能,但唐未济的直觉告诉他这里绝不是守望者森林。   那些守望者的实力极强,在妖界这种地方都生活了最起码千年,再恶劣的环境也要不了他们的命,不可能这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的。   “这到底是什么。”唐未济问上官。   上官皱眉思考了片刻,犹豫道:“有点像是妖气,又像是煞气,具有强大的腐蚀性,能败坏我们的道。”   唐未济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普通人能暴露在这种地方么。”   “不是单纯的妖气,这种妖煞能侵蚀人的心智的,时间长了他们会变成行尸走肉。”   “再看看。”唐未济也有点拿不准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群人弱小无助,惶惶不安,呆在水墨云台上跟着飘,私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那黑乎乎的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一根柱子?”   “不是柱子,是骨头!好大的白骨!”   一片肋骨一般的东西从他们面前飘过。一群人张大了嘴巴。   那些肋骨极其粗壮,直插云霄,哪怕是他们见过的最大的大妖死亡,也不会形成这样的白骨。   “这里一定是妖界。”唐未济做出判断。   一群人嗤之以鼻。   “往下去一点。”有人给出建议,不愿意在这种鬼地方飞这么高。妖煞里面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万一破了水墨云台的防护罩大家可就惨了。   连上官接触这种东西都被腐蚀肉身,在场的众人很少有人能抵抗这种力量。   “下面还真是大海啊!”   “血海,好浓的血腥味!”   一群人大惊,一个个却勾着脖子往下看,也不怕自己就这么掉下去。   下面的水声“哗哗”响,是一片墨黑色的大海,海面上拍打起浪潮,才能看出来那墨黑色淡了之后是猩红。也不知道这片血海有多深有多广,才能形成这样的场面。   哪怕是有防御法阵挡着,许多普通人随着高度的降低,闻到那血腥味也忍不住吐了起来。   唐未济把明珠扯过来,低声问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明珠一脸懵逼,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这里是妖界?”   得!这位也用不着指望了。   唐未济好不容易咽下一口唾沫,赶紧打发她走。   早知道这位是个只知道修炼的宅女妖,还问这种问题,真是蠢啊!   他感慨着自己不够机灵,又去问怀里的青铜镜,结果青铜镜连理都没理他。   唐未济为自己的掌控力度不够感到羞愧。   这里一片死寂,除了那片妖煞,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危险。   大家很快就习惯了这种安静的漂流,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一群人修炼的修炼,聊天的聊天,洗小净带着的那批普通老头老太太都琢磨着在云层上怎么种庄稼了。   也就是这里不能沟通元气,众人没法增长实力,只能领悟大道碎片。   不知道飘了多长时间,水墨云台的防御法阵都开始变得黯淡起来的时候,突然有人叫了一声,“谁!”   紧跟着就是水墨云台的防御法阵爆发出一片璀璨的光芒,光芒停歇,上官瞬间冲了出去。   方寸山的一群人先是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紧跟着就跳了起来。   玄冰阁少阁主看着这堆人,冷笑了一声,满是不屑。   还以为方寸山多大的出息呢,连处变不惊都做不到,看看人家玄武营,不愧是百战之兵啊,一个个大惊小怪的,丢人!   他傲然起身,稍稍离他们有一些距离,支起耳朵想听他们在说什么。   “我去,终于有东西了来打秋风了!”   “我就说么,天天顶着个大灯泡,怎么会没人来干我们!”   “等得我头顶上的蘑菇都长好了。”   “谁的眼神好,刚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不知道。”   “看不清。”   “一群废物!”   “没事,上官追出去了。”   “看戏好了。”   “看戏看戏。”   呵!一群欺软怕硬的家伙。   少阁主面带傲然。   要不是他们和上官的关系好,只怕现在连站在这里的胆子都没有吧。   方寸山,不过如此么,这种情况下还内讧。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一道黑影闪过,冲着他便冲了过来!   少阁主“哇”一声,惊得高跳了起来。   上官与他擦身而过,把一团东西扔到了水墨云台上。   少阁主心惊肉跳,看向那东西,又忍不住叫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那是一团软乎乎的暗红色的肉团子。肉团子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睛,那些眼睛时而睁开时而闭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肉团子在地上跳动着,像是要扑到人的脸上。水墨云台上伸出两根细丝,牵扯住它,于是它只能在原地蹦跶。   方寸山众弟子一下子围了上来,把少阁主挤到了最外面。   少阁主只看见了一堆屁股,脸色铁青。   “这什么鬼东西?”   “不用说,这里肯定是妖界了。”   “废话。”   “你们去过剑南道,见过这种妖族么?”   “这是妖族?妖族都这么丑的么?”   “师兄,你对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请你不要随便侮辱‘丑’这个字好么,这叫恶心。”   “是挺恶心的,妖族都这么恶心的么?”   “嘘,小声点,别这么说,师兄那个新相好的不就是妖族。”   “难不成她也是……咦~师兄的口味真独特!”   那边闻讯赶来的明珠一张脸顿时黑了,故意加重了脚步。   众人咳嗽声一片,纷纷转移话题。   “不知道它实力怎么样。”   “上官老哥,这东西实力如何?”   上官还在那边擦自己的手,一脸嫌弃,“盈元境实力,攻击手段有些奇特,也很恶心。”   “怎么攻击的?”听雷好奇。   那肉团子突然发出“噗噗”的声音,两颗眼珠子陡然飞了出去,上面还连着一堆血管。   肉团随着血管的伸长飞速缩小,那些眼睛的数量却没有变少,挤在一起不停眨来眨去,密密麻麻越发可怖,让人头皮发麻。   那两颗眼珠子飞向听雷,听雷听上官说这东西有盈元境实力,哪怕被水墨云台封锁了也不敢怠慢,沉着脸,伸出手一巴掌拍了过去。   “别用手!”上官高呼了一声,却已经迟了。   那两颗眼珠子“啪”一声撞到了听雷的手心,那些血管飞速缩了回去,重新化作了肉团。   听雷愣了愣,似乎是没受到什么损伤,莫名其妙看向上官,“就这?”   “保护你自己的手!”上官大喝了一声,紧跟着跳开。   听雷察觉不妙,往自己掌心看去,却看见那两颗眼珠子正在向他眨眼。   听雷倒吸了一口冷气,头皮发麻,大叫一声,连忙用自身蕴藏的道纹护住手掌。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大片黑色的、红色的腥臭血液伴随爆炸洒落开来。   方寸山一堆老阴货了,在上官跳开的时候连忙跟着跳开。玄冰阁少阁主这会儿还呆萌地偏着脑袋看着那边呢,被这东西撒了一脸,愣了片刻,疯狂呕吐。   “威力如何?”   “我看你没受伤么。”   “有点恶心,威力好像还成。”   方寸山弟子又围了上来,以听雷作为研究对象。   听雷脸都黑了,那边明珠却皱着眉头思考,很快想到了什么,看着那肉团子惊骇道:“肉夜叉,白骨海!”   “白骨海?”唐未济才刚刚修炼出来,恰好听见明珠的叫声,“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明珠脸色难看,“我们遇到大麻烦了,得赶紧找到元龟岛!”   “元龟岛是什么?”   明珠化作一只白狐,冲出水墨云台,在四周闪烁了一圈,很快便叫道:“这边!” 第647章 元龟岛   血色雾气逐渐散开,出现了一片黑色的土地,岛屿一样在海水之中,岛上仍旧有雾气,但没有那么浓,有一片像是被烧成了焦炭的枯树,沉默着伸展在远方。   明珠带着他们落到岛上,被唐未济一把扯到了一旁。   水墨云台在明珠的强烈要求之下不得悬空,只落在岛上,但防御法阵还是开启了。   上官出去查探,仓祁留在水墨云台上,防止这地方有人偷袭。   唐未济压低了声音,显得有些鬼祟,“白骨海是在妖族?肉夜叉又是什么?你怎么这么紧张?”   明珠咳嗽了一声,恢复高傲神色,“求我啊?”   扫把星,你也有求我的一天啊!   唐未济不言不语,从怀里拿出青铜镜,“啪”一声拍在地上,撸起自己的衣袖,露出青铜铠甲。   明珠的表情瞬间变得柔和起来,带着些讨好,“干嘛呢干嘛呢,开个玩笑,这么激动做什么。”   唐未济收起了青铜镜。   明珠正色道:“这里的确是妖界,不仅是妖界,还是妖界绝地之一。”   “绝地?”   “是啊。”明珠无奈叹了口气,“守望者森林也是绝地,但这明显就不是守望者森林么。”   “守望者森林还是绝地?”唐未济摸了摸鼻子,“难不成传送出了什么意外?”   “这我就不知道了。”明珠摇了摇头,“我只是认出了肉夜叉,才知道这里是白骨海。”   “我们人间有个地方叫白骨渊海,和这里有什么关系?”   “我又不是你们人族,我怎么知道白骨渊海和这里有什么区别。”明珠讶然看着他,眉毛挑了挑。   “肉夜叉是什么?”唐未济没理她,又问道:“我方才见它们好像没多厉害么。”   “你懂个屁。”明珠骂了一声。   唐未济“啪”一声把青铜镜拍了出来。   明珠眼皮挑了挑,语气重新变得甜美,并且恢复成了本来的样貌,魅惑众生。   “肉夜叉实力虽然弱小,但它们是以大道碎片为食的。”   “大道碎片?”唐未济一颗心跳了跳,回头朝着听雷喊道:“听雷,你有什么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听雷在远处应了一声,没多久,紧跟着就响起一声惨嚎,“天杀的!我的道印怎么不完整了!”   唐未济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此说来,你们妖族炼体的妖多,是不是不怕这些东西?”   “怎么会,肉身之道也是大道,这些肉夜叉不管是攻击你人还是攻击你的大道,吞噬的都是大道碎片,碎片就是它们的食物。”   “这些肉夜叉实力最高达到多少?”   “最高?这我就不知道了,只听说前些年在这里出现过一尊三仙境的,具体是什么境界我就不清楚了。”   “这东西好像没什么灵智。”   “这里妖煞弥漫,即便有灵智也会被消磨干净,包括你们人族也是一样,实力越低,成为行尸走肉也就越快。”   “这里不像守望者森林,”明珠耸了耸肩膀,“这地方对我们妖族是绝地,对你们人族也是一样。”   “这么危险,怎么没妖祖过来灭了这里?”   “据估计,这里可能是上古大战之地,血海滔天,白骨遍地。那些肉夜叉自血海中诞生,杀了它们,有的时候会掉落宝物。把白骨海荡平没什么意义,反倒是会受到损伤,自然不会有妖祖做这种事情。”   “哦?”唐未济眉毛稍稍跳了跳,下意识看向还在云台的那只肉夜叉。   “既然没有灵智,那就挑弱一点的杀好了,我相信弱一点的肉夜叉是破不了大妖的防御的吧?这里哪里是什么绝地,分明是宝地啊!”   “你在想屁吃。”明珠鄙视唐未济的智商,“在这里杀肉夜叉容易引起它们的暴动,杀一个两个就算了,杀多了,怕是走都走不出去。”   说到这儿,她咋舌道:“还好刚才没在水墨云台上杀了那个肉夜叉,不然的话水墨云台挡不住。”   唐未济被她说的一阵心惊。   既然是是上古流传下的血海,里面藏着一些三仙境肉夜叉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还好上官小心,没有随便杀肉夜叉,方才没引起暴动。   “都是什么宝物?”   “大多是一些兵器的碎片,也有长在血海深处被他们吞食还没来得及消化的天材地宝,甚至还有一些上古的传承。”   上古的传承?   唐未济又是一阵心动,却没有多问多少。明珠所知道的也是流传出来的事情,让她具体说肯定还是不知道。   “那这元龟岛呢,又是什么地方?”唐未济问道。   “肉夜叉虽然凶猛,但好歹好歹会掉落东西,若是掉落宝贝出来那就发财了。所以有很多混得不如意的妖族会到白骨海来找机缘,元龟岛就是他们休息的地方。”   “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唐未济皱眉,看了一眼远处那些黑色的焦炭一样的树木,“还有其他妖族?”   明珠站在他的身旁,淡漠看着这一切,“妖界的环境艰苦,不像你们人族,元龟岛上这些地方已经算不错了,许多地方连这种树都不会有,不毛之地罢了。哦,对了……”   她说道这里,提醒唐未济道:“白骨海靠近十一妖祖,我记得你和十一妖祖是有仇的对吧?”   “上一任。”唐未济纠正了她的说法,想到了十一妖祖良平之前降临道人间的那白骨化身。   “你说,良平的白骨大道会不会和白骨海有什么关系?”   明珠摇了摇头,“妖祖的事情我不知道。”   唐未济“哦”了一声,想到了现任的十一妖祖周子。   青铜镜还让唐未济探究他的秘密,也许这一次就是个好机会,就是不知道周子现在是留在了人间还是已经回到了妖界。   他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侧过脸问道:“对了,道印是什么东西?”   明珠脸色骤然变得古怪起来,“你都逸元境了,不知道道印是什么?”   “我估摸着是跟阵印差不多的东西。”唐未济低声笑着,“但是我没见过,一直挺好奇的,又不好意思问他们。”   明珠的表情越发古怪起来,“你没见过道印……”她似乎是在酝酿措辞,“但你现在是逸元境?”   唐未济楞了一下,“有什么关系么?”   明珠深吸了一口气,大叫道:“快来看啊,这边有个奇怪的家伙!”   ……   唐未济端坐着,在他对面,上官、仓祁、明珠、秦雪儿四个齐刷刷盯着他,啧啧称奇。   一旁,听雷等人拥着脑袋,勾着脖子往里看。   “你还真没有道印?”秦雪儿疑惑不解,“不应该啊,你若是没有道印,在天牢里的时候是怎么破了我的道的?”   唐未济不解,“那不是破,那是抢。”   “抢?”   “对啊,”唐未济解释道:“三元境可以借用天地之道,三仙境可以使用自己的道,或者沟通天地之道,这不是都是一样的么。只要我有把握从你们手里把这些道的控制权抢过来,你们的道不就不攻自破了。”   秦雪儿倒吸了一口冷气,面色变得古怪起来,“那,你的意志力该有多强?”   “现在不行了。”唐未济正儿八经思考,“现在完全恢复估计也就是天牢那会儿强度了。”   “玄仙境。”秦雪儿倒吸一口冷气,“玄仙境的意志力,你心湖里面没有诞生道印?”   “道印究竟是什么?”   “你自己不都说了,踏入三元境之后借用天地之道。你凭借哪一道踏入三元境,你的心湖之中便会凝结一枚天地大道的道印。有了那枚道印,你才能慢慢孕养,凭借这枚道印为基础开创自己的道,然后拥有自己的小世界,踏入三仙境。”   “我记得你都有领域了啊。”秦雪儿不明白了,“你都有领域了,怎么会没有道印呢?”   “侯爷的那领域好像是因为化蝶秘法才诞生的吧?”上官在一旁提示。   “可我也没有蛊军的道印啊。”唐未济一脸茫然,“你们有?”   上官无言,伸出手,手里抓着一枚巴掌大小的放着光的长刀,刀身上铺满了暗紫色的花纹。   “这是我踏入三仙境之后的道印,那些紫色的花纹应当就代表了蛊军的大道。”   仓祁伸出手,手里捏着一团长着翅膀的雷火。   明珠的道印是一只白狐,秦雪儿的道印是一只硕大的燃烧着火焰的蜘蛛。   上官道:“一般来说,道印的形成和你的自身血脉、固元境领悟的大道有关系,比如说我,便是踏入了刀道。”   “没有踏入三仙境之前,道印有些类似侯爷刻画的阵印,其实并没有形状,倒像是文字一般,踏入三仙境之后便会化形,我们一般把他们称之为道痕。”   “大道的痕迹。”明珠在一旁收起了那只雪白的小狐狸,“如果控制道痕或者道印战斗,战斗力增幅通常在三成左右。”   “不对啊,侯爷的因果道哪怕没有诞生道印,不是还有剑道么?”一旁的上官奇怪了,“侯爷你的心湖里面真没有这种东西?”   “没有啊。”唐未济都呆住了。   “没有道印,侯爷是怎么突破固元境的?现在还是逸元境?”一群人抓狂。   “莫非是因为我修行的是肉身之道?”唐未济多了个想法。   “不会。”明珠摇头道:“大多数妖族修行的都是肉身之道,但他们同样也有道印啊。”   “没有道印,就代表你没有办法沟通天地,没有办法沟通天地之道,你又怎么能晋级呢?”一群人越想越觉得脑壳疼,持续性抓狂。   唐未济眨了眨眼睛,“不会啊,我可以沟通天地大道啊。”   “你可以?”四位三仙同时石化。   “是啊,在人间的时候还是可以的,不然的话我怎么用的剑意,怎么用因果道溯源。”   “你可以沟通天地之道,但是没有形成道印?”几个人一字字说道,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为什么,总觉得唐未济是在骗他们。   唐未济眼巴巴看着他们,可怜兮兮的样子,“有办法没?”   “没。”众人齐刷刷摇头,“连原因都找不到,怎么去解决这种问题。”   “可若是没道印,岂不是代表侯爷这辈子都没法晋级玄仙境?”   一群人又开始面面相觑。   唐未济愁眉苦脸,却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我说,那些肉夜叉吃的是大道碎片,可我没有道印,那些肉夜叉岂不是伤害不了我?”   “要不,试试看?”   明珠的眼睛缓缓亮了起来。   上官和仓祁对视了一眼,一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秦雪儿还在纠结唐未济为什么都到了逸元境了还没道印,还有方寸山那群人,这么基础的知识都没告诉过唐未济的么?   哪怕没有因为因果道形成道印,那血脉呢?唐未济总归是有血脉的吧?他血脉形成的道印呢?   秦雪儿脸色僵了僵,突然想到了唐未济的宝体烹妖诀。   好吧,什么血脉,都被唐未济修炼宝体烹妖诀了。   可宝体烹妖诀那也算是肉身之道,道印呢?道印呢!   秦雪儿恍恍惚惚,觉得唐未济不是人。   肉夜叉很快就被抓了过来。唐未济问明珠,“我在元龟岛上杀肉夜叉,会引来肉夜叉暴动么?”   明珠摇了摇头,“肉夜叉突破不了元龟岛,哪怕是暴动也没什么事。”   唐未济点头,吸了一口气,冲向那只肉夜叉。   肉夜叉的无数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啪”又飞出两只眼睛砸向唐未济。   唐未济一把扯住那些血管,那两只眼珠子“嘭”地炸开。   他皱了皱眉头。   没感觉啊,难道是因为没有碰到那些眼珠?   唐未济一拳砸向肉夜叉,肉夜叉感受到危机,无数眼珠子飞了出来,化作一只巨大的血色眼睛,那眼珠子中间长满了尖尖的牙齿,一口向着唐未济的手臂咬过去。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众人石化。   唐未济缓缓缩回自己的手,左看右看,忍不住赞叹道:“我现在的肉体好强啊!”   “没反应?”听雷目瞪口呆。作为唯一一位被肉夜叉咬去一块道印碎片的他最有发言权,“肉身之道这么强的么?”   明珠鄙视看了他一眼,心想妖族修肉身道的这么多,谁跟唐未济一样的。   唐未济一拳砸死了那只肉夜叉,血肉爆开,留下一块黑色的三角形碎片,被他抓在手里。   “这些鬼东西,好像真奈何不了我。”唐未济眨了眨眼睛。   一群人无语。   娘的,感情这绝地对你来说没半点威慑力?   还有,没有道印,你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啊!   正在无奈,洗小净匆匆走了进来,怔了一下之后随口说了一声“都在呢”,也顾不上和他们寒暄,走到唐未济身旁,低声说了些什么。   唐未济伸出手,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脸颊,低声道:“麻烦大了。”   “什么?”一旁有人好奇开口,定眼一看是明珠。   唐未济突然想到什么,把方才捡到手的那黑色三角块递给了明珠,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你认识么?”   明珠看了一眼,撇了撇嘴,有些不屑,“很寻常的妖气石,不算什么好东西。”   唐未济恍然。他也是察觉到这东西有淡淡的妖气缠绕才会突然想到了这一茬。   听说是妖气石,唐未济摇了摇头就要扔了。   这东西对妖族来说还有些作用,对人类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妖气石是什么?”洗小净看着那块三角形黑色小块,连忙问道。   “妖气石里面藏着妖气,类似人间用的晶石。不同之处在于晶石里面储藏的是元气,这些里面是妖气。”唐未济好歹在妖界呆过一段时间,说到这里唏嘘道。   “晶石在人间已经很少见了,但妖气石在妖界算不上好东西,大部分还是低阶的,对妖族的修炼帮助也没多大。”   洗小净愣了一会儿,突然问道:“用这个代替晶石怎么样?”   唐未济看了他一眼,失笑道:“这东西已经破碎了,而且只有一小块,能有什么用。”   洗小净摇了摇头,“晶石是从晶石矿里面开采出来的,这里有妖气石,岂不是意味着这里有妖气石矿脉?”   他转头看向明珠,“白骨海里面会有妖气石这种东西么?”   明珠摇了摇头,“妖气石这种品阶的东西落入血海,很容易就会被融化分解,不会有矿脉存在。”   “所以意味着这肉夜叉吞了一块不属于白骨海的妖气石。”   “那也不一定就说这里有矿脉啊,也许是其他妖族带在身上的。”   “总归是个解决办法。”洗小净苦笑道:“前提是它真的能代替晶石,不然的话云台撑不了太长时间了。”   “水墨云台里面的晶石不多了?”众人齐齐色变。   “是啊。”   “可是水墨云台之前放在方寸山的时候也没用多少晶石啊。”   “那是在人间,水墨云台能自发吸收天地元气,这里的妖气它吸收不了,而且我们一直开着防御阵法,晶石不够多啊。”   “还能撑多久?”   “估计也就只能撑十天了。”   十天!   众人面面相觑,同时知道了这意味着什么。   若是妖气石根本没用,又或者妖气石有用,但没有找到足够多的妖气石,水墨云台的防御阵法崩溃,那些普通人暴露在元龟岛上迟早都是死。   死也就算了。元龟岛上还有淡淡的妖煞存在,若是被妖煞侵袭,这些人要磨灭了灵智,成为行尸走肉的。   这里是妖界,到那个时候,若是被人在这里发现了人族,他们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跑不了,都得成为妖族的果腹之物。   十天!他们也许就只能在这里呆十天!   “能从这里逃出去么?”有人问。   “逃不了。”明珠头脑飞速转动,站在他们的角度想问题,“水墨云台一旦动用,飞出元龟岛,那边妖煞更浓,连十天都支撑不了。”   “那那些妖族是怎么来元龟岛的?”   “岛上有传送阵,除非我们能在十天之内逃到传送阵。”   “有可能么?”   “没可能的。元龟岛不止一个,一共九个元龟岛,息息相关,每一座岛上都有一位大妖,具体什么境界不知道,若是惊动了他们,走都走不了。”   “趁他们不注意,杀过去?”   “然后传送到妖族堆里面给他们吃么?”明珠抽了抽嘴角,“我现在和你们是一伙的,你们想死,我还不想。”   “这么说来,即便出手,你们这些三仙境也绝对不能出手。”唐未济脸色稍稍变化。   “除了我之外,他们受到妖界压迫,哪怕想出手也不能尽全力,没什么用。”   “谁说的?”上官古怪道:“我能尽全力啊。”   明珠愣了一下,“你们是人族……”   “现在应该不算了吧。”唐未济打断了她,看了上官和仓祁一眼。   两人心中了然,想到了蛊军,纵然有些不舒服,但现在得知自己还能出手,好歹多了一些自保之力,算是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   “这里是有妖族的。”唐未济皱眉想了想,“要不然的话我去打探打探,看一看这边哪里有妖气石矿脉。”   “哦对了。”他想起来,“洗小净,你先去看看妖气石能不能用。”   洗小净匆匆忙忙离去,众人顿时沉默下来,一个个绞尽脑汁,开始想办法。   然而想来想去,似乎除了找寻妖气石矿脉一条路可以走,其他路是没法走了。   就这,他们还得祈祷妖气石能用。   好在上天终究是眷顾他们的,很快洗小净回来,点了点头,兴奋道:“我把妖气石加到了晶石里面,能用,就是用完了之后这里的妖气很可能会有点浓。”   “那更好。”唐未济道:“水墨云台太显眼了,我们才来一会儿工夫没什么事,要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还是要藏得好好的,有没有谁幻境入道的,去布置一下。”   阳秋黑着脸站了出来,幽怨不已,“师兄,有话直接吩咐好了,何必呢。”   唐未济朝他笑了笑,没好气道:“一个个没大没小的,赶紧去吧。”   阳秋跟着洗小净匆匆忙忙离开,很快,水墨云台便在他们的布置之下消失不见。   唐未济想了想,吩咐道:“让玄武营派两个人出去试试看,看看他们能不能在这里动用实力,若是能的话,让他们十人一队,在附近搜索看看有没有妖气石。”   “好。”   “蛊军现在已经算不上是正统的人族,他们出现在这里,其实也不用怕妖族,妖族分辨不出来的,但最好还是别生出冲突,先打探打探周围的环境。   “这里若是没有妖气石矿脉,既然是妖族的地盘,那我可以变成妖族去他们那边打探,打探清楚了之后再回来商量看看,怎么去搞到妖气石。”   “侯爷,这有点冒险了吧。”上官忍不住说道:“要不然的话我和你一起去?”   “你算了。”唐未济摇头道:“你和仓祁都不准出手。”他看向秦雪儿,“前辈,你也要委屈一下了。”   秦雪儿叹了口气,“我还有伤呢,不出手自然是最好的,但这地方不能修炼,我又不是蛊军,能怎么办呢。”   唐未济心中一动,“前辈先忍一些日子,我倒是有些想法,等这一关过了我再试试看。”   秦雪儿点头,唐未济看向明珠,“你也是。”   明珠傲然冷哼一声,自豪道:“我是妖族!”   “嗯。”唐未济点了点头,“万不得已再找你出手。”   明珠一瞬间心情大好。   哈!还是要求着我的吧!唐未济啊唐未济,你也有求着我的一天!   明珠眼珠子咕噜噜转着。   唐未济头也不抬,“你要是敢故意暴露这里的情况,我头一个打死你。”   明珠讪笑,灵动的眼珠子一下子僵住,“哪里会呢。”   唐未济没理她,“就这么决定了,玄武营的实力若是不受限制,让他们在这里布置岗哨,搜寻妖气石,我有化妖秘法,可以变成妖族去打探情况。”   “另外……”唐未济摸了摸下巴,“还有一件事情,若是万一被发现了,玄武营可以出战,仓祁和上官不行,我们也得有个新的名号,不管是玄武营还是蛊军,妖族都有可能知道的。”   “还叫方寸山?”听雷给出建议。   “不成?咱们方寸山名头太大,万一妖族知晓呢。”栾松正色拒绝。   玄冰阁少阁主嗤之以鼻,“那不如叫玄冰阁,反正我们已经被灭宗了。”   “玄冰阁?”一群方寸山弟子朝着这里看了两眼,不屑笑了两声,“名头不大,没意思。”   少阁主大怒,唐未济看向贝小北,贝小北一把把他抓了过来,封住嘴巴。   唐未济皱眉道:“看好他,我不在这些天可别出什么乱子。包括玄冰阁、方寸山还有正阳峰的普通人,只要是人族,都不要出现在水墨云台之外。”   贝小北点了点头,“放心吧。”   唐未济眼睛一扫,瞅见贝小北脚边叫唤的两只大猫,灵机一动,“这样吧,这里叫猫舍好了。”   “啥玩意?”明珠跳起来不同意,“那还不如叫白狐圣地呢!”   “我建议叫乌鸦酒馆分馆!”   “大唐驻妖界办事处!”   “鸦巢?”   “这名字好啊!”   “放屁,那我还叫虎窝呢!”   一群人吵吵嚷嚷,唐未济只觉得一阵头大,“行了行了,你们爱叫什么叫什么吧,只要别叫之前的方寸山、玄冰阁什么的。”   少阁主一脸嫌弃,心想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少游侯?还方寸山之主,连方寸山的人都管不住,贝长老一定是被他骗了!   少阁主虎躯一震,雄心勃勃,心想一定要让贝长老认识到此人的阴险面目。   ……   妖族的精血唐未济是没有了,但好在之前在剑南道厮杀,方寸山的人打仗不行,打扫战场还是可以的,随随便便从听雷那边敲诈过来好几种精血。   最后在明珠的建议下变成了一种叫流青狐的妖族,这种妖族算是明珠的本家,多少知道一些这一族的事情,算是狐族之中肉体最强悍的,刚好搭配唐未济的强悍肉身,也能保证唐未济伪装不会露馅。   化妖秘法很长时间不曾动用了,但这东西倒不像是修炼之法,长时间不动用也没什么,何况唐未济能化妖还是因为万物母气的存在,化妖秘法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知道妖族都是过来元龟岛杀肉夜叉的,唐未济自然也不能免俗,辛辛苦苦弄死了几个肉夜叉之后离开驻地,往黑森林那边走。   没办法,这地方也就黑森林那边最显眼,另一边就是白骨海了,唐未济猜测也许就是因为这片黑森林,他们才没有第一时间暴露。   不得不说虽然传送错了地方,但运气还算是不错的。   到了现在,唐未济他们还不知道这是有人捣乱,让他们故意传送错了地方。   ……   黑色的如燃烧过的墨炭一般的树枝在头顶上摇晃着,投射下的阴影像是鬼爪。   唐未济充分发挥自己狐族的优势,在林间穿梭,冲着一个方向行去。   没多久,他突然听到一声声凄厉叫声,心中顿时一动,朝着那方向跑过去。   他的肉身之道算是断了,化蝶打开了蛊军修炼的道,却似乎也封死了唐未济修行的道,宝体烹妖诀都没法撼动他现在的肉身,何况是这些淡淡的妖煞。   他觉得自己的肉身哪怕没到玄仙境大妖的水准,比拟一些逸元境以肉身著称的妖族也是不差许多。   哪怕只以肉身奔跑,他的速度也极快,很快便来到了叫声临近之处。   原以为是哪个妖族在厮杀,到了这边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个小型的交易市场,里面各种各样的妖族都有,方才那声音似乎是在给林中迷路的妖指路。   唐未济的速度像是一阵风,吓到了那群妖族,但见到他停下之后原来是个流青狐,便也没多少妖在意他了。   以血脉论的话,流青狐只能算是中下,种族天赋也就是肉体坚韧一些,没什么特殊的种族天赋技,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   唐未济倒是不介意,他巴不得这群妖不在意他呢,放缓速度大摇大摆往妖群中走过去。   这里的营地很简陋,看上去像是临时聚集起来的。   营地外面生着篝火,插着一面旗子,上面画了一只狼,气息翻滚之下,那只狼还会扑出来,化作幻影咆哮。   唐未济有些惊讶,这旗子还算是一件小小的宝物,但可惜的是似乎只有变化幻影一项功能,没什么实际性战斗作用。   正看着旗子,有个小妖凑了过来,满脸堆笑,“兄台这是第一次见到啸月大人的令旗?”   唐未济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兄台怎么称呼,之前在哪边混的?我怎么瞅着你有点面生啊。”   废话,我混人间的,你能认识我才有鬼了。   唐未济心里嘟囔了一句,脸上浮现起笑意,“我叫别翼,之前在那边混的。”他转头胡乱指了个方向。   小妖摇晃着尾巴,顺着唐未济指着的方向看过去,了然于胸,“哦,之前是混影大人那边的啊,那你可得小心点,在这里可千万别说自己是从那边过来的,你知道,啸月大人和影大人的关系可不好。”   “这我倒是知道。”唐未济不动声色,“可两位大人之争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来混口饭吃罢了。”   “可不敢这么说。”小妖摇着尾巴,略有悲戚,“别翼兄是才从白骨海回来的吧,你不知道,啸月大人和影大人这段时间可没少吵,小战三五天,大战十来天,为了争夺黑森林边上的那块地,都死了好几位固元境了。”   “哪块地?”   小妖指了个方向,唐未济脸色稍稍变化。   那不就是他们的驻地么,靠,还以为是运气好,原来是因为人家打架,没妖敢去啊。   “我叫斫余,白尾猫一族的,别翼兄想买什么,尽管来问我,我给你带路。”   “斫余,你又骗新妖了!”两旁摆摊的妖族显然认识他,在那边起哄。   “去去去。”斫余恼怒道:“我什么时候骗过妖!”   他转头与唐未济尴尬解释道:“妖缘好,没办法。”   唐未济点了点头,目光在两旁扫过。   有妖族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连忙叫道:“兄台,来看看,这可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兵刃残片,有开天辟地之威能,你若是能参悟其中一二玄妙,怕是固元有望啊!”   唐未济表现出的实力是化气境,闻言倒是多看了两眼。   那边斫余已经拉着唐未济往前走,顺道踢了那虎头妖一脚,“别听他的,哄你呢,要真是上古兵刃残片,哪里轮得到你。”   唐未济也看出来那东西只是普通的兵刃碎片,低头笑了笑,拍了拍手,跟着斫余走。   斫余给他指着,“你要是想买丹药,就去那地方买,要是想买兵器,就去找那个家伙,要是想换晶贝的话,那个倒是最合适的。”   唐未济看了两眼,笑道:“都是啸月大人手下的妖啊。”   斫余倒是很坦然,大大咧咧道:“没办法,我在啸月大人手下混饭吃么。”   唐未济问道:“我要是买情报的话去哪里买?”   “情报?”斫余停下脚,打量了唐未济一眼,抱着膀子笑道:“那你直接找我啊。”   唐未济没有轻易说出自己的目的,只是问道:“我要是想在这地方摆摊,有什么要求。”   “简单。”斫余伸出手,“一晶贝。”   唐未济苦笑了一声,“没有晶贝。”   斫余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一块残破妖气石也行,价值差不多。”   唐未济取出一块妖气石递给他。   斫余看了一眼,不错,比寻常残破妖气石还大一些,很满意。   心里满意,办事也利索,给唐未济指了个地方,“你在这里摆好了,价格随便定,卖得出去卖不出去就看你自己了。”   唐未济点了点头,道了声谢,在那边坐下,把自己打到的一些东西拿出来。   斫余看了两眼,便暗自摇了摇头。   没什么好东西,价格低还好,价格高一点卖不出去的,估摸着也就十晶贝左右吧,算上交给啸月大人的一晶贝,啧啧,赚不到多少钱啊。   难啊,大家生活都不容易啊。   他心里叹了口气,又去巡查这地方,防止有妖坑妖。   唐未济坐在那边自然不是为了卖这些东西的,他对这里一无所知,直接问斫余妖气石矿脉的讯息,第一个是买不起,第二个会引起斫余的警惕。   一个化气境的小妖问这种东西,不是没事找事干么。   在那边坐了没多久,唐未济便向斫余告辞离开。   斫余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安慰了两句,感慨道:“日子不好过啊。咱们实力低也有实力低的好处,好歹没上战场,听说那边死了好多妖,活着就好,慢慢来,下次还过来啊。”   唐未济道了声谢,耷拉着尾巴有气无力地离开。   斫余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又开始招呼下一个妖族。   离开那地方,唐未济加快了速度,朝另外方向行去。   他大致知道了这地方的势力划分。   元龟岛有九座,这是第八座,除了岛中央的第八府城之外,城外大大小小的实力有十几个,啸月大人和那个所谓的影大人就是其中两个。   从他们聊天中得知,这群妖族的实力还挺强,手下大将多是盈元境,少数几个还有逸元境手下,本妖的实力怕是也不会太差,说不准其中还藏着三仙境的大妖。   唐未济心里想着,却是朝驻地那边行去。   来元龟岛杀肉夜叉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出海,一种是就在岸边。   出海的收获自然很多,但风险很大,大多数妖都是选择在岸边等着肉夜叉。   围绕府城的那十几股势力便把元龟岛每个犄角旮旯都占据了,那些位置都是租用的,意味着晶贝。   唐未济他们所在的位置恰好处在影大人和啸月大人的势力范围之内,若是不处理好他们,怕是要出大乱子。   不管怎么说,得想办法把那地方拿下来。 第648章 血神精金   “还是要先搞清楚情况的。先谈,谈不拢再杀。”上官杀气腾腾。   唐未济摇了摇头,面色凝重,“没那么简单。九座元龟岛,最起码有九头三仙境大妖,哪怕都是玄仙境也不是我们能匹敌的。你还不知道府城周围的那些势力里面有没有藏着大妖,哪能随便动手。”   “真是奇了怪了,一个元龟岛,藏着这么多大妖做什么?”洗小净嘟囔了一声,面色奇差。   他快要成了这群人的后勤主管了,也是他对晶石大片大片消耗最为心焦。   “正常,”明珠解释道:“白骨海既是绝地,又藏着宝物,三仙愿意来。再说这里的三仙境不归任何一位妖祖,任何一位妖祖都没有资格调动他们,他们自然可以留下。”   “还是那句话,得见机行事,实在不行就打,但是动静小一点,上官和仓祁千万别出手,就让玄武营应敌就是了,不要让元龟岛的视线集中到这里。”   “哦对了。”唐未济一拍脑门,“我总觉得影子和啸月争这片地方有些古怪,这地方也不大,为了一些晶贝死了好几位固元境,着实有些奇怪,固元境妖族也不是大白菜,你们让玄武营仔细勘察,这里说不准还真有宝贝,不管是不是妖气石矿脉,只要找到宝物,都可以用来换,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让他们仔细点。”   洗小净眼睛一亮,不等会议结束便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唐未济看向明珠,“上官和仓祁要藏着,关键时刻你得出手,哪怕不出手,只释放气势,也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是有三仙境坐镇的,能做到么。”   明珠头一歪,嘴角一翘,下巴一扬,“这点小事,我做不好?”   唐未济深深看了她一眼,没看懂她这股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正说着话,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吵嚷声音,众人对视了一眼,顿时觉察到有些不妙。   唐未济挥了挥袖子,云气散开,一群玄武营披甲士匆匆忙忙往这里赶,洗小净走在他们最前面,脸色有些激动,又有些担忧。   “怎么了。”唐未济察觉到什么,连忙问道。   “我们和妖族起了冲突。”跟在洗小净身后的徐三山说道。   “最主要的是和他们起冲突的那批妖族有人从他们手里逃走了。”洗小净说了重点。   “这么废物的么!”栾松在一旁惊讶叫道。   “这不是我认识的玄武营!”   “他们的实力在这里不是没有受到压制么?”   方寸山弟子压低声音窃窃私语,听雷凑了过来,好奇地想要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徐三山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一群玄武营披甲士眼神不善看向这里。   议论声戛然而止,他们感受到了那要杀人的目光。   栾松不动声色扯住刚到自己身后的听雷,把他拽到自己面前。听雷想要挣扎,身后伸出来七八只手推着他不给他动弹,还有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所有的视线都落到了听雷身上,有人似乎是在冷笑。   听雷胆战心惊,还听到了有人压手指的“咔咔”声音。   “不是我!”他拼命挣扎,好不容易甩开捂住嘴巴的那只手,连忙高叫,“我才来!”   “才来就敢瞎说话?小听雷,皮又痒痒了是吧?”一群大汉不怀好意。   听雷眼泪都快下来了,“真不是我。”   玄冰阁少阁主在远处看着这里,与贝小北语重心长,“长老,你看,我就说方寸山这群人名不副实吧,胆小怕事,懦弱无比,我辈不屑与之为伍!”   贝小北一脑袋黑线,用关爱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少年,只觉得脑子疼。   “行了都别闹了。”唐未济看向洗小净,“他们和妖族起了冲突,妖族的人跑了,你激动个啥劲。”   “对啊,就我们现在这种状况,妖族要是过来查探,看见水墨云台,看见这些元气,我们的身份不得暴露?”   “身份暴露就意味着我们要在妖界受到追杀,必死无疑。”   “我不是!”明珠举手高叫,“我本来就是妖族!”   唐未济一拳砸在了她的脑袋上,把她砸飞了出去,面无表情,“继续。”   一群人瞠目结舌,“说……说到哪儿了?”   “身份暴露。”   “对对,身份不能暴露,所以那些妖族不能找到这里,最起码不能让他们的探子看见还没经过妖气转化的水墨云台。”   “那我们这些人怎么办呢。”泽阳在一旁忧愁,“血修不能在这里修炼,普通人也不能在这里帮忙,甚至都不能从水墨云台里面出来,短时间还好,长时间这样下去大家都会疯掉的。”   唐未济低着头沉思良久,把脑子里的想法暂时封存,“先不管这些,这事儿以后再说,先把妖气石的问题解决掉。”   “要是元龟岛压根就没有妖气石呢。”有人提出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大家都没有去想过,或者说即便在脑子里想,也从来不敢说出来。   是啊,这鬼地方要是压根就没有什么妖气石矿脉,之前在肉夜叉体内的妖气石也是它杀了某一个妖族身上携带的怎么办?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的身份必然会暴露,他们在妖界的行踪必然会被妖族掌握,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行踪暴露就意味着死亡。   明珠如仙子一般飘了回来,身上还带着云气,一副从来没有被唐未济打过的样子,娇媚如花,闻言有些奇怪,“怎么会没有呢?我没有说过么?”   众人沉重的心情一下子定住,就像是被一个钩子勾住悬在空中,愣愣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元龟岛上是有矿脉的啊,这是公认的事情,只是有些矿脉还没有被找到。”   “不对啊。”众人皱眉,“你之前不是说这里不会有妖气石矿脉,妖气石在血海之中会被融化么。”   “是啊。”明珠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们,“但是元龟岛又不在血海里面啊,每一座元龟岛都会有一条妖气石矿脉,我以为你们知道的。”   “可……”   “你们从早上到现在不都是在找妖气石矿脉么?你们不知道有没有在找什么?”明珠讶然。   众人无言以对,凝重的情绪一扫而空。   洗小净咳嗽了一声,众人齐刷刷看向他。   “我觉得,那群妖族和徐将军他们遇到的那地方有些古怪,没准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众人看向徐三山,徐三山点头,确定了洗小净的话,“那地方有点古怪,妖气太浓郁了,我们没敢深入。”   唐未济扭头看着洗小净,“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刚才为啥不说?”   洗小净一脸无奈,“你们老是打岔,也没给我说的机会啊。”   唐未济摸了摸下巴,忽略了洗小净这句话,“玄武营留下八百人看家,过来一百人跟我走,其余人十人一队,分散开来警戒。”   ……   黑森林的另一边,一头固元境小妖浑身是血,两只翅膀有气无力扑扇着飞了回来。   远处的城堡通体呈黑色。城堡的前面挖了一方池子,池子里面浸满了血液,血腥味冲天。   小妖落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撒腿就往城堡里面冲。   “唰!”两道寒光闪过,小妖面前多了两枚巨大的斧头,城堡的门打开了,黑暗中一只比门还大的眼珠子朝着外面看,幽冷的声音响起,“擅闯者,杀!”   “是我。”小妖连忙道:“我是影空,我要见影大人。”   那眼珠子里面射出来一道黑色的光,落在小妖的身上。   小妖身上的血渍尽去,整个妖似乎所有的秘密都被那只眼睛看见。   斧头逐渐抬起,收入城堡之中,堵着门的眼珠子也随之不见。   影空连忙朝着里面走去,没多久便见到了一团黑雾。   他连忙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大人,出大事了。”   黑雾里面出现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睛,他无声无息飘到了影空的面前,声音低沉,“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不是让你监视着那个地方么。”   “有妖袭击我们。”影空道:“我怀疑我们内部有奸细,动手的妖实力强大,除了我之外,其余妖都死了。”   “都死了?”黑雾绕着影空飞了两圈,陡然间射出两团雾气缠住了他,“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影空被那两团黑雾扯离了地面,不断挣扎,却根本撼动不了那两团雾气,只不断咳嗽,断断续续道:“大人,大人,我没有,骗你,出事那会儿我刚从……血海那边回来,要不是我跑得快,我也死了。”   “血海?去打肉夜叉了?”影大人冷哼了一声,“擅离职守,按罪当死!你把事情说清楚了,我留你一条命,说不清楚,现在就给我死!”   “是,是。”影空被砸在地面上,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瘫坐在地上说道:“我一回来就看见他们在杀我的妖,我想帮忙,被一个人形妖兽一拳砸飞了出去。”   影空说到这里,眼中仍然有所悸动,惊骇于当时的场景,“那妖的实力太强大了,我估计最起码有逸元境。”   “哦?”那团黑雾旋转的速度顿时变得飞快起来,旋即从黑雾中伸出手脚,化作了人形,那团黑雾变成了他的脑袋,“你说逸元境?确定?”   “确定!”   “出手的妖族是哪一族的?”   “我没见过。”   “嗯?”   “我真没见过。”影空肝胆俱裂,忙急叫道:“万不敢对大人有任何隐瞒!那妖有十几丈高,人形,身披黑色战甲,力大无穷,这种血脉我从未见过,似有所驳杂,却又极其精纯,小的眼拙,看不出来。”   “你觉得是啸月的妖么?”   “啸月不过也是逸元境巅峰,他手下的大将我都见过,绝对没有那头妖。我甚至觉得,觉得……”   “说!”   “我甚至觉得啸月有可能都不是他的对手。”   “哦?实力如此强大?那你觉得是第八岛上的其他妖?”   “这我不敢肯定。”影空犹豫着。   “有话快说!”   “是是是。”影空又被吓了一跳,连忙道:“我觉得很有可能是新来的。”   “新来的?”   “对,有可能是岛上的某个妖族叫了外来的妖,不然的话凭那妖的实力我不可能没听说过。”   “你说的不是没有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黑雾之中那两道血色光芒一下子暴绽,“那只能是啸月叫来的帮手!   “血神石的事情只有他和我知道,你们被偷袭,一定是他干的好事!”   “那我们去找他?”   “不,你去找他,他什么都不会说的,他矢口否认,谁能说他说的是假话。”黑雾想了想,“直接去找袭击你们的那些妖,啸月能给的,我也能给,啸月给不了的,我同样也能给!”   ……   “这么浓的妖气?”唐未济有些惊讶。   面前的山洞喷出滚滚血色烟雾,那些烟雾一触碰到空气便散开,融入到妖煞之中,连带着周围的妖煞都浓郁了几分。   元龟岛上的妖煞浓度不高,与白骨海压根不能比,众人尚且能承受。   洗小净没跟过来,明珠倒是跟着一起过来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同样有些惊讶,“若是在这里修炼,修炼效率能提升两城,这种福地,居然到现在都没有被妖发现?”   唐未济他们没有用妖气修炼过,但把妖气转换为元气的话,两成的差距同样让他们认识到了这里的可怕之处。   哪怕用晶石修炼,效率最多也就提升两成罢了。   “这么说来,这里的确是妖气石矿脉?”唐未济眼睛都亮了。   明珠点了点头,“有很大可能。”她又皱了皱眉头,“但是这里的妖气太浓郁了,你们能受得了么?”   守望者森林里没有妖气,但因为妖界的道与人间道不同,所以他们活得很苦逼。   妖气与元气类似,彼之砒霜吾之蜜糖,明珠觉得唐未济等人在这种地方根本就待不了多长时间,那又如何去开采妖气石,难不成让她去?   不,她的内心是拒绝的。   好在徐三山的话让她放下心来,“我们能用妖气修炼。”   明珠眼皮跳了跳,有些惊讶,“蛊军之道。”她沉默了片刻,“这种特性不能被其他妖知道。”   唐未济笑了笑,知道她的意思。   蛊军能适应人间道也能适应妖界大道,对妖气和元气都不排斥,这意味着他们能在人间和妖界随意来回。   在如今的这场战斗中,这种特性很重要。   到现在浮池之渊都还被血藤改造着呢,妖界那么多妖族出不去,也是因为人间道和元气的排斥,若是他们能变成蛊军……后果不堪设想。   人间就不用说了,对蛊军的看法是排斥的,估计让他们变成蛊军谁也不会乐意,毕竟已经不是人类了。   但妖族就说不定了,这消息若是传出去,唐未济他们的重要性再次提升。   “这消息要绝对保密。”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记住,我们是远古妖族,不是人族。”   众人默默点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既然知道妖气对蛊军没什么影响,唐未济也不再担心,他好歹也算是被化蝶改造过的,只是与众人有一丢丢不一样罢了。   他扫了一眼周围,“你们警戒,我和明珠一起进去看看。”   众人点头,各自分散开来。   唐未济与明珠沿着山洞进去,山洞斜斜往下。   唐未济走在前面,明珠眼神闪烁,唐未济头都没回,“你要跑的话就趁着现在跑,前提是你得打得过我才行。”   明珠顿时绽放出明媚笑容,不停摇头,“怎么会呢,我在这里呆得开开心心的,还有我姐姐做的那么好吃的饭菜,我没事跑什么啊。”   唐未济似笑非笑扭头看了她一眼,明珠陪着笑意,笑容妩媚动人,心里却是暗骂。   我又打不过你,你个扫把星,还想给我下套,我就不走,你能拿我怎么样,这里可是妖界!   洞穴黑咕隆咚,七拐八拐的,像是被妖开凿出来的,但好在只有一条道,以他们的速度很快就走到了最里边。   明珠手指轻轻一点,周围便亮起了光——这是受控制的妖界与光有关的道,她虽然不是以这条道踏入固元,但身为玄仙,稍稍动用照个亮还是可以的。   “就是这里了。”唐未济蹲下身子,“妖气好像是从下面传递过来的。”   明珠双腿并拢,环抱着膝盖蹲在一旁,好奇看着唐未济的脚下,“妖气好浓啊,我觉得这边有可能不是妖气石的矿脉。”   “哦?”   “妖气石矿脉的妖气浓度达不到这么高的。”   “地底下难不成埋着其它东西?”唐未济歪着脑袋,“不管了,我先凿开看看,那些妖族都盯着这里,没准很快就会有妖族过来找麻烦了,你看着点。”   明珠一点身为妖族的觉悟都没有,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唐未济无奈看着她,总觉得哪里不够协调,想要提点她一句,明珠歪着脑袋问他,“怎么了?”   靠!好妖媚!   唐未济怦然心动,连忙转过视线,暗骂了一声,不愧是白狐玄仙,差点破我道心。   “没事。”他闷声回了一句,撸起袖子开始锤地面。   一拳砸下!   “嘭”一声巨响,地面都震动了一下,洞穴摇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塌下来。   靠,暴力狂!   明珠被吓了一跳,心里狂骂。   随着这一拳的砸出,地面只是出现了一片小小的缝。   “好硬!”唐未济惊讶不已,甩着自己的拳头,“妖气石这么硬的么?”   明珠冷笑了一声,“光有蛮力没有技巧有什么用。”   她伸出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   一朵纯白色的好似莲花一样的火焰出现,火焰宛如莲花散开,无数花瓣围绕着火焰转动。   火焰轰然散开,花瓣旋转着化作一片白色光焰插入地面,疯狂切割。   半晌,唐未济抬起头,眼神古怪看着明珠。   除了方才出现的那条缝,地上一丁点痕迹都没有。   唐未济幽幽道:“技巧呢?”   明珠粉脸含俏,霞飞双颊,“咳咳,这个,刚才小瞧了这里,我重来。”   唐未济低头摆手,“算了,还是我来吧,你一边坐着去。”   明珠不忿,唐未济却不理她,“轰隆轰隆”开始工作起来。   他一拳一拳砸在地面上,每一拳都用尽全力,哪怕比不上当初在天都的时候向圣皇出拳,每一拳也足以砸死一头固元境妖族了。   他虽然心湖受创,肉体受伤,但好歹之前打下的底子还在,每一拳都伴随着尖利的啸声,洞穴被他震得不断摇晃,明珠看着真害怕随时塌下来。   不知道他连续砸了多少拳,地面终于被轰碎,炸出一个大坑,唐未济不敢随便跳到坑里,撅着屁股在那边好像鸭子一样挑挑拣拣。   “这鬼地方,实在是太硬了,你们妖界其他地方都这么硬的么?”   明珠在后面伸着脖子从缝隙里面想看看地底下是什么东西,“不知道,元龟岛有点不同寻常。”   挑拣了一会儿,唐未济突然“咦”了一声,明珠好奇心一下子起来了,急切问道:“怎么样,是妖气石还是什么东西?”   唐未济转过身来,手上捧着一块拳头大小的一半黑一半红的东西,“这是什么?”   明珠接到手上,转了两圈,在地上敲了敲,把黑色的那边石头敲掉,只余下一团鸭蛋大小的红色的不规则物体,在周围淡淡的白光中反射着金属般的血色光芒。   她惊疑不定,“这东西,好像是血神石!”   “血神石?”唐未济好奇看着那团金属,伸出手指捏了捏,连个指印都没留下,心中大奇,“什么是血神石。”   “一种很珍贵的材料。”明珠用最简洁的话说完了唐未济需要的答案。   唐未济脸色发黑,语气不善,“废话,我看不出来?”   “咳。”明珠装作没看见他脸色的样子解释道:“这东西坚硬无比,能够很好地沟通大道,在我们妖界,这是最好的做兵器的材料。”   “不是妖气石啊。”唐未济很失望,“不是妖气石有什么用。”   明珠睁大眼睛,“这东西很稀少的,一般只有大妖才用这个做兵刃,我都没有!”   “这样?”唐未济摩挲着下巴,想了想,“这东西贵么?”   “贵!”   “和妖气石比起来呢。”   明珠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妖气石是什么破玩意,能和这个比?妖气石和它比起来那就是垃圾!就这么大血神石,能换一堆妖气石!”   唐未济逐渐回过神来,“啸月和那什么影大人抢的不会就是这东西吧?”   明珠看了一眼唐未济,一人一妖同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   “这里不会有一条血神石矿脉吧!”   唐未济顿时热血沸腾,干劲十足。   “我来我来。”明珠收起那团血神石,毛遂自荐。   唐未济乐得袖手旁观,只看明珠手里出现一柄剑,“哼哧哼哧”撬了半天,才挖了拳头大那么一个坑。   她累得气喘吁吁,蹲在坑里可怜巴巴看着唐未济,想上来又不好意思上来。   唐未济招了招手。   明珠讪讪爬上来,要是有尾巴和耳朵的话,现在怕是都耷拉下来了,“血神石周围的石头太硬了,还是你来吧。”   唐未济跳进去,又开始“轰隆轰隆。”   明珠眼皮直跳,感受着唐未济那一拳拳的杀伤力,抱着自己的双腿,屁股后伸出一条雪白雪白的尾巴,一甩一甩。   这个暴力狂!我可不是害怕他才留下来的,我是为了凑够血神石,对,刚好要换兵器,等我弄到足够的血神石我就跑。   没多长时间,唐未济正在“轰隆轰隆”呢,耳朵突然动了动,停下手上的工作,抬头问明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明珠茫然摇了摇头。   那边还在摇头呢,唐未济脚下突然窜出来一道妖异无比的红光。   唐未济瞳孔骤然收缩,一把向着那红光抓过去。   红光在空中一个转弯,朝着明珠直冲过去,竟然没被唐未济抓到。   明珠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往后跑,看得唐未济是眼皮直跳,恨不能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逮着一顿爆锤!   到这会儿什么貌美如花都不好使,他连声叫道:“拦住,拦住啊!”   明珠这会儿才记起自己好歹是个玄仙境的大妖,脸色一红,身后陡然出现一尊白狐幻象,一口把那红光吞进腹中。   明珠胆小是真,压根不会战斗是真,但她的境界好歹是做不得假的。   那白狐幻象是她的小世界所化,红光在里面左冲右突,终究还是被拦了下来。   明珠把它取出来的时候红光还在她手里微微跳动。   定眼看去,却是一枚好似蓝色龙眼大小的放着红光的澄净宝石。   明珠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血神精金!”   珠子似乎有自我意识,在明珠叫出这名字之后跳动越发厉害。   唐未济疑惑看向明珠。   明珠连忙道:“你的仙剑不是碎了么。”   “嗯?”   明珠把手里的血神精金送到唐未济的面前,“仙器有灵,这是锻造仙器的宝物!妖界有个百宝册,给天下宝物排名,神金之中它排十六!”   唐未济一愣,紧跟着大喜。   雪流剑在与十风一战中为了保护唐未济自发破碎,唐未济除了去一趟太玄教想要借用上清剑,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仙剑,若是能以此锻造出一柄合适自己的仙剑,那实力定然更上一层楼。   毕竟继承过来的仙剑和总归不如定制的仙剑合适自己。   何况唐未济还有些私心,雪流剑破碎之后还残存一些碎片被他捡了回来,他还想着若是把碎片重铸的话,雪流剑剑灵能够再次出现。   剑灵在唐未济心中的地位大大提升,唐未济非常想再见到它。   “这里真的有血神石矿脉!”明珠提醒道:“血神精金可能还不止一个!”   唐未济瞳孔瞬间放大,变得兴奋起来。他压低声音,坚定道:“这些东西都是我们的!谁来也不让!”   明珠疯狂点头,“谁敢抢我就打死他们!”   “三仙境也不给!”   “不给!”   “挖!继续挖!”唐未济干劲十足。   “我也来!”明珠欢欣鼓舞。   一人一妖一个没了风度一个扔了形象,撅起屁股干活。   “砰砰砰……滋滋滋……”   拳头伴随莲花飞舞,唐未济打出缝隙,明珠见缝插针扩大战果,彼此配合默契,气氛从未有过的和谐。   就在他们高举着锄头干活的时候,影大人已经带着自己麾下的妖族来到了附近。   唐未济带过来一百人,徐三山他们本来这里还有十人,这一百一十人便守在周围,十人一组分散防守。   这地方距离唐未济他们的驻地还挺远,负责警戒驻地的玄武营披甲士倒是顾不上这边,况且这里还有一百多人,明珠又在这边,没人会觉得这里会出事。   影大人带着妖就这么摸了过来,竟然让他躲过了两支巡逻队伍,到了山洞的近前。   山洞靠着黑森林,他们藏在黑森林之中,各自施展手段,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他们的存在。   影大人看见山洞中冒出的滚滚血雾,极为惊奇,“你们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影空在他身旁,心惊道:“之前的妖气还没这么浓呢。”   影大人咋舌不已,“这血神石矿脉要出世了啊,得赶紧把它掌握在手里,不然的话怕是没我们的份。”   他的视线在看守山洞的十人之中隐晦扫了一遍,不禁皱起眉头,“你之前说与你们出手的是哪一个。”   影空飞快扫了一眼,不敢直盯着徐三山,生怕引起他的警惕,只说到:“就那个正中间最壮的那个。”   影大人实力处在逸元境巅峰,更擅长隐匿之道,倒是不怕,仔细看了两眼,又想了想他们之前遇到的两队玄武营披甲士,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群妖实力不低,连我也不能看透他们的血脉,这妖估计是他们的头头,这是在这里等着啸月过来呢?还是已经有妖进去了?”   “应该是在等啸月吧。”影空小心翼翼道:“要是真有妖下去开采血神石了,外面也不可能留这么多妖吧,血神石矿脉可是出了名的难开采。”   “唔。”影大人点了点头,“估计是这样。”   他思索片刻,“影空,你出去。”   “啊?”影空傻眼了。   “你出去和他们谈判,问清楚啸月给了他们什么条件,只要把血神石矿脉让给我们,我们给他们翻倍!”影大人笃定道:“他们是外来妖,在这里扎不下根的,你去问,他们哪怕是要血神石,我都可以分给他。”   影空打心眼是不想去,然而看着影大人眼中的威胁意思,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走了出去。   不刻意隐藏气息,玄武营的人瞬间便发现了他们。   徐三山警惕跳了起来,身后的九人瞬间集合,列成小玄武阵护住洞口。   影空才现身,就看见徐三山拔腿向着这里冲过来,一边冲那身形似乎还在不断变大。   影空想到他之前砸死自己同伴的那屋子一般大小的拳头,脸都变绿了,急忙叫道:“且慢!”   徐三山哪里会听他说什么且慢。在玄武营的心中,妖族就是他们的大敌,红枫坡一战,他们损失了一半的伙伴,那是滔天的血仇,见到妖族不杀?开什么玩笑。   徐三山不敢在这里闹出太大动静,便只化形三米多高,一拳往影空这边砸了过来。   隐藏在一旁的影大人有些意外,喃喃道:“这是山岭巨妖血脉?也有点不像啊。”   他还在这里琢磨这个,影空魂都吓得飞了。   他化作本体,原来是一只蝙蝠。   一道无形音波飞了出去,挡住徐三山瞬间,紧跟着翅膀扑扇,妖已经换了个位置。   徐三山一拳砸在地面上,“轰隆”一声巨响,地面现了一个大坑。   影大人看得眼皮一跳,暗骂了一声。   既是骂徐三山不识抬举,也是骂影空没用。   有什么话赶紧说完好好谈判不行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啸月的妖肯定还盯着这里呢,把他们引过来可不太好。   影空一边跑一边高声叫着,“兄台,我是来谈判的,啸月给了你们多少好处,我们给你们双倍!只要你们把这里让给我们怎么样。”   徐三山哪里听这些,打都打了,不打死你像话么?   又是一拳!   轰!   地上出现一枚无比清晰的拳印。   影空都要哭了,他本就受伤,实力又不如徐三山,哪里还能撑得下去,再接一拳怕是要连命都没了,吓得是屁滚尿流,高声叫道:“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徐三山一听,心中顿时一惊。   周围还藏着其他妖族?竟然没有被发现。   他生怕受到袭击,动作变得谨慎许多。   影空逃的那个方向空间一阵扭曲,紧跟着一群妖族便出现在徐三山的面前。   徐三山停下脚步,定眼一看,三十多个妖族都是三元境,领头的那个好像是逸元境巅峰。   他稍稍有些警惕,同时暗骂不已。   若只是几十个三元境妖族他是不怕的,三仙境妖族都打过,还怕这些。   但这三十多妖族出现在这里,外围的玄武营披甲士竟然连一点讯息都没传出来,这伙妖族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影大人见徐三山停手,心里暗出了一口气。不到必要时候,他是不想和这种实力的妖族为敌的。   “阁下是山岭巨妖哪一脉?”影大人笑道:“我和你们山岭巨妖还有些旧谊。”   徐三山看了他一眼,心想什么是山岭巨妖?   影大人见他不说话,继续道:“在下影,单名一个琼字,兄台怎么称呼。”   徐三山仍旧没说话,思绪持续发散。   嗯,看上去是够穷的。   影大人无奈了,“兄台,啸月那家伙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你们帮他这么出死力?”   啸月?啸月是谁?徐三山皱眉。   影大人时时刻刻都注意着徐三山的表情,见到他皱眉,心中长吁一口气——好歹给点反应了。   趁热打铁!   “兄台,啸月此妖阴险狡诈,不管他怎么跟你们说的,你们可千万别当真啊!小心他跟你们赖账。”   徐三山掏了掏耳朵,不理他。   影大人头顶那团黑雾剧烈颤动了一下,冷哼一声,“兄台,我与你好好说话,你莫不是以为我怕了你们?”   徐三山“呵呵”笑了一声,站了起来,“想打架?”   影大人那叫一个头痛啊。   MD遇到愣头青了!说也说不通,这种妖绝对不是这群妖的老大!这种妖不配当老大。   影大人冷哼了一声,“叫你们老大出来,我找你们老大有正事,耽误了正事你担待得起么!”   徐三山没理他,却突然往那个洞看过去。   影大人旋即便听见那边有妖说话,乐呵呵的。   “找我呢?”唐未济灰头土脸地从洞里钻了出来。   影大人的脸色剧变,目光停留在唐未济的手上,惊叫道:“血神精金!”   唐未济“咦”了一声,“你们抢的不是血神石么?这么惊讶做什么。”   他果然知道我和啸月的事情!   影大人心头狂叫,飞速思考。   是啸月把他找过来的?不对,啸月把他找过来,他不应当自己下去。难不成是黑吃黑?还是说他本来就知道这里有血神精金?   对,问题的关键落到了血神精金之上。   他们原以为这里最多也就有一小条血神石矿脉,谁能想到竟然会有血神精金。   这种东西哪怕是三仙境都会眼红,一个处理不好,是要丢妖命的!   这里有血神精金的事情到底还有没有妖知道?   现在该怎么办?   影大人飞速思考,陡然厉喝一声,“大胆!放下手里的血神精金,我奉虎王大人之命驻守这里,你们竟然敢贪夺虎王大人的东西,不要命了么!”   虎王大人?   唐未济有些恍惚,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听说的,第八元龟岛上的那位玄仙境大妖好像就是虎妖!   唐未济原本还算和善的眼神顿时变了,果决道:“全杀了!”   本想扯起虎皮做大鼓的影大人呆若木鸡,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陡然一个激灵,下意识转头看去,影影绰绰围过来一堆人。   气势爆发!   影大人眼珠子都要从黑雾里面蹦出来,瞬间没了战斗欲望。   我去他大爷的,一百多三元境妖将?   啸月这龟孙子是他娘疯了么!不怕这群妖反客为主! 第649章 背后的妖   “且慢!”   影大人尖利的叫声穿透了黑色的雾气,雾气震荡,与徐三山的拳头碰撞在了一起。   他惊魂甫定,黑色雾气剧烈颤动。   唐未济举起手,徐三山缓缓化作人形,冷哼了一声站了回来,周围的玄武营披甲士已经把这群妖围了起来。   影大人举起手,高声道:“有话好好说,没必要打打杀杀的,这元龟岛上是有规矩的,怎么能随便杀妖呢!”   唐未济笑了,“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规矩。”   影大人脸色不变,“这不是虎王大人才定下来的规矩么,兄台才到,那肯定不知道啊。”   “哦,按照虎王的规矩,我还是杀不了你了。”唐未济似笑非笑看着他。   影大人心中剧烈跳动,再次察觉到危险的临近,他连忙叫道:“没有!没有的事情!”   雾气消散,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他脸上堆满了笑容,“兄台怎么称呼?”   “别翼。”唐未济沿用假名。   “别翼兄,”影大人努力挤出一丝和善的表情,“兄台莫要误会,我这也是为了兄台好啊。虎王大人年轻气盛,背景深厚,真不是我们这种小妖能够惹得起的,兄弟我佩服别翼兄的本事,但招惹虎王的事情咱们可万万做不得啊!”   好家伙,就差把话挑明了摆在桌子上说了,话里话外不少虎王,威胁意味十足。   唐未济把手里的东西收起来,“啧”了一声,晃了晃脑袋,做了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影兄是给虎王的麾下?”   “没有没有。”影大人连忙笑着否认,“我哪里高攀得上影大人啊,只是偶尔在大人手下做做事情罢了。”   “也包括这事儿?”唐未济指了指身后妖气澎湃的洞窟。   “也不能这么说。”影大人笑道:“这地方找起来还是很难的,要不是啸月那小子非得跟我争,这些东西我早就孝敬给虎王大人了,毕竟这里还是第八元龟岛么,虎王大人的天下啊。”   他在最后两句话上面加重了语气,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唐未济的表情。   唐未济“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么说来的话虎王还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啊。”   他一挥手,斩钉截铁道:“全杀了!”   徐三山大步向前。   “慢慢慢!”影大人急忙高叫,苍白的脸都快要吓成透明的了,不断擦着自己额头上的冷汗。   “又怎么了?”唐未济在那个自由集市打听到的事情太少了,有心从他嘴里知道一些更多的讯息,这会儿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假模假样回过头,蹙着眉,脾气坏坏。   “知道,知道!”影大人感受着徐三山体内爆发出的气势,整个妖都慌慌的。   “之前说不知道,现在又说知道,”唐未济冷笑了一声,“嘴里没一句实话,杀了!”   周围的玄武营披甲士气势轰然爆发,百位三元境强者的气势遥相呼应,摄人心魄。   “真知道,真知道啊。”影大人被吓得要跳起来,心惊肉跳,急道:“虎王大人不知道,但另外一位大人知道啊!”   明珠悄悄给唐未济传音,“他口中的大人怕是一位大妖。”   唐未济心中凝重了一些,却没有表露出来。   血神石也就罢了,血神精金对三仙境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他早就做好了有三仙境插手的准备。只是想到了自己的雪流剑,想到了上官那柄快要破碎的长刀,不愿意想让。   当然,他的初衷还是找寻妖气石,血神石这种东西开采出来都是可以换的,若是对方愿意的话,他也不愿意在刚刚到妖界,什么都还没安定下来的时候就和一头大妖产生嫌隙。   “你这妖口中没半句真话,杀了,全杀了,一个都别走漏。”唐未济高呼着,鄙夷道。   “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是真的。”影大人高声叫着,“阁下这条过江猛龙可比我这条小泥鳅厉害多了啊,这么多三元境,除了虎王大人,谁敢骗你啊!杀了我你会有麻烦的,我真不骗你。”   “哦?”唐未济装作感兴趣的样子,回首问道:“每一座元龟岛上都只有一位三仙境,你当我不知道?除非是你不想在这里混了,否则你发现血神石,会不告诉虎王大人?”   唐未济回头看了一眼徐三山,徐三山心领神会,低喝一声,“全杀了!”   “这些东西不是我找到的!”影大人提着嗓子,几乎是尖叫着把这句话吼完,每个字的音调都在往上扬,到最后的时候几乎都尖得刺耳听不清楚。   “你看你看,还不老实。”唐未济“啧啧”说道:“方才那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你找到的这些东西,现在又变成了不是你找到的了?”   影大人大口喘着粗气,连停顿都不带的急声道:“真不是我找到的这些东西这是那位大人让我找到的他知道这里有血神精金!”   唐未济眼神闪烁,陡然厉喝一声,“还说假话!你只知道这里有血神石,怎么会知道这里有血神精金!”   影大人都快要哭了,伸出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说错了说错了!血神石,找血神石!”他哀声道:“可血神石矿脉里面也会有血神精金的啊。”   “那只是有几率罢了。”唐未济眨了眨眼睛,突然问道:“啸月身后也有三仙境撑腰?”   “我不知道啊。”影大人下意识回了一句,紧跟着回过神来,愣了一下,“你不是啸月请来的?”   “少废话!”唐未济冷喝了一声,“这些事情你不用管,我只问你,你身后的那位三仙境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族的,归属哪一位妖祖门下?”   影大人胆战心惊,“我说了你能不杀我么。”   唐未济不耐烦扭了扭脖子,“看我心情。”   影大人死撑着最后一口气不放,“你不杀我我就说。”   唐未济转身,挥手,一气呵成,“都杀了!”   影大人还没破防,身后那群早吓得腿都发软的小妖一下子哀嚎起来,“说,说!大人别急,肯定说!”   一群妖转脸纷纷开始劝影大人,“妖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他们妖多,我们打不过啊。”   “大人,咱们没必要给他们卖命啊,还是说了吧。”   “不错。”唐未济高声道:“咱们都是刀口上舔血讨饭吃的,人家是三仙境,又不是你爹你师父,一个外妖,哪怕是逸元境,你在他眼里也算不了什么。识相的把话说清楚了,只要把话说清楚,咱们不是没可能合作。”   他摊开手比划着,意有所指,“说到底我们只是外妖,在元龟岛上真起了冲突还是我们吃亏。这么多血神石又用不了,你我若是合作,你那边也能完成任务,我们彼此还能落一些好处。大家和和气气一起发财,你觉得呢。”   影大人心里本来还在骂自己手下有够白痴,听了唐未济的话却不由觉得有些道理,然而形势没人强,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安。   “你和我签订血誓,我就答应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他说道。   “蹬鼻子上脸了?”唐未济食指擦过鼻尖,“不留了!”   徐三山叫道:“老大,甭跟他废话了,见到我们正脸的妖都杀了,别管他虎王还是猫王,大不了把第八元龟岛血洗一遍,我不信他们还能找到我们。”   徐三山说的话是半真半假,但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血洗元龟岛,以唐未济手上的实力却还是做得了的。   影大人听得是三魂丢了两魂,七魄逃了六魄,脑子里只余下一句话,像是飞鸟一样盘旋,不时俯冲下来啄上一口——血洗元龟岛,血洗元龟岛!   血洗元龟岛啊!这群妖似乎还真能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想想也是,他们这么多三元境的妖,要是背后没有三仙境的大妖撑腰,我是绝对不信的。   而且看他们的样子一上岛就是目标明确,直奔血神石矿脉就来,没准早就得到了消息,也许他们背后的那位和我背后的那位还有些仇隙,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一点也不怕我背后这位了。   影大人眼珠子乱转,闪电般在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合作!”他高声叫道:“合作!合则两利,大家都是辛苦妖,何必打打杀杀的呢。”   “那你倒是说清楚了啊。”唐未济都被他气笑了。   “血神石矿脉的事情还是去年秋天的时候有妖找到我与我说的,”影大人娓娓道来,“我本来是不信的,这屁大点的第八岛,我都在这多长时间了,哪里听说过什么血神石矿脉。   “的确,九座元龟岛上多多少少都有矿脉存在,尤其是妖气石矿脉,但那些矿脉大多都被城主给霸占了,也轮不到我们。即便真有消息,哪里还会告诉我们。   “我要把那妖撵走,那妖却说自己是石仙大人派来的。”   “石仙?”   “对,石仙大人。”   “什么实力?”   “玄仙境。”   “哪位妖祖的手下?”   “十一妖祖。”   “不对啊,十一妖祖的妖军不是已经打赢圣战进入人间了么,那石仙是何等妖物,有资格留在妖界?”   “别翼兄连这都不知道?也是,那石仙大人平素低调,不为妖知。他本是良平妖祖的手下,后来新妖祖登基之后他不愿意臣服,被那位新十一妖祖排斥。之前大战时候石仙大人被十一妖祖召集,他没理会,如今战火蔓延,妖祖来不及理他,但局势平定下来定然是要秋后算账的。   “石仙大人乃是石妖一脉,他们这一脉能吞噬各种矿石神金,若是吞噬足够多,不仅能极大增幅肉身强度,还能帮助他们突破。   “石仙大人也是偶然间听说这里有血神石矿脉,所以让我过来一探究竟。”   “所以说这里的血神石对石仙来说是必得之物?”   “原本只有血神石的话说不准,但既然已经有了血神精金,石仙大人是必然不会放弃的。”影大人语重心长道:“兄弟,别说我没提醒你,我们这是在虎口夺食,石仙大人绝对会找我们算账的,咱们身后有三仙吧?”   他也是会顺杆子往上爬,还没说几句话呢,都变成了咱们了。   唐未济摆了摆手,不耐烦道:“你继续说。”   “哎,好。”影大人继续道:“这事儿是瞒着虎王大人的,我本来也没当回事,但没过多久,啸月手下的妖也开始在这片鬼祟探究起来。   “这我就上心了啊。别翼兄,你为妖精明,你说说,这第八元龟岛这么大,为何偏偏是我和啸月有了这消息?   “我和啸月地盘连在一块,说明那血神石矿脉没准是确有其事,而且还有大致的位置信息!   “血神石可是好东西啊,钱么,谁会嫌多,修行路上拼的不就是资源?”影大人竭声道:“上了心之后我就找得更仔细了,结果也是运气好,就找到了这里!”   唐未济眯着眼回头看了一眼,“这洞是你们挖的?”   “是啊。”影大人苦笑道:“这血神石有个特地,矿脉所在周围的土地会变得异常坚硬,我们本来也就是试试看,谁知道后来被掘出来一些妖气,心里也就笃定了这地方有血神石了。   “再后来,啸月那孙子也找了过来,就是最近的事情,我和他打了好几场,互相死了好些妖,但好歹都还有些理智,没敢把这事儿捅破天。   “我俩都不是傻子,这事儿要是被别妖知道了,虎王伸出手,我俩什么汤都喝不到,”说到这里,影大人不死心又问道:“别翼兄,你真不是啸月那孙子请来的?”   “不是。”唐未济摇了摇头,“照你这么说,这血神石矿脉倒是个大麻烦啊。”   “是啊。”影大人苦心劝道:“要我说啊,这东西还不如就让给石仙呢,你我插手,惹得石仙大怒,虎王大人不可能为了我们和石仙对着干的。你给兄弟一个准话,咱背后到底有没有三仙啊?”   唐未济摇头,“没有。”   影大人的脸都黑了。   唐未济琢磨了片刻,突然看着影大人笑了。   影大人被他笑得心里发寒,结结巴巴问道:“你,你想做什么。”   “咱俩是兄弟对吧?”唐未济笑道。   “不,不是。”影大人看见唐未济的脸色,瞬间改口,“你是我大哥!”   “那大哥让你帮忙办一件事情,不过分吧?”   “那得看什么事儿啊。”影大人咬牙。   “你帮我联系一下啸月。”唐未济笑得像是一朵花。   影大人却瞬间感受到了什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650章 紧锣密鼓   水墨云台响起了梆子声。   “集合!”徐三山高声叫道:“方寸山、玄冰阁、青铜战兵、玄武营各家来一个人,朱仲春,洗小净,宫二,还有诸位三仙请过来一叙!”   方寸山众人探出头来,听雷被推了出来。   玄冰阁那边少阁主冷哼了一声,傲娇走开,贝小北无奈过来。   青铜战兵那边过来的是个不认识的人,纪沛一直在闭关。   玄武营这边徐三山已经跟着上官和仓祁往唐未济这边走了。   “哪里来的梆子?”听雷过来的时候挖着自己的耳朵,不满意道:“耳朵都快炸了。”   徐三山憨笑了一声,“找铁民哥要的。”他好意问道:“要不然下次换唢呐?”   “你会吹?”听雷惊讶。   “他之前吃过一阵子这个饭。”上官在一旁解释了一句,众人恰好在这个时候坐下。   “什么事这么急?”贝小北疑惑问道。   “难不成是找到妖气石了?”洗小净如今的所有心思都落在妖气石上了,眼睛瞬间亮起来。   “那倒是没有。”唐未济尴尬笑了笑,洗小净瞬间失去了方才的热情。   “不过你先看看这个。”唐未济从怀里出去血神石和血神精金。   “这东西是什么?”上官感受了一番,皱眉道:“好浓的妖气。”   “这里面的妖气能和妖气石一样被妖吸收么?”洗小净的眼睛珠子又亮了起来,看向明珠,不断示意。   明珠心中无奈,拿那块血神石试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行,结构不同,吸收不了。”   “那就是不能当成妖气石用了。”洗小净叹了口气,“唐师兄,就为了这个找我过来?我那边还有一堆事情没忙完呢。”   “狐柳儿和赵小刀这些天不都留在你那边帮忙了么,先让他们忙着吧。”唐未济道:“我叫你们过来是有大事的。”   “什么事?”众人纷纷看向那两块石头,“就为了这个?”   “可别小瞧了他们。”唐未济举起血神石,“这东西可贵得很,一块这个能换很多妖气石呢。”   洗小净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在哪儿换?赶紧去换啊。”   “急什么。”唐未济无奈,“等我介绍完。”他举起血神精金,“至于这个,这东西在妖界的百宝册上排名十六,是三仙境大妖打造兵器的绝佳宝物。”   众人看着他,不理解他的意思。   半晌,听雷试探问道:“很贵?”   “何止是贵。”唐未济没好气道:“这东西很稀少的好不好。”   “这是师兄你们之前找到的矿脉?”   “对,血神石矿脉。”   “哦。”听雷恍然大悟,“师兄不会是让我们去挖矿的吧?”   “你们不够格,玄武营已经开始开采了。”   “那你把我们叫过来做什么?”洗小净不满,“这些小事你自己去做就是了,我那边真的有很多事情要忙。”   唐未济拍了拍桌子,无奈得很,“有点耐心行不行。”   “那你倒是快点说啊!”众人抓狂。   实力最强的四位三仙境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大胆子和唐未济吼。   “咳咳,”唐未济咳嗽了两声,飞快说道:“这东西有三仙境大妖知道,我觉得会有大妖过来抢。”   “这么刺激的么?”听雷睁大了眼睛,“要是有三仙境大妖注意到这里,水墨云台必然暴露,暴露之后我们不就死定了?”   “不错。”唐未济点了点头,“所以我们不仅要在十天之内把血神石换成足够的妖气石,还要保证那位三仙境大妖不会与我们开战。”   “难度有点高啊。”朱仲春沉沉思索,“知道那大妖是谁么?”   “知道。”   “知道就还好,唐大哥说说细节?”   唐未济把影大人之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那群妖还被我关在那边呢,没敢让他们回去,只叫一个影空的小妖去通知啸月了。”   “啸月会过来么?”   “看着吧,到手的肥肉,我不信他不动心。他若是不动心那就再说,要是动心就先把他们杀完,这消息能瞒一时是一时。”   “若啸月背后也有一位三仙境呢?把啸月杀了,那位三仙境必然察觉到不妥。”   “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杀了啸月,他背后的三仙境若是发难,虎王为我们出头的概率有多高?”   “基本上不可能的,若是再得知血神石矿脉,我觉得虎王更大的可能性是把血神石矿脉据为己有,然后把我们统统杀光,再和那些外来三仙谈判。”   “好在我们的实力不怕他们。”唐未济笑道:“有明珠在呢,好歹也是一位玄仙境大妖啊。”   明珠瞪圆了眼睛,气鼓鼓看着唐未济。   唐未济好笑道:“我在夸你,你瞪我干什么。”   明珠冷哼了一声,转过脑袋。   唐未济“喂”了一声,“权谋打架都比不过移洛,总不能现在连吓唬吓唬其他大妖都做不到吧?”   明珠听他提到移洛,心里越发生气,索性不理他。   唐未济也不管她,自顾自吩咐道:“我估计啸月即便答应过来谈判,也不会带很多妖,到时候就要你们行动了。   “我们这里一旦动手,也得有一批人去啸月的老巢瞬间动手,务必斩尽杀绝,这任务同样交给玄武营。”   “那我们呢?”一直没说话的那青铜战兵问道。   “你们负责镇守水墨云台。”唐未济道:“纪沛和你们合作,对付一个玄仙境还能勉强。如今情形艰难,无论如何人族是不可以出现的,无论是方寸山还是玄冰阁,都不准出现,大家都看好一点手底下的人。”   贝小北知道这是在和她说话,应了一声。   “上官和仓祁负责留守水墨云台,作为最后的底牌,你们两个绝不可轻易出手!这里是周子的地盘,我听影琼和我说的时候好像不知道新的十一妖祖是周子,但不可不防,万一前线的事情传回来,你们两个太明显,被认出来就完了。”   上官和仓祁纷纷点头。   唐未济看向秦雪儿,“至于秦老,秦老见多识广,我有一件事情想拜托秦老去做,此事事关重大,虽然不算燃眉之急,却也得慎重对待。”   秦雪儿点头道:“侯爷请说。”   “这里是妖界,不管是普通人还是血修都不能修炼,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我看蛊军在这地方倒是如鱼得水,我在想,有没有办法把你们也化作蛊军。这事儿不急,我估计会有很大一部分人不会愿意放弃人族身份,秦老先先帮忙探探口风,同时和玄武营的人研究一下,看看若是真要这么去做,应当怎么办。”   秦雪儿面色凝重,“我尽量去做,成果不敢保证。”   唐未济笑道:“秦老不需要那么紧张,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尝试着创一种阵印,看看能不能把妖气转化。妖族能用血藤,我也能用阵印。”   秦雪儿笑着点了点头。   唐未济又道:“还有青铜战兵,回去告诉纪沛。若真有三仙境出现,先让明珠出头,明珠若是扛不住,你们再出手。青铜战兵同样显眼,避免被妖族认出来,我们在这里的每一步都得小心谨慎,若是被妖族认出来路,必死无疑。”   那青铜战兵重重点头。   唐未济看向宫二,“我会有一段时间不在这里,这里的纪律就交给你,我不想任何人族出现在外界,不管是方寸山还是玄冰阁,你都以军纪管理。”   宫二面容肃穆,“明白!”   唐未济点点头,“大概事情就是这样,再拨五十个体魄强横的玄武营过来,跟我一起去挖矿!”   众人纷纷散开。   明珠仍旧气鼓鼓坐在那边,半晌听不见人声了,转头狠狠瞪着唐未济的背影嘀咕道:“血神石还是我告诉你的呢!白骨海也是我告诉你们的,要不是我,你们早就死在这里了!我怎么就不如移洛了。   “是,我是不如她。”明珠恨恨想着,“可现在在这里的不是她是我好不好。”   她眼珠咕噜咕噜转着,突然间想到方才在矿脉中的时候唐未济那突然加速的心跳,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陡然兴奋起来。   不对啊,谁说我一定不如移洛的?让移洛欺负了一辈子,难不成还得继续被她欺负下去?想想当初在剑北道,这小子和移洛绝对有关系,但之前看他和瑾公主那样子,移洛不会还没得手吧?   说不准,移洛的心思谁能猜得到,她没准想放长线钓大鱼呢。   嘿嘿,要真是这样,那我要先你一步把唐未济抢过来!   明珠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透着一股子狡黠。   我总归还是能赢你的!   她拿定了主意,像是突然找到了新的方向,一下子变得开心起来,毛茸茸的尾巴在背后一扫一扫,开开心心。   ……   “影子让你过来叫我去谈判?”啸月本体是银白色的天狼一脉,如今化作人形,身材依旧高大,坐在那边都有影空高了。   影空看着啸月那惨白的牙齿、猩红的舌头,再体会到啸月深不可测的实力,心惊胆战。   “我家大人是觉得这种事情继续争下去于事无补,不如和大人一起合作,各取所需。”   啸月惨绿色的眼睛微微闭起来。   大厅里面顿时变得有些安静,突然,他大声喝道:“胡说!影琼是个什么妖我会不知道,他会和我平分矿脉?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影空被吓得一瞬间跪倒在了地上,身体颤栗不止。   “快说,你若是敢有一句虚言,我就把你一块块活剐了吃下肚去!”啸月探过身子,声音充满了杀意。   “我说,我说。”影空连忙尖叫道:“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   他声音发抖,“那血神石矿脉最近妖气汹涌,我家大人怕这件事情瞒不下去了,你我两家继续争夺,最后怕是会引来其他势力,若是被虎王知晓,我们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妖气汹涌?”啸月满意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要出世了么。”   他冷笑了一声,“哼哼,让我谈判也行,但不是我去找你家大人,让你家大人过来找我!”   影空心里回想着唐未济教给他的那些话,一边心惊这个妖的心眼如此之多,啸月的一举一动似乎都落在他的预料之中,一边又庆幸如此,让他不至被暴怒的啸月撕成碎片,“那边妖气实在浓郁,我家大人走不开啊。”   他见啸月还有犹豫,急忙道:“谈判地点就选在那血神石矿脉所在之处,并非在我们影堡,大人若是不放心,把自己手下妖尽管都带上就是了,即便我家大人真有什么坏心思,啸月大人难道还怕不成?”   啸月冷笑了一声,“我可不敢保证影琼有什么妖品。”   影空道:“不管如何,我家大人若是真敢动手,啸月大人反击之下,事情必然走漏风声,风声走漏,虎王得知消息,于你于我都没有半点好处,我家大人不是蠢妖,怎么会做出如此不智之事。”   啸月仔细思忖片刻,“你倒是说到我的心坎上去了。”他站了起来,“让银狼军随我出发,你们看好家。”   影空长舒了一口气。   啸月看着影空,冷笑着威胁道:“你就在我眼前,若是影琼有任何异常举动,我第一个杀你!”   影空苦笑不止,却只得不断点头,心里骂死了这群妖。   一个个的怎么这么多心眼,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呢?凭真本事打一架不好么,这么多心眼干什么! 第651章 白骨山,石头山   风轻轻地吹,已经过去了一夜。   晶莹的露珠在石头上凝结,又随着太阳的出现在布满了黑色斑点的灰白石块上沉息。   影大人顶着那团黑雾,双手撑在下巴处,看那颗露珠从凝结到消失,只留下一片颜色略深沉的水渍。   “还没来。”徐三山坐在他的面前,威猛的面容显露不满,“我家大人说了,要是还不来,就是你小子有问题,杀了!”   这声“杀了”影大人听了已经不止几百遍了,早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那种杀伤力。   他沉沉叹息了一声,有气无力道:“放心吧,啸月肯定会来的。我和他又不是一伙的,再说我现在的小命还在你家大人的手上捏着呢,我为什么要骗你家大人。”   徐三山冷笑了一声,依旧坐在那边,像是庙堂里的金刚像。   小侯爷说了,这群妖一个都不值得相信,得多留一个心眼,他们说的所有话都当成放屁就行了。   影大人身旁倒了一片的妖,洞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妖气弥漫。   周围的玄武营早已经不见,他们各自藏在这里,只留下掩人耳目的两小队充作影大人的巡逻队伍。   在这里呆了半天一夜了,影大人早已经困得不行,耳边却突然听见了一道笑声。   “影琼,你也就这么大能耐了,只是让你多等了一会儿,就这么不耐烦了?”   元龟岛早晨浓浓的雾霭中的出现了一片奇形怪状的妖影,领头的那个身披银色毛发,眉心处有一枚银色月牙,瞳孔墨绿,身材高大粗壮,正是啸月。   影大人一下子来了精神,从地上蹦了起来,调高了嗓子,阴阳怪气道:“呦,你还舍得过来啊,我还以为你害怕得根本就不敢出现呢。”   啸月“呵呵”一笑,咧开嘴,从白森森的牙齿中伸出长长的猩红舌头舔了舔鼻子,“谨慎一点总没坏处,你平日里可没少给我找麻烦,突然说合作,谁信啊,我不得好好观察观察。”   影大人心中顿时一惊,却不是因为啸月的话。他早料到啸月会暗中观察,但看啸月的样子,是根本就没发现周围有别翼的那些妖?   他们的手段比起自己想象中的要更加厉害啊!   就是不知道这些妖埋伏在了什么地方,影大人也没看见要动手的信号,心中纵然急迫,却也只得与啸月继续虚与委蛇。   “我邀你过来自然是谈正事的,你居然不信我。若不是这件事情实在拖不下去了,哼!”影大人故作不忿,冷哼一声。   啸月带着妖继续往前走,“影兄何必如此生气,你我相知多年,谁还不清楚谁,我这也是天性使然,若不信影兄,我何必过来。”   影大人看了一眼啸月身后的那群妖,嗤笑了一声,“银狼军都带过来了,这叫相信我?”   啸月笑得开心,“小心无大错,我纵然希望与影兄合作,却也生怕影兄给我下绊子啊。”   影大人冷笑了一声,“怎么谈。”   啸月看了一眼血神石矿脉涌出的妖气,冷笑了一声,让手下妖退下。   影大人挥挥手,一群妖在最外围警戒。   “你已经让妖进去看过了?”啸月看着那洞穴轻声道。   “看过了。”   “看看也就罢了,怕就怕某些妖贼心不死,还偷着开采了。”   “你的妖难道没有监视着这里?开没开采你不知道?”影大人忍不住嘲讽道:“血神石出了名的硬,我即便开采,在这些日子里又能开采多少。”   影大人心中其实真有些奇怪,为什么唐未济在这里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啸月那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不信啸月没有派妖守着这里。   银色的巨狼化作一头银发的中年人,冷笑道:“我的妖为什么没有把消息带给我你不知道?”   影大人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啸月的妖怕是也被别翼那些妖弄死了。   他这一愣,搞得啸月也跟着一愣,“你不知道?”   “手下妖没和我说。”影大人挥了挥手,“不说这些了,都要合作了,再提这些实在无趣。”   啸月点了点头,“合作可以,我要这血神石矿脉的八成。”   “八成!”影大人脸色豁然大变,黑雾剧烈翻滚,“你把我当成冤大头了?做梦吧!”   啸月冷笑了一个,银色毛发随风舞动,霸气十足,“影琼兄,可别说我没给你这个机会,你要是不答应,合作的事情免谈。”   影大人面色微微变化,紧跟着冷笑了一声,“你当我怕你啊,你若真敢要八成,那咱们就谁都别动了,等着虎王大人过来收矿脉就好了。”   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别怪我没提醒你,血神石也就算了,可血神石矿脉里面可是经常出现血神精金的,若是有这种东西出现,被虎王大人把矿脉收了去,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总不能咱俩一辈子都呆在第八元龟岛上吧。”   啸月把眼睛瞪大,盯着他看,“你这么说话……”他顿了顿,眼中陡然冒出贪婪的光来,“你进去看过了!这矿脉里面有血神精金?”   影大人矢口否认,心里却是暗自得意。   这本就是他故意透露给啸月的。唐未济给他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尽可能拖着啸月,拖到啸月大本营的那些妖都被解决就行了,可没给他设下什么规矩。   啸月心头震动,努力把自己心里的贪婪情绪压抑住,“七成!你拿三成,不能再多了,大不了我让我的妖过来开采就是了。”   你TM当我傻啊。   影大人在黑雾里面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了一声。   让你的妖过来开采,到时候开采出多少东西还不是你说了算,说得像是你吃了大亏一样,真是不要脸啊。   “我六你四,不然没得谈。”   “姓影的,你别蹬鼻子上脸啊,这事儿搞不定,咱们两个谁都拿不到好处。”   “呵。”影大人彻底放飞了自我,看着啸月道:“你身后站着的是哪位大妖?”   啸月目光闪烁了一下,“胡说什么呢。”   卧槽,我就这么随口一说,还真有!   影大人头都大了。这么一来,间接参与到这矿脉里面的就有三位三仙境了,如果别翼那边也有大妖,那就是最起码四位大妖。   他冷汗涔涔。   这么一来,这地方就是一个火炉啊,谁进都要被烤死。   “你甭管我有没有胡说。”影大人继续发挥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忽悠啸月,“实话跟你说吧,我身后也有一位三仙境。”   “呵呵,早料到了。”   “就这么说吧,咱俩在这里打生打死的,到最后这些好东西都归那些三仙,你乐意?”   “那你想怎么做。”   “简单,五五分成,不过不是你我五五,而是我们与那两位三仙五五分成。”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啸月倒吸了一口冷气,“若是被我那位知道了,我的皮都要被扒下来。”   “我不也是一样。”影大人冷笑了一声,“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只要你我都不说,他们谁会知道?为了保证矿脉的绝密性,他们绝对不可能亲自来第八岛的,他们担心被虎王知道,虎王若是知道肯定要分一杯羹。”   “不错。”啸月顿时心动起来,“他们没胆子来第八岛,但万一呢?”   “万一真来了,我们把矿脉献给虎王,虎王必然护佑你我,到时候你还管得了他们?相比他们,虎王好歹还是第八岛的头呢。”   “说得有道理啊。血神石开采出来之后怎么办?”   “怎么办?想办法卖出去啊!”影大人胡乱说着,说着说着自己都开始心动起来,“找个低调点的小妖,远离第八元龟岛,找到商行,把咱们手上的东西慢慢出手出去,那不就是大批的妖气石,大量的晶贝么。   “大妖怎么了,大妖也有对头的啊。”影大人巧舌如簧:“哪怕是妖祖那也不是团结一心的,只要有钱赚,商行打死也不可能泄露我们的身份。”   啸月眼睛里面都开始冒绿光,“老影,好计算啊,真没看出来你这么黑。”   “骂谁呢。”影子大人不乐意了,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他说得再动听,现在这地方也已经不归他的了,他看了一眼啸月,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要不然的话,我把别翼的事情告诉他?   别翼那边也就一百多三元境,我这里三十多个,啸月那边的银狼军也有五十多,这么多三元境妖物没准还能和别翼势均力敌。   彻底打败肯定是不可能的了,但以此为要挟坐下来好好谈也是可以的么,总好过自己什么都拿不到要强吧。   什么敌人仇人都是假的,只有利益才是真的,只有晶贝才是真的啊!   他怦然心动。   也正是在这时,守在最外面的妖族突然发出一声怒吼,一下子打断了他的思路,让影大人飞翔的心“噗通”一声掉了下来。   “谁!”   影大人往那边看了一眼,心惊肉跳。   啸月正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之中,突然被妖打断,顿时勃然大怒,扭头往那边看过去,厉喝道:“哪个王八羔子!找死啊!”   喊叫声未落,突然便传来一阵厮杀声和惨叫声。   那边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但影大人能听出来这些惨叫的都是银狼军,没有一个是别翼那边的妖。   卧槽!   影大人心中又是一突,有了个念头。   一个都没受伤?不会这么猛吧!   只是两三个呼吸,厮杀声已经靠近了他们,影大人定眼看过去,心中顿时一惊。   无数妖族化作本体,与那些尚未人形的妖族搏斗,在那些人族的最前方,一个十几丈高的黑甲巨人一马当先。   一头带着麒麟血脉的犀牛妖同样化作十几丈高,身披彩色鳞甲,头上的那独角化作一柄狼牙刀,被他握在手中刺向黑甲巨人。   巨人躲开致命攻击,只偏了一些距离,被那独角刺中。   黑甲残缺,多了一个窟窿,鲜血像是被小桶泼出来一样“哗啦”流淌。黑甲巨人却仿佛根本察觉不到疼痛一般,别说喊叫了,就连动作都如之前一般一丝不苟。   他一拳砸在犀牛妖的额头上,犀牛妖反手又是一刀,被他用手臂夹住,同时抱住那犀牛妖的胳膊,用力扭动。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那犀牛妖发出凄厉惨嚎,手臂被黑甲巨人生生折断,同时借着那折断的力气把犀牛妖一把砸在了地面上。   “轰隆”一声巨响,烟尘四起,地面晃动,影大人差点站立不稳。   他看得心惊肉跳、血脉贲张,继续往其他地方看过去。   他所看见的都是别翼那边的妖族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但银狼军不是庸手,同样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然而这群妖就像是石头做的一样,根本没有知觉,不管是自己的手臂被折断了还是肚子破开、肠子流淌出来,他们都像是没有知觉。   手臂仍旧可以挥舞,把肠子塞回肚子重新干。挡在他们面前的银狼军在这群根本就不像妖族的妖面前很快被杀得哭爹喊娘,丧失了斗志。   影大人看得是心惊胆战啊。   我了个大曹!   这群杀神,怕不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   不,哪怕是战场上退下来的妖也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哪怕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们仍旧在战斗,迄今为止仍旧没有一个妖发出哪怕一声短促的叫声。   反倒是那些单调、满是杀意的指令声充斥着他的耳朵。   “杀!左前十二退,杀!”   那些指令往往只由几个字组成,却铿锵如同金石,砸得他脑袋瓜子嗡嗡响。   亡命之徒!精锐战士!   影大人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八个字,他很快开始庆幸。   还好还好,还好自己方才没有把自己的心里话和啸月说,要是真说了,现在死的可就不仅仅是银狼军了。   别翼牛逼!三山威武!   至于什么脸面,在生死面前算得了什么。   影大人只差摇旗呐喊了。   同样和他站在一块,一同看见这幅画面的啸月也是一脸懵,就像是被人用尽全力扇了一巴掌,耳朵眼还在“嗡嗡”响呢,徐三山已经快要冲到他的面前。   啸月狂吼了一声,不敢化作原型,生怕自己被妖集火,只化作妖族,以人形大小作战,高呼一声,“老影,消息走漏了,跟我一起冲出去!”   他没有得到回应,这是自然的事情。   于是他回头看了一眼,一眼看过去,总觉得有哪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影大人脸上的黑雾已经在极度的震惊下散开,他看见的同样是一张布满了惊恐、害怕、骇然神色的苍白的脸。   这张脸上现在有的表情都是他方才也有的,没有什么不同啊。   哪里不对劲?   啸月又多看了一眼,顿时怒吼了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没气晕过去。   与银狼军被小鸡仔一样残杀有所不同的是影大人手下的那群妖族面对这些包围过来的杀神第一时间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一个个抱头蹲下,乖巧得就像是一条条小狗。   “他们在做什么!”啸月气得第一时间压根就没看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冲着影大人大声叫嚷着,又扭头,要发疯一样朝着那边用力挥舞着胳膊,怒吼着,“你们在干什么!起身啊,打啊!怕什么!”   然而没有妖动弹,他们就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他们就像是在此刻没有了耳朵,根本就听不见啸月的呼喊。   啸月耳中听到的是更多的银狼军的惨叫声,是那些莫名出现在这里的妖族更近的挥击声。   啸月大骂了一声,瞪着影大人,“看看你这些孬种手下!”   影大人不言不语,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到现在都没有看得出来么?   他心中思索,却听啸月大声道:“你跟我来,咱俩联手,还能冲出去,留在这里必死无疑。”   他说完话,又骂了一声,“这些妖哪里来的?狗娘养的敢摘桃子,待我禀告上仙,弄死他们!”   影大人贴着地面跟在啸月的身后,突然出手!   只见一道乌黑的光芒闪过,无数道痕从空中浮现,散发着陈腐恶臭的气息向着啸月捆锁过去。   啸月银白色的毛发上染上了一层星星点点的腐臭黑斑。   影大人心中大喜,心中却陡然间生出警兆,一颗心“噗通”一下剧烈跳动!   他大惊失色,到底还是老辣的,原本紧跟着还想补刀的步伐停下,影大人往后仰身,贴向地面。   眼前只见一片寒芒化作扇形一闪而过,空气都在这一下挥击之下发出“呜”的长音!   影大人刹那间浑身冷汗,“嗖”一声贴着地面飞了出去。   啸月那双墨绿色的眸子已经盯紧了他,冷哼了一声,咬牙切齿,“真没想到,你竟然也会给别妖当狗!”   影大人这下知道这些事情其实早就被啸月看出来了,也不再动手了,笑眯眯的,“妖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么,打又打不过,我总不能就这么去送死吧。”   啸月“呸”往地上吐了一口带黑血的唾沫,银白色毛发上的黑色斑点消失不见,“只可惜没把你挠死!”   影大人散尽了面前的黑雾,依旧笑得和煦,“啸月兄何必动怒呢,给谁当狗不是当呢,这些血神石本就没有你我的份,何不看开一些。”   “看开?”啸月冷笑了一声,却是被血神石这三个字提醒,下意识看向矿脉所在的那个小小的洞穴。   也就在这时候,洞穴里面探出一个脑袋,影大人定眼看去,却是那个别翼。   别翼似乎是没有看见上面正在爆发大战一般,一边拍着泥土一边黑着脸从下面钻了出来,嘴里面低声念叨着什么。   影大人耳朵灵,能稍稍听见一些词,多是什么“捣乱”,“胡来”之类的词。   不知道是不是影大人多心,他总觉得现在的别翼看起来似乎有点恼羞成怒。   恼羞成怒?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么?   影大人奇怪。像这种杀妖不眨眼的家伙,一口一个“全杀了”的妖也有恼羞成怒的时候?   他为什么会恼羞成怒?   影大人脑子里正思索着呢,就看见啸月化作一道银色光影,只在原地留下一阵风,整个妖已经往唐未济那边扑了过去。   影大人的瞳孔猛然收缩,急忙大叫,“小心!”   他是知道唐未济是这群妖的领头妖的,之前好几次出手,都是徐三山领头,其他的玄武营披甲士出手。   其他的玄武营披甲士大多受制于之前的实力,还没有到达逸元境,给他带来的压力不大,他好歹也是逸元境大妖,碾压同等逸元境血修半头呢。   徐三山给他带来的感觉就不同了,他更像是一头凶兽,不能小觑。   相比较徐三山和普通的玄武营披甲士,唐未济的气息可以说是孱弱到了极点。   他之前不管是心湖还是肉体都受过伤,一副凄凄惨惨的重伤未愈的可怜模样。影大人本就看不出来唐未济的实力,这么一来只以为唐未济是派过来领头的,实力不行,身份尊贵。   如今他看见与自己实力不相上下的啸月袭击唐未济,心中顿时大惊。   他倒不是怕唐未济死了,唐未济死了就死了,可若是因为唐未济的死导致这群妖把气发泄在自己身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一声大喝之下,引得其他玄武营披甲士同时往这里看过来。   他们与影大人的心思又有不同。他们是清楚知道唐未济身受重伤的,哪怕对唐未济有再多信心,哪怕唐未济之前曾经创过再多的奇迹,这种时候也忍不住心慌意乱。   喝水还能呛死人呢,谁能知道下一个意外是不是就发生在自己亲近人的身上。   他们一乱,原本还拿不准唐未济身份的啸月那是心中大定!   他原本只是见唐未济从里边出来,寻思着唐未济手里必然有血神石什么的,想从他手里把已经开采出来的血神石抢走,这个时候意识到了唐未济的重要性,旋即便改变了主意。   拿住这个小妖!   看他身份不低的样子,拿下他之后以此为威胁,逼迫这群妖合作。鱼死网破对谁都不好,若是能逼迫他们发下血誓,这些血神石没准还能有自己的一杯羹。   至于自己身后的那位大人,那就抱歉了。血神石都在这些妖族和影琼的身上,自己作为失败者可是没办法去拿血神石的啊。   啸月在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想好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嘴角忍不住上扬,露出一颗染血的森白獠牙。   得意!必须得意!   如此缜密的计划,纵然略显粗糙,却也算是绝地反击,这群妖绝对想不到!   到时候,逼着他们把影琼杀了,让他背叛我,哼哼。   啸月心中冷笑,纵然情势危急,银狼军都已经死了一大半,他这会儿也好似踏青一般悠闲,有一种所有事情都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觉。   而他的目标此时此刻还在拍打着自己身上的泥土,嘴里絮絮叨叨,似乎压根就没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音爆声在啸月身后响起,乳白色的音爆云凭空出现在了这里。   银白色的毛发肆意飞舞,利爪弹出,每一道利爪之上都有无数森冷月华缠绕。   这是天狼一脉的天赋技能,能够极大增加天狼一脉的攻击力和速度。   一击必中!一击必杀!   毛发轰然炸开,爪光一闪而逝!   完了!   亲眼看见这一切的影大人心中苦涩。   麻蛋,就这么被绝地翻盘了?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大妖物呢,我真是要气死了!   他含在嘴里的大骂还没从嘴里喷出来,又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我……塔喵的!   ……   让我们向前回溯那么一小段时间。   唐未济从地洞里溜了出来,实在是受不了突然大变样的明珠。   他脸色发黑,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着,小声嘟囔,“真是胡闹!白狐一族了不起啊,竟然对我施展美人计,这不是捣乱么!我可是有瑾儿的人,她要做什么?   “咦~真是受不了了,大不了放她走好了,让她发下天道誓言,想她也不敢把我们说出去的。”   他絮絮叨叨说着话,一边黑着脸拍打着身上的泥土。   他原本是不想出来的。   地下的空间已经被他带着那五十个玄武营开辟出了一大片,正在开开心心找血神石和血神精金呢,要不是明珠捣乱,他还想继续开采。   不管灭杀啸月的计划能不能成功,唐未济都要以最快的速度把这里开采完。   夜长梦多,若是影琼背后的三仙境忍不住跳出来,引起虎王大人的主意,唐未济他们势必要示弱。   示弱还不一定能搞定这件事情,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趁着他们不注意,赶紧把这里都开采完,到时候把血神石都卖出去,拍拍手什么都没有!   没办法,枪打出头鸟,偷偷摸摸发育才是最妙的,要想暴露,最起码先解决水墨云台里的那些人族身份再说,不然的话暴露就等于死,一死一大片!   唐未济正在心里盘算这些事情,陡然间听见影琼大叫了一声。   他头都不用抬,就感觉到了那扑面而来的杀机。   他叹了口气,脑子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和明珠的事情搅得正烦呢,又被这事儿烦,越发躁得慌。   “真是天上有路不走,地狱无门自投。”唐未济仍旧没抬头嘟囔着,继续拍着腿上最后一块土迹。   “啪,啪,啪……”   尘土在手掌的拍打下飞向了自由,还没来得及欢呼,便被一道扑面而来的劲风再一次撞了回来,连带着地上更多的泥土扑在唐未济的身上。   唐未济勃然大怒,“老子拍了半天呢!”   他抬起头,眼前恰好看见一片银白色的月牙,还有月牙后面那双得意的墨绿色的眼睛以及那颗露在唇外的尖尖牙齿。   唐未济一拳砸了出去!   静默领域开启!   月牙瞬间告破,拳头碰撞到了爪子上。   爪子上的银白色月华轰然破碎,化作无数细丝,紧跟着就是一阵让人牙酸的“咔咔”声,那些尖利的爪子一寸寸碎开。   砰!   唐未济一拳摧枯拉朽,一拳砸在啸月的脑袋上。   这位号称虎王座下第一霸体的啸月大人被这一拳砸得头晕目眩,一颗洁白的尖牙都飞了出来。   唐未济一把薅住他的毛发,把他狠狠砸在地上,骑在他的身上一拳拳砸下去。   “砰砰砰!”   “老子拍了半天衣服你知不知道!”   “砰砰砰!”   “我正烦着呢,你也敢来烦我!”   “砰砰砰!”   “还龇牙咧嘴,吓唬人?”   “砰砰砰!”   “牙齿白了不起啊,长一身银毛了不起啊!”   “砰砰砰!”   一拳一拳,啸月被生生打得没了气息。   一群玄武营披甲士默默收回自己的目光,对着自己面前的妖族一顿输出。   我们居然开始担心小侯爷了,真是膨胀了啊!   徐三山脸色发黑。   小侯爷的实力好像又有增进!不是说他没有道印么?怎么进步的啊,也没见他多修炼多长时间啊。   影琼嘴巴里面能塞下一个苹果,他目瞪口呆看着那边,根本说不出话来。   卧槽,好强!   最强的是他么!   他是什么血脉?   好像是流青狐啊,流青狐有这么强么?   流青狐背后站着的是谁?   卧槽,真的好强啊。   这还是妖么?   唐未济打了一会儿,起身扭了扭脖子,抖散手上的血珠,一边拍打着自己身上的土,一边走到影琼身边。   “那家伙是谁?我一出来就找死。”   影琼被吓得“嗷”一声跳了起来,之前所有的逃跑的念头,和啸月联盟的念头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幼儿时候,觉得自己比那微生物还要渺小。   他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卑微,努力不让唐未济注意到自己,弯着腰用谦卑的语气讨好着笑道:“别翼大人,那是啸月啊。”   唐未济“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去,把他精血收集起来,天狼血脉,没准还用得上。”   “是是是。”影琼用最卑微的语气说话,用最快的速度疯狂点头。   “你可不要偷偷截留精血哦。”唐未济难得开了一句玩笑。   影琼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呼天抢地,“大人,我不是那样的妖啊!不要杀我啊!”   唐未济一脸呆滞,半晌挠挠头,渐渐走远。   “我开玩笑这么恐怖的么?”   影琼半晌哆嗦着起身,远处过来一个人影,原来是化作人形的影空。   影空哆嗦着走到他的身前,影琼看着他跟着他的节奏一同哆嗦。   “大人。”影空刚开口便被影琼打断。   “慢!我不叫大人。”他语重心长道:“那位才是大人,你别乱叫,害死妖!”   影空默默点头,哆嗦得更加厉害了。   “去,去把精血提取出来。”影琼拍了拍影空的肩膀。   影空半天没动静。   “干嘛呢!”   影空哭丧着脸,“走不动路,大……大哥,要不你自己去吧。”   “真他么废物!”影琼骂了一声,“我自己去。”过了半晌,他幽幽开口,“能动了么?扶我一把。”   两头三元境的小妖彼此搀扶着往啸月尸体方向行去,而此时此刻,玄武营已经开始打扫战场了。   谁也没注意到,就在啸月被唐未济一拳砸得晕过去的时候,一点土黄色的光芒钻入了地底,瞬间没了踪影。   ……   一座白骨山上,一只玉色骨爪一把抓碎了一颗骷髅头,一个人形的骷髅身形残破,摇摇晃晃。   骷髅头中的蓝色灵魂之火被那只骨爪一把抓住,送进嘴里。   过了半晌,那骨爪的主人发出“咔咔”的声音,扭动着自己的脑袋,走到白骨山的最高处坐下。   他静静地看着远处那血雾弥漫的大海,还有海水下无数巨大的白骨。   小骷髅眼中血色的灵魂之火不断跳动着,他伸出爪子挠了挠自己胸前的肋骨,像是一个正常人咽了一口唾沫,随即拍了拍胸口。   “好想吃。”他蓦地说了话,声音幽幽。   这是一种类似心湖发声的本事,是能够直接传递到灵魂的声音。   白骨山下,有一点土黄色的光芒猛地冲了出来,化作一团银白色的灵魂之火悬浮在小骷髅的面前。   小骷髅凝视着那团灵魂之火,眼中的火焰疯狂跳动起来,他化作巨大的白骨巨人,一脚把那屁股下的那座白骨山踩得粉碎,又锤天砸地发泄了一通,好不容易等到眼中的鬼火稳定,重新化作常人大小,把那朵灵魂之火小心翼翼接过来,送到嘴边,一口吞下。   那两团血色灵魂之火中似乎闪过无数画面,小骷髅十根白骨手指搭在一起轻轻敲击。   他把自己的手指指节一根根拆了下来,又一根根装了上去,双掌手指交叉握住,抵着自己的下巴,半晌又松开。   “居然死了。”   “真是废物。”   “杀他的那是妖族么?”白骨似乎有些迷茫,他歪着脑袋,“我怎么觉得有点像是人族呢?”   “第八岛,我不能亲自去的啊。”   “可是那些血神石对我重铸血肉至关重要。若是能重铸成功,哪怕是道仙境也有一战之力。”   “我等了这么长时间,就是在等这血神石矿脉出世,难不成要违背禁令出去?”   “呵,那周子算什么,他又不是我的主人,窃取我主人的宝座,窃取我主人的源丹!那些东西本来就应当是我的,我为什么要听他的命令?”   小骷髅站起身来,下意识往血海那边走了两步,陡然又顿住。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过去。白骨海对我这种死灵最是克制,我还没有达到主人昔日的高度,即便到达第八岛,也不是那头小老虎的对手,更何况若是遇到了肉夜叉,我岂不是也要变成海底白骨。”   “不行,得想个办法。”白骨在自己的腿骨上轻轻敲击着,陡然间想起什么,从地上死去不久的妖族里面挑了一具尸体,把他的骨头拆了下来,把那团血肉包裹在了自己身上。   道纹一片片编织,没过多久,他便化作了一个模样俊朗的青年。   “九头鸟一族正好有意去第八岛开生意,我便帮他们推波助澜一次,也算是帮你们九头鸟一族做一点好事。”   他朝着远方走去,鲜血化作足印。   半晌,足印已经消失,青年化作一只九头神鸟,摇摇晃晃飞了出去,没过多久,他已经彻底掌控了飞行,冲天而起。   ……   一座巨大的石山静静躺在地上睡觉。   过了没多久,那座石山陡然震动起来,紧跟着山顶的一块大石头发生形变,化作了一颗巨大的脑袋。   那颗脑袋比一间屋子还大,眼睛鼻子都酷似人头。   这颗石头脑袋看向天空,皱紧了眉头。   “怎么回事?我为何会有心神不宁的感觉?”   它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又睁开。   “根本看不见任何事情,是谁,是谁在算计我!”   “不对,不是算计,也许是因为我之前的某些事情起了变化?”   “也许是周子在算计我?哼,我早有悔意,他如此逼妖太甚,又是何必!我一旦晋级道仙,他与我说一句,我自然投入他的门下,他何必咄咄逼妖。”   “哼,他若是对我动手,我便号召石妖一脉尽皆反抗于他,大不了投身八祖。”   “若不是周子呢?我为何有种被妖盯上的感觉。”   “如此心血来潮,这件事情才刚刚发生不久。”   “和我相关,难道是血神石的事情?”   “第八岛现今出了什么大乱子么?为何影琼没有给我任何消息?”   石头脑袋陷入了沉思,山上寥寥的野草随着风簌簌摇晃,陡然间,山石震动起来。   轰隆隆!   巨石随着山腰滚滚下落,那些生长在山间的黑色林木轰然倒塌,溪流干涸,水流渗入地底深处,山间小道自中间断裂。   这座山就这么缓缓站了起来,无数落下的碎石化作了两根巨大的石腿。   他朝着血海方向跨出一步,身形陡然缩小,山石像是受到压缩,剧烈颤抖。   半晌,颤抖停止,他缩小了一半,身上的山石发出莹莹的黄光,无比坚硬。   再走一步,再次缩小一半,山石表面泛出金石色泽。   他一步步走出,最终变成常人大小,朝着血海飞去。 第652章 卖血神石了   同样在第八岛,与啸月临近的另一方妖族势力是由一些杂着龙族血脉的妖族组成,号称天血盟。   像这种妖族还有很多,他们身含微末的天品血脉,看不起其他血脉的妖族,却又因为血脉太过单薄得不到主脉的承认,只能自己抱团聚集在一起妄图利用群体性心理冲破内心的自卑。   受益于自身稀薄的天品血脉,他们的实力的确要比同等级的族人要高一些,当然,也仅仅是和自己的族人相比罢了。   天血盟的盟主是一头龙族血脉高达百分之八的大蛇妖,因为那百分之八的血脉,它生出了四只爪子,所以自号“长蛟”。   此前啸月带着银狼军出去的消息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啸月与影琼发生冲突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包括他在内,没有选择入府城的一群妖物早就偷偷摸摸注意着他们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情哪里都有,如果可以的话,长蛟不介意自己当一次渔翁。   见到啸月带着银狼军出去,都不用多想,他便猜到啸月与影琼怕是熬不住了,准备来一场终极大战。   手下的探子早早便被撒了出去,长蛟在自己的地盘上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若是啸月能赢,银狼军损失不大也就罢了,若是啸月输了,他不介意去啸月的狼堡晃一圈。即便拿不下啸月的地盘,收点好处不过分吧?   若是影琼赢了,那就更简单了,大家一起瓜分啸月留下的地盘么,这么好的事情难道你影琼想要独吞?   如今第八元龟岛的十几位妖将的地盘都是从哪儿来的大家心里还不清楚么,这都已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对于长蛟来说,现如今没有一件事情比这事儿更重要的了。   更大的地盘意味着更多的晶贝,更多的晶贝意味着更多的修炼资源,意味着他长蛟能不能因此而踏入玄仙境。   他之前曾与天龙一脉有过约定,若是能踏入玄仙,天龙一脉便赐给他龙血,引他回归天龙一族。   对于他们这些妖族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这种事情更有吸引力的了。   没过多久,长蛟正在焦急地来回走动的时候,突然看见一名身披红色披风的妖将自天上飞了过来,落在他的面前。   “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长蛟眼睛一亮,连忙问道:“打起来了没有?”   “打起来了!”妖将眼睛亮得好像里面有星星,发出金光,一边手舞足蹈一边狂吞口水,“影琼是个狠妖啊,我追过去的时候看见狼堡那边有妖摸过去了,估计是这小子要赶尽杀绝。   “之前追过去的不敢靠得太近,我就离得远远的看了一眼,啸月好像都被他手下的妖生生打死了。”   “你确定啸月真的死了?”   “啸月带过去的妖一个都没活下来,啸月没死我是不信的。”妖将指着自己的眼睛信誓旦旦笑道:“老大,你不信我可以,不信我这双眼睛可不行。”   “你回来的时候没去狼堡看一眼?”   “老大!都这种时候了,我哪里还有去多看一眼的心思。”红披风妖将迫不及待道:“啸月手底下那些小妖死定了,不用我多看。这种时候我们不得赶紧去抢地盘?可千万别浪费时间了,要是被大熊那边得到消息,我们得少分多少好处啊!”   “对对对!”长蛟如梦初醒,“快快快,你去叫妖,咱们赶紧出发去狼堡!”   “怕就怕影琼那边剩下的妖霸着狼堡还没走……”   “怕什么!”长蛟极度亢奋,“影琼把啸月的妖都杀完了,他还剩多少生力军?咱们跟他要点好处他敢拒绝?他影琼还敢跟我们再打一场?我不信!”   妖将仔细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不再犹豫,连忙去召集妖军,没过多久,一群妖已经在外面整装待发。   长蛟带着妖匆匆忙忙往狼堡进发的时候,影琼正带着讨好的笑容跟在唐未济的身边。   “别翼大人,这些妖的尸体怎么办?”   唐未济摆了摆手,“别吵我,除了提取出来的血脉都存在精血里拿给我,其它的随便你怎么处理。”   “是是是。”影琼忙不迭点头,半晌又问道:“那狼堡那边呢?”   “狼堡?”唐未济恍惚间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派了一部分玄武营去了狼堡,“你要狼堡?”他问影琼。   “没有没有!”影琼连忙否认,过了半晌之后才小心翼翼道:“其实狼堡的地盘还挺大的,就这么放弃挺可惜的。大人若是不想在这里久留,不如就把狼堡赐给小的如何?”   “随便你。”唐未济对这个压根就不看重,他还是想去守望者森林的,第八元龟岛对于他来说只是暂存地而已。   影琼喜笑颜开,正在暗自高兴,盘算着怎么去处理啸月的那些地盘,便看见一名玄武营匆匆跑了过来。   “怎么了?”唐未济挑了挑眉毛,对危机的天生敏锐让他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我们的人打下狼堡之后在修整,有妖族朝着狼堡过去了!”   “一定是长蛟!”影琼高叫了起来,“啸月的地盘就和我还有他接壤,长蛟这小子想抢咱们的战利品!”   唐未济皱着眉头想了想,“正好,我要把手里的血神石处理掉,你去把那个什么长蛟打发回去,顺便问问他要不要血神石。”   影琼倒吸了一口冷气,小心翼翼道:“大人,这样……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了。”   “血神石这种东西。”影琼斟酌着说道:“若是在这个时候要卖,会把这里的血神石矿脉暴露了的。他们都不是傻子,会想到我和啸月为什么争夺这块地方的。”   唐未济想了想,的确有这方面的隐患。   他摇了摇头,片刻下定了决心,眉心露出一股子煞气,“按我说的来,没时间了,让三山跟你一块去,不要暴露我们的存在!”   影琼不知道这没时间了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唐未济觉得夜长梦多会被虎王知晓,又听说让徐三山跟着自己一起去,也就不再反对,只是心中还是有些担心,情绪不高。   徐三山一群人之前与啸月一场恶战,那些妖将也不是好惹的,各个都挂了彩。在影琼看来,他们的战斗力已经下降了很多,若不是唐未济之前生生打死啸月的场景让影琼记忆深刻,只怕他现在又要开始动小心思了。   即便现在不动小心思,只让徐三山跟自己一起去,影琼怕压不住天血盟那群妖。   正担心呢,突然听见唐未济继续道:“让大本营再出一百个跟着一起去。”   影琼的眼睛顿时睁大。   大本营!一百个?   他心里“嘶”一声吸了口冷气。   难不成这样悍不畏死的妖还有很多?看样子他们真是战场上退下来的,不是战场上退下来的哪里有这么多强悍的妖!   不能惹啊不能惹。   他在心思默默琢磨,紧跟着又欢喜起来。   到现在还没死,别翼大人还是需要我的么!抱大腿,抱大腿,没准还能有更多的好处等着我呢!   他一扫之前的不乐意,瞬间变得精神百倍,手臂用力挥动,“老徐,走着!”   ……   郑一默默擦拭着刀刃上的鲜血,一旁匆匆行过的玄武营披甲士见到他无不是默默行礼。   子车从前面走过了,气喘吁吁的,“都清理干净了。”   “没放跑一个?”   “从养气境到逸元境,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大哥放心好了。”子车憨憨笑着。   郑一心中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他又看了看子车的胸口,“伤得重不重?”   子车扯开衣服,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他满不在乎笑道:“就是有点疼,其他其实还好。”   郑一又笑了起来。他又想到了什么,收敛自己的笑容,“多小心一点,你几位哥哥可不希望你跟着下去陪他们。”   子车低着头,闷声“嗯”了一声。   当初唐未济第一次前往临渊城的时候,负责看守十三具棺椁的正是郑一等人,后来红枫坡一战,除了郑一和子车之外其他几个都死完了。   郑一身受重伤,侥幸没死,实力增长,如今也算是逸元境中的好手,不然的话此行也不会让他带队。   他们来了五十人,彼此配合之下狼堡根本就没有防御能力。啸月带走了银狼军,狼堡里剩下的三元境妖族倒是不少,但逸元境妖将就只剩下两名,看境界还不怎么稳定,应当是刚刚晋级的。   他们哪里是郑一的对手,再加上玄武营彼此刻入灵魂的配合,拿下狼堡没费什么事,基本上也没人受伤,也就是消耗大了一些。   他们在这里修整,顺便等着唐未济那边发来新的命令。   子车正要与郑一讨教蛊军之道的修行经验,突然听见外面一声大吼,“里面的妖都给我滚出来,这里现在是我长蛟的地盘了!”   休息的玄武营睁开了眼睛,正在四处找漏网之鱼的玄武营停住了脚步。   子车愣了愣,难以置信地看向外面。   郑一陡然失笑,安安静静的狼堡里只有他的声音,满是杀意和暴虐,“这是瞧不起我们啊!”   周围的玄武营一个个放肆大笑,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那一排排白色的牙齿化作灿烂桀骜的笑容。   当初在红枫坡,三千玄武营敢战二十万妖军,可没少妖军在红枫坡前这么喊话,那些喊话的妖军一个没活下来,都被他们干死了,搞得后来喊话的妖军一个个都胆小了许多。   他们死了一大半的人,撑到了唐未济的到来。那个时候都没怕过,现在倒是有小妖敢过来朝他们龇牙狗叫了。   哪怕这其中有许多人都已经力竭,这会儿仍然站了起来,气势如虹。   郑一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高叫了一声,“杀!”   一群玄武营披甲士连一丁点和长蛟谈判的意思都没有,闷头便杀入了妖群之中。   长蛟看得是目瞪口呆啊,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这些妖是在做什么。   按照剧本,大家现在不是应当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么?   你吓唬两句,我吓唬两句,大家走个过场,撑到你们老大过来,亲自跟我谈买卖,三下五除二,各自分完蛋糕不就成了?   你们攻破了狼堡,杀完了啸月的狼崽子,现在没消耗的么?这打死他都不信,可你们都有消耗,还有受了伤的,怎么就这么头铁,是要过来送死?   他听见领头的郑一高叫了一声,“这不是欺负妖么!”   长蛟脸上的肌肉都开始僵硬了,他看着眼前这群仿佛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人,陷入了沉思。   就为了争一口气?堵上自己的性命,至于么?   他前一秒还在考虑要不要手下留情给影琼一个面子,下一秒就惊住了。   面前这群化作人形的妖明明实力不济,气势不足,大多还只是固元境,一场大战之后更是受了不轻的伤势,可他们杀过来的时候却好像整个局面反了过来,实力不济的倒像是他们。   “顶住,顶住!”长蛟暴跳如雷,“他们后力不济,敢冲我们的阵,耗死他们!影琼敢找麻烦,我来承担!”   一群妖族与一群带着妖气的人族就这么冲撞到了一起。   长蛟没有怀疑面前的妖族是人族,他们近日都用妖气修炼,浑身妖气沸腾,怎么可能是人族。   妖族里面也有不少愿意化作人形战斗的,只是这么多一起化作人形有些奇怪罢了。   他这边一个个妖族都化作了本体,天上飞的、地底行走的,各种各样的攻击绚烂如同花火。   妖族也不是傻子,看他们来势汹汹,就像是要找他们拼命,只愿意以远程手段消耗,谁愿意上去和他们拼命。   这要换做寻常妖族,还真奈何不了他们,只可惜他们面对的是玄武营。   玄武营精通合击之术,纵然在这里不敢召唤出玄武法相,小小的配合一下,给各自增加点防护力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一层好似龟壳一样的黑色水膜出现在了长蛟的面前,玄武营就这么扛着这群妖族的攻击前进,抽刀砍得一群妖将鸡飞狗跳。   长蛟好歹也是一方人物,能成长到逸元境的谁会是真正的废物,那叫一个气啊。   关键是郑一一边砍妖一边还在嚷嚷着“这不是欺负妖么!”,这话听得他是火冒三丈,骂骂咧咧要去找郑一麻烦,然后就被郑一砍了一刀。   气势汹汹的长蛟瞬间和自己的手下一样开始抱头鼠窜。   艹!   这逸元境妖族本体是什么?这么大的力道?   长蛟摸着自己胸口破碎的鳞片,一阵心悸。   他哪里知道郑一这一刀下去是借了合击之力,还搁那儿想不明白呢。   好好的阵型被冲散,原本过来找麻烦的一群天血盟的妖像是被撵着到处跑的小鸡仔。   从头到尾,长蛟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而已。   那句霸道无比的话刚落下,得来的便是对方得理不饶妖的追赶。   鸡飞狗跳!   “大人,怎么办!”   这会儿红披风妖将在长蛟身旁,连忙开口问他。   长蛟骂了一声,“耗着!”   红披风妖将脸色涨红,只觉得无比憋屈,“这也太丢妖了。”   长蛟一想也是,脸皮臊得慌,在妖群里实在是如芒刺背,忍不住高声叫道:“我是来谈判的,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   话音一落,他明显察觉到身后的那群发了疯一样的妖一个个顿了一下。   长蛟心中大喜,然而这喜意还没消失,便听见那个不停叫“这不是欺负妖”的妖高叫了一声,“说话的妖在这边!是他们的头儿!”   “呼啦啦!”一群玄武营披甲士像是饿狼一样朝着这里扑了过来。   郑一跑在最前面,高举着手中的刀,“这不是欺负妖么!”   长蛟身旁的妖“哗啦”一下子闪开,只留下他一个妖,就连那红披风妖将都跑得远远的。   长蛟伸出手看向远方,目光痛苦,悲从心中来。   这不是欺负妖么!   他一句话憋在心口,实在是憋得难受啊。   身后一抹黑色刀光,长蛟抹了把眼泪,继续逃窜。   好在玄武营擅长防御,并不擅长速度,长蛟被追得到处跑,好歹没有落得和啸月一个下场。   长蛟都要哭了。   他终于知道这群妖为什么要化作人形了,感情是好配合啊。   看看自己身后,一群妖追着自己砍,再看看自己手下的那群妖,一个个跑得老远,在那边够着脖子往这边看呢。   一群王八蛋!   长蛟心里暗骂一声,然后继续逃窜。   正在一声不吭享受着抱头鼠窜的待遇,他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声。   “都围起来!”   长蛟抬起头,心中大喜!   那原本怎么看怎么可恶的黑雾现在看来是如此的可爱,那道人影是如此的亲切,给了长蛟家一样的感觉!   他往那边飞速跑过去,喜极而泣,高声叫道:“影琼!让你手下的妖快住手!”   身后一道刀光狠狠劈落,有人高唱,语气悲愤,“这不是欺负妖么!”   刚刚到了这里,还没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影琼恍惚了。   是我幻听了么?还是长蛟刚叫的声音变了?这两道声音不应当都是长蛟的么?   追着长蛟的那些就是猫舍里面的妖么?打完了狼堡还这么有精力?猫舍到底是哪里来的势力,这么强势,难不成是某位妖祖手下的?   “影琼,你奶奶个腿!你发什么愣啊,赶紧让他们住手啊!”长蛟是真要哭了。   原本看见影琼来了,他只当救星到了,哪怕是吃个亏认个错,赔点东西也就算了,怎么站在那边发愣就看着自己挨揍?难不成是想装作没听见,让自己就这么去死?   长蛟一念及此,恍然大悟,瞬间想通了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用理直气壮的语气高声叫道:“影琼我认输!快让你手底下的妖停手!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影琼再次恍惚。   这什么鬼?这是在认输?这不是在挑衅么,这么理直气壮的,你确定不是在挑衅?   他转过头来看着身旁的徐三山,“我是不是在做梦?”   徐三山看了他一眼,没理他。   “打我一拳!”   砰!   影琼瞬间弯腰,脸色煞白,头顶的黑雾一下子散开,那双猩红眼睛中饱含泪水。   “不是在做梦啊。”影琼咬牙切齿,声音凄婉,“你打这么重做什么,我就让你轻轻打一拳而已!”   徐三山看了他一眼,蹲下身子,一拳砸在地上。   轰!   地面轰然炸开,化作一个巨大无比的坑洞,坑洞周围布满裂纹。   “咕咚!”影琼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移走自己的目光,陪着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多谢老徐大哥……”   那边一群玄武营还在追杀长蛟,郑一深谙“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追着长蛟不放。   长蛟见影琼磨磨唧唧的,那叫一个勃然大怒啊,“你奶奶个腿!能不能先叫你手下妖住手!老子是来谈判的!”   影琼捂着肚子,正在体会五脏六腑错位的感觉,闻言也是怒从心头起,“你大爷的,你这是求妖的态度么?打,给我打死他!”   跟在影琼身旁的一百玄武披甲士早就散开朝着长蛟带过来的那群妖追杀过去,还剩下十个人闻言杀气腾腾朝着长蛟冲了过去。   长蛟暗骂一声,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朝着另一边飞过去。   不管是妖修还是血修都习惯在地面上战斗,这样的话除去对阵某些特殊的手段,需要防御的地方就少了一个面。但现在是逃跑,逃跑时候长蛟巴不得天上一个妖都没有。   有生力军加入,又是一阵乱象。   徐三山也不管长蛟,在他看来所有的妖族都是敌人,能杀就杀,杀完拉倒。   长蛟的骂声很快便被求饶声代替。   “影大哥,快叫你的妖住手吧,我知道错了。”   “影大哥,我是来谈判的,我不是来捣乱的啊。”   “咱们都搞错了,搞错了啊。”   影琼意气风发,神气活现。   一旁的徐三山冷不丁道:“差不多行了,别忘了侯……别翼大人之前和你怎么说的,大人是来让你做生意的,不是让你把第八元龟岛搅个天翻地覆的。”   影琼一瞬间冷汗就下来了,他小心翼翼转过头,低笑着,“老徐大哥说的是。”   “行了行了。”影琼高叫道:“都停手吧。”   长蛟听见声音长舒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庆幸,身后又是一道刀光。   他被吓得魂飞魄散,“我艹你大爷的!影琼你玩阴的!”   影琼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求救一般看向徐三山。   一百五十位玄武营披甲士,没一个听他的,在那边追妖族追得不亦乐乎。   徐三山咳嗽了一声,高叫一声,声如洪钟,“行了,听影大人的话,都停手吧。”   一群玄武营这才逐渐停下。   长蛟手下的妖族警惕地看着这群妖,一点点往长蛟那边挪动。   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妖族,令行禁止,进退有序,一举一动彼此配合默契,倒像是妖军,而且还是精锐妖军。搞得他们是有力气没处使,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却只能被追着到处跑。   长蛟领着妖陡然朝着某个方向冲出,眼前一花,影琼却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皮笑肉不笑,“长兄,来都来了,这么着急走做什么。”   长蛟骂了一声,擦了把汗,脸上堆起笑容,“这不是看影兄手下妖太欢迎了么,小弟看着有些害怕啊。”   他心有余悸,目光从郑一身上扫过,一脸的警惕。   “影兄,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手底下有这么精锐的部下啊。”长蛟说着玩笑话打听情报。   “我有什么家底,还全兜给你?”影琼心里也是暗骂一声。   他哪里知道这群妖为什么这么勇猛。   按他所想,这群妖打完狼堡之后压根就没余力了,自己见到的最多也就是猫舍的妖艰难撑着,撑到他们到来,更大可能性是这群妖都被长蛟抓住才对。   唐未济只让徐三山和他一起去的时候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有那么一丝为难。   谁知道局面会变成这个模样。   MD废物长蛟,现在搞得倒像是我才是个笑话。   影琼心中大骂不已。   殊不知长蛟也是有苦难言,从头到尾他只说了一句话而已,就一句话啊,追杀他要有一个时辰。   天杀的,这群妖不是力竭了么,怎么还能撑到现在呢。   事到如今,跑也没跑掉,落入了玄武营的包围之中,他也死了心,叹了口气,光棍道:“影兄技高一筹,小弟佩服,说吧,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狼堡也归你,只求放小弟安稳离开就是了。”   “这话说的。”影琼苍白的脸上笑容灿烂,“我是那种赶尽杀绝的妖么。”   他搂住长蛟的肩膀,低着头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看啊,我与啸月积怨甚深,这逼不得已之下才收拾了他,你和我无冤无仇的,咱俩以后是邻居啊,我做什么要杀你。”   长蛟哈哈笑着,明显是不相信影琼的话,“影兄,明妖不说暗话,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也不瞒着你,我的确是过来捡漏的,只是没想到影兄手下的妖这么厉害。你放我们走,一句话,以后你影琼就是我大哥了!”   这些话听听也就算了,影琼好歹也是老江湖了,心里冷笑了一声,脸上笑得越发灿烂起来。   “长兄这话说的,还不信我,这样,你们在场每位妖将,十块妖气石给就可以离开,怎么样,不算亏待了你吧。”   长蛟惊讶地看着影琼,不是因为这要求太高,而是因为要求太低了。   开什么玩笑,一位三元境妖将只值十块妖气石么?十块妖气石也就一百晶贝,哪怕是一位三气境的小妖咬咬牙凑吧凑吧都能拿出来好不好。   “你搞什么鬼?”长蛟压低了声音问影琼,疑神疑鬼,“你莫不是要害我?”   影琼“唉”了一声,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长兄好歹也是个英雄妖物,有意与长兄交好罢了,长兄怎么能如此不信我呢。”   长蛟心里低估了一声,这换谁能信你。   他眼珠一转,“好!”也不多说,回头让那群妖族每个交十块妖气石过来,很快面前便堆了几百块妖气石。   长蛟把自己的十块也取出来,装进袋子里一同递给影琼,“影兄数数?”   “瞧不起我不是。”影琼哈哈大笑,转头把袋子递给了徐三山,“我还能不相信兄弟你么。”   长蛟又是在心里暗骂一声。   可不是么,从头到尾你都眼睁睁看着呢,这要不是看着,你不数数才怪。   长蛟抱拳,皮笑肉不笑,“影兄,既然如此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影琼哈哈笑着,“长兄且慢。”   我就知道!   长蛟心中悲愤,一群妖族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有毛的竖毛,没毛的竖尾巴,没尾巴的一身鳞甲“哗啦啦”响着。   “影兄莫要逼妖太甚!”   “这干嘛呢。”影琼都被惊住了,“我就是和长兄商量一笔生意,长兄这么紧张做什么。”   “生意?”长蛟眼中目光一闪,狐疑道:“你和我做生意?”   影琼笑道:“那是自然。”他看了一眼长蛟身后的妖族,“长兄让他们先离远一些?”   长蛟朝红披风妖将抬了抬下巴,一群妖族巴不得从这里跑了,远远避开玄武营披甲士。   长蛟看着他们的距离,又计算了一下自己拼命爆发出的速度,心中放下心来,仍旧对影琼抱有一丝警惕,“影兄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影琼道:“长兄带着手下的这群妖打拼到现在,真是不容易啊。”   长蛟警惕如旧,“你想说什么?”   “天品血脉是好东西啊,只可惜占比太少了一些,听说长兄距离玄仙境只有一步之遥?”   “这话说的,逸元境谁不是距离玄仙境一步之遥,这一步就是登天,你心里不清楚?”   “长兄对我这般敌视为何?”   “大家都是在第八岛上混饭吃的,你丫是个什么妖我不知道?这里又没外妖,还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影琼叹气气,“我待长兄如此推心置腹,长兄就是这般应付我的么?”   长蛟面无表情,扭头就要走。   “慢着!”影琼连忙叫道:“我手上有一批东西,长兄能否以妖气石来换?”   “他妈的真墨迹,你早这么说不就完了!”长蛟转过头,批评道:“一句话的事情,你怎么就这么能墨迹呢。”   他不耐烦道:“什么东西。”   影琼一点也不生气,笑眯眯道:“血神石。”   长蛟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影琼仔细查看着他的表情,很是满意,“传闻说天龙一脉有妖正在找寻这东西想要提炼出血神精金给自己炼制本命兵器,长蛟兄可曾听说?”   长蛟没说话。   “长兄若是把血神石奉送给那位天龙一脉的妖,不知道他会不会私下里给你一些血脉来换,若是能换的话,长兄没准就能以此作为契机踏入玄仙境,到时候想自己开一脉也行,想回到天龙一脉也是轻而易举。”   长蛟盯着影琼,嘿嘿笑着,突然问道:“影兄这是早就为我准备好了?”   影琼愣了一下,骂了一声,“放屁,你当我在这里算计你呢。”   他挥了挥手,不耐烦道:“我这里,血神石,多得是,懂?”   长蛟一头雾水,“影兄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不仅和你做生意,也和其他兄台做生意,我这里血神石多得是,只用来换妖气石懂不懂?”影琼骂了一声,“老子好心帮你,你还觉得我老早就在算计你,你脑子瓦特了吧!”   长蛟舔了舔嘴唇,“此话当真?”   “当真。”   “血神石售价如何?”   “就按市价来卖,一块血神石换一百块妖气石。”   “除了我之外,老熊那些蠢货也能来换?”   “废话,我刚才不都说了,能换!”   “我妖气石不够,用晶贝成不成?”   “只要妖气石。”影琼提醒道:“我提醒你啊,不仅是你,其他妖将那边我也会送过去消息的,你可别闷着消息不发出去。”   “这话说的,我怎么可能是这种妖呢。”长蛟嘴上笑着,心里却是暗骂了一声。   影琼突然嘿嘿笑道:“当然,也别说我没提醒你,这消息你是第一个知道的,没传出去之前,老熊他们那边还有很多妖气石的,你可以先从他们手里把妖气石换过来么。”   长蛟眼睛一亮,连声道谢,莫了又神神秘秘问道:“你手上的血神石真的管够?”   影琼眯着眼睛笑,“保证管够。”   “好。”长蛟顿时激动起来,“你等我回去凑妖气石,明天,你明天再把这个消息传出去怎么样。”   “可以。”   “好兄弟。”长蛟转身想走,又急急走了回来,“对了,影兄方才帮我一把,我也帮影兄一把。”   “哦?”影琼莫名其妙。   “我有消息。”长蛟低声道:“有一群妖要到府城。”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影琼莫名其妙。   “那群妖来自九头鸟一族。”长蛟笑眯眯道:“这些东西若是晚点出手的话,影兄还能多赚一些啊。”   影琼回过神来,连忙道谢。   长蛟都要走了,突然问道:“啸月那帮子妖已经被全部解决了?”   影琼笑着道:“一个没留。”   长蛟瞳孔缩了缩,朝着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嘶嘶”吐着自己的舌头,“够狠!”   他看了一眼玄武营,意有所指,“小心引火烧身呐。”   “不劳长兄费心了。”影琼嘿嘿笑着。   等到长蛟走后,一直站在他们身旁的徐三山忍不住皱眉问道:“他是不是看出来什么了。”   影琼摇了摇头,不在乎道:“没事,他看不出什么,我手下怎么可能有你们这么强的妖军。”   “妖军?”徐三山顿时警惕起来。   “行了老徐大哥。”影琼失笑道:“你们这么厉害,保持人形也要搞配合,我们又不是瞎子,能看不出来么。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徐三山转念一想,这倒是掩饰身份的好办法,顿时有些满意。   “九头鸟一族和血神石有什么关系。”   影琼“嘿嘿”笑了一声,激动道:“关系大了。”   他压低声音解释道:“我原本还担心血神石怎么卖出去,瞌睡的时候就有妖送上枕头了。   “这九头鸟一族可是我妖界最大的商行之一,那百宝册就是他们定的,妖界就没有他们卖不出去东西的地方,包括这元龟岛,他们也有分店。   “早听说九头鸟一族想要在第八岛上建分店,一直都没消息,现在看来倒是正好赶上。”   徐三山提醒道:“我看那个长蛟没安好心,他告诉你这个,没准就是想让你推迟一些时间卖血神石。”   影琼笑道:“他的确有这个意思,不过只是一些小心思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放心吧老徐大哥,我心里有数的,再说这事儿还是别翼大人决定,我又做不了主。”   他转了两圈,摇头道:“不行,我得把这件事情告诉别翼大人,这是我们的机会啊。九头鸟一族家业庞大,经手的好东西多了,绝不会因为这点血神石矿脉就不要自己的信用的,正好把血神石卖给他们。”   徐三山无所谓,把狼堡洗劫一空之后带着长蛟方才给他的那些妖气石赶往水墨云台。   他没忘记,洗小净现在还在水墨云台坐立不安等着妖气石呢。   加上狼堡搜刮的那些妖气石,他们手里的妖气石已经上千,对水墨云台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但好歹能多撑两天,只要撑到血神石卖出去,燃眉之急就算是解了。   入了夜,血神石矿脉那边依旧在叮叮当当响,玄武营片刻不停开采矿脉送回水墨云台。   影琼手下的妖已经赶到了狼堡,开始对狼堡的地盘进行接管。   而此时此刻,在第八岛的传送阵上,一阵光芒闪过,九头鸟一族已经来了。 第653章 被发现了   水墨云台在阳秋的帮助下成功伪装成了简陋聚居地的模样。   它够不上仙宝的品秩,但依旧能够自发吞吐周围的元气从而达到某种意义上的平衡。只是因为这里是妖界,它吸收不了妖气,所以要动用晶石。   方寸山储存的晶石不多,这些日子洗小净都把每一个人身上的每一块晶石搜刮光了,其中秦雪儿占了大头。   这么多晶石依旧赶不上水墨云台的消耗,好在它可以吸收妖气石中的妖气,只是徐三山带回来的妖气石依旧是杯水车薪。   洗小净心中对此有几个想法,听闻唐未济回到了水墨云台,匆匆忙忙去找他。   才远远看见唐未济,就听见明珠娇媚柔美的声音,“你看你都累成什么样了,快坐下来,我帮你好好揉揉肩膀。”   洗小净面色诡异,唐未济同样面色诡异,坐在云雾形成的凳子上说不出话来。   明珠还真帮唐未济揉了两下肩膀,见到洗小净过来,淡淡点了点头,朝唐未济轻声道:“你有事先忙,我就先退下了,有什么事情叫我就好。”   唐未济身体僵硬,脸色像是煮熟的虾,红得像是起了一团火,尤其是见到洗小净的时候,就连洗小净都看出来他嘴里好像憋了一句话没说出来。   不得不承认,明珠确是人间尤物,哪怕是一根发丝的轻拂都是媚态天成,无时无刻不是在勾人心弦。自从明珠化作原来的模样之后,水墨云台都变得亮堂了许多。   香风远去。   洗小净走到唐未济身旁,看着明珠婀娜的身姿走远消失,冲着唐未济挤眉弄眼,竖起大拇指,“师兄厉害啊,玄仙境的大妖都能收服!”   “滚蛋!”唐未济忍不住扶额骂道:“谁知道她打的什么鬼心思,我昨天都放她走了,她也没走。”   “她没走?”洗小净大惊,站起身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唐未济,“奇怪了!”   “嗯?”唐未济跟着一惊,“你发现了什么?”   洗小净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先是瑾公主,又是明珠,师兄魅力这么大么?”   艹!   唐未济心里暗骂一声,斜着眼睛看他,清了清嗓子,“我魅力本来就大好不好。”   洗小净剧烈咳嗽。   唐未济不怀好意看着他。   洗小净努力止住咳嗽的声音,生硬转移话题,“以目前剩余的妖气石和晶石来看,我们最多再撑五天,五天之后水墨云台最外层的防护法阵就要撑不住了。”   说到正事,唐未济顿时变得认真起来,“五天的时间有些急了……即便真破了,岛上的妖煞不算浓郁,他们应当能多撑两天吧?”   “不行的。”洗小净摇了摇头,“血修还能多撑一段时间,但普通人不行。”   “哦?剑北道和浮池之渊有很多普通人存活的啊。”   “剑北道和浮池之渊只是有妖气,这里却是妖煞,妖煞不仅是对我们,对妖族同样有很大伤害。于普通人而言,即便暴露在妖煞中一天,也会对灵智和身体产生难以恢复的伤害。”   唐未济用力捏着自己的眉心,“那些妖族那边应当很快就会达成买卖。这个血神石矿脉还算大,血神石是足够卖的。”   “就怕他们手里的妖气石也没有多少,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妖族交易大多还是用晶贝的。”   “你说的有道理,前天影琼和我说了一件事,他说第八元龟岛的府城上来了九头鸟一族的妖,问我考虑不考虑把血神石卖给他们。这些血神石我原本是想留一部分给大家打造兵器的,所以当时没有下决心,现在看来,还是得去一趟府城。”   “这事儿是燃眉之急,却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洗小净点了点头,叹气道:“如果水墨云台无法吸收妖气,每日总是以妖气石供养着,再多的妖气石也不够啊。我听说水墨云台是九渊制成,师兄当初与九渊有所交集,没听他说起过么?”   唐未济苦笑了一声,心想九渊那会只把我看成容器,怎么会和我说这些东西。   他又想到了九渊留在他脑海中的那片无意识记忆,心中一动。   九渊遗留下的意志力帮助他凝结成了十二颗菩提子,为了对付十风,唐未济炸了六颗,但即便只剩下六颗,他现在的意志力也堪比玄仙境血修。   如今九渊的意志力不再,记忆却还是那片海,他若是有心,现在也许能从那些记忆之中提出一些于他有益处的,比如水墨云台。   只是他现在还没养好伤,这事儿暂且不急,反正还有妖气石。   唐未济摇头道:“这事儿我有计较,先不急,等妖气石卖出之后再说。”   洗小净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又道:“对了,还有妖气这件事儿。大家最近都不能修炼,心里烦躁得很。正阳峰的那群人更是麻烦,若是找不到办法遮掩他们的人族身份,迟早要出大乱子的。”   “这事儿不是让秦老去办了么?”   “行吧。”洗小净欲言又止,点头道:“我就是这么一说,反正你心里有数就行。”   唐未济默不作声,考虑什么时候去查探九长老遗留的庞大记忆。   半晌,他站起身来,朝外走去,决定和影琼一起去府城看一看,同时问问看长蛟那边说好的隔日交易为何到现在都没动静。   ……   妖界生存残酷,每一个顺利成长起来的妖族手中都沾满了其他妖族的鲜血,哪怕是王族。   其实人族也是一样,只不过有所不同的是人族会用最华丽的辞藻把最野蛮的行为装饰起来,然后告诉你这叫身不由己。   九头鸟一族也是王族,体内同样蕴含天阶血脉,但与其他王族不同的是这一族并不怎么喜好杀戮,反倒是喜欢行商。   上到这一次的人妖两界大战,下到每一个小妖从牙缝里节省出来的每一枚晶贝之中都有九头鸟家族的笑脸。   传闻九头鸟对第八元龟岛的分铺开启异常在意,有一位王族都亲自过来了。   并没有明确的消息传出来那位王族是谁,只是听闻一些小妖说是一位年轻的王族天才,所以元龟岛上大致都猜测是九头鸟一族的嫡系后人。   这位天才的面子挺大,据说被虎王亲自接到了府城中住下,常妖极难相见。   第八岛府城内一间装饰粗犷的酒楼雅间里,影琼正小声和唐未济吩咐着,“等妖来了,大人你什么话都不用说,一切我来。他跟着虎王做事,是我好兄弟,合作多年了,肯定会把九头鸟一族说得上话的妖带过来的。”   唐未济点了点头,装作是影琼的随从,站在一旁。他耳朵一动,不着痕迹瞥了一眼门口,门开了。   走在前面的那人虎背熊腰,妖气浓郁,浑身布满了煞气凝成的血光,缺了一只耳朵,身上毛茸茸的,目光却机警地很。   影琼已经大笑着迎了上去,“虎哥,好久不见啊。”   虎哥满是横肉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缕笑容,伸出手在影琼的肩膀上重重拍打了两下,“你小子,事儿还挺多,听说你跟啸月没少闹矛盾,没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影琼大笑着。   “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九头鸟一族的木长老,若是九头鸟在我们这里开分铺的话,木长老日后可就是咱们第八岛的商铺主事人了。”   “呦!”影琼眼睛一亮,用力拍了拍虎哥的肩膀,“好哥哥,你可帮了我大忙了,日后请你喝酒!”   他又连忙与那位木长老握手,“长老大老远过来一趟,实在辛苦。”   木长老笑容满面,是做惯了生意的,哪怕心里再怎么过不去,脸上的笑容依旧能让人如沐春风,“哪里哪里,影兄这样的贵客要多多益善才好啊,何谈辛苦。”   虎哥笑了笑,“你们聊。”他要退出去,有意看了一眼唐未济。   影琼连忙拦下,“虎哥,那是我手下亲信,带着他见见世面,不用出去。”   “那行,我那边还有事情要忙,先走了。木长老可是贵客,虎王大人亲自接见的,你小子给我机灵着点!”虎哥没强求,笑了笑随口提点了一声便离开了。   影琼与木长老寒暄了两句,正叫着要上菜,木长老眯着眼睛低声问道:“你们这儿真有血神石?”   “那是肯定的啊。”影琼笑容满面,“我多大的本事,哪里敢骗长老,我影琼日后还要不要在第八岛上混呢。”   木长老顿时笑了起来,眼睛也舒展开来,“你莫要在意,我就是随嘴问一句话罢了。”   “那是那是。”影琼笑着站起来给木长老斟酒,“长老尝尝我们这里的血灵酒,离了白骨海可喝不到这么烈的。”   木长老啜了一口,一脸陶醉,“果然是好酒啊。”他顺嘴问道:“有血神石,那自然是好的,就是不知道你们这边货多不多。说实话,若血神石少了,可不值得我来这么一趟。”   影琼笑眯眯道:“这个的话,长老就更放心好了,我手里的货保证能让长老满意。”   木长老也是妖精,也就是随嘴试探两句,听到这里倒是放下心来。   “货带了没?”   影琼朝着唐未济看了一眼,唐未济从怀里取出一枚血神石递到木长老面前。   木长老仔细查探了一下血神石的色泽,又从怀中取出一枚针刺了一下,放到鼻端闻了闻味道,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   “血丝达到三成,是好东西啊。”   影琼脸上的笑容顿时也跟着多了起来,“如果用妖气石换,长老看这种品秩的血神石售价如何。”   “如果是同一种矿脉中出来的。”木长老估算了一下价格,“我们会给八十妖气石。”   他怕影琼多想,连忙道:“这是采收价,正常店铺中售卖会在一百妖气石,但我们需要留一些利润空间。”   影琼笑道:“这是正常。”   木长老脸上笑意浓郁起来,血丝达到三成的血神石已经算是好东西了,他才刚刚到第八岛就有一笔生意进账,这对他未来在家族中的地位来说有很大的好处。   他笑着问道:“你们这次过来,可曾带一些血神石?如果可以的话,我们现在就交易?”   影琼脸上露出一丝喜意,大笑道:“长老说笑了,这次过来就我们两个妖,也就带个样品罢了,真要交易,那自然是等我们回去派妖送过来。”   木长老笑着说道:“也可。”   “吃饭吃饭。”影琼招呼着木长老,热情地给他介绍着白骨海这边的特色美食。   大规模收购价格比寻常收买价格低这是正常的,木长老开价八十在唐未济预料之内,自是心满意足。   正吃着饭,谁也没注意到酒楼外面站着一位身披金色羽衣的青年。   他双目之中似乎有大日沉浮,流散出金光来,站在酒楼门口朝里看,半晌离开,却没有走远,依旧注意着这里。   他似乎是看见了什么,心中有了计较。   这边,正与影琼聊着妖界各地八卦的木长老突然停下手里的筷子,“咦”了一声,笑眯眯道:“影兄,我这里突然有件事情,暂时离开一下,你先吃,你先吃。”   “好,好。”影琼笑着招呼道:“长老先去忙事情,可一定要再来啊,我请长老去府城里最好的风流地!”   木长老连连拱手,笑着从这里离开。   影琼朝着唐未济点了点头,用口型道:“成了!”   却说这边木长老从酒楼出来,一转脚进了一旁的茶楼,找到那个身披金色羽衣的青年,轻声道:“离公子,您这么急急忙忙招呼我出来所为何事?”   “那两个家伙找你是做什么的?”离公子挑着自己的手指甲,漫不经心问道。   “他们呐。”木长老面露为难。   “怎么,不能说?”   “不是不能说。”木长老轻声道:“家里规矩啊。”   “这有什么。”离公子咳嗽了一声,“这次前来第八岛,父亲本就有让我接手家族生意的意思,我想提前锻炼一下也不行?”   “哦,还有这事儿?”   “难不成要先告诉你?”   木长老心头一惊,连声道:“不敢,不敢。”   九头鸟一族以“伯”为姓,据说是上古皇族赐姓,眼前的青年叫伯离,乃是九头鸟嫡系,不仅是嫡系,还是主脉子弟。   他父亲是九头鸟负责处理外事的大长老,伯父就是当代家主,可不是他这么个长老能得罪的。   据说这伯离醉心修炼,压根就不愿意处理家族事务的,这次怎么这么上心?   他心中多了一些疑惑,却没有说出口,却已经下定了决心,开口把唐未济他们过来的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就连给他带路的那个虎哥是怎么找到他的都没漏下。   伯离听完轻轻点了点头,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他慢条斯理清理完自己的手指甲,“你还要回去么?”   木长老连忙道:“公子若是不愿意的话,我就不回去了。”   “去,怎么能不去呢。”伯离笑道:“不去不是坏了我们九头鸟一脉的名声么。”   “这……”木长老拿不准他的意思。   “回去告诉他们,血神石卖可以,把血神精金拿出来一起卖,不然的话咱们收购价就压一半!”   “这!”木长老大惊,小心翼翼道:“不合规矩吧?”   “我说了算你说了算?”伯离冷哼一声,瞳孔中飞出金色火花。   “公子。”木长老苦口婆心劝道:“他们不卖,我们如此相逼,岂不是要把他们逼到其他商行。”   “第八岛现在就我们一家,他们敢出第八岛,我就刚让他们的妖回不来。”   “公子,强买强卖坏了规矩啊,若是被妖得知,咱们九头鸟一脉的名声就毁了啊!”木长老苦苦哀求。   “放肆!”伯离怒道:“这里的事情我来做主,你只管去这么做!出现什么问题我一力承担,你若是不允!”他冷哼了一声,“我怕你走不出这第八岛。”   木长老心里那叫一个苦啊,把伯离放在心里骂了好几遍,却只得憋着声音答应。   伯离看着他进入酒楼,又听着他把话同唐未济说了,这才冷冷笑了一声。   “我的东西,岂是你这等蝼蚁能随意处置的。”   酒楼内,影琼大怒,据理力争,木长老倒像是真变成了一根木头,只是冷笑道:“你去问问,除了我这里,如今的第八岛府城还有谁敢收这种东西。”   “城内的老字号也有一些,我还真就不信了。”   “那你们就去找他们,我倒要看看他们能不能瞒得住是谁把血神石卖给他们。”   “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要么就把血神精金一起卖了,不然的话价格只以四十妖气石收购。”   “我还真就不信了,除了你们没妖敢要这血神石!”   “之前也许有,你既然找上我,我打打招呼,那现在自然就没有了。”   “我们没有血神精金!”   “这就不是我的事情了。”木长老微笑道:“要么卖给我们,要么就烂在你们手里,别妄想卖出第八岛,这么大批的血神石,你们在第八岛上自己处理不好的。”   影琼咬牙,陡然怒道:“我还就不信了,走!”   木长老在后面笑着高声道:“慢走啊,不送。”   他倒是把自己当成了主人一般。此前在伯离面前有多卑微,现在便有多傲然。   他虽然不赞同伯离的做法,但真到了做的时候,却是一点都不含糊。   不过是两个小妖罢了,若是到了三仙境还卖你一些面子,连三仙境都不是,有什么资格在九头鸟一脉面前讨价还价?   我买,你那叫卖,我不买,你们也得卖!   区区小妖罢了,也配讨价还价?   他冷哼了一声,把心里的憋屈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发泄完全。   影琼出了酒楼,带着唐未济连跑了好几家府城中的铺子,隐晦去问,得到的消息却都是不收血神石,显然木长老已经用什么手段通知了他们。   影琼不复之前在酒楼的那股子气急败坏的模样,眼珠倒是在不停转,“出事了?”   他是真有些意外。   之前还谈的好好的,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变卦了。血神石这种好东西,要卖出去还有妖不要的?哪里有这么做生意的,九头鸟一脉若都是这样的蠢货,九头鸟商行还有存在的必要性么。   唐未济也有些头疼。   之前以为妖气石的事情能顺利解决,怎么临了出了乱子。   谁在背地里捣鬼?   他心中不太清楚,却突然想到一件事,“长蛟和九头鸟一脉有联系?”   影琼愣了一下,纵然不怎么喜欢长蛟,却还是老老实实摇头道:“大人是怀疑长蛟说动了九头鸟一脉,和他们联手要坑我们的血神石?不至于的。”   他想了想,“也没听说长蛟与九头鸟一脉有什么交易,况且看他之前的样子,也不像是要坑血神石的样子啊。”   唐未济摇了摇头,“走,去找长蛟看一看。”   一人一妖匆匆忙忙出了城,直奔天血盟去了。   在他们不远处,金色羽衣一闪而逝,只留下一声轻笑。   城主府中,一头巨大的黑色老虎懒洋洋张了张嘴巴,朝这里看了一眼,嘟囔了一声,把自己的脑袋埋在两只前爪中继续睡觉。   天血盟,长蛟还撑着脑袋搁那儿玩沉思呢,就听见影琼在外面叫嚷。   他一颗心颤了颤,哭丧着脸,有气无力挥了挥手,“让他们进来。”   很快,影琼与唐未济就到了长蛟的面前。   长蛟没见过唐未济,自然不知道这个跟在影琼身后的年轻妖是谁,只是看他脸色苍白,模样又比较小,只以为是影琼一脉的后人,随意得很。   影琼在府城处处碰壁,心情本就不好,见到长蛟,脱口便问道:“你不是说给你一天时间?时间都过了,妖气石呢?”   “我凑了啊。”长蛟哭丧着脸。   “凑了?”   “是啊,凑了好几千呢。”长蛟弱弱说道。   “好几千。”影琼的心情好了一些,“也行,看在咱们老相识的份上,给你按九十妖气石一块血神石的价格怎么样?什么时候交易。”   长蛟闷声道:“我暂时先不买了。”   影琼脸上的笑容僵住,抬头恶狠狠瞪着他,“你玩我呢!想开战?”   长蛟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大叫道:“没有,没有的事!血神石我还是要的,兄弟你是知道我的,我对这玩意急需啊,但现在就是不能买啊!”   “为什么?”影琼狐疑看着他,“有多少妖气石换多少血神石,你怕我给不起?”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长蛟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都不是外妖,我就直说了,那九头鸟一脉有妖来找过我了,我现在不能买啊。”   一股怒气顿时直冲向唐未济的脑门,再看影琼早就炸了,“你他吗的又不做生意,你怕九头鸟一族的威胁?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家商行,你怎么怂成这样!”   影琼怒道:“都不稀罕说你是第八岛出来的妖!买,赶紧买,算你八十妖气石好吧,你妖气石呢,现在就给我,我回去就让妖给你送血神石过来。”   “不成,不成!”长蛟慌忙阻止,“真不敢!不敢啊。”   “九头鸟一脉势大,我们九座元龟岛也不是好欺负的!真要惹出事来,咱元龟岛九位三仙境,也不怕九头鸟一脉,你怂个锤子!”   长蛟可怜兮兮哭丧道:“我不怂也不成啊,这过来警告我的妖是个三仙啊。”   “啥?”影琼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啊。”长蛟憋着一口气,眼泪都要出来了,“我要是敢在这个时候把妖气石给你们,那三仙境就要铲除我们天血盟。天血盟被铲除了,我也死了,到了那会儿元龟岛帮我做主有什么用啊。”   影琼怒了,“艹,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九头鸟商行原来是这么做生意的么!”   长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兄弟,走吧,这妖气石我还给你留着呢,赶紧把事情处理了吧。”   唐未济在一旁轻声道:“要不咱们偷偷交易?”   长蛟看了他一眼,怒道:“这谁家小毛孩子,乱出主意!这要是被抓到,丢脑袋的不是你们对吧。”   小毛孩子!   影琼听得是一头冷汗啊,生怕唐未济当场发飙。   他可是没忘记啸月是怎么死的,那可是和他们同一个级别的逸元境妖将,在唐未济面前跟着小鸡一样被锤死了。   他看着长蛟,心想就你这小体格,怕不是死得比啸月还快,还敢在这位面前大放厥词。   长蛟仍然没有察觉,一股脑道:“那是三仙,三仙懂么,没准那三仙境现在就在这里偷听我们说话呢,你能察觉到?谁能察觉到!我刚拿出妖气石没准我就死了。我是想回到天龙族,但我更不想死啊。”   影琼想了想,道:“或许我们可以找虎王大人开个证明,咱们在府城开个商铺,把血神石自己卖出去。”   “想得美。”长蛟冷笑了一声,“虎王大人都多长时间不理会这种事情了,想在府城开商铺的妖多了,没有够资格的商行作保,谁理你。”   “如今府城够资格的商行有几家?”   “四五家吧。”影琼叹了口气,“甭想了,他们连血神石都不敢收,如何敢帮我们作保。”   “那就只能眼睁睁答应九头鸟的条件?”   影琼冷笑了一声,“要我说,还怕这种事情做什么,咱们大不了不卖了还不行么,自己用!慢慢换,他们总不能禁止所有来岛上的妖都不来换东西吧。要真敢这么干,天下妖群起而攻之,最先撑不住的也是他们。”   “对啊。”长蛟在一旁道:“你们着什么急啊,就这么耗着呗。”   唐未济心中叹了口气,以水墨云台如今的情况哪里还能继续耗下去。   妖族又不是吃素的,但凡有一头妖见到这里有人族,察觉到他们的身份,等待他们的就是灭顶之灾,没有任何办法的灭顶之灾。   “算了。”影琼道:“先回去吧,实在不行就拖着,看谁拖得过谁!”   唐未济点头,临走时候问道:“来警告你的三仙境有没有表明身份?长什么样子?”   长蛟挠了挠头,“只一团金光,我看不清,不过看那血脉,的确是九头鸟一脉的没错。”   影琼点了点头,领着唐未济一同出去。   一人一妖先是回到血神石矿脉所在的地方,徐三山在这边坐镇,见他们回来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继续巡逻。   唐未济叫住了他,挥手让影琼走开,低声问道:“若是有三仙境大妖在周围窥伺,你们能察觉到么?”   徐三山一惊,却是没半点犹豫,摇了摇头,“不行,我们实力不够。”   唐未济点头,“行,我知道了,你们小心一些,关键时候可以不要矿脉,你们保全自己。”   徐三山点了点头。   唐未济匆匆忙忙赶回水墨云台,正好碰到一群方寸山弟子贴着水墨云台神神秘秘地在做什么。   “干嘛呢。”他喝了一声,吓了一群人一大跳。   一群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声道没事,一个个拍屁股溜得比兔子快。   “等下。”唐未济叫住其中一个,“去把上官和仓祁叫过来。”   没多久,不仅是上官和仓祁过来了,连带着明珠也跟着过来了。   唐未济看见明珠就是头疼,不过这会儿还真有话要问她。   领着三人躲进云气塑成的小屋子,唐未济先是问明珠有关九头鸟一脉的事情。   “他们那一脉啊,就是做做生意啊什么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族内倒是有几个三仙,不过都是年老体衰,没什么大用,说是王族,血脉在,却没什么高手,不值一提。”   唐未济看着她有些无语,原本焦急的情绪倒是平缓下来。   瞧瞧人家,到底不愧是跟着妖族混的,妖界顶尖的大商行之一、王族血脉的九头鸟一族,在人家眼里那压根就不叫个事。   “那你知道他们平常都是怎么做生意的么?”   “这种小事你也问我?”明珠一脸你瞧不起我的样子,“正经妖谁去操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啊,唯有大道才是永恒,唯有实力才是根本!”   她语重心长教训唐未济,“你看看你,这些天都忙着挖血神石了吧,自己的修炼都放下了,血神石说到底只是外物,换再多妖气石又能怎么样呢,你自己的实力最重要!”   唐未济捂着自己的脑袋,头疼自己怎么就让这女人,哦不,这女妖跟着一起过来了。   不过这么一闹,他倒是没之前那么火急火燎的了。   上官和仓祁从明珠说话开始就眼观鼻鼻观心,恰似老僧禅定。   唐未济回过神来,问上官道:“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监测到大妖的窥探。”   上官与仓祁对视了一眼,有些惊讶,“那个虎王对侯爷有想法?”   两人冷哼了一声,杀意凛然,“迟早宰了他。”   明珠感受到杀意,这会儿在一旁乖巧得很。   唐未济摇了摇头,“不是他,是九头鸟一脉的三仙。”   “他们?”上官惊讶,“侯爷不是和他们做生意去的么。”   “是啊。”唐未济耸了耸肩,“他们这次有三仙境跟着一起来,想要强买强卖。”他把事情详细经过说了一遍。   “还有这么做生意的?”两人惊讶,“有我们当年做强盗时候的风采!”   “说正事!”唐未济头疼。   “咳咳。”上官想了想,“要说探查三仙境的窥视,我的刀气倒是可以做到,但这东西没法借给您用啊,要不然我跟侯爷身边?”   “不行。”唐未济摇头,“你们的身份万一暴露那就是大患,你们两个是最后一道防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能出手。”   “要不我跟着你!”明珠眼睛一亮,欢呼雀跃。   唐未济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转过头,“仓祁,你有什么想法。”   “我?”仓祁挠头,“我没什么想法。”   唐未济揉了揉鼻子,“那就这样吧。”   “我呢我呢?”明珠顿时急了,“我也是玄仙啊!”   “我还要回矿脉,看看能不能把事情处理了,实在不行就只能卖点血神精金给他们了。”   “我呢!”明珠高叫,“我可以出马啊!”   “行,散了吧。”唐未济充耳不闻。   “散什么啊。”明珠顿时不乐意了,然而没人理她,三人呈三角形各自离开。   明珠眼珠滴溜溜一转,快步跟上了唐未济。   唐未济那个头疼啊。   说实在的,有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跟在身边,是个男人都会动心。关键在于唐未济压根就不愿意也不敢动心,明珠的存在就是每时每刻都在考验他,压榨着他的道德底线。   有道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如果有可能的话,唐未济巴不得明珠现在赶紧回到剑北道才好。   别考验我的耐力了!   你这么一千娇百媚的大美妖,还是玄仙境,愿意和你双修的大妖一抓一大把,都是天下顶尖的存在,你非得跟着我干啥!   唐未济无力吐槽。   “我说你啊,差不多行了啊。”   “你在说什么鸭~”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是君子懂不懂,好歹也是看过王圣人的书的!”   “求求君子收下小女子吧,小女子这辈子都不想祸害其他人了呢。”   “求你去祸害其他妖!”   “可人家就喜欢你嘛~”   “苍天啊!”   “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好了鸭~”   “你是不是疯了!”   “你看我一眼,就多看我一眼,我也就满足了。”   “我不打你了,你赶紧走吧,去人间,去剑北道,随便你去哪里,只要别缠着我就好。”   唐未济恨不能烧香拜佛把她送走。   明珠牵着香风,跟在唐未济的身旁,嘟着嘴,又娇又媚,尤其是那双眼睛,一眨一眨,星星一般勾人心魄,多看一眼都像是要深陷进去压根不能出来。   一人一妖往血神石矿脉那边闷头赶路,走到一半的时候明珠却突然停下脚步,眼神警惕,看向某个方向。   那边却突然传来一道笑声。   唐未济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危机感此时才出现。   一道淡淡的金光从虚空中传了出来,“真是好一副郎情妾意的画面啊,可惜啊可惜。”   唐未济咬牙切齿,“你眼睛瞎了?哪只眼睛看见郎情妾意了?”   那金光才刚刚露出人形,便被唐未济的话怼了回去。   他不怕我的么?   金光里的伯离,或者说那位白骨三仙有点蒙。   他区区逸元境,怎么敢这么和三仙境说话?我可不是他身旁的小狐狸,挥手拍死他。   伯离稳住心神,“休要以言语乱我心智。”   唐未济冷笑了一声,“你就是九头鸟一族的三仙?”他看见金光便想起来长蛟说的话。   伯离轻笑了一声,“不错。”   “九头鸟一脉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那些血神石是我的,你们拿我的东西和我做生意,还嫌我的生意做得不好?”   唐未济皱眉,“什么意思。”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啸月是你的妖?”   “很聪明么。”伯离赞叹道。   唐未济冷笑了一声,“啸月挑衅我,已经死了,这血神石矿脉在第八岛,什么时候就成了你的东西了。”   伯离幽幽道:“从我发现的那个时候开始就是我的了。”   “这里可没妖理你,有本事把这句话和虎王说去。”   “那头笨老虎啊,我可不怕他。”伯离轻声道:“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还有这头小狐狸吧。”   唐未济没说话,他的确有这个意思。   “那可真是巧了。”伯离道:“我也不怕呢。你们人族那么聪明,原因不用我说也能想明白的吧。”   唐未济脸色如常,“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伯离轻笑了一声,松开手,在他手上,一道微弱虚幻的剑意若隐若现,如同游鱼。   “这道剑意上还带着人族的气息呢,是刚刚从那幻境中飞出来的吧,我很好奇,你们这些人族是怎么到了这里的呢。   “我对你们的死活不感兴趣,我只对血神石矿脉感兴趣。   “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把血神石和血神精金给我,我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三天时间一过,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伯离的身影逐渐黯淡,“哦,对了,你应当谢谢这只小狐狸,要不是她发现了我,我方才便杀了你。”   唐未济面色大变。   麻烦大了! 第654章 生死擂   几名方寸山弟子站在唐未济身前,低着头不说话,脸色煞白。   水墨云台里安静得吓人,明珠已经用最简短的话把他们方才经历的事情说完,于是所有的人都明白了他们现在遇到的困境。   妖气石已经不再重要,他们已经暴露了!   暴露等同于死,因为这里是妖界,他们一群人族出现在这里,就相当于一群妖族出现在了龙州府或是天都,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们都必须死。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也许就是伯离为了得到血神石矿脉,还给了他们三天的时间,但三天过后,一切都不好说了。   “那剑意是谁的?”唐未济沉声问道。   “是我的。”其中一人弱弱举手,依旧低着头不敢看他。   唐未济记得他,天赋不弱,若不是修行的是罕见的空间剑道,已经踏入三元了,现在只是在化气境巅峰卡着。   “为何要往外送剑意?”唐未济道:“我不是说过,任何人也不允许暴露么。”   他讷讷说不出话来,泽阳沉声道:“师兄,是我准许他们的。”   唐未济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   泽阳轻声道:“大师兄被空间裂隙吞噬,生死不知,他们心有不定,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鲁直的剑道是我们方寸山一脉,走的又是空间剑道,想着万一有可能的话,能够接引大师兄从混乱的空间裂隙中逃脱出来。”   唐未济眉头松开,突然轻声道:“想法不错,之前应当告诉我的。”   鲁直抬起头,惊讶看着唐未济。   “看什么,”唐未济挤出一丝笑意,“又不是只有你们关心大师兄。”   他揉了揉眉心,“行了,你们先下去吧,这事儿就算了,暂时不要往外送剑意了,下次要做的话告诉我一声。”   几名方寸山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怎么也不相信这就没事了。   泽阳微微皱起眉头,“师兄,方寸山现在是你主事,得赏罚分明。”   “怎么个赏罚分明?”唐未济好笑看着他,“要不然我揍你们一顿?”   泽阳站起来,严肃道:“此事是因我们而起,师兄若是不罚,玄冰阁、正阳峰、玄武营的人纵然理解,也容易心生不悦,师兄若要服众,便当罚我等。”   “对。”鲁直一群人连声应道:“我等做错了事情,陷大家于水火之中。大丈夫敢做敢当,我等当罚!”   “滚一边去!”唐未济骂了一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还嫌我不够烦,在这里找事,信不信我抽你们!”   他看向上官,挑着眉毛,“玄武营心里有想法?”   上官和仓祁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们巴不得打起来好好厮杀一场呢。”   唐未济看向贝小北,“玄冰阁有意见?”   玄冰阁少阁主长身而起,正要说话,“嘭”一声被贝小北砸晕过去。   贝小北面带笑容,勾了勾手指,一群大猫人立而行,把少阁主抬了出去,“此事因那九头鸟一族的三仙而起,鲁直等弟子是为救买剑,情有可原,我等怎么会错怪好人呢。”   唐未济满意点了点头,看向洗小净。   洗小净挥了挥手,“他们把你看成了救苦救难的菩萨了都,敢对你有意见?”   唐未济摊开手,看向泽阳,“你看,他们都没意见。”   泽阳哭笑不得,“师兄……”   唐未济摆了摆手,“行了,不用多说了,你们的意思我都知道。”   他顿了顿,组织语言,“我放过他们,不是因为他们是方寸山弟子,哪怕是玄冰阁弟子,或者是正阳峰的普通人,我都不会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最重要的是要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而不是问责于当事人。何况他们并非故意为之,无心之失,何以言责。”   众人纷纷点头,却是觉得唐未济说的话是对的。   泽阳朝着鲁直那群人使了个眼色,他们连忙偷溜出去。   “咱们现在的困境在于若是没有足够的妖气石,水墨云台的防御阵破了,到时候知道我们存在的就不仅仅只有那个三仙。”   “他会不会说出去?”   “他还想要血神石,现在把我们的身份暴露出去,对他没有任何益处,我们死了,血神石矿脉到虎王手里,他想拿到就更难了。”   “可九头鸟一族卡着,妖气石拿不到手啊。”   “重点其实不在于妖气石,而在于水墨云台,只要水墨云台能自发吸收妖气,有没有妖气石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相反,血神石对我们来说更重要。”   “明珠,水墨云台是出自九渊之手,他算你半个老师,你能不能找到办法让水墨云台吸收妖气?”   “二祖谋深似海,我远远不如,之前便已经试过了,我没办法。”   “还有那三仙,他给出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若是到这里,我们怎么办?”   “要不然我们出手杀了他?”   “不行。你们不能动用,况且你们若是出手,必然惊动虎王,这是我们要极力避免的事情,除非上官你也返祖化。况且那个是玄仙还是道仙还说不准,若是道仙,你们有失败的可能,反倒是会惊动了他。”   “应当是玄仙。我面对他的时候没有面对移洛的感觉。”   “那怎么对付他?”   “实际上妖气石也是他闹出来的麻烦,若是能把他杀了,什么事情都好说,一切迎刃而解。”   “上官和我不能出手,秦雪儿更不可能出手,总不能让明珠仙子出手吧。”   “我?我不行的,我连唐未济都打不过。”明珠连连挥手,一脸的理所当然。   众人一脸诡异看着她。咋滴,你堂堂玄仙境大妖,连唐师兄(侯爷)都不是对手还自豪了呗?   “那怎么办?”洗小净抱着自己的脑袋,头都要炸了。   “要不就把矿脉让给他吧,大不了我们截留一些血神石。”   “不行,他必须死,你怎么就知道他拿到矿脉之后不会把我们在这里的消息说出去呢,他说到底是妖族。”   “就是,他可不是明珠。”   明珠扬起下巴,一脸的骄傲。   “那怎么办?设计让他过来,玄武营全力出手杀了他?纵然有些碍眼,但只要上官和我不出手,不能引起三仙境的注意力,这事儿也不会闹那么大。”   “这个我倒是能做成。”朱仲春想了想,“若是让我指挥的话,玄武营可以杀玄仙。”   “战损如何?”   “战损两成。”   “侯爷呢?侯爷的狼群战术?”   “我可以杀他,但同样会折损一成。三仙境与三元境的实力差距太大了,不是数量可以抵消的。”   “侯爷的狼群战术太显眼了,掌控率达到百分百的战将目前只有侯爷一人吧,这里靠近十一祖的势力范围,若是传出去,我们的身份同样会暴露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怎么办。”   “是啊,妖气石,水墨云台,九头鸟的那个三仙,一大堆事情,太麻烦了。”   众人沉寂,一时间没有人说话,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一个三仙境大妖算不了什么,但这三仙境大妖背后是整个妖界。   他们的眼前好像摆着无数条路,每一条路都可以走,但走出一步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就是死路。   不管是仓祁、上官出手还是唐未济带着玄武营出手似乎都是死路一条。   等死是死路一条,妥协是一条死路,抗争倒是可以出一口恶气,却仍旧还是死路一条。   他们因为伯离的出现瞬间被逼入了绝境之中。   哪怕是面对几十万妖军都不曾胆怯过的玄武营在这种情况下也好似大海中的一粒砂砾,面对整个妖界根本没有抗争之力。   十八位妖祖之中出现在人间的只有两位妖祖,只有三位妖祖动用了手下大军,便让整个人间危如累卵;白骨海不过是一处绝地,海上九座元龟岛每座岛就有一位三仙坐镇。就连府城外都有几十位逸元境妖族常驻在此。   管中窥豹,一整个妖界的力量有多强大是唐未济等人根本想象不到的。   妖族的寿命太长,导致他们潜藏着的大妖太多,这些大妖也许对打入人间没什么兴趣,一心只求大道,但若是有人族出现在了妖界,并不代表他们的态度还会同样淡然。   “要不然我们血洗了第八岛?”有人小声提议。   “你当妖族都是白痴啊!”众人一惊,齐声大骂。   “别说能不能做到,哪怕能做到,第八岛被血洗,必然会让整个妖界震惊,到时候整个妖界的目光集中到这里,死得更惨。”   “那怎么办?”   “都别想那么多,关键之处就在于那个三仙,搞清楚那个三仙是谁,杀了他,一切都结束!”   “怎么杀?”   “谁来杀?”   “怎么杀才能合情合理,又不会暴露我们的身份?”   唐未济看着他们,他们面面相觑,一群人大眼瞪小眼,重新回到了原点。   气氛再次变得低沉。   外面突然传来叫声,“吃饭了!陶姐今天亲自下的厨!”   哗啦!   一群人光速站了起来,蜂拥而出。   “走走走,吃饭去!”   “去迟了可什么都没了。”   “这群小崽子,从来都不说什么尊老爱幼。”   “话说我们不是还在讨论事情么?”   “什么事情能有吃饭事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那事情好像很重要!”   “有侯爷在呢,怕什么。”   “你说的有道理。哪怕死了,我也要当个饱死鬼!”   “把陶灼姐做的饭抢完,我会被打死的吧。”   “打死就打死好了,如果这样都是死,我选择这样的死法!”   唐未济目瞪口呆。   “喂喂!”他嚷嚷两声,压根没人理他。   上官扯着仓祁,看样子是要大展手脚。   小木鱼和栾松勾勾搭搭,正商量着怎么抢到更多的吃的。   阳秋和宫二跟在朱仲春身后,他身份特殊,一般抢不到吃的,陶灼每次都会给他开小灶。   就连明珠都跳着脚往外跑,把唐未济忘到了脑后。   唐未济呆若木鸡,半晌在心中幽幽道:“还说喜欢我,我呸!妖女的嘴,骗人的鬼!”   他起身,飞快赶了过去,大吼,“给我留点!”   ……   出了水墨云台,来到矿脉这边的时候,徐三山和影琼似乎正在讨论有关修行的东西。   徐三山是玄武营中继仓祁第二个踏入蛊军之道的人,原本人间道凝成的道印在踏入蛊军之道的时候便彻底改变,化作了与妖界之道、人间之道截然不同的第三种道印,故此与影琼讨论倒也没什么会露馅的,只是会让影琼时不时觉得惊奇,万不会让他想到人间道。   见到唐未济过来,一人一妖连忙迎了过来。   “粗略估算,矿脉还有多少能开采完。”   “这血神石矿脉很大,再加上很难开采,我们的妖五十个一轮班,下去不停开采,估计也要再有两三个月才能开采完。”   唐未济点了点头,心情沉重,“是个大矿啊。”   他看向影琼,“我有事情要问你。”   徐三山自发退下,影琼好奇问道:“别翼大人,有什么事您说。”   “我是第一次来第八岛,我想……”唐未济皱眉,思索片刻,“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规矩。”   “规矩?”   “对,各种规矩,第八岛的规矩。”   “这……我不懂您的意思啊。”影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该相信你么?”唐未济认真盯着他。   影琼缩了缩脖子,讪笑道:“那您还是先别信我了。”   唐未济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影琼下意识又要缩脖子,却发现自己连动都动不了了。   他顿时想到了啸月的下场。   惨呐,死得那叫一个惨呐!   “大人。”影琼哭丧着脸,“我能不能先说遗言。”   “闭嘴!”唐未济愣了愣,“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是能帮我解决,你就不用死,不然的话我死之前先弄死你。”   “您说。”影琼心更凉了,连别翼这种妖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问他,他能解决才怪呢。   完了,我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啊,别了,太阳,别了,月亮,别了,我的小黑雾……   “长蛟说的那个九头鸟一族的三仙境找到了我。”   影琼顿时愣住,“啊咧?他怎么说。”   “这个你别管,我想知道岛上有没有什么僻静地方,不会被虎王察觉到的。”   “僻静地方,您问这个做什么?”   “我要杀了他,杀他的时候不能让别妖知道。”   影琼惊得头皮都要炸开,只听见了前半句话,紧跟着几乎是用头发丝晃动一般的声音说道:“轻点,轻点声!”   “没事。”唐未济撇了撇嘴,隔着很远的地方站着明珠,“有她在。”   影琼“额”了一声,紧跟着反应过来,惊骇看着明珠。   他说让唐未济轻点声是怕伯离还在周围监视他们,别翼却说有她在不用怕。这什么意思?难不成代表这个美艳绝伦的女妖是个三仙境?   不可能吧!他见过明珠好几次了,都屁颠颠跟在别翼的身后,明显地位不如别翼。若是三仙境,哪怕是玄仙境也不可能这么卑微啊,难不成别翼还是三仙?   这更不可能了,他影琼的实力只能算是说得过去,但他的眼光可是一等一的好,别翼明明就是逸元境的实力,还受了伤。   一定是因为明珠有什么探查的秘术,对,一定是这样!   他深吸一口气,暗骂自己草木皆兵、杯弓蛇影。好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妖了,怎么能胡思乱想呢。   “想杀他很简单啊,只要实力够,打死他就是了,元龟岛又不禁止战斗。”影琼害怕伯离在一旁,心不在焉,还没找到唐未济方才那句话的重点。   他突然想到什么,脸色顿时变了,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小心翼翼,“您老是三仙境?”   “不是。”   不是你拿我玩呢!影琼松了一口气,他差点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唐未济是个三仙境大妖他看不出来。   “不是那自然就打不过啊。”影琼小心注意自己的语气,想了想,给出建议道:“其实可以让您手下的这群妖围杀他。”   “我也是这么想的。”唐未济道:“但是我不想让其他妖知道我杀他,最好连看见的都没有。”   “那得把他从府城中引出来。”影琼恍然大悟,在短暂的害怕之后莫名开始变得兴奋起来,脑子飞速思考。   他把这个当成了唐未济的一种设想,压根就没想过这种事有成功的可能。   除非明珠是三仙境,不然的话来再多妖也没用,他方才不过是开玩笑罢了,就唐未济目前表现出的实力,想要杀伯离那是不可能的。   “你可以把他引出府城么?”   “我觉得他为了血神石矿脉,应当会出城的,在城内他不怕被虎王察觉么。”   “第八岛实际上不算大,您要是想杀三仙境,动静搞得太大,肯定会被别的妖知道,即便别的妖不知道,虎王也肯定能察觉到。”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僻静地方是没有的,要不让三仙境帮忙,在小世界里面杀?”   “小世界的碰撞动静更大,也许会惊动九座元龟岛。”   “您还真敢想啊,怎么可能闹出动静。”影琼面带异色,心想你们要是真敢进去,那三仙反手就把你们拍死了,何至于要动用小世界。   “你觉得引到白骨海中怎么样?”唐未济问他。   “白骨海?”影琼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唐未济,小声道:“白骨海那边去的妖越多,肉夜叉就会越注意你们,到时候先死的肯定是你们。再说在白骨海动手元龟岛上又不是感受不到动静,尤其是三仙境,除非是跑很远,不然的话还是能感受到的。   “况且虎王作为第八岛的镇守者,白骨海任何异动他都必须在第一时间出现,反而会更快暴露。”   唐未济皱起眉头。   “哎!我倒是想到一个地方。”影琼眼睛突然一亮,紧跟着叹了口气,“可惜您这边没有三仙境。”   “你说。”唐未济不动声色。   影琼心里叫了一声卧槽,不会猜对了,真有三仙境吧!   他的态度顿时变得端正了许多,“第八岛东边有个残破的遗迹,好像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竞技场,里面不管发生什么,外面都是看不见的。”   “哦!”唐未济眼睛顿时亮了,“那边去的妖多么?”   “第八岛又不禁止战斗,有什么仇当面就报了,谁没事去竞技场,伏杀不香么。我也是因为这个第一时间没想起来,但那竞技场是有规矩的,上古的规则,到现在都得遵守的。”   “什么规矩。”   “那里面一次只能进两个妖。”影琼笑道:“所以我才问咱们背后有没有三仙,若是有三仙,约战他便是了。”   “那也行。”唐未济想了想。上官和仓祁当初在红枫坡对付大妖的时候基本上都是碾压,一对一那个九头鸟的三仙占不到这两个老姜的便宜。   就这么定了!三天之后他赶过来,就要他的命!   唐未济正想着,突然见到影琼要往东边走,连忙叫住他,“你做什么。”   “去排队啊,想进竞技场,得先去那边定好约战时间、双方是谁。”   唐未济脸色顿时变了,脱口问道:“那边还有妖值守?”   “对啊。”影琼道:“是一头不知道多少年就在这里的老龟,听他们说有三仙境了,不过一直不理会世事,所以我们第八岛只当没有这位三仙。”   有三仙境的大妖看守!   唐未济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   有三仙境大妖看守,意味着上官和仓祁压根就不能出手。动手之余若是被老龟看出身份一样是死,还不如在外边围杀更靠谱。   上官和仓祁不能动手,难道让明珠去?她打一打三仙境以下还行,打三仙境以上就算了。   如果只能进去两个的话,那么我上行不行?   唐未济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他不是没有对阵过三仙境,因为他而死去的三仙境和直接死在他手里的三仙境都有几位了,但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从最开始和黄龙人一起合作斩杀的那头大妖开始,唐未济便只是在一旁打酱油,主力是黄龙人, 一直到之后他凭自己本事斩杀大妖十风,可以说是质的飞跃。   但为了斩杀十风,他的雪流剑碎了,他心湖中原本大有成长的十二颗菩提子被他爆了六颗,直到现在他的伤势还没有复原。   历数他手中杀伤力最大的本事也许就要算是青铜树了,但青铜树之前用力过猛,现在还在沉睡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醒,和十风大战都没动静,指望他那是不可能的。   唐未济的确拥有跨越三仙境这道关卡作战的本领,但这种本领并非没有代价,如今他的底牌已经用完了,只凭他自己曾经对战三仙境的那些经验和他自己的本事,能杀三仙?   他默默盘算着。   静默领域也许算是自己的底牌,但除此之外呢?破碎的身体,混乱的心湖?还是压根连道印都没能结成的因果道?   影琼在一旁好奇询问他怎么了,要不要现在去排队报名。   唐未济挥了挥手,想了想,招呼他过来,让他派个妖进府城去打听打听九头鸟一族的三仙境来的是谁。   影琼一想也是,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就去报名实在有些儿戏,连忙下去忙活。   唐未济坐在血神石矿脉的入口处开始继续思索方才的问题。   从目前自己的情况来看,与三仙境作战,那是必死,压根就没有胜利的可能性,除非青铜树苏醒。   唐未济试着呼唤青铜树,青铜树没有半点反应。   可除了我,还有谁能进去?   我能进去,是因为我有化妖秘法,在妖族看来,我就是正统的妖族。   除此之外,也只有明珠能正大光明出现在遗迹的竞技场那边,但明珠根本不擅长战斗,派她过去只是送死,并且激怒九头鸟一族的三仙。   在外面围杀九头鸟三仙是不可能的了,如果说之前还有侥幸,觉得有可能逃过虎王的耳目,但现在知道这边还有个不知道多少年的老龟,便知道没戏了。   老龟再怎么不理睬外面的风风雨雨,也不可能在发现人族之后依旧无动于衷。   让上官或者仓祁和九头鸟三仙打一仗,等同于把自己的致命点放在了老龟的面前,赌他的反应。   买凶杀他一来没钱,二来时间不够,三来也不能保证买过来的三仙境就肯定会拼死杀了九头鸟三仙。   放在眼前的似乎只剩下一条路——引九头鸟三仙出海,到白骨海深处,让上官和仓祁联手杀了他。   这条路充满了诱惑力,看上去很容易成功,但九头鸟一族的三仙看重的只有那条血神石矿脉,在知道唐未济他们是人族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出元龟岛?   你当人家是傻子不成?   绝路,又是一条绝路!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一股香味,他头都没抬,闷声问道:“九头鸟一脉的那三仙你和他对上,有多大把握打得赢他?”   “三……两,一成吧。”明珠低声说道。   “怎么这么弱。”唐未济吐槽,一脸嫌弃。   明珠黑着脸,心说我从小到大就经历过一次战斗,还被你吓跑了,你指望我能有多强的战斗力?   唐未济随口问道:“你觉得我和他对手,能有几成胜率?”   明珠歪了歪头,想了想,想到他当日和龟仙人对上的那几下,“三成?”   唐未济惊讶,“这么高?”   明珠弱弱道:“你那天不是没出全力。”   唐未济“呵”了一声,心想青铜树若是现在苏醒,别说三成,最起码提升到五成。   他琢磨了片刻,突然问道:“我找了无数条路,每一条路看似都能成功,实际上都是绝路,唯有一条路,看似很难成功,却是真正的生路,走过去,便是天高任鸟飞,你说,我该不该走这条路?”   明珠缩了缩脖子,敏锐察觉到什么,弱弱道:“不能跑么?”   唐未济黑着脸,“几千人族跑到第八岛府城里面要求乘坐传送阵,还是在水墨云台防御阵要告破的时候出海逃跑?”   明珠用极低的声音轻声道:“其实,你可以一个人逃走的,以你的伪装,根本没有任何妖看得出来。”   唐未济愣了一下,紧跟着笑了笑。   一个人逃走么?   的确,拥有化妖存在的他,无论在人间还是在妖界都能混得开,若是只带着几位三仙境,甚至可以说第八岛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但若是那样的话,其他人怎么办?   天天高呼他为“师兄”的方寸山弟子怎么办?   放弃了在南海求存,不远万里跑到大雪山要跟着他的玄冰阁的人怎么办?   把生死都托付给了他,一口一个“小侯爷”叫着、跟着他判出了大唐的玄武营怎么办?   那些因为家中顶梁柱死在前线,跟着铁民一起投奔他方寸山的普通人怎么办?他们都还是老弱妇孺,他们那么相信他。   就为了逃命,所以要放弃这么多么?   不止是性命,还有荣耀、信任、意志、责任……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每一样拿出来都比性命重要得多,何况他们累加在了一起。   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他也许会在日后飞快成长,他会成为天仙境,会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天仙境,甚至可以把九头鸟一族都覆灭,成为一方枭雄,但到了那个时候,他还是他,还是那个叫唐未济的家伙么?   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心头有一道声音在问他:你要选择当一时的英雄,还是一辈子的枭雄?   他仿佛看见了那个为了去剑南道救他,与灰雾缠斗了几十天的买剑,最终遗失在了黑暗的空间缝隙之中。   他仿佛看见了师兄看着他的那双眼睛,看见了长安街上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   如果他在,他会怎么去做?   这还用想么?   唐未济笑了。   “你知道人为什么分强弱么?”唐未济问明珠。   明珠摇了摇头。   “人分强弱,不是为了让强者去更好的欺负弱者,而是要让弱者在危难时刻看见强者挡在自己身前不至于心生绝望。   “人想要变成强者,不是为了在变成强者之后有资格欺负那个当初还是弱小的自己。   “这个世界太大了,不仅有我们,还有你们。不仅有人,有妖,有天道,还有许许多多我们根本接触不到的未知。   “强者是要去探索这些未知,强者的身份是一种荣耀,不是自以为强的霸凌,是为万世开太平,为后人铺前路,而不是站在一群人的尸体上蚀刻孤独。”   唐未济笑着,从未有过的心静。   “大唐不认我,我不在乎。但我是方寸山的人。”他抬起头,眼睛亮成了黑夜中的一抹光,语气说不出的骄傲,“我现在啊,是方寸山的大师兄,是玄武营的将主,是那两千多普通人的菩萨啊!”   他站起身来,挺拔如松,“我数来数去,也该到了我挡在他们前面的时候了。”   他笑着朝着水墨云台那边行去,絮絮叨叨,“这群废物,没一个比我能打的,等这事儿了了,谁不好好修炼统统喂肉夜叉!”   明珠看着唐未济的背影怔然出神,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突然出现在了她的心头,她呆呆地看着唐未济的背影,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   影空赶到了府城,又用最快的速度很快赶了回来,然后又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府城。   没过多久,一个消息便在府城中炸了开来。   “猫舍流青狐一族别翼要在两天之后与九头鸟一脉伯离大人打生死擂!”   这消息一出,整个府城都乱成了一锅粥。   九头鸟一族来到府城,是第八岛最近发生的最大的一件事情,无数视线正盯着他们呢,就出来了这个消息。   无数妖开始打听这生死战中的双方到底是何妖。   “伯离是谁?”   “九头鸟一族大长老的亲子!逸元境巅峰实力,最顶尖的王族天才之一!”   “那个别翼是谁?”   “……谁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土包子,没听说过。”   “猫舍又是什么势力?”   “那就更不知道了,老牛,第八岛最近冒出来这么个势力了么?”   “没听说过。”   “嗨,不知道哪里来不知死活的家伙,想要借着九头鸟一脉起风头罢了。”   “要名气不要命了?”   “开玩笑,说生死擂就生死擂了?这年头,你不把名头搞大一点,谁在意啊。说不准这个流青狐一脉的小子还真有些本事,打斗一番纳头便拜,到时候趁此机会投到伯离门下,以此作为晋身之本,就此搭上九头鸟一脉,从此飞黄腾达!”   “你这么一说好像有道理啊,大长老一脉不是九头鸟管商行的么,肥缺啊。”   “我去,这么一说那个别翼好真是个阴险小妖,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年头,不怕你不敢干,就怕你想不到啊。”   “不知道伯离大人会不会答应啊?”   “我要是伯离,那肯定不答应啊,随随便便来个妖便要挑战王族,他以为他以谁啊。”   “就是,我们都能想到的事情,伯离大人会想不到?”   府城炸开,都在等着九头鸟那边的回应。   伯离把手中的书卷放在一边,金色的瞳孔之中浮现出了无数道纹,最终凝成了唐未济的模样。   他轻笑了一声,“有趣。”   木长老弯着腰站在一旁,小心问道:“公子,那我便找妖把这事儿回了。”   “回了做什么。”伯离懒洋洋道:“回应出去,就说我答应这场生死擂。”   “啊,这……”木长老一下子惊住了,“这,得不偿失啊。”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伯离便看了他一眼,木长老心头一惊,就像是看见一道金色的火焰铺天盖地席卷过来,仅仅只是一个眼神都差点让他心神失守,回过神来已经是冷汗涔涔。   金色的羽衣随着青年的声音在空中轻荡,“你觉得我会输?”   “不敢,老奴这就下去吩咐。”木长老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头都没敢抬,一步一步挪了出去,留下一道弯弯曲曲的水渍。   伯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那水渍之上瞬间燃起一团金色火焰,水渍消失不见。   “废物。”他低笑一声,“是想要拼死一搏,还是想要做那背水一战的姿态给我看?”   他想了想,突然失笑道:“不过是逸元境罢了,遗迹生死擂,哪怕是天仙境也不能插手其中,你自己找死,我便成全了你,正好让你们这些人猪知道厉害。”   ……   水墨云台中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不能去,绝对不去啊!”上官高呼着,苦口婆心劝道:“侯爷,您没到玄仙境,压根不知道玄仙境与三元境的差距在什么地方,我知道您和三仙境对阵过,甚至还斩杀过三仙境,但那会儿和现在不一样,十风也不是九头鸟一脉的三仙啊。”   “是啊,侯爷,您重伤未愈,本命仙剑又破碎了,如何能战,如何能战!”   “如果那个伯离就是九头鸟一族的三仙,侯爷您是根本没有任何胜算的啊。”   “师兄,让我去,让我去!”听雷高呼着,在人群中挣扎着。   “师兄,这事儿怪我,要死让我去死!”鲁直跪在地上,随身配剑被他捧在双手之上。   “师兄,实在不行我们杀出去,大家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剑南道都闯出来了,我们还能死在这地方!”泽阳涨红了脸,眼中喷出火来,高呼不止。   “就是,我宁愿和师兄一起战死,也不愿意师兄死在那鸟妖手上!”   “侯爷,有我在,有仓祁在,还有纪沛,明珠,我们足以覆灭第八岛,大不了冲出这片天地,被妖族追杀就追杀,总归有办法的。”   “是啊,我们怎能眼睁睁看着师兄去送死呢!”   “师兄,您现在的状态如何能与三仙境争斗啊。”   “我们都相信师兄,但这是必死无疑,去不得啊!”   “大不了冲出去,冲出去!”   一群人高呼,乱糟糟的。   唐未济盘坐在他们中间,闭着眼睛,安静如同一尊老佛。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风过,云丝缠绕在他的身周。   明珠怔怔看着他。   真好看。 第655章 变强的手段   “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妖界的风景和秀美两个字搭不上边,放在一般人眼中也只能与荒凉、枯瘠之类的词语有那么一丁点的关系,妖界要比这些词描绘出得更差,差得多。   在此刻的唐未济的眼中,面前布满了浓稠的、飘浮的血红色雾气的海面却透着不一样的味道。   荒茫、苍寥、壮阔,那寂静之下充斥着的杀机更让这片海域、这片妖界绝地多了一丝灵动的生机。   他就像是在面对一个躺在地上的巨人,那些血红妖煞的每一次飘动都是他在轻轻呼吸。   明珠轻柔的声音像是一阵风从身后吹过来,在唐未济平静的表面下,因感受到这片天地的惊人生命力而激荡的情绪因为这阵风稍稍变得平缓。   不管是群情激荡的玄武营,还是对他担忧备至的方寸山都已经被劝了回去,投向这里的目光还有许多,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侯爷、师兄做好了的决定已经不会再更改了。   两天时间,两天之后,唐未济就要以此残躯去和妖族的三仙境大妖殊死搏斗了,而且那还不是普通的大妖,是有着天阶血脉的王族。   身后的白色云气被唐未济所控制,遮挡住了那些目光,这里变得越发宁静。   背后是云海,身前是血海,入眼都是茫茫,如那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迷雾、等待着出路的未来。   明珠走到他的身旁,抱着自己的膝盖贴着他坐下,重新问了一遍方才的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唐未济笑着看着她,明珠见了他反倒是有些怔住了。   她处理着脑子里纷杂的思绪,吞吞吐吐道:“你知道么,我曾经远远见过一次你们南宗的佛子,你现在的样子,好像和他有点像。”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唐未济仍旧笑着看着她,见她似乎并不理解的样子,温和地笑了笑,不再说话。   “你去了一趟天都,好像变了许多。”明珠把头架在自己的手背上,用溪水一样的声音呢喃。   “怎么这么多好像。”   “的确是好像。”明珠挠了挠头,“我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底牌,但九头鸟一族的那个三仙给了我很大的威胁感,不是寻常的玄仙境,你一定要小心。”   “我若是连对逸元境都不小心的话,那就活该去死了。”唐未济失笑。   “你……”明珠怔怔道:“已经想好要死了么?”   唐未济收敛起自己的笑容,没有了佛子脸上特有的平静,现在倒是多了一些无奈,“人家是玄仙境啊,玄仙境大妖,王族血脉。”   他忍不住吐槽道:“就你还老想着和移洛比,你比她笨多了。”   明珠有些不忿,听这话情绪有些低落,本来在身后摇晃的尾巴有气无力耷拉下去。   “其实我挺聪明的。”半晌,她用很不自信的语气辩驳说。   “嗯。”唐未济敷衍她。   “你想好怎么赢了么?”   “还没。”   “没想好怎么赢,那怎么能和他打,要不就算了吧……不用跑,也可以带着他们打啊,我见过你的实力,也听过剑南道发生的事情,你若是作为玄武营的战将,第八岛的三仙境拦不住你们。”   “不行啊。”唐未济觉得有些好笑,却也听出她话语里那怯生生的关切,有些感动,“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我和那个九头鸟一族的三仙境名字已经刻在遗迹的竞技场入口了,逃不了的。”   “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暂时没有,”唐未济顿了顿,连忙补充道:“但很快就会想到的。”他咧开嘴笑道:“我是一个很擅长创造奇迹的人呐。”   明珠见他的笑容,跟着傻笑了一下,但紧跟着又绷起脸来,“不能大意了。”她教训道:“其实我们白狐一族有一种天赋……”   “嗯?”唐未济疑惑看着他。   明珠被他打断,原本好不容易生出的勇气被击溃,结结巴巴道:“我,我可以把自己的力量,力量短暂借给你一些。”   唐未济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之前怎么不说。”   “之前我们也不熟啊。”明珠在心里有些委屈地吐槽,却不知是不是下意识忘了,他们现在也算不上太熟。   “怎么操作?”唐未济一下来了精神,先前的淡然一下子被抛到九霄云外。   开玩笑,有勇气去作战和送死那是两码事,瑾公主还在天都等着我,我现在怎么能去死。   “你盘膝坐好,等一下我会在你的心湖中留下一枚印记,把我的力量导入到那枚印记之中,你若是要用,便触碰那道印记,接下来自然知道如何去用。”明珠挪了挪位置,坐到唐未济面前。   唐未济严肃点了点头。和心湖扯上关系的事情没有一件是简单的,何况别看明珠说得轻松,牵扯到血脉天赋之类的东西,肯定不会太简单。   “放松你的情绪,尝试着接纳我的意志力,最起码要做到不排斥。”   明珠说话间已经起了变化,整个人变得更加妖媚起了,血脉的力量作祟,她的脑袋上长出了两只尖尖的、三角形的、毛茸茸的白色耳朵。   “你这耳朵好可爱。”唐未济一句话脱口而出,连忙闭上嘴却是若有所思。   这白狐血脉可真厉害,无声无息之间影响我的心神!   明珠对那句话充耳不闻,脸颊却开始充血。   “放松,闭上眼睛。”她轻声引导着唐未济的行动。   唐未济很快闭上眼睛,陷入彻底的轻松的状态之中。   明珠没有了之前的那种谨慎,身上开始发出白光来。   那白光明明很是耀眼,从明珠体内跃出之后又好似被唐未济吸引,尽数流淌向他的方向。   白光流淌在唐未济每一个毛孔,钻进钻出,最后又在他的脑门上汇聚成了一团。   那一团白光艰难往唐未济的眉心钻进去。唐未济依旧是古井不波的模样,再看唐未济对面的明珠,却是咬着牙,满头大汗,整个身子都在不停颤抖。   若是现在有什么东西打扰到他们,或者说明珠中途放弃,又或者是她心生歹念,唐未济就此变成白痴都有可能。   这一人一妖也是胆子大,一个敢说,另一个竟然也敢答应。   妖族的确是有天赋之力可以借给他妖使用,但那妖得是同族的,哪怕不是同族的,你好歹是头妖吧!   唐未济一彻头彻尾的人族,若非他有火凤遗骨加身,这团白光在接触到他的时候就会炸裂。   他的意志力同样不比正常的玄仙境血修来得差,哪怕现在放松了心神,明珠的举动依旧像是有外敌入侵。就好比你朋友让你不要动,他一拳砸向你让你不要躲,身体也会下意识做出反应。   哪怕这反应再怎么微小,在这种时候依旧是极其可怕的。   明珠的身体在颤抖,唐未济的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那团白光剧烈抖动着,光芒时弱时强,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炸开。   明珠的脸色惨白,汗水带着恐惧和手足无措的气息向周围蔓延。   她虽然知道怎么去做,但当真正去做了,面临困难的时候,她匮乏的应敌经验显然不足以支撑这场无形战役。   眼看着那白光就要炸开,唐未济怀中传出一声叹息。   青铜镜中的小姑娘跳了出来,黑着脸站在一人一妖中间,骂道:“一个敢说一个敢做,真是不知死活,就该让你两凑一对,下去推牌九得了!”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过去。   手指头里面钻出两个仿佛从时光长河中被拆下来的字——留岁。   以镜灵之名,那两个字印到那团白光之上,原本炸弹一样不稳定的白光陡然间变得平静。   它们就像是在瞬间被驯服,飞快钻入到了唐未济的眉心之中。   眼看明珠眼皮颤动就要苏醒,小姑娘不愿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重新跳入到了青铜镜中。   明珠睁开眼睛,唐未济的眸子也在同时亮起。   “成了么?”明珠迫不及待问道。   “你施展的天赋,你问我。”唐未济脸都黑了。   “这不是第一次施展。”明珠讪讪,“有点意外,但好在意外已经被我解决了,怎么样,你能察觉到心湖中的印记么?”   唐未济怀里的青铜镜剧烈颤抖了一下,得益与他与青铜镜的关系,把青铜镜之前的话也听得清楚的唐未济心里也是一个颤抖,用异样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真是铁憨憨啊,我居然会相信这种妖会是移洛的对手,我居然怀疑移洛的智商!不会是被她传染的吧……   一言难尽之下,唐未济还是把视线投向了心湖。   心湖中果然多了一个印记,就像是明珠那天施展出的道印,是个白狐模样的栩栩如生的印记。   “我能借用到你的什么力量?”唐未济顺口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明珠一脸茫然。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   冷静,我们要冷静,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处之泰然,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你的天赋,你不知道?”   “可能是随机的吧。”弱弱的嘀咕声。   “可能?”   “我不知道啊……”   唐未济再次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那也没什么,太感谢你了,这次要是能赢,你记大功!”   明珠两只大大的妩媚的仿佛有水滴下来的眼睛眨了眨,弯成了两颗精致的月牙。   目送着明珠离开,唐未济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重新操控水墨云台把这里遮掩。   没有他的允许,哪怕是三仙境,目光都不能透过来。   “她虽然有点笨,但的确是尽了心的。”小姑娘从青铜镜中蹦了出来,依旧是之前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我知道,所以我也是真的感谢她。”唐未济问道:“你见多识广,我心湖里的这个印记能借到什么力量。”   “不知道。”小姑娘的回答很是干脆。   “行吧。”唐未济嘟囔了一声,“不太靠谱的样子。”他看向小姑娘,“你既然出来了,那正好,问你一下,青铜树什么时候苏醒?”   “他有名字的。”小姑娘吐槽。   “嗯嗯嗯。”唐未济点头,“他什么时候苏醒。”   小姑娘有些无奈,“不知道,我又不是他,但看他现在的样子,若是缓慢恢复的话,没有个一年半载是别想了。”   一年半载。   唐未济泄气,紧跟着又振作起来,“你见多识广,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打败玄仙境大妖?”   “能换个词不?”小姑娘侧目。   “博闻广识?”   “行吧。”小姑娘撇嘴,“我干嘛帮你。”   “沉没成本。”唐未济正色道。   “什么?”   “你看啊。”他又变得笑容灿烂起来,“你都帮我那么多次了,再帮一次也没什么的。再看看我,你上次让我查周子,那周子不就是十一妖祖么,我现在就在他老巢的边上啊,搞定了眼前这个三仙境,下一步不就是帮你找出周子的秘密了,你不动心?”   小姑娘被他戳中了心事,默默顿了一会儿,“行吧。”   她说道:“还有两天?”   “两天。”   “我的力量你动用不了的。”小姑娘加重语气,“强行动用,以你现在的实力会死。”   好,我可以动用青铜镜,代价是付出生命。唐未济心里暗暗记下,拼命时候的杀手锏啊。   他的心思小姑娘没去理会,继续道:“那只能从你自己入手。”   她絮絮道:“其实你的神魂之力不弱,肉身力量也能比拟一些弱小的玄仙境大妖,你和他们最大的不同就是小世界,说白了就是对大道的理解和运用。   “我看看你有什么。”   小姑娘只看了他一眼,便娓娓道来。   “冰雪剑意?垃圾。上清剑意,垃圾……”   唐未济无奈。   “静默领域?还算可以,用得好可以短暂抗衡小天地的碾压之力。”   “因果道……勉强吧,肉身之道……”   小姑娘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唐未济心里头涌起一阵奇异的预感,就像是什么关键的事情就要在这种时候发生一般。   小姑娘静了半晌,突然问他,“你有七星引命灯,为什么不修炼?”   七星引命灯,修炼?   唐未济疑惑,“那个……不是施加在敌人身上的么?”   小姑娘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谁告诉你的?七星引命灯,是修炼之法啊……” 第656章 两天,三魄   七星引命灯是修炼之法?   唐未济一下子愣住了。   而且听小姑娘的意思,这七星引命灯似乎还挺厉害的样子?   这秘法是他从冰雪剑残存的意识中学会的,好像是酒馆灰雾这一脉单传的秘法,但酒馆即便再怎么了不起,想来也不足以引起小姑娘的惊叹。   “七星引命灯明明是我先主所留修行之法,怕是中途遗失,不知被何人所得,如今倒是被你们演绎得不伦不类。”小姑娘看上去有些不满。   “这才是真正的七星引命灯修行之法,你按此法来行,修炼你的肉身,自可再增威能。什么宝体烹妖诀,粗陋至极,难临大道,幸好你还曾受过化蝶秘术的影响,误打误撞走了蛊军之道。”   唐未济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某些记忆在小姑娘的言语中发生了改变,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偷偷跑进了他的脑子里,然后修改去了一些东西。   再看七星引命灯,大体上还是相似,却又多了许多细节。   “你此前动用七星引命灯,有什么样的感觉?”小姑娘又问他。   “每动用一次,便会削减自己极大的体力,但是对方受到的削减力好像更大。”   “这便对了。”小姑娘得意道:“七星引命灯脱胎于七星续命灯之法,既是修炼,又可攻伐。引的是你三魂七魄中的七魄,天冲、灵慧、气、力、精、英。以锁魄之法让它们不断受到捶打强化,依我看,以你现在的肉身强度,再开三魄,对付那九头鸟一族的三仙便有把握了。”   “可你方才不是说我欠缺的就是对于天地大道的理解么?强化肉身有什么用。”   “一力破万法没听说过?”小姑娘斜视着他,“妖族为何同阶强人族半头?强就强在这肉身之上,你若是能在两天修成三魄,也许便能结成肉身道印,你不是没道印么……你怎么修炼的。”就连小姑娘都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嘿,若是结成肉身道印,加上那头小狐狸借给你的力量,想要对付那九头鸟一族的三仙还不是轻而易举。”她傲然道:“什么王族,昔日不过是我腹中物、辇前马罢了。”   唐未济只听着她简短的两句话,都忍不住一阵心神激荡,旋即又老老实实告诉自己别乱想,他离那一步还远得很呢。   哪怕小姑娘什么都不说,唐未济也能感受到,她所说的昔日的主人应当就是那位逍遥仙人了。那仙人和现在的三仙,也许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等级。   如果说七星引命灯是逍遥仙人所留,那当初在大光明城……唐未济略一思索便不敢深究。   想太多于事无补,反而会动摇自己的心神。   做好自己眼前该做的一切,向命运尽力争取自己应当得到的,其它的交给祖宗保佑好了。   “怎么修行?”唐未济振奋心情。   “你当初怎么施加在别人身上,如今怎么施加在自己身上就是,但务必要记住牢记修行之法,体内元气千万不可断绝。”   小姑娘郑重警告道:“七星引命灯乃是断魄之法,你应当已经体会过它的威力了,削减气力、削减精神,逐步让你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力,最后甚至连意识都要被削减,这就是它修行必经的步骤,越到后面越是凶险艰难,除非大成,否则的话一个不慎你便要迷失,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去修炼。”   “若是迷失了会怎么样?”唐未济有些好奇。   “其实也不会怎么样。”小姑娘漫不经心道:“最少也就是变成行尸走肉,最多也就是身死道消,大道之行处处凶险,这一点你不用我去多提点。”   唐未济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他咧开嘴,不好意思地搓着小手手,“那个……你还有其他法子么?”   小姑娘看着他,面容古怪,发出“呵呵”的渗人笑声。   唐未济什么话都没说,立马盘膝开始修炼。   开玩笑归开玩笑,正事不能耽误,他没忘记,自己只有两天时间,而按照小姑娘所说,他要开三魄才有胜算。   两天,三魄……希望的线条逐渐黯淡,趋向于无。   小姑娘看着唐未济,双手抱在胸前,脑袋一下下歪着,围着唐未济转了一圈,啧啧称奇。   唐未济的修炼之古怪,连她这等见多识广的镜灵都不曾见识过。   身为人族,却等同于火凤遗骨的转世化身;已经是逸元境,却到现在连道印都没结出来;说是剑修也不像,说是体修也不像,奇怪,真奇怪。   唐未济的眉心亮起光芒,这次却是蓝白色的光芒,有些像是星光。   那光芒化作烛火,在他的眉心跳跃。点点光芒浮现,一共七点,缓缓跳动着,没多久,最上方、在头顶的那道烛火开始黯淡。   唐未济的身体随之发出一连串的“噼啪”声,就像是不断往里充气的气球,随时都有可能炸开。   小姑娘看了一眼便看出来他已经进入了修炼状态。   这家伙,别的不说,悟性是真的高啊!不管是当初的菩提破,还是现在的七星引命灯……话说回来,真的是他么?他的实力提升速度也太快了一些,根本不合理啊……   她不再说话也不再有任何动静,这里很快安静下来。   ……   “师兄已经打定了主意了,没办法了。”   “怎么可能。”   “师兄决定的事情,谁能说服。”   “仲春兄?”   “我?开玩笑,我要能说服他,我们现在也不能在这里。”   “明珠之前出来了。”   “怎么说?”   “我看她的样子好像很虚弱,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应当是被师兄打击到了。”   “嘶~美人计都不行么?”   “应当叫美妖计,话说回来,唐师兄什么时候被美色所迷惑过。”   “天都长安街?”   “唔……”   “华亭村?”   “唔……”   “极北之地大雪山?”   “咳咳咳,师兄好像也不是那么靠谱啊,我还以为他不近女色呢。”   “大师兄才是真正的不近女色,唐师兄……我们还是别说这个了。”   “只能怪明珠没魅力。”   “对对对,要不就是师兄眼光太高。”   “明珠和瑾公主不是两个类别的,我觉得差不多啊。”   “难不成师兄是接受不了人妖恋?”   “应该找寒山来开导他。”   “那还不如找瑾公主来呢,公主殿下一来,师兄哪里还舍得死。”   “也不一定啊,万一师兄一上头,更猛了怎么办。”   “咳咳咳……”有人剧烈咳嗽,“你们说的是哪一种?”   “找死啊!”一群人原本没往那方面想,一时间大骇,“水墨云台被师兄控制,真当师兄听不见!”   “嘘嘘!”   一群人跟做贼一样,片刻的安静之后,他们咳嗽了一声。   “没事,师兄注意力不在这里。”   “你们猜他现在在干嘛?”   “应当是想办法吧。”   “对,想办法对付那个叫伯离的家伙。”   “哼,九头鸟,我在红枫坡也没少杀,也就是他幸运,这要是放在人间,老子单手灭了他!”   “老子单脚灭了他!”   “我吹口气都能把他吹死!”   “我叫他一声都能吓死他!”   “咳咳咳……合理吹牛,一个个的,过分了啊,人家好歹是玄仙,多少给点尊重。”   “尊重?那玩意第八岛府城里面到处都是。”   “这倒是,我听三山说府城里面现在都是在说这事儿的,连带着东边遗迹竞技场那边也有很多妖赶过去了,就等着两天之后看热闹呢。”   “都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自己想去。”   “嗨,我倒是听说了一些,没把我给气死,这些倒霉催的妖族,没点眼力见,要是把师兄之前对付过的那些大妖随便拎一头出来都能吓死他们。”   “我说,你们就真让师兄一个人去对付那头大妖?”   “那不然怎么办。”   “师兄是怕我们暴露,所以才会除此下策,他若是赢了最好,可他若是输了呢,我们还是会暴露,他不是白死了。”   “所以侯爷是在用自己的命来赌,赌他能赢。”   “机会多大?”   “多大?打个比方,你和那个玄冰阁少阁主打,你觉得谁的赢面大?”   “他?”某人嗤之以鼻,“我一只手扇死他。”   “小屁孩罢了,我站着不动他都打不动我。”   “他要是趴在那边,我一屁股都能坐死他。”   众人沉默片刻,看了看说话人的体型。   “确实!”   “那侯爷就是少阁主,你们就是伯离。”   “话说回来,那少阁主叫什么来着?”   “我忘了。”   “没注意。”   “他自己没说吧……”   “喂喂喂,你们跑题了啊!”   有人连忙高声提醒,一瞬间一群人义愤填膺。   “这种关键时候,谁跑的题!”   “就是,谁跑的。”   “拉出来,替师兄去送死!”   “然后我们再灭了伯离帮他报仇。”   “我觉得不错。”   “谁刚才跑的题!”   “谁谁谁?快把他抓出来。”最先跑题的那位叫得最响。   “跑题了……”有气无力的说话声再次响起。   “咳咳,不能干坐着。”   “就是,侯爷为了我们要去送死,我们岂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   “那你们说怎么办。”   “杀妖这种事情我不擅长,我擅长养花。”   “我擅长品茶。”   “我擅长养鸟。”   “我擅长尝陶姐做的菜。”   一群人面面相觑,同时开口骂道:“MD废物!”   他们看向仓祁和上官,在座的只有这两位有本事和三仙境大妖单打独斗,而且经验丰富。   上官摇了摇头,“别看我,我只会硬碰硬。”   仓祁举手,“俺也一样。”   “冲到府城,干死伯离?那样师兄不就不用出手了么。”   “你当虎王是傻子?别忘了还有一头老龟呢。”   “别冲动别冲动,这里到底是妖界。”   “那怎么办?”   众人彼此摇头,最终视线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朱仲春一脸无奈,“看我干嘛。”   “你不是战将么?还是指挥型的。”   “要想唐大哥不死,要么帮唐大哥打败伯离。”朱仲春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你们能么。”   “不能。”   “那就只能换一个方法了。”   “什么方法?”   “不能帮唐大哥取胜,那就把伯离杀了好了,以我们这里的实力,想要做到这一点不难吧。”   “这和冲府城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去了,只要不在府城杀他,速度快一点,大家一起上单挑他一个不就成了。什么青铜战兵,玄武营全拉出去,反正他们在妖界一样战斗。”   “可伯离现在一举一动备受重视,还躲在府城不出来,想要杀他不现实啊。”   “他总有离开府城的时候。”   “什么时候?”有人下意识问,有人却已经开始沉默起来。   “两天之后。”上官轻声道:“两天之后。”   “对。”朱仲春道:“让徐三山通知影琼,让他再派妖去府城,盯着伯离的大致行踪就行,两天之后,在他出发前往府城的路上,仓祁前辈引开虎王,上官前辈配合纪沛和玄武营,一举把伯离格杀!”   “可是……这么一来师兄那边不会很高调么?”   “高调怎么了。”朱仲春莫名其妙看着他,“你动手了么?”   那人愣了一下,“没有。”   仲春看向上官,“你动手了么?”   上官不假思索摇了摇头,“没有。”   “你呢。”他问仓祁。   仓祁“呵呵”笑道:“我两天后肚子疼。”   仲春摊开手,“你看,是猫舍动的手,师兄又是流青狐一族,关我们什么事。”   “是啊,我们不叫猫舍啊!”   “我们也不是流青狐。”   “就这么定了,赶紧安排下去!”   ……   府城里黑色的老虎化作了人形,身材魁梧,体格高大。   伯离披着一层金光,羽衣潇洒,站在他身边,比他矮了半截身子。   “九头鸟一脉真是妖才济济啊。”虎王声如洪钟,“当年我有幸见过你父亲一面,那会儿你还小,还不能化作人形,顶着九个脑袋到处跑,一晃都这么大了。”   伯离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虎王所说的事情我倒是没什么印象了。”   “哈哈。”虎王朗声笑道:“那是自然,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我算算……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何况是当初才那么点大的你。”   他笑道:“你既然已经踏入玄仙,便是我们同辈中妖,哪怕是面对你们家主,日后说话都有三分底气。你父亲让你这次过来我第八岛,是想培养你接他的班?”   “父亲大人的决定就不是我能猜测的了。”伯离仍旧语气轻松。   “这倒是。”虎王挠着头爽朗笑道:“你父亲这妖脾气坏得很,指望他跟你解释,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伯离没说话。   “我听手下妖说你和那个流青狐一脉的小妖有个约战?”   “虎王大人今日叫我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这等小事吧?”   “那倒不是。”虎王摇头笑道:“不过要是有关系,那也是有点关系的。”   伯离笑着看着他。   “关于你们的这场约战,我这里倒是有个小小的忙希望你帮一帮。”   “哦?”伯离的目光陡然间变得玩味起来,“虎王大人和那个别翼有关系?”   虎王摇头笑道:“这倒是没有。”   “需要帮什么忙,请讲。”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府城之中关于这场战斗开了盘口,我个妖在其中投了一些晶贝。”   伯离顿时失笑,“虎王大人就这么不相信我,还是想让我输了这场比试,和虎王大人赚一笔大钱?”   “哎。”虎王义正辞严拒绝道:“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毕竟第八岛的妖都算是我的臣民么。”他眯着眼睛,“再说那别翼是何等妖物,与你怎能相比,如何敢输。   “我只是拿出私妖的一些晶贝罢了,你们九头鸟一族纵横商界,不知道我们这些散妖的心酸,每一块晶贝都得自己去赚,每一颗妖气石都得去抢,如今放着这等好事,我怎么能不动心呢。”   伯离好奇问道:“既然不要我输,那你赌的是什么。”   “除了赌输赢之外,大家还会赌他能在你手下撑多久么。”虎王咧开嘴笑着。   “都是什么样的盘口?”   “多了,大致就是赌他在你手下撑不到一合,就是一瞬间就出来的;也有赌一盏茶的,也有赌四分之一个时辰的。”   “那虎王大人赌的是多长时间?”   “我啊。”虎王咧开嘴笑道:“一个时辰。”   “嚯!”伯离惊道:“虎王大人还真是有魄力啊。”   “怎么样,在里面坚持一个时辰,对你来说应当不难吧。”虎王朝着他眨了眨眼睛。   伯离哈哈大笑,“不难,不难。”他连连摇头,“坚持一个时辰当然不难,但时间再长下去就有些难咯。”   虎王跟着笑了起来。   “但是我这么帮您,总得给我点好处吧。”   “九头鸟商行在府城的商铺位置还不是还没定下来么。”   “哦。”伯离笑着拱了拱手,“那就请虎王大人多多费心了。”   虎王笑着与他又说了一些不着咸淡的话,伯离告辞从城主府出来,脸上仍然挂着那温和的、一丝不苟的、像是刻意控制着肌肉保持住的笑意。   来来往往的妖群无不注意到了他,纵然他现在没有刻意散发三仙境的威压,那高贵的气势也逼得众妖纷纷绕道而行。   无需他刻意去听,周围的声音已经被细化成了每一种不同的讯息在他的脑子里回荡。   “你押了多少。”   “一盏茶。”   “这么长,你不是听其他妖说那别翼才三元境么?有妖已经说了,那位伯离大人可是玄仙境啊!我听你的,压的可是瞬秒。”   “兄弟你这就年轻了吧,那个别翼不过才三元境,三元境打三仙境的确会输,但他要是没点本事,敢这么去挑衅伯离大人?”   “这倒也是啊,妙啊!那我赶紧去改,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我可是压上了我大半身家……”   “九头鸟一脉倒是在我们第八岛上打响了第一仗啊。”   “听说这消息都传到第七岛和第九岛去了。”   “那两座岛有妖过来看?”   “多是些不差钱喜欢看热闹的,我朋友就要来。”   “嘿,那个别翼,不知死活的,被打死才好。”   “想出风头,我要是伯离大人,我让他生不如死。可不是谁都能出风头的。”   “你说会不会是九头鸟一脉安排的妖,做戏给咱们看呢。”   “不至于,我打听过了,城外啸月那群妖的地盘被妖占了,占了他们的妖打出来的旗号好像就是猫舍。再说了,三仙打三元,哪有这么扬名立万的。”   “赚晶贝啊,不瞒你说,我都不敢下注。”   “怕什么。”   “你说怕什么。”   “九头鸟一脉好歹也是咱妖界知名大商行,晶贝多的是,缺你那点?说实话,人家看不上。现在对他们来说,扬名立万在咱们第八岛打响名气才是最重要的。”   “这倒也是。”   议论声不绝于耳,不管走到哪里都是。   伯离脸上的笑容依旧轻松而神秘,内里却是古井不波。   无趣,这些妖真是无趣,倒还不如那些人族有趣。   那些人是怎么跑到第八岛来的?难不成第八岛有通往人间的空间缝隙?若是如此的话,找到那缝隙可是大功一件。   这天大的功劳,我可不会那么轻易让别妖知道。等杀了那别翼,找回我的血神石,再慢慢用炼魂之法抽离他们的记忆。许久不见人族了,真是馋得很啊。   至于什么晶贝,什么商铺地段,呵,这些他都不在乎,这些愚蠢的妖,哪里知道他在乎的是什么……   伯离皮肉内的那白骨三仙想着这些事情,脸上的笑容神圣。一步一步,已经计划好了之后的所有事情,至于和唐未济的那场战斗,开玩笑,打一个三元境而已,哪个三仙会放在心上。   拖一个时辰?在里面睡觉睡一个时辰还差不多。   ……   无边的白骨海上,平静的妖煞陡然间混乱起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其中剧烈挣扎。   妖煞发出轰然的响声,紧跟着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妖煞被炸散,又重新凝合。   一道棱角分明的身影从其中踏了出来,落在第八岛上。   这动静惊动了第八岛的一些妖族,他们好奇地朝着这里看了两眼,紧跟着低声议论着走远。   “石妖一脉的,不知道哪里来的强者。”   “也是为了两天后的那场约战?”   “估计是,那别翼的面子倒是挺大,嘿。”   石头人扭动着自己的脖子,那光滑坚硬的石头表面已经被妖煞腐蚀得坑坑洼洼,到处都有战斗的痕迹。   他轻轻扭了扭脖子,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自动复原,重新变成了青金色。   他没有去管那些妖族脚下伸出石刺刺入元龟岛之中,闭上眼睛感受了片刻,看向血神石矿脉所在的位置。   “就是那里。”一路横渡血海,直到现在才感到第八岛上的石仙皱起了眉头,“簌簌”的石粉便掉了下来。   “影琼怎么还是没有动静,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偏着脑袋,不算太灵光的脑袋想了想,整个妖像是融化了一样融入地面之中,转瞬消失不见。   在他消失的时候,一道凝聚成线的心湖传音已经循着某种因果朝着影琼发射过去。   ……   “白痴!”影琼对着面前跑回来的小妖破口大骂,“那些可都是我的晶贝!你为什么要压别翼赢!我不是让你压他能撑一盏茶工夫的么。”   小妖瑟瑟发抖,“不关我的事啊,”他哭丧着脸,“是影空大人让我这么做的。”   “他是不是疯了!”影琼脸上的黑雾剧烈抖动着,用力挥舞着自己的手臂,走来走去。   “我让他去汇报伯离的行踪,不是让他去帮我乱下赌注!这小子翅膀硬了是么?找死呢?等他回来我不打死他!”   小妖抖得都开始打摆子了,“影琼大人说咱们现在和别翼大人是一条船上的,要赌就赌别翼大人赢,赌其他的,即便赢了晶贝那也没用,都活不到看到晶贝的那一天。”   “这个二百五!”影琼抓狂,“老子什么时候就一条船了?老子跳水不行么!他不会游泳,我不会么!我跳白骨海我都能游回来!”   小妖低着头不敢回话,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雷霆之怒。   然而让他感到奇怪的是面前的狂躁无比的气息却陡然间消失,紧跟着连影琼的呼吸都几乎听不见。   怎么了?   他迟钝的思想重新汇聚在一起,稍稍变得灵光,好奇地偷偷看着自家老大。   “你先过去吧。”影琼突然闭上眼睛,挥了挥手,那团黑雾重新变得浓密起来,“和徐三山说一声,就说我在修炼,别让任何妖过来。”   小妖眼睛一亮,想都没多想,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答应了一声之后屁颠颠溜走。   影琼待他走后,左右看了两眼,化作一道黑影往黑森林中钻了过去,没多久便来到了一处地点,左右张望着。   一颗石头脑袋从他的身后钻了出来,无声无息的,紧跟着,石头脑袋越来越大,最后化作石仙。   “你还敢来见我。”石仙的声音沉稳有力,就像是你倚靠在一头熊的身上听它心脏訇然跳动的声音。   影琼吓了一跳,但他紧跟着回过头来,一脸喜色,压低声音激动道:“大人,您可算是来了!”   石仙冷哼了一声,一道土黄色的光芒将影琼笼罩在内。   影琼一瞬间趴在地上,被压得发出“噗通”一声,脸贴着地面,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他嘴巴动不了,只能以心湖传音。   “大人,你听我说,我并非有意懈怠,我是为了大人着想才和那群妖虚与委蛇的啊!”   石仙的反应似乎是有些慢,过了片刻,那道土黄色的光芒才消散。   影琼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长吁了一口气,“大人,您听我解释。”   “我不需要听解释,我只需要我的血神石。”   “大人,您别急,我给您细细说。”   “我只要血神石。”   “是是是。”影琼显然知道这位石仙大人的脾气,连连点头应付道:“但这事儿还得您帮个忙,不然的话血神石我拿不到手啊,要不,您将就着听一听?”   石仙沉默了一会儿,“好。”   影琼心里长舒一口气,连忙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只是美化了自己在其中的形象。   “您看,不是我不去开采矿脉,实在是那矿脉就要到手了,半道杀出一群程咬金,这我也没办法啊。我当时就想和他们拼命啊,可我转念一想!不行!我要是也死了,大人若是过来的话不知道情况,这血神石矿脉不就与大人无缘了。我是知道大人有多需要这些血神石的,所以才卧薪尝胆和他们周旋,就等着大人过来啊。”   “那你,为什么不通知我。”石仙的声音有些迟缓。   “我被他们看着,哪里敢冒这种风险啊,若是我暴露了,之前所做的一切可不就都白做了么。我心心念念想着帮大人的忙,我猜想大人没有我的消息,肯定会亲自过来的,果不其然,被我猜中了!”   石仙沉寂半晌,发出“唔”的一声,听上去似乎很是满意。   影琼彻底松了口气,知道这一次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得亏石妖一族是出了名的脑子僵,哪怕成了三仙,也没有狐族之类的妖族精明,这要换个三仙境,他现在怕不是就得嗝屁。   “你说要我帮忙,帮什么忙?我现在直接过去把我的血神石矿脉拿过来不就好了。”   “不不,不是这样的。”影琼连忙解释,“如今盯着这矿脉的三仙境可不止您一个,而且这矿脉的存在还是隐蔽的,若是暴露出去,怕是更糟。”   “不止我一个,还有谁?”   “就我之前说的那些妖,我怀疑他们其中有一个三仙境,还有一个是九头鸟一族的三仙,如今正在府城,叫伯离。”   “九头鸟一族的三仙境?他们要血神石做什么?血神石对他们又没有什么大用。”   “这我就不知道了。”影琼这一次是真不知道了。   “不能直接去拿,那怎么办。”石仙决定听一听影琼的意见,当然,决定权还得是他自己握着。   “您听我说,强攻是不行的,如今这矿脉在谁的手上,谁就要成为众矢之的,我们唯有智取!”   “智取?”   “对,智取!”影琼自信满满,摩拳擦掌,开始用他当初忽悠啸月的口才随机发挥,“如今我们的存在是隐蔽的……您到第八岛没有被其他三仙发现吧?”   “没有。”   “那就好。”影琼飞快说道:“而那个别翼和伯离两方势力已经起了冲突,就在两天之后,他们就要在第八岛东边的遗迹上打生死擂台,我估计要通过这决定血神石矿脉的归属。”   “那个别翼,是你说的那群神秘妖的三仙?”   “不,他不是。”影琼下意识否认,但紧跟着想起来唐未济那不是妖的战斗力,有些疑惑,“也许是,也许不是……算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擂台战的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啊。”   “机会?”   “是啊。”影琼用力点头道:“别翼是那群妖的头,到了那一天,他们的三仙大妖肯定会去观战,府城的虎王和伯离自然也都是在的,加上看守遗迹的老龟,岛上所有的三仙境都会集中在那边,而那个时候,就是我们行动的时候。”   他蹲在地上捡了个树枝写写画画,“您看,元龟岛东边是遗迹竞技场,正中间是府城所在,而猫舍那群妖和血神石矿脉都处在最北边。”   他在府城和遗迹中间划了道直线,“到时候,虎王和伯离会从这条线路出发。”他又在血神石矿脉和遗迹之间画了第二道直线,“别翼和他的三仙境会从这里出发前往遗迹。   “我们就在他们行动的时候同时行动,争分夺秒。那些血神石矿脉都被猫舍那群妖开采了大半了,我们只要偷袭他们的大本营,就能找到许多血神石。”   他在府城后面乱涂了一通,“但是我们不能从这里出发,从这里出发的话太慢了,而且会经过府城,总不能绕道吧,太远了,所以我们的藏身之处只有这里。”   他用力点了点元龟岛的西边,“黑森林一直蔓延到那边,我想以大人的实力藏身在这里是不然不会被发现的,到时候,在他们出发的时候大人从这里过来,一举夺回血神石,神不知,鬼不觉。等他们醒悟过来,擂台打完之后,我们早就出了第八岛了!”   影琼越说眼睛越亮。   他之前有屁的计划,一路顺嘴胡说,说到这会儿却越发心动。   这计划真有成功的可能啊!而且可能性还不小,石仙的脑子在怎么不灵光,那也是三仙境大妖!   三仙境大妖,那什么概念!偷个东西还偷不到的么?   影琼把树枝往地上一扔,怀着激动的情绪傲然道:“这,就是我殚精竭虑为大人想出来的计划!”   石仙沉默了。   过了许久,就在影琼的自豪与骄傲慢慢被粉碎而开始变得忐忑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我觉得这个计划很好。”   影琼长舒一口气。嘛的,石头脑袋,吓死我了。   “就按照这个来!”石仙定下了最终计划。   ……   外界的风风雨雨都已经不在唐未济的感受范围之内,他所有的心神都已经被牵扯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   人身小世界,人身的秘密永远也探索不尽,至少现在不能探索到尽头,它就像是那虚无缥缈却无处不在的大道,思想与肉体在这样的伟大存在面前是何等渺小。   七星引命灯最开始给他带来的感觉比当初更加恐怖,这和他的实力有关,同时也和他是自己用出来有关。   最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是瞬间又能感受到,他感受到无尽的虚弱、疲惫。   他只想躺下来好好地睡一觉,他感受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透着一股子渴望,渴望休息,渴望被某种物质填充。   他的这具身体就像是耗尽了灯油的灯芯,随时都有可能燃烧成白色的粉末。   他开始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连身体都控制不了,还如何去控制自己进行修炼。   随后他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不断往下沉,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飘飘荡荡的,没有了之前的稳固,根本就没有根。   他要坠入到海里,不断坠落下去,周围只有黑暗,头顶上的亮光在一点一点的消失,最终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七星引命灯不愧是被小姑娘都认为极度危险的修炼方法,唐未济也明白了这种东西为什么被会仅仅拿过来当做攻伐秘术。   废话,修炼这个十个得死九个半,谁愿意拿天才的性命开玩笑。   好在在这个时候他的眼前闪过一道光,他身体内的眼睛烙印再次亮了起来,好像是受到了什么牵引,在他的体内自发窜动。   很快,没多久,它就像是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开始顺着七星引命灯的元气运行路线来回跑。   正是因为它的出现,唐未济脱离了险境。而那个时候,小姑娘一动不动站在外面,不时仔细看着唐未济的脸庞,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   唐未济对此一无所知,他很快便陷入到这种修行的快感之中。   这是一种异常奇特的感觉,随着修炼的深入,他在不断变得虚弱。   他的头发开始变得枯黄毛燥,他脸上的肌肉开始失去活性,他的牙齿开始松垮,他的每一根毛发都卷曲起来,变得暗淡。   若是此刻他用力捏自己的拳头,能感受到的只有虚弱、用不上力,但他却同时又有一种自己在不断强大的感觉。   这种感觉根本没有任何来由,却是如此的清晰,清晰到让他感受到那不断提升自己的美妙之处,甚至处于忘我的状态。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回过神的时候,两天时间已经过了。   唐未济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枯燥的头发重新恢复光泽,肌肉、骨骼、血液恢复活力,一瞬间他竟然听见大河奔涌的声音,他知道那是血液在血管中驰骋。   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两天,三魄。   我是真的天才啊! 第657章 打错妖了   白色的云气散成了丝,唐未济从其中走了出来,一眼便看见等待在外的众人。   黑压压的人群饱含关切地看着他,哪怕是小孩儿都能感受到此时气氛的厚重,只看着唐未济说不出话来。   “我走了。”唐未济与他们笑着打了个招呼。   “师兄加油啊。”   “放心。”唐未济点了点头。   “侯爷保重!”   “没事我有把握。”唐未济与他们一一打过招呼,没有看见明珠。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不管是方寸山弟子,还是玄武营披甲士,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好似都没有太过关切他的样子……不,不是关切,就仿佛他们的视线重心压根不在他身上一般。   也许是我的错觉。   唐未济心里想着,自嘲笑了笑。   没有人送他出去,这是必然的。   唐未济会化妖,旁人可不会,在这种时候不能露出一丝马脚。   “走了走了。”他没有多想,心念在两日的修炼中已经归于平静,像是皎洁月光下的镜湖。   众人看着他走出了水墨云台,看着他逐渐离开,消失在了黑森林之中,瞬间变得激动起来。   “快快快!召集人手,拿好兵器,都给我动起来!”   “影空发来消息,虎王和伯离会在午时三刻出发往遗迹赶过去,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要抓紧!”   “别跟侯爷走一样的路,我们绕远一些,从西边绕一点位置过去,然后穿插,必须在半路把他们截住。”   “大家都明白自己的任务吧?明珠看好家,水墨云台万不可失,你要是敢有异动,我们回来第一个杀你。仓祁引走虎王,你有双翅在身,他大概率看不出你是红枫坡动手的人族。纪沛和我还有余下的玄武营披甲士要在最短时间杀了伯离,懂不懂!”   “懂!”   “一动手就给我往死里打,千万别留情,记住,时间,时间,时间!”   “侯爷能不能活下来,就看我们的了。”   “我们是什么?”   “鹰巢!”   “对,我们是鹰巢!猫舍跟我们没关系。”   “出发!出发!出发!”   “冲冲冲!”   ……   影琼慌慌张张找到石仙。   一块普通的石头上面显露出了一张人脸,然后这块石头又慢慢长出了手脚,在这安静的环境下很是诡异。   影琼急切说道:“他们已经出发了!我没料错,不仅是那潜藏三仙,所有妖都走了,就连血神石矿脉现在都没妖看守了。”   石头缓慢的动作逐渐加快。   “从这里过去,笔直插过去,速度要快,一定要快,趁他们妖手不在,把所有东西都抢回来。”影琼画图指路。   “这里有幻境,我去过几次外围,但从来没进去过,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大人一定要多加小心。”   石仙“嗖”一声已经消失不见。   ……   虎王一身黑色劲装,等待伯离来到。   “伯离兄紧张么?”   “些许小事,紧张什么。”   “怕拖不到一个时辰啊。”虎王大笑道。   “那我尽量在里面多拖一个时辰罢了。”伯离轻松笑着,心里却是不屑笑了一声。   “听说你们九头鸟一族有妖族赶过来看戏?”   “族弟罢了,天赋不算出众,百年修炼也不过才逸元境。”   “百年逸元境已经是不错了,虽然比不上你,也可称得上天才之名,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一早就与他那几个朋友自己去遗迹了,听他们说原本是在第七岛猎杀肉夜叉的,听闻这里有热闹看才赶过来。”   “都是些天才?”   “不值一提。”   “的确,不值一提。”虎王笑道:“那我们也出发吧。”   两位三仙悠悠荡荡出了府城,紧跟着不见了踪影,府城内的一大群妖愣了片刻之后,哗啦涌向岛东。   ……   血色的鸟在啁啾,像是一匹鲜红色的绸缎在黑森林的枝头铺开。   “他来了,他来了。”鸟儿传递着消息,发出类似“叽叽喳喳”的叫嚷声。   黑色如同焦炭一般的树枝伴随着它的翅膀和声音微微抖动,遗迹周围等待许久的妖族顿时起了精神,一个个交头接耳,胆子大的,不耐烦的已经飞上半空朝鸟儿飞来的那边看去。   “是谁,是谁?”他们不断发问,按捺住心头的情绪,用镇定来掩饰激动,私下里早已议论纷纷。   这里在第八岛的东边,离黑森林有些距离,是一片空地,空地上建造着一间摇摇晃晃的木屋。   木屋的门紧闭着,木屋的外头有一根五六米高的青铜柱子,被一只石头雕琢成的老龟背着,成为了白骨海与第八岛之间的界线。   这里便是那所谓的遗迹残存的竞技场了。   外围的妖族发生了些许骚动,那些骚动很快蔓延到了遗迹周围的妖族。   “谁来了?”他们纷纷打探。   “那个别翼。”有妖给出了答案。   “长啥样?”   “就那样呗,小白脸一个,狐族都是小白脸,就那小身板,我一只手撅折了他。”   “什么实力。”   “看不出来,不过绝对不是三仙境就是了,大概率是逸元境。”   “一头逸元境小妖,啧啧。”说话的是个化气境的剑妖,无父无母,残剑所化,通常以言辞犀利战斗力稀碎“著称”。   妖群纷纷分开,唐未济从那边走过来,方才叫嚣讥讽最起劲的剑妖“嗖”一下缩起脖子,钻入妖群之中瞬间没了踪影。   妖群某个角落站着四个看起来明显就与其他妖不一样的妖族,他们衣着华丽,器宇轩昂。   四妖都是逸元境,从他们的年龄来看,都算得上是妥妥的天才。尤其是最中间的那个,年纪最小,桀骜不驯,身披金羽,双目如电,周围热浪升腾,自有符文在其中沉浮不眠。   “这个别翼,你们怎么看?”他开口问道。   在他左边的那个的身披紫色甲胄,两颊凹下去,露出高高的颧骨,两只眼睛漆黑,看不见眼白,身形消瘦,气息内敛,似是不苟言笑,闻言与一旁的一妖说道:“伯符,这是你大哥的对手,你觉得如何?”   被他称之为伯符的那头妖看起来倒真与伯离有些相似,却是白衣胜雪,风度翩翩,闻言冷声道:“我看也就是一般,流青狐血脉只能算是中等,他身周气息单薄,怕是连狐祖血脉都没有多少,也配和我九头鸟一族相比。”   “那倒是,九头鸟一族广开商路,族内高手如云,一直坐稳王族头衔,不似我族,族祖陨落之后日子便一直不太好过。”说话的是个女妖,身着黑色纱衣,面色苍白,红唇如血,甜甜笑着。   “蝠青仙子说笑了,令祖是为了十一祖去开风池通道而死,十一祖怎会亏待你族。”那个最开始说话的妖族笑道。   蝠青又笑了笑,委屈的模样我见犹怜,“逸明兄这就不知道了,你金乌一族依靠五祖门下,兵强马壮,意气风发,自然是不晓得我们这里发生的风波,老十一祖先前死在黄龙人手中,新祖还没能彻底把十一祖的遗泽消化,哪里还顾得上我们妖蝠一族。”   “我听说你们妖蝠一族的族祖是死在人族剑南道太玄教手下,和那黄龙人同门,可有此事?”   “正是如此,当初去的三头大妖,我家族祖死得最惨,被那人族生生坑杀,着实可恨!”   “那蝠青仙子请放心,待到我踏入三仙,必然挥兵剑南道,给你族报仇雪恨。”逸明笑言。   蝠青心中自然是不信的,脸上却还要做出感激涕零的表情来。   逸明不是他们能得罪的,金乌一族在五祖面前都是说得上话的,若非逸明听说白骨海有机缘,早早过来,他们这些妖平素是没资格与逸明相提并论的。   别看他们都是逸元境,但逸明要比他们年轻得多。   他当初与唐未济在归山圃有过一面之缘,甚至在十绝阵中看出唐未济真实身份的就是他。只不过短短时日不见,他竟然也从固元境踏入到了逸元境之中,妖族最顶尖的年轻一辈天才进步要比人族快得多,要知道方寸山那批人除了唐未济之外,实力最高的也不过是盈元境罢了。   逸明突然开口道:“真是奇怪,那流青狐一脉的小妖我看着怎么有些许眼熟?”   “怕是看着眼熟吧。”紫色盔甲的妖低沉道:“我看那些狐族的家伙就都长一个样,鬼里鬼气的,特别是那条尾巴,讨厌得很。”   “是不像你的蝎尾一样可爱。”伯符与他似乎挺熟悉,闻言笑他。   “好了,别笑话蝎虎了。”逸明疑惑道:“你那位大哥呢?怎么还没见他来。”   伯符脸上顿时露出一丝自豪,“我大哥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过来,重要的都得排在后面才行。”   逸明兴致勃勃,“我可是早就听说过他的大名了,大长老一脉的奇葩,不喜商行最爱修炼,孤身行走妖界,颇为大胆,让大长老伤透脑筋。不知道大长老如今知道他儿子早早踏入三仙会是什么心情。”   “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伯符表达遗憾,脸上却是带着笑,他陡然指着远方,“你看,刚好,这不是来了!”   四妖同时抬头朝着那边看去,不仅仅是他们,其他的妖族也在这个时候发现了异常。   唐未济已经站在了青铜柱边上,打量完了青铜柱,好奇朝那边看了一眼。   一道黑光霸气嚣张,黑光旁边的一道金光则是显得仙气飘飘,光芒落地,化作人形。   “果然是玄仙境的气象。”逸明惊叹了一声,似乎是有些佩服。   一旁的伯符挺起胸膛,神气活现,好像是在说他一般。   虎王与众妖打招呼,伯离的视线已经瞬间落在了唐未济的身上。   ……   让我们把时间稍稍往回拨一拨。   “快快快!速度速度,加快速度!”   “跟上,跟上!仓祁你随时准备出手!”   黑色的翅膀张开,雷光引而不发,仓祁像是一只巨大的鸟盘旋在他们的上空。   上官布满了裂纹的、几乎要破碎的、三米长的长刀早已被他出鞘拖在身后。   “加快速度,加快速度!侯爷的生死就掌握在我们手中!”   玄武营像是一片黑色的墨点,在这片面积还算大的小岛上飞速移动着。   “转弯转弯,过了前面向左转弯,速度快点,别犹豫!”   呼叫声紧迫、急促、低沉,像是一条湿漉漉的鞭子跟在他们后面抽打着。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集中精神在赶路上。   就在此刻的另一边,一道黄色的光芒在地面下方朝着这里直冲过来。   “快快快!”石仙心里想着,“影琼说得对,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我,我动作一定要快一点,动静一定要小一点,一定不要引妖注目。快快快!”   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气息,把速度提到最快,也不敢大范围查探周围的情况,生怕被别人察觉到自己的气息。   “快快快!”一边有人低声催促着。   快快快!一边有妖在心里想着,催促着自己。   就在拐弯的那一刹那,他们迎头撞上!   最先发现似乎是有些情况的是仓祁,哪怕他盘旋在天空,在气机感应上他也远远要超过上官。   那巨大的翅膀突然停止扇动,仓祁疑惑看着大队伍即将要冲过去的那个地方。   在仓祁疑惑的时候,上官也察觉到了不妙。   不过他不是察觉到了可以隐藏气息的石仙,而是在那无数次生死关头打磨出来的第六感像是绷紧的弦,在此刻骤然跳动了一下。   紧随其后的是纪沛,在场众人之中,他是距离三仙境最近的,而且他也是能稳步提升达到天仙境的,身为青铜战兵之首的他挑了挑眉毛,视线陡然转向一个方向。   他们来不及多想!   几乎是在同时,凄厉的声音从天上,从人群中,从他们三个人的嘴里各自迸发出来,像是炸开了一道口子的大坝,水流化作白浪轰然冲出,哗哗作响。   “敌袭!”   “埋伏!”   “杀!”   三人所说的词各不相同,但他们所表达的意思却清清楚楚。更妙的是,这三道叫声汇聚在一起之后,不仅清楚地说明了他们现在所面临的情况,更是把他们要做的事情都指示了出来。   几乎是在瞬间,仓祁已经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地面的某一处轰然落下,上官的长刀随之发出一阵白光,刀意森然,凝而不散,引而不发。   再看那边的青铜战兵,早已经结成阵型站在了纪沛身后,青铜盔甲铿锵作响,铜锈斑驳,老兵出枪。   玄武营披甲士在他们发出声音的第一时间就凝成阵型,他们找寻各自应当站的位置,哪怕是在行军途中也不曾变过,于是根本不需要多作改动,阵型凝成。   一千两百人的动作甚至要比二十几个的青铜战兵更快,更整齐,足以让人汗颜。   不管如何,他们的攻击有批次的,以最大威力的,毫无保留地,几乎是同时就朝着那地方砸了出去!   黑色的、充满腐蚀性、满是邪恶气息的雷光;一道紧随其后惨白如雪,气势如龙的刀光;一枚青铜色的铺满了铜锈的拳头;还有一只寻常人大小,却好似宛如实质的黑水晶一般的玄武法相。   也就是在这些攻击出现的瞬间,黑色的森林一个扭曲,消失不见。他们处在了一片冰天雪地之中,这是上官的小世界。   他们牢记朱仲春的叮嘱,能在小世界之内解决的就在小世界之内解决,动静不要太大,要用最快速度结束战斗,哪怕是小世界的出现,最好也只是在一刹那,不要惊动以虎王为首的一群妖族。   于是乎,包括石仙,包括他们所有人,瞬间出现在了上官的小世界之中,而此时此刻,他们的攻击才轰然砸出。   嘭!   一声惊天巨响!   那冰天雪地之中陡然绽放出了无数刀光,密密麻麻如同蜂蝶,细细去看,原来那些铺天盖地的雪片哪里是什么雪片,每一片都是一抹刀光。   这些刀光被雷光引动,铮铮作响,气机牵引之下发出尖啸,无头苍蝇一样在半空中彼此乱撞,发射出无数锋利的气劲。   最可怕的是那道雷光。那并非普通的天雷,那道天雷充满邪气,充满了腐蚀性,是仓祁所走的蛊军之道,当初还没有被雷劈的时候便让尤剑等大妖极为忌惮,如今更上一层楼,走出了自己的道,那种由蛊军而生的能侵蚀血脉的力量更加可怕。   雷光落下,一道石头身影轰然出现。   石仙的反应依旧迟钝,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压根就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自己似乎是遇到了其他妖族,于是下意识更加收敛自己的气息。   他想的是哪怕是遇到其他妖族三仙境,也不可能一言不发就动手,大不了他就暴露在虎王和伯离面前又怎样,大家都是玄仙境,谁也不怕谁。   互相忌惮的情况下,谁愿意出手谁吃亏。   这个道理哪怕是他再怎么不灵光的脑袋都能想得通的。   然而事实永远都能够给人带来惊喜,当然也可以给妖带来惊喜。   惊喜就是这群妖似乎是疯了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在石仙脑子里的念头还没落下的时候就疯狂尖叫,发动攻击!   麻蛋你们是疯子么?   石仙感受到那致命的气息,整个妖直欲抓狂。   这种危机感已经超过了他渡过血海来到这里碰到的那头玄仙境肉夜叉,这种危机感甚至超过了他面对周子。   漆黑的、爆炸性的、满是邪气的雷光!   银白的、锋锐的、几乎能裂开空间缝隙的刀光!   那枚坚硬的、仿佛无坚不摧的青铜拳头!   黑水晶一样,像是远古巨兽再临世间的玄武法相!   他从隐匿状态下飞速冲了出来,飞速变大。   他知道自己在如此之多犀利的攻击之下根本不可能抵挡,哪怕石妖一族最擅长防守也是一样。   这四道攻击每一个都有玄仙境顶峰的威力,每一个都能和他打得旗鼓相当。   而现在,这四道攻击却同时指向了他,不仅仅是指向了他,还在某种配合之下,出手的速度有细微的差距。借着这细微的差距,他们封锁了他所有的退路。   他只能选择硬接!   哪里来的疯狂的妖!   石妖心里在怒吼,石妖心里在哭泣。   我不就是想要拿回我的血神石矿脉么,至于下这样的死手?   九头鸟一族不会是已经知道我来的消息,特地在这里设伏的吧?   他不算灵光的脑子甚至都已经憋屈到飞速转动,想到了这一茬。   麻蛋,麻蛋!   他疯狂怒吼。   麻蛋麻蛋!   他飞速变大。   他根本硬接不下,唯有化作本体,化作那座大山,才能以庞大的体积抵消掉这些攻击的绝大部分威力,然后再对抗剩余的最小一部分的余波。   最好的策略就是这个,他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   化作本体之后能活命,至于活命之后,面对这些妖的下一波攻势又能做到什么,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也根本就没时间在乎了。   麻蛋麻蛋!   坑坑坑!   “吼!”   他从嘴里发出怒吼,飞速扩大。   最外层的石头护甲飞快破碎,紧跟着是内层。   这些普通的石头、这些被他压缩精炼过的石头在同样的三仙境的攻击之下显得是那么地脆弱。   说实话,这些石头拿出去,每一块的质量都能换取同样质量的妖气石,对三气境的妖族来说,这些石头都是宝贝,哪怕是三元境都有一定用得到的地方。   而在这样的攻势之下它们却脆弱得好像是一张纸,压根就起不到一丁点的作用。   扩大,不断的扩大!   化作山,化作山,他不信他们能把这座山轰平!   石仙不断变大,便看见冰天雪地之中,有一头石头巨人不断涨大,同时挥舞着自己的手臂,疯狂撕扯着天上的雷光与那抹白色的刀光。   第一波攻势被抗下,但这还没完,紧跟着是第二波,第三波!   他们牢记朱仲春的吩咐,用尽全力,以最快速度结束战斗!   青铜色的拳头和黑色的玄武法相不断撞在他的身上,石屑暴雨一般坠落下来。黑色闪电从天空抽打下来,与刀光相互配合,腐蚀一大片金色岩石。   轰!   哗啦啦!   一下攻击便是一大片。   刀光如雪花飞散,每一块细小的石头与刀光碰撞,激起更多的沉静的刀光,这里很快便起了暴风雪。   不知过了多久,那石头巨人终于停下了撕扯的动作,他咆哮的、挣扎着的、愤怒的身躯就这样僵在了这个暴风雪一般的刀光世界之中。   “呼,呼……”   每一个人都能听见身旁人的粗重呼吸,每一个人都能看见彼此眼中的惊喜和惊讶。   没有用多长时间,他们心算最快的人已经在心中计算出来了,他们没有用太长的时间就斩杀了这头大妖。   很厉害!很厉害!   他们彼此看着,露出一丝疲惫却得意的笑容。   然而就在此刻,那石头巨人轰然炸开,一道金色的光芒直冲出来,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撕扯出一道黑色的裂缝,便要往外钻。   “拦住他!”仓祁的瞳孔遽然收缩,“他没死!”   不用他叫,上官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刀光一闪而过,那道刚刚出现的黑色裂缝一瞬间被填补上。   天地间的雪花凝成一柄千万里长的长刀,架在那道金光之上,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这里是上官的小世界,他就是这里的神。想要和他对抗,就是和这里的规则对抗。这就是小世界的力量!   不是所有人都和唐未济,都和买剑一样变态的,那道金光瞬间老实。   众人定眼看去,那道光芒里面依旧是石头人,但细胳膊细腿的,还显得有些虚幻,只保留了一个人形,三仙境玄奥的气息还在,却已经衰弱到了极致。   玄武营自发把这里包围封锁起来,上官皱眉看着这道光芒。   “怎么办。”仓祁冷着脸,“我们已经迟了。”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原本还有些自豪的他们骤然想起来他们原本的目的,击败一位三仙的成就在此刻变得丝毫都不重要。   他们看向石仙,原本好奇的视线一下子变得狠辣,杀意凛然。   石仙憋屈得想要自杀,那道光芒剧烈颤抖着,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赶不上了……给侯爷祈祷吧。”   “你是哪一族的?”上官问他。   “石妖一族的。”涉及到生死,石仙的回答好歹不那么墨迹了。   “石妖一族?”上官面色不善,“石妖一族也介入到这件事情中了?”   石仙误以为是血神石矿脉的事情,无言以对。   “九头鸟一族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石妖一族敢来帮他们?”上官厉喝道:“说,你们还有什么计划?你们都知道些什么!”   石仙瞬间懵了,大脑陷入死机状态之中,缓速运行。   “说不说?”   “不说杀了!”   “杀了他我们抓紧时间,没准还能救侯爷出来。”   “知道他们计划又如何,我们直接行动就是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就在石仙终于理清思路的时候,他们自己人的语言交锋都已经走过一轮。   石仙在他们的口中落得的下场已经从死亡变成了分尸,从分尸变成了搜魂,听他们的意识,连那座石头山都要碾成粉末,挫骨扬灰!   什么仇什么怨?   石仙听得是心惊胆战,哪怕他是三仙境,也从来没见过这般杀意的妖啊。   一个两个也就算了,这么一群聚集在一起,谁顶得住啊!   他连忙高叫,“我没有和九头鸟一族合作。”   “没有合作?”   “没有合作。”   “没有合作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去夺矿脉,我和九头鸟一族是对头!”石仙迄今还没有把面前的这群妖和影琼口中的那群妖对应起来。   他憋屈得快要哭了,“你们打错妖了!”   石妖一族的成长相比较寻常妖族是很奇特的。他们的本体就是石仙现在的状态,他们需要找到一条灵脉,然后再在漫长的岁月之中吞噬各种矿脉啊、神金之类的宝物慢慢成长,最后化作一座山。   石妖一族的防御力极其强大,甚至不逊色于以防御力著称的玄武一族,但他们相比玄武一族有个缺点——他们受到伤害之后想要恢复,只能继续吞噬新的矿脉神金之类的东西,他们并不能做到自我修复。   当然,你若是喜欢随便吞噬一些泥土,那也随便你自己,反正就是稀碎的战斗力,自己若是不在乎那也可以。   石仙的小世界就是这座山,他的小世界被他固化在了山体之中。若不是这样的话,他活不到现在。   而现在,他的躯体、他的小世界都被打碎了。哦不,小世界没碎,小世界只是没有了生存的土壤,根本施展不开,等同于废了。   他想要恢复,除非是面前这群妖愿意把那一动不动的石头人给他自己吞噬,然后再继续吞噬一些东西,比如说血神石矿脉,否则的话真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而现在,他似乎已经搞清楚了事情的真相。   这群妖似乎不是冲着他来的,这一切都是误会!   亲娘哎!老天爷哎!这是误会!为了一个误会,毁了他石仙踏入道仙境的机缘不假,还毁了他几百年来一点点积累的道身!   就是因为一个误会?   石仙憋屈得都想哭了。   他做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   大家做妖也要讲道理么,能不动手的事情尽量不要动手啊,动手就要死妖,打打杀杀的多不好。妖成长已经这么不容易了,还要这么做,至于么?   都已经是大妖了,一个个的脾气还这么大做什么,怎么一见面一句话都不说就下死手呢!真不怕杀了自己同族的三仙境啊。   他一肚子的话想说,却硬是不敢说,被憋得那光都在一闪一闪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幻灭。   他听见那个似乎是领头的提着一柄刀的妖说道:“好像是真打错了。”   就是么!   他心里憋屈想着。   “也不算吧,血神石矿脉是我们的啊,他想跟我们抢,不算打错吧。”有人说话。   石仙一下子愣住了,他紧跟着便反应过来,想到了这群妖的身份。   想到了这群妖的身份,他便跟着想到了影琼当时和他说过的那些话。   最多可能有大妖……从这里离开……快速冲进去……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卧薪尝胆……   就这?就这?你给我打听的消息就这?   石仙都要哭了。   等同于四位三仙境战力,这都比得上一个小的王族了,九头鸟一脉也不过就这般吧?你跟我说他们最多只有一位大妖?还让我去偷袭人家大本营?   你这和让我直接去王族的老巢送死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么?   王八蛋!   坑我!   “要不杀了吧?”   “留着也是个祸害。”   “我们不是要去救侯爷么。”   “不行了,现在不能去,不管是光明正大杀伯离,还是等他出来杀都没什么意义了,只希望侯爷说的是真话,希望他有足够的把握。”   “那我们回去?”   “回去。”   “那就把他杀了好了。”   “不!”石仙高叫起来,“我举报,我要举报!”   没人理他。   “别吧,好歹也是个三仙,对这里的情况没准还有些了解,抓这么高地位的俘虏不容易,要不留着?”   “对,对!”石仙高叫,“我有价值!”   依旧没人理他。   “留着等侯爷回来?”   “就镇压在你的小世界里?”   “那我也得跟他一起在小世界,否则的话小世界里不能存活物,我不得累死。”   “拉出来吧。”   “拉出来镇压。”   众人商议好一切,把石仙这道灵体放了出来,在他身上种下禁制。而后又吩咐徐三山带一队人马,立刻赶往遗迹,看看情况。   本来不应当这么做,容易暴露,但到了这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好在玄武营如今也能吸收妖气修炼,倒也能隐瞒一二。   他们回到水墨云台,等着那个消息,随时准备出发。   消息只会有两个结果,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若是天堂,大家安好;若是地狱,元龟九岛,寸草不生!   祈祷吧,你们这些妖族最好都祈祷侯爷获胜。   玄武营磨刀霍霍,整装待发!   ……   “你便是别翼?”   唐未济听见伯离说话,这边数万妖族瞬间安静了下来,这是对一位三仙境大妖的恭敬。   “我就是。”唐未济没行礼,没任何尊敬的表示,只是点了点头。   哗然声一片。   “好大的胆子,敢如此对待伯离大人!”   “且不说伯离大人乃是三仙大妖,就说伯离大人的王族血脉便要比你流青狐一脉高贵得多,竟然如此懈怠,真是找死!”   “九头鸟商行伸出一根小小的手指都能按死你这样的蚂蚁不知多少,伯离大人答应与你生死擂,那是给你面子,你还不知道感恩戴德!”   “我若是你,现在便跪在伯离大人面前宣誓忠诚,恳求原谅。你这样的妖族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世上。”   “我看今日之后,流青狐一脉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妖群中同为狐族的一些妖脸色发白,看着唐未济一脸怨毒,偷偷藏起了自己的尾巴,化作人形。   虎王轻笑着传音道:“也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家伙么,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倒是看出身上有伤,你出手的?”   伯离面带微笑心湖传音,“这种不知死活的小家伙我见得多了,也配我出手。”   “这倒是。”虎王点了点头,“现在有多硬气,等到进了竞技场之后便软得有多快,怕不是要跪在地上给你磕头叫爸爸才行。”   伯离眯着眼睛,想到那些人族,心想面前这妖会么?   他从第一次见到唐未济的时候,唐未济就是琉璃狐的模样,化妖秘法一直都不曾解开,他也只是以为这是和人族混在一起的妖族。   他突然想起什么事情,问道:“竞技场之中的事情在外界可以看见么?”   虎王愣了一下,紧跟着笑道:“你是担心我们的赌注?放心好了,在外面是看不见里面的情形的,你只管放心去拖,谁也不能窥见其中,哪怕是天仙境也是一样。”   伯离放下心来,“这就好。”   说话间,那些妖族吵闹越发激昂起来。   “伯离大人问你话,你怎敢一点都不尊敬?”   “伯离大人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还不快跪在地上,为方才的出言不逊请求大人的原谅!”   “大人伸出一根手指都能碾死你,你可知九头鸟一脉有多少三仙,不想给你身后那孱弱的势力带来灭顶之灾,你现在最好立刻道歉!”   “跪下来道歉!”   “伯离大人平易近妖,你竟敢对大人不尊重,你这就是妥妥的逆贼,你脑后有反骨,你这妖该死!”   伯离饶有兴趣看着,没有阻止。   “不觉得掉价?”虎王问他。   “掉价什么。”伯离摇了摇头,“他注定是要和我作对的,我还要顾及他的面子?我没那么好心,再说他也不配。”   “这倒是。”虎王点头,“记住一个时辰。”   伯离失笑,再次答应他。   群妖激愤,给唐未济冠之以高德大义,要求唐未济立刻道歉。   他不跪下来道歉,便是对王族的不尊重,对大妖的不尊重,对阶级制度的不尊重,对这个世界的不尊重。   他就是罪妖,是罪无可赦的罪妖,是十恶不赦的罪妖,是应当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罪妖,是要掘了祖坟的罪妖。   看样子不管是妖族还是人族,他们在同一点上至少是相同的。不知道这是智慧带来的,还是阶层和这些人、妖骨子里的奴性带来的。   唐未济看着他们,有些无奈。   修行两日的好心境都要被这群妖破坏,他真想变回人形,告诉这群妖你们一群废物,老子是人族,老子就是要骑在你头上。   只可惜这些念头也只能想想,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他不耐烦甩了甩自己的尾巴,朝着伯离高声道:“喂,打不打,能不能快点?”   声讨声在片刻的安静之后变得更大,大且疯狂。   唐未济朝伯离勾了勾手指,“了不起啊?不怕死的进来,看我不打死你。”   他手掌按在青铜柱上,一道光芒闪过,瞬间消失不见。   群妖瞬间安静下来,他们看向伯离,似乎被唐未济的话惊到,惊到他们在此刻都有些无措,面对伯离好似自己有罪一般。   伯离失笑,低喃道:“真是有趣。”   他一步踏出,已经出现在青铜柱边,光芒闪过,战斗已经打响。 第658章 青铜柱的微光   擂台的模样不出唐未济所料。   只是一片小小的类似古罗马斗兽场的区域,再往外看,雾蒙蒙一片,唐未济尝试着走向那片白雾,还没走到便被无形的规则弹开,压根不给他靠近的机会。   好在这遗迹似乎并不认人族或是妖族,唐未济担心身份暴露的事情没有发生。   伯离很快出现在擂台的另一边,同样也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   他手指带着金色,随便划拉了一下,这里的空间纹丝不动,别说空间裂隙了,连一丁点的黑色都不曾出现。   伯离眼光闪烁,瞬间给这里的空间稳固性下了定义。   不知道能不能承受住天仙境的战斗,但道仙境的战斗完全不成问题,真没想到第八岛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也不知道为何一直寂寂无名。   “我给你一个机会。”他用尽量亲切的、努力使自己做出纡尊屈贵的模样,“你告诉我那些人族的目的,他们是从哪里进入妖界的,我饶你不死。”   “你的目的是这个?”唐未济愣了一下紧跟着想明白。   是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人妖两界通道的价值远远大过什么血神石矿脉。人类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妖界,就意味着妖族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人间,这件事情的意义远远超过血神石。   “怎么样?”伯离笑眯眯地问他,“你我都是妖族,妖族迟早统一两界,早点帮我,日后我登临妖祖之日,你便有从龙之功,我破例让你族踏入王族都行。”   “我族入王?”唐未济险些笑出声来,他突然想到了方才在外面的那个想法,顿时有了些许恶趣味。   “你是说这样么。”他陡然开始发生变化,随着他的声音,那条尾巴被收了起来,形体有细微的改变,肌肉、线条、气息都开始变化。   他最终化作自己原本的模样站在了伯离面前,“你要让我族入王族?除了你之外的十七位妖祖答应么?我人族会答应么?”   对唐未济的揶揄伯离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反驳了,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是人族?”他紧跟着问道:“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我会告诉你?”   唐未济站在这里,要么他死,要么伯离死。伯离死,看见就看见了。哪怕自己真输了,死了,人族的存在对伯离也不是什么秘密,他的贪婪不会让他说出去的,所以暴露出身份倒是没什么坏处,反而会激得伯离的心绪激荡,对之后的战斗倒是有聊胜于无的帮助。   伯离显然受到的震惊不止于此,他眼神闪烁,陡然间问道:“有多少人族渗透进我妖族了?”   “我不知道。”唐未济摊开手,笑眯眯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伯离冷笑了一声,开始对唐未济显露出杀意,“没关系,杀了你,我搜魂一样可以知道。”   “那你可以来试试。”唐未济不丁不八地站着,两只手松松垮垮放在自己身侧,看似轻松,实际上已经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伯离冷哼了一声,瞬间消失。   如唐未济所料,不管是什么妖族,似乎都很喜欢肉身攻伐,这一点和人族体修相似,哪怕是三仙境,也更喜欢那种正面碰撞、摧枯拉朽酣畅淋漓的感觉。   唐未济压根就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但那意识之中却察觉到似乎有一团火往这里砸了过来。   那并不是真实定义的火,而是因为能量太过精纯狂暴,凝聚在一起之后给唐未济的感觉,就像是“火”。   伯离一拳轰出!   唐未济依旧看不清动作,却下意识反应过来,双手挡在胸前,体内轰然作响,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澎湃力量汹涌而出。   砰!   只听一声洪钟般的巨响,唐未济被这一拳砸得倒飞了出去。   伯离的身影又是一闪,再次出现已经是在唐未济的身后。   他一脚劈出,如同巨斧一般劈向唐未济的后腰。   唐未济堪堪转身,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双掌赤红,气血沸腾,仍旧挡在那一脚之前。   又是“轰”一声巨响,唐未济像是出膛的炮弹,被巨力裹挟,轰然砸落在擂台的地面上。   坚硬的擂台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就好似一座坚硬的、沉重的金属雕像砸落在地上。   伯离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诧异,忍不住赞叹道:“好强的肉身!”   唐未济砸落在地上,像是一只皮球,在地上反弹起又重重跌落,一路连滚带爬滚到了擂台的另一边。   擂台的地面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极其坚硬,在这样的威能之下没有受到一丁点的损伤,但那擂台上却满是战斗遗留的伤痕。   唐未济的手肘、膝盖、屁股后侧之类的地方在竞技场粗粝的表面被磨破了皮,鲜血在地上拖曳出间歇的断痕,惊心动魄。   他浑身的衣服已经变得破破烂烂,龇牙咧嘴爬了起来,喘着粗气,看着自己的手掌。   “你的肉身修炼之法是什么?”伯离与虎王有一个时辰的约定,并不着急杀他,他更想从这个人族的口中得知一些秘密。唐未济身上的无数秘密让他红了眼,急切想要得知。   为什么能变成妖族,为什么有这么强的肉身,和他一样能变成妖族的人族还有多少,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妖界,他们是从哪里进入妖界的,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这些问题每一个都极度勾起了伯离的好奇心,或者说出勾起了占据伯离身体的那具白骨的好奇心。   唐未济露出灿烂笑容,“想知道啊?我不告诉你啊。”   他揉了揉自己的手掌,心念一动,气血沸腾,按照七星引命灯的修炼之法运行己身,那些裸露在外的伤势飞速修复。   唐未济的恢复力本来就强,七星引命灯似乎还加强了这一方面的能力,一眨眼的工夫,他便完好如初。   不得不说青铜镜的预料是正确的,唐未济在七星引命灯的灯火点燃了三盏之后,只论肉身强度完完全全能与玄仙境大妖相提并论,唯一差的就是境界。   他知道这一点之后心中大定,身形一暗,足尖用力踩踏在地面上,身子已经如同抄水的燕子一样飞了过去。   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点,金色与银色的剑光出现,杀伤力不大,却足以牵扯到伯离的一部分心神。他身形忽左忽右,一个闪身已然出现在伯离的身后,唐未济厉喝一声,一拳轰出。   九头鸟一族的天赋在于速度,伯离在唐未济动手的时候压根就没在意他,只是冷笑着看着。他“穿上”了伯离的肉身, 从内而外他就等同于伯离,等同于是九头鸟一族的三仙。   他这天赋秘法品秩奇高,若非不清楚这擂台的规则,比如杀了唐未济是不是立马就会出现在外界,他早就杀了这个讨厌的人族了。   一直到唐未济出现在他身后,伯离才不慌不忙转过身来。   他的眼中浮现的并非唐未济,而是一只神骏异常的九头神鸟,与此同时,他激活九头鸟一族的血脉,身后同样也出现一道虚幻的、庞大的在火焰中诞生的神鸟法相。   伯离一巴掌抓住唐未济的手,从手指到手肘一寸寸燃烧起黄金一样的火焰,那炽热似乎要将这整片天地都跟着融化。   他轻轻一抖,唐未济便化作了一团火球,热浪与火焰吞噬了他全身。伯离手掌用力,抵住唐未济的力量,眼中露出一丝诧异,却又是重重一抖,抖散了唐未济手臂上传来的力道,将他狠狠砸落在擂台上。   “轰!”一声巨响,火花四溅,以唐未济为圆心似乎盛开了一朵充满生机、灼热而炽烈的火焰之花。   “如果只是这样的,你拿什么与我打?”伯离毫不客气地讥讽道:“逸元境就是逸元境,哪怕与玄仙再怎么近,也只是三元境而已。”   他一把把唐未济踩在脚下,“臭虫一般的东西永远也不懂更高级的生物在想什么,就比如你们人族,老老实实受死就是,在我妖族领导之下,盛世可期,何必挣扎。”   唐未济一拳砸向他的小腿,却见一层金光闪过,无数金色的羽毛挡在唐未济的拳头面前。   这一拳仍旧砸了个结结实实,却又因为这些羽毛的存在打了滑,被卸去了一大半的力量。   伯离大笑了一声,那些金色的羽毛带着寒光呼啸而出,每一根都好似一根利箭,足以刺穿逸元境妖将的肉身。   唐未济却丁点不怕,又是一拳重重砸在他的小腿上。   那些金色的羽毛化作流光,结在一起,像是一张绚丽无比的大网,罩在唐未济的头顶,尖利气息直逼唐未济的心脏。   只一瞬间,唐未济便是鲜血淋漓,就像是落入了一张满是刀刃的网中,被切割得遍体鳞伤。   他却不怕,运转七星引命灯,那些伤口瞬间合拢,再次恢复原状。那些飞射过来的金色羽毛被他毫不客气地控制着自己强大的肌肉力碾成碎末。   伯离抽身要退,唐未济却借着这机会,一把抱住了伯离的一条大腿。   伯离眉毛挑了挑,疑惑看着他。   唐未济抬头朝着他笑了笑,陡然张开嘴,一口咬在他的小腿肚上。   伯离眉毛一挑,紧跟着就察觉到一阵剧痛。   “松口!”他厉喝道,一脚就往唐未济后背踩去。   只听“砰”的一声,就像是踩上了钢板,唐未济彻底运转七星引命灯,不管不顾就是抓住了他的小腿不放。   “松口!”伯离气急败坏。   他化作白骨之后已经多长时间不曾受过这等皮肉之苦,此时所觉,绝像是被生生撕裂一般。   唐未济知道自己的优缺点,也知道他胜利的希望在什么地方,那叫一个咬定青山不放松。   他与三仙境相比,境界不如人家,速度也不如人家,若是伯离不大意让他近身,他连碰都碰不到伯离。   如今好不容易抓到机会,他哪里会放。   伯离大喝一声,冲天而起,人在半空,另一只脚还在不断往唐未济头顶踩踏下去。   只听“咚咚”作响,就像是锤子不断敲打在坚硬的铁砧上。   伯离每一次踩踏,都会出现一只巨大无比的金色鸟爪踩向唐未济,无数缩小版的九头鸟幻影跟在那脚爪的周围,带着好似远古而来的气息,要把唐未济碾碎。   唐未济咬得更狠,根本就不管这些,把七星引命灯彻底开启之后硬扛着那些伤害,一边抱着不放,咬着那只脚,空出来的右手朝着伯离的腿骨猛砸。   什么天赋神通,什么秘法玄妙,什么高超剑意,在这个时候都被他抛之脑后。在这样的贴身战斗中,唯有进攻,不断的进攻,才能把心中的狂躁全都纾解出来。   他就像是最原始的野兽,动用自己的尖牙利爪,嘶吼着,发出愤怒的咆哮。   每一拳都沉重如山,这是唐未济修的肉身道,本就是一种大道的体现,返璞归真,与那些九头鸟的虚影并无区别。   他每一拳都相当于擅长近战的玄仙境大妖全力一击,哪怕是伯离又哪里能挡得住,即便挡得住几下,又怎么能持续承受这样的攻击。   我们暂且称那白骨便叫伯离,伯离的肉身破碎不碍事,但唐未济这一下下砸的却是他的腿骨,误打误撞之下竟然找到了伯离最致命、最在意的地方。   他的白骨每一根都经过无数岁月的精炼,若是被打断,可没那么容易好。   若是与三仙境战斗被打成重伤也就算了,但伤在唐未济这么个三元境人族手上,伯离无论如何是不愿意的。   他惊怒交加,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竟然有一天对付一个三元境竟然也会落到如此地步。   大意了!真是大意了!   他心头怒吼,不断发出大吼与尖叫,试图给唐未济造成精神上的威慑。   于此同时,他还在不断施展九头鸟一族的手段,道纹在四周震荡,发出锁链一般的声音,不断向着唐未济抽打过去。   唐未济也并不好受,不论他和哪一个三仙境对阵,什么时候用过这样无赖的打法,但他没得选。   这是硬拼,就拼谁先撑不住。   他浑身是血,骨头发出“咔嚓”的响声,断裂了好几根,额头鲜血淋漓,都能看见玉白色的头骨。尤其是一直抱着伯离不放的左手,被火烧得只余下森森白骨。   再生的血肉刚刚浮现,便被无形的力量刮去,腐化,变成飞灰,唯有那坚硬的骨头仍然放着莹莹光芒,巍然不动。   轰轰轰!   他们从天上打到地下,又从地上飞到天上,战斗还没有多长时间,一人一妖都已经彻底陷入疯狂状态。   ……   元龟岛东边,青铜柱最底端发出些许微光。   那些光顺着青铜柱往上爬,就像是水写的痕迹一点点爬上去。   “你押了多长时间?”紫色盔甲的蝎虎问伯符。他们两个关系较好,同为王族后裔,又不似蝠青那边死了老祖,彼此言谈轻松,随心所欲。   “自然是盏茶工夫之内了。”伯符目光自傲,“说实话,我大哥天纵奇才,与我们同龄便踏入玄仙,还不曾依靠家中,一身本事都是硬打出来的,我是佩服得很,让他与一个小小的逸元境流青狐一战,秒杀那是自然的,但我知道我大哥脾气,他须得好好玩一玩那流青狐,所以得多些时间。”   “还是伯符兄了解伯离大人啊。”蝎虎不着痕迹拍了个马屁,笑道:“我这次过来没带多少晶贝,不曾压注,不过听说蝠青姐姐压了一炷香?”   伯符看向蝠青那边,冷哼了一声。   蝠青脸色稍稍发白,旋即笑道:“我还以为那别翼藏了些本事呢,或许是暗中藏着的三仙大妖,贪心作祟,倒不是故意如此,伯符兄别往心里去。”   伯符冷笑了一声,这才好些。   那边逸明却懒洋洋冲着蝠青道:“说不准啊,没准还真是你赢呢。”   “逸明,你什么意思?”伯符心里不舒服,纵然忌惮逸明身后的金乌一族,却仗着这里并非五祖之地,又有自己玄仙境大哥在此,说话间便不怎么客气了。   “这些日子,不管是妖族还是人族都是天才横出,恰逢乱世,机缘遍地。别的不说,就说打那人间,都死了多少三仙境大妖了,我有消息,说许多大妖甚至都不是死在同境界人族手中,由此可见我们这一辈卧虎藏龙。   “我看你大哥不过初入玄仙,没准还真要费些手脚。要知道三仙境最厉害的依仗就是对于小世界的掌控,你大哥初入三仙,没准连小世界都还没有创建完成。”   “你!”伯符瞬间怒了。   若是说之前他还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不愿意去与金乌一族对上,同时也是忌惮逸明的天才名声。现在逸明都这么说话了,他若是再不搭话,便是怂了。于情于理他都得硬起来。   伯符怒道:“逸明,你血口喷妖,待到我大哥出来,必然向你金乌一族讨个公道。”   “这话说的。”逸明毫不在意地笑着,“我只是我,又不能代表金乌一族,再说了,我只是做个猜测而已,九头鸟一族这般霸道?若是如此,那之前的赌局何必开呢,大家都压瞬秒别翼不就成了。”   伯符冷笑着,“我大哥若是知道逸明兄这么给他面子,收拾完了别翼之后,必然要与逸明兄讨教讨教。”   “讨教可不敢当。”逸明摆了摆手,“他是三仙,我是逸元,早得很,要不等我踏入三仙再与他一战如何?”   火药味越来越浓了,这倒怪不得伯符,倒像是逸明故意挑衅一般。   蝠青和蝎虎连忙劝阻,蝠青心中疑惑,她印象中的逸明可不是这样的,金乌一族虽然嚣张,却不是没有脑子的,之前大家还处得好好的,怎么现在突然变得剑拔弩张。   伯符冷哼一声,“待我大哥出来,我倒要看你怎么说。”   逸明满不在意笑着,“你大哥若是能在一盏茶时间内出来,我便与他道歉就是了。”   “逸明兄。”蝠青顾不上尊重了,连忙传音给他,“逸明兄万里迢迢赶到这里,就是为了找三仙机缘的,何必得罪了九头鸟一族呢。”   逸明没理她,想着自己方才见到的那身影,越发觉得熟悉。   冥冥中就像是有一根线,在他见到了那身影之后,记忆中某些被掩藏起来的不愿意见到的画面就开始浮现。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些画面是什么,但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一股子不快、愤怒,甚至还有藏得很深的嫉妒。   甚至他在见到那个所谓的别翼之后,第一时间产生的念头竟然是那别翼会赢。   这念头吓了他一大跳,他说不清这念头是怎么产生的,却如此笃信,无论怎么驱逐也不能从脑海中出去,于是越发想知道自己在哪里见过别翼,越想知道越想不起来,于是越发烦躁。   这些负面情绪汇聚在一起,让逸明根本压不住自己的脾气。金乌一族的脾气向来不好,何况是逸明这等天才。   严格来说,他还要比伯符这批妖小一辈,却与他们同样都是逸元境,前途自然深远,哪里看得上他们。   他一听伯符夸自己大哥,心中的怒火瞬间就爆发,才有了之前那些讥讽,于是几句话之后,心中的怒意就越发炽烈起来。   “最好如此!”伯符冷笑了一声,“我大哥等等便出来,我倒要亲眼看着你怎么道歉。”   “是么,若你大哥不能在盏茶时间内出现呢?”逸明总觉得那别翼很是神秘,就像是那种天生大气运的妖,极难死去,根本不相信别翼会在盏茶工夫被干掉。   “若是不能出现,逸明兄之前找的万寿牌若是找不到,我帮你找。”   “这话可是你说的。”逸明眯起眼睛,“万寿牌极为罕见,你如何能确定一定帮我找到。”   “我堂堂九头鸟一族,什么东西找不到。”   “好,一言为定。若我输了,你大哥在一盏茶工夫之内出来,我不仅给他跪下道歉,你们九头鸟一族想要插手浮池之渊的事情我也帮你出手。”   此言一出,伯符的眼睛顿时亮了,“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逸明都不知道自己的这些自信是哪里来的,但他就是笃定。   就像是冥冥中有一双手,有一双眼睛,帮他看清楚了一些事实真相,让他笃定了那些事实真相能带来的后果,但他现在却仍旧不知道那真相是什么,这种更超过直觉的感受在大唐玄机阁的大天师嘴里被称为“窥天”,却被逸明毫无意识地博捉到了一丝。   他说完之后才开始忐忑起来,先是愣了一下,紧跟着皱紧了眉头去想自己为什么这么相信那个别翼。   难道说之前真的在哪里见到过?   可流青狐一脉能有什么天才,有资格被他看在眼中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   时间就在这种情况下一分一秒过去。   而他们争吵的时候,唐未济与伯离才刚刚踏入遗迹擂台之中不久,还在说着话,就在他们话音刚刚落下,那青铜柱上的微光陡然颤动了一下,原本停住的它又上升了一小节。   “动手了动手了!”一群妖族早知道怎么判断遗迹擂台中发生的事情,连忙高呼起来。   “计时,计时!”   一群妖高声欢呼,许多地方开始同时计时。   虎王身旁,那个曾经与唐未济有过一面之缘的虎哥同样开始计时。   虎王眯着眼睛笑着,看着下面这些已经成为韭菜的小妖,就像是看到了无数的晶贝正往他的府库中飘过去。   他笑得舒心。   据他所知,除了他派出去的那些妖之外,根本就没有妖压别翼能撑到一个时辰的,倒是有极少数的妖赌了一把大的,压了别翼胜。   不管怎么说,这盘只有他是大获全胜,除了他之外,谁也别想赢。   那边,徐三山带着两三个老成持重的玄武营披甲士混入妖群之中,很快找到了在这边兴奋看着青铜柱的影空,“那个是什么意思?”   影空见到他,眼睛一亮,连忙轻声道:“那青铜柱上的微光代表了战斗的强度,光芒越亮,强度越高,而微光所在的位置代表了战斗的进度。遗迹对进去的每一个妖都能看清底细,有自己的判断标准,通常都是很准的,当然,偶尔也有意外,但只要那微光到了青铜柱的最高处,就代表战斗结束了。”   徐三山等人听懂了,彼此对视一眼,有些忧心,“战斗才开始?”   “对,才开始没多久。”影空紧张捏着拳头,对徐三山爱答不理。   就在此时,他陡然叫了一声,周围的妖族也一阵哗然。   “靠!”影空骂了一声。   “怎么了?”徐三山心中一惊,连忙问道。   影空指着青铜柱,就在方才,青铜柱光芒大放,那白色的光甚至都有些刺眼,那光到现在都还没消退。   他沮丧道:“这种光芒出现,就说明伯离大人已经动手了,这是玄仙境全力出手才会出现的光芒。”   徐三山等人心头一紧。   “完了。”影空看着青铜柱,眼中尽是悲恸,“我压的可是别翼大人赢啊。”   “没事。”徐三山惊讶看了他一眼,心情大好,拍了拍他的肩膀,“侯……大人会赢的。”   “伯离都这么下狠手了,大人哪里能撑住。”影空哭丧着脸。   “伯离迟早都会下狠手的啊,只有一个能赢,你赌的又不是时间,你哭什么。”   “我帮我们影琼大人赌的大人赢,我自己赌的别翼大人能撑一刻钟啊。”影空越发伤心了,“伯离怎么一来就下狠手呢。”   “艹!”徐三山骂了一声,看这小子开始不顺眼起来。   ……   怎么回事?   虎王惊讶地看着那光芒大盛的青铜柱。   不是说好了放水,在里面拖一个时辰的么?   他抖了抖眉毛,难不成那个别翼真的这么强,区区逸元境,竟然逼得伯离全力以赴?   念头才出,他便晒然一笑。   怎么可能,哦,我懂了,怕不是伯离已经制住了别翼,朝着空地出手,装作战斗的样子给外界看呢。   虎王恍然大悟,找到了事实的“真相”。   ……   “看着吧。”伯符冷笑了一声,“下一秒钟,那青铜柱的光就会满溢了,逸明兄,我可是等着你的道歉呢。”   “是么。”逸明淡淡道:“还是看结果再说话吧。”   “哼,死鸭子嘴硬,我大哥一来便动用全力,显然是对那别翼愤恨异常,你还觉得他能撑一盏茶工夫?”伯符心里暗自想着,冷笑连连。   青铜柱上,代表了玄仙境战斗力量的光芒一直都不曾消退,这代表了里面的战斗能级一直都是处在玄仙境,然而那微光的进展却极为缓慢,半盏茶的工夫都过去了,光芒依旧,微光的进度条却连十分之一都还没到。   “不会吧。”那些原本压了秒杀的妖族已经开始后悔,而那些压了盏茶工夫的妖族已经开始忐忑起来。   “搞什么啊,堂堂玄仙境全力出手,擂台就那么大,竟然搞不定一个逸元境狐妖?”   “怎么会拖这么长时间,不会是故意演戏给我们看,坑我们的吧?”   “这,这半盏茶功夫都过去了啊,怎么还没结束。”   “那个别翼真的这么厉害?”   “我看是伯离大人有问题吧!九头鸟一族在搞什么?”   周围妖族的议论纷纷,四面八方传递到伯符的耳中,他原本笃定的神情已经变得惊恐起来。   不会吧,为什么还没结束?   他偷偷看了一眼逸明,却发现逸明朝着他龇牙笑了笑。   他吓了一跳,就像是做贼心虚一般连忙收回目光,稳住心神。   怎么会还没结束?   这不可能的啊。   大哥脾气向来火爆,九头鸟一族年轻妖当中就属他一点就着,那个别翼那么侮辱他,他进去必然是全力出手,青铜柱也说明他在全力出手。   以大哥的性子,一旦出手便肯定不会留情,可,可为什么还没出来?   难道,难得这真的是别翼和大哥开的盘口,坑这些妖族的?   他又偷偷瞧了逸明一眼,逸明那淡淡的笑容落到他的眼中变成了说不尽的得意。   逸明知道他们私下里的关系,所以故意出言坑了我一把?   伯符额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他眼神起花,眼睁睁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周围的妖族也是一眨不眨盯着那青铜柱,死死掐住时间。   不知道是哪里传过来的声音,一声怒骂,紧跟着就像是点着了火,旋即而来的是成片的怒骂。   “开玩笑呢吧!”   “这样的能量波动,遗迹都给出了玄仙境的能量波动了,难道不应当是秒杀?”   “那只有一种可能,是在打假赛!假赛!”   “可这是生死擂啊。”   “认输,成为对方的奴隶,烙刻天道印记之后,自然就会给出来了。”   “有没有认识那个别翼的。”   “没有。”   “我不认识。”   “我流青狐一脉从来没见过他。”   “不会就是九头鸟一族豢养的奴隶给我们来的这一出吧!”   群情激奋。   伯符脸色煞白,缓缓转头,极其不甘心地低声道:“我输了。”   “记住了。”逸明心中还在想那个别翼,却只是笑道:“万寿牌,别忘了。”   “你少给我小妖得志,”伯符咬着牙,“这不公平,若不是你知道内幕,我怎么可能被被你坑!”   一旁的蝠青和蝎虎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没打算说话。   听这意思,九头鸟一脉是真的在这场生死擂上搞鬼了?   两妖假装自己是两块石头,也不打算再掺和逸明和伯符之间的事了。   逸明笑了笑,万寿牌到手,他之前心头的怒气尽消,以胜利者的身份给与伯符最大的宽容。   伯符在那边说着,他的心思已经飞了出去。   那个别翼,到底是谁?怎么这么眼熟……   虎王彻底放下心来,笑呵呵的。   虎哥走到虎王身边,低下头恭敬道:“大人,要不要管一管?”   “管什么。”虎王笑道:“让九头鸟一族背黑锅好了,关我们什么事,等伯离出来,怪就怪九头鸟一族坑他们好了,我们只管去拿晶贝。”   “可是,怕就怕……”   “怕什么。”虎王低笑了一声,“伯离都这般做戏了,他们要是还是不认,真当三仙境没威严的?生生给你打一个时辰,还不够你那些晶贝看戏的?   “要说这伯离也真是够敬业的,让他演个戏这么演的,也不知道他一个妖在里面发疯是什么样子,总不能是那个别翼和他棋逢对手呢吧。”虎王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   虎王笑得开心,伯离却一点都不开心。   他若是知道虎王在想什么,怕不是得骂得他狗血淋头。   他压根就不知道这遗迹竞技场的特殊性,谁没事轰竞技场轰一个时辰,发疯了?   唐未济与他纠缠在一起已经整整盏茶工夫,他们两个之间战斗的激烈程度远远超过外界想象。   外界的妖九成九都相信他们在打假赛,谁能知道他们早已经试图分出生死。   地面上到处都是血泊,金色的碎裂的羽毛黯淡无光。   唐未济抓住了最开始伯离轻敌的机会,哪怕打断了手也不肯放,就是要与伯离纠缠在一起。   伯离大口吐血,身后的那金色羽衣已经秃了毛。   唐未济也好不到哪里去,腿折了被他生生掰回来,左手手臂只剩下一根骨头,头皮被鸟爪撕开,仍旧骑在伯离身后,拿着自己的脑袋在悍然往伯离身上撞。   伯离气得要吐血,他发疯一样高高飞起,而后轰然砸下,以背部落地。小世界的力量被他动用,化作桎梏,将唐未济牢牢捆缚住,不给他挣脱。   唐未济像是鸡仔一样砸在地上,五脏六腑发出轰鸣,胸骨发出“咔嚓”响声。   伯离也不好受,他只比唐未济更惨。   唐未济已经动用了七星引命灯,压制住了伯离的肉体强度,一拳一拳砸在他的身体上,砸断了他一条腿一根手臂,左胸口更是透出一个透明窟窿,那是唐未济一拳砸穿了他的身体。   伯离又飞上天空。   他此时展开小世界将唐未济融入并没有什么用,他的肉身之道足以抵消小世界的天地禁锢。   伯离清楚这一点,唐未济肉身之强让他要发疯。   所以他以小世界的秩序精炼,化作锁链,将唐未济牢牢捆缚,再次轰然砸落下来。   继续这么几次,唐未济怕是要成肉饼。   天旋地转,伯离怒喝一声,背朝后再次砸落。   然而就在快要贴近地面的时候,他突然听见唐未济一声轻笑。   静默领域!   伯离陡然瞪大了眼睛。   捆缚着唐未济的那些小世界锁链并没有瞬间消失,却也在静默领域的作用下抖了那么一抖。   就是那一瞬间,唐未济已经逃了出来,身形一闪,反而骑在了他的胸口。   领域是小世界的雏形,唐未济的静默领域的特殊性本来就在“静默”二字,更具有排他性,故此哪怕还不成世界,却已经能撼动伯离一瞬间。   他一直不曾动用静默领域,等的就是这样的时候。   唐未济咧开嘴,一拳一拳砸在伯离的脸上,打得他鼻梁塌陷,嘴角裂开,脸皮就像是被撕破了的纸,露出下面红色的肉和白色的骨头。   轰,轰!   一拳又一拳,血腥、蛮横、暴力,最原始的恐怖较量。   两人身周都是精气完足如长河大江,气势如虹,仿佛两个太古的巨人在彼此较量。   唐未济挥拳更加速了坠落,又是“轰”一声巨响。   伯离狂吐一口鲜血,彻底开始变得惊惧。   他惊怒交加,终于确信面前这个年轻人有杀死自己的本事,他陡然间变得极其重视。   如果说他原本还想抓住唐未济,撬开他的嘴,现在就只想把他粉身碎骨。   这样的人族太过恐怖,不能留!   “臭虫,还想纠缠住我!”   他闷哼了一声,一声冷笑,陡然化作一只巨大无比的九头怪鸟,与他之前身后出现的法相一模一样。   九只脑袋各有不同,或是沐浴神光,或是吞吐火焰,或是丑陋无毛满是剧毒,或是冰霜遍布宛如水晶。   “逼我现出真身与你作战,也罢,我便陪你好好玩玩。”伯离冷笑了一声,猛地展开翅膀。   他高高飞了起来,九只脑袋同时向着仍旧抓着他的脚不放的唐未济啄了过去!   九道神光一闪而过! 第659章 九头分身术   毒火、冰霜、烈焰、光明与黑暗……能量化作了实体,彼此交织,梦幻的光用优美的姿势纷至沓来,其后却藏着炽烈的杀机。   九只巨大的鸟喙从各个方向袭来,忽快忽慢,封锁唐未济周围的空间。空间扭曲波动,道纹在其中浮浮沉沉,组成了这个小空间的支柱。   每一颗脑袋代表的那种力量撬动着周围的大道规则,将他们附加在那些光芒之上,让光芒更加璀璨,同时也让那一击的威能变得更加惊人。   唐未济不愿意放开那鸟爪,盘腿绕住那鸟爪,挥拳向着那些光芒砸过去。   只听一阵轰隆巨响,半空中无数流光炸裂,像是在极小的空间里放了一场极其盛大的烟花。   那些光芒堆叠在一起,才有一道青色的光飞了出去,后面又跟着一道红色的光。每一道光都代表了一种能量的破碎和逸散,而现在,这些能量如同浪潮一样拥在一场,急慌慌地往外逃窜。   在那光芒的最中间,唐未济浑身是血,仍旧挥拳不止。   鸟喙被他砸歪,却仍然有漏网之鱼,他的身体血肉破碎,就像是一个破布娃娃,筛糠一样到处都是血洞。   血流不止,那些残存的道纹仍旧化作密密麻麻的锁链或是小小的九头鸟朝着唐未济啄来。   唐未济身形一震,无形的力量与那些残缺道纹相互碰撞,“砰”的一声,紧跟着便是“哗啦”作响,那些道纹被横扫一边。   残缺的身体内滚烫的血液翻滚,肉身在飞速愈合,唐未济的精气神如同一条真正的龙,蕴藏着巨大的生机与活力。   他仍不死,核心肌肉用力,大喝一声,一头往那鸟爪撞过去。   听闻人体之中前额颅骨最为坚硬,唐未济炼体这么长时间,哪怕是不曾重点照顾这里,元气在体内的冲刷也让它的表现极为出色。   九头鸟还在不断变大,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唐未济一头撞了过去。   三盏灯火一闪而逝,伯离只察觉到了片刻的虚弱。   翅膀扇动的速度变慢了一些,也就在此时,他只觉得一阵剧痛传来,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唐未济没有被他甩掉,反而一头撞断了他的一只鸟爪。   伯离发出惊恐而又极端震怒的吼声,断裂的鸟爪周围出现星星点点的光芒,光芒汇聚在一起像是一片小小的星海,那些光芒争先恐后涌入鸟爪之中修复断裂之处。   他还在不断变大。   这片擂台空间似乎也随着不断变大。   他像是用了什么秘术,唐未济陡然间觉得眼前一个恍惚,他心中一惊,连忙动用静默领域。   然而姜还是老的辣,伯离不愧是骨海中杀出来的玄仙,尝过唐未济的静默领域滋味之后他飞快找到了静默领域的缺陷——范围不够大。   的确,范围不够大。   唐未济的领域并非真正的小世界,还不能受他完全控制。静默领域张开,笼罩的区域根本就不能把九头鸟整个包裹,仅仅只是包裹住了它的一只脚爪而已。   静默领域并没有起到效果,更准确说,是没有起到唐未济希望起到的效果。   伯离的想法变成了现实,他在最初的震惊之后通过自己的判断,飞速将劣势转为优势。   天空中出现了九只巨大无比的鸟,他们各自有不同的颜色,各自有不同的能量和规则围绕在他们的周围。   九双巨大的翅膀把这片擂台的天空彻底遮住,蓝色的、黑色的、燃烧着火焰的、由冰晶组成的翅膀在不断扇动着。   风!剧烈的风碰撞在一起,它们带着各自的气息,它们拥有着迥异的特性,它们纠缠、分开,狠狠撞击在一起,迸发出恐怖的、混乱的气息。   它们各自在挣扎,似乎想要从某处逃开,那些翅膀互相碰撞,爆发出日月一般的光芒。   “呼,呼!”气流声已经盖过了风声。   黑色的、绿色的、蓝紫色的能量爆裂,伴着那些翅膀拍打在这片擂台之上。   于是擂台也开始摇晃,空间也开始摇晃,声浪一阵一阵,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大、更壮,更加强悍地冲击在耳膜之上。   耳膜被震得生疼,这里的每一丝能量波动拿出去都足够斩杀一头固元境的妖族。   道纹伴随着能量在疯狂扭曲、飞舞,在遮天蔽日的翅膀下苦苦支撑,像是一根根细细的线,身不由己地跟随着这末日般的景象瑟瑟发抖。   九只头的鸟在这一刻化作了九只不同形态却同样强大的神鸟,唯一阻碍住他们的是唐未济动用的静默领域。   静默领域影响到的只有那一只断裂的鸟爪,于是便可看见很奇怪却壮观瑰丽神奇的一副画面。   九只鸟四散而飞,却又被那一只没有分开的鸟爪限制,就像是被一根绳子把它们捆在了一起。   静默领域终究是有时限的,在这时限结束之后,壮观更加壮观,混乱化作平静——鸟爪也跟着分开了。   九只巨大的神鸟冲天而起,绕着那不断扩大的擂台飞来飞去,呼啸盘旋。   唐未济落在了地上,心头骤然间却是冰冷一片。   在那鸟爪分开的那一刻,他被一股沛然巨力撞在胸口,落在地上。   努力终究成了徒劳,之前所有的算计、挣扎,在这一刻叹气低头,不甘心地接受了失败。   “就凭你?”伯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嚣张而快意,像是被囚禁了无数天的猛兽,在这一刹那得到了自由。   他们呼啸盘旋,一头由冰晶组成的、华丽的,几乎是透明模样的大鸟头朝下化作利箭,笔直朝着唐未济啄过来。   “嗖”的一声,眼前只见一道垂直于这片天地的蓝白色冰丝,寒气凛冽之间,那只鸟已经到了唐未济的面前。   唐未济大吼了一声,双眼中似要冒出火来,三盏灯火再次闪过,冰鸟的速度变慢,那些璀璨剔透的冰晶似乎也跟着浑浊了一些,仿佛掺了一点杂质。   他右脚重重踏在地上,只听一声巨响,尘土以此为圆心震起,“呼”一声散开,他已经冲到了那冰鸟的前方。   破碎的拳头还残留着血迹,悍然出拳问天,打的就是那不屈的斗志顽强的精神。   火焰的光芒从侧边照进冰鸟的鸟喙,鸟喙瞬间绚烂如同璀璨钻石,华光分散,照出了那鸟喙中藏着的每一根道纹。   纹路蔓延,交织在一起,最后凝成了好似长枪的形状,枪尖正好处在鸟喙最尖端。   拳头终于与那鸟喙撞在了一起。   叮!   一声脆响,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停滞。   巨大的冰鸟带着速度与力量,玄仙境大妖的强悍肉身之力加上小世界的固化道纹。   挡在这一击之前的甭说是逸元境妖族了,哪怕是玄仙境大妖,也要暂避锋芒。   灿烂的、七彩的光芒陡然间摇晃了一下,冲向天空的唐未济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一块米粒大小的冰晶落了下来,落在了他的脸上。凉丝丝的,还带着些锐利,唐未济偏了偏脑袋,它从唐未济的脸上滑落,带走了一滴血。   那块坠落的冰晶变成了瑰丽的红宝石碎片,唐未济跟着那冰晶坠落。   他眼中似乎还带着难以置信。他坠落的速度与冰晶是一样的,像是一片被抛到了最顶端然后开始下落的羽毛,但紧跟着,巨大的力道施加在他的身上,他猛然砸落下来。   那颗红色的冰晶被他可怕的速度惊住,吓得躲在了他的身体下方,抓住了一片衣角一动也不敢动。   轰!   他砸落在地上,右拳之上出现了一个菱形的洞口,皮肉像是破絮一样抛散,血液沿着手臂滴落,指骨布满裂纹,几乎要破碎。   擂台似乎都颤抖了一下。   天上的巨大冰鸟缓缓展开了翅膀,然后,在下一秒钟,那翅膀尚且未完全展开的时候,无数冰晶从它的身上剥离。   最先是那鸟喙破碎,道纹湮灭,缩回了小世界之中,大大小小的冰晶像是破碎的玻璃向着地面散落。   一切是那么美,仿佛置身于梦幻之中。   最开始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但紧跟着,冰晶散落越来越多,冰鸟开始大面积破碎。   “咔嚓,咔嚓……哗啦啦……”   像是下了一场宝石雨,各种大小、各种形状的不规则棱晶映射着千万道瑰丽奇特的光芒,让人目眩神迷。   “哗啦啦!”   最开始是鸟喙,紧跟着是脖子,而后是胸口、翅膀,最后是那两只巨大的鸟爪。冰鸟彻底解体,无数冰晶凝成小山一样坠落。   “哗啦啦。”   它们跳动着,散射着华光。   “哗啦啦。”   它们将唐未济埋葬,像坟堆,直径数百米,是一座完全由冰晶堆成的巨大坟墓——冰蓝色的、映射着无数光芒的、森冷的、瑰丽而庞大的坟墓。   另外八只神鸟扇动翅膀悬在半空,他们冷眼看着这座坟墓。   它们代表了九头鸟擅长的另外八种世界之道,代表了唐未济还要遭受八次这样可怕的袭击。   每一次都足以比拟玄仙境大妖的搏命一击,唐未济还要经历八次。   坟墓里的他哪怕没死,离死也不远了。   他们等待着唐未济喘一口气,掀开这座坟墓,然后就是更强大的攻击。   冰晶墓中并没有丁点动静。片刻,就在伯离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哗啦”一声巨响,无数冰晶朝着四面八方射了出去。   唐未济大口吐血,从侧面冲了出来。   原本守在冰晶墓上空的浑身布满了腐烂的疙瘩、绿色毒气弥漫九头鸟没有等到唐未济,倒是侧面的火焰鸟抓住了他。   它发出一声清唳,口中喷出一团火,被唐未济一拳砸散,那些散掉的火焰又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之下变成了一把刀,横扫过来。   热浪扑面,发丝枯卷,烈焰冲天,火毒弥漫。   唐未济被这把烈焰凝成的刀劈在胸口,顿时被劈出一道血口子,那血口子却又在瞬间被炙成了烤肉,焦香四溢的同时,他被砸飞出去。   火鸟朝着唐未济抓过来,两只巨大的爪子上面涌现无穷火焰,火焰化作恶鬼面孔,朝着唐未济发出无声咆哮。   吼!   唐未济怒吼,伸手抓住鸟爪,双臂高举,狠狠一撕,那只火鸟的一只爪子被生生撕开。   无数燃烧着的血液滴落下来,无数道纹发出“铮铮”的响声,那些火红色的道纹哀鸣,于虚空中耗尽力量坠落下来,燃烧成了空白。   火海遍天,唐未济与火鸟搏斗在一起,其余七只大鸟呼啸着靠近,另外那一堆冰晶不断颤抖着,竟然有要重新凝结成冰鸟的趋势。   传闻九头鸟一族极难死亡,不仅是因为他们拥有极快的速度,还因为他们的九颗脑袋,若是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把它们斩得干干净净,无论掉了多少颗脑袋,他们都会重新生长出来。   以唐未济现在的实力想要干净利落地把这八只大鸟杀死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们占了形体庞大的优势,唐未济未能达到三仙境对世界之道的掌控,便不可能在这种“术”的对抗上占据到优势。   他能占据到的优势只有肉体上的,而现在,这个机会已经被伯离硬生生扯碎了。   八只大鸟各自打出无穷法,配合肉身之力横扫,同时八位一体,互相打配合,唐未济一时间应接不暇,被打得节节败退。   骨头被打断又长好,刚长好又再次被打断。他的伤势越发严重,大口吐血,身体上到处是透亮的伤口。   那冰晶不断颤抖着合拢在一起,渐渐的,竟然又拼凑出了冰鸟的模样,只是那些碎裂的缝隙还不曾愈合。   唐未济被火鸟的翅膀拍飞,半空生生止住,冲到冰鸟的旁边,在它还没有合拢的时候又一拳砸碎了他,代价是他同时被三只鸟的翅膀拍中。   只听一阵“咔嚓”作响,唐未济身上的骨头断了要有七八根。   七星引命灯再次运转,强悍的愈合力让唐未济跌跌撞撞冲了出去,伤势更重。   那些鸟儿不化人形,不合一身,伯离更是不发一言,再次施展出强大的攻伐秘术向着唐未济斩杀过去,铁了心要把他在这里击杀。   攻击转瞬即至,唐未济陡然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   心湖中,那白狐的虚影轻轻一颤。   在那青铜柱旁的妖群之中,某个不起眼的女妖身体轻轻一抖,妙目圆睁。 第660章 你修行轮回,可知道因...   白色印记破碎的瞬间,恐怖的气息从唐未济体内喷发出来。   好似有白狐幻象在他身后浮现,巨大的白色狐狸魅惑众生,一双眼睛盯着前面,蹲在地上,无数条毛茸茸的雪白雪白的尾巴在各种诡异的色彩中晃动。   伯离心头忍不住一惊!这还是唐未济第一次显露出玄仙境大妖的恐怖气息。   他一直以为面前这个人族只是逸元境,但若是这人藏匿了实力呢?按理说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在他的眼皮下的,但他都能变成妖族,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这人族还没有显露三仙气息就已经这么强了,真正展露出真实的实力之后呢?   伯离严阵以待,不敢怠慢,把所有的手段都用了出来,八只神鸟发出凄厉的叫声,倾尽全力!   可怕恐怖的气息仿佛飓风一样混合在一起,彼此碰撞着,分毫不让,让整个空间都战栗,向着小小的唐未济碾压过来。   唐未济感受到了那印记中藏着的杀招,瞬间呆滞。   ……   天雷勾动地火,战斗的激烈程度远远超过所有在外面的妖族的想象。   随着时间的流逝,青铜柱上的光芒不仅没有衰弱,反而越发凝厚起来。   这代表着战斗的激烈程度仍然在缓步上升,一批批妖族提紧了心弦,因为他们下注的时间就要到了。   他们带着极大的幻想,幻想这场并不对等的战斗能够给他们带来惊喜,让他们在赌注中痛快赢一场。   于是在时间的推移过程中,他们开始提心吊胆,开始越发紧张。越接近他们所赌的那个时间,他们的情绪便越发激动。   但过了某一个瞬间之后,激动变成了失望,紧张化作了忿忿不平。   “假赛,一定是在打假赛!”   赌输了的、原本与旁妖争执的妖也开始顺着他们说话,同另一波赌的时间更长的妖激烈辩论。   “怎么可能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下打了这么长时间,那个别翼不过是逸元境而已。”   “就是,他若是王族逸元境,我也就认了,没准还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撒手锏,可他不过是流青狐一脉,中等血脉,如何能与一位王族九头鸟打到现在。”   “九头鸟的天赋技九头分身术一旦用出,足以对付两三个同境界的大妖,看这能量波动,怕不是已经动用了这天赋技,那别翼还能比拟两三位玄仙境大妖不成。”   想要屠龙的勇士变成了恶龙,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恶龙也越来越多,而那些剩下来的、赌的时间很长的勇士们越发稀少。   直至某一刻,场上的妖突然发现勇士在某一个刹那似乎消失不见了,他们顿时变得一片茫然。   “过去多长时间了?”   他们彼此询问着。   “一炷香了。”   气氛骤然变得沉寂起来。   有没有比一炷香时间更长的?那肯定是有的,但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妖哪里敢出声。   空气在这种情况下也有了质量,粘稠得好像是小火熬了一天一夜的粥,堵在他们的嘴边上,堵在他们的鼻孔中,让他们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连气都喘不上来。   一炷香,不知不觉,一炷香的时间竟然都已经过去了。   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那青铜柱所表达出来的意思。   乳白色光芒浓郁得好像实质,几乎把青铜柱渲染成白色,把它包裹得严严实实。   但那青铜柱的微光进度条却前行了还不到一半。   这是什么意思?   这代表了如此强度的战斗,上升到了玄仙境强度的战斗竟然还只进行了一半?   这意味着什么还需要多做解释么?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就是假赛,第二种则是别翼和伯离真的打到了现在,而且不相伯仲,这听着就像天方夜谭。   这可能么?   只要是脖子上顶着一颗脑袋的妖都知道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不,不是几乎,是压根就是零。   在场的逸元境妖族也有不少,那个别翼的实力被大家看得清清楚楚,流青狐一脉,逸元境初期。   这样的妖能和伯离打得不相上下?要是玄仙境这么废物,那还在玄仙境后面加什么“大妖”二字,那不是一种侮辱?   有妖说别翼隐藏了实力,可在场的众妖又不是只有三元境,虎王不是玄仙境么,伯离不是玄仙境么?这两位一个也不曾质疑过别翼的实力,这还不能说明什么么。   假赛!一定是在假赛!   吗的,九头鸟一族这么不要脸的么?   群妖愤然,哪怕没有一个妖说话,彼此对视的时候眼中的怒火却是掩饰不住的。   ……   蝎虎凑近了伯符,心湖传音道:“伯符兄,你们九头鸟一族是不是有什么困难需要晶贝?”   他话语说得含糊,意思却是不假,这是在问伯离堂堂三仙境大妖打假赛这事儿呢。   伯符脸色铁青,传音道:“怎么可能,我九头鸟一族乃天下商行前三,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区区晶贝能让我们折腰?我们根本就没有这种计划!”   “会不会是家族没告诉你?”蝎虎递出了自己的猜测。   “不会的,这种事情没妖会做,掉价……”伯符说着话,却不由自主变得不自信起来,声音越来越低。   如果真的没妖做,那眼前这一切怎么解释?难不成真是伯离在打假赛?   伯符眼神不断变化着,显露出自己心中的挣扎。   一旁的逸明把这些事情看在眼中,却有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到底在哪里见过那个别翼,这种熟悉感和威胁感是从哪里来的?流青狐,流青狐……   ……   虎王看着那青铜柱,瞠目结舌。   “我让他做做样子,他搞这么卖力,不会是想多分我晶贝吧?”他说到这里,顿时变得警惕起来。   一旁伺候他的虎哥一脸无奈,生无可恋的样子看着天空。   老大,天底下的玄仙境,也只有你会这么想了吧。区区晶贝而已……三仙境的面子还比不上这些晶贝么。   “不行。”虎王一脸警惕,仍自说道:“事先说好了的,只给他商铺行方便,要抢我晶贝,门都没有,再卖力也没用,再说了,他这么卖力,做过火了,别的妖看得出来的啊。”他踢了虎哥一脚,“小虎,你说是不是。”   虎哥有气无力点了点头。   头还没点两下呢,突然听见一阵惊呼。   “什么情况!”他听见虎王在他身旁低叫了一声,顿时有些惊讶。   自己这位老大虽然没什么出息,好歹也是玄仙境,第八元龟岛之主,见过大世面的,什么事情让他这么惊讶。   他抬头看去,也是一脸呆滞。   “什么情况?”徐三山扯住了影空问他,无比紧张。   影空指着那青铜柱,“你,你自己看么。”   徐三山皱眉看了两眼,又狐疑扭头看了影空一眼,又看了两眼,看不出什么。   “光,还有进度条!”影空恼怒地指给他看,“微光浓郁了这么多,进度条一下子前进了一大截没看见么?”   “战斗要分出胜负了?”   “不知道,但里面应当发生了大的变化。”影空信誓旦旦,说完之后自己就惊了。   我在说什么啊,一个逸元境,一个玄仙境,能起什么大的变化?这种战斗的结局不是注定的么?   难不成真的有变故?   不至于吧……   他曾经见过别翼的本事,看见别翼锤爆了啸月,但啸月也不过是逸元境的天狼一脉,都不是王族。   人家伯离又是王族,又是玄仙境,这差距不是一丁半点的大啊。   要么打假赛,要么……总不能别翼真是隐藏的玄仙境吧!   影空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但紧跟着就振奋起来。   他偷偷看了一眼一旁面色凝重的徐三山。   对,一定是这样!这群杀星都听他的,没点本事怎么可能,那个别翼极有可能是玄仙境大妖!   徐三山看了一眼身旁的玄武营披甲士,有人分开妖群,悄悄撤走,回去通知战况。   青铜柱陡然前窜了一大截,也正是白狐印记破碎的那一瞬间,妖群中那个看似普普通通的女妖心头一震。   动用了么……   她惊讶的不是唐未济这么快就动用,而是……到现在才动用。   她心里头忍不住呻吟一声,压下那几乎让她撒腿就跑的冲动。   果然不愧是三仙杀手啊!逸元境,没有动用印记的情况下都能做到这种程度么?或许,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有把握的?   但已经被逼得动用了印记,他还有什么底牌没拿出来么?   她看着青铜柱,青铜柱上,那泛着白光的进度条已经超过了一半,达到了八成的位置。   她看着那些空白。   如果说这已经是最后的底牌,你已经动用了,那接下来怎么办呢?   还剩两成。   两成代表的战斗进程足够要一个人或者妖死千百次了。   希望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   伯离震撼之下,倾力出手,八只神鸟,八种规则,每一种都是九头鸟所亲近的大道凝聚形成。   就像是八条横亘了时空的规则长河,要把唐未济放在那长河之中冲刷。   无论是肉身还是心湖神魂,都是大道的体现,是大道的凝聚,是缘起而生的“人身小世界”,当这些规则与唐未济相碰撞到一起的时候,必然会有一方崩塌。   想一想个人在天地之间的渺小,哪怕是仅仅代表了天地的一种意志,一种大道,尤其是人这种渺小的生物所能抗衡。   这是伯离引天道来杀唐未济。   剑意在这种性质的战斗中根本起不到作用;强悍的神魂之力撑死了也就是玄仙境,他的心湖还受了伤;七星引命灯终究是有极限的,不管是强化自身还是削弱对方;静默领域同样也不可能遍布如此大的范围,不可能支撑那么长的时间;更别说因果道什么的,连道印都还没结成……   唐未济的手段看起来多,真到了和玄仙境大妖生死战的时候,却一样样都不够看。   他手中的救命稻草就只剩下了明珠留给他的白狐印记。   印记已经破碎,因为印记的触动,导致伯离拼死一击,那只白狐在唐未济的身后睁开眼,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大道的规则已经开始摇晃,似乎变得不稳定。   这是明珠的力量,只是借给唐未济去用,唐未济触动之后迟迟不用,恰似无根之木,自然有了溃散的征兆。   唐未济不是傻子,这些道理他都懂,那他为何触动了印记之后迟迟没有动作呢?   心湖之中,原本那只小巧可爱的白狐印记散开,像是乳白色的牛奶在透明的水中重新聚合在一起,凝成了三个清晰的、气息强大的、笔画众多的字……魅惑术!   魅惑,竟然是魅惑。   唐未济和明珠花了那么大的工夫,若非青铜镜插手,他们都有可能死去的情况下,得到的竟然会是这么一个技能。   魅惑么,唐未济懂的啊。   狐族么,魅惑么,多搭配啊。还是明珠这种绝色美妖,魅惑术作为她的强大技能无可厚非。   可是,可是!明珠扭扭腰肢抛抛媚眼也就算了,那叫赏心悦目。让唐未济这么做,你敢说这叫赏心悦目?这叫惨不忍睹!   唐未济长这么大,大大小小的战斗经历过无数次,生死里都走了一个来回了,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像现在这么尴尬的局面。   用,还是不用?这是一个问题。   不用,他挡不住,那么看上去就只有用一条路了。   可是,好羞耻!跨不去这道坎怎么办?   况且用了还不一定能挡住伯离,那八只鸟压根就没给唐未济思索的时间,已经到了近前。   用了!   唐未济牙一咬,眼一闭,头一甩。   用了!   死马当活马医,不用留着做什么。   用!   魅惑术那三个字在不断扭动着,像是马克笔写成的飘在水里面的字,随时有可能散开。   唐未济意志轻轻触碰它。   它陡然化作一道光,钻入唐未济的心湖之中。   同一时间,唐未济的真身陡然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那八只神鸟。   伯离心中一动,来了!   他屏住呼吸,已经做好了应对强烈反击的准备,然后就看见唐未济陡然间一扭腰。   这,这是要做什么?   伯离呆了一呆,就连那八只鸟的动作都滞了一下。   这是什么强大招数的起手式么?   可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不对!   他心中一动。   人族素以狡诈著称,这一定是起手式或者是障眼法。   这人如此难缠,拿出了自己的底牌,很有可能是个玄仙境,怎么可能没有用处。   他继续严阵以待。   唐未济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一步,侧身对着那八只鸟,两眼水汪汪,欲拒还迎,欲语还休;一挑眉,一嘟嘴,一拍屁股一抖腰。   “呕!”八只鸟左边第二只忍不住了,低头大吐。   这是伯离的真身,九头鸟的天赋神通便是分身,不仅是身体分成九只,大道分成九种,就连意志都分成九份,但其中有一份是主意志,这就是主意志,伯离真正意志所在。   受不了了!   堂堂玄仙,堂堂玄仙,怎能用此等下作的手段!   更可怕的是,他看着如此恶心,但内心之中竟然有想要亲近的冲动,那是一种天道降临在他身上不可抗拒的力量,就像是九头鸟分身的天赋神通一样,同属于天地之道。   “呕!”伯离一边吐一边想继续往前冲,他现在都搞不清楚往前冲是为了“一亲芳泽”还是为了斩草除根。   八只鸟吐得稀里哗啦,胃子里没东西,不耽误吐啊。什么能量流,大道碎片,火焰,毒烟应有尽有!   伯离难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是造了什么孽,让他见到了这种可怕的画面。   他难受,唐未济更难受。   那些动作都像是有东西控制着他的身体去做,自身的意识在此刻便仿佛是一个旁观者。   这动作的确恶心,尤其是想想,若对面站着的是自己,那就更恶心了。   可再恶心,你也不至于吐成这样吧!   魅惑是精神攻击,也不是这种精神攻击吧!   唐未济勃然大怒。   MD,我连脸都不要了,你还敢吐?   看了我不要脸的场景,今天你甭想活着走出去!别吐了,小命留下来吧。   唐未济扭头就往后跑。   开玩笑,这魅惑术就是个笑话,原地硬扛就是死,不跑等什么。   他用这样的“强悍”的念头掩饰着自己心中的慌张。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不经意间看见了自己的心湖。   方才白狐印记所在的位置多了几根透明的线,唐未济眨了眨眼睛,细细去数。一,二,三,四……四根,多了四根透明的线。   这是为什么?   这是做什么用的?   他轻轻触碰其中一根细线,却陡然看见身后冲过来的八只鸟其中一只像是失去了平衡一样,陡然摇晃了一下。   唐未济多聪明的脑袋瓜子,结合自己曾经见到过的因果线,瞬间便明白了这是什么。   魅惑术,也是等同于在对手和自己之间缔结因果么?   这念头一闪而逝,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他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伯离能察觉到似乎是有些什么不太对劲,但战斗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分不出念头去想到底是哪里不对。   几次飞扑,几次逼迫,唐未济已经被他逼到了绝境,死角。   只要把他杀了,不管他有什么打算,不管之前那点不对是什么,都有什么关系呢?   他目光森冷,飞扑而出!   最后一击!   飞鸟越过长空,巨大的身影投射下死亡的狞笑,狞笑在飞快靠近,他已经看见唐未济脸上那不甘和绝望混杂的表情。   他不由发出狂笑,“好大的本事,能把我逼到这种程度,除了你,妖族没有,人族也没有。你必然是人族极重要的人物,待我把你杀了,一定好好享受你的记忆!”   最后一个“忆”字一出口,他一双翅膀已经斩出一连串青色的飓风之刃,几乎撕裂空间,把这里撞得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直朝着唐未济横斩过去。   心中开始绽放得意的笑容,伯离却看见唐未济脸上的表情骤然变换。   这是……什么表情。   他茫然了一瞬间,旋即反应过来。   讥讽?讥诮?还是原本应当为他所占有的得意?   他心头一惊,大吼一声,死死盯住唐未济,倒要看他如何动作。却在此时,侧面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热炎冲天而起,熊熊火光将周围照得纤毫毕现。   伯离只觉得神魂一阵颤抖,仿佛有一只鸟在他脑子里发出哀鸣。   他眼角的余光朝着那边瞥过去,瞬间被吸引住,变得呆住。   巨大的火鸟撞在一旁的另一只神鸟上,两只鸟所代表的大道发生碰撞,肉体上的碰撞,大道上的碰撞让这里瞬间化作了一片火海。   它们实力相等,在拼死攻击之下,两只鸟很快变成了类似冰晶那样的纯能量体的存在,同归于尽。   一片火海熊熊燃烧,一堆石头静静趴在旁边。   “轰轰轰!”   又是三声巨响,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眼前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发现那只毒鸟已经冲了过来,朝他挥出了惨绿色的,腐烂散发着恶臭的翅膀。   他看见了毒鸟的那双眼睛,便彻底明白了。   魅惑术!   这是狐族的魅惑术!   可恶,果然是奸诈的人族,竟然用这般恶心的动作掩盖了他真正的目的。   好深沉的心思!人族果然是狡诈恶徒,一爪子抓十个,一把捏死,十个里面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伯离憋屈、愤怒,却没有任何办法,只得无奈应战。   如果他在最开始的时候就顺着那点不对劲的地方去找,他必然能找出魅惑术的种子。   这毕竟不是唐未济自己的道,何况伯离和明珠都是玄仙境,最多也就是给他造成点麻烦就是了。   再说准确一些,若是伯离根本就没有一分为九的话,以他玄仙境的神魂之力,唐未济这半吊子的借来的魅惑术也许根本就影响不到他。   然而事实却是他动用了天赋神通,事实是他一分为九,事实是他的神魂之力也跟着一分为九……薄弱的神魂受到影响,寻常的敏锐变成了迟钝。   这一切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所有的偶然碰撞在了一起,便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伯离与那毒鸟战斗了片刻,越发觉得悲愤,怒喝一声,抽身后退。   定眼去看,八只神鸟已经死了三只,除了自己这里,唐未济正和另外两只神鸟围攻剩下的最后一只。   伯离厉喝一声,倒转九头鸟一族的天赋神通。   破碎的冰晶、散落的火海,包括追着他不放的毒鸟,仍旧战斗不休的其他三只神鸟同时定住。   他们转瞬间化成了九道流光汇入到伯离体内。   那种被魅惑控制的感觉更强了,伯离心中悲愤,粉碎了魅惑术留在他神魂之中的烙印,唐未济心湖中的那些透明线条顿时消失。   最开始的那九头鸟庞大的身躯再次出现,但与之前不同的是,那九颗脑袋只剩下了五颗,五颗脑袋还都伤痕累累,无精打采地耷拉在那边。   “给我死!”   没有多余的话,什么愤怒、羞愧、疯狂、杀意都包含在这短短的三个字当中。   给我死!   他朝着唐未济冲出。   唐未济早在魅惑术生效的时候便得到了短暂的休息时间,论起状态来和伯离差不多,但论起精气神他却比伯离强了太多。   伯离见识过唐未济的肉体厉害,也知道这人的疯狂程度,不敢靠太近,只催动自己的小世界,用小世界的规则之力朝唐未济压过去。   一股与静默领域的力量极为相似的力场将唐未济笼罩,但却强大恐怖太多。   唐未济一瞬间竟然被压得动弹不得。   这是小世界的力量,伯离不愿意拉扯唐未济进入自己的小世界,只以小世界规则投影,规则浓缩之下瞬间便让唐未济见识到了玄仙境的恐怖之处。   静默领域!   唐未济以重伤之躯再次开启静默领域,同时一枚青玉一般荧光闪闪的铜镜从他的怀中飞出,照在这世界之力上。   原本无形的世界规则在青铜镜上显出了形体,同时又有红点诞生。   唐未济瞅准一个红点所在的位置,大喝一声,一拳轰出。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可怕伟岸的力量瞬间烟消云散。   伯离一口鲜血吐出,瞪着唐未济,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这,这是什么?这是七祖当初的那面镜子?这是七祖留下的那面镜子!”   他陡然间大叫起来,看着唐未济的目光之中充满了贪婪。   七祖茶瞳,在十八位妖祖之中实力并不算最强,但他凭借着这面镜子的巨大威慑力排名第七,这面镜子堪破虚妄的能力哪怕是天仙境也阻挡不了。   这是超越了天兵的神兵!是远古遗留下来的神器!   伯离“呵呵”笑着,像是想通了什么,操控着九头鸟的身体再次冲了上来。   这次却是把小世界之力蕴藏在爪子、翅膀、每一片羽毛之中,似乎见到了这面传说中的镜子对他的冲击力太大,让他瞬间在某些事情上改了主意。   他像是陷入了彻彻底底的疯狂,对这具肉身再没有半点在意,他只想拿到那面镜子,那是可以让大妖成为妖祖的宝贝!   唐未济之前迟迟不动用青铜镜,便有这方面的考量,生怕伯离有了防备,变得疯狂。   青铜镜不断给唐未济扫出伯离的弱点所在,唐未济在伯离如此疯狂的攻击之下才勉强撑住。   翅膀断了,他根本不在乎;唐未济一拳轰穿了他的胸口,露出后面的内脏,他也不在乎;肠子被唐未济扯了下来,拖在地上,他根本就不去管。   青铜柱的进度条在缓缓向着百分百靠近,伯离的举动越发疯狂。   唐未济已经是黔驴技穷,青铜柱的判断很是准确。   他大口吐血,身上的骨头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若非以坚强的意志力支撑着他不要就此倒下,他现在就像是一堆破布一样塌在地上,像是一堆烂肉。   鲜血已经不再重要,内脏已经不再重要,骨头已经不再重要,都碎了,碎成了一块一块暗红色的、白色的固体。   它们还在抽动,还在为方才经历的余力颤抖。   伯离将小世界纳入体内,以肉身加成小世界的规则,算是加强了自己的肉身之力。   唐未济又以七星引命灯削弱敌方,加强自我,一人一妖再次打了个势均力敌。   原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战斗打得昏天黑地,他们从天上打到地上,在血泊中翻滚,在擂台上碰撞,羽毛被撕碎洒落,血肉被撕碎溅射。   金色的光、红色的光,眼角的余光甚至都来不及判断那些是什么东西,只知道战斗越发惨烈。   这几乎已经超过了玄仙境大妖的战斗了,很少有玄仙境大妖会这么不要命地去战斗,如此做的都是疯子,伯离已经疯了,唐未济也打疯了。   轰!轰!   巨响连连,擂台震动,巨大的九头鸟被唐未济扯住翅膀,生生摔打在地上,又跳到天空, 一脚踹碎了一颗脑袋。   咚!咚!   九头鸟的翅膀、利爪、鸟喙,甚至庞大的体型都成为伯离手中的利器,他像是压根不在乎死亡。   进攻,进攻,不断进攻!   巨大的、排山倒海一般的压力倾泻过来,要把唐未济压成纸片一样的、微不足道的东西。   青铜镜光芒连闪,唐未济动用自己能动用的一切,剑意化作长河,挠痒痒一样劈斩,森冷、飘逸的气息此起彼伏。   拳头重如山,剑意一往无前。   他撕扯九头鸟的血肉,他打碎剩下的那一颗颗头颅,他捏住九头鸟的心脏!   战斗的硝烟味被血腥味彻底掩埋。   这片刻满了战斗痕迹的擂台像是修罗地狱,已经被鲜血浸透了,擦不去的浓重的、刺鼻的血腥味。   到处都是残肢碎肉,有唐未济的,有九头鸟的。   唐未济有半边身子的骨头都断了,上面沾着的血肉被撕成了碎片,像是狗舔过的骨头,干干净净。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在他面前,没有了头颅和心脏的巨大的九头鸟摇晃了一下,像是小山一样轰然倒塌。   青铜柱的进度贴近了百分百!   他胜了!他赢了!   可惜的是青铜柱进度终究还没有到百分百!   唐未济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倒在地上,他大口喘着粗气。   胜了?   瞳孔微微放大,迟钝的大脑接受了这个讯息并且用缓慢的速度解读出来。   但紧跟着的就是一个疑问。   既然已经胜了,为什么还在擂台?   “滴答,滴答……哗啦啦。”   似乎有什么动静?沉重的眼皮竭力睁开,唐未济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   和他一起爬起来的还有一具白骨。   那只巨大的九头鸟尸体里跳出一块块的白骨,那些白骨缩小,变换形状,最终化作了一具常人大小的骷髅。   那骷髅眼中有鬼火,鬼火跳动,他似乎是在盯着唐未济笑。   唐未济终于绝望了,玄仙境!   这骷髅是玄仙境!   那气势做不了假。   哪怕和唐未济战斗到现在,他的骨头已经破碎了许多,布满了裂纹,但他终究还是玄仙境。   外界,青铜柱的进度到达了百分百。   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但结局已经定了。   元龟岛上的一群妖族一个个屏住了呼吸。   结果已经出来了,那么伯离或者别翼为什么还没出来?   徐三山捏紧了拳头,回去报信的那人还没有来,但他相信水墨云台之中已经做好了准备。   现在就等最后一个结果,若是侯爷输了,他们肆无忌惮,若是侯爷赢了,他徐三山哪怕拼死也要保护好侯爷的性命。   在此之前,水墨云台不能暴露,这是底线。   在他身旁的影空舔了舔嘴唇,突然有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没赢,但影大人的那一份,也许有赢的可能?   四个天才妖中间,逸明喃喃自语,却陡然瞪大了眼睛,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道身影,那身披着金红色大氅的身影。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会是他吧?是他么?不会真的是他吧?   他心中有所怀疑,只等结局出来,想要试探。   妖群中,那个平平无常的女妖捏紧了拳头,手心里面的冷汗还在不断涌出,滑腻腻的,冰凉。   虎王大笑,“看,演戏演够了,这是在里面收尾呢。”   遗迹擂台上,这个瞒过了所有妖,包括虎王在内的玄仙境骷髅看着唐未济在笑,他张开嘴,自然便摩擦空气发出了声音,“你临死之前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唐未济勉强半撑着身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只剩白骨的半边身子。   白骨上有血肉在生长,但速度极其缓慢。   他惨笑了一声,笑声旋即又变得洒脱,“这就是你的底牌啊,你压根就不是九头鸟一族的妖。”   白骨笑了笑,走过去拾起那面青铜镜,魂火激荡,他将青铜镜放入体内的心脏位置。   镜子便悬在那边,动也不动,小姑娘没有出现。铜镜落到谁的手上,谁便可以动用,小姑娘没有主人,或者说在达到某种条件之前,没有主人。这是规矩。   “没有遗言?”白骨走到唐未济的面前,白森森的指骨已经搭在了他的脑门上,“没有遗言便可以去死了。”   唐未济看着这具白骨,突然问道:“你是良平?”   白骨愣了一下,魂火跳动,茫然思索。   “你是良平!”唐未济心头剧震,厉声大叫。   魂火再次跳动,他似乎有些恍惚,半晌,白骨回过神来。   盘膝坐下,如一尊骨佛。   宁静,祥和的气息弥漫出来,他看着唐未济,轻笑道:“是的,我是良平。你是那个小子。”   十一妖祖,良平!   是了,唐未济早该想到。   青铜镜的存在很少有妖知道,能知道青铜镜存在的无不是一方大妖。   以白骨为本体的大妖不多,当初十一祖手下的三名大妖逃到了人间,要血祭剑南道,打开风池。在风池中,唐未济见到了良平的一具分身,还有他所掌握的白骨世界。   他有一具分身,便一定会有第二具分身。   二祖九渊在方寸山水晶阁中留下的十八种大道之中有轮回道,细想一下,良平乃是白骨佛国,佛家的涅槃轮回,转世重生他如何会不知道。   当初黄龙人遁入妖界,一剑斩杀良平,妖祖陨落。   现在看来,良平的确死了,但他的分身却不知为何活了一具下来,只是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用以掩藏天机。而这部分的记忆在见到了唐未济之后重新涌上心头,于是他便再次是良平。   难怪他“穿上”一具逸元境九头鸟尸体的肉身便可以发挥九头鸟一族的天赋神通。   他是良平,他是十一祖,九头鸟一脉就在他的掌管之下。他统治了九头鸟一族不知道多少岁月。   难怪他会这种品秩奇高的秘法,难怪,难怪……   “缘起性空,一切都是因果。”良平看着唐未济,“以你死为我生,皆大欢喜。有此物,我可进妖族前五。”   一切都是因果。   从第一次见到良平,到黄龙人为他闯入妖界,再到现在,冥冥中都是注定了的么?   唐未济怔然出神,过往的一切走马灯一般在他的心头掠过,浮光掠影。   因果,因果……原来这才是因果么?   诸天之上,有一双手掌控这一切,有一双眼看着这一切么?   因果,因果,什么是因果。原来这就是因果?   在他根本不知道的情况下,九长老记忆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某种碎片从那片记忆海洋中飘了上来。   唐未济的心湖之中,一枚道印缓缓生成。   以因果道踏入固元境的时候没有生成的道印,在这种时候反而水到渠成地出现了。   这便是因果。   唐未济明悟,瞬间,眼前的世界便变得截然不同。   外界,进度达到了百分百的青铜柱陡然往后一缩,退出了百分百。   周围妖族愣了片刻,面面相觑,压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片刻之后,声浪轰然炸开!   骨爪伸向唐未济的面部,唐未济睁开眼睛,似佛陀拈花笑。   “死前有话说?”良平好奇问唐未济。   唐未济微笑着看着他,“你修行轮回,可知道因果?”   良平不懂,心中微动。   心湖之中,一缕发丝粗细的上清剑意轻轻触碰那枚道印。   在悲风平原的某处,被数位妖祖联手封印的某个地方,一柄长剑冲天而起,剑光璀璨九万里!   剑名黄蝶,天下第一! 第661章 猫舍   就在这柄长剑飞起来的那一瞬间,偌大的妖界,无数双眼睛睁开,看穿了无尽的虚空,看穿了披着迷雾的时空长河,同时落在了悲风平原的那一处地方。   这里有好几位妖祖联手设下的禁制,就是为了封锁这柄剑;如今,这柄剑在剧烈挣扎,几乎要挣脱禁制。   悲风平原上,在此地探险或是途经此地的妖族一个个震惊地看向某个方向。   那边一道白色的锐利剑气直刺云霄,将妖界暗红色的天地映照得如雪一般苍白。   虚空中某处大气磅礴、装饰华美的宫殿中有妖睁开眼睛,冷哼一声,一掌朝着这里拍过来。   那一掌仿佛穿越了空间,瞬间落在了禁制之中,那柄还在与禁制作斗争的剑被一掌拍得在天空中一个翻滚。   长剑翻滚过后,陡然在空中画出一个圆弧,剑尖笔直指向那实质般的手掌。   仙剑鸣响,铮铮有声,将周围禁制范围内的大道激荡得全都显出形状来,徒劳挣扎宛如水中荇菜。   手掌再次拍打过去,仙剑一剑刺出,剑气呼啸,白虹贯目。   然而黄龙人终究已经死了,哪怕是天下第一的仙剑,在这手掌之下也被拍得节节败退。   手掌不断拍打在仙剑之上,将光芒璀璨的仙剑打得不断翻滚,光芒迅速闪动,而后变得黯淡。   这片可怕的苍茫的血色天地之中,长剑发出“呜呜咽咽”的哀鸣,却仍旧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把禁制撕开了一道小口子,送出了一道剑气。   剑气横亘天空,迅速闪过,像是一颗耀眼的流星。   宫殿中那手掌的主人冷笑了一声,正伸出手要一把抓碎那道剑气,却突然又改了主意,默默看着那道剑气,想要看看它往哪里去。   剑气一路向北,飞越了不知多少万里,激得多少妖族心头激荡,目眩神迷,终于一头扎进了一片血雾之中。   宫殿的主人脸色微微一变,想要阻止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双眼睛看起来很是忌惮妖煞,并且不能透过妖煞看清楚白骨海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眼中有光华闪耀,过了片刻,她突然发出一声闷哼,眼中流出血来。   她不甘心地冷哼了一声,把视线从白骨海中移开。   在几乎没有妖察觉到的虚空,数道念头发生了碰撞。   “去往何处了。”   “可是人族?”   “去了白骨海,剑光消失在某处。”   “可是元龟岛?”   “与元龟岛相距甚远,具体情况我看不清。”   “白骨海中近日有大事发生?”   “周子并不曾与我们说任何事情。”   “去找五祖问清楚吧,周子随他做事,白骨海中有事情不会瞒他。”   “让手下妖族查探白骨海出了什么事情,为何引动黄蝶剑。”   几道念头彼此触碰之后各自散开,虚空中那座不断移动的宫殿也隐入黑暗之中。   透过那片黑暗,借着最后一道浑浊的光,依稀在宫殿之上看见了三个字——蝶女宫。   ……   就在唐未济说完话之后,上清剑意触碰到因果道印的那一瞬间,良平眼中的火焰疯狂跳动。白骨手掌飞速抓向唐未济,五根手指头指尖缠绕着一种特殊的道,看起来仿佛是生生不息的轮回,但彼此摩擦,又更像是无数大大小小的磨盘。   这是良平此前的轮回道,在他找回之前的记忆之后,这些原本领悟的大道自然为他所用,只是不及他当妖祖时候那么强,但论起精纯,在他死去一次之后有过无不及。   唐未济若是被这手掌抓到,不,不仅仅是抓到,哪怕只是被轻轻碰到,他的神魂都要被吸入其中,被撕得粉碎。   以他现在如风中残烛一样的神魂之力,真是轻轻吹一口气,便要享受“人死如灯灭”的待遇了。   良平本就没想让唐未济多活,如今察觉到了冥冥中那可怕的恐怖的气息,速度更快。   眼看那骨节就要触碰到唐未济,在这片被白雾笼罩的遗迹擂台之中突然闪出一道白光。   那道横梗万里,逃脱了妖祖视线,甚至刺破遗迹封锁的锐利剑光携带者浩瀚璀璨的剑气向着良平劈斩过去。   良平发出绝望的怒吼,他敏锐感受到了这道剑光出自何方。   “不!”他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被剑光封锁得死死的,根本逃不了。   “我与你一起死!”极端的害怕与疯狂之中,良平看见了唐未济,脸上顿时涌现狰狞,左掌斩在自己的右手肘处。   “啪”一声轻响,那根手臂骨骼尽碎,那手掌仍旧往唐未济那边飞过去。   唐未济耳边传来“噌”的一声,像是一柄锋利的裁纸刀割破一张牛皮纸,紧接着就看见良平眼中的魂火摇曳两下,瞬间消散。   白骨跌落在地上化作了一堆灰,那手掌仍旧向唐未济抓过来,骨爪中蕴藏的轮回道飞快消散,却终究还是残留了一些落到了唐未济的额头。   唐未济“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只觉得自己脑子里突然多了一些什么,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多。仿佛明白了什么,细细一想,却根本又是什么都没明白。   他来不及多想,看向那道逐渐消散的剑光。   剑光温煦,没了一开始的霸道,就像是阳光下落在一片灿烂花海中的小小黄粉蝶,那么轻盈,那么自在柔美。   唐未济像是见到了老朋友,想挥一挥手,却根本动弹不得,身体千疮百孔,神魂支离破碎。   以逸元境的实力,以绝大部分自己的实力生生打死了一头九头鸟,这代价算是小的了。   他只有一丁点一丁点的力气了,于是他挤出了一丝笑容。   半边被打烂掉、半边只剩下骨头的脸上,剩下的那块皮肉微微抽搐着,其中白色的筋跳动了一下,便没了动静,只有溃烂的嘴唇稍稍往上扬了一些便定格住。   那双眼睛里面,释怀、激动、亲切的光绽放出来。他轻声呢喃,“嗨……”   剑光仿佛听见了他的话,懂了他的意思,在消散之前微微颤动,像是在点头。   剑光消失的那一瞬间,唐未济余下的半句话从牙缝中飘了出来。   “师父。”   不知道剑光有没有听到,不知道剑光若是听到了,那么远在万里之外的那柄剑会不会听到,不知道那柄剑听到了,已经死去的黄龙人会不会听到。   唐未济沉默着。   周围白色的雾气大块崩塌,像是雪崩一样,又像是天上的云层坠落在了地上,一块一块砸成了浑浊的云气。   在那擂台消失的最后一个瞬间,唐未济像是想通了什么,嘴角上扬的幅度更大了一些,不再沉默,用含糊的声音朝着剑光消失的方向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擂台彻底消失。   ……   青铜柱上,微光进度条再次填满,并且光芒黯淡了下去。   妖群顿时一阵骚动。   “结果出来了!”   “大家都准备好了吧?”   “那肯定的,就等伯离出来。”   “他九头鸟一族纵然势力庞大,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们这里妖多,坑我们的晶贝,那就是不答应!”   “对,等他一出现,别让他跑,都叫大声一点,我倒要看看他九头鸟一族堂堂三仙境,还要不要脸面了。”   半空一道人影闪过,轻飘飘落在了石龟之上,呼叫声轰然炸开。   “伯离大人,你可不能这样。”   “交代,我们要交代!”   “堂堂九头鸟一族的妖,怎么能坑我们这些普通妖。”   “还晶贝,还晶贝!”   妖群后方,虎王笑眯眯站了起来,却陡然怔住,紧跟着一股狂暴的杀意从他的体内爆发出来。   “不是伯离!”   一旁还在唉声叹气的虎哥顿时愣住了。   不是伯离?这是什么意思?   一共进去两个妖,不是伯离是谁?   是另外那个别翼?那个流青狐别翼?那个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仅仅只是逸元境的别翼?   开什么玩笑!   虎哥张大了嘴巴。   “不是伯离大人!”蝎虎说着话,下意识看了一眼伯符。   伯符呆呆的,他们的眼神自然比那些普通妖族要来得好,早就看清落下的妖是谁。   可他到现在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仍然在不断抬头,抬头去找寻,是不是自己遗漏了什么,是不是伯离早就出来了,只不过藏了起来没让他们看见?   可他注定了什么都找寻不到。   在他身后的逸明眼中有片刻的金光闪过,他紧跟着眉头便皱了起来,喃喃道:“奇怪。”   蝠青带着讨好的意思连忙接茬,“什么奇怪?”   “没什么。”逸明朝着他露出了灿烂笑容。   他看向躺在那边一动不动的唐未济。   半拉身子都被打没了,看是看不出什么了,似乎连尾巴都没了?在战斗中被打掉了么?还是说,他原本就没有尾巴?!   可他体内却的的确确有妖气,是用妖气修炼过的,还有白狐一族的妖气,人族不可能用妖气修炼的。   逸明不敢肯定了。   徐三山眼中猛的一亮,下意识就要往前挤。   影空被他挤了个踉跄,跌坐在地上,仍旧半张着嘴巴看着那边,脑子里只余下一个念头。   赢了?竟然真的赢了?   他转而想到了自己帮影大人买的那些晶贝,稍稍一想,便觉得自己一阵窒息,眩晕感随即而来。   发,发了!   吵吵嚷嚷的群妖看清了落下的那个身影,先是最前面的没了声,然后渐渐的是后面的也跟着没了声。   “好像不是伯离大人?”   “的确好像不是伯离大人。”   “伯离大人呢?”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茫然看着四周。   或者说他们已经反应过来了,却不敢相信自己心底藏着的最深的那个念头。   “伯离大人呢?”   问话声逐渐变大,到处都有妖族交头接耳。   “是不是猜到我们要声讨他,和别翼缔结了主奴契约之后早逃出去了。”   声音越发大了。   一片吵嚷声中,虎王黑着脸,猛地站起来往一步步踏向天空。   “伯离死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仿佛压抑着一股要爆炸的力量,“是这个别翼杀了他,是这个别翼害我亏了五万晶贝!那都是老子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他往唐未济那边行去,行到半空却又停了下来。   唐未济身旁出现了一个娇小身影,没有人看见她何时出现的,又是如何出现的。   虎王却停下了脚步,早有妖注意到了他,一个个静静看着他,看着那娇小身影。   娇小身影自然是变了模样的明珠,她检查了一下唐未济的伤势,看见了妖群中冲过来的徐三山,朝他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别冲动。   虎王冷冷道:“何方道友,这是做什么。”   明珠清冷的声音回道:“这是我家小主人,虎王,战斗已有结果,你为何还不宣布。”   虎王因为“小主人”这个称呼心中一动。   围观的妖却因为“虎王”这个称呼心中一动——她没有加大人二字。她要么是和别翼一样是疯子,要么就同样是玄仙境大妖!   “她是玄仙境。”逸明肯定地点了点头,看了伯符一眼,“结局已经注定了,继续待着没什么意义了,伯符兄,别忘了我的万寿牌,你知道我住在什么地方。”他转头与蝠青道:“走吧。”   是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虎王心中冷了下来,头脑也跟着心冷静下来。   有三仙境大妖进入第八岛,他竟然不知道。   他一阵后怕,想到那五万晶贝,却仍旧是牙痒痒,只冷哼一声,低沉道:“结局已定,流青狐一脉别翼获胜。另外,你是三仙境,进岛为何不安规矩,来我府城登记?”   明珠嫣然一笑,“是我不知道第八岛的规矩,岛主明日便让妖到猫舍来找我就是。”   虎王心中又是一动。   猫舍?猫舍是什么势力?妖界有这样的势力么?   明珠又道:“我家小主人受了重伤,不便久留,望虎王大人理解,告辞。”   她不待虎王回应,抱起唐未济化作一道遁光飞走,不掩饰行踪。   虎王看着她消失的地方,舔了舔嘴唇,扭头看见下面手足无措的一大群妖族,不耐烦挥了挥手,“看什么看,回去府城,自己找各自的庄家汇账去!”   瘫坐在地上的影空两条腿都麻了,直着眼睛,看到哪个妖族都是心一颤,觉得对方是来谋财害命的。   发了,发了!   可是怎么这么可怕呢! 第662章 遗迹要开了   “请通融一下,”长蛟脸上堆满了笑容,挥手指了指身后抬着东西的一群妖,画了个圈,“我是影琼的朋友哇,我和你们家别翼大人熟得很呢,老朋友了,来做生意的,真的。”   他言语恳切,一双眼睛巴巴地看着面前这个人形妖族,一边在心里惊叹。   猫舍还真是财大气粗,连守门的都是固元境妖将。而且这些妖将身上散发的煞气极其可怖,带给他极大的压力,这让他暗自心惊,他可是逸元境巅峰,面前这些妖将到底是经历了多少场生死战斗才会给他带来这样的感觉!   “不行。”守门这玄武营披甲士目不斜视,站好自己的岗位,冷冷道:“没有命令,你不能进去。”   “不是,我真是来做生意的。”长蛟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通融通融。”   话音未落,“呛啷”一声长刀出鞘,厉喝声与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同时响起,仿佛战鼓一般将场面变得激烈,一触即发,“做什么!后退!后退!”   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长蛟看着陡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把他们包围的那一群玄武营披甲士,只粗略一看就不下百妖。   他头皮都发麻了,只觉得周围的气机甚至被这些妖牵引,有隐隐压制住他们不让动弹的感觉。   这些妖进退有序,何等恐怖。他没忘记自己当初去狼堡,被五十名披甲士追得到处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面前这些妖的数量可是比当初多多了……   他高举双手,下意识并拢双腿站直身子,抬头挺胸收腹,气沉丹田,急喝出声,“误会!误会!诸位,都是误会!别紧张,别紧张!千万别紧张!”   视线无意间瞥过身后,跟着他的那群妖还傻傻站在那边,被吓得面色赤白轮转,气得他连声大骂,“干嘛呢,还不赶紧站好!”   一群妖陡然打了一个激灵,连忙学他的模样,高举双手,站如青松。   “啪嗒,轰咚!”一堆稀里哗啦的响声,抬着的东西摔在地上,七零八落。   “后退!后退!”   “好好,后退,后退。”长蛟转头,连声骂道:“还不赶紧退!”   一群妖慌慌张张拖着东西又退了十来米远。   方才出现的那些玄武营披甲士重新回到自己藏身的地方,猫舍门前于是只剩下两人。   长蛟看得是一头冷汗,怎么出来的、从哪儿出来的不知道也就罢了,人家当着你的面回到了藏身的地方,有一半是能仔细看出来了,还有一半一眨眼功夫又消失不见了。   这是何等恐怖!要是与这种妖作对……长蛟只是想了想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唐未济与伯离一场大战之后,哪怕是有虎王的担保,众妖也不相信是唐未济获得了最后的胜利,总觉得伯离是不是躲着他们。   心思更阴暗一些的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虎王和伯离合起伙来骗了他们的晶贝,当然,他们不知道这的确就是事实罢了。   一直等了极长时间,伯离一直都没出现,他们才开始相信,的确是流青狐一脉的别翼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但这样一来,这事儿就变得恐怖起来了。   别翼是谁?一头中等血脉的逸元境妖族而已,他这样的妖能跨境界斩玄仙境大妖?   这只是最浅层次的看法,再看得更深一些。青铜柱上的光芒从来都是那样璀璨,这意味着别翼和伯离是没有留手一直死战的。   别翼出来时候的状态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如果说逸元境妖族凭借着什么外力趁玄仙境大妖不备斩杀了他,那还有点可能。可若是一直死战,苦战之后取得了最终的胜利,这就更可怕了!   除非别翼同样是玄仙境大妖。抱着这样念头的妖族不在少数,唯有这样去想,他们才会勉强接受这不可思议的一切。   “太嚣张了。”长蛟小声嘀咕了一声,那边玄武营披甲士听到动静往这里看。   身后有妖悄悄靠了过来,低声道:“老大,他们猫舍的妖也太嚣张了吧!”   长蛟打了个激灵,反手一巴掌,狠狠砸在他头上,厉喝道:“说什么呢!这叫嚣张么?这叫井然有序,雷厉风行!”   他转头讨好笑着,“是吧?”   玄武营披甲士看了他一眼,没理他。   长蛟长吁一口气,带着一群妖退到一边,也不离开,就站在那边看着。   其后又来了两三批妖族,一个个都想着要进去拜访,都被挡了下来。   长蛟骂了一声,“娘的,老熊的鼻子够灵的啊,这才多长时间,都带妖过来了。”   说话间他勾着脖子往那边看,迈着八字步原地转圈圈,手指掐着,放在胸前不停抖着,“不行!不能就这么等下去,得想想办法,不知道他们有多少血神石,要是少了,给我一个都不够,不能让其他妖捷足先登。”   他拍着脑袋想,却恰好看见有个玄武营披甲士从猫舍里出来,后面跟着些人,他看见那人,眼睛顿时一亮,计上心来,连忙迎了上去,隔着老远就叫道:“兄弟,兄弟!”   郑一刚刚从水墨云台里边出来,就听见有妖似乎在朝着这边叫,眯着眼睛抬头望那边看去,随口问道:“谁啊?”   一旁的玄武营披甲士都是刀山里闯出来的兄弟,熟得很,也不瞒他,“你别管了,似乎是来找侯爷的,好像和侯爷是旧识。但上官大人说了,侯爷醒来之前,什么妖也不见,所以我拦着没让进。”   郑一笑了笑,“那可就赶巧了,大人已经醒了。”   那人顿时喜道:“侯爷没事了?”   “没事了。”郑一说了一声,又提醒道:“别老是侯爷侯爷的,侯爷现在都不是侯爷了,都给我改口叫大人,传出去有风险,懂不懂!”   “知道了知道了。”那人讪笑,“这不是叫顺口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么。”   郑一“嗯”了一声,一扭头,长蛟已经走到近前,却隔着十来米不敢靠近,只往这边看,满脸笑容。   “他们怎么不过来?”郑一惊讶。   “刚才被吓到了吧。”   郑一楞了一下,旋即恍然。他认出长蛟,想到这个逸元境妖族当初被他们追的那样子,便觉得自家兄弟的判断果然没错,这些逸元境妖将的胆子也太小了。   他朝着长蛟迎了过去,隔着五六米便问道:“什么事?”   长蛟脸上挂满笑容,指着自己,“兄弟,你还记得我么?我俩当初在狼堡见过面的啊,我是影琼的兄弟,不打不相识,高攀了,莫怪莫怪。”   郑一装作刚刚想起来的模样,拍了拍脑门,“什么事?”   长蛟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是这样的,我听说别翼大人受了伤,那叫一个担心啊。刚好我这边有疗伤效果极好的龙血草,我想着让手下妖送过来,又怕冲撞了猫舍,这不就亲自赶过来了。”   “这样啊。”郑一瞥了一眼他们身后带着的那些箱子,其实已经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了,脸上却还是摆出为难的表情,“这,目前不太合适啊。”   长蛟猛拍胸脯,“兄弟,我素来敬仰别翼大人的风采,这样吧,要是我们不能进也行,这龙血草你可得一定帮我送到。”   他说话从手下妖那边拿过来一个盒子递给郑一,郑一颠了颠盒子,拿在手上叹了口气,“也罢,大家都不容易,碰到我算是你们的造化,跟我来吧。”   长蛟“哎”了一声,让妖喜滋滋抬着箱子往里进。   “我刚听你说你是影琼的朋友?”   “是是是。”长蛟连连点头。   “影琼犯了大事,被关着呢,我看你这样子,怕不是来救他的?”   长蛟两条腿一软,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   他们已经进了水墨云台,这会儿想跑也来不及了。   “不敢,不敢,不是!”长蛟语无伦次,“我和影琼可不是朋友,我俩在这第八岛上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了,他怎么可能是我朋友。实话说,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这小子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没准是鼠族的!”   郑一笑了笑,没说什么。他只是随口敲打他一句,谁能想到长蛟反应这么大。   他带着长蛟走到某个地方,“你们就在这里呆着,别乱走啊。会有妖来找你们的。”   长蛟点了点头,又反应过来,忙问道:“那你呢。”   “我还有事,先走了。”郑一摆了摆手,把龙血草扔给他,“你回头自己给,好好呆这,别搅事。”   长蛟连连点头,待到郑一走后,好奇看着四周。   “老大。”红披风妖将凑到他身边,“虎王大人之前吩咐了,让我们打听点虚实,要不我去溜达溜达?”   “不着急,”长蛟加重语气道:“咱们过来是做生意的,虎王大人的事儿回头再说,急什么。”   “可是,”红披风妖将刚说两字,就看见迎面过来一队玄武营披甲士,连忙住嘴。   领头的恰好是徐三山,他带着人都走过了这边,突然又拐了个弯走了回来,走到长蛟面前,看了他两眼,“你是狼堡那小子?”   长蛟看见他便想起来影琼对他的态度,连忙打了个激灵,笑容满面,“是是,我就是。”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来送龙血草的,顺便想做做生意。”长蛟尽量保持自己友善的笑容。   “嗯。”徐三山点了点头,“做买卖就好好做,别捣乱知道么?”   “知道,知道。”长蛟朝身后一挥手,身后一群妖慌忙点头。   徐三山左右看了两眼,一拳砸在地面上,“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出现了一个大坑,扩散性不大,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他朝着长蛟摆了个姿势,显摆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大摇大摆离开。   一群妖眼睛直直看着那洞,红披风妖将“咕咚”咽了口唾沫,“好强,老大,你能做到么?”   “废话,我肯定能做到啊。”长蛟疯狂咽口水,大骂他们没出息,心里却悄悄抹了把汗,加了个前提——那得是全力出手才行,哪像他这么轻松的。   徐三山刚走,一群妖正是惊魂甫定,又有个长着一双黑翅膀的人形妖从这里经过,看上去灰不溜秋的,一点都不起眼。   “这是什么妖族?”一群妖彼此传音,好奇探讨。   长蛟也加入其中,其乐融融。   三元境的传音,同境界的能感觉到,但不会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就三仙境能听到一些。猫舍有三仙境,但不是眼前这一位,他们聊得嗨也不怕。   “不知道,看上去稀奇古怪的。”   “这么大翅膀也不收起来,在城里大家不都默认人形的么。”   “可能是傻吧?别不是还没化形完全?”   “岁数看上去挺大的啊,现在都没化形完全?”   “可能挺笨的吧。”   “猫舍也收这种妖?”   “看他那山羊胡子,估计是山羊妖。”   “山羊妖哪有长翅膀的。”   “杂交?”   长蛟正笑得开心,突然只觉得一阵风吹过,眼前一黑,紧跟着就发现那长着黑翅膀的站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伙砸,说什么呢都?”   长蛟下意识想躲,却发现自己根本连动都动不了。   一道蓝色闪电陡然从天空劈下,劈落在面前那妖身上。   只听“噼啪”作响,被波及到的长蛟眼珠子都被电得翻白,搁哪儿一个劲抖霹雳舞,却看面前被他们议论的那妖抬头看向天空,指着天上大骂道:“劈,劈,劈,一天到晚就知道劈蓝丝,能不能换个口味!”   他扯下身上那些电网,抓在手里盘了盘,盘成了一个球,一口吞了下去,又笑眯眯拍了拍长蛟的肩膀,“小伙砸,刚才说什么呢?”   长蛟被电得灰头土脸,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仓祁的手还没碰到他的肩膀,他便一把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   “前辈,我错了。”   “做生意就好好做嘛。”仓祁眯着眼睛笑,因为唐未济赢了显得心情颇好,“真调皮。”   “是,是。”长蛟开启小鸡啄米模式。   “你们呢?”仓祁看向他身后那群傻了眼的妖,笑容和煦。   一群妖下饺子一样“噗通”跪了一地,磕头如捣蒜,等他们再回过神来,面前早已经空无一人。   一群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刚才是在做梦?”   “做大头鬼的梦啊,”长蛟都要疯了,“都他娘闭嘴,老老实实的,别说话了!”   一群妖就地盘坐,一言不发,只觉得自己像是鸡栏里的小鸡仔,随时等着被挑出去一刀“咔嚓”了。   片刻,红披风妖将挪到长蛟身边,“老大,方才我说的虎王……”   话还没说完就被长蛟一把掐住脖子,来回晃,“不想活了是不是,老老实实做生意,做生意懂不懂!”   “我是,说……”红披风妖将被晃得七荤八素,艰难开口,“要不,这事儿就算了吧。”   长蛟松开他,一群妖瑟瑟发抖,只觉得猫舍恐怖如斯!   ……   唐未济起身,披上一件衣服往外走。他面色苍白,稍有一些单薄感。   明珠在外面等着他,似乎是一直都在这里。见到唐未济,她连忙迎了上来,“好些了吗?”   唐未济摆了摆手,揉了揉自己的胸口,摸到一面硬硬的镜子,“还行,死不了。”   他已经不是之前半死不活的样子,至少那一半血肉重新生长出来,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一具骷髅,算是脱离了危险。   青铜镜在遗迹消失的时候又重新飞到了他的怀中,连带着原本巴在唐未济身上的没有动静的青铜树也被她收入青铜镜之中。   小姑娘只留下一句话,说以青铜树现在的状态,还是在镜中更好,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   良平差点要了唐未济的命,但也正是因为他最后打出的那轮回道让唐未济有了一线生机,唐未济每次要人死如灯灭,都是那轮回道保住了他灵台一点清明。   没有了火凤真羽,唐未济可没有了第二条命,若不是轮回道帮助唐未济不断在死与生之中轮转,早在明珠带他回来的路上就得咽气了。   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你的伤势还没好,还需要多加调养,现在出来做什么。”明珠能看出他身上的伤势,微微皱着眉头。   “我听说上官他们抓到了一个三仙境,和影琼有点关系,出来看看。”   “那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要你操什么心。”明珠目带嗔怒。   “我不过就是去看一眼罢了,刚打完架受着伤,心里闲得慌。”唐未济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再说还有很多事情要我来决定,伤么,慢慢养好了,不着急的。”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明珠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得跟着他一起。   “散散心,别慌,”唐未济倒是一点都不慌,“我出来之后他们是个什么反应?”他好奇问。   明珠“噗嗤”笑出声来,“你是没看见,当时第八岛上那么多妖族,一个个眼睛瞪得跟金鱼泡似的,我看虎王的样子,都像是要对你出手。”   “你没出现,我可就死了。”唐未济拱了拱手,“这么算下来,你还是我的救命恩妖?”   “有恩妖这一说么?”   “现在有了。”唐未济悠悠道:“虎王当初生出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不过你既然出现,我猜他现在应该不敢轻举妄动了。在搞清楚我们的来历之前,我们的安全问题也算是得到了保障。”   “虎王这一边你准备怎么应付?”   “还能怎么应付,人家可是第八岛老大,咱们老老实实抓紧修炼,提升实力,等到我实力够强,想去哪就去哪儿。早点回到人间才是正经。”   他笑嘻嘻地说着话,没注意到明珠的眼睛在他提到“人间”这两字的时候陡然黯淡了一下。   “哦,对了,虎王派妖过来请你和我。”   “做什么?”   “说是去赴宴,不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去不去?”   “去,当然要去,不过还得再等等。”   “万一是鸿门宴呢?”   “见招拆招吧,”唐未济走到一处居所,“都在里边呢,走,进去看看。”   明珠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影琼孤独地站在屋子中间,一坨黑雾被他顶在脑门上,瑟瑟发抖,弱小又无助。   “我举报!”石仙指着影琼,“这小子背叛你们,给我情报!”   上官沉着脸,挥了挥手,“杀了吧。”   影琼吓得脸瞬间变成了透明的。   “我有话说。”他高声叫道。   “就你还能有什么话说。”上官不耐烦,“拖出去砍了!”   有玄武营披甲士走进来,影琼高叫起来,“我不是内奸,我没有背叛,他能碰到你们,那都是我在帮忙啊!”   石仙扯着嗓子大声叫,“他放屁,他撒谎,他跟我说那会儿你们这没妖,正好过来抢劫!他还跟我说了血神石矿脉的情况!”   影琼用更高的声音叫道:“我那是不得已而为之,那是为了猫舍的宏图大业去撒谎,冒着性命危险欺骗一位三仙境。我从第一眼见到别翼大人开始就打定主意永远站在猫舍这一边,我生是猫舍的妖,死是猫舍的鬼!”   在场众人面色古怪,总觉得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偏偏排除不了这种可能。万一事实真如影琼所说,他一心向着猫舍的怎么办?这年头,在妖界找一个一心一意为他们办事的妖可不容易。   “咳。”门外突然传来咳嗽声,唐未济走了进来。   “别翼大人!”影琼大喜。   一群人连忙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大人。”   被束缚得死死的石仙心中大惊,心想此妖是谁,竟然能让三仙境大妖都唯他马首是瞻,不可小觑。于是他脸上连忙堆起笑容,只可惜一片干黄,实在看不出什么。   唐未济走到影琼面前,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   影琼长松了一口气,感激涕零。   “但是只怕他们不相信你啊。”唐未济叹气道:“你看,他们虽然尊敬我,但实际上论起来我的地位还不如他们,说话不好使啊。”   上官脑子转得快,瞬间反应过来,冷喝道:“不错,此妖犯我猫舍,天地不容,当杀!”   “杀了吧。”   一群人纷纷表态。   影琼吓得屁滚尿流,“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我对你不言而信,我相信你的妖品,但他们不信啊,他们要杀你,我也没办法……”唐未济蹲在他面前,长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作势要站起来。   “大人救我,救我,我做牛做马都行啊大人,我可绝对没有对不起猫舍,我是舍命在帮猫舍啊!”   唐未济朝上官使了个眼色,上官眨了眨眼睛,沉声说:“我也很想相信你,但这种事情没有证据,我们只能宁杀错,不放过了。”   “别啊。”影琼抱着唐未济的大腿不撒手,“我对猫舍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证啊!”   石仙在那边看得目瞪口呆,他快要变成石头一般僵化的脑筋缓慢转动。   难道他真的一直在骗我?   经历了一切的他都开始怀疑自己见到的事实,由此可见影琼的演技有多么出神入化。   “我也帮不了你啊,猫舍也不是我一个妖说了算。”   在场众人在心里齐齐“呸”了一声。   “他们要杀你,我是拦不住的,不过……”他说到这里,拉长了声音。   “不过什么?”影琼连忙问道,不等唐未济说话,他便拍着自己的胸脯,“我影琼生是猫舍的妖,死是猫舍的鬼,这一百来斤的肉拿去卖我都毫无二话。大人有话直说就是,只要我能办到的,绝对毫无怨言!”   “毫无怨言?”   “毫无怨言!”   “绝不反悔?”   “绝不反悔!”   “好,”唐未济一拍大腿,“我听说你让影空去府城帮你赌下赌注来着?”   影琼呆了一下,要不是唐未济提起来,他都已经忘了还有这事儿。   “我把所有晶贝献给猫舍!”他高叫起来。   “我最喜欢跟聪明妖合作了。”唐未济笑眯眯,很满意,“行了,你下去吧,别乱跑,被妖杀了可不能怪我再没救你。”   “我不跑,我就呆在门外,等大人出来。”影琼用行动和言语诠释了什么叫做卑微。   “对了,”他小心翼翼提道:“府城那边,赢了多少?”   “不多,”唐未济轻描淡写,“粗略估计也就一百五十多万吧。”   影琼目瞪口呆,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的心头在滴血,那血“哗啦啦”往下流,止不住,有变成长河的趋势。   我的晶贝!   该死的影空,赌这么多做什么!我的晶贝,呜呜呜,好心疼!   “后悔了?”唐未济转头问他,笑容可掬,“后悔了就说嘛,我很开明的,大不了把这些晶贝还给你好了。”   “不!”影琼像是捏着嗓子的公鸡,差点跳起来,他义正辞严,“我的就是猫舍的,猫舍的还是猫舍的,舍小我为猫舍,妖妖有责,从我做起!”   唐未济满意点点头,看向石仙,“听说您就是那个要来抢我们猫舍的大妖?”   石仙的脑子转得没那么快,却仍旧感觉到了满满的恶意,高叫出声,“我是被影琼欺骗的!借刀杀妖,我就是那把刀啊!”   “那没办法,”唐未济摊开手,“其实不杀你也可以。”   石仙疯狂点头。   “但是不杀你不足以平我猫舍兄弟们的怒火。”   发黄的脸变得更黄。   “我倒是蛮欣赏你的。”   石仙点头停不下来。   “可你看看你有什么用呢?打架你又打不过上官,说话你又说不过影琼。”   影琼加入了点头行列,一脸荣幸拍胸口,“我有用,有用!”   “我们猫舍不收没用的妖,你倒是说说看,你的本事是什么。”   石仙张了张嘴,大脑一片空白。   我堂堂玄仙境大妖,去哪里不是座上宾,我有资格开辟新的王族的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你这里,好像大妖压根就不值钱了呢?   “没什么本事啊。”唐未济似乎是很失望,“那就杀了好了。”   影琼疯狂点头,“杀了好杀了好!”   石仙瞠目结舌,依旧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本事。   明珠凑到唐未济的耳边,樱唇几乎贴着他的耳朵传音,“石妖一族可以提纯神金矿脉,是天生的锻造师。”   唐未济仔细想了想,转头正色问道:“你都传音了,干嘛贴着我的耳朵传音?”   明珠面色一下涨得通红,凶巴巴瞪了他一眼。   王八蛋!   不解风情!   “你是不是想魅惑我?”唐未济后跳一步,摆了个姿势,“我早有准备,你不要执迷不悟!”   明珠叹了口气。   随便吧,累了,毁灭吧。   “这样吧,”唐未济见她没反应,就像是得胜了一般洋洋得意,转头忽悠石仙,“其实呢我还是很尊重石妖一族的,我也不想你死,修炼到这种程度,大家都不容易。”   石仙含泪点头。   “我给你一个机会,我听说你们石妖一族是天生的锻造师?你留在猫舍,帮我们锻造武器防具。只要你表现好,你之前的身体还给你也无不可,当然,材料不用你出,作为交换,我们会放你走!让你留在这里百年实在太欺负你了,这样,只要你帮我们打造完,我们就放你走。你觉得如何。”   石仙激动,连连点头,“我会锻造,会锻造。”   影琼在一旁看得张大了嘴巴,他缓缓转动脑袋看向唐未济。   高啊,实在是高啊,知道石妖一族好忽悠,没想到这么好忽悠。不用出材料?你见哪个锻造师自己出材料的?打造完就放你走?什么时候打造环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你这一脸得了便宜的样子是什么鬼?   他觉得自己之前似乎是错过了什么大大的蛋糕。   没想到啊没想到,别翼大人看你这浓眉大眼的,打架厉害,忽悠妖也是一把好手啊!佩服佩服!   唐未济让上官带他们离开,一屋子的玄武营披甲士跟着离开,洗小净从后面绕了过来。   “说吧,这么着急忙慌的,找我是有什么事?”   洗小净“呵呵”笑着,过来拍了拍唐未济的肩膀,“牛了啊,都能斩玄仙境大妖了,和当初在天都见到你的时候可是天壤之别了。”   “那是,”唐未济得意洋洋,“你问明珠,她打得过我么?”   明珠黑着脸,很有一种掐死唐未济的冲动。   “好了,”洗小净笑道:“找你是有正事儿的。”他说到:“之前要换血神石的那批妖又过来了,在云台里边等着呢。”   “没捣乱吧?”   “碰到仓祁了,被教训了一顿,老实得很。”   “就这事,你去处理不就完了,还用耽误我时间。”   “我也想去啊。”洗小净无奈,“可我不是玄武营,被他们一眼看出是人族怎么办。”   “也是。”提到这个,唐未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方寸山那群人呢?我出来怎么也没见他们迎接我?”   “那群人啊。”洗小净笑道:“被你刺激到了,一个个在疯狂修炼呢。”   “好事。”唐未济笑呵呵,“把那一堆妖气石弄到手,咱们也就算是暂时没事了。”   “水墨云台的事情还是得解决。”洗小净道:“对了,不说那些事,有一件事你得注意。”   “什么事?”   “咱们的食物不够了。”   唐未济愣了一下,苦笑了一声。   是了,他们从大雪山出发的时候就没料到会碰到这种地方,带着的那些粮食大多还是肉食,想着带给守望者尝一尝的。   守望者森林有无中生有的阵印,食物的问题是不会缺了。可他们现在已经开始缺少食物了。唐未济固然会无中生有的阵印,只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不是守望者森林,没有玉印给他动用,他会再多也没用。   “那你的想法是什么。”唐未济问道:“总不能让他们去猎杀那些妖族吧。元龟岛上几乎没什么危机,想要满足我们的日常需求,只怕第八岛上很快就不会有活妖了。”   “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我担心的是我这些人可以吃妖族的肉么?”   “这倒是个问题,不过问题应该不大,玄武营在浮池之渊的时候当初也没少吃,他们应当知道怎么处理妖族肉。”   “那就行,我倒是有个想法,虎王不是在邀请你去府城,到时候你用晶贝采购一些妖族肉回来好了。”   “一百五十万晶贝,够吃很久了。”唐未济笑道:“影琼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不过单纯这样,我觉得还不如在府城开个分店,省得我们一趟趟跑。”   “卖什么呢,总不能就卖血神石吧。”   唐未济想到了自己最开始到第八岛见到的那些小集市,“让玄武营派一些人手出海猎肉夜叉,卖肉夜叉掉的东西不就成了。”   “这倒也行,你回头去府城的时候注意点。暂时就这些事了。”洗小净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很是满意,“我去帮一帮秦老,看看我们在这里怎么修炼。”   唐未济转头看向明珠,“我们方才谈人吃妖,你不担心我把你吃了?”   明珠用像是要滴水的眼睛看着他,“你来呀。”   唐未济脸色微红,“咳!”他把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一声,“严肃点,”他说道:“我要回去修炼了。”   “咦?”明珠问道:“你不去找那群妖了?”   “放着影琼干嘛的。”唐未济笑道:“这么大的事让我出面,像话么。”   “你也准备一下,我调养差不多就去府城,九头鸟一族还剩那么多妖,不摆平他们,我总是不安心。”   “那些来拜访你的妖族呢?”   “礼物收下,让他们滚蛋,他们不滚,就放你出马吓死他们。”   明珠领会唐未济的意思,匆匆忙忙去找影琼。   唐未济正儿八经准备修炼,至于方才提到的吃妖这事儿,妖族也吃妖,没什么大不了的,也许这就是他们和人族不同的地方吧。   人族同样也“吃人”,但那种吃人,和吃人可是两码事。   他不再想这些杂事,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控制水墨云台把这里包裹住,除了他,谁也进不来。   他再一次检查自己的身体,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这一次动用了青铜镜。   镜中的身体可谓千疮百孔,红色的光点连成一片,看上去既恐怖又让人感到心酸。   唐未济叹了口气。   青铜镜动了一下,小姑娘从里边冒了出来。   唐未济察觉到她,没有抬头,依旧在查探自己的身体。   “有什么好可惜的。”小姑娘嗤笑道:“你之前的身体底子就没打好,称不上无瑕,破碎了就破碎了,正好重修,还省了你一番功夫。”   “用七星引命灯?”   “不然呢。”小姑娘懒洋洋道:“破而后立,不破不立,你每日只用七星秘法修行,不过半月,必然恢复巅峰,再进一步也容易得多。等你真正点燃七盏灯,那踏入玄仙境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   唐未济心中一动,颇为惊讶,“三灯已经等同于玄仙境大妖,七灯才能踏入玄仙境?”   “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们这一届,纸糊的玄仙境。”小姑娘表示不屑,“放在以前,我吹口气都能吹死一片。”   唐未济不说话,又唤出因果道印拿在手心里去看。   “因果道最是神秘,连我都参悟不透。”小姑娘道:“我主人说,不是绝顶聪明的人参不透因果道,缘起性空,你要参的就是缘,可这缘又是什么,天地都因此而生,如何去参呢。”   唐未济仍旧没理他,打量着手中的道印。   这道印看起来像是一条摆成“8”字的蛇,张开嘴咬着自己的尾巴,呈衔尾之蛇的模样,但细看却又有所不同,更深奥,笼罩在迷雾之中。   他透过道印去看小姑娘,却什么都看不见。   “你才什么修为,还想看我,早得很。”小姑娘笑嘻嘻的,“我说了这么多,你就没半点好奇,没什么想问的?”   “有。”唐未济老老实实点头,“可我猜问你你也不会告诉我,那还问了做什么。只好当做没听见了。”   “你不问,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告诉你。”   “我猜的。”   “你问了试试看么,没准呢。”   唐未济歪了歪脑袋,“你方才说,我们这一届,是什么意思?”   “我不告诉你。”小姑娘笑嘻嘻。   唐未济叹了口气,收起道印,开始修行七星引命灯。   小姑娘抱着手臂盘膝坐在他面前,一边摇头一边“啧啧”,“我感觉遗迹要开了。遗迹和周子的秘密有关,他有极大可能进去,你之前答应我的事情别忘了。”   唐未济睁开眼睛,“什么遗迹?”   “你说呢?”   唐未济看向东边,那边有个青铜柱。 第663章 得罪九头鸟一族没好下...   距战斗已经过去好几天,猫舍的名头越来越大,不仅仅是第八岛,其余的八座元龟岛多少也知道了别翼的大名。   唐未济睁开了眼睛,吐出一口浊气。   七星引命灯很是特殊,以妖气修行并无不妥,经过几日调息,唐未济虽然还没达到小姑娘说的恢复如初的程度,却也不得不出关了。   他作为水墨云台的主人,能感受到库存的粮食已经见底了,他们必须立刻去一趟府城才行。   他挥手散开了周围的云气,果不其然,明珠依旧是守在外边。   “你堂堂玄仙境大妖,整天没事干的么?”唐未济无奈了。   明珠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冷笑了一声:“我不要面子的吗,把你的话给我收回去,老老实实给我道歉,要不然,哼哼,我堂堂玄仙境大妖……就只能更喜欢你了呢。”   “我……”唐未济脸涨成了猪肝色,一句脏话含而不出,努力克制。   “你搞什么鬼?”他无奈了,“我有瑾儿了。”   “你和她此生不相见。”   “我会回到人间的。”   “没关系,我也挺喜欢人间。”   “我放你走了还不行么?”   “我可不想放你走。”   “你是妖,我是人……”   “啊,原来你顾忌这个,那说明你对我还是有感觉的。”   “你什么理解能力。”唐未济无奈了,“人妖禁忌。”   “禁忌?太刺激了,好喜欢!”   “信不信我打死你啊!”唐未济要炸了,“我杀过三仙的,杀过很多了!”   明珠咳嗽了一声,瞬间变了一副面孔,面容严肃,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死亡是避免不了的事情,能死在你的手上那可真是太荣幸了。如果要给我立个墓碑,请写这么一句话‘此地埋葬爱情’。”   唐未济面无表情,夺路而走。   天天发神经,必然别有所图,顶不住了。   水墨云台后半部分,被云气隔住的隐藏区域。除了玄武营之外的所有人都在这里。   玄冰阁少阁主愤愤不平看着另一边,“他们凭什么就能用晶石修炼,我们为什么就不可以。”   “因为人家是主人,我们是客人。”贝小北捏住他的脖子掐回来,“增强不了修为,就修炼你的道印,修炼你的神魂,这点事情还要我教你?”   少阁主沉默不语,只是看向那边的眼神依旧傲娇。   少年心性,纵然知道自己错了,却还是死不悔改。   鲁直和听雷凑到一起,躲在角落里嘀咕着。   “没什么大问题吧?”鲁直担心。   “怕什么。”听雷道:“我早就问过师兄了,他给我们打掩护,你有什么想法,放心试。”   提到这个,鲁直顿时变得跃跃欲试,“我倒真有一个想法,但……上次就引来了一个玄仙境大妖,这次,真怕出事。”   “放心好了。”听雷鼓励他,“这事儿的确会冒一些风险,但上官、仓祁、秦老都在呢,都帮我们看着,你只管做你的事情。方寸山规矩,天塌下来,轮不到你顶着,有师兄呢。”   “好!”鲁直与听雷在水墨云台的角落,忙碌又不杂乱地布置了一个小小的阵法。   那阵法中间不断产生黑色的光,那些黑色的光不像是实体,也并非虚幻,像是空间裂缝,却又时时在瞬间消失。没有固定的形状,或是月牙、或是棱柱、或是布满了尖刺,或像是裂开的布帛,往往一闪而逝。   鲁直手指提起来,竖在面前,轻轻一转,一道虚幻空渺的剑意被送入阵中,悬在那边,像是茫然的小孩。   一道黑色的光出现,那剑意瞬间消失。   鲁直又递出一道。   听雷感慨不已,“鲁师弟,你若不是非要修这空空剑意,怕是早就与我们一样踏入固元了。”   鲁直淡然一笑,“我命中便该修行这空空剑意,一切都是缘分,舍了空空剑意,去强求其它大道又有什么意思呢。”   “也是。”听雷点了点头,“你还要在这里弄多久,要我帮忙么?秦老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这几天唤我唤得勤,我这心慌慌的。”   “不用,师兄你去吧,我在这里守着就是了。”鲁直笑道:“你啊,还是想想怎么把秦老糊弄过去吧。”   “嘘!”听雷一下紧张起来,轻轻拍了他一下,“你小子,乱开玩笑,这怎么能叫糊弄呢,我对秦老可是无比尊重,五体投地的那种,懂不懂!”   “懂,懂得都懂,快去吧。”鲁直笑,一直到听雷走开,他仍旧在往那小小的阵法中送一枚枚剑意。   这些剑意被黑色的光芒吞噬,会流浪到虚空之中。虚空之大不可估量,鲁直只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方寸山弟子,从没有放弃的道理。   ……   这里不分东西,没有上下。不敢用“地方”二字称呼,也不知道这些到底是虚是实。摸不到尽头,跨越万里却仍在原地。   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是黑色的,买剑盘坐在这片黑色之中,唯有放在膝盖上的大风剑散着微微的白光。   大风剑剑脊上有一道裂纹,买剑额前有一枚碧叶,却是当初在墨染山上所得。   那碧叶连通买剑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又与大风剑连在一起,光芒伴随着呼吸亮起,又黯淡。   他就这么盘坐在虚无之中,一点点修复着自己与膝上长剑的伤势。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尝试了无数次,空间裂隙被灰雾封死,回不去了,即便能冲破,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不知道唐师弟在剑南道闯过去没。   他能做的也只有坐在这里去想,也许,再过几个月,他便会变成一具枯尸,永远留在这个地方。   买剑沉寂,陷入假死状态,只留下心口的一丝气息控制着自己本能上的活动。   一切似乎永远都不会改变,突然,他睁开了眼睛,蓦地看向了某个方向。   入定的时候,他总觉得那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呼唤自己,是他们发现自己不见所发出的讯号么?   买剑站了起来,在手中大风剑的引导下,往那方向行去。   ……   逸明带着蝠青去了第九岛,在第九岛的府城中选了个宅子住下。   金色的光芒璀璨,他手中拿着一片金色的羽毛,轻轻撩着自己的鼻翼,而后又放在眼前,若有所思。   “是他么?”   逸明摩挲着自己的嘴唇。   “是谁?”蝠青好奇问道。   逸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似乎是没有听到她在说话,半晌陡然回过神来,“唔?哦,没什么。”   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第九岛么?”   “不知道。”蝠青谨慎摇头。   “我听说你们老祖没死之前和第九岛岛主有些关系?”   “是。”   “我想请他帮个忙,九座元龟岛之中,唯有他第九岛能向外界传递消息,我想让他帮忙给我族传个消息去,让族内派两位三仙境过来,最好是道仙境。”   蝠青楞了一下的同时又有些羡慕,看看,什么叫老牌王族,对于金乌一族来说,三仙才是真不要钱啊,哪像她们这些伪王族。   “我就怕我家老祖死了之后,第九岛岛主不给我们这个面子啊。”   “无妨,他不给你面子可能,不给我面子不会。但我和他不熟,见不到他,这就刚好用到你了,不会让你白帮忙的,也许一个月之后,我能给你一桩巨大的机缘,没准让你踏入玄仙境都有可能,怎么样,帮不帮?”   蝠青的眼珠子一下子亮了起来,她在心中权衡一番逸明这些话的真假,咬牙问道:“当真?”   逸明笑道:“我可不是九头鸟。”   “好!”   ……   青烟袅袅,凝神香的左右分别坐着木长老和伯符。   他们没有说话,气氛极其沉重。   派出去搜寻的妖也都回来了,伯离到现在依旧没有现身,很显然,这结局已经注定了。   伯离死了,九头鸟一族的天才玄仙境死了,死在一个无名之辈的手上。   别翼,流青狐一脉……这算什么?流青狐一脉算什么东西?可从那一战之后,流青狐一脉便彻底出名了。   伯符这些日子都不敢出去,木长老去往城主府找虎王商榷商铺事情的时候也免不了被敷衍对待。   提到你九头鸟一族,现在说的可不是妖界三大商行之一,说的都是老牌王族血脉玄仙,竟然打不过一个逸元境的流青狐。   对于第八岛上的赌狗们来说,相信别翼是逸元境这是难以接受的事情。但对于外界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妖来说,别翼是逸元境,这事儿才有的说头。实力越低越好,越低越能凸显九头鸟一族的丢妖,越低越是笑料,最好是养气境才好嘞。   “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伯符伸手狠狠砸在桌子上,“我大哥绝对不能不明不白的死了!”   “可这是赌斗啊,是生死擂,第八岛上的妖族都可以作证的,我们没办法的。”木长老苦口劝道:“商行最看重的就是信誉,哪怕伯离公子死了,我们也不能出手啊,打掉牙得往肚子里咽。”   “不行!”伯符抬起头,眼睛珠子都是通红的,“我大哥绝对不能白死!”他霍然站起身来,发出“咚”的一声,“我去报仇!”   “伯符少爷。”木长老连忙横腰抱住他,“少爷,可千万不能冲动啊!这里是第八岛,虎王不会允许你胡来的,再说那个别翼不好惹,猫舍也透着稀奇古怪,哪怕要报仇,也要从长计议。”   伯符咬着牙,腮帮子高高鼓了起来,半晌回过头,一屁股坐下,重重一拳砸在桌上,“那我族就要变成笑话了!就没有一丁点办法吗?”   “这……”木长老顿了一会儿,眼珠一转,“办法倒是有,但千万不能着急。”   “什么办法?”伯符凑上来,满脸的报仇心切。   “猫舍实力强,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我九头鸟一族擅长的也不是战斗啊。”   “你的意思是说?”伯符皱着眉头,稍稍有了一些思路,“从资源上打击他们,可那猫舍神秘得很,根本就不和外界接触,我看他们不像是缺资源的主哇。”   “那是之前,现在的局势可不一样。”木长老轻轻敲着桌子,“那个别翼受了伤,我看他妖体强健,想要恢复不是那么简单,重塑妖体需要宝贝吧?我就不信他不用。”   “卖东西给他?”伯符脸色难看,“这不是滋敌么,这种事情我不做!要不然把第八岛上所有修复妖体的东西都买下来,让那小子狠狠喝一壶。”   “哎!”木长老劝道:“咱们是商妖么,和气生财。少爷您这种做法容易失去妖心啊。我们可以卖东西给他,而且要多卖,但卖的东西若是多一些问题,那也与我们无关么。”   伯符一双眼睛逐渐明亮起来,一扫之前的晦暗,“不错,咱们要狠狠的卖,我这就找妖给他们送过去。”   木长老连忙又拦住他,“少爷,别急,哪有卖东西赶着上的。他们又不是傻子,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府城里的药材都买回来,然后等着他们过来买就行了。   “我有消息,说他们这几日便会入城,和虎王有些关系,到时候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好,我这就让妖去办!”   伯符走到一半,一拍脑门,“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家族里传来消息,让我们派妖看着猫舍,猫舍来头神秘,没查到什么信息,得多留意,最好能抓个落单的过来问问。”   “放心好了,我早派妖在那儿守着了。一旦他们有妖出现,不用少爷吩咐。”   正说着话,外面有个妖匆匆忙忙跑进来,“长老。”   “没长眼的东西!”木长老冷着脸骂了一声,“没看见少爷也在呢?不会先称呼少爷?”   那妖连忙朝伯符行礼,“少爷息怒,小的该死。”   “没事。”伯符心头大爽,“有什么话说就是了。”   “是这样,猫舍派妖进城了。”   “哦!”木长老笑道:“您看我说什么来着。”他转头问道:“你打听到他们进城来是做什么的么?”   “听说是收赌债的,还有说是去买口粮。”   “呵。”木长老淡定一笑,“不出我所料。”   “怎么说?”   “我料到他们会来买这些东西,城里最大的肉铺老板是我们的妖,让他放点料进去,够他们好好喝一壶的。”   “长老果然是老江湖啊。”伯符勾起嘴角阴森森笑了笑,“一群泥腿子,我要让他们知道,得罪我九头鸟一族,不会有好下场!” 第664章 恶魔的名字叫贪婪   “风起天阑,云乱渊海。千丈枯骨,踏石留痕。血奴开巨口,元龟守大门。九岛通天地,永镇不死魂……”   道旁有妖晃着黄幡,口中唱着歌逐渐远去。   风晃荡了一下赌坊的帘子,影空站在帘子前,像是没听见。   半个时辰之前,别翼和他说的那些话尚且在耳边回响,但真到了去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该胆怯还是得胆怯。   不,也许不是胆怯,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奇妙心态?害怕?不尽然;惶恐,有些相似。   要知道,这可是一百五十万晶贝啊!听说虎王都输了一大笔晶贝,整个第八岛上的现有晶贝数量加起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有五百万。   这一下子就是一百五十万,巨款啊!就让我一个小妖去提这么多晶贝?不怕被妖抢么。   要是被抢走,我不也死了?我死了是小事,晶贝没了对咱猫舍的损失不大么?   影空碎碎念,哭丧着脸。   可惜现在是妖为刀俎我为鱼肉,拜影琼所赐,他们这一批妖现在都快成了猫舍的御用仆人,乱七八糟的小事都丢给他们。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算是小事么?不会是测试我的忠诚度吧,看我会不会跑?   影空打了个寒颤,旋即变得正义凛然。   不跑,绝对不跑!不就是一百五十万晶贝么……一百五十万呐!哪怕给我留一些猫舍的妖壮壮胆子也成啊,就我一妖,我哪儿敢啊。   影空踌躇着,站在门帘前面不断眨着眼睛,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那一百五十万晶贝自然不会是投在一家的,影空是分开投的,这家赌坊算下来若要赔的话得赔十万晶贝。   占总额不大,算是小数目,但那也要看和谁比。放以前,别说十万晶贝了,他若是知道哪里有妖扛着一万晶贝在路上走,怎么也要伙同影大人去抢一通。   十万啊,十万!影空心中惴惴,一想到总额一百五十万,心都要碎了。   这里是府城不假,府城也很危险的好不好。   别翼大人说去一趟虎王大人那边,半个时辰之后来找他,半个时辰……得发生多少事情啊。   影空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在那些画面中,他已经和别妖战斗了千百次,每一次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晶贝被一抢而空,只余下他面朝黄土,凄然趴在地上,翅膀折断,鲜血汩汩流淌……   门帘被妖掀开,他猛地打了个冷颤。   “你,干什么的!”   影空转头看了看身后。   “看什么呢,说的就是你。你小子在这里呆多长时间了,说,你想做什么?说不出所以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我是来收债的。”事到如今,影空也没法怂了,一咬牙,把心一横,如此说道。   “收债?”那耳朵尖尖、脸上满是红毛的妖用浑浊的黄眼睛打量了他一眼,“进来吧。”   影空连忙跟进去。   “账引呢?”   “在这儿。”影空从一叠账引里面小心翼翼翻出一张。   红毛小妖身后想要去拿,影空陡然一收,“现在可不能给你看,见到你们东家再说。”   “切,”红毛小妖不屑嘀咕了一声,“没见过世面的,不就好奇想看一眼么,丁点赌资,看你紧张的,没出息!”   影空憋着话没理他,心想那丁点赌资若是被你看见,我怕是走不出这赌坊的大门。   他跟着红毛小妖,绕过吵吵嚷嚷、乌烟瘴气、昏暗只余灯火的屋子,从后面绕过去,来到了一间独立的偏静一些的屋子。   红毛小妖推开门,“诺,自己进去兑,账房先生就在里边。”   影空不敢进去,身子在外面,朝里面探头探脑看。   “看什么呢。”红毛小妖不耐烦了,骂骂咧咧道:“我们堂堂银月赌坊还欠你丁点赌资不成?没点出息的!”   影空转念一想。得,还是进去吧,哪怕不进去,掏出那账引,在这赌坊里他们想要做什么我还是跑不了,索性大胆一些。   他大摇大摆走进去,里面有个老章鱼妖看着账本,四面八方全是被触手缠在空中的算盘,无数条触手舞动着在打着算盘。见他进来,是个不认识的,老章鱼妖也就知道了他的来意,言简意赅说:“账引。”   影空把账引递过去,红毛小妖在外面探头探脑,显然很好奇这个小心得过分的家伙到底赌了多少晶贝。   老章鱼妖伸出一条暗红色的触手接过账引,只看了一眼,便陡然愣住。   空中那些触手似乎是拿不住算盘了,黑算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砸在了地上,多数只是“哗啦”作响,还有少数砸散了,算盘珠子到处跑。   红毛小妖愣住了。   这,这是咋了?老章鱼今天是吃错药了?   他偏着脑袋,脸上的红毛在偏红色的天光下微微颤抖,还在那边装可爱呢,就听见老章鱼尖叫出声来,“十万晶贝!”   红毛小妖一下子张大了嘴巴。   多少?十万!   他眼珠一翻,软塌塌倒了下去。   “小红,小红!”老章鱼过去两脚,把他踹醒,“去找东家。”   红毛小妖爬起来,一溜烟跑没影了。   老章鱼笑眯眯的走回去,递给影空一把椅子,“来,坐,稍等片刻,这么大的生意,我不敢擅自做主,还是得等到东家过来才行。”   影空拘谨坐下,坐立不安。   老章鱼脑筋急转,已经动了黑吃黑的念头,脸上仍笑眯眯的,“这是伯离大人和别翼大人那场赌斗下的注吧?”   “对。”影空点了点头。   “我说呢,怎么这些天没妖过来领晶贝,你放心,我们银月赌坊向来守信,这些晶贝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就是,你……就你一个妖来么?这十万晶贝可不是小数目,得装好几箱子呢,你拿得动么?”   “这个……”影空挠了挠头,“没事,我拿得动。若是不嫌麻烦的话,你们能不能给我备个车,我拉着走。”   老章鱼眼睛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得意,笑容更加灿烂,“放心,但这车的钱可得从那十万晶贝里面扣,你能做主么。”   “没事,”影空摆了摆手,因为老章鱼的和善,他已经变得镇定了许多,“一点小钱罢了。”   老章鱼笑眯眯的,“要我说啊,你不如去百宝阁买个乾坤戒,也省了好大的麻烦。”   “乾坤戒啊。”影空迟疑了片刻,“老值钱了吧。”   “也不贵,小一点的也就一万晶贝左右。”   影空算了一下,一万晶贝?不多啊,这不是一百五十万呢,区区一万晶贝罢了,当然,这事儿还是得和别翼大人说一声,至于这会儿么,随口应付一下算了,“这倒是。”   他深以为然点了点头,老章鱼笑得更加开心了。   “我听说除了我们家开的盘口,其他赌坊也有盘口输了挺多,和你没关系?你别误会,我这是看你一个妖,怕你看不住那么多晶贝,我们这里可以提供保护服务的。”   “这个啊,不用不用。”影空连连摆手,谢绝了他的好意。   老章鱼笑得更加愉快了。   若真只有十万晶贝,常妖怎么会舍得花一万晶贝买乾坤戒这种奢侈品?   这小子说的是不用提供保护,却没说那些盘口和他没关系,看这胸口鼓鼓囊囊的,账引怕是不少吧,啧啧,今天钓上来一条肥鱼啊。   老章鱼似乎是看出了影空的不自在,悠悠回到柜台后面,无数触手捡起那些算盘,一条触手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轻触了一下,闪过一道微光。   影空坐立不安。这是正常的,任谁十万晶贝放在面前没个影的时候都会这样。   没多久,外面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影空面色一喜,“终于来了。”   老章鱼停下手上的活,笑眯眯看着他,感慨道:“是啊,差点让你跑了。”   “啥?”影空一脸呆滞看着他。   门陡然被巨力推开,一群妖出现在了影空面前,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头半人半熊的妖物,在他额头上有一枚弯弯的银色月牙。   “东家。”老章鱼走了出去,贴着巨熊的耳边说了什么,期间两三次看向影空。   巨熊看着影空“哼哼”地笑着,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外面大厅的喧嚣声变得更加热烈起来,反正以目前这种状态,后面即便打起来,前面也是听不见动静的。   老章鱼终于说完了,巨熊看着影空,“就是你小子?”   影空已经起了警惕心,一颗心“砰砰砰砰”跳得贼快,就像是在打鼓一样。   “就是这小子。”红毛小妖在后面叫嚷着。   巨熊冷笑了一声,“上!”   一群妖正要群起而攻之,影空长身而起,高喝一声,“慢着!”   “别理他。”巨熊不耐烦道:“小心他跑了。”   影空急了,大声吼道:“老子是猫舍的妖!”   这话就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一群妖一下子止住脚步,纷纷看向那头巨熊。   巨熊眨了眨眼睛,“你瞎说!”   影空高举一面旗帜,“此乃我猫舍令旗,谁敢放肆!”   巨熊定眼看去,只觉得那令旗似乎是有些眼熟,却也拿不准到底是不是猫舍的令旗。   他传音给周围的妖,“见过这令旗么?”   “有点陌生。”   “没见过。”   “不知道,看上去有点熟悉。”   “又陌生又熟悉的,不会真是猫舍的妖吧?”   “猫舍有这么弱的妖?”   “也不算太弱吧,别忘了那个别翼可是越大阶杀了玄仙境呢。这小子看着不强,没准也是这样的天才。”   “话说回来,敢押别翼赢的,除了猫舍的妖似乎也不会有其他妖了。”   “我去,真是猫舍的妖!”   巨熊眨了眨眼睛,“小红毛,你拍我一下。”   “啊?”   “拍一下。”   红毛小妖傻乎乎拍了他一巴掌,反手便被巨熊一巴掌拍晕了过去。   巨熊又惊又怒,“竟然敢偷袭我!他是不是被谁买通了?还敢骗我,想让我和猫舍结仇?来妖,把他给我拖下去!”   老章鱼妖默不作声,自觉承担了把他拖下去这个责任。   巨熊扭头看了一眼那些不知所措的妖族,“咦,你们怎么在这儿?我之前就让你们准备晶贝,晶贝呢?傻站着作甚,还不快滚!”   片刻的寂静。   “老妖,我让你准备的车呢?到处找你,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咦,大牛,我正找你要钥匙呢,找半天了。”   “那个谁,我找你半天了,就知道你在这,找你有事,跟我走。”   一群妖左张右望,草草糊弄两句,一哄而散。   巨熊笑眯眯看着影空,“你看你这误会的,我是过来给你送晶贝的啊。我早知道那红毛小妖被妖收买了想害我,我这演戏给他看呢,兄弟看得出来吧?”   影空惊魂甫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为自己作为猫舍妖这么骄傲过。   至于他到底算不算猫舍妖……不是猫舍妖这么大的事情会让他来做?影空就得和你好好聊聊当初他在赌斗时候如何看好别翼大人,慧眼如炬的事情了。   “看得出来,看得出来。”影空笑眯眯点头。   “兄弟就一个妖过来的?猫舍没来其他妖?”   “我一个妖就够了。”影空话语里透着自豪,“我猫舍的!”   “是是是。”巨熊连连点头,敷衍三连第一式。   “要不然我派妖跟着兄弟吧,我知道你肯定还要去收其他赌坊的债,这府城里边像我这么规矩的、敬佩猫舍的妖可不多,兄弟身怀巨款,这……”   “没事。”影空骄傲抬起头,“我猫舍的!”   “好好好。”巨熊敷衍三连第二式,“这城外也有坏妖的啊,可不是所有妖都像我这么厚道的,有道是财帛动妖心呐……”   “放心,”影空大咧咧,“我猫舍的!”   “嗯嗯嗯。”巨熊眼珠一转,“兄弟到底是猫舍的,猫舍的妖多尊贵啊,总不能亲自拉车吧,我派个妖过去帮忙,总不能让兄弟在府城丢妖啊。”   “我猫……”   “好,就这么说定了!”巨熊斩钉截铁,快速把这事儿定了下来,也不离影空了,转头嚷嚷着,“那个谁,去,去把那个最大的车套上,叫几个妖,帮……”   他转过头,“兄弟怎么称呼。”   “影空。”   “帮影空兄弟去收债!”   巨熊笑眯眯转过头,“兄弟不喝一杯?”   “算了算了,”影空推辞道:“我还要去其他地方收债呢,我家大人就给我半个时辰,可耽误不起。”   “那好,那好。”巨熊笑眯眯,“影空兄慢走啊,有空常来玩!”   影空连连应声,迅速出了院子。   老章鱼在他走后探头探脑,“那令旗……”他犹豫着。   “令旗怎么了?”   “我看着像是城外某个势力的,和狼堡相邻的那个,最近老打架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被骗了?”巨熊一惊,但紧跟着笑起来,“没事,要是被骗了,这小子也就多活半个时辰,要是没被骗,能结识猫舍这样的势力那也是机缘啊。让他们跟着吧,反正半个时辰之后就有结果了。”   ……   虎王热情迎了上来,“来妖,去备好酒席!”他转脸笑道:“别翼兄,看样子恢复得不错啊。”   “虎王大人,您这称呼我可不敢当。”唐未济笑眯眯的,话虽然这么说,语气和动作却是不卑不亢。   同为玄仙境的伯离败在他的手下,虎王把他看做同境界的妖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这种事情该谦虚还是要谦虚谦虚的。   “哎!”虎王稍稍往后仰着头,把住唐未济的手臂,亲亲热热的模样,“按照别翼兄的资质,踏入玄仙境那是指日可待。古往今来,除了那传说中的大秦,不管人妖,还有谁能做到和别翼兄一样,以逸元境斩玄仙境。”   唐未济心中一动。   大秦?   妖族这些个大妖一活就是几百年,时间长一些的上千年,许多被埋藏在了历史长河中的秘密似乎可以从妖界一探究竟?   唐未济只是把这念头收起,笑道:“我听说人族也有很多厉害的天才,我妖界王族的天才更多,除了那些抛头露面的,还有某些妖兄一直跟着老王族修行,更别说妖祖门下弟子了,能做到我这种程度的必然也是有的,只是不会显露出来罢了。”   “是啊。”虎王赞同点了点头,“有道是天妒英才,这年头谁家还没个仇妖,别翼兄可要小心了,流青狐一脉仇敌甚多,小心他们找你麻烦啊。”   “不怕。”唐未济笑道:“我早已经与流青狐一脉没有关系,我现在是猫舍的妖,他们若真敢过来,那就让他们来好了,三仙境大妖的血脉也是好东西。”   提到这个,虎王心中一动,“别翼兄杀了那伯离,可曾提取到九头鸟一族的血脉?这东西虽说不好出手,但价格可高。”   唐未济心里暗笑,这虎王还真是荤素不禁,这话都敢说出口,看样子有关元龟岛混乱的那些消息不假。   他倒是无所谓,见过那么多天阶血脉了,九头鸟一族的血脉不算什么。但关键他没有,那天都打成那样了,动弹不得,哪里还有力气收集却买。   再说伯离的真身不过才逸元境,真正藏身其中的是良平。良平一个白骨妖,哪里来的血脉,哪怕他真有血脉,以他妖祖身份,唐未济也不可能拿出来的。   他摇头笑了笑,“虎兄,你想想看我那天的模样,你觉得我哪里还有心思去收集血脉。”   “那可真是可惜了。”虎王叹气道:“怕是又被遗迹给吞了。”   “不是凭空消失?”   “这谁知道呢。”虎王耸了耸肩,“不说这些了,来,站了这么长时间了,快坐。”   他问道:“别翼兄是一个妖过来的?”   唐未济笑道:“这倒不是,他们在前厅等着呢。”   虎王作捶胸顿足状,“嗨呀,这是哪个蠢货干的好事,猫舍的妖可都是我的重要客人,怎么能拦在前厅呢。”   唐未济笑着说:“是我让他们在那边待着的,毕竟我们商量事情,哪能让他们打扰呢。”   虎王歪了歪头,偷偷看了唐未济一眼,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理是这个理,就怕委屈了他们啊。”   唐未济笑着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贤弟今日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指望虎兄帮忙呢。”   “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虎王大咧咧道:“贤弟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只要我能办得到,定然全力以赴。”   唐未济搓手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猫舍寻思着在府城开个铺子,想要请虎兄高抬贵手,批一块地过来。”   “开铺子?”虎王愣了一下,慎重道:“贤弟这是要买卖何物?”   唐未济笑道:“我猫舍什么都不多,唯独血神石挺多,再加上白骨海那些肉夜叉掉落的宝贝,开个小铺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血神石?”虎王眼睛一亮,紧跟着反应过来。   不会是第八岛上有血神石矿脉吧?难怪猫舍这群妖会过来,他把唐未济找过来最大的原因还是想要试探唐未济的口风,想要问问他们这么强的实力藏在第八岛所为何事,现在一切都有了结果。   他看着唐未济的眼神都变了,极其后悔。   不管怎么说,他是第八岛的主人,第八岛上有血神石矿脉,他若是能早一些发现,这血神石矿脉就是他的了。当然,现在已经被别妖捷足先登了,矿脉与他无缘。只是这么一想,虎王的心都在滴血。   唐未济看出他心中所想,悠悠笑道:“当然,我们绝不会让虎兄白帮这个忙,到时候商铺落地,自有百块血神石奉上。”   虎王眼睛一亮,百块血神石?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他想了想,开口道:“要说铺子,目前还真有一块地,位置绝佳,风水也好,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那铺子之前许给九头鸟一族了,他们商行想要在我第八岛开分铺来着。”   “哦?已经落地了?”   “这倒没有,还有一些手续没走完,”虎王摇了摇头,“原本与伯离商量好了的……但是他没能完成他的承诺,所以我把那地卡住了。当然,只是让九头鸟一族不那么舒服,该给他们还是会给他们的,只是现在么……”   “九头鸟一族,我们猫舍不怕的。”唐未济笑着接过话头,“反正已经得罪了,不怕得罪更狠一些,虎兄若是帮忙,那铺子收多少税,我们每年自然会按规矩交给府城,除此之外,还有百块血神石奉上,你看如何?”   虎王顿时笑了,“贤弟都这么说了,我再不帮忙岂不是不识好歹。放心好了,有贤弟一句话,这忙我帮了,但我身为城主贸然插手这种事情,怕是会让商行胆寒,有些事情还是得贤弟去做才行啊。”   “虎兄不妨直说。”   “我听说九头鸟一族的仓库目前就设在城外,看守的妖实力极强,当然,这些自然不会放在别翼兄眼中的。若想要让他们自己放弃,这仓库……”   “好说。”唐未济顿时懂了他的意思,心里暗骂了一句黑心老虎。   “那这仓库里的东西……”虎王不断给出暗示。   唐未济笑容可掬,“咱们二八分成,虎兄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装作不知道,白拿二成如何。”   虎王一拍唐未济的肩膀,“贤弟你看看,我哪里是这么个意思……”   “哎!”唐未济脸色装作一沉,“虎兄不收,可就是不给我面子。”   “这……”虎王犹豫半晌,“也罢,既然如此的话,那愚兄就收下了,贤弟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与我说,愚兄义不容辞!”   “好说。”   “贤弟留下吃个便饭?”   “不了不了。”唐未济摇头笑道:“虎兄可别忘了那天的赌斗,我手下的妖正在城里收晶贝呢,我怕去了迟了出什么差错。”   虎王面色一滞,笑容勉强,“那为兄就不送你了,放心,城内安全得很。”   “告辞,告辞。”唐未济与虎王道别,走到前厅,徐三山迎了上来。   “走吧。”唐未济一脸轻松模样,“事情办妥了,准备买东西去。”   一群玄武营披甲士跟在唐未济的身后,进退有序,行进之间已经结成阵势,妖气弥漫,煞气冲天。   虎王目送着他们远去,啧啧称奇。   与影琼相熟的那虎哥从暗中走出来,恭敬道:“看着像是妖军。”   “管这个做什么。”虎王摆了摆手,“是逃军也罢,不是逃军也罢,和我们都没关系,元龟岛不属于任何一位妖祖,这是规矩。”   “那日后对待猫舍用什么态度?”   “他们都这么上道了,和我称兄道弟,还送来这么多好处,你好意思刁难妖家?   “再者说他们实力那么强,我可不想做梦做的好好的,脑袋‘咕噜’一声掉在地上。   他揉着自己的脑袋,“啧”道:“那天出现的那个女妖是个玄仙,这个别翼更是了不得,说不准就是哪位妖祖门下弟子,可不敢得罪。有什么事情让九头鸟一族去试探去,我就是个破岛主,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狗屁倒灶的事情都跟我没关系。”   虎哥欠了欠身,表示懂了,退到黑暗之中。   唐未济带着妖出了门,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府城里的街道。   这里依旧飘着一层淡淡的红色,但煞气已经减弱了更多,几乎不可查觉。妖族也不能用妖煞修行,这里的妖煞都是经过净化的。   “影空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不出大人所料。”徐三山咧嘴笑道:“不少妖族偷偷跟着他呢。”   “他说自己是猫舍的没?”   “说了,”一旁的郑一偷笑道:“都不用妖问,走一段路嚷嚷一声,整个府城都在看他笑话呢。”   “财帛动人心啊。”唐未济低声笑道:“不打疼他们,他们不知道我们猫舍的本事。”   “鱼饵太香,哪里会有鱼不上钩的。”   “杀鸡儆猴!走,看看去。”   ……   影空每走出一步都是胆战心惊,周围妖族的那些目光让他胆寒,要不是因为知道唐未济他们还在府城,还剩下一些胆气,怕早就瘫倒在地上了。   他身后拉着三辆大车,每一个大车都有徐三山变形之后躺下那么大。街道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大车里面全是亮晶晶的晶贝,拉车的妖都半化形状态,否则拉不动。   一百五十万晶贝被拿出来放在面前的时候,这种诱惑力能让定力最强的妖彻底疯掉。   车轱辘“咕噜噜”,晶贝随着车辆的颠簸发出“沙沙,叮叮当当”的响声,世上最美妙的音乐莫过于此了。   周围四面八方都是妖,有正大光明站着看他的,眼中贪婪一笔不可写尽;有暗中藏着的,磨刀霍霍向影琼,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发难;也有假装帮他,实则暗藏鬼胎的妖,大多是各个赌坊派过来的。   可怜的影空什么时候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他每一个动作都有妖盯着,哪怕是汗毛稍稍动弹一下都会被妖察觉。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的妖族越来越多。更诡异的是,这么多妖族聚集在一起,竟然没有一丁点的声音,越发恐怖。   “我猫舍的!”   影空扯开嗓子大声嚷嚷着。那声音越大,落在这种地方越让妖心慌。那些目光随着这呼喊声变得越发诡异。   一切都像是静止的画,被一根细细的头发丝吊着。   在那头发丝断开的一瞬间,这幅画就会彻底乱套。   “我猫舍的!”影空察觉到了那汹涌澎湃的暗流,叫嚷声都忍不住带上了一丝颤抖,   他不由庆幸,还好那些赌坊派了一些妖过来,虽然不一定会真帮他,但看着气势就不一样啊,之前还妄想一个妖带着这些晶贝回猫舍,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他垂下手臂,把手心里捏着的冷汗在袖子里面擦干净,心中叫苦不迭。   别翼大人,不是说好半个时辰的么,怎么还不来啊。再不来撑不住了,真撑不住了!   他高声嚷嚷着,“我猫舍实力极强,单是三仙境大妖便有五六位,正缺一些打杂的,诸位若是想投我猫舍,还请赶早啊!”   暗中藏着的唐未济啼笑皆非,“还真让这小子说着了。”   若是真按照三仙境战力算的话,哪怕不算唐未济,也有上官、仓祁、秦雪儿、明珠,加上勉强当做三仙境用的纪沛,还有个变成俘虏的石仙,猫舍的实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强。   别看剑南道剑北道那么多三仙,那可都是两界的家底,元龟岛每座岛上坐镇一位三仙,加起来九位三仙已经比一般的王族厉害多了。   “大人,”徐三山等人早就换了称呼,不敢再称呼侯爷,“让这小子这么诈唬下去,继续这么拖着也没什么意思啊。”   “有道理。”唐未济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点了点头,“他们不动手,我们怎么杀鸡儆猴。我们是文明妖,可不能师出无名。”   他提起脖子,捏紧了嗓子高声叫道:“他骗妖!猫舍要是这么强,早把第八岛夺下来了,还有虎王什么事!”   唐未济飞快变化位置,紧跟着换了个粗粗的声音,朗声道:“就是,猫舍要是真这么强,还让别翼和伯离打生死擂?别翼这种等级的天才,哪家瞎了眼的会这么做啊。”   他再换声音,“我看呐,这就是猫舍黔驴技穷的表现!”   影空都要疯了,差点没崩溃,“谁!哪个王八羔子,敢在这里造我猫舍的谣!小心我抓你出来,把你打得魂飞魄散!”   “猫舍又怎么了,我们只是看看而已,看看都不给看?猫舍怎么嚣张的?”唐未济乐此不疲。   徐三山等玄武披甲士看着唐未济捣鬼,彼此对视,一脸无奈。   影空腿都在那边抖了,心肝颤颤,“王八蛋,你谁,你给我出来!我猫舍别翼大人现在就在城主府,有胆子你给我出来。”   此言一出,还不知道的妖族顿时就有些犹豫,有许多机灵的妖族已经离开。   唐未济一看,我去,这不行啊。我猫舍很弱小的,那么多三仙境一个都不敢出来,弱得一批,你们不捣乱,我怎么杀鸡儆猴?   可不能走啊!   他眼珠一转,高声嚷嚷:“兄弟们,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等那个别翼过来,这些晶贝可就真一点机会都没了。”   “姐妹们,”这次是女声,“那些晶贝可都是我们的啊,猫舍和九头鸟合起伙来骗我们,我们拿回来怎么了!”   郑一捂住自己的脑袋,“完了,大人彻底没节操了。”   “这是要斩尽杀绝啊,大人下手这么狠的么!”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要动手了,有妖忍不住了。”徐三山低声道:“快,快分散!十人一组,准备作战。”   唐未济再三挑拨,终于有妖忍不住了。   别翼在府城这个消息可以震慑一些妖,但对于另外一些不死心的妖来说,这消息倒像是悬在他们头上的倒计时。   谁都知道别翼这种变态的厉害,他们现在可以僵持,等到别翼过来,这些晶贝他们是万万不敢动的。   “抢了!”有妖蠢蠢欲动,高声煽动着众妖的情绪。   “就是,我们只要我们自己的晶贝,绝对不多拿!”   “我们只是拿回我们的晶贝,哪怕是猫舍也不能坑我们的晶贝!”   “法不责众,再不动手来不及了!”   唐未济煽风点火完,高叫一声第一个冲了出去,“抢啊!”   一群妖跟着轰然冲出去,就像是终于溃堤的洪水,一发不可阻挡。   影空魂飞魄散,原地蹦起三尺高,头发都要被吓得炸开来,肝胆俱裂,只觉得完了完了。   “哪个王八羔子!”他涕泗横流,临了只有破口大骂的勇气了,“别被老子逮到,老子逮到你……”   他说话间下意识看向那个说“抢啊”声音的那边,于是乎,话说到一半瞬间卡住。   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眼前的世界一阵恍惚,透着一股子不真实。   这……这妖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他霍然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千钧一发之际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原本还想抵抗一两下的他立马换了个姿势,用最敏捷的动作缩起身子,双手抱头蹲在大车下面。   “这是我的晶贝!”   “这是我的,给我放手!”   “杀!”   “老子弄死你,这是我的,这也是我的,这些都是我的!”   群妖嘈杂,贪心四起。   实力强的抢得多了,于是想抢得更多。实力弱的随手抢到一些,扭头就要跑。也有实力差不多的,彼此互不想让,跑到一半打起来的。   众生丑态在此一展无遗,他们用行动诠释了贪婪的可怕。   最先逃跑的妖没跑出多远,一个个陡然停下了脚步。里面还在打杀,还在争抢,那些熠熠生辉的晶贝上铺满了鲜血。   “咚!”一道低低的、穿透力极强却不算沉闷的声音伴着大地的颤抖在众妖的耳廓中起舞。   有一些妖注意到了,有一些妖没有注意到,有一些妖注意到了却没工夫去关注。   “咚!”又是一道声音。   更多的妖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咚!”   嘈杂争抢的声音越来越低。   “咚!”   黑暗作为一种让生命体恐惧的存在,被这道声音优雅缓慢扯开帷幕。   “咚!”大地的震颤越发明显。   终于,所有的妖都停下了手,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长街两头各五十玄武营披甲士,十人一小队,五十人一大队。由郑一和徐三山各自领着,像是两座大山一样往中间缓缓压过来。   唐未济扯住影空,悄悄往两旁退走。   徐三山化作十几丈高的黑色巨人,发出闷雷一般的怒吼,“夺我猫舍晶贝者,杀无赦!”   “杀!杀!杀!”   两百玄武营悍然回应,声遍四野,杀气冲天。   “跑啊!”群妖一下子反应过来,四散而逃。   然而当他们冲破了两旁的屋子,却赫然发现又各有五十名玄武营披甲士在两旁等着他们。   来到府城的玄武营不是一百人,而是两百人。   他们彼此分散,却又各自牵扯在一起。就像是最血腥的绞肉机往中间碾压过来。   这场战斗从最开始就是单方面的碾压。这些散兵游勇怎么可能是战过几十万妖军的玄武营的对手。   一个个妖族纷纷化形,大多要往天空逃窜,被徐三山悍然压下,一拳一片血雾。   他们从最开始的逃窜被杀得不得不开始反抗,片刻的反抗在默然的鲜血收割之中又瞬间崩溃,于是就变成了更血腥的屠杀。   血流成河,不断有妖陨落,轰然落地。   在他们身下,染血的晶贝铺了一地,每一枚上面都有恶魔在翩翩起舞——恶魔的名字叫贪婪。 第665章 刺杀护军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伯符把手中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大骂一声,气冲脑门。   木长老站在一旁,冷着脸,“一群蠢货,我问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虎王也不说管管?”   “城主府那边没有动静。”   “虎王是不想管。”伯符冷着脸,“别离之前不是去了一趟城主府,这两个怕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血流成河,这么多妖族都死了,虎王身为第八岛岛主,失察之责罪无可恕,如他这般,日后谁还敢来第八岛。”   “这些都和我们无关,我只是在想,死了这么多妖族,到处都是妖族尸体,猫舍还会去肉铺采购物资么。”   木长老脸色稍微沉了沉,急忙吩咐道:“快去查!查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没多久,那小妖又回来,“还没出城,看模样像是去了肉铺。”   “还好。”木长老和伯符同时出了口气。   “长老,你有把握么。”伯符郑重问道:“我看那群妖不是善茬,要么就一击而胜,切不可让他们抓住了把柄。”   “少爷放心好了。”木长老阴冷笑道:“我在其中下了阴风散,专消妖气,只要吃下肚,哪怕是三仙境,也得有一时半刻没得动弹!”   伯符先是惊讶木长老怎么会有这么阴损的毒物,但紧跟着又得意起来,“阴风散毒性惊人,本就是用来对付三仙境的大道之毒,给猫舍这群妖用,便宜他们了。”   “等他们买了东西出了城,咱们偷偷跟上去,一旦发现不对劲,立马抄了他们的老家!”木长老狠狠劈下手掌,“到时候也算是给伯离少爷报仇!”   “不错!”伯符咬牙,恶狠狠道:“此仇不报,誓不为妖!”   “去查!”   “猫舍那群妖分成了两批,一批在提取血脉。”   “还有一批去肉铺买了很多妖兽肉。”   “他们合起来了,带着好几大车的东西在往回赶。”   “他们出城了……”   消息一个个用最快速度送达,一切都在走向他们的计划之中。   “跟上去!”   ……   “有妖在跟着我们。”郑一走在唐未济的身旁,轻声说道。   “正常。”唐未济早料到会这样,“刚杀了那么多妖,让他们再动手是不敢的,但远远看两眼倒是有些胆子。”   “要不要过去把他们杀了?”   “不用,现在跟着我们的大多是各大势力的眼线,杀了也没什么用,得罪他们做什么。城内杀的那些妖,我不管是哪一家的,那都该死,他们现在没有动手,我们动手就是理亏,咱们要以理服妖懂不懂。”   郑一无语,看了唐未济一眼。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做事情呢,要讲究一个刚柔并济,千万不可走极端,连消带打,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才是正道,不然的话哪怕你再厉害,一力压万法,终有一天还是会被暗箭所伤。   “霸道不可久,王道方永存,懂不懂。”   郑一的脸色变得更加古怪了。   这话,不像是小侯爷能说出口的啊。   “但是就让他们这么跟着,咱们不好做事啊。”郑一低声说。   “凡事得辩证着去看,有好有坏。他们跟着我们,我们不能轻易行动不假,但话说回来,一旦九头鸟仓库遭到洗劫,有这么多证妖给我们作证,九头鸟哪怕恨得牙痒痒又能如何。这是好事啊,大大的好事。”唐未济乐呵呵的。   郑一的脸色顿时苦了下来,“关键就在这一点上,他们看着我们,我们没法行动啊。”   “是你们没法行动。”唐未济笑呵呵道:“可不包括我。”   郑一脸色微微一变,一旁一直不曾说话的徐三山闷声道:“大人,你想一个人去?”   “对啊,我一个人目标小,没妖能发现我。”   “可是。”徐三山急声道。   “担心我?”唐未济瞅了他一眼,“要不咱们比试比试?”   徐三山顿时想起被唐未济支配的恐惧,哑口无言。   郑一还想劝阻,被唐未济阻止,“放心吧,只要没有三仙境,他们谁能是我一合之敌?即便有三仙境,我跑回猫舍总是不难。”   郑一一想,嘿,还真是,旋即不再多说。   “把你们方才搜到的血脉拿两三瓶过来,不值钱的那种啊!值钱的别给我乱用。看见前面那黑森林没?从那边进去绕道,我在那边离开。”   两百玄武营杀气腾腾,一言不发进了林子。   后面盯梢的妖一个个远远缀了过来,看见他们进了林子,一个个想进又不敢进,生怕猫舍的妖在里面躲着,正等着他们进去砍死他们。   片刻,里面突然钻出来一个三气境的小妖,长着黑色的缎子一般的毛发,两只眼睛几乎占据了一整张脸。   小妖才钻出来,便看见一群妖族围在那边,顿时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的仇家,扭头就想跑。   “站住!”有妖急忙喝住他,“回来。”   小妖哪里理他,撒腿就跑!   那妖冷哼一声,一只手掌化作鹰翼,猛地一扇,小妖面前出现一道灰白色的龙卷,只听“哎呦”一声,这三气境的小妖被带了回来,狠狠砸在地上,晕头转向。   一阵笑声,“我问你。”那出手的鹰妖说话了,“你方才从里边出来,可曾见到一大群妖?”   小妖不说话,眼珠子滴溜溜转着。   “放心,我们不是你的仇家,问你话你老实回答,少不了你的好处。”鹰妖手掌一翻,扔出一枚晶贝。   小妖脸色一喜,连忙接住,笑呵呵道:“看见了,看见了。”   “那群妖去哪儿了?”   “他们沿着这边直走了。”小妖指了个方向。   “没骗我?”鹰妖很是谨慎。   “小的哪里敢啊。”小妖堆起笑容,把那枚晶贝慌忙塞到怀里。   “行了行了,给你的就是你的,没人跟你抢。”鹰妖鄙夷看了他一眼,回头道:“老五,你去看一眼。”   一头妖飞上天空,朝着那边谨慎靠近,半晌飞回来,“的确走了。”   “好,追!”鹰妖一挥手,群妖慌忙跟出。   老五回头迟疑看了一眼那个坐在地上愣神的小妖。   “看什么呢!”鹰妖催促一声。   “要不杀了?”   “一个三气境的小家伙,你杀他做什么。”鹰妖嗤笑一声,“办正事要紧。”   “我怕他和猫舍是一伙的。”   “猫舍那群妖一个个杀神一样,都喜欢化作人形,这小妖连化形都不能,怎么可能是一伙的,走了走了……”鹰妖催促着,越行越远。   在他们走后,小妖颠了颠手上的晶贝,咧嘴笑了笑。   算你们识相,没想着找死。   他自然就是重新动用化妖秘法的唐未济了。   唐未济谅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寻了个方向,也不再去管这群妖,径直往九头鸟一族的仓库行去。   出了府城往东行十里,有一片地势复杂的丘陵。   这地方不靠白骨海,根本接触不到肉夜叉,所以压根没有妖乐意到这地方来。   你说都离府城这么近了,要是为了安全,还不如进府城。府城有三仙境坐镇,敢像唐未济他们在府城杀妖的到底是少数。   先前九头鸟一族过来,为了麻烦,同时也为了省钱,便把准备在第八岛开商铺的货物一起带了过来。   初来乍到,货物的质量算不上上乘,数量却很多,都是一些基础修行物资。府城是没那么大地方给他们放,若是用乾坤戒去装,有这么大空间的乾坤戒自身价值都比这些东西高了,没那个必要。   所以木长老和伯离商量了一下,看中了这片丘陵,把东西在这里放着,建了个仓库。   一来这地方地形复杂,适合他们藏妖,只要布置好,有妖敢来侵犯就是送死。二来这里靠着府城,也靠着传送阵,等到商铺开门之后,从这里调货、存货都方便得多。   九头鸟一族内部分主脉、支脉、外事长老和护军。   主脉一族的九头鸟分家主和大长老,家主那一脉只管修行,战斗力最强。大长老这一脉却更注重商行的发展,外事长老和剩余支脉大多都归大长老管,遍布整个妖界的商业网就是他们一点点织起来的。   有道是财帛动妖心,若是只有钱而没有足以守护它的力量,九头鸟一族早就灭了好几次了。吃过几次亏之后,主脉人才凋零,便开始收一些年纪小、出身低贱的天才妖族,以他们形成护军,归家主一脉统领。   这次派往第八岛的队伍以木长老和伯离领头,负责看守仓库的就是这些护军。   这群护军领头的统领是逸元境,名为金嘶,乃是金刀螳螂一脉的妖族。传闻金刀螳螂的血脉中混有古兽穷奇的血脉,对刀道天生领悟力奇高,而且杀伤力巨大。   混没混穷奇血脉咱不知道,但金嘶的实力在九头鸟一族的护军统领里头的确是属于中上的。九头鸟一族内部早有消息传来,说已经在准备给金嘶突破玄仙境的宝物了,由此可见族内对他的器重。   金刀螳螂在妖族中的寿命是偏短的,以金刀螳螂一族的年纪来说,金嘶的岁数已经算大的了,若是再不突破,怕是没几十年可以活。这次带队第八岛,若非前线战事紧张,九头鸟一族实在拨不开妖手,也不会让他带队。   仓库藏在丘陵之中,四处设下禁制,金嘶进行今日的列行检查。   走了好几个地方,明哨暗哨自然是少不了的,那些布置好的禁制也都是完完整整的模样。   他走到仓库东北处的时候却突然皱了皱眉头,左右看了看。   “统领。”一旁有妖族识趣凑了上来。   “司空易呢?”金嘶问他。   司空易是这支护军的副统领,乃是罕见的谛听血脉,因为只是旁脉,战斗力不算强大,但血脉天赋探查能力极强,哪怕是超过他三仙境也能被他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司空易和金嘶合作不是一次两次了,两妖彼此相熟,据金嘶所知,司空易小心谨慎,从没有随随便便离开自己岗位过。   “司空统领方才才离开,他说好像有些事情得去确认一下。”   “有些事情?”   “对,他说自己的天赋神通好像出了问题,得去确认一下。”   金嘶目光一寒,“司空易带了多少妖?”   “也就一队。”   一队十个,他们一共来了十队护军。   金嘶稍稍放下心来。护军实力强大,天赋也许比不上那些天才,但论起战斗力,那些所谓的天才压根不能和他们相比,何况还是一整队。   他刚走开没两步,又退了回来,总觉得心神不宁,却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再等一会吧。”他和那妖族说:“你们做好自己的事情。”   ……   司空易化作人形是中年人的模样,却佝偻着身子,一双耳朵奇长无比,长在脑袋两侧,就像是一只大兔子。   他皱着眉头,抖着自己的耳朵,眉心拧得越发深邃。   “大人?”一旁的护军轻声询问。   “大概就是这地方。”司空易点头道:“你们找找看,之前我查探到这里似乎有小妖气息,但瞬间又消失不见了,找仔细一点。”   护军稍稍分散,随着司空易朝这里的犄角旮旯查探。   他们护送九头鸟一族的货物走南闯北,见到过多少不知死活的妖族,也领教过无数秘法神通的恐怖,对于他们来说,每一刻都暗藏生死,没有一个妖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们彼此照应,隐隐结成坚不可摧的阵型。   然而让司空易失望的是他们依旧没有找到任何妖族,别说妖了,这里连一丁点的妖气都不曾留下。   司空易捏着自己的眉心,把眉心捏得发红,最终却只是说一声,“走,回去!”   他话语急促,动作更快。   护军的警惕心本来就高,一听他的语气,顿时明白了什么,连忙护着他开始往回走。   “发三级信号。”司空易简短指挥。   三级信号是代表发现了威胁,但威胁不算太高。   一名护军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令牌,正要朝着其中输送妖气,只听面前一声“且慢”,他竟然不受控制地松开了那令牌。   令牌悬在空中,缓缓飞到了一个妖的手中。   司空易看着凭空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黑毛小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如果说之前探查不到他已经让司空易很是震惊,那么当这小妖出现在他的面前,却仍然没半点感受,司空易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天赋神通是不是已经出了问题。   他看向那松开令牌的妖,面色难看,厉喝道:“你在做什么!”   那妖如梦初醒,顿时大惊失色,“我,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司空易心中一震,看向那黑毛小妖,谨慎试探,“我们是九头鸟商行的,阁下是谁?可否把那令牌还给我们?”   不管这黑毛小妖是什么来历,绝对不像他看上去那样仅仅只是三气境。开玩笑,他的天赋神通甚至可以听出三仙境的些许动静,哪有一个三气境的小妖站在自己面前都探查不到的。   这黑毛小妖没有一开始就动手,也许只是路过的,如果能不起冲突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他心中想着,眼睛死死盯着黑毛小妖,一旦他有什么动作,他会立刻动手。   唐未济看着司空易,瞳孔之中有化作衔尾之蛇的道印缓缓游动,一条条因果线从司空易的体内发散出来,以那一双耳朵为中心,不断试图向着他探查。   他此前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很小心了,却还是被司空易探查到,若非唐未济修行因果道已经结成道印,瞬间反应过来,掐断了那因果线,只怕等着他的就不是这么客气的话了。   这妖的血脉倒是有些意思。并非因果道,但那天赋神通却能通过因果道去查探动静,哪怕是三仙境,一个不查也要被发现。但看这妖的样子,因果线散乱,只是自发行动,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天赋神通和因果道有关。   方才夺下令牌只是唐未济的突发奇想。   没人教他怎么运用因果道,但那天在生死擂中的战斗给了他一些启示。就在那妖取出令牌的时候,他掐断了那妖与令牌之间的因果线,他竟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令牌飞走,就像是压根不认识这令牌一样。   这能力若是能用好,在战斗中很强啊!   唐未济心中想着,也懒得和这群妖废话,他来就是为了杀光他们的,那还费什么话。   指尖一晃,身形一闪,却已经到了司空易的面前。   唐未济总觉得他有些古怪,而且是这群妖的头,自然先杀他。   司空易好说也是老牌逸元境了,何况还时时刻刻提防着唐未济。眼见他撞过来,心里暗喝一声,不慌不忙,轻轻一抖脖子,一道土黄色流光飞了出去,刺在唐未济的身上。   流光速度太快,唐未济甚至来不及掐断它与司空易之间那淡淡的因果线,只下意识右拳轰出,大喝一声,“滚!”   只听“叮”一声脆响,司空易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一枚土黄色的鳞片摇摇晃晃倒飞了出去,被他一把抓住,“走!”   他大喝一声,飞快后退。   唐未济哪里会放他走,脚步一错,欺身上前,身形跟个鬼一样,滴溜一转已经到了司空易的面前。   司空易并不擅长战斗,却也知道此时绝不能后退,化作一尊五六米高的奇形怪状的妖兽,浑身披着黄色鳞甲,长着一双长长的黑角,黑角之下是那一对长长的耳朵。   他化作本体,与唐未济贴身缠斗。   唐未济挥拳连砸,哪怕他还没有完全恢复,借着因果道,却总是能提前一步看穿司空易的动作。   司空易更不是他的对手,不论是角刺还是足踩,都被唐未济轻而易举躲过去,每躲一次便又是一拳砸在他的身上。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几拳下去,黄色鳞甲破碎,下面都已经渗出了暗红色的宝石一样的血珠,那一队护军才把他围了起来。   “杀了他!”司空易咬着牙,急速后退,压根就不管这些护军,一路往仓库飞去。   这妖不是他能对付的,他甚至觉得那些护军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他来自何方,要做何事也根本不重要了,这种时候,仓库里的货物最为重要,当然,自己的小命同样重要,所以还是要先回去找金嘶才行。   半是公心半是私心,他的速度更快。   唐未济自然不想放他走,他总觉得留着他是个祸害。鬼使神差这次只他一个人过来,若是玄武营的人跟着一起过来了那还得了?那岂不是被早早发现,等待他们的估计就会是天罗地网。   然而他往前冲了好几次,几次都被这群护军拦了下来。   这群护军属于不同妖族,有的擅长防御,有的擅长进攻,有的擅长限制唐未济的动作,彼此配合之下,唐未济竟然摆脱不了他们。   眼看着司空易已经快要消失不见,唐未济不再纠结,知道现在追过去,再被缠上怕是一点机会都没了,索性凝神开始对付眼前的护军。   远处有妖族张弓搭箭,箭矢呈金红色,似乎是那妖族身上自发生长而成,气息锋锐,无坚不摧。   箭矢破空,发出龙吟声,威力极大,尚未及体唐未济便好似被这气势锁住,根本躲不开。   他侧身躲过身后一头妖族的利爪袭击,又一拳砸飞了一直贴着他的近战护军,那箭矢在这短短时间内已经到了他眼前。   唐未济心湖中的因果道印轻轻跳动,连在那箭矢后的因果线原本是与唐未济牵扯上的,却被他扫开,落在另外一个妖族的身上。   那箭矢凭空转了个弯,瞬间扎在唐未济身后的妖族心口处。   只听一声惨叫,那化为本体的妖族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自心脏处透出一股子死气。灰沉沉的死气侵染了这头妖族,生机如凋零的枯叶落下,在地面上摔得粉碎。   “虫谷,你在做什么!”有护军惊叫,“你与他是一伙的!”   “放屁!”射箭那妖跳起脚来骂道:“老子和你多少年的兄弟,是那小子,那小子有古怪!都小心点!”   他再次张弓搭箭,一道红光一闪而逝。   唐未济心中一笑,道印又是一震,那箭矢飞速转了个方向,再次擦着唐未济飞过,扎向另外一个妖族。   “不对,不对!”方才大叫的那妖族一拳扫飞那支箭,“虫谷,看着点!小心出手!”   一次攻击,一次试探,这群妖都是经验丰富的,似乎是看出来什么,原本激烈的攻势变得稳妥,只求缠住唐未济。   唐未济看出他们的想法,哪里会如他们所愿。   他方才只是想试一试因果道印的本事,如今心中有了数,不再在乎那个叫虫谷的,索性甩开膀子大开杀戒。   他的肉身之力尚且没有完全铸造完,但对付这些妖族却仍旧是绰绰有余的,只是没有做到碾压罢了。   一连三拳下去,又是一头妖族被唐未济生生打爆。他仿佛魔王,浴血冲出,再次挑上一头妖族贴身缠斗。   这妖族连接了唐未济五拳,高声叫道:“逸元境巅峰,是逸元境巅峰实力,虫谷,他妈的远程支援呢!老子撑不住,撑不住!”   一群妖连连过来帮忙,因果道印连连闪烁,唐未济总是从他们的攻击间隙中钻出去,拳头挥舞得更加欢快。   虫谷骂了一声,再次取出一根箭,轻轻搭在长弓之上,箭尖指向地面,微微颤抖。在某个瞬间,他眼睛陡然亮起来,瞬间张弓搭箭,一箭射出。   红光飞过,“咻”的一声,刺穿空气,瞬间刺向唐未济的脖子。   在场是个妖族之中唯有那虫谷能给唐未济造成实实在在的杀伤力,别看唐未济大打出手,实际上早盯着他呢。   箭矢飞来,因果道印轻轻动弹。   又是一声惨叫,一头妖族破口大骂,“虫谷你在做什么!别放箭,别放箭!”   被唐未济挑作对手的那头妖族被打得大口吐血,肋骨都断了好几根,这会儿嘶声尖叫,“放箭,放箭!”   虫谷瞬间就茫然了。   这是放还是不放?   但他纠结的时间不多,唐未济很快便帮他做出了选择。   他一拳砸出,轰然作响,震动周围天地的道纹,像是一张巨网一样同时朝内收缩,将那重伤妖族死死缠住,一拳砸碎了脑袋。   虫谷脸色变白,手指微微颤抖。   从战斗到现在不过短短十几个呼吸的时候,已经有两头妖将死在这小妖手上,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没尽全力。   方才死的那妖乃是这支小队的队长,白玉牛血脉,最是擅长贴身缠斗,体魄惊人,气血澎湃。虫谷曾经与队长贴身作战过,被一拳打得晕死过去。   如此强悍的队长在这妖手上仍旧是毫无还手之力,他不敢想象这小妖到底有多强。   连续三头妖族死在唐未济的手上,唐未济压力大减,速度更快,一闪身钻到一头飞鸟妖的身下,扯住他的两只爪子,硬生生把他撕成了两半。   无数道印激活,天赋神通飞射,却不能奈何唐未济一分一毫。   拥有因果道印的他在这种战斗下天生具有优势。除非是三仙境,或者是大道造诣上比他精深多的妖,否则的话根本奈何不了他。   鲜血飞射,内脏下雨一样“哗啦啦”落下,血腥味以及肠道中的恶臭散开,没多久又是一头妖族被唐未济打爆。   死的妖族越多,留给他的压力就越小,他杀得也就更快。   “快跑!”   虫谷耳中陡然听见一声凄厉惨嚎,他猛地打了个冷颤。   那声音就像是从地狱深渊中饱受折磨的妖叫嚷出来的,那种无力、心酸,恐惧……就像是一株黑色的生长着恶毒的树,深深扎根在虫谷的心中,让他忍不住冷颤。   他经历过无数次战斗,但从来没有见过像眼前小妖一样诡异的。   若是三仙境,震动天地,他们瞬间就死了。若是三元境……哪里有三元境的妖能做到像面前这妖如此恐怖的程度?   “快跑!”   他又听见那叫声。   “快回去求援,愣着干什么呢,快滚啊!”   虫谷猛地颤栗起来,背起自己的弓扭头便跑。   快跑!快跑!   他内心似乎有声音在催促他。   快跑!快跑!   这声音与方才叫嚷的声音有那么些许相似,一样的急切,一样的恐惧,一样的暴躁。   快跑,快跑!   内心的声音不断咆哮着,虫谷却似乎是从中听见了绝望的哭泣。   背后的厮杀声越来越弱,一直跟着他的血腥味却越来越浓郁。   发生什么了?大家都死完了么?   虫谷狠狠抹了一把脸,擦去那些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水的东西,继续往前跑,不敢回头。   终于,厮杀声丁点也没了。   是离得远了,还是说已经彻底死完了?   虫谷不知道,虫谷只知道埋着头快速往前冲。   跑!跑!   有多远跑多远!   跑到金嘶大人那边,那边还有九十护军,这小妖再厉害也不敢一个妖对付这么多护军。   跑!跑到那边就活了!   跑!   他化作原型,咬着牙一路狂奔,然而跑着跑着,他陡然间觉得自己的四肢一阵发软,像是瞬间没了力气。   这是……怎么了?   眼前天旋地转,那些坚硬的暗红色的石头在他眼前飞速放大,然后是一片黑,紧跟着是快速闪动的画面,有天上的雾,也有远处的沟壑。   怎么回事?   他心中暗想,然后便看见了一具没有了脑袋的尸体。   他恍然大悟,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原来……是这样。   “跑?”唐未济出现了他的脑袋面前,把这个脑袋飞速塞进自己的小空间中,“跑得了么?”   他寻了个方向,跟着司空易逃窜的地方飞奔过去。跑了半天,他陡然停下。   不对……这老小子玩我。   他无奈看着周围。   司空易逃往另一个方向了,这里是他故意留下的行踪。   不管这种痕迹有多粗糙,好歹是瞒住了唐未济。这点点时间已经够他在唐未济手中逃出去。   没办法了,原来还想偷袭,现在只能强攻了。   唐未济伸了个懒腰,看向府城方向。   不知道虎王现在有没有看着这里?   他咧嘴笑了笑。   反正我现在不是别翼,虎王看见就看见吧。   他幽灵一样穿行在丘陵之中,没留下一丁点的痕迹。   万物都有其因果线,缘起性空,不是虚言。   这些因果线又长又短,大多与那些妖族没什么关系,但唐未济很快就找寻到了属于司空易的因果线。   在这里……   他悄悄摸了过去。   ……   府城城主府。   木长老再次求见虎王,被虎哥拦下,笑眯眯的虎哥告诉笑眯眯的木长老虎王正在闭关,不能轻易打扰。   木长老悄悄塞了两样东西过去,却被虎哥礼貌而不失隐蔽地退了回来,再次重申。   如此三次,木长老知道今日是没可能了,叹了口气,萧瑟出了城主府。   虎哥回到城主府内院,虎王正在看一面镜子。   镜子上面正是唐未济杀九头鸟护军的那一幕。   “你来看看。”虎王把虎哥叫过来,“能看出他们的来路么?”   虎哥看了两眼,凝重摇了摇头,“好野的路子,好狠的手段,连本体都没能逼出来,不到三仙境,难道又是一个像别翼一样的绝顶天才?”   虎王点头道:“这群妖怕真是从哪位妖祖的门下出来的。看他们的样子,必然去过军中。”   “不知道是哪位妖祖的手下。”   “管他们呢。”虎王乐呵呵笑道:“他们的实力越强,对我们的好处也就越大,反正天塌下来有他们顶着,跟我都没关系。”他说着回头道:“哎,那什么,等战斗结束,你去那个木长老那边把这事儿告诉他,顺便告诉他,他那块商铺地被猫舍重金抢走了,别扯上我们,怎么说你知道吧?”   虎哥笑道:“大人放心好了。”   虎王满意点了点头,“记住了,猫舍答应我的东西没送过来之前,那块地就空着,千万别给。万一这群妖跟我耍赖,我暂时还真没办法。”   “记住了。”   ……   金嘶看着不断吐血的司空易,面色凝重。   司空易用最简短的话说明了事情的经过,旋即道:“他们撑不住,快去救妖!”   “能看出来路么?”金嘶一边指挥手下的妖对仓库做防御,一边问司空易。   司空易脸色难看,摇了摇头,“看他模样,像是不入流的杂种妖族,可若是那等妖族,血脉驳杂,怎么可能会这么厉害。”   “那就不用再多想了。”金嘶冷着脸道:“不管是谁,杀了便是。”   正说着话,突然听见仓库那边传来一声惨叫。   金嘶与司空易彼此对视一眼,几乎同时从彼此眼中看出一丝震惊。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却只看见一头妖族的尸体。   那妖族来不及化形,仍旧保持着人形,被一拳砸碎了胸口,掏走了心脏,瞬间毙命。   与他同队的那群妖站在那边,背靠着背,面色极差。   “看见是谁了么?”   “没有。”小队长咬着牙,“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只听见一声叫声,再转头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金嘶看了司空易一眼,“试试看,能查到他么?”   司空易明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却还是催动自己的天赋神通,很快睁开眼睛,铁青着脸摇了摇头。   金嘶正要说话,突然听见另一边又传来一声惨叫。   他们面色大变,赶过去,又是一具尸体。再问同队的护军,同样什么都没看见。   “是那个黑毛小妖出的手么?”金嘶问司空易。   司空易摇了摇头,“看不出来。”他顿了半晌,“不像。”   金嘶顿时沉默了。   是啊,不像,若是黑毛小妖真有这样暗杀的本事,何必与他们面对面,早杀完他们了。   但这个结论是最坏的,意味着他们不仅要对付一个逸元境巅峰的强攻手,还要对付一名来去无踪的暗杀手。   远远的,又是一声惨叫传来。   金嘶脸色剧变,厉喝道:“结阵,结阵!护卫仓库,依据禁制列阵,彼此聚集,谁也别离开对方的视线!”   余下的八十多护军顿时行动起来,然而没过多久,又是一声惨叫传来。   金嘶脸色已经发黑了,大喝道:“看清对手没有!”   “只见到一个黑影。”远远传来回应。   “啊!”话音刚落,另一个方向又是一声惨嚎。   “化形,化形!”金嘶已经有些惊恐,因为死去的那妖刚好在他的视野范围内,连他都不曾见到出手的妖,这种妖绝对是刺客中的顶尖。   谁?是谁,是哪家对手!   “全力激活禁制!”他听见了自己的尖叫声。   禁制的光芒飞速铺开,笼罩整个仓库。一头头护军纷纷化形,化作自己最强形态。   然而没多久,又是一声惨叫,黑影闪过,又是一头妖族陨落。   没用!根本没用!   无论是化形还是禁制,对那个出手的妖都没用!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九头鸟一族到底得罪了谁?   金嘶已经陷入半疯狂状态。   哪怕是让他对付那些最顶尖的逸元境妖族,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有力气没地方使。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你出来,你有本事给我出来!”   金嘶怒吼。   风萧萧,无回应。   一片死寂之中,又是一声惨叫。   乌鸦出身的唐未济,对守望者森林的阵印了如指掌,现如今还拥有了因果道印。只凭这小小的、暂时搭建的禁制怎么可能拦得住他?   一击必杀,远遁千里。   他就像是飘荡在这片土地上的厉鬼,那些丘陵各个隐蔽的角落都成为了他的容身之所。   他从与乌鸦脱离关系之后,还是第一次全力以赴动用自己的刺杀能力。   刺客之心苏醒,他的动作变得如猫一样轻盈,如鹰一样矫捷。   惨叫一声跟着一声响起,周围的护军哪怕再怎么见惯了生死,在这种无声的死亡压抑之下也开始陷入疯狂状态。   他们从喉咙里发出低吼,不安地挪动着爪子,拍打着翅膀,一双双眼睛之中充满了暴虐的杀意,坐立不安。   阵型乱了。   金嘶看向周围,突然涌起一阵悲哀。   阵型乱了,已经输了。   他甚至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就这么输了。   好憋屈,是谁,究竟是谁! 第666章 诸事   一颗脑袋被送到了木长老的面前,与他一同见到这颗脑袋的还有伯符。   那颗脑袋呈淡淡的金色,但那金色怎么看都有些暗淡,这代表这颗脑袋灵性不再,里面的血脉已经被抽取光了。   “木长老,这,这是谁?有些面熟……”伯符不曾去过城外仓库,但多少还是认识这气息,话说到一半不敢说了。   木长老没有理他,已经气得快要疯掉了,冲到虎哥面前,几乎是贴着他大声吼道:“是谁!是谁!”   虎哥身为城主府的妖,哪里会怕他,只是抬头不阴不阳地说道:“长老,我好心帮你把妖头送回来,你这是朝谁吼呢?不知道自己身份了是吧。”   木长老悚然一惊,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虎爷,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道:“这是我城外护军统领,虎爷是在哪里发现他的?”   虎哥道:“你都说是城外,自然也就是在城外了。城东十里,那片丘陵。”   木长老脸色铁青,伯符也反应过来,咬着牙,“肯定是猫舍那群妖!”   木长老看向虎哥,挤出一丝笑容,“虎爷,可曾见到是谁出手?”   “我不知道。”虎哥摊开手,“我只是过来告诉你们一声罢了。”   “那可有活口?”木长老换了个问题。   虎哥看了他一眼,“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这个回答已经足以说明问题,木长老的眼神顿时黯淡下去。   虎哥扭身要走,到门前突然转过身,“哦对了,鉴于此事,虎王大人对你们没什么信心,原本拨给你们的商铺要收回,重新给其他妖用。”   “什么!怎么可以这样。”伯符一下子站起身来,争辩道:“我们九头鸟商行妖界排名第三,虎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别跟我说这些啊。”虎哥阴着脸,“你有种到虎王面前说这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伯符勉强控制自己的脾气,话还没说出口被虎哥打断。   “跟我没关系,我只是帮忙传个话而已。哦对了,那商铺听说猫舍的妖也看上了。”他说完转身离去。   木长老和伯符咬着牙愣住。   仓库被劫,商铺被猫舍夺走……这两件事情看似无关,却又似乎能看见其中牵扯着的丝丝缕缕。   “我艹他妈的!”伯符骂了一声。   “什么都别说,走,去仓库!”木长老保持着最后的冷静,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身子微微颤抖。   半个时辰之后,当他们站在那片仓库前面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住,已经说不出话来。   不是因为战斗太过激烈,而是因为战斗的痕迹实在是太少了。   是的,战斗的痕迹实在是太少了。   这不正常,很不正常。   仓库大门敞开着,里面的货物不翼而飞。他们留下来看守仓库的护军一个个倒在地上,每一个护军的尸体还在,但体内的血脉已经被抽干。   “谁干的,谁干的!”一直笑脸示妖的木长老要气疯了,一条条青色的藤蔓从他脸上长出触须来,疯狂摇晃着。   “一定是猫舍!”伯符瞬间叫了出来,“除了他们没有其他妖敢这么做!”   相比较快失去理智的木长老,伯符还算镇定。第八岛之行与他无关,即便要清算,也清算木长老,他最多也就受到一些不痛不痒的影响罢了。   “猫舍,猫舍!”木长老红着眼睛,白沫挂在嘴角,捏着拳头想要杀妖,“他们从府城刚刚离开,我们的妖跟着他们,他们要是真有动作,我们怎么可能没有收到一点风声。”   “也许是他们兵分两路。”   “我们的妖守在猫舍外面,也没消息传回。”   “那群蠢货,指着他们能做什么事情。”   “有关猫舍的来历,家族查出什么没有?”   “没有,他们就像是凭空冒出来一样,根本查不到任何东西,流青狐一脉也否认了有别翼这个妖的存在。”   “正常,”木长老沉思良久,咬牙道:“不管是不是他们做的,这笔账都要记载他们的头上,我要向家族请求增援,猫舍必须覆灭!”   伯符点头,“那些妖不中用,我亲自去看着猫舍,等阴风散生效,增援一到就灭了他们!”   “好,事不宜迟,分头行动!”   ……   一只平平无奇的兔妖抖着两只长长的兔子耳朵大摇大摆往水墨云台走。   一路跟着玄武营回来的鹰妖注意到了那只兔妖,看了一眼没说话。之前曾想过要杀了唐未济的那小弟妖嗤笑了一声,“这又是哪个傻不愣的,真以为猫舍是垃圾收容所了,什么实力也敢往猫舍跑。”   “闭嘴!”鹰妖怒斥道:“做好自己的事情,这些妖犯傻就让他们犯去,反正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那妖被他一路训斥,早心生不满,闻言顿时不乐意了,“我说错了么,像他这样的小妖,一辈子都只能仰妖鼻息,我给他一百次机会他该没本事还是没本事。一天天正事不干,就知道痴心妄想,妄想天上掉馅饼,做梦呢!   “想进猫舍的妖多了,除了长蛟那一批妖,还有哪批妖进去过?没有,根本就没有,我说他痴心妄想说错了么?他就是个白日做梦的废物!”   他的声音太大了,猫舍这边的路为了方便管理本就不宽,被那快要走到门前的兔子妖听到,扭头看向他。   他眼睛一瞪,厉喝道:“看什么看!看尼玛呢!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什么德行,你也配进猫舍?”   兔子妖飞快抖了抖自己的耳朵,伸手把耳朵一把按在脑门上,闷头往猫舍里面冲。   这妖顿时指着兔子妖哈哈大笑,“还真是胆小如鼠啊,什么叫地狱无门你闯进去?敢闯猫舍,还真是找死,简直就是个笑话啊!”   他高声叫着,“喂,你们看呐,这边有个不知死活的笑话呢。”   他讥笑着看着那只兔子妖冲向猫舍,然后……然后就冲了进去。   门前的两个玄武营披甲士就像是压根没看见一样。他连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惊疑看了一眼鹰妖,“我,我眼花了?”   话音未落,就看见那兔子妖又跑了出来,一直跑到他面前,笑呵呵道:“我进去了,我又出来了,你气不气?”   那妖一愣,钢牙紧咬,头发倒竖。   还是鹰妖见识不凡,及时拦住了他,向那小兔妖行了一礼,“这位兄台,我们没有什么恶意,还请不要计较。”   小兔妖三瓣嘴裂开,两颗长长的兔牙“哒哒”敲了两下自己的下巴,一挥手,大度道:“算了,我原谅你了。”   他再次大摇大摆走向猫舍。   门口的玄武营低声问道:“大人,要不要我们去把那个妖杀了?”   “算了。”兔妖挥了挥手,“小不忍则乱大谋,放他们活着吧,我的身份可不能暴露。”   玄武营沉默着,像是雕像,就这么看着兔妖再次走进猫舍。   片刻后,受小兔妖影响,又一批蠢蠢欲动的妖族被玄武营拦下。   兔妖进去,水墨云台被驱动,他瞬间化作别翼模样。   再往里面走,上官正看着石仙帮他修补兵器。他的那柄长刀久经沙场,到处都是裂痕和缺口,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断了。   石仙好歹也是玄仙境的石妖,不算血神精金,他被迫舍弃的本体中还有许多珍惜矿石,若是修补得好,这柄刀没准还能再升一个档次。   见到唐未济,上官连忙迎了上来,“大人,此行可还顺利?”   “还行吧,”唐未济笑得鸡贼,“收获颇丰。”他朝着石仙挑了挑眉毛,“他还算老实吧?”   “我让他立下了天道誓言,一刻不停看着他,还算老实。”   唐未济顿时一阵龇牙咧嘴,拍了拍上官的肩膀,笑道:“还真够狠的!行了,你去忙吧,我去后面看看。”   他停下来稍稍观摩了一下石仙的锻造法,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太过粗糙。   果然是妖族,哪怕天生就擅长这种事情,还是更多去用力而不会去思索如何感悟更深的道。   不行!唐未济摸着下巴琢磨着。放着个玄仙境的免费劳动力不用实在是太过奢侈,得想个办法给石仙淘一套好一些的锻造法才行。他可是想让整个水墨云台的人都全副武装。   想想,玄仙境大妖根据每个人的特点量身定制,全副武装,全套仙器,多帅!   一想起来就是口水哗哗流啊。   唐未济擦了把口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血神石矿脉已经被开采完了,但是没关系,他们在妖族有足够的时间发展,而且那些肉夜叉还能掉宝贝,没准就能掉落一些适合铸造的材料。实在不行妖界这么大,大家做生意么,不寒碜,有玄仙境石妖打造的装备在手,还愁换不来资源?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突然听见一个人在叫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影空。   得益于影琼的不老实行为,影琼的一系列妖都被抓到了猫舍,被困在水墨云台外层极小部分的区域。外围只有玄武营,玄武营都能用妖气修炼,不怕被他们看出其人族身份。   当然了,这名义上么,大家还是好兄弟,该说得过去的地方必须得说得过去。   即便影空没有碰到唐未济,唐未济也是要去找一趟影空的。他找他有个事情,如今见到他倒是正好,“你啊,我正好找你有事。”他说道。   一个念头闪电一样闪入影空的脑海中——完了,不会是杀我灭口的吧?   府城那血腥恐怖的一幕再次出现在影空的脑海,那些可怕的画面最后定格在别翼朝着他第一个扑过来的瞬间。   这位别翼大人在他脑海中的形象一点点具象化——心狠手辣、实力高超、不拘小节、赶尽杀绝……   影空眼前一黑,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舌头都在发抖,“有,有,有……有事您吩咐!”   一共五个字,被他拖成八个字不说,最后那几个字的音调都变了,尾调高高扬起,像是断了线在天上翻滚的风筝。   “哎呀呀。”唐未济蹲下身子,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膀,挥手捏了两张凳子,“大家都是一家妖,总这么客气干嘛。来,坐坐坐!”   影空半个屁股耷拉在凳子上,惊恐得像是一只小鸟。   “这么紧张干嘛?”唐未济搓着手,笑得好像邻家老爷爷,重新定义和蔼。   “没,没紧张。”影空连忙答话,下意识站起来,站得笔直。   当他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的时候,脑子里有个声音迅速叫了起来。   完了完了,我竟然没听魔王的话!我会不会被灭口?我要不要继续坐下?现在坐下会不会被他视为对他的不尊重?   他的脑海中闪过自己在府城中见到的那场血腥杀戮,腿都开始抖起来。   “大人!”他闭上眼睛,扬起头,梗着脖子,涨红了脸颤着嗓音高声叫道:“我不是有意的大人!别杀我!我现在就坐下没事吧?”   没得到回应,影空更慌了,眼前漆黑一片,死都不敢睁开眼睛,继续叫着,只是气势变弱了很多,“或者……或者不坐也行……”   天可怜见,唐未济不是故意晾着他的,是完完全全被他的反应吓到了。   他摸摸鼻子,心中暗想自己有这么恐怖么?他扭头扫了一眼,一旁路过的玄武营披甲士一个个低头窃笑,另一边,上官勾着脖子往这里看。   唐未济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咳嗽一声,“算了,你坐下吧。”   影空一屁股坐下,动都不敢动。   答应他,不管他说什么都答应他!   他的脑子里有一道声音如洪钟一样在循环播放,整个妖保持在一种高度紧张的姿态。   答应他,不管说什么都答应他!   “别这么紧张。”唐未济无奈地搓着自己的小手手。   刹那间!影空条件反射一般站起来,高声叫道:“是!”   唐未济无语了。   是什么是?我就让你别紧张你跟我叫是,你这像是不紧张的样子么?   “别紧张。”唐未济安慰他。   答应他,答应他!   这声音仿佛魔鬼一样在不断回响,控制着影空的思维。   答应他,答应他!   影空的脑子一片浆糊,从外面去摸绝对烫手,只余下这么一句话在不停控制着他的思想。   说话了!   他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声音,瞬间反应,“是!”   “你先坐下……”   “是!”   “那你倒是坐下啊!”   “是!”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是!”   “你是不是找死啊!”唐未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是!”影空一声答应完才陡然反应过来。   咦,刚听见了什么?好像听见了个什么“死”字?   死?!   影空瞬间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变得清醒过来,一眼便看见对他怒目而视的唐未济。   完了。他心如死灰。想我影空聪明绝顶,这么懂得审时度势,还是逃不了一死,果然,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不行!我影空身怀傲骨,哪怕是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他开口就要大骂,“我影空日他仙妖祖……”   唐未济见他清醒,恰好在此刻说话,“你去府城看店。”   你八个字,我六个字。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唐未济这句话都不可能比影空那八个字说得更慢。   这话与影空的叫嚷同时出口,最快时间说完,甚至还给影空留下了两个字的思考时间。   正是这短短两个字的思考时间,影空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唐未济话语中的意思,于是一切戛然而止。   唐未济什么话都没说,从小空间里面掏出一柄四十米长的大刀——那是血洗仓库的时候从某个妖族手里抢过来的——他拖着那把大刀,架在影空脖子上,面色不善,侧耳去听,“你说什么?我刚没听清,再说一遍。”   这个时候就很考验一个妖的基本素养了。   只见影空面不改色,继续大叫道:“我影空日他仙妖祖宗的感谢大人的大恩大德!大人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影空毕生为大人马首是瞻,大人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天上下冰雹我帮大人挡着,天气热了我把翅膀拆下来给大人扇风,大人拉屎我递纸,大人上马我当石,大人要说我影空是女妖,我现在就挥刀自宫!大人要说我是男妖……”他把脸一别,嘴唇哆嗦着,一脸赴死的悲诀,“我现在就证明给大人看。”   周围的玄武营披甲士面带绿色,一个个吐得稀里哗啦。   “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千真万确!”影空面不改色,慷慨激昂,“我影空这辈子就一个毛病!不会说假话!”   “那我要让你说假话呢?”   影空眨了眨眼睛,滞了半晌,“我影空这辈子就没说过假话!”   “不错。”唐未济满意点了点头,收起了那把四十米长的大刀,“猫舍在府城准备开一间商铺,就需要你这样的妖才啊,你回头就去府城当商铺掌柜的吧。”   一直等到唐未济走远,影空一晃身子,差点没软倒在地上,却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拼了命叫嚷道:“大人,有一件事,有事儿!”   “什么事?”唐未济还以为他反悔,抽出那柄大刀,再次架在他脖子上。要不说刀长一点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在这个时候很有用。   影空哭丧着脸,小心翼翼道:“大人,旗号,咱们猫舍的旗号是什么啊。”   唐未济愣了一下,拍了拍脑袋,收起大刀:“到时候给你,去吧。”   影空撒腿便跑,头都不敢回。   唐未济一边摇头感慨这世风日下,妖心不古,一边奇怪自己向来以阳光青年、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面貌示妖,影空这么怕做什么。   他朝上官招了招手,“进来说话。”   有天道誓言,上官也不怕石仙跑了,正好奇唐未济此行的收获,连忙跟着他进去。   水墨云台内层,除了玄武营以外其他所有人都在这里。他们因为不是蛊军,并不能吸收妖气,会被妖一眼认出来是人族,所以一直都藏在这里。   说起来也是可怜,那些普通人也就罢了,其他的,不管是方寸山弟子还是玄冰阁弟子,不能修炼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方寸山的人抢了剩余不多的晶石修炼,没几天晶石就修炼完了,现在也都是了熬神魂,完善自己的道印。比起守望者森林的那些守望者来说,他们貌似还要更惨一些。因为这里是妖界,这里的道只能对他们的道印起到借鉴作用,不能直接参悟。   见到唐未济回来,一群人连忙涌了过来。   “师兄,收获如何?”   “师兄,想没想好怎么把我们变成蛊军?”   “师兄,我要憋死了,什么时候能修炼啊。”   “师兄,妖界有没有晶石?或者类似晶石的东西?”   唐未济瞬间被淹没在人海之中,与他方才在影空那边受到的对待形成天壤之别。   对么。他忿忿不平,这才是我的人设好不好,那么怕我做什么。   他高举着手,好不容易让他们安稳下来,“都散开,给我留点空间。”   一堆人哗啦啦散开,一个个好奇宝宝一样看着唐未济。   唐未济歪着头看了看,“不够,继续散开。”   “哗啦啦”,又是一个圈子让了出来。   唐未济估摸着差不多了,打开自己的小空间往外倒东西。   无数箱子被倒在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还有各种装饰精致的小匣子、小瓶子。没一会儿工夫这里就被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是妖气石,洗小净呢,把这些拿过去,够水墨云台撑好长时间的了。这些是各种炼器的材料,上官,你拿去带给石仙,小心点别让他偷吃了。还有这些,这些是那些妖族的天赋精血,留给我了,这些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药材,这几个是能恢复体魄的,我拿着了,其他的扔到洗小净那边去……”   唐未济指挥着大家给这些东西分门别类。   “好像没什么太过贵重的东西么。”上官摩挲着下巴。   “还行吧。”唐未济倒是乐呵呵地笑着,“质量只能算是中下,但架不住数量多啊。”   上官耸了耸肩膀,让玄武营拖着那些炼器的原材料回到前面。   洗小净走来站在唐未济的身边,感慨万千,“这样下去不行啊。”   “嗯?”唐未济偏过头。   “我听三山说妖族的一些年轻妖都已经修炼到逸元境了?”   唐未济点了点头,“还行吧,和我比差远了。”   洗小净一脸无语看着他,半晌幽幽道:“你知道什么叫厚颜无耻么?”   唐未济摊开手,“我说错了么?”   “别废话。”洗小净没唐未济那么好心情,到了妖界之后,所有的琐事唐未济都甩给了他,他比唐未济更知道他们这一批人面临着的暗藏的危机。   “正阳峰的那群人也就算了,他们不能修炼,在这里安心过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可,但你那些师弟和玄冰阁的人可不会这么去想。前些天方寸山的人拿晶石修炼,玄冰阁的人虽然没说什么,但我能看出来他们都憋着火呢。”   “那没办法。”唐未济摊开手,“要是晶石充裕,我随便他们用。但晶石就那么多,我不是王圣人,他们都需要的话,我肯定还是要先紧着方寸山弟子的。”   “话倒是这话,但这么继续下去肯定不行的。”洗小净无奈道:“人家好歹是不远万里过来投奔你的,哪怕没有师兄弟之实,好歹也有师兄弟之名,你敢说玄冰阁弟子见了你不叫你师兄?”   唐未济挠了挠头,“这倒是,但我也没办法啊。”   洗小净认真分析道:“事情肯定是要解决的,不管是把我们也变成蛊军,还是找到我们能够吸收妖气修炼的方法,只要能解决目前的困境都行。   “这事儿拖下去只有坏处没有坏处,不管是我们还是妖界天才,这个时候正是修为突飞猛进的时候,被他们甩在后面,不管是谁都不会服气的。   “还有啊,如果有可能,最好还是把我们都变成蛊军,包括正阳峰的那些人,否则的话一旦被察觉到这里有人族,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你可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唐未济无奈了,“前一秒还用妖气修炼呢,现在就连普通人都要变成蛊军了,你当蛊军是烂大街的?普通人要是都能变成蛊军,变成血修,大唐早就有了。天工阁研究了这么多年是干什么吃的?”   “那不然呢?”洗小净反问他,“你可别否认,蛊军我是不知道,但纪沛的那些青铜战兵里面可是有两个剑北道普通人的,这事情我问得明明白白。再说全天下两个能修炼的普通人都和你有关系,小木鱼就不说了,李书生也是普通人吧?这么多例子在这里,我相信以你的聪明肯定能找到路子。”   “你就给我在这里放屁吧。”唐未济大怒,“我又不是神仙。再说了,李书生算什么普通人,他那是李望的儿子,他是守望者,是三仙后代大哥!”   “你甭叫我大哥。哦对了,提到守望者我还想起来了,你不是说守望者同样没法吸收妖气修炼么?那他们还能踏入三仙境,那肯定是有门路的。”   “人家那是参悟大道!”   “我不管,这是一码事。”   “一码事个屁啊,再说守望者森林的大道和妖界的大道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好不好。”   “我不管。”洗小净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咬牙气愤道:“我好心帮你,你小子给我拐到妖界不说,还把一堆事情扔到我头上,现在好不容易有你能做的事情了,你还想跑?”   “放屁!”唐未济跳起来砸他脑袋,“正阳峰那群人不是你丫在天都逼着我收的!”   “你才放屁!”洗小净掐他脖子,“你要是真不想收留他们,你会理他们?你会允许我带着他们去方寸山?你会让铁民跟着你去剑南道?你哄哄别人也就罢了,你还想骗我?你丫自己心里就是和我想法一样,临了事情全甩到我头上,自己不当这个救世主了,你开什么玩笑。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要是不答应,老子掐死你!”   “掐死我也没辙!老子又不是神仙!”   “你他娘三气境就敢跟三仙境对着干了,还怕这个?”   “这是两码事!”   “你创造那么多奇迹,再来一次又不是不行。”   “这是拉屎撒尿么!说来就来的?”   “我不管,反正都是你的人,你要想办法。”   “我想个屁的办法啊,我又不是天工阁的人,人家才是专门研究这个的!”   “那你暂时当一当天工阁好了,反正你悟性高,学东西快。”   两人像是街头流氓打架一样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   一位是王圣人的亲传弟子,一位是大唐最顶尖的天才侯爷,这会儿却是泼妇骂街一般半点脸面也不要了。   一群人围在一旁起哄,“师兄,掐他人中!”   “洗师兄,缠住他手!”   “扭他脖子。”   “小心,小心他的脚,勾过来了!哎呀!”   “师兄,要不要绳子?”   “一群王八蛋。”唐未济大怒,“还不赶紧把他给我拉开!”   一群人转头,瞬间逃之夭夭。   远处远远看着这里的玄冰阁少阁主冷哼了一声,傲然看向天空。   方寸山弟子不过如此罢了,一个个没个正形,竟然也能被他们博得天大的名头。若非我玄冰阁为妖族所破,哪里还有方寸山的事情。   他鼻孔朝天,满脸不屑,被贝小北跳起来一巴掌打在脑门上。   “姑姑!”少阁主瘪着嘴翻白眼。   贝小北冷哼了一声,“怎么,瞧不起人家?”   少阁主没说话。   “我听说你们前几天不是刚有一场比试?我怎么记得你们是全军覆没?一场都没赢还瞧不起人家?”   “他们不过仗着有晶石修炼罢了。”少阁主冷哼一声,“我们也是战场杀出来的,若我们有晶石,他们怎么可能比得过我们。”   “侯爷才斩杀了一头玄仙境大妖,要不你去试试侯爷的本事?”   少阁主咬了咬牙,“我之前瞧不起唐师兄,那是我有眼无珠,我佩服唐师兄,可方寸山的其他人在我看来不过一般罢了。”   “你又打不过他们。”   “那是因为我们没有晶石修炼!”   “晶石代表全部?他们用晶石才修炼了几天?和你们拉开这么多差距?”贝小北叱道:“一个个若是都如你这般想法,玄冰阁的未来还能指望谁?有道是哀兵必胜,骄兵必败,你们这是取胜之道?   “玄冰阁为二祖门下大妖所破,以你们的看法,难不成还要说我们修炼时间没那些大妖长,所以不算输?你们若都是这么想,玄冰阁战死的那些长老会怎么想?你爹你娘会怎么想!”   提到这个,少阁主一下子沉默了。   “你爹娘把你交到我手里,我要对你负责。”贝小北冷冷道:“我迟早都是要死的,也许很久,也许很快,我死之前,你若是还想不明白这些事情,那玄冰阁败了就败了,好歹成就一世英名,不然留在这世上也就是个笑话。”   她转身带着那些猫离开,“你自己好好去想想!”   少阁主低下头,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半晌,在贝小北早已走远的时候他抬起头,一脸的坚毅。   “我一定要变强!”他默默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周围,把视线投向了水墨云台的外面。   也许……也许外面有让我变强的机缘!总是在这里干坐着等待着也没有意义,唐师兄之前也说了,他没有办法。与其在这里干等着,不如出去碰碰运气。   就是这里是妖界,出去之后怎么样才能不让那些妖族发现我呢?   少阁主沉思了片刻,眼睛突然一亮,他想到了他爹留给他的一样东西,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回去取了东西之后开始准备,准备从这里出去,开始自己的成长之路。   ……   唐未济再次闭关。   这次闭关,他的任务繁重。虽然嘴上说他没办法,但无论是水墨云台不能吸收妖气,还是血修修炼、人族敛踪的问题都要靠他去解决的。   洗小净至少有一点说得没错,他是个经常创造奇迹的人,这一点谁都知道。   洗小净给出的那几个思路都值得去试一试,不管是走青铜战兵的路子,还是走蛊军的路子,亦或者是从守望者森林那边琢磨想办法,总得要去一个个尝试。   事情不可能总是轻易解决,轻易解决的那还叫事情么?   他从怀中取出青铜镜,看着镜面沉吟。   小姑娘从镜中走出——从知道这里靠着周子的地盘之后,她似乎变得活跃了很多——她坐在半空中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青铜树枝上,摇晃着小腿肚。   唐未济看着她笑了笑,还没开口,小姑娘警惕道:“青铜战兵的事情你没法解决,成为青铜战兵最低也要有玄仙境的实力,他们的境界太低了,没办法。”   “那镜中剩下的青铜一族呢?”   “能活到现在的就那么多,哪里还有多余的青铜一族。”小姑娘笑了笑,“你真当他们是脱离生死的。”   唐未济挠了挠脑袋,“蛊军你总有办法了吧。”   “没办法。”小姑娘看着唐未济怀疑一切、质疑一切、否定一切的眼神,无奈摊开手,“真没办法。”   她说道:“我之前就与你说过,蛊军一道乃是断头道,你的玄武营也只是走在这道上而已,到底能不能让这一道成为通天大道,还是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理论上来说,任何道都是通天道,但也仅仅只是理论上。没有人走通蛊军道,这便就是断头道,除非有人探索出究竟,才能打通这一天道,让修行这一道的人受到福泽。”   “那我把他们变成蛊军总没问题吧?”   “玄武营当初的情况奇特,自身血脉耗尽,又吸收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妖族血脉。你要在你的师兄弟身上再试一次?且不说这事儿到底有多麻烦,若是失败了会怎么样?他们可都废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失败的几率是有八成的。”   唐未济叹了口气,“我最近得到一些妖族血脉,这些东西拿给玄武营修炼总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这个当然可以,他们修行的蛊军一道本就是吸收各种血脉的,包括你也是一样,当然,你只是收益于化蝶而已,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这么尝试,老老实实走你的肉身大道要稳妥得多。”   “哎,看样子你是没办法了。”唐未济琢磨了半晌,突然又问道:“你有没有什么锻造秘术?”   “什么?”小姑娘都被唐未济的跳跃性思路搞得一懵。   “锻造兵器甲胄的秘法。”唐未济补充了一句,“给三仙境用的。”   小姑娘想到了石仙,顿时了然,而后摊开手,“可惜,还是没有。那些垃圾功法我都看不上眼的,谁记那些东西。”   “那大秦呢?大秦是什么?”唐未济再次换了个话题。   小姑娘陡然沉默起来,半晌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并非我不告诉你,只是还没到时候,这时候告诉你会引动冥冥中的天机,只是害了你罢了。”   “我明白了。”唐未济想了想,问道:“我准备进九渊的记忆之中去找一些东西,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小姑娘朝他脑海中看了一眼,“只要你忍住诱惑,不会有太大危险,但是以你现在的神魂之力,怕是支撑不了你在里面呆太长时间。”   唐未济点了点头,他早料到是这么个结果。   “你现在就想探索?”   唐未济摇头,“我身体还没恢复好,再过一段日子,等身体恢复好再说。如果运气好的话,没准能知道水墨云台的控制法,或者知道一些锻造秘术,九渊身为二祖,又号称智妖,这些秘法他总归知道许多,若是运气好,他的记忆里面有怎么让人族在妖界修炼的办法那就更好了。”   “行吧。”小姑娘悠悠荡荡晃着自己白藕一般的小腿,“你修炼,我帮你看着。”   唐未济取出方才拿的几株药材,塞入口中,浑身的气血顿时翻腾起来,三盏灯火点亮,第四盏灯火悠悠晃晃…… 第667章 你行你上   “叮叮,当当……”   屋子里传来声音,时而微弱时而响亮。   路过两个玄冰阁弟子,两人对视了一眼,一个悄悄凑到另一个身边,压低声音,“少阁主最近在做什么呢?”   “不知道啊。”另一个挠着头,一脸困惑,“都好几天没出来了,一直都是这个动静,好多师兄都在猜呢。都说贝长老训了他一顿,少阁主是不是发愤图强了?”   “少阁主一直都挺刻苦努力的啊。”这人往屋子方向扭了好几下头,很是好奇,却突然听见里面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快走走走。”两人脸色齐齐一变,匆忙离开。   片刻,屋门被一点点打开,面色发白的少阁主探出脑袋,左右飞快看了两眼,迅速钻了出来。   他这些日子耗费了无数的精力,这让他看起来很是疲惫,但他的那双眼睛却是熠熠生辉,像是黑夜里的星星。   他偷偷钻出来,踮着脚尖四下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周围有其他人,连忙飞速关上门,大步往某个方向行去。   再往那个地方走一段距离就是水墨云台的边缘位置,唐未济曾经无数次提醒过他们。   水墨云台的防御大阵一直是开着的,但那大阵是对外而并非对内的,所以他们都可以很轻易出去,只是在了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不会有人这么干。   而今天,他就要这么去做了。   少阁主深吸了一口气,悄悄从往这边靠过去,甚至还有闲情和两个玄冰阁弟子打了个招呼,在他们走后飞快从水墨云台之中钻了出去。   今日起,便是天高地广,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的腾飞,没有什么可以阻止玄冰阁再次登顶!   妖界这么大,一定有办法让他能够在这里修炼。妖族能在人间生存,他就能在妖界生存,获得这一切需要去闯,去拼搏,而不是呆在水墨云台里被动等待。   他一定要闯出天大的名头,以告慰父母和诸位长老叔伯的在天之灵,他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成长为一方巨擘!   他深吸了一口气,机警地打量了四周一眼,飞快激活自己怀中的东西,一股淡淡的妖气从他怀中弥漫出来,将他笼罩在内。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妖族,至少是化作人形的妖族。   少阁主得意笑了笑。   虽然实力比不过方寸山那群人,但我的天才可不仅仅是在战斗上面呐。大唐顶尖宗门里面,玄冰阁弟子可是最擅长旁门左道的。   他猫着腰,偷偷摸摸往前走。   ……   伯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以为是自己气急攻心花了眼。   他藏在暗处,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没错,面前这个妖周围的确是弥漫着妖气,但方才,方才,那明明是人族的气息!   不错,他没有见过人族,他没有上过战场。但十一妖祖的门下妖军多得很,他九头鸟一族的护军之中同样也有见识过人族血修的,他可以万分肯定,那人形妖周围确确实实是元气,确确实实人族的气息!   难不成这妖是个人族?   他被自己的猜测惊得目瞪口呆,口干舌燥,但更让他惊恐的是这念头背后隐藏着的含义。这含义太过恐怖,恐怖到让他甚至都不敢用心去想!   难道,难道……可是……不对……难道是……不,不不!只能是,对,只能是这样!   他控制不住自己地大口喘息起来,就像是有妖把他的心脏捏在手心狠狠攥了一下,这让他的心脏在激烈地跳动着,连他的太阳穴这边的青筋都暴了出来,随着心脏的跳动“卜卜卜”乱蹦不止。   若是这妖族是个人族,那么猫舍的其他妖呢?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这个问题完整地从自己混沌的脑子里一个字一个字拎出来放在眼前。   他没忘记,或者说整个第八岛的妖都不会忘记,猫舍的妖都是人形的。   如果说一个妖是人族,那么其他的妖是不是也是人族?整个猫舍其实都是人族?   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那么根本就不需要他们动手,猫舍就会被闻讯而来的大妖覆灭。如果他们全是人族,甚至有可能引来妖祖!不,不是有可能,是必然会引来妖祖。   他们从什么地方进入妖界的,难道人族还掌握着一条从人间到妖界的秘密通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无价之宝,是晋身之本,是机缘的另一副面孔,是成功的踏脚之阶。   是了,猫舍的那群妖在府城的战斗他也瞧见了,除了那个化作黑色巨人的,基本上没有一个妖化作本体。这不科学,哪怕是在军阵之中也很是不科学——虽然从根本上来说,化作人形更利于配合。   除非他们就是人族,他们根本不能和妖族一样化形。伯符知道人族血修可以血脉化形,但这和他们妖族化作本体是不同的,是有天壤之别的,妖族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他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迅速放弃了对猫舍的监视,跟在那个人或者妖的身后。他有一种预感,他所猜测的都是真的。   他悄悄尾随在少阁主的身后,看着他安静走着,甚至帮他打发走了在暗中窥探的两拨妖族,在一处偏僻的、他觉得猫舍的妖绝对不可能察觉到的地方迅速动手,飞快打晕了少阁主。   他是九头鸟妖族的逸元境,少阁主不过才固元境,他又是暗中偷袭,胜负不言自明,不是谁都是唐未济这个变态的。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伯符挥手驱散那妖身上的淡淡妖气,几乎惊叫出声。   果然!果然是人族!   他张大嘴巴大口喘着气,把自己能记起来的封印都设在了少阁主的身上,然后又继续让那些妖气把他伪装好。   不管猫舍是不是都是人族,手上的这个人族就足以让猫舍万劫不复。   他不打算现在就暴露出这个秘密,现在暴露出秘密对他们九头鸟一族没好处。   木长老已经向族内求援了,等到九头鸟一族的长老过来之后,他再把这个秘密和盘托出,到时候覆灭猫舍阴谋的九头鸟一族就会成为大功臣,而他,伯符,将会成为大功臣中的大功臣!   他似乎已经见到了那辉煌的时刻,出于小心,他甚至连木长老都不准备告诉。   但面前这个人族要安置在什么地方才不会被猫舍的人发现?   他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对,仓库,安置在仓库周围,找个能藏人的丘陵。   那地方已经变成死地,没有妖乐意从那边走,猫舍的人也不会再去查探,这叫灯下黑。   他提起少阁主,几乎是一步一回头地、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往仓库方向行去。   ……   唐未济睁开眼睛,得益于那些药材的力量,他的身体已经复原,并且用了不短的时间去查探九长老的记忆。   提到这个,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的看法是对的。如果是他之前查探九长老的记忆的话,哪怕其中不夹杂着神魂之力,他也会被九长老琐碎复杂的记忆冲击成白痴。   还好,还好他现在的神魂足够坚韧,虽然还没有痊愈,好歹也是撑下来了。   九长老的记忆太多了,复杂程度堪比世上最恐怖、最巨大的迷宫,就天上的星河一样难以窥探。每当你为从其中看见了一些秘密而欢欣鼓舞的时候,下一秒钟你就会发现,那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他活得时间够长,实力够高,天赋更是绝顶,智慧是世上最顶尖,若非天意,他怎么会死在唐未济的手上。   与其说他是死在唐未济的手上,不如说他是死在了天意之中。   唐未济在这些记忆之中差点迷失,哪怕拉扯回自己的心神,同样也有随时迷失的风险。   他就像是在一个庞大的世界中跌跌撞撞前进的小孩,那些回忆让他很有参与感,但那些参与感同时也在剥夺着他对自我意识的控制。   他花费了不少的时间,但很遗憾的是他并没有找到人族在妖界生存的办法。也许是因为妖界的妖根本不需要担心这些,他们只需要去考虑怎么让妖在人间生存就行了,比如那个血藤。   不过好歹查看了那么多的记忆,终归是得到了一些安慰奖的。   这安慰奖并非是唐未济想要的水墨云台的控制法,而是他之前只生过一个念头的铸造术,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铸造术似乎与石妖一族本就有关系,名为《九石初解》。   虽然名字听上去不怎么样,却是最顶尖的铸造术,甚至可以称之为道也不过分。   以他的神魂之力原本是可以继续探查下去的,但不知怎么,他心中陡然涌起一阵不安,就像是有一把小刀在他的心脏上面跳舞,随时都有可能坠落下来扎穿心脏。   他听从这种直觉,将那片记忆重新封存,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小姑娘早就已经回到了青铜镜中。   他收起青铜镜,心情其实不算太糟糕。   毕竟他可是抱着一无所获的心态去找的,能找到一部秘法,还是最顶尖的秘法,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能让石仙帮他们打造多少好东西。   唐未济感慨着,若是九长老的记忆没那么浩瀚就好了,他说不准都从里面找到多少好东西了。   资源很重要,但对于强者来说,更重要的是他们所掌握的知识、秘密,这才是最宝贵的资源。   他撕开云雾,四处溜达了一圈,努力找寻自己心头那种不安的来源。一直到他走到玄冰阁的地方,脸色突然一变。等他进屋再出来,脸色已经变的极差。   ……   “我跟你说,我这师父有了还跟没有一样。”赵小刀拉着狐柳儿唉声叹气。   一旁跑过来两半大小子,绕着两人乱跑,笑得“咯咯”响,赵小刀一把叉住两人,把他们推开,“去去去,一边玩去,我伤心着呢,没工夫跟你们闹。”   两小子一溜烟跑远了,赵小刀便继续叙述着他的伤心史,“是,我的确是在阳关那边说过我师父的坏话,可那会儿不是还不认识他么。后来我帮他把宣威军拉出城,说好了只要成功了就收我做徒弟的,都等到现在了也没个结果,也不教我东西,就跟忘了一样。”   赵小刀一肚子委屈,“人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这都改了,我师父怎么还不教我呢。”   狐柳儿沿承着他在百景城养成的习惯,惜字如金,依旧不说话,只是安静听着。   “我知道你小子想当我师弟。”赵小刀冷哼了一声,“不过依我看呐,我那师父不靠谱,你还是别有这心思了。”   狐柳儿冷不丁道:“心诚则灵。”   “切。”赵小刀支起二郎腿,摇晃着自己的大腿,“你那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看我师父对玄武营的态度都比对我好。”   狐柳儿翻了个白眼,把自己心里头“废话”两个字咽了回去。   “你别不当回事。”赵小刀说着又委屈起来,“你好歹还有个铁民教教你呢,我呢,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谁也不理我。”   “不是让你跟在洗小净身边了么。”狐柳儿看不惯他这个样子。   “那我也不想啊,”赵小刀委屈巴巴,“跟着宫二的那个叫小五的,我师父还知道惦记他,上次回来还特地让人送给他一瓶妖族血脉,说是能增强探查能力,我呢,我啥也没有。”   狐柳儿又翻了个白眼。   “我看我师父就是年纪太小,还没考虑过收徒呢,那你说我这不是白拜师了么。”赵小刀继续委屈。   狐柳儿已经不想听他说话了,却突然见到前面冲进来一个人,喘着粗气,大喝道:“快,快,侯爷有令,集合!”   他只叫了一声,便化作一道流光,马不停蹄奔向下一处,没多久,就依稀听见那边同样传来叫声。   “怎么回事?”赵小刀惊疑不定,“我师父这是咋了?发生什么大事了么?”   狐柳儿皱眉,却没多说,拉起赵小刀赶忙往那人来的地方行去。   那人是玄武营披甲士,去的是正阳峰普通人住的地方,往常水墨云台议事,从来和他们没什么关系的,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等他们赶到那边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有许多人都在了,不仅仅是玄武营,方寸山的人、玄冰阁的人,甚至连一直都在闭关的纪沛,秦雪儿等人都被叫了过来。   这地方围了一大片人,大家似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好奇地四处打探着。   上次从府城回来之后,玄武营押送回来一大批食物,妖气石的问题也解决了,唐未济还顺带着打劫了九头鸟的仓库,可以说水墨云台的确还潜藏危险,但燃眉之急都已经解决了,这种时候把大家叫在一起到底是个什么事?   上官和仓祁那边围了一圈人。   “孙兄,你也突破了?”   “是啊,侯爷带回来的血脉对我有用,我也能化形了。”   “那真是可喜可贺啊,不知道是什么神通?”   “这事儿日后再说,我正在闭关呢,被叫了过来,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我不知道啊,我刚换完班,外界没发生什么大事啊。”   “将军知道原因么?”   “都问过了,他们好像也不知道。”   “方寸山那边呢?”   “他们好像也不清楚,突发事件吧。”   一群人各自扎堆,埋着头议论纷纷。   没多久,正阳峰的普通人姗姗来迟。   水墨云台能容纳这么多人生活,地方自然够大,以他们的速度来看,这来得已经是够快的了。   唐未济不断在心中计算着时间,在正阳峰两千普通人大致到齐的时候,他开口了。   “我找你们过来,是发生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尚在议论的人们停下了声音,聚精会神听着。   “玄冰阁少阁主偷偷从水墨云台中溜了出去。”唐未济没工夫扯那些花的,直接陈述了事实。   哗然声一片。众人纷纷看向玄冰阁。   玄冰阁那几百弟子一个个都懵了,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若非众人的反应,他们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贝小北豁然站了起来,回头看了两眼,厉声喝道:“他人呢!”   玄冰阁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难看。   若非唐未济说出口,他们还以为少阁主在闭关,谁会想到他是从水墨云台中出去了。   没有人回答,贝小北看向唐未济,“小侯爷,你说这话,可有什么证据?”   唐未济递给她一张纸,贝小北接过来一看,气得脸色煞白,大骂道:“这个混账东西!真是不让人省心!”   唐未济安慰道:“我已经让玄武营出去找了,希望他还没走远。”   他突然问道:“只是我很好奇,他又不是玄武营,并未入蛊军道,他是怎么出去的?他留下的信里面写得清清白白,说他自己会保证自己的安全,难不成他和我一样也会化妖?”   贝小北困惑着摇了摇头,想了半晌,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还是得等他回来才行。”   唐未济晃了晃脑袋,高声道:“我把你们叫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我想再次告诫大家一声,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水墨云台。你们不是玄武营,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出了水墨云台,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意味着巨大的威胁!   “我知道大家都不想出去,但万一再有人和少阁主一样冲动之下做出决定,会害了我们。因此,我建议包括方寸山的人在内,所有人实行相互监督的方法,以十人为一个单位,互相督促,互相保护,具体情况交给洗小净和朱仲春。   “至于玄冰阁少阁主,他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但我也不希望大家因为这件事情对玄冰阁有什么意见。大家现在是一条船上的,应当同舟共济,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我不希望看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都明白了么?”   “明白了。”一群人三三两两应声,看情绪并不算高涨。显然少阁主从水墨云台出去这件事情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这让每个人的心头都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这就像是一个不稳定的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炸开,让他们粉身碎骨,谁还有心思去想其他事情。   没多久,玄武营的人回来了,一个个脸色凝重,朝着唐未济摇头。   徐三山最后一个回来,闷声道:“周围都找遍了,尤其是他出去的那地方,没有找到半点踪迹。”   唐未济紧皱着眉头,长吁一口气,安慰道:“没事,他既然有把握,而且我们周围也没有发生打斗,说明他的确能让妖族认不出来,现在应当没事。”   他想了想吩咐道:“让不需要闭关的兄弟们继续去找,有必要的话让虎王的妖一起找,但不能惊动太多的妖,不然的话会让他陷入危险。”   “是。”徐三山点了点头,马不停蹄去办。   贝小北一直站在唐未济的身旁,脸色难看至极。   她的语气生硬,却能够感受到其中的歉意,“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等这件事情了了,我会带着他们离开水墨云台。”   唐未济笑着摇了摇头,“交代我肯定是要的,他若是被发现,害的是我兄弟们的性命,这里几千人的性命不能因为他的任性就送出去,但离开这事儿就算了。你们是来投靠我的,是你们相信我,若只是因为这事我便把你们扔出去,那我与猪狗何异。”   贝小北的语气进一步缓和,道了一声谢,又说了一些话,终究还是长长叹了口气,无论怎样愤怒,最终还是化作了担心。   也许长辈看着晚辈犯错的时候,每一个长辈的心路历程都是一样的吧。   “好好修炼。”唐未济解散了众人,只是留下一句话便去找玄武营。   上次回来,他把那些妖族血脉分了一大半给玄武营,看上去对他们的突破有一些效果,唐未济对这些事情很感兴趣。   与玄武营刚突破还留在水墨云台的人聊了一会儿,让他们详细说了自己突破时候的感悟,以及突破之后获得的神通,并且与自己获得静默领域时候的感受互相印证,唐未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他走的似乎并不是蛊军之道。   小姑娘的眼睛还是够毒辣的啊,唐未济叹了口气,心里想入非非,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有资格成为青铜镜的主人。   他把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放下,出去找石仙。   “叮叮叮!”   离得老远,唐未济便听见了打铁的声音。   朝那边看去,石仙土黄色的身影是如此的有辨识度,在他身旁还蹲着个黑影,唐未济仔细一瞧,才发现是影琼。   似乎是听见了他过来的声音,影琼站起来,一溜烟跑到唐未济的身边,满脸笑容。   “打着什么算盘呢?”唐未济斜眼看着他,朝石仙努了努嘴,“想着怎么帮他逃呢?”   影琼连忙摆手,脸上堆满了笑容,忙不迭说:“怎么会呢,哪里敢呢,我这不都和他闹翻了,就是待着太无聊了,又想见识一下石妖一族的锻造天赋,这不过来瞅两眼么。”   “是么,”唐未济不置可否,往石仙那边大步走去。   他不相信影琼这样的妖出现在这里是偶然,必然有什么话要说。这种事情,他不着急。   影琼跟着唐未济走到石仙身旁,看石仙修补上官长刀。   影琼也不说话,耐心极好。   唐未济看了一会儿工夫,眉头便皱了起来,冷不丁道:“太慢了。”   石仙茫然抬起头,过了两个呼吸才明白唐未济是在说什么。他一肚子委屈,给自己辩解道:“这已经不慢了。”   “还不慢?”唐未济道:“我那天回来的时候你修补这柄刀修补了一半没错吧?都过去多少天了,这才修补了一半多一点点?这速度也太慢了。”   那还不是因为这柄刀比一般的刀长?影琼腹诽了一句。   “真不慢。”石仙无奈解释道:“他是要把这柄刀升级成仙兵,用的材料都是最好的,单单是血神精金都用了八块进去了,我即不能损了这柄刀的根基,又要把新的材料融入进去,要很小心的。”   唐未济摇头,不屑道:“太慢了。就你这速度,我还指望着一两个月你给我们猫舍每个妖都打造一堆防具和武器呢,现在看来,不现实啊。”   石仙愣了一下,悲愤莫名,顿了片刻之后化悲愤为力量,继续升级长刀。   “原本说等你打造完了就放你自由,现在看来,你怕是一辈子都没个自由了啊。”   石仙再愣,越发悲愤。   唐未济在一旁“啧啧”叹了两声,突然叫道:“不对吧,刚才那个地方,你直接把云纹金融进去就行了,干嘛要多此一举?”   石仙又愣住了,他迷惑地看着手上的长刀,过了片刻,转头问唐未济,“别翼大人也习过锻造?”   “没有。”唐未济干净利落地给出了答案,心里嘟囔了一声:也就是看了一下九渊对九石初解的一些心得罢了。   一旁正好奇看着他的影琼咂吧了一下嘴巴,心说还以为你懂这个,你不懂在这里乱说,不是瞎捣乱么。   石仙也是一样的想法,“哦”了一声之后继续打磨长刀。   唐未济又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叫道:“错了错了,这地方怎么能用百锻法呢,你们石妖一族不是会融兵法么,这地方用融兵法更合适啊。”   石仙咬着牙,憋着气只当听不见他说话,不断告诉自己我现在是俘虏,俘虏是没有妖权的。   “不对啊,这里不应该这么做……”   “这里的材料放错了吧,属性不合适啊。”   “就你这还是石妖一族呢?开什么玩笑……”   我忍!我再忍!   石仙告诉自己,自己是一座山,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   “不对不对……”   “错了错了……”   “你应该……”   “我给你一个小小的建议……”   再怎么好脾气的妖也架不住有一个声音跟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嗡”就是不走,忍,忍,忍不住了!   哪怕是山,那也有喷发的时候呢!   石仙终于爆发了,把手里的长刀扔在地上,“你行你上!”   因为唐未济的胡搅蛮缠,这里已经成功站了一堆人,这会儿一个个笑眯眯看热闹,不仅没人劝,一个个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在这儿起哄。   “大人,上啊,不能让他瞧不起咱们猫舍!”   “就是,大人别怂!”   “哪怕输了,大人永远也是我的偶像。”   “加油加油,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天才。”   一群人嘻嘻哈哈。   大家对于让自家侯爷出丑这件事情还是很有执念的。从他们认识唐未济开始,似乎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到的,但人无完人,是人总归就是有缺陷的,这不,机会就来了么。   唐未济看着他们,一副嘴硬的样子,“别以为我真不会。”   “大人上啊,我们相信你会。”他们笑得更欢了。   “别逼我啊。”唐未济虚张声势。   “没事,我们相信你。”   “我要真赢了怎么办?”   “赢了就赢了呗。”这是玄武营说的话。   “你要是能赢,我就不是石妖一族。”这话是石仙说的。   他对自己极有信心,石妖一脉是天生的锻造师,从他们出生开始,每一次吸收稀有矿脉成长,对他们自我身体都相当于是一次重新锻造。   在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材料,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手法,火候怎么控制,这已经是刻入他们基因中的东西了,可以这么说,石妖一族绝对是妖界最顶尖的锻造师!   能超越石妖锻造师的只有同为石妖的锻造师,而面前的流青狐显然并不具有这种能力。   “好!”唐未济一口答应下来,“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是输了,你就不是石妖一族,你要脱离石妖一族,永远呆在我们猫舍。”   石仙迟钝的脑子迷糊了一下:我方才是这么说的么?   唐未济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继续道:“你若是赢了,我现在便放你自由如何?”   周围的玄武营大惊,不笑了,人群里面方才笑得最灿烂的上官连忙阻止,“大人,我的刀,我的刀还没修复完呢!”   没人会觉得唐未济能赢,开什么玩笑,从他出名一直到现在,什么时候听说过少游侯会锻造了?别开玩笑了好么。   “大人,这个玩笑不好笑啊。”   “是啊,要不就这么算了吧,刚才闹着玩呢。”   “大家都散了吧,闹着玩呢这是。”   “要不等他打造完了再赌好了。”   石仙顿时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笑得很灿烂。   这叫什么,这叫心虚,怎么能不赌呢,大好的正大光明逃走的机会就在眼前,白放在眼前,怎么能不赌呢?   “你是不是害怕了?”他用出了自己毕生学会的唯一一句称得上激将的话语。   一旁的影琼撇了撇嘴,心想别翼这个狐族的精明得不行,坑妖一套一套的,能让你激将了?   他还没想完,就听见唐未济一口应道:“谁害怕了!”   影琼探出脖子,瞪大眼睛。   见鬼了!真是见鬼了!别翼什么时候这么沉不住气了?   唐未济高声道:“试就试!”   上官一把扑出,抱住唐未济的大腿。   “大人,我的刀,那是我的刀,你等他修复完,用别的武器行不行。”   玄武营一拥而上,抱腿的抱腿,抱手臂的抱手臂,一个个吓坏了。   “大人,别闹了,赶紧回去修炼吧。”   “大人,这可是玄仙境的锻造师啊,咱们不争这口气啊。”   “三思,三思而行!”   “三思什么三思。”唐未济一副气坏了的模样,“我今天就要试试看了!我还就不信了。让开,都给我让开!”   一群玄武营哪里敢真用力气,眼睁睁看着唐未济凑到石仙面前,“还是你锻造,但得按我说的来!”   “好!”石仙不在这种事情上纠结,他觉得自己赢定了。   “大人。”上官可怜巴巴,苍白着脸,一脸心疼,“能不能换一把刀。”   石仙看向唐未济,唐未济猛一挥手,“不行!不用同一把刀,我觉得他输得不甘心。”   上官眼睛一翻,向后直愣愣倒了下去。   “将军,将军……”周围一群人大惊。   果然,是军中出来的么。影琼默默想着。石仙运气还真是够好的啊,也不知道别翼抽了什么风,偏偏让石仙赶上了,早知道,我就应当先出声才对,没准别翼一抽风就答应了我呢!   他仔细一想,肠子都悔青了。   他看着石仙,牙直痒痒,恨不能挤掉石仙的位置,和唐未济来一场“堂堂正正”的比试。   这种必赢的局……也就是没开盘,要是开盘,我全部家当压下去,轻轻松松不又是几十万晶贝到手?   他悲愤想着。   唐未济那边丝毫不带客气的,已经指挥上了,“这里,这里用回炼法,炼三次,对!这里不能用青藤水,用岩溪,速度要快,喷三次,对!你是不是觉得我缺血神精金?多放两块进去!”   石仙一声不吭,就按照唐未济说的来。原本还有些别扭,总觉得不应当这么去做,但唐未济催得急了,做得多了,心里一发狠,什么都不管了,一举一动就按照唐未济说的来,压根不去看后果是什么。   那柄刀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原本雪白如镜面一般的刀身开始变得通红,上面就像是流淌着岩浆一样,片刻之后又生出许多赤红色的鳞片,忽而又开始仿佛折断一样放出尖锐的光来。   上官看得心惊胆战,“大人,慢点,这是我的刀啊,跟了我一辈子了,大人,要不别这么折腾了吧。现在认输还来得及么?”   没人理他,石仙的动作已经越来越快,唐未济的语速也越来越快,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他的话语还有一些生涩,到后来的时候,几乎在石仙还在做这一步的时候,唐未济已经给出了下一步的具体指示。   长刀剧烈颤抖着,开始发出异象。每个人的眼神都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现在哪怕是最愚蠢的人也能看出来唐未济似乎并不是在胡乱指挥。   至少从速度上面来说,他已经把石仙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可是,不会吧……难不成侯爷还是隐藏的锻造天才?这种事情应当不会发生吧?   唐未济现在可没工夫去想这些事情,他的话语越来越快,脑子里面的念头蹦出来也越来越快。   他从九渊的记忆中找到了那本《九石初解》,同样也就知道了九渊对于九石初解的认知。   唐未济原本以为这九石初解是石妖一族的法门,现在看来,九石初解更像是九渊破解了石妖一族的大道之后自己编出来的法门。   不说九渊天仙境的实力,排名第二妖祖的地位了,就说他的智慧哪里是玄仙境的石妖所能媲美的。   哪怕九石初解的等级只是与石妖一族的天赋锻造相等,九渊对于九石初解的了解也远远甩石仙一条街啊。   唐未济不敢动手,他没锻造过,动手会露怯,但只是动动嘴皮子又有什么难的。   那些零零散散的记忆就像是一根根的树枝一样从九渊庞大的记忆中漂浮了出来,被唐未济接触到,然后被他接纳,消化,化作一句句话从他嘴里蹦出来。   渐渐的,石仙的动作甚至都跟不上唐未济的思路了,唐未济不得不多次停顿下来等石仙赶上来。   一次又一次,长刀的异象越发闪烁,唐未济不得不动用了水墨云台才呀异象压下。   声音越来越快,当达到了一个临界点之后,声音逐渐放缓。与此同时,那长刀颤抖的幅度也跟着下降。   过了没多久,只听一声龙吟般的清脆响声,一道刀光冲天而起,斩破水墨云台上空的层层妖气,若不是被上官出手拦下,怕是要惊动九座元龟岛。   石仙的面前悬着一柄赤红色的长刀,长刀上面铺满了红色的鳞片,那些细密的鳞片周围是金色的花纹,华美尊荣。   这柄刀脱胎换骨,不仅完全修复,并且踏入了仙兵,用时不到半个时辰。   你行你上!我不仅上了,我还行了。   鸦雀无声! 第668章 多事之秋   所有人和妖都惊呆了,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上官。他发出一声怪叫,一把把长刀抢在手里,双手止不住颤抖着。手指在那鳞片一般的刀刃上抚过,忍不住“呼哧呼哧”喘粗气。   他一会儿看看长刀,一会儿看看唐未济,一肚子的话憋在嘴里面,却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石仙缓缓转过头,那土黄色的光芒像是水波一样颤抖着,就像是一面水银铺成的镜子,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碎掉。   一直站在唐未济身后的影琼狠狠打了个冷颤,只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面前的别翼。   “大人,教我,大人教我!”最先回过神来的竟然是面前的石仙,他高声叫了起来,那土黄色的光芒里面竟然泛起了泡泡,“大人,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愿赌服输,以后就是猫舍的妖了,大人,您得教我。”   没人能比石仙更能体会到这里面藏着的奥妙。唐未济只是口述,他却是真真实实亲手去打造的妖。   对于石妖一族来说,这本来就是修炼,他原本不信唐未济的话,但有一些好处,唯有在真正体会到了之后才会恍然大悟。   他从方才的锻造之中不仅仅是锻造之术有了提升,就连自身大道都有了些许明悟。   这天大的好处就放在面前,输一次算得了什么,把自己输出去了算得了什么?只要能看见大道,卖给妖祖和卖给猫舍有什么不同么?   话说得更明白一些,都是给妖当狗,目的就是为了走到大道尽头,只要能让他们走到那一步,面子这些东西算得了什么。   石仙哪里还有玄仙境大妖的傲气,他在唐未济面前就像是最卑微的仆从一般,对猫舍再没有半点抗拒,反而是怕自己不够资格,唐未济不教给他。   玄武营披甲士一个个眼睛都看得歪了,那边影琼又嚷嚷了起来,也嚷嚷着要学,一通哭天抢地,连自己原本过来想要去府城的话也不说了。不愧是和影空一家的,那股子不要脸的劲真是够味。   唐未济乐呵呵,也不藏私,把影琼扔走之后,把九石初解教给了石仙,也没有舒散玄武营披甲士。   对石仙来说这东西是无价之宝,甚至不逊色于他们石妖一族的传承秘法,但对于唐未济来说,这不过是九长老记忆中很小的一部分罢了,只要他自身够强大,以后总会得到更多。   不得不说妖祖就是厉害啊,手指缝里漏出来一点都让身为玄仙境的石仙连吃相都顾不上了。   石仙听完之后便陷入了沉思,一枚枚金色的玄奥光文从他身周的土黄色光芒中漂浮出来,被他吸收。倒是一同听九石初解的玄武营披甲士,一个个的没什么感悟,抓耳挠腮,就像是被家长逼迫坐在书桌前的孩子。   “大人,您方才说的是啥意思?”一群人问他。   “一群废物。”唐未济毫不客气地鄙视,“搞得我好像知道一样。”   一群人冷笑看着他,大家互相越是了解,彼此间的距离也就越小,如今玄武营披甲士和方寸山弟子一样,大多都能与唐未济开两三句玩笑。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挥手驱赶他们,“去去去,没正事做了是么?听得懂那就学,听不懂不还有石仙呢,慌什么。”   他大手一挥,“从明天开始,你们都过来排队,让石仙给你们打造兵器、甲胄,给你们一晚上的时间想想,自己的东西需要侧重哪一方面,希望用什么材料,需要有什么功能,明天过来石仙这里登记。”   他转过身,一边走一边嘀咕着,“玄冰阁的事儿还没完呢,水墨云台妖气的问题也没解决,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堆,还给我捣乱。我怎么总觉得有事儿要发生呢?”   唐未济扭了扭脑袋,苦着脸,回去修炼。冥冥中那种大难临头的感应却越发清晰明显,就像是深夜躺在床上,纵然闭着眼睛,却也能在一片漆黑中感受到自己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吹气一般。   不敢回头,不能回头,哪怕是真的回了头,也什么都看不见。   他使劲摇了摇头,什么都不去多想,回去修炼。   次日大清早,出去找寻少阁主的玄武营披甲士陆陆续续回来。他们多是五人一小队,是没出什么事情,但也没带回来什么好消息。   玄冰阁少阁主就像是从这里失踪了一样,像是夏日滴落在岩石上的水滴,瞬间蒸腾得无影无踪。   刚打发走玄武营披甲士,上官又来找唐未济。   唐未济还以为他是为了昨天那柄长刀,却发现上官的表情似乎是有些严肃。   “什么情况?”唐未济开门见山问他。   上官把眉心拧成了“川”型,“不好说,我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   “怎么了?”   “我刚才找徐三山他们问了一下。”   “我也问过了,他们没找到人。怎么,三山还有事情没跟我说?”   “也不是,他们没怎么注意,我问了好几个,才注意到。”   “嗯?”唐未济猛地挑了挑眉毛,“好几个,怎么,第八岛发生什么事情了?”   上官惊讶看了唐未济一眼,但旋即想起来自己面前这位侯爷最开始出名的时候可不是以战力出名,顿时释然,细细解释道:“他们好几队人都遇到了一些年轻的妖族天才。”   “哪里不正常?”   “次数太多了。”上官苦笑了一声,“一开始我以为他们遇到的妖族是同一批,后来谈了一会儿才发现他们遇到的妖族都不一样。”   “你继续说。”   “那些妖族年纪不大,但实力精深,大多都在盈元境,甚至还有逸元境的。”   “哦!”唐未济郑重起来,“都是王族后裔?”   “我估摸着也是。可第八岛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过来?”上官百思不得其解,“白骨海可是绝地,八座岛的传送阵一关这里就是监狱,谁愿意到这种地方来。”   唐未济挠了挠头,“影琼呢,找他过来。”   “怎么?”   “让他去府城里找虎王问一问,来往第八岛的传送阵就在城主府内,这么多妖族天才出现在这里,虎王说不知道是不可能的。问问他,第八岛是出了什么变故了么。”   上官也不亲自出马,连忙去找徐三山说,只片刻,影琼便匆匆忙忙往府城赶去。   唐未济原本想继续回去修炼,想了想,往石仙那边行去。   这么多妖族天才聚集在这里,侧面印证了他的预感是对的。   上官和仓祁他们仍旧不能出手,明珠最多也就是拉出来装装样子,唐未济有迫切的变强的需求。但时间太短,想要突破有些悬,还是先去问问石仙,看能不能给自己弄一把仙剑什么的。   得列个清单,对。   唐未济没忘记自己之前怎么要求玄武营的。找了个地方坐下,找了张纸,想了想开始在上面写。   我修行的是上清剑,云母精金还是很合适的。听说巴掌大的云母精金就有四五十斤,那就先来三百斤吧。血神精金也得来一点,云母精金都三百斤了,血神精金不到三百斤岂不是不给它面子?血神精金知道了会不高兴的,那就也来四百斤吧……   唐未济用极短的速度写完,把自己的要求、希望用到的材料、想要哪种特性都写了上去。当然,这只是给石仙做个借鉴,怎么处理还是他的事情。   一路走着,还没到石仙那边,就听见一连串吵吵嚷嚷的声音。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凭什么让给你。”   “我先来的,先来先得懂不懂。”   “放丫屁,咱们玄武营还兴这个?我怎么不知道?你小子去陶灼那边抢东西吃的时候怎么没跟我说先到先得?”   “那么多东西,你吃得完么,我那是帮你。”   “我帮你大爷!我不管,我话就放在这里了,这块血神精金是我的,谁也拿不走!”   一群人围在那边起哄,唯恐天下不乱。   唐未济大声咳嗽一声,他们愣了一下,紧跟着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飞快溜走。   走在最后面的那个枯瘦汉子又想跑,又舍不得放在视线面前那块血神精金,跑两步往回看一眼,焦急的眼神瞥着唐未济,很有想回头把血神精金抢走的意思。   唐未济斜着眼睛看他,冷笑了一声,什么话都没说,八字步一走,铁塔一般往那边一站,就这么看着他。   那枯瘦汉子脸色一白,远远行了个礼,屁话都没敢说,夹着尾巴溜走了。   石仙见唐未济过来,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唐未济好奇看着他,心想你虽然被迫舍弃了自己的身体,相当于舍弃了自己的小世界,但好歹还是玄仙境,至少境界没跌,这么紧张做什么。   “他们在这里吵什么?”唐未济问他。   石仙回话,那土黄色的光一闪一闪,“大人,他们在说谁应当拿那块血神精金打造武器。”   “我猜也是。”唐未济一边把自己列出的清单递过去,一边问道:“再拿一块不就行了,至于吵成这样?”   石仙似乎是呆滞了一会儿,想了想轻声道:“血神精金不够用。”   “不够用?”唐未济吓了一大跳。   “按他们的想法,不够用。”石仙掏出一本本子,板板正正给唐未济念道:“血神精金,火神精金,太古元金各两百斤,淬火要用至阳至刚的金乌火,至阴至柔的……”   “你等会,等会。”唐未济听着有点耳熟,疑惑问道:“你在念什么呢?”   “徐三山打造大刀用到的材料。”石仙老老实实回话。   “一个人的?”唐未济惊住了,一边想从石仙手上拿回自己的清单一边斥责道:“太过分了!”   “对。”石仙忿忿不平,一翻手,恰好把清单压在了册子下面,“后面还有更过分的呢,我给你读一读。”   他翻到后面,刚要念,被唐未济打断,“好好好,我知道了,不用说了,实在是太过分了!”   “你好好做你的事情就行,”唐未济义愤填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没记错,这些材料都在百宝册上有排名的吧?一要就是两百斤,当这些东西是大米呢?”   他朝石仙招手,“好了我会去跟他们说的,我刚才给你那个清单呢,来拿来给我,我仔细一想,还得改一改。”   石仙连忙摇头,“不用不用,大人要的,肯定是要全力满足的。”   他打开那清单,刚看了一行便惊住了。   唐未济一把夺走,脸不红气不喘,云淡风轻,“这是徐三山提交给我的另一份清单,我拿错了。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自己琢磨琢磨九石初解,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   石仙保持石化状态,回想着自己刚才在清单上看见的那天文数字的宝物,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猫舍的妖都是这么生猛的么?哪怕是打造个兵器,也要和别妖区别这么大么?那么多宝贝,都够我修炼到天仙境了吧?   不说石仙埋头修炼九石初解,帮着玄武营开始打造装备。且说去往府城的影琼,中午没到便赶了回来。   唐未济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影琼脸上的表情说不准到底是什么。似乎很是兴奋,又似乎有些忐忑不安,但那双眼睛却是贼亮,就像是他当初见到一百五十万晶贝的模样。   “虎王怎么说的?”唐未济没工夫也没时间和他寒暄。   影琼也没觉得这种说话方式有什么不妥,压低声音道:“岛东边的遗迹,遗迹要开了!”   “岛东边的遗迹?”唐未济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了小姑娘的话,“你说的是那个打擂台的遗迹?”   “对!”影琼兴奋道:“不仅仅是第八岛,其余八座岛也有很多天才妖族赶过来。”   “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十一妖祖那边,听说那遗迹和十一妖祖有关系的,但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传了出来。”影琼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不仅仅是天才,听说很多王族的三仙境都赶过来了。”   唐未济倒吸了一口气,“那这里岂不是要乱了?”   “对!”影琼没注意到唐未济的异样,“虎王让我告诉你,最近最好安稳一点,来的妖来头太大了,他那边都不敢惹事,大家都再等遗迹开。”   唐未济用力搓了搓脸颊,只觉得手掌心里面有点凉,似乎是出了汗。 第669章 紧急行动   潮水以单调的节奏在耳朵边鼓掌,“哗哗”的响声由远及近,推过来些许带着血腥味的水汽。   墨色的水流在脚下推开,撞在礁石上面,溅起微红的泡沫。泡沫一堆一堆在浪头上冒出头,又在以秒为单位的生命中伴着浪花往前扑腾。   周而复始,从这片海出现的时候,这一切也许就不曾变过。   低低的絮叨声、小声的议论声在身后不绝于耳,伴随着那些声音,唐未济能够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带着些许担忧的目光。   乳白色的云气在身后合拢,像是一堵墙一样,把墙那头的目光和声音都阻隔住,于是世界顿时便安静下来了。   只有面前这片白骨海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越发显得静谧,胀得晕乎乎的太阳穴一下一下跳动着,在此刻,跳动的节奏才开始放缓。   满不在乎的神情从唐未济的脸上褪去,嬉笑打闹也跟着这些神情被他脱了下来放在一边,他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把身体团成一团,往常从不曾展现在其他人面前的脆弱像一张纸一样铺开。   他把肩头上的两座山一样的压力拿了下来,放在一边,看着面前的这片白骨海发呆。   身后的云层有些许的动静,紧跟着一团火球从里面钻了出来,火球下面长了两条细长如仙鹤一般的腿,一路颠颠地跑到了唐未济的身旁。   小火似乎是察觉到了唐未济的情绪,欢快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唐未济一把抓住小火,上下左右看了看,又揉面团一样揉了揉,疲惫说话。   “最近怎么都没见到你,你是跑到哪里去了?这腿是哪里来的?”   小火用情绪波动喜滋滋地告诉唐未济一些事情。   唐未济笑容温暖,“玄武营打肉夜叉看样子弄到不少好东西啊,你不是只能吞噬火焰么?怎么连破碎的道印都能吞噬?”   小火又传过来一些念头。   唐未济把它放在自己的头上,双手撑着下巴,眼神带着迷茫,看着面前这片广袤无边的大海。   “随便你吧,你自己知道的东西肯定比我多。”   那条长长的腿缩了回去,小火并拢膝盖,伸出一双手,使劲梳拢了一下唐未济的头发,然后双手撑着下巴,学唐未济的模样在唐未济的头上坐下。   海是黑色的,妖煞是红色的,小火是金色的,唐未济是白色的,这些突兀的颜色汇聚在一起,渐渐的,就像是被投入了一个漩涡之中,逐渐融合,不分彼此,无比和谐。   唐未济有一搭没一搭和小火聊天。   “想出去?现在还不行啊,你太显眼了,妖族认得你的。”   “巴卜巴卜……”   “我也想啊,但是我们现在不能回人间。”   “外比巴卜……”   “火系的道印是吧?下次我给你留意着,但这种东西怎么剥离出来啊?我都没见过。”   “当然得回人间,但是绝对不能这么没面子的回去。”   “我想瑾儿啊,我也想方寸山,但方寸山现在就剩下正阳峰了。”   “你知道么,明珠竟然想魅惑我,肯定没安好心!”   “放心,以我的绝顶的智慧,她怎么可能斗得了我……我要是真被魅惑了,你要记得救我。”   “你什么时候才能变成三仙境啊……”   “不知道楼十六他们现在在守望者森林过得怎么样。”   “松云和俞永镇啊,嘿嘿,我偷偷告诉你,他们俩在归山圃还没出来呢,我让他们看着韩樗,也不知道这两人行不行。不过以他们的实力,除非碰到三仙境的大妖,否则没妖能欺负他们吧,何况还有龙鸟兽在呢。”   “你知道么,那个一直想杀我的天心竟然是我弟弟……当然是亲弟弟啊……什么感觉?我也不知道……我,我有点害怕见到他……不是那种害怕,近乡情更怯听说过么?算了,跟你这种天生地养的火焰精灵说这个你不会懂的。”   “不知道师兄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要是师兄在,我才不去管这些事情呢。”   “是啊,我现在是他们的师兄了,所以我得保护他们啊。就和师兄之前保护我一样。”   “你啊?那我现在保护你,你快快长大,然后保护我好不好。”   “很累啊。到处都是事,玄冰阁那小子不见了,元龟岛上现在又都是妖族,遗迹又要开,一大堆的事情……”   小火收起腿,脚朝上倒过来,用圆鼓鼓的脑袋蹭了蹭唐未济的脑袋。   唐未济伸手去揉了揉它。   “放心好了,就是有点累,其他没什么的。我还得保护他们呢,怎么可能轻易倒下。”   他把小火从头上拿下来,有一下没一下戳着小火肚皮的位置,眯着眼睛得意笑着,“我可是玄武营共主、方寸山宗主、圣皇驸马、守望者森林主人、大唐最后一个侯爷啊。”   小火双手抱在一起,吐出两个蚕豆大小的火云,像一双眼睛一样贴在脑袋上,形象地表达了自己的鄙视。   唐未济捉住它,笑着揉了一会儿,重新变得神采奕奕,站起身,撑开手臂,朝着远方大呼一声,“加油!”   他突然扭头,惊讶地朝着后面看了一眼,“怎么回事?”   云气散开,小火坐在唐未济的肩头,好奇扭头,竟然在这里看见了陶灼。   她一脸焦急,一见到唐未济急忙跑过来扯住了他的袖子拽着他往外走,“出大事了!”她惊叫着。   唐未济的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   夜雨寒灯,一点豆光明暗。   “走!这地方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刘三一甩脑袋,喝得醉醺醺的,把手里的碗“砰”一下在地上摔得粉碎。   风吹动烛火,光照得影子在墙上像是魔鬼一样扭动,忽长忽短,忽远忽近。   他恶狠狠地看着周围一起喝酒的人,“你们呢?走还是不走!”   “走!留在这儿做什么?”   “当初咱们就应当跟着侯爷一起走,什么破职位,老子不稀罕!”   “嘘!小声点!”   “怕什么!”义渠军的军汉撒起酒疯来是根本没人拦得住的,“有胆子做,还怕别人说了?   “剑南道危急,是小侯爷挽泰山于崩摧,救大厦于将倾的吧?他们龙渊卫那个时候在什么地方?号称我大唐最强飞龙卫,机动天下无双,我们在这里撑了这么长时间,他们人呢?   “那个征南侯是个什么货色他们不知道?就由着这王八蛋胡说八道,败坏侯爷的名声?一来就把我们都关起来,一关就是几十天,我们是大唐的罪人还是大唐的功臣?”   “就是!侯爷杀了征南侯,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结果因为这事儿就要把侯爷逼走?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侯爷去了什么地方!”   “不仅是我们,宣威城的文将军,邰将军,我们义渠军的何将军,白登军的小韩将军,谁不是赫赫战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都被关了起来,明摆着就是不让我们帮侯爷说话!”   “他们就是想把侯爷逼走。是非不分,颠倒黑白,一朝持政,只手遮天,这样的大唐老子不乐意呆!”   “只知道升官发财,一堆猪脑子,只有这么个念头,他们以为打仗是在金銮殿里面吆五喝六的么?剑南道以万计的兄弟不是死在妖族手下,而是死在这群人手底下!让老子给他们卖命,老子不愿意!”   “我不管你们怎么说,这个门三,我不服!我只认小侯爷!”   “可笑这天底下的人还以为侯爷是大大的罪人,还扯着刑部大唐杀两侯的事情说事,我真恨不能把他们都扔到浮池之渊去感受一下!”   “走,必须要走!”   “这里我是待不了了。”   “走,找诸位兄弟,看谁要一起走的。”   正吵嚷着,门突然被推开,紧跟着有人冷喝了一声,“走什么!”   刘三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才看清门口站着的何粲然。   “将军。”他连忙要说话,结果话还没出口便憋回了肚子。   何粲然让开路,在他身后,韩仰之冷着脸走了进来。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如果仅仅只是何粲然,刘三他们说的这些话还算不得什么,最多也就是受一些惩罚而已,但韩仰之也在。   逃兵,不管在什么地方被抓到只有死路一条。   刘三等人酒醒了一大半,有些发蒙,一个个低着头不说话。   “大半夜的不睡觉,说什么胡话呢!”何粲然对着他们劈头盖脸一顿骂,“喝二两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什么话都敢拿出来胡说!”   他扭头与韩仰之低声下气道:“韩将军,他们就这德行,你不要太计较。”   韩仰之不理他,走到桌边坐下,端起一壶酒,闻了闻又放下。   没有回应,何粲然的笑容就是个笑话。   气氛越发尴尬,在这种尴尬气氛之中,渐渐酒醒的众人有几个眼神变得狠辣了起来,看着韩仰之拧转眉头,彼此使眼色,却被何粲然瞪着眼睛压了下来。   韩仰之捉着酒杯,不喝也不放,就那么坐在那边,什么话也不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半晌,就在他们越发憋得慌的时候,韩仰之突然说话了,“他们刚才说得没错。”   众人瞬间震惊,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愿为大唐死战,愿为大唐百姓死战,愿保家卫国,愿粉身碎骨万死不辞,但我不愿意看着我的战友就这么蒙受不白之冤!”   他停了停,把杯中酒仰头灌下肚,从那漆黑的瞳孔最深处冒出炽热火光来,“剑南道这里有龙渊卫看着,我们即便想说什么,他们也不会让我们说。我决定带你们去天都。”   何粲然心里咯噔一下,“可,没有兵部的调令,没有圣谕……”   “不用多说了。”韩仰之认真看着老将军,“圣皇为奸人所欺,把国家交到这种人的手里,您放心么?把人族的未来交到各种人的手里,人间何存。”   他稍稍提高了声音,情真意切,“老将军,我敬重您,小侯爷也敬您。您带着他们从浮池之渊一路杀过来,又从百景城一直杀到红枫坡,杀回百景城。您是毋庸置疑的英雄,但门三何曾把我们当成英雄对待过?不说英雄了,怕是连同胞之情都是不顾的。   “定针山上的无数英魂就这么看着他们这么做。我叔父死前绝对想不到,剑南道竟然守下来了,他更想不到,守下剑南道最大的功臣竟然被全人类当成欺名盗世之徒放逐。   “侯爷不应当受这样的待遇,他不应当被这么泼脏水。我不希望侯爷重覆老玄武营的路子,被人指着鼻子骂。   “我们之前没法说话,现在我们可以说话了,哪怕没什么人听,我们也要说!哪怕其力如蝼蚁,我们也要做!”   何粲然站在这孤风夜雨之中,任凭门外吹落的雨点落在他的身上,突然慨然道:“刘三,叫人!”   “我们走!”   ……   门三的屋门被匆匆忙忙推开,门泊从外面慌张闯了进来。   门三坐在那张巨大的灵力地图面前,挥了挥手,不慌不忙收起地图,“慌慌张张的怎么能成大事!”   门泊深吸了一口气,来不及掸下身上的水珠,“白登军与义渠军连夜逃出了百景城!宣威城的文鸣栾那边也有动静。”   “嗯,我知道。”门三轻描淡写回了一声。   “这。”门泊急了,“爹,让我带人去追他们,不要多,给我五千龙渊卫,我保证把他们抓回来!”   “抓回来做什么?”   “他们是逃兵!”门泊难以置信叫嚷着。   “他们是英雄。”门三轻声且坚定的语气纠正了门泊的话,他看了门泊一眼,“我必须要关他们,但唐未济现在已经离开了天都,他们走不走已经无所谓了。”   “可,可他们是逃兵,若是被其他人知晓,人心浮动……”   “不会的。他们只会骂我们龙渊卫,只会觉得他们跑得好。”   “那龙渊卫要承受万世骂名!”   “既要千秋功业,何惧万世骂名。”门三随意挥了挥手,“让他们走吧,能活下来的都是好苗子,大唐需要他们。君子之争,不为私仇,上命难为,何必锱较。此为大唐将来!你给我好好记住。”   门泊若有所悟。   ……   魏孝熙翰不满圣皇所做的决定,愤怒离开天都,自回他的大青山,带领神机阁披甲士镇守第二道门。   大皇子经过这件事情反倒是被圣皇更加疏远,被关在皇子府中每日只是读书,从道书到那些荒诞不经的杂说都有涉及。   倒是瑾公主,似乎因为她的“听话”而让圣皇很是满意,这些天与她亲近了些许。   剑南道的战事已经了了,主攻流沙府和南漠沙海的那两批妖军也不知不觉变得低调了许多。看他们的样子有些像是要学剑北道的妖族,以浮池之渊为根据地,开始和大唐打消耗战。   按说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圣皇应当没什么事情了,可他偏偏忙得脚不沾地。   瑾公主闭关修炼了一段时间,顺利突破到逸元境。   她从殿内走出,信步走到御花园。珍稀名贵的花草经人打理,欣欣向荣生机勃勃。   蜂碟绕丛,瑾公主看了好一会儿,才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小丛迎春。   她站在那边看着迎春怔怔出神。当初她与唐未济在华亭村暂住的时候,村子外边最多的就是迎春,一丛一丛的,金黄如粟。   不知道他现在到了什么地方。相信他的本事在妖界一样混得开,但终归比不上人间逍遥自在。   何况……纤纤玉手抚摩着那金黄色的花骨朵,她说的日后再不相见,是真的再不能相见啊。   她想到了圣后与她说的那个天大的秘密,忍不住泛起笑容,却又忍不住笑容开始苦涩。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在飞虹苑第一次见到唐未济的时候便没来由有一种亲近的感觉,更明白了她为什么莫名便对唐未济倾心。   明白了剑囚临死前的要求为什么是让她与唐未济分开,她知道,若是可能的话,现在的圣皇其实并不在意这些。   因为圣皇并不在乎这些,而剑囚在乎,她也在乎,因为在乎,所以他们绝对不能在一起。   是啊,她从始至终都姓孟啊,与圣皇并不同姓,与两位哥哥也不同姓。   也许他们说得都对,她与唐未济从一开始的时候就不应该碰见。但就像是当初圣皇问瑾公主嫁人一事的时候她的回答一般,“都一样”的意思指的是“若不是唐未济,嫁谁都一样。”   缘分与命运决定了这些,这一切都是更改不了的,能修改的只有以后。   她低头折了一枝迎春花,大步走回殿中。   修炼!变得更强一些,知道得更多一些,也许,也许只有这样……   ……   守望者森林里面,楼十六从石屋中走出,气血如龙,片刻隐熄。他已经是逸元境了。没有了食物的困扰,守望者有足够的时间去修炼。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三仙境的后裔,每个人的血脉资质都是上佳。悬在脖子上的绳索被烧断了之后,便再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他们了。   楼十六没有忘记,师父说总有一天会带着他们这些守望者回到人间。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可以吸收元气修炼,而不需要耗费自身血脉,大家的寿元提升,实力提升,一切美好都在向他们招手。   师父,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楼十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默默回到石屋。   ……   归山圃。   袁浩宇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仍旧默默坐在弘光不远处,在他们的面前,是那头巨大的、恐怖的龙鸟兽。   他心结解开,念头通达。蓝衫汉子隐约有种预感,他似乎距离玄仙境已经不远了。   归山圃外围,松云道人与俞永镇联手,坑杀了一大批妖族,得到了某些好处之后,在一位玄仙境大妖的追杀下四处逃窜。   两人各有唐未济给与他们的血脉秘法,努力修炼,彼此配合,实力早已经是今非昔比。   偌大的归山圃,到处都是机缘,到处都是杀戮。鸡飞狗跳。   唐未济曾经去过的神庙之中,那血魔毡像是有生命一样缓缓蠕动着,在黑暗中等待着什么,以冰冷与恐惧充饥,不时将触手朝着外面探去。   锁住龙鸟兽的那扇门户背后,星海中的大光明城内,韩樗正在努力修炼。   甲叶作响,古老的甲胄唱着亘古不变的誓言。   金属人无常敲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当当”的响声作为应和,隐约间似乎有那么一丁点往昔峥嵘岁月稠的意思。   无常看了一眼韩樗,总觉得还是那个叫唐未济的小子似乎更适合当这座城的城主,只可惜他不肯。   一个人,一具甲,一团金属一座城,在漫天星光中像是孤舟一样横渡。   ……   上德峰的峰顶,卖酒翁躺在青石上,老人斑爬满了他的面容,他的眼神涣散,流淌出的精气神里面夹杂着这一生无数让他自豪的记忆。   在他身旁,化作人形的最后一条黑龙沉默不语,看着白龙圣地所在的方向。   夜小昙四人从山下写到山上,在青石上写,在青松上写,在竹海中写,在松涛中写。他们写清风,写明月,写大甲士破敌百万,写守望者执戈千年。   他们在卖酒翁面前站住,沉默着行礼,庄重肃穆。然后从卖酒翁身下的那块大石头继续写下去,写名士风流,写侠骨千斤。   在卖酒翁死之前,他们要把这座山写到他们的笔里。   白龙圣地,李望看着卖酒翁,回到银杏树旁,轻轻敲了敲树木,落下一片刚长出的青叶,让妖送去。   老八和夜流仍旧一边斗嘴一边打架一边成长。寒山屈服于白公主的威武,正在闭关苦修。   继续往大雪山外面走,那棵将唐未济他们送走的银杏树里,有一双眼睛一直在默默看着,看见了很多,包括那天站在这里的那道人影。   ……   太玄教周围,雨秋河领着一堆半大小子杀敌成长。   称心双剑起舞,只求早日登玄仙。   太玄教内,掌教真人与欧阳师叔祖看护风池,上清剑倒悬天空。   道子捧着剑匣,出了关,便是继黄龙人之后的又一位剑仙。   王圣人坐镇流沙府,映月书院书声不断,以《传习录》传习不断。   南漠沙海背着佛像的佛子引来了两位不寻常的客人。曾经出现在上德峰的北宗大小和尚被佛子接入南宗。   南北合流,似乎在大敌之下有了那么一丝成功的可能性。   桃仙用自己的小世界压着移洛的分身,连带着那个已经成为了逸元境的、冥河出身,名为冷冷的小妖一同去了剑北道。   他是去求亲的,准确的说是要凭着自己天仙境的实力,好好“请求”如今重新恢复道仙境境界的移洛解除她与分身之间的联系。   南海之上,天心闭关不出。那漆黑的室内,不时传来痛苦的嘶吼,时而暗室生光,时而明珠染秽。   暗室之外,白袍人静静看着,龟仙人跟在他的身后,脚上带了镣铐。   他当日在天都不出手,这便是对他的惩罚。   早已经断了气运山根的方寸山中,唯有一座名为正阳的山峰仍旧伫立。   曾经隐姓埋名藏在正阳峰为炼器长老的茂才赤着上半身,浑身都如同被烧焦的炭木,缝隙之中流淌岩浆。   面前“叮当”作响,火星四溅。   他打造一柄剑,已经打造了几百个日月。   善人有善人救世的法子,他是恶人,从他诞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恶人,所以他也有他自己的法子。   他想打造一柄剑,名为空山。   ……   历史的巨轮在滚滚向前,不会因为某个人而停止,也不会给任何人以喘息休息的时间。   当唐未济跟着陶灼赶到事发现场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是陶灼去找他。   包括上官和仓祁在内,近一半的玄武营披甲士都盘坐在地上修炼。   上官和仓祁看上去还好一些,但其他人却是痛苦不堪,仿佛墨汁一样的妖气从他们的体内逸散出来,化作狰狞恐怖的怪物在他们的周围互相搏杀。   继续往里边走,方寸山的人以及玄冰阁的大部分人同样如此,只不过他们逸散出来的并非妖气,而是元气。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驱使着本已经属于他们的力量从他们的身体之中脱离,场景极其可怖。   唐未济如坠冰窖,站在那边看着,眼睛珠子一下子都红了,脑子却还是空白一片。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陶灼。   陶灼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她补充了一句,“他们都是在吃完东西之后变成这样子的。”   唐未济沉默了,陶灼却还在拉着他往里走。   “正阳峰的那些人情况更严重,你赶紧去看一看吧。”   连他们也不能幸免?   唐未济心里头咯噔一下,走过去才发现包括赵小刀,包括铁民他们所有人在内都是一样的情况。   明珠正在一旁照顾着他们,见到唐未济和陶灼来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   哪怕她是玄仙境大妖,照顾人这种事情也不怎么做过。血修还好,还在抵抗着这种不知名的力量,但对于那些普通人来说,这种力量根本抵抗不了。   血修逸散的是元气,玄武营逸散的是妖气,而这些普通人什么都没有,这股力量便在他们体内捣乱,要引出他们的生命气息。   情况已经糟糕到了极点,唐未济知道自己必须赶紧拿出主意来。   “你说他们吃了东西变成这样的,吃了什么东西,确定是吃了东西才变成这样的么?”   “就是你们前些日子从府城带回来的那些妖族的肉。”   “是不是没处理好?”唐未济问道。   “不是,上官大哥这些天都有教我怎么处理妖族的肉,烧之前都看过了,没问题的。”   “那会不会是因为那些肉源有问题,比如说那些妖族不能吃?”   这次回答的是明珠,“不会,那些肉我见过,都是一些正常的肉类,没有特殊的妖族肉。”   唐未济沉吟片刻,“去把影琼叫过来。”   “什么?”明珠惊讶了,“你把他叫到这里来,那我们的秘密岂不是暴露了。”   “这个时候哪里还管得了这些。”唐未济着急说话,却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真是够蠢。陶灼姐,那批肉还有么?”   “还有。”   “拿给我看看。”他补充道:“多拿一些不同种类的。”   明珠连忙跟着一起去,没过多久便回来,提着七八种不同的肉类。   唐未济提起那些肉,匆匆忙忙回到了水墨云台的外围。   左右看了两眼。   石仙那边仍旧在“吭哧吭哧”打造着装备,另外一半没中招的玄武营披甲士有一些是在修炼,还有一些是在那边看石仙打装备。   他们见到唐未济打了个招呼,唐未济忙问道:“见到影琼了么?”   为首的披甲士唐未济认识,在浮池之渊的时候见过,是跟着郑一的,要是唐未济没记错的话叫子车。   子车见唐未济一脸严肃,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连忙指了个方向,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唐未济便往那边匆匆赶过去。   那边是影琼那批妖居住的地方,说是居住,实际上是软禁。都是自己地盘,唐未济哪里还有客气的。   云气在他面前纷纷让开道路,他很快找到了正在睡大觉的影琼。   不得不说妖族的修炼真是舒服,很多妖族都是睡着睡着睡个几十年自然而然就突破了。   唐未济一脚踹在影琼的屁股上,影琼抬头正要破口大骂,一眼便见到了唐未济,顿时秒怂,脸上堆起纯洁如小白兔一样的笑容。   唐未济拿起手中的那些肉,递到影琼的面前,“认识么?”   影琼那叫一个莫名其妙,奈何妖在屋檐下,只得捏着鼻子老老实实答话,“认识。这不是你们之前买回来的肉么。”   “你看看,这些肉有什么问题。”   “问题?”影琼惊讶张大嘴,“不会啊,这些肉,我看看,都是正规的大商行运送的肉啊。”   “商行?”   “对啊,我看见,哎呦我去,这一批是九头鸟商行的肉。这批不是。”   “你仔细看看,里面有什么差别。”   影琼看了半晌,又是闻味道,又是看颜色,弄了半天,挠了挠头,“没什么差别啊,都一样的。”   “一样?”唐未济皱了皱眉头,突然撕下一小块送到影琼面前,“你尝尝看。”   影琼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意识到这批肉绝对有问题,但他压根看不出来这肉有问题,这才是最麻烦的。   他心里打鼓,却架不住唐未济恶狠狠盯着他,只得硬着头皮从那一小块肉上面又撕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吞入口中。   他用英勇就义的模样看着唐未济,等待着命运时刻的到来。   唐未济也在看着他,然而看了半天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影琼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左看右看,什么零件都没少,他松了口气,“到底怎么了?”   唐未济不说话,把手里剩下的那一块全塞给影琼,“都吃了。”   影琼无奈,只得吞下,然而依旧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唐未济从另一批肉上撕了一块下来,惜墨如金,“吃。”   影琼捏着鼻子又撕了指甲大一小块,吞下那块肉,脸都绿了,依旧没什么事情发生。   唐未济正要给他试一试另外一块肉,就看见影琼脸色骤然间大变,紧跟着盘坐在地上,一团团浓密的妖气从他的体内逸散出来。   他二话不说,在有感觉的时候便从怀中取出了两块妖气石攥在手心,那滚滚妖气逸散,等到影琼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他脸色苍白,像是大病未愈,那团一直跟着他的黑雾都变淡了许多。等他伸出手再一看,手心里的那两块妖气石变成了灰白色,轻轻一碰碎成了粉末。   “这是怎么回事?”唐未济连忙问他。   “这是阴风散啊!”影琼心惊肉跳。   “阴风散?那是什么东西。”   “阴风散原本是专门用来对付三仙境大妖的,极为难得。是之前某一个三元境天才为了报仇,偶然间发现的一种大道宝物,经过特殊手法的炼制之后变成阴风散,能消妖气,哪怕是三仙境大妖都会被困住一时半刻,若是吃得多了,跌境都是有可能的。”   他拍着胸脯,喘着粗气,说话间仍旧一阵后怕,“就我刚才吃的这么一丁点,要不是还要有妖气石帮忙撑着,我不跌境也得元气大伤。”   “妖气石有用?”   “妖气石能续命,但需要多少就不确定了,得看吃了多少。”影琼已经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我们的妖中招了?”   唐未济没理他,朝着外面嚷嚷了一声,“去告诉明珠,用妖气石!”   那边立刻有玄武营跑了出去。   “除了妖气石,还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唐未济的头脑很清醒,哪怕他们之前得到了一大批的妖气石,也撑不住这么多人的需要。何况水墨云台也要动用妖气石,这么耗下去迟早玩完。   “没办法。”影琼使劲摇头。   “没办法?”   “真没办法!”影琼生怕唐未济是觉得他是在撒谎,连声解释,“阴风散的恶毒之处就在于无药可解。”   唐未济的脸上顿时乌云密布,像是有雷霆要劈落。   “这是谁下的药?”影琼缩着脖子,小心翼翼问他。   “不知道。”唐未济在脑子里把自己在这里的仇妖飞速过了一遍,脑子里已经锁定了九头鸟一族,但还不能确定。   有的时候你以为自己没有敌人,却不知道在利益的驱使下,甚至因为某个人自身的阴暗心理,你就会被人下阴招。   唐未济现在都不能确定虎王和这件事情有没有什么关系。   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哪怕把第八岛血洗了也没用,赶紧找办法才是正道。   既然只有妖气石有用,那就去搜妖气石。   猫舍放着这么多的晶贝,这么多血神石都可以去换妖气石。   他原本是想在这多事之秋老老实实装孙子的。虎王也说了,这种时候在外面窜的要么是天才,要么是三仙境大妖,谁都惹不起。   唐未济倒是不怕这些妖,但也不愿意惹祸上身,现在看来却不得不往漩涡里面跳了。   府城的商铺现在就可以开启,血神石,从九头鸟一族库房里抢过来的那些东西,玄武营前些日子杀肉夜叉爆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可以拿出去换。   不仅换血神石,也换解决阴风散的方法。   倒不是唐未济不相信影琼,如今在第八岛的妖族个个非富即贵,和影琼这种姥姥不疼爷爷不爱的货色不能比,没准人家知道的就更多呢。   死马当活马医,现在就得去,关键在于他去了府城之后,猫舍的防御工作怎么做。   还余下五百左右的玄武营,不能带多了,带多了去府城,一来是容易暴露,二来若是有妖来猫舍捣乱,人数一少,唐未济怕他们对付不了。   好在影琼刚才也说清楚了,这阴风散对三仙境来说影响力不会那么恐怖,看上官和仓祁就知道了,希望他们没有吃太多。   而且这里还有个明珠坐镇,秦雪儿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总体上来说高端战力还是不缺的,只是这些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出手。   唐未济想了想,拍了拍影琼,又看向一直在旁边瑟瑟发抖的影空,“你们两个跟我一起,我们一起去府城开铺子。”   “可是不是说外面很多天才。”   “所以说,这种机会多难得。”唐未济用冰冷的语气说着开玩笑的话,让影琼一阵毛骨悚然。   他冷冷道:“准备一下,把晶贝、血神石,肉夜叉掉落的东西都带着。”   影琼苦着脸,是真不想趟这趟浑水,但看唐未济模样,却也知道这件事情逃不了了。   不去管他,唐未济已经出去找徐三山了。   玄武营炼出神通的人已经有很多了,但最强的肯定是徐三山。唐未济决定只带十个人,到时候要护送妖气石,徐三山非去不可。   谁也没想到,事态瞬间变得紧急起来。 第670章 匡扶妖界   妖界没有人间的温情美态,却也有自己的粗犷风格。前者是江上的清风,后者便是戈壁滩上的砾石,各有各的风情仪态。   第八岛府城中的酒楼也受到这样的风格影响,大气磅礴,雕琢粗陋却透着一股子野蛮的美感。   伯符跟随着木长老走进酒楼,刚进酒楼便听见靠门口的一桌妖修在聊天。   他们年纪不大,一个个神采飞扬,实力精深,显然是从外地赶过来的天才。   一个开口道:“无歌,你去了一趟归山圃,什么好处没捞到不说,地位也是大不如从前,你们家老爷子这次还肯放你出来?”   另一个便笑着回道:“族内又不是我这一脉主事,总比不上你明光混得风生水起。”另一个问说听说第八岛的虎王与飞天虎一族有些关系,怎么不见明光去拜访。   于是最开始说话的妖便摇了摇头,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姿态,“他啊,早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了,去找他作甚。”   伯符只听了这么短短的两三句话,木长老察觉到他脚步慢了,连忙回头看他,不敢催促,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走快一些。   伯符的步子便拉弦似的绷紧,速度加快了许多。   一路绕过许多桌子,上了楼,在某间屋子面前站顿了脚,等到里面传出声音让他们进去,他们才敢动弹。   轻手轻脚进了门,小心翼翼合拢了门窗之后,伯符才敢抬头去看。   坐在那边的是个脸颊瘦长的青年人,从眉心到两颊有一层金色的古怪文字若隐若现,忽而全数闪烁,连接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包裹着一层金色的羽翼,看一眼刺得伯符眼泪都要流淌下来。   他心中一惊,转念一想又是大喜过望。   他真没想到族内会派他过来。   这是主脉最年轻、最是心高气傲,同时也是战斗力最强的玄仙境大妖。修的是剑道,以剑命名,脾气贼差,战绩贼强,曾经有力战同阶两位大妖而不败的战绩。   此前人族那个剑修踏入妖界斩杀十一祖的那场战斗伯剑也曾亲自去观摩过,听说十一祖与那黄龙人论剑的时候他还有过旁听的机会。他回来之后又是闭关苦修,怕早已是今非昔比。   伯符之前不敢把自己手上有个人族的事情说出去,哪怕是木长老他也不相信,毕竟是个外族长老。如今见到伯剑,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放下来。   “大人。”木长老恭恭敬敬行礼,站到一旁。他也知道这种时候不是他该表演的时候。   伯符轻声叫了一声,“叔父。”   伯剑看上去年纪与他相仿,但真论起辈分,的确是他上一辈,闻言只是“嗯”了一声,阴阳怪气的,带着一股子的情绪,像是水面下藏着巨大的炸弹。   伯符知道自己这位叔父脾气向来不好,被这一个字吓得一哆嗦,双腿一软,差点伸手去扶桌子。   伯剑一句话都不说,就那么冷冷看着他,两寸目光带着剑气,寒意顺着剑光传递过来,浸入骨髓。   伯符咬着牙,双手缩在袖子里,攥紧了拳头,硬撑着不露怯。   他若是敢在自己这位叔父面前露一丁点怯意,只怕下一秒钟就有一道剑光塞到他嘴里了。   伯剑是典型的传统妖族,只钦佩强者,做事从来无所顾忌,欣赏硬骨头,伯符若是敢在他面前露出一丝软弱,现在就得被打成重伤扔回九头鸟一族。   他有狂傲的资本,哪怕伯符是大长老一脉,他是主脉大妖,这一剑越了界也没妖说他。伯剑么,不出剑才是不正常的。   冷汗沿着脊背往下流淌,手指甲都嵌到了肉里面,他的意识在这样的高强度压力之下都开始变得混沌。过了不知道多久,伯符终于听到了那句冷冰冰的仿佛带着金属味道的话。   “比废物好一点。”伯剑收回目光,伸手抓住一块烤肉,一边吃一边问道:“说吧,护军是怎么死的,传讯到族内是为什么。”   伯符大口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刺激感让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是,”他咽了一口口水,“是猫舍的妖干的!”   木长老低眉顺眼,闻言抬起眼皮,从眉前的头发缝里瞥了他一眼。   “猫舍?”伯剑“呵呵”笑了一声,啃了一大口烤肉,毫不留情讥讽道:“没听说过,族内的护军这么废物的?对方出动了多少妖族?”   “这……”伯符哪里知道这个,却又不敢有任何隐瞒,咬牙,憋得脑门锃亮,“根据痕迹看应该只有几个。”   “你等会。”伯剑啃肉的动作顿时顿住,他偏着脑袋,慢条斯理把手里的烤肉放下,走到伯符身旁,把手上的油渍在他的身上擦干净,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伯符被这一巴掌扇得像是橡皮泥一样瘫在地上,又下意识用最快的速度摇摇晃晃爬了起来。   伯剑冷眼看着他,“我不是来和你浪费时间的,什么话想好了再说,我要知道你知道的,不是你猜的东西。”   “是!”伯符嘴角都被这一下抽出血来,左眼球内毛细血管爆裂,整个眼珠通红,脸颊很快便红起来。   他一五一十把事情都说出口,包括是自己猜测猫舍抢了仓库,杀了护军,又把伯离死在别翼手上的事情全说出来。   “伯离死了?”伯剑似乎是刚出关不久,闻言有些惊讶,“真没想到他竟然都踏入玄仙了。看看你大哥,再看看你,真是废物!”   伯符愣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伯剑仍然不解气,逮着伯符一通乱骂,从境界骂到本事,又从本事骂到他做事,最后又想起什么,把一块非金非玉的黑色牌子扔到桌上,冷冷道:“这是你输掉的万寿牌,拿去!”   伯剑让他做什么,伯符就做什么,乖乖把那牌子收起来,甚至都不敢去多看一眼。   伯剑看着他的模样,又是气不打一处来,隔空一掌把他打飞出去。   “你看看你这模样,也配称为王族后裔!我九头鸟一族身为远古王族,血脉尊贵,天生我才,引领风骚,纵如流星短暂,也要星火璀璨!”   伯符高高扬起头,咬牙道:“是!”   “废物!”伯剑毫不客气骂了一声,脸上那层金色的羽毛根根竖起来,却是一柄柄半透明的金色小剑,随着他的怒气微微颤抖,似乎是随时都有可能飞射而出。   “就这样吧。”伯剑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迅速收敛,言语冰冷,“这件事情暂且放下,猫舍的那群妖也不用去理。族内派我过来,是为了那遗迹而来,伯离的命再怎么重要现在也已经死了,猫舍跑不了,有什么事情日后再说,遗迹最重要。”   “可是。”伯符顿时急了,连忙抬头。   “嗯?”伯剑猛地抬头,仿佛猛虎欲择人而噬。   “不行啊。”伯符硬着头皮,看了一眼木长老。   木长老知趣,笑着说道:“大人,少爷,你们先聊,我出去看着。”   伯剑皱眉看着伯符,等到木长老走后,随手布下一道禁制,“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伯符的舌头在牙齿上舔过去,咽了口唾沫,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我在猫舍那边发现了人族。”   “什么!”伯剑眼中神光暴涨,仿佛两道实质一般的剑意飞出,化作两只拳头大的小鸟,一只站在门口,一只站在窗口。   伯符眼前一花,伯剑已经到了他的身前,“你刚才说什么?”   “人族,猫舍有人族。”伯符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伯剑,用最快的速度把这句话说完。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便被伯剑下意识散发的气息压得“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人族。”伯剑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瞬间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这消息准确么。”   “不仅准确,我还抓到了一个人族。”   “猫舍少了人,他们没什么反应?”   “没发现他们有什么反应。”   “那个人在什么地方。”   “被我藏起来了。”   “呵,跟我还藏着掖着。”伯剑冷笑了一声。   “没办法,事关重大。”伯符喘着粗气,眼睛被他睁到最大,“若是能找到人族与妖界之间的通道,这功劳算是叔父的还是算我的。”   伯剑看着他,陡然间笑起来,蹲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样才对么,这样才像是我九头鸟一族的血脉。”   思绪纷飞,他脑子里有无数念头闪过,而后问道:“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做了。”   “没问出究竟?”   “用秘法探查过了,也讯问过了,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猫舍的头是谁?”   “我看像是别翼。”   “那个别翼也是人族?”   “这倒不是,那别翼是妖族,我不会看错的。”   “这么说来就是妖族和人族勾结。”伯剑手指在脸颊上的那些金色小剑上抚摸过去,扣指轻弹,“以逸元境杀玄仙境,哪怕是个废物玄仙,他也是了不得的。你之前还提到,说猫舍的这群妖看上去像是军中出来的,难不成是哪位妖祖和人族之间有什么勾结?”   伯符楞了一下,眼中的光芒呆滞了一瞬间。他之前一直想着的是人间与妖界的通道,还没想过这种问题。如今被伯剑提起,他顿时就知道了这话语中藏着的危险。   牵扯到妖祖的事情从来不是小事,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若是被猫舍背后的妖祖知道了他做的事情……   这么一想,他脸色顿时煞白一片。   伯剑见他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知道这件事的危险性了?”   他说不出话来,只轻轻点了点头。他现在稍稍一动,脑子都像是塞满浆糊一样晃得疼。   “若是被别翼后面的那位妖祖知道这件事情,不仅仅是你,怕是我整个九头鸟一族都会有危险。”伯剑面色严肃,“你刚才没在木长老面前说是正确的,除了你我之外,还有其他妖知道这件事情么?”   伯符摇了摇头,勉强恢复了一些神智。   “猫舍没动静,说明他们不知道那人在你手上对吧?”伯剑把事情摆在面前,一点点把事实捋平,就像是他手上的剑,一点点去掉细枝末节,把事情最重要的主干部位暴露出来。   “猫舍没什么动静,也许他们都没注意到这人的消失。一方面说明这人地位不算太重要,另一方面也说明了猫舍里面的人不止他一个,有可能很多。当然,不排除他是猫舍专门派出来做事的,你要注意这一点。   “奇怪,元龟岛最近出了遗迹,猫舍就出现了,难不成他们本就是冲着遗迹而来的?”伯剑长眉一挑,多了个想法。   他摇了摇头,接着方才的猜想,“听你方才言语,这人族的实力不算太高,那么问题就来了,这般实力的人族到妖界来所为何事?难不成他们是什么特殊性人才不成。   “这是你需要搞清楚的,再一个,他们是从哪里过来的,有多少数目,大体实力如何,猫舍是哪位妖祖的手下,这些你都要细细问清楚。”   伯符听着这些话,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拼命点着头,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沙哑,就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那我们拿猫舍怎么办。”   “怎么办?”伯剑讶然看着他,“你想怎么办?”他失笑道:“这些事情只能秘密去查,你甚至不能让猫舍知道那人在你手上。若是被猫舍知晓,一狠心杀完那些人,尸体扔到白骨海,来个死无对证,你能怎么办?你要明白,一旦把这些事情挑明了,你要面对的就是一位妖祖的怒火,这种情况是绝对不能出现的!”   “那我们拿猫舍完全没办法,这人不是白抓了?”伯符顿时急了,大义凛然道:“若是真有妖祖勾结人族,我等身为妖界子民,岂能对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视而不见!”   伯剑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你不错,”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我之前看错你了,你很不错,胆子很大,有我当年的风范。”   他恶狠狠笑道:“咱们匡扶妖界,义不容辞。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路嘛。   “没法正儿八经接触猫舍去查,那就暗地里查。我九头鸟一族伯离死在他们手上,找麻烦不是正常么。   “不管是人还是妖,只要一乱,便是机会,只要一动,就是破绽。”   伯剑突然侧耳听了听,笑道:“你说的那个别翼,到府城了。” 第671章 砸场子   锋利的爪子缩在油亮的黑色毛发下面,有一下没一下刮着石椅子的扶手,留下痕迹的同时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   虎王用毛茸茸的虎爪子托着自己的下巴,朝着面前的唐未济猛翻白眼,一脸无奈说:“我不是让你们最近别搞事,好好在猫舍待着不好么。等这些妖从元龟岛离开了,咱们再和气生财多好。这么多妖,不管他们在遗迹里面死了多少,可一个都不能死在我这里的啊。”   唐未济坐在他面前,身后的那条尾巴就横在他们俩中间甩来甩去。他看着那尾巴的轨迹,像是心不在焉,“这话说的,我可不是专门来捣乱的,我是和平爱好者。趁着这些天才在,不大捞一笔那多可惜。”   “你是和平爱好者?”虎王失笑,揶揄他,“伯离尸骨未寒,府城内那些妖族的鲜血还没洗干净呢,你就成了和平爱好者了?”   唐未济笑眯眯地看着他,那尾巴横在他们中间,“我这不勉强也算是狐假虎威?”   笑意在唇角绽放,虎王摇了摇头,“我是管不了你,也希望你们猫舍不要乱搞事情。事先说明,真搞出事情我也帮不了你们,现在在元龟岛的这批妖族不是我们能得罪的。”   气氛伴随着这句话放松下来,唐未济知道这件事算是成了,“说到这批妖族,都是哪里来的?怎么突然就到了这里。”   虎王一脸无辜,摊开手,“哪里来的都有,除了那些避世不出的,基本上都有妖过来,五祖,四祖,更远一些的,十六祖等等都有妖过来。听我一个朋友说,这些妖族之中没准还有妖祖的弟子传人藏着。”   说到这里,虎王再次警告他,“你别以为自己够强,这批妖当中比你强的有不少,基本上都是王族,还有许多三仙境大妖连我都不是对手,你小心点,别惹事!”他末了又加了一句,“惹上事也别来找我,我能力有限,摆平不了。”   “妖祖弟子?”唐未济对这个上了心,“哪位妖祖?”   “你问这个做什么。”虎王顿时警惕起来,“我警告你小子啊,别惹事,别坑了我!”   “放心放心,只是好奇罢了。”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他们低调得很,不主动表露出来怎么可能会让别妖知道。不过他们的目的是遗迹,只要你小子不乱惹事,大概率不会惹上他们的。”   唐未济点头,面对虎王带着一些试探与警告的目光视而不见。想必虎王也很好奇他的身份,同样好奇猫舍的来头,说这些话半是警告,半是试探。   唐未济自然不可能让他看出什么东西来,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还是很容易的。他不敢小觑这些妖族的王族,这些王族血脉,说句不客气的话,拿到人间那一个个都是天阶血脉,高不可攀,谁知道他们的天赋神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不留神就没了性命,何况还有妖祖弟子。   茶瞳、良平的死都与他有着间接的关系,但他绝对不会因此而轻视这些妖祖。良平死在黄龙人惊世一剑之下,却仍然有分身存活,一道分身都堪比玄仙境最顶尖的大妖,这样的战斗力不是寻常的天仙境能够比拟的。   身为这些妖祖的弟子,若是手底下没两把刷子,试问哪位妖祖会把他们放出来丢妖现眼?   他知道在虎王身上是打听不到什么确切消息了,话锋一转,转到了遗迹上面,“我来得匆忙,那遗迹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放出来的风声,消息准确么?第八岛东边一点动静都没有,白骨海也没什么动静,不会是有妖乱说的吧。”   “他们又不是傻子,没确切消息怎么会过来。”虎王撇嘴,酸溜溜的,“背靠大树好乘凉,听说是十一祖亲自传了消息出来,说这遗迹要开了,还说他之前曾经有幸进去过一次这遗迹,所以才会有资格继承良平妖祖的源丹。这消息在各大王族内部都传遍了,怎么,你不知道?”   他说话间察觉到有些不对,狐疑看着唐未济。   唐未济笑嘻嘻的,一点也不露怯,也没承认,只是口中随口应付着,“不知道,这么机密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啊。”   他若是不这么说,虎王心中的怀疑只怕更深,见他如此嬉皮笑脸的,倒是心里冷笑了一声,心说你当我是傻子,你这么天才,猫舍背后的势力会不通知你?你个流青狐坏得很,鬼才相信你呢!   他如此一想,心中更加笃定了猫舍原本就是冲着遗迹来的。而且猫舍与十一祖之间没准还有什么更深层的关系——他们来得太早了,遗迹的消息还没放出去呢他们就来了,没点关系这说不过去。   亏我还以为他们是冲着血神石矿脉来的。也是,他们这么强,区区血神石矿脉算得了什么,能被他们看在眼里?   虎王斜着眼睛看唐未济,心里对自己的猜测越发肯定,忍不住再一次警告他,“你老老实实卖你的东西,别捣乱啊!要捣乱别在我府城捣乱,我不好管的。”   唐未济拼命点头,没差点立军令状。   开玩笑,我也不想捣乱啊。要不是因为那狗日的阴风散,我带着人老老实实躲在水墨云台里面多好。这要是出一丁点的岔子,让一个妖看穿我们的身份,那就是后患无穷好不好。   他巴不得整个白骨海的妖都把他当成小透明放过去呢。天可怜见,虎王对于他所有的猜测都是错的,他现在只想做一个乖乖的小妖,多运点妖气石回去。   虎王让虎哥去帮着唐未济他们办理商铺事宜,临了唐未济还问了虎王一句他这里有没有妖气石,他可以用晶贝换。   听得虎王看着唐未济一个劲冷笑,笑得唐未济头皮发麻。   小子,还跟我在这里装呢?真当我是傻子,相信你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往漩涡里跳就是就是为了那么一点妖气石?还想误导我,你看我是那么蠢的妖?   没多久,虎哥帮唐未济办好了事情,回来的时候虎王问了一句,“他们卖的是什么东西?”   “血神石,肉夜叉掉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一些普普通通的资源,都不怎么值钱。”虎哥显然早就知道虎王的打算,把那些东西一五一十说出来。   虎王捂着肚子笑,“装模作样也不挑一些好的东西,这种东西谁愿意买,来这儿的那些个天才哪里会缺这个。”   他看着虎哥,在爪子上吐了两口唾沫,梳了梳自己的头发,一脸严肃,“我是不是很聪明。”   “那是。”虎哥赞同虎王的观点,对唐未济又多了一丝提防和关注。   ……   长刀一挥,一整块石头便平整地分成了两片。徐三山把其中的半块用力插入地面,只余下半截在外面,伸出手指插进石头里面勾勒两下,“猫舍”两个字便出现在了石头上。   运过来的东西被分门别类,匆匆忙忙放到架子上,唐未济抄着手站在门边上,看着那“猫舍”的大石头,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远处,伯剑的手指在自己脸颊上那些化作金色羽毛的小剑上缓缓抚过,小剑随着手指的掠过一枚枚侧着竖了起来,须臾又平息。   “那就是别翼?”   “不错,他就是别翼。”   “看上去年纪不大么。流青狐一脉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天才?”   “流青狐不承认别翼是他们一族的。”   “正常,狐族的胆子本来就小,得罪了我们,他们哪里敢多说一个字。”伯剑毫不客气嘲笑了狐族之后又看向里里外外不停走动的玄武营披甲士,“他们这几个看上去倒是像人族,但这一身妖气可做不得假啊。”   “人族诡计多端,会不会是他们搞出来的东西。”   “不可能的,人族再怎么搞鬼,那也是在人间。只要是在人间,他们领悟出的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在妖界起到作用。根本大道不同,规则不同,人族绝无可能动用妖气,就好比我们绝无可能使用元气一样。”   抚弄脸颊的手指稍稍停了停,一枚金色的剑笔直抵在指腹,飞速旋转起来。伯剑突然看向伯符,笑着问道:“你知道怎么样才能知道我说得是对是错么?”   伯符茫然看着他。伯剑转过头,轻轻一笑,朝着那边的别翼点了点头。   也恰是在这个时候,这个流青狐一脉的天才看向了这里,见到了伯剑。   一抹金黄色的光在伯剑的手指尖上转成了陀螺,他轻轻弹指,小剑飞出。   自街道的这头飞到徐三山的面前只用了半个眨眼的工夫,拖曳着一道长长的梦幻一般的金光,那柄金色的、半透明的小剑便化作了一柄雕镂着精美花纹的三尺青锋。这柄剑看上去更像是工艺品,而非是杀生的利器。   伯剑笑着问话,站着看戏,仿佛眼前的事情与他根本没有一点关系,“你说刚开店就被妖砸场子,这店还怎么开下去?”   伯符没法回他的话,事实上他到现在还没从眼前这一幕反应过来。   唐未济在与伯剑对视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不对劲,但直到那柄剑到了徐三山面前的时候他才往前跨出一步而已。   若是这柄剑冲着他来的,他完全可以去拦住,但这根本就不是冲着他来的,徐三山在这柄剑行到长街当中的时候才察觉到了那生死危机。玄仙境剑修的杀机隐藏不逊色于酒馆最顶尖的乌鸦。   黑色从皮肤下面浮现,心脏中的血液被有力泵出来,血管剧烈跳动着,细腻光滑的皮肤开始发生变化,化作玄黑色的铠甲鼓胀起来。   金光倏地到了他的身后,徐三山这个时候才刚刚来得及转过身子。   他飞速变大,但速度绝对比不上这柄剑的速度快。他是逸元境披甲士中的好手,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一位战力顶尖的玄仙境大妖的对手,何况这大妖还是偷袭出手。   墨沉沉的瞳孔因为受到剧烈的刺激而紧张地缩小,在缩小到了针尖一般大小的时候陡然间又扩张了一下,而后化作寻常大小。徐三山的心境也从突如其来的紧张化作惊怒,最后变成百战之士的处变不惊。   他决定用自己最好的状态去应对这一剑。最好的战士,哪怕明知挣扎无益,也会奋力出拳。出拳不是为了活,是为了至高的荣耀。   他没忘记,自己身后就是刚刚立好的猫舍的门面。   金色的光芒在漆黑的瞳孔中是那么地显眼,像是燃烧着的一团火,又像是不断迫近的金色的箭。那团火、那根箭在他的眼中最终只化作了一个点,他把左手捏成拳头,一拳往那个点砸过去。   只听一阵“噼啪”作响,就像是一个人的骨头被一寸寸地碾碎发出的沉闷的爆裂声。包裹在最外面的黑色甲胄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寸寸破碎,每一块碎片都带着黑烟笔直地往下坠落。   金色在每一个有幸见到这一幕的眼睛中短暂消失,紧跟着又从徐三山的肩膀处钻了出来。从拳峰到肩头,徐三山整条胳膊被笔直扎了个通透。   金色的剑气锐利无比,在他的手臂之中疯狂游窜,挣脱不了,控制不住。徐三山的眼珠子顿时快要瞪出来,却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反过身一拳往那柄剑砸过去。   伯剑手指往上,轻轻一挑,那柄剑剑柄朝地冲天而起。他手指往下一落,口中发出小孩玩闹一般的轻松笑声,“唰!”   “唰!”一声尖啸!   像是天空中一整片巨大的风幕在这个时候被彻底撕碎发出的恐怖的声音,那金色的光连通天地,变成笔直的线条往徐三山头上落下。   徐三山已经变成了那黑色巨人,仰头朝着天空发出怒吼,左拳软塌塌垂落在身侧,便以右拳迎敌,笔直冲了上去。   眼看这条手臂又要重蹈覆辙,耳边却陡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去!”,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得自己的脚似乎被抓住,紧跟着一股沛然巨力涌了过来,扯住他把他往下狠狠一拽,一道小小的人影越过了他不断下落的巨大身躯。   身影取代了他的位置,站在天空,看向那柄金色的剑,眼神如坚冰。 第672章 我来   “他娘的,”虎王在城主府内跳起脚来大骂,指着那道金光与虎哥说道:“这他娘就是和平爱好者?”   虎哥只顾著埋头擦冷汗,发出模糊的“嗯嗯”的响声随便应和着。   “才多长时间啊,他要搞事情最起码再等一会吧!好说歹说说了这么长时间,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的啊。”虎王暴跳如雷,“我就知道这小子准没安好心!”   “那是谁?”虎哥感受到那边逼人的锐利气息,迟疑问道。   “我哪儿知道。”虎王没好气回了一句,片刻又忍不住说:“那肯定是伯剑啊,九头鸟一族的那个剑疯子!惹谁不好,偏偏惹他?良平妖祖在世的时候就很看好伯剑,曾说他在天下玄仙境之中战力列三甲,有越级战斗的能力,别翼是疯了么?一来就惹最厉害的?”   “这遗迹这么重要,连伯剑都来了?”虎哥关注的点却不是这个。   “你不会也想去吧?”虎王扭头看了他一眼,迟疑道:“我听说那遗迹不是什么妖都能进去的,得要凭证。”   虎哥眼眶下起了淡淡的卧蚕,轻声笑了笑,“看看吧。”他停了一会儿,“要不要去帮帮忙?”   “不去。”虎哥坚定拒绝,“让他闹去,我们只能保持中立。元龟岛永远保持中立,这是我做这个岛主的代价。”   在这番谈话发生的同时,城主府与猫舍店铺的正中间位置,逸明刚刚走到那边。在他身前站着一个白胖子,一个黑瘦子,一个留着左边的翅膀,一个留着右边的翅膀,两妖对视了一眼,白胖子说道:“很强。”黑瘦子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白胖子又道:“像是伯剑。”黑瘦子又点了点头。   逸明在他们后面插话道:“两位伯伯,那好像是我们的目的地。”   白胖子说,“不是好像,就是我们的目的地。”黑瘦子点了点头。   “那现在要过去么?”逸明恳切道:“真的很重要。”   白胖子偏过头看了看黑瘦子,“能打?”黑瘦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逸明糊涂了。   “能打,最好别打。”白胖子总结道:“所以我们先去看看。”他突然抬头,赞叹道:“好美的剑。”   那柄剑的确很美,美得好像是虚幻一般,流散出的能量形成了飘幻的带子,离得太远,那些带子就像是一条条丝线悠悠荡漾。   每一条金色的丝线飘过的地方都留下了瞬间被填满的黑色裂隙,每一根逸散的能量都能轻而易举切割开空间。   那些丝线骤然绷直,以大地为参照物化作一根根朝上竖起的、不超过三十度角的伞骨模样,伴随着那柄剑笔直朝着唐未济坠落下来。   眼前金光大放,耳边只听见那狂啸着的“唰”的一声撕裂的响声,金光随着坠落速度的加快不断变大,很快便到了唐未济的眼前。   锐利的气息让整个府城的妖气都变得狂暴起来,金剑所在的位置就是风暴的正中央。无数双目光投向那边,或强或弱,有三元境的天才,也有三仙境的大妖。   “又是谁惹了伯剑?”   “那边好像是猫舍新开的铺子,这是为了伯离报仇来了吧。”   “生死擂,出了擂台还寻什么仇,不过这是伯剑,也正常……可惜了那个叫别翼的小子了。”   “别翼能活?”   “一剑之下,死不了也得重伤,遗迹和他们是没什么关系了。”   “别翼算什么,在伯剑面前,伯离都算不了什么。”   “最强玄仙可不是说着玩的。”   他们彼此之间飞快传音,很快交流完毕,随后看向天空,那柄剑已经到了唐未济的面前。   与徐三山比,唐未济好像是一只蚂蚁,与那柄剑比,他仍旧像是一只蚂蚁,如此的微不足道。真要去形容的话,就像是抬头去看那太阳,才发现炽烈明亮的太阳上面多了一个头发丝粗细的小小黑点。   唐未济就是那个黑点,在那璀璨的光芒面前,他如此渺小、脆弱。   几乎没有妖怀疑战斗的结果,其区别就在于那个别翼到底是死还是重伤而已。伯剑不是爱惜天才的妖,绝不会因为对方是后辈就刻意留手。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剑修都是一群疯子。   逸明他们已经飞快赶到了猫舍商铺的周围,白胖子瞳孔变成金色,身后的左半边翅膀扇动着,随时准备出手。   逸明捏紧了自己的拳头,他带着黑白无常过来就是为了试探别翼到底是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人。如今伯剑出手,倒是不用他出手了,他一方面想要看看别翼怎么应对,以印证自己的猜测;另一方面,却又担心别翼挡不住,死在这剑光之下。   剑光轰然砸落,像是一座金色的大山,蛮横、壮观、无坚不摧。   逸明下意识扭头看向白胖子,发现他的身体骤然间绷紧,但紧跟着那满是肥肉的身躯又变得线条柔和。   “不用。”他听见那圆滚滚的身体里面有声音传出来,带着奇异的腔调,“他不用我们帮忙。”   于是目光重新回到天空,逸明一边思索着白胖子的意思,一边眯着眼睛看向那道通天彻地的金色剑光。   剑光没有变化,像是天上神灵吐出的神光坠落到地上。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它。哪怕逸明心中明白这只是剑光太过强大给自己带来的错觉,也仍旧为这样的感觉而感到颤栗。   原本已经因为那番话而思索清晰的逸明仍旧没有看见变化,于是他便变得有些茫然了,一度怀疑是不是白胖子看错了。   那道金光却陡然往内收缩。是的,不仅仅是粗细在收缩,就连长短也在收缩。收缩的速度很慢,看上去像是老牛拉破车,缓慢、艰难,而且那金光还在不断变化着形态,看上去没有那么工整、顺从。但它的的确确是在收缩。   半个呼吸之后,收缩的速度似乎是变快了一些;再过半个呼吸,那些或是锋利或是愚钝的线条变得规整工范,这才能看出来是一个剑形。   这柄剑在两个呼吸之后快速往内后缩,在三个呼吸之后就像是从原地消失一样,似乎那金色的光从来不曾出现过。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那道原本被金光掩埋的身影重新钻了出来。   那柄金色的雕镂着无数花纹的长剑悬在了他的面前,在剧烈颤抖着,像是抵抗着什么,又像是在恐惧着什么。   唐未济说话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空荡,显得中气不足,但其中的狂傲却让逸明心头一震。   “这就是你的剑?我看也不怎么样么。”他一翻掌,一挥手,厉喝道:“还给你!”   长剑倒飞而出,像是归巢的鸟儿一般被伯剑一卷手收入袖中。   两颊的小剑此起彼伏,伴随着某种韵律荡漾着波纹,伯剑的笑容却是前所未有的灿烂。他从登上第八元龟岛之后那不爽的心情在此刻都有所缓解,“有趣。”他低声笑着,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唐未济的欣赏。   “真的有趣。”他说着话,扭头看了一眼伯符,目光中闪过一丝失望,“真是废物。”   伯符低下头,面对他的话根本不敢有丝毫不满,更别说反驳了,但心里头对别翼的恨意却越发加深。   “我们走吧。”伯剑扭头,也不去管那边的事情,就像是这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施施然就要离开。   鼻翼剧烈扩大了一瞬,伯符瞪大了眼睛,“这就走了?”   “不然呢?你还想跟他一起吃个饭好好聊一聊刚才那一剑?”   “可我们已经动手了啊。”   “动手不是正常?”伯剑鄙夷看着他,“你不知道他的来历,不知道杀了他会有什么后果,不知道他的目的,什么都不知道就想杀妖?”   他把右手搭在伯符的肩头上,手指一点点往他的喉咙那边抚摸过去,“动手是我们今天来的目的?试探才是我们今天的目的,出剑表示我们的态度才是目的,遗迹还没开,你就想让我得罪一位妖祖?你这般没脑子,你爹怎么会想到要放你出来的?”   这番话是传音的,哪怕是天仙境的大妖也不能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下从这么短的距离得知他在说什么。   冰凉的手指已经搭在了伯符的喉咙上,他的目光中终于开始有了恐惧,下巴下意识往上稍稍抬起来。   “你看,他们都觉得我是疯子,”伯剑笑道:“你说我现在杀了你,他们会不会更觉得我是疯子?”   “不,不!”伯符眼中的恐惧像是满溢的水一样流淌出来,拼命摇头,“叔叔怎么可能是疯子,叔叔不是疯子。”   “那当然,”伯剑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真正的疯子早就死完了,想让别妖觉得你是疯子,就委屈一点装一下好了。”   伯符屁都不敢再放一个,乖乖低着头跟着伯剑走。   “至少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伯剑轻笑着说道:“妖族懂剑的不多,能用这种手法化解我这一剑的妖族不超过一掌之数,去查一查,不就知道他们的来历了么。”   目送着他们两个走远,没有一个妖敢拦住他们的去路,唐未济也不能。徐三山的仇一定要报,但绝对不是现在,他的实力不足以支撑他做到这一点。那个斩出这一剑的大妖让他想到了当初与他在剑南道并肩作战的黄龙人,绝对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   这是绝顶天才!   伯离一死,他与九头鸟一族的仇便再也解不开了,哪怕他说那个其实不是伯离,而是良平又有谁会相信。即便真把证据摆在九头鸟一族面前,他们也会选择相信伯离是唐未济杀的,因为死妖死而不倒,势力仍旧盘根错节,相比较他们而言,猫舍太过孱弱了。   唐未济落到徐三山身边,脸色难看,“没事吧?”   徐三山咬着牙攥着自己的左臂根部,豆粒大的汗珠从脸上掉落下来,仍旧笑道:“没事。”   唐未济看他受到的伤,把手伸出去,刚刚搭上他的肩膀便被那剑意弹开。细细一看,手指已经被割破了伤口。   “大人,没事,我能把它们封住。”徐三山连忙道:“先忙铺子的事,我自己能养好伤。”   唐未济扶住他,转头与那些脸色冰冷杀意森然的玄武营呵斥了一声,“都想什么呢!这里是府城!还不回去干活。”   余下的九位玄武营披甲士闷头不说话,陆续回去。唐未济往店里面叫了一声,“影琼,出来!带老徐回去休息。”   被那一剑吓得和影空抱成一团的影琼从门口探头探脑,确定那个剑修已经走远了,才一路跑出来扶住徐三山。   唐未济留在外面,朗声说了一通猫舍开店,无异得罪诸位英豪的场面话,末了又提到这一剑,只说是与九头鸟一族的私妖恩怨,若是有买卖需要的只管来猫舍,绝不会惹到半点麻烦。   看热闹的妖族不少,但真进来买东西的妖族却少得很。毕竟九头鸟一族不好惹,倒不是说他们怕九头鸟一族这个所谓的王族,而是因为九头鸟商行。有大多天才同样是王族血脉,但让他们去选,要买东西肯定还是更愿意去九头鸟商行。   在这一方面比较,猫舍实在是寂寂无名。若是在这里进了猫舍,日后去九头鸟商行会不会受到刁难谁知道呢。毕竟伯剑才刚刚斩出一剑,前脚走,后脚就进猫舍的商铺,那不是太打脸了么。   唐未济没太在意这些,他本就是想要换取妖气石而已,那些妖族的天才若是真来了,这儿可没他们看上眼的东西,勉强只有血神石,他们自己还要用。   他甩了甩袖子,径直去了商铺的二楼,去看徐三山的伤势。   伯剑的那一剑不仅摧毁了徐三山的左手骨骼,就连肌肉、经络都搅得粉碎,余下的那些剑气如跗骨之疽一般仍旧在破坏徐三山的手臂,根本驱逐不掉。   若唐未济受了这一剑,凭他在剑道的造诣没准还能慢慢磨灭,但徐三山却是万万做不到的,可若是不把这些剑气搞定,徐三山的左手就算是废了。别看他说得轻松,唐未济却不敢心存轻视,赶紧过去帮忙。   去看了之后才发现情况更加严重。那剑气一直在徐三山的手臂之中兴风作浪,若非一开始便扼住了手臂根部,早窜到心脏来个一剑毙命了。   唐未济试过好几种办法,仍旧没法控制住这剑气。玄仙境剑妖的剑气之强让他们无论使出什么手段都像是纸糊的。   正焦头烂额,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道声音。唐未济只觉得有些耳熟,很快便从自己的记忆中翻找出了声音的主人,思忖片刻之后,让影琼看着徐三山,而后下去会客。   白胖子和黑瘦子正在好奇打量着在铺子里忙活着的玄武营披甲士,他们对这些不明身份的妖族的兴趣要远远高过店铺里摆在台面上的东西。   先前徐三山变化形态的场景落在他们每个妖的视线之中,这才是他们感兴趣的点。不像是妖族的化作本体,但周身的妖气却是做不得假的。这难道会是一种全新的秘术么?能不能让妖族爆发更强的战斗力?   要不是唐未济下来与逸明说话,打断了他们的想法,他们都有些跃跃欲试想要试探了。   “这位是?”唐未济认出了逸明的身份,却仍装作不知道,看向站在柜台后面的影空。   影空连忙解释道:“这是五祖门下金乌一族的少族长逸明,这两位是白大人和黑大人。”   唐未济惊讶挑了挑眉毛,没想到在归山圃中见到的逸明地位这么高,难怪当初费尽心机要拉着唐未济去坑夏冬他们。   他在惊讶之后装作与有荣焉的模样,“原来是金乌一族的少族长,荣幸荣幸啊,来来,看一看有什么需要的,我们都可以卖。”   白胖子和黑瘦子看着唐未济,知道他就是别翼,有些好奇。唐未济不理他们。逸明一边猜着他的身份,一边摇头叹气,看看这个又放下,挑挑那个又放下,“实话跟别翼兄说,这些东西对我来说都有些鸡肋啊,也就血神石还有点用,却也不是急需。那些个妖族血液的品秩都不太高,没什么用,材料也是,也就那些肉夜叉掉落的东西可以看一看了,但是那种东西么,谁能说得准到底有没有用。”他摇了摇头,就差没直接说这一句这里都是废物了。   唐未济皮笑肉不笑,“我还以为逸明兄是过来买东西的,现在看来是过来找茬的啊?怎么,九头鸟一族的妖刚走,金乌一族又来了,都当我们猫舍是好欺负的么?”   逸明摇头摆手,失笑道:“别翼兄何必如此动怒呢,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九头鸟一族与我金乌一族向来不和,如果有事情能让他们不舒服,我还是很乐意去做的。我也不知道猫舍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开店,但不管是要换万寿牌,还是要买卖其他东西,这些东西的价值,”他挥了挥袖子,“真的不够。”   唐未济眯着眼睛,不明白他说这些话的意思,依旧皮笑肉不笑,饱含警惕,“逸明兄说笑了,我们只是想正经做生意,贴补一些家用罢了,什么万寿牌,我们可没那个想法。”   “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们,没万寿牌,可是进不去遗迹的啊。”逸明袖着手笑道:“这消息目前知道的妖不多,万寿牌的价格还没上去,你们若是有门道,在这个时候囤积一些,到时候想要多少妖气石不随你们开价?不然光凭这些东西能换多少妖气石。”   唐未济目光一闪,“那可真是多谢逸明兄了,只是如此机密的事情为何要告诉我们呢。”   逸明哈哈大笑,“别翼兄说笑了,不知道怎的,我第一眼看到别翼兄就很是亲切啊。这消息也算不上是绝密,别翼兄想做生意,那就广结善缘么,总归多个朋友多条路子,反正我们金乌一族的生意也没波及到元龟岛不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唐未济瞧,说到“亲切”二字的时候甚至屏住了自己的呼吸,让他的感知更加敏锐,只是让他有些失望的是面前的别翼什么异常都没有。   他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然后被很小心隐藏,而后笑得更开心。这一切太过正常了,没有一丁点逸明想要的反应。   “那就多谢逸明兄了,逸明兄且看看,还有什么想要的么?”   逸明盯着他,咧嘴笑了笑,“也罢,把那个血神石给我包两块,换妖气石是吧?按市价给,诺。”   唐未济示意影空收下妖气石,亲眼看着他们走出了铺子,一直等到没了影才转身回到二楼。   待到脱离了唐未济的视线,白胖子问逸明,“怎么样,看出点什么没?”   “说不准。”逸明笑道:“我本来只是猜测是他,也许别人也有这种本事,现在就只有两种可能了,要么百分百就是他,要么就绝对不是他,是我多想了。但不是任何一个妖都有他那样的战斗力的,所以我更倾向于自己的判断了。”   他这里用的是“别人”,而非别妖。   他想到方才的会面,那平淡无奇的几句对话,摇头失笑道:“太正常了,一切表现得都太正常了。”   白胖子微微抬起头,手掌用力地在下巴上擦过去,“要不然的话,我们两个等到夜里过去偷偷试探试探他?”   “哎。”逸明摇头笑道:“哪里还需要麻烦两位伯伯,不着急,他若真是我想的那人,我们接触他就得慢慢接触。他若真是有秘密,那秘密也不是好得的,何况五祖一直都想见见他,已经超过了普通意义上的关注了,有些秘密不是我们能窥探的。”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指,“过两天再来看看,反正我消息也放给他了,就看他想不想去遗迹,到时候在遗迹里面自然会有妖对他出手,我们只要看戏就好了。若是能把握机会救下他,以后想做什么都会方便很多。”   各方都有各方的算计,猫舍的秘密就像是猫爪子在挠他们的心肝,让他们一刻也停不下来自己的好奇。   但不得不说,有的时候,事情的推动往往只是意外。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活,无意插柳柳成荫”,先后两波妖都是来试探唐未济的,这第三波却真是进来买东西的,好巧不巧的是,这又是一个熟妖。   唐未济从二楼走下来,一眼便看见了无歌,心里边顿时一阵嘀咕。   他在悲风平原不夜城的时候曾经找过无歌的麻烦,无意中被卷入了他和明光之间的争斗中,那次无歌还动用了一张养剑符,差点没要了唐未济的命。当然,最后的结果依旧是他吃了个大亏。   这是怎么了?难道我的伪装真的这么差么?上次带个面具他都看不出来我是谁,这次都换了一个身份了,他能看出来?   唐未济嘀咕着,却还是得挤出笑脸迎上去。实际上楼上徐三山的情况已经让唐未济无比恼火了,这会儿任何事情都让他心烦意乱。事情似乎在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而在这个发展方向上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是他所希望的。   “你好,你好,我是猫舍的主事妖,我叫别翼,这两位是……”   一样的介绍,一个又一个的三仙境大妖,一个又一个的王族天才血脉,让影空的小心肝还在“砰砰”乱跳。   “这是天龙一族的无眠大人和无歌大人。”   无歌抬头和唐未济打了个招呼,目光又在满店溜达,倒是那个抄着手四处乱逛的小老头笑眯眯地看了唐未济两眼,朝着他友好地点了点头。   唐未济不动声色回以微笑,心里却松了一口气。看样子无歌不像是来打探虚实的。   无歌心里也有苦衷。天龙一脉不属于任何一位妖祖,只是地盘在悲风平原,靠近七祖地盘,所以纵然强大,行事也没有妖祖门下的王族来得跋扈。   上次在归山圃他差点被设计,回族内就被狠狠批评了一顿,完了便被撵了出来,他和自己这位长辈本来是没打算来这里的,满妖界到处乱晃,结果因为靠近白骨海,在遗迹刚刚传出消息就被扔到了这里。   和其他准备妥当的妖族相比,他们天龙一脉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缺,所以才想着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合用的东西。之前在周围的几座元龟岛上逛了逛,有的东西的确让他心动,但价格太高,价格不高的又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都说猫舍强大,他便来碰碰运气,没准还真有自己需要的,结果这一圈看下来那叫一个大失所望。   猫舍带过来的这一批东西里面,出自肉夜叉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是有些神奇的,若是寻常他没准会买下来碰碰运气,但现在显然不是捣鼓这些东西的时候。至于其他的,不管是血神石还是基础修行资源对他来说都不是很重要。   他明显很失望,但仍然不失风度。唐未济三次见到他,这货都是一副公子哥的打扮,翩翩如玉,此时失望却仍然抱有笑意,抱拳拱手,“别翼兄,我真不是来捣乱的,只是……你们这里实在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啊,实在抱歉,打扰了。”   唐未济懒得和他打交道,生怕被他看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巴不得打发他走呢,正要与他告辞,心中却一动,突然想到了无歌之前曾经动用过的养剑符。   那“井”字诀养剑符以井中水,水中月,月中剑为基础勾勒养剑牢笼,仅凭一张符纸便能让剑意壮大,缓缓温养。他正愁徐三山的情况解决不了呢,若是以这养剑符的手法作为参考呢?   唐未济顿时动起了歪脑筋。至于能不能把养剑符用在人身上,他此前在不夜城与移洛有过一次“赤裸之交”,也曾经在罗刹身上刻画过阵印,多少也算是有些经验。   他“哎”了一声,拦在无歌面前,“无歌兄,何必这么着急呢。”   无歌也不生气,他总是这么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也许只有挨揍的时候才会换个脸色,这是隐藏在和煦面具之下的高傲,“别翼兄还有事情?”   “无歌兄既然来了我们猫舍,那就是相信我们,你想要什么,不妨说说看。我也不骗你,这些东西都是我们拿在明面上卖的,可在我们猫舍,好东西多的是,就看你能不能拿出价钱来了。”   “哦?”无歌顿时有些心动,与其说他是相信唐未济,不如说他是相信猫舍的神秘。现在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与猫舍的神秘的确有些不相符,但若是如别翼所说,那么一切就有了新的解释。   他思索片刻,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天兵等级的兵器卖?形态最好是手爪,特性么,破甲、锋锐、坚固必须要有,无形、迅速等等高阶特性越多越好。”   唐未济笑了,摇了摇头,“无歌兄何必说笑呢,天兵何其难得,何况还是手爪模样的天兵。不瞒无歌兄,我们猫舍的确有天兵,但也都是有主的了,何况并非手爪,无歌兄不妨换个要求。”   “不是为难别翼兄。”无歌苦笑道:“我现在也就缺这一样东西,其他的东西我还真不缺。若猫舍没有,那就算了,也多谢别翼兄费心了。”   唐未济眼珠一转,轻声道:“无歌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之前我说天兵没有,但可没说地兵也没有啊,无歌兄找了这么长时间都不曾找到满足你要求的,想来也是为了遗迹做准备,不妨降低一些要求,对于无歌兄如今的实力来说,地兵才是最合适的,何必对天兵念念不忘呢。”   无歌看了一眼身旁笑眯眯的小老头,又想了想,觉得唐未济说得的确有些道理,“别翼兄言之有理,这地兵现在何处,可否让我看一看?”   “现在无歌兄可看不见。”   “这,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那地兵现在还没有,但无歌兄若是明天再来,没准就有了呢。”   “别翼兄这是在玩我?”无歌听出来唐未济的意思,脸色顿时黑沉沉一片。   “不不,我可不是这意思。”唐未济连连摆手,“我猫舍有能够打造天兵的锻造大师,无歌兄想要地兵,还不是轻而易举。若不是怕材料不够打造不了天兵,送到无歌兄手里的可就是天兵了。”   “打造天兵的锻造大师?”那小老头说话了,好奇问道:“我可没听说第八岛还有这号妖物啊。”   若真能打造天兵,地位绝对比普通的三仙境大妖还要高,他好奇是正常的。   “其他的我不方便说,我只能告诉你们,我们猫舍的大师绝对是最顶尖的。”唐未济笑眯眯道:“他是石妖一族的,天生的锻造师,没什么名气是因为在我们猫舍罢了。”   “哦!”无歌看唐未济说得真实,一想他面前这位可是能斩杀玄仙境大妖的狠妖,似乎也没有骗自己的必要,顿时便有些心动。   “若是真是这样的话,那我是不是可以提一些要求?”   “这是自然,量身打造兵器,肯定要比无歌兄出去买好得多。哪怕是地兵,只要是量身打造,威力不见得就比天兵少多少,无歌兄不妨在这里写下你的要求,我会派妖回去告诉大师,明天就能打造好。”   “好。”无歌心头一振,在影空送来的纸上写下自己的要求,旋即问唐未济,“不知让这位大师出手一次需要多少晶贝?”   “晶贝?”唐未济摇头失笑,“那种东西在我们猫舍根本没什么用,怎么可能说服大师出手。”   “这,”无歌犹豫了一会儿,“我看你们要换妖气石,可我身上的妖气石不够,这……”   “无妨,可以以物易物么。”唐未济给出了好意提示。   “以物易物?”无歌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别翼兄看得上眼的,尽管拿去就是。”   “无歌兄说笑了,大师想要什么,可不是我想要什么,我虽然是猫舍的主事人,却也不能把大师怎么样啊。那种等级的大师,你知道的,都有些脾气……”   “那就劳烦别翼兄给点提示?”无歌心里都无奈了。   唐未济终于听到了他想要听到的那句话,脸上笑嘻嘻,“我听说无歌兄曾经有过一张养剑符?”   “你听谁说的!”无歌脸色一变就要否认,看着唐未济的眼神中都瞬间带上了许多警惕。   那张养剑符是他的压箱底的宝贝,当初在不夜城用掉了,知道的妖族寥寥无几。   面前的别翼怎么会知道,难不成很早就在盯着我了?   他心中想着,眼神中满是戒备。   唐未济和气笑道:“无歌兄不必这么紧张,这天底下还没有我们猫舍不知道的事情,只是一张养剑符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无歌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他一瞬间变得那么紧张,一方面是觉得猫舍盯着自己,另一方面是因为那次战斗的对象,后来在归山圃才知道是个人族。家族撵他出来,其中有一半原因是因为这个人族,只是没有妖承认罢了。   “那养剑符是我一位长辈所制,你若是想要,我可以与长辈相求。”   “不不,我们猫舍的眼界哪里有那么低,我们要的可不是养剑符,而是养剑符的制作方法,以及里面的‘井’字诀。”   连这都知道?无歌的脸色又是一变,越发感觉面前的猫舍神秘。   “养剑符的制作方法和一两张养剑符那是两码事,这件事我不可能答应你的。”无歌果断拒绝。   “别急。”唐未济料到如此,继续道:“若我说,这养剑符的制作法不仅可以从我们这里换地兵,还可以换两次天兵的打造机会呢。”   “两次天兵的打造机会?”无歌又心动了。   天兵哪怕在人间都何其难得,当初雪流秘境中的雪流剑和识器琴便都是天兵,堂堂冰雪剑也只有两件天兵傍身,他还是酒馆九位血鸦之一。   妖族的炼器本就不如人族,若猫舍真有本事打造天兵,这两次机会就是无价之宝啊。   唐未济肯定道:“两次天兵的打造机会。”   “可我怎么能相信你?”无歌不傻,“我都没有见过你所谓的那位大师。他若是有些名气也就罢了,你什么都不肯说,我甚至都怀疑没有他这个妖。”   唐未济咋舌,歪了歪脑袋,像是有些不耐烦,“那位大师前些天还打造了一柄天兵,我当时就在旁边,我把那画面具现给你们看,即便你分辨不出来,这位无眠前辈也能分辨出来。天兵打造映照天地,自有气息玄奥残留,如今时间尚短,前辈可要看仔细了。”   他伸出手,手上云团翻滚,很快出现了一副画面,正是上官那柄长刀打造完成时候的局部影像。云团很快消失,那披着鳞片的长刀也消失不见。   天龙一族的小老头眼中精光一闪,在瞬间已经捕捉到了那气息。   这种气息类似因果,存在天地之中,对能够借用大道的三仙境而言不算神秘。   他朝着无歌点了点头,确认了唐未济话语的准确性。   无歌顿时兴奋起来,又看了小老头一眼,旋即果断道:“好,那我明天再来,我会带着养剑符的制作法过来,希望别翼兄不要让我失望。”   “那是自然。”唐未济笑着答应。   等到他们出去,影空蹑手蹑脚凑到唐未济面前,试探问道:“大人,要不我回去一趟?”   “回去?”唐未济问道:“回去做什么?”   影空迷糊了,“不是说打造地兵……”   “一来一回就是半天功夫,时间哪里来得及。石仙是有些本事,但让他一天打造地兵,那不是扯淡么。没我,他到现在还在修补上官的长刀呢。”   “那咋办?”影空傻眼了。   “咋办?”唐未济撸起袖子,杀气腾腾,“死马当活马医,我来!” 第673章 炼器   猫舍才开业便宣布闭店。   这种古怪的做法让外界的妖族根本看不懂。要是说他们怂了吧,别翼那小子可是出了大风头的,九头鸟一族没占到便宜啊。要是说不怂,这刚开店便闭店是什么鬼操作?看不懂啊。   商铺的后院,唐未济正在努力撸起袖子,把袖子卡在手臂上方。   众人或蹲或立,默默看着他,心说侯爷又发神经了么。   有些搞笑的是,除唐未济自己,在场的十个人两个妖当中,对唐未济信心最足的却是影空和影琼。   徐三山在那边暂时止住了剑气的肆虐,嘴唇发白还在劝着,“大人,要不然还是稳妥一点,让石仙锻造吧。”   “是啊,大人,锻造这种事情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好会损伤神魂的啊。”   “我们知道大人曾指点过石仙,但那不是没亲自动手过么,这东西是需要经验的啊。”这个说话算是委婉的了,但正因为这委婉,“指点”这两个字怎么听怎么觉得刺耳。   唐未济没理他们,心里冷哼,心想你们懂个屁,等本侯爷我真打造出来,吓死你们。   影琼和影空对唐未济的信心比他自己还足。两妖蹲在那边嗑瓜子,瓜子皮随着话语不时落在地上。   “他们居然觉得大人不会锻造。”   “他们还是不知道大人的恐怖啊。”   “不管什么事情,大人看一眼不就会了。”   “当初从我的一百五十万晶贝被大人骗走之后,我就知道大人绝不是池中之物。”   “那是英明之主,天生英才。”   “不能比啊不能比,有生而知之者,名为别翼。”   “有大器早成者,名为别翼。”   两妖摇头晃脑,丝毫不要脸地吐槽着。他们也想开了,反正大家现在都是猫舍的妖,一家子了,与其被逼着享受,还不如躺下来好好享受不是。   “血神精金三块,猫眼三块,地火之心一枚……”唐未济说着话,试了试炉火,“不行,温度不够,那个谁,老桑,你过来。”   人群中,老桑脸上堆着苦笑走到唐未济面前。也是老熟人了,当初在浮池之渊的时候,老桑和唐未济没少打交道,这次突破也有他一个。熟面孔用得舒服,唐未济自然把他带上。   “我记得你不就是火属性的么,过来试试。”因为两妖在场,唐未济说得含糊,没提到蛊军之道之类的词。   老桑挠了挠头,“大人,这,这不合适吧。”   他用委婉的话语劝解,话大家却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蛊军之道与寻常的大道不同,这是许多因素混杂在一起形成的道。打一个形象的比方,普通的火之道,比如金乌一族的金乌之火,那是最纯粹的霸道之火,越纯粹威力越大,但蛊军之道的火更像是无数种元素堆砌在一起之后形成的“火的形态”,也许有火的特性,但却不能称之为火。   以这种火焰炼器,谁也说不准结果是什么。炼器锻造本就是把某些杂质炼化出来,若是上升到血修炼器,那么不仅仅是原材料中的杂质,还包括一些材料中蕴藏的并不需要的道也要炼化出来,以蛊火炼制,这种类道杂质怕不是越炼越多。   哪怕众人对炼器都是门外汉,这些天在石仙那边打转,终归还是学到一些基础知识的。   十一个人,两个妖,唯一不知道这一点的就是正准备大干一场的唐未济,其他人耳濡目染知道得比他还多,正因为知道得多,才会觉得唐未济成不了。   唐未济哪里知道这些,还以为是老桑担心他自己实力不够,大手一挥,“没事,有我呢,给我上!”   老桑看着唐未济,那叫一个无奈啊。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再劝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一团绿色的火焰从他的手上升腾起来,安静、诡异,幽幽燃烧着,明明能看见它在那边,却没有光、没有热量,反倒像是无数双眼睛藏在火焰中带着恶意看向你。   蹲着嗑瓜子的两妖同时打了个冷颤,对视一眼,心想猫舍这群妖还真是古怪,这又是哪一族的天赋之火?这么眼生,看上去又很厉害的样子。   唐未济大咧咧伸手去试火焰的威力,看得老桑头皮一麻,甚至来不及收手,只惊叫了一声,“小心!”   绿色的火焰已经在唐未济的手指上跳动着,并且试图包裹他整个手掌。   唐未济眉头一挑,先是有些惊讶,紧跟着慢慢体会着那火焰的特性。任凭它在自己的手指尖上跳动着,也不让它往前进一步。   于是在那手指上,火焰与唐未济便形成了拉锯战的局面,过了片刻,唐未济算是大概摸清了火焰的特性,一把捏碎了那团火焰。   “来!”他说道:“时间不等人,咱们开始吧,其他妖都给我警戒,不允许任何妖窥探。”   玄武营披甲士四散展开,形成警戒网。影琼和影空倒是想站起来帮忙,看了半天,才发现不管他们去哪个地方,似乎都是累赘,有画蛇添足的嫌疑,索性继续蹲在那边嗑瓜子。   瓜子皮伴着唾沫天女散花,两双眼睛带着好奇,亲眼目睹了奇迹之旅。   无歌要求的那些特性之中最基础的特性都很容易达成,唐未济有九石初解打底,轻而易举便搞明白要在锻造的时候往里面打进什么道痕,但他的目的自然不可能止步于此。   既然已经做了,当然要做到最好,唐未济正好想看看他的极限在什么地方。   血神精金这东西唐未济是最多的,品秩也是一种材料中排名前列的。当然,主要是多,所以自然是第一个被扔了进去。   他还算是谨慎,没有一次把三块都扔进去,只扔了其中最小的一块。 血神精金表层快速融化,老桑感受到那隐隐约约的抗拒之力,不敢怠慢,闭上眼睛专心控制自己的蛊火,其他交给唐未济。   唐未济料到如此,伸手一扯,从虚空中扯出几片残破的道痕打入其中。闲庭信步,尤有余力。不像石仙那么暗搓搓的,这位看着就像是大师。   漫天飞舞的瓜子皮停顿了那么一瞬间,影琼和影空两妖的住处就靠近石仙,自然能从这一手看出石仙和唐未济之间的差距。   两妖对视了一眼,给与了唐未济最高的肯定。   说自己是第一次锻造?唬谁呢,真当我们是傻子,这么熟练还第一次。   瓜子皮继续开始了奇幻之旅,血神精金也开始缓缓融化。   到最后的时候那血神精金化作了一团金红色的透明液体,在火焰中团成了一团。   唐未济不断从虚空中扯出道痕,按照特定的手法打入其中。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生疏,最关键的是有些道痕太过坚固,他根本拉扯不动,会对自己的节奏造成一些影响。   他的锻造法得自九渊,对于那位排名仅次于妖族始祖的二祖来说,这妖界的大道还不是予取予夺,只可惜唐未济没他那个实力,分不清什么道痕是他能扯得动的,什么是扯不动的。   好在他的悟性是真的不错,很快便能分辨出来哪种是他能使用的道痕。不得不说,因果道在其中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当然,也许是因为唐未济与二祖一脉相承的原因才会如此顺利。   金红色的血神精金很快就变成了小小的拳头形状,无歌只是说要手爪,可没说要一对。一个也是手爪,一对也是手爪,有得选那自然是选一个。   哦,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他手忙脚乱,还有时间在心里面赞叹一声,顺手扔了一块猫眼进去。   “啪!”一声轻响,小小的手爪瞬间裂开,分成了无数块液体凝胶模样的东西不断蠕动着。   绿色的火焰跳动了一下,老桑茫然睁开眼睛。   瓜子皮再次停止它们的舞蹈,两妖大眼瞪小眼。   围散在周围的玄武营披甲士一个个往这里看过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未济脸色有些黑,手一挥,那些东西都消失不见。   “再来!”   哦吼,看样子第一次是失败了。   他扔进第二块血神精金,同样的一幕浮现。   残破的道痕随着瓜子皮跳舞,周围的玄武营围绕着那团绿色的火焰好似塑像,唐未济念念有词,在重新进行到方才那一幕的时候,动作缓慢下来。   与此同时,玄武营、两妖、老桑的眼睛都盯向那团火焰。   唐未济取出猫眼,眉毛一挑,“看什么看,不知道你们这样我压力很大的么?”   凝滞的时间重新恢复流淌,玄武营彼此交谈起修炼心得,影琼看着影空,“哎,那什么,你手上这些瓜子好大。”   “是么,我也这么觉得,不过你的好像比我多啊。”   猫眼纵身一跃,跳入火焰之中,不成功就成仁!   唐未济咬牙切齿,双手带出幻影,扯出无数道痕同时砸入其中。   “叮”一声脆响,那手爪雏形的中间多了一枚不断变化色彩的圆球。   唐未济得意洋洋,扫视一圈,顿时大怒,“这么厉害的操作你们都不看的么?”   一群人和妖无言以对,很有种一头撞死的冲动。   天光逐渐变得暗淡,道痕继续飞舞,火焰展示舞姿,瓜子皮在天空划过的抛物线弧度越来越低,越来越无精打采。   在天彻底黑下来的某个瞬间,又听见“啪”一声轻响。   众人偷偷往那边看,惨绿色的火焰之下,唐未济的脸是黑色的。   他们心里一突,连忙转过头去假装没看见。   “子车啊,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什么……”   “哦对对对,我说过,我记得呢,怎么,你又忘了?来来,我给你继续说。”   “哎你这瓜子怎么是绿色的?怕不是有毒吧。”   “我也不知道啊,会不会是什么新品种?影琼大哥,你手上的也是绿色的哎,好神奇啊!”   “哇,你的脸也是绿色的哎,好神奇!”   老桑捂住自己的额头,心里暗骂了一声:一群蠢货!他抬起头,恰好看见唐未济冷漠的眼神,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他顿了顿,结巴而不失淡定地说道:“好,好,好神奇啊,我的脸也是绿色的。”   手掌上的绿色火焰依旧在跳动,唐未济的嘴角抽了抽,他看了一眼剩下的材料,“子车,给我弄一点猫眼过来。”   “没了啊。”子车圆乎乎的脸从黑暗中探出来,“就这么两颗了,还是从九头鸟仓库里边好不容易找到的。”   没猫眼了,现在怎么办?   唐未济挠了挠头。   徐三山看了一眼天色,没有说什么。大家都等待着唐未济的命令,是继续下去,还是就此放弃。   材料是没法代替的,越是高级的材料,其特性越是难得。现在出去买更是不可能,若是之前赶回猫舍,石仙还有可能成功的话,现在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似乎只能这么放弃了,唐未济咂了一下嘴,“再来!”   “可是……没猫眼了啊。”   “没了就没了,没猫眼又不是不能成地兵,大不了给他换其他特性么。”   唐未济正要把最大的那一块血神精金扔进去,动作突然顿住,“还有多少血神精金?”   “这边还有三十块的样子。”   嘶,这么多!影琼和影空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就差嚷嚷着我要我要。   “这么少?”唐未济不满意。   两妖互相看了一眼,默默低头继续嗑瓜子。   “那省点用吧。”唐未济挠头,“没办法了。”   他把那颗血神精金拿在手上,两根手指用力捏。   “大人,血神精金很硬的,要不然……”影琼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咔嚓”一声。唐未济扭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他默默低头,继续嗑瓜子,用词极其谄媚,“没什么,没什么,您老继续。”   火焰中,手爪的雏形小了许多,道痕被一个跟着一个打入其中,过了半晌,地火之心同样被唐未济捏碎。影琼思量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与地火之心谁更硬,决定别翼以后就是自己异父异母的亲大哥!   又过了半晌,“啪”一声轻响,除了绿色火焰稍稍晃动了一下,没人扭头,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一块更小的血神精金开始了自己飞蛾扑火的动作,一切有条不紊继续着。 第674章 气势最重要   白骨海上的血红色妖煞凝重得像是幕布,肉夜叉随着妖煞的浓重变得暴躁,点点磷火从腐烂的尸体上飘起来,元龟岛像是一座巨大的坟。   一团磷火悬在空中,不走不留。派出去的小妖再次传回消息,无歌打散了那团磷火,走回屋子。磷火又重新聚在一起。   “猫舍没动静,根本没有妖出去。”无歌疑惑着问小老头,“他们是不是在骗我们?”   “刚得罪了九头鸟一族,又来得罪我们天龙一族?”小老头躺在椅子上,悠哉悠哉晃着腿,反问了一句之后自己给出了答案,“他们没那么蠢,放心好了,那天兵的气息做不得假,猫舍的确有一位大师级别的锻造师。”   无歌坐在他身旁,叹了口气,“还是有些忐忑,总觉得那个别翼在哪里见过,给我的感觉十分不好。”   “你和流青狐一脉打过交道?”   “没有。”   “那不就结了。”小老头劝他,“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在遗迹里面搞出点动静来,不然的话你正准备和虎王一样,被天龙一脉驱逐出去?”   城主府闭着眼睛睡觉的那头大黑虎嘟囔了一声,翻了个身,把屁股对准了小老头的位置,隔着几千米远放了个屁。   小老头看着那边笑了笑,没搭理他。从实力上来说小老头更甚一筹,从辈分上来讲,虎王还是他看着长大的,跟小辈计较什么,不嫌丢面子。   无歌叹了口气,骂道:“还不是因为那个倒霉催的唐未济,要是再让我见到他,我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也不能这么说,要不是他,只怕你都出不了归山圃。”小老头劝了一句。无歌哼哼了两声,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养剑符很重要的啊,换一件地兵,值么?”他想了想又说,“我总觉得那什么两次天兵的锻造机会是假的,猫舍出现得神秘,没准跑得也快。”   小老头笑道:“养剑符的制造法是我无意间得到的,倒像是老秦人修炼的,和我们妖族本就不怎么搭,何况制符实在困难,卖给他就卖给他好了,无妨。只能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换一件地兵是有点亏,好歹还有两次机会呢,就当赌一把好了。”   无歌歪了歪脑袋,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不管怎么说,等到天一亮,我就去他们那边,要是能拿出货来最好,拿不出来的话,养剑符什么的也别想了。”   “放心,你爷爷我又不是傻子。”小老头揉了揉他的脑袋,“继续等着去吧,我要睡觉了。”   无歌重新走回去,倚在墙上,无聊地看着那团鬼火。   鬼火中有字字句句断断续续浮现出来,化作完整的讯息被他接受。   他看了一眼天色,快亮了。   ……   伯符跟在伯剑身后,趁着夜色出了城。   他根本弄不明白自己这叔叔到底是怎么想的。说他是疯子,可他表现出来的却像是这说法就是个处心积虑、可以编织的笑话,说他不是疯子,可他所作所为真的让伯符害怕。他确定,今天白天在猫舍那边的时候,伯剑是真想杀了他的。那杀机根本做不了假。   现在大半夜的又出城,这是去哪里?   那个昏迷的人族在白天的时候就被他们弄醒过一次了,仍旧没问出什么东西来,族内传来的消息也表示他们所怀疑的那几个种族之中根本就没有他们所说的别翼这么一号妖。   范围进一步缩小,似乎只有妖祖弟子这个身份可以说明别翼的神秘了,况且他们还知道猫舍与人族有关系,一切似乎都在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关键问题就在于这位妖祖是谁。   十八位妖祖之中,哪怕是排名最末的蝶女宫也不是他们九头鸟一族能够比拟的,真要遇到了蝶女宫,九头鸟一族的族长得低头行礼,根本不敢抬头对视的。   伯符心中胡乱猜想着,思绪杂而乱,他只顾跟在了伯剑的身后,不敢问他去什么地方,只能勉强辨别道路,以推测他们的目的地。   伯剑似乎并不想暴露行踪,一直贴地行走,速度也不快,眼看着天就要亮了的时候,他终于说话了,“到了。”   到了?   伯符惶然抬起头,生怕自己见到的是阴曹地府。好在现实还是给予了他一些善意的,他见到的不是阴曹地府,但这地方却也熟悉得很,对于他来说,他觉得和阴曹地府没什么区别。   “我们来猫舍做什么?”伯符传音问他,声音有些紧张。   猫舍之中曾经露头的就有一位三仙境,再加上那日在府城见到的猫舍妖族的强悍战斗力,伯符不觉得他们现在来猫舍是什么好主意。   “从别翼那边听不出什么消息,那自然就要来这里看看了。”伯剑笑着,那笑容中是满不在乎,是随心所欲,是疯狂!   伯符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目光大骇。   “怕什么,又不是让你出手,我只是出手试探一下罢了。”伯剑道:“我族伯离死在别翼的手下,我在府城中一剑不曾刺死他,以我的高傲自然不屑于出第二次手,但以我的疯狂却又不会就此善罢甘休,那还不来他们大本营捣乱?”   他摊开手,双手手掌上各有一枚金色的小剑滴溜溜转动着,“你看,这一切都是如此合情合理,我就应当这么做么,不这么做,怎么看他们的底牌,不这么做,怎么猜他们的身份。最关键的,我要是不这么做,他们就觉得我不是伯剑了啊。”   两道金光冲天而起,正大光明地劈向整个水墨云台。   云台震动,妖气轰然炸开,无数厉喝声传出,留守的玄武营飞速结阵。云台之中,上官和仓祁连忙起身,一声气息不稳。明珠已经走过来,面色惊慌,开口便问道:“九头鸟一族的伯剑,玄仙境巅峰剑修,怎么办?”   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看向明珠,“你上。”   明珠瞠目结舌,话都说不出来,“我?”   “区区玄仙境而已。”上官的口气很大,“我回去养伤。”   “区区玄仙境而已。”仓祁看着明珠郑重点头,“我们很看好你哦。”   “喂,喂,你们不管的么!”   “我不会打架啊!”明珠眼睁睁看着他们俩走回人群中继续养伤,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一转脸,看见陶灼走了过来,提着一把菜刀,杀气腾腾,“谁?谁捣乱?”   明珠顿时松了口气,像是找到了救命的稻草,“一个玄仙境巅峰的大妖,姐,你快去劝劝他们吧,我不会打架啊。”   “玄仙境大妖?”陶灼一转身,继续往外走,霸气外露,“砍死他!”   “姐,姐!”明珠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跟上,“你别冲动,听我说,那是玄仙境巅峰啊,还是剑修,还是九头鸟一族的。”   “九头鸟一族的?我听他们说就是九头鸟一族害我出丑!今天就砍死他炖汤!”   我那是担心他?我是担心你好不好!   明珠手忙脚乱,从后面拖着她,“姐,有话好好说,放他一条生路吧!”   “求情?求情也没用,我心里正不爽呢,今天就要砍死他!”   你们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啊。   明珠欲哭无泪,一脸悲愤,眼睛一闭,头一扬,“怎么能让姐姐亲自动手,我来!”   ……   三点星火分别在唐未济的头顶、眉心、喉咙位置跳动着,对应顶轮、眉心轮、喉轮,第四点星火形状虚幻,微弱不起眼。好几次它想要从唐未济的膻中位置冒出来,却后力不济重新退了回去。   绿色的火焰仍旧在缓缓燃烧,这对老桑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但玄武营出来的人什么都可以不强,论起坚韧程度绝对是大唐第一。老桑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浑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了,绿色的火焰依旧在悠悠燃烧,和最开始时候一模一样,稳定、坚韧。   “天要亮了。”唐未济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手头剩下的地火之心,只余下指甲盖大小那么一块了。   血神精金好说,这地火之心和猫眼一样,只有一块,更准确来说,只有眼前这么一点了。   “最后一次。”他说道:“我再试试看,有把握了。”   嗑瓜子的两妖头挨着头,昏昏欲睡。放哨的玄武营披甲士重振精神,徐三山睁开眼睛,感激地看了一眼唐未济,闭上眼睛继续压制左臂之中的剑气。   他知道唐未济方才的这些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是说给他听的。放心吧,从老玄武营三千人到现在剩下的一千两百玄武营,没有一个是孬种,侯爷能坚持,我也能。   绿色的火焰之中,豆粒大小的血神精金开始融化, 片刻之后,唐未济把地火之心一同扔了进去,紧跟着无数道痕被他从四周拉扯出来,化作虚影,像是远远不断一样打入到蛊火之中。在他的控制下小心避开了一些地方,而后全数涌入到了那两团液体之内。   液体开始融合,三盏星火悠悠燃烧,膻中穴的那点星火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而来,明明很强大,却两次三番冲不出来,被锁得死死的。   爪子形状凝成,外表开始变得坚硬,有金属的色泽。唐未济换了个手法,开始把方才打入进去的道痕化作特性。   于是动作变得柔和,从狂风暴雨一般的乱砸变成了和风细雨一般的温柔。   一点一点,手爪成型。   ……   猫舍外面,明珠笼罩在一团雾气之中,站在半空,挥手挡住那两柄剑光,看着伯剑冷冷道:“何方妖兄,敢来我猫舍撒野?”   “是不是反派一开始都会这么说话?”伯剑笑着问伯符,“打架就打架,杀妖就杀妖,那么多话做什么。”   他一翻手掌,掌中再次出现五枚金色小剑,“倒是来了个勉强能看的了,看这基础打得挺牢,就是不知道真实战斗力怎么样。”   五道金光铺成长桥,以彩虹的弯度连接明珠,加上之前的两道剑光,七柄长剑气势如虹。   明珠手心里都捏出一把汗来,却牢牢记着陶灼与她说的那些话。   “我不是你们血修,但天下打架的道理都是一样的……你不会打架,我教你啊,你那么聪明,打架很简单的……气势最重要,其次是力道,最后是才是招式……你甭管他用什么招式,只管把你自己最强的形态表现出来,只管往前冲,宁死也要咬他一块肉下来,他肯定就打不过你,懂不懂?”   当时的明珠在不断点头,现在的明珠想想这些道理都觉得头有点晕。   我不懂啊,这些话拆开看我都明白,可连在一起是个什么意思嘛。   她很有种撒腿就跑的冲动,就像当初在剑南道一样。   她有胆子去杀移洛,但接了唐未济一拳之后,哪怕没落下风,也逃得飞快。这还是她有极大的情绪影响的情况下。   呜呜呜,怎么办么……   她原本还想着不战而屈妖之兵,就像是唐未济当初做的那样,夹枪带棍,连消带打,最好能把他吓走,可现在……   她的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都记不得了,模模糊糊只记得一句话“只管往前冲,宁死也要咬他一块肉下来。”   对!气势,气势最重要!   她咬牙,鼓起腮帮子,做出凶狠的动作,然而不管她怎么去做,只有可爱可爱更可爱,哪里有什么气势,心里头却是越来越害怕,忍不住想往后退。   剑光已经到了她的面前,她没有往前冲,她被吓得不敢动弹,闭上了眼睛……   **   呼,呼……   呼吸声像是峡谷中穿梭的风,有力、悠长,随天地长游,沐日月星光。   呼,呼……   绿色的火焰之中,手爪的形状变得越发明显,金属的色泽越发耀眼。棱角已经出来了,因道痕而显现出的纹路清晰精美,每一道纹路都连在了一起,细细的,精致可爱。   唐未济的手法越发柔和,小心触摸。   上次就是在这里失误,这次绝对不能,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绝对不能……小心,更小心,轻一点,再轻一点……   **   天要亮了,天色却更加暗了。其实不是因为天色暗了,而是因为那七道见到太过刺眼,如同天上的太阳,自然让人觉得天色变得更暗了。   水墨云台的妖气在翻滚着,云台之内,有能力睁开眼睛的人都在睁开眼睛看着,内心说不出的复杂。   他们对明珠的感情其实并没有多少,哪怕她是三仙境,哪怕她长得漂亮,那也是侯爷带回来的俘虏,要不是陶灼和唐未济待她寻常,他们都不会太过在意这个大妖。   然而在如此为难之际,挡在他们身前的却是这样的一头大妖。   她说她不会战斗,他们相信的。那又是什么原因让她挡在那边?   他们对此不得而知,却并不影响他们心头那复杂的情绪。   人妖……不是不两立的么?哪怕他们现在再好,那也是伪装的啊,因为他们在妖界,所以才会伪装的啊……   为什么呢?   ***   瓜子皮散落一地,在绿色的火焰衬托下显得异常安静,别有一种凌乱的、破坏性的美感,像是刚刚经过暴风雨洗礼的小岛。   天边的光已经跳了出来,给这片大地带来了惊喜。   元龟岛上稀薄的红色妖气变得更加稀薄,风随着阳光一起洒落,好奇地看着院中的一幕。   绿色的火焰跳动着,唐未济身上的三点半星火也在跳动着,一切似乎都是有条不紊,那绿色火焰中的小手爪却突然发生了变化。   不好!   **   剑光到了面前,强硬、可怕、凌厉,足以把明珠的身体撕碎。   她却在这种时候闭上了眼睛。   上官和仓祁都没有动弹,水墨云台中的陶灼抄起菜刀往外冲,眼中喷出汹汹火焰,用一种最愚蠢的做法淋漓出最雄健的姿态。   嘭!   剑光与什么东西碰撞在了一起,明珠并没有被撕碎。   她感受到危险的离去,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面前空无一物,她似有所感,扭头去看。   在她身后,不知何时,余下的五百玄武营披甲士结阵而来,一击之下,人人带伤。   鲜血从嘴角溢出,有人走到她的面前,微微欠身,“大人请回,交给我们。”   明珠看着自他胸口到下腹长长的剑痕,怔怔半晌,骤然落了泪。   “你不疼么?”她傻傻问道。   **   手爪飞快融化,速度快到唐未济都差点没能阻止。   给我定!   他猛然用力,因为剧烈用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瞬间变化,像是一柄出鞘的长剑,夺目逼人。   这次的手法没有错,是唐未济自己有了错误。他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什么,心中一乱,手上出了错。   谁,谁去了猫舍,谁动了我的水墨云台!   唐未济目光森冷,看向那手爪,杀意大盛。   他妈的找死!   **   她以为他的回答会是不疼。   “疼。”那不知名的玄武营披甲士笑着说道,把手轻轻抚在自己的伤口上,“所以请大人一定要给我们报仇,不然就白疼了。”   他转过身,回归队列。阵列补齐,一种从未出现在这世上的怪物自他们的头顶浮现,看向那七道剑光。   伯剑“呵呵”笑了一声,“你看,惊喜还是有的。”   伯符已经麻木了,看着伯剑轻轻一勾手,长剑倒卷而回,划破黑夜,刺穿长空,一剑把那怪物斩成了八段。   他终究是玄仙境大妖,终究是玄仙境最巅峰可战道仙境的大妖,而面前的玄武营,只是五百罢了,还没到一千呢。   又是齐齐吐了一口血,明珠不知道怎么走回去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冲出去的,她只知道,自己在那一瞬间很生气,真的很生气!   天地间,一头巨大的白狐骤然出现,一爪挥出。   **   手爪还在颤动,唐未济一巴掌拍进绿色的蛊火之中,一把抓住那小小的手爪。   “你找死?”   手爪轻轻颤抖一下,动都不敢动。   唐未济膻中穴之上,第四盏星火点燃。   七盏星火踏玄仙,他觉得自己距离玄仙境已经不远了。   道痕自发涌入手爪之中,手爪飞速成型,已经不需要他多做控制。   他看向水墨云台的方向,眼中杀意黑漆漆的。   ***   白狐本尊与伯剑战斗在一起,伯剑从最开始的游刃有余变得手忙脚乱,从最开始的轻视变得惊讶。   伯符捂着脑袋撅着屁股躲在某棵树后面,看着天上的大战,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这女妖,不要命的么?   他看了半天,只想出来这么一句话。   没有章法,没有招式,没有秘术,似乎就连天赋神通都忘记了怎么动用,只知道一个劲往上扑。   只凭借着肉身之力,被伯剑斩一剑也要挠他一下。这都不是以伤换命,这是以命换伤,她压根就不在乎自己的命一样。   伯剑哪怕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在同等级的对手疯狂打法之下完好无损。   他的主要目的是遗迹,这是很早就确定的事情,他不希望自己在遗迹外面就受伤。而明珠是九渊的半个弟子,哪怕真的不会战斗,但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和见过的世面却导致了她的起点就很高。   她的假想敌一直是谁?是移洛,是如今整个剑南道大妖都服气的二祖弟子。天仙境的大妖她都时常见到,真动手,有许多不会的地方在模糊的记忆浮现的同时也下意识选择了最好的应对方式。   此起彼伏,伯剑很快就变得狼狈。   他以为面前的女妖不会战斗,她也的确不会战斗。除此之外,他都以为错了。   他以为战斗很快就会结束,事实恰好相反。   他以为自己能潇洒退去,事实恰好相反。   他以为他能看出一些东西,结果对手根本就没有任何招数功法。   伯剑就是那个被乱拳打死的老师傅,在明珠雪白的皮毛上沾满了鲜血的时候,他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两颊剑光暴雨一般飞起,却根本拦不住明珠。   伯剑哪里会料到现在这种情况,他压根就不想和妖死拼好不好。   他一把抓住伯符,扭头就跑,便跑边骂。   “嘛的,这才是疯子,这才是疯子看见没?哪有妖这么战斗的?疯婆娘,猫舍的妖都他妈是疯子!”   染血的白狐站在半空,气势疯狂。   天亮了。 第675章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这就是你给我说的地兵?”无歌看着唐未济手里拿着的东西,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是啊。”唐未济眼神有些不自然,脸上的笑容却没半点变化,“你看看这气息,来,感受一下,这不是地兵是什么?”   “可是……”   “你看看,这些道痕纹路,多精美多华丽。”   “可是……”   “别可是了,这么强大的气息,哪怕是地兵中也不多见,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它……”   “难道你要的特性我没有添加进去么?你要的所有的特性这里面都有啊。”唐未济卖力吹捧,极力推荐。   “可是它也太小了吧。”无歌在唐未济的一再阻止下终于把自己的话说完。   面前的地兵的确是手爪模样,所有的特性与他要求的相符,道痕也算精美,气息的确强大,算是地兵之中不可多得的精品,但……这也太小了吧。   哪怕已经看了不止一次了,无歌依旧在心里不断吐槽着,甚至忍不住把这句话就这么说出了口。   是啊,的确是太小了。当然,这玩意还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只有一个。众所周知,拳套手爪之类的兵刃从来都是成双成对的,这只有一个是什么意思,我无歌大度,我甚至都可以不去计较这些东西了,但这手爪也实在是太小了一些。   所以说有一位智者说得很对,当你要开一扇窗的时候,所有人都会阻止,当你要拆屋顶的时候,他们就会劝你去开窗了。   没有对比没有伤害,有这小小的手爪“珠玉在前”,成双成对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太小了,实在是太小了!   无歌看一次都要发出一声惊叹,用自己能组织出来的最优美、精准的语言去形容这手爪,那就是——真TM的太小了!   他伸出自己的手掌,伸到唐未济的面前,想了想,把手掌换成了拳头,然后又换成了手指,从大拇指又换成了食指,最后换成了小指头。   两根手指捏着那小小的暗红色的手爪,唐未济笑容尴尬。   无歌的小手指就放在手爪旁边,那手爪比他的指甲盖还小。如果无歌手上戴了戒指的话,他会很容易就发现这手爪和最小号的戒指差不多大。   他提溜着手指,从唐未济手上把那手爪小心翼翼捏过来。那是真够小心翼翼的,他甚至怕自己一不留神给这玩意捏碎了。碎了就碎了,他也不怕伤到自己,但若真碎了,这玩意谁来赔?   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唐未济有脸把这东西拿到他的面前,就绝对有脸把这东西损坏的过失扔给他承担。谁知道这东西不是假货,要知道他昨天可一直都盯着这里呢,根本没有妖回去猫舍,唐未济就是在骗他。   造假!无歌心里已经确定了这一个事实。绝对是造假!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弄的,但以你们猫舍的无耻,这种事情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他死死盯着唐未济,就等着抓住他假装手滑的时候。   手爪安然落在了他的掌心,唐未济一动没动,仍旧笑着看着他。那笑容太过真诚,真诚到无歌有那么一瞬间都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呸!他狠狠甩了甩头,把自己的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   肯定是假的,绝对是假的!   小小的手爪散着微弱的光芒,在他的手心里面仿佛宝石一样熠熠生辉。无歌撅起嘴,轻轻吹了口气。在他身侧,唐未济似乎动了一下,他瞬间跳了起来,高声叫道:“别动啊!别动,我看着呢,你是不是想栽赃我,我族前辈在呢,你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不要乱来啊!”   唐未济伸手的动作僵住,连带着嘴角的肌肉稍稍抽动。   一屋子的人和妖目瞪口呆,诡异看着无歌,有些搞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小老头在无歌身后用力咳嗽了一声,有气无力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无歌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却仍然没放松,一只眼睛盯着唐未济,一只眼睛盯着自己手心的小爪子,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又戳了戳,轻轻捏了捏……重重捏了捏……   “咦!”他发出一声惊叹,“这玩意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唐未济揉着自己的眉心,总觉得妖族的这些天才是不是一个个都不正常。昨天那个逸明也是,搞得自己头疼。   无歌下意识挑了挑眉毛,“怎么可能是真的!”他转头看向小老头,“爷爷,您看看?”   “不用看。”小老头有气无力,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地兵的气息做不了假,你眼力不够,得多练练,这东西就是真货。”   “可,也太小了吧。”无歌用最惊叹的语气说着最无力的话,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唐未济已经懒得再和他多说,扭头看了一眼,朝着影琼招了招手,“过来。”   “来了。”影琼颠颠跑过来,“大人,您吩咐!”   他和影空两个从这地兵真的打造出来的那一刻,就彻底变成了唐未济的狗腿子,从天亮到现在,一直保持这个状态没变过。   “去和他解释解释。”唐未济压低声音,“卖不出去我就把你卖出去!”   影琼头顶的黑雾剧烈颤抖了一下,劈出一道小小的雷霆,他的情绪瞬间提了上来,瞬间窜到无歌的面前。   “小才是真的好啊,小是宝啊,那么大做什么,那么大的地兵,让妖看见了不得提防你么?地兵又不能收入体内,这东西带着多麻烦啊,小东西真可爱,又隐蔽又轻巧,随时随地带着都不会有妖注意到它,玩偷袭玩正面都是一把好手,我要是你,巴不得它更小一点呢!”   “可是这么小,能有什么杀伤力?”无歌没有被他的话忽悠瘸,“不说我们化作本体了,就算是变成人形,这东西最多也就是刮出三道印子吧,我都怀疑能不能擦破皮。”   “开玩笑!”影琼痛心疾首,伸出右手,以身试法,“嚓”一下在那小小的爪子上一划而过。   鲜血迸溅,他嘴角抽了抽,脸色瞬间变了。不仅是他,铺子里的所有目光也都瞬间变了。   “嗷!”片刻之后,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叫,影琼捂着自己的手掌,“手,手,手!”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手掌受伤的地方。自掌心到手指,被那小爪子划到的地方,无论是皮肤还是骨骼都被一分为二。影琼的实力不弱了,身为老牌逸元境,和长蛟一样都是差一步就能跨入玄仙境的妖将。   能达到这样的实力,哪怕他的本体再怎么不擅长炼体,肉身终究是不会太弱的,一般的地兵自然能破开他的防御,但绝不会这么彻底。   这手爪撕开他的手掌,甚至都没有多用一分力道,如此的轻松,就像是一把极其锋锐的刀子破开了一张崩得紧紧的纸一般。   破开的地方飞速靠拢,想要愈合,却总是在最后的关头被一股力量阻止,不仅如此,那伤口甚至开始冒出白烟,像是被腐蚀一般。   唐未济急忙走过来,挥手让老桑过来。这是蛊火的特性,得让老桑亲自过来拔出火毒才行。   影琼被老桑拖走,仍然不忘拼命回头,勾着脖子大叫,“看见没,谁说没威力!我可不是装的,不信你试试!”   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无歌伸出手背擦了擦冷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信了。”   唐未济把那手爪拿在手上,“怎么样,绝对是好东西,专门按照你的要求打造的。考虑到你们天龙族的特性,我特地把它打造这么小,你是不知道打造这么小难度有多大,我可是让我们的大师全力以赴,不辞辛苦,废了好几份材料才完成了一个的。一句话,要不要,不要也没关系,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其言语之无耻让玄武营披甲士纷纷扭头,影空在柜台后面发出一声轻叫,嘟囔着弯下腰,“脚怎么崴了。”   大家都绷着呢,什么叫全力以赴不辞辛苦,还大师,分明是大人你材料不够用了不得不打造这么小的好不好。   唐未济一脸认真,“我也不瞒你,我对你们的养剑符很感兴趣,不然的话也不会让大师费这么多心血。不是我吹的,这手爪在地兵之中绝对顶尖,你好好考虑清楚了,下一次肯定没这种便宜可占了。”   无歌与小老头传音,小老头也不怕被唐未济察觉到,大咧咧在无歌的心湖中说道:“答应他,这东西的威力出乎我所料,我都有些惊讶。拿回去,没准还能研究出什么东西来。他说是石妖一族的大师,不可信,这锻造的手法有些意思。”   有了小老头的保证,无歌自然不会再犹豫什么。他本就惊叹于这东西的威力,只是无主便如此锐利,若是受他控制,的确可以成为撒手锏。至于唐未济之前说的专门为天龙族设计的什么的,都被他抛之脑后,只要能杀敌,不管什么兵刃都是好兵刃。   之前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小,小得让他牙疼。现在越看却是越喜欢,小好啊,越小越是不起眼,越是不起眼越是好啊!   怎么不能再小一点呢,最好能藏在指甲缝里的那种,等到真打起来,那才叫一个出其不意呢。无歌还有些不满意了。   交易很快完成。养剑符的制作法本就属于小老头的私妖物品,并不属于天龙一族,小老头愿意为无歌去换,谁也管不着,哪怕是天龙一脉的家主都没资格说些什么。   待他们走后,唐未济眼珠转了转,招手让影琼过来。   影琼捂着自己的手,一脸幽怨走过来。   “去,去任务处发布任务。”任务处是隶属于城主府的机构,一般用来收购肉夜叉掉落的材料,当然一般的妖族也可以在上面发布任务,但城主府会抽十分之一的税。   “什么任务?”影琼问他。   “你是地头蛇,找个不起眼的小妖,最好是有心要离开第八岛的那种,让他去发布任务,让那些妖去找无歌的麻烦。”   “去找无歌的麻烦?”影琼吓了一跳,“找天龙一脉的麻烦,有点困难的啊,价格可不低。”   “十万晶贝。”唐未济道:“放出话去,给我玩死里打,只要能让无歌受伤,哪怕是轻伤,都给十万晶贝,但机会只有一次。”   “这么多!”影琼又惊了,他眼珠一转,腆着脸道:“要不那十万晶贝给我吧,我出手也行啊。”   “想什么呢,别让他们联系到我们头上知道不。”唐未济语重心长,“只要能把他的手爪逼出来使用一次,你再放出风去,就说那地兵是在我们这里打造的,到时候还不是要多少晶贝有多少晶贝,十万晶贝,哼,那不是九牛一毛?”   影琼惊叹于唐未济的无耻,竖起大拇指夸道:“果然不愧是狐族的!”   “还不快去?”   影琼连忙出去。徐三山凑到唐未济身旁,“大人,您还能打造那种地兵?”   “花不了多少材料,厉害是因为老桑的蛊火。之前不熟练,现在熟练了,自然能打造出一批来,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妖气石,其他不重要,”唐未济顿了顿,“还有那个什么万寿牌,如果可以换的话也换一批过来。”   “大人想进遗迹?”   “妖气石足够的话,遗迹我是必须要进取一趟的。”唐未济想到小姑娘的吩咐,“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两位大人也分一位跟着我一起去。”   徐三山心中一惊,低头不再说话。唐未济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说那些了,走,我们去试试养剑符。”   徐三山咧嘴笑了笑,嘴唇周围一圈火烧一般的燎泡,嘴唇干裂如砂纸,表面开裂,有血丝溢出,舌头里面也都是绿豆大小的密密麻麻的燎泡。   他的实力与伯剑终究不是一个级别的,压制这么长时间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不敢再耽误时间,吩咐他们看好店里,有什么动静都别来打扰,唐未济带着徐三山上二楼。   养剑符的炼制法很快被唐未济搞清楚,且不说别的,那“井”字诀本身有些像是守望者森林的阵印,只是与阵印有所不同的是它对妖气和元气都能容纳。换而言之,妖界的道和人间的道与这“井”字诀都有关系。从某种角度去看,“井”字诀将两者容纳其中。   他想要掌握这种类阵印的存在根本就没一丝难度。难的地方在于养剑符的承载物,就是类似玉珠的东西,这种东西唐未济根本没有,想要试验都不行。这也就意味着他想要救徐三山,第一次就要在徐三山身上去试,若是失败了,他死不死不知道,徐三山肯定是要死的。   “大人,可以了么。”徐三山在他身后问他,听声音有些痛苦。能让他这样的人表露出来,这种痛苦程度难以想象。   “可以了。”唐未济的手指在手臂上轻轻拂过,什么都没有多说,“相信我,忍住了,不管发生什么,都忍住别叫。”   徐三山重重点了点头。   没有任何时间去浪费了,唐未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你可以的,你绝对可以的!他就是玉珠,是承载物,你刻画的只是一个不一样的阵印而已,你在罗刹身上成功过,在移洛身上成功过,早有经验,哪怕换做蛊军,你也一样可以成功。   唐未济睁开眼睛,“来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下的妖族来了又去。唐未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去想那边发生了什么。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在手头的事情上。   汗水打湿了他的汗毛,让它们顺着一个方向趴下,黏腻腻的。颤抖的手指下面是一道道星河一般的闪烁斑点,他没有墨宝,要想封印住伯剑的剑只以墨宝的能量肯定也是不够的,他引动的是徐三山自身的血脉之力。   每一点星光便是血脉之力凝聚在一起的精纯能量逸散,唐未济要做的就是把徐三山的血脉彻底激活之后,以他的血脉为墨宝,以他的左臂为承载物,在他的左手臂上刻画出一道“井”字符。   这道“井”字符一旦形成,伯剑残留下的剑气剑意不仅不会破坏徐三山的身体,没准还会成为徐三山极大的助力。   徐三山的身体随着星光的浮现而剧烈颤抖着,对于他自己而言,这一点点星光就是被唐未济从他体内剥离出来的血脉。血脉被生生剥离的痛苦唐未济在锦绣峰的黑狱曾经体会过几次,每一次都让他只想死,而那个时候他经历的过程通常都还很快。   他坐着的地方汪了一滩水,好似他整个人的水分都要从体内这么一点点析出一样。痛苦化作了恶魔,在不断折磨着徐三山,他几乎要失去意识,唯一记得的就是唐未济让他一定要忍住。   玄武营披甲士之中,徐三山的天赋不算是最高的,实力也不算是最高的,但若论忍耐之力,他绝对是最强的,这也是他为何继仓祁第二个踏出那一步的原因。   生死都经历过的人,还怕痛苦?徐三山抓住和他躲迷藏的意识,生出这么个念头之后,下一秒钟浑身便忍不住开始抽搐。   痛!太痛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就像是把世上所有最可怕的刑罚施加在你的头上,你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不属于自己,你没有希望,浑身每一个毛孔都丧失了活力,迷失在绝望之中。   看不见光,只有黑暗。黑暗中到处都是痛楚,到处都是折磨。可怕的剧痛一波接着一波侵袭而来,而且这些剧痛还是叠加的,越来越痛。他盘着的双膝因为剧痛而开始扭曲,每一根肌肉都崩得像是钢筋一样,剧烈颤抖着,颤抖着,这种颤抖永远不会停止,无休无止的折磨……   快撑不住了。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然后跟着这个念头一起传入耳中的,是一道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似乎很重又似乎很轻的声音,像一道风,又像是一片雷。   “坚持住!”   他不知道这声音是哪里来的,他甚至都听不出这声音是谁在开口说话,他的意识要归于混沌,强行在此刻终结。   “坚持住!”他又听见了那道声音,同时一股远胜之前的剧痛排山倒海一般侵袭而来,并非循序渐进,这种痛苦到来得太快!没有给他留下一丁点思索的时间,便让他的大脑在瞬间一片空白。   就像是暴风雨中顷刻间被拍碎的小船,在一个浪头打过之后,白色的浪花下面已经什么都不剩下。   徐三山的肌肉都变得很软,他软塌塌地要倒下。   “坚持住!”他又听见了那道声音,只是那道声音仿佛离他更远了,像是从天边传来,那么空旷,那么高远。   侯爷,坚持不住了啊,我都坚持傻了……他自嘲地想着。真坚持不住了……他有些委屈。侯爷,再见了,下辈子,若是有下辈子,我徐三山再当你的马前卒。   “坚持住!”   他似乎听见那道声音在嘶吼着,像是北地的狂风,贴着地面“噼里啪啦”席卷而来,充满暴虐,充满生冷的狂躁。   意识在逐渐远去,闭上眼睛在自己头顶看见的那个小人挥着手向自己的身体告别。嘶吼的声音没那么可怕,像是宁静空间中吹过的风,定在空中的云只是颤抖了一下,就那么一下,重新又化作了死寂。   这片被称之为“死亡”的空间,不是什么都能轻易撼动、轻易改变的。   手掌像是一只硕大的蝴蝶上下翻飞,唐未济目光专注,一只手扶着徐三山,一只手不停动作着。怒吼声在他不加掩饰之下在整个商铺中回荡着,楼下的玄武营莫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影琼看向头顶,心有戚戚。   光点飞快连成一条细细的线,那细细的线上面是唐未济的手指。星点在徐三山的左臂上连成了璀璨的星河,星河一分为四,呈“井”字状,猛亮了一下之后变得暗淡。   “呼哧,呼哧……”粗重的喘息声在空荡荡的二楼响起。   “滴答,滴答……”那一滴滴汗珠仿佛泪珠一样滴落。   “坚持住啊……”像是一声叹息,像是一声哭泣,像是死神贴面飞过去掠起的那缕发丝。   ……   遗迹随时都有可能开启,大家都很紧张,摩擦日益增多,到处都是寻衅滋事的妖族。有的是受妖指使,有的是因小失大,不管是哪一种,都被驱逐出了九座元龟岛。   十一妖祖那边传来了新的消息,说半个月之后,遗迹将会在九座元龟岛的中间位置出现。十一妖祖的消息都是一个个放出来的,谁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按说这里是白骨海,是妖祖都无法窥探的绝地,周子若是自己一个妖偷偷摸摸去遗迹的话,根本不会有任何妖察觉到。他有足够的时间把遗迹一点点搬空,又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放出来。   放出来的消息一条跟着一条,一点点放出来,落在有心的妖族眼中,这就像是一根放得长长的鱼线,一点点拉紧,一点点收缩,一点点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声音抛出致命的诱饵。   但迄今依然没有任何一个妖明白周子想要做什么,因为他是妖祖,他是精通阴阳之道的卜算师。这是香饵,藏着毒药,却仍然有更多的妖族前赴后继往这里扑。   包括第八岛在内,这些天被驱逐出的妖族加起来已经上万,却仍然不断有妖族赶来。九座元龟岛不得不开始收取极其高昂的入岛费用,包括那些被驱逐的在内,只有交晶贝,你就可以继续进来。不得不说这个主意为元龟岛带来极大的收益,却也助长了暴力的滋生。   无歌这些天很郁闷,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被妖挑衅的次数要远远超过其他王族子弟。出手的妖族实力越来越高,距离最近的那一次竟然有一位三仙境大妖出手,也不知道是哪家,没暴露气息,却吓得无歌一阵冷汗。   他压根就没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委屈,极其委屈!天龙一脉向来不掺和妖祖之间的争斗,最多也就是有些倾向罢了,为什么这样还有人针对我?   他想不明白,身前的小老头却突然站住,“有妖!”他高叫了一声,“小心!”   一道燃烧着火焰的拳印从虚空中出现,向着无歌砸过来。他心头一跳,几乎要狂骂出声。   玄仙境,又是玄仙境!秘境还没开启呢,干嘛要针对我啊,这秘境又不是天龙一脉的,至于么你们!我又不是妖祖弟子,至于你们玄仙境大妖出手么,又是一个,什么鬼嘛!   他心惊肉跳,哭丧着脸大骂出声。   拳印被小老头挡下,暗中藏着的三仙隐去了踪迹。小老头不敢看无歌,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围的环境上,一边拉着他飞快退走,一边忍不住对他破口大骂,“你是刨了人家祖坟了么?霉运当头啊你,怎么到哪里都有妖要杀你!”   “我也不知道啊。”无歌委屈极了,叫的声音比小老头还大。他朝着周围忍不住嚷嚷道:“我到底是怎么得罪诸位前辈了,还请给我一个理由,我天龙一脉子弟,总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成了众矢之的吧!”   “有妖要杀你,赏金十万晶贝。晶贝这东西我们不嫌少,也并非一心想要杀你,只是遇到了,随便试试罢了。”暗中有声音回他。   试试?无歌想要骂娘。对,这种程度的攻击对你们来说的确是试试,但对我来说那就是致命的啊。天知道第八岛现在有多少三仙境大妖,若每一个大妖都是这般想法的话……   他只是朝着这方面想了想,脸色就骤然间雪白一片。他扭头看了看自己的爷爷,张了张嘴,委屈不已,“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小老头铁青着脸,现在就连他都有些毛骨悚然。天龙一脉是老牌王族,但他自己的实力还没到道仙,他之前就感受到好几次道仙境大妖的气息,若他们出手,那自己这个倒霉孙子还有活路么?   他和无歌一直都呆在一起,无歌做什么事情没做什么事情他都一清二楚,他自然知道这是无妄之灾,但晶贝是实实在在的,只要有晶贝在,谁管谁为什么要杀你啊。   小老头看向无歌,长长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这么值钱了,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然我打死你好了。”   无歌只觉得自己两眼之前一片雷暴降临,世界瞬间崩塌了,他好不容易抓住了某个关键词,“赏金!赏金!是有妖发布了任务,在任务处发布了任务!”   “你知道了,所以呢?”   “我杀回去,一定找出那个想害我的妖!”无歌咬牙切齿,杀意盈野。   轰!虚空又是一震,天上落下一个大脚丫子,朝着无歌踩过来。幸好小老头把他一把捞走,不然的话现在就得交代了。   “爷爷。”刚才还杀气腾腾的无歌缩了缩脖子,死死扯住小老头的衣服,像是被戳了头的乌龟,“咱们还是赶紧跑吧。”   跑自然是跑不了的。虎王也是玄仙境大妖,他全部身家加起来不过也就十万晶贝左右。只是把无歌打出伤势而已,又不是与天龙一脉结下死仇就能得到十万晶贝,这好事谁不想落在自己手里。   有十万晶贝的诱惑在,哪怕让他们真杀了无歌,只要找到机会,这群老妖还是会去做的。只不过与无歌所料的有那么一丁点的差别——不仅仅是第八岛的大妖,就连其他八座元龟岛的大妖对此事都有所耳闻,对无歌虎视眈眈。除非他们逃出白骨海,不然的话进入遗迹都有不少大妖在等着摘桃子。   路边捡的十万晶贝,谁不爱要啊。   城主府,虎王都要疯了,“这小王八蛋,又给我捣乱!我让他消停点,消停点,得罪了九头鸟一族,现在又开始搞天龙一脉,他到底想做什么嘛,他还嫌我第八岛不够乱么,这天底下哪里有这样消停的!”   虎哥擦着冷汗,看着刚刚到手的任务处传来的消息,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着。   “不止呢。”他轻声道:“又有消息传过来了。”   “什么消息?”虎王黑着脸,“别告诉我又是那个小王八蛋的!要还是他的,我打死他!我跟你说,我现在很后悔和他扯上关系,我现在恨不能打死他!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进城。”   “两个消息。”虎哥哆哆嗦嗦竖起自己的手指,“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您要听哪一个?”   “卖关子?”虎王狐疑看了他一眼,“发病了?”   虎哥挤出一丝笑容,努力做出友善的姿态。   “好消息。”虎王挥了挥手,咬牙切齿,“最好是和那小子没关系。”   “那您怕是要失望了。”虎哥咽了口唾沫,断断续续读道:“天龙一脉的无歌被某一位玄仙境大妖打伤,奋力反击之下竟然伤到了那大妖,经判断是蝰蛇一族的,天龙一脉已经去找他们的麻烦了。”   “活该!狗咬狗,让他们咬去,越咬我晶贝越多。”虎王骂了一声,紧跟着“咦”了一声,“蝰蛇一脉的玄仙?不弱了啊,怎么会伤在无歌手上,无歌算是一线天才,但最多也就是与当初的我相仿,不算绝顶天才啊。”   说到这里,虎王下意识想起了某个妖,酸溜溜地“艹”了一声,心想怎么说到什么都绕不过这小子。   虎哥似笑非笑,脸上的表情极其微妙,“这消息还没结束呢?”   “怎么,他们打起来了?不会吧,在府城内?我一点感应都没有啊。”   “不是,是猫舍放出消息,说无歌之所以能打伤蝰蛇一脉的玄仙境大妖,是因为买了他们猫舍的地兵,他们还说这样的地兵在猫舍有很多,如今大家伙都疯了。”   虎王眼睛珠子都绿了,直直地看着虎哥。   天兵那么难得,他到现在不过也就用的地兵,地兵品秩还不怎么样。以无歌的实力能够打伤玄仙境蝰蛇大妖,那这地兵的品秩绝对极高,那小子手上的好东西不少啊,难怪伯离死在了他的手上。   “靠!”虎王激动起来了,“走,咱们去猫舍商铺,咱们和他的关系这么好,明里暗里都给他帮忙,俗话说一次见面是朋友,两次见面是兄弟,他就是我亲兄弟啊,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不匀一点给大哥呢。”   “别急啊。”虎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像哭泣,“这不是还有个坏消息呢。”   “坏消息?”虎王哈哈大笑,“和这好消息比起来,什么坏消息都一样,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虎哥干巴巴笑了两声,“也和别翼有关。”   虎王的笑声一下子停住了,从声音里都透出掩饰不住的紧张,“他又干什么了?”   “猫舍又发了一条任务,这次是实名发的。”   “什么任务?”   “杀伯剑。”   “谁?杀谁?”虎王怀疑自己听错了。   “杀伯剑。”虎哥干巴巴重复了一遍。   “这小子是疯了么!”虎王完美演绎了惊声尖叫这个词是什么样子。   “伯剑可不是无歌,玄仙境巅峰大妖,谁愿意出手啊,他这不是要和九头鸟一族死磕么?为什么啊,之前也没这么激动啊。”   “听说是因为那天挡在猫舍面前的妖死在了伯剑一剑之下。”   虎王眼神恍惚了一瞬间,似乎是触及到了他记忆中的某处。他咧嘴笑了笑,“小子倒是够情够义,勇气可嘉,但这种事情,不是单靠勇气就能解决的啊。”   虎哥的声音像是沙子一点点被挤出来,“靠勇气解决不了事情,但是靠晶贝可以啊。”   虎王眨了眨眼睛。   “一百万晶贝。”虎哥竖起自己的一根手指,看了看,想了想,觉得不过瘾,索性把剩下的九根手指全都竖了起来,“一百万晶贝!只要杀了伯剑,一百万晶贝。”   虎王忍不住一个哆嗦,他似乎已经想象到了那个可怕画面的出现。   “不够。”   “还有呢。”虎哥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那消息带给他的激动,颤抖的心,颤抖的声音,颤抖的手,“和无歌手上的地兵一样品秩的顶尖地兵三件,天兵一件。”   “天天天天,天什么?”虎王蹦起三尺高。   “天兵一件。”   “猫舍有天兵?不对,天兵都是给三仙境大妖用的,哪怕有天兵,也不会轻易让出来的,除非,除非猫舍能打造天兵!”虎王用最粗暴的逻辑得出了最无稽的,却也是最正确的结论。   “猫舍能打造天兵。”虎王干巴巴地重复着他自己的话,声音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变得和虎哥一样,“他们竟然能打造天兵,狗日的,狗日的,不就是一个逸元境的妖族么,至于么,一条命而已,一百万晶贝、三件地兵一件天兵,还要搭上一位顶尖玄仙境大妖的性命?”   他和虎哥对视一眼,同时骂了一声,“他妈的,财大气粗了不起啊。”   虎王一甩脑袋,“给我联系其他八位岛主。”   “干啥?”   “还能干啥,干伯剑啊!”虎王拍着自己的大腿叫嚷道:“这么大的便宜放在面前都不占,那就是王八蛋!   “我敢保证现在九座元龟岛上不知道多少大妖正蠢蠢欲动呢,天兵啊,那可是天兵,可遇不可求的天兵!不说别的,我要是有一件天兵,我至于像现在这样缩在城主府不敢出去么。”   同一时间,整个第八岛上都沸腾起来。并且这种沸腾的状况还在不断往其他八座岛传递开来,就像是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水面,整个白骨海都随着徐三山的死荡漾起来。   而此时此刻,猫舍商铺的二楼,徐三山一路无奈地看着唐未济,“大人,我非得死么?”   唐未济郑重点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放心,我一定替你报仇!”   “徐哥,我一定替你报仇!”子车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三山,哥一定替你报仇。”老桑搂了他一下。   “老徐,你放心走好。”   “家里有我们呢。”   一群人纷纷告别,影空和影琼抱着脑袋躲在墙角因为唐未济的借刀杀人之计瑟瑟发抖。   徐三山脸上的横肉抖三抖,“我还没死呢!” 第676章 黑心虎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早睡早起我们起来做运动……”影空哼着小曲,怡然自得,一副刚睡醒的懒洋洋的模样去开店门。   自从加入猫舍之后,他的生活似乎变得更为惬意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在经历多了之后也就变得习以为常,甚至有些自得其乐。他对此很享受,对没错,就是很享受。   他一边想着一边开店,才刚把店门打开,便被外面黑压压的妖群吓了一跳。就在他愣神的那个期间,海浪一般的声音骤然响起,“兄台,我要买地兵!”   “兄台,能否联系大师,就说我要打造天兵!”   “小兄弟,我们是七祖门下大妖,能否面见你们大师一面……”   一大群妖瞬间炸裂开来,一个个挤破了脑袋往前冲。在场最前面的几乎都是三仙境的大妖,那强悍的气势在狭小的空间里互相碰撞,飞出来一丝余波都能把他磨碎,影空头皮发麻,“轰”一下关上了店门。   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头也不回窜向二楼,“大人,大人,外面来了好多妖,大妖,都是大妖!”   唐未济从睡梦中醒来,“嘿嘿”笑了一声,看向同样被惊醒的徐三山,“你在这里藏好了,反正别出声就对了,他们探查到你也没什么,都不认识,别下去啊。”   徐三山咧了咧嘴,倒头继续睡。   唐未济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让它看起来杀气腾腾,带着一丝悲愤和激动,“都给我精神点,”他说。   楼下,大门再一次被打开,大妖们又一次出现了骚乱。地兵对他们来说算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但天兵就不一样了,谁也不会嫌弃自己的天兵少,猫舍的手笔太大了,大到让他们都生出贪婪之心。   伯剑不是那么容易杀的,但是不杀伯剑又不是不能获得天兵,大不了我们出晶贝买么,不要晶贝?不要晶贝也行,天材地宝,各族秘技,只要你想要的,我们都有!   声音“嗡嗡嗡”再次响起,但这次他们却不敢像方才那样挤来挤去了,影空用现实告诉他们这会儿不是他们挤来挤去的时候。   “别翼兄弟,我们……”   “别翼兄弟,我代表……向猫舍表达最诚挚的问候。”   一群大妖认出了主事妖,一个个开始打招呼混脸熟。   唐未济高举起双手,用极大的声音叫道:“诸位前辈,诸位前辈请听我说!”   妖群安静了下来。   他高声叫道:“诸位前辈,猫舍商铺现在只出售地兵,不出售天兵。”   有小小的骚乱,但还在唐未济的意料之中,他用更大的声音叫道:“前辈,前辈,”他说道:“不是我猫舍不给诸位前辈面子,也不是我别翼不给诸位前辈面子,实在是天兵打造不易,天时地利妖和缺一不可。我别翼的兄弟死在伯剑手上,这唯一的一柄天兵只能用作赏金,实在不能冒险卖给诸位前辈。   “我知道诸位前辈对猫舍的抬爱,但此事万万不能商量的。我猫舍做事最重诚信,若真有前辈冒着天大的风险杀了伯剑,我们却拿不出天兵,这岂不是让天下妖笑话么?   “我可以贪图一时小利,把这柄天兵卖出去,但此事势必会惹得猫舍失信于妖,这责任我是绝对担待不起的,还望诸位前辈多多体谅。”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哪怕再不满意的妖也无话可说。的确,别翼本妖并不能代表猫舍,猫舍可以千金买马骨,用一柄天兵的代价让所有妖都知道得罪他们的下场,但天兵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大家若是对我猫舍的地兵感兴趣,那就请进,只要价格公道,一切都是好商量的,我保证,每一件地兵都绝对是精品中的精品!”唐未济开始劝他们。   一群大妖有的开始散去,有的的确被唐未济说动了,开始陆续往里边进。玄武营和影空影琼早已经在守着他们了,笑脸相迎。   唐未济正要往里边走,发现了一个熟妖,“咦,无歌兄,你又来了?”   无歌跟在小老头的身后,气势汹汹地“嗯”了一声。   “我听说无歌兄被大妖追杀,怎么敢出现在这里?”唐未济似乎是不经意问道。   “搞清楚了。”无歌道:“任务只给了一次机会,杀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哦。”唐未济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袋,“那就好,不瞒无歌兄说,我这些日子可是很担心无歌兄的啊。”   “别翼兄放心,我没什么大事,”无歌保持着自己公子哥的风度,露出三分感激,这些感激瞬间化作了杀意,“不过蝰蛇一族就要有事了,若非找不到发布任务的妖,我定然把他们赶尽杀绝!”   唐未济重重点头,“太无耻了!无冤无仇的,竟然想要无歌兄的命。不瞒无歌兄说,我猫舍还占了无歌兄一个大便宜,无歌兄一出手,这些大妖都知道我猫舍的地兵厉害,这个个都往这里跑呢。”   “是么,你若是不说,我还以为那任务是你们猫舍发的呢。”   “怎么可能么!”唐未济义形于色,压低了声音,“我猫舍拿无歌兄当朋友,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不瞒无歌兄说,这么多大妖,我猫舍的库存远远不够啊,勉强只能应付,还不知道后面那些买不到地兵的大妖心中会怎么想呢,平白得罪一大批妖啊。”   怀疑像是蚂蚁一样爬到了脸上,无歌用否定一切的态度看着唐未济。   唐未济一咬牙,“这样,不管这件事情的事实到底如何,无歌兄总归是受了不白之冤的,猫舍心疼无歌兄,也交天龙一脉这个朋友,日后天龙一脉在我猫舍买卖东西,一律八折优惠如何!”   笑意从无歌脸上浮现,把怀疑驱走,“此话当真!”   “猫舍说话算话!”   “那这八折包括地兵天兵?”   唐未济犹豫不决,一咬牙,“包括!”   “好!”无歌大喜过望,“猫舍这个朋友,我天龙一脉交定了。”   “无歌兄还请,我得知你受伤,可是特地为你留了一件地兵甲胄,就等你过来呢。”   “哦!”无歌眼睛一亮,急忙走进去。   一旁听到他们说话的大妖一个个加快了行动,其中有几个大妖凑到唐未济的面前,“别翼兄,你看,我们自己打自己重伤,能不能也换个八折优惠?”   唐未济看着这几个不要脸的,一脸无语。   不管怎么说,唐未济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地兵一律用天材地宝来还,价值不够的以妖气石补上,若有万寿牌,也可以抵一部分的妖气石。   万寿牌这东西的存在不是秘密,很多妖都知道。虽然稀有,但除了材质特殊之外什么用都没有。不知道多少妖族曾经查探过万寿牌的秘密都是无果。也不是没有妖族对此有所怀疑的,但猫舍给出的回答很让妖满意——这是那位大师要的,想要研究万寿牌的材质。   于是乎,不少妖都放下戒心,有万寿牌的妖大喜过望,慷慨解囊,唐未济刚刚打造的那批地兵很快销售一空。   热热闹闹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晚上他们清点收获。   “妖气石一万三千块有余。”影空说第一项的时候就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在座的玄武营披甲士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从妖山妖海中杀出来无数次的杀神,三千披甲士中的精英,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没办法,他们在浮池之渊的时候就是后娘养的,分物资的时候从来拿最少的,跟了唐未济之后也没怎么吃饱过饭,几乎什么都没有。唐未济也是个穷得叮当响的,当了个山主,方寸山除了山什么都没有,现在好,连山都跟着没了。   可以说,在座的诸位都是穷逼,听到这么个数字狂咽口水不稀奇。   “首云木四根,菊白石十六块,天青沙八颗,离火三盒……”影空读长长的材料单。   这些材料都是最顶尖的材料,最次也是和血神石一个等级的,其中有不少上了百宝册,和血神精金是一个等级的好宝贝。   唐未济炼制那些地兵的时候同样以血神精金为主,搭配各种寻常的材料,一份材料分成十份,换回来百倍的收益,简直就是个做生意的妖孽。   每一种材料说出来都伴随着倒吸冷气的声音,尤其是影琼,有许多材料玄武营都不知道,但他作为妖界地头蛇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东西,他听得头皮发麻,等到影空好不容易停下,他小声嘀咕道:“这些东西,这些东西都足以让天仙境的大妖对我们动手了。”   众人头皮发麻,手脚发木,对这些天材地宝的价值再一次有了清晰的定位。   “把天青沙留下,首云木留下……”唐未济说了一连串的名词,“其它的东西和妖气石都送回到猫舍去,石仙不是愁没材料用呢么,都给他送过去。   “这才是第一批,好东西还多得很,老桑留下,和我继续炼制,你们把东西送回去,明天早上再回来,放出风去,就说又带了一批地兵过来,我想还在观望的那些大妖也该忍不住了。”   众人面露红光,一个个贼眉鼠眼滴溜溜转,一想到要继续坑那些大妖,激动得不行。   谁能想到这地兵像是不要钱一样炼制,若真是让石仙过来炼制,他要花费的时间得是唐未济的上百倍。不得不说蛊火的奇特性和九石初解帮了唐未济很大一个忙,他现在就相当于拥有妖界最顶尖的炼器宗师的所有记忆和经验,只欠缺了实战磨炼。   不可否认,以九渊的聪明才智,既然研究出九石初解这么个东西,还曾经炼制过水墨云台和水晶阁,水晶阁的品秩不知道,水墨云台绝对有天兵品秩,称他为妖界第一炼器宗师无可厚非。   这么大一个bug在手,唐未济的炼器技术像是开了挂一样突飞猛进。继续这么炼下去,唐未济相信天兵绝不是问题,一切都随着实战经验的提升而水到渠成。   “万寿牌有多少?”唐未济最后问道。   “没多少。”影空根本不明白万寿牌的含义,“只有三四十块,我都没细数。”   唐未济点了点头,好家伙,第一天就这么多?   “留着。”他说,“有用的,行了,影空看家,影琼去买一个乾坤戒,带他们回猫舍,明天再过来,老桑和我上楼炼器,时间不多了,都行动起来!”   ……   第八岛上爆发了一场战斗,这场战斗吸引了无数的目光,战场很快从第八岛转移到了白骨海。   伯剑拖着伯符,化作一道金光冲碎了面前的妖煞,心里都快要憋屈死了。   他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便被一群大妖伏击,没错,你没看错,是“一群”大妖。有没有道仙境不知道,但只是那玄仙境的数量就让伯剑差点吓破胆子。   好家伙,他刚刚从猫舍回来,生怕猫舍的大妖跟着他,还特地多绕了一些路,确定没妖跟着他们之后才赶回来。结果还没从那个疯婆娘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中逃离出来,就碰到了这么一群不讲道理的大妖。   伯剑差点没疯了。更关键的是他压根不知道那群大妖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对他出手。他心里只有两个猜测,要么就是九头鸟一脉的仇敌,要么就是猫舍身后那位妖祖对他的报复。   但这两种猜测都有其自身局限性,若是第一种,他们干嘛现在动手呢,进入了遗迹之后再动手,谁也不知道,那不是更好,跑还没地方跑。若是第二种,那就更没必要了,哪个妖祖门下没天仙境的,哪怕不用天仙境动手,让那些天才道仙境动手,伯剑也跑不了啊。   不管是什么情况,如今的第八岛对伯剑来说都是火坑,他带着伯符边打边逃,已经顾不上还被秘密关着的玄冰阁少阁主了,一路就这么逃到了第七岛,顺道甩开了众大妖。   到了第七岛总归是可以安心一会儿了吧。伯剑带着伯符去第七岛属于九头鸟一族的商铺,结果走到一半再次被大妖袭击,更让他崩溃的是这批出手的大妖和第一批大妖压根就不是同一批,数量却更多了。   伯剑再厉害,再怎么同阶无敌,再怎么匹敌道仙境,面对这么多大妖的联手又能怎么样?哪怕他真是道仙境也得扭头就跑啊,没得说,一个字,跑!   又是一通乱窜,偷偷摸摸窜到了第六岛上,结果撞上了一批守株待兔的大妖,又是一通乱打,打得是天昏地暗,又让他给跑了。他要是没看错,领头的那个大妖就他娘是第六岛的岛主!   靠,别以为你蒙着脸我就认不出你来了!伯剑肺都要气炸了,他终于确定这种情况绝对不会是他之前猜测的两种。   最后绕了个路,他假装去第三岛,结果又跑回了第八岛。这次却是不敢亲自出现了,让伯符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情,事情是打听到了,伯符一出现就被妖注意到,一群大妖偷偷跟着他,他还兴高采烈回来复命。   伯剑几乎是拼死才逃出了包围圈,得知了猫舍发布的任务之后,他憋屈得不行。   至于么,不就是个逸元境小妖么,你都亲手杀了我九头鸟一族的天才大妖,我都没说什么,我就过去试探试探而已,一件天兵两件地兵一百万晶贝?   我去,我的命这么值钱的么?伯剑悲愤,有那么一瞬间想割下自己的脑袋去领赏算了。   不得不说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到底还是让他给跑了。不过这九座元龟岛是不敢回了,只敢在白骨海漫无目的游荡着,隐藏气息,随时改变自己的行踪,就等着遗迹开启了。   就这么过了近十天,伯剑都快要受不了的时候,十一妖祖那边又传来消息,说遗迹开启就在这两三天了,但想要进入遗迹需要一样东西——万寿牌。   伯剑在那个瞬间都呆住了,堂堂九头鸟一族最狂傲的天才,最杀伐果断的天才,最暴躁,被称为剑疯子的天才扯着伯符的衣领狂吼。   他还记得家族让他带过来的那东西叫什么,还记得那东西是伯符这个败家玩意输出去的。他哪里知道这万寿牌还有这作用,身上压根就没有,即便遗迹真的开启了,他也压根进不去啊!   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什么事情都没办成,还被这么多大妖追杀过来追杀过去。咋地,你觉得被妖追杀很好玩么?你觉得把万寿牌输出去很有意思么?   伯剑那叫一个心酸啊,吼声那叫一个无助啊。他甚至都没法用言语形容自己的意思,只是压缩胸腔,从胸腔之中发出他对伯符的控诉。   悲愤,何其悲愤!   我伯剑,堂堂剑道天才,被妖祖良平亲自点名去看人族顶尖剑修黄龙人终战的剑道天才,能战道仙境的天才,竟然被你这么个小王八蛋坑成了这样!   我的剧本不是这样的啊!家族都派我出战了,难道不应当是我到了这里,猫舍众妖闻风丧胆,老老实实闭门不出,然后我在遗迹大杀四方,凭借高超的实力和绝顶的天赋获得极大多数的好处,然后衣锦还乡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遇上你这么个倒霉东西!有你这么坑叔叔的么?我都说了,猫舍的事情先放一边,放一边听不懂么!为什么要跟我提猫舍和人族有关系,为什么要让我对这件事情产生兴趣。你个小王八蛋,和你那个大哥一样都不是个东西!非得得罪猫舍干什么,要是没得罪,没准猫舍还能成为九头鸟商行的重要合作伙伴……   他有太多的话想要宣泄出来,他有太多的话想要像石头一样砸在伯符的脑门上,要不是最后一丝理智克制住他,他现在真想把伯符脑袋开瓢扔进白骨海。   伯符瑟瑟发抖,乖巧得像是一只鹌鹑。他也没想到猫舍的本事竟然会有这么大啊。难道背后站着的那位妖祖已经知道了人族少了一个,还被他们弄走了,所以才会如此不遗余力追杀他们么?   他把这个猜想说了出来。   唾沫星子一把一把喷到了伯符的脸上,伯剑像是要炸开一样,拳头充满了威胁气味在伯符脸上晃来晃去,“我跟你再说一遍,这些事情我都不管,我不管!我现在只要万寿牌,猫舍的事情从现在开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懂不懂!你自己惹的事情,你自己去做,道歉,求饶,你怎么去做随便你,反正跟我没有关系,我只要万寿牌,万寿牌!”   伯符被他拎在手里,像是小鸡仔一样哆哆嗦嗦,被他抖来抖去,“可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伯剑便大叫了一声,“没有可是,没有可是懂不懂!”   一旁飞出一只肉夜叉,张开嘴巴向着伯剑咬过来。   伯剑发出一声疯子一样的大叫,脸颊上悬挂着的那些金色的小剑全数飞了起来,交叉着划出无数道金色的剑痕,在一瞬间把那肉夜叉分尸万段。   他还没有撒气,长剑不断穿梭,剑气形成了一团金色的风暴,把这里的妖煞、周围所有的肉夜叉、白骨海的海水全都撕成了粉末一样的碎片。   “懂不懂!”他朝着伯符怒吼着,“我只要万寿牌,万寿牌啊!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是我侄子,我不杀你是因为我要万寿牌!让木长老想办法,让其他岛上的商铺想办法,你去联络,我不能出现,一定要万寿牌,万寿牌懂不懂!”   伯符连忙点头,他怕自己再没动静,伯剑真的把他和那些肉夜叉一样碎尸万段。   疯狂的、暴躁的情绪终于稍稍安稳了下来,伯剑还没松一口气,就听见那边陡然传来一道声音,“在那里,在那里!”   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伯剑明白,是他方才的动静把那群大妖又引了过来。   他把伯符一把扔了出去,“你自己去找他们,记住了,你我都是九头鸟一族,这事儿要是没办妥,第一个倒霉的是你哥,你哥死了,你就要连他的责任一起承担,你给我好好做事!他们要杀的是我,你小心点,没妖会对你动手,走走走!”   伯符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贴着海面连忙逃走,半晌之后,一群大妖追到这里,朝着伯符方向看了一眼之后,高叫着又朝着伯剑逃窜的方向追去。   一百万晶贝,许多道仙境大妖的全部身家都没这么多,何况还有一件天兵两件地兵。反正这么多大妖出手,法不责众,九头鸟一族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去报复,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大家一起快活快活么,没准自己运气好呢。   抱着这样念头的且有万寿牌的大妖不在少数,一个个大呼小叫,玩得不亦乐乎。   第八岛猫舍商铺因为十一妖祖传出来的消息又一次热闹了起来。天知道万寿牌竟然与这遗迹有这么大的关系,那些没把万寿牌当回事的妖族一下子傻眼了。   这些天唐未济和老桑闭关炼器,随着地兵的卖出,他们得到的材料越来越多、品秩越来越好,于是唐未济的技术飞速提升,材料用得高级,地兵的品秩也越来越好,越来越诱妖,这就形成了一个闭环。   猫舍累积的财富越来越多,其中就包括无数万寿牌,影空昨天晚上闲来无事清点了一下,短短几天时间,他们竟然换了三百七十四块万寿牌。   除了那些心思多的、知道万寿牌作用的妖族,九座元龟岛的万寿牌也许都落在了猫舍的手里。这一下子,那些大妖还不崩溃。   谁知道进遗迹还有这要求啊,这一下等于把所有的门票都送到了猫舍的手上。关键他们还不敢对猫舍怎么样。   九头鸟一族算是老牌王族了吧,大小十一祖都对九头鸟一族极为倚重,他们的战斗实力在老牌王族里面算不上多出众,但软实力却是一等一的。结果呢?结果九头鸟一族最天才的玄仙境大妖就杀了猫舍的一头逸元境妖族,人家就敢扔出一柄天兵,两柄地兵加一百万晶贝。   以猫舍目前的财富来看,这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小意思而已。也就是说,他们还有余力再扔出第二件天兵,第三件天兵……   没看这些天买卖地兵的时候,那些脾气不好的大妖一个个要多平易近妖就有多平易近妖。猫舍商铺里的玄武营披甲士,甚至连固元境的影空都享受到了什么叫做帝王待遇。   他们生怕惹得猫舍不高兴了,即便没死了妖那么严重,人家不允许你在猫舍继续交易了,那怎么办?谁也不愿意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闹得这种地步对不对。   猫舍的地兵品秩的确出众,杀伤力惊人,没事谁愿意得罪猫舍。   再说即便想要得罪猫舍,那也得掂量着自己够不够格。猫舍迄今为止表现出来的实力还是九牛一毛,也就知道伯离死在了别翼的手上,伯剑去了一趟猫舍,被一个玄仙境大妖打跑了……   短短的一句话透露出了不知道多恐怖的讯息,别翼的战斗力已经用一位大妖的性命验证过了,这逸元境的家伙站在他们面前,每一位大妖都是把他当同辈对待的,风头一时无二。   至于那个打跑了伯剑的不知名女妖那就更恐怖了,伯剑可是能够和道仙境大妖媲美的剑道顶尖玄仙境大妖,竟然被一个同阶打跑了,这女妖有多恐怖还用说么?   两次出手都表现出猫舍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谁有胆子朝猫舍探出爪子?怕是觉得自己的脑袋太多了,想要掉几颗助助兴。   恐怖的猫舍!神秘的猫舍!财大气粗的猫舍!   无数的标签被打在了猫舍的头上,在他们的眼中,猫舍的实力已经不下于任何一个老牌王族,他们自然不愿意开战。   于是猫舍商铺再一次热闹起来,只不过这次大妖们想要采购的就不是地兵了,而是万寿牌。   猫舍二楼已经成了待客厅,虎王笑容和煦,正和唐未济把臂言欢。   “别翼兄,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绝非凡妖,当时我就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和你结成异姓兄弟!”   异姓兄弟?我俩都不是同一界的。唐未济在心里头默默吐槽了一句,看着虎王一脸无语,表达出“你想说什么就说,别憋着”的意思。   虎王咳嗽了一声,“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也知道,我这妖性子直,有什么话我就直接说了。”   “你说。”唐未济伸手,请开始你的表演。   “这,其实我是为了万寿牌来的。”虎王尴尬笑了笑,很快丢掉了那些尴尬进入了状态。   “兄弟,实话跟你说,因为猫舍收了这么多的万寿牌,外面的那些大妖一个个可是不平得很呐,吵着闹着说你们猫舍坑了他们,要来闹事呢。”   “那就让他们来闹好了。”唐未济无所谓。   “咳咳。”虎王咳嗽了一声,心想这不是废话,他们要敢过来,还推选我过来做什么。   “兄弟啊,话不能这么说。那万寿牌也就是个凭证罢了,你们猫舍留那么多做什么?”   唐未济翻了翻白眼,“我猫舍可以出几百妖进遗迹,到时候整个遗迹都是我们猫舍的天下。”   “咳咳咳!”虎王剧烈咳嗽,被这句话震惊了,“兄弟,你可一定要三思啊,这遗迹传闻出自那个已经灭亡的老秦,危险重重,尤其对我们妖族既不友好,哥哥真心劝你一句,若是这么多妖族都进去,怕是出来的没几个,对你们猫舍不会有什么好处啊。”   “你怎么知道这遗迹和大秦有关系?”唐未济歪着脑袋,好奇问他。   “这不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么。”虎王惊讶看着唐未济,“遗迹遗迹,除了赳赳老秦的遗迹,还有其它遗迹?”   “这样啊,”唐未济点头,“你继续。”   虎王持续发动苦口婆心这个技能,“他们的确不愿意和猫舍为敌,也不是说非要逼得你们把万寿牌都交出来。大家商量么,你们要那么多也没用,可以拿出来卖么,反正猫舍也做生意不是。”   “嗨呀,”唐未济眉开眼笑,“这倒是说到我心里去了,大家都是朋友么,大老远来一趟元龟岛,既然支持我猫舍,我怎么可能绝了大家的后路。”   “早这么说么!”虎王大喜,“我就知道兄弟肯定是义薄云天的,他们还不相信。”   “十万晶贝。”   “啥?”虎王惊呆了,欣喜的神色僵硬在脸上。   “十万晶贝一枚万寿牌你觉得怎么样。”唐未济问他。   “我觉得不怎么样。”虎王黑着脸,“你这是想把他们逼得一起来对付你们呢。”   “那不能啊。”唐未济摇了摇头,“我算了一下,还是有不少妖族手里有万寿牌的,而且我们既然选择卖,还有不少没有万寿牌的大妖反倒多了个机会,不乐意的只是那些把万寿牌拿出去的大妖么,这买卖,大家你情我愿,如今只有我猫舍手里有多余的万寿牌,为何不趁机多赚一笔。”   他朝着虎王挤眉弄眼,“之前我说什么来着,这么多肥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虎王一张脸几乎皱成了包子,“十万,你也太贪心了吧。”   “以妖气石抵,打九折优惠,以天材地宝抵,打八折优惠,怎么样,够义气了吧。”   “你也不怕猫舍撑死!”虎王酸溜溜的。   “这不是还有大哥在呢么。”唐未济笑眯眯看着虎王,“不满意的终归是小部分,对于独行大妖来说十万晶贝的确不是小数目,但这里基本上都是有自己宗族的,十万晶贝对一族而言没多少的。”   “这倒是实话。”虎王点头承认。   “当然,对于不满意的那些大妖,胡萝卜和大棒还是都得有的,这些就交给大哥了,我是不管的,我们猫舍胆子小,只管卖东西。”   “哦?”虎王眼睛一亮,似乎是嗅到了什么,顿时激动起来,“你的意思是……”   “每卖出一块万寿牌,城主府可以从其中抽十分之一的税,大哥你看怎么样?”唐未济笑着看他。   “这么说,一枚万寿牌我就能,哦不,城主府就能得一万晶贝?”虎王喉咙有些干燥,看面前的别翼怎么看怎么顺眼。   大气,什么叫大气,这就叫大气,是个做大事情的妖啊!   “如果没打折的话。”唐未济提醒他。   “打什么折!”虎王激动了,“这里是第八岛,是我说了算,买卖东西么,你情我愿,你之前又不知道万寿牌的作用,”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脸色有些发红,微微顿了顿,“现在老天爷给了你这次机会,怎么能便宜那些小子,打什么折,听我的,不打折!”   “不打折他们会闹的。”   “也是,闹起来没法处理啊。”虎王眼珠一转,“不行,打折还是得打,但不能打八九折。”   “那打多少?”   “五六折啊!”虎王站起身来,边走边说,眉飞色舞,“用天材地宝来换,那就打五折,用妖气石换,那就打六折,当然,这原价可不能再定十万晶贝了,得二十万!”   唐未济吸了口冷气,为他鼓掌,“大哥你才是去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啊。”   “那是。”虎王挑了挑眉毛,“一成税收,说定了啊。”   “请大哥开始你的表演。”唐未济朝着楼下做出一个手势。   虎王雄赳赳气昂昂走了下去,没多久就听见了他响亮的声音。   “猫舍一开始是不愿意让的,毕竟做生意么,你情我愿,哪有买了东西逼妖把钱还回来的……”   寂寂无声。   “但是经过我苦口婆心的劝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猫舍终究还是答应了,可以把万寿牌对外出售。”   有絮絮叨叨的说话声,跟着有妖高呼了一声,“多少晶贝?”   “关键就在这地方,猫舍要一百万晶贝一枚!”   唐未济眼角抽了抽,下面哗然声一片。   好一只黑老虎啊,没白长那身皮!   妖群中,无歌偷偷问明光,“你们吞天虎一脉都是这么不要脸的么?”   明光低下头,在自己的老对手面前竟然有些无言以对的羞愧。他之前对自家这位伯伯还挺有好感,现在终于明白了吞天虎一脉为什么要把他逐出家门。   “听我说,听我说,大家别激动啊。”虎王的声音响了好几次,终于把各位大妖的抗议声压下去。   “我也和别翼说了,这小子是我兄弟,从小就没为晶贝发过愁,要什么天材地宝有什么天材地宝……”这是暗示别翼的背景不一般。   “他是不是不知道这么多晶贝意味着什么?”   “他哪里知道这么多晶贝意味着什么。我和他好说歹说,总算是让他明白了一百万晶贝的价值,他也不是不好说话的妖,说那就降降吧。我说那行你说个数。”   “多少啊?”   “他说五十万。”   “五十万!五十万也很多啊!”   “是啊,我就跟他说,我说不瞒兄弟,哥哥我全部身家加起来都没这十分之一多,我本来还想去遗迹呢,你看看,你这价格定的,不合理啊。”   “就是,不合理!”   “我又给他一通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给了个最终的价格。”   “多少?”   “三十万。”   议论声小了很多,但还是有大妖高声抗议。   虎王叹了口气,“诸位,咱们既然能来到这里,自然都明白那遗迹的价值,说实话,人家猫舍若是一块万寿牌都不卖,自己妖进去,那遗迹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猫舍的实力就放在这里,你们敢去找他们的麻烦么?”   议论声再小。   “说实在的,咱们都是有家有室的,对一族来说,三十万晶贝算什么啊,毛毛雨而已嘛,大家别忘了,你们是代表某一族来的,可不是自己来的啊。   “这三十万晶贝可是我为大家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我也知道,大家都不容易,所以我彻底不要脸了,我扯着我那兄弟说,我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都在猫舍买了这么多地兵了,猫舍的信誉我们信得过,东西也确实好,但这么多次消费,大家手里还真剩不下多少东西了啊,哪里有这么多晶贝。   “我兄弟说,那行吧,你说怎么办。”   “我就彻底不要脸了,你们可能不知道,猫舍曾经欠我一个极大的妖情,我不要那妖情了,我跟他说,我说这三十万一块万寿牌,可以!但你得给老主顾们打个折啊,都来了这么多次了,大家多少也算是朋友不是。”   骚动又起。“就是么,大家都是朋友啊,他怎么说的?”有妖问他。   “后来跟他商议了很长时间,好说歹说,他终于同意了。只要曾经在猫舍消费过的,诸位想要买万寿牌,可以打折,以妖气石抵价,打七折!”   哗然声一片。   “以天材地宝抵价,打五折!”   虎王话音刚落,妖群彻底炸开,一群妖蜂拥着往前挤,一个个只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对虎王赞不绝口,无数大妖表示虎王以后就是他们的兄弟,有事情只管“吱”一声就好。   猫舍商铺瞬间挤满了大妖。   虎王站在门口,擦了擦头上的汗。   唐未济在二楼,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额头。靠,这么能说,还多涨了十万,是不是要少了?   妖群中,无歌茫然看着众妖,低声问明光,“你伯伯不是在坑他们?他们是不是疯了?”   明光捂着脸,呻吟了一声,只觉得自己没脸见妖了。   无歌鄙夷看着明光,赞叹道:“真是太不要脸了!”   明光头更低了。   无歌一路小跑冲了出去,“别翼兄,别翼兄,我那八折算不算数,折上折,折上折啊!” 第677章 遗迹开启   头晕得可怕。一屋子的坛坛罐罐东倒西歪,熏人的酒气像是沼泽里蒸腾起的瘴气,带着让人厌恶的恶臭与酸腐味道。   周子躺在那些坛坛罐罐的中间,身体摆成了一个大字,眼神迷离,意识是清醒的,却在不受控制地想从他的体内脱离,被他用最短的时间拖回来,紧跟着又是新一阵的拉锯战。   他有吐的冲动,却偏偏吐不出来,这种感觉最是难受。酒精的力量是强大的,连他都逃脱不了,如果有以“酒”作道的妖,想来作战的手段必然奇特。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笑,手里的酒坛子滑落,“啪”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响声像是惊醒了他,他晃了晃脑袋,涣散的瞳孔重新聚集在一起。   消息已经都放出去了,接下来就等遗迹的出现……算了一卦,卦象为什么这么奇怪……阴之心,阳之魂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卦象显示一定要让这些小妖参与进来我才能找到……   周子沉默不语,剑南道之行那种奇妙的感觉再一次涌上了他的心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为何如此心神不宁?   他站起身来,左手一尾阴鱼,死气弥漫,右手一尾阳鱼,生机盎然。他的目光在这两尾阴阳鱼中探寻,想要从中找到答案。   过了许久,他眉心一片殷红,像是印了一颗枣子。他用手指使劲捏了捏眉心,目光锐利,忽而转为无力和柔和。   “一道人影?是谁,哪一族的……若我能得到阴之心,阳之魂,阴阳融合,距离天仙境便不会太远,否则的话我的地位迟早不保,一个个都蠢蠢欲动,那些老家伙不知道有没有过来,他们若是也进了遗迹……无妨,我比他们熟悉得多,还要动用万寿牌,即使在遗迹出了什么差错也没事。   “还有什么是我没有想到的么?一只鸟,一头牛,还有那只猫……够了,够了,万无一失……”   他喃喃自语,抱着旁边的罐子大吐特吐起来。   ……   天气大好,心情大好,燃眉之急算是暂时解开了,唐未济的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短暂的平淡,带来有秩序的心境。   老桑从自己住的地方出来,脸都是绿的。府城那边的商铺暂时就交给影空一个妖去打理了,他们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不管是妖气石还是万寿牌、天材地宝都有足够多的进账,足以支撑猫舍现在的需要。   他摇摇晃晃的,还没走两步,和认识的玄武营说了几句话,客气了两声,刚转过脑袋,就看见那边行来一道人影。原本发青的脸瞬间变成了夏日阳光下绿油油的叶子,他猫着腰“呲溜”一声又钻回了屋子。   玄武营披甲士面面相觑,看着来人,恭敬叫了一声,“大人。”   唐未济点了点头,歪着脑袋朝老桑那边勾了勾脖子,“老桑人呢?我刚才还看见他来着。”   众人一阵剧烈咳嗽,埋着头你看我我看你,背后的胳膊肘捣来捣去,谁也不愿意接这个话茬。   屋子里没有一丁点的声音,就仿佛已经在逸元境后期的老桑根本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一样。   “老桑,老桑?”唐未济朝屋子里面嚷嚷。   虚弱得好像是风中烛火一样,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的声音有气无力地从门缝里爬了出来,“大人,我头有点晕,可能是神魂还没恢复,下不来床,没法迎接大人了啊。”   唐未济“啊”了一声,愣了愣,随后挠了挠头,“那行,那你好好养着,回头再找你啊。”   话音刚落,老桑连忙“哎”一声,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太过迫不及待的样子,他的声音又变得低沉起来,“只恨属下实力低微,不能替大人分忧,待到属下身体修养好,大人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唐未济满意点了点头,悄悄走远。   那几个玄武营披甲士站在老桑的门口,不知道该走该留。过了片刻,其中一个披甲士突然骂了一声,走到老桑的门前,一脚踹了出去,“老桑,你搞什么鬼呢,大人已经走了,赶紧出来。”   门后面出现一只滴溜溜转着的眼睛,眼睛转了一圈之后,没有搜寻到目标,又钻出来一颗鬼鬼祟祟的脑袋,脑袋又转了一圈,门才打开,老桑长舒一口气,以极其轻松的模样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身体不适?”几人看着他不怀好意地笑,“都敢骗大人了。”   老桑连连抱拳苦笑,“诸位,诸位,都别说这些了。”   “老桑,你之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废话。”老桑忍不住骂了一声,一想到那噩梦一般的场景,脸更绿了,“大人找我能有什么事情,还不是炼器。”   “炼器多好,你看看看,因为你的蛊火,上官大人都大大夸赞了你一番,咱们玄武营没修炼出蛊道的人多少都开始往你这遍靠了,多大的荣幸!”   “那我宁可不要。”老桑脸更绿了,他停了好长时间,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了,“不是我不愿意帮大人的忙,但这……我跟不上大人的速度啊。”他委屈极了。   “大人就是,就是,就是个……”老桑憋了半天,想不出来什么好词。   “变态!”有人冷不丁在一旁说话。   “对!”老桑一拍大腿,“大人就是个变态!你们都不知道,我们在府城那边炼器的时候,那地兵都跟不要钱一样,一件一件往外扔的。我的蛊火好几次承受不住要崩溃,大人还跟没事人一样!   “最可怕的你们知道是什么么。”   “是什么?”   “大人他的耐力实在是太好了啊!”老桑委屈道:“四天四夜,没合眼的!我每一次撑不住了,睁开眼一看,大人满脸红光,兴致盎然,就炼个器,硬生生把自己的境界提了两等,都不嫌累的!我是撑不住了,实在是撑不住了啊!顶不住顶不住。”   “提了两等?大人现在是三仙境了?”   “不是那个境界,大人修炼的那个什么七星引命灯的,现在都到了六火的境界了吧,听大人说距离玄仙境只是一步之遥。”   众人齐齐沉默,半晌忍不住赞叹道:“太可怕了!”   “是啊,太可怕了!”   又是一阵迷之沉默,有人问道:“大人今年多大来着?”   “二十二吧,好像是二十二。”   “咱们二十二的时候在干嘛?”   “不能这么算的,大人进方寸山的时候才养气境吧……好像也就几年时间,两三年,三四年?最多不超过五年,这都要玄仙了……”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丢人啊!一个个一大把年纪了!”   “啧啧,看看你们,再看看大人。”   “菜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们骤然爆发,彼此嫌弃着,一哄而散。   “修炼,修炼!”   ……   唐未济离开老桑那边之后直接去了水墨云台的第二层。   第二层如今是妖气弥漫,每个人身旁都有无数妖气石小山一样堆在那边, 许多实力强的人已经苏醒过来,只是面色黯淡,神光不稳,境界未曾跌落,在这里没有元气,想要恢复是难上加难。所以除了玄武营之外大家的情绪都不算太高,见到唐未济之后倒是勉强多出了一些笑意。   仓祁迎了上来,他恢复得比上官更好一点。两人都是玄仙境,实力稳固,吃得阴风散也不算太多,终究还是挺过来了。这里是他们两个轮番守护照料的。   “他们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有一大半的人都已经苏醒过来了,但……”仓祁叹了口气,摇头道:“这里没有元气,他们本来就难以修行,如今受到重伤,境界要被同辈人拉下很多了。”   “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唐未济道:“大道根基还在,只要慢慢修行,总归是会恢复的。”   “这倒是不假,还希望小侯爷和他们多说一说。”   “嗯。”唐未济点头,“玄冰阁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依旧没有少阁主的消息,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没事,我在府城呆了这么多天,没有一丁点他的消息,想来是藏起来了,没被妖族发现。府城那边的传送阵他过不去,应当还在第八岛上,也或许是出海猎杀肉夜叉了,先放一放,没什么事。”   “这是实话。”仓祁一边走,一边给唐未济介绍,“还剩下一小半的人苏醒是迟早的事情,这里其实你不用担心,还是去看看那些普通人为好。”   “怎么?”唐未济心头一紧,“大部分妖气石都供给那边了,还是出什么变故了?”   “的确是出了一些变故,但……”仓祁挠了挠头,“是好是坏说不准啊。”   “出人命了?”   “那倒是没有。”   “没有就好。”   “怎么说呢,我慢慢给你解释。”仓祁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言辞,“和我们不同的是,那些普通人根本就没有妖气或者元气去和阴风散抵消,所以阴风散是直接作用于他们本身的。”   “你继续。”   “我们其实可以把阴风散看成是道的一种,理解成分解之道或许更容易理解。他们没有元气没有妖气,所以阴风散是直接分解的他们的血脉。”   “血脉?”   “对,普通人也是有血脉的,这一点侯爷应当是知晓的吧。”   唐未济点了点头,这不是什么秘密。血修与普通人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血脉的浓度。若是浓度不够的话,自然不能修炼,所以便是普通人。   “他们的血脉驳杂稀少,却恰好被阴风散抵消完全,所以,如果说这世上还有最后一批最纯粹的人的话,那么就是您面前这两千人了。”   “最纯粹的人?”唐未济喃喃自语。   “是啊。若是从血脉正统来论的话,只有他们才是真正的人族,我们就不说了,大唐那些血修,哪一个不是杂种。”仓祁说到大唐血修的时候一脸冷笑,话语瞬间变得辛辣激烈起来。   玄武营的确是后娘养的,一切不公的事情都落在他们头上。被人背叛,被人丢弃,成了英雄之后还被人族在背后捅一刀,污蔑他们早已投靠了妖族。实力高超,他们看不见;浴血奋战,他们看不见,他们看见的只有自己想看见的——不是投靠妖族,你何以能从万军从中杀出来?   燕雀只能看见燕雀的极限,就误以为这世上都是燕雀,却不知道还有鸿鹄,还有鹏鸟。   玄武营有所怨愤很正常,唐未济只觉得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辩论的。一席话草草说完,他们已经走到了正阳峰那批人的周围,铁民已经迎了上来。   仓祁与唐未济告辞,他还要去照顾着血修,不能久呆。唐未济唤住他,问道:“遗迹就要开启,你和上官要不要陪我去遗迹?”   仓祁摇了摇头,“我们最好还是别去,按照大人的猜测,周子也是会过去的,我们若是在里面碰到他,身份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你说的有道理。”唐未济不得不承认他没考虑到这一点,不过也没当回事,只是随口问一问罢了。   挥手让他离去,铁民已经走到唐未济面前,疲惫的面颊上露出一丝笑容,就要屈膝跪下。   百景城一行之后,这位铁字营最后一卒对唐未济可谓是心服口服,众人都叫唐未济为大人了,也唯有他一直固执得不肯改口。   “侯爷,”他被唐未济扶住,挣扎两下之后,根本抵不过唐未济的力量,只得无奈站了起来,“侯爷受得起我铁民一拜的。”   “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庙里面供着的泥塑木雕?”唐未济开玩笑说话,把铁民逗乐了。   “侯爷总是这般没架子,怎么能服众呢?”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我行事端正,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还需要架子做什么用呢。”   铁民笑了起来,“那倒是,没本事的人端着架子叫装象,有本事的人端着架子叫趾高气昂,算下来,那些真正有本事的大人物好像都还挺平易近人的。”   “我听仓祁说了他们的情况,不知道他们的身体现在如何?”唐未济看见前面闪过一道人影,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那个,那个一直跟你的叫什么来着?”   “他啊,狐柳儿,侯爷你又忘了。”铁民也看见了那道人影,“他们的情况都挺好,就是精神不振,修养一些日子就行了,和之前没什么差别,侯爷不用担心的。”   “那就好。”唐未济叹气,有些忧愁,“就是之前的计划怕是实行不了了。”   “什么计划?”铁民很好奇。   “之前我本打算给他们试试看能不能植入妖族的血脉,若是能和玄武营一样,逐渐承受妖族血脉的反噬能力不死,终有一天也有修行蛊道,只是时间会有点漫长。如今他们血脉尽去,只剩下最原始的人族血脉,这种办法已经不能用了。”   “为何?”   “没有了那些细微的妖族血脉,就等同于没有了钥匙,没有钥匙,怎么能进门呢。”   铁民似懂非懂。   “反正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情况,怎么掩饰身份是个难事啊。”唐未济叹了口气,“遗迹就要开启,这里会变成整个妖界的漩涡。这事情一日不做好,我心里一日不得安稳。”   “没事的。”铁民想了想,安慰他,“还有水墨云台在呢,好歹是出自二祖之手,只要水墨云台不破,就不会有妖知道的。”   “嗯。”唐未济又想到了狐柳儿,“我发现狐柳儿最近怎么总是跟着我?”   “有么?”铁民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没准是兴了拜师的念头吧。”   唐未济失笑,连连摇头,“还是算了吧,我根本就没什么能教他的。”他说到这里,想到了赵小刀,“小刀最近都在你们这边帮忙,心里没什么埋怨?”   “有啊,怎么可能没有呢。”铁民哈哈笑着,“不过这里又不能修炼,所以埋怨也没那么重就是了。”   “嗯,修炼的事情我会尽快搞定的。”唐未济暗下决心,等到遗迹事情了了之后,尽快把九渊的记忆都翻看完,找到方寸山那一段,知道水墨云台的控制方法,也许那里面会给他一些帮助。   他和铁民简单看了看就准备回去,一方面是的确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他去解决,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他有些不想见到赵小刀。对于这个便宜徒弟,当初收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倒是觉得有些愧对他。   他倒是真想给自己这便宜徒弟一点好处,但他自己的修炼还没搞清楚呢,什么东西都是乱折腾,想教都没法教。何况赵小刀有他自己的路要走,并不像楼十六一样一开始就是块石头,唐未济在上面雕刻的时候可以随心所欲。   怎么教他,教他什么都得好好思索,这不是一件马虎的事情。等到能修炼的时候再说吧。他在心里给出了一个答案。   结果还没从这里离开,青铜镜便微微震动了一下,小姑娘的声音传到了唐未济的耳中,让唐未济惊讶的是她的声音里面带着一些激动。   “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唐未济知道小姑娘有些时候会睡觉,并不理会外面的事情,也许是现在刚醒,所以才有这样的问题。他在这会儿瞬间便知道了她说的是谁,但还得多嘴问清楚才好,“你说的是谁?”   “就是这些人……咦,我好像见过他们……他们……他们是之前的那些普通人族?”   “怎么了?他们现在就不是普通人族了?”唐未济觉得有些好笑。   “当然不是,”小姑娘的话透着一股子果决,“他们是无垢之体,是很难得的修道天才。”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唐未济第一次对小姑娘的话生出了质疑,同时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什么,耳朵出现了问题。   无垢之体?没听说过,但听着就很厉害的样子。关键在于后面一句话——是很难得的修道天才。唔,修道天才?   唐未济看着眼前这两千多个人陷入了沉思。   两小屁孩欢笑着跑了过去,绕着他玩了一会儿老鹰捉小鸡;那边两个妇人掐着脖子在吵架,两个老大爷在那边抠着脚丫下着棋……   修道天才?很难得的?   他觉得自己对所有的事情都要有分辨能力。不是写到书上的东西就是对的,同理,不是小姑娘说的就是对的。要有怀疑一切,否定一切的态度,才能求得世上真理之心。   他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小姑娘似乎是看出了他心头的想法,冷笑了一声,“觉得我说得不对?”   唐未济默不作声,心想你当然说得不对,要是说得对了,把阴风散扔到大唐去,大唐那不是上亿的修道天才。   小姑娘的声音从青铜镜里直接传到了唐未济的耳中,“我不知道他们这是什么情况,但无垢之体的确是存在的,他们也的确就是无垢之体,我不会看错。”她顿了一下,“你和我说说他们是怎么回事。”   唐未济便把阴风散之类的事情都告诉了小姑娘,小姑娘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那你的运气还真是挺好的。”   “为什么这么说?”   “这种情况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不会再出现了?”唐未济不理解,“我把阴风散带到大唐,再来一次不就又有了你说的无垢之体么。”   “不,”唐未济似乎看见小姑娘在摇头,“天道查缺补漏,无垢之体本是天生,你们误打误撞之下反倒是造就了一批无垢之体,天道有所察觉,自然运转,就会封锁住这条小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告诉你,阴风散不会再有这样的效果了。”   “如果我想再试试呢?”唐未济小心翼翼问她。   “那么可以先准备一些棺材。”小姑娘用冰冷的话语述说幽默。   气息从口中吐出,唐未济皱眉,心里已经大半相信小姑娘了。   “无垢之体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无垢之体修行人族功法,事半功倍。”   “不可能。”唐未济果断反驳道:“没有血脉,根本修行不了任何功法。”   “为什么不能?”小姑娘顿了一下,恍然说:“哦,我知道了,你是说那些功法,那些所谓的功法都是从妖族的天赋血脉之中剥离出来的,是妖族的功法,怎么能算是人族的。”   “你的意思是?”   “你修行的七星引命灯才算是真正的人族功法,若是让你手下这批人修行,他们的天赋也许比不上你,但进境绝对比你快得多。”   唐未济楞了一下。他本就聪明,从小姑娘的话语里顿时找到了一些他之前不能理解的点,但还没有察觉到那些点意味着什么。   “怎么,想到了?”小姑娘愉快道:“你以为你能在妖界修炼是因为蛊军之道么。当然,我不否认有那么一方面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你的七星引命灯。”   “在之前,”小姑娘说得含糊,唐未济却能明白之前是什么意思,“妖界和人间是一个地方,所以你的七星引命灯可以在妖界修行,同样也可以在人间修行。不管是妖气还是元气,都是天地生养出来的,不管是妖界的道还是人间的道,其实殊途同归。”   “除了七星引命灯,还有什么其他的功法么?”唐未济并非自私不愿意传授这东西。冥冥之中他有一种感觉,若是把这功法大范围传出去,会有天大的乱子。他刚刚有这种想法,便似乎有天地碾压过来的危机感。   “有啊。”小姑娘并不瞒着他,“那时候的人王经,清泉诀都是顶尖的人族功法。”   “那你告诉我啊。”唐未济大喜。   “我不会啊。”   笑容在他脸上凝固,“不会?”他的话语声里面满是怀疑。   “不会。”小姑娘很是义正辞严告诉他,“你和我上一桩买卖还没完成呢。”   “这遗迹不是都要开了么,说就在这两三天,也许等下就开了,也许明天就开了。”   “那也不行,我做事是有规矩的。”   “行吧。”唐未济表示理解,“那我能在什么地方找到这些东西。”   “简单啊。”小姑娘轻飘飘告诉他,“遗迹里面这种东西多得是。”   “我明白了。”唐未济抿了抿嘴唇,嘴角坚毅。   “别忘了,你的首要任务是找到周子的秘密,我要知道。”   “他的秘密大概就在遗迹中了,也许就是这个遗迹本身,你还要知道?”   “有些事情,远不是你看上去那么简单的,哪怕是遗迹本身,他为什么可以获得遗迹的认可,你知晓么?”   “对这个遗迹,你知道些什么?还有那个万寿牌,有什么用?”   “我什么都不知道。”   唐未济没理她,他一点也不信她这句话,开始琢磨起自己遗迹之行要做的事情。   明珠匆匆忙忙赶过来,见到唐未济,连忙叫住他。   “怎么了?”唐未济从思索中回过神来,见到她却忍不住笑出声。   她浑身包裹着绷带,到现在还没拆开,伤在伯剑手下,那些伤口没那么容易好。   “打架是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唐未济打趣她。   “有重要的事情。”   “陶灼姐没继续传授你打架的经验?”   “真的很重要。”   “要不然我来教教你?”   “外面有妖找你。”   “我什么都不会,但是打架很厉害的哦。”   “实力比我高。”   “你不想学嘛?不想学可以说啊,不说我怎么能知道你想不想学呢。”   “他们说你再不出去,就要拆水墨云台了。”   片刻的停顿之后,“你怎么不早说!”   “我一直在说啊。”   唐未济匆忙往外赶过去,收起玩笑的心。在他身后,明珠撇了撇嘴,终究还是不放心他,跟了过去。   猫舍外面,一只很像仙鹤的长脖子长腿的鸟孤傲站在那边,在鸟背上骑着一只猫。   那只鸟很奇怪,不长羽毛,浑身长满了碧绿碧绿的卵形树叶。那只猫也很奇怪,它长长的白猫上面系满了铃铛,行走之间却没有一丁点的声音发出来。   唐未济见到那只猫和这只鸟的时候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如临大敌。他“有幸”与李四动手过,与圣皇动过手,还“有幸”骑过黑龙,很熟悉天仙境给他带来的感觉。   面前的这只猫和这只鸟任何一个拿出来给他带来的感觉都不逊色于天仙境。也就是说,这两位大妖很可能都是天仙境!   唐未济能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小心翼翼,“两位前辈,来我猫舍所为何事?”   猫在鸟身上踩了踩自己的爪子,鸟抖了抖身子,一片叶子落了下来,像是被无形的手牵引着一样,在天空中写出两三行莹绿色的字迹。   “我叫二号,他是一号,我们听说你们猫舍有很多万寿牌,我们可以买。”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啊。唐未济松了口气,他真怕这两个大妖是什么妖派过来的,或者对他们猫舍有敌意的,那就真完了。   他勉强能对付玄仙境,但天仙境和玄仙境压根就是两种生物,这两位任意一位出手,水墨云台都得被打破。   “前辈想要,那便送给前辈好了,谈什么买呢,多伤感情。”知道他们不是来找茬捣乱的,唐未济的心思便活动开了。   要万寿牌做什么,那不是得进遗迹。他正思量着进了遗迹之后怎么办,既然仓祁和上官起不了,那面前不还有两位大妖呢么。   “好,我们要四块。”字迹跳动着,说出了他们的要求。   “行!”唐未济一边从空间门里面取万寿牌,一边心里琢磨开了。   他们只有两头妖,而且看他们的模样,也不会带另外的妖进去,两块万寿牌就够了,为什么要四块,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秘密?万寿牌这种东西他可是多得是啊,手上还有三十多块呢。   他一边恭恭敬敬把万寿牌递过去,一边问道:“前辈,这万寿牌到底有什么用啊?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告知晚辈。”   “你不知道?”树叶子继续动,停顿片刻之后,“万寿牌是进入遗迹的载体。”   “载体?”   “对,当你动用万寿牌的时候,你的神魂会附着在万寿牌上,进入遗迹之后,你的肉身便会留在外界。若在遗迹中被妖杀了,那块万寿牌就会破碎,你会从遗迹之中掉出来,但若是有足够多的万寿牌,你可以再次进入。”   这是唐未济完全不知道的事情,“也就是说只要有足够多的万寿牌,我就可以无限次进去,根本不用担心会在遗迹中死亡么?”   “除非对方能够在一瞬间超脱遗迹的掌控,将你的神魂湮灭,否则的话,从理论上来说这是可以实现的。在遗迹中不用担心死亡,但会有被杀的风险。”   “若是只能神魂进入,那修炼肉身道的妖岂不是很吃亏?”   “不会,你进入之后,领悟的是什么样的道,遗迹之中形成的就是什么样的肉身,但在外界的宝物是不能够带进去的。”   “天兵也不行?”   “不行。”   这么一看,那些刚刚在猫舍买了地兵的妖族岂不是都吃了个闷亏?其中不乏三仙境的大妖,他们都不知道这秘密的么。   唐未济龇牙咧嘴,心中暗暗想着,却又有一个问题从他脑海中浮现,“若是神魂进入遗迹,肉身留在外界。只要万寿牌破碎,神魂被打出遗迹,回到肉身之后岂不是可以立刻去找那个在遗迹中打伤自己的妖,趁他神魂不在杀了他?”   “不会,万寿牌带神魂进入的时候,遗迹会动用力量自发保护肉身,除非万寿牌破碎,否则那屏障打不破的。”   唐未济表示理解。   “还有什么问题要问么。”   “没有了。”唐未济摇头,尝试着表现出最和善的微笑。   “你问了很多问题。”叶子继续写着,唐未济笑容僵住。   “每个问题都有代价,你是选择用万寿牌付账,还是选择我们以后找你算账。”   “万寿牌。”唐未济歪着嘴,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一块,两块,三块……唐未济眼巴巴地把手里的万寿牌递过去,一直递到第十快的时候,两妖终于离开。   那只猫抖了抖身上的毛,铃铛晃了晃,仍旧没有响声,那片树叶又写道:“一号很喜欢你,说你们猫舍的名字起得不错,他以后会经常过来玩的。”   唐未济发誓,他脸上现在的笑容绝对比哭还要难看多了。谁愿意你们过来啊,你知道一块万寿牌我卖多少晶贝么?三十万啊,三十万!你们拿走了十四块,那就是四百二十万晶贝!来一次就这么大的代价,天仙境果然牛逼,惹不起,惹不起!   在满面笑颜之下是滴血的心,微笑着摆手,欢送他们离去,唐未济连忙回到水墨云台,开始筹备去遗迹的事情。   两妖透露出的消息其实完全值这个价钱,唐未济发誓,这消息绝对是绝密的,很少有妖知道,也许整个妖界也就寥寥几个妖知道。   他手上还剩下二十块万寿牌,也就是说他可以再进入遗迹二十次,或者,他可以让明珠他们也去,反正在里面死不了。   这样一来的话,他进入遗迹之后有了帮手,不管是搜寻人族功法,还是去找周子的麻烦都能轻松许多。   同样,他之前给自己炼制的那些地兵什么的也都用不上了,完全可以分给玄武营披甲士。相反,他的因果道印得继续温养,养剑符里的灵魂“井”字诀给他带来一些想法,若是可以实施的话,没准又多了一个撒手锏。   更重要的是他想起来守望者森林的那些阵印,脱胎于石村和雾村的那些道印。他当时没觉得,现在想来,那些道印也许是那些三仙境临死之前从自己体内剥离下来直接烙刻在玉珠之中的,不然的话不能解释为何过了那么长时间,它们仍旧能在守望者森林那种地方保存那么长的时间。   守望者森林没有元气,也没有妖气,道印无法激发,只能以石珠为载体,以妖血为能量来源,以消耗自身血脉为本去战斗。又因为这些大道都属于守望者森林,所以在人间和妖界同样没法动用,一样需要载体。   可小姑娘之前说了,人间和妖界都一样,那么意味着守望者森林也一样。两妖说他们是神魂进入遗迹,这遗迹又是小姑娘不可言的那个时候流传下来的,是不是意味着这些道印可以动用。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唐未济在守望者森林花了三个月学成的道印,在遗迹之中不用载体就能释放出来。   这对唐未济的战斗力将是巨大的提升。那些道印都烙刻在他的心中,虽然不是和因果道一样成为他自身的道印,却可以借用其中的力量。   不管是影分身,还是冰霜之门,或者是那些用来战斗的道印,都会让他的手段变得更多,同样也更不容易让人猜出他的真实身份。   暴露越多,他们在妖界遇到的危险就会更多,唐未济不敢冒这样的风险。如果道印能动用,他放开手杀戮也不会有妖猜到他的头上。   他心思活泛开来,连忙与上官和仓祁他们商量。万寿牌难得,最终决定明珠和秦雪儿跟着唐未济过去。上官和仓祁留下来看着猫舍。毕竟猫舍如今身怀巨富,若是有妖族趁着这个时候偷袭,风险还是太大了。   也正是在唐未济他们商议的时候,九座元龟岛齐齐颤动了一下,紧跟着岛上白雾弥漫,向外面剧烈扩散,最终连成了一片,将九座元龟岛同时笼罩其中。   如此惊变惊动了所有的妖,他们纷纷从自己住的地方跑出来,便看见那白雾之中有青铜色的宫殿若隐若现。   他们往那边靠近,又发现一切都是梦幻泡影。唯有那些有万寿牌的妖同时感应到了什么,一个个盘膝就地坐下来。   遗迹,就这么突然开启了。(她走了,心空了) 第678章 遗迹遇故妖   在那片黑沉如墨,空寂无边的地方,买剑突然遇到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大风剑闪着柔和的光芒,上面的裂痕在这些天的赶路过程中已经消弭完全。他抱着那柄剑,站在虚空中看着面前的这片白雾,沉默不语。   这片雾气极广阔,纵眼望去,他要去的那个方向似乎全都被这片雾气堵住了。让买剑为难的自然不是这片白雾本身,而是它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虚空无垠,除了那些流光星火,万物不生。这片白雾出现在这里本就是诡异、恐怖的象征。买剑考虑要不要进去。   虚空中传来的剑意微弱,断断续续,一不留神便会被那似乎无穷尽的能量湮灭。买剑做出了决定,他知道自己等不起,若是改变方向绕过这片迷雾,也许会丢失剑意。   他用最快的速度做出决定,踏入白雾之中。   ……   猫舍最终决定进入遗迹的只有唐未济和秦雪儿,明珠的道与那万寿牌似乎有排斥,不知为何根本不能触碰,一碰便是火烧一般的痛。   他们约定好了在遗迹中遇到变故应当怎么应对,便同时动用万寿牌。手中的牌子微微闪过一道光,神魂便像是穿越过万千山海,微微的眩晕之后,一切便已不同。   唐未济睁开眼睛,是面前一片浩瀚的星海,之前还在身边的秦雪儿已经消失不见。   他所见到的遗迹与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他原以为这遗迹会和他之前见到的小世界一样,与真实的世界不会有太大差别,然而呈现在他面前的却是如此诡异的画面。   他就像是漂浮在云海之内,整片天地都是云海,没有落足之地,也看不见头顶天空。在云海的最中央位置,有一条长长的星河,星辰闪烁着光芒,从这头一直飘到另外一头,把瞳孔分成完整的两个半圆。   似是心有所悟,他伸出手指着星海中的某一个星辰,眼前又是一花,他能够看清楚面前景象的时候,已经到了这个小小的星辰上面。   说是星辰,实际上却是一片残破的宫殿。宫殿悬在空中,布满了蛛网,古殿檐楼淡退了朱红,又散落了玉砌雕阑。   唐未济打量着这片区域。这里不大,也就三百平的样子,上下三层,到处漏风。他站在最下面这层,抬头就能透过布满了大洞的地板看见上面两层的情况。   这里像是经过一场激烈的大战。他在心中做出判断,走到宫殿窗口往外看,看见的是无数和这相仿的宫殿,一座座悬在空中,彼此之间互不连接,被云海所隔。   大致摸清楚这里是什么情况,唐未济便着手搜这座宫殿。探查遗迹得小心,谁也不知道在某片残破的地方有没有杀阵残留。   走了没两步,他突然顿住脚。外面传来“呼啦呼啦”的动静,紧跟着就有杂乱脚步声落在了二楼,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黑色的身影一闪而逝。   唐未济身形一闪,往上面飘然行去。一层空空荡荡,几乎没什么东西,剩下的地方一眼可见,他也懒得再查了,倒是过来的这妖让他更加感兴趣。   他隐藏自己的行踪,才走到二楼楼梯,就听见上面有说话声传来。   “传闻说四祖的弟子已经进来了,就是不知道是谁,你们说咱们方才遇到的那家伙是不是就是他?”   “不知道,这次进来的各族妖孽太多了,不说别的,就说第八岛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别翼,那也是一等一的妖孽了吧,你们谁听说过他?咱们侥幸得到万寿牌,多少得搜到一些东西才行,千万得小心,和这些妖能不碰撞最好不要碰撞。”   “对,小族难做事啊。”   “还好在这里死不了。”   “万寿牌价值不菲,日后想再有就难了。来,我这里有一份千万不能招惹的妖的名单,你们都拿去好好看看。记住了啊,招子放亮一点,遇到了咱们转头就走。”   “怎么都是逸元境的。”   “废话,三仙境的大妖都懒得理我们,要是真看我们不爽,谁又能跑得了呢。”   “嚯,各族来的妖不少啊,这排名是怎么排的?”   “我在第三岛府城买的,那边的商行有出售这种东西,”声音突然顿了一下,紧跟着就听见一声厉喝,“谁!”   唐未济故意弄出了一些动静,在厉喝声中走了出去。   二楼有四个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唐未济,都化作了人形,便于隐匿行踪,看不出来是哪一族的,散发出的气息都在固元境,是不是真的固元境就不知道了,让唐未济有些惊讶的是其中还有一个熟妖。   他在刚开始到白骨海第八岛的时候到小集市打探消息,遇到了一个白尾猫,他记得他叫斫余,还给唐未济帮过一些忙。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这个斫余可不像是能够有万寿牌的妖。他心中顿时动了动,本就不知道怎么从遗迹打开缺口,这心念一动之下,倒是多了个想法。   唐未济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诸位兄台,我方才,”他指了指楼下,“就在下面,实在不是故意偷听诸位的谈话,抱歉抱歉。”   四个妖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情况着实有些尴尬,唐未济咳嗽了一声,“诸位,能否把那个名单也给我看看。”   “你是独行妖?”之前拿出名单的那个妖说话了,他长得高高大大的,体型粗壮,气质最强。   “对。”唐未济点头道:“我也是无意间得到了一块万寿牌,这才想进来碰碰运气,结果发现对这里什么都不懂,方才听说还有什么名单,心里就更慌了。若是诸位不介意的话,我能否跟你们一起行动?”   好家伙,方才还是看看名单而已,现在都变成了一起行动。想让人帮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给他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在他帮了你之后,感谢之余再提出自己的真实的目的。看样子不管是人还是妖,只要是智慧生物,在这一点上是绕不开的。   四个妖没有故意把唐未济包围住,但也没有小看他的意思。如今的遗迹之中可是卧虎藏龙,谁敢小看对方,那就是取死之道。   说话的那个妖看了看其他妖,“你们说呢?”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斫余漫不经心道:“多一个妖,多一分力量么,反正我们都不怎么认识,若是遇到厉害的妖多少能多一分自保的能力。”   “你们呢?”领头的妖看向另外两个。   那两个妖彼此看了两眼,“我们也没什么意见。”如今的遗迹之中,和他们一样的小团体太多了,哪怕是那些天才妖族,也有许多交好的结成同盟。   他们同样怕遇到别翼那样的妖孽,也怕遇到三仙境对他们出手。说不好听的,都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他们这些虾米聚集在一起,真出了事情,好歹还能有个跑路的机会。   “行!既然都同意了,那我也没什么意见。”领头的那妖自我介绍道:“我叫比林,这位叫斫余,这位是将撒海,那个叫丹东,你叫什么,从哪儿来的?”   唐未济发现妖族的名字果然是乱七八糟的,随便起了个名字,“我叫公羊。”   “公羊?”比林奇怪地打量了唐未济两眼,倒是没说什么,远远扔过来一卷东西,“你要的名单。”   唐未济拿到手上翻看着,比林还在不停说话。   “三仙境的大妖咱们都不用说,就说这名单上排名前十的那些天才妖,大家都记住了样子,遇到了之后千万不能得罪,能跑就跑。”   唐未济知道自己这次进来之后会有麻烦,最起码九头鸟一族不会放过他,所以换了一种妖族血脉,化作了另外一种小族,打开名单一看,好么,排名第一的就是他,一时间哭笑不得。   “这个别翼我就不用多说了,能斩杀九头鸟一族的玄仙境,哪怕是刚刚踏入玄仙,那也不简单。”   “我听说猫舍的地兵天兵多得是,没准是借了外力呢,这里可不能把天兵带进来。”丹东有些酸溜溜说道。   “不管是不是外力,”比林加重了语气,“我们都得罪不起。”   “这第二是谁?”斫余开口问道。   唐未济看第二个,上面打了个问号。   “自然是那四祖弟子了,这家伙神神秘秘的,根本摸不清他的身份。说不准比那个别翼还厉害,到底是妖祖弟子呢,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排在第二什么奇怪的。”   如此一说,倒的确是没什么奇怪的。唐未济却是对这所谓的妖祖弟子越发好奇起来。厉害一点的,除了那些资深王族的天才子弟,比如无歌、逸明就属于这种,都排在二三十位,排名做不得数,实力应当差不太多。倒是这妖祖弟子,哪怕什么都还不知道,就已经看做和能战玄仙的别翼同等了,绝非妄断。   草草看了两眼,除了那个妖祖弟子,没什么值得记住的。以唐未济现在的实力,他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那边丹东叹了口气,低头道:“咱们好不容易找到点好处,又被妖抢走了,接下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胡乱搜吧。”   “我倒是听说过一些地方。”比林说道:“但那些地方太明显,怕是早被妖占住了,咱们要找好处,就得找那种还没出世的宫殿才行。”   “那些地方都是大妖探索的,就凭我们,不够资格吧。”   “怕什么,这遗迹有好生之德,在这里死了又不是真死了,搏一搏,总比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来得好。”   “说来说去,还是得有个目标啊。”   “说到目标。”斫余突然说话了,“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听说其中有绝世功法,不知道你们敢不敢过去。”   “绝世功法?”众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斫余兄这消息是从哪里得知的,准确么?”比林小心问道,又多说了一句,“不是我怀疑斫余兄,只是这种事情必须小心谨慎,否则纵无性命之危,也有失宝之意,消息若不准确的话,这个风险就不值得冒。”   “放心吧。”斫余并没有生气,“我这消息的来源不能说,但绝对准确,可是我好不容易搞到手的。”   唐未济眨了眨眼睛,对他的话保持怀疑态度,但对他口中所说的那什么绝世功法倒是上了心。   小姑娘没有跟着他一起进来,但按照小姑娘之前的说法,这遗迹之中似乎是有类似七星引命灯一样适合人族修炼的纯粹功法的,斫余所说的会不会就是这个?   他进遗迹有两个主要目的,第一个目的就是找到周子的秘密,第二个目的就是找到适合人族的功法。两个目标都要实现,如今却无意间从这里得知这么个消息,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的。   哪怕真遇到了三仙境,或者说遇到了遗迹中的杀阵也不怕,水墨云台里面还有十八块万寿牌摩拳擦掌呢。   他连忙表示同意,“我赞成斫余兄的建议。”看见众妖的目光转向他,“不管怎么说,就让我这么空手回去我是绝对不乐意的,有道是富贵险中求,咱们要么就在这里跟老鼠一样鬼鬼祟祟东躲西藏,希冀着搜寻可能性极其渺茫的收获,要么就搏一搏,只要能成功,那就是天大的好处,没准日后在我们之中还有某位能开辟新的王族。”   此言一出,众妖的呼吸顿时粗重了那么一刹那。   斫余多看了唐未济两眼,视线有些奇妙。唐未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朝着他友好笑了笑,心中却是突然警惕了起来。他总觉得这个斫余的目光中藏了某些东西,就像是从洞里面探出身子“嘶嘶”作响的毒蛇。   这个斫余绝对不简单,他刚才心跳骤然加快了一些,像是被什么东西窥探一般。然而他悄悄用因果道去探查,却什么都没探查到。这不寻常,哪怕看一眼也有淡淡的因果,唐未济却没有查探到任何因果,这本就不正常!   最关键的是,唐未济从第一次见到他到这次见到他,依旧不觉得他很厉害,只能说明斫余藏得连唐未济都发现不了。   他究竟是谁? 第679章 遛妖   宫殿之间的云海是可以跨越的,他们最开始出现的位置只是因为在星河外面看的那一眼。那一眼代表了各自的机缘,进入到星河之后,想要去其它宫殿便要跨越云海了。   斫余带路,他们往一个方向一路偷偷摸摸疾驰。宫殿越发高大威严,破旧的程度越来越少,不少宫殿的外围还有类似防护罩一样的禁制存在,也不知道持续这样的状态多少年了,灵光黯淡。   过了约莫半日的模样,斫余停下脚步,“到了,”他指着前面的宫殿轻声道:“前面便是天雨殿了,遗迹中共有一万八千殿,天雨殿排名三百六十五,正好是周天大窍之数,据说藏有绝世功法。往前再走,还有一座夜霜殿,排名第一,据说夜霜殿中藏着遗迹最大的秘密,有妖猜测,这天雨殿的实际排名和夜霜殿是不分上下的,还好知道这件事的妖很少,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众妖纷纷侧目,这些消息都属于绝密,他们看着斫余的视线变得古怪起来,猜测他的真实身份。   斫余笑了笑,“家父曾在十一祖门下做过一段时间马前卒,好歹还是知道一些大概情况的,实不相瞒,我的万寿牌就是家父的遗物,听说是十一祖在他生前赏给他的。”   大家于是又是一顿不着四六的恭维,像是信了他的话,但真实的想法都被各自埋藏在了心里,谁又会知晓呢。   继续往前走,很快便看见了一座高耸华丽的宫殿,通体以玉石雕琢而成,玉石外面有一层薄薄的玉光,主殿高不知道多少层,占地极广,仅偏殿就有十来座,飞檐勾张,廊道曼回,叫人目眩神迷。   大家却在这时候不得不停下脚步,比林看着斫余,睁大了眼睛压低声音问道:“不是说没什么妖知道的么?怎么这么多妖围在这里。”   斫余看着前面那黑压压的妖群,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我也不知道啊。”   “那个不是音凤一族的管乐么,我记得名单里面有她,排名前十的。”   “别管她了,看看她旁边那些,那是天龙一脉的无歌吧?”   “还有那个,麒麟一族的少云也来了。”   “好家伙,名单上的那些天才好像都能找到啊,怎么办,要不要跑?”   “跑去哪里啊。”比林咬牙怒骂了一声,“他们怎么都跑到这里来了?难道天雨殿出了什么变故?”   “看样子是消息走漏了。”斫余做出猜测。   “排名靠前的那些宫殿多得是,为什么都要聚在天雨殿这边?”   他们压低声音议论纷纷。   “要不要继续呆在这里?”这个问题最终成了他们讨论的关键,最终四妖一人决定投票决定,投票的结果是都愿意留下来。   再往前走,他们要面对的就是三仙境大妖,更抢不到什么东西,留在这里没准还能喝口汤。往后走的话得到好东西的几率就太小了,一个个都是凭着万寿牌进来的,都不怕死,自然要把贪心扩大一点点。   既然愿意留下来,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这里妖多,有许多名单上排名前列的,同样也有许多是和他们一样默默无闻或者是故意默默无闻的小妖,大家彼此掩护,成为各自的盾牌,一切心照不宣。   众妖藏入妖群之后,比林看了两眼,突然“咦”了一声,与众妖说道:“你们等一下,我见到个熟妖,我去问问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众妖在这里等他,就见他小心绕过一些天才所在的地方,最后走到一个女妖面前,与她笑着说了几句之后又绕了回来。   “清楚了。”他皱着眉头,“那些大妖在十一妖祖的建议之下一同去了夜霜殿,天雨殿这边留给了各族的天才,说好了按各自的机缘本事,大妖不得插手。”   “十一妖祖的命令?”   “对。”   唐未济听在耳朵里,对周子的举动又多了一些好奇。放出遗迹消息的是他,现在做出命令的又是他。那些大妖不一定要卖他这个妖祖面子,毕竟他不过才玄仙境,但他们一定对夜霜殿也有兴趣,对这个决定不会反对。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即便持有万寿牌,只要不在白骨海周围,也是进不了遗迹的。也就是说如今有这么多妖聚集在这里,都得归功于周子。周子到底想做什么?   唐未济联想到了剑南道的血祭,但紧跟着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这里几乎聚集了妖界大半天才,除非是周子疯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何况他们是承载在万寿牌上面进来的,根本血祭不了。   这个疑惑深埋在唐未济的脑海中,但很显然,他现在还没有办法去进行解惑,天雨殿里面的功法对他来说才是当务之急,至于夜霜殿,就交给秦雪儿好了。   “这天雨殿什么时候开启?”丹东是个急性子。   “急什么。”比林小声道:“听说是看时辰的,夜霜殿那边开启的时候,天雨殿也会开启。大人们现在应当已经在攻夜霜殿的禁制了,我们安静等着就是,这么多妖,别出幺蛾子。”   天雨殿外的玉光微微闪烁,许多妖都在彼此走动着,静悄悄商量着什么。一片平静之下是暗潮涌动,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涌动的暗潮似乎波及到了每一个妖族,他们彼此对视着,眼神诡谲,像是藏着无数彼此明白却又不能说诸于口的秘密。   玉色光芒陡然间颤动了两下,像是琴弦一样让所有妖的心跟着颤抖不止,妖群起了一阵骚动,隐隐约约能听见诸如“要开始了”之类的话传出来。   没多久,那层禁制又是剧烈颤动了两下,动静要比之前大得多。这只是个开始,没有惊呼,这层禁制疯狂闪烁,光芒飞速黯淡下去。   “是那边,夜霜殿和这里果然有联系,夜霜殿撑不住了,禁制要破了。”   众妖骚动,摩拳擦掌。   “都注意了。”比林小声道:“都长点心眼,他们有问题。”   他虽然没有具体指什么,众妖却是心领神会,一个个做好了准备。   光芒剧烈闪烁,那层禁制连续亮了有七八下,终于在某个瞬间一下子消失不见。   “哗啦啦!”一阵乱响,衣袂挥舞之间,他们蜂拥着从天上地下往前冲。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有妖高声叫道:“诸位,请动手吧!”   这就像是一个讯号,妖群之中,陡然间亮起了无数光芒,伴随着尖叫咒骂声,上千妖族瞬间去了一小半,有的被身旁妖偷袭,有的被一旁的天才妖疯狂攻击直至被生生打出遗迹,轰爆躯体。   “你们在做什么!”有妖族惊怒交加,忍不住破口大骂,“天才妖了不起么,为何与我等动手!”   “遗迹之物本就是各凭本事,你们的本事不如我们,如何有资格进天雨殿,我们只是帮你们提前出去罢了。”有天才妖捏着一团火焰,在天上笑着。他是逸元境实力,每一次拍掌,便是一道火光,伴随着火光一起消失的是大片大片的妖族。   “天下至宝,有德者居之,在妖界,实力便是德,尔等不看看自己的本事便要强行与我们比拼机缘,也太过痴心妄想了吧。”又有一个天才妖说话。   “这里的东西还不知道有多少,若是被你们进去得到了,岂不是让宝物蒙尘,这遗迹的主人想来也不愿意见到这样的情形的。”   他们站在天上,俯瞰着下面乱成一团的群妖,一边大肆屠杀,一边谈笑风生。   唐未济他们这边自然也受到了天才妖的袭击,五个妖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在第一时间做好了准备,没让他们得手,但显然他们的平均实力根本敌不过那些天才妖和他们的伴随,节节败退。   唐未济假作不支,被一头固元境的妖族追杀得到处跑,只是象征性地扔出去两团冰霜球,时而在那妖族攻击到达身前的时候化作冰盾,看上去险象环生。   除了他之外,其他几个妖的情形也算不上好,被追杀得哭爹喊娘。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他们这五个愣是没有一个在这里被淘汰出去。   普通的妖族越来越少,剩下的被杀心大的天才妖追着杀,唐未济他们的运气算不上好,也许是因为他们这里久攻不下,一头在名单上排名靠后的逸元境天才妖注意到了他们,把面前的对手生撕了之后,脚步重重一踏便冲向了唐未济。   唐未济暗骂了一声,却仍旧不与他动手,一边高呼着救命,一边祸水东引,往斫余那边跑。身后的天才妖紧追不舍,从手中不断射出闪电箭,“噼啪”作响之下,威力着实惊人,在雷霆之道上的感悟之深让唐未济有些惊讶。   他自然不可能是唐未济的对手,但唐未济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一个劲追着斫余跑。斫余本来还在和一头固元境的妖族“打得”难舍难分,一见到唐未济过来,瞳孔剧烈放大,而后扭头就跑。   他的速度变快了一些,那固元境的妖族被瞬间甩了下来,一边狂骂一边追个不停。他的眼力见不如唐未济,不能判断出斫余的速度和方向选择也是有奇妙之处的,既能让他们追不到自己,也能让那头固元境妖族看不出来他还藏着实力。   唐未济身后的那头天才妖怒吼连连,本就是个脾气暴躁的,久追不舍之下竟然还没有得手,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耻辱。在同伴的映衬之下,他就像是个废物。   耻辱是必须要洗刷的,他狂暴起来,速度更快。   他快,唐未济自然也快,于是斫余也变得更快,两妖一人就像是三道电光闪过。唐未济和斫余却不是在直线跑动,时而转折,看上去实力不够,极度危险,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追上。   斫余都要吐血了,一边跑一边怒叫,“往我这边引做什么,快走!”   唐未济也假装气喘吁吁高呼,“咱们不是同伴么,一起对付他啊!”   “打不过,打不过!”斫余眼看唐未济仍旧咬死自己不松口,一咬牙,一拐弯往丹东那边过去了。   四妖一人组之中,唯有丹东和那固元境妖族打得是难解难分的,结果一看同伴,呵!好家伙,这带着个逸元境的天才妖过来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果断扭头就跑。   于是他跑在了最前面,身后是斫余,而后是唐未济,最后是那使雷霆的天才妖。几个妖一溜烟跑,绕着战场跑,像极了人类小时候玩的一种叫“官兵捉贼”的游戏。   几个之中,丹东脾气最是暴躁,大骂出声,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听得身后的雷霆妖那叫一个气啊,火冒三丈,羞恼之下追得更勤,攻击把几妖一人全都笼罩在内。   就看见他们蹦蹦跳跳吵吵闹闹,像是游戏一样躲掉了所有的攻击。丹东一看,这么下去也不是这么个事啊,那些天才妖还在旁边看热闹呢,万一有个手痒的拦下他们怎么办,一拐弯又拐向蒋撒海。   几个妖之中,蒋撒海最不出众,就像是他平时沉默不语一样,与那妖族的战斗也是不温不火,要不是丹东故意使坏,根本就不会有妖注意到他。   蒋撒海心里那叫一个怒啊,却也扭头就跑。要不说不说话的是蔫坏呢,他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犹豫,一转身就直接跑向了比林。   那边比林还在和一头固元境的妖打得难分上下呢,一见之下妖都傻了,一撅屁股扭头就跑。   于是原本杀意横生,混乱无比的战场之上,就出现了极其滑稽的一幕。雷霆妖追在唐未济身后,唐未济跟在斫余身后,斫余跟着丹东,丹东追着蒋撒海,蒋撒海在那边一边追着比林跑,一边高呼着,“老大,老大救命啊!”   唐未济在尾巴上叫,“咱们几个联手干死他!”   斫余一边躲过一道雷光,一边表示赞同,“你先回头,我跟着回头。”   丹东暴躁无比,“干他,干他丫的!”   蒋撒海还在叫,“老大,老大,回头干他!”   比林破口大骂,“我去你们大爷的!”   雷霆妖火冒三丈,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他们调戏了,狂怒之下再次加快速度,却偏偏就是追不上,好几次要追上了又被他们甩开。明明是他在追他们,却极滑稽地从自己心中生出一个念头——他好像,是被他们在溜着? 第680章 兄友弟恭   “别跑!有种别跑,我一个打你们五个!”雷霆妖挥手便是两道闪电 ,打在唐未济的脚边。唐未济“嗷”一声跳起来,演得极其卖力,一边跑一边高声嚷嚷,“你去找他们啊,追我赶什么!”   斫余大骂,“那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一群妖纷纷怒骂,“同心你大爷!”   “谁跟你兄弟,咱俩都不是一族的,血脉不同知不知道。”   “快滚快滚。”他们一边骂一边朝跑在最前面的比林大叫,“老大,回头干他啊!别跑了,跑不动了。”   比林狂怒,“谁是你们老大,我跟你们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个谁,你要追杀追杀他们,追我干什么!”   雷霆妖怒吼,“我不叫那个谁,我叫雷兵!”   “好,那个谁,你别追我了,别逼我出手啊!”   “你站住不动,我不杀你,我只杀那个妖。”他说的是唐未济。   “那你先别过来,让我们先走。”丹东提出建议,然后被雷兵果断否决。   这么一来谁还敢站在那边不动,这世上除了自己,你还能相信谁?他说不动手就不动手了?随手一道雷霆电光,一顿霹雳闪电报以老拳,谁受得了。   比林到处乱跑,雷兵跟在最后面,五妖一人绕着圈在云海中穿梭,波及到了诸多战场。   天空中,那个麒麟一族的少云火眼金睛,扫视着下方,笑着说道:“这些妖有点意思啊,雷兵可是被羞辱得不轻。”   “以他的脾气,迟早都会遇到这种事情。”音凤一族的管乐仙子衣袂飘飘,娇笑连连。   “这些妖好像还藏着实力呢啊。”   “再怎么藏着实力,不过也只是固元境罢了,等把他们肃清,天雨殿就是我们的天下,到时候诸位竞争,各凭手段。废物是不配得到机缘的。”   “闲着也是闲着,诸位猜猜看这五妖之中谁会先死在雷兵手上?”   “我猜是在最后面那个吧,看他跑的样子,好几次都要死在雷兵手上了,也就是运气好罢了。”   “我看是那个倒数第三个,这个沉不住气,没准是第一个掉头的。”   众妖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战场几乎被肃清了,只剩下零星的妖族还在打斗着。名单上公认的天才妖几乎都已经聚在一起,仿佛天上的星辰璀璨。   无歌和逸明等妖自然也在其中。无歌面无表情,逸明四下观察着,仍旧没有看见别翼。   看样子我心里的猜测是正确的。逸明暗暗想着,若是说别翼不在这个地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手上那么多万寿牌,这里又是这么大的动静。那个人……对,就是那个人……   逸明心里倒是有些别的打算,现在并不着急拆穿唐未济的身份。五祖对唐未济很好奇,他也想知道原因。况且五祖在私下里和明面上都对唐未济释放过善意,从本质上来讲,唐未济是火凤遗骨的现身,算是半个妖族,大家日后若是成了同僚,和这种天才关系还是要搞好点的。   如果他没有以别翼的身份出现,那么会是扮成谁?逸明的视线在场中四处逡巡,最终落在了比林五妖身上,从比林扫到落在最后的唐未济,又扫了回去,心中了然。   是了,必然在这五个妖之中。有了决断,他再看这场惊心动魄的追逐便又看出一些意思来了。   雷兵的感觉并非从虚空中生出来的,落在逸明的眼中的确就是前面五个妖在遛他。他的速度极快,咬得很死,但每次都会被落在最后面的那个妖在极惊险的情况下甩开。   那种刺激,看得围观妖都是一阵心跳,雷兵越追越是抓狂。以柔克刚不是没有道理的,那些喜欢硬碰硬的人,若是遇到了喜欢打拉扯的,是真的会砸东西的。   “你们站住!”雷兵高叫,“像个男妖一样来战斗啊!”   “蠢货才站住!”   “你有种别追了!”   “来啊,和我单挑啊,你一个打五个,我不屑于欺负你!”   一群妖狂飙垃圾话。   唐未济高叫一声,“老子不是男妖!”   此言一出,众妖侧目,心想这妖是真不要脸啊。唯有逸明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他的身上,几乎已经锁定了目标。   唐未济玩得正开心呢,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都已经被人猜到了,这会儿披着第三张身份,就想逼着斫余出手,不出手反正他是耗得住的,别看情况惊险,他随时能反手一巴掌拍死雷兵。   斫余破口大骂,丹东破口大骂,蒋撒海是埋头跟着比林跑,比林实在是忍不住了,陡然间返身冲了回来。   “兄弟们,一起出手!”他高声叫道:“这些天才妖不让我们进去,唯有杀了雷兵证明我们的实力,谁敢在动手,咱们兄弟几个拼死搞死他们!”   “好!”唐未济唯恐天下不乱,大声叫着赞同比林的意见,一边窜得比兔子还快。   “你他娘倒是回头啊!”比林急眼了,“光说不练算怎么回事!”   “我不敢回头啊。”唐未济道:“我实力低微,现在回头怕缠不住他,白白送死,我这块万寿牌来之不易,可不能这样,得兄弟们几个一起出手才行。”   “丹东,丹东!干他!”比林无奈,只得呼唤其他几个妖。   丹东大笑了一声,转头跟着比林冲,那边蒋撒海一看,也不跑了,扭头冲了过来。   唐未济还在那边叫呢,“斫余兄,斫余兄,帮忙啊,帮忙!”   斫余都快要被他烦死了,都没搞懂自己明明好几次暗暗提速,他怎么还能追得上。如今大家都拼了血性了,那没得说,回头打吧!   他头一扭,朝唐未济冲过来。   这时间点一差,四妖几乎是同时冲了过来。唐未济一看顿时乐了。好家伙,真打啊,那感情好。没说的,那就转头装一下吧。   他转过身,挥手一片冰霜,化作镣铐缠在了雷兵的手足之上,冰霜扎根在虚空之中,在雷兵巨大的冲击之下瞬间绷直,然后“啪”一声碎裂开来,冰晶四射。   唐未济逼红自己的脸,半舍不舍地吐了一口血,双脚一蹬,往后飞了出去。“啊!”他大叫了一声,“他被我缠住了,兄弟们,上!”   四妖茫然抬起头,看着唐未济从他们头顶划过一道优美弧线,再一低头,雷兵面目狰狞,大吼大叫已经冲了过来。   斫余心中一跳,突然意识到什么,大叫一声,“我缠住他,兄弟们上!”   他闷头往前冲,手轻轻一抖,面前散出千百万根银针,把雷兵和他之前阻隔得严严实实。那些银针之间的缝隙极短,根本看不清雷兵如何动作,只看见一片蓝紫色的电光闪过,紧跟着银针轰然炸开,斫余也跟着吐了一口鲜血倒飞出去。   蒋撒海原本是跟在斫余后面的,眼皮骤然一跳,伸手去接斫余,口中还说着话,“兄弟小心,我来帮你!”   斫余撞在他手上,他就像是瞬间失去了重心一样,被斫余带着飞了出去,临走还不忘也跟着吐了口血。   于是乎,瞬间就只剩下了丹东和比林,两妖瞬间都懵了,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何止是他们,雷兵自己也懵了。他脑子一片浆糊,回想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什么都没做啊,只是开足马力朝前冲而已,刚才拼命追杀都没什么用,只是朝前冲,哪怕正撞到了他们,都不会是这么个效果吧?难不成我的天赋神通什么的还藏着我不知道的秘密?   丹东扭头看了一眼比林,眼皮一跳,“老大,我去照顾他们,你自己小心,等我回来!”   “哎!”比林才叫了一声,丹东已经朝着唐未济他们跑了过去。他嘴角抽了抽,看着雷兵,眨了眨眼睛。   雷兵面无表情看着他,浑身雷光闪烁,前所未有地信心爆棚,“你就是他们老大?”   “不是。”比林立马反驳,“我不认识他们,你继续。”   “你当我是傻子么?”雷兵狰狞笑着,“我先杀了你,再杀了他们,废物是没有资格和我们抢夺机缘的,你这样的妖,还是趁早滚出遗迹吧。”   他朝着比林一步步走过来,比林一步步朝后退,很警惕,“你别逼我啊!”   “我逼你怎么了?”   “你别逼我和你动手!我很厉害的!”比林大叫着。   雷兵加快了步伐,浑身都开始冒出电光,气势极其恐怖,“你厉害给我看看啊。”   “君子动口不动手,我给你机会,你别不识好歹。”比林用最怂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   “老大威武!”丹东不忘了高叫一声。   趴在地上的唐未济用手指划自己皮肤,没划开,无奈只得暗自用力锤了自己两下,好歹又吐出一小口鲜血,用手接住,暗搓搓地涂到自己脸上,挣扎着起身,“老大加油啊!”   斫余“嗷”一声弹起来,“给我们报仇!”他叫道,紧跟着又躺在蒋撒海的身上,两妖对视了一眼,极有默契地闭上眼睛。   那边丹东正费力地把唐未济和他们拖到一起,一边拖一边绕开那些仍然在战斗的区域。   如今他们这里已经成为了战场真正的核心,零星的战斗根本提不起那些天才妖的兴趣,倒是这里发生的事情让他们一个个看得乐呵呵的。   “别逼我啊!”比林面容扭曲,“我真的很厉害的!”   “去死吧废物!”雷兵高跳着扑了过来,整个妖化作了一根通天彻地的巨大雷剑。电芒闪烁,寒光四射,云海被巨大的威力轰碎,露出一大片空荡荡的区域。   少云赞叹了一声,“雷龙一族还是厉害啊,这个雷兵在雷龙一脉倒是没太大名气,可我看,和雷明兄也差不了太多么。”   在他身旁不远处站着一个眼中电芒闪烁、眉心有雷霆印记的青年,闻言一点也不生气,笑道:“雷兵天赋不错,的确比我厉害。”   没人信他的,但雷兵的这一击威力的确很大,哪怕是他们,单对单也很棘手,甚至会受伤。   比林“啊”地大叫了一声,眼睛一闭,朝着那柄巨大的雷电剑光冲了过去。   “真是找死。”有妖嗤笑了一声,“有勇无谋,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实力。”   他说得没错,雷兵是逸元境,妥妥的王族血脉,比林却不知道是什么血脉,固元境实力而已,在雷兵面前算得了什么。   然而他这番话刚刚出口,整个妖就僵住了身子。根本没看见比林做什么,就看见他这么一头撞了过去,然后那柄巨大的雷剑就从中间这么断开来了。   他压根都没做事,就是闭上眼睛,然后冲过去,就是这么简单。   雷兵至死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爆棚的自信心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飞速瘪下来的同时歪歪扭扭地飞走了。   他的身形消散,周围一片安静。那些天才妖看向比林的目光已经开始不一样了。   “这位……兄台,是哪一族的?”有天才妖试探比林的来路。   比林一脸有肌肉没脑子的样子,“哼哼”了两声,别过脸,根本就不理他,“我就说我很厉害的,非得逼我出手!”   “就是!”唐未济从地上第一个跳了起来,顶着一脸血冲过来,“老大威武,老大厉害!”   丹东气喘吁吁把蒋撒海和斫余拖过来,“老大,我保护好他们了,不辱使命!”   蒋撒海就像是才醒过来一样,目光茫然了一会儿之后跳起来,“我跟你拼了!咦,那个雷妖呢?”   斫余悠悠睁开眼睛,“虚弱”道:“老大,报仇啊!”   比林看着他们,满脑门黑线。   好家伙,可算是看出来,自己这一群队友没有一个好东西,他娘的全都一肚子歪歪肠子,不知道怎么算计他呢。   比林扭头就要走,被唐未济连忙拦住,“老大,抱团取暖啊!”   “是啊,他们忌惮老大的实力,有我们在,好歹分担一点火力呢。”斫余也不虚弱了。   众妖纷纷劝阻,表示仍旧听从比林老大的指挥,绝对服从命令,为他们天雨殿之行打下坚实的基础,有信心且一定要拿到天雨殿中的绝世宝藏,然后兄弟几个一起观摩,共创美好明天。   兄友弟恭,什么叫兄友弟恭啊,这就是载入史册的标准兄友弟恭啊! 第681章 朱雀血脉再现   雷明脸色铁青,眉心爆出一串青色闪电。他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丝阴森森的声音,“是穷奇。”   “什么?”管乐听见了他的话,却有些不敢置信。   雷明再次说道:“是穷奇血脉,这个比林是穷奇血脉。”   “怎么可能。”管乐脸色微微变化。   “穷奇血脉捕食我龙族,这是自古皆有的事情,我族属于龙族支脉,与他们素有仇怨,我不会认错的。若不是穷奇血脉,雷兵怎么可能会这样输了。”   “你果真能确定?”管乐其实已经相信了他的的话,但还是再三要做确定。   “我果真能确定。”雷明看着她冷冷笑了一声,“你们音凤一族也没少在这等凶兽手上吃亏吧,怎么,就打算看着他这么嚣张?”   “事已至此。”管乐的脸色微微泛白之后迅速变回原来的模样,“再多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以他们的实力自然是可以进入天雨殿的,你我拦不住。”   雷鸣看向一旁的少云,“少云兄,你麒麟一族可是神兽血脉,神兽血脉与凶手血脉势不两立,这个比林不过才固元境,便能如此轻松击溃我族弟,等他成长起来可不得了。更何况天雨殿中是有绝世功法藏着的,若是被他得到……哼哼。”   他冷笑了两声,剩下的话没说出口,但那意思却是表露得淋漓尽致。   少云“哈哈”笑了两声,“神兽一脉凶兽一脉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和我可是没什么关系的。大家都是妖族,真要论起来,哪一族没什么仇怨啊,这是你们龙凤一族的事情,我麒麟一脉可不想掺和。”   “穷奇一脉人丁稀少不是没有原因的,正统穷奇成长起来是所有神兽血脉的敌人,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话,少云兄不出手,莫非是和这个比林认识?”雷明半是威胁。   “这话说的。”少云没法接这种话题,只是否认了之后扫视了一圈,看向那边远远站着的逸明,“逸明兄,你可是金乌一脉的顶尖天才,你没什么想说的么?”   逸明“哈哈”大笑,“我族随五祖征伐人间,我这次抽空回来就是冲着遗迹的,你们这些事情还是莫要牵扯到我,万一我在这里什么都没得到,回去之后五祖怪罪下来我们可是担当不起的。”   他心里嘀咕了一声。开玩笑,若是他猜得没错,这五个妖里面可是有那个变态的,什么穷奇血脉,在他面前都是弟弟,自己想死就去,别拖着我啊。我没准和他日后还是同僚兄弟呢。   他把五祖拖出来当挡箭牌,少云立马就没了脾气。妖祖超脱于族群,是许多王族的主人,不是他们能够议论的。   他眼珠一转,迫于雷明的逼迫,总是想要多拉一些妖下水的,于是又看向那边的无歌,“无歌兄,你天龙一脉同属龙族,与穷奇可是有血海深仇的,怎么,不试试看?”   无歌是见过逸明的,当初在归山圃的时候,他差点就死在这群妖手上,如今在这里倒是没见到当初的夏冬等妖,估计是还在归山圃,要么就是去了前线。但逸明诡计多端,当初留给他的印象深刻,似乎还和那个扫把星交过手没有死。这么厉害的一个妖,竟然在这时候怂了,这不正常啊。   他也不是蠢货,虽然总是公子哥的打扮,一副心高气傲的样子,但好歹也是有些脑子的,不然早就死在归山圃了。   明光在他身旁,两人经过唐未济那么一闹,倒是有些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如今虽然算不上是朋友,在遗迹这种地方联手却还是可以的。他小声与无歌传音道:“你不去试试看?”   无歌又扫了一眼妖群,心里有了打算。他摇了摇头,木讷道:“我已经被天龙一脉流放,上古族群之间的恩怨与我已经没有关系,我的目标是天雨殿,这些事情与我没有关系。”   明光用很奇特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心里却是嘀咕开了,心想这小子是变性了?之前不是这样的啊。   无歌目光极隐晦地在那五个妖之间扫过,总觉得有些熟悉感,却又说不出来这种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   若是他也会因果道的话,应当会看见他自己与唐未济之间还是有因果线牵连的,哪怕唐未济没有露出一丁点的破绽,举手投足之间没有半点之前的影子,还是能让这种层次的妖修产生感觉。   少云连续拉了两个名单排名靠前的顶尖天才,却一个都没得到回应,顿时也嘀咕起来了。他眉毛挑了挑,哈哈笑道:“既然无歌兄和逸明兄都不想趟这趟浑水,我便从善如流吧。”   雷明冷冷地看着他,少云怼了回去,“这是你们的私妖恩怨,和我是没有关系的,你别拖我下水了啊,我不去就不去,你能把我怎么样。”   “丢麒麟一族的脸面。”雷明嗤笑道。   “总好过自家天才连别妖一招都撑不过。”少云嘴上半分不让。   “好了。”管乐劝解道:“有什么话进去说就是了,这样吧,雷明兄,我和你一同出手,哪怕这个比林再厉害,他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雷明掷地有声,“就在这里,别让他们进去了,天雨殿神秘,不能让他们破坏。”   管乐无言,身后展开两双翅膀,分别是青色与红色,青色在上,红色在下,翅膀轻轻扇动,风声化作音乐,淙淙如同流水。   那乐声收束成线,传递到了比林他们这边,唐未济几乎是瞬间一个恍惚,而后便清醒过来,心中顿时一惊。   这是针对神魂的攻击!   他曾经见过一次让他印象深刻的神魂攻击,还是秦雪儿当初在牢内对他出手。相比较而言,神魂攻击更加诡异,一个不慎就会落入圈套之中。   出手的这个妖明显要比方才的雷兵强得多。他的目光飞速在一旁的几妖身上扫过,果然,除了他之外,其余几个妖还没回过神来呢。   天空又是一道雷光闪过,一柄通体泛着银光,满是倒刺的雷霆长矛向着比林直刺了过去。   唐未济心思迅速动了起来。   救还是不救?   若是不救,比林在这一击之下就得出局,那麻烦肯定是接踵而至。这些天才妖现在不乐意朝他们出手还是看在比林的面子上。好歹还是一秒钟的盾牌,哦不,兄弟,还是救一下好了。   唐未济假装大叫了一声,苏醒过来,双目赤红,看向比林,高呼了一声,“老大小心!”   他手指连续弹动,像是弹钢琴一般在半空中拂过,无数道痕随着他指尖的触碰而浮现,一道散着冰寒之气的大门出现在了那雷霆长矛的前方。   只听见“咔嚓”一声,雷霆长矛刺入冰霜大门之中,蓝色的雷霆之力与雪白的冰霜之力交织在了一起,在短短两三个呼吸之后轰然炸开。   “轰”的一声,那雷霆长矛向后面弹开,冲过来的雷明倒退了两步。他双目冰寒,看向前面,唐未济被这巨力冲击到反噬,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往后倒飞出去。   他那一声大吼,再加上这声巨响终于把剩余的几个妖惊醒,他们同时看了一眼,顿时反应过来,而后的反应各不相同。   丹东冷着脸,捏紧了拳头看向雷明。斫余却是不着痕迹扫了唐未济一眼,蒋撒海二话不说已经冲出去救唐未济回来,至于首当其冲的比林,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悲愤的怒吼,先是看了一眼唐未济,而后直接冲向雷明,“敢伤我兄弟,你找死!”   不得不说这几个妖一个个心思多得很,但比林现在是真的生气了。在他心里,唐未济是的的确确救了他的,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救了他是事实。是事实,那就得认!   他实力那么低,几个妖当中也许就是他实力最低了,却是他救了我。如此重义气的妖已经不多见了,也许其他妖都有隐藏,但他绝对不会有的!他就是一个运气好的妖,想要进天雨殿找找机缘而已,你们这些天才妖为何逼妖太甚!   他几乎从鼻子里喷出热气来,为了这件事情感到极端的愤怒。   “纳命来吧!”他狂吼着冲过去,与雷明“轰”一声撞击在一起,一时间只看见雷霆“噼啪”作响,发出剧烈的光芒,那光芒刺目,几乎交织成了一堵墙。   而在墙的那一边,是比林身上涌现出的黑光,那黑光像是要把万物吞噬,那些雷光刚刚触及到黑光便消失一块,像是被吃了一样。   “我杀了你啊!”那边蒋撒海接到唐未济,怒吼道:“他昏迷了,弄死他们!”   丹东二话不说,径直朝着雷明和比林的战场冲了过去。   “回去!回去!”比林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这片战场可不是他这样的实力能够插手的,若是贸然插手,最先重伤的肯定是他自己。   他们之间虽然只是匆匆结合到一起的小团队,之前也没什么交情,但之前好歹同行了一段时间,对彼此有那么一些浅薄的了解,方才又经历过追逐战。   一个个都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唐未济为了“救”他们都重伤了,哪怕仅仅只是为了面子,他们一个个都是忍不下的,何况这会儿是真有些感动和后怕。再说雷明他们再次动手,在他们眼里就有些欺妖太甚的意思了。   比林心中担心丹东,却又不敢贸然把他打回去。他到底输了雷明一个境界,能做到旗鼓相当已经不错了。那边雷明冷笑了一声,扫了一眼丹东,怒道:“萤火之光也敢于皓月同辉?”   他心中自有天才的傲气,仍然与比林僵持着,双足却猛地踏在地面上,只听“轰”的一声,一道环形的蓝色波纹朝着丹东撞了过来。   那波纹最开始是贴着地面,没多久就抬起头来,化作一条蓝色的巨龙,只听见“啪”的一声,一口咬在了丹东挡在身前的手臂上。   “小子!你压根不知道天才和你们这些庸才之间的区别啊。”雷明见状大笑起来,“即便同样是王族那都是有天壤之别的,你算得了什么,也敢与我动手!没比林你算个屁!”   丹东维持着那个姿势,雷光陡然暴涨,似乎要把他吞噬,然而在那雷光暴涨的瞬间,丹东缓缓抬起头,眉心出现了一枚火焰印记。   那火焰“呼啦”作响,化作金红,将丹东包裹在内,把那雷光一点点压制了下去,直至消散在了半空。   周围传来一阵惊呼。   “这是朱雀血脉!”   朱雀血脉?还在装死的唐未济愣了一下。卧槽不会吧?他自己在去不夜城的时候还装过朱雀一脉呢,听说这一脉也是人丁稀少,这怎么就遇见了?   他眯着眼睛去看,看见那火焰印记的时候啧啧称奇。   还真是朱雀血脉,朱雀之火。论起火焰的品秩,朱雀之火自然是最顶级的火焰,雷龙一脉的天赋神通到底还是略微逊色于朱雀之火的,何况他还有个强劲的对手。   丹东咧嘴,脾气本就暴躁,如今毫不客气讥讽道:“小子,你说得对,即便同样是王族,也有天壤之别。只不过,”他指着自己,“我是天,你是壤罢了。”   他双足踏在地面,一双火焰翅膀倏地从他身后探出,紧跟着就是一道赤红火光,他已经出现在雷明的身后。   比林“哈哈”大小,“丹东,弄死他!”   雷明惊恐万分,狂怒道:“管乐,你还不帮忙!你方才可也是动了手的!”   丹东一掌拍了下去,朱雀之火直取雷明的心脏位置。   雷明连声大吼,飞速侧向后退,想要摆脱他们。比林的黑光却如跗骨之疽一样跟着他,不让他逃脱,那吞噬之力更大。   眼看着雷明就要死在这火焰之下,那边管乐幽幽叹了口气,两双翅膀再次扇动,“丹东兄,既然大家都是天才妖,那就是同一阵营的,何必为了这些庸才拼死拼活的呢。”   乐声化作锁链,将丹东那一掌阻拦。   丹东挑了挑眉毛,眼中战意熊熊燃烧。 第682章 隐藏的线索   “你要拦我?”他露出森白牙齿,“音凤一族说到底不是火凤主脉,我朱雀一族可是比你们音凤一族血脉更加高贵的,你敢与我动手?”   大家都打出了火气,他们算是看出来了,即便他们打败了雷兵,在只有比林的情况下,这些天才妖依旧不会觉得他们有资格竞争,身份是隐藏不了了,那还不如把自己的实力展现出来。   扮猪吃老虎是不成了,那就让自己变成老虎好了。他们都不是蠢妖,唐未济的下场如此凄惨,也许他们就是下一个,这一点既成功点燃他们愤怒,也给他们敲响了警钟。   管乐微微欠身,“丹东兄大才,管乐是不敢得罪的,但雷龙一脉与我族素来交好,实在不敢让雷明兄连天雨殿都进不去。不如这样,丹东兄给我一个面子,这次就算了可好,等到进了天雨殿,不管丹东兄和雷明兄还有什么事情,小女子绝不再干涉。”   这番话就像是雨点一样浇灭了火焰,理智稍稍恢复,丹东微微撇了撇嘴,看了一眼比林,却有些心动。   比林实际上也不愿意在这里和他们拼死拼活。如果说之前只有比林一个的话,他们这边的实力只能说让天才妖一方有些惊讶,还不能让他们忌惮,仍旧可以联手搞他们。在丹东也暴露出来之后,意义就不一样了。   大家都是为了那绝世功法而来,何必在还没进天雨殿的时候就打生打死的呢。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正思索着该怎么说呢,突然听见后边响起一声惨嚎,“大哥,我冤啊!我死得好惨啊!我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大哥高义,一定要替我报仇,不然的话,我穷奇一族颜面何存,我朱雀一族颜面何存。妖家会说什么?他们一定会说穷奇没落了,朱雀没落了,现在连小小雷龙一脉都敢和你们动手,连音凤一脉都敢朝你们施压!这哪里是在委屈我啊,这是在丢你们的脸啊!”   唐未济惨叫连连,躺在蒋撒海的怀里捶胸顿足,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是哭丧的、诈尸的。   管乐仙子那张精致的脸孔上冒出几条黑线,看着唐未济,眼神不善,总觉得这小子是真欠揍。害妖精,之前雷兵的事情也是他搞起来的,追他没追到,才惹得雷兵死了,雷明动手。   现在看看这中气十足的样子,哪里像是重伤,分明是装的!   然而不管她怎么想,唐未济这番话却把比林和管乐逼得上了梁山,不得不表态。   丹东冷笑了一声,大喝道:“他伤我兄弟,我如今就这么放过他,天下妖会怎么看我们!”   比林怒赞,中气十足,“不错,我等兄弟手足情深,情比金坚,谁也不能欺负我们兄弟,你雷龙一脉怎么了,怕你们!老子一口吃了你们!”   雷明心中的喜意被按捺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滋生的烦躁,以及那烦躁背后藏着的杀意,“敬酒不吃吃罚酒,管乐仙子,我看他们这些妖是不懂你的良苦用心了。事已至此,动手吧!”   他一言既出,突然从口中吐出一枚紫灿灿的雷霆道印,其中竟然盘着一条小龙,那条龙抬起头,朝着身前的黑暗吐出雷霆。恰似伸手不见五指的雷雨夜当头劈落闪电,电闪雷鸣之下,黑暗被瞬间撕破,像是黑色的蛋壳一样裂成了一块块。   比林猝不及防,没想到他还有余力,被打得倒退两步,紧跟着勃然大怒,同样催动自身道印,与雷明缠斗在一起。一时间,黑暗与雷霆就开始拉锯战。   再看丹东那边, 他放弃了雷明,已经冲向了管乐。一时间仙音阵阵,火海滔天。整片天空被分割成了两片世界,一片赤红,一片翠绿。   管乐的手段极其文雅,充满了堂皇之气,却又显得很是奇怪。她的翅膀每扇动一下,天地间便似乎出现了一张虚幻的古琴,琴弦以大道织成,被雾气笼罩,看不清上面到底是什么大道,随着那“琴弦”的颤动,虚空中便生出一连串的攻击朝着丹东袭来。   丹东就是一力降万法,火焰化作珍禽异兽,化作山海雷霆,化作刀枪剑戟,各自迎上去,往往在热气腾腾之间,战斗便落下帷幕。   不管是管乐还是雷明,都是那名单之中排名靠前的天才,可他们现在却与低自己一阶的比林以及丹东打得难解难分,不得不说这血脉之力的确神奇。   少云抱着膀子在旁边看戏,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比林和丹东的实力都很不错啊,果然不愧是与我们麒麟一族同阶的血脉,这么说来,我若是与雷明和管乐动手,他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我对手?哈哈哈!”   他笑得开心,让妖看在眼里却只是觉得无语,总觉得他说的那些个话每一个字上面都飘着“不可信”三个字。   “比林和丹东实力不弱,那个方才说话的妖族却真不是个东西,心思沉重,诸位能看出他是什么血脉?”   “这,我倒是看不出来。”   “他好像是狐族的?”   “天狐一族,还是白狐一族?可有天狐一族的道兄在这里,帮忙解释解释呗?”   “不像,倒像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分支,我听说即便是狐族自己,也不太瞧得起他们。”   “呵,原来真是个小角色啊。不错,也唯有这种小角色,才会天天想着怎么去坑妖,心思沉重,到处利用别妖。”   “比林兄和丹东兄好心救他,他倒是利用了两位的信任,用两族的荣耀逼得他们不得不出手,还真是好算计啊。”   “听他声音,他明明就没受到什么伤,竟然还装死。”   众妖在一旁议论,越说火气越大。看着唐未济的眼神不善,一个个只觉得比林和丹东都是被这等阴险小妖逼得不得不与他们决裂出手,着实可恨。   他们说这些的时候却下意识忘了那些还在苦苦挣扎的小妖,忘记了被他们杀出去的超过一大半的小妖。在他们的意识中,血脉就代表了一切,上位者对下位者做什么事情都是恩赐,下位者只要稍稍反抗,那便是不识抬举。   唐未济若是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怕不是要把他们屎都给他们揍出来。只可惜他现在不知道,他现在正拉着蒋撒海的手臂,郑重其事劝他,“咱们得帮忙啊!”他说道:“比林老大和丹东二哥若是被打败了,可没咱们好果子吃,咱们得帮手啊!”   蒋撒海黑着脸看着他,一边默默点头,一边动也不动。   “你咋不动手啊?”唐未济催他,“我受伤了,动不了手,咱们兄弟几个一定得合力加油,才能进天雨殿啊,你动手啊。”   “我要照顾你呢。”蒋撒海搪塞他,“我要是去了,你就要被人杀了。”   “没事,我不怕!”唐未济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有哥哥这句话就够了,我的生死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兄弟的厉害,三哥,去吧!”   蒋撒海眼神不善看着他,心里叫了不知道多少声“卧槽”了,他很想问他一句,自己怎么就成了三哥了,这一口一声叫得够亲切的。他现在是发现了,这些个称呼就是高帽子,一戴上去就拿不下来了。高帽子不能戴啊,一戴上去,很多事情都没法再去做了。   “三哥,去啊,帮忙啊。”唐未济傻愣愣地怂恿。   蒋撒海用最委婉的话说道:“我实力不够,去了就是捣乱的,帮不了忙啊。”   “我懂了!”唐未济恍然大悟,看着他,连连道:“我懂了!”他挣扎着从蒋撒海的怀里站了起来,“我懂了,三哥是怕死,没事,我不怕!”他摇摇晃晃地朝着那边走,“我不怕!三哥,你藏好了,我虽然已经是身受重伤,虽然已经打不了了,但我还能帮忙,三哥你好好藏着,看弟弟去帮忙啊!”   蒋撒海瞪大了眼睛,感受到一旁传来的那些鄙夷的目光,只觉得“腾”的一下,脸色瞬间变得赤红,滚烫一片。   那些目光就像是一柄柄的刀子扎入到他的心脏之中。他张了张嘴,很有种叫住他的冲动。   唐未济还在那边不停叫着,一边歪歪扭扭往前走,一边高声叫嚷着,“三哥你藏好了啊,我保护你!”   鄙夷的目光越来越多,像是从网子外边扎进来的刀子,保护着蒋撒海的那层名为“木讷”的网子很快被锋利的刀子割得千疮百孔,而且那些刀子越来越多。   絮絮的声音像是从魔鬼口中说出来的,无孔不入钻入他的耳朵里,带着讥讽,带着不屑。   “就这?呸!”   “看看其他这几个妖,一个个义气干云,再看看他,啧啧,原来是这种货色。”   “这个妖都受重伤了,还想着去帮自己兄弟呢,这个倒好,居然想要藏起来。”   “这里都不是真死,他居然还这么怕死,这种妖做不了兄弟。”   “谁认识这个受伤的妖,出去之后我一定找他拜把子,这样的兄弟才叫兄弟啊!”   一群妖热烈议论着,此时此刻,除了唐未济他们这五个妖之外,其他的非天才妖都已经被清除了出去。   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怒火,蒋撒海一下子站起身来,高声嚷嚷道:“公羊,你回去,我去帮忙!三哥那是担心你的安全,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总是这么冲动,以后我们不在你可怎么办!”   唐未济一脸大喜过望的模样,转头看着蒋撒海,眼泪汪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三哥……”   蒋撒海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强忍着把唐未济脑壳敲碎的冲动,一边咬牙一边挤出一丝温暖笑容,“公羊,快回来,我去帮忙就行了。”   “唰!”唐未济的目光一下子转向了斫余,“四哥,你要保护我么?”   斫余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会儿正替蒋撒海唏嘘不止,哪里知道下一秒钟就轮到了自己,他顿时面无表情,立刻转过头去,“我和三哥一起去,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唐未济“嗯”了一声,带了一些鼻音,乐呵呵看着蒋撒海和斫余迈着沉重的步伐步入战场。   他们两个有默契,都朝着雷明行去。雷明与比林本来还打得难舍难分,见到他们过来,顿时就急了。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他高声叫嚷着。   在场的都是天才妖,没有他们的手下,但他好歹也有几个朋友,伯符恰好是其中一个。他挺身而出,义薄云天,“他们在单挑,你们这个时候插手还要不要脸了。”   “打我兄弟,要屁的脸!”斫余咬牙骂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老子现在退回去那不是更不要脸?   这个狗日的公羊!雷明在心里大骂。   这个狗日的公羊!斫余和蒋撒海对视了一眼,同时从他们眼中看见了这句话。   狗日的公羊!碍于面子不得不动手的丹东和比林心里同时也是这般想法。   而他们口中的公羊正乐呵呵地坐在那边,没有一丁点导火索的自觉性。比林和丹东都暴露出了身份,而从一开始被唐未济认定不简单的斫余却还藏着掖着,这多不厚道。   再说了,除了我唐未济,其他妖哪个不是大名鼎鼎的天才妖,要打,大家就一起打么,当然,这些可跟我唐未济没关系,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妖,你看我挡一下雷明都吐血了!   此时此刻,他的短期目的却稍稍有了一些改变,他现在很想知道蒋撒海到底有没有藏着掖着。不管是比林还是丹东,他们的实力肯定是不如斫余的,因为斫余带给唐未济的压力更大。   如果蒋撒海也藏着掖着,那么唐未济心里有个猜测便可能是真的了。   他之前一直很不理解为什么不把他们直接投入遗迹,反而要看他们各自的“眼缘”,如果蒋撒海也是顶级妖族血脉,加上唐未济和斫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才是这些天才妖中最厉害的一批?   冥冥中有什么东西把他们聚在了一起?若是这样的话,五位顶尖妖族天才都把目光投向了一处地方,那么他们最开始汇聚的那座看似平平无常的小殿岂会简单。 第683章 可恶的笑容   “拦住他们!”雷明还在那边喊着呢,斫余和蒋撒海已经冲了过去。伯符只在那边叫着,也不动手,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君子”。   雷明那叫一个着急心寒啊,他压根就没想到随便挑的一堆软柿子,里面竟然跳出来两个顶尖天才,比他的天赋还高,能越级战天才。   再往深处想一想,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可是还有三个妖的,这三个会不会也是同样的天才?这种想法都不能有,一有瞬间就让他猛颤了颤心脏。   眼看着蒋撒海和斫余就要动手,一个比一个动作慢,他猛地醒悟过来,明白了什么事情,连忙高声叫道:“别管他们,去杀那个公羊,去杀了公羊!”   伯符愣了一下,把视线转向公羊,紧跟着便把一切想通。   是了,不管是比林两妖还是后来过来的蒋撒海这群妖都是被那个公羊挑起来的,若是把他杀了,大家都还有得谈,若是他不死,只怕为了族人的颜面他们也得拼死到底了。   帮不帮?伯符下意识看向管乐,管乐尚有余力,声音清朗,“去杀了那个公羊!”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天才妖立刻出手向着唐未济袭去,伯符长舒一口气, 心想不用自己动手了。   唐未济瞪着眼睛还在原地,他现在的状态是身受重伤,装也得装得像一点才行。   那边的斫余和蒋撒海就像是同时得到了什么命令一般,原本打算帮忙的他们同时转身往唐未济那边赶,一边赶一边高呼让唐未济赶紧跑。可不知为何,他们往回赶的动作却没有之前转头时候快了。   唐未济心里暗骂了一声,哪里不清楚他们想做什么。不过知道归知道,心里却还是没什么大的起伏的。   你最开始设计人家,哪里有不让人家设计你的道理,只能说各自技高一筹罢了,这种事情哪怕看出来也没法说,他们就说自己只有这点实力又能如何。   不过唐未济又不是傻子,瞬间便想到了应对的办法。他高呼了一声,一个转身,从自己怀里像是摸出来一个什么东西一样,往地上重重一砸,一道黑乎乎的影子出现代替了他,他瞬间到了斫余和蒋撒海的面前。   两妖愣了一下,吓了一跳的同时几乎要骂出声来。   好家伙,这是什么东西?这里面不是不能带东西进来么?天兵都带不进来,他方才用的是什么?   唐未济自然不可能告诉他们这是他自己动用的影分身之术,只是躲在两妖身后,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拍着自己的胸口,“还好还好,还好我还有个保命的东西,三哥四哥,快上!”   两妖在这个时候已经确定唐未济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了,暗骂一声,却只得哑巴吃黄连,继续往前冲。   就和他们坑唐未济一样,这也是同样的道理,大家还是表面兄弟,脸皮不能撕破,谁先撕那就输了。   两妖冲上去,那两个天才妖哪里把他们放在眼里,一出手就是全力以赴的杀招,力求在最短时间内把他们打退,去执行管乐的任务。   斫余和蒋撒海大叫了一声,和之前的唐未济一样倒飞了出去,根本拦不住他们。那两妖继续往这边冲,于是有看见一道黑影。   唐未济再次消失,出现的时候又出现在了管乐的身旁。两妖的攻势同时到达唐未济的身边,落空之后顿时震怒,一左一右包抄过去。   管乐一扇翅膀,青红色的光芒闪过,唐未济怪叫一声,一片冰盾出现在他的面前,挡住她的攻势,顺带着一脚踹在了她的腰部。   他被那青红色的光芒撞飞,管乐却也被这一脚踹得跌跌撞撞,原本僵持的局面瞬间被打破,火海汹涌,占据上风。   追杀唐未济的两妖顿时失了分寸,不知道是该继续追唐未济还是去帮管乐,只听管乐愤怒的声音传来,“别管我,继续追他!”   两妖继续闷头追,眼看着就要追到他了,眼前又是一花,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   又是一道影分身之术!   四下看了看,唐未济又出现在了雷明的身后。他之前被管乐击中,冰盾根本挡不住,如今身体好似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情况下仍旧扛着雷霆之力撞在了雷明的身上。   雷明大吼了一声,澎湃的雷霆之力从他们接触的地方传入唐未济的体内,把他电得差点成了焦炭,倒飞出去,在半空中又吐了两三口鲜血,落地打了两个滚才站起来,像是随时都要死了。   雷明怒吼着,一摸腰部,竟然摸到一片鲜血。好家伙,这是偷袭带着刀呢!   他朝唐未济看去,那焦炭一样的、不成人形的东西朝着咧嘴笑了笑,收起了自己的爪子。   “杀了他,杀了他!”雷明怒吼着,却因为受伤开始被比林压制。   比林的实力不弱,几妖之中对唐未济的观感也是最好的那个,如今找到机会哪里会放过,雷明一瞬间陷入危机。   两妖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啊,再次往唐未济奔袭。娘的,虽然不知道那影分身是什么东西,但能带到这里的肯定很珍贵,就不信你小子还有!   他们如此想着,然后就看见那道焦黑人影晃了晃,真的变成了一团黑影。   他娘的!   两妖瞬间崩溃,心态大崩,四处去看,又看见唐未济出现在了管乐身旁。他大口吐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支撑不住,却仍旧扛着管乐的攻击撞在她的腰间。   刺啦!   又是一道血光!紧跟着响起的就是管乐的尖叫声。   两妖冲出,黑影……再现黑影……   唐未济不断出现在雷明和管乐的身旁,不断给他们造成伤害,至于他,每一次都像是要死的样子,却偏偏死不了。   管乐和雷明渐渐支撑不住。   两妖终于醒悟过来,分开,一个守在雷明身旁,一个守在管乐身旁。他们心中得意,现在看你能怎么办。   怎么办?唐未济蹲在原地,朝他们咧嘴笑了笑。   两妖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为自己的愚蠢感到羞愧,同时又因为这些羞愧肺都要气炸了。他们不追,他不用跑了对他现在的的状态不是更好?   唐未济脸上的笑容如此看来是越发可恶起来。   笑,笑你麻痹! 第684章 四祖传妖   秩序重新变得混乱。原本因为大部分普通妖死亡而逐渐有序的场地再次响起了无数的叫骂声和嘶吼声。   “一起动手!”那两个被唐未济弄得手足无措的妖吵嚷起来,朝着与雷明亲近的天才妖说话,“杀了那个公羊!”   他们气得脑袋冒烟。唐未济就像是一个游走在他们理智边缘的泥鳅,抓不到还弄得一腿泥,没事恶心一下你。分明实力那么弱,却偏偏拿他一丁点办法都没有,这种家伙最是可恨!   雷明和管乐在唐未济的故意捣乱下已经落入颓势,在比林的吞噬道印以及丹东不要命一样的疯狂压制下飞速落入下风。   两妖彼此靠近,开始一步一步后退,一边呼吁自己的帮手赶紧出手。这工夫也顾不上再说什么公平不公平了。之前伯符还说斫余和蒋撒海帮着比林他们出手是不公平,这会儿也忘了这些话了,纷纷对这比林一群妖群起而攻之。   除了唐未济之外,四妖哪里知道情势瞬间变成了这个样子,心里一个个都是在破口大骂。奔向唐未济的妖也不少,把他的退路堵得死死的。眼看着唐未济除了爆发真实战斗力就再没有别的出路的时候,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那道屏障“乒”的一声破碎了。   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天雨殿,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突然有妖起身往天雨殿中扑了过去。有些妖紧随其后,但还有些妖尚且在观望。不管如何,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妖再注意到唐未济他们。   比林四妖飞速靠拢在一起,雷明和管乐也是警惕着看着他们后退。唐未济悄悄隐藏在了妖群之中。没能得知蒋撒海的真实实力,唐未济有些遗憾,但这种事情迟早都是会暴露的,不急。   进去的妖族就像是投入大海中的石子,微微荡漾之后就没了踪影,没有掀起丁点波澜。又过了几个呼吸,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紧跟着一声惊呼,一个妖族夺门而出,浑身是血,慌慌张张的,手中攥着一枚发着金光的玉简。   有许多妖忍不住往前踏出一步,那妖目光一寒,挑了个方向,飞速逃离。来不及拦他,他们却也不再犹豫,如腾起的鸟群一样向着天雨殿飞了过去。   再没有妖去管唐未济,公羊,公羊是谁?有天雨殿里的功法重要么?再说了,在这里又不能把他真打死,即便动手又有什么用,有那时间,机缘都到手了。   比林扭头看了一眼,“公羊呢?”   “不知道去哪里了。”他们如此说道。   比林皱了皱眉头,“先进去再说。”   他们都是如此想法,没有公羊那番话,谁愿意在这个地方和别妖拼死拼活的,一个个混在妖群紧随其后。   唐未济其实就在他们不远处,不过他跟着的不是他们,而是雷明和管乐。这两个也是倒霉,撞到了唐未济的枪口上。跟着比林他们,他们若是得到机缘,唐未济还真不一定会拉下脸面出手,但换做雷明他们就不一样了。   他不着急,天雨殿这么多年没开过,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功法,唐未济有实力把这里横扫,放着这么多妖手不用,实在是浪费资源,就让他们先搜一搜,然后再一网打尽,一本本功法慢慢挑选好了。   雷明和管乐一群妖目的明确,似乎就是冲着主殿去的。他们一行妖数量不少,共有十来个,都是天才妖,有和雷龙一脉和音凤一脉交好的,也有这两组的附庸小族。   伯符也在其中,他一边走一边急切问道:“那个公羊放着不管了?”   他不知道为何总是有一种预感,预感到那个公羊会对他们有很大的威胁,让他心神不宁。   “管,怎么可能不管!”雷明咬着牙,目光森寒,在妖群的最中间位置,还在不停修复自己的伤势。   “不错。”管乐已经不复之前的仙子模样,一双眼睛里面射出凶光,“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我们两个被他偷袭,身受重伤,若是不能料理他,出去之后,两族颜面尽失,这种事情不能出现。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想要在遗迹中获得最多的好处,拳头就得够大!”   “先探索主殿,主殿中肯定藏着好处,我们有消息,醉月居里面藏着的应当是最好的功法,这是族内长辈吩咐下来的事情,先完成这个再去理会公羊。”   伯符点头,他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安排,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中的不安感却越发严重起来。他藏着不说,留了个心眼,连对待雷明一群妖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沿途遇到好几拨妖族,都已经打了起来。背叛和联手随处可见,并不牢靠的联盟关系一个接着一个出现,而后又以最快的速度破碎。   天才也有高下之分,阴险与坦荡的秉性在此刻藏不住了。实力弱的围攻实力强的,实力强的也有联手,更多的却是因为自身的傲气被生生打出遗迹。   管乐他们匆匆而行,对此一切都不理会,到了主殿,那边已经有妖族到来的踪迹。   “是先进来的那批妖。”雷明做出了判断。   管乐看了一眼主殿半开的大门,“除了这里,还有其他地方有出路么?”   “好像没有。”   “那就堵住这里,把他们杀光了之后再去醉月居。”   “杀了他们也没用啊,醉月居的东西万一被他们拿到手,不是同样泄露了?”   “他们能在里面呆多长时间。你拿到东西的第一时间会去翻开看?还不是立刻逃离这里找个地方好好看,在这种地方看,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还是要小心一点的,那个什么妖祖的传人还没出现,猫舍的别翼也没出现,伯符兄,你是知道别翼的,你觉得遗迹他会不会过来?”   提到这个,伯符的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但问这话的妖族显然没有恶意,他也不好发作,想了一下说道:“猫舍低买高卖那么多的万寿牌,说他们手里没有万寿牌是不可能的,而且那个别翼神神秘秘的,我怀疑他们猫舍本就是冲着遗迹来的,怎么可能不进遗迹。”   “这就对了,他们这些妖都藏着呢,大家还是要小心点。”   话音刚落,就看见那搬开的主殿大门之中冲出来一个黑影一样的妖族。伯符距离那边最近,眼睛一瞪,一拳已经砸了过去。   那拳头化作巨大的鸟喙,轻轻一啄,那黑影一抖,一条鞭子一样的影子抽打在他的手臂上,转头就要跑。   雷明已经看见了他手上握着的金色玉简,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急忙高声叫道:“是影月蛇一族的,拦住他!”   众妖纷纷出手,那影月蛇一族的妖东躲西藏,似乎天赋大道就是影之道,还真被他逃出了不少距离。管乐手指轻弹,只听见一声玉佩敲击的脆响,那妖定了那么一瞬间,一时间,刀光剑影将他瞬间笼罩,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化作青烟,玉简落在地上。   雷明过去捡了起来,看也没看放入怀中。   他面色凝重,“里面的妖不止他一个,我有一种秘法,你们站在我周围,我们先藏起来,不然的话不一定对付得了他们。”   群妖经历过方才短暂的交手,同样感受到压力,若非管乐出手,没准还真让他跑了,就一个妖都这样了,若是还有更多,他们真不一定拦得住。   好在想要在这里藏起来还是很简单的,他们纷纷躲藏,没多久,主殿中又走出妖族,瞬间的袭杀,同样的结局。   一批批的妖族从里面走出来,又有一批批的妖族从外面走进去,谁也没发现他们。只有那些从里面走出的妖族被他们横扫,纷纷坠落。   这期间还有两批妖族是过来来找他们的,显然也是他们的妖,加上他们原本的有三十多个。天雨殿中的妖就属他们数量最多了。   那个麒麟一族的少云也在其中,显然他们之前是达成了同盟关系的。不得不说,唐未济和那个所谓的妖祖弟子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逼得他们不得不联手。   没多久,天雨殿的厮杀声渐渐落下,除了主殿之外,其余的偏殿似乎都已经被搜索干净。许多妖族知道自己的斤两,早早离开,但更多的却是被贪心所驱使的妖族,又纷纷来到了主殿。   不是没有和雷明一行妖一样想坐收渔翁之利的,但那些妖的实力和规模都远远不如他们,在藏好没多久就被雷明他们消灭。   管乐出手进行限制,少云干扰对方的视线,然后雷明带着剩下的天才妖进行致命一击。   超过三十之数的天才妖,大多还都是逸元境,这样宏大的攻击,在天雨殿的妖族哪里有能撑得住的。   不说别妖了,哪怕是让唐未济过去,他也有点悬,除非是真的把第七盏星火点亮,肉身踏入玄仙境,不然同样也是必死无疑。   当然,他死了还能进来,但要想再摸到天雨殿获得什么好处就是天方夜谭了。到他摸到那个时候,连汤都喝不到的。   主殿内部不停发出厮杀声,显然里面的情况也不平静。   没过多久,有一大群妖从里面匆匆往外跑,刚刚出了门,就遇到铺天盖地的袭击。音凤一族的大道对控制影响神魂有极强的作用,他们就像是木偶一样,被雷明这群妖割草一般打死。   这其中肯定有不止一块万寿牌的妖,但他们进来之后想来也是要在星海中挑选地点的,想要恰好挑选到天雨殿那是基本不可能的,在这里死了,就算是退出了天雨殿的争斗了。   唐未济默默藏在暗处,眼看着雷明他们手中的玉简越来越多,没有细数,粗略一算都已经有二十多枚了。   在那批妖族出来之后,天雨殿归于平静。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却仍旧没有行动,不知为何,似乎笃定了里面仍然有妖。   他们在安静等待着,乌鸦出身的唐未济怎么可能当不好一个螳螂。他也耐心等待着,等着雷明帮他内耗妖族天才的力量。   让唐未济有些惊讶的是他在主殿这里居然没有看见比林四妖,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主殿内突然窜出来一个妖,唐未济一看,顿时来了精神。   那妖竟然是斫余!   比林他们呢?为什么只剩下了斫余一个?唐未济脑海中的念头被他压了下去,视线瞬间落在了斫余手中一个铺满了血光的玉简之上。   这些玉简似乎并不能隐藏,能够被其他妖轻松见到。这是唐未济见到的第一枚血色光芒的玉简,也正是在斫余出现的那一瞬间,音凤的攻击再次来到他的面前。   这次却不像是之前他们被管乐控制的时候了,斫余就像是压根没有感觉一样,目光一转已经落在了这群妖的身上。   他似乎知道看穿了他们的伪装,知道自己不会是他们的对手,转身就要往后跑。   “拦住他!他手里的功法绝对是神级的!”雷明顾不上隐藏了,连忙高声呼唤。   一群妖听到神级功法这个名称的时候就像是失心疯一样疯狂朝着斫余冲过去。斫余也是个能妖,在如此多天才妖的攻击之下左冲右突,身法极其诡异。根本没有任何妖看得懂他用的是什么大道。   唐未济却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在当初的天都,唐未济还在小院受剑囚教导的时候,剑囚用一杯茶告诉了唐未济一个道理,凭着那一幕,唐未济战胜了林长老。那位林长老修剑术,涉及时间。   这是时间之道!   唐未济几乎在瞬间肯定。面前的斫余不管是从攻击力还是诡异程度上来说都远远超过林长老。他所用的绝对是时间道。   而在唐未济的印象之中,那位曾经攻打浮池之渊,后来又退走的四祖,被九渊在水晶阁模仿的大道就是时间之道。   小道消息没错,四祖传妖不仅来了,而且来得太早了。斫余是四祖传妖! 第685章 皇极奇书   唐未济清楚认知到了这一点,却也不会把这个消息就这么告诉其他妖。他算了一下这里剩余妖的粗略数量,大致也就只剩下眼前的三十多个了。他还惦念着主殿里面令雷明他们无比在乎的醉月居,势必要和他们起冲突,先让斫余消耗一下他们的实力是不错的选择。   斫余的动作有着明显的不连贯性。所谓的不连贯性就是指他往往会在某一个关键时刻定住,于是原本要落在他身上的攻击就会失去目标。但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却又已不在他应当在的位置,反倒是出现在另一个古怪地点,就像是穿梭时间。   他手中的血色玉简总是给妖族指引方向,似乎也正是因为血色玉简的存在才会让斫余施展时间道的时候更加吃力。那层血色的光芒就像是一片锁链死死牵扯住时空,斫余每次出现都是一头冷汗。   雷明等妖的实力都与斫余在伯仲之间,他和比林他们一样,到底吃了境界的亏。“五妖”之中似乎就只有唐未济隐藏了自己的真正实力,除此之外,他们这些妖祖传妖、顶尖血脉后裔的境界都没有一般的天才妖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刻意压境。   斫余胜在诡异,时间道让其他的妖根本捉摸不透他会出现在什么地方。唐未济在一旁琢磨时间道,看得都是一脸的惊叹。时间道似乎就是天生适合刺客的大道,斫余出现的地方连他都无法预料。   他身上的因果线断断续续,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也是断断续续。这一点倒是恰好解释了唐未济之前有关“时间长河”的看法。当因果线断开的时候,斫余压根就不在这个“时间卡片/时间浪花”之中,而在另一个时间浪花里面。   一次次穿梭时间,一次次躲避妖族天才的攻击,又予以反击,斫余很快就撑不住了,每一次出现都是摇摇晃晃,妖族本体的特征也在力量流逝的同时慢慢显化出来。   “他撑不住了!”雷明高叫了一声,语气兴奋。迄今为止,死在斫余手下的妖已经有七八个。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能把他留下来。   他们心中对斫余的身份隐约已经有了猜测,但这种事情不能说出口的。在心里猜是在心里猜,若是说出口,日后很容易被妖祖追责,装傻都不行。   “杀了他!”雷明发号施令,不仅他们不想把这种事情说出口,也不想让斫余把这种事情说出口。一旦说出口那就是两难境地,若是能在这里彻底宰了斫余也就罢了,明显在这鬼地方死不了妖,他们还真能因为这种事情把四祖往死里得罪?   群妖再次蜂拥过去,同时各自施展道印,就是为了进一步给斫余施加压力。他手中的红色玉简是有着自己的灵性的,有强烈的自我意愿不愿意伴随斫余在时间中穿梭。   斫余挡住一道雷光,又逃脱少云的攻击,再次现身的时候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行进时候跌跌撞撞,差点没趴倒在地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运气好,他这次出现的地方恰好就在唐未济的身前不远处。他原本森然狠辣的表情陡然间僵了一下,下意识朝着唐未济这里看了一下。   我去,不会吧!   唐未济内心的自己张大了嘴巴,大呼一声。这小子不会穿梭时间的时候恰好看见我躲在这里了吧?   他们打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妖发现唐未济,足以说明以他们的实力根本就不能发现唐未济。斫余也包括其中,然而他现在的表现却又说明了事情有些不对劲,似乎也只有唐未济脑海中第一时间冒出的这个解释了。   要不然说第六感这种东西向来准确,不分男女呢。好的不灵坏的灵,唐未济的想法在下一秒钟就被事实验证为真。   “救我!”他听见面前的斫余大叫了一声,一副绝处逢生化险为夷的惊喜模样,“五弟救我!”   谁是你五弟,一边玩去!唐未济在心里破口大骂,疯狂diss。老子是人族,是人族!   这群妖之前还商量着怎么弄死他,显然对他的仇恨值颇高。唐未济可不想现在就把自己暴露出去,这个斫余明显还有保留,好歹再拼死几个妖族再说嘛。   他闭上眼睛闭上嘴巴装死,不管斫余怎么说话就是不理他,但斫余的话却成功地让雷明他们一惊。比林那群妖给他们带来的惊喜实在是太大了,眼前这个斫余之前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货色,谁知道他们五个妖是不是都这么厉害。   现在只出来一个斫余,另外那四个妖呢?尤其是那个公羊,也就是斫余口中的五弟,可是让他们吃尽了苦头的。   唐未济没理会,雷明他们动作谨慎了许多,斫余可操作的机会又多了那么一丢丢。他只是看到了一个片段,没有得到回应,其实也有些害怕唐未济已经从这里逃走了,换了个方向继续疯狂逃窜。   雷明他们连忙跟上,斫余没多久又被追上,一步步逼了回来。   他死马当活马医,被妖打退的同时朝着唐未济这里夺路狂飙。就像之前一样,再次有妖族朝着他逼过来,他这次却没有逃窜,硬碰硬撞了过去,连连挥手,扫退了那个妖族,朝着唐未济藏身之处狠狠撞过去。   唐未济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啊,他之前藏着的地方很不起眼,不容易挪腾,所以打斗到现在都没有妖过来。斫余这举动简直就是在赌自己的命,若唐未济不在这里的话他就是自寻死路,但不得不说,这货的运气是真的好。   唐未济无奈之下只得现出身来,扭头就跑,屁股朝着斫余,“谁是你五弟,你认错妖了!”   “五弟,你就是五弟,我不会认错的!”斫余还在他身后叫唤不停,“跑什么啊,别跑了。”   唐未济牙都要咬碎了,一边跑一边朝着雷明他们摆手,“误会啊,你们继续,我就是路过的。”   “是他,是那小子!”雷明牙痒痒,早认出他来,恨恨不已,“都小心点!这群阴险小妖!”   上次唐未济坑斫余,现在风水轮流转,却成了斫余坑唐未济了。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你跟着我干嘛!”唐未济大骂,蹦得像是羚羊。   “五弟,哥哥我好歹也救过你,你可不能就这么抛下我。”   “嘛的谁是你五弟!”唐未济拼命吐槽,顺手扔出冰霜之门挡住一个妖族的攻击。   “对对,打他,就是他!”斫余在他身后叫嚷着,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那个被唐未济拦住的天才妖气得直欲吐血,却愣是一时半会挣脱不了冰霜之门。开玩笑,这玩意好歹也是出自守望者森林的三仙道印,哪怕唐未济不是冰霜道修者,作为精通阵印的阵印师,在不需要材料的情况下同样能发挥出两三分威力。   “误会,误会!”唐未济高叫着,一边压低声音与斫余传音,“妖太多,我救不了。”   “你怎么才能救。”   “简单,你再拼死一半就差不多了。”   “你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斫余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我手里的东西你还想不想要了!这可是神级功法,我要是挂了,被他们抢过去,你也看不见。”   “抢东西?我在行啊,你试试看,我肯定比他们抢得快!”唐未济信誓旦旦。   斫余又是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他堂堂四祖弟子,可以说是妖界背景最强,天赋最强的一批妖了,堂堂天之骄妖,在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面前却总是吃亏。要不说无欲无求者无敌呢。   “那你到底想怎样才能帮我?”   “你是四祖弟子?”   “不错。”   “比林他们呢?”   “他们搜完一个偏殿之后就和我分道扬镳了,我的目标一直都是主殿。”   “哦。”唐未济应了一声,久久没有回应。   斫余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任何回应,忍不住问道:“问完了?”   “问完了。”   “问完了那咱俩赶紧联手啊!”   “不干。”唐未济跑得像是要飞起来,轻松自在。   “你都问我问题了!”斫余抓狂。   “我问你问题,也没让你立刻就回答啊。”唐未济一脸诧异,“你可以选择不回答啊。”   “可是我回答了!”   “又不是我逼你的。”   斫余没忍住,终于还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你!你无耻!”   “我不仅无耻,我还下流。”   “你这样,简直是在丢我们天才妖的脸!”   “我不是天才妖。”   “你要是不答应,等我从这里出去,看我不天天去你们猫舍捣乱!”   唐未济回答迅速,压根没半点迟疑,“我又不是猫舍的。”   “放屁!”斫余破口大骂,这次连传音都省了,“猫舍别翼到现在都没出现,你不是别翼谁是!我见过别翼,你小子别想在我面前装!”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叫别翼,我叫公羊。”   “公羊也好,别翼也罢,你得帮我,咱俩联手,就凭后面这群废物,拦不住我们。”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就是路过过来看一眼,跟我没关系。”   “你帮不帮?”   “不帮。”   “咱俩都是妖祖门下出身,不看僧面看佛面?”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唐未济猜到他以为自己也是妖祖门下。   “你不帮我就去猫舍闹!”   “你去呗,我又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别翼。”   “我管你是不是别翼,反正我要是死在他们手里,我就去猫舍闹!”斫余也开始不要脸了,“我不仅自己去闹,我把我师兄也叫过去,把我师父也叫过去!”   “我说了我不是别翼。”   “那我去猫舍闹和你也没关系啊。”斫余无意间抓住了唐未济最大的把柄。   现在轮到唐未济吐血了。斫余有很大可能性是四祖弟子,从唐未济来元龟岛之前他已经在这个地方了,说明四祖也许在很早时候就盯上了这座遗迹。也许斫余手上的东西对于四祖来说很是重要,若唐未济真的放任斫余去死,没准真的惹得四祖亲自过来。   四祖啊,那是什么等级的存在。唐未济头皮发麻,甚至不敢去多想。   妖界十八祖,除了始祖之外,往后排三位也就到了四祖,唐未济有幸见过二祖九渊,见过七祖茶瞳,见过十一祖良平,见过新十一祖周子。除了周子,这几位每一位都是天仙境巅峰的大妖,掌握的还都是极艰涩、威力无穷的大道。   当初黄龙人那样顶尖的剑修,身为唐未济半个师父,一天踏破玄仙,握天下第一仙剑黄蝶,一路斩大妖、破天堑冲入天仙境,和良平一战也是两败俱伤的结局,而良平在妖祖之中仅仅排名第十一。   再往前走,失去了青铜镜、并非完全体的茶瞳都碾压天仙境的瀛龟、打得伏弧、从先头破血流,逼得移洛动用青铜镜,以跌境为代价,又有唐未济的帮忙才堪堪将他斩杀,茶瞳排名第七。   第四妖祖的战斗力该多么强悍!   要知道在这场人妖大战未开启之前,可一直都是第四妖祖在和浮池之渊交手的。说交手其实不恰当,用压制更恰当一些。若是这位妖祖真的心血来潮来了猫舍,唐未济他们哪怕龟缩在水墨云台之内怕也是要被一眼看穿伪装。   何况四祖掌握的是时间之道,这种道实在强悍,诡异莫名。唐未济不敢冒一丁点的风险。往前冲的身形突然顿住,他站在那边,仰头看天,无语凝噎,半晌幽幽叹了口气。他双手负在身后,好一番高妖风范。   斫余大喜过望,跑到唐未济身后站定,摇旗呐喊,借此喘息,“上,打死他们!”   雷明一群妖见到唐未济停下,已经缓缓围了过来,不敢怠慢。他们看向唐未济的眼神中掺杂了一些敬畏和害怕。斫余方才说的话都被他们听到,他们才知道这个公羊原来就是那个大名鼎鼎、斩杀了玄仙境大妖的别翼。   若是他的话,就凭他们,信心还真不算太足。   雷明小心翼翼问道:“你,真是别翼?”   唐未济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猛地一拍大腿,迫不及待地承认,“对啊,我就是啊!”   雷明一群妖顿时懵了。   他们想过唐未济会否认,也想过他会承认,但不管是什么样的场景,都不应当是现在这般模样啊,这是什么鬼情况……   “他不是别翼!”伯符骤然叫出声来,“我见过别翼,他不是!”   雷明回过神来,狐疑看了一眼唐未济,目光渐渐变得寒冷。   是啊,若真的是别翼,即便是承认了,也不可能像他这样。看他的模样,倒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巴不得他们对他畏手畏脚,联系到唐未济之前在天雨殿未开时候的那阴险小妖的表现,雷明在心中已经判了唐未济死刑。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变幻之术。”唐未济义正辞严威胁伯符,“小心我一巴掌拍死你!”   伯符冷笑了一声,“别翼杀妖不眨眼,什么时候像你这样话这么多了。我们九头鸟一族在别翼手上吃了大亏,这我承认,但别翼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我们输得心服口服,哪里像你这样阴险!”   “这么夸我,”唐未济扭捏道:“我会不好意思的啊。”   伯符“哈”笑了一声,骂道:“真是不要脸!”他向雷明请命,“你们若是不相信我,我现在就过去帮你们试试真假。”   雷明朝着唐未济扬了扬下巴,伯符立刻冲了出去,化作同样的三个人形。他的境界比不上借用伯离身体的良平,只能将天赋神通分三身而已。   唐未济挥手便是一片火焰“呲溜”出去,挡在三身之前,“你注意点啊,我现在可不想和你动手!”   三个伯符一掌拍碎火焰,继续往前冲,心里暗自冷笑。唐未济说得越多,他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火焰之后又是冰霜,冰霜之后便生出风刃。每一种攻击威力都不算太大,不像比林的吞噬之力那么精深,也不像雷明的闪电一样恐怖。但架不住唐未济会的阵印多啊。   什么雷霆长枪、冰霜之门、爆炎火球、双龙印、天极雷……一个接着一个甩出去,不要钱一样。质量不太硬,却也说得过去,于是伯符便像是被困在陷阱中的野兽,连连嘶吼却拿唐未济压根没有办法。   但这种情况却也给了雷明一些勇气,“他不是别翼!”他高声叫道:“我听第八岛的妖说别翼擅长近身战斗,和他会的根本不是一码事!”   一时间群妖心头的大山被搬走,又开始摩拳擦掌。躲在唐未济身后的斫余抓紧时间休息,狐疑看着唐未济,“你不是别翼?”   唐未济捂住脸,“哎呀,想把他们吓走的,被发现了呢!”   “你真不是别翼?”斫余的脸色变了。   “不是啊。”唐未济回答得理直气壮。   斫余一脸吃了翔的表情,眼珠子都绿了,想吐又吐不出来的难受模样,想了想,甩开唐未济转头就跑。   唐未济立马换了个方向,准备再次隐藏,结果那群妖冲出去之后唐未济下意识看了一眼,旋即吓了一跳。   这群妖有一大半竟然是冲着他来的!   “你们追我干嘛!”他无比气愤,“东西在斫余手里看不见的么!”   雷明追得最凶,“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我正愁找不到你呢,你竟然敢送上门来,打不死你!”   伯符跟在他的身后叫嚣,“别翼是我偶像,你竟然敢侮辱我的偶像!我跟你没完!”   唐未济一脸诡异看了他一眼,心想我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他的偶像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他七拐八拐,带着他们在这里跑来跑去,没多久,追逐斫余的那批妖已经没了踪影,唐未济也被逼到死角。   伯符跳出来就要打唐未济的脑门,唐未济叹了口气,遥遥探出手掌,轻轻一捏。   天上顿时出现了一枚巨大的火焰手掌,类似唐未济之前练过的“朱雀爪”,把伯符捏在手心,狠狠用力。爪子用力攥在一起!   伯符怒吼一声,正要从里面冲出来,唐未济手指一点,无数道亮晶晶的星星出现在了火焰爪的外面,在伯符探出脑袋的那一瞬间,那些亮晶晶的星星化作了无数根电芒肆虐的雷霆长枪,把伯符扎了个对穿。   可怜伯符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就这么咽了气,从遗迹中被生生打了出去。   一旁的雷明都看呆了,“你,你到底是不是别翼?”   跟着雷明过来的那十几个妖族同样也开始变得畏缩。他们还没有从方才那一幕带给他们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那些雷霆长枪他们也见识过啊,威力没有这么大的啊。   再说那个伯符和他们也是一个等级的天才妖啊,九头鸟一族还是很厉害的,面前这个公羊不管是不是别翼,绝对都是在扮猪吃老虎。   这么细细一算,唐未济他们这五妖组没一个是简单的,想想他们之前还在天雨殿外难为这群妖,现在想想都是一阵后怕。   唐未济勾着脖子,扫了两眼,“天龙一族的无歌呢?”   雷明不知道他提到无歌是什么意思,木讷回道:“他不在。”   “哦,”唐未济挠了挠头,“我真不是别翼,无歌能证明的,你们看这事儿闹的,我又不想和你们拼死拼活的,要不就这么散了吧。”他见那群妖不动弹,连连挥手,“说真的,散了吧散了吧。”   一群妖面面相觑,木讷回头,脑子里面糊里糊涂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结果刚回过头,唐未济便又是一套相同的操作,火焰爪捏起一个妖,雷霆长矛贯穿身体,钉死了他的生机。直到那妖烟消云散,他们才回过神来,彼此照应着,朝着唐未济横眉怒目。   “干嘛干嘛。”唐未济竖起手,表示自己的无辜,“他之前在外面的时候追过我,我这妖心眼小,报复回来不行么。”   雷明原本想说话,听到这个又无话可说了。唐未济都这么说了,都承认自己心眼小了, 他还能说些什么呢。他可没忘记是自己的族弟雷兵对唐未济先出手的,要是惹祸上身,他真怕自己就这么死在唐未济手上。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算他倒霉。他心里想着,转过身准备带着妖离开,不愿意再招惹面前这个邪门的家伙了。不管他是不是别翼,还是别继续打交道了。   结果他刚刚转过头,便又听见“刺啦”一声响声。雷明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在他身旁,又是一个妖族灰飞烟灭。   众妖纷纷怒了,一半是吓的,一半是实在忍受不了唐未济的出尔反尔了,“你干嘛!”他们大声怒斥道:“不是说好就这样了么?”   雷明叫得尤其大声,堂堂雷龙一族的天才,这会儿几乎从地上跳起来,挥舞着手臂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愤怒,“又怎么了,他哪里得罪你了?出尔反尔,你还要点脸么!”   唐未济挠了挠头,沉吟片刻,有些尴尬抬起头,“他没得罪我么?”   “他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他之前也没追杀过你啊!”   “啊,是么。”唐未济继续挠头,“那我应该是打错妖了。”   “你!”雷明怒目圆睁,“你戏弄我们?”   “真的。”唐未济一脸诚恳,“我真的是打错了,我本来想打你的。”   雷明一下子不吭声了,就这么看着唐未济,带着手下妖缓缓后撤,往主殿方向行去。   眼看着唐未济离他们原来越远,众妖纷纷长舒一口气,才刚刚转过头,便突然又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紧跟着就是火焰扑面而来的灼热感。   “哗啦!”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是一个妖人间蒸发。   “公羊!”雷明听见自己的声音饱含惊惧与撕裂般的怒气,还有那几乎丧失理智的高亢音调,“你到底想做什么!”   唐未济从他们身后鬼一样冒了出来,笑着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啊,他刚才从我那边路过的时候踩到我脚了。”   “他没有!”和那个天才妖交好的某个妖忍不住发出斥责,“他离你十万八千里远,怎么可能踩到你的脚。”   唐未济摊开手,一脸无辜,“我看见了,你的意思是我看错了?”   “分明是你故意的!”   话音刚落,“唰”一声,噼里啪啦一阵电芒闪烁,说话的那个妖族已经传送到了遗迹外面,又一块万寿牌破碎。   “你们看。”唐未济一脸委屈,“他污蔑我,我这个妖最看不惯别污蔑我了。”   “杀了他!”雷明实在忍不住了,“他是故意的!”   “你们怎么能这么说呢。”唐未济委委屈屈,“我们刚才可是说好了的,不动手了,你们这是要逼我继续动手么。”   “王八蛋,你就是故意的!杀了他。”雷明已经不管这些了,冲着唐未济就过来了。   他们都是天才妖,说实话,要不是唐未济表现实在太过诡异,他们哪里会让步,即便让步,你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只要是个妖那都忍不了啊,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打呗!   匹夫一怒,血溅百步!   一群妖愤怒值被唐未济挑逗满,拼了命往前冲,冲着冲着,就听见一阵噼啪响声,他们的面前横起一道闪电之墙,闪电之墙的后方是一片火墙,火墙的后面又是一座冰山,等他们历经重重艰险冲过冰山,茫然抬头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余者寥寥无几。   这寥寥无几的几个妖之中就有雷明,雷明见到身旁的一个实力强悍的天才妖正要开口说话,就被一阵电芒笼罩,紧跟着跳舞一样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抽搐,抽搐完了之后什么都没剩下。   雷明木然转过身,看见唐未济蹲在他面前不远处笑着看着他,朝着他伸出手友好打了个招呼,“你看,我说咱们和平分手多好,干嘛非逼我动手呢。”   雷明张了张嘴巴,便看见一道寒光闪过,他下意识要去阻挡,却阻挡了个空,耳朵里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啪”的一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一阵恍惚,已经回到了元龟岛上。   在他身旁,无数万寿牌碎裂的妖族正在看着他,都是和他们一群的。他们这群妖本来在进入遗迹之前就有协议,所以都是在一起进入的,就是为了万一被打出来之后第一时间通消息。   他们原本以为自己会在最开始的时候损伤最多,结果却是到了最后的时候损伤最多,这种极大的落差感让他们都觉得有些茫然。   雷明脸色铁青,看着一旁的少云和管乐,他们周围还有一层朦朦胧胧的白雾,那是万寿牌的禁制。   有妖族开口了,“那个公羊到底是什么来头?”   “甭管他什么来头,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我回去就让族长取消和狐族的一切合作。”   “对,他娘的,敢偷袭我们!”   他们把唐未济的攻击都默契归到偷袭上。   “少云和管乐仙子还在,他们两个联手,那个公羊也讨不了好的。”   “不错,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我还有万寿牌,我进去弄死他,你们谁要一起的。”   “我有,我跟你一起。”   “我也有,咱们天雨殿会和。”   “雷明大哥,你呢?你不去么。”   “等等。”雷明冷声道。   “等什么?”   “等等。”雷明语气有些不耐烦。   周围的妖有些不满,却仍旧听他的话等了一会儿。   只过了片刻,他们就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了。少云身周的白雾“砰”一下碎了,他紧跟着睁开了眼睛。没多久,管乐的万寿牌同样破碎,她一醒来便气得高叫了一声。   “你们也出来了?”少云到现在脑子还有些模糊,“你们怎么出来的?”   “被偷袭了。”雷明把唐未济的行为归结为偷袭。   “不错不错。”一群妖连忙点头,同意雷明的话,“碰到个厚颜无耻的家伙,你们呢。”   “那个公羊。”少云怒叫了一声,“偷袭老子!”   “没错,就是这个王八蛋!”众妖义愤填膺。   “搞死他!”他们群情激奋,“都是这个王八蛋,不干好事,阴险狡诈,咱们一起上,弄死他!”   “怎么说。”管乐看向雷明。   “醉月居我们必须得进去,肯定要过去的。”雷明稍稍扭头看了群妖一眼,压低了声音,“你们真的是被偷袭打出来的?”   “不然呢?”少云茫然看着他,“你们不是?”   “是,是,怎么会不是呢。”雷明连忙否认,用话语进行掩饰,“真是可恨的家伙!”   “不错,太可恨了,阴险狡诈,让我抓到我非得杀了他不可!”少云咬牙。   “不过还是醉月居为重。”雷明脸色不变,“他若是不在天雨殿了,我们还是先放他一马好了,先去醉月居。”   “不错不错,任务为重。”管乐表示赞同。都这么说了,少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却打定主意再见到那个公羊,绝对不会放过他。   此等阴险小妖!   他心里暗暗想着,再次动用万寿牌。   ……   “阴险啊。”斫余看着唐未济,一边包扎伤口一边赞叹。他们这具身体虽然是遗迹生成的,但除了不能装备外界物品,一切和真实肉体一般无二。   “一般一般。”唐未济蹲在他面前谦虚着,“哪里有你阴险。”   “你真不是别翼?”斫余仍旧不相信唐未济。   唐未济在面前把那些夺过来的玉简一块一块排列开,正在咧嘴看着那片金光中的字迹呢,闻言摇头道:“我要是别翼,他们还敢在我面前嚣张?”   斫余仍旧不信,“那可不一定。”   “少废话,”唐未济伸手,“那个神级功法给我。”   “干嘛?”斫余很警觉。   “看啊,干嘛。”唐未济找了一块布,把那些金色玉简都收起来,扔进包裹里,去拿斫余手上的玉简,“不然还能吃啊。”   “等离开这里我再给你看。”斫余表示反抗。   “谁说要离开这里了。”唐未济一票否决了他的提议。   “不离开这里做什么?”斫余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他们肯定还会回来的!”   “回来回来呗,我还有重要的事情问他们呢。”唐未济一把把玉简夺过来,“《皇极奇书》?这功法有什么奇特的?”   “这是人族功法,给你也没用。”斫余没拦着唐未济,他也拦不动了,“我师父拿这个有用,对你来说没什么用的,还不如你包裹里那一堆功法。”   唐未济眼珠一转,心里呵呵一笑。小样,哥要的就是人族功法,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要。   他一边把内容飞快记在心里,一边问道:“这里还有什么好功法么?”   “我哪里知道。”斫余翻了个白眼,“我师父就跟我说让我到这里找这个,据说和大秦消失的秘密有关,你真留在这里不走?”   “为什么要走。”唐未济搪塞道:“我还有事情要做呢,你学不学。”   “我……”斫余心里那叫一个难受啊,“我怕时间太短学不会。”   “那就是你太蠢了,不能怪我。”唐未济飞速翻看玉简,把里面的东西都记在心里。   正聊着天,天空突然闪过一抹幽光,紧跟着一只布满了绿色瘴气的龙爪一把往唐未济脑袋撕扯过来。   “小心!”斫余惊呼一声,“是绿龙一族……”   他话音还未落,便看见唐未济手掌一翻,那只龙爪从爪尖到后面拖曳着的绿光都冻成了一块块。唐未济轻轻一敲,“咔嚓”一声响,手爪偏偏龟裂,化作最纯粹的能量消散在了这片天地中。   暗中藏着的那个天才妖连个屁都没敢放,乖乖消失不见。   “嘶。”斫余看着唐未济的眼神再次变了,变得谨慎、郑重,“我以为我够高看你的了,没想到还是小看你了,你到底是谁?”   “你知道这个做什么。”唐未济把玉简扔给他,“诺,你要走么?要走可以走了。”   “不走了。”斫余摇了摇头,“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真不走了?”唐未济笑道:“我可是把这些东西都记下来了,你若是不走,万一死在这里,可什么都没有。”   这话提醒了斫余,他连忙翻开《皇极奇书》,狼吞虎咽翻看起来。   没多久,他的动作陡然僵住,天边传来一声惊呼,紧跟着少云带着一大群妖就出现在了那个地方,“好小子,你竟然还不跑!杀了他!”   一群妖“呼啦啦”朝着这里冲过来。铺天盖地,声势惊人,动静撼山动岳。妖群之中,唯有那雷明心有余悸,目光犹豫。妖群之外,和他一样表情的只有唐未济身边的斫余。   他心里突然产生一丝后悔,为自己的冲动而感到后悔,但这丝后悔很快就化作了一声发自肺腑的惊叹,“卧槽!”   唐未济冲了出去,横肩撞碎了一堆妖族,硬生生从妖群中趟出了一条血路。左手一捏,一片雷霆长枪,右手一捏,又是火海冲天起。冰霜之门一座座打开,寒气冷冽。影分身不断出现,躲过无数妖族的攻击,寒光又在不断出现,伴随着无数惨嚎以及来不及惨嚎的残肢碎躯。   片刻之后,除了瞠目结舌的少云、苦苦支撑的管乐、面如死灰的雷明,就只剩下一个连声“卧槽”的斫余。   “你,你到底是谁!”雷明脑子里的那根弦绷紧得像是要断掉了,巨大的压力让他处在崩溃的边缘。   “我?”唐未济一拳轰碎了管乐,又一脚踹死了少云,乐呵呵道:“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妖啊。”   雷明产生一种极端无力感。不仅仅是因为双方实力的巨大差距,还是因为唐未济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给他带来难以捉摸的挫败感。   “醉月居有什么秘密?”唐未济好奇问他。   “不知道。”雷明死心,连逃跑都不想逃了。   “砰!”肉体炸裂,唐未济转过头,“放心,他们还会来的,你继续看,时间管够!” 第686章 当私仇变成群愤   第三岛上,又一次从遗迹中被踢出来的群妖们从激愤变得沉默。   气氛陷入了难以言喻的尴尬,过了许久,雷明开口问道:“之前真是偷袭?”   “真是偷袭。”少云做梦一样,还没回过神,梦呓一般喃喃道:“他到底是谁?”   “这么强的实力,还搞什么偷袭啊。”雷明叹了口气,骂了一声,“真是不要脸,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们顺着雷明的话去想,是啊,现在怎么办?想了半天,越想越是气馁。凭唐未济已经表现出的实力,他们能怎么办。   “还要进醉月居么?”过了半晌,管乐轻声问道:“要不然的话换个地方?”   “哪能随便换地方啊。”雷明闷声讷讷道:“目标就是醉月居啊,除了醉月居,没其他地方了。”   “可那家伙守在那边,分明就是不想离开啊。”   “他之前还问我醉月居的事情了。”   “你怎么说的。”   “我没告诉他。”   “干得漂亮!”如此一点点小小的抗拒都被他们看成了胜利,大家齐声欢呼。   “可他守在那边咱们也去不了啊。”   欢呼声停止,有妖小心问道:“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刚才对他出手了,要是不找他麻烦,他是不是也就不找我们麻烦了?”   “是啊,虽说有小小的冲突,但我们都死在他手里两次了,应该不会有事情了吧。”   “要不,回去看看?”   众妖齐刷刷看向雷明、少云和管乐,三妖对视了一眼,“要不就回去看看吧。”   他们小心翼翼回去,千辛万苦找齐了妖,往天雨殿行去,快到天雨殿,众妖开始踟蹰,不愿意前进。   “谁去看看。”   “我不去,你去?”   “神经病吧,我也不去。”   “总得有妖过去吧,不然的话万一他还在怎么办。”   “他在,去的那个妖还回得来么。”   “要不然大家一起去?”   “开什么玩笑,你觉得我们这么多妖就是他的对手了?”   “伯符,要不然你去一趟吧,你们九头鸟一族速度快啊。”有妖用隐晦的语言提升雷明,雷明看向伯符,“是啊,要不然你去一趟?”   伯符脸色难看,“我只剩下这一块万寿牌了。”   “没事,我们还有,我们让妖给你送过去。”   伯符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悄悄往那边靠过去,过了一会儿,他又如惊弓之鸟一样跑了回来。   “他不在了。”   众妖齐齐松了口气,“走,去醉月居。”   他们已经彻底放弃了继续和唐未济作对的念头,还是决定先完成任务比较好。   然而等他们跨过主殿的那大门,出现在醉月居的时候,每一个妖都像是吃了屎一样恶心——在醉月居的门口那块牌匾下面,唐未济正笑盈盈看着他们。   “劳烦让一下,我们要进去。”有妖不动声色靠近,离唐未济远远的,不卑不亢。   “啪!”迎接他的是一道黑色的影子,影子出现的时候唐未济已经一把捏碎了他的头颅。   此天才妖好歹还反应了过来,但只凭着他的实力压根就拦不住唐未济,瞬间灰飞烟灭,又是一块万寿牌破碎。   “你到底想干嘛!”有妖要崩溃了。   “不干嘛啊。”唐未济笑嘻嘻道:“我就是累了,在这里歇一会儿。”   “那你就不能到其他地方去歇么!”   “我去哪里歇还要问你们的意见?”唐未济脸色不善,瞬间冲出。于是又是一阵鸡犬不宁,唐未济追着他们杀,没一会儿工夫,他们再次死光光。   “不是吧大哥。”斫余揉着自己的脑袋,把失去灵性的玉简扔下,“你不是说找他们有话要问么,怎么也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问话归问话,他们不老实,不老实就得好好教训。”唐未济挥舞着手臂,斜视着斫余,满是威胁。   “大哥,你看我干嘛。”斫余被他看得心惊肉跳,“我又没惹你,我也不知道醉月居的事情。”   “你之前威胁我。”   “这么说大哥的确是别翼了?”   “你管我是不是。”   “嘿嘿。”斫余笑了两声,顿了顿,闷声问道:“还等?”   “会回来的。”唐未济教诲他,“只要打疼了他们,自然而然他们就会说实话了。”   斫余撸了撸鼻子,不置可否,却也不敢出言反对。   这妖实在是太变态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实力,传闻中说得没错,他真的能杀玄仙境大妖,这种妖孽,我还差那么一点啊,他怎么能进境这么快的。   斫余不说话了,打量了唐未济两眼,见他似乎在修炼,便也闭眼梳理自己脑子里那些庞大的讯息流。   第三岛上已经充满了死寂绝望的气氛。他们曾经设想过会在遗迹遇到过各种各样的麻烦,因此才会联合在一起,这群妖中擅长什么的都有,什么丹书、剑道、音道……这些极难见到的大道都有,却从来没想过会被一个妖把他们拦下来,压得死死的。   “这绝对是别翼!除了他之外没有妖能这么厉害!”雷明咬牙切齿,“遗迹这么大,他干啥非要跟我们作对啊!”   “还不是因为你那个弟弟。”管乐心里也憋屈,之前的意气风发,之前的傲气被唐未济一拳拳砸得粉碎,渺小如同微生物,再不敢有丝毫张扬。   “那个废物。”雷明也气啊,“我已经让他滚回族内了,迟早找他算账,但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再去试试啊,实在不行只能和他大打出手了。”   “打不过吧。”   “认真动手,不一定打不过的。”雷明咬牙道:“咱们联手,设定计划,一去就动手,实在不行再去多拉一些妖族。”   “好!”   “当然,要是能谈是最好的,不能谈再动手不迟。”   “走。”   “谁去醉月居那边看看?”   众妖齐齐看向伯符,伯符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万寿牌都得你们来提供,醉月居的收获不能瞒着我们九头鸟一族。”   “好。”   伯符蹑手蹑脚走近大殿,没多久飞速逃了回来。   “还在,咋办。”   “你去打听打听他到底想干嘛?”管乐眼珠一转,看着伯符。   “为什么还是我去。”伯符脸色难看,像是中毒了一样泛着绿光。   “你和他熟悉啊。”管乐给出了理由,“他不是别翼么。”   “他没说,他说他叫公羊。”伯符冷冷回她。   “甭管他是谁,既然没杀你,那你就再去看一眼好了,我们现在可是同盟。”   伯符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偷摸摸跑了过去。   “他又来了。”斫余看着唐未济,轻声说话。他的脑子现在胀得厉害,那红色玉简里面的功法只够两妖阅读,此时红光消散,灵性丧失,但那澎湃如同大河一般的信息正冲刷着他的神魂,让他头痛难耐,他压根就想不通唐未济是怎么像是没事妖一样的。   “知道。”唐未济撇了撇嘴,“随他们去吧,懒得理他们。”   伯符吸了吸鼻子,眼珠子乱转,高声叫道:“别翼,你到底想干嘛!”   “我叫公羊。”   “随便你叫什么,你到底想干嘛!”   “我说了,让雷明把醉月居的事情告诉我。”   “不可能!告诉你,我们连汤都喝不到。”   “那你们和我一起进醉月居。”   “那也不可能,找到东西之后你动手,我们谁能拦得住你。”   “你看你看,一点诚意都没有,我可是诚意十足的啊。”   “你放屁!”伯符高叫着,“这算什么诚意十足!”   “敢骂我!”唐未济站起身来。   伯符像是见到鬼一样扭头撒腿就跑,见到雷明一行妖,气喘吁吁,“他要我们把醉月居的秘密告诉他!”   “这不可能!”雷明果断拒绝,“简直就是在痴心妄想!”   “不错,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伯符说。   “告诉他,他在放屁!”   “咦,我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那就好,他妖呢?现在在干什么。”   “好像已经追过来了。”   “草!”雷明脸都绿了,旋即气势汹汹,“我们这么多妖,怕他一个!给我冲!”   一群妖分工明确,困敌的困敌,近战的近战,远程攻击摆好架势,一个个天赋神通点亮,气血翻滚涌动,羽翼清晰,鳞甲攒动,井然有序,杀气腾腾。   然后唐未济便与他们撞在了一起,不过半晌工夫,等到他们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的伙伴已经死伤过半,井然的阵型支离破碎,天赋神通被唐未济捏蚂蚁一样一碰就碎。   他们引以为傲的天赋、强悍的实力、肉体,在这个叫公羊的诡异妖族面前真的就像是纸糊的一样。   他精通各种各样的大道,似乎永远不会枯竭,手段层出不穷,各种大道的攻击信手拈来,彼此配合,似乎根本就不需要耗费任何东西,更可怕的是这个妖的肉身之强大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他们也是各族的天才妖,这一辈天赋最顶尖的妖族,一个个也曾经做到过越级杀敌,也曾经和各种各样的对手鏖战,也是腥风血雨里面杀出来的,可他们在唐未济面前犹如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孩。   雷明亲眼看见自己的攻击落在唐未济的身上,只是让他的肉身微微抽搐了一下,而后什么事情都没有不说,反手就把一个肉身极其强悍的妖族一巴掌拍碎。   这还是妖么?   他带着这样的疑惑,再一次出现在了第三岛。   大家的情绪已经从最开始的激愤变成了之前的惶恐,现在彻底化作了茫然。   太强了!这个妖实在是太强了。这还怎么打啊?说他是玄仙境大妖也不为过了吧。   怎么办?   雷明看向管乐。管乐默默看着他,心中不由一痛。她与雷明青梅竹马,从小便认识。她所认识的雷明向来狂放,傲骨天成,哪怕再大的困难放在他的面前,他从来也不会当回事的,只会勇猛直前。   可现在……他眼中的光不见了。管乐默默想着,他的信心也不见了。都怪那个别翼!   雷明嘴唇翕动,似乎黏在了一起,片刻之后分开,带着沙哑的声音,“怎么办,要不然告诉他?”   “不可能!”管乐几乎是下意识否决。不仅仅是因为那个任务,更是因为面前的雷明。她绝对不允许有妖把雷明打成现在这个样子,让他连一丁点信心都不再有,让他变成彻彻底底的行尸走肉。   “我们决不能向他低头,若是传出去,在座的每一位,谁还能抬得起头!整个族群都要抬不起头来。我们都是天才妖,这么多天才妖聚在一起吃,被区区一个逸元境的妖压得死死的,甚至不得不委曲求全,你们也不想想,回去之后,族内还能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么?传出去之后别妖会怎么嘲笑我们,我们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哪怕死!”她咬着牙说道:“哪怕死,我们也不能向这种妖低头!”   “不错!”有妖高声叫嚷着赞同,“不就是一块万寿牌么,在里面又不能真死了,我们绝不低头!我们的尊严要比区区万寿牌重要得多!”   “好!”雷明的战意似乎被他们的话语点燃,眼中逐渐冒出火焰来,“既然如此,那就叫妖吧。”   “叫妖?”   “对,拉妖,就凭我们不会是他的对手的,把那些天才妖都拉过来,多拉一些妖,我就不信了,他再厉害也只是逸元境的妖而已,打不死他!”   “可那些天才妖凭什么过来啊。”   “神级功法!”雷明叫道:“就说只要过来,我们在醉月居有所收获之后,他们每一个都有机会得到一部神级功法!”   “这……”管乐有些犹豫,但当她看见雷明眼中的火光之后,瞬间下了决心,“好!”   “宁愿站着生,绝不跪着死!”   “猎杀公羊,妖妖有责!”   “找回失落的尊严,重铸我妖族天才荣光!”   “净化妖界环境,打倒妖界败类!”   “杀公羊,灭别翼,夺回天雨殿!”   “杀杀杀!”   随着一个个消息的铺出,随着一个个口号的喊出,九座元龟岛开始动荡起来。 第687章 买妖出手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妖过来了,唐未济无聊到把《皇极奇书》背了三百遍,又把醉月居里外都逛了一遍了,没找到什么线索。天雨殿的主殿外面依旧没有动静。   “唉!”唐未济仰天叹了口气。   斫余的脸色有些苍白,正在消化着《皇极奇书》残留在他神魂中的余韵。他的实力比起唐未济来说还是有点低,哪怕天赋异禀,在神级功法的重压之下还是有些许吃不消。他听见叹气声,抬头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唐未济随口回了一声,想了想又说道:“他们也太怂了吧?”   斫余很是无语,欲语还休,欲言又止,实在憋不住了,止而又言,“你一个打他们这么多,摧枯拉朽的,他们是没脑子么,还过来找你麻烦?”   “不应该啊。”唐未济挠头,“我很强么?”   斫余看着他茫然的表情,实在摸不准他是真对自己的实力没点认知,还是在这边“凡尔赛”。奇怪,凡尔赛?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就突然进了我脑子里的。   他想了想,把这个念头抛出脑海,“很强!”他加重了语气,再次重申道:“非常强!”   “啊哈哈。”唐未济摸着头大笑,“原来我这么厉害的啊。”   “他妈的!”斫余心里暗骂了一声,别过脸去。   就知道,这货肯定是在装死。想想之前的操作,明明聪明得不行,心里怕是跟明镜一样,什么都明白,就是在这里装呢。   真是臭不要脸啊!他心里感慨了一声,又忍不住有些艳羡。这妖有臭不要脸的资本啊,怎么雪藏的啊,这么厉害的实力,愣是没一丁点信息流传出来,要不是他亲眼见到,有妖敢说一个打三十多个天才妖还是碾压,他打死都不会信的。   这货到底是哪家的?他斜眼看着唐未济,心里猜测。二祖门下的那位移洛都已经是道仙境了,那不是他们能比的,莫不是三祖?不能吧,三祖出了名的爱嘚瑟,要是有这样的徒弟怎么可能不说。五祖?也不会啊,五祖这会儿忙着攻打人间呢,再说以五祖和周子之间的关系,若他是五祖弟子,九头鸟一族没道理和他结下死仇,巴结还来不及呢。   他捂着脸根本想不通唐未济的来历,他压根就没想到过唐未济会是一个人族。   唐未济没理会他,在那边走一步叹一口气,愁眉苦脸的。   斫余实在忍不住了,“是你把他们逼得不敢过来好不好,怎么搞得你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我本来就委屈嘛。”唐未济嘴角往下拉,“我就是想跟他们一起合作探索醉月居罢了,他们怎么就不信我呢。”   “合作?”斫余心里嘀咕着。换我我也不信,就你之前那些个表现,一点脸都不要的,还会变形,到时候摘了桃子,随便往哪里一藏,他们怎么找你。   斫余还想出言讥讽,心湖却跳动了一下,收到一个信息,脸色顿时稍稍变化,“那你在这里慢慢等啊,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他脚底抹油,拔腿就想跑,被唐未济一把抓住肩膀,“站住!”   斫余想要动用时间道,却发现根本挣脱不了唐未济,他的力量压得斫余的时间道要崩碎。我去这是什么肉身!斫余一边惊骇,一边扭头无奈问道:“怎么了?”   “你跑什么?”   “我没跑啊。”   “是不是当我傻?”   “那可不敢。”   “那你跑什么。”   “我真没跑。”   “没跑就好,和我在这里再呆一会?”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呢。”   “少废话!你就是有事瞒着我,说,不说你甭想走。”   斫余是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说还没法说,论无耻比不过唐未济,论战斗力更是被碾压成渣渣,胡萝卜根本就用不上,大棒就能把他脑壳敲碎,无奈之下只得开口把自己方才得到的消息告诉他。   “雷明他们一群妖纠集了更多的妖,要过来找你麻烦呢。”   “多少?”   “目前有一百多个吧。”   “多少!”唐未济被吓了一跳。   “一百多个。”   “都是天才妖?”   “不是天才妖他们也看不上啊。”   “我去。”唐未济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你觉得咱们两个能打得过么?”   “别!”斫余赶忙划清界限,“你是你,我是我,注意用词,千万别说咱俩,我跟你没关系。”   “你刚不是还叫我大哥?”   “那只是个称呼罢了。”   “之前还叫我五弟。”   “又不是亲的。”   “咱们难道不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么?”   “我已经跟你断绝关系了。”   “行吧,那你觉得我一个妖能打得过他们么?”   “你真实境界是玄仙境?”   “不是。”   “那你还说个屁啊,做梦呢?没睡醒?那是一百多个天才妖!不是三十个!一百多懂不懂。”   斫余拔腿就要跑,“放手啊,第八岛上的万寿牌都被你们猫舍垄断了,你有多余的我可没有,溜了溜了。”   唐未济也没拦他,看着他跑远,心里倒是暗暗琢磨开了。   跑还是不跑?这是一个问题。跑了,醉月居拱手相让,唐未济想要再得知醉月居的秘密,从而得知天雨殿的秘密几乎等同于不可能。天雨殿和三仙境大妖过去的夜霜殿肯定是有密切联系的,他还想要从这一点去制衡周子,从而得知周子的秘密。   他过来遗迹一共就为了两件事情,如今手里的功法加起来都有三十多个了,还有个《皇极奇书》,唐未济把这些东西都记到了脑子里,回去之后大不了一个个试,如此一看也就只剩下周子的秘密要查探了。   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但若是不跑的话……不跑的话好像真打不过啊。三十多个天才妖对唐未济来说不算什么,四十个五十个也不算什么,但妖族的数量一旦过了百,几乎每一个厉害点的王族都有,那意义可就不一样了。他们联手,唐未济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   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那应该怎么办?   ……   “你说他会不会跑?”明光混在一群妖里面,悄声问无歌。   无歌摇了摇头,“他要真是别翼,我觉得是不会怕的。”   “流青狐一脉会变化形态?我咋不知道呢。”明光晃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说不定你看见的流青狐血脉也是他变化出来的,别忘了狐族可没承认他。”   “对哦!”一语惊醒梦中妖,明光拍了拍脑门,“哪种血脉能变换形态来着?”   “百变怪?”   “蜃龟?”   “好像有点多啊。”   “哪一族的血脉能强大到越级战胜玄仙?”   “没有吧。”   两妖啧啧称奇,“就当是过去看好戏了。”   “整个遗迹的天才妖都在往这里赶吧。”   “那可是能战胜玄仙境的猛妖,大家肯定都想看看啊。”   “走,小心点,离远点,别翼杀红了眼,没准给我们一起干掉了。”   “不能吧?你去找你叔问过了?”   “联系过了,我叔让我别去惹别翼。”   “怎么说的。”   “具体的情况没怎么说,只用了几个词来形容。”   “嗯?”   “胆大包天。”   “的确。”   “心狠手辣。”   “确实。”   “脸厚心黑。”   “实在!”   “前面就是天雨殿了……”   “哎哎!靠那么近干嘛,离远点离远点。”   比林三妖从他们身旁经过,小声传音。   “他好像还没出来呢。”   “确定么?”   “又不是我传出来的消息,肯定的啊。”   “那他现在岂不是插翅难飞?”   “我觉得公羊都没打算走吧可能。”   “这小子,厉害啊,真没想到他竟然就是别翼。”   “是没想到啊。”比林和丹东把视线投向蒋撒海,“咱们五个看样子都不简单啊,你究竟是哪一族的?”   蒋撒海木讷笑着,笑容难看,就是不说话。   “行吧行吧,不逼你了。”比林摆了摆手,“要不要救他?”   丹东猛翻白眼,“老大,你魔怔了?他需要咱们救么。打得过就不用说了,他要是真打不过,我们救了也没用啊。”   比林挠头,好奇看着天雨殿主殿那半开的大门。雷明带着的那一百多天才妖已经把主殿围得严严实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他会怎么做呢?   ……   “天雨殿那边出了点问题。”   伯剑鬼头鬼脑从云海中探出一颗脑袋,“有天才妖闹事?好办啊,找我啊,谁的任务?十一祖么?”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需要把那边的情况处理好,让雷明他们能正式开始任务就行了。”   “行。”伯剑摩拳擦掌,伸出手,“你答应我的事情别忘了,目标是谁?”   “你打过交道的,是猫舍的那个别翼。”那妖正要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伯剑手下, 就看见他陡然转过身,头也不回跑了。   “哎,哎!你干嘛?”那妖愣住了,踮着脚尖在他身后叫嚷着。   “疯了吧,找他麻烦?你是不是傻,找别妖去吧你!”伯剑黑着脸迅速远离。   “不接就不接,有你后悔的!”这妖脸色一愣,冷哼了一声,继续在夜霜殿的外围找寻那些还没进入殿中的大妖。   没多久,他又找到了两头大妖,一个白胖子,一个黑瘦子,两妖背后各有一扇翅膀,悠哉悠哉拍打着。   “两位无常兄,好久不见啊。”   “是你?什么事。”   “两位还没进夜霜殿呢?”   “进去的话还能在这里碰见你?”白胖子语气很冲。   “白兄别生气么,我这里倒是有两个进入夜霜殿的名额,白兄想不想要?”   “我要你就给了?不给你废什么话。”   白胖子一句话噎得这妖脸色变青,半晌调整过来,用最快的语气说道:“你们帮我杀一个小妖,我给你们两个名额。”   “谁?”黑瘦子点了点头,于是白胖子问他。   “别翼,第八岛猫舍的那个,你们应当听过吧……哎哎!”他话还没说完,两妖已经扭头走了。   “什么情况?”此妖目瞪口呆,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找下一个大妖。   那边,白胖子还在和黑瘦子絮叨:“逸明说了不能动他的。”   黑瘦子点头。   “这小子虽然没什么本事,但眼光跟我当年还是有得一拼的。”   黑瘦子顿了顿,摇头。   “反正不就是个夜霜殿么,真想进去,他们还能拦得住我们不成。”   ……   那妖溜达了半晌,什么大妖也没碰到。心里不由焦急起来,这此行动牵扯到两位妖祖,他可不敢在这种时候出岔子。要不然的话只能亲自上阵了,可那样……   他一脸的为难,正在这个时候,秦雪儿从前面悠哉悠哉溜达过来,这妖楞了一下,脸色一喜。   生面孔!生面孔好啊,出了事谁也不会联系到他们的身上。他连忙迎了上去,“兄台请留步!”   秦雪儿转身,警惕看着他。   “兄台别紧张么。”这大妖努力露出温和的笑意,“你进不去夜霜殿?”   “不是说要名额么。”秦雪儿耸肩,“我孤家寡妖的,没门路,没名额。”   “我这里倒是有个名额,兄台你看……”   “哦?你有什么事情?”秦雪儿老江湖了,闻弦歌而知雅意。   “简单,我有个后妖在天雨殿,我让他帮我办点事情来着,结果被一个不长眼的小妖搅黄了,兄台反正也进不去夜霜殿,不如帮我这个忙,只要帮我把那个小妖杀一次,我手上的这个名额就给你了如何。”   “这我就不明白了,区区一个小妖,你自己去不也一样?”   “兄弟,实话说吧,有些事情我们自己不方便出手的啊。”那妖搓着手,有些为难。   秦雪儿“哦”了一声,扭头就想走。他还记得唐未济对他的吩咐,不管怎么样要盯紧了周子,他可是知道第八岛上还剩那么多万寿牌呢,唐未济用不着他操心。和他认识到现在,秦雪儿还没见他吃过亏呢。   这妖爪子都麻了,跺了跺脚心中发狠,正要亲自去,突然见到刚刚没走多远的秦雪儿又折了回来。   “你这……”   “我想了想,这个忙可以帮,你那个名额……”   “放心!”此妖心中大喜。 第688章 救星驾到   愁啊愁,愁丝似春水,向东流;流啊流,不回头,随着风儿变成球;球啊球,滑得像是一瓢油,抓不住,拍不散,洗不净,锁在心里化作猴。   一口气悠悠叹出,是挽不住的那双手,触不到的那片眸……唐未济坐在醉月居门前台阶上,仰头看着天空,默默半晌,重又低下头,“写的什么玩意!”   他用力擦去地上的那行字,心想自己真是没什么文学天分。果然,老天爷赏了我一口饭,顺道就把我的一锅米都端走了,不厚道!   左侧百米外有动静传来,唐未济看都没看,五指一捏,每一根手指都浮现出一种大道道印,是守望者森林石屋中留下的道印,唐未济不能完全勾勒,画出个形态引动大道却是可以做到的。不得不说这里就像是为他专门准备的战场。   那边的动静还没完全平息,就被唐未济一掌捏碎。冰霜在雷霆中穿梭,火焰伴随着无尽的黑暗,道痕紊乱,迅速恢复平静。   继续这么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啊。唐未济挠头,绞尽脑汁想着办法。   说实话,他最后是想跑来着,结果没来得及,被堵在了主殿之中,现在想逃也逃不了了。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他歪着脑袋,手撑在下巴下面。要说死什么的他还真不怕,别说仅仅是死在这里,哪怕是真死都经历过一次了,对这些事情早看开了。   但他笃定醉月居里面必定藏着天大的秘密,若是在他死期间,这秘密被那些天才妖破解出来,导致周子的谋划成功,那就没唐未济什么事情了。   这才是唐未济不能允许的事情。死是可以的,但是醉月居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秘密,秘密,醉月居,醉月居……   他瘫在地上,再次打量起醉月居。   醉月居不过是主殿之中的一处小院子,唐未济在里面已经搜查过无数遍了,根本没有找到任何异常的东西。没有找到那些突兀的地方,也没有找到一丁点和外界有牵扯的因果。   当然,这座遗迹之宏伟壮大远远超过唐未济的想象,以他那等微末实力,看不出异常着实是很正常的,只是,如今是时不待我啊。   他再次伸手,拍死了又一个过来查探的天才妖,要把醉月居从头到尾一点一点再次挖掘一遍。   ……   外面,雷明脸色发黑,看着手上黯淡下去的一块牌子,咬牙道:“又死了。”   “他没跑,也不想冲出来,就躲在醉月居里面做什么?”管乐传音问他。   “我不知道。”雷明老老实实回答她。   “不能继续和他僵持着了,要不然的话我们就这么冲进去?”   “不行。”雷明小声解释道:“不管他是别翼还是公羊,实力都远超过我们一大截。如果就这么冲进去,必然会被他杀死绝大部分的天才妖。”   “怕什么,又不是真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最先冲进去的天才妖必定全死,你让谁先进?”   “他们先进啊,我们补偿他们万寿牌。”   “他们又不是傻子,和我们只是合作关系而已,怎么可能会答应这种条件。若是我们等他们死了,把天雨殿的好处都拿走了,而后食言,说不曾见到他们过来帮忙,答应他们的神级功法压根不告诉他们,怎么办?”   “这……登记他们的名字不就好了。”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登记完了我们也可以食言。虽然你我都知道我们不可能食言,但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没有妖会冒这样的风险的。”   “要不然就让我们的妖先进?”   “我们死了之后,若是有妖无意间得到了醉月居的秘密,你我怎么办?”   管乐的脸色难看起来,“这么说,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要么就大家一起进去,要么就只能在这里等着,把他围拢,不让他出来。”   “醉月居太小,一起进去不现实。”   “不错,所以我们现在只能把他困在这里。”   “我之前一直没问你,你现在告诉我,你雷龙一脉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得知了醉月居的秘密,这醉月居的秘密又到底是什么?”   “这……”雷明犹豫了一会儿,看着管乐坚定的目光,语气终于软了下来,“好吧,我告诉你一些事情。我先说明,这些秘密是我的推测,族长大人没有和我明说。我猜这任务是十一祖派给我们雷龙一脉的,至于这秘密到底是什么,我现在还不能说,事关重大,我不敢说,希望你能理解。”   “我能理解。”管乐点头,“可一直和他在这里僵持着也不是个事啊。”   “没事,族长给我传信了,他说他已经找了一位三仙境的大妖,让他过来帮我们的忙,到时候让大妖先进去,只要撑住第一波攻击,到时候我们跟着进去,不管他是别翼还是公羊,都撑不住的。”   “别翼有斩杀九头鸟一族玄仙境的战绩,若里面的真是他,一位三仙境大妖怕是不够吧?”   “我们还不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那个别翼也许动用了什么保命的宝物也说不定,再说他当初出来的时候也丧失了战斗力,只要有一位三仙境大妖助阵,我有把握让他嚣张不起来。”   “好,那就继续拖着吧。”管乐点头赞同。   “那大妖一到,就是他等死的时候!”   ……   醉月居进门便是一处天井,天井的东南角落种了一丛竹子,被雕龙石栏围住,竹丛郁葱,侧面放了一张小小的八仙桌,八仙桌周围还散落着两三个石头凳子。竹子的另一边就是主屋,屋子门口放了一块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三个草书——醉月居。   进了醉月居的门,左房里面放了一张床,床上铺着草席,床尾放了一张几案,除此之外便没东西了;中间的那间屋子里似乎是用来会客的,只有两张太师椅,一左一右放在堂前,太师椅的中间摆了一张红木的桌子,太师椅的上方挂着两幅高山流水图;至于醉月居的右侧房间则是书房,原本放在书架上的竹简书册已经不见了踪影,空空如也,桌上放着笔墨纸砚,无一不像是新的一样,书桌后面同样挂着一幅画,画的是简简单单的古木春光图。   唐未济差点把这里掘地三尺了,仍旧什么都没能找到。那些画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同样是什么线索都没能找到。   醉月居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天雨殿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天雨殿,醉月居……这其中有什么牵扯瓜葛?   唐未济的脑子都要想破了,仍旧没找到其中的干系。他把视线再一次投向那几幅画。如果说醉月居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和“天雨”“醉月”这几个字有关系的话,也许就只有这几幅画了。   天雨,到底什么是天雨?天上坠落的雨水?醉月呢?容颜太美,月色沉醉?还是说月下独酌,醉人醉月?   他只觉得头疼。所以说啊,这种舞文弄墨的事情为什么要让他来嘛!   秘密,秘密……唐未济眼珠转了转,陡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不知道在这个地方能不能开启自己携带的那个空间?他还没有试过,若是能开启的话,大不了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卷走,让他们即便再来找,也是什么都找不到!   除非这秘密就藏在醉月居本身,不然的话雷明迟早还是要来找他,到时候大家先合作么,合作晚了凭本事抢机缘对不对。   唐未济咧开嘴偷偷笑了起来,像是一只偷到了松子的小松鼠。然而幻象总是美好的,现实却往往会给予人类当头一棒——空间门在这种地方根本打不开。   不知道遗迹的判定规则到底是怎么样的,这空间门在遗迹规则的判定内好像更属于自己携带的外物一般,而并非自己领悟的道。   唐未济有些后悔。他的化妖没有因为进入遗迹而被破,说明万物母气的品秩要么是超过遗迹规则的,要么就是遗迹规则允许化妖秘法的存在。他若是有还有空间虫血脉的话,化作空间虫一族,没准可以自成空间。   当然,现在再说这些已经迟了,何况唐未济压根就没有空间虫血脉。这种东西太难找了,百年难得一遇。   他重新回到台阶那边,视线在石桌、竹丛、高山流水图、太师椅、书架、古木春光图之间来回移动。   天雨殿,醉月居……秘密……夜霜殿……夜霜……   突然间,唐未济眼睛一亮,但紧跟着重又黯淡下来。不对不对,这些画根本就对不上,没有雨,也没有月。   唐未济想了想,把包袱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玉简都扔了出去,开始卷画卷,结果背在身上想要出屋门的时候陡然发现他根本出不去。   这些画好像是被限制在了醉月居之内,根本带不走。   唐未济的眼睛一亮。   对了!就是这样。他开始忙碌起来,把屋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朝着外面拖,结果事实证明就只有那三幅画带不走。   这些画有问题!   唐未济心中雪亮,立刻想明白了这些事情。   天雨殿,醉月居……问题就出现在这些画上面,但他压根看不出来这些画和这东西有什么关系啊。   他不死心,再次把这些画从头到尾都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却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靠!唐未济怒了,坐在地上气冲冲说不出话来。   不行,遗迹主人留下的手笔必然不是现在的他能够看穿的,得找个办法从雷明那边套出来信息才行。   他眼珠“骨碌碌”转着。要不然把这小子抓过来打一顿?   他溜达着,从醉月居溜达到了主殿的大门口,一路上都没有发现天才妖,想来是被他方才打怕了。   “喂,外面的妖听得见么?”他朝门外喊。   一群天才妖正三三两两琢磨着唐未济在里面干嘛呢,大多得出的结论是这小子怕了。结果这结论才刚刚出来,唐未济就搁那边叫嚷得欢快。   什么鬼……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眼神疑惑。   “他想干嘛?”雷明疑惑看了一眼管乐。   管乐轻轻摇了摇头,一脸的困惑。天才妖们三三两两,被唐未济的举动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莫不是怕了,想和我们谈判?”少云从一旁凑过来。   “有可能。”雷明看了那半开的主殿大门一眼,深以为然。   “问他想干嘛。”   唐未济侧耳倾听,没多久就听见有妖回他,“听得见!”   听得见就好。唐未济心里想着,揉了揉鼻子,“让雷明过来和我说话。”   雷明一哆嗦,下意识看了一眼管乐和少云。   “怕什么。”少云疑惑看着他,“我们这么多妖,你怕他?”   他一想,的确也是这样啊,清了清嗓子,大声叫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你过来一点,我要和你私聊。”   “不去。”雷明果断拒绝,大义凛然,“你等阴险狡诈之徒,我才不和你私聊!”   “我有重要的话对你说,乖,快过来。”唐未济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一个狼外婆。   只可惜小红帽警惕心十足,就是不上当,“不去,你有什么话大声说不行么。”   “不行,我只能和你一个妖说。重要的秘密哦。”   重要秘密?雷明心里那是“咯噔”一下,却还在挣扎着,“不行,你有什么话直说。”   “只能和你一个妖说。”   “那你传音给我。”   唐未济沉默了片刻,“你离我太远了,我实力不够,没法传音。”   靠!   一群妖心里狂骂。   真是有够不要脸的,就这么点距离,你实力不够没法传音?开什么玩笑,你当初大发神威,一个妖打一群妖的情景就这么忘了?没法传音,你骗鬼呢吧!   雷明像是被调戏过一般,脸色难看至极。   正此时,妖群后面突然起了一阵骚动,紧跟着有天才妖传来消息——那个过来帮忙的大妖到了!   雷明心中一喜,连忙迎过去,心里恶狠狠想着——我救星来了,等着吧,王八蛋,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689章 私聊二人组   天雨殿内,众天才妖同仇敌忾,他们共同的敌人就是唐未济。以天雨殿主殿为界,两方泾渭分明。夜霜殿内却是其乐融融,有资格进入夜霜殿的大妖三三两两把盏言欢,看上去就像是私下的聚会,不时能听见带着两分惊讶,三分假装惊喜的声音。   “呀,这不是老牛么,这么巧你也来了?”   “呦,老王啊,真巧真巧,我之前还想着把你叫过来呢,这不一忙给忙忘了,还好你过来了啊,要不然我这心里真过意不去。”   “嗨,我也是,家里那几个小崽子四处惹事,我一忙,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迟了,都忙,都忙!”   “来来来,喝一杯?”   “哪来的酒啊?不是不让带?”   “之前路过一座酒殿,里面偷过来的,可是好酒,你有口福了。”   “那我可真得好好试试!”   “请!”   沁凉石桌,滴水廊檐,八角小亭,怪石假山,春水镜池,每一处都有大妖聚在一起把酒言欢,觥筹交错之间大多谈的是与此地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有风花雪月,阳春白雪,也有白丁俗客,下里巴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气氛越发融洽。   周子抱着怀中袖袍,像是抱着一只白猫,倚在一处朱红柱子旁看着这些大妖。他周围隐隐约约缠绕着黑白气息,把他与这些大妖隔开,似乎并没有大妖能够看见他的存在。   “你瞧,他们这些妖口中说着遗迹,说着自己的后妖,实际上却在一个个传音说我呢。   “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可惜这种事情只要是有脑子的都能想得出来,何必去真实听到。   “那个老王,也是良平手下吧?当初听说还是他手下大将,这次却连浮池之渊都不肯去了,听说就是为了不尊我令?你说他对我的源丹感不感兴趣?   “荒诞啊,我的位置可是岌岌可危啊。之前算天机,天机告诉我生路在人间,去了一趟人间,却什么都没捞到。如今我只觉得自己要大难临头了。   “一切有如镜花水月,”他喃喃自语,微微闭上眼睛,感受着被挡在眼皮外的光,“梦幻泡影,倏忽不见。”   在他身旁还有一头大妖,从身形看是女子,脸上带着一张画作恶鬼模样的银白面具,与周子保持约一米的距离,说不上亲近,却也看不出有什么疏离,只是木讷得像是一个桩子,气息却很是晦涩强大,怕不是有天仙境。   女子名为“荒诞”,是之前一直跟在良平身边的神秘大妖。她的来历就和她的名字一般荒诞,不知从何而起。她的确为天仙境,具体身份未知,种族未知,除了死去的良平,怕也无妖知晓她的来历,只知道她实力极强。   良平当初与黄龙人一战牵动整个妖界,为正大光明的君子之战,她身为下属,无法出手,不然的话良平应当死不了。良平死后,是她把那妖祖源丹送到了周子的手上。若非她一力支持周子,以周子的实力想要坐稳十一妖祖之位只会比现在更难百倍。   她话语极少,哪怕周子方才与她断断续续说了好几句话,她依旧像是木头一样杵在那边。直到这个时候,她突然开口道:“他们来了。”   周子的喃喃自语声戛然而止,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冷笑道:“终于忍不住了么。”   他的目光落在夜霜殿的门口,一个倒立的人形出现在夜霜殿的门口,尚且没有看见他的容颜,便听见了一阵大笑声。   这人说来也奇怪,模糊看上去分明是倒着走路的,那一双腿还在上面抖着呢,可下面支撑着他行走的又绝不是那双手——那双手好好抱在胸前呢,支撑着他身体的那东西比那双手还要粗壮,有力。   “真是晦气。”坐在门口的大妖认出了他,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暗骂了一声,背过身去,假装看不见他。   “哈哈,这不是小吴么,好久不见了啊,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都还没我巴掌大呢,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啊。来,变回原形给叔叔我看看啊。不变?不愿意啊,没事没事,怎么见到叔叔都不叫一声呢,我跟你说啊,你们天蜈一族跟我们可是世交,我跟你爹可是从小玩到大的,你……哎哎,你别走啊,跑什么?”   方才转身的那大妖化作一道紫色光影,“咻”一下消失不见。   这人影说了这么一大通话,气都不带喘的,直到这个时候才彻彻底底看清他的模样。   他的确是倒着走路的,不过用来走路的不是那双手,而是他脑袋上顶着的那两根巨大的牛角。那牛角黝黑发亮,粗壮无比,一圈圈的螺纹从最底端一直旋下去,笔直插入地面那云气之中。   那双眼睛中间还有一个银白色的硕大鼻环,大大的眼睛在鼻环周围转了一圈,很快就落在了另外一位大妖的身上,紧跟着嘴巴张开,发出一声夸张的大笑,“我昨天看太清上闻宝录,上面记载了一句话,说是鸡落生晓,光灿天霞。我一直琢磨着这句话怕不是和你族有关……小鸡仔,你别跑!你敢再动一下我看看!”   被他盯上的那大妖哪里理他,头也不回地就要跑。这倒立的牛头人冷哼一声,眼中放出一道神光,将那可怜的大妖直接禁锢住,被他伸出手一把捉到眼前。   牛头人又变得笑眯眯的,也不打他也不骂他,把他提过来之后同样倒立着放在自己面前,脑袋对着脑袋,继续语重心长开始说话。   可怜那个被他逮住的大妖,堂堂玄仙境,没有丁点反抗之力, 不敢 动弹也不敢说话,只是身子僵硬,脸色一片惨白。   这牛头人实在是太能说了,逮着那大妖说了约莫半个时辰,从他们一族说到另外一族,从他方才说的那本书说到自己之前看过的另外的东西,半个时辰里面是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歇,越说越精神。   那大妖终于被他放走的时候,已经变得有些神志不清了,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   牛头人好像还没有尽兴,眼珠在一旁那些躲得远远的大妖身上逡巡,似乎是随时都想逮着一个大妖继续开始他的言语输出。一群大妖一个个都不敢过去,像是被轰飞的鸟一样跑得远远的,显然都认识这位可怕的天仙境大妖。   周子啼笑皆非,即便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仍旧忍不住摇头道:“他这个话痨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良平妖祖当初是怎么能忍受得了他的?”   “撼天神牛一族乃是妖祖门下最强的一脉,哪怕忍不了也得忍啊。”说到这个,就连一直少言寡语的荒诞都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你被他骚扰过?”周子问她。   “良平妖祖门下没有哪个大妖没被他骚扰过吧。”她平静道:“只要踏入玄仙境,他自然有理由去道贺。”   “懂了。”周子恍然,跟着好奇问道:“你当初是怎么对付他的?”   “我不是在这里踏入的玄仙境,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天仙了。”   周子恍惚了一下,“你赢了?”   “他没讨到好处,后来就不喜欢找我聊天了。”荒诞顿了顿,“虽然我觉得他那不叫聊天。”   周子摇了摇头,看着这头老牛又跑过去抓其他妖族,“你方才说他们,不止他一位吧?”   荒诞没说话,周围的气势却陡然间变得冷漠森寒起来。   周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恰好看见夜霜殿门口再进来两位大妖。这两位大妖没有化作人形,一个是披着一身绿色卵形树叶的鸟,还有一个是骑在鸟身上挂满了铃铛的猫。   “一号二号都来了啊。”周子自嘲笑了笑,“我的面子还真是大,我以为只有一号会过来呢。”   那头话痨牛注意到了他们两个,眼睛一亮,憨批一样凑了过来,结果还没开口,就听见那猫在疯狂摇铃铛,二号鸟一个甩腿,把话痨牛“吧唧”一下甩飞出去。   话痨牛皮糙肉厚,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朝着这两笑呵呵道:“好久不见啊,两位对我这么热烈欢迎做什么。说到欢迎,我跟你说,我当初……你们说说看,这还有天理么!话说回来,这天理……你们觉得怎么样?二号你怎么不说话啊,一号不说话我能理解,你不说话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生病了?你生的什么病?我有药的,可以治的。这病啊,一定得早点治,要不然拖着拖着可就麻烦了,你别看我们都是天仙境,天仙境生病那更是了不得……”   那只猫无奈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二号鸟抖了抖翅膀,两片碧绿的叶子飞到自己的耳边,刚要堵住耳朵,被话痨牛一把捞过去,继续滔滔不绝……   周子看着这一幕,无奈低下头,疲惫道:“真是够了啊,毁灭吧,我累了。”   他的声音却像是被一号听到,那只捂住耳朵的猫抖了抖嘴边的呼吸,一双透明的眼睛已经盯住了他。   “果然不愧是一号。”周子叹了口气,朝着那只猫拱了拱手。白猫闭上眼睛。   周子打量了一眼四周的大妖,视线在伯剑身上停留了片刻,话痨牛跟在二号和一号的身边还在喋喋不休,期间已经被二号以各种姿势打飞了出去,甚至隐晦动用了天仙境的力量,却没能给他造成任何伤害。   “那只鸟没来?”周子喃喃自语,“他可是最会做生意的,不管他想不想要这个位置,肯定是要过来站队的,怎么会没来?”   荒诞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片刻后,她开口说道:“一号问夜霜殿为何到现在还不启动。”   周子轻声说:“一号前辈,夜霜殿与天雨殿一体两面,需要同时开启才行,天雨殿那边出了点事情,所以我们这里只能先等着。”   荒诞开口说:“他问你为什么不去处理。”   “都是小辈之间的争斗,想来不会持续太久的,前辈莫要着急。”周子知道那只猫能听见自己说话,每一句都是与他说话。   荒诞不再开口,就看见那只猫抬手,一只巨大的猫爪一把把话痨牛按入地面,坐在鸟身上施施然走远,过了片刻,话痨牛才从地底爬上来,被这一下按得不知道砸穿多少层云海。   众大妖噤若寒蝉,一个个缩着脖子低着头,袖着双手闭着眼,打死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招惹话痨牛,只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走远了一些,二号问一号,“要不要让他们去一趟?”   “不用了。”白猫趴在他的背上,无数铃铛轻轻响动,拼凑成曼妙的声音,“是我们之前在第八岛遇到的那小子,我有些好奇,在这里看看他能折腾出什么动静吧。”   “那小子。”二号鸟失笑,忍不住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   天雨殿这边的动静要比夜霜殿那边那些大妖所想的更大,他们压根不知道这里出了唐未济这么个妖才。   雷明匆匆去迎接那位大妖,却觉得有些眼生,顿时便开始变得警惕起来。   “您是?”他站定身子,试探问他。   那大妖淡淡扫了他一眼,“你叫雷明是吧。”   “不错。”   大妖道:“你唤我秦老就是,这是你的令牌吧?”他挥手送过去一枚蓝色宝石雕琢成的晶体令牌。   雷明见到令牌的那一刹那松了口气,警惕不再,变得亲切起来,“秦老,您请随我过来。”   “情况怎么样。”秦老淡然问他。   “不算太好,”雷明咬牙道:“里面那家伙是别翼,我们打不过他,没有妖敢先冲进去。”   “确定那是别翼?”在雷鸣看来,秦老似乎是有些惊讶,实际上秦雪儿心里也在嘀咕,心想侯爷也太逊了吧,这才多久,就被认出来了?   “还不确定,但大概率是别翼。”雷明用了大概率这个词,没有肯定说明。   “哦,是这样啊。”秦雪儿放下心来,重新变得淡然,“你先把具体的情况与我说说看,我了解一下再做打算。”   雷明连忙把这里发生的事情一件不落陈述给他听,殊不知此时此刻,秦雪儿和唐未济一个在外边,一个在里面正在疯狂私聊。 第690章 里面那个是谁?   “侯爷,侯爷,我是老秦啊。”   “老秦?我去,你怎么过来了!”   “我这不是来看看你么,听说你在这边闹了很大的动静啊。”   “都是小动静啦,一般般,毛毛雨啦。”   “哦这样啊,那我就先走了。”   “你等会,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雷龙一族的三仙境买我来干掉你!怎么样,怕不怕?”   “干掉我?你?”唐未济话语里面似乎带上了一丝讥讽。   “侯爷,你说话归说话,能不能不要冷笑,我觉得你是在嘲讽我。”   “自信点,把觉得去掉。”   “我真走了。”   “不是让你干掉我的么,你走什么?”   “先干掉你再走!”   “这就是你的计划?”   “咱们万寿牌多得是,用万寿牌换一个进入夜霜殿的名额,血赚啊,这买卖能不做?”   “你是这么想的啊!”唐未济恍然,“不行不行,我现在还有事情没办完呢,你现在身边都有谁?”   “一群小妖吧,都没到三仙境呢,发现不了我们传音的。”   “那个雷明在不在。”   “在啊,你找他?”   “对,我找他有事,你看能不能忽悠他跟你一起进来。”   片刻,秦雪儿无奈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唐未济的心湖,“不行,这小子怎么说都不肯跟我一起过去。侯爷你对他做了什么?”   “也没啥,就是捏死了好几遍罢了。”   “……”   “不来也没关系,你有没有可能从他嘴里套出点关于天雨殿的事情?”   又过了片刻,“不行啊,这小子警惕得很,什么话都不跟我说,只说让我先进去挡住你,然后他们一起进去弄死你。”秦雪儿忍不住吐槽,“侯爷,你是把他们老巢都烧了么,怎么这么多小妖要杀你?”   “我没干嘛啊。”唐未济无辜极了,“他们脑子有毛病,不用管他们。”   秦雪儿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雷明,对唐未济的话深以为然。   “可你要是不想死,现在怎么办?”   “要不你先进来?咱俩在这边演一场大戏给他们看看。”   “也行,等会啊。”   传音单方面被切断,秦雪儿捋着自己垂落胸前的发丝,“你说的这些我都了解了,你确定里面只有别翼一个妖对吧。”   “对!”雷明用力点头,“前辈,我方才提的计划您觉得怎么样,您有把握在别翼手上撑住的吧?”   “嗯?”秦雪儿目光一冷,怒哼一声,“雷龙一族都是这么没大没小的么?这些话是你能说的?”   “是是是,晚辈口误,晚辈知错了。”   “区区别翼,不过是逸元境罢了,斩杀九头鸟一族的玄仙,那是他们太过废物,真当大妖都是路边的石头呢?去,你们且散开,我进去与他厮斗一番,没有我的信号,你们先别进来,否则的话万一被波及到可不能怪我。”   “好。”雷明大喜过望,“还请前辈出手。”   他高呼着,“都散开啊,做好准备,随时动手!”众妖散开,他又朝着天雨殿主殿大笑,“我不管你是公羊还是别翼,既然你不想出来,那就永远别出来了!”   “前辈,请!”   秦雪儿大袖一挥,高歌而行,有古侠士之风,高人风范,慷慨激昂,行走之间仙气飘飘,让一群小妖大为赞叹。   “这才是真正的大妖风采啊。”雷明眼里有着无尽的向往,“我若是有这样的实力,这个公羊在我面前算得了什么!”   “我等总有一天也会踏入大妖之列,成就万古英名!”少云语气铿锵。   “有秦老在,区区公羊算得了什么。”管乐小脸通红,“我等必拿下此战!”   “大家都做好准备啊,随时等候秦老命令!”   一群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看着秦雪儿走入主殿之中,很快,里面便响起“轰隆隆”的声音,战斗似乎是异常激烈。   “这个公羊好像也不弱啊!”   “废话,他百分百就是别翼,可是有逸元斩杀玄仙的战绩在的,如今的第一天才妖,没妖反对吧?要是不能过招,也太瞧不起我们天才妖了。”   “不错不错。”   众妖持续等待,继续蠢蠢欲动。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在那主殿大门之后,在醉月居的院子里,唐未济一拳砸在地上,又挥手甩出一道攻击砸在墙壁,一边招呼着,“别愣着啊,你也砸两下,好歹装装样子。”   秦雪儿跟着砸了两下,“侯爷,你这又不让我杀你,我出去没法交代啊,到底有什么事情啊?”   唐未济把他在这里要做的事情细细说了说,最后道:“你懂我的意思了么?”   粗糙的手指在头顶上来回摩擦,秦雪儿为难道:“这样一来的话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所以才叫你进来商量啊,要是好办的话我自己一个人都搞定了。”   “也就是说咱们现在要从雷明手里把醉月居的秘密骗过来,可这秘密哪里有那么容易骗的。没得到秘密之前,你又不能死。咱俩现在都已经打起来了,不管是你赢还是我赢,最终都会是那些天才妖占大便宜。”   “不错。”   “骑虎难下了啊。”   “不错。”唐未济纠正了一句,“应当叫骑龙难下。”   “那让你赢?”   “然后他们再进来收拾我?一看我一点都没受伤,他们不会起疑心么。”   “打你一顿?”   “你真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秦雪儿沉默了,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最终感叹道:“侯爷,你做个人吧!”   唐未济摊手手,“我又不是在说假话。”   是啊,正因为你说的是真话,所以才更不当人啊。秦雪儿心里吐槽了一句,“那要不然我把你打出去?然后我再跟着他们,一起看看醉月居有什么秘密,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好家伙,”唐未济眼睛一亮,“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可行啊。”   秦雪儿面带微笑,“我好歹也是酒馆出身啊,咱俩算起来还算是同门呢。”   “别停啊,继续砸,”唐未济琢磨了片刻,摇了摇头,“不行,还是有些不确定,要是他们非得等你走了之后再开醉月居怎么办?这些天才妖互相制衡,尚且有些说法,若是留你在这里,他们怎么会不提防你。”   “得想个万全之策。”   “得让他们不得不把你留下来。”唐未济琢磨片刻,“你说我把你打成重伤怎么样?”   “啥?”秦雪儿琢磨了一下,“有风险,这群小子万一不认账,联手把我一起打出去了怎么办。比方说问清楚我在哪里,以一块万寿牌为代价,把我直接弄死。”   他说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反正在这个地方也死不了,若是受了重伤的话,真不如被杀了之后再用万寿牌赶过来,既方便,来得又快。   “所以得让他们不敢动手,让他们投鼠忌器。”计划越分析越是明朗,“所以你得是重伤,但对他们有足够的威胁状态才行。”   “对。”秦雪儿想了想,“首先外面的天才妖就不能这么多,他们太多了,我哪怕没有重伤,对付他们也有些吃力。”   “那就把他们杀掉一些好了。”唐未济取出那些金色玉简,“这些东西也可以扔出去让他们抢夺,彼此厮杀,混乱一阵子总是好的。”   “哎对了!”说到这里,唐未济眼睛陡然亮了起来,“我可以先出去,然后重新变成一个妖族,偷偷赶到这里,等我到了这里的时候,你再假装被我打成重伤不是更好?”   “这样一来的话,我就不需要重伤了啊。”秦雪儿分析道:“我还得去夜霜殿呢,如果不需要我暴露的话,最好别暴露啊。”   “对,就得这么干。”唐未济飞速制定计划,“你假装继续和我战斗,我现在就死,死了之后再偷偷溜回来,问题是我变成哪一族的比较好呢?”   “流青狐啊。”秦雪儿眼睛陡然亮了,随手敲在地面上,发出轰隆巨响,“他们不能确定公羊就是别翼,你到时候赶过来不是更好,我一口咬死公羊是被我杀了,反正这里也没尸体,他们能说什么。”   “对啊!”唐未济如梦初醒,抚掌赞道:“老秦你可以啊,没白跟着我,脑子都变得这么好使了!他们不知道我是别翼啊。”   “老秦,你看准点,别把那些小妖放进来了,我这就去死,你装得像一点啊。”   秦雪儿连连点头,“放心吧,这种事儿又不是第一次干了,熟得很。”   唐未济自绝心脉,很快便觉得一阵恍惚,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猫舍。   明珠正在一旁无聊地抛石头,见他醒转,惊讶看着他,“你……”这一句话还没说完,便看见唐未济匆匆忙忙又拿了一块万寿牌,飞速进入遗迹中。   明珠张了张嘴巴,脑门一片黑,哼了一声,对着唐未济的身体无声大骂一通,心里才舒畅开来。   这边唐未济正选了一处靠近天雨殿的地方赶过来,那边一群妖已经开始面面相觑。   “打了多长时间了?”   “半个时辰了!”   “这么长时间,看样子这个公羊绝对是别翼了。”   “秦老还没发信号,我们要进去么。”   “他是玄仙境大妖,我们贸然进去不太好吧。”   “再等等,现在进去,你想死啊,那个别翼战斗力等同于玄仙境大妖,现在进去只会给秦老添麻烦。”   “就是,余波都能给你随随便便拍死在地上。”   “这个别翼真的这么厉害的么?”雷明赞叹不已的同时又有些唏嘘,目光深远,“我们这一辈的妖难以企及啊。”   “你之前又不是没领教过他的厉害,他必定是哪位妖祖门下秘传弟子,否则的话不可能这么厉害的。”   “再等等吧。”他们彼此商议着,依旧斗志昂扬。   又过了半个时辰……   “动静怎么还这么大?这个别翼这么生猛的么。”   “这都打多长时间了……还没信号,再等等吧……”   又过了半个时辰,雷明打了个哈欠,倚在天雨殿的一根柱子旁边,揉了揉眼睛,“打了多长时间了?”   “一个半时辰了。”   “秦老还是没信号么?”   “没见到啊。”   “这个别翼这么猛的么。”   “里面的动静好大啊。”   “要不要进去看看?”   “我去吧。”雷明一旁的天才妖自告奋勇,进了大殿没多久,雷明眉心震动,他收到了那天才妖的传信,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靠!   “在哪儿呢?”雷明问他,这是他们两以秘法彼此在心湖留下的印记,可以远距离传音。   “第三岛呢。”即便没见到这妖,也能从这几个字当中看出他的不满,“我刚进去,什么都没看见呢,被一巴掌拍死了。”   “谁动的手?”   “没看见啊!”他的话语里面透着一股抓狂的味道。   “里面战斗激烈!”雷明放弃通讯,转头与一旁的众妖严肃说道:“秦老和别翼打得非常激烈,我的朋友已经死在里面,大家没有得到秦老允许之前千万别进去!”   “嗯嗯嗯!”群妖疯狂点头。   又过了半个时辰,雷明实在是撑不住了,朝里面叫了一声,“秦老,还没打完么?”   “老子在浴血奋战呢!”他听见里面传来“嗡嗡”的声音,跟着有人骂了一声,骂声后面便是一声惨叫,雷明一下子便心虚了,左右看了两眼,总觉得这些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告诉他:秦老受伤了,都怪你刚才吼的那一嗓子。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神态严肃,“都有点耐心,秦老正在浴血奋战,我们别打扰他。”   众妖默然,等得困得不行。从最开始的精神抖擞等到后来的哈欠连天,终究是有妖忍不住了,大骂道:“这个别翼真是个祸害啊!”   话音刚落,就听见他们身后传来一道冷冷的笑声,“我猫舍惹你了?你哪一族的?”   众妖扭头,发现他们身后来了一个身材单薄的妖,有些看他眼熟,有些看他却是半点不认识。方才说话的那妖属于后者,听闻此妖言语,大咧咧翻了翻白眼,“怎么,你有意见?”   “不敢。”那妖笑了笑,紧跟着瞬间便到了这个妖面前,一把把他的头颅捏碎。   众妖哗然,陡然有妖想了起来,惊叫道:“别翼,你是猫舍别翼!”   别翼?雷明他们一下子恍惚了。这里这个是别翼,那里面那个打得惊天动地的那个是谁? 第691章 风吹古木晴天雨   妖生总会有一些突如其来的事情让你防不胜防,比如雷明,从来就没想过自己会和别翼在这种情况下相见。   一大群妖好奇地看着这个站在天雨殿正中心位置的瘦小青年,心想这就是别翼?大名鼎鼎的别翼?看上去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么。   雷明有些恍惚,看着眼前的青年,又听了听主殿内传来的激烈打斗声,总觉得有种不真实感。   伯符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死回来了,一旁的少云扒拉他,“这个真是别翼?”他木然点头。   “那里面那个是谁?”少云问他。   “公羊?”伯符歪着脑袋,让少云很想打他一顿。   之前问他是不是别翼的时候,他可是把话题往别翼那边引的,现在在这里装傻。   “别翼兄。”雷明一边与唐未济打招呼,一边传音给一旁的某个天才妖,让他去主殿那边看看情况。   唐未济注意到了那个倏然离队的天才妖,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淡淡看了雷明一眼,目光冷漠傲然,“你是谁?”   雷明这些天可以说是饱受唐未济的折磨,连脾气都变得好了很多,要换做往常,别人这么和他说话,他怕不是早就恼了,这会儿却是淡然笑道:“别翼兄忙着九头鸟一族的事情,贵妖多忙,不认识我是正常的,我是雷龙一脉的雷明,别翼兄应当听说……”   “没听说过。”唐未济一句话把他剩下的话全都堵了回去。雷明心里却是瞬间松了松,哪怕知道面前的别翼和里面的公羊不大可能有关系了,但这会儿见到性格迥异的两妖,终究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别翼兄不认识也是应当的,天雨殿如今的事宜是我来接手,本来已经禁止外妖入内了,但别翼兄既然已经来了,无论如何都要给个面子的……”   他这番话说得依旧漂亮,既表达了自己的善意,有点明了天雨殿现在的情况,然而唐未济只用了一句话便把他堵了回去。   “我不要。”他冷冷说道。   雷明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只觉得自己被磨得光滑的性子又要在唐未济面前起出棱角。他憋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挤出一丝笑容,“别翼兄想来还不清楚现在的情况……”   “我清楚。”   雷明发现自己没法和面前这个妖沟通。tmd,我之前居然还怀疑这个妖是不是公羊,我真是蠢得不行!这要不是两个妖,我把我自己的眼珠子抠下来!   公羊多猥琐的一个妖啊,怎么可能和面前这个王八蛋相提并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雷明最终给唐未济下了个准确的定义,正要说话,收到方才过去那个妖的传信。   “我死了。”还是之前那个天才妖,同样的话语,“我在第三岛呢,正在往这里赶。”   雷明无语,最后一丝戒心彻底放下。   他正琢磨着怎么处理别翼这个事儿,就听见别翼问道:“里面是谁?”   “秦老和一个叫公羊的家伙。”雷明在这种事情上没必要瞒他。   “公羊?”唐未济眼睛陡然亮了,“是那个家伙?”他把自己之前变换的模样细细描写了一番,把重点放在了他的猥琐、阴险、狡诈之上,说得一旁饱受唐未济摧残的一众天才妖连连点头,对面前这个别翼越发看得顺眼起来。   “怎么,别翼兄也在他手上吃过亏?”雷明眼睛也跟着亮了。   “那家伙。”唐未济恶狠狠劈了一下手掌,“别让我抓到他,抓到他我打死他!”   “他就在里面啊!”雷明开心得要叫起来。正愁怎么对付别翼呢,真没想到这两个杀神竟然有矛盾!   他们打不过公羊,不代表别翼打不过同样啊。他们一直以为里面是别翼,但现在事实告诉他们里面的不是别翼。面前这位可是有斩杀玄仙境大妖的战绩的,里面的那位不过才和玄仙境大妖打平手而已。谁强谁弱一目了然啊!   要是别翼和秦老联手,公羊这个王八蛋还想跑?怎么跑,根本没办法跑,醉月居还不是手到擒来?   唐未济冷笑着看了一眼雷明,“你觉得我是傻子?”   “啊?”雷明瞪大眼睛。   “我在这里杀了他有什么意思,他还是会活过来,不就损失一块万寿牌么。我费那么大劲杀他,不是等同于帮你?”   雷明一想,的确也是啊。他对唐未济越发放下心来,要是唐未济一口答应下来,他反倒会起疑心。不过转念一想,似乎又是自己多想了,要是公羊和别翼认识,这两个等同于玄仙境的家伙联手,他们这里哪里有妖能逃出去。   他自嘲想了想,与唐未济正色道:“别翼兄,你才到天雨殿,之前可是一直在别的地方探索?”   “干嘛?”唐未济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怪不得别翼兄不知道天雨殿的重要性。”雷明道:“多的我不敢多说,我只能说这天雨殿是十一妖祖点名要我们过来的。元龟岛靠近十一妖祖的地盘,猫舍在白骨海,虽然不需要看妖祖脸色,但交好一位妖祖总归是好的。”   “有话快说!”   “我的意思是,你我何不联手,别翼兄帮我把公羊打出去,他和秦老酣战,我们帮不了忙,以别翼兄的实力肯定可以帮上忙的。”   “这倒是。”唐未济点了点头,一脸正该如此的神色,看得雷明心里又是一阵憋屈,嘴里那句“不要脸”差点脱口而出。   他好不容易重新组织语言,“公羊占据醉月居,给我们找麻烦,若是别翼兄帮我们对付他,不仅可以交好妖祖,我做主,醉月居里面若是有宝物,别翼兄先拿三件,剩下的给我们如何?”   宝物?宝物个屁。唐未济腹诽,心想这醉月居都被我翻个底掉了,就差没把地皮都铲干净,哪里来的宝物,真有宝物也轮不到你们。   心里这么想归这么想,唐未济的目的却是达到了。他点了点头,“好,你们都听到了,都给我作证。既然如此的话,那我就帮你们一次。”   雷明大喜,与唐未济说了那个秘法,和他交换了心湖里的传音印记,这也是一种类似大道的东西,只是只能用来远距离传音,没有其他任何作用。   唐未济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的,在多次探查都没探查出什么东西之后,才留下印记,走入主殿之中。   于是主殿之内的战斗声响瞬间激烈了许多,恍惚之间,留在外面的众妖甚至听见了公羊的惨叫声。   雷明一直盯着心湖中的那印记,眼睛一眨不眨,在唐未济进入主殿半晌之后,他才松了口气,抬头看见管乐关切的目光,一瞬间放松下来,微笑道:“成了!”   “果然不愧是别翼啊。”管乐忍不住赞叹,“这才是真正的妖孽!”   “也是我等追求的目标!”雷明激动,目光憧憬。这个别翼给他留下的最初印象虽然不好,但之后的交谈反倒是让他很是认同。   这才是真正的天才,这才是天才应当有的模样么!   “都做好准备!”他说道:“公羊一旦死亡,我们就要以最快速度搞定醉月居,我猜夜霜殿那边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之前答应诸位的神级功法,诸位出去之后来我雷龙一族,我们自会给予。”   众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气氛极其紧张。   与外面的紧张气氛相反的是醉月居,里面的动静是越发巨大,唐未济不时捏着嗓子叫一两声。   秦雪儿无聊地在那边躺着,侧着身子懒洋洋问道:“侯爷,我们要装到什么时候啊,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嗯,再等一等。我在这里弄个简单的禁制。”唐未济道:“你等一下出去之后直接离开天雨殿,动静大一点,直去夜霜殿,我留在这里拖住,你速度快一些,来,我教你一种秘法,可以远距离传音,你到了之后告诉我。”   可怜的雷明,在不知不觉之间便帮了唐未济一个大忙。   秦雪儿学会传音印记之后,唐未济捏着嗓子大叫了两声,饱含怨恨,“别翼,还有你!我绝不会饶了你们的!你们给我等着!”   外面的雷明大喜,没多久,就看见唐未济和秦雪儿出来,秦雪儿身上有血迹,唐未济完好无损,但脸色发白。他急忙迎上去,“怎么样?”   “行了。”唐未济朝着他点了点头,秦雪儿一言不发,长身而去。   雷明松了口气,传音给自家大妖之后精神一振,“公羊已经死了,我们抓紧时间。”   唐未济却陡然拦住他,“且慢。”   雷明心头一紧,连带着那群天才妖都是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唐未济。   别不是刚送走了一头狼,又来了一只虎吧?   好在唐未济没给他们出什么难题,只是冷肃道:“公羊死了之后在那边留下了一个禁制,现在最好还是别过去。”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谁会信他的,雷明用不软不硬的话把唐未济的意见顶了回去,挥手让那个两次探路被秦雪儿拍死的天才妖过去。   唐未济只是冷笑着看着,他方才设的那禁制脱胎于石村阵印,虽然没有合适的材料,禁制只能动用一次,但以禁制的威力想要弄死一个逸元境的妖族还是轻而易举的。   没多久,雷明的脸色就变了,显然又收到了天才妖的传信,又是那个熟悉的字,可怜这逸元境的天才妖,愣是什么都不知道,被唐未济阴死了三次。   雷明一挥手,看着随着他停下的众妖疑惑的眼神,尴尬笑了笑,“还是再等会吧。”   众妖耐心都要被耗光了,憋了一肚子的气,却不得不继续等着。显然已经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雷明凑到唐未济的面前,悄声问道:“依别翼兄看,那禁制还要持续多长时间?”   唐未济别过脸故意不去看他,讥讽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不信我的话么。”   尴尬的笑容再次绽放,雷明不说话了,过了片刻,又来征询唐未济的意见。眼看他们坐不住,唐未济还在想着怎么应付他们呢,就得到了秦雪儿的传信。   还好还好,好在这里距离夜霜殿不远。唐未济心里暗松了一口气,冷漠道:“我先进去看看。”   他去主殿里面晃了一圈之后,解除掉禁制,来到门口,朝着雷明招了招手。   雷明差点喜极而泣。天可怜见,他为了进醉月居做了多少事情啊。从最开始的时候当那个捕蝉的螳螂,把主殿内的天才一网打尽,再到一波又一波的与那个公羊纠缠,纠缠好几波,终于在这个时候达成了目的。   这是多么的不容易啊,这是什么?这是正义的胜利,是荣耀,是欢呼!   他怀着激动的心上前,带着众妖进入主殿,来到了醉月居。   他把醉月居仔细打量了一通,然后把院子里的那丛竹子折了一根,带到了书房内,用竹枝在那古木图上不同的位置点了几百下。每一下都会亮起一道青光,一直到最后的时候,那青光连成了一片,形成了一个奇特的符号。   那符号隐隐约约与外面的竹林相连接,朦朦胧胧的一条光带从那片竹林穿过,来到了这幅画的面前,钻了进去。这画瞬间变得青光莹莹,宝相庄严。   画里面的古木婆娑,像是活了一样。唐未济瞬间明悟这天雨殿是从何而来——原来是那“风吹古木晴天雨”,这么想的话,夜霜殿那边便应当是“月照平沙夏夜霜”了。只是这醉月作何而解?   还在思索,就看见那幅画中吞吐出一大片宝物出来,光芒璀璨之间,整座天雨殿都开始随着这些东西震动,发出“嗡嗡”的声音,好似洪钟大吕,响彻云霄。   那批金光璀璨的宝物之中,唐未济一眼便看见一枚银色的小酒壶,酒壶上刻着两个字——醉月。   原来是这样!   他陡然瞪大眼睛,瞬间消失不见。   距离这幅画最近的雷明自然也看见了那酒壶,终于是喜极而泣,伸手去拿,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眼看着酒壶就要落在他的手中,眼前只一个恍惚,似乎是闪过了什么东西,那酒壶陡然消失不见。   这!他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眼中的懵懂足以让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第692章 道路千万条   雷明惶恐了,恍惚了,泪目了,他露出了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脆弱,就像是一只刚刚褪去壳的螃蟹,浑身上下只余下软塌塌的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遭受这些?我出门没看黄历么?他心中只余下对自己的不自信,除此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思想,浑浑噩噩。   他把目光投向那个抢走了银色小酒壶的手的主人,一下子泪目了。是他,是别翼!   为什么?   他的目光中带着不解和困惑,下一秒钟那目光便被唐未济一寸寸砸穿。   雷明回到了熟悉的第三岛,那熟悉的景色再次映入眼帘,让他潸然泪下。他已经不再去想别翼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别翼这么做有无数个理由,他现在只想知道结局如何。   并不再需要专门去查探通讯,雷明有些紧张地看着周围被万寿牌包裹的众妖,没等太久,万寿牌形成的那层屏障纷纷破碎,众妖出现,心情复杂,彼此对视一眼,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   “完了?”终究还是雷明打破了难言的安静。   “完了。”管乐是最后一个醒的,脸色难看,身形摇摇欲坠,“画里面的东西都被别翼拿走了。”   雷明眼前一黑,差点坐倒在地上,好在被管乐扶住,他喘了一口粗气,只觉得自己心脏跳动得厉害,像是随时要从胸口蹦出来。   “快,快把这消息告诉十一祖!”他恐惧着尖声大叫,同时再次触发万寿牌,“我们赶紧去天雨殿,千万不能让别翼离开!死也要把他拖住!”   雷明的身形再次被万寿牌包裹。此时他们剩下的万寿牌已经不多了,那些被许诺以神级功法的天才妖们也不会再跟着他们,他们最终只有三四十个天才妖,这是一股极其庞大的力量,但对于别翼这样的战斗力来说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只是去送死罢了,但即便是送死,也要拖住他,拖到大妖亲自过来收拾别翼……不管如何,从今天开始,别翼的大名将会响彻妖界……管乐心情复杂,跟着雷明一起再次进入遗迹。   没多久,他们又出现在第三岛,甚至连谈话都不需要,再次催动万寿牌……万寿牌一块跟着一块减少,天才妖一个又一个苏醒,又三三两两进入,一个个向着天雨殿靠拢,然后被唐未济轻而易举拍死。   猫舍就这么成了许多妖的眼中钉,肉中刺。   与此同时,在那片遮挡住了整个虚空的白雾之中,买剑一剑跟着一剑劈出,寻找着剑意所在。终于,在某一个时刻,剑光闪过,云雾雪花一般“簌簌”落下,一座古老而残破的宫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在那宫殿后面坐着一尊没有面孔的神像,仿佛是以整座山雕成,以俯视的姿势看着他。   买剑抬头看着那神像,大风剑嗡鸣,跃跃欲试,随时要斩向那座神像。他终究是克制住了大风剑的冲动,提着剑走进了宫殿之中。   神像低着头,没有眼睛,沉默看着。   ……   伯剑接到自家族长传信的时候是非常惊讶的。不得不说唐未济给他设下的小小绊子已经让他成了惊弓之鸟,提猫色变,连带着在遗迹之中也小心了许多。   夜霜殿早就开启了,他却仍然逗留在外面。原本以他的实力在遗迹大妖之中也是绝对的中等,没多少大妖愿意惹他,实在是小心过头了。   从辈分上来讲,族长和伯剑是同一辈的,但年纪相差也有百岁,真要算起来的话,族长算是伯剑的上一辈,却又是他实实在在的堂哥。   伯剑可以在任何妖面前装疯卖傻,唯独在他的面前不敢做这些事情。一来是因为九头鸟一族的族长实力强大,早就踏入了天仙境;二来却是因为伯剑觉得他在族长面前像是脱光了没有秘密一样,总是有些不自在的。   他之前便与伯符说过,一切以遗迹事为重。因为他知道,这次遗迹的开启似乎还牵扯到了两位妖祖之间的争斗。他完全相信,若是有机会把周子从十一妖祖的宝座上拉下来的话,族长肯定会那么去做,并且倾尽全族之力去抢夺源丹,所以族长出现在遗迹中并不让他感到惊讶,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又是别翼?”伯剑有些头疼,“这小子怎么走到哪里乱到哪里?”   “不用管他,还有别的大妖会去找他的,我知道你不在夜霜殿,你去找到那个别翼,把他手里的醉月壶抢过来。记住,其他东西都可以不要,醉月壶必须要抢过来。”   “醉月壶是什么?”   “一个银白色的小酒壶,上面有醉月二字,其他的你不用管,尽全力把壶抢过来。”   伯剑的脸色变得郑重起来,他从来没有见到自家族长有像现在这样失态急切的时候。   “记住了,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的大妖,你行动之时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目前知道都有哪些大妖?”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你的劲敌应当还有雷龙一脉的族长,他实力不够,只能抱着周子的大腿,哼,这老家伙,真是没用到家了。但他到底是老牌的道仙境,撕破了脸亲自出手,你要慎重对待,除了他之外,去的应当都是玄仙境,对付他们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大的问题。”   “好,我知道了。”伯剑点头,连忙往天雨殿方向赶过去。   一时间,整个遗迹内的大妖妖心浮动,夜霜殿内的大妖一下子少了一小半。荒诞感受着那些飞速远去的气息,冷冷问道:“要不要我过去一趟?”   “不用。”周子摇了摇头,“你留下来保护我。你若是出手的话,一号二号,那头老牛,还有那只九头鸟都会出手,规矩不能破。还有,”他顿了顿,“这个别翼,出去之后查一查他到底是哪里来的。”   是的,遗迹之中是有规矩的,至少天雨殿那边是默认由天才妖相互竞争,谁知道会出现唐未济这个家伙。看看人家斫余,再看看唐未济,这造成的破坏力压根就不是一个层次的。   周子还在这里运筹帷幄呢,什么都没搞明白的时候这个事情与他似乎已经没有关系了,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他还在准备着自己与天仙境之间的博弈,谁能想到问题竟然会出现在那些连玄仙都没到的小妖身上。   他也跟着有些茫然。卦象明明显示的是活路在这里,可这怎么看都是一条死路啊。这一切的不可预知性像极了他在人间剑南道遇到的那些事情,吊诡扑朔,离奇万分。   大家都在行动。天才妖在行动,大妖在行动,就连买剑都在不知不觉被卷入到了这泥潭之中,唯有唐未济一个人没有行动。   他不耐烦地打发走那些捣乱的天才妖,恼怒地晃了晃自己手上的醉月壶,把院子里的竹枝都要折断了,仍旧什么秘密都没找到。   壶里面只有个白色的珠子,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龙眼大小,好像珍珠,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唐未济的目标压根就不是这珍珠,而是找出天雨殿和夜霜殿之间的关系,从而探寻到周子的秘密,也算是给青铜镜一个交代。青铜镜里面藏了太多的秘密,他确定小姑娘还有许多不曾和自己说。当不了主人,还是可以做交易的么,要是连周子的秘密都探听不到,估计小姑娘八成会和自己说拜拜。   所以即便秦雪儿已经给他传音无数次,告知有大妖过来找他了,而且不止一个,唐未济也没想过要跑。   跑能跑到哪里去,他想要知道天雨殿的秘密,终究还是要回到天雨殿的,除非他一直藏在其他地方不出来,可那样的话遗迹对他来说又能算得了什么,压根还不如不来呢。   那颗珠子唐未济是左瞧右瞧瞧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把它放回壶中,想了想又把珠子拿出来,眼珠一转,放在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至于其它的宝贝,唐未济看了一下,大多是玉简之类的东西,能记的都记了下来,不能记的还不知道怎么带回到妖界,都背在身上不去理会。   又过了一阵子,唐未济仍旧没琢磨出醉月壶和天雨殿之间的联系,颇有些后悔,早知道不那么着急动手好了,最起码从雷明嘴里再套一些话出来啊。   可惜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啊。再一次试过之后,唐未济背着小山一样的包袱开始了逃亡之旅——他已经感受到最靠近的一头大妖的气息了。   他有一个模糊的想法。不管怎么说,不能再在这里呆着了,能想的办法已经想过了,现在只剩下最后的办法了。火中取栗,终究还是能取到的不是,总比现在在这里等死强。   第三岛上,雷明等妖终于放弃了尝试,不是他们不想再进遗迹,而是他们的万寿牌都用完了。   众妖心情复杂,他们都属于十一妖祖这一派的,也是最先知道万寿牌的,故此存储最多,结果没舍得卖,让猫舍赚了个大便宜,还被猫舍别翼在遗迹里面一通乱杀,消耗了所有的万寿牌不说,雷龙一脉还签下了一本神级功法。   前前后后算下来,他们在遗迹中是什么都没得到,光付出了,这种付出还是没有回报的那种,到最后甚至还会连累十一妖祖迁怒他们的家族。   众妖心情那叫一个复杂啊。平时他们都是族内众星捧月一般的天才妖族,什么时候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实力和天赋上的双重打击让他们有些发蒙,什么事情都不想去做,只想懒洋洋躺着,等待着命运的抉择。   事实很简单,遗迹内的事情不管怎么发展,都和他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了。   别翼,公羊……他们脑子里只余下了这两个名字……   伯剑速度最快,而且不在夜霜殿,一路全速赶到天雨殿,到那边的时候刚好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化作一道虚影朝着远处掠去。   那影子极暗,伯剑却是一眼认了出来,顿时乐了。好歹是打过交道的,猫舍别翼向来风风火火,逸元境敢斩三仙,没想到竟然也会有这么一天。   这里距离天雨殿还是太远,他不愿意在这里出手,便只是悄悄缀在唐未济的身后,准备等到离这里远一些再出手,正好趁着这段时间看看猫舍有没有大妖过来,之前那头白狐不要命的搏斗方式让伯剑至今记忆犹新。   跟着跟着,他陡然发现一件事。原来他还不是第一个到的,还有大妖暗中跟着别翼呢。伯剑心说侥幸,越发谨慎起来。   前面一路逃走的别翼似乎并不知道这些事情,躲躲藏藏,消灭自己的气息,隐藏走过的路线,有的时候甚至会走回头路,一路上净往那些宫殿里面躲,有好几次差点连伯剑都跟丢他。这让伯剑不得不心中赞叹,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家的晚辈,越看越是嫌弃啊。   别翼逃了要有两个时辰。伯剑算了算这里距离天雨殿的距离,猜测那些暗中藏着的大妖要不耐烦开始出手了。这里距离天雨殿够远,而且别翼的速度并不快,随着时间的推移,来到这里的大妖必然越来越多,现在是最好的出手时机。   果然,别翼再一次动用那化作影子的灰蒙蒙的秘法时,虚空中突然生长出一大片碧绿色的藤蔓,那些藤蔓粗如手臂,每一根藤蔓上面都长满了獠牙,“噼啪”作响之间往别翼身体上缠绕过去。   别翼似乎是被吓了一跳,紧跟着醒悟过来,怒吼了一声,一拳往藤蔓砸过去。大片火焰从拳头上冒出来,烤得藤蔓吱吱作响。然而他到底不是玄仙境,对道的掌控低了一些,在这样的交锋中落入下风,火焰没能把藤蔓烧成灰烬,他自己反倒是被藤蔓缠绕得死死地吊在半空中,一时间挣脱不得。   他背后背着的那个巨大的包袱崩开,一大堆闪着金光的宝贝“哗啦啦”流淌出来。   一群大妖都看傻了,就连那个出手试探的大妖都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这个声名赫赫的别翼竟然这么弱,他们料想还要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呢,结果瞬间便分出了胜负。   他们已经来不及去思考其他的什么东西,所有大妖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一枚银色的小壶上面,壶身刻着两个字——醉月。   哗!   他们顿时激动起来,从各自藏身的地方蜂拥而出! 第693章 送上门的剑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纵观唐未济迄今为止的生活,业精不精不知道,但行成于思这个思,他却是时时刻刻放在心上的。   想要算计一个人或者一个妖很简单,你只要知道他想要什么,然后再鼓捣鼓捣,不怕他不掉进陷阱。但要算计一批妖,还是大妖,这就有点难度了。好在唐未济知道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既然他自己没法搞清楚天雨殿的秘密,那么借助这些大妖的手把天雨殿的秘密掏出来又如何呢?   这就是计划的雏形,往后怎么发展,唐未济不知道。这醉月壶落在谁的手上,他也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的机会就在这些大妖的手里,不管是谁拿到了醉月壶,对他来说都是机会。   诱饵已经撒了下去,他被藤蔓吊在么半空,根本就没有一个妖在意他,唐未济很开心,只是这些蜂拥而出的大妖数量着实让他有些心惊胆战。   伯剑还没有出手,他只是稍稍看了看,就察觉到出现在这里的大妖最起码有十几头。   真他娘疯了!伯剑暗骂了一声,算上那些还在路上没有找过来的大妖,这次过来找唐未济的大妖岂不是要有三十到四十?   一个大妖以自身血脉开创一族就是王族,有十位大妖便是强王族,若是传承很久的天品血脉,那就是老牌王族。真不要脸一点,别翼完全可以说几十个王族对他出手……这得多有面子啊。   伯剑想了想,砸吧了一下嘴巴。说实话,他有点羡慕,这种待遇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啊,日后出去喝酒,往酒桌旁边一站,天下妖谁能不知,谁能不晓?   他不着急出手,现在出手的都是一些玄仙境大妖,伯剑看了两眼,还有些老朋友,之前和他交过手。   他能感受到暗中还有几个道仙境的大妖,等到他们出手的时候才是他该跟着出手的时候,现在么……不着急。   十几位大妖混战在一起,道纹化作成片的飞霞,化作锁链桎梏自虚空尽头垂落下来,却又在最短的速度内崩摧,无数小世界相互碰撞,彼此吞噬靠拢,道纹交织,发出直达神魂的崩摧毁灭的声音。   银壶在天上飞,闪出精致而优美的弧线,旋转跳跃不停歇。那群大妖全力出手都没有损伤到它一分一毫,更加让他们笃定这银壶是真货,于是出手更加不留情面。   他们一边打一边还在呼朋唤友,勾心斗角。   这个说:“万哥你忘了三百年前咱们在悲风平原的那次相识了么,那次可是我救了你的命啊!万哥,帮帮忙,这银壶让给我怎么样。”   那个道:“兄弟,你帮了我一次了,何妨再帮我一次,不如这样,咱们联手,先把这家伙干出去,这银壶里面的东西你我一分为二,有福同享如何?”   他们俩联手打退另一位大妖,结果刚打完就开始内讧,一个说“兄弟情义日后再叙,今天请先让让兄弟”,一个说“江湖险恶哥哥今天教你做妖的道理”,一通火拼还没完,就看见方才被打退的大妖拉着另外两位大妖又冲过来抢醉月壶。   以这小小的醉月壶为中心,十几位大妖打得头破血流团团转,不停有小世界浮现出来,有大妖从小世界中冲出,才冲出没多远又被另外一个小世界吞入其中。云海翻滚,小世界或大或小彼此倾轧,道纹交织,龙凤起舞,恶兽奔走缠绕,利爪卷起血色,撕扯开厚重的白色云雾,又把那一片云海重重按下。   一时间动了真火,反正在这里又死不了,一个个出手毫无顾忌,多的是万寿牌,打得是惊天动地,入目所见皆是敌妖,没一会儿工夫便有两头大妖的身体被生生打得崩溃。   乱!只有这一个字可以形容眼前的画面。是真的乱,伯剑在一旁看得都直挫牙花子,觉得自己要是早点进场的话,不一定打得过这些发疯的大妖。便是那些正儿八经的道仙境大妖进场,怕也是要被第一时间针对出局。   都是老江湖啊,伯剑啧啧称赞,目光不自觉就飘到了唐未济这边,却不由一愣,紧跟着在心头狂呼。   卧槽!这小子刚才在笑?的确是在笑吧!肯定是在笑吧!我没看错吧?没有,我绝对不可能看错!这小子刚才在笑,他在狂笑!   这意味着什么?伯剑思绪莫名飘飞,飘到了自己刚刚来到第八岛上的时候,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那是何等的嚣张跋扈,就连第八岛城主都不敢站在自己面前。   一切都从那天那个接他一剑的逸元境妖修说起。不,若是伯符所说属实,那这个指不定是妖修还是人族,不对,应当是妖修,都糊涂了……一切都要从那个接他一剑的妖修说起,也就是片刻的风光,之后就多了悬赏,成了丧家之犬。   更让他难受的是,伯符为了万寿牌偷偷去了一趟元龟岛,回来的时候说那个妖并没有死,一切只是别翼故意在陷害他们。痛苦,实在痛苦!如此阴险小妖!   难怪他方才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心里头一跳一跳总是不敢出去,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小子居然在笑,上一次他都没笑,我刚刚绝对不可能看错,这小子绝对是在笑。   阴谋!绝对有惊天的阴谋!   伯剑眼睛贼拉亮,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问题的答案。也许那个醉月壶是假的,也许是真的,但里面是空的,这个家伙绝对有阴谋。我就说么,以他的实力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被捆住,还动弹不得。   啧啧,别妖觉得你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却是知道你的确是斩杀过一头大妖的,还是我们九头鸟一族的大妖,虽然那家伙不成器,但好歹也是个大妖啊。看看,装得可真像啊,还挣扎?挣扎你妹呢,你真用力挣扎挣脱不开?伯离那个废物,要是连这样的家伙都打不过,白瞎了自己的九头鸟血脉了。   呵,装,跟我装,小样。   伯剑冷笑着,拥有一双慧眼,看穿了唐未济的把戏之后,越看他的动作越觉得自己的猜测绝对没错。   他悄咪咪往唐未济那边靠拢,已经放弃了对醉月壶的争夺,这小子绝对有秘密,而且比那个醉月壶重要得多。   他感受到暗中藏着的那些道仙境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也许随时有可能出手,他更没忘记雷龙一族的族长也在这个地方,他知道那家伙的秉性,他要是出现,这货绝对唆使其他大妖对付自己,他可不想被这群家伙包围针对。   对,对,你们去抢醉月壶,我不要,我不去,这些都和我没关系,我只要这个别翼就行了。对,你们快去吧,对,乖乖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他靠近别翼,只剩下不到百米的时候,虚空中陡然生出一大片雷电形成的瀑布,瞬间将所有的玄仙境大妖笼罩在内。   那些大妖双目被电浆耀眼的光芒刺了一下,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片瀑布已经消失不见,连同瀑布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他们一直争夺的醉月壶。   一群大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子手足无措,正面面相觑的时候,南边那边突然出现一个黑色的棺材板,“啪”地一下拍在虚空中,把一道蓝色的身影震了出来。   “老朋友,既然都来了,不切磋切磋,这么着急走做什么。你要真想走也行,把手里的东西留下?”棺材板倒飞回去,落在一个身形雄伟的妖族手中,被他扛在肩膀上。   以他为对比,那棺材板看上去都有点小,看上去就像是一根宽宽的扁担。那道被震出的身影正是当初找妖对付唐未济的那个,和伯剑有交情,被黑白无常嫌弃的雷龙一脉族长。   他看着棺材板,气得直咬牙。他都要成功了,又是这家伙横插一脚。别妖怕他,面前这妖可不怕他,不仅不怕他,还为他打造了一具棺椁,这棺材盖就带在身上,天天想要把他埋了。   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也牵扯到了两位妖祖的争斗之中,不是说龙狮一脉一向独来独往,不愿牵扯妖祖之中么。   他心有愤怒,出言讥讽,阴阳怪气,毫不留口,“呦,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黑狮么,谁之前说绝对不趋炎附势的,怎么今儿个也来了?说一套做一套,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黑狮扛着棺材板乐呵呵笑道:“你误会了,”他耐心解释着,一脸期待看着雷龙族长,似乎很想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我是知道你在这个地方,特地过来找你的。”   他妈的疯了吧!雷龙族长没让他失望,这番话说完之后,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变得很是难看,肌肉僵硬地凝结在一起,做不出任何表情,想破口大骂又只能硬生生憋在心里,那种憋屈感觉让他实在难受。   说不出话,就用行动来表示自己的愤怒吧。   玄仙境的大战刚刚落幕,那些大妖正失落呢,道仙境的大战又开始了。   谁都有几个朋友不是,玄仙境大妖多少都是认识道仙境的,还有不少族之间都有联系,于是刚刚停战的玄仙境大妖又开始打起来。   正打着呢,突然有妖大叫了一声,“那个别翼不见了!”   众妖停了一下,下意识朝那边看了一眼,还没从这个消息之中回过神来,就听见又有妖叫嚷道:“醉月壶还在这里!”   兵兵乓乓!   打斗声再起。别翼是谁?不认识。很重要么?不知道。不管他之前是谁,他们现在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醉月壶。   不说这群大妖打得水深火热,还不断有赶过来的生力军加入战场之中,且说那边唐未济挣脱藤蔓,挑了个方向要绕回到天雨殿,走了没多远,正悄咪咪前进呢,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金光。   那金光如此熟悉,让唐未济心头一跳,紧跟着就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的,顿时是怒从心头起啊。   好家伙,要不是无歌刚好出现,徐三山那条胳膊铁定是废了,没准人也要死,不死也残,你小子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顶尖玄仙境天才大妖怎么了,老子打的就是你!   唐未济的神魂在菩提破的六颗菩提子滋养之下有玄仙境的强度,肉身更是只有一步便可以踏入玄仙境,再加上静默领域的存在,真把唐未济当做玄仙境战力是完全可以的,而且他在玄仙境之中绝对不会是垫底的那个。   他很有自知之明,何况这种情况根本就不需要再跑了,一撸袖子,一拳砸碎了一抹金光,大步就往伯剑身上撞过去。   伯剑还以为以别翼的精明最起码要和自己说点什么,正准备和别翼讨价还价呢,头一抬就看见气势汹汹的唐未济,顿时被吓了一跳。   唐未济二话不说,上来就是打。伯剑一开始还存轻视之心,有心要试试唐未济的本事,接了两招之后,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唐未济现在绝对有玄仙境的战斗力。   吗的!伯剑心里憋屈。我什么话都没说呢,你就开打,这合理么?根本不合理好不好。还是说猫舍的妖都是一群疯子?他莫名想到了当初那头白狐,打了个冷颤。   手指轻轻勾动,他不存任何轻视之心,万剑齐出,结成剑阵,进退有序,锋锐无比。   每一枚金剑都是他以自身真羽打造而成,具有破邪、锋锐、真阳的属性,锐利无比,一体同源,剑阵一出,哪怕是道仙境都会感觉头疼。   唐未济左冲右突,每一拳都打在金剑的侧面,却也只是把它们打得倒飞出去,金剑“嗡嗡”颤抖着,却愣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我找你有点事情,我也不想杀你,九头鸟一族和猫舍一族的恩怨到此为止如何?”伯剑困住了唐未济,朝他嚷嚷,“你好歹还杀了我族一位玄仙境呢,我只是伤了你们一个妖而已啊。”   他委屈极了,是真的委屈极了。   唐未济原本没打算理他,听见他的话之后,陡然间计上心头,恢复理智,停了手。 第694章 又见乌鸦   “你找我有事?什么事?”云海悄悄靠近,被无形的力量逼退,伴随着唐未济的说话声,这里成为了一方封闭的小小天地。   那些剑光自发形成了壁垒,光芒万丈,以每一柄金色小剑为基点,将这片小天地笼罩,隔绝了所有可能的探查。哪怕是天仙境,也不可能在伯剑不知道的情况下探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咱们相见多少次了,彼此都了解,废话不多说,时间紧迫,你也知道我们是为何而来,醉月壶里面的东西在什么地方?”伯剑以自己的猜测去套唐未济的话。   唐未济笑了笑,嘴角微微上扬,没有掩饰,很是得意,“被你看出来了啊。”   见他承认,伯剑松了口气。别翼要是不承认的话,他拿别翼还真没有太好的办法。这里是遗迹,他甚至都不能用生死来威胁唐未济,因为死亡在这种鬼地方是一种解脱,至于以猫舍来威胁唐未济,只可惜他不是斫余,没有一位妖祖做靠山,唐未济真不怕他。   既然承认,那就好办了,说明事情还是有得谈的么,“你帮我一个忙,”他说道:“只要帮了我,咱们两方的恩怨从此之后一笔勾销。”   “什么恩怨,别说得这么难听。”唐未济搓了搓手掌,“从头到尾都是你们九头鸟一族过来找我麻烦,我猫舍可是正当防卫。”   伯剑已经不想和这种厚颜无耻的妖说话了。正当防卫?你大爷的正当防卫,第八岛外面九头鸟一族的仓库肯定是你猫舍的妖干的,你那叫正当防卫?那叫强取豪夺,那是土匪行为!   “不考虑一下?我知道你想做什么,这可是互惠互助。”   “别,可不敢说什么互惠互助,把这个互字去掉,你能助我什么?还互惠互助。”唐未济摊牌了,“醉月壶里的东西的确被我拿走了,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你能帮我什么?”   “我好歹也是顶尖玄仙境大妖!”伯剑大叫,“怎么就不能帮你了。”   “玄仙境?”唐未济掏了掏耳朵,一脸嫌弃的样子,“九头鸟一族的玄仙境我都杀了一头了。”   “伯离那个废物,能和我相比?”伯剑冷笑一声,满是不屑。   “一个玄仙境大妖实在是不值得我合作。”唐未济欲擒故纵,摇了摇头,“就这样吧,我和谁合作都可以的,你们九头鸟一族没诚意,我去找其他妖。”   他作势欲走,这片金剑形成的金光真不一定能拦得住他。   “你等会!”伯剑连忙大叫一声拦住他,一咬牙,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们猫舍的秘密,也知道你们的目的,不就是这座遗迹么,天雨殿的东西一分为二,咱俩各取一半,你们猫舍的秘密我就不说出去如何?”   “笑话,我猫舍能有什么秘密被你知道。”唐未济仍旧不信,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琢磨着怎么忽悠这个免费打手帮忙夺宝。   “真要我说出来?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伯剑嘴唇抿成了刀锋的模样,“好,你真要我说,那我就实话实说了。”他用极低的声音,在这种地方仍旧传音给唐未济道:“我知道你们猫舍和人族有勾结!”   “笑话,我猫舍堂堂正正,你可不要随意诬陷。”唐未济嘴里说得正义凛然,心里却是咯噔一下,一下子清醒过来,清醒的同时又有些奇怪。这九头鸟一族是怎么回事,和我们杠上了是不是,怎么总是有妖发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别装了,”伯剑一脸痛苦,“我都找到那个人族了,你还装什么呢。”他小声道:“我知道你们猫舍肯定和某一位妖祖有关系,此行之后,我回到族内肯定会向族长提议放弃与你们猫舍的争斗。我九头鸟一族几斤几两自己清楚,绝不愿意和妖祖结怨,你们和人族之间怎么搞都和我们没关系,我们也可以装作不知道,甚至可以立下天道誓言,这件事情除了我和伯符之外,不会有任何妖知道……”   他的话被唐未济打断,“伯符也知道?”   “不错,他也知道。”伯剑点头,继续说:“但你也不要低估了我们九头鸟一族的血性,真逼急了我们,大家谁也不好过。我知道你是妖祖弟子,你们此行过来元龟岛就是冲着遗迹而来,若是无意间把这件事情暴露出去,你师父也不会轻饶你,你觉得呢。”   见唐未济不说话,他趁热打铁,似乎已经是看见了胜利的曙光,“合则两利啊,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唐未济长吁一口气,“你说的那个人族,是不是一个少年模样?”   “不错。”   “他说他叫什么了么。”   “没说。”   已经不用再多问了,唐未济已经确定那个人是出走的少阁主。他实在是有些郁闷。好嘛,倒霉事全让自己赶上了,这九头鸟一族也是,怎么都和他们有关系,难道是天生的克星?   他打量着伯剑,心想要不然的话找个机会把九头鸟一族灭了好了。   伯剑被他那锐利的眼神看得莫名发慌,出声打断,“你做好决定了么?”   “行,你说的事情我可以答应你,但你现在就要立下天道誓言。”唐未济还搞不定他,只能除此下策。   伯剑还真不是一个做事不地道的妖,正儿八经立下天道誓言,唐未济细细琢磨,发现并无不妥,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你们要的东西我已经看过了,根本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你们得到了也没什么用……”   “你看过了?是什么?”   “一颗珠子。”唐未济补充道:“白色的珠子。”   “好。”伯剑点头,“我相信你,你接下来想怎么办。”   “我不知道那珠子和天雨殿有什么关系,但既然你们这么紧张,那东西肯定是宝贝,除了珠子藏在什么地方,我把我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你,你也把我不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先说十一妖祖,我看看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果然是冲着十一妖祖来的!”伯剑心中了然,打量了唐未济一眼,心想这难道就是和十一妖祖对着干的那位妖祖的弟子?   “这个你不用管。”唐未济摇了摇头,“我听说你们族长是老牌天仙境,一直对良平妖祖忠心耿耿,良平妖祖死后反倒是一个名声不显的周子获得了妖祖源丹,想来老族长很是不开心吧。”   “这种事情是个妖都能猜到,”伯剑大方承认了,“不错,你我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我们的目的都是周子,所以本就是有合作的基础的。”   “你继续说。”   伯剑不含糊,把自己从族长那边得知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唐未济,唐未济慢慢听明白了,顿时一阵后怕。   我去,这么说,这遗迹成了周子和另外一位妖祖角力的地方了?还好没有贸然踏进去,惹了周子也就算了,反正此行肯定惹到他,要是惹到天仙境的妖祖,猫舍的秘密绝对瞒不住。   不过如今看的话,局势更加明朗了,到时候必定一场混乱,大妖和天才妖各自站队,必有大战,到时候不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么。   唐未济眼睛越发亮了起来。   伯剑说得自己都有些口渴了,说完之后发现唐未济半天都没动静,知道他在想事情,也不打扰,只是偷偷看着他,心想他能有什么好主意?   云海在剑阵的外面飘荡着,期间有两位大妖过来,见到金剑之后脸色一变,慌忙离去。伯剑的名头对唐未济不起作用,对其他的大妖还是能起到很大的震慑力的。   过了许久,唐未济抬头看着他。   “有主意了?”伯剑迫不及待问道。   “除了你之外,你还能找到几位大妖帮忙?”   “额。”伯剑想了想,诚恳且委婉地说:“其实吧,我这个妖没什么朋友的……”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说正经的呢,别打岔。”   “说真的。”伯剑用最诚恳的目光道:“我这妖真没什么朋友的。”   “你的意思是一个帮妖都找不到?”唐未济问他。   “其实吧,”伯剑挠了挠头,“主要是我们一族就来了我一个……”   “咋,你准备把你全族的大妖都拉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意思是说,他们即便都来了,我也一个帮妖都找不到……”   唐未济无语了,使劲揉着眉心,难以置信吐槽:“你怎么能混这么差?好歹也是玄仙境大妖啊。”   “妖妒英才。”伯剑看着唐未济,目光深沉,带着遇见同类的宽慰,“你懂的。”   “我不懂。”唐未济果断拒绝,“我妖缘很好的。”   “那你找几个大妖过来?”   “滚!”唐未济面无表情,满脑门黑线,开始觉得和伯剑合作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你找大妖做什么?”伯剑知道自己理亏,讨好地问他。   “做什么?”唐未济看了他一眼,“揍你。”   “他们不一定打得过我的。”话语依旧诚恳,唐未济开始有了被折磨的感觉。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找大妖,就凭你我两个,怎么搞事情啊,不搞事情,怎么去制造混乱,不制造混乱,怎么在天雨殿开启的时候把东西抢过来,不抢过来,你家族长怎么对付周子?”   唐未济一通反问,给伯剑问得都蒙了。他结结巴巴道:“这么重要?”   “你没脑子?”唐未济不带客气的,正生气呢。   “要说朋友的话,我是真没有。”伯剑轻声道:“不过除了朋友,咱们可以想其他方法找那些大妖帮忙啊。”   “什么方法?”   “我之前加入过一个秘密组织,里面的大妖都是可以互帮互助的,咱们可以在里面发布任务啊。”   “什么组织?”唐未济很好奇。   “乌鸦。”   “啥?”唐未济的声音高了八度。   “乌鸦啊。”   靠!唐未济心里暗骂一声,很有种摔东西的冲动。   什么鬼?妖界也有乌鸦?还都是大妖?难怪酒馆很容易就和这些妖勾搭上了,真是日了狗了!   行吧,好不容易和乌鸦脱离了关系,现在又要变成乌鸦了。唐未济心里吐槽着,莫名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不知道瑾儿若是知道自己到了妖界又变成了乌鸦,会是个什么表情。   他不由笑了笑,心想这下好嘛,师兄和自己都是乌鸦,脱不了干系了。   乌鸦酒馆到底有什么秘密,人妖两界都有他们的踪迹,实在离谱。   “你在想什么?”伯剑小心翼翼问他。   “没什么。”唐未济把这个疑问从自己的脑子里扔出去,“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酒馆啊,发布任务啊。”伯剑奇怪看着他。   “好,”唐未济点头,“那就由你去发布任务吧。”   “行。”伯剑摩拳擦掌,“发布什么任务?”   “就说你抓到了别翼,探听到了醉月壶的秘密,会在两天之后把别翼带到天雨殿,那些大妖抢夺的醉月壶是假的,让他们一起去天雨殿,在暗中帮我们夺宝,至于酬劳么,你自己想。”   “我自己想?”伯剑愣住了。   “开玩笑,你不自己想,我怎么知道你们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可多了,他们也是,可我们拿不出来啊!”   “谁说要拿出来的?”唐未济奇怪看着他,“你不会赖账么?”   “这!”伯剑瞪大了眼睛像是一只猫。   “赖账这种事情都不会,你怎么混到现在的?”   “这!”   “怎么诱惑就怎么说,还要我教你?”   “这……”伯剑已经开始变得有些犹豫。   “把他们都吸引过来,到时候东西到手,咱们远走高飞,有你九头鸟一族的族长做保,他们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这……”伯剑开始心动了。   “若是你能拿到周子的源丹,咱们背后可就是两位妖祖了,两位天仙境的妖祖啊,还怕他们?”   伯剑已经不说话。   “怎么样,想好没?空手套白狼啊!你不想试试?亏你还想做个疯子。”   “好!”伯剑终于下定了决心,被唐未济彻底拉上贼船。 第695章 白光中的第七颗星   天雨殿一场混乱,这里已经变成了大妖主场。原本遗迹中是有隐性规矩的,除了天才妖之外,大妖不应当来到天雨殿,但唐未济打破了这个规矩,导致天雨殿这边的双方博弈失败,也就默认了大妖现在的行径。   唐未济在天雨殿抢走了醉月壶,大妖追上之后一顿混战,醉月壶最终还是落在了雷龙一脉的族长身上。原定第二天便要去开启天雨殿的,结果这消息刚放出来,九头鸟一族的天才大妖伯剑又放出一个消息。这消息就像是个重磅炸弹,一下子让刚刚稳定的局势再次变得混乱起来。   九头鸟一族与周子不是一边的,只要是个够资格的妖都知道九头鸟一族对周子继承十一妖祖的源丹感到不满,只要有机会,他们绝不可能让周子在遗迹中再次成长。而雷龙一脉恰恰相反,他们是周子最忠实的拥趸,雷龙一脉的族长实力不够,在抱大腿这件事情上最有心得。   伯剑说他抓到了别翼,据别翼交代,那醉月壶是真的,但其中的东西已经被别翼拿走藏了起来,现在只有他和别翼知道,两天之后他会带着别翼过来开启天雨殿,而并非雷龙一脉所说的第二天。   这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出来,尤其是在雷龙一脉并未能够开启天雨殿之后,消息的真实性已经不用太过怀疑。   不知道为什么,周子开始变得有些焦躁。他来到遗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得到阴阳道最核心的秘密,那秘密分成两份,藏在天雨殿和夜霜殿,他若是抢夺失败,阴阳道不能合二为一也就算了,他甚至会有身死的危险。   他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谁也不知道。万寿牌是这些妖族进入遗迹的凭证,也是他们的护身符,在这个地方,这些普通妖是死不了的,但他却不是。   他是真身进入遗迹,这是他之前得到了遗迹小小的权限之后选择的优惠,同样也是致命的缺点。若是被其他大妖知道这一点,他现在就得死。不管是一号二号,还是那头话痨牛,亦或者是也许来了还在隐藏当中的九头鸟族长,都有极大可能来杀他。   他不让荒诞离开,最大的原因还是这个。   周子也怕啊,也觉得憋屈极了。从古至今,哪里有一位妖祖是像他这样憋屈的。要不是卦象上显示天机,他绝对不会把遗迹的秘密告诉这些妖。但这种冥冥中的感应是做不得假的,他不把消息传出去,只自己来遗迹的话,也许花费千年时间也不会找到阴阳奥秘,这是双刃剑,无可奈何。   结果现在还出了这档子事,他实在憋了一肚子的气,恨极了这个捣乱的别翼,只想等到遗迹事了,先去第八岛把那个什么猫舍给灭了。   只可惜现在只能想想,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天雨殿那边,他已经让站在自己这边的玄仙境大妖都过去了。九头鸟一族已经表明了态度,到了明天,一切都是要争的,这种事情做不了假。   他这边,只要猜测没错的话,等到这些天仙境大妖都对自己出手,那么就会有一次机会,只要那次机会时机把握恰当,他这个十一妖祖的地位就算是坐稳了。   呼……浑浊的气息带着杂思从他的嘴里呼出。只希望,那个有关大秦的传说是真的吧。周子暗自祈祷。   一切都在发酵。玄仙境大妖和少许道仙境大妖来到了天雨殿,天仙境和大部分道仙境大妖都在夜霜殿,天才妖各自寻找机缘,这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插手的事情。   唐未济联系秦雪儿,正在商议这次行动的细节。伯剑也在通过乌鸦酒馆挑选、联系那些中立的大妖,疯狂许诺报酬。   他们不得不慎重,这哪里是火中取栗,这是在一群大妖群里面疯狂跳舞啊,想想都觉得可怕,也就是伯剑了,换了其他妖,没一个会同意唐未济的计划的,若是移洛在这里,想来会断然否决,然后提出一个更稳妥更周密的计划。   诸事都紧锣密鼓,有条不紊进行着,各自做着自己的准备,准备明天的大妖战斗,而这个时候,买剑已经摸到了神庙的最里面。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种地方,在这大秦的遗迹之中竟然还会出现第三个人族。这一点哪怕是唐未济都不曾想过,他还在担心买剑的生死,买剑已经凭借自己对剑意的敏锐感知摸到了这里。   那座没有面孔的巨响神像低头看着宫殿,宫殿里面,买剑已经上上下下都探索了一遍。他什么都没有找到,最后,他飞到了神像额头平齐的位置,皱眉看着这座神像。   大风剑跃动得越发厉害了,就像是一条脱了水的鱼,不停蹦跳着,表达着自己的昂扬战意。   买剑鬼使神差伸手去触摸那座神像没有五官的面部,只觉得那地方陡然生出一股子吸力,他瞬间被吸入其中,消失不见。   ……   细节终于敲定,时间从不停留。不管这个世界是虚幻还是真实,是虚无中诞生的虚无,还是真实存在的意识的体现,伯剑所说的第三天终于还是到了。   雷龙一脉的族长脸色很不好看。为了这个醉月壶,他和黑狮一场恶战,以重伤为代价终究还是把醉月壶抢了下来。又自己死去,换了一块万寿牌飞快赶过来,结果这东西竟然已经让人捷足先登了。   他们不是没想过有这种可能性,但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何况当时情况紧急,谁来得及去细想。结果让伯剑这个家伙得了个现成的便宜,真是让他恨得牙直痒痒。   雷龙族长一想到这里,脸色更难看了,传音吩咐道:“先不着急动手,我怕那个别翼又说假话,等到东西出来的时候,咱们再动手不迟。我去牵扯伯剑,你们一定要把东西抢到手。”   “就怕有大妖帮忙,我们这里大妖太少。”   “没办法,时间紧迫,能赶过来的只有这些。不过伯剑的妖缘一向不好,没什么大妖愿意帮他,这是我们的机会。其他族也不会愿意看见九头鸟一族坐大,不会出手的,都放心好了。”雷龙族长信誓旦旦。   “他们来了。”众大妖严阵以待,已经看见提着被绑别翼过来的伯剑。   隔着老远,伯剑就意气风发和他们打招呼,“呦,大家伙都在呢,忙呢?”   忙尼玛呢!雷龙一脉这边的大妖心情最差,心里狠狠问候了伯剑的家妖。尤其是看见伯剑那意气风发的样子,越发觉得他是小妖得志。   唐未济和伯剑正在疯狂传音,“怎么样,你说的那些大妖都到了么?”   “放心好了,差不多都来了,偷袭的情况下,我们占据绝对优势!”   “出了差错我打死你。”   “咱们两个的目标是一致的,不要说这种胡话了。”   “还没从你们家族长那边问出来这个天雨殿的秘密?”   “问出来了,好像是要以你那个珠子作为媒介,然后以秘法开启天雨殿,天雨殿和夜霜殿连接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宝物出世的时候,天雨殿和夜霜殿各一半。”   “咱们的目标是宝贝,抢了就走,别管他们,懂?”   “懂!”   “好,秘法知道了么。”   “不知道。”   “啥?”唐未济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不知道。”伯剑在这一点上至少还是很老实的,“那秘法是周子的,我们怎么可能知道。”   “那你为什么之前不和我说!”唐未济要疯了。   “我忘了。”伯剑真的很老实,唐未济发誓,他听到伯剑说的话很想现在就跳起来给他一巴掌。   理智!理智!深呼吸,忍耐,忍耐!为了计划!   唐未济长吁一口气,飞快给出了自己的主意,“谈!和雷龙族长谈,就说我们出东西,他们出秘法,各自出一半,里面的东西各凭本事抢,谁本事大就算谁的。”   伯剑点头,“你看,其实没什么的,办法终归是有的。”   有你大爷!唐未济真想跳起来打他的头,克制,要你忍耐,为了周子的秘密,为了青铜镜的秘密……   伯剑已经和雷龙族长搭上话了,特地提着唐未济去晃悠了两圈,“忙呢?”   唐未济要炸了。老子让你去谈话,不是让你去挑衅的!   很显然,伯剑压根就没有分清楚挑衅和谈判之间的差别,还在那乐悠呢,就听见雷龙族长骂了一句,“滚!”   伯剑挠头,奇怪道:“你骂我作甚?”   “要打架?”雷龙族长卷袖子,“看看你那小妖得志的这样子,我都不稀罕说你,九头鸟一族要都是你这样的,趁早玩完吧,没脑子的家伙,没你们族长在,老子早阴死你了。”   伯剑举起手,“等一下,我是来谈判的,你搞错了,不打架。”   “谈判?”雷龙族长奇怪看了他一眼,“有你这样谈判的?你是不是从小不会说话?”   伯剑不耐烦问道:“谈不谈。”   “你说。”雷龙族长把一族之长的耐心发挥到了极致。   “我有东西,你有秘法,咱们合作一下,你把天雨殿开启,里面的东西咱们各凭本事如何?”   雷龙族长古怪看着他,半晌骂了一声。   “行,我答应你。”他伸出手,“东西呢。”   伯剑晃了晃唐未济,“东西呢?”   唐未济脸都黑了,只觉得这货是在公报私仇,装作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闷声道:“醉月居,左手数第三根竹子,最下面一截。”   雷龙族长视线不离开他,示意了一下,一会儿时间,一个大妖捧着之前那珠子回来了。他把东西拿在手上,左看右看,忍不住问道:“就这个?”   唐未济点了点头,冷笑了一声,“我骗你做什么。”   族长看向伯剑,“我总觉得他说的不是真话,这里又死不了,你怎么从他嘴里得知这个秘密的。”   “这个就不用你管了。”伯剑笑眯眯道:“我们之间自然也有交易。”   雷龙族长暂且相信,让手下大妖看着伯剑他们两个,自己捧着那枚珠子进入了醉月居。没多久,在场的大妖心中齐齐一动,同时看向醉月居。   醉月居之上陡然冲出一道白光来,与此同时,在远处某处云海之中冲出一道黑光。这两道光芒极其奇妙,彼此有所联系,明明被厚厚的云海阻挡,却又能被天雨殿和夜霜殿的大妖看得清清楚楚。   周子面色一喜,旋即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开启了。”   荒诞没说话,宛如塑像一样站在那边。   “我们的目的就是里面的那个东西,它具体是什么你不需要知道,只要把这东西和天雨殿的东西抢到手,我就可借此一举踏入道仙境,到时候大局便定。”   荒诞轻轻点头。   话痨牛不再话痨,仍旧倒立着,那一双粗大的牛角却已经开始发生了变化,从黝黑坚硬慢慢变成了月白色,柔韧,紧致,一层由无数蚂蚁大小道痕编织成的光从云海中悄无声息地探了出去。   一号抖着自己身上的铃铛,耳朵都支了起来,浑身毛发蓬松,随时都有可能扑出去。   二号身上的卵形树叶“哗啦啦”抖动着,“要不要出手。”   “还没完全出世,不着急。”一号给了他答案。   那些残存在夜霜殿的大妖之中,有个同样变换了形态的大妖眼睛一眨不眨,手中有九道不一样的气息流转。九头鸟一族的族长果然是来了。   天雨殿内的那道白光越发粗大,由最初的筷子粗细转而把整个天雨殿包裹,无数充沛的能量冲刷着众妖。   众妖只觉得平时难以理解的种种修炼难处在此时此刻迎刃而解,有大妖有所领悟,甚至坐地开始修炼。   宝物还没出世,大妖并不着急出手。谁也没有注意到,被伯剑随手放在一旁的唐未济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在这道白光出现的时候,他那个迟迟不曾领悟的七星引命灯的第七颗星微微晃动,燃起了一道光。 第696章 双开花   “喂!你在干嘛!”   “你醒醒!”   “喂,喂!”   身体微微摇晃,耳边似断似续传来一阵阵呼喊声,唐未济有些遗憾地睁开了眼睛,那好似天边传来的呼喊声变得清晰、变得更近了。   “你总算醒了!”他似乎能听出那话语里藏着的如释重负。   脸贴着云海,柔软的云海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托住,给唐未济以地面的触觉感受,“什么情况?”他传音问伯剑,才发现那些陷入修炼状态的大妖一个个都睁开了眼睛,那铺天盖地的柔和白光也收敛起来。   “雷龙呢?”他问。   “要出来了,准备准备。”伯剑压低声音,连传音都不知不觉变得小心翼翼,“按之前说的做,我们吸引火力,你出手去抢。”   “你得缠住雷龙。”   “没问题。”   “那还说什么,准备吧。”   “这事儿成了之后,你要把那个人给我送回猫舍。”   “我伯剑向来一言九鼎。”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没有大妖出声,却有好几位大妖在一瞬间扑了出去,紧跟着一个个都飞了起来。   都是老江湖了,不可能给别人同样的机会,没有一个妖叫嚷给提示的,阴不溜秋的,恨不能别妖发现不了自己的动作。   天雨殿收敛的白光像是湖水一样以天雨殿为中心一下子涌了出来,像是钱塘大潮扑面拍打过来。紧跟着白光出现的还有那一声惊呼——“在那边!”有妖大叫起来,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   “唰!”或是翅膀或是躯体划破长空发出的声音整齐划一,分明各处四方,却又和谐统一。   雷龙族长迟迟没有出现在醉月居的门口,唐未济和伯剑对视了一眼,都察觉到对方眼中那一丝片刻的惊茫。在他们原本的计划之中,雷龙族长开启天雨殿之后,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抢来东西,他们需要做的就是让伯剑缠住雷龙族长,然后唐未济抢走东西立刻远遁,可雷龙族长为什么迟迟没有出现?   谁也没有料到,在他们计划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出了差错。一人一妖对视了一眼,极有默契地同时朝着醉月居冲过去。   等到冲到醉月居的时候,他们才发现醉月居已经彻底变了。那片屋子,连同院子、院子里的竹林都消失不见,只余下了一个巨大的坑洞。   这坑洞不似土坑。宫殿悬于云海之中,这坑洞出现之后,云海不能填充,周围云气滚滚,只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从那空洞周围往下看,看见的只有刺目的白光,白光明明很是温煦,却冲击得那些云海根本不敢靠近。   从根本意义上来说,这些云海就是组成遗迹的最根本秩序,可就连这些云海,在遗迹中都不敢靠近那片白光。   雷龙族长正目瞪口呆地站在白光的正中央,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却又像是受到了理智上的冲击,一脸的心碎、无可奈何、难以置信。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直到感受到那些大妖的靠近,才悚然惊醒。他有足够的理由目瞪口呆——除了亲眼看见,谁能想到这片凝而不散的白光是他手中方才捧着的那颗珠子呢。   更让他感到伤心的是他之前原本有足够时间把这颗珠子收起来的,就因为好奇,多看了一眼,这东西居然就这么散了,跑了!   心累啊,真的心累。要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他早就带着东西跑了。除了唐未济他们,雷龙族长的计划又如何没有受到影响呢。如今他站在这里,呆呆的根本不知道应当怎么做才能把这些白光重新聚拢。   大妖冲过来的动静将他惊醒,他连忙向着白光之中冲过去,希望再次找到那颗珠子。   谁能想到开启天雨殿的钥匙就是天雨殿藏着的宝贝呢。雷龙族长欲哭无泪,化作一道蓝紫色的雷光。   “轰轰轰!”声音激荡,白光涌动,云海翻滚,大妖各自出手,互相偷袭抢夺。   唐未济与伯剑刚刚冲入白光之中,侧面就有大妖冲过来当头一棒。那是个猿猴本体的大妖,额头一缕白毛,像是火焰一样跳动着,那骨棒分明以秘法凝成,却兼有真实兵刃的坚韧蛮横。   劲风袭来,唐未济刚想出手,便听见一道狂怒的吼声,金剑散成了飞丝,来回切割,很快那大妖便是浑身鲜血,到处都是嘴巴一般的血口子,怪叫着惊恐倒飞出去。   “你左我右。”唐未济刚匆匆吩咐,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道叫声,“在这里!”   唐未济和伯剑对视一眼,同时朝着那个方向冲出。远远的就看见一个黑色的小点,左冲右突,乱飞乱舞。无数大妖就在一旁,想要出手禁锢住那黑色的小点,那些挥洒出的道痕却一触即溃,在黑色的点点面前脆弱得像是积木搭成的房子。   “冲!”唐未济冲到黑点面前,伸手去捞,手指堪堪擦到了黑点的尾巴,便被一股沛然巨力当头撞到一样,身体不受控制地一个踉跄,原地打了三个旋才停了下来。   和唐未济一样状态的还有几位试图以肉体拦截的大妖,一个个喝醉了在跳舞。好不容易稳下来,彼此看了一眼,只看见对方眼中的骇然。   “这是什么?”伯剑同样骇然,他的一柄金剑被黑点粉碎,那相当于他的剑道,在黑点面前却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周子修行的是阴阳道,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应该就是阴阳眼中的阴眼。”   “阴眼?”   “这个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那种阴眼,又称为太阴。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阴,太阳,如果我没料错的话在夜霜殿那边的是太阳眼。我懂了!”唐未济分析着,恍然大悟,“周子的阴阳道根本不完整,他的阴阳道缺少了太阴太阳,根本不能自行参悟,只有得到了这阴阳眼,他的阴阳道才算是完整!”   “所以他直到现在还是玄仙境!”伯剑恍然大悟,看了唐未济一眼,心中同时有了主意,“不能让他得到阴阳眼,最起码不能让他得到两种。”   “关键是这东西似乎还在阴阳道的品秩之上,纵然微小,如何收服?”伯剑还有这样的疑问。   唐未济沉吟片刻,看着那似乎在戏耍众大妖的黑点,心里有了主意,“你还记得我方才说的话么。”   “什么话?”   “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   “什么意思?”   “自己去悟。”唐未济肯定道:“我有办法了,你帮我掩护一下。”   ……   夜霜殿这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相比较天雨殿那边的大妖,夜霜殿这边的大妖出手各个都是藏藏掖掖的,生怕被其他妖认出来之后出去秋后算账。   如今敢留在这里的这里最次的也是道仙境大妖,有天仙境大妖,还有十一祖本尊在,不管站在谁那边,暴露身份甚至有可能导致整族的灭亡。   所以他们几乎都是藏在虚空中隔空出手,夜霜殿看似空空如也,围绕着那一片黑光之中的白色光点,却一直有无形的攻击从四面八方袭来。   或是巨大的掌印或是指印刀痕,互相碰撞,爆发出火星,道痕斩在一起,出现各种各样诡异的事情,要么彼此融合,要么分毫不让,要么消融,要么叠加在一起变得狂暴。   没过多长时间,吵嚷声便由那些故意变化了的阴阳怪气的声音叠加起来,“原来是你啊,元屯君,你敢得罪我族,真该千刀万剐!”   “邱老鬼,你以为我认不出你来?敢拦我的路,速来受死!”   “真没想到啊,你我多年的朋友,都是十一祖门下,你竟然会帮着别妖做事。”   “可不敢这么说,我一直都是十一祖的门下,倒是你,你为何出手拦我?”   无形的攻击伴随着无形的声音出现在各处,各种各样的小世界一闪而逝,被每一个大妖隐藏着并且以此朝着别妖释放出致命攻击。   到处都是打斗的声音,到处都是拦着白光的匆匆步伐。在周子周围的阴阳气息吸引白光过来,同时吸引来的还有真正的天仙境的目光。   荒诞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骤然亮起,右拳轰出,伴随着怒吼声一同出现的炸裂声好似惊雷,震得周围隐藏的大妖纷纷现出身形,四散而逃,“你敢朝妖祖出手!鬼鬼祟祟,出来!”   拳印轰碎了一片黑光,就像是模型一样嵌在了空中,久久不曾散去。在那拳头的最前面,话痨牛憨头憨脑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周子周围的伪装也随着荒诞这一击而破碎。   那些四面八方传来的絮语声逐渐消散,他们认出了周子,不管是不是站在周子这边的大妖,在这个时候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知道妖祖在,随意说一些话,和站在妖祖面前说一些话那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哎呀,我这是手误了啊,谁知道妖祖在这里啊,我还以为这里藏着什么图谋不轨的大妖呢,我老牛可是一直都站在妖祖这边的啊,妖祖您说是吧。我可是委屈得很啊,荒诞这婆娘这么冤枉我,妖祖都不帮我说一句话的么。咱们做妖,最重要的就是公平啊,要是不够公平的话,日后谁还愿意在妖祖手下当差呢是不是……”话痨牛一出现便开始了自己的话痨模式。什么拐弯抹角,什么阴阳怪气,那都是小儿科,一通话说得就连周子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行了吧。”荒诞冷冷道:“你的心思谁会不知道一样,再在我面前逼逼赖赖,我现在就砍死你。”   她话音刚落,便陡然转过脸看向那白色光点,一片碧绿的叶子承载着那白光,在黑色光芒中悠悠荡荡离去,竟然没有一个大妖发现这里的异象。   “二号,你敢!”荒诞怒吼一声,“苍啷”一声,手中出现一柄半透明的重剑,“哗”一下当头斩出。   一片月牙般的剑光飞了出去,将沿途的黑色光芒击打得粉碎,拦在那片碧叶面前。叶片飞快枯萎,最后化作星星点点的飞灰,白色的光芒黏在剑光之上,倒飞回去。   “叮铃铃!”剑光撞在了一枚金色的铃铛上面,铃铛之中出现了一尊金色的小猫咪,小猫咪懒洋洋抬起爪子,伸出小小的指尖点在剑光的正中间位置。   剑光凝滞,“哗啦”一下散成了满地的碎片。   一号猫出现在铃铛的位置,伸出爪子按住了那白色的光点。荒诞怒吼一声,再次出手,却被二号鸟拦了下来。   眼看着一号就要从黑暗中消失,面前却出现了一只巨大无比的鸟爪子,鸟爪子带着火焰,一把把一号抓在爪子中间。   “九头鸟,你果然在这里。”一号猫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却与他的形象极为不符,无比苍老,带着疲惫和沧桑。   “一号,你们乌鸦何必管我们十一祖内部的事情,离去吧。只要我能当上十一祖,日后你们就是我最尊贵的客人。”九头鸟族长的声音从其他地方传来,显然已经开启了天赋神通。   九头鸟一族的天赋神通持续时间内,对手相当于同时对付九位天仙境,他显然是要以最强状态一波结束这里的争斗。   一号猫不再多言,铃铛震动,其音勾魂,那巨大的爪子被瞬间震碎,与此同时,他出现在了一只金色的鸟面前。   两个小世界瞬间从他们各自的口中吐出,碰撞在一起,大道交织,铮然作响,将彼此笼罩,只瞬间,一号已经破开了一个小世界,瞬间出现在了另一边。   又是一片小世界出现,紧跟着被一号猫一爪子悍然抓破,就像是抓破了一幅画,里面道痕散落,天道崩碎。   “如果你就是这种程度,九头鸟一族有什么资格去争妖祖之位,十一祖的位置,我们乌鸦要了。”   “乌鸦?妖祖之位什么时候轮到乌鸦了,”话痨牛怪笑了一声,“大家各凭本事,但就你乌鸦一家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是规矩,规矩不可破,痴心妄想。”   周子看着面前这些视他为无物的天仙境大妖,微微一笑,“就这些了么?”他抬头淡然问道,“就你们这些了么?” 第697章 请大人出手   “山河有令,妖祖无上,令行禁止,此为天道。你们以下犯上,当着我的面大放厥词,真当我不存在的么?”周子用右拳最上面的骨节顶住他的鼻翼,轻轻咳嗽了一声,叹气道:“不管怎么说,我好歹也是现任的十一妖祖啊,多少给点尊重行不行。”   风在众妖身边朦胧着,把他们的衣角调皮地掀起来。那些道仙境的大妖不敢说话,那些个天仙境的大妖却没有这方面的顾忌。话痨牛话虽然多,脾气却还算是好的,一号二号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出声,九头鸟一族的族长只是冷笑,声音便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被一号追杀着,却像是完全没有压力。不管多少个小世界在一号的爪子下面崩摧,总会有更多的小世界出现,每一个小世界的出现,都有一道分身破碎。与此同时,更多的分身像是雨后春笋一样出现。   声音层层叠叠,像是松涛一般“哗哗”作响,越来越大,其中满是对周子的讥讽。   “十一妖祖?你这般孱弱的十一妖祖简直就是我们的耻辱,你知道在他们的嘴里,你是个什么东西?那等腌臜话语我都不想再说一遍,无论如何,我九头鸟一族绝对不会承认你的地位,若是识相的话,乖乖把源丹奉上,日后念你旧情,我还饶你一命。   “区区玄仙境,我都不知道妖祖为何把源丹传你,你有什么资格!其蠢如猪,毫无自知之明,十一祖圣威难测,却在最后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着实让我等不服。”   每一道虚影都在说话,那些话语声互相碰撞、消弭、叠加,然后越发壮大,煌煌有大日宣照之势,有无坚不摧之风,所行便是魔音贯耳,自耳中一直钻入脑子里,不停回荡。   九头鸟一族与音凤一族有旧,天仙境的九头鸟族长本事众多,远超寻常的九头鸟,显然他同样掌握了音凤一族的奥秘大道。哪怕是道仙境,在他的话语影响之下也变得有些激进起来,周子在他们眼中的神秘和威能消退,取而代之的却是那颗象征着妖祖的源丹。   九头鸟大喝了一声,如洪钟震雷,一下子点燃了众妖心中的野心,“这太阳珠落在谁的手里都可以,只要不给周子,我都能接受。我有天大秘密,周子于此为真身,可杀!”   这消息像是火星落在了一堆火药上面,气氛轰然炸开,“此话当真!”   “你从何而知?”   “周子可杀!”   “杀了他,源丹是否会在遗迹出现?”   “一号,你我联手如何,先杀周子,源丹各凭本事。”   大妖嘶吼,或是秘密传音,道纹坠落如同天崩,无数小世界在心神震荡之下控制不住而出现。一时间这片地方妖心叵测,每一个大妖看着周子的眼神都开始变得不对劲。   贪婪、诡谲、可怕,那些目光像是要把周子的身体钻出一个个的洞,恨不能直接看见那源丹,一把夺过来才好。贪欲永远都是最可怕的事物。若是周子并非以本尊进入,他们多少还有些顾忌,毕竟愿意效忠周子的大妖不是没有。   只可惜周子以真身进入,于是心中的贪欲如何还能克制得住。只要在这里杀了周子,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他们效忠的是十一妖祖,而不是周子本尊。夺到源丹,他们就是十一妖祖,那些妖便不会再是阻力,而是助力。   一号并没有停下对太阳珠的争夺,动手却稍稍缓了一些,那苍老的声音从他口中响起,“你把太阳珠给我,我信你说的,否则的话我不会相信你的话。”   他老奸巨猾,不仅看着源丹,还要把眼前的利益努力争取到。也许除了二号,他压根不相信任何妖。妖界乌鸦之中,他们两个是当家妖,从小到大都是在一起,就连争取那乌鸦最强也是一起出手,凭本事争取到了一号二号的名头。   实打实的天仙境,实打实的妖界最强。这一点就连九头鸟都不得不承认,哪怕是他在一号的追杀之下都不得不选择先和他们合作,忘记他之前说的那些有关乌鸦不能是妖祖的话。   无数九头鸟扭头看向这只身上挂满了铃铛的猫,这一幕极其诡异,却又显得极其壮观。同时,都不可称为几乎,那些九头鸟同时说话,“你不信我,我信你,这太阳珠,我让给你。”   他松开了手,掌中的太阳珠恢复了活力,却不可能和在天雨殿那边一样在大妖之中乱窜了。这里的大妖和那边的大妖不可同日而语,何况它面前的还是一号。   一号根本没给它任何逃窜的机会,轻轻一挥手掌,那颗太阳珠已经落到了他的手中。他验明真假,看着那些用热切目光看着他的大妖,轻轻点了点头,铃铛响起,形成美妙的音乐,音乐碰撞,模糊凝成声音。   “他说的我不知是真是假,但这颗太阳珠是真的。”   这话一说,事实如何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除非九头鸟一族的族长脑子坏掉了,不然的话绝不可能放弃太阳珠这样的宝物。这只能证明他所说的都是实话,他为了拉拢一号合作,不惜放弃了太阳珠。   周子虽然只是玄仙境,但他好歹是妖祖,谁都知道源丹给大妖带来的增幅巨大,谁能确定他在危机关头不能爆发出天仙境的实力。加上荒诞在一旁,没有谁觉得自己绝对可以吃定周子。   不管怎么说,先合作是最关键的。一号的话看似中肯,在这种时候说出来,实际上却已经是承了他的情,并且站了队,做出了他的决定。   大妖的视线变得越发炙热,一个个眼珠子都绿了,就连那片黑光、那些云海、宫殿之中悬浮着的尘埃都在无数大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况下冻结。   一直不曾说话的荒诞悄悄挪动脚步,慢慢走到了周子的面前,挡住了那些目光。在她落脚的那一刹那,一只洁白的手掌却在这个时候伸到了她的肩头上,轻轻抵住了她的动作,“我是妖祖啊。”他轻声叹了口气,“说了多少遍了,我是妖祖啊。”   手指轻轻抬起,带起一缕风,拍了拍荒诞的肩膀,把她拨弄到了一边。荒诞护主心切,但又足够相信周子的判断,脚步还没落下,又重新抬起,走到了周子的身边。她终究还是有些警惕,并没有回到周子的背后,而是选择与他并肩作战。   “你这样的妖祖,有和没有有什么两样。”一位道仙境的大妖嗤笑了一声,于是这一声嗤笑就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导火索。这意味着不仅仅是那些天仙境的大妖要动手,连他们也开始按捺不住。   妖界妖祖诞生至今,敢朝着妖祖出手的大妖屈指可数,而且下场通常都不会太好。但如此多的大妖朝着妖祖出手,为了夺取源丹,这还是第一次,细思来足以让妖界发生天大的变化。.   周子没有理会九头鸟,也没有理会到现在一直没说话的话痨牛,反而看向了说话的那些大妖,“你们确定?”他重复了自己的话,并且加重了语气,几乎是咬着那些字,一个字一个字,极为有力地问道:“你们确定要这么做?”   那道仙境大妖语气一滞,气焰还没燃起就被这区区两句话打压了下去。他无言片刻,紧跟着恼羞成怒,脸色涨红,猛地一挥袖子,一副破釜沉舟的模样,大声叫嚷道:“我今日便要弑祖,你当如何!”   他一边说话,一边伸出手去要抓周子。周子静静站在那边,只是看着他,一动也不动。荒诞下意识往前踏出一步,却被周子拦住。   出鞘的刀如雪片,在云层之中钻进钻出,云海混沌,刹那间一道光芒闪过,撕破了所有的目光和视线,连同那些大道都要被斩碎。   刀光落在周子面前,周子一抬手掌,掌中阴阳气轮回旋转,一黑一白如两尾无目之鱼,首尾相衔,生生不息。   那阴阳鱼飞出手去,越来越大,顷刻间将那抹刀光包裹。夜霜殿正中的那片黑光氤氲流转,竟也分出一些黑光落入到了阴阳鱼之中。刀光瞬间破碎,紧跟着顺着那刀光寻找冥冥中的存在,如附骨之疽,甩不脱,挣不开。   惨叫声如迸裂的山洪,凄厉,让人闻之遍体生寒,尾椎骨自后脑勺,“唰”的一下变得冰凉。那道仙境仿佛被放入磨盘,被那阴阳二气生生磨成了粉末。这还是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随着那道仙境的死亡,那些黑白光竟然还没有停下他们的脚步,撕开一层云海,竟然钻入了虚空之中。   没多久,他们陡然感受到虚空中的震动,紧跟着竟然也有惨叫声传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在场的大妖脸色骤然变了,鸡皮疙瘩一下子冒了出来,汗毛倒数,冷汗又被逼了回去。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心中有了猜测,却又被他们下意识否认。   如若真是那个样子……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啊!   “这是可能的。”周子轻轻挑起嘴角,安静笑着,低着头,看着脚下,就像是没有看见他一手造就的惨事。他的话语如同寒风,吹入他们的心中,把他们的心一片片切成了碎片。   “我回答你们的疑问,承认你们的猜测。我的确是以真身进入,你们可以选择杀我……”他抬起头,嘴角的笑容越发血腥起来,眼睛珠子都红了起来,杀戮气息如长蛇抬头,瞬间弥漫开来。   “但是,我也可以在这里杀了你们。不过不好意思,我杀的,”他顿了顿,其后之言如最冰冷的刀剑,“是你们的真身。你们在这里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道仙境的大妖面色巨变,他们相信周子的本事不可能随意斩杀道仙境大妖,但终究是有大妖要死的。他们留在这里,之前是有利益而没风险,现在反倒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收益却是极小。   “天仙境对我有想法可以理解,以你们的实力也想出手,是想要找死么?”周子冷笑着偏了偏头,“怎么,还留在这里等死?荒诞拦下他们,我先把这些道仙境一个个都杀了。”他朝荒诞吩咐。   荒诞还真的点了点头,快步走到周子的面前。周子看向另外一位道仙境大妖,哪怕知道周子所言是在吓唬他们,这道仙境大妖也是忍不住一个哆嗦。   开玩笑,这有可能是吓唬,也有可能是真的啊。不管怎么样,下一个要死的是他?这怎么可能。   道仙境又不是大萝卜,遍地都是,他好歹也是他们那一族的定海神针,遗迹那么多的宝贝等着他去找寻呢,竟然要因为这种事情死在这里?   他在片刻之后就得出了结论,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朝着周子拱了拱手,“妖祖,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走,我现在就走,还请妖祖手下留情,给属下一个机会。”   周子点了点头,他像是被鬼追杀一样朝着远方疯狂逃窜,瞬间没了踪影。   九头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法说什么。他用的是阳谋,周子用的同样也是阳谋。谁会冒着必死的风险留在这里呢,周子方才那一招也许还能都用,这是对他们的威胁,也是对其他道仙境大妖的生死威胁。谁也不是傻子,愿意无偿给别妖当枪使。   道仙境的大妖一个个飞速消失,没多久,在场的众妖只余下一号、二号、话痨牛和九头鸟族长。至此,周子之前说的一头牛,一只猫,一只鸟就算是齐了。   他看着这些天仙境的大妖,咧开嘴笑了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呢。”他朝着一号友好地点了点头,“多谢你帮我把太阳珠送来。”   一号皱眉看着他,九头鸟族长冷笑道:“区区离间计,以为能帮你脱离苦海?”   “不,你误会了。”周子诚恳道:“你真的误会了。”   他抬起手,手上多了一个几乎把手掌斩断的伤口,看上去是他自己动的手。伤口上的鲜血一滴滴坠落下来,落在云海之中。   “请大人出手。”他虔诚地跪在了地上,跪在那片被鲜血染红的云海面前。   堂堂妖祖,跪在夜霜殿中,云海开始发生变化。 第698章 我好歹是个妖祖啊   在五位天仙境大妖的注视之下,在这五位也许是世上最顶尖强者的面前,周子,堂堂十一妖祖,竟然就这么跪了下去!   请大人出手,大人是谁?更可怕也更关键的是,他用的是“人”这个字眼。妖界有别于人间,除非特定的称谓换不了,其他都会更换,比如大人便会换成大妖,他以大人称呼,难不成是与人间有瓜葛?   似乎是回应他们心头的疑惑,厚重凝滞、沉沉如山却又仙气盎然的云海渐渐起了微不可查的变化,一点一点,似要潜移默化。但在场的大妖实力高深,都以最快速度注意到了这些变化。   “沙……沙……”   云层中的水蒸气凝成了细小的冰晶,就像是一粒粒细细的沙子,彼此拥偎在一起颤抖。那些平均分布的冰沙密度骤然间向着两边分开,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推动,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扫到一边。   原本洁白甚至还带着蔚蓝色光芒的大片冰沙某些地方颜色加深,某些地方却又变得淡不可察。   那片笼罩着夜霜殿的黑光弥漫开来,一层一层,像是一层厚厚的黑色幕布,带着恐怖的气息,拥有把他们碾压成碎片的气势。   “呼,呼……”不知道是哪里传过来的粗重喘息声,最开始还很轻,渐渐地逐渐放大,像是海潮由远及近拍打过来,到最后的时候就像是从天上传来,从地下涌出,随着云海翻滚,用蛮横的力量把风声击碎。   二号身上的卵形树叶随着这喘息声开始有节奏波动起来,一层层像是涟漪一样荡漾。一号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那太阳珠吞入口中,同样看向那个方向。   话痨牛“呵呵”笑了一声,笑声很是渗人,似乎很感兴趣,又似乎是在故意给自己壮胆,反正听不见他之前的爽朗。能看见他原本由牛角之中蔓延开的乳白色的光重现被逼了回来,牛角再次变成了黝黑色。不管暗中藏着的是什么,他似乎已经是感受到了“ta”的可怕。   喘息声并没有就此停止,很快,它便到处都是,仿佛九天上的雷鸣,又像是大地开裂。云海开始剧烈翻滚起来,他们从这里竟然能看见他们置身的那片由宫殿组成的星河。   星河大放光明,每一座宫殿此刻璀璨如同蓝色的宝石,每一处地方都由衷散发出欢欣的气息。   喘息声终于停止了,那片颜色变得不再均匀的大面积冰沙重新变得均匀起来——从横向来说,一层层的分成了层,很有层次感,由最外面的乳白色到最里面的冰蓝色,每一个地方都是如此的均匀瑰丽,像是无数层星环叠加在一起。   已经被黑暗充斥的宫殿之中只看见那漫天的星光,蓝色的星光下,云层像是有生命一样苏醒过来,带着祥和的气息。在那云层的某一处,大片的冰沙让这里的云层显得就像是被星光拍打染色过的海滩。   星光骤然暗淡下来,与此同时,只听见“呜”的一声怪响,还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怪响遽然到了他们面前。“哗啦”一声,瑰丽的冰沙层从最里面被一层层撞得粉碎。而此时此刻,他们只是看见了一团黑影罢了。   周子依旧跪在地上,不知道他和荒诞说了什么,荒诞也跪在了他的身边。那黑影袭击的方向是九头鸟一族的族长。   这即将到来的力量是如此巨大,声音轰然入耳,炸得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只凭着这由速度带起来的声音,竟然让他连注意力都集中不起来。   黑暗更浓了,什么都看不清楚,伸手不见五指,星光彻底暗淡。在场众大妖每一位都是绝顶强者,夜间视物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然而他们现在同样什么都看不见,就像是被剥夺了视觉。   却又不完全是这样,一切只是因为太黑了。他们能看见的只有黑暗,还有那比黑暗更加黑沉,充满了质感与沉重力量感的黑影。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遗迹之中都是宫殿,这东西是从何而来?   思绪飞速闪过,他们眼前骤然间出现一片火光——炽热的、充满了爆炸性力量的、以妖界最强大的火之大道凝成的火光——那火光冲天而起,却又在瞬间湮灭,毫无抵抗之力,只是风中枯烛。   但这短短的时间已经足够了,足够让他们瞧见那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看见了。都说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但他们所看见的东西却比未知更加可怕。   那是一根无比粗大的柱子——九头鸟族长在火光众已经化作了原型,在那柱子面前却只是到柱子的一半高度罢了。若只是一根柱子,那又如何会让他们觉得可怕,哪怕是寻常人都不会觉得可怕,但他们见到的并不只是这些。   那柱子上面有一道道的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弧线,那些弧线以规则的方式排列着,形成了一个个的椭圆。若是看得更仔细一些,会发现那些弧线也并非是光滑的,而是由一道道更小的弧线组成,那些弧线彼此相互连接,形成一个个小小的不规则的封闭形图案。   柱子的前头是椭圆形的,在柱子的最前面还探出了一些硬质的洁白的东西——这压根就是一根手指头,一根人的手指头!   这里是妖界,这里是妖界的遗迹,如何会出现一根人的手指头。一根人的手指头又怎么会这么大,怎么可能只是风声就逼得九头鸟天仙境的组长变幻真身。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若仅仅只是一根手指头也就罢了,可那手指头背后是什么?是谁?会不会站到人间?   是啊,会不会站到人间?这才是最让他们惊恐的事情。妖界和人间的大战已经打响了,虽然目前局面僵持,但妖界明显占据绝对优势,若是此时此刻出现了这样的存在,妖界溃败,人间重新统治妖界,他们这些大妖必然会死,而族妖则会变成人族的附庸和奴隶。   这样的结果太可怕了,可怕到他们只是想想都忍不住一阵颤抖。   但这个时候显然不是他们想这些东西的最好时机——被周子在这个鬼地方杀了就等同于真死了,他们还没忘记这一点。这东西出手,算不算周子出手?难道他是故意放出遗迹的消息把他们引到这里一网打尽?   思考?逃跑?都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九头鸟那边一阵惨叫声。神光大作,他在刹那间分出无数道分身,又在刹那间被那手指弹指毁灭,太过轻松了,实在是太过轻松了,这是最纯粹的实力碾压。   “呼,呼……”只是短短两个呼吸,那边已经再没有任何的动静。强如九头鸟一族的族长,堂堂天仙境的大妖,有资格争取妖祖之位的大妖,在这东西的手下竟然连三个呼吸都没能撑过去。   三个呼吸,三个呼吸,这是什么概念啊?   剩余的三位天仙境大妖口中不自觉地分泌唾沫,瞳孔缩成针尖一般大小,喉结在蠕动着,动作或是僵硬或是放松,极有默契地背靠背围拢在一起。   一号猫身上的毛剧烈颤抖着,那些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话唠牛已经不再是倒立的样子,而是蹲在地上,那两根巨大粗壮的牛角抵着天空;二号鸟身上的卵形树叶一片片拍打在一起,像是被风扯住不断往地上摔的披风。   黑暗再次袭来,话痨牛大喝一声,用两根牛角抵在前面,二号身上的树叶全部飞了起来,在他的头顶形成了一个“定”字,一号骤然消失,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场上就像是同时出现了千百个它,“它们”朝着某一个方向同时挥出爪子。   白色的光像是一群惊弓之鸟在天上陡然炸开,斩向黑暗。不得不说一号的实力实在太强,就连这片黑暗都被他稍稍斩开。   但最先崩溃的也是这片爪芒,那更深沉的黑暗侵袭过来,它只瞬间便散落了。紧跟着就是那个“定”字,伴随着二号鸟一口鲜血喷在上面,翠绿化作血红,叶片纷纷落下。   话痨牛多撑了两个呼吸,被巨力拍进地面。若不是一号猫在最后关头捞走他们两个,他们已经步了九头鸟族长的后尘。   三妖冲到另一个地方,对视一眼,不需要说任何一句话,已经有了决断。   他们同时向着周子冲过去。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不管这存在从何而来,都是周子以自己的鲜血召唤出来的,只要杀了周子,也许这存在自会离去。   周子似乎是不能动,那些鲜血还在朝云层渗透。他们冲到周子的面前,却又是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哗”的一声,三位大妖被同时逼退,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黑暗并未退去,接连袭来。他们一退再退,等到再次停下的时候,已经浑身是伤。   三妖对视了一眼,原本就不多的战意又去了一半。   他们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有一只手,就会有第二只手,如今这第二只手已经出来了,仅仅只是两只手,便让他们三位天仙境顶尖大妖疲于奔命,若是……不敢想了,已经不敢再去想了。   按照墨菲定律,现在就轮到这个存在的本体出现了。所以黑暗开始褪去,那双手的主人真的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眼前的景象一点点变得清晰,黑色的雾气落在地上,白色的云海再次占据中央,光芒隐退,他们面前的巨大的身形终于变得清晰——那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人,是一尊神像,一尊比山高,似通天的神像,一尊没有面孔的神像。   神像脸上有粗糙的,像是小孩涂鸦一样画上去的面孔。周子的鲜血一点点的渗透进云海,然后流淌到了它的脸上。神像的五官是那么的粗糙,两只眼睛大小不一,高低不等,鼻子是歪的,嘴巴只有一半。却正因为这种无稽之感,越发让他们感受到冥冥中的诡异和大恐怖。   一号二号严阵以待,正商量着逃出去,突然看见话痨牛陡然松了口气,一下子放松下来。   一号二号对视一眼,同时觉得有些奇怪。二号问道:“怎么了?”   话痨牛笑了笑,说道:“没事,老鸟没死。”   九头鸟没死,也就意味着眼前的神像斩杀的大妖不同于周子斩杀的大妖,他们即便在在这里死了,也仅仅只是失去一块万寿牌罢了,对于他们来说,万寿牌这种东西算得了什么。   “不可轻信。”一号猫忍不住开口提醒,它的感知最为敏锐,总觉得冥冥中仍旧有巨大的危险将要降临。   “没事,我和他认识多长时间了,那只鸟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最起码是和我们一个阵营的,忘了之前的太阳珠了?”话痨牛大大咧咧朝着周子挑衅,“来,你动手啊,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血多还是我的万寿牌多。”   周子深深看了他一眼,神像“啪”一掌向着他拍了下来。   话痨牛这次半点要逃的意思都没有了,顶着那双手便怒吼一声,两只巨大的牛角“蹭”一下向那手掌顶过去。   一号眼皮剧烈跳动起来,眼看着话痨牛的双角就要碰到那只手,他陡然大叫一声,“快走!有诈!”   二号鸟对他从来相信,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一道白光,一道青光,跑得一个比一个快。话痨牛还在那边摆poss呢,茫然扭头看了一眼,心里也紧跟着剧烈跳动起来。   那冥冥中的感应让他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一座大山就这么压在他的心头,压得他难受极了。   却已经迟了,他终究被手掌扫到了半边身子。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他半个身子都炸了开来。   话痨牛剧痛之下咒骂一声,感受到自己真身冥冥中的变化,吓得魂飞魄散。   这神像分明能够给他们的真身造成伤害,也就是说能直接在这里把他们斩杀,为何九头鸟族长说谎!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间从他的脑海中闪过——他和周子是一伙的!   周子怕他们跑,故意示弱,想要引诱他们过来一网打尽!   他想通了这些,吓得魂飞魄散啊,开始没命地跑,头也不敢回。   还好那神像没有追他,向着一号那边追过去,没多久就听见那边惨叫一声,紧跟着神像捧着一颗雪白的珠子回到了周子的身边。   周子缓缓站起身,面色苍白,眼神凌冽,带着一些惋惜,“都说了多少遍,我好歹是个妖祖啊。可惜了,一个个老奸巨猾,没杀完……” 第699章 知识才是力量   石像在他的背后沉默。手指在手掌心抹过,伤口很快愈合。石像脸上的血迹消退,那可怖的、粗糙的面孔重新恢复成了之前那平板模样。没有面孔的巨大石像随着血液的消失再次隐退于云海之中。   周子将太阳珠握在手中,乳白色的太阳珠渐渐隐没在他的掌心。他的气势开始疯狂攀升,实力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挥手召出阴阳图,黑白二气的黑气之中多了一个白色的光点。   衣袖翻卷,气脉翻滚,猎猎的风声之中,周子的气势一直冲到道仙境还不停止,直到道仙境巅峰才停下。   太阴、太阳是为阳之极,阴之气,补足之后,便是骑鹤飞升。显然,周子再得到天雨殿的太阴珠,实力自然突破道仙,达到天仙。   阴阳道的可怕与神秘不是寻常人妖能够想象到的,这是天地最艰深的大道,甚至始于时间之道、空间之道。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   周子轻轻抚摩着太阳珠渗入他手掌的位置,吩咐道:“那头牛和那只鸟那只猫都已经重伤,等到九头鸟回来之后,我和他一起去追杀他们。你去天雨殿一趟,不管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把太阴珠带回来。”   荒诞点头,消失不见。   在她消失的时候,云海倒卷,呼啸冲向天空,星河灿烂,十万八千宫殿每一座都放出金光。与此同时,宫殿不断靠拢,一座跟着一座叠加在一起,有条不紊,速度极快,最终形成了半座极高、极广、极壮观、一眼望不到边的宏皇巨殿。   这座宫殿通体放射金光,共有一百八十层,抬头往上看看不到边,只看见厚厚的云层缠绕在宫殿旁边。往两边看,看不到边,能看见的只有一座座连在一起的宫殿以及更远处模模糊糊的未知。   周子正好就在这宫殿的正前方,他抬头往上看,在那接近云层的中间位置,看见了模模糊糊的几个金色大字。他低声念了两声,轻轻一笑,“放心,等到太阴珠到手,我便让你重新伫立在这世间。”   没多久,九头鸟族长再次来到这里,只是当他站在周子面前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那敌视的模样,显得很是恭敬。   “事情办得不错,接下来就轮到你了。你帮我找到他们,我来出手,神像重创了他们,有遗迹规则蔓及他们,他们没法自杀,遗迹不关闭,他们必死无疑。”   九头鸟族长恭敬点头,领着周子从这里消失不见。   周子之前说的那一只鸟、一只猫、一头牛,原来说的就是一号二号和话痨牛,并不包括九头鸟族长。他之前看见二号鸟出现时候的惊讶都是伪装罢了。   九头鸟族长出现在这里没有告知任何妖,他的目的瞒着所有妖,只有周子一个妖知道他的真实目的。就连伯剑猜到他过来,却也只是以为他是来杀周子的,这会儿还傻乎乎和唐未济合作着。   一切看似进行都很顺利,只要太阴珠到手。周子驱使神像杀了一号二号以及话痨牛,同时踏入天仙境,十一妖祖的位置就算是坐稳了。   但不要忽略了“看似”这两个字,总有意外在这种时候发生,比如唐未济,他在天雨殿闹出的动静注定要让荒诞此行一无所获,最起码没那么容易达到周子的目的。   再比如那座被周子召唤出来,又重新隐藏起来的神像。谁也不会想到,有一个人已经走入了神像之中,并且在神像动作了之后,他被神像内部的某个异变吸引,逐渐靠近了某一个位置……   宫殿移动,云海重组,星河落辉的景象实在是太过显眼,动静太大,所有妖不注意到都不行。   唐未济他们压根不知道夜霜殿那边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只能通过动静判断那边的太阳珠已经落到了周子的手中。   伯剑慌得不行,不停催促唐未济,“你赶紧的,周子要是再得到太阴珠,那我们可就完了!”   可怜的伯剑,压根就没有收到九头鸟族长的通知。那位正忙着和周子一起追杀天仙境大妖呢,根本不会想到自己随便吩咐下去的事情真的会被伯剑做成。   身为九头鸟一族的族长,他最是知道自家妖的德行。伯剑根本就没有几个朋友,脾气臭,性格傲,这一点和雷龙族长的玲珑八面形成了鲜明对比。他虽然看不起雷龙一脉的族长,却也不得不承认雷龙一脉能够传承至今,和雷龙族长的长袖善舞脱不了干系。   在九头鸟族长的眼中,这么一对比就已经很明显了。伯剑孤身一妖,无论如何天才,也绝对不可能是雷龙族长的对手。除了他之外,其他的大妖三三两两,更是成不了气候。   只可惜他没想到自家这位又狂又傲的天才妖竟然和乌鸦有勾结,而且还打着九头鸟一族的名号,许诺出去无数重宝,足以让他这位天仙境都感到心疼。他更没想到伯剑竟然和唐未济开启了合作,而唐未济就是周子窥探天机中的那个变数。   何为变数,意为只要有唐未济在,一切皆有可能。对于周子来说,这一切皆有可能就比没有唐未济时候的十拿九稳差得多了。当然,周子还是有成功的可能,只要他能杀了唐未济,但问题是,天机呈现的,究竟是不是他所看见的那一幕,那一幕是不是真的改变不了了。   或者更大胆一点去想,这天机……难道真的是向着周子的么?   这些隐秘的信息只有天道自身才会知晓。天道无情,不管是唐未济还是周子在他眼中都是一样,所以这些信息注定不会披露出来。   周子忙着追杀天仙境大妖,想要一劳永逸以绝后患。唐未济心中也是焦急,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天雨殿无数大妖对太阴珠围追堵截,终究起了一点点成效——太阴珠的速度慢了下来。   时间的流逝对唐未济他们很是不利,雷龙一脉的大妖已经占据了绝对性的优势,他们要是再不动手的话,太阴珠到了他们手中可就来不及了。   “快点快点!”伯剑还在不断催促,“要不然的话我现在就让他们动手拦住他们吧。”   “不行。”唐未济满头大汗,浑身热气腾腾,“再等一等。”他说:“现在出手不是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底牌么,着什么急,再等一会儿。”   “你都让等到现在了,还等下去,那我族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伯剑咬牙,“你小子是不是没安好心!”   “我跟你是一条船上的,别乱说话!”唐未济咬紧牙关,“再多等一会儿。”   “你刚才就是这么说的,等等等,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行!”   “快了,快了!”唐未济用尽力量,他的手指在身前再次勾勒出了一个黑白的看上去就没有灵魂的阵印。   这样的阵印已经在他面前悬了好几十个,密密麻麻的,没有元气波动,也没有道韵流转,就像是小孩子的涂鸦,看上去很是精美,却什么作用都没有。   伯剑压根不明白,只是画画这种东西,对唐未济来说有什么压力。而且这种东西在这个时候能起到什么作用?现在不去争夺太阴珠,到时候就不是他们想抢就能抢到的了。   “不行!”伯剑咬着牙,目光经过好几次的剧烈挣扎,陡然大步走了出去,“我要动手了,你自己在这里玩吧!我真后悔相信你。”   唐未济已经没时间去阻止他了。这些阵印虽然没有被他注入元力、妖气这种东西,但道韵却是真实存在并且深深收敛在阵印之中的。   把阵印画出来,化作攻击飞出去,这种事情很简单,唐未济很轻易就能做到。但要保持如此多的阵印含而不露,就这么悬在这里,难度却是在呈指数型攀升。   伯剑根本不知道,唐未济每加一枚阵印,就像是多面临一位玄仙境大妖的全力镇压,就连他的肉身强度都有些承受不了了。要知道这些阵印每一枚都是一位三仙境守望者的毕生精髓,他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但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办法。   距离夜霜殿事毕已经过了一段时间,随时都有道仙境或者天仙境大妖过来,他要抢在他们过来之前夺走太阴珠,就只有冒点风险,用这个办法。时间紧迫,他根本来不及和那些大妖去明争暗斗。   何况……唐未济心中想着,忍不住撇了撇嘴:也太丢我侯爷的身份了。   这自恋的一撇嘴让他又是忍不住一阵龇牙咧嘴,他感受了一下自身的情况,深吸了一口气。   最后一个,再刻画出最后一个阵印,一切就万事俱备了!   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再次艰难挪动手指。手指轻轻划动,勾列出一种新的纹路。   在他的面前,伯剑已经冲入战场,连带着被他收买的那些和乌鸦有关系的大妖也开始全力爆发。雷龙一脉的大妖受到了阻挠,手足无措之下倒也损伤了一些妖,但很快他们就调整了过来。除了雷龙族长之外,他们还有一位道仙境,两位道仙境出手,放弃对太阴珠的合围,很快对他们形成了压制。   蠢货!   唐未济心里暗骂了一声,最后一个阵印终于勾勒完成。此时此刻,他连眼珠子都不敢转了,他生怕自己一转眼珠子,巨大的压力会让他的眼珠子直接被挤出去。   小心点!小心点……他没法深呼吸,便只是在心中默念,告诉自己接下来应当怎么做,用言语指引行为。   阵印一枚接着一枚被勾勒,一抹鲜艳的红色出现在了这片云海中,带着炽热的火光。   伯剑与雷龙族长打得难解难分,无数金光伴随着他的怒吼撕裂云海。然而他身后跟着的大妖却一个接着一个被那道仙境肃清,很快,他们重新开始了对太阴珠的捕捉。   进程很是缓慢,太阴珠没那么容易就范,但很显然,他们的方法虽然笨,却还是有用的。这么多大妖同时出手,太阴珠是无主之物,无根之木,自然一点点被削弱。   唐未济身前的阵印一个个被点燃,元气被注入其中,红光连成了一片,氤氲着,光芒灿烂。   眼看着那道仙境就要触碰到太阴珠,太阴珠却陡然顿住了。那道仙境大妖大喜过望,以为太阴珠力量耗尽,不管不顾,以自己的小世界笼罩住太阴珠,要让它再也没半点路子可以走。   结果小世界刚刚触碰到太阴珠,却像是惊醒了它一般。太阴珠左右晃了一下,毫无阻碍地从那小世界中钻了出来。   道仙境大妖的脸都气绿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用极快的速度冲了出去。他的视线跟着太阴珠,很快落到了一片红光上面。这红光是如此鲜艳,就像是燃起了一场大火一样,他愣了一下,若是没记错的话,方才那边还没有红光的,这是哪里来的?   他到底是道仙境,粗略感受便能感受到那红光之中蕴藏着的是各种各样的火之大道,有天火之道,有地火之道,还有各种各样的,其中又细分了无数种,什么火毒、火海、火焰之花……这些大道粗看都很是精妙,但让他疑惑不解的是细看之下又觉得有些粗糙,与妖界的火之大道有细微的变化,不像是出自大妖之手。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他疑惑不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太阴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到了红光之中,然后顿住。   顿住!   他眼睛骤然睁大。   红光黯淡下去,那些精妙的道纹瓦解,一道身影缓缓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身影朝着他咧开嘴笑了笑,紧跟着友好地挥了挥手,一转身化作一道黑影,迅速出现在了极远处的地方。   他头脑一片空白,僵硬着脖子看着身后战斗不休的场面,猛地打了个冷颤,捏着嗓子惊叫道:“别打了,别打了!”   他高声叫道:“太阴珠被抢走了!”   混乱中的大妖一个个都停了下来,下意识看向他这里。   “被别翼抢走了!”道仙境大妖高叫着,眼珠子都红了。   “追啊!”雷龙族长凄吼了一声,疯狂挥舞手臂,恨不能把手都甩出去,“还愣着干什么!”   伯剑猛醒悟过来,大喜过望,“别翼牛逼啊!我们一伙的!”他解释道,一挥手,意气风发,“拦住他们!”   混乱再次爆发,只不过攻防互换。   那道仙境大妖一跺脚,急忙向着唐未济那边追过去。   剩余的散落的宫殿再次发出金光,同样化作和之前那般庞大壮观宏伟的宫殿,从模样上看,正是那另一半宫殿。   两座宫殿一上一下悬在那边,中间割裂,并未连接。动静极大,惊动了整个遗迹中的妖。 第700章 偷天换日   天雨殿外的影子一个接着一个,像是白纸上的墨点,指引着道仙境大妖前进的方向。唐未济似乎是糊涂了,用影分身之道逃遁,就像是明目张胆告诉别妖我要往哪里走。   新形成的巨大宫殿亭台错落,远远看去,廊檐层层如同蛛丝悬挂。唐未济在宫殿之中穿梭前进,身法诡异。   道仙境大妖跟在他的身后,怒斥连连,每每要追到他的时候,唐未济总是会故布疑阵然后消失。这里太过巨大,地形复杂到了极致,无形中帮了唐未济大忙。   又是一连串的黑影,像是有人用如椽大笔在云雾缭绕的宫殿之中一挥而就,然后留白。道仙境大妖一路追着黑影过去,路过其中一个地方,稍稍停顿,皱了皱眉头,却仍旧朝着前面追过去。   他已经好几次被唐未济耍了,多少有了戒心,但方才那种感觉很轻微,只是心中一跳,并没有之前那么明显,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在他走后没多久,旁边的一扇屋门打开,唐未济鬼头鬼脑朝着外面看了两眼,松了口气。   他关上屋门,走回宫殿之中。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他脚下的这座宫殿正是他当初从星河看见的第一眼到达的宫殿,也是在这里和比林他们相遇。   唐未济一直都觉得这宫殿有些古怪,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   他已经跑不动了,说实话,不是他不想正常跑路,而是那个鬼太阴珠搞得唐未济不得不以影分身之道跑路。   这太阴珠很是古怪,被唐未济拿到手之后,那种太阴之道太过强盛,竟然压得唐未济任何阵印都动用不了。也许是因为这阵印并非他自己领悟的道,唯有影分身的影之道与太阴之道似乎是有些关系,给与了一些方便。不然的话唐未济原本打算是以空间道的阵印跑路的。   他自己的道都能动用,但不管是因果道还是肉身之道,哪一个是专门跑路用的。因果道同样恢宏浩大,神神秘秘的,但不长在速度,肉身之道就更不用说了。半吊子的剑道甚至都不敢祭出来,无奈之下只能这么做了。   一路上跑得那叫一个艰辛啊。影之道用在战斗之中也许很有效果,但用在这种地方就显得力不从心了。身后的道仙境看上去还是个鸟族道仙,长在速度,若不是唐未济机警,每一次都以因果道消弭冥冥中的感应,改变自己的气息,他早就被抓住了。   他自然是不怕死的,但他现在却不能死,若他死了,这太阴珠岂不是白拿了。他只能跑,等到遗迹结束之后回到第八岛,到时候怎么处理太阴珠都行。   道仙境大妖到底是道仙境大妖,比唐未济之前遇到过的玄仙境大妖强多了。哪怕是因果道也不能瞒住他太长时间,他很快就会再次黏上唐未济。   并且随着唐未济一次次动用因果道,那道仙境大妖似乎渐渐熟悉他的手段了,动用的时间越来越短,给唐未济带来的压力越来越大。要不是遇到了这个宫殿,他就要丧命在道仙境的手底下了。   这宫殿果然有古怪。唐未济同样是斩断了自己的因果,但这道仙境大妖却没有再次找到他,这不符合常理。   他着急在宫殿中翻找。大妖虽然被骗走,但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哪怕宫殿能遮掩唐未济的气息,他自己散落出的因果道也不支持他在这里长久呆下去。   最多半盏茶,不管他能否找到这宫殿的古怪之处都得离开。   这座宫殿他之前搜过,破破烂烂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到处都是蛛网和尘埃,和其他宫殿相比,这里也实在太过“穷酸”。   唐未济笃定这里肯定有什么古怪,找到最后,从楼上翻到楼下,却仍旧什么都没找到。这宫殿空空如也,除了蛛网,连一个桌椅板凳都没有。   时间已经要到了。什么都没找到,唐未济心有不甘,但已经留不得了。他正要出门,半只脚都从门槛上踏出去了,脑子里却闪过一个闪电般的念头。   太过“穷酸”……什么都没有……除了蛛网……蛛网!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亮得可怕。   这遗迹中出现蛛网正常么?这不是小世界那种遗迹,这里出现蛛网根本就不正常好吧,蛛网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小心翼翼走到一片蛛网面前,用手指轻轻勾了一些蛛丝到手上,片刻之后,瞬间了然。   这些蛛网看似平常,但绝对是某位大妖留下的,结合遗迹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留下蛛网的那位大妖动用的绝对是天赋神通,或者说他的境界已经超过天仙,否则的话不可能过了这么长时间还存在。   蛛网的作用很简单,只是隐匿气息,但作用要比唐未济动用因果道强太多了,强百倍千倍!   唐未济看着那宫殿中边边角角的无数蛛网,嘴角都流淌下感动的泪水。   他正要行动,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跟着宫殿的门便被砸开,“咣当”一下撞在墙上,震落了许多灰尘。   唐未济不动声色停下动作,扭头看向门口。那背后已经长出翅膀的道仙境大妖看着他冷笑不止。   笑容灿烂绽放,春暖花开,唐未济朝着他友好招手,“呦,这么巧,在这里也能碰见你啊。”   道仙境大妖背后的翅膀闪着白色的光芒,看上去像是风之道,难怪速度那么快。他倚在门口,那双翅膀折在他的身后,把宫殿的门堵得严严实实。他伸手鼓掌,掌声单调,“不错啊,很厉害么,但是再厉害又能怎么样呢。”   他狞笑着,被戏耍之后的怒气化作滔天杀意,引动空气都开始震动,气氛肃杀,“你还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唐未济笑得油腔滑调,手掌在面前扫过,打着哈哈,“哎呀,这么严肃做什么,从遗迹出去,大家都是朋友么,何必闹得这么不愉快呢。来来来,让一下让一下,这里有点闷,我出去跟你说。”   那道仙境大妖身上迸出一阵气势,把唐未济“蓬”一下推开,狠狠撞在墙壁上,“东西交出来,我放你走。不然的话你猫舍讨不了好果子吃。”   唐未济在墙上呆了一会儿,像是一张纸一样滑落到地上,他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衣服,“你看你看,这么凶干嘛呢,不就是东西么,来,拿着,接住了。”   他右手往前一抛,扔出去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那道仙境下意识伸手去接,那团东西“啪”一下炸开,宫殿之中瞬间黑乎乎一片。   影之道阵印——迷踪。   黑暗之中,只见一道光芒闪过,紧跟着是道仙境的怒吼声,伴随着怒吼声响起的是铺天盖地的风声。“呼啦”一声,无数细小的由道痕组成的风刃把黑暗斩碎,道仙境回头去看,又是一声怒吼。转眼功夫唐未济已经出现在了极远处。   他一展双翅,“唰”一声,宫殿的门摇晃了两下,唐未济已经被他拦下。   一根羽毛坠落,道仙境大妖的攻击由此开始。   一片片青色的风刃拖成了链状斩向唐未济,唐未济怒吼一声,一拳砸过去。风刃链自中间断裂,左右分开化作两条青色的蛇,一上一下缠绕在唐未济的身上。   唐未济浑身力气迸发,要把这两条手臂一般粗的长蛇挣脱开,他的肉身化作金色,六点星火自眉心开始向下燃烧。风刃链接的地方剧烈颤抖起来,发出玉器碰撞的清脆声音,“哗啦啦”作响,如古琴铮然。   长蛇“哗”一下散作漫天翠羽,唐未济刚选了一个方向,那些坠落的翠羽之中已经伸出一只手向着他抓过来。   拼肉体,谁怕谁!   他冷笑一声,硬碰硬一拳砸出,却轻飘飘地根本不受力,定眼去看,原来只是之前的那根羽毛。   唐未济表情微微一滞,眼神陡然变得深邃,催动因果道,再去看周围。那羽毛之上的黑色线条飞速暗淡。他心中一惊,刚要扭头,便觉得一股巨力“碰”一下撞在了他的后脖子处。   皮肉瞬间炸开,金色的血液四溅,露出那一节雪白如玉的脊椎。唐未济被巨大的力量撞得向前飞去,还没落地,便被道仙境大妖一把捏住了脑袋,“轰”一下将他狠狠砸落在地面上。   宫殿发出痛苦的呻吟,微微颤抖着表示抗议。唐未济脑袋处的木质结构已经成了一个窟窿,他上半身陷入地面,双手撑在两旁,刚要起身,又被提起来,狠狠砸在另一边。   道仙境大妖一只手捏着他的头,一只手化作青色的残影,不断轰击在唐未济的腹部。   唐未济只觉得剧痛无比,脑子发懵,半晌才回过神来,想要催动七星引命灯延缓他的攻势,却被无情扫开。   差距太大了。他能打得过玄仙境,但面对道仙境的大妖,仍旧脆弱如同孩童。要不是七星引命灯让他的肉身如此强大,他早就咽气了。   “轰隆”声不绝于耳,烟尘被吓得四处窜起来,悬在空中瑟瑟发抖地看着这场实力差距过大的碾压性战斗。   可怕!真的可怕。   唐未济的心在战栗,伪装出来的从容淡定都在此刻被撕开。痛!刻骨铭心的痛!   他的肌肉被蛮力生生撞烂了,撞得炸开,然后就是筋骨断裂,鲜血流淌。道仙境大妖用自己的小世界之力禁锢住了唐未济的行动,他就连思绪都动得无比缓慢。   “砰砰砰!”道仙境大妖没有留手,要把他打死。打死唐未济,太阴珠自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唐未济怎么可能愿意死在这种地方。他把大妖带出那片宫殿,一来想试试看能不能跑,二来不想让他发现那些蛛网的不凡。无论如何,他都绝不会甘心死在这里。   哪怕有万寿牌,可没了太阴珠,怎么和小姑娘交代,难道让他去周子手里再夺回来么?   他寻得一个时机,一时发狠,冲破禁锢,以左手挡在身前,用右手砸向道仙境大妖的眼睛。   大妖视而不见,唐未济的左臂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剧痛袭来,碎成了一片片。他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却仍旧把那一拳递了出去。   剧痛之下,拳风更怒三分。   只听“砰”的一声,那道仙境大妖被打得朝后仰头,鼻血都流淌出来,似乎是没想到唐未济到这种程度竟然还能发出这样的攻击。   唐未济趁机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疯狂向着远处逃窜。   大妖上当,但又迅速反应过来,朝着唐未济追去。唐未济身形变幻不定,影分身被他疯狂动用,在这里乱窜,一时间大妖竟然抓不到他,他想故技重施,却没能得逞,唐未济戒心更甚,只顾着甩开他往前冲。   “你逃不了的!”大妖在后面疯狂叫嚷。   “我是道仙境,你却连玄仙都不是,你如何能逃!”   “再逃便把你狐族夷为平地。”   唐未济身受重伤,却仍旧有条不紊思索着。   智慧,智慧才是最强大的力量。唐未济能获得太阴珠,凭的就是那句“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以他所能承受的最大的火之阵印为诱饵引来了太阴珠,现在的情形同样需要智慧的帮助。   分析,一定要先分析。   死亡可怕么?不可怕,在这里死亡只是一块万寿牌的代价而已,万寿牌,唐未济还有十七块,但是他怕那太阴珠丢失。   若是能在这里死去,太阴珠又不会丢失,那是最好不过。   现实已经很明显了,唐未济逃不过这道仙境大妖的追杀,要么就撑到遗迹结束,带走太阴珠,要么就死在这里,丢失太阴珠,重新去抢,即便抢回来,也要遭遇新一轮的追杀。   要么……就反杀道仙境!   唐未济眼中杀机一闪而逝,然后便被那大妖的攻击打得抱头鼠窜。   算了算了,还是先想想别的办法吧。   要是能死在这里,太阴珠还不会丢失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他心中想着。   可是这太阴珠太过强大,放不进小空间,也没法就此炼化,怎么办?   他下意识想着,突然间想到了一样东西,眼睛一亮。   不管了,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忙活了两个呼吸,大笑一声,不退反进,回身朝着那大妖竖起中指,“我日你奶奶!”   铺天盖地的攻击将他瞬间吞噬。   宫殿剧烈颤抖,云海炸裂。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那边已经什么都不剩下。   道仙境大妖冷笑了一声,缓缓走到那边,低头寻找起来,过了半晌,好似漫长到一个世纪,他扬起头,陡然怒吼起来。   “东西呢,东西呢!”他大叫着,“东西在什么地方!”   ……   周子停下脚步,面前的那只秃了毛的猫劈退了九头鸟,浑身鲜血,身上的铃铛十不存一,化作一道白色的光芒再次消失。   九头鸟族长刚刚抬脚要追,周子竖起手,“等一下。”九头鸟族长见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变得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   “不用追了。”他说道:“先回去找太阴珠,只要能找到太阴珠,他们迟早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太阴珠……”九头鸟族长顿了顿,“天雨殿那边失手了?”他的语气很是惊讶,难以置信。   他心中打起鼓来。不会吧,这事儿不会和伯剑那小子有关系吧?他朝着伯剑那边传音了一声,周子已经给了他答案。   “失手了。”他语气冷冷道:“真是一群废物,一个道仙境竟然被一个逸元境的小妖戏弄。”   九头鸟族长失神了,没来得及回周子的话,因为他收到了伯剑的传音,即便没有看见伯剑的那张脸,他都能通过这些话感受到伯剑那发自内心的喜悦。   “哈哈哈,我成功了!”   “让周子去死吧,我成功了!那太阴珠被我兄弟拿到手了,族长,我厉害吧!”   “族长,你可得好好想想给我什么奖励,若你当上了妖祖,我是不是就可以当族长了?”   “我跟你说我对族长没兴趣啊,不过库房里的那些东西么……哈哈哈,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东西的啊,可别忘了奖励给我啊。这么点小小的要求,你好歹是我大哥,不能不答应吧。”   九头鸟族长都傻了,看着那些心湖传音,冷汗不停往下淌。   我了个大曹,这事儿真的和伯剑这小子有关系?开什么玩笑,他有这么大的能耐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九头鸟一族不会就此灭了族了吧……   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无意间的任何一个动作都让周子对他有所怀疑,进而爆发杀意。   这个王八蛋!他欲哭无泪。真要你办事的时候你什么都办不成,不要你办事的时候你这叫做的什么事啊!怎么就成了呢?   伯剑要是就在他面前,他都敢把伯剑的脑袋给他拧下来。什么,你说有九个脑袋?九个脑袋都给你拧下来!一个都不剩下。   周子杀气腾腾,“去,发动所有大妖,去找猫舍别翼。”   “别翼?”九头鸟族长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就是杀了你们九头鸟玄仙境的那个狐妖。”周子冷冷看了他一眼,“真是废物,为什么不把他在第八岛就解决了。”   九头鸟族长低着头不敢说话。看样子周子还不知道伯剑和这事儿有关系,希望在他知道之前,他能把太阴珠追回来,这还算是将功补过,要不然的话……他狠狠咬了咬牙。   “还不快去?”   “是!”   ……   第八岛上,唐未济再次出现。他第一时间检查了一下身体,愣了半晌之后哈哈大笑起来,疯狂捶地。   一旁见到唐未济出来的明珠都蒙了,一群玄武营披甲士也蒙了,互相看着,傻傻想着侯爷是疯了么?   唐未济笑了半天才停下来,笑得自己眼泪都出来了。   他从自己怀中取出一枚布满了金色纹路的黑珠子,朝明珠招了招手。   “这是什么?”明珠问他。   “收好。”唐未济郑重吩咐,“这东西千万要收好,你亲自收好,贴身收好!”   连续几个收好让明珠郑重起来,她深吸一口气,郑重遵唐未济的意思。   唐未济想了想,化作公羊的模样,美滋滋地再次动用万寿牌进入遗迹中。   我现在连太阴珠都不带了,太阴珠根本就不在遗迹中。我还不是别翼的模样,你能奈我何?   他大笑想着。这天下之大,我哪里去不得。   熟悉的星河变成了一片星璇的时候,唐未济陡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把周子的事情和小姑娘交代清楚。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嘀咕了两声,自言自语道:“算了,回头再说吧,先去把那些蛛丝都拿回来。现在也轮到我搜宝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放轻松点,公羊!嗯,对,公羊!”   他凭着自己的感觉点向某个地方,眼前一花,当他看清眼前景象的时候顿时愣住了。   一头只剩下一半身体的牛、一只秃了毛的猫、一只折了翅膀、只剩下半边树叶遮身体的鸟围拢在一起,三双眼睛睁大了木愣愣看着他。   唐未济下意识张大了嘴巴,认出了其中两位,汗毛都被吓得竖了起来。他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一边朝着门口挪动脚步,一边朝着他们挥了挥手,“嗨,真巧啊,大家都在呢。” 第701章 天妖殿   半头牛、一只鸟和一只猫都没有理会他,目光呆呆的,似乎还在想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唐未济抓紧时间,蹑手蹑脚朝门口走过去。   开什么玩笑,面前这两位都是天仙,那么剩下的那半头牛肯定也是天仙。三位天仙境呆在一起,都那么凄惨,用屁股想都知道这里有巨大危机,还不跑等什么,万寿牌虽然不值钱,也是用一块少一块啊。   他没能得逞,这是自然的,叫住他的是那半头牛。话痨牛不愧是话痨牛,半条命都丢了,还没改变他话痨的性格。   “你站住。”   唐未济乖乖站住,乖巧得像是一只吃饱了的狗狗。经历过道仙境大妖的摧残之后,他不敢再有半点侥幸,哪怕对方是重伤的天仙境。   他怎么过来?唐未济打量着话痨牛,看着他身上那恐怖的伤口,正想着只剩下半边身子的他怎么行动,就看见话痨牛一蹦一蹦像僵尸一样跳了过来。   好吧,还有这种方法。唐未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你好像认识我们?”话痨牛的脑袋也只剩下了半边,这会儿用一只眼睛打量着他,看上去很可怕。   不管是什么东西,用只余下半边的脑袋打量着你,你自然也会觉得可怕的。   这是天仙境。唐未济在心里不断重复这句话,强忍着惊吓之余自己一拳打上去的冲动。   “不认识。”唐未济用肯定的语气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不认识你跑什么?”话痨牛问。   “害怕。”   “你怕什么?”   “长得丑。”唐未济快问快答,并且故意抬头看了话痨牛一眼。他突然想通了,跑已经跑不了了,心想你一巴掌拍死我算了,跟着你们好像还是死,还是别浪费时间了。   “长得丑?”话痨牛的语气果然变得阴森愤怒起来,“你说我长得丑?”   “没说你!”唐未济断然否认,然后又看了看一号猫和二号鸟。   “你说我们长得丑?”话痨牛更生气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唐未济用言语否认,但看他的模样,明显很是赞同话痨牛的想法。   话痨牛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心里正憋着一肚子气呢,竟然被一个逸元境小妖如此嘲讽,那还忍什么。原本想问的话已经忘光了,他仅剩的那根牛角上面闪电一般射出一道黑黝黝的光。   唐未济下意识做出闪避的动作,但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回到了第八岛。   天仙境果然很厉害啊!   他擦了擦脑门。竟然连躲都躲不开,也不知道我当初在养气境的时候哪里来的自信要去杀弘光。   明珠捧着太阴珠还没来得及走开呢,此时此刻目瞪口呆地看着唐未济重新出现在这里。   “呦,大人,这么快就回来了?”一旁有玄武营披甲士拿唐未济逗趣。   “是挺快的。”唐未济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脚滑了,摔了一跤,出场不够帅,重新来过。”   大家心照不宣,看着唐未济再次闭上眼睛,被万寿牌的雾气笼罩。   星璇再一次出现在唐未济的眼前,他挠了挠头,站在雾气中,再次选了个方向。   “唰!”人消失不见,眼前一花,场景再次变成室内。   “所以说,他们……”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说话的妖看向唐未济。   唐未济看清眼前,嘴角忍不住又是抽搐了一下,勉强憋出一丝笑容,“又是你们啊,真巧啊。”   一号和二号对视了一眼,话痨牛一巴掌甩出去,唐未济再次消失,在第八岛睁开眼睛。   “大人又摔跤了?”一堆玄武营披甲士显然很是惊讶,同时憋着笑,疯狂奚落唐未济。   “没大没小的!”唐未济沉着脸呵斥了一声,把这群家伙赶走之后才松了口气,紧跟着皱起眉头,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说第一次还是巧合的话,那第二次怎么解释?第二次他已经换了个方位,绝对绝对和他之前指着的地方相差十万八千里,怎么还是会出现在那宫殿之中?难不成这遗迹宫殿是会移动的?   他以因果道观察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不得已只能推测。   两次指路,有什么相同之处么?都是因为听从了自己的直觉?唐未济觉得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   不错,很可能都是因为听从了我的直觉!唐未济点头,叮嘱明珠收好太阴珠,再次进入遗迹。   这一次他故意选了个边边角角,对自己的直觉置之不理。然后……然后便再次见到了三妖组。   “嗨……”唐未济挤出笑容,笑容还没消失,他已经带着嘴角的微笑出现在了第八岛。   我就不信了!   唐未济脾气上来了,压根不信邪。原本他只是想去看看能不能从周子那边再找到什么好处,顺道去把那些蛛网带回来,现在却是起了性子。   没什么可说的,掏出万寿牌,再次进入遗迹。熟悉的星璇,熟悉的宫殿,熟悉的大妖,熟悉的声音……   唐未济有点害怕了。   邪门,实在是太过邪门了。   话痨牛都忍不住叹了口气,看着唐未济认真道:“哪家的?”   “啊?”唐未济多聪明一个人,愣是没反应过来。   “我问你哪家派过来的?”   “我……”唐未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意思么!”话痨牛爆发了,“有意思么,是不是瞧不起我们?我们虽然受了伤,好歹都是天仙境,能不能派个强力一点的过来?都换了好几次地方了,既然能追踪到,直接上来打就是了,至于让你这么个小妖过来骚扰么,烦不烦啊?是不是想把我们烦死啊,能不能好好打一架了?没完没了的,万寿牌不要钱的么,说,是不是周子派你过来的?杀妖不过头点地,这么羞辱我们有意思么!”   一顿叭叭叭,唐未济都听得呆住了。话痨牛的话真的就像是机关枪一样喷射出来,语速极快,吐字还清晰。劈头盖脸砸过来,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我说这是巧合你们信么?”唐未济苦着脸,“我发誓,我和周子真没有半点关系。”   “骗鬼呢?”话痨牛冷笑一声,又是一巴掌送唐未济回去了。   唐未济要疯了,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把你吊起来打!谁没事干去撩拨你们三位天仙境大妖啊,你们和周子自己玩去,干嘛扯上我啊,你当我乐意出现在你们面前么,三位天仙境大妖啊,我没压力的?   靠靠靠!他跳起来猛跺脚,气不打一处来。   远处的玄武营窃窃私语:大人莫不是疯了吧?近处的明珠已经不想听唐未济再比比叨,捂好太阴珠快步走开。   唐未济左右看了两眼,大叫了一声,“影琼呢?”   “刚从府城回来,在外面呢。”这里是水墨云台第二层,影琼在第一层。   唐未济杀气腾腾冲了出去,过了半晌回来,神清气爽。第一层地上,影琼衣衫褴褛,目光呆滞,像是刚刚受到暴凌之后的可怜小白兔。他被打得浑身都肿了一圈,瞪着眼睛看着天空,欲哭无泪,想半天也没明白自己就打个招呼,怎么就换来一顿毒打了。难不成在猫舍打招呼都是禁忌么?   要相信自己!唐未济给他打气,发泄也发泄完了,选择再次进入遗迹。   “他肯定会……”声音再次停住,话痨牛抓狂的怒骂声噼里啪啦砸过来,“你他吗有完没完!哪一族的!信不信我灭你九族!没完没了的,没死过是么!”   “我……”唐未济话还没说完,就被再次送了出去。   遗迹的某个宫殿内,话痨牛瞪大了眼睛,鼻翼翕动,喷出白气,机警地巡视着宫殿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随时都准备出拳砸向某个地方。   “我们被盯上了?”一号鸟碧绿的叶片在空中轻巧舞动,带出一行绿色的字,末尾的问号打得大大的。   铃铛有气无力摇动着,“看样子是的。”   “周子那边的妖?”   “应该不是。要是周子那边的话,出现的就不是那个小妖了。”   “算了,继续换地方吧。”   “不用换了。”铃铛顿了一下解释道:“换什么地方都一样,好好休息一下,商量商量接下来怎么办吧。”   “能怎么办。”话痨牛等了好一会儿,没发现那个小妖再次出现,认为对方终于认怂了,这会儿气呼呼回来,大声道:“那神像那么古怪,我们在遗迹中的身体和本体已经绑定了,要么撑到遗迹结束活着出去,要么就被他们追上杀死,难道还有第三种可能性?”   “杀了周子就是第三种可能性。”   “周子有神像,怎么杀。那神像实力绝对超过天仙境,也许是上古遗留下来的某位大能的残蜕,我们怎么解决。”   “要不然就躲着?”二号鸟给出建议。   另外两位大妖没有吭声,心里却想着这不是废话,难道我们现在不正是这种状态么。   “这是杀了周子最后的机会了。”一号猫开口,“如果我们能找到别翼,把太阴珠拿到手,没准能和周子抗衡。”   “没错,周子的阴阳道明显就是脱胎于这座遗迹,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别翼就是关键。你二位见过别翼,你们觉得我们可能从他手中拿来太阴珠么。”   “别翼此妖背景深不可测,再加上现在在遗迹之中,行踪不定,很难找寻,有些难啊。”   三妖心思重重,意识还停留在如何找寻别翼这件事情上。   唐未济压根不知道在他死后还发生了这些事情,正在第八岛疯狂跳脚呢。   说实话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想好怎么说了,结果话痨牛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一旁有玄武营披甲士递过来一块万寿牌,“大人,不继续了?”   唐未济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继续什么继续,我休息休息。”   万寿牌被识趣地收回去。唐未济想了想,还真暂停进入遗迹,准备先去打听打听这遗迹到底是怎么回事。   至于找谁打听,那自然是找青铜镜了。   按他原来的打算,是准备在遗迹争分夺秒找宝贝,等到遗迹结束之后再和青铜镜提交任务的,既然现在已经是这种情况了,留给唐未济的选择余地也是没有了。   从青铜镜的表现来看, 她对遗迹绝对是有所了解的,只希望唐未济了解的东西已经够多了,足够满足青铜镜的要求。   他以云台遮蔽住这边,取出青铜镜之后轻声呼唤,又在青铜镜上缓缓敲击。没多久,小姑娘打着哈欠、晃着葱管一般白嫩的细足出现了。   “你已经从遗迹里面出来了?”对于唐未济的呼唤,小姑娘显得很是惊讶。   “是啊。”唐未济厚颜无耻地承认了,“我拿到了太阴珠。”   “太阴珠。”小姑娘脸色有飞快的变化,没逃过唐未济的眼睛,她似乎也没想瞒着唐未济,喃喃道:“果然是……周子的秘密和遗迹有关系吧。”   “遗迹里面有十万八千殿,现在已经合成两座巨大的宫殿,周子拿到了太阳珠,我拿到了太阴珠,我猜这遗迹和他的阴阳道有关系。”   “你猜得没错,这里的确与阴阳道有关系。”小姑娘点头,“还有其他的么。”   “其他的?什么其他的。”唐未济装傻。   “周子为什么能获得遗迹的认可,他为什么能获得阴阳道,这些你都不知道?”小姑娘眉毛一挑。   “这些,很重要么。”唐未济继续装傻。   小姑娘似乎是被唐未济的厚颜无耻惊到了,“你说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我想知道的是周子为什么能获得遗迹的认可。”   “哦,这样啊。”唐未济挠了挠头,“其实我不是不可以继续去遗迹,但现在呢,我遇到了一个问题,你看……”他把自己在遗迹中遇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小姑娘却似乎没有半点惊讶,“很正常啊,天妖殿本来就是活的,它既然让你出现在那边,你就只能出现在那边,不管你怎么选择。”   “天妖殿?”   “是啊,你看见的那两座巨大的宫殿合起来就是天妖殿,你看见的十万八千殿合起来也叫天妖殿,这座遗迹当初就叫天妖殿。”   “原来是这样么。”唐未济若有所悟,“那你能不能……”   “不能。”小姑娘没让他说完,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出来了,“我困了,要睡了,你的事情我帮不了你,自己解决吧。”   “喂,喂!”唐未济傻眼了。   解决?解决个毛线啊!我只是知道自己必须面对三位天仙境的大妖,这怎么解决啊! 第702章 寻找别翼   不管怎么说,事情总归是要解决的,哪怕是躺着解决。就像天上总会有云变成雨落下,雨季的河水总会上涨,蝌蚪到了一定年龄的时候总要变成青蛙。一切都是那么无可奈何,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就像是长大,满是无奈,不可回头,无法避免。   既然没能在小姑娘那边蒙混过关,唐未济终归是要再次进入遗迹中的。小姑娘对唐未济拿到太阴珠没什么感触,似乎在她的眼中,周子为何能得到遗迹认可这件事情比什么太阴珠太阳珠重要得多。   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唐未济要想再从小姑娘那边获得帮助,这事儿就是必须得解决的,没办法,遗迹还得进,不仅得进,还得有计划地进,不仅得有计划地进,计划还得缜密周详,最起码能知道周子为何能得到遗迹认可。   只是那三位天仙境咋办啊?愁啊。   唐未济愁得眼睛鼻子眉毛都皱到一起了,眼睛却陡然一亮,心里有了个主意。   他们三位天仙境,却被妖打得那么惨,除了周子,在这遗迹之中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总不能进了第二位妖祖吧,这种可能性太低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说他们还是有合作的希望的。   虽然和这三位天仙境大妖待在一起危险系数也会不断攀升,但是只要自己想要探听周子的秘密,这种危险好像根本避免不了啊。   唐未济挠了挠头。现在的困难之处就在于怎么样才能和他们搭上话了,一出去就死,这怎么和他们合作啊,连一点点合作的基础都没有好不好。   都说语言是沟通的桥梁,人家现在给你桥都夯断了,还怎么沟通。   唐未济那叫一个愁啊。   他算了算自己还剩下多少万寿牌。好嘛,经过话痨牛的一通折腾,也就只剩下十小几块了。他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大不了硬着头皮说自己的目的,被多打死几次,他们总归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只要给时间让他说话,他有把握说服他们。   面对三位天仙境大妖,似乎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来了,要不然……试试看?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以破釜沉舟的气势握着万寿牌进入了遗迹。星璇闪着耀眼璀璨的光芒,唐未济伸出手指,随意点了个方向。   “唰”一下他消失不见。还没看清眼前的东西,唐未济便大叫起来,“我是来……”   他话音未落,在他视线从模糊变成清晰的时候,一个拳头已经在他的眼前放大。   “砰!”一声闷响,唐未济的脑袋晃都没晃一下,直接炸开。   话痨牛收回手,看向二号鸟,“他刚才说什么?”   “没听清。”二号鸟实话实说,的确是没听清。   “他好像是想说他是来干什么的。”一号猫的铃铛用残躯努力发声。   “没听清。”话痨牛掏了掏耳朵,“烦死了,我们继续说。那个别翼,怎么办呢……遗迹这么大,去哪里找啊?”   三位天仙境大妖撑着自己的下巴,彼此对视,沉思着,觉得这个事情真是太麻烦了,遗迹这么大,去哪里找这个别翼呢。   殿角有人影闪过,话痨牛头都没回,一拳砸了过去,天仙境的威压将唐未济禁锢,他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帮”字,就再次从这里消失。   “你们说,那个别翼拿了太阴珠之后会不会已经被周子逮到了?”话痨牛还没收到道仙境大妖失利的消息。   “不会吧,那小子看上去还挺机灵的,选玄仙境大妖都不是他的对手,想跑应该还是很简单的。”二号鸟说话了。   “没事,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一号猫懒洋洋的,正在养伤,一层白光将他包裹了起来。   “你……”   “砰!”   “他刚才说的是不是你?”话痨牛甩了甩自己的半颗脑袋,抱怨道:“真是烦死了,那神像真强啊,连身体复原都不行。”   “他好像是想说来帮我们的吧。”二号鸟综合唐未济说的话,猜出了个大概。   “帮我们?”话痨牛冷笑了一声,“我们只想找到别翼,怎么着,他还能帮我们找到别翼不成?”   “说不准还真能行。”二号鸟想了想,“他能找到我们,也许能找到别翼呢。”   “他都不知道我们要找别翼。”话痨牛嗤笑一声,根本不赞同这个看法。   “不管怎么样,还是试试最好,万一他能找到呢。”一号猫的铃铛轻轻响,“老牛,你下次出手慢一些,听听他想说什么。”   “好。”话痨牛还是有些怕一号猫的,何况他们说的也的确有道理,嘴上却仍不服输道:“要是他撒谎,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他和我们又没关系,手下留情做什么。”二号鸟奇怪问他,话痨牛被这句话堵得心头火直往上涌,却没半点办法反驳,总不能说这是场面话捞面子用的吧。   唐未济已经被打得晕头转向,坐在第八岛愣了半晌,颤抖着数了数自己剩下的万寿牌,欲哭无泪。   真的猛士,当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他高唱着生命赞歌,流着泪、高举着拳头,再一次进入遗迹之中。   万寿牌就像是小船一样将他带到星璇的前方,手指随便点出,唐未济已经高喊出声。只要喊一个字,每次只要喊出一个字就算胜利!还剩这么多万寿牌,总不能连一句完整的话的意思都表达不出来吧!   一个字,只要叫一个字!   “们!”他高声叫着,仰头梗着脖子,闭着眼睛等死,等了半天却什么动静都没有。他一时紧张,竟然忘了在这种时候多说几个字。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想象中的攻击,也没有话痨牛的说话声,也没有那种随着死亡而来的眩晕感。唐未济悄悄睁开了眼睛,偷偷朝着前面看去。   唔,没妖。左边,没妖,右边也没有,那就是在……后面?   他转头眯着眼睛看,三头重伤的天仙境大妖抱着膀子看着他。   唐未济眨了眨眼睛,迟疑问道:“你们,怎么不动手了?”   话痨牛“呵”了一声,转头与二号鸟说道:“你看,他自己想死的。”   二号鸟连忙拦住他,问唐未济,“你说你是来帮我们的?”   终于领会我的意思了!唐未济大喜,终于不用再死了!   他郑重点头,“不错,我的确是来帮你们的。”   “你能帮我们什么?”二号鸟还没有完全相信唐未济,准确的说是相信唐未济身后站着的势力,只试探问他。   “帮你们对付周子!”唐未济却巴不得越早和他们合作越好,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就你?”话痨牛嗤笑一声,“你知道周子有什么么,你连玄仙境都不是,还想帮我们对付周子?”   他话语不善,唐未济却松了口气。好家伙,还好还好,只要没立刻把我弄死,那就有戏!   “我不是玄仙境,可总有妖是,玄仙境对付不了周子,总有妖能对付得了周子。”唐未济故意把自己的背景说得很大,反正吹牛不要钱。说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提起他们的兴趣,到时候大家一起合作对付周子,你们出手我加油,那也是一样的么。   “好,快问快答模式。”话痨牛嘴皮子像是被烫着了一样跳动飞快,“你叫什么。”   “公羊。”   “你背后站的是谁。”   “不能说。”   “那位来了么。”   “没有。”   “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帮我们对付周子。”   “凭我们对遗迹的了解。”   “你和周子有仇?”   “一点小小的摩擦。”   “我们如何才能相信你不是周子的妖。”   “你们只能选择相信我没有骗你们。”   “你能找到我们,能不能找到别翼。”   “别翼?”   “一个叫猫舍的组织里面的一个妖。”   “你们找别翼做什么?”涉及到自己,唐未济变得稍许慎重起来。   “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唐未济不是傻子,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是冲着太阴珠去的。这种东西他不想让周子得到,肯定也不想让他们得到,于是便摇了摇头,“找不到。”   砰!   一声闷响,唐未济目瞪口呆出现在了第八岛。   遗迹中,话痨牛收回了自己的拳头,“你们看,他也没办法。”   一只鸟和一只猫就这么无语地看着他,话痨牛耸了耸肩,“我们还是继续想想怎么找别翼吧。”他受不了这两个的目光,忍不住叫道:“别那么看着我,只要能找到太阴珠,我就有办法对付周子。太阴太阳生生相息,以太阴珠牵扯太阳珠,不是没有杀死周子的可能。”   “你说的有道理。”一号猫沉吟片刻,“所以别翼呢。”   所以别翼呢?话痨牛用仅存的一只手撑着自己半张脸的下巴,目光深远,语气郑重,“他肯定藏在了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有再进入遗迹中。”   “所以我们怎么办?”   “要不然就在这里等遗迹关闭好了。”话痨牛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又一拳砸出,唐未济刚好出现在了那个地方,瞬间消失不见。话痨牛挠了挠鼻子,“真是百折不挠啊,我都有点佩服他了。”   一号猫和二号鸟都无所谓了,他们一边商讨着接下来该怎么办,一边猜测别翼在什么地方,一边让话痨牛一拳拳把别翼打出遗迹。   一直到唐未济只余下最后两块万寿牌的时候,话痨牛出拳慢了一点,着实是被这小子搅得有些不耐烦了,同时也觉得他们背后的组织想来不会善罢甘休,才稍稍停了手。   唐未济用劫后余生的语气飞速说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别翼!”   话痨牛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就这?”   那不然呢?唐未济抓狂,真想抓住他仅剩的那根牛角问他到底想怎么样。   话痨牛又是一拳砸出,唐未济惊声尖叫,“真的!不骗你们,我真的是别翼!”   “唰!”拳头在唐未济的鼻尖处停下,话痨牛伸出两根粗黑的手指,捏着唐未济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证据?”   “我见过他们!”唐未济指着一号猫和二号鸟,“两位前辈为了万寿牌去过我们猫舍。”   话痨牛转头看向二号鸟,鸟点了点头,“细节。”   唐未济不敢怠慢,连忙把他们当初去猫舍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个干干净净。这下不仅是二号鸟,就连一号猫都有些好奇了,当然,首先还是要先确定他的身份的。   二号鸟确定了唐未济的身份,凑到他面前好奇地看了又看,“你怎么和之前长得不一样。”   “一种天赋。”唐未济含糊其辞,明显不想说,三位天仙境的大妖也没难为他的意思。   “你刚才说你们对遗迹有些了解?什么了解。”   “周子的阴阳道是从遗迹中得到的。”唐未济正色说。   “再蠢的妖都能猜出来。”   “这座宫殿名为天妖殿,是活的!”   三位大妖对视了一眼,默契不再言语。   “太阴珠呢。”话痨牛突然问他。   “啊?”   “没有太阴珠怎么对付周子。”   “太阴珠在第八岛。”唐未济满心不情愿把这事儿说出来。   “你把太阴珠带出遗迹了?”三位大妖同时一惊,“怎么带的?”   “养剑符。”唐未济没有瞒着他们。   的确是养剑符,井字诀能锁住剑光剑意,唐未济被那道仙境大妖逼得无可奈何,只得用养剑符试了试,结果竟然真的可行。   他们明显没听说过养剑符,只是嘀咕了两声,话痨牛朝唐未济挥了挥手,“回去把太阴珠带过来。”   唐未济还没来得及表示反对,便被话痨牛一巴掌拍死。   他站在第八岛上欲哭无泪,他还想问一问太阴珠到底有什么用,为防万一能不能不带过去。现在只剩下一块万寿牌了,他即便满心不情愿,太阴珠也得带过去。太阴珠要是能起到很大作用,他不带过去,就是害妖了。   好嘛,一点计划都没有,和这群大妖合作,怎么感觉怎么玄乎呢?   遗迹里面,话痨牛跺了跺蹄子,“别翼找到了,太阴珠也有了,我们可以引周子过来了。”   一号猫和二号鸟对视一眼,一阵心累,觉得他实在不靠谱。   大哥,迄今为止,计划的雏形都还没有呢啊。 第703章 送一程   “在哪儿!他在哪儿!”   “找到他,杀了他!”   怒吼声伴随着黑色的线条呼啸而过,一头头大妖用自己的速度演绎着猫捉老鼠这个游戏的真谛。他们不断从天妖殿的外部飞过,又不断在每一个小的宫殿内穿梭。   唐未济悄悄打开一条缝,从缝里往外眯了两眼之后下意识缩了缩脑袋,又悄悄把门合拢。   “为什么不出去?”话痨牛对唐未济的举动表达了不满,很鄙视他缩头缩脑的胆小行为。   “没啥,”唐未济选择不告诉他实情,“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一些东西没拿。”   “怕了就是怕了,你说怕了我们又不会鄙视你。不是说你能打玄仙的么,我还以为你胆子多大,怎么这么小?就你这样的怎么和我们合作,我们可是要去找周子的,你不会拖我们后腿吧?先说明了,你要是敢拖我们后腿,我第一个先弄死你。”话痨牛开始了他的日常表演。   唐未济面无表情转过头,“我只剩下最后一块万寿牌了,你确定要这么做?”   话痨牛下意识就要反驳,被一号猫看了一眼,到嘴的话憋了回去,越发难受,只恶狠狠瞪着唐未济。   “他平常就这样的么?”唐未济挠头。   “不用理他。”二号鸟试图用最友好的语气表达自己的善意,“他就是个大傻逼。”   话痨牛杀妖的目光看向了二号鸟,二号鸟神态自若,“你要拿什么东西?”   “我最开始遇到你们的那个宫殿。”唐未济道:“那边有蛛网,能掩藏气息,我需要那东西。”   “呵,说你胆小还不承认,区区大妖而已,看把你给吓得。”话痨牛精简自己的语言,用侮辱性代替杀伤力。   “你出去试试?”唐未济面无表情给建议。   话痨牛冷笑一声,昂首阔步刚走出去,唐未济大叫了一声,“别翼在这里!”   “哗!”就像是雪崩的时候积雪坍塌发出的壮观响动,天空中满是衣袂与风扭打在一起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海潮一样。   刹那间,天妖殿外乳白色的云海变成了一片黑,无数大妖悬在空中,在混乱中四处张望,七嘴八舌,“哪呢?谁叫的?在什么地方?”   话痨牛惊出一身冷汗,“嗖”一下窜回宫殿之中,把拳头捏得紧紧的,用刀子一样的目光逼视着唐未济。   “干嘛?”唐未济一点也不怕他,“我只剩下最后一块万寿牌了。”   “打死你,太阴珠一样是我们的。”话痨牛不服。   “那你可以试试看,看看太阴珠会不会跟我一起回到第八岛。”唐未济充分发扬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优良传统。他自然不会轻易把太阴珠给他们,仍旧以养剑符包裹,藏在体内。   反正只有最后一块万寿牌了,大不了我就完成不了小姑娘的任务么,你们可是要死的。他到现在还对话痨牛之前那些拳头耿耿于怀。   “找宫殿。”二号鸟打断了他们两个的针锋相对。话痨牛知道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冷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唐未济也不想把一位天仙境大妖得罪到死,稍稍收敛了自己的气息,被这三位天仙境大妖带着赶往那座无名宫殿。   天仙境就是天仙境,本事高,手段多,速度快,实力强。一路上唐未济是大开眼界。他们根本不需要出去,那些宫殿墙壁在他们的面前形同虚设。他们能做到根本不毁坏宫殿的同时在这些布满了禁制的地方穿梭。   很快就来到了唐未济念念不忘的蛛网宫殿。三位大妖原地坐下,恢复实力,一边看着唐未济屁颠颠跑过去搜集蛛网往自己头上盖。   话痨牛冷哼了一声,怎么看唐未济怎么觉得不顺眼,“要我说,直接去找周子不好么,我之前的计划大开大合,多好。非得听这小子的?”   “我倒是觉得他的想法比你的想法好。”二号鸟声音虚弱,“行了,闭嘴吧,抓紧时间养伤,那神像还要我们牵扯住呢。”   “你们真觉得他能对付得了周子啊?”话痨牛提醒道:“周子有妖祖源丹,而且已经道仙境了。”   “没觉得。”二号鸟摇头,“但除了东躲西藏,我们只有这一条路了。”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我们躲藏的空间只会越来越小。”   话痨牛不说话了,盯着唐未济看。唐未济正欢乐地采集着蛛网,并且把那些蛛网往自己身上挂,像是穿衣服,一层层灰白色的蛛网挂上身,很快就像是刚从腐朽的蛛穴中爬出来的干尸一样。   这场景……着实能让人凭空生出许多荒诞感。到最后的时候他只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滴溜溜转着,一层层的蛛网把他裹得像蚕蛹。   “行了么?”话痨牛趁着唐未济忙活的时候已经查探过这些蛛网,的确是宝贝,但对于他们来说可有可无,也没大妖和他抢,只是觉得这小子着实有耐心,话痨牛一开口就有些不耐烦。   “还差一点,差一点。”唐未济扒拉在梁上,把边边角角最后一点点蛛网够来往头上厚厚的那层蛛网上加。   “你好歹也是猫舍的绝顶天才,能不能不要这么没出息?”话痨牛实在忍不住了,疯狂吐槽。   “你不懂,我们猫舍刚刚发展,一切刚刚起步,困窘艰难,要钱没钱要妖没妖,这种等级的宝贝更是少之又少,哪里能浪费呢。”唐未济疯狂倒苦水。   “你糊弄鬼呢?”就连二号鸟都看不下去了,“你们猫舍的那个云台不是顶尖宝贝?我听说你在第八岛一次出手就捞了不下千万晶贝的宝贝,猫舍还有锻造大师,天兵都能打造,还缺钱?你有点天才的样子吧!”   唐未济讪讪收手,“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行了,走吧。”话痨牛拍手赞成。   “别吧,就在这里等着周子找上门来不好么。”唐未济表示反对。   “之前你计划不是这样的啊。”三位大妖对唐未济并非完全信任,齐齐挑眉,表示质疑。   “实话说,这地方有些古怪,我们去找周子也是找,让他们来找我们也是找,我的建议是在这里和他开战。到时候以我的禁制,你们抓紧时间斩杀周子,只要他真身一死,什么事情都没有。”   “以太阴珠作诱饵?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   “太阴珠从你体内取出,你不怕我们杀了你?”   “太阴珠外的禁制需要我布置,困住周子的核心也是我,都到了这一步了,你们若是不怕失败,那就一切由得你们。”   “我们有多长时间?”   “我能给你们争取一个呼吸的时间,在那一个呼吸之内,只要你们能斩杀周子,一切都迎刃而解,至于周子留下的源丹你们自己商量怎么办,太阳珠我也不要,甚至我连太阴珠都可以让给你们,我只要问周子一个问题。”   “就这个要求?”   “就这个要求。”   三妖看着唐未济,陡然间觉得这个方才还无比猥琐的家伙一瞬间变得有些不一样,形容伟茂了许多,就连身形都变得挺拔。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料想以唐未济的实力也翻不出什么大的浪花。只要一切能和唐未济所说的那样发展,他们的成功就是必然的。   对于他们三位天仙境大妖来说,斩杀一位道仙境,一个呼吸的时间已经有点太长了。只要周子死了,唐未济再有什么阴谋也无济于事。   此前商量计划的时候唐未济给他们试过他的静默领域,这种奇特的领域力量让三位大妖对唐未济的实力又高看了一眼。静默领域对他们也能起到效果,周子不过才道仙境,应当有效。   那时间没有一个呼吸,但唐未济说他有本事把时间延长,增强静默领域的效果,他们只能选择相信唐未济。   “既然如此,我们答应你。”一号猫郑重开口,“如你所愿,就在这个地方吧。要么我们死在这里,要么周子死在这里,没有第三种可能。   “对了。”他突然问道:“你之前说需要我们帮你一点忙,之前不肯说,非要到布置的时候说,现在已经到时候了,你要帮什么忙?”   “其实很简单的。”唐未济露出腼腆的笑容,竖起一根手指,缩着脖子,“我需要你们的一点点血脉,真的,只需要一点点点点就行了。”   三位天仙境大妖目光同时炸开,化作纯白色的浪潮要把唐未济笼罩进去。那由最纯粹的力量汇聚凝结而成的目光几乎把唐未济撕扯成碎片。好在他们在最后时候克制住了自己,因为唐未济做了一个动作。   他把自己裹满了蛛网的右手放在左边,然后往右飞速平直拉扯开,一连串的只有虚影而并无实质的阵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仿佛镜花水月一样飞速消失,却足以让他们大致看清那些阵印到底是什么。   都不用细细去数,也能看出来那些阵印的数量绝对超过了一百个。   唐未济躲在那层厚厚的蛛网后面,像是一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圆滚滚的蚕蛹,“你们看,其实我懂的东西有很多的,我需要的只是一点点的材料罢了。你们不让我在你们身上动笔,我只能出此下策,请不要吝啬那么一点点的血脉,我只是个逸元境,你们是天仙境,我要是有什么歪念头,不用我多说什么你们都能感受到的。   “真的只要一点点就行了。”他趁热打铁。   那些阵印都出自守望者之森,每一枚都代表了一位三仙境自身的道印,是大道的精炼与汇总。虽然仅仅只是出现了一个形,但通过那形这些大妖也能看出其中的神韵,一时间只觉得面前这个小妖深不可测。   以逸元境的实力掌握如此之多的大妖道印,要么有身后的传承,要么有上百位大妖在他的面前教导他,并且把自己的基础道印给他看。无论是哪一种,别翼的身份都超出他们的想象。   他们沉寂了片刻,“听说你和妖祖有些关系?不知道是哪一位妖祖?”   “这种事情我不能说。”   “给我们相信你的理由,我们和你不同,若是把血脉给你,我们会留下气息,即便能逃离,也逃不出周子的追踪,我们是在赌命,要么有必胜的把握,否则的话我们不会答应。此事就此作罢。”   唐未济想了想,露出一丝神秘古怪的笑容,落在他们的眼中就是得意与神秘,“别的我不能多说,我只能告诉你们,二祖门下弟子移洛曾经与我们猫舍有过合作,七祖茶瞳的死亡与二祖有关系,也和我们猫舍有关系。”   三位大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我们答应你。”   ……   “还没有找到么?”   “没有他们的消息。”九头鸟族长欠着身子,一头的冷汗。   “伯剑呢?戴罪立功就是这么戴的?”   “他,他已经尽力了。”   周子冷哼了一声,双目如电。他的实力随着时间在这些天越发精进,他得到了太阳珠,在遗迹之中又得到了许多之前不曾有过的感悟,气势大增,配合妖祖源丹,就连九头鸟族长在他的面前都有了纯粹的被压制感。   “荒诞还没有消息传过来?”   “没有。”   “她跟我说她会联系你,一直都不曾有她的消息?”   “没有。”   “她到底在做什么。”   正说着话,外面陡然传来声音。   “大人,荒诞回来了。”   “嗯?让她进来。”   铁甲“哗哗”作响,沉重的脚步声踏碎淡薄云层。   “我找到他们了。”荒诞话语依旧沉稳。   “他们?”   “那群天仙境大妖和别翼。”荒诞顿了顿,补充道:“别翼就是公羊,公羊就是别翼。”   “他们在一起?”周子敏锐捕捉到了信息。   “他们藏在一处破落的宫殿之中。”   “没有动弹?”   “似乎是在布置着什么。”荒诞顿了顿,“他们把太阴珠拿了出来。”   “这是在让我过去啊。”周子沉默片刻,冷笑了一声,朗声道:“走,送他们一程。” 第704章 妖祖之殇(1)   衣衫猎猎,风吐轻息。左边的天空无声黯了一瞬,重新恢复光明,场内又多一个人影。   偌大的宫殿上半截被云海吞没,下半截探向未知。粗粗看去,鳞瓦泛金,雕栋栉比,茂林修竹,锦鲤跃金。上不可窥其全貌,下不可测其深远。中间的口子像是被巨人撕扯,锯齿状的伤痕触目惊心。   他们所在的地方就在这锯齿状伤痕的正中间位置。整座天妖殿笼罩在辉煌之中,纵使过了千万年,那种恢宏壮观的气势依旧如一座高山耸立在那边,让人无法忽视。   又来了一位。   秦雪儿瞥了一眼左边,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局势艰难如斯,我是想不出办法了,侯爷还会有办法么?   在场的大妖已经超过了一百位,粗略估计,十一祖势力范围内的大妖已经到了七七八八,许多闭关不出的老妖都走了出来。   如果说之前遗迹还仅仅只是对些许大妖和天才妖有诱惑力,在周子实力提升到了道仙境之后,许多中立的大妖自发便开始为他效力。锦上添花总好过什么都不做,在场的不乏有想要隔岸观火的,但只要有需要,他们绝对会不遗余力地落井下石。   他们像是一块块小小的黑色石头排列在天上,或大或小,或坐或立。相同之处在于他们都闭着眼睛,静止不动。   气氛很凝重。云上有轻风,风落到他们肩头的时候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没有人敢惊动他们,即便同为大妖,在这种时候也不会做出人神共愤的事情无端引来同等级存在的敌视。   在他们的前方,在哪些仿佛被撕裂的断口之处,有一座破旧的宫殿。万千年里,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塌了一段段墙壁又散落了玉砌雕阑。   它是行将就木的老人,是炭盆里残留的白灰,是辉煌遗落的沧桑,是北风中默默的半截灰墙。它就在那里,很不起眼,但当它成为整个世界的中心的时候,却又是那么地理所当然。   天雨殿和夜霜殿一个在最上面,一个在最下面,一头一尾,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了它的风姿。   这里就是中心,因为这里藏着那三位敢于反叛的天仙境大妖,还藏着一个敢从妖祖手中夺取太阴珠的胆大包天的狂徒。   不管是大妖还是狂徒,在妖祖的睥睨目光之下,都如蝼蚁。   气氛自然肃静,他们等待着十一妖祖的本尊到来。   良平选择周子的时候,十一妖祖是个笑话。此次遗迹之行,周子以自己的行动告诉他们,谁才是真正的笑话。妖祖就是妖祖,一出手也许便是三位天仙境大妖的陨落。   是啊,妖祖就是妖祖。当他表现出自己实力的时候,理应沐浴那些复杂的、敬畏的目光。   肩头上的风也许是感受到了什么,因为害怕微微颤抖,寂静被这细微的动静打破。能打破这般寂静的自然不可能只是那股风,一切只是因为那位正主已经到了。   无数大妖睁开眼睛,无声地、齐刷刷地站起身来,以示恭敬。周子在九头鸟族长和荒诞的陪同下神态自若走过来。   只有他们三个,自然到像是随风从林端掉落的枫叶。   大妖的队伍之中,有大妖突然脱离,沉默着站到周子的身后。有了第一个,就开始有第二个,渐渐的,这些大妖越来越多,周围的大妖队伍却越发稀疏起来。   这种沉默的站队给在场的大妖带来极大的压力,秦雪儿沉默了片刻,也加入其中。那些原本坚持自己立场,还站在一旁的大妖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坐立不安。   无形的压力让他们一个个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从大势而入其中。   最终,一直还没动的只有那破旧的宫殿。宫殿里的妖似乎压根没有感受到外面的凝重气氛,那些残破的墙壁无声注视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周子在破殿之外停下脚步,伸出手,作叩门姿势。   “咚咚咚。”大门时隔多年再次响起,腐朽的木门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提醒着里面的妖,一切都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云层上还有云层,脚下的云已经不敢动了,头上的云凝结成雨,一粒粒晶莹如水晶,泛着七彩的光芒。   “有妖么?”周子敲门,很礼貌,门后无声音。   上百位大妖等待在外面,脾气最暴躁的大妖眼中已经喷出火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秦雪儿满心担忧,心思沉重。他已经知道周子有在遗迹中斩杀大妖的特权,也就是说侯爷有性命之忧。事情的性质已经不一样了。   ……   外界的大妖在等待着里面的结果,里面的情形却不如他们想象中那般沉重。   话痨牛一边朝外面转脑袋,一边不断扭头往后看,不停催促着,“还没好呢?能不能快点。”   “没呢没呢,”唐未济被他搅得可烦了,忍不住一拍地板,“没好呢,慌什么!”   “就是,慌什么!”二号鸟朝着话痨牛一瞪眼,而后又转头看着唐未济,委婉说,“能不能稍稍快一点。”   唐未济擦了擦脸上的汗,低声埋怨道:“还不是你们磨磨唧唧的,早点把血脉给我,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快点快点。”话痨牛不乐意听这些东西。   “咚咚咚。”又有敲门声。   “应门。”唐未济简短指示,“拖住。”   “谁应门?”话痨牛瞪大了眼睛。一号猫和二号鸟齐刷刷看着他。   “看我干嘛!”话痨牛眨了眨眼睛,“我现在就半个妖!”   “你话最多,你不去谁去。”   “咚咚咚。”敲门声越发急促,周子的声音平稳如镜面,镜面下暗藏杀机。   没妖理他。唐未济还在地上刻画阵印,一号猫懒洋洋抬了抬爪子,把自己的脑袋埋进自己的爪子下面。二号鸟看着话痨牛冷笑,一脸危险。   “咚咚咚。”敲门声越发急促,大有破门而入的趋势。   “他们要是进来,咱们可都全完了。”唐未济冷不丁说了句话。   二号鸟没说话,一号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瞥了话痨牛一眼。   “行!我去。”话痨牛一捏鼻子,面对一号猫的眼神心中一寒:“我去还不行吗。”   他走到门前,“谁啊,敲什么敲,不知道没妖在家么?”   外面的周子木了,一群大妖也跟着木了。   什么情况?   他们的脑袋瞬间变得有些糊涂。   拿错剧本了么?敲错门了?这话听着可不像是要打架杀妖的啊。   回头后撤两步看了看,不对啊,这不是对的么。   周子回过神来,朗声道:“是牛前辈么,为何不出来言语。”   “言语不了。”话痨牛眼珠一转,闷声道:“我被他们绑架了,我要求救,我要求获得自由,我以后就要跟着你。”   “那你把门打开。”   “不行,我现在样子很丑,没脸见妖。”   两妖和唐未济看了一眼话痨牛,叹了口气,心里骂了一声:真是不要脸。   周子怀疑门后面有什么布置,又耐着性子和他说了两句话,但很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话痨牛转头,“不行了,撑不住了。”   “好了,好了。”唐未济迅速收手,抹了把汗,迅速把自己包裹在蛛丝之中。   “有什么话你可以进来说,让我们出去是不可能的。”话痨牛看着他藏好,“我知道你们外面全是大妖。鱼死网破对你没好处,你想收服我们,可以,进来谈。我相信你也不会想让他们知道我们谈话的内容吧。大家都是有身份的妖……”   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听得唐未济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脸。   他妈的,真的能说啊,他是怎么活到现在还成了天仙境的大妖的?这要是在玄武营,早被我打死了!好烦啊这妖。   好烦啊这大妖!   周子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回头看了一眼荒诞,“行,你打开门,我进去。”   “想动手了。”唐未济不敢传音,用口型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门能挡得住他们么?”他给出自己的疑问。   “挡住天仙境以下的大妖还是很容易的。”二号鸟给他传音,“这里的禁制都有古怪,没到天仙境,想破开有难度,再多大妖都不行。”   “你们缠住,我动手。”唐未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动作要快,要够狠!”   话痨牛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打开大门,笑容灿烂。   刹那间,白光炸开,一道劲风直扑向话痨牛的胸口。   话痨牛大笑一声,故作惊慌,语带揶揄,“给妖当狗当习惯了,跪久了站不起来了是吧?你主子还没动手呢,你着什么急。”   九头鸟族长冷笑一声,化作金光直冲过来,右手一挥,便是混沌气息流淌,黑白流转之间,一掌劈出,“妖祖乃是良平妖祖亲定,你们图谋不轨,还有脸说我?”   牛角与他的手掌碰撞,瞬间便有日月坠落,星辰起舞,小世界发出“轰隆”响声,瞬间碰撞了不下百下,大道规则流转,他们刹那间从这里退却,又刹那间回到原点。   周子视若无睹,踏步进入,一眼便看见了趴在那边的一号猫。   一号猫看着他,目光冷冰冰的。   周子轻笑了一声,“听说你来头不小?可惜你惹到的不仅仅是我。”他才说第一句话,手掌就已劈了出去,掌心同样有黑白气流转,但比起九头鸟族长来说强了数倍。   白猫大吼一声,身形暴涨,浑身的铃铛都“叮叮当当”响了起来,白色的爪光炸开,像是陡然炸开的暴风雪一样朝着外面刮过去。   “已经和你们说过很多次了,我是妖祖啊。如果只是这样,你们也太瞧不起我了。”周子叹了口气,太极图在面前复现,阴阳鱼一转,白猫挥出的那无数爪光反弹回去,逼得白猫不得不后退。   周子如影随形,伸手往白猫的后勃颈抓过去。手掌落在了它的脖子上,却抓了个空。那道光,那个身影似乎都是虚幻。周子眼前一花,白猫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目光森寒。   “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你还敢离我这么近?”他的话语还没说完,已经化作一道白光,围绕着周子挥出不知道多少爪光。爪光将他包裹,瞬间炸开又在瞬间消失。   大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荒诞与二号鸟已经碰撞在了一起。他们的动手却是无声无息的,就像是虚幻的泡泡在天上出现,又无声无息炸开。   周子浑身布满了伤痕,然而一道流光自上而下流泻过去,那些伤势眨眼间就恢复如常。   五位天仙境和一位道仙境妖祖在大门紧闭的情况下捉对厮杀。昏暗的大殿之中,每一次光芒的绽放都是小世界的碰撞。声音越来越小,动作越来越快,局势也越发紧急危险。   无数道光瞬间炸开,又瞬间湮灭。无数残影在黑暗中铺开,却又渐渐收敛在一起,一阵清风吹过,那些残影烛火一般晃动着,又是一轮残酷危险的捕杀。   气息流转,大道轮回,互相碰撞变得残破。大殿之中的梁柱之上都铺满了伤痕,摇摇欲坠。   唐未济眼睛一眨不眨,缩在墙角,没有一点呼吸和心跳,就像是一件死物。   蛛丝完美地帮他隐藏了自己的气息,让这些世上战力最顶尖的大妖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够了。”周子突然说话,左手散着白光,右手黑气弥漫。双臂轮回一转,一枚巨大的阴阳鱼出现在这里,将白猫瞬间弹飞。一号猫的身上布满了鲜血,长长的白毛被染成了血红色。   它落在地上,肉垫轻巧,迈着敏捷优雅的步伐,双目依旧冰冷锐利,逼视着周子,动作缓慢,却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阴阳鱼再次随着周子的声音出现,“我有源丹加持,你不是我的对手,太阴珠在什么地方?说出来饶你不死。”   白猫没有说话。周子冷哼一声,一掌挥出,阴阳鱼旋转,一种古拙混元、令大道都感到颤抖的气息出现在了这里。   阴阳鱼落下。   镇压! 第705章 胜利的天平从一开始就...   “看样子战斗很是激烈么。”逸明双手袖在衣摆里,俊朗的脸上充满好奇与恬淡,那双金色的眼睛灵动如星辰,显然在遗迹中得到了不少好处,“你们说谁会赢?”   “反正不关我们的事,谁赢都一样,看戏好了。”白胖子发面馒头一样胖乎乎的脸上笑容从来没有淡褪过。   数百位大妖同时出手,攻击雨点一般落在那座残破的宫殿上。每一道攻击都能打爆无数逸元境妖将,能让正面承受这一击的同等级大妖重伤,门墙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将那些攻势轻松阻拦。   正如一号猫所说,他们没到天仙境,境界不够,只凭力量,力量再大也没用,数百位大妖汇合在一起的力量终究还是比不上天仙境能领悟到的境界。   “质”比量的确重要得多,就像是智慧和努力的关系,没有智慧,努力又有什么用。   这些大妖之中大多是玄仙境,但道仙境也不少,很多闭关又出关的大妖就是从道仙境一步步往天仙境走过去的。其中甚至有两位老妖距离天仙境只是一步之遥,但他们与真正的天仙境相比却是那么弱小。   他们况且如此,何况是里面准备动手的唐未济。   实际上这破殿之内除了唐未济,还有其他妖。   不不,你误会了,我说的其他妖指的并非是那些正在激烈战斗、以命相搏的大妖,而是没到玄仙境的妖族。除了唐未济之外,还有好几位。   让我们把现在的时间卡片插回到时间长河中,手指往前拨拉,数一数往前四天的卡片,对,就是那一张,拿出来,你看见了什么?   在这破殿之中,除了唐未济、话痨牛、一号猫和二号鸟,你应当还看见其他几道身影,其他几道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斫余、比林、蒋撒海、丹东……当初那最开始就出现在破殿,与唐未济相遇的四妖组再次聚首在这里。   如果我说这只是一个巧合,你们怕是不会相信,但这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巧合。也许是因为他们都是聪明妖,也是是因为冥冥中那丝感应让他们同时生出了回到破殿看一看的念头。   在各种各样的细小念头驱使下,他们出现在了这里。而那个时候,话痨牛才刚刚让与他交往隐秘的大妖把他们躲在偏殿的消息传出去,从那个时间算,荒诞才刚刚赶回到周子的身边。   这四妖压根就不会想到这里在四天之后将会变成整个遗迹甚至是整个妖界的漩涡中心。   他们不像雷明等妖,手中还有万寿牌,和唐未济一样,得到好处之后想得到更多的好处,纵然天妖殿重组,大妖变得疯狂,他们也不会轻易离去。   一切都是这么巧合,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这处破殿隐藏的秘密绝对不仅仅只是那些蛛网,拥有无声无息改变天才妖想法的本事,这还是无主情况下的潜移默化,细思极恐。   唐未济未必没有考虑到这些,他坚持把战斗地点选择在这个地方,早就料到这里会有事情发生,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发生的事情竟然是让这四妖又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他有些哭笑不得。但在哭笑不得之余,他却不相信这一切仅仅只是无用的巧合。他想到了青铜镜和他说过的一句话,之前一直都没把那句话当回事,现在再想起来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青铜镜当初和他说——这座天妖殿是活着的。   他想到了青铜镜当初的表情,小姑娘脸上那郑重的表情,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当初没感觉到什么,现在却察觉到了其中的提醒和警告。   只可惜一切都已经迟了,何况……唐未济舔了舔嘴唇,谁说危险就不能化作机缘呢?   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在四妖身上,顿时变得不怀好意起来。   四妖躲在殿角瑟瑟发抖,感受着那三位天仙境大妖的气息和唐未济不怀好意的眼神,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同时察觉到对方已丧失面部肌肉管理、硬挤出来的笑容的苦涩。   “老五,你在呢啊。”比林身为当初“五小强”的老大,理当由他先打招呼。   唐未济用的还是公羊的模样,除了斫余之外,其他几个妖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结合最近在遗迹中闹得风风雨雨的事情,他们哪怕再笨也会多一些关于公羊和别翼的身份的猜想。   何况遗迹之行进行到现在,别翼和公羊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他们都是绝顶聪明的天才妖,怎么会不理解其中的含义。   “真巧啊。”唐未济脸上绽放出的笑容像是一朵在春天开放的花。他头都没回,伸出大拇指往自己身后指了指,“我朋友,牛逼吧。”   “牛逼牛逼。”四颗脑袋齐刷刷点头,一边点头一边瑟瑟发抖。   一号猫对唐未济的话没什么反应;二号鸟似笑非笑斜着眼睛看了唐未济一眼,那微微张开的鸟嘴看着就很嘲讽;话痨牛已经在那边不甘寂寞地嚷嚷开了,“跟他们费什么话,赶紧送他们走,别让他们坏了我们的计划。”   送他们走?!怎么走还用想么。   四妖脸色又是齐刷刷变得惨白。说实话,在这种地方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想到平白损失一块万寿牌,大家还是有些心疼的。他们不是雷明,早就在周子的授意下囤积万寿牌,也不是唐未济,白捡了大漏子,他们的万寿牌可没那么多。   何况,他们过来就是为了探查破殿的秘密的,如今什么都还不知道,就要死回去,终究是有些不甘心,再者说……不管在什么地方,提到死亡总归是有些不自在的。   外面都有消息传出来了,据说有一位道仙境的大妖死在遗迹,可真身也跟着死了,谁知道这种诡异的事情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这些念头一个跟着一个浮现出来,哪个是最关键的已经不重要了,由此得出的结论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有可能,我们绝对不想死啊。   四双眼睛可怜巴巴看着唐未济,就像是四条刚刚生下来就没了爹娘的小狗狗。哪怕是最铁石心肠的妖也会于心不忍,很可惜的是——唐未济不是妖。   既然不是妖,那么自然也就不会于心不忍。不过唐未济心里倒是多了一些额外的想法。也许,为了配合静默领域,那些阵印还可以改成这样……别忘了,天妖殿是活的,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斫余蹲在大殿二楼的一角,不敢往下看。他身上同样缠满了灰白色的蛛丝,不敢泄露半点气息出去。   头顶梁柱塌了半边,虫蚁啃噬的痕迹如此显眼。在这种时候越发让斫余移不开自己的眼睛。他静静坐着,连心跳都被逼停,思绪缓慢,在脑子里疯狂骂着自己。   为什么会答应他?吗的,真是离谱,我为什么要答应他,我是疯了么?我居然答应做这种事情。哪怕他只是道仙境,那也是妖祖啊,那是妖祖!   他忍不住就想抬手狠狠拍自己的脑袋,又生生止住这种冲动。   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真是难以置信,我居然被他说动了。吗的,那可是妖祖,妖祖……要是真能死在我们手上……   斫余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瞳孔微微收缩。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会有点兴奋呢。   要是真能杀了,师父肯定会对我大为看重吧。要是杀不了,那是别翼的事情,十一祖再怎么闹,大不了也就是赔礼道歉一番,有师父在呢,妖祖么,谁没有一样……   要是真能杀了……呼……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能听到自己心里压抑着的贪婪和疯狂。那是对名利最赤裸的渴望,是因为要挑战不可能而疯狂滋生的野望,是那种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暗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嘶嘶”探着舌头的毒蛇。   如今,这条毒蛇顺着别翼扔下去的绳子缓缓爬了上来……没事,即便失败,也不过是损失一块万寿牌罢了。   斫余安慰自己。可怜这四妖到现在还不知道那道仙境大妖的死亡与周子有极大的干系,在唐未济的忽悠下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在这里死去最多也就是损失一块万寿牌。   可怜他们没有看见那三位天仙境大妖看着他们的怜悯眼神。也正是因为他们没有看见,没有顾忌,没有畏惧,唐未济的想法才有成功的可能。   如果连破釜沉舟都没法成功的话……唐未济闭着眼睛,仿佛回到了自己当乌鸦的时候那第一次任务。   那次任务很简单,只是刺杀一个俗世中的富家员外罢了。但对于当时还仅仅只是个孩子的他来说,那任务的可怕与眼前的场景并没有分别。   如果连破釜沉舟都没有办法成功的话……唐未济似乎要沉浸进去,脑子里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整个人顿时僵住……且慢,我又不是出不去,青铜镜那边大不了也就是不要她帮忙了,我为什么和这三个天仙境大妖一样赌命呢?   周子秋后算账难道就不能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么?什么事情都可以的啊,我为什么要赌上自己的命呢?   唐未济忍不住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有点蠢,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当初忽悠那四妖的说法难道真的是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不自觉连自己都一起忽悠了?   算了,不用再去想了,事情已经变成现在这种情况了。多说无益,再想又能怎么样呢?   注意力被强行收束回到眼前的景象上。如果连破釜沉舟都没办法取得胜利的话,那只能说明……他的嘴角扬出锋利的弧度……我们实在是太废物了啊。   他们是废物么?他们若是废物的话,整个妖界加上整个人间都没有几个天才了。   可以说整个妖界最顶尖的天才已经汇聚在了这个地方,被卷入战斗的五位天仙境大妖加上一位妖祖从来没有想过,今日战场的主角在日后书写的墨书上竟然不是他们。   潜藏着的四个天才妖和唐未济同样激动,同样在等待,同样压抑着自己内心最深层的杀戮的欲望,那种要撕开这片天,掀翻这片地的渴望。   殿中的战斗越发激烈,一号猫化作百倍巨大,化作一头白虎,撞碎了那片阴阳鱼,一口将周子吞下,却又被周子生生打破了肚皮冲了出来。   周子浑身发黑,皮肉被腐蚀,露出森森白骨。一号猫却也是受了重伤。光芒在各自身体上闪过,他们再一次撞在一起,鲜血在无声息的碰撞中再一次喷洒出来。   另外四位天仙境大妖同样打出真火。话痨牛和九头鸟一个身体强横,一个通晓大道,行踪极其诡异,无数分身围绕着话痨牛发出致命攻击。二号鸟与荒诞则是硬碰硬的碰撞。看不出荒诞的真身,每一拳挥出却总有一片刀光横扫过去,逼得二号鸟节节败退。   唐未济这边的三位天仙境大妖之前在神像手上身受重伤,能牵扯到现在已经殊为不易。但依旧没有等到唐未济要等的机会,就像是熬汤,火候还没到。   并不算太大的宫殿之中到处都是残影,他们在残影中相互碰撞,无数小世界消融又重新出现。他们随手从虚无中牵扯出一片片大道,碰撞之后逸散成丝,有些坠落,有些仍旧悬在空中散发出无数瑰丽的光芒。   一号猫长在速度,周子以不变应万变。   战斗越发惨烈,六位大妖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势。倒是周子,阴阳道有卸力的作用,而且一号猫每每要给他致命一击的时候,他的体内总会是在一瞬间爆发出一片光芒,逼得一号猫不得不暂避锋芒。   那片光芒显然和妖祖源丹有关系,因为这东西,周子的战斗力直逼一号鸟,胜利的天平从一开始就是倾斜的。   没错,胜利的天平从一开始就是倾斜的。在周子又一次逼退一号鸟,并且体内的源丹再次绽放光芒的时候,唐未济动了! 第706章 妖族之殇(2)   胜利的天平从一开始就是倾斜的,但没有妖知道这天平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倾斜向哪个方向。   也许……并不是没有妖知道,比如斫余那位排名第四的师父,那位被妖界称为四祖的青山,那位掌握了时间大道的不老青山。   最开始的时候,攻打浮池之渊的一直都是这位不老青山手下的妖,只不过后来出了一些变故,五祖代替了他的位置。可这并不代表四祖就是实力大损。   相反,这更可以看成是一种养精蓄锐。把拳头缩回来,并不是害怕,而是为了更有力地挥拳。   四祖面前呈现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画面,最中间的那个最大,也最为清晰,至于散落在四周的那些画面就显得很是模糊,忽而跳动一下,变得清晰,又忽然花白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最中间的画面上显示的正是遗迹那破落宫殿中的事情,与此事有关的几位大妖、几位天才妖都在其中,各自占据了一个小小的位置。斫余和唐未济也在其中,两妖的画面靠在一起。(总说一人一妖太麻烦,除特殊情况,以后只把唐未济看做妖。)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四祖的视线似乎从来都不在那些大妖身上,甚至不在同为妖祖的周子身上,反而落在斫余和唐未济身上,更仔细一些去看,落在唐未济身上的时间似乎还要更多一些。   他身为排名第四的妖祖,的确有资格不把排名第十一的周子放在眼中。更别说那些大妖了,他在这里看着那边发生的事情,却没有一个大妖能察觉到,甚至连遗迹都不曾做出反应,这实力差距已经体现得很明显了。   无论实力和地位,青山已经是两个世界的极点,哪怕斫余是他的弟子,他也不可能花费太长的时间在他的身上。对于他来说,更应该去思考妖生的终极奥义,去探索天仙尽头的未知。   然而他已经花费了太长时间去看遗迹中的事情,看的还是斫余和唐未济,这件事情实在是奇怪至极。   斫余进入遗迹并非他的授意,但这些事情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以因果道解释,斫余与他之间的因果线太过浓郁;以他自身修行的时间道解释,他甚至有可能看见未来。   也许,他正是因为看见未来,才会选择把浮池之渊放弃给了五祖,才会把视线落在遗迹之中?   谁也不知道这些顶尖妖祖的想法,他们活得太久了,实力太强了,知道的隐秘太多了。你没有真正成为他之前,你不可能猜到他的想法。   那些模糊的画面似乎就是未来,只不过未来的可能性太多了,以恒河沙数计,这里根本铺展不出来。青山只是挑选了一些最有可能的未来放在这里反复观看。   仔细去看那些一闪而逝的画面,其中预示的未来无不显示出周子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只是获得胜利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照理说这种事情关系到了斫余的生死存亡,青山多少会有情绪流露,然而他却一丁点的心思都不曾表露出来。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把唐未济的布置都看在眼里,把周子的一举一动都放在心中,一直到唐未济他们动手,他的目光才开始稍稍有些变化。过了许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似乎是证明了心中所想有所恍然,又似乎是要把某些东西、某些话语钉在十字架上。   “守望者……”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三个字却显得模糊低沉。   “来妖。”他吩咐道:“准备一趟,遗迹之后我要亲自去拜访猫舍。”   ……   唐未济还不知道自己施展的阵印已经被某位妖祖认了出来,更不知道因为这个,那位妖祖都要亲自拜访猫舍。四祖拜访猫舍会带来什么样的可怕后果不言而喻。   且不说唐未济不知道这件事情,即便他知道了,这会儿他也没时间、没精力搭理这样的事情。   就在周子的妖祖源丹大放光明的时候,唐未济突然动了。   收到他信号的时候,斫余等妖都是齐齐一愣,颇为迟疑,包括一号猫、二号鸟、话痨牛在内的三位天仙境大妖同样也是倍感惊异。   谁也没料到他会在这种时候动手,就连和周子对战的一号猫都不曾想到他会选在这种时候。周子动用源丹的时候就是他最强的时候,再怎么没脑子的妖也不会选择他最强的时候动手,但唐未济偏偏就这么做了。   他很蠢么?不,他不仅不蠢,反而很聪明,聪明到连一号猫都没能看出周子弱点的情况下,他用了很短时间就察觉到。   孤阴不生,孤阳不长。日中则昃,月满则亏。周子在和一号猫动手的时候,唐未济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他所展示出来的强大是真的强大么?   这个问题看上去像是废话,又像是根本没有任何思考价值的东西。周子已经能够压着一号猫打了,这已经是事实,既然已经是事实,还需要多想什么东西?   阳光下常藏有罪恶,看似无坚不摧的东西,也许只是徒有其表,周子的强大就是徒有其表。没错,他的确能压着一号猫打,即便一号猫没有在神像之下重伤,周子也许同样能和他平分秋色,但这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周子能压着一号猫打,其最重要的缘由就是那妖祖源丹的存在。   也许其他妖没怎么见过妖祖出手,但唐未济可是亲眼见过茶瞳、九渊、良平的,也曾经亲眼看见茶瞳死在好几位大妖的围攻之下。无论是哪位妖祖,他们出手之时绝不会泄出如此强烈的光芒。   这片光芒是如此的强大,带有源丹的气息,甚至带着超脱了天仙境的气息,从“质”上对三仙境的力量形成碾压趋势。   却也正因为它的强大,才让唐未济注意到这非比寻常的一幕,才更加确信周子根本没有办法掌控源丹的力量——因为他连最基本的能量内敛都做不到。   如果他其实无法彻底掌控源丹的力量,那么在他最强大的时候不正是他最虚弱的时候么?不正是他体内能量踩在失控边缘的时候么。   那么这个时候要做的是什么?   唐未济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在周子战斗的时候开启他的加强版静默领域,让斫余帮一号猫拉近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再让一号猫在周子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斩杀他。   但这个计划略显粗糙,有一定的风险——比如周子在那个时候虽然没有办法动用自己的力量,但他若是能够在那个时候召唤出神像的话那该怎么办?   显然,周子以自身精血召唤神像,代价巨大,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应当不会动用。什么是万不得已的时候?那个时候肯定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现在,有一个更好的计划放在唐未济的面前,但他们还不知道。   周子体内存在源丹、太阳珠、阴阳道的力量,按照唐未济推测,这三种力量在他的体内勉强处于平衡状态。若是打破这种平衡呢?若是突然之间出现了太阴珠,太阳珠受到吸引,阴阳道平衡破坏,然后再开启静默领域呢?   那个时候的周子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么?   唐未济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现在要赌一把。   就像是当初刺杀那位员外一样,任何事情的成功都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他要赌一把,赌一把大的。   五个不同颜色的光点在这座破殿的一楼或者二楼的某个角落同时亮了起来。接到唐未济的信号之后,斫余等妖哪怕再怎么迟疑,终究还是选择了听从信号。   源丹逸散出的强大的光辉还不曾散去,这五道突然出现的气息就像是晕在长河中的一点墨水,那么的不起眼。   唐未济的因果道、斫余的时间大道、比林的吞噬之道……五种品秩极高,但境界极低的大道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它们在源丹的强大气息下瑟瑟发抖,作为并无意识的大道本身,它们都有着近乎本能的反应。   好在它们的存在并不是要对付源丹,它们就像是火种,在唐未济的精心设计下化作星星点点的火种,将他和那些妖面前的那些阵印一枚接着一枚点燃。   经过他的精心布置,他们面前的阵印都与自身大道有着某种意义上的契合,在不同大道的点燃之下能够发挥更强的作用,并且还会发生奇妙的难以预测的变化。   阵印一枚接着一枚点亮,就像是挂在树上的彩灯,很快便连成了一片。它们从最开始的无声息变得声势浩大,哪怕是一缕清风,汇聚在一起的时候也足显强大。   这种变化看似很慢,实际上速度极快。源丹的气息还没有完全收敛,一号猫才刚刚被周子击飞,这五片颜色各不相同的阵印群已经连成了一片。   它们将散落在破殿之中,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一瞬间众妖竟像是置身于星海。   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这些阵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听见唐未济厉喝了一声,“去!”   原本在阵印刚刚出现的时候,周子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下意识就想要从原地逃离,但就在唐未济说“去”的时候,他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本能冲动,反而抬头向着唐未济那边看过去。   “你在做什么!”他听见自己身后传来惊怒交加的苍老声音,那是一号猫在震怒之下忍不住亲自开口。   一号猫的身份特殊,他每一次开口说话,都会在天道之中暴露出一些东西。有一些妖不愿意他暴露,他自己也不愿意暴露,所以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但现在,一号猫竟然被震惊得忍不住开了口,这本身就足以让他惊讶,但更惊讶的还在后头。   他看见了什么?他看见了一颗珠子。   一颗散发着白色光芒的珠子出现在了一楼和二楼的楼梯处,那颗珠子上面仅只有少数金色的细丝,那是唐未济的养剑符。   周子来到这破殿之中就是为了太阴珠,如今感受到那股气息,心神大动。   井字诀在唐未济的控制下恰恰好能够勉强控制太阴珠的行动,太阴珠的灵智恢复,不断挣扎,那纯阴之力引动周子体内的阴阳道,竟然开始冲撞周子的道体,大道潮汐在他体内发出“哗啦啦”的有节奏的声音。   周子在一瞬间便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力。他的脸色遽然变得无比惊恐难看。   就是现在!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掐诀,大喝一声,“静默领域!”   无形的领域之力在阵印的帮助和增幅下扩大了范围、同时加强了威力,在唐未济的刻意控制下躲开了自己这边的三位天仙境大妖,大部分的力量施加在了周子身上。   “杀了他!”唐未济大声叫着,同时一把把太阴珠夺了回来。   还没挣脱养剑符的太阴珠在唐未济的控制下没有半点反抗的力量,但随着太阴珠的消失,周子体内被打破的平衡重新开始发生变化。   时间很短,却已经足够了。   一号猫瞬间出现在了周子的身后。他本就以速度见长,整个妖界,他说自己的速度第二,哪怕是妖祖,也不会与他去争夺那个第一。因为他们真的有可能会输,妖祖的脸面不可能丢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   他一爪挥出,狠狠抓在了周子的后心口处。一号鸟同时放弃了与荒诞之间的争斗,硬挨了荒诞一腿,出现在周子的脑袋前方,伸出长长的嘴巴重重啄在他的脑门。话痨牛嘴角还带着鲜血,强行挣脱九头鸟的牵扯,把额头上巨大的牛角狠狠砸在周子的脖子上。   刹那间,三处最致命的地方遭到三位天仙境大妖的全力攻击,哪怕是周子也承受不住。   源丹拼命散发出光芒,却仍旧拦不住他死亡的脚步。   周子的心脏炸开,头颅炸开,从脖子往下被劈成两片。   三位天仙境大妖联手,瞬间爆发的威力足以让妖祖死亡。   妖祖并非不死,茶瞳和良平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但很可惜,周子不是他们两个,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 第707章 没完没了了是么   战斗之激烈,让众妖肾上腺素暴增的同时也削弱了他们对周围的感知。就连唐未济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他拿出太阴珠的时候,这座破殿陡然间轻轻动弹了一下。   天妖殿是活的。   唐未济利用这一点,却总是下意识忽略了这一点。   既然整个天妖殿都是活的,破殿身为天妖殿之一,怎么可能是死物。   这颤抖太过微弱,轻轻抖动一下,瞬间归于平静。过了半晌之后,又是轻轻的一下颤抖,就像是破殿在呼吸一样,要从沉睡中苏醒。   轻轻一下,半晌寂静,又是轻轻一下。这些颤动夹杂在剧烈的战斗当中,很容易便被在场的妖族忽略。   就在周子被三位天仙境大妖联手打碎身躯,搅碎神形的时候,这种颤抖化作剧烈的抖动,整个破殿都陷入其中。紧跟着又有一道乳白色的光芒从破殿之中溢出,仿佛满溢的水流一样汇聚到了周子的身旁。   三位天仙境大妖,连同那几位天才妖同时看向唐未济。这又是超出了他们计划之外的事情,他们还以为是唐未济做的,然而他们看见的却是唐未济同样茫然的眼神。   众妖心往下一沉,一号猫杀伐果断,叫出声来,“打碎那些白光!”他敏锐意识到了这变化对他们的不友善。   唐未济还没出手,突然只觉得神魂遭受重创,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轰击了一下,一口鲜血喷出的同时,那太阴珠“倏”地一下飞出,幸好被养剑符拦下,在空中剧烈拉扯挣扎。   乳白色的光芒从太阴珠中逸散出去,唐未济瞠目结舌。   只见三位大妖同时出手,要截断这片白光的同时还要打碎周子身旁的那些白光。大道烙印在空中浮现,发出激烈的撞击声。   暴烈的攻势被白光轻而易举地挡下,或者说它们压根就没有触碰到白光,从白光中各自飞出,毫不相干,各行各的路。   终于,破殿最后一次颤抖。众妖脑海中同时出现了“嗡”的一声闷响,紧跟着白光之中重又浮出一道人影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个时候,外面的天妖殿同样发生了剧烈的颤抖,同样在这个时候停止。   唐未济猜测没错,破殿于天妖殿来说的确是非常重要的地方。天雨殿和夜霜殿对天妖殿来说等同于一首一尾,而破殿这是位居中枢的那根线。   太阴珠单独在这里的时候并不会有什么不妥,但当太阴珠和太阳珠这两样同时出现在这里的时候,等同于激活了天妖殿。   周子身负阴阳大道,自然被尚未完全苏醒的天妖殿看成是新的主人,借阴阳之道的力量出手将他保下。   唐未济凭借着太阴珠破坏周子体内的平衡,要了周子的命,却也因为太阴珠让周子完完全全获得了新生,一饮一啄,皆是天定。   源丹光芒大放,只听周子一声大笑,正要出手,唐未济恼了。   更准确的说,他并不明白周子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却因为太阴珠想要逃离的事情恼了。他觉得这是周子对他的挑衅,有句话叫恼羞成怒,恼了之后自然就是怒意直冲心头。   奶奶的,这都不死,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条命!   这是他此刻内心最真实的写照。他一拍大腿,匪气十足,高声嚷嚷道:“我还能行,给我上!干死丫的!”   ……   外界,逸明惊讶地看着剧烈颤抖同时不断靠近的天妖殿,若有所思。   白胖子悄声对他说道:“临行之前,家主让我带话给你。若是遗迹出现剧变,我们趁早离开为妙。”   “有万寿牌。”逸明的手指轻轻摩擦自己的衣角,“应当无事吧?这么急做什么。”   “这是五祖的话。”白胖子的声音在不自觉表露出的恭敬之下变得轻柔细微。   逸明悚然一惊,长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族叔可有办法窥见破殿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胖子悄悄摊开手,掌中放着一枚巴掌大小的椭圆镜片,镜片被雾气笼罩,一片模糊。   逸明显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往镜中看去,却陡然发出一声闷哼,镜中雾气剧烈搅动,紧跟着平静下来。   “如何?”白胖子好奇又紧张地问他。这枚窥天镜是金乌一族的秘宝,为五祖所赐,哪怕实力再强,非大机缘的妖不能看见其中有什么东西。   逸明捂住自己的双眼,轻轻抹了一下,摊开手的时候一手的血迹。他悄悄看了一眼那些作壁上观的大妖,低喝了一声,“快走!”   他急匆匆行了很远,才出言解释道:“十一妖祖死而复生,成遗迹主人。别翼等妖不是对手,事情有变,我们赶紧离开。”   “猫舍那边还接触么?”   “不用。”逸明悄悄看了一眼那边仍旧徘徊不去的天龙一脉的吞天剑无眠,以及一旁好奇看着天妖殿的无歌,“这天妖殿是活的,若是太阴珠和太阴珠合二为一,天妖殿也同时合二为一,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大变故。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他们急忙离开,结果还没走两三步,已经平静下来的天妖殿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同时原本已经合成两座堂皇大殿的主殿竟然又有分崩离析的征兆。   慌慌张张的逸明一下子懵了,他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幕,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这,这……”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意味着什么?”   黑瘦子自然不会说话,白胖子帮他回答,“这是天妖殿的主人又出了问题?”   他们方才已经见到天妖殿出现一次异动,只是谁也没往这方面想。   逸明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半个呼吸之后他一伸手,“窥天镜。”   白胖子知道他不是不识轻重的,也不会多说什么假惺惺的废话,伸手就把窥天镜递了过来。   逸明看了两眼,眼中又溢出鲜血。天妖殿若真是活的,实力绝对登峰造极,也许跨出了天仙那一步,纵然是死物,也可列为大妖。实力差距太大,他借着窥天镜窥探,总还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白胖子有些紧张,“没事吧?”   “没事。”他擦干了眼中血水,笑呵呵说话,又变得不着急了,“虽然付出了一些代价,总归还是值得的。你们猜里面发生什么事了?”他卖了个关子。   “什么事?”白胖子很配合他。   “十一妖祖好像死了。”逸明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他想到了有关那位人间小侯爷的传闻,忍不住感慨道:“这家伙有大气运加身啊,这都多少大妖死在他手里了。”   他沉吟片刻,“细细算下来,有好几位妖祖的死好像都和他有千丝万缕的瓜葛啊。”   白胖子和黑瘦子同时看了一眼对方,看见彼此眼中的震惊。他们纵然知道了逸明的打算,对唐未济却还是有些轻视的。他们没有和唐未济正面打过交道,相知甚少,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   但若是逸明所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之前作出的决断……两妖悄悄吐出一口气,对逸明的真知灼见感到心服口服。   “既然别翼成了最大赢家,那我们就不着急出去了,本来就是合作的,在这里等着他吧。”逸明笑了笑,看着那逐渐分崩离析的天妖殿轻松说道。   白胖子和黑瘦子同时点头,表示赞同。结果正搁这儿点头呢,就看见那天妖殿又是一阵猛烈的颤抖,发出白光,一瞬间变得完好如初,什么裂隙什么断层都消失不见。   三妖瞬间呆住。白胖子扭头看向逸明,逸明呆呆看了他一眼,看了看手中的窥天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这又是怎么了?”白胖子还是忍不住问他了。   逸明咬了咬牙,看着眼前分成两半的天妖殿没说话。   “要不,再看一眼?”白胖子试探问他,看他好像没有受到太大伤害的样子。   “再看一眼。”逸明咬牙,语气恶狠狠表示同意。   于是镜面上的雾气再一次被搅动,鲜血紧跟着流淌下来。逸明整个妖都傻了,“十一妖祖,好像,好像又活了?”   “死不了?”白胖子看了黑瘦子一眼,黑瘦子的脸色很差,身后的那片翅膀拍打得急躁而杂乱。   “那还不快走?”白胖子建言。   “走走走。”逸明只觉得很是邪乎,心里直发慌。   三妖匆匆忙忙撤退,没走两步,又听见“哗啦”一声,扭头一看,天妖殿分崩离析,无数宫殿散落,凄凉无比。   外面上百位大妖看着这一幕石化了,已经没有大妖在攻击破殿了。他们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思忖着其中的含义。   逸明的手指在哆嗦,嘴唇发白,脸色发青,眼珠子发红,整个妖都是不好的,无意间看见手里的窥天镜,整个妖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白胖子和黑瘦子像是被雷劈了,看着这一幕说不出话来。   “又死了?”白胖子看向逸明,“要不,再看一眼?”   逸明看着手上的窥天镜,又狠狠打了个哆嗦。他气急败坏,“真当我看这东西不要代价的么!”   “要么?”白胖子没好意思把这句话说出口。   逸明发了狠,再次搅动镜面上的雾气。   雾气散乱,鲜血弥漫,遮住了逸明的视线,顺带着帮他把自己眼角流下的苦涩泪水掩藏。   “死了。”他叹了口气,“十一妖祖又死了。”   话音还未落,天妖殿发出轰鸣,像是发了狂的巨人在嘶吼,蹦跳着向天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那片白光再次涌出,将整个破殿笼罩在内。   逸明仰头长叹,泪流满面。   “再看一眼?”白胖子的话音刚落,脑袋便被黑瘦子拍了重重的一巴掌。   逸明真哭了,“这还用看么?这不又活了呗。”他气得要把手上的窥天镜扔出去,“这日子没法过了!来来回回的烦不烦啊,搞什么呢,玩跷跷板呢?”   “那我们是留还是不留啊?”白胖子小心翼翼问他。   是啊,那我们是留还是不留啊。逸明看着天妖殿,瞬间茫然了。他只觉得什么事和唐未济沾边,怎么就这么麻烦邪门呢?   ……   “我们是打还是不打啊。”破殿里面,斫余已经累了,趴在比林面前,吐着舌头跟狗一样。   白光里面的周子又一次凝聚成型,皱眉看着他们,还没完全成型,就被三位天仙境联手干死。   那边九头鸟族长和荒诞从最初的惊慌到现在的淡定,所经历的时间不超过十个呼吸。他们看着这一幕,就像是看耍猴戏,完全没有再出手的意思。   “打什么啊。”比林同样累得不行,都失神了,双目恍惚,“这是在打?这是在玩呢吧?”他把目光转向唐未济,“就是公羊看上去还有点斗志啊。”   他朝着唐未济有气无力招了招手,“差不多行了吧,杀不掉的啊,咱们赶紧溜吧。”   唐未济咬牙切齿,再一次发出怒吼,维持静默领域,“弄死他!”   三位天仙境大妖又一次将周子打成齑粉。比林他们可以不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对于他们这些天才妖来说最多付出一些代价就行了,但对于他们来说,已成威胁,周子复苏不会放过他们。   唐未济算是看出来周子与遗迹之间的联系了,只是仍旧不知道遗迹为什么这么帮周子,就像小姑娘一样,他的心头也生出了疑问——为什么遗迹这么帮周子?周子与遗迹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还有,小姑娘为什么对这一点这么看重?   白光再次弥漫开,唐未济分神,下意识叫道:“杀!”   话音还未落,他突然看见周子做了一个动作。他之前一直被打来打去,像是皮球一样,压根没时间也没机会做出其他举动,但唐未济这么一分神,终究还是被他抓到了一点机会。   “滴答!”鲜血滴落在地面上,声音是如此的清晰,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三位天仙境大妖同时僵住了身形,紧跟着速度暴涨,显然是想到了当初那种大恐怖,然而这一切已经迟了。   周子模糊的声音从白光中传出来的同时,破殿骤然变得广大,里面出现了一尊石头神像。   周子的狂笑声代替了神像出现之后难以言喻的可怕的安静。 第708章 龟裂的妖祖   完了!   两个大大的、龟裂的字出现在了唐未济的脑子里,“轰”一下把他其他所有的思绪与承载那些思绪的神经都压断。   破殿变得无穷大,因为这其中出现了一个无穷大的神像。   他没有见过那神像,不知道那神像是什么模样,但他从一号猫二号鸟的口中听过那神像有多么的可怕。只剩下一半的话痨牛更是证明了他们所言的真实性与残酷性。   死在神像的手里,他们就会连同在外面的身体一起死。万寿牌替死这种事情既然是在遗迹的规则允许范围之内,那么自然而然遗迹也可以收回这样那样的特权,选择赋予死亡。   坚韧的身体上出现了一些莫名的细薄伤痕,因为太薄了,甚至第一时间都没有鲜血流淌出来,只有那一个个可怕而锐利的口子,过了许久伤口才开始流泪。   血色的泪伴随着周子的狂笑谱写出让人心沉谷底、毛骨悚然的乐章。   唐未济心中满是懊悔与痛苦。他们千防万防,卡着那些时间,布置了所有的事情,算到了所有的可能,就是为了不让神像出现在这里,但因为他的片刻失神还是被周子抓到了机会。   若是此战失败,那么他就是万死不能脱其咎的罪人。   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发生在他的身上!   碧绿与宝石紫的光氤氲出朦胧,朦胧之中,他们看见了那神像无声的肃穆与神圣感。   神像缓缓站起身来,巨大的石头身体仿佛要把破殿都戳破,却在站起的时候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种整个世界都随之坍塌下来的压迫感是如此的可怕,可怕到哪怕是天仙境的大妖在这种压迫感下都有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攻击已经没机会了,周子退到了神像的身旁。   唐未济抬头去看那座小山一样高的神像,却根本看不到尽头是什么,只看见模模糊糊的黑色柱子支撑着这座破殿——那只是神像的两条腿而已。   他们已经失去了机会——唐未济清楚知道这一点——真正的战斗从现在开始了。   那惨烈的、也许会有太多牺牲的、也许是毫无意义的、飞蛾扑火一般的他们想要尽量避免的战斗,终究还是因为他的疏忽而出现了。   周子揶揄的笑声在这个时候响起,而神像那张被鲜血刻画的丑陋而怪异诡谲的面容也在他的头顶出现。   “还不投降么?死在这里,是真的会死的啊。”他用那种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残酷异常的充斥着假意微笑的冰冷声音说道。   一号猫化作百丈大小,浑身伤痕累累,被鲜血染红的毛发在神像扑面而来的气势之下向后扬起,拍打在他的身体上,又绝不屈服地跳起来,倔强地朝向天空。   二号鸟身上的叶子都要掉完了,如今最后的那几片可怜兮兮的叶片在他的面前排列,排列成一个特殊的符号,通过其透露出的道韵能感受到那个符号代表的也许是一个“命”字。这是要拼命的意思。   话痨牛那根粗长的角落在了他的手上,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乳白色的光晕从长角中弥漫出来,在某个临界点的时候停止扩散,然后往内微微收缩,再往外轻吐,像是呼吸。   唐未济一言不发,静默领域被他催动到了极致,试图给神像造成哪怕一丁点的限制。他本人已经走到了那三位大妖的身边。   “若是归顺,我还可饶你们不死。”周子的声音再次在他们耳边响起,“我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十一妖祖,把太阴珠交上来,元龟岛有你们猫舍的一席之地。”   “不然呢。”   “不然?”嗜血的笑容如春天的花朵一样怒放,带着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充满生命力的鲜艳色彩,“不然你们就去死好了。”   “哦我忘了。”周子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你们本来就活不成了。”他脸上露出一个极可恶的、透着诡计与得意的笑容,“我刚才骗你们的。”   “我先上。”唐未济的神魂中出现了一号猫苍老的声音,“你们跟上。神像很可怕,如今之计,唯有拼死一道,别无他法。”   “没错,很可怕。”话痨牛点了点那只余下半个的脑袋,骂了唐未济一声,“真不该信你小子的话,其蠢如猪,在这种事情上还掉链子!”   唐未济默默无声。   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事情要认,光明磊落。这是他的错误,他没有理由也绝对不会将承担过错的责任推到其他人或妖身上,这是他的责任。   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捏紧了拳头,“都这种时候了,还不拼死,说这些有什么用。”   “唯拼死而已。”一号猫提醒道:“目标是周子,别搞错了。”   “我会尽全力牵扯住他。”唐未济集中注意力。   “呦呦呦,这么亲密无间的合作可真是少见呢。意味这样就能打败我了么?”周子在神像那可怖的诡异的面容下发出无情的讥笑声,“你们应当知道,在大人出现的时候,你们就是必死无疑了啊,还要挣扎什么东西呢?”   “放弃吧。”他挥了挥手,终于说出了那个无比残酷的指令,“杀了他们!”   “黄泉路上再叙旧。”一号猫深吸了一口气,百丈高的身躯化作一道白光,化作一道白色的利剑直刺出去。   二号鸟紧随其后,那个卵形树叶结成的命笼罩在他小小的脑袋上,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看上去有些滑稽,却又有极度的悲壮。   话痨牛跳起来,仅剩的一只脚跺在地上,化作一阵风,扛着那独角跟在他们后面,发出“哇啦哇啦”的噪音。   神像开始动了,它的身躯直挺了起来,巨大的手臂像是从天上坠落的石柱一般往下落下。先是那伴随着呼啸声的在天的尽头的黑色小点点,紧跟着就在瞳孔中放大、放大……最终化作一道连绵炸响的雷声,化作死神的脚步。   “啊!”话痨牛在极端恐惧之下忍不住发出大叫声,那是死亡威胁之下以超脱死亡的勇气呐喊,向着生死这种永恒存在的道发出的质问与宣战。   周子在狂笑;九头鸟和荒诞在一旁恭敬站着看戏;藏在各个角落、披满了蛛丝的天才妖还不知道神像的出现代表了什么,正满是战栗和畏惧地看着那座高不知几许的神像。   唐未济冲了出去,一号猫冲了出去,二号鸟也紧随其后……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他们抱着坚强的意志,他们向着死亡宣战,他们发出愤怒的呐喊声,他们挥舞着拳头,爆发出生命中最惊艳绝伦的一击!   然后……他们停住了。   就像是高速公路上加足了马力的汽车,像是天上划过乳白色痕迹的飞机,在极高速的运动之下陡然间停住了。   在惯性的驱使下,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惜这里并不是我们所在的世界,天仙境也并非汽车、飞机,他们远强大得多,所以他们控制住了自己的身形,然后停住了。   周子的狂笑声戛然而止,在一旁看戏的九头鸟和荒诞没了闲适的笑容,天才妖畏惧的眼神化作了不解。   视线偏移,镜头缓缓移动,一切停下的、异变的、异常的行为和眼光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神像的拳头砸落在了周子原本站立的位置。周子和话痨牛一样,在狂笑声戛然而止的时候就只剩下了半片。   他能够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躲闪开来已经殊为不易了,道仙境强大的生命力让他暂时不会死亡,遗迹的力量却也成功地让他变成了和话痨牛一样的“半片”。   打……打错妖了?   他带着不解与困惑,看着神像,脸上满是委屈的表情。像极了满心付出,却什么都得不到,只得到一句“赶紧滚”的心碎了的少年或者少女。错付了,终究是错付了。   “大人,你打错了。”他委屈巴巴地说话。   “轰!”又是惊天一拳,较之之前那一拳有了长进,准头更足,力道更大。   周子眼皮狂跳,下意识躲开之后脸色发白。   九头鸟族长想到了什么,连忙高叫着提醒他,“精血,精血!”   周子已经顾不上那边虎视眈眈却又满是不解的天仙境大妖了,急忙捂住伤口,解除了自己的献祭。   然而事实却让他不自觉想要骂娘——神像脑袋上的小孩涂鸦一样的鲜血五官消失了,神像却没有跟着一起消失,反而似乎是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看,看尼玛呢!   周子心里骂了一声,看着神像那没有五官的白板面孔着实有些发慌。   结果事情还没完,那神像居然说话了,真搞不懂他根本没有嘴巴,又是从哪里说的话。   他浑厚的、洪钟一样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如滚滚落雷,“师弟。”他说道。   周子木了。   荒诞木了。   九头鸟木了。   严阵以待的一号猫木了;疑惑不解的二号鸟也木了;心里还觉着这是周子诡计的话痨牛转了转眼球,满是不解;藏在各处的、躲在蛛丝里瑟瑟发抖的天才妖们也木了。   唐未济听着那声音,嘴巴越张越大,最后也木了。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破殿外面,看着天妖殿一次次聚合,逸明忍不住发出感慨,“这世界也太魔幻了吧。”   “还看不看呢?”白胖子问他。   哪怕知道白胖子是自己的长辈,逸明一句“看屁啊”仍然忍不住脱口而出。他很是郁闷,甚至在此刻一度怀疑窥天镜是不是出了什么他们难以理解的错误。   他还好没有看,否则的话因为神像的存在,他的眼睛可就不是流一点血那么简单了。   “里面到底在干嘛?”他忍不住发出灵魂质问。   不仅仅是他,还有很多大妖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是啊,里面到底在干嘛?玩过家家呢,一惊一乍、一起一落的,到底怎么样,给个痛快话啊!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那一刀能不能不要玩鬼畜,要么收刀,要么痛快点砍下来行不行?   没有刀能砍下来,但是拳头还是砸了下来。   可怜周子堂堂十一妖祖,在唐未济与三位天仙境大妖的围攻之下一次次不死,在遗迹中呼风唤雨,把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中,最终还是抵不过一个“缘”字。   神像出了手,破殿的大门被见势不妙的天仙境大妖把守住,在那声“师弟”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定了性,于是对周子的追杀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   只可惜周子到死都没明白这“师弟”是在叫谁,又意味着什么,直到他被神像生生锤爆了,源丹和太阳珠散落在原地,在场的天仙境大妖哪怕垂涎三尺,也没有一个敢动弹的。   周子到死都是委屈的。他窥探天机,显示生路明明就在这里,就像是让他去人间一样,明明生门就在这里,到最后关头为什么总会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情?   他已经是妖祖了,掌握了太阳珠,再掌握太阴珠,让他慢慢炼化,假以时日,配合妖祖源丹,他绝对能达到天仙境,达到天仙境之后,他又绝对可以在妖祖之中都排名前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临死的时候都是满心不甘与绝望,被神像追着生生锤爆。   天才妖和大妖们瑟瑟发抖,唐未济却迎着那神像铺满了鲜血的拳头持续性难以置信中。   神像似乎是蹲下了身子,那没有脸的面孔离他们更近了。   “师弟。”唐未济这次听得更加清楚了,他的脸色瞬间潮红一片。   是师兄!是大师兄的声音,绝对是大师兄的声音,他不可能听错!   绝处逢生与故友重逢的喜悦让他似乎要飞起来,他忍不住哈哈大笑,高声叫着蹦了起来,“师兄,师兄!”   神像坐了下来,发出“轰隆”一声响。   这响声惊动了在场的那些天仙境大妖,他们听着唐未济与神像的对话,一副便秘的诡异模样。   唐未济陡然站定身子,一转身,意气风发,手指“唰”一下指向九头鸟族长,“师兄,他们欺负我!”   告状的声音总是这么掷地有声,有靠山的感觉就是如此理直气壮。   神像转头,天仙境们跟着转头,天才妖也默默把视线投向九头鸟。   一瞬间,九头鸟族长浑身冷汗。   他瑟瑟发抖,欲哭无泪,小心翼翼却又手足无措。   “误会啊,”堂堂天仙境在此刻心惊胆战,“真的是误会啊。” 第709章 奇怪奇怪真奇怪   九头鸟族长着实是那个心惊胆战啊,他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怎么都没想明白明明占据了绝对优势的十一妖祖是怎么就死在了这里的,还是死在神像的手上。   他更想不明白这明明就是遗迹中的神像,甚至连十一妖祖都要跪在地上恭请尊称“大人”,这怎么就又成了面前这个别翼的师兄。   他现在恨不能把已经死去的伯离拉出来再剐一遍,剐到别翼什么时候满意什么时候停止,对莫名其妙招惹了猫舍的行为,九头鸟族长表示明确的不满和后悔。   但这些话在这个时候说都显得太迟了,太过苍白和无用。   神像转头看他,虽然没有眼睛,看不见神像的目光,九头鸟族长就已经差点蹦起来,坐立不安。   他与一号猫等大妖同等级,都是天仙境,但这几个天仙境大妖之中,最强的明显就是一号猫,就连一号猫在神像的手里都没讨得了好,他算得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要是回答不好,今天没准就交代在这里了。不,不是没准,是肯定!没看就连妖祖都死在这神像的手里了,这可是妖祖啊!死得那么没尊严,毫无还手之力!   九头鸟族长不愧是妖中精英,用最快的速度认清了现实,立刻开始表忠心,“我的所作所为都是被逼的,我对猫舍绝对没有半点坏心思啊。伯离有罪,但是伯离代表不了我们整个九头鸟一族。别翼兄,你忘了我族的伯剑与你之间还是朋友关系呢啊!”   好家伙!一群大妖这叫一个大开眼界啊。见过实力强大的大妖,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大妖。   话痨牛啧啧称奇,心中暗忖,对九头鸟族长极度鄙夷。   伯剑和唐未济最多是合作关系,说是朋友关系也就算了,勉强就算是吧。可这“别翼兄”是个什么鬼?差着辈分,差着实力呢,哪怕唐未济再强,那也是逸元境,这么没原则的么?   一群大妖纷纷侧目。   唐未济手指划拉了一个圈,不仅仅是九头鸟,顺道把话痨牛也划拉了进去,“他杀了我十几次!”   神像无声转头,话痨牛冷汗“唰”一下就下来,急道:“你别乱说啊,别……别翼兄!”   什么叫好汉不吃眼前亏,话痨牛完美演绎了这一点。大丈夫能伸能屈,古人诚不欺我。   唐未济没理他们,扭头对神像说道:“师兄,要不都杀了吧。”   神像看着那两位大妖,似乎是在思索着唐未济的想法可行不可行。   话痨牛和九头鸟族长差点没蹦起来,两妖疯狂自证。   “我是冤枉的啊,我九头鸟一族愿意和猫舍开展深度合作!”   “别翼兄,你可别乱说啊,我们刚才可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呢,咱们是一个战线的兄弟啊!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   “是周子逼我这么做的,我是被逼无奈,别翼兄,你自己想想,我九头鸟一族可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吧!”   “刚才是谁出手的,我们刚才难道不是战友么?一号猫,你说句话啊!”   一号猫装死,安安静静舔着自己的伤口,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真正的猫。   “要杀也是杀荒诞啊,杀我干什么。”九头鸟族长拼命摇头,“我可是对你们完全没有恶意的。我看猫舍那可真的是越看越亲切啊。”他胡乱指着,“那边那两个要抢妖祖源丹,我对这种东西完全没兴趣,要杀杀他们啊。那边那个是周子的死忠,没准会找你报复,你不考虑一下在这里斩草除根?我可是亲猫派的啊!”   他说的前面那两个自然是一号猫和二号鸟,后面说的那个是荒诞。唐未济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看了一号猫和二号鸟一样,两位大妖齐刷刷摇头,一脸正色,“天下宝物,有德者居之,我们看你很有德!”   唐未济满意点头。   一直沉默的荒诞也忍不住开口自辩,“我忠于十一妖祖,并非忠于周子,这是整个妖界都知道的事情,谁是下一个十一妖祖,我忠于谁,你莫要诬陷我,给你们九头鸟一族找事。”   唐未济多看了她两眼,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于是又看向九头鸟。   话痨牛开启了他的话痨攻势,然后在唐未济的眼神攻势下败下阵来,瞬间偃旗息鼓,销声匿迹。只余下九头鸟族长在那边拼命自证清白。   “我九头鸟一族也是听从十一妖祖的吩咐,我们是亲妖祖派啊。”   “没用,谁让你之前想杀我来着。”   “不是我想杀你,我们伯剑还帮你来着呢啊。”   “你刚才进来就是想杀我,以为我不知道?”   “误会,那都是误会啊。”   “你说什么都没用了,杀鸡儆猴,宰了周子,不宰个天仙境,怎么能拿得稳源丹。哦对了,你之前不是对源丹也很感兴趣么?”   “谁说的!谁说的!我对源丹没兴趣,绝对没兴趣!”九头鸟族长就差立下天道誓言了。   “伯剑说的。”   “我*****!”   “你骂我?”   “不不不不,别翼兄误会了,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在骂我师兄?”   “不是啊,怎么可能呢,我对尊师兄绝没有半点侮辱的意思,这是误会,误会啊。”   “那这里就这么多妖,你不是骂我,不是骂我师兄,是在骂一号猫?”   九头鸟族长顶着一号猫冰冷的目光,都快要崩溃了,“不是啊。”他的话语里带着哭腔,仍旧在委屈着努力辩解。   “那就是二号鸟?”   “没有,没有的事。”   “难不成是话痨牛?”   “不,是!就是他!”九头鸟族长想到唐未济之前对话痨牛的态度,瞬间改了语气,然而话痨牛还没说话,唐未济的话让他更加崩溃。   “他和我是一条战线的战友,哪怕再蠢再笨,也是你能随便骂的?”   “我,我没骂他。”九头鸟族长死的心都有了,原本还想多辩解两句,结果看见神像的手臂动弹了一下,瞬间魂飞魄散,只弱弱说了这么一句,委屈得不行。   “那你是在骂谁?”   “我,我是在骂自己。”九头鸟族长吞下恶果。   唐未济不满意了,“你现在是我的俘虏,没经过我的允许,居然敢骂我的俘虏,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杀了!”   九头鸟族长真崩溃了。   不带这么玩的啊,这还怎么搞啊。   “真是误会,误会啊!”他拼命解释。   唐未济是真想杀他。他可没忘记九头鸟一族对他的威胁,何况猫舍以后要走经商的路子,和九头鸟那可不是同行?有道是同行是冤家,这冤家还有一位天仙境大妖,这么大的威胁不得趁机铲除了?   他只是有些奇怪师兄这么杀伐果断的一个人,怎么现在不动手了。   奇怪归奇怪,拉起虎皮做大鼓的事情唐未济向来做得顺手,被九头鸟族长惹得烦了,掏了掏耳朵,转头和神像道:“师兄,一个个听他们解释太麻烦了,要不全杀了吧。”   “哗!”声浪一下子炸开了,这下子就连一号猫都开始不淡定了,他仍旧保持着少说话的态度,但脖子上仅存的那枚金色铃铛却发出清脆的声音。   “别翼兄,我们一向都是对猫舍持友好的态度,也一直对你不错,更是一同战斗到底的兄弟,你可不能这么说啊,容易让贵师兄误会的!”   “别翼兄,我九头鸟一族日后唯猫舍马首是瞻,给条活路吧,我们知道错了,你想要什么,一句话的事情,不管是什么,我九头鸟一族绝对给你弄到手!”   “新任妖祖大人,我一向是妖祖的护卫,大人万不可自断羽翼啊。”   躲在边边角角的那些天才妖都看傻了,斫余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怎么看也不信面前这些大妖都是天仙境的顶尖大妖。   一群天才妖在那边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啊,唐未济还在那边高声嚷嚷着,“烦,太麻烦了,全杀了最好,省得日后乱七八糟的一堆事情。”   哀嚎声一片,在那片哀嚎声中,唐未济突然听见了买剑的传音,只有五个字,但是很重要。   “师弟,别闹了。”   唐未济挠头,心里陡然间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似乎感觉到了师兄不出手的原因。   “怎么了?”他其实很好奇,就在方才,他给买剑传音很多次了,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收到新的传音。   买剑的传音断断续续的,似乎很不稳定。   “神像……隔绝……我……虚弱……不……出手……”   唐未济一颗心一下子拔凉拔凉的。他和买剑相知多年,两兄弟极有默契,哪怕这声音断断续续的,他一瞬间就听出大师兄想说什么。   看样子师兄也不知道怎么就陷入神像中了,神像隔绝了买剑和他之间的传音,而且买剑现在似乎还陷入了虚弱状态,出不了手了。   难怪神像在杀了周子之后要坐了下来!   那我之前在叫什么?   他心里瞬间产生了一点疑惑,看着面前还在争论不休,表示忠诚的天仙境大妖们突然间生出一点毛骨悚然。   要是……要是他们知道神像不能出手了,那我的下场会是什么?   唐未济只生出了这么一个念头,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敢再去想了。   源丹和太阳珠还在那边悬着,要不是有神像在这个地方刚刚打死了周子,展露出绝对的统治力,他觉得这些大妖都会忍不住出手去夺。   即便是这样,他似乎也能感受到他们的目光,那种隐蔽的、贪婪的目光。   一旦到达某个临界点,他们会忍不住出手去抢的!   唐未济瞬间明白了这个事实,他有种立刻出手把源丹和太阳珠收入囊中的冲动,但这种冲动很快被他抑制住。   不,不行!现在有这样的举动,只会让大妖们看出他色厉内荏的事实。但若是不收的话,源丹这东西放在外面迟早都会引起他们的贪婪,在他们的理智压不住贪婪的时候,冲突瞬间爆发,一切都会被恶魔的马车带着驶向无底深渊。   怎么办?怎么办?   早知道刚才就不那么嚣张了!   唐未济背后的冷汗都出来了。   师兄,你出现的时候那么潇洒,怎么就不能潇洒到最后呢。   唐未济叫苦不迭,忍不住在自己的心里吐槽。   要是买剑知道他心里的想法,怕不是第一个要拍死的就是他。   开玩笑,他自己都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能在周子第一次召唤下找到神像的秘密,然后在第二次召唤下强行控制住神像,这种天赋、这种才能让人叹为观止。   用屁股想也知道神像这种等级的东西想要动用要付出多么巨大的代价,他能追着把周子打死已经超级不容易了,自己最欣赏的小师弟竟然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吐槽着,不能忍!   不能露怯!   唐未济瞬间制定了自己的策略,于是乎叫得更加响亮了,“师兄,一号猫和二号鸟说得没错,他们是我的朋友,帮过我大忙,要不然的话,就把剩下的弄死吧,反正也就是三位天仙境而已,师父最多骂我们一顿,不会多说什么的。”   师父!还有个师父!对啊,他们还有个师父!绝对是妖祖,不管这个不知名的大妖是怎么控制住神像的,他们的师父绝对是妖祖!   原本生出的贪婪之心在这样的念头下瞬间土崩瓦解,一号猫和二号鸟心满意足站在唐未济这边,对着其他三位大妖虎视眈眈。   话痨牛开始疯狂表水,荒诞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可怜九头鸟族长,被吓得腿都要软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开玩笑,在这破地方想跑都没地方跑啊!破殿的门关着呢,一号猫和二号鸟看着呢,更可怕的是那座坐在那边的沉默的神像还盯着他呢。   那种压力代表了死亡,哪怕是天仙境,真死了也就是一堆材料而已,不管是什么境界,在绝对的死亡面前都是一般的脆弱。   三位大妖你一言我一语,抬高自己的同时疯狂贬低对方,就差按捺不住大打出手了。   唐未济在那边“啧啧”了两声,摇了摇头,似乎对他们很是不满,抬头看向神像,“师兄,要不然的话,就只杀一个九头鸟吧,剩余的大妖先留着,我也弄个妖祖当当,手下天仙境太少的话说不过去,要被是师父笑话的。”   “对对,我赞成!”话痨牛喜出望外,举单手赞成,“我本就是效忠十一祖的,别翼兄,你天资聪颖,实力过硬,当这个十一妖祖我是绝对赞成的么,反倒是这个九头鸟,是个定时炸弹,不能留,不能留啊。”   “我放你大爷的王八屁!”九头鸟族长都要急疯了,叉着腰大骂,“我也是效忠十一祖的,你才是抢夺源丹的好不好!你有不臣之心,我九头鸟一族从来都是十一祖的忠实拥趸!”   他着急之下,连言语组织得都不那么清晰明朗了,开头那个“也”字就不应当出现。   荒诞在一旁表忠心,“不管他们如何,我从来都是十一妖祖的护卫,从今日起,就是您的护卫!”   九头鸟族长急了,真急了。怎么着,这就一个个把自己摘干净了?剩下来是不是就要清算了?一巴掌拍下来那我还有命么!   他疯狂表水,一通话说得是又快又急,把多年隐藏的秘密抖了个干干净净,“我九头鸟一族一向都是十一祖的后勤官啊,九头鸟商行就是十一祖的库房啊,打仗要晶贝,修炼要材料,都是我们九头鸟一族提供的啊。我们忠心耿耿,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希望妖祖看在这份上,饶我一条命啊。之前是各忠其主,那都是误会,误会啊!”   他话音未落,便化作一道闪电,一下冲到源丹旁边,一手把源丹抓在手心,一手取过太阳珠。   我去!好阴险的家伙!   唐未济整个人的汗毛都炸开了,一瞬间生出一种后悔,觉得是不是自己逼他逼得太狠了,逼得他铤而走险了。   他的注意力下意识转移到其他几位三仙境大妖的身上,眼看着他们的气势也在瞬间紧绷起来,心中叫苦不迭。   结果下一秒钟便轮到唐未济瞠目结舌了,只见九头鸟族长取过两样东西之后,瞬间冲到唐未济的面前,躬身将源丹和太阳珠献到了唐未济的眼前。   “在我心中,唯有别翼兄才有资格当下一任妖祖,除了你之外,我九头鸟一族谁也不服!还请别翼兄万不要推辞,且收下源丹!”   唐未济张大了嘴巴,暗处的一群天才妖羡慕得眼睛珠子都红了,忍不住抱在一起发出哀嚎。   一群天仙境大妖低头,默契地假装没看见。   他还有一位妖祖师父,还有一位能控制神像的师兄……他们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压制着自己心中的疯狂念头。   唐未济愣了半晌才咳嗽了一声,装模作样接过源丹和太阳珠,心里爽翻了天,却又有一点古怪。   我是人族啊,这是妖祖源丹,我一个人族还能混个妖祖当一当?   说实话,这是唐未济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情。这种事情也没法去想啊,谁能天马行空想到这种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这源丹怎么用?唐未济看着手里的源丹发愣,九头鸟族长不愧现如今狗腿子的模样,瞬间明白了他心中所想,讨好道:“服食即可。”   唐未济“嗯”了一声,捏着那源丹半晌没吞下去,又忍不住说道:“你不错,算了,就不要你命了。”   九头鸟族长大喜过往,连连作揖。不是他不愿意磕头,唐未济还没吞下源丹,以他天仙境之躯给唐未济这个逸元境磕头,唐未济怕是受不起这份大礼,到时候整个人在大道的碾压之下都会炸开。   “请大人吞服。”有道是得意忘形,九头鸟族长才刚投诚,就又一次小小得罪了唐未济。   唐未济本来还是有些担忧这源丹的。这毕竟是妖祖源丹,他一个人族,吞下去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可怎么办。毕竟人妖两界的大道都不相同好不好。   他原本是想把这东西带回去给明珠的,但现在看九头鸟的样子,不吞是不行了,他又转念一想这东西意味着的危险性,有道是财帛动妖心,他心一横,一咬牙,索性还是把源丹吞了下去。   源丹一入腹中,顿时便化作一股热流。它似乎是愣了一下,紧跟着陡然间炸开一片光芒,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变得狂躁起来。   源丹是妖祖的象征,是妖祖的证明,这东西蕴藏着多少的能量谁也说不清楚。不管它藏着多么巨大的能量,有一点是很清楚的——唐未济在这种能量之下脆弱得就像是一张纸。   眼看着唐未济就要如他心中所担心的一样在这源丹之下被炸得粉碎,他的心脏陡然剧烈跳动了一下。   “嘭!”   擂鼓一般的响声轰了一下,紧跟着心脏中涌出一小片金色的血液,那些血液好似刚刚从火中溶出的纯金,无比华贵尊荣,带着星星点点的神光。   源丹爆发出的光芒刚刚触及到那片血液便安静了下来。   唐未济只觉得瞬间的剧痛差点把他吞噬。仅仅只是那千分之一个刹那的危险感觉便让他大汗淋漓,双腿发软,眼前发黑,连站都站不稳。   劫后余生的大恐怖还没有散去,他擦着额头冷汗,只觉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这种对自己的生死毫无把控之力的无力感让他觉得呼吸都变得无比珍贵。   好在源丹被血液牵引,缓缓融入了他的心脏,一股暖流荡漾出来,唐未济一个恍惚,七星引命灯的第七枚星火被点燃,他就像是突破了某个无形的桎梏,一瞬间只觉得飘飘欲仙,直欲迎风起舞。   他只听见九头鸟族长满是阿谀的恭贺声。   “恭喜妖祖大人,成功晋级玄仙境!”   妖祖大人,晋级玄仙境?唐未济模模糊糊地只余下了傻笑。又觉得这事儿实在是太过魔幻了,连这些话都显得这么魔幻。   妖祖……大人……晋级玄仙境……晋级……啧啧…… 第710章 无谓的牺牲   夏昼长,短簟凉,清衣亮缕绿萝光。   暑气渐袭,暖意横生,景德宫内置了冰块。圣后娘娘不喜那些血修阵师布下的纳凉禁制,故此时时都会有内廷宫侍看着,以随时替换。   瑾公主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住在景德宫。圣皇在近日不知为何变得忙了许多,常常不见他人影,但每次出现的时候都会检查瑾公主的功课。   不仅仅是瑾公主的实力增长、修为提升,就连治国方策、帝王心术这些东西他都会去考问,甚至前些日子还让人特制了新版妖兽棋,请了天都最出名的棋师专程陪公主下棋。   他甚至对大皇子和二皇子都疏忽了许多,在许多大臣的眼中,圣皇甚至有培养瑾公主继位的意思。当然,圣心难测,这种事情也没有人敢说诸于口,只是暗地里终究还是会百思不得其解。   瑾公主的天赋奇高,皇室血脉浓度也是最高,实力增长最快,明慧过人,小小年纪已经是逸元境,属于大唐最顶尖的天才。这些都是事实,但无论如何,她都是女子。女子治国无不可,只是大皇子和二皇子都还在,且并非昏庸无能之辈,圣皇多此一举,看着着实让人有些糊涂。   只不过近日时局紧张,前线纵无战事,妖族的大军堆积终究还是如风雨一般带给很多人太多的压力。若是闲时,早有言官按捺不住拼死谏书了。   说起前线战事,剑北道那边的妖族一直低调,拿下剑北道之后只是休养生息,并且在剑北道大妖的示意下,剑北道人族的处境算得上是好的了,除了有个俘虏的名头,往常时候劳作栖息与大唐无异。   与之截然不同的就是剑南道了。剑南道妖族大军归属五祖,在之前战事失利的情况下,他们的战斗力依旧强横,不断增兵,仍旧对剑南道形成巨大压力。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剑南道那边迟早还有一场战事。   不仅如此,冥河妖族最近兴风作浪,并且派遣妖族使者前往剑南道,试图与五祖形成联系,剑南道这些天抓到不少妖族,但肯定还有漏网之鱼。铁甲卫这些天忙得脚不着地,圣皇特地让龙渊卫回来帮忙。   调令一出,不是没有大臣反对。朝堂上的声音几乎是一边倒,只有老太师明确表示支持圣皇的决定。   大家的危机感并非空穴来风。剑南道那边情况复杂,上一批驻守百景城、宣威城前线一代的精兵要么死,要么走得不知去向。新到的兵马不熟悉地势防御,总得有足够级别的队伍镇得住场子才行。   大唐最顶尖的十二支军队,四神兽营之中玄武营跟随唐未济一同叛逃大唐,青龙营不知去向,白虎营和朱雀营在当初浮池之渊被破的时候就被打得支离破碎。   四阁之中神机阁战力最强,大部分人跟随魏孝熙翰镇守天都附近的大青山;玄机阁的各位大天师擅长窥探天机,论起战斗力真不算什么;天机阁负责大唐境内及妖族那边的情报工作,自顾不暇;天工阁的一批匠人忙着为前线打造各种克敌制胜的法宝,等到他们上战场,大唐也快要亡了。   铁甲卫驻守冥河,正和妖族闹得不可开交,定然动不了;羽林卫镇守京畿重地,同时还要分兵去配合神机阁镇守大青山,没有余力;神武卫驻守白骨渊海,白骨渊海虽然安静,到现在也没起什么幺蛾子,但要知道白骨渊海中潜藏着的可都是大妖,他们绝不可能挪动。   唯有大唐机动第一的龙渊卫有可能放在剑南道,以安军心。   冥河妖族闹得厉害,但不管怎么厉害,终究没有危及到大唐根本,何至于三万龙渊卫齐齐出手。何况龙渊卫战力强横,配以羽蛇,速度极快,要镇守冥河,何妨分兵,让门泊小将军领队,在秦老将军的指挥下绝不可能出大的差错。   圣皇此举简直就是对整个剑南道的不负责任。妖军强大,谁都看在眼里。大战迄今,四神兽营系数战败,唯一的一场大胜还是那个已经叛出大唐,惊才艳艳的侯爷带来的。   但那位侯爷的身世实在古怪,何况还在天都刑部大堂连斩三位侯爷,目无王法,甚至敢向圣皇挥拳。如此无君无父无臣之人,哪怕再厉害,也没人敢动用。   除了他之外,人族与妖族之间的战斗几乎是一面倒的局势。战场分明是在人间,这种事情着实古怪,却也充分说明了人族的孱弱。   这个时候把龙渊卫从剑南道撤走,若是被妖族得知了消息,大战一起,赤地千里,只要是个人,谁会希望出现这种事情。   然而圣皇就像是铁了心一样,把兵部请命的几位将军压了下去,言官的折子一律留中不看,至于其余各部的折子,看了也当是没看见。   龙渊卫终究还是一路赶到了冥河。冥河兴奋作浪的妖族在那位冥皇的指挥下偃旗息鼓,但仍旧抵不住铁甲卫与龙渊卫联手,被天一将军门三追杀千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后断了一条手臂才堪堪逃了出去。   但妖族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抓住机会,大唐百官担心的那件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大皇子一路赶往景德宫,往常温润平和的他如今脸色难看,步履匆匆,甚至连发髻都挽得歪了。   随着他的前进,宫内平静的气氛被打破。每一步的踏出都似乎洒出一种名为“不安”的种子,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圣后娘娘呢?”大皇子冲到景德宫门口的时候正巧碰见了圣后娘娘的贴身女官,急忙发问,脸色严肃,语气匆匆。   女官见他形色匆匆,猜到是有什么大事,不敢怠慢,把手上化了一半的冰盆递给一旁的女侍,领着大皇子往里进。   很快便见到圣后娘娘,女官悄声退下,圣后娘娘这些天被暑气侵体,昏昏沉沉的,睁开眼便看见请安的大皇子,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起来吧,你知道母后不喜欢这些俗套。”她笑着让大皇子起来,又好奇问道:“今日都这么晚了,你进宫来做什么?”   大皇子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意,知道圣后娘娘经不起惊扰,又心善面和,只扯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旋即问道:“母后可知道父皇在什么地方?”   圣后娘娘有些意外,“圣皇不在太和殿么?”   大皇子摇了摇头,勉强挤出的那丝笑意也留不住了,“我去找了一趟,没有找到,想着母后能不能知道,既然母后不知道,那我便不多留了。”   他行礼告辞,走到一半的时候又突然想起什么,急声问道:“瑾儿呢?”   圣后娘娘懒洋洋道:“她在后殿清修,你要找她?我带你去。”   “不用劳烦母后了,我自己去就是了。”大皇子不敢多惊扰圣后,行了一礼之后又匆匆赶往后殿。   瑾公主到底是逸元境血修,感知力远超普通人。大皇子才刚刚到后殿门口,门便被打开了。瑾公主站在门口看着他,目光之中有探寻也有好奇。   大皇子见了她,什么话都没说,扯住她的衣袖,低低说了一声,“走。”   瑾公主挥手拦下周边那些惊慌的女侍,跟在大皇子的身后,没几步已经和他并肩而行。   “大哥今天这是怎么了?”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又朗声朝身后吩咐道:“我与大皇子有要事要谈,你们不用跟了。”   大皇子没说话,又走了几步,绕过几个拐角,渐渐见不到人的时候,大皇子才问道:“你知道父皇在什么地方么?”   瑾公主摇了摇头,吸了一口气,“你有要事?”   大皇子点了点头,冰山一样的表情却骤然间融化,将里面藏着的苦涩疲惫暴露得丁点不剩,他开了口,似乎是想说些什么,肩头却一下子垮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瑾公主聪慧过人,闭上眼睛,身子微微一个晃动,吐出一口浊气,压低声音问道:“前线出事了?”   大皇子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仍旧什么都没说,但看着瑾公主的眼神已经充分说明了一切。   “前些日子那些大臣们说的话我多少也知道一些,父皇深思熟虑,必然不会不做一点准备,怎么还是出事了。”瑾公主停下脚步,“就这么找得找到什么时候,得去找蓝城。”   大皇子楞了一下之后苦笑一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叹气道:“是我糊涂了。”他看着瑾公主,眼中满是欣赏,“父皇看重你不是没有道理的。”   瑾公主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   两人换了个方向,并肩而去。   “我说真的,不管是小翰还是我,都知道父皇偏爱你。这是从小就确定的事情。小翰年轻浮华,父皇让他跟在买剑身边都不曾改变,好在前些年去了一趟浮池之渊,已经变了模样。我这是稳重有余,进去不足。若父皇真的传位给你,不管是小翰还是我想来都会乐见其成。”   “大哥!”   “生气了?生什么气,我们兄妹三人从小一起长大。都说宫闱之中隐晦颇多,但这些事情对你我来说有何不同。按小翰的性子,让他去继位,他怕不是早吓得跑去找你那如意郎君了,至于我么,担不起这么重的责任。那些大臣们总以为我们之间必然流于表面,表面之下终究还会有些龌龊,却不知道这世上终究还是有质朴贤人。   “一个个以己度人,可真是度出来个好见解。总以为淤泥是臭的,这世上所有事情便都是淤泥,不知淤泥中还有玉莲。”   “大哥。”瑾公主的话语中已经带了一些无奈了,“都这时候了,说这些做什么。”   “着什么急。”这会儿倒是轮到大皇子不着急了,“没见到父皇之前,把这些事情与你说了又有什么用。再说了,前线战事瞬息万变,我得到消息的时候怕不是时局早就变了。天机阁的人再怎么废物,这种事情也不可能不传回来的。”   他说到这里,陡然怔住,苦笑了一声,喃喃念叨了两声“天机阁”,叹了口气,顿住脚步,扯住瑾公主的衣袖。   “怎么了?”   “不去了。”   “不去了?”   “不去了。”大皇子的话语很坚定,理由很简单,“连我都知道这件事情了,父皇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既然还没出现,说明这正是他乐见其成的啊……”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表情突然变得痛苦起来,整个人都开始颤抖,攥紧了拳头,闭上眼睛,俊美的脸颊上竟流淌着泪水。   瑾公主怔怔地看着他,渐渐的,脸上的表情归于平静,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战局糜烂如斯?”   “剑南道防线,百景城、宣威城、阳关……并一切大小关隘,失守一十二处。五祖手下妖军破开关隘,到处种植血藤,长驱直入,整个剑南道……万里疆土已经不设防了。”   瑾公主说不出话来,她看着不断流泪的大皇子,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她不是不明白大皇子痛苦在何处,正因为太过明白,所以更没有办法去安慰他。   若真如大皇子所说,妖军已经打开了大唐的大门,长驱直入,朝野上下必定乱成一锅粥,圣皇宏图大志,怎么可能眼睁睁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在面前。   只能如大皇子所说,这是圣皇乐见其成的事情。这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事情。圣皇到底想做什么,他们不得而知,在结果出来之前他们也绝对不会知道,但这种因此而产生的痛苦却半点也会变得微小,反而会越发深刻。   瑾公主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剑南道民众已经回去了吧?”   “剑南道一千六百万民众不顾阻拦,红枫坡一战之后返回故土。”大皇子的声音变得木讷。   很奇怪,他明明是在流泪,明明是在伤心,伤心到痛不欲生,那言语却越发冷淡清晰起来,就像是在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干、毫无体会的话。   “剑南道陈兵一百六十万,死九十五万。妖军第一波冲击,预计死三十二万民众……”   “我不懂。”他的话给这个夏日带来了无穷的寒意与困涩。   “我不懂,是什么样的事情,必须得做到这样的牺牲。他们……他们都是大唐的子民,是父母的儿子,是子女的父母,是你我的兄弟啊!   “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牺牲?” 第711章 风云   “因为钓鱼要用饵,饵不够大,料不够香,不够引人注目,便不会有鱼上钩。”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天都的那藏着无数棺椁的地方,圣皇给出了答案。他像是在同虚无说话,又像是在和那些棺椁解释着什么。   这里空无一人,静无一声,所以他的解释听起来便越发可怖阴森。   “牺牲是必然的,任何战争都必须要有牺牲,任何成功与和平的背后都是鲜血与尸骸。他们可以牺牲,你们可以牺牲,朕同样可以牺牲,只不过现在还没有轮到朕去死。若朕的死能换来人族最终的胜利,那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圣皇停下了他说的话,空气中似乎响起什么“窸窸窣窣”的诡异声音。他侧耳仔细去听,微微闭上眼睛,稍稍扬起头,高傲霸气回应道。   “朕所求,不过为万世开太平耳。”   ……   为万世开太平那是圣人想做的事情,唐未济觉得自己绝对不是一个圣人。哦,当然,他绝对不是一个圣人,因为他现在是“妖祖”了,也当不了一个圣人。   一个人族当了十八位妖祖中的一位,还是排名第十一的,这种事情怎么看怎么都透露出一种滑稽。   若你们还不能理解这种滑稽感有多过分的话,真应该看一看当唐未济吞下源丹之后打开破殿,第一次出现在那些大妖面前的时候秦雪儿脸上的表情。   那表情所透露出的无奈、震惊、难以置信真是让人拍案叫绝。   第十一这个排名其实有些尴尬。说起妖祖,第一第二总让妖津津乐道,但因为妖祖有十八位,这没排到前十的妖祖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尴尬,尤其是十一,这位置刚好在第十后面,总会被妖戏谑。   但不管怎么说,十一妖祖同样是妖祖,只是因为黄龙人那惊天动地的一剑,坐上这位置的妖在短短的时间内总是变化,到底还是让妖们感受到了一些麻木的。   妖祖的位置轻易不会动弹,细细算下来,不管是第七祖茶瞳还是十一祖良平的死都和唐未济有千丝万缕的瓜葛,也不知道算不算缘分。   饶是如此,唐未济也从来没想过他有一天会成为妖祖,这太惊悚了,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关键时候心脏处涌出的金色血液唐未济大概能猜到那是什么东西。他自己本就不是最纯粹的人族体质,妖祖源丹认远祖血脉,他乃是火凤遗骨,那金色血液很有可能就是火凤遗骨所留,一直藏在他的心脏中不曾显化,关键时候救了他的命。   一切都充满了戏剧性,但唐未济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几位天仙境大妖,知道自己的身份暂时还是受到了他们的认可的。   他不敢在破殿中久留。买剑动弹不得,没法控制神像从这里走开,他怕被这些大妖看出一些端倪,打开了破殿的门,领着他们来到了外面。   外面的那些大妖还在风中凌乱,跟着天妖殿的分分合合猜测着破殿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转脸就看见唐未济与一众天仙境大妖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认识唐未济的,比如说还在纠结的逸明,帮了唐未济大忙的无歌、曾经与唐未济打过无数次交道的虎王,一个个都愣在了那边。   唐未济站在一种大妖的最中央,荒诞站在他的身后,这一幕怎么看都是那么的熟悉。   总不会……他们脑子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想法比他们自己成了妖祖都让他们感到匪夷所思。   除了他们之外,周子不见了踪迹。在场的大妖并非都是痛恨周子的,总也有一些死忠,搜索了半天之后仍旧没看见周子。当初在这破殿之中的大妖都在,唯独周子不见了踪迹。   他们发出悲愤的嘶吼声,已经猜到了什么,却还是有大妖忍不住开口问道:“十一妖祖何在?”   说话的不过是一个玄仙境大妖,唐未济猜测自己在逸元境的时候与他都有一战之力,更何况托妖祖源丹的福,肉身之道都已经踏入了玄仙境,想要捏死他还是很轻松的,故此只是睥睨看着他,一脸不屑说话的样子。   九头鸟族长不愧是妖界三大商行的家主之一,看眼色这种事情练得炉火纯青,几乎都用不着唐未济多表露出一个字,已经大喝一声,越步而出。   “大胆!”他厉喝道:“此为新任十一祖,天资聪慧,实力过妖,得到我等一众认可,你是什么牛马,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说话那大妖一脸惊呆了的样子看着他,悚然一惊的同时却看见九头鸟族长不断朝他使眼色,顿时恍然,一句话都不说,默默退下。   他与九头鸟族长有关系,九头鸟族长骂的这一句话是帮唐未济出气,也点名了他的身份,但终究还是有妖不愿意他就这么轻松退下去的。   话痨牛顶着半颗脑袋,睁着那一只眼睛,阴阳怪气说:“怎么,说了这样的话,拍拍屁股就走了?当我们十一妖祖是什么了?还是说你身份高贵,哪怕是妖祖在你眼中也是可以随意侮辱的对象?你说说看,若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从遗迹出去之后,我便灭了你们一族。”   那大妖心里这叫一个气啊。哪怕话痨牛是天仙境大妖,但当着成百大妖的面对他进行这样的侮辱,他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失去理智的。   只是理智这东西终究还是没有命来得重要,尤其是全族老小的命堆积起来,理智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他脸上很快堆出笑容,大大方方跪在云海上,对唐未济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属下不知妖祖身份,忠于妖祖,故此唐突,还望妖祖责罚!”   好家伙,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唐未济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话痨牛。   话痨牛一个激灵,顿时想到唐未济在破殿中是怎么对付九头鸟族长的,半个身子挺得笔直,大喝一声,“这便是你的回应么?如此敷衍,你想死么!”   那大妖都懵了,心想我好歹是个大妖,是一族之长。这都三跪九叩了,顶级大礼啊,哪怕平日里见到妖祖都不用这样,这还叫敷衍?   他跪在那边发蒙,愣愣的,一时间万籁俱寂,世界聚焦于此。于是他惊慌失措之下,在巨大压力之下头脑更加空白一片。   逸明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回过神来,与白胖子悄声传音道:“虫族的脑子果然还是不够用啊,这么笨,哪怕运气好,出了三仙境,在妖界也混不下去。”   “没想到这个别翼真是有本事啊,我们还在猜测他背后是哪位妖祖,他自己都混了个妖祖了,只是让我奇怪的是,里面这么多天仙境,为什么就眼睁睁看着他夺了源丹呢?”白胖子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问题同样困扰着很多大妖。周子的死从天妖殿的分分合合中能看出一些端倪,同样天妖殿的异变也给他们带来了一些预兆,至少让他们有了一个心理准备。   可心理再怎么准备,也不会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啊。那些天仙境的大妖都是傻子么,都是瞎子么?为什么会让别翼夺了妖族源丹,还认下了他这个妖祖?   一群大妖继续风中凌乱,那个被单独提溜出来针对的大妖心态都要崩了。   像这种关键时候还是得看九头鸟族长,他灵机一动,大声喝道:“十一妖祖刚刚继位,你轻飘飘几句话就想打发妖祖,是何居心?何况此前得罪妖祖,纵然是无心之失,却也不可不罚。既然如此,还要妖祖开口罚你,你没点眼力见?”   那大妖秒懂,瞬间大喜,拜伏在地上,口中报出一连串天材地宝的名字,“属下恭贺妖祖继位,并诚心悔过,从遗迹出去之后,便会亲自带这些贺礼前来拜见妖祖,还望妖祖厚恩,收下属下的孝敬。”   看看这番话说的,连收礼都成了厚恩了,唐未济终于满意点了点头。   他是满意了,一群大妖可就傻了眼了。   之前已经说过,这里的大妖绝大部分都是归属于十一妖祖之下的,其中还有许多本来在闭关的老妖。   按说妖祖继位,送上贺礼是必须的,这是妖界的大事,到了那个时候,不仅仅是他们,其他妖祖也会送上贺礼庆祝。   但这些贺礼大多是走个形式,纵然珍贵,却也不会一下子送这么多啊。说话的那大妖说是送贺礼,实际上其中一大部分是因为得罪了唐未济,这是在给自己赎罪。   可他这么一搞,他们再送出去的贺礼难道还和以前一样么?自己不嫌弃寒酸?若是因为送礼不够多,在妖祖的心中落下个不好的印象,那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可要是跟着一起送……那可是真心疼啊!   一时间,他们心中百味杂陈,都快要恨死这家伙了。   逸明在一旁是大开眼界,忍不住赞道:“果然是猫舍一贯作风啊,这家伙,都成了妖祖了,还这么抠抠……精打细算么。”   他话说到一般,突然看见唐未济看过来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改了口,朝着唐未济抱拳,露出灿烂笑容。   笑笑笑,笑个屁,信不信我现在就搞死你!   唐未济踏入玄仙境之后,的确多了一些玄妙的感应,才会看那一眼,只是没听到逸明传音说了什么,看见他的笑容,总觉得古怪,心中腹诽,脸上却淡笑着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金乌一族归属五祖门下,不是他能管得了的,逸明也够聪明,也许未来是劲敌,明面上却还是不能动他的。   唐未济还不知道逸明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要是知道了的话,说什么也得让师兄在这会儿出手,一巴掌把他拍死了。   这边一众大妖想到要出的血,心如刀割,面子上却一个比一个做得好,在九头鸟族长的引导下与唐未济一一见礼,报上名号、地盘、家族之类的东西,算是在唐未济面前混个眼熟。   至于那些并不属于十一妖祖管辖的大妖同样凑过来。不管在什么时候,与一位妖祖交好总归是有天大的益处的,他们都是妖精,怎么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天妖殿因为周子的死分崩离析,归于死寂。方才还硝烟十足的云海上,在天妖殿充作的背景下一切都变得那么和谐。   白胖子看着眼前这一幕是啧啧称奇,他突然想到唐未济的真实身份,一连在周围布下好几重禁制,才敢传音与逸明道:“这样的话真的不会出什么问题么?”   逸明苦笑了一声,随口道:“能出什么问题。”   “他的身份,终究……”白胖子话不敢说尽,谁知道有没有妖祖在窥听,“我族想要与他交好,现在看来却是没把握住机会,继续下去就很难了啊。”   “不着急。”逸明轻声道:“他的实力到底还是低了一点的,现在那些天仙境对他毕恭毕敬,谁知道他们心里的真实想法是怎么样的。”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越发冷静起来,“何况五祖一直对他都很看重,他能成为妖祖,证明五祖对他的看重是正确的,我们归属五祖门下,日后总归会有再打交道的时候,到时候有之前不轻不重的香火情在,想要在两位妖祖面前落个好还是很容易的。”   黑瘦子点了点头,对逸明的话表示赞同,显然很欣赏这位后辈。   “只是……”白胖子依旧有些担心,“这可是妖祖之位啊,他……”   不用多说什么,逸明也知道他的担心所在。妖祖之位竟然是被一位人族拿到了手,现在正值人妖大战的时候,若是传出去,怕是要引起轩然大波。   不说猫舍那边一大堆尾巴还没清除干净,就说唐未济本人,化妖秘法纵然精妙,妖祖却也不是吃素的,一个不慎露出马脚,那可是内乱的征兆。   逸明沉默了许久,中途看见唐未济投过来的视线,笑着摆了摆手,指了指云海之外,意思说日后去猫舍拜见他,口中却叹道:“事已至此,先走一步看一步吧,他说到底也是火凤遗骨所化,归我妖族同样可以。   “他在那边受了这般委屈,心里不怨?既然妖祖源丹都认可了他,我们还担心什么。”   “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五祖?”   “肯定要啊,一切有五祖做主,我们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走吧,先从遗迹出去再说。妖界……风云变幻了。”   “少主回去之后,可以闭关突破玄仙了?”   “遗迹中我想要的宝物已经拿到手了,玄仙境指日可待,不慌。倒是别翼,嘿嘿,我总有种预感……”   “什么预感?”   “说不准。”逸明摇了摇头,领着黑白无常从这里离去,“我总觉得,他才是人妖之争的关键啊。”   “这么重要?”白胖子惊讶,看了看后面因为那些礼物而笑逐颜开的唐未济,总觉得这世界太过魔幻。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总是不信的,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妖界变天了。 第712章 妖祖?开玩笑吧   猫舍的气氛很古怪。   薄薄的白色水汽在茶杯中间旋转,半透明碧绿如同琉璃一般的茶水清静自然。已经苏醒的秦雪儿捧着那杯茶出神,呆呆的样子,周围围了一圈人,上官、仓祁、明珠他们都在,一个个都目不转睛看着他。   “老实交代!”   一群人作三堂会审的模样,纷纷发言出声。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有什么说什么,不可隐瞒半点。”   “我们代表猫舍广大的人民群众来判断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要是敢骗我们,哼哼!”   “哥几个搭把手,玄武阵先搞起来。”   “老秦,别看你年纪大,可不敢胡说八道。”   “给你十个数的时间,老实交代!”   “对,我们玄武营最喜欢打的就是年纪大的,年纪越大,我们就~越兴奋!”   “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发出怪异的笑声,乐不可支。   秦雪儿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一群人。   嘛的,这是受小侯爷的影响么?怎么一个个都跟二货似的?   看看玄武营这批人,之前多正经,再看看方寸山这群人,那之前也是大唐数得上名的天才啊,要么是从沙场走出来的百战名将,要么是名传天下的少年天才,怎么一个个都变得这么……   秦雪儿皱着眉头,实在是觉得那些话难以启齿,忍不住一阵摇头。   “摇头?摇头也算时间的哦!”   “老秦啊老秦,你甭想蒙混过关,老实交代,遗迹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别以为你之前的一通胡说八道就会让我们相信你,不可能!”   “对,绝对不可能!”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秦雪儿苦口婆心,“天可怜见,我没有一句是乱说的。”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所以咱们家小侯爷还成了妖界的妖祖?连天仙境大妖都俯首称臣?”   就连一向稳重的仓祁都忍不住摇头,带着背后的那双黑色翅膀晃来晃去,“老秦啊老秦,我们又不是傻子,你要是说小侯爷在遗迹里面偷偷摸摸坑了一群妖族,我们是绝对信的,但要是说小侯爷变成了妖祖,这种话谁会信啊。”   “就是,谁会信啊,大家又不是傻子。你好歹编一个像模像样的话才行啊。”   “哈哈哈,老实交代吧老秦,里面到底发生啥事了,你怎么先回来了,小侯爷人呢?总不能坑的东西太多了,拿着吃力,走得慢吧。”   秦雪儿用鄙夷一切,否定一切,自豪且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们,“一群井底之蛙,根本不了解侯爷的本事。不错,东西的确是有点多,但不会是侯爷亲自拿回来的。”   众人哈哈大笑,“秦老,不开玩笑了,赶紧说吧,侯爷呢,还没回来,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你一点都不担心的?”   “担心什么,那些三仙境大妖挨个给侯爷请安呢,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秦雪儿想起来什么,“哦,对了,我回来之前,侯爷说让你们把那个什么剑意停了,买剑已经找到了。”   “哗”一声,方寸山的人立刻陷入了狂热的议论之中。   “大师兄找到了?”   “师兄怎么知道的!”   “我们都不知道啊。”   “大师兄难不成是在遗迹里边和师兄见了面?”   “他们两个在一起?那我们还担心什么啊。”   “话说回来,他们两个在一起,该担心的应该是那些妖族吧。”   “师兄到现在还没回来,不会是和大师兄在搞一些什么事情吧?”   “大师兄也就算了,师兄才逸元境,搞事情不会被大妖追杀么?”   “哦对了。”秦雪儿的目光越发怜悯了,“你们的师兄已经是玄仙境了,他让我回来告诉你们,赶紧修炼,再过一个月,谁还没突破现在的境界,统统拉出去死啦死啦地。”   方寸山弟子一下子愣住了,紧跟着失了神,像是被人抽了魂一样站在那边喃喃自语。   “师兄什么时候进我们方寸山来着?”   “师兄进方寸山的时候是什么修为来着?”   “这才过去几年啊?”   “我记得师兄第一次斩杀三仙境大妖的时候是什么修为来着?”   “忘了,好像是三气境吧?”   “不能吧。”众人恍惚了,“这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忘了……”   众人沉浸在这种感慨之中,砸吧着嘴巴,啧啧称奇。   “话说回来,师兄大阵仗见得多了,他和大师兄联手,我们还担心什么。”   “咸吃萝卜淡操心。”   “是不是真得好好修炼了?”   “干嘛修炼啊,大师兄和师兄不是都在呢?”   “方寸山规矩是啥,你忘了?我们甩膀子都赶不上他们两个,我们还修炼干啥。”   “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啊。”有人若有所思。   “有事情大师兄顶,大师兄顶不住唐师兄顶,唐师兄顶不住我们一起上也没用啊。”   “说得有道理!”疑问句已经变成了肯定句,肯定句后面还加了个感叹号。   “那还修炼毛线,睡觉睡觉。”   “不管他们两个了?”   “他们俩又不是小孩子,还用我们管么。”   “话说回来,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好长时间没见着大师兄了,还真有点想。”   “都说了,去当妖祖了。”秦雪儿插话。   “闭嘴吧老秦,别想忽悠我们!”   “就是,有什么话放着等到大师兄回来再说,大师兄的剑可不听你乱说。”   “唐师兄的拳头也是,绝不会让你有机会胡说八道的。”   一群人纷纷斥责,表示强烈的不满和抗议,同时对秦雪儿故意隐瞒遗迹事情的举动表达了从道德到伦理,从人间到妖界的叩问。   秦雪儿捧着那杯茶瑟瑟发抖,那叫一个无奈啊。   里边正乱着呢,突然从水磨云台的一层匆匆进来一个玄武营披甲士,他脸上的表情不能说完全,只能说绝对算不上好。   唐未济走后,水墨云台的控制权落在上官的手里,他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那位玄武营披甲士,连忙叫住他问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发生什么事情了?”   “有大妖来了。”玄武营披甲士脸色难看说。   一群人顿时停止了嬉笑声,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彼此对视一眼,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低声议论道:“大妖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难道是因为师兄掀了他们老家,他们着急了,找上门来了?”   “师兄两个身份好像都瞒不住啊,应当是这个理由。”   “是啊,毕竟这人间妖界能像师兄那般璀璨的明珠是不多的,也就大师兄,师兄和我了,妖族很容易猜到他的身份的么。”   一群人纷纷侧目,“要脸么你?”   “脸肯定是要的啊,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么?”听雷很惊讶,左望右看。   四处都是嫌弃的目光,大家都在很认真地商讨着那大妖到来的原因。玩归玩,闹归闹,这种事情可万万不能开玩笑的。   一众人中,唯有秦雪儿仍旧坐着,不慌不忙的。上官看不下去了,催促他,“秦老,大敌当前,侯爷还没回来,咱们怎能如此懈怠呢,赶紧起来准备应敌吧。我猜侯爷得罪的大妖应该还不少,这只是第一个而已。”   “是,是要准备。”秦雪儿喝了口茶,砸吧了两下嘴,举起杯子问道:“谁泡的茶?哪里来的茶叶,味道还不错么,再给我来一点。”   上官从虚空中抽出了他的刀。秦雪儿不动声色放下茶杯,挥手道:“哎呀呀,着什么急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他加重了语气,“准备肯定还是要准备的,但是!不是准备开战……都坐下,坐好了,这么着急做什么,这种小场面,让影琼去应付就行了。”   上官被他硬生生拉得坐下来,一脸无奈,“你开什么玩笑呢。他能做什么啊,随便来个大妖,一巴掌就拍死他了,你当谁都是侯爷呢。”   “谁开玩笑了,”秦雪儿不满意了,“我跟你们说实话你们不信,都说了咱们侯爷现在是十一妖祖了,那些大妖是过来带着礼物觐见的,敢在这里造次么?随便让影琼应付一下,已经很给他们面子啦。”   “不是吧,你说的是真的?”上官看见秦雪儿的模样,哪怕再怎么不相信他说的话,也不得不承认这也许就是事实,否则的话不能解释秦雪儿为什么到现在还是这副不温不火的模样。   “我什么时候说过一句假话了,”秦雪儿那叫一个无奈啊,“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侯爷真的成了十一妖祖了?”   “是啊。”   “那些大妖真的在觐见他?”   “是啊,不然呢。不然你们觉得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你之前不是说遗迹里面有天仙境的大妖?”   “是啊,不仅有,还有好几个呢,五六个的样子。”   “这么多!”上官惊讶得合不拢嘴,“侯爷才刚刚到玄仙境,已经能一个打五个天仙境了?”   秦雪儿猛翻白眼,“你在想屁吃?”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真的吧?”仓祁在一旁疯狂摇头。   明珠呆呆地坐在那边,脑子还是一片混沌。   众人正在这儿发呆呢,刚刚退下的那位玄武营披甲士又冲了进来,满头大汗,“不好了,不好了!”他高声叫道:“又有大妖过来了!”   上官扭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怪异,“几个大妖?”   “好几个呢,好像是联袂过来的,怎么办啊大人?”   “要不,”上官看了秦雪儿一眼,后者朝他点了点头,“要不你让影琼去见他们?”   “啥?”那玄武营披甲士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嘴巴里能塞下一颗鸭蛋,呆呆地站在那边,半晌回不过神。   “啥?”影琼几乎是飞一样跳了起来,就像是长了翅膀,“让我去见他们?开什么玩笑,咱猫舍不是多的是三仙境的大妖么,为什么让我一个逸元境小妖去见啊,我不去!”   “你去不去!”   “我不去,去了会被拍死的!”   “你不去现在就会被拍死。”   “别翼大人呢?他去了什么地方?”   “还在遗迹没回来。”   “那我就更不能去了。”   “来人啊,绑起来。”   “我是自由妖,我是自由妖,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自……唔唔!”   他被玄武营披甲士毫不客气抗起来,在几个人的肩头上像是蛆虫一样疯狂挣扎。   然而这种挣扎注定是没有效果的,面对强大的玄武营披甲士,影琼的挣扎注定和用小拳拳捶你胸口一样毫无杀伤力。   水墨云台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影琼被一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扔了出去,他才刚刚从云台的范围中脱离,“哗”一下云台已经在他身后合拢。   影琼被扔出去的时候已经解除了控制,他的挣扎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了效果。他飞上了天空,刚要破口大骂,看清眼前的情景之后迅速认识到了现在的局势。   到嘴的喝骂声卡在了喉咙里,小小的怒火被瓢泼大雨带着讥讽,毫不留情地浇灭。   他最开始还站在半空看着下面,慢慢地便飘啊飘,飘到了地上,飘到地上之后还没完,顺着地面挖呀挖,把自己半个身子都埋进去之后才勉强憋出一丝笑意,从下往上仰视着周围一群围拢在这里的大妖。   “在下影琼,见过诸位大妖,”他双脚还在不断挖坑,整个人往下陷,“我是路过的,你们忙,你们忙。”   “你是猫舍的妖?”眼看着他都要从土里面钻到白骨海了,有大妖连忙问道。   “不是!”影琼的叫嚷声超级高,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头,“我和猫舍没有半点关系!”   “别骗我们了,我们刚看见你从猫舍里出来的。”那大妖不信。   “真没关系!”影琼信誓旦旦。   “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刚才他不是被猫舍扔出来的么?”   “敌妖啊!杀了吧?”   “你说得对,为了讨好猫舍,我们应当无所不用其极!”   “杀了杀了。”一群大妖纷纷表态,“不能让妖祖生气。”   影琼只余下半颗脑袋还在外面,紧跟着就停止了蠕动,旋即像是拔萝卜里面的那个萝卜一样被拔到了半空。   生死一刻,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大喝一声,“慢!我乃猫舍影琼是也,你们想做什么!”   大妖彼此对视,继而纷纷鞠躬,“拜见妖祖使者。”   影琼嘴巴张得比他头还大,悬在空中呆若木鸡。 第713章 四祖门下的大妖   “宫门朱角一对,天净沙十颗,紫阳精金两块,合二十斤……”影空在一板一眼地唱喏,报着那些宝物清单。   “什么境界?”影琼掀起眉毛,轻描淡写抚弄茶盏,宠辱不惊的样子。   “道仙境。”影空低声与他说话,眼睛看着站在猫舍外面的那头大妖。   抚弄茶盏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影琼不动声色,心里骂了一声这么多道仙境的么,脸上却流露出一丝不满意的神色,“道仙境啊,就送这些?”   “还有呢。”外面那头大妖连忙说话,又递上来一张礼单。   影空继续报了好几个天材地宝的名字,影琼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下一个。”   那道仙境大妖松了口气,笑逐颜开地离去,又是新一轮的报单。   单纯这工作就忙了半天,这还仅仅只是目前尚且在元龟岛的大妖。眼前魔幻的一幕让人和妖不得不承认,那个叫别翼的家伙,似乎真的成了妖祖,而且看上去还得到了很多大妖的认可——要知道周子上位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多大妖贺礼好不好。   整个猫舍都陷入了一种极为不真实的虚幻感中,一切都如同雾里看花,茫茫然飘飘乎,那些云雾像是酒气一样把人和妖都弄得醉醺醺的。   唐未济的确是在忙,不过不是在忙和那些大妖的会面。会面的确麻烦,但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唐未济现在忙的是怎么把买剑从神像里弄出来。   他在遗迹之中得到的最大的好处也许就是妖祖源丹了,除此之外,太阴珠和太阳珠也是宝贝,若是能参悟这两样,没准就能解开遗迹的秘密,至于皇极奇书以及其他的一些功法那倒是次要的了。   神像算是遗迹中的东西,何况唐未济见过不止一次,也算是老相识了。   打发走那些大妖,让他们日后去猫舍玩,又和虎王说了一些安排,唐未济总算是有时间回到破殿了。   天妖殿没能在周子的帮助下复苏,同样,在神像出手之后,它也没能帮周子免于死亡,如今再次分崩离析,化作十万八千殿,只是比起之前那条星河更加密集了。   破殿里的蛛网被唐未济很“大方”地分给了斫余等妖,自己拿走了大半,如今整个破殿都是空空荡荡的,只有最中间的那座神像像是不会动的石山一样坐在那边。   唐未济坐在神像面前那叫一个愁啊。他撑着下巴,唉声叹气,“师兄,你努力努力,想想看当初怎么进去的。”   “就从脸上进去的啊。”买剑恢复了一些实力,至少传音不会像之前那样困难了。   “那你再从脸上出来啊。”唐未济站着说话不腰疼。   “玩呢?”只能听见这疑惑的声音,无法想象买剑现在的表情,当然,也无法想象买剑若是能出来,唐未济挨揍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子。   快乐总是短暂的,片刻的欢乐之后,该解决的事情还是得解决的。   “我不能出去,要不然的话我就问问青铜镜这个遗迹到底是什么情况了,不仅仅是这里,归山圃也是一样。”   “你在归山圃同样见到了这神像,是同一座么?”   “肯定不是同一座啊,但很明显是同一个人。”   “你确定是人?万一是妖呢。”   “师兄,这事儿好像不是那么重要吧。”   “不追本溯源,搞清楚这神像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出去。”   “师兄,讲真的,你现在那边是什么情况啊?”   “就是很一般的情况啊。”   “很一般的情况?”   “是啊,就像是一个屋子。”买剑的声音变得沉闷起来,似乎透着郁闷,“像是一个狭窄的黑色的屋子,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我被关在里面出不去。”   “不能动弹?”   “能动弹吧,就是出不去。”   “那你是怎么操控神像的?”   “他动起来的时候会出现一个虚幻的阵法,我能从阵法里面看见外面。”   “所以也是通过那个阵法才能操控神像。”   “不错。”   “现在阵法不见了,你也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不错。”   “你之前说你进去的时候像是走弯弯曲曲的阶梯?”   “不错。”   “师兄,恕我直言。”唐未济深吸一口气,“你遇到的麻烦很大啊!”   “嗯?”   “连我都没法看出来应当怎么做。”唐未济语气严肃,“问题的确很大,非常大。”   “想死?”这是饱含深意和质问的一句话。   唐未济立马改语气,“我猜测归山圃和这里的云海遗迹都是那座神像的主人所留。”   “这不是废话。”   “所以只要控制了遗迹,很大可能性就能从神像里出来。”   “有道理。”   “但怎么控制遗迹呢?”唐未济偏着脑袋,“师兄,要不你试试?我觉得这神像才是遗迹的中枢,你控制了神像,也就能控制遗迹了。”   “我试过了,神像不动之后,我没法感受外界,也没法操控神像了。”买剑显然很是郁闷。   “那我就先走了。”唐未济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转头往回走,“连师兄你都没办法,我还是回去多想想吧,等回头收购到万寿牌了我再进来找你。我猫舍还有事呢,别送了别送了。”   “回来!”买剑一声暴喝,话语阴森森,“你小子皮痒了?”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唐未济笑嘻嘻转头搓手手,“我刚才突然想到一个办法,也许可以试一试。”   “什么办法?”   “这个。”唐未济取出两样东西。   买剑的情绪趋于崩溃,言语如刀锋一样冰冷,“我看不见!!!”   “哦对对,忘了。”唐未济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太阴珠和太阳珠啊。”他说道:“周子的阴阳道得自遗迹,太阴珠和太阳珠出世之后天妖殿自发收聚,我猜测若是他能把两样都融入体内阴阳道,天妖殿就会完全苏醒。这东西和遗迹肯定有很大的关系,说不准便能让你从神像里出来。”   “那你试试?”买剑郁闷,“我记得你不是因果道入三元的么?”   “是啊,还是肉身道入三仙。”唐未济洋洋得意,“师兄我玄仙境了。”   “嗯。”买剑轻描淡写嗯了一声,“哦忘了告诉你,我突破道仙境了。”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唐未济低着头,半晌抹了把脸,一把辛酸泪。   这还是人么,都说我进境快,这不是有位更快的?靠!   “不就是太阴珠和太阳珠么,没事。”唐未济一甩头发,“师兄看着吧,三天之内我保你从里边出来。都道仙境了,什么时候突破天仙啊?”   “不知道。”买剑很诚实地告诉他,“今年是不太可能了,明年还差不多。”   唐未济有转头就走的冲动。   不愧是大师兄!没法聊了!   ……   明珠坐在主位,虎王与影琼分别坐在她的下手,第八岛城主府正厅目前就这三个妖。   “十一妖祖还没从遗迹里面出来呢?”虎王惊叹于明珠的美艳妩媚,现在却不敢动一点心思了。   别翼踏入玄仙境,战力飙升,不管他是怎么变成了妖祖的,妖祖就是妖祖,不可冒犯。明珠作为猫舍好几次出现的大妖,当初更是把唐未济从竞技场救走,这关系一看就不一般,不能得罪。   “还没出来。”明珠知道虎王从遗迹之后算是站在他们这边了,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他们在里面做什么,为什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不知道啊。”虎王挠了挠头,“妖祖当初吩咐我,让我带着斫余他们几个留在第八岛,让我族的一位后辈也一同留下,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倒是没说要他们等多长时间。”   “遗迹里边还有其他事情?”   “遗迹大概还有两天就要关闭了,如果没有太重要的事情的话,是没有妖会留在那边的。”虎王揉着脑袋,“那些大妖一个个都出来了,想来妖祖也没什么可忙的啊。”   明珠也思索不得,索性不再去理会,“不管他了,伯剑已经到了城主府了么?”   “到了。”虎王起身带着他们往后走,“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让你亲自过来一趟,紧张兮兮的。”   “很重要的事情。”明珠还是才知道玄冰阁的少阁主落在了伯剑的手中,“得尽快完成。”   这事儿算不上一个大事,九头鸟族长投诚唐未济之后,区区一个人族的死生已经不重要了。   这种事情在图谋不轨的大妖那边还可以做做文章,但对于九头鸟一族这种依附十一祖的大妖来说就是有害无益了,不如送出去讨妖祖一个欢心。   不管猫舍的背后站着哪位妖祖,又是哪位妖祖和人族勾结,这种事情都已经不重要了,至少对于现在的九头鸟一族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稳固自己在新十一妖祖门下的地位,该交好交好,该出血出血,哪怕有什么不臣之心,这个时候也绝对不能表露出来。这个时候表露出来,是给别人递刀子找借口杀你么。   至于如何掩饰踪迹,少阁主自己就能做得很好,有明珠和伯剑两位大妖在,其他大妖也不会随意窥探,可以说是不会有什么差错。   但当他们来到伯剑面前的时候,见到的却是一张死气沉沉的难看的脸。   “怎么了?”明珠扫了一眼,话语锋锐起来,“人呢?”   她一时着急,用了这个字眼。虎王愣了一下,多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多想,至于一旁的影琼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伯剑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的,何况以他那脑子也想不到那么深远,急躁躁说道:“人被抢走了。”   “抢走了?”明珠愣了一下,“谁动的手,没说他是猫舍要的么?”   伯剑的笑容看上去有些苦涩,就像是没有焯透的竹笋,又涩又辣,“动手的那大妖说他自己是四祖门下。”   “什么?”明珠一下子愣住了。   虎王听了大怒,“放屁,四祖门下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遗迹里面曾经出现的大妖根本就没有四祖门下的,他一定是在唬你。”他急道:“亏你还是九头鸟一族的天才大妖,就这么让他把人带走了也不知道拦一拦?”   “我拦了。”伯剑哭丧着脸,“没拦住啊。”   “胡说!”虎王板着脸,“这里是第八岛,是我的地盘,是我的城主府,我都没感受到你动手的动静。”   伯剑脸色更加复杂了,“他是天仙境。”   “天仙境?”虎王脸色剧变,变了好几次,最后不再说话。   明珠颤着声音问道:“他有没有说他是谁。”   “他说他叫燕霞。”伯剑给出回答。   “燕霞。”明珠只是重复了一下,而后便陷入安静。   这种安静来得太过诡异,太过突兀了,根本就不应当出现在这种时候。这种安静代表着停滞,与这个时候的气氛格格不入。这个时候应当是紧张,是急躁,无论是什么样,都不应当是现在这种样子。   这只能说明事情的突兀改变让在场的妖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只是过了短短的几个呼吸,却像是过了几个世纪那样漫长。耳朵里面似乎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只余下白噪音的刺耳,在那一片刺耳之中,有声音颤颤问道,是影琼在说话。   “怎么了,你认识?”   “认识。”明珠揉着自己的脑袋,长叹了一口气,“他的确是四祖门下天仙境大妖。”   一片安静,伯剑疑惑问道:“他为什么要抢走他呢。”   这两个他分别代表了不同的种族,不同的实力,不同的环境,明明绝对不可能联系在一起的,是什么样的原因让那位天仙境大妖出手抢夺玄冰个少阁主呢?   明珠问的话带出了答案,“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伯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或者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并且因为这句话太过重要而不敢多说。   “他说他会在猫舍等我们。”   明珠盯着他看,一直盯得他发毛的时候骤然回身,“走,回猫舍。” 第714章 赤裸裸的威胁   回到猫舍,他们却没有见到所谓的天仙境大妖燕霞。明珠与虎王面面相觑,转脸带着一丝杀意问伯剑,“燕霞呢?”   伯剑手足无措,“他说在猫舍等我们的啊。”   “你听清楚了?”   “听得很清楚啊。”   “一个字没差?”   “绝对一字不差。”   “那他去了什么地方?”三位大妖表情凝重,还在思索着,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呼喊声,呼唤声中似乎充满了惊讶和措手不及。   他们对视了一眼,同时以为是燕霞已经到了,冲出去之后才发现并非如此。   之前曾经说过,九座元龟岛处在白骨海之中,周围都是茫茫大海,海中白骨累积,海面上飘着浓重的血色煞雾,九座元龟岛上的妖只知白天黑夜,却不曾见过太阳和月亮。   而现在,他们见到了太阳——那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太阳。   还有两天就要消失的遗迹重新出现在了白骨海中,并且第一次在众妖面前现出真身。那庞大的宫殿群在血色煞雾中现出真身,就像是一座座大山一样,从那片血色雾气中“生长”了出来,一点点把那片粘稠雾气冲散。   宫殿似乎能净化那些血煞,煞气缠绕在宫殿的周围,却很快不敌退去,郎朗乾坤,第一次出现在了元龟岛的头顶。   有许多妖好奇那些宫殿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又或者想试试看现在能不能接近遗迹,行过去,却仿佛被无形的存在阻挡,被轻轻推开。也有脾气暴躁攻击宫殿的,被天降落雷打得浑身焦黑坠落在地上。   “这是……”明珠倒吸了一口冷气,颇感棘手,“别翼搞出来的?”   “应当是。”虎王笑得有些勉强,“原来是想得到遗迹的认可啊,难怪到现在还没出来。”   “让他去忙吧。”明珠深深看了那边一眼,“我们帮不了他,再说这里也有事情要忙。”   “找到人在什么地方……”明珠回头与虎王说话,话语声却戛然而止。   “怎么了。”虎王疑惑看着他,站在他身旁的伯剑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只是看了一眼,身体便僵住了。   虎王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难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捏住了命根子,一点点用力,脸色都成了绛紫色。他与明珠交换了好几次眼神,最终一点点转头往后看。   在看清身后情况的时候,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虚空中站了三个人,不,应当说是两个妖,一个人。玄冰阁少阁主神色萎靡,浑身是伤,被一个大妖提在手中,那大妖气势雄浑,看着他们咧嘴笑。在大妖的身旁站着一个儒生一般的中年人,着白衣,戴纶巾,双手微微垂在两侧,目光温和,没半点气息从他身上传递出来。   明珠的视线在大妖的身上停留了好久,最终落在了那中年人的身上。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在场的三位大妖竟然没有一位察觉。   何况这里是猫舍的外边,除了他们之外,猫舍里面还有三位三仙境,同样没有半点反应。这只能说明这两位大妖的实力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那中年人浑身没一丁点气息,哪怕他站在这里,也像是与这个世界隔绝,根本就不存在一般。哪怕眼睛看见了,手指能触碰到,那也是不存在的存在。   这种违和感让明珠直欲吐血,就像是普通人看天上的太阳,多看一会儿都双目刺痛流下泪来。   她认出了那大妖,自然而然便猜到了那位中年人的身份。她像是坠入冰窖之中,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停止,冷汗一下子从她三万六千毛孔中涌出,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觉得有那么一瞬间浑身汗毛炸了一下。   她毕恭毕敬朝着那位中年人行礼,口中呼道:“明珠拜见四祖。”   提着少阁主那位大妖脸上的笑容越发恣意起来,却听中年人温和的声音,“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明珠低着头,“四祖说笑了,明珠何德何能能见四祖天颜。”   “放肆!”大妖燕霞厉喝一声,被四祖不动声色阻止。   “抬起头来。”他的言语仍旧温和,让人如沐春风,似乎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压力,然而这种没有压力却让他们更加有压力。   明珠顺从着抬起头来,面对一位排名极其靠前的妖祖,别说她是玄仙境大妖了,便是天仙境,也照样得毕恭毕敬。   “我的确见过你,”四祖看着她,想了半天,突然笑了。   他挥手召出一片圆镜一般的东西,波纹在镜面上流淌,很快便出现了模模糊糊的画面,画面上很多地方都不清晰,但有两个小女孩却很明显。   四祖指着其中一个问道:“这是你?”   明珠温吞吞地点头。   “你是二祖门下的弟子啊,我就说我见过你。”四祖满意点头,“你叫明珠,移洛如今在人间?”   “是。”明珠能少说话尽量少说话,只回答四祖的问题。   “原来是二祖么。”这位不老青山沉吟片刻,突然笑着摇了摇头,“二祖可在猫舍?”   “我不知二祖何在。”明珠回道。   “也就是说不在猫舍,难不成在人间?”四祖轻描淡写说着话,一双眼睛却不停盯着她看,注意到每一个细节。   明珠不说话。   四祖轻轻摇了摇头,“也罢,既然二祖不在,你们猫舍做主的是不是那个叫别翼的?”   “是。”   “带我见他。”   “别翼不在猫舍,还在遗迹中没出来。”明珠不敢有丝毫隐瞒。   “听说别翼成十一妖祖了?”四祖拍了一下自己脑门,“看我这记性,把这事儿都忘了,既然他已经成了妖祖,找他谈也是一样的。”他把视线投向半空中的那座遗迹,仔细看了很久,终感慨道。   “天妖殿果然不同凡响,竟然连我都无法进去。”   明珠骇然,这才明白眼前这位四祖方才竟然在他们没有任何察觉的情况下已经尝试过要进遗迹,但一想到对方掌握的大道,也就不再惊诧。   “四祖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么?”明珠这话说得其实极不客气,等同于下逐客令了。   那大妖燕霞看着她的表情越发狰狞起来,用手指点了点她,什么话都没说,但那威胁意味十足。   结果那手还没放下来呢,就被四祖一巴掌打折了手臂,“乱指什么呢,这位是二祖门下,算是二祖的半个弟子,你有什么资格指着她。”   燕霞断了手臂,以完好的那条手臂接上断臂,脸色都不改一下,只是低头认错,同时向明珠赔礼道歉,却是赔得明珠的眼珠子都白了。   她勉强笑了笑,却听四祖说道:“大老远的,来都来了,我就在你们猫舍等十一祖回来吧。”   猫舍?当初让一号二号两个天仙境进入猫舍都是胆战心惊,如今哪里敢让四祖进猫舍。   堂堂妖祖可不是普通的三仙境,源丹对妖祖的加强足以让四祖看穿猫舍的伪装。况且四祖已经知道少阁主是人族,若是有意去查探,猫舍的秘密哪里埋藏得住。她是万万不敢让四祖进入水墨云台的,可若是不答应又能如何呢。   堂堂四祖,来到你猫舍,哪怕是十一祖的猫舍,那都是天大的情分,得兜着,兜不住可就成了大仇了,四祖翻手把你猫舍灭了,妖界所有的妖都不会说些什么。   这可如何是好?   明珠一下子觉得极其棘手,灭顶之灾顷刻便至。答应让四祖进入猫舍,秘密被发现,猫舍要被扫平;不答应四祖,现在就会被扫平。   不管怎么样,似乎只能被扫平。   逃不掉的灭顶之灾就要降临,明珠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都这个时候了,唐未济你在干嘛呢!   ……   唐未济自然是在做要紧的事情,当然,和四祖随时都有可能把猫舍这件事情灭了相比,他手头上的这件事看起来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若是买剑知道的话,怕是也会让唐未济先回猫舍再说,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方寸山以及跟随唐未济来到妖界的那些人才是最重要的。   只可惜,他们不知道一片阴云已经盖住了水墨云台,强大到根本没有任何办法阻止的四祖竟然想要进猫舍看一看。到底是冲着守望者来的,还是冲着其他什么东西来的,这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遗迹出现在白骨海上的时候,唐未济正尝试着把太阴珠和太阳珠同时融入体内。   他和周子又不一样,周子本身走的就是阴阳大道,太阴珠和太阳珠可以分开融入体内,唐未济并没有这样的基础,根本无法单独融合两枚珠子,只能试图同时操控。   这么一来,那难度可就大多了。   太阴珠生于太阳之道,太阳珠生于太阴之道,取生之极便是死,死之极便是生之意,与生死道也有那么一点关系。   两者的性质截然相反,却又相辅相成,相存相生,奇妙至极。   说实话,抓住这两个珠子难度很大,融入这两枚珠子难度同样很大,相当于同时领悟阴阳道的本质,但危险性真的不大。   对于天地大道来说,它就在那边,不管你是不是试图感悟,它都不会消失。同样,感悟失败也不会对你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只是看你的悟性够不够。   很显然,对于如今尚在遗迹的两人来说,他们的悟性都是同辈甚至整个世界最顶尖的,于是乎争执便开始出现。   “不对不对,不应该用这样的方法。”买剑在神像里面叫,“打它们啊,它们不听话,不愿意为你所用,你打它们不就行了,打服了它们,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怀柔,怀柔为佳,没事动刀动枪的,哪怕是天地大道,那都不愿意跟你好不好。”   “你懂什么,你师兄我的剑意就是被我打出来的,打服气了,不就是什么都解决了。”   “那你打剑意用了多长时间?”   “很短啊,半天吧。”   “这不同!”   “有什么不同的。”   “这是阴阳道的核心,连周子都没法参悟的,我光打有什么用。”   “你拉倒吧,不就是阴阳道么,你把它们扔进来,行不行师兄我现在就打得他们服服帖帖的。”   “师兄,”唐未济苦口婆心,“咱们做事情要动脑子,没脑子走不远的。”   “你动的脑子倒是挺多的,打得过我么现在?”买剑自有一套理论,“当初你要去天都的时候就跟你说,看谁不爽,打他就是,如今不也是一样。”   “师兄,关键是,我打不过啊!”他的声音好像在天上飞,声调拖得长长的,从东边飘到西边,又从西边飘到东边。   买剑在黑暗中摇晃脑袋。说实话,要不是因为他在虚空中呆了很长一段时间,适应了这样的黑暗,在神像中的黑暗早让他开始变得不耐烦,“你干嘛呢?”   他问唐未济,唐未济委屈得无法说话。   他尝试了,真的尝试了。他把珠子吞入腹中,尝试以肉身之道配合因果道收服,结果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两枚珠子像是皮球一样在他体内乱撞,把他带得到处飞,“砰砰”撞在地上,鼻青脸肿。   “废物啊!”买剑长叹一声,也许全天下也只有他有资格这么评价唐未济了,“你不是有那个什么肉身之道么。”   “肉身之道也打不过啊。”   “你怎么练的道?”买剑忍不住吐槽,“我记得你对于大道的天赋不是挺高的么,当初在水晶阁,开了十八多道莲的不是你?怎么收服两个小珠子都这么困难。”   “师兄,这是太阴珠和太阳珠,怎么能用两颗小珠子来形容呢,给我个面子,把那个‘小’字去掉。”   “我不管,你要是不尽快把这玩意搞定,我出去之后保证会打死你。”   “我尽量。”唐未济忍气吞声,然后便是又一轮的人体飞弹。   “要不我还是怀柔吧。”唐未济哭了。   “怀什么柔,揍他们!打服他们,你就有阴阳道了。”   “打不过啊。”   “没事,慢慢来,打着打着你就会习惯的。”买剑极其敷衍地安慰他,同时不忘警告,“我这是在督促你修炼,你要是不能在三天之内把神像打开,我出去之后只能保证不打死你。”   他顿了顿,冷笑着、赤裸裸的、目无王法、毫无天理地威胁道:“当然,你可以还手。”   唐未济真哭了。   没人性啊,都道仙境了,还还手,还什么手,揍得更狠么! 第715章 凡人与妖祖的交锋   四祖就站在这里,他的态度就摆放在这里,接受还是不接受,就看明珠的一句话了。   不接受,猫舍任凭四祖生杀予夺,并且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接受,猫舍的秘密暴露,四祖同样也绝不会留情。   明珠一颗心都开始颤抖起来,甚至已经不再绞尽脑汁去想怎么做,而是开始想着怎么样和四祖战斗了。猫舍的门却突然又打开了,从其中走出来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   没错,是人。   朱仲春才刚刚结束一盘棋,得知外面的情景之后,准备下另一盘棋。   为什么是他出来,原因其实很简单。面临死地的时候,向死而生也许会更好一些。   四祖确定猫舍和人族有关系,这是灭顶之源,但并非没有回转的余地。猫舍同样与二祖有关,还与新晋十一祖有关。二祖被称为智妖,实力在前十妖祖之中也许并不算顶尖,但论起谋算,谁也比不过他。   四祖想要做一些事情,势必要考虑到二祖的存在,而且这考虑必须异常郑重,要摆放到最重要的位置。   这些都是前提,既然明白了这一点,那么朱仲春的出现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四祖难道还会因为朱仲春的突然出现而对猫舍立刻动手么?   不,只会投鼠忌器,猜测这其中的深意,这叫故弄玄虚。   朱仲春下过很多次妖兽棋,但他终究不是圣皇,也不是二祖九渊。面对人心、妖心这局大棋,是否能够胜任犹未可知,尤其是他第一次面对的对手还是四祖。   这是冒险,这是搏命,这是朱仲春以凡人之躯面对真仙大祖的挑战与博弈,这将是他一生中最危险的时刻,也是他一生中所面临的最大考验。   他能否完成这样的考验?谁也不知道。   但好在这第一步走对了,至少四祖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把朱仲春拍成肉饼。他的视线在猫舍大门打开的时候就投了过去,落在朱仲春的身上,眯了一下眼睛,似乎要把朱仲春从里到外全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明珠吃了一惊,虎王更是吓了一大跳,目光怪异看着朱仲春。   他从来没有想到和自己打过无数次交道、并且帮他收敛巨量晶贝的猫舍真的和人族有这样密切的联系。少阁主是一码事,朱仲春又是另一码事。少阁主的事情猫舍只要不承认,任他去死,谁也拿猫舍没有办法,但朱仲春可是当着四祖的面从猫舍里面走出来的啊!   他想到这里,一颗心“扑通扑通”跳起来,偷偷看了一眼明珠,发现她的脸色同样难看,顿时明白这不在猫舍的计划之中。   是因为四祖么?他转了个念头,下一秒便确定就是因为四祖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一切都变了啊。虎王叹了口气,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和猫舍划清界限,一切的发展都在走向未知。别翼的实力终究还是低了一些,但猫舍背后还有另一位妖祖……   这些关系错综复杂,需要他多去梳理。在他想这些东西的同时,四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朱仲春的身上,“你是谁?”   话语依旧温和,甚至因为他看出朱仲春只是一个凡人,还特地降低了音调,显得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到让在场的大妖心中毛骨悚然。   朱仲春不卑不亢行了一礼,“在下猫舍,朱仲春。”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四祖光临,猫舍蓬荜生辉,有什么事情不妨进来谈。”   明珠隐蔽地朝着朱仲春摇头,朱仲春却视而不见。   四祖像是没注意到明珠的小动作一般,倒是那燕霞看了她一眼。短短几句话的工夫,这场中的心思已经小小交锋了一次。   四祖笑道:“本就有此意,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便进去看看吧。”他吩咐道:“燕霞,人家已经到家了,你何不把他放下?”   燕霞把手中的少阁主扔在地上,朱仲春挥了挥手,后面自有玄武营将他带回去疗伤。   朱仲春走在四祖前面,引着他往里走,客气笑道:“家里孩子不听话,总是乱跑,还让四祖费心,实在是惭愧啊。”   “若是在人间,怎么乱跑都不为过,这里可是妖界。”四祖温吞笑道:“若不是落在我的手上,被其他妖族知晓,你们猫舍的麻烦可是大得很啊。”   朱仲春又是连声道谢,口中称“惶恐至极”,脸上却是平淡似水,“这边转,”他引着四祖走入水墨云台,“这位是石妖一族的三仙,之前因为与我猫舍有一些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摩擦,自愿留在我猫舍当炼器师。”   四祖看了石仙一眼,没说什么,倒是燕霞似乎是认出他来,目光怪异地在朱仲春身上转了一圈,心想这臭石头又臭又硬,周子上台的时候他都不从,宁愿闭门不出,怎么着就“自愿”呆在你们猫舍了?   “这里叫水墨云台,出自二祖之手,二祖此前曾经研究过炼器之法,这就是二祖的作品。”朱仲春平常介绍。   四祖却站定了,瞳孔中浮现出许许多多的精妙大道,仔细去看,却是对于这水墨云台的解析。   过了半晌,他眼中的大道符文收敛,忍不住赞叹道:“果然不愧是二祖啊,我自愧不如。”   “哪里。”朱仲春扯起虎皮做大鼓,言语却是低调得很,“二祖也曾多次提及四祖,说您的时间之道精妙无比,在十八位妖祖大道之中名列前茅。”   四祖笑了笑,不说话,指着玄武营道:“他们都是人族吧。”   朱仲春笑了笑,坦坦荡荡,“不错,四祖真是好眼力啊。”   四祖摇了摇头,与朱仲春并排走着,“应当说还是二祖厉害啊,这么多人族,不声不响就到了白骨海元龟岛,若非斫余到了这个地方,连我也不能察觉。”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摇了摇头,郑重了一些,“不,应当说是十八位妖祖没有一位察觉到这些,就连始祖都不曾察觉到,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啊。”   朱仲春笑而不语。   “这么说的话,你就是他们的头了?”   “并非如此。”朱仲春摇了摇头,“我只是其中一个无名小卒罢了。”   “那你们的头?”   “自然是十一妖祖。”   “十一妖祖与二祖的关系……”   “十一妖祖是二祖门下最得意的弟子。”   “是么?”四祖顿了脚,“我与二祖相熟,只听说他门下有移洛,却从不曾听说过别翼啊。”   “这也怪不得四祖。”朱仲春言笑晏晏,“我家妖祖拜在四祖门下不过才数年而已。”   “数年?”四祖沉默了片刻问道:“可是在人间收的徒?”   朱仲春想了想,盘算要不要说,便听见四祖继续说道:“我听闻二祖偷偷去了人间,如今移洛也在人间,二祖一脉的大妖倾巢而出,妖界传闻说二祖已死,但我觉得对于他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二祖智计无双,算无遗策,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朱仲春说着话,心里却不自觉咯噔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像是一阵阴风陡然间从他身边吹过,让他打了个哆嗦,等到他想要再次去找寻那阵阴风的时候,却什么都找不到了。   “所以别翼正是二祖在人间收的弟子?”   “正是如此。”朱仲春叹了口气,知道瞒不过他,大方承认了。   四祖又问道:“十一妖祖拜入二祖门下的时候实力是?”   “养气境。”朱仲春出来就是为了让四祖投鼠忌器的,自然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说瞎话。   妖族寿命悠长,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的进境要比人族慢得多。若是天赋相等,妖族往往需要百余年才能踏入三仙,而人族最年轻的踏入三仙境的唐未济,如今不过才二十岁出头而已。   朱仲春点出唐未济拜在二祖门下数年,又以养气境拜入,如今却是十一妖祖,玄仙境大妖,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哪怕是四祖,在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失神片刻。他纵然能够在时间长河之中游泳,却总有一些事情是他不可能看得见的,比如唐未济的时间,总会是被一团迷雾笼罩。   他原以为唐未济拜在二祖门下最起码二十年,如今看来还是小觑了他。数年而已,便成就玄仙境,夺了妖祖源丹,成就大妖。   四祖忍不住笑了笑,长舒一口气,“二祖果然不愧是二祖啊,教导学生的本事比我们这些粗妖强得多了。”   “二祖智计无双,我等不敢妄议。”朱仲春陪他走到水墨云台的二层入口,“这里过去之后便是二层,里面都是人族,四祖可想参观?”   四祖看着他笑了,“你不用这么紧张,放心好了,我这次过来并非来找茬的,只是通过斫余知道了你们猫舍的一些情况,心中好奇,静极思动,过来看看罢了。”   朱仲春口中说着“是极”,心里却是默默嘀咕了一声“才怪”。   什么事情能劳您堂堂妖祖大驾光临,静极思动?怕是有的放矢吧。   四祖在二层这边站了好一会儿,转身笑道:“算了,没什么好看的,就在一层住着吧。”   朱仲春看不出心中在想什么,面带微笑,“那您跟我到这里来。”   他带着四祖在新形成的一座宫殿住下,“我家妖祖还在遗迹之中不曾归来,只能委屈四祖在这里暂住几日了。”   “无妨,我听说遗迹还有两天便要关闭,十一妖祖到时候自然会出来。我还是第一次来白骨海,一直对这里好奇得很,正好多走走,多看看。”   “那自然是极好的,若是四祖有任何事情尽管来找我。吩咐一声,他们自会去办。”   “好,对了。”四祖道:“我有个徒弟,名叫斫余,与十一妖祖也有交情,如今在城主府,还请城主带他一起过来猫舍住下如何。”   虎王方才和明珠他们一直跟在朱仲春和四祖身后,听着他们两个看似平淡,实则暗藏机锋的话,早就浑身冷汗了,如今闻言那叫一个轻松啊,如逢大赦。   说实话,斫余留在城主府他还真有点担心,若是再惹出什么事情来有他头痛的。现在的第八岛有两位妖祖,他们的交锋可不是寻常妖能插手的,能把他们甩掉是最好不过了。   他连忙点头,恭谨行礼道:“我回去之后便会带他一起过来。”   “嗯,”四祖挥了挥手,“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明珠等大妖心思各异,各自藏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退下。朱仲春要跟着明珠一起走,却听见四祖道:“仲春,你且留下。”   朱仲春背对着他,微微闭了一下眼睛,紧跟着转头灿烂笑道:“四祖还有什么吩咐么?”   明珠也停下脚步,回头等着。   四祖见状笑道:“行了,这里是你们猫舍的地盘,我虽然不理解二祖为何如此做法,但他必然有自己的道理,我与二祖向来交好,不会坏了他的事的。只是与仲春有些话要说罢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明珠咬了咬嘴唇,依旧没有走开。   朱仲春回头摆了摆手,“明珠仙子,你且去吧。四祖风光霁月,声名远扬,向来伟正,怎么会做出那种龌龊事情,何况若是要对我动手,你即便在这里也是拦不住的。”   明珠咬了咬嘴唇,丢给他一个小心的眼神,渐渐走远。   四祖等到他们都离开,笑着问朱仲春道:“我这次来其实是想问十一妖祖一件事情,既然他还在遗迹中,你若是能回答这问题那就是最好了。”   “四祖有什么问题但问无妨。”朱仲春毕恭毕敬。   “你可曾听说过守望者?”四祖直视着他,目光不似之前那般温和了。   无孔不入的压力丝丝缕缕碾压过来,朱仲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摇了摇头,“不曾听说。”   “这样啊。”四祖遗憾摇头,“看样子只能等十一妖祖回来了。”   朱仲春笑着行礼,“既然无事,那我就告退了。”   四祖懒洋洋点了点头,朱仲春从容退去,一直从一层走到水墨云台二层,见到一脸担心和警惕看着他的上官的时候,双腿不由一软,一下跌坐在地上,浑身汗如浆涌,刹那间身上是热气腾腾。   他手心出汗,都能看见汗水反光。   上官连忙跑过来,担忧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朱仲春挣扎了几次,苦笑了一声,“拉我一把。”   上官把他背在身上,急匆匆往里走,“四祖呢?”   朱仲春没回答,他扭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朱仲春心神耗费过大,已经昏过去了。   水墨云台一层,四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幽幽出神。 第716章 头角峥嵘别小翼   水墨云台里的人和妖各自心怀鬼胎,气氛诡异;遗迹破殿之中的气氛却截然不同,画面一转,画风也跟着突变。   “加把劲!”   “嘿呦!”   “用力点。”   “嘿呦!”   “没吃饭么!”   “嘿呦!”   “攻它下盘!”   “师兄,这不是在打架。”   “揍丫的!”   巨大的神像木讷坐在那边,没有面孔的脸看着破殿的某一处。那一处空空荡荡的,倏忽间飞过来一道白色的线,细看之下哪里是什么线,分明是什么东西以急速撞破了云层,在云层中拖曳出一道白痕。   “啊……”的声音拉长了,在天空中划过。   唐未济像是一个小小的乒乓球,围绕着神像做不规则圆周运动,去势快,来势快,往往上一秒钟还在左边喊着口号,下一秒已经左右走了一个来回。   太阳珠和太阴珠顽固得像是千年不化的冰山,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就是不放弃挣扎。   唐未济在买剑的“友好建议”下已经尝试了无数次的方法,从七星引命灯挣扎到剑道,甚至连刚刚学会的皇极奇书都用了个遍,依旧不能“感化”两颗珠子。   唐未济对阴阳道其实也并非一无所知,十八位妖祖的大道传承实际上都是有关系的,阴阳道与良平的生死道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当初在水晶阁好歹也是练过的。   但关键就在这里,时间过得太快,说实话,他已经忘了阴阳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却又因为之前曾经模糊感受过人间的生死道,对妖界的阴阳道感悟就更加艰难了——总有些细节对不上,而那些细节还并非可有可无的。   在第一百次被当成皮球一样撞在神像上面之后,唐未济双手枕在头下,百无聊赖看着自己肚子里一颗白的、一颗黑的珠子疯狂乱跳,一边懒洋洋说道:“师兄,你的办法不行啊,它挣扎得厉害。”   “那是因为你太废物,连两颗小小的珠子都搞不定。”买剑冷笑不止。   “师兄,要不你来试试?”声音忽左忽右。   “我要不是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你以为我不会试试?”买剑在黑暗中随着声音摇脑袋,郁闷不已。   “换个法子吧,这法子不行啊。”唐未济诚恳劝他。   “为什么不行呢?”买剑更郁闷了,“我都是这么过来的啊。”   唐未济擦冷汗,“师兄,那是你,你看看其他人,哪有像你一样的?不敢比,不敢比。”   “行吧。”买剑揉了揉下巴,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你为什么就不行呢?”   “师兄……”唐未济无奈,“你这话有歧义。”   “少废话!”买剑大怒,“信不信我给你头打歧义了!”   唐未济又一次飞过去,“那你说怎么办么。”   “你自己想想,为什么就是收服不了,之前在水晶阁道莲开得一朵朵,不应该啊。”   “不正是因为水晶阁那事儿,让我对阴阳道有点误会,这不,老想着之前那个,现在这个感悟不了啊。”   “有冲突?”   “有冲突。”   “有冲突你不早说,白白耽误了一天的时间!”   “我说了有什么用么。”   “有冲突那就解决冲突啊,一共有两种办法,你看看用哪种。”   “还有两个办法呢?”唐未济突然来兴趣了。   “当然。”买剑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么融合,要么忘记。”   “啥?”唐未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管怎么说,融合和忘记这好像不会和一件事情扯上关系吧,主体都不同啊。   主体的确不同,但买剑很快给出了解释,“你要么就把太阴珠和太阳珠融合,太阴珠是阳之极,太阳珠是阴之极,两者虽是大道之极,但谁又说不能相融呢?谁又能说这太阳之阳不存在,太阴之阴不存在呢。”   唐未济若有所思,买剑的想法很大胆却也很简单,只不过没有一个人或者妖曾往那方面去想过,不得不说他的办法还是有可实施性的,“那还有一种呢?”他问道。   “那就更简单了。”买剑的天赋足以支撑他说出这样的话,哪怕是面对唐未济,“既然你说你之前学的对你进行了干扰,那你把它们全忘了不就行了。”   醍醐灌顶!什么叫顶级理解!什么叫天赋异禀!   唐未济忍不住替买剑鼓掌。看看,这才叫大师兄么,什么样的困难在他面前都不算困难,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你干嘛呢?”买剑在依稀之间听见了并不会属于这里的鼓掌声,狐疑问他。   “我给你鼓掌呢。”唐未济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   “鼓什么掌!”买剑恨铁不成钢,“赶紧的,你还有两天时间!”   唐未济笑呵呵的,很轻松,“没事,方向已经找到了,两天时间而已,足够了。”   买剑郁闷,却不得不承认唐未济说得对,结果正这么想着呢,突然间听不见他的笑声了,顿时那叫一个疑惑。   “你怎么了?”他疑惑问道。   没有回答。   “怎么了?”买剑一下子警醒,话语都变得警惕了许多。   也许是听见了他言语里的危险意思,唐未济终于说话了,他发出一声苦笑,“师兄,我们好像……”他挠了挠头,“剩下的不是两天了。”   “什么?”   唐未济看着自己心湖中秦雪儿的传音,有遗迹阻隔,但秦雪儿好歹是玄仙境,唐未济还有妖祖源丹加持,勉强算是收到了传音。   “我们好像只剩下一天时间了。”唐未济看着那传音,梦呓一般说话,满是不真实感,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一天之后,遗迹就要关闭了。”   买剑深吸了一口气,“关闭了就出不去了?”   “好像是这样没错。”   “那你还废什么话,还不赶紧的!”   唐未济手忙脚乱,开始走上买剑指引的道路。   ……   “还有一天了。”四祖拿着一杯水,就这么在屋子里坐了一天一夜,也没出去,也不看什么,似乎这水墨云台的一切对他来说突然间就失去了兴趣,也就斫余来拜见的时候抬了抬眼皮,一直都是那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手中的水像是永远喝不干净,刚刚喝完,干净的水杯里又重有水涌上来,很神奇。   “我看这位新任的十一祖出不来了。”相比较四祖的淡定,燕霞对猫舍似乎更感兴趣,一直坐在门口张望个不停。   对影琼和他的那些手下感到好奇,也对玄武营感到好奇,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似乎都充满了乐趣。   “还有一天时间呢。”四祖换了个语气,“你怎么就知道他出不来。”   “遗迹显化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却没有半点动静,这还不够说明什么么?”燕霞嗤笑道:“您常教导我们,要从细节之处发现事情的本真,这难道就不是真相么。不管这位十一祖在做什么,他总归是会惹出点动静来的,如今除了最开始,什么动静都没有,只能说明他失败了。   “他若是认输,早就出来了。没动静,却又不服,才形成了现在的僵持局面。一天时间而已,他能做什么。这种妖我看多了,我看人和妖也没什么不同,一样贪心,这样贪心,迟早出事。”   哪怕是四祖,也不得不承认燕霞说得很有道理。那个别翼是天才么?按照朱仲春和斫余的话,那肯定是的。这么天才的妖,年纪轻轻就成了大妖,还是二祖门下,玄仙境成就妖祖之位,心理膨胀是难免的。   有道是骄兵必败,膨胀不可怕,就怕膨胀了自己还意识不到,碍于面子死不认错,那样必然会出大乱子。这个别翼,看样子就要惹出大乱子了。   “他若是被困在遗迹,那我的那些问题去找谁问清楚?”四祖幽幽叹了口气,“二祖与我交好多年,守望者的秘密也一直藏在我和他的心中,但他比我知道得多很多,这些人突然出现在元龟岛,是在他的布置之下,若说没有半点目的,我是半分都不信的。”   “那找到二祖问清楚就是了。”燕霞满不在乎。   “谨言!”四祖突然厉喝了一声,“你说别翼也就算了,毕竟只是玄仙境妖祖,除了周子,他是第二个,有其特殊性,却也有其可怜之处。但二祖乃是我的兄长,乃是始祖之下第一,也是你能妄议的?”   燕霞慌得一下子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认错,“您说得对。”   “行了。”四祖闭上眼,揉了揉眉心,他的眉心之处荡漾起银色的波纹,随着手指有节奏荡着,他睁眼就叹了口气,“还是看不清啊,这个别翼,果然是有大气运的,竟然连我都看不清。斫余啊,你与他打过交道,你和我说说他。”   一直没说话,恭敬站在一旁的斫余连忙点了点头,面色古怪说起他和唐未济如何在第八岛相遇,又是如何听闻他以逸元境斩杀九头鸟一族的玄仙境大妖,然后在遗迹之中又是怎么变换身份坑妖的。   四祖听着忍不住摇头笑了笑,揉了揉眉心,“原来是这么样的一个妖么,这么说来,他的流青狐身份也许也是假的了。   “和我一样的那些老家伙果然是老了,年纪越大,越是老成持重,这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出来的,果然还是年轻天才有活力啊。”   “您那是自重身份,别翼此前并未成妖祖,自然可以这么做,如今成了妖祖,想来也会爱惜羽毛的。”斫余在四祖的面前就像是给自己的小嘴涂了蜜。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四祖笑道:“只是随口感慨一句罢了,不用紧张。”他停了停,“皇极奇书修行得怎么样了?”   斫余苦笑了一声,“还是有些晦涩难懂。”   “正常,”四祖对此似乎是有所了解,“这座遗迹本就是那位天下共主遗留,所留修行之法本就不适合我妖族,你可以作为参考,却不要误入歧途。”   他今天似乎是心情好,难得多提点斫余几句,“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前妖的智慧固然深远,却也是站在更前者的肩膀上去看的。你们要学会站在前妖的肩膀上往前看,而不是只知道跟着他们的脚步走。让你看书,是让你学会思考,而不是让你顶礼膜拜,懂不懂?”   “懂了。”斫余老老实实点头。   “哦。”四祖眉毛一挑,“那我与你说,时间长河是可是真实显化的,你可承认?”   “可师父之前不是说时间长河不可……”斫余想要争辩,看见四祖的眼神之后声音便逐渐低了下来,嘟囔了几句之后恭谨点了点头,“徒儿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四祖问他。   斫余惊愕抬起头,心说我明白个鬼,您之前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啊,我就说我明白了,还真问啊。   “我告诉你的是错的,你也明白了?”四祖话语温和,“方才还与你说,要学会思考,而不是跟在别妖的脚步后面,哪怕是一脉相承的同一种大道,也可结出不同的果实。怎么,别妖算是前妖,我就不算了?”   “可师父……”   “我又有什么不一样呢?若是别翼在这里,你觉得他会和你方才那样,什么都不争辩,便承认我说的是对的么。”   “这……”斫余不敢否认。   “他定然会说我说的是错的。”四祖肯定道:“他绝对不会是甘心屈服于权威之下的妖,清高自远,这一点你不如他,要向他多学习学习。”   “只有有自己的思想才能走得更远,如今这年代,这样的妖已经不多了。别翼绝对是其中的翘楚,我认定他绝不会如你这般。”   他感慨道:“一天时间,我便再等他一天时间。他若是一天之后出不来,怕真是要成为妖界的笑话了。”   “这难道不是事实么。”燕霞在一旁笑道:“他这样的性格,能创造奇迹,却也不可能每次都创造奇迹,我倒是觉得斫余的脾气挺好。”   “不思进取,没有峥嵘,如何进步。”四祖斥责道:“都是你寻常给他惯得,不知天高地厚,看看别翼,再看看他!”   斫余在一旁那叫一个委屈,看了看燕霞,心想人家有师兄能一巴掌把妖祖拍死,我燕霞师兄又做不到这一点。   “像他这样不畏权势的妖,我倒是很想看看他能搞出什么样的风浪。”四祖言语越发赞赏,“十八祖的位置得动一动了,总不能一直都是些老不死的。”   而此时此刻,在遗迹之中,那位被四祖高度赞扬,觉得他不畏权势、自有思想的别小翼正高声说话,像唱歌一样充满了喜悦,极尽溜须拍马。   “师兄说得对啊!”   “师兄说得太对了!”   “师兄你早点说啊,就是要把他们打服气才行!”   “师兄厉害啊!”   “早这么说,师弟我绝对按你的意思来,绝对不遗余力把每一个字都落实到极致!” 第717章 心思不定的大妖们   唐未济的欢乐是短暂的,在买剑的呵斥和太阳珠、太阴珠的双重夹击之下,他很快就不再说话。   买剑的建议很有效果,两个都很有效果,所以唐未济便把两个都用上了,效果显著,显著到他现在脸色发红,表情都有些狰狞起来。   忘记之前似是而非的道并不难,这并不是他主修的因果道,对唐未济来说这种事情没什么难度,难就难在把太阳和太阴融合。   若是把阴阳道比作太极图,两者本就是那太极图中的两个点,代表了阴之极,阳之极。唐未济的做法相当于让阴阳之极化作阴阳,在极致之中再诞生极致,如何能不困难。   往大了说,这事儿有悖天道,若是让太玄教的那些大天师知道这个,肯定会阻止他——这不符合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核心要义。   这里没有大天师,自然也就不会有人阻止他,再说哪怕有人阻止他,唐未济也不会屈服,于是乎,痛苦自然而然便诞生了。   痛苦的诞生往往意味着新的生命的降临,意味着更高成就的出现,意味着朝圣之旅,意味着蜕变的开始。   大多数的痛苦是有意义的,哪怕当时并不觉得,只要没有死亡,日后回想起来,那些痛苦自然都有各种奇妙在里面。   当然,痛苦本身并不值得怀念,但唐未济现在已经开始希望去怀念这次的痛苦了。   太阴珠与太阳珠被他强行靠拢,这是他唯一想到的能让二者融合的办法。但越是靠近,太阴珠与太阳珠之间的斥力也就越来越大,增大的斥力把唐未济的身体撑开来,他就像是气球一样随时有可能爆炸。   这种斥力并非是以太阳珠和太阴珠所在的位置为一个点膨胀开来,而是每一滴血液,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哪怕再缩小亿万倍的微小颗粒之间都开始有斥力存在。   这更像是分解,而并非爆炸。若是唐未济不能克制住这种状态的话,那么他会化作最根本最细小的粒子消失不见,比尘埃散落更像尘埃,也许会灿烂那么一刹那——比如突然之间辉煌了那么一瞬间,整个人定格,然后化作一蓬朦朦胧胧的樱花雾。   这种斥力作用于最微小的部位,唐未济的体质再怎么强横都没有用。因为那些强横正是由这些微小所组成,当这种力量直接作用于微小,他只能靠自己对阴阳道的理解去搞定这件事情。   最糟糕的是唐未济发现这种状态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说他若是不能将太阴珠和太阳珠收服,他连回到最开始的状态都不可能,继续被关在遗迹里都是一种奢望。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思绪都开始被排斥了,不然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觉得师兄很坑。   想要融合,就要压缩。压缩等于斥力更大,不压缩等死,那现在怎么办?   爪子都麻了,人也傻了,真的变成了气球在天上飞了。飞来飞去,飞了好一会儿之后,在某一个瞬间,迟滞的思绪似乎是打了个激灵。   慢着,我为什么要压缩呢?融合就一定要压缩么?阴阳鱼是怎么形成的不知道么?真笨啊,转啊!   于是太阳珠和太阴珠在唐未济蚍蜉一般的推动力下开始缓缓旋转,那艰难的模样,绝似老牛拉破车,病秧子出青楼,颤颤巍巍。颤颤巍巍也就算了,颤巍了半天却还没有效果,着实让人欲哭无泪。   唐未济已经不说话了,封闭了浑身的气息,在这座巨大的石像面前化作了一头没有气息、没有生命的小石像。   他感受到了。在那一片杂乱、毫无秩序、根本无法撼动的人身小天地中,他感受到了希望的光芒。   这石像一般的存在封了壳,停了呼吸,定了血液,住了心跳,渐渐归于死寂。在那死寂之中,便开始有生机出现,像是一望无际的荒漠戈壁上初生的一点嫩绿。   神像中的买剑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不再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变得轻微起来,直至若存若亡,若有若无。   唐未济身上逐渐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光点,那些光点或黑或白,因为太过密集,太过细微,交织在一起就成了一层灰蒙蒙的光。   这层光不属五行,更在五行之前,开于天地,成就阴阳。它们像拥有生命一样流转,随着时间的推移带着韵律去呼吸跳舞。   渐渐的,它们的颜色开始发生了变化,只是因为这种变化太过细微,并且是随着时间均匀变化,微一晃神之后你甚至觉得它们还是之前的模样。   但若是用慧眼代替肉眼,你会发现那些细小的光点从无序逐渐变成了有序。灰色依旧是灰色,却更加均匀,循乎自然。   变化仍在继续,那些细小的黑白光点各自寻找另一半,在某种力量之下缓缓流转。一切水到渠成,在熬过最开始的艰难之后,唐未济似乎已经找到了那把正确的钥匙。   灰色逐渐褪去,色彩变得泾渭分明。那层灰蒙蒙的光变得一半黑、一半白……   “他怎么还没有出来。”逸明皱着眉头,很是疑惑,“难不成遗迹里面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去找寻的?也不对啊,他继承周子的衣钵,迟早都可以领悟阴阳道,周子既然能以真身进入遗迹,定然和遗迹有脱不开的干系,哪怕有事,什么时候进去都是可以的,为什么非得是现在?”   白胖子抚摸自己的那一半翅膀,木讷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难道不知道现在在第八岛上有多少大妖等着来拜见他么?”逸明皱眉,“若是继续拖下去,那些大妖定然会心生不满,好好的十一祖,还没开始当呢就把自己手下的大妖都怠慢了个遍,根基未稳,哪有这么当妖祖的。”   “说到这个。”白胖子突然想起来什么,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犹豫问道:“你为何会这么在意这个别翼做什么,哪怕他是你心里想的那个,和我们的关系也不见得多好。我们之前不曾对猫舍表露善意,他现在已经成了十一祖,这个时候贴上去,岂不是会让他更加轻慢。怎么看都是百害而无一利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逸明凝声道:“五祖对他很是看重,在那边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甚至特地给十风他们下达命令,让他们把他活着带回来,我当时就在那边,看五祖的样子,对他表露出的不是好奇,而是善意。”   “善意?”   “对,就是善意。要么他和五祖有关系,要么他有什么连五祖都会忌惮的秘密,不管是哪一种,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逸明摊开手,“何况我们只是想在走之前拜见他而已,妖祖继位,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便是家主知道也不会说什么。”   “那好吧,既然你都这么想了,我这里有件事情要和你说。”白胖子似乎是被他说服。   “什么事情?”   “九头鸟族长之前来找过我。”   “他找我们做什么。”逸明忍不住皱起眉头,“九头鸟一族与我金乌一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是十一祖门下,我们是五祖门下,有什么可说的。”   “他问我要不要再留一段日子。”   “再留一段日子,我们留在这里……”逸明的话陡然停住,忍不住吸了口气,“他除了去找你了,还找了其他妖没?”   “知道瞒不过你。”白胖子团团笑着,“他还去找了天龙一脉、吞天虎一脉……基本上只要不是五祖门下的大妖,他都去找了。当然,都是私下里秘密接触的,只不过瞒不过我罢了。”   逸明忍不住笑了,“看样子咱们这位十一祖这么长时间没出来,九头鸟族长有点着急了啊。”   “是啊,源丹还在遗迹之中呢,能不着急么。”白胖子眯着眼睛笑道:“他是着急知道十一妖祖困在遗迹之中会不会死,他能不能顺理成章代替妖祖吧。留我们下来,难道不是想拉我们给他做个见证,日后万一这位十一祖突然从遗迹出来还没死,他不得解释清楚自己做的事。”   “当初进遗迹的天仙境大妖都有谁来着?”逸明想起什么,陡然问道。   “乌鸦酒馆的一号和二号,一直跟在周子身边的荒诞,撼天神牛一脉的话痨牛,还有就是咱们这位族长了。”   “一号二号在出了遗迹之后就不见了踪影,没有给别翼捣什么乱,看样子倒是他有些好感,他们暂时可以排除。”   “好感是假,我看忌惮才是真啊。”白胖子语重心长,意有所指。   “这倒也是。然后就是荒诞了,她身份神秘,只说是效忠十一祖,不管是谁都一样,你说她对十一祖这个位置会不会有所心动?”   “这就不知道了,她太过神秘了,我也不知道她的来历,她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   “暂且把她放到一边,那么接下来就是话痨牛了。他和一号二号一样,一开始就是冲着妖族源丹去的,若是别翼困在遗迹中出不来,十一祖一脉总不能没有领头妖,他倒是很有可能会对代理妖祖这个位置蠢蠢欲动啊。”   “只怕九头鸟族长不会同意。”白胖子笑了。   “他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只是……”逸明想着什么,摇了摇头,失笑了一声。   “你想到什么了?”白胖子好奇。   “我知道一些小小的秘密,妖祖之位其实并不放在一号的眼里,他想要的只有那颗源丹,既然在遗迹中他没有争夺那颗源丹,径自离去,那么别翼若是陷在遗迹中,他就更不会出手了。荒诞倒是有可能争夺位置,但她孤家寡妖,没有妖会听她的,希望不大,剩下来也就话痨牛和九头鸟了。   “可我听说话痨牛在遗迹里面受了重伤,那边到现在都没什么动静,难不成要放弃这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代理妖祖虽然只是代理,但在别翼没从遗迹中出来之前,权利等同妖祖,可以做很多事情,这些事情密密交织在一起,等到别翼真的从遗迹中出来,怕是这个‘代理’的名头都可以拿到,他不会不知道,怎么会没动静呢?”   “难不成是他受伤实在太重?”   “他是天仙境,即便再重的伤,只要愿意花费代价都可以在极短时间内恢复战斗力。除非他压根就不想做这件事情,否则的话难以解释他的举动。”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比起他们在遗迹中冒的风险可小多了,他真就不动心?”   “也许是因为他付不起这个代价?”逸明果断摇头,否定了自己荒诞的猜测,“撼天神牛又不是穷得只剩下一个妖了,不可能的。”   “那他为什么不动手呢?对别翼心存忌惮?这不可能吧?”白胖子调笑了一声,“还是觉得别翼肯定能从遗迹里面出来?”   “别翼到现在还没出来,绝对是在遗迹中被困住了,他不是不识轻重的……妖,”逸明想了想,“这一点估计很多妖都推测出来了,九头鸟族长也是,所以才敢这么去做。九头鸟族长知道,话痨牛肯定也知道,他和别翼相识不久,怎么可能会对他有这么大的信心。”   他转头看向白胖子,目光中自有深意。   白胖子惊笑出声,“你不会说他真的对别翼心存忌惮吧?周子他都敢杀,别翼才刚刚踏入玄仙境而已,他怕什么。”   “这就要问,他们在破殿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别翼为什么会成为妖祖,这件事情本来就很奇怪啊。那些大妖都忘了么,难怪九头鸟一族总是被撼天神牛压着,呵。”逸明嗤笑了一声,“商人头脑罢了,小家子气,不值一提。”   “我听说第八岛上的大妖有很多心思都定不下来,九头鸟族长还是很有煽动力的么。第八岛这么多大妖,即便有十分之一动手……呵,那也够壮观啊。”   “关我们什么事。”逸明笑了笑,“既然九头鸟让我们留下来,那么就留下来好了,若是能无意间知道别翼的秘密,回去之后也算是有个交代么。”   白胖子眯着眼睛笑,心想这倒也是,不过这个别翼怕是真的出不来了,猫舍,呵,猫舍……这么多大妖,倒大霉咯。 第718章 别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   尘土在夏日的土地上浮躁地乱窜着,于是大妖的那些心也开始随着九头鸟族长蛊惑的话语变得浮躁起来。   那些言语看似平淡,却像是夏日的阳光一般无孔不入,炽热难当。无处躲避,连带着未曾散去的硝烟味,散发出刺鼻的气息。   伯剑有些烦躁地走在第八岛府城的街道上,他准备去找一趟虎王。   九头鸟族长做事自然是不需要征询他的意见或者特地去通知他,他这些天一直都呆在了猫舍。   遵循四祖的建议,虎王不仅把斫余送到了猫舍,连同比林那几个一个都没拉,全都送了过去,伯剑一开始就呆在了猫舍,一直没走。   比林他们和唐未济好歹也算是有战友友谊,虽然那友谊不怎么纯粹就是了,但他们也是参与了最终战的,大家的关系终究还是要比寻常妖族要近得多。   相比较而言,伯剑的关系反而是最远的了。玄武营对他不怎么待见,毕竟徐三山的手臂受伤就是拜他所赐,如今虽然有了养剑符压制从而无碍,但当初的事情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玄武营代表了猫舍的态度,那四祖那边就更不用说了。他若是天仙境天才剑修,四祖还会高看他一眼,若是黄龙人那般,已经死去的良平都得平等对待,可惜他只是玄仙境。   在那边待着是坐如针毡,何况随着唐未济一直在遗迹中不出来,他总是能察觉到有些地方似乎不对劲,一切都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古怪起来。   等他到了府城,要拜见虎王的时候,才觉得事情更不对劲了——虎王听说他来了,根本不愿意见他。虽然理由用的是什么忙碌之类的词,但同为玄仙境,大家谁没说过这种话一般。   这话一般都是用来推脱那些不能正面得罪,却也不愿意相见的妖的。可是他和虎王之间现在应当是彻头彻尾的盟友关系啊,虎王和猫舍走得很近,几乎已经可以算是猫舍一系的了,他九头鸟现在是猫舍妖祖门下,按理说正是打好关系的时候,为何不见?   他抬头看向天空,那将血煞驱赶开、然后代替了天空的亭台楼阁之上似乎飘来了预示不详的阴云。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二话不说往里冲。   虎哥哪里拦得住他,整个城主府现在就是孙子,外面随随便便一头大妖都能和虎王掰掰手腕,只是碍于他的身份,没有妖平白无故愿意这么去做。   但在伯剑看来,这可不是平白无故了,这明显是有大秘密啊!   他一路往前冲,一路鸡飞狗跳,虎王无奈,黑着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再不出现不行了,继续这么闹下去,整个第八岛都知道这边出事了。元龟岛城主府颜面不存,其余八位岛主怕不是都得排挤他。   “干啥干啥!”虎王挥手让虎哥带着城卫军退下,黑着脸嚷嚷道:“闹啥呢!脑子瓦特了?你没事不在猫舍待着那就去找你家族长,跑到我这里来闹干啥。你闹就算了,万一把那些大妖带着起哄,我这城主还当不当了。”   他这话其实已经算是提点伯剑了,意思让你赶紧滚蛋,滚回去找你家族长问清楚。只可惜伯剑的脑子一向不太灵光,至少没有他的剑那么锋利。   虎王这话说完,他压根没想那么多,径直问道:“第八岛最近出什么事了?”   虎王话语一滞,挖空心思想的那些话全堵在了心窝窝里,心想你他娘的憨憨锤子,这种话能开口问的?   想是这么想,说却还是要说的,他不知道伯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来帮九头鸟族长当说客,索性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呢。”   伯剑猛翻白眼,“别跟我装,我剑心蒙尘,第八岛肯定发生一些事情了,而且与我有关系,我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你要是知道就老实说,你不说我把你整个第八岛都拆了!”   虎王心里大骂,委屈极了。心想老子是吞天虎一脉的,归属五祖门下,要不是被逐出门墙,你小子敢这么跟我说话!   无奈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让伯剑收回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按伯剑平日里的作风,他是绝对能说到做到的。   虎王委婉道:“你不知道最近到底发生了啥事?”   “啥事?”伯剑眼神一凝,“真发生事了?”   靠!虎王心里骂了一声。狗日的诈我!   他憋屈啊,没想到自己这么聪明,竟然在这小子手上栽了个小跟头。   他按捺火气,没好气说道:“不然呢,这么多大妖聚在这里干啥,开会呢?”   “你说的那不是拜见十一祖……”伯剑冷不丁住了口,“都在第八岛?其他岛上没有?”   “不错。”提到这个,虎王的脸更黑了,心想若不是你那个鸟族长撺掇,他们能留在这地方。   “他们留在这里做什么。”伯剑想到了还没从遗迹中出来的唐未济,心头一惊,“难道……”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惊叫道:“难道他们想篡位!”   “小声点!”虎王低喝了一声,仔细打量着伯剑,心想真是奇怪了,这小子竟然像是真不知道的样子。   “不行,我得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伯剑闷头转了两圈,转身就要往外走,被虎王一声喝住。   “回来!你做什么去,着什么急!”   “你不着急?”伯剑惊讶看了他一眼,陡然变了脸色,恶狠狠的,“这种事情你居然不着急,难不成你和他们也是一伙的?”   我一伙你大爷!   虎王被他气得喘气都粗重了起来,“他娘的,分明是你小子和他们是一伙的,你还倒打一耙!”   “你放屁。”伯剑急了,“我跟他们可没半点关系!”   “是,是没半点关系。”虎王冷笑不止,“也就是你们家族长跟他们关系走了近一点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你说什么?”伯剑一下子愣住了。   “也就是你们家族长和他们走得近了一点么。”虎王一个字一个字把自己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听懂了么?”   “你什么意思!”伯剑浑身汗毛炸起,毛骨悚然,脸颊上的上千柄金色小剑“嗡”鸣不止,剧烈震动摩擦。   “你不是已经猜到什么意思了,还问做什么呢。”虎王咧开嘴笑了笑,“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回去说了?”   伯剑愣了好久。虎王苦口婆心劝道:“这种事情和你的确是没什么关系, 但和你家族长关系却很大,要我说,你还是别牵扯到里面了。不管是猫舍还是九头鸟一族,哪方成功都不会为难你,你别瞎掺和。   “你我也算是相熟朋友,我劝你这一句,你别自己作死啊!只装着不知道,老老实实离开这里,别回猫舍,也别回九头鸟一族,等尘埃落定再说。哪怕九头鸟一族失败了,你还能给他们留个根。”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伯剑愣愣看着他,“你怎么就确定猫舍能赢?”   “就凭别翼曾经斩杀你们九头鸟一族的玄仙境大妖,就凭遗迹中发生的事情。”虎王冷笑了一声,“你见过比林他们几个了么。”   “没有。”伯剑摇了摇头,“他们天赋虽然高,但现在实力也就将就,这事儿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情和他们的确没关系,但遗迹中的事情他们可是全参与进去的。”虎王压低了声音,“我知道遗迹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别翼才会拿到妖祖源丹,这事儿你家族长也知道。但我还知道一件事情,你家族长不知道,所以他才会做了这样糊涂的举动。”   “什么事情!”伯剑心急如焚。   “你也知道。”虎王眯着眼睛笑道:“你猜猜看。”   伯剑不是真傻,只能说不如唐未济那么聪明,但这种一猜就中的事情他还是很快就想到了。   “你是说……四祖目前在猫舍的事情。”伯剑冷汗都出来了。   “不错。”虎王舔了舔嘴唇,“谁都知道猫舍后面除了十一祖之外,肯定还有其他妖祖,那位妖族就是别翼的师父,但很显然,那位不想暴露身份,只要不把事情闹得太大,什么都好说。比如杀了别翼这种事情,得掂量着做,但灭了猫舍这件事情,做了又能怎么样,堂堂妖祖,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出手的。   “九头鸟族长还是聪明啊,他算准了这一点。但很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种时候,四祖竟然来到了猫舍。   “我知道遗迹中发生的事情,也知道四祖到来的这件事情,所以我觉得猫舍一定可以取得最终的胜利。但你们族长可不知道四祖在这里。”   虎王压低了声音,“你猜四祖会不会为了猫舍出手?”   伯剑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果断摇了摇头,“四祖与猫舍关系并不密切,他之前在浮池之渊遭受大挫,排在他后面的几位妖祖都想再进一名,他不会冒着得罪这么多大妖的风险帮猫舍出手的。”   “但是呢?”虎王问他。   “但是?”伯剑迷惑。   “但是四祖现在就在猫舍。”虎王一字字清晰说道:“这样一来,事情可就不同了。他们只要敢向猫舍动手,那就是在挑衅四祖的威严,是冲撞四祖的圣驾,四祖把他们全都当场斩杀都不会有妖说什么的。   “要知道,目前知道四祖在猫舍的,仅仅只有你我,还有猫舍的那些人和妖而已。猫舍不说,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   “但那样一来,我九头鸟一族就要陷入万劫不复啊!”伯剑听完虎王的那些话,如坠冰窖,但他很快又激动了起来,整个脸红彤彤的像是煮熟的小龙虾。   “我绝对不能看见这种事情发生!”他斩钉截铁说道,紧跟着眼珠乱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那边走来走去,“不行,我一定要阻止他们,你不要拦我!”   最后一句话是和虎王说的,虎王却双手一摊,根本没有拦他的意思,“你想多了,我不拦你。”   “来得及的,来得及的!”伯剑剧烈喘息着,想要传音给九头鸟族长,却发现他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他一跺脚,大步往外走去。   “来不及的。”虎王叹了口气,“我为什么要把这些话都告诉你,你还不明白么。”   伯剑豁然转头,双目如刀剑一般锐利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来不及了。”虎王看着城主府之外,“他们已经动手了,你还不明白么。”   伯剑用手背擦了擦干燥的嘴唇,冷汗密密麻麻爬满了他的额头。他往城外看去,什么也没看见,却发现府城中的大妖气息少了很多。他催动自己全部的实力,尽力往猫舍方向查探,仍旧什么都没有听到,却顺着风声听到了一些话。   “妖祖之位……遗迹……九头鸟……”   他眼前一黑,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完了!全完了!   开始了,终究还是开始了。   他陡然间从地上跳了起来,一下冲到虎王面前,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喘着粗气大声问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虎王摊开手,“你在说什么。”   “你故意把我留在这里!”   “我那是为了救你的命。”虎王像是想到了什么,陡然变得异常冷静。不,用冷静甚至都不准确,应当是冷酷。   他眼神冰寒,如同千载不化的坚冰,“家族是你的根,但有些事情是家族做的,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想要为家族更好,那就要割断和家族之间的联系。”   他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声音变得轻柔低微,“哪怕事实证明你是错的,但在这种事情,你只能这么去做。如果家族覆灭,你就是那最后一刻种子。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明白了这样的道理。”   “记住。”他抬起头,厉声道:“永远,永远别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伯剑却似乎是听不见他说话了,他瘫倒在地上,看着城外,面如死灰。 第719章 好刀   虎王由伯剑联想到了自己,所以伸出了援手,强行将伯剑留下,让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在思索中变得沉静。还有许多妖无法沉静,也没有大妖伸出援手。   即便是相熟的大妖,该劝的也都劝了,该说的也都说了,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选择就是冷眼旁观。   九头鸟一族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猫舍与九头鸟之间的摩擦已经无法避免,大多数的大妖还是选择了中立,但还有不少在九头鸟族长的蛊惑之下成为了马前卒。   九头鸟商行家大业大,就像是当初的伯剑在唐未济建议之下在遗迹中做的那件事一样,他们有足够的本钱制造诱惑力。   东方元觉得自己的上颚处被粘痰粘住,狠狠咳嗽了两声,又觉得嗓子眼发痒,喉结蠕动了好几下也没有什么用。   他知道这是心理因素,却仍旧觉得不舒服。   目光所见之处是一小片简陋的村落,他知道那是幻象,大家都知道这是幻象,是猫舍制造出的幻象。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思绪在不断飘飞。   猫舍……是啊,猫舍。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组织而已,怎么就突然出名了呢。真是奇怪啊,还有妖叫他们鹰巢,呵,哪里有鹰,哪里有猫,不过是招摇撞骗罢了。这样的小组织每年在妖界不知道有多少个,可……可为什么这一个一下子就出了名了呢?   哦对,是因为那个别翼。呵,运气好的家伙而已。九头鸟族长都说了,他不过是运气好,在几位天仙境大妖你争我抢的时候捡到了妖祖源丹而已,还真当猫舍背后有妖祖啊。   东方元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   只是,都已经想得这么清楚了,为什么总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呢?是啊,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忐忑不安的心被强自按在胸膛之中,脑子里生出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被清扫一空,因为他看见了妖群中注意着他的视线,他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该到了自己出手的时候了。   猫舍里面必定还是有大妖的,但是别怕,我们这里有九头鸟一族做靠山,还有这么多大妖一起,哪怕是猫舍的大妖也不敢随意出手。何况……何况九头鸟族长已经说了,他若是真能成代理妖祖,我们这一族日后就是十一祖之下,万妖之上!   理由充分,行动清晰,没理由不继续下去。   东方元舔了舔嘴唇,向前迈出一步,站在了所有的大妖最前方。   在这一步踏出之后,他原本还有一些颤抖的手平稳下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切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他手指交叉在一起,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掌,朗声道:“灵玉蝉一族东方元有要事相商,前来拜见十一妖祖。”   “妖祖尚在遗迹之中,有什么话与我说就是。”猫舍的门打开,影琼从里面走出来。   玄武营虽然已经不似人族,但这里的大妖太多,说不准就有哪位大妖和他们在战场上打过照面,若是被记住模样就坏了事,这种风险万不可冒。   明珠身为二祖门下的妖,纵然深居简出,说到底还是在剑北道出现过的,有同样的风险,属不可控因素。倒是影琼,之前被那些大妖误以为是唐未济的使者,和大妖打过交道,又能言善辩,还是第八岛原生妖族,出来说话再合适不过了。   结果他这话刚一说出口,就听见之前说话的那头大妖厉喝一声,“呔,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求见妖祖,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影琼一时没回过神来,张大嘴巴,看着他都惊了,心想我就睡了一觉,在我背后有四祖,有二祖,有十一祖。小小猫舍,三位妖祖,你一个小小的玄仙境,都不入我的眼,敢朝我吼?   靠山,你知道什么叫靠山么!你小子知道“靠山”这两个字怎么写么!   影琼很生气,极其生气,头顶的黑雾像是浓密的黑发一般向后“呼啦啦”摇动,指着东方元大叫道:“我乃是十一祖门下接引使者,专司大妖觐见,灵玉蝉是吧?我告诉你,有我在,你们这一族日后别想见到十一祖!”   东方元都懒得多看他一眼,一甩手,一个巨大的虚幻且精致的白玉蝉影出现在影琼面前,“砰”一声把他生生压在了地底。   他这一下动了真格的,影琼亏得是老牌逸元境,保命手段还是有一些的,要不然在这一击之下就得魂飞魄散。   “你敢与我动手!”他大口吐血,衣衫破败,到处都是破洞,破洞之中满是伤痕。   “妖祖被困在遗迹中出不来,猫舍这群妖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想假传圣旨骑在我们头上!”东方元出了手,撕破了脸,自然绝不可能再留半点情面,大声叫着,煽风点火。   “我等肃清猫舍,于九头鸟一族领导之下等待妖组归来才是上策,万不可让猫舍祸乱妖祖之域!”   “你放屁!”影琼惊怒交加,“遗迹尚未关闭,你如何就知道妖祖不能出来。我猫舍乃是妖祖正统,你竟然敢帮着九头鸟一族以下犯上!”   “我等效忠的是十一祖,并非你猫舍。你也别想把脏水往其他妖身上泼,我等是自发前来,与九头鸟一族并无干系!听闻你猫舍有大妖,把猫舍大妖交出来,让我们设下禁制,也许还能饶你猫舍小妖一命!”   “十一祖在遗迹中尚未出来,你们敢如此做事,在场众妖,历历在目,现在退去尚且来得及,若不然日后清算,定斩不饶!”   “呱噪!”东方元双目狠厉,再一掌拍碎了影琼大半个身子。   影琼化作一团黑雾,堪堪逃了出来,黑雾中一双眼睛猩红似血,“我记住了你了,灵玉蝉是吧,待到妖祖出来,你们这一族必然先灭!”   “看你辛苦饶你不死,当我堂堂大妖的面,你一小妖还敢放肆!”东方元冷哼一声,双掌往身子中间狠狠一合,只听“嘭”一声闷响,一道乳白色的光柱“唰”一下已经冲到影琼面前。   影琼躲闪不及,眼看就要丧生在此,空中一连串的炸响,“噼里啪啦”的,一团黑色的雷光“刺啦”一声撕开浓重的雾气撞在白色光柱之上。   乳白色的光柱被那黑色雷光阻拦,纯净的白色光芒之中飞快露出灰败气息,无数灰色的光点“簌簌”抖了出来,就像是干枯的藤蔓,没多久的工夫,平直、纯净的白光就变得弯曲、枯败、瘦小。   雷光顺着那白光冲回,狠狠撞在东方元的身上,“噼啪”作响之下,将东方元电得直接露出了原形,半晌才退回。   东方元化作一只三米长的玉蝉,从口中探出一根粗针管一样的口器,“嘶嘶”叫个不停。原本洁白如玉的玉蝉身体上出现了黑色的斑点,玄武营的蛊军之道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八条如玉一般洁白的腿在空中划动,带动身子像是小舟一样在水面上荡漾,薄薄的玉蝉翼以极快的速度疯狂震动着,在身前挥洒出密密麻麻弯月一样的白色光芒,这是为了防止黑色雷光再次击来。   他狼狈不堪地挣扎着,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身体平衡住,将那些恶心的黑色斑点排斥出体外,心有余悸地看着它们悄无声息地消失,影琼已经被拉回了猫舍的幻境之中。   “阁下是谁!为何不敢堂堂正正与我一战,只是偷袭,算什么本事!”东方元感叹暗中那妖的手段阴狠毒辣,话语之中却半点不露怯。   猫舍的妖再厉害也绝不是天仙境,这是他能肯定的事情,既然不是天仙境,那纵然诡异一些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压根没有注意到,妖群之中有些道仙境见到那黑色雷光的时候已经忍不住变了脸色。   “这是诅咒之光?”白胖子有些拿不准自己的判断,只看着黑瘦子问他。黑瘦子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逸明早带着他们过来凑热闹,看见黑瘦子的动作很好奇。   “不是诅咒之光,但相比诅咒之光没有差到哪里去。”白胖子似乎是知道逸明并不知道诅咒之光是什么东西,多解释了一句,“千年之前有一头大妖专攻诅咒之道,专污大道,为大妖所忌,后来被围杀于悲风平原,他所修行的大道运用被称为诅咒之光。”   逸明心中一动,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猫舍所在。悲风平原,若没有记错的话,那个家伙第一次出现在妖界就是在悲风平原啊,难不成真和诅咒之光有关系?   他一颗心稍稍沉了下去,看热闹的心思也淡了几分。若真是如他所想,猫舍可就麻烦了。黑瘦子能看出来这类似与诅咒之光,其他大妖一定可以看出来。   这种力量为大妖所忌惮,能污损大道,让大妖寸步难行,在那无尽的岁月之中,这种绝望甚至比死亡带来的恐惧更让大妖害怕。   这岂不是雪上加霜?   他心中的想法还未断去,便看见猫舍的门再次被打开,有一道身影走了出来。那人影没有完全化形,身后两扇闪着雷光的黑色翅膀微微起伏,像是巨兽在呼吸,给面对面的妖族带来极大的压力。   好强!   逸明心中又是一惊,忍不住看向白胖子。   白胖子的脸色同样慎重,充满忌惮,他注意到了逸明的目光,“玄仙境后期,加上他的诡异手段,怕是可战道仙境。”   “猫舍可真是深不可测啊。”逸明舔了舔嘴角,龇牙低声道:“真不知道他们背后到底站的是谁。”   “这不是我们可以猜测的。”白胖子提醒了他一句,“事情有变,我们还要留在这里么?”   “再看看。”逸明轻声道:“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出手帮一帮猫舍,若是不能帮他们救一些……妖,也至少不能让其他大妖发现这里还有……你们知道我的意思。”   白胖子点了点头,与黑瘦子对视了一眼,同时下定了决心,“明白了。”   那边,仓祁已经悬在天空,站在东方元的面前,冷冰冰问道:“你要与我一战?”   东方元看着他的眼神,先是被那冷冰冰的眼神吓了一跳,只与他对视,都仿佛看见了滔天的血海,心跳都不由慢了半拍。   回过神来之后却无端生出了焚海的怒火。吓到了,我居然被他一个眼神就吓到了!   这种因羞愧而生的愤怒给予了东方元极大的鼓励,至少让他不至于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堂堂玄仙境,却只敢躲在暗处伤妖,我瞧不上你,与你一战简直就是脏了我的手!”   “呵,”仓祁冷笑一声,“不敢就不敢,说得这么好听做什么。”   东方元的怒气值“唰”一下直欲突破天际,就像是被点燃的火山一般快要遏制不住,心湖之中却传来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声音——他是诅咒之光的传承者,你打不过他。   东方元汗毛都竖了起来,却在刹那间回过神来,“诅咒之光?他是诅咒之光的继承者?”   他心思微动,一个阴狠的想法已经在他的脑海中冒了出来,“是,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他笑着说道:“大名鼎鼎的诅咒之光的继承者我怎么可能是对手呢。真没想到啊,原以为你们这一脉早在千年前在悲风平原就被灭了,原来尚存余孽在此。怎么,偷偷摸摸来到第八岛,是要向谁报复么?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在场诸位都有当初那些前辈的后妖在吧?”   “莫非!”他挑了挑自己的眉毛,眼中闪出得意的光,“猫舍就是诅咒之光的大本营,你们的目标本来就是我们这些大妖?”   “若是如此的话,十一祖的位置可不能给你们。”东方元一句话一句话分-析,“谁知道你们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诅咒之道本就不当存于世间,若是想覆灭我妖族那该怎么办。”   他说到这里,有大妖已经忍不住了,“东方兄,你可感受清楚了,真是诅咒之光?”   “我被打得现出原形,那些动作你们看得比我都清楚,怎么,难道是怕了,还不愿意承认这就是诅咒之光么?”   越来越多的大妖开始议论起来,有一些原本袖手旁观的大妖也忍不住加入到东方元他们的队列。   逸明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叹气道:“雪上加霜啊。”   “你不是知道这不是诅咒之光。”他看向白胖子,“要不你去说一声。”   “我说了他们怎么会信,再者说,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白胖子说的实话,猫舍的灾难已经避免不了了。   仓祁不知道东方元所说的诅咒之光是什么,他也懒得去解释。   即便真的解释清楚了,这些大妖就会放过猫舍了么?他们今天过来的目的就是猫舍,至于什么诅咒之光,那都是借口罢了。这个借口辩驳完了,还有另外一个借口,只有脑子不清醒、或者太过天真的妖才会觉得需要去反驳这个借口。   借口,永远只是借口罢了,这是世界上最荒诞的存在,也是最不缺少的东西。   他冷冷地看着那些大妖聚集在一起,越来越多,渐渐的已经翻了一倍,把猫舍的四面八方都围了起来。   他的目光明亮冷冽,像是冬日在林间跃动的清泉。从一块石头上跳到另外一块石头上,从一截枯木上跳到另外一截枯木上,弯弯曲曲,跃唱着跳动不止。   那些石头,那些枯木,都是一头头大妖,都是一种种大道。很可怕的存在,很可怕的气息。但他们现在拦住的是猫舍,猫舍会和溪流一样,不管他们再怎么可怕,还是会一截截,一块块跳跃过去。   有大妖问道:“是不是诅咒之光,还请猫舍这位给个解释。”   “诅咒之光是我妖界大忌,万不可出世,若你愿意开放识海,让我等查探清楚,一切尚有回旋余地,否则的话,哼!”   “怎么,还想灭了我猫舍不成?”仓祁的回答带着冷笑,透露出其中的不屑。   “你若是非要这么说的话,似乎也不是不可以。”东方元开口笑着,“反正不管是不是诅咒之光,你的道与诅咒之道已经很是相近了,也就是蝶女宫的妖不在,否则的话现在就可以把你净化。”   “诸位,诸位!”他重新化作人形,返身呼唤道:“既然他已成诅咒之道,不管是不是诅咒之光又能说明什么呢,猫舍与诅咒之光有关系,新任十一祖的存在也许就是个阴谋!”   “对,就是阴谋!”   “怕是周子妖祖就是死在诅咒之道上。”   “那个别翼,能以逸元战玄仙,估计也是因为这个。”   “好可怕的存在,好歹毒的心思!”   “他们的目的就是颠覆我们妖界啊,就像是千年前的那些妖一样,必须覆灭,还请大家一起出手!”   在某些大妖的煽动之下,热烈的情绪进一步发酵,无数似乎是喷吐着火焰的目光集中在仓祁身上。   一切已经走向了不可避免的方向,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出了手,道痕在围观大妖的视网膜中拉扯出长长的痕迹,代表了冰霜与火焰的审判,雷霆在怒吼,大地在翻腾。   仓祁背后的黑色翅膀呼扇起来,整个人双目明亮,往后飞去。   几十道攻击的轨迹明亮如同焰火,跟随着仓祁,逼视着他,逼得他不断后退。那些力量混合在一起,根本不是某一位大妖能够抵抗得了的。   几十位大妖联手,攻击能把整座元龟岛都击沉。每一位大妖都代表了天地间的一种大道,每一位大妖都是这世上最顶尖的天才一步步成长成的。   这些大道交织在一起,甚至都可以看成是简陋的天地雏形。以此击水墨云台,哪怕水墨云台出自九渊之手又如何能拦得住,何况如今的水墨云台还是自发运行,根本没有人能够操控。   水墨云台的一层防御亮起了光,然后那光在亮到一半的时候幻灭,像是电力不足的灯泡,闪了一下之后又闪了一下,水墨云台的第一层便出现在了众大妖的面前。   刚刚结阵的玄武营、拄着那柄嚣张的血色长刀的上官、还在不断锻造武器的石仙、已经化作白狐的明珠,连同影琼那批妖,比林他们一群妖都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第二层还没有破,人族都在其中。   仓祁退到现在已经是退无可退,黑色的翅膀缓缓扇动,一团黑色电球从他的双掌中飞出,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终比他整个人还要巨大。   那电球从出现到变化也不过只有几个呼吸,那些大妖的攻势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耀眼的流光带来炽烈,不管是什么样的攻击,临到了近前,只有眉心炸起的彻骨冰寒。黑色闪电球无声息划过黑色,那些蕴藏大道的攻击像是群鲨嗅血,蜂拥而至,顷刻间将它吞噬。   仓祁实力虽强,终究不能以寡敌众。只看见闪电球炸开的那一层光芒,紧跟着光芒便被临来的大道吞噬,凶狠恶毒,丁点不剩。   羽翼散落,洋洋洒洒如大雪渡江,无数攻击擦着他的身体飞过,像是拖曳着尾焰的游龙。他坠落如同断线的纸鸢,一双翅膀残破,整个人已经陷入昏迷。   明珠将他接住,目光冰寒瞪了这群大妖一眼,尾巴一扫,躲过其中一片攻击,钻入水墨云台二层。   巨大的法相再次出现在天地之间,只是已经不再是玄武模样。黑色的人影拄着黑色的长刀,顶天立地,淅淅沥沥的黑色水珠从刀身、人身上滑落,快要坠入地面的时候“啪”一声消失不见。   水珠太多,“啪”的声音便也连成了一条线,听着像是一条小小的瀑布坠入深潭发出的微小轰鸣。   那几十位大妖的攻击依旧一往无前冲向水墨云台二层的防御,他们要把猫舍的秘密昭告天下,要撕扯开暗夜的帷幕来满足他们内心的欲望。   攻击纠缠在一起,化作一条粗壮的长龙,笔直冲过来。声势惊人,呼啸而过。   眼看着那条长龙就要撞在防御法阵之上,突然听见“噌”一声鸣响,一道黑色的刀光仿佛斩破了时空出现在这里。   刀光将过去与现在断开,将时间与空间断开,自然也就跟着将猫舍和那些大妖的攻势断开。   四祖没有出手,一直坐在一层中的楼阁之中。那些大妖出手的时候他不曾抬头去看,仓祁出手的时候他不曾抬头去看,唯有这刀光乍现,鸣音冲天的时候,他忍不住抬起头,赞了一句,“好刀!”   的确是好刀,一柄跨入仙品的刀,是唐未济打造的那柄刀,但更好的是用刀的那个人。   上官专精于刀,也许他于刀道的天赋比不上买剑于剑道上的天赋,但他对长刀的执着并不逊色。他只会刀,所以仓祁是第一个领悟蛊军道觉醒的,所以他到现在仍旧只是人形。   以一刀之力凝结玄武营半营之力,将深渊带到了这里,将黑色的瀑布亲手挂上天空。只听“哗啦”一声巨响,那刀光凝结在一起,经久不散,就这么挂在天上,无数刀道真意在其中浮浮沉沉,化作斗大的金色字体,在黑色瀑布的洗刷之下越发璀璨。   刀意肆虐而出,无比锋锐,有沙场悍气,天地浩然,倾泻而来,无坚不摧。那些大妖的攻势落在上面,爆发出一连串的青色琉璃一般的火焰,那是大道道痕相互碰撞暴绽出的大道真焰,是各司其职的大道交织在一起的明光。   长刀蜂鸣,那巨大的黑色人影法相手中的黑色长刀化作了鲜血一般的红,那红越发炽烈通透起来,像是炉火中煅烧的刀胚,最后金红一片,热浪伴随着杀意倾泻而出。   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在这个刹那消失,大道碰撞的火焰剧烈向内后缩,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一般。不仅仅是那些火焰,还有那些到道痕本身,还有那片似乎永远都不会散去、如同黑夜挂在天上的刀光。   一切都收缩在一起,收缩成了一个小小的点,最后发出一片刺目的光芒,一下子消失。   这场景看得在场大妖心绪跌宕起伏,双眼中放出光来。这样的场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见的,是此方天地自发反应,觉得这样的比试超出了天地承受的界限,将它们驱逐到了虚无之中。   这是最纯粹力量的美学展示,是超脱了这个世界承受范围的力量对碰,是无比巨大的凶险。   几十位大妖有玄仙境有道仙境,他们合力发出这样的攻击在预料之中,但他们没有想到,猫舍竟然会有大妖能够挡下这一击。   那黑色的伫立在天空,拦在那几十位大妖面前的人影一下子变得伟岸高大起来。   人影依旧沉默着,唯有那柄似与天地同高的长刀鲜红如火,上面的鳞片像是在呼吸一样一开一合,透着静穆、神圣的气息。   安静,安静到在场的大妖都快要忘了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他们的注意力完全都集中在了这绚烂如花火一般的刹那战斗之中。   这场战斗完全可以记载入史册,尤其是这黑色人影。此战之后,即便没有妖祖之名,猫舍的名字也可以拉出去,列在妖界排名靠前的势力之中。   “这是军方学自人族的阵法么?”终于有大妖在心驰神往之中回过神来,开口幽幽问道。   “不错。”有识货的大妖,点头道:“那些结阵妖族最多不过玄仙境,若非高绝阵法,必不可能爆发出这样的战斗力。”   “你曾在五祖门下呆过,五祖有十绝阵,比之如何?”   “不相伯仲。”   这个回答已经足够震惊大妖了,于是好不容易打破的安静又重新归来,但很快,有大妖再次打破寂静。   那黑色的人影只是站在那边便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压力,继续这样僵持着,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好的消息,只会多给猫舍准备的时间。   所以东方元再次开口了,“你能挡住一下,还能挡住第二下么?能挡住第二下,又如何能挡住第三下?我们这么多大妖联手,还比不上你们一群小妖了?阵法纵然神奇,却也是有极限的。”   他虽然震惊于上官的战斗力,后怕于猫舍潜藏的战斗力,但他的眼光却不差,他说得更是没错。   黑色的人影之所以沉默,是因为他只能沉默。   在那人影之中,上官握着长刀的手掌只余下焦黑的骨头,鲜血顺着刀身流淌下来了,被长刀发出欢快的嘶鸣声吸收。皮肉与筋骨在这一击的碰撞之下都化作了粉末。   这柄刀证明了自己,但上官的血肉之躯终究比不上唐未济,再这么碰撞下去,他能接第二刀,又如何能接第三刀。   他仿佛察觉不到那剧痛,一点点捏紧了刀把,骨头与坚硬的刀把摩擦的声音“嘎吱嘎吱”,刺耳又让人毛骨悚然。   他没有回头也不用回头便能察觉到身后玄武营的状态。就像是当初在红枫坡,他们在一起战斗,每一次山穷水尽的时候大家都是这样。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结成玄武阵的时候竟然能够挡下几十位大妖的攻击。   若当初在浮池之渊他们就有这样的战斗力,没准浮池之渊还能守下来吧。   上官心里自嘲想了一声。为什么我们到什么地方都要成为众矢之的,是因为本就是一群被遗弃之人么?   攻击再次袭来,已经证明了是敌人,自然不需要给什么面子里子。上官抬手又是一刀劈过去,“咔嚓”一声,就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长空。   在那片白色云海之下、在那片血红煞气之中,黑色的刀光伴随着红色的刀身倒卷而回,凄厉而妖艳绝伦。   上官的一条手臂只剩下了骨头,那柄刀在他的手上颤抖着。   “到底是为什么呢?”他叹了口气。   大妖们的第三次联手已经再次袭来。上官看在眼中,却连最后抬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罢,这种问题他们想不明白,也不需要去想。这世上有的是恶意,若是每一次遭受恶意便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话,那还有什么意思。若错的不是你,是整个世界呢?   他不去想,却还是有人给出了回答。不,不应当说是人,而是妖。   “因为你们实在是太优秀了啊。”有妖幽幽叹了口气,“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你们潜藏了,你们实在是太优秀了。太优秀,自然会遭到嫉恨,甚至是天妒。”   攻势如火焰一般席卷而来,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化作灰烬。那声音也从后面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传来,就像是有生命一样,在地上留下一个个的脚印,传到了上官的身边。   攻势已经来到上官面前,就像是海上的潮水向着岸边站立的人拍打过来,汹涌澎湃,铺天盖地,无法避免,无法抵抗。   声音越过了潮水,终究是迟了一步。攻势已经触及到了上官的身体,剧痛已经席卷过来,却又在瞬间越变越轻,就像是天上的云朵碾压下来又重新飘上了天空。   上官睁开眼睛,看见那些潮水一般的攻势倒卷而回,循着它们来时的轨迹,怎么来的又怎么回去,重新回到了那群大妖的身边,最后分解成各种各样的道痕融入他们体内。   一道人影在那群大妖面面相觑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四祖背着手,着儒衫,带笑容,“诸位,得饶妖处且饶妖。”   “你是谁!”东方元冷着脸,“这是我们十一祖内部的事情,是整个妖界与诅咒之光传承者之间的战斗,你莫要螳臂当车!”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天上便有一枚手掌重重拍了下来,将他狠狠拍落在地上,整个元龟岛随之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剧烈晃动起来。   “行了,这是十一祖的家事,等他从遗迹中出来自会处理,饶他一条命吧。”正是因为四祖的这一句话,东方元捡回了一条命。   燕霞出现在四祖的背后,冷冷看着东方元,手指点了点他,威胁意味十足,“你给我记住了,最好别再落在我手里,否则的话我让你生不如死。四祖面前,你是头一个敢这么说话的妖。”   东方元浑身冷汗一下冒了出来,原本重伤的他连一个字都不敢再多说。   暗中藏着的九头鸟族长再次发出指令,又有大妖硬着头皮问道:“猫舍冒天下之大不韪,与诅咒之光有交集,难道四祖也和他们有关系么?”   这是想要给四祖施压,让他不敢轻易和猫舍拉上关系。哪怕四祖真是猫舍背后的妖祖,也会多多少少有些忌惮。可惜九头鸟族长的心思打错了地方。   四祖摇头笑了笑,云淡风轻,“不不不,事情不可以乱做,话也不可以乱说,我和猫舍什么交集,只是恰逢其会过来做客罢了。   “原本不想出手,但你们攻击的方向恰好是我住的地方,此乃以下犯上,我再不出手,我这个四祖怕是要被天下妖祖看做是软柿子,谁都可以捏一捏了。”   出言发问的大妖松了口气,“这么说来,四祖和猫舍并无关系了?”   “你们与猫舍之间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四祖微笑道:“只是这些妖你们不能杀,我好歹来猫舍做客,主妖不在家,客妖也不能让别妖把主妖家的妖全杀光了不是。”   “说到底,四祖还是要保猫舍了?”   “不不不,我只是想劝你们一句,有什么事情等到十一祖从遗迹中出来再说不迟。”   “十一祖已经被困在遗迹之中出不来了,四祖这是用的缓兵之计?”   “你们怎么就知道十一祖出不来了?还是因为你们以下犯上,犯了大错,不得不坚信十一祖出不来了?”   “他若是能出来早就出来了,何必要等到现在呢?”   “还有半日时间,着什么急呢,不妨多等一等,再等一等,什么事情不都水落石出了。”   “四祖这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么!”燕霞不耐烦叫道:“让你们多等半日就多等半日,跟你们好好说话听不懂是不是?非得逼着我出手把你们一个个打死?”   他用目光逼视着面前的这群大妖,一个一个看过去,冷笑了一声,“四祖与你们说话是给你们面子,你们要是不要面子,跟我说一声,我绝对完成你们的愿望。”   那群大妖面色诡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还是做出了选择。   “也罢,既然四祖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多等半日,若是半日之后十一祖还不曾从遗迹中出来,四祖可不要再拦着我们向猫舍讨一个公道。诅咒之光绝不可再现世,此乃公论,无论是谁都不可阻拦!”   四祖随意笑了笑,转头走入那楼阁之中。   燕霞看着说话的那头大妖,咧开嘴无声笑了笑,笑容嗜血,眼角流露出凶光,把他的模样记在了心里。   四祖懒得和他们计较,不代表他不会和他们计较。有些蚊子总在师父耳边嗡嗡嗡,师父哪怕没有授意,徒弟也应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是,比如……把那些蚊子拍死。   猫舍面前安静了下来,但已经不复之前的平静祥和。   如今的这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打斗过的痕迹,到处都是大道坠落在地上残留的琉璃一般散发诡异美感的表面,流光溢彩却又透露出残酷与肃杀。   鲜血在地上安静爬动着,像是无鼻无耳无舌的小蛇,小心翼翼,看不见前方,一步步走出,却不会再走回头的道路。   是啊,从来没有回头的道路可以走,哪怕是四祖动用时间大道,回头的路也不可窥见。   还有半日,原本谁都觉得那十一祖不会从遗迹中出来。却因为四祖的一番话,所有大妖心中都是忍不住“咯噔”一下。   难道……难道真的会有什么变故发生么?   难耐的等待在这种时候出现,坐立不安的诡异的寂静像是冰冷的手指,攫住了他们的喉咙。   那个没有被任何妖放在眼中的十一祖,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了事情的关键。 第720章 妖祖不要脸   唐未济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在这漩涡的两边,一边是极致的黑,似乎要把一切都吞噬进去,一边又是极致的白,那种纯洁到震撼人心的白。   这两种颜色格格不入,经过唐未济的长时间努力终于由灰色蜕变,变得泾渭分明,却又在唐未济的继续推动之下不断发生微不可查的偏移。   这两种力量太过强大,除开最中间那分隔黑白的线条,两种颜色平均分配,唐未济半张脸、半个身子都是黑白色的,从骨骼到皮肤,就连最外面的汗毛都是黑白色的。   他成功地将灰色分割,却没有足够的力量推动它们形成阴阳鱼。一切的顺理成章到现在停止,不得不承认的是阴之极和阳之极的力量品秩太高,若只是阴阳道,唐未济还不至于向现在这般困顿。   他取了巧,却也正因为取了巧而变得寸步难行。   说到底他还是没有真正地领悟阴阳道的真谛,只是以模仿太极图将太阴珠和太阳珠的力量与自身融合,到了这种地步的时候,阴阳道的力量似乎在他体内每一处都沉积,抬手、睁眼,这些寻常举动在阴阳道的限制之下都不可避免地变得困难。   偶尔,那些黑白色也会像是阴阳鱼一样稍稍动弹一下,但往往只是一个颤动,不久就会恢复原状,这两种大道就像是两座大山一样横在唐未济的面前。   他倒是想开口与买剑说一些话,再问一问面对这种情况,师兄会怎么办。只可惜他现在稍稍动一动思绪,都觉得那思绪若是一片砂砾,每一粒沙都是一座缩小了的山。   一切只能依靠他自己了。   半天,还有最后半天时间。   唐未济想到这里,一颗心骤然间静了下来。   没有师兄,我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么?   他先反问自己,然后得出了否定的答案。   第八岛猫舍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唐未济一个人在忙,不管做出什么样的决策,至少猫舍是一步步朝着好的方向走的。他虽然不知道他们从古银杏树的入口出来为何会来到这里,但此后一切的发展至少说不上太差。   他相信即便是师兄在这里,结局也不会再好到哪里去。   再说了,他一直都相信一句话——任何人都并非不可或缺的。少了你,还有另外的人代替上来。对于你自己来说,这个世界唯有自己是不可缺少的。什么事情最终都是要靠自己的,想要让别人尊敬你,你要先尊敬你自己。   什么事情最终都是要靠自己的,这个世界对于你本身而言是真实的,除此之外,都是虚妄。   他的思绪莫名安定了下来,再一次尝试拨动那黑白色的大山。大山纹丝不动,因果道和肉身之道化作一个个的小人去推山,却被那两座山一甩手砸飞出去。   唐未济没有气馁,再次催动因果道和肉身之道,结局并没有什么差别。   一次,两次……因果道和肉身之道一次又一次被弹飞,大道领悟是唐未济的短板,何况这次面对的还是阴阳道的核心。   他要成功,不仅要让阴阳平衡,还要让阴阳之极中再生极点,这样的难度,别说是半天了,就算给半年,他都不一定办得到。   也许,当初若是没有想到要救买剑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但依唐未济的个性,又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知恩图报,恩怨分明,这是每一个方寸山弟子都深埋心底的为人做事的准则。   但有的时候努力真的没有用,事情的成功靠的是命、靠的是运气,你成功不了,缺的就是那一点,永远就是那么一点,你便与世俗人口中的成功隔了一座山。   努力没有用,那么智慧呢?   事实告诉他,当手上的棋子很少,智慧同样也不会起到什么作用,最多也只是延缓了死亡的到来。   破殿里面没有阳光,没有气流,没有云彩没有风,甚至连呼吸心跳都没有。唐未济已经不知道时间的流逝,只是一次次去努力尝试,每一次都拼尽全力,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不知过了多久,就连唐未济这样的人都开始变得绝望的时候,都觉得这件事情已经再没有半点可能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一种声音。   那声音苍老无比,像是打开了尘封百年的盒子,拂干净灰尘从灰尘底部抖抖索索扯出来一样。说着的是晦涩怪异的话语,听起来无比古怪,却偏偏能让唐未济理解其中每一个音节所代表的含义。   “你是人族?”那声音迟疑着,缓缓说话,带着埋藏历史的厚厚的积尘气息。   唐未济没有回答,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他现在根本没有精力去管这道声音。   局面已经僵持,而且还在不可避免滑向更糟的结果,对于他来说,任何变故的出现都是一种好事。他巴不得自己现在就回复这道声音,但他压根没有力量这么去做,阴阳道仿佛大山压在他的心头,压在他的心湖,压在他的身体和精神上。   那声音没有得到回应,沉默了片刻,也许是察觉到了唐未济的窘态,突然有一道力量隔空来到了他的体内,像是一根绳子一样,将阴阳道赋予的压力提了起来。   唐未济陡然间放松下来,大口喘着粗气,剧烈呼吸着。   “你是谁?”他问道。   “阴阳之道,妖祖源丹,如此强横的身体,可是有好长时间都不曾看见了啊。”那声音感慨道:“你比周子更适合当我的宿主,臣服于我,我帮你掌握阴阳之道。”   唐未济目光一冷,心中有了猜测,却不说出来,只是放缓了语气,“做你的宿主,我会失去什么?”   “你失去的仅仅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东西而已,可你得到的是妖祖之位,是阴阳之道的真谛,是万妖之上的无上权利。”那声音越说越是急促,充满了诱惑力,“怎么,你就一点点都不心动么?”   唐未济更加确定了他的来历,故意装作迟疑的模样,咬着牙,什么都没说,眼神却在不断挣扎。   “我若是不帮你,你可就要被关在这里了。”那声音继续蛊惑,忽远忽近,间或夹杂着一些凄惨惨的诡异笑声,“我想要的不过是去看看外面的大好河山罢了,你只需要答应我几个条件,等你掌握了阴阳道之后,我借用一下你的身子就行。   “我怕你不知道,先告诉你一声,你若是被关在这里,没有妖来打开遗迹来救你,都不需要千百年,只需要十年,你便会死在这个地方。如今我给你更好的选择,帮你免除死亡的到来,你只是每年借我身体出去游历一段时间而已,这笔买卖难道还不好么?”   “你到底是谁,你不说你是谁,我如何能相信你的话。”唐未济的脑子飞速转动着,想到了小姑娘从在人间看见周子开始就有的那惊诧模样,对这个古怪的遗迹又多了一点点的猜测。   他还在不断套话,那声音的主人却爽朗笑道:“我知道你们人族心思诡谲,觉得我是在骗你,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我是谁。我叫天丈老人,此前曾经是这遗迹的主人,后来出了一些变故,遗迹隐入虚空,我陷入沉睡,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我被困在了这里。你放心,我也是人族,大家同是人族,我怎么会骗你呢。”   唐未济似乎是松了口气,眼中的疑惑已经少了许多。   “遗迹还有半日便关闭了,时间剩下不多了,哪怕我帮你,你也需要一点点的时间,你若是再不做决定,这事儿可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天丈老人的话变得低沉,透过那些话语,似乎能窥见即将到来的死亡。   唐未济迟疑着问道:“需要签订什么契约么?”   天丈老人哈哈一笑,语气变得更加和善了,“那是自然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到了妖族源丹,但既然你能得到这颗源丹,就说明和我有缘,放心,我不会定太过苛刻的条件的,你觉得一年让我出去一次如何?”   “你不出来,我如何与你签订契约?”唐未济左右张望着,“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之前已经说过了,我被困在了这遗迹之中,等闲是出不去的,等你我签订契约,我便可借你身体降世,当然,这肯定是需要得到你的同意的。”   “契约在什么地方?”   “这不就是?”   破殿的顶部飘飘悠悠飞下来一张红色的三寸长一寸宽的纸,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金色的小字。   唐未济根本看不懂那些不断闪着光的小字,黑着脸道:“我看不懂,如何知道你有没有在上面做手脚。”   “放心吧,我这个人童叟无欺,做事向来规矩,你不懂没关系,我念给你听啊。”天丈老人语气豪气万丈,唐未济都似乎能看见有个人站在他身前仰着脖子使劲拍打胸口的画面。   “好。”唐未济似乎是智商下降了,还真的答应了天丈老人的条件。   天丈老人把那张纸上面的话用他方才说的那古怪语言念了一遍,唐未济听得明白,其中大部分写的都是天丈老人要怎么帮他,他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每读一个音节,纸上面的金色字便按照顺序亮起来,若真如他所读的,果然规矩。   天丈老人提醒唐未济,已经没有时间再给唐未济浪费,他咬了咬牙,终于不再犹豫,肃穆点头,在纸上签下“别翼”这个名字,并且逼出了一些流青狐血脉。   也不知道这身体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分明是借着万寿牌过来的假的身体,却偏偏能引来真的血脉。流青狐血脉在纸上凝结出一个小小的符号,在符号首尾相互连接的时候,唐未济有那么一瞬间感受到了自己与第八岛的真身冥冥中有了感应。   “好。”天丈老人看见唐未济签下自己的名字,并且留下了自己的血脉,心情似乎大好,连带着话语里都藏着掩饰不去的喜意。   红色的纸飞了起来,载着金色的字像是一叶小舟一样在这里消失。与此同时,唐未济面前出现了一枚黑白相间的半透明道印。   这道印与唐未济曾经见到过的其他道印不同。不管是他自己的因果道印,还是在守望者森林见到的三仙遗留下的阵印,亦或者是那些大妖出手时候的道印都是流光溢彩,处处透着一股不凡的气息。   面前这个陡然出现的黑白道印却像是一块木头、一个土疙瘩,灰蒙蒙的,很不起眼,没有神秘的气息流出,它就像是死了一样。   “这是阴阳道印,是我从自己体内剥夺出来的,”那声音透着感慨,“它还存在一些气息,但早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神韵,最多也就只能当当容器了,你把它收入体内,它会自发帮你稳定阴阳道。”   唐未济没有迟疑,似乎对此根本没有任何怀疑,将那枚道印接纳过来。道印才触碰到他便融入到他的体内,化作一股热流,在那黑白两色之中穿行起来。   说来也奇怪,就像是坚硬的土层在蚯蚓面前根本称不上坚硬,这些稳如泰山的黑白两色道韵在那道印的面前也称不上泰山。   不断有黑白二色的道韵融入到道印之中,于是那两座看似难以逾越的大山就这样一点点松垮下来。坚实化作松散,坚硬变成柔软,原本坚硬的线条也开始逐渐有了弧度。   天丈老人的声音没有再响起,遗迹中四面八方却响起窃窃的笑声,那些声音充满了狡诈恶毒,似乎很满意这个新到手的猎物。   唐未济对此似乎是一无所知,只是在不断炼化着阴阳道。过了不知道多久,那黑白两色化作两尾阴阳鱼,只是没有中间的那一点,悄悄没入了唐未济的体内。   阴阳鱼首尾相衔,来回流转。唐未济再看向神像的时候就多了一些明悟,挥手打开神像,买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师兄弟两个相视一笑,就要从这里离开的时候,买剑却陡然皱起眉头,看向唐未济。   ……   “四祖,我看也没必要再等了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半天的工夫很快就走到了尽头,有大妖已经坐立不安,按捺不住向四祖提出建议。   “要出来的话早就出来了,到现在还没出来,怕是也出不来了。”那大妖言语举动无一不是恭恭敬敬,就连说这些话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看四祖。显然他的举动是受妖指使,迫不得已罢了,是谁都不用去猜。   四祖格局大,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与这些大妖纠缠,燕霞不耐烦地把他们打发走。半天时间,这已经是第三波了。   显然,这些大妖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以为是四祖知道一些事情,从时间的推移,遗迹毫无动静,他们越发觉得是自己判断错了。他们从一开始的惴惴不安很快就变得平静,过来请愿的大妖也越发坦荡起来。   只要唐未济没从遗迹中出来,没有亲口对他们的举动提出批评,哪怕是四祖也不能多说什么,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   又有一波大妖过来,这次是两位联袂而来,“四祖,时间已经快要到了,妖祖仍旧没能出来,这其中也许就和诅咒之光的传承者有关系,此乃十一祖内部之事,还望四祖不要过多插手。”   燕霞不耐烦地让他们滚,四祖挥了挥手,看着头顶那片壮观的亭台楼阁,微微失神。   他的眼中出现了很多很多的画面,那些画面最终都逝去,最后只留下一个画面。他露出一丝不解,那最后残存的画面上,唐未济与另一个人影从遗迹中走出。   斫余在一旁仔仔细细盯着那渐渐消褪的画面,直至最后一点色彩也淡去,他轻声问道:“师父,别翼真的回不来了?”   四祖笑了笑,“还有多长时间遗迹关闭?”   斫余算了算时间,“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啊。”四祖看向天空,看出那些亭台楼阁已经开始渐渐变得模糊,似乎是要重新归于虚无之中。   “再等等吧。”他无奈道:“十一祖实力不高,但气运不错,我看不穿他的未来和过去,唯有现在能窥见一星半点,可方才连现在都开始变得错乱,能不能出来我是不得而知了,只能看他自己了。”   “他们只怕是等不及了。”斫余看向外面那些跃跃欲试的大妖,“他们真动手的时候,我们要离开么。”   “当然。”四祖点了点头,“我已经出手帮了他们一次了,二祖既然让他们来到这里,十一祖既然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早就料到会有今天这样的情景出现。他们若是连这一关都闯不过去,也太搞笑了一些。”   “我看着有点悬。”斫余嘀咕了一声。   “说什么呢?”四祖扭头轻声问道。   “没啥没啥。”斫余连忙笑着挥手。   他看向那边一群大妖,心里却仍旧有些许担忧。   那群大妖蠢蠢欲动,其中半数已经化作了本体,只是没有化作正常大小,饶是如此,那些黑暗中充满爆炸性力量的曲线、若有若无的战斗波纹仍旧给他带来极大的压力。   他知道,再过一炷香的时间,这些早就做好准备的大妖就要再次发动攻击。这一次,发动的大妖更多,攻击的威力更大,猫舍能抵挡得住么?   他下意识看向猫舍第二层的防御禁制,那层薄薄的禁制带来不了任何的安全感,至于之前挥出那两刀的让他无比震惊的三仙境大妖也早就跟着那群妖回到了猫舍第二层。   因为在四祖身边,他看得清楚,那些人都已经身受重伤,想来第三刀无论如何都已经挥不出来,何况即便真的能挥出来又能怎么样呢,还能扭转现在的局势么?   退一万步讲,即便十一祖真的出现了,这些大妖就会停手么?斫余下意识看了一眼四祖。   还是说,师父本来的目的就是想借此逼着二祖出现?听说二祖消失了很长时间了,师父这是也拿不准二祖究竟想做什么?   斫余不敢再去想了,只是莫名生出一种悲愤,一种感慨,感慨猫舍如此强大,却还是妖祖手中的棋子罢了。   他再看那些藏在暗处的道仙境、玄仙境的大妖,再没有之前那种令心神震慑的恐惧感了,反倒是多了许多悲哀,看着他们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寒,最终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变得淡漠冷静。   黑暗中的血色雾气在“呼哧呼哧”的声音中有节奏地被吞噬,又被巨大的力量喷吐出来,砸在光滑有力的肌肉上,粉碎成碎片,每一下都是星火,每一下都要燎原。   虚空中的亭台楼阁逐渐变得黯淡,随着这些亭台楼阁的黯淡,那些血煞之中的煞气越发浓郁起来,血腥味不知不觉变得凝重,像是要从那些雾气中滴落出鲜红的血液。   ……   “怎么了。”唐未济盯着买剑的目光笑着问他。   买剑探询的眼神与他接触,紧跟着笑着摇了摇头,“没事,走吧。”   唐未济冲着他咂了咂嘴,两人的身形在遗迹中逐渐黯淡,抓住万寿牌的尾巴准备回到妖界。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天丈老人的声音自四面八方而起,铺天盖地席卷过来,发出可怕的怒吼声咆哮声,像是海啸一样拍打过来。   “你敢骗我!”   爆炸性的声浪冲击过来,唐未济眼睛都瞪圆了,高呼道:“快走,这老梆子彻底醒了!”   他扯住买剑的衣袖,拼命催动万寿牌,两人的身形变得虚幻,眼看就要消失在虚空中的时候,天空发出轰隆一声巨响,云海像是被巨人一脚踏出了一个窟窿,震碎了好大一块。   一道银白色的巨大冲击波“嗡”一声席卷过来,将沿途的云层撕扯得粉碎,撞在两人即将消失的身影上,无数波纹激荡交织,让他们再次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身影重新变得清晰,唐未济脸色难看,买剑冷哼一声,抓住了手中的大风剑。   唐未济连忙按住他的手,朝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天丈老人的声音像是狂风一样在他们的周围肆虐咆哮,围绕着他们肆意发泄,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声音才停了下来。周围已经是一片狼藉,那些散落的、被冲击得粉碎的云朵聚集在一起,化作一个巨大的人形,站在他们的面前俯身斥责。   他口中发出的声音如洪钟、如闷雷,响彻云霄,“你竟然敢骗我!”   唐未济皮笑肉不笑,故作委屈道:“老前辈,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您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的,咱俩定的协议可是规规矩矩的,一个东西都没少啊。”   那白云巨人仰头怒吼,声音几乎把天都要震得裂开,露出后面藏着的黑色虚空,“你给我的精血是假的!精血的主人早就已经死了!”   唐未济“咦”了一声,疑惑道:“这怎么可能呢,我这不还活得好好的,前辈可别咒我啊。”   “这不是你的血脉精血!”   “这遗迹中可不能带任何东西进来的,前辈说话之前可要想清楚了,怎么能平白污蔑人呢。”   “你根本不是流青狐血脉!”   “可别瞎说,我现在就是流青狐血脉。”唐未济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你不是!”天丈老人被气得不断怒吼,“你骗了我,我能感受得到,你根本不是什么流青狐血脉,你以两个不同的身份进入过遗迹,你究竟是什么?你是蜃龟血脉么?”   “前辈说我不是流青狐血脉,那我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是什么血脉呢。要不前辈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我根本感受不到你的身体,这流青狐血脉身体的主人已经死了,你不是他,你根本不是他!”天丈老人怒吼着,天上云朵形成巨大的鬼脸猛地冲到唐未济的面前,“你根本就是在骗我,你也不叫别翼,你身为人族,为何能掌握妖祖源丹,你究竟是谁!”   唐未济摊开手,苦口婆心,“前辈啊,咱们做买卖,总得讲究个公平公正不是。你骗了我,我再骗回去,不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么。”   “我没有骗过你!”   “怎么可能呢前辈,”唐未济笑道:“难道前辈不应当叫天妖殿么?怎么还能叫天丈老人呢。”   云朵凝成的巨大鬼脸头颅“哗”一下散去,紧跟着出现在那巨人的身上,天丈老人的声音变得冰寒冷冽,“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天妖殿,再者说,天妖殿为何就不能叫天丈老人了。”   “前辈说的是啊。”唐未济拱手笑道。   “这遗迹都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了,若是按前辈的说法,拥有妖祖源丹,身为玄仙境的我在这种地方都生存不过十年,那前辈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除了这天妖殿本身,还有什么东西么?   “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前辈一直都处在沉睡之中,哪怕是这天妖殿的分分合合,也只是因为阴阳道自发形成的举动罢了。周子得到前辈帮助,能够进入天妖殿,不过话说回来,任何帮助都是有代价的,周子的代价想来与我相同吧。”   “不错,他选择了相信我,你为何不信!我在天妖殿中难道没有帮助他么。”   “正因为前辈不停帮助他,我才感到奇怪啊。”唐未济叹气道:“任何大妖,任何人类三仙境,哪怕是一脉相承,走的大道是一模一样的,也终究会有不同。   “除了他们自己,没有大妖会了解他们,除了他们自己,谁又能将他们勾勒得一模一样。”   “我不懂你的意思。”   “前辈复活了这么多次周子,堂堂妖祖,他并不具有复活的天赋,每一次复活竟然是一模一样,前辈对他的了解可谓是空前绝后啊,怕不是比周子本妖还要了解他吧。”   “哼,你到底想说什么。”天丈老人似乎是听出了唐未济的意思,冷哼了一声,下意识避开锋芒。   “前辈签的天道誓约,不是什么借身体的,反倒是夺舍的吧?”唐未济笑嘻嘻道:“不巧,我被别妖夺舍过一次,虽然不认识那些字,但终究还是看着有点眼熟的。”   天丈老人彻底冷静了下来,声音恢复苍老威严,那无处不在的嘶吼声也逐渐消失,“真没想到,你竟然还知道这些。这些东西那个周子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很简单。”唐未济打了个响指,要多不严肃就有多不严肃,“天妖殿是活的。这句话一直都在我的脑海中回荡,都已经知道必要条件了,还能猜不出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么。”   “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有人知道天妖殿。”天丈老人叹了口气,“从他把我分开镇压到现在,你是第一个在我面前说得八九不离十的人了。”   唐未济眯着眼睛问道:“他是谁?”   “与你说‘天妖殿是活的’这句话的人是谁。”天丈老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再次提出一个问题。   唐未济与他对视着,陡然道:“你太高了,我不习惯抬头看人。”   天丈老人冷笑了一声,白云飞速散去,化作正常人大小,“区区雕虫小技,何必用在这个地方,只会平白让我更加看轻你罢了,我便是变小了,你又能怎样。”   “你告诉我是谁,我告诉你是谁,公平公正!”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骗我。”   “前辈实力比我们强多了,以后还要一起合作呢,何必闹得这么不愉快呢。前辈不就是想出去么,简单,等我彻底炼化阴阳道,到时候帮前辈重组真身,放前辈出去就是了。”   天丈老人看着他嗤笑了一声,“就凭你?”   “怎么,前辈瞧不起我的天赋么?”   “你这样的人在上古时期如恒河沙数,区区玄仙境便敢如此妄言,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那前辈就甭管这些了,就说这交易做不做吧。”   “做。”天丈老人道:“你先说。”   “我怕我说了前辈不说啊。”   “我若是说了,你又不说怎么办。”   “我还怕前辈杀我呢。”   “别装了,我知道你能看出来我不能杀了你们,何必假惺惺的。”   “那要不然这样吧,前辈与我各一个字一个字说,这样总算是公平公正了吧。”唐未济给出新的提议。   他想听到一个名字,或者说他想知道这个遗迹存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让小姑娘这么看重。他总是有种隐隐约约的预感,似乎那不知道覆灭的多久的大秦与他有着某种形式上的联系。   天丈老人不知道活了多长时间,若是能从他的口中知道一些常人不能知晓的密辛,那就真是最好不过了。   “好。”天丈老人沉吟片刻,总算是同意了唐未济的建议,不过他没那么容易相信唐未济,“你先说。”   唐未济想了想,轻声道:“小。”   天丈老人沉吟许久,疑惑看着唐未济,又暗中掐指算了算,只觉得唐未济说的是真的。可名字里面第一个字是“小”的……他目光顿了顿,再看向唐未济的眼神中就多了一些深意。   他试探问道:“逍?”   “逍遥仙人。”唐未济咧开嘴笑了,“原来前辈竟然是被逍遥仙人镇压在这里的啊。”   天丈老人一下子激动起来,他甚至不问之后的字是什么,“你果然与他有关系!我能感受到你体内有他的气息,你究竟是谁,你是逍遥仙人的后辈?你放我出去,我发誓效忠你族百年!”   “可惜啊。”唐未济摇着头感慨道:“真的可惜。”他抬起头,目光诚恳,“我很想帮你,可是我真的不是逍遥仙人的后辈,实在是可惜啊,可惜啊。”   天丈老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唐未济笑着劝道:“前辈,你看你的目的也达不到了,不如就放我们走吧。”   “不行!”天丈老人惊叫出声,他气呼呼的来回走,目露凶光,“绝对不行!”   “你不让我们走,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唐未济友好提醒道:“我们若是死在这里,妖祖源丹遗失,日后没有一个妖能继承阴阳道,哪怕前辈选中妖也没用,到时候前辈就只能永远困在这里了。   “相反,前辈若是现在把我们放出去,只要我勤加修炼,迟早有一天会悟道阴阳道,到时候帮着前辈脱困估计有些困难,但若是让前辈分神出去游历几天,那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   唐未济语气带着威胁,却依旧亲切平和,把笑里藏刀这四个字的境界修炼到了化境,“不管怎么样,前辈对我们的帮助这么大,我们会感恩在心的。逍遥仙人与我没什么太大的关系,日后若是能帮到前辈,我们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何必非要鱼死网破呢。”   “不行。”天丈老人被唐未济之前就摆了一道,还是当着他的面用他的方法将计就计摆了一道,如今是半点也不信唐未济,“你小子太过奸猾,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履行承诺。”   “那简单,”唐未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天道誓言么。”   天丈老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想必是想到了方才的天道誓言。   “不可能!”他果断拒绝,想把他们就关在这里弄死算了,可又不得不承认唐未济说的那些话的确有他的道理,一时间进退两难。   唐未济似乎是看出了这些,一副光棍模样,“那没办法了,那我们只能死在这里了,师兄,你怕不怕。”他抬头问买剑。   “正好,”买剑笑了笑,转头走回去,“我去研究一下神像。”   “你看。”唐未济摊开手,“你知道什么叫死猪不怕开水烫么?我们俩,”他指了指自己和买剑,“现在就是死猪,你,”他又指了指天丈老人,“现在就是开水。”   “开水。”他嚷嚷了一声,探过脑袋,拍了拍脑门,“浇?”   哪怕仅仅只是白云化身,天丈老人的脸色也显而易见地僵住了。一阵风吹过,吹起他衣袍的一缕云丝,吹起他的无端委屈。   这,是玄仙境的妖祖?这么不要脸的么?这不是赤裸裸的耍无赖么?   那天上无数宫殿似乎都忍不住落下泪来,如此强大的存在,竟然因为唐未济丝毫不要脸的威胁而感受到了委屈。   “堂堂妖祖,堂堂妖祖!”他连着说了两三遍这句话,哽咽得连其他话都说不出口了。   ……   “一炷香的时间要过了。”斫余提醒四祖。   四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天空,天上的楼宇宫殿已经淡不可察,遗迹已经要关闭了。   他从鼻子里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还没有动静,难道是我高估他了?”   “吼!”远处传来大妖的嘶吼声,还有那些锋利的爪牙在地上摩擦发出的声音。   “他们按捺不住了。”斫余冷眼旁观。   “他们早就按捺不住了,”燕霞嗤笑了一声,“师父,咱们什么时候撤?猫舍的那些人怎么办。”   “再看看吧。”四祖回应道:“那些人不用管,这是猫舍自己的事情,他们若是兜不住,那是别翼的责任,不是我的责任,我们不需要和他们纠缠在一起。”   燕霞应了一声,站在斫余旁边,小声问道:“你那几个朋友要不要一起带走?”   斫余轻轻点了点头,“他们都还不错,值得交往。”   “最值得的是他们。”燕霞朝着猫舍方向翘了翘下巴,“可惜啊,若是猫舍没扛过去,你以后不可与他们来往,只会给自己增添麻烦罢了。若是他们扛过去了……”   “扛过去了会怎么样?”斫余问道。   “呵。”燕霞笑着摇了摇头,“那是奢望,扛过去再说吧。”   他的目光落在天上,斫余跟着抬起头,在他们的视线中,那天上的楼宇黯淡接近于无,终于,在某个瞬间,它们彻底消失。   “呼!呼!”粗重的呼吸声一下子炸开,无数大妖蜂拥而出,向着猫舍直扑过去,地动山摇,天崩地裂。   冲在最前面的东方元一爪撕出,虚空都在他面前断裂!   爪前正是猫舍二层。 第721章 一点都不快乐   遗迹已经关闭,十一祖没有出现在这片天空下面,一面倒的屠杀顺理成章即将到来。   这一爪饱含了东方元憋屈的怒火。得罪了十一祖在他看来不算什么,但得罪了四祖这可真叫他难受。   都是因为猫舍,若不是因为猫舍的话,他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一念及此,愤恨更深,一爪挥出,漆黑可怖的空间裂缝都被抓了出来,像是虚空被撕破了脸,露出赤裸裸的颤巍巍的粉红色血肉。   这一击代表了一位玄仙境大妖的滔天怒意,是他拼命挥出的、毫无保留的一击。每一道爪痕都是一种大道的集聚,哪怕逸散出的一丝余波都足够小妖们参悟很久。   若是没有人阻拦的话,无论如何猫舍的二层防御如何强大都抵挡不住,在这一击之下如同纸糊。   黑暗中的大妖就像是几十颗气势汹汹的陨石,从暗色天空坠落下来,肃清挡在他们前面的所有事物。   “结束了。”逸明看着这无比壮观的一幕,惋惜道:“白叔,准备杀人。”   白胖子扇动那半边翅膀,与黑瘦子携手隐于黑暗之中。   大妖们以为他们稳操胜券,四祖已经不抱希望,逸明等妖已经开始准备活动,猫舍二层的人族孱弱却一个个站起的时候,一道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咦!”那声音先是有些惊讶,但紧跟着愤怒起来,就像是热烈的岩浆沿着上升通道直喷出来,任何事物都拦不住这地底深处潜藏着的爆炸性的力量。   “谁**弄坏了我的东西!”那声音高亢叫着,似乎能看见有人在不断挥舞着手臂出现在了猫舍的外面。   “那**是老子的东西,谁弄坏的,给我站出来!”   不是幻觉,出现在猫舍外面的那身影并非幻觉。他挥舞着手臂,像是车轮前面不服气的螳螂,要用那瘦弱的手臂挡住天空中直冲过来的流火。   东方元只觉得眼前一花,紧跟着就出现了一个年轻人的身影,他似乎很是愤怒,似乎在挥舞着手臂,似乎在大声叫嚷着什么。   他没兴趣去听,没兴趣去看,只是洁白的眼珠子里面涌现出一点红色的光。   杀!杀光他们!不管他们说什么,杀光他们!   杀完了他们,今天的事情就算了了,等到那十一祖从遗迹中出来的时候,天罗地网都布置好了。九头鸟族长答应过的,从此之后,他们灵玉蝉一族就是十一祖门下最显赫的妖族!   杀,杀完他们!   爪子挥出去的力量变大,速度加快,像是一道光!一道白色的光!   他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动作,只知道这一爪绝对处于他这一生战斗的最巅峰。   这是玄仙境大妖送给你们猫舍的礼物,给我好好收好了!   鲜血从白光的前端喷涌出来,他嘴巴两侧的鼓膜疯狂震动起来,奏响欢快而嗜血的音乐。   指挥棒在天上挥舞,优美的旋律由嗜血的杀戮组成,一道道走,一声声响伴随心河流淌。这茂盛美丽的鲜血之花,盛开吧,怒放吧!   他要狂笑,他在狂喜。   笑容骤然在脸上定格。   慢着,不对,他的血液为什么是绿色的?不是只有虫族血脉的妖族的血液才是绿色的么?他身上没有虫族的气息啊。   他的思绪迟滞,狐疑朝着那白光伴随血光盛开的地方看过去——他看见了一双眼睛——一双嗜血狂怒的眼睛,眼睛前方是他自己被折断的那截残肢。   白玉残肢、惨绿鲜血、怒放的花朵、暴涨的杀意,东方元怔然,在某一个瞬间,他陡然明白过来,原来那是自己的血。   他甚至没有体会到肢体断裂的痛楚,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个人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怔然化作大骇,东方元像是从石头模样骤然苏醒,大吼一声,彻底清醒过来,鼓膜躁动,一种难听刺耳的声音化作实质向着面前这人影碾压过去。   这是灵玉蝉一族的天赋神通,能够以音波之力震动大妖本体,引起共鸣,从内部施压。若是失察,哪怕是同等级的大妖也要在这一击之下重伤。   东方元匆忙之下引动神通,实际上并没有想要获得什么战绩,只是想稍稍阻拦一下这道人影。之前的碰撞让他明白,若是论肉身之力的话,自己绝对不是面前这人影的对手,真没想到猫舍大妖如此之多,层出不穷。   然而他的天赋神通让他失望了,它们撞击在那人的身体上,却只是让他的衣服稍稍鼓胀起来,血肉一个波纹模样的震动,便将这些力量化解。   活该他的运气不好,若是之前,哪怕唐未济踏入玄仙境,这种稀奇古怪的攻击方式也会给他造成一些麻烦,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轻松。只可惜这种攻击方式和阴阳道极其相似,唐未济经受过阴阳道的摧残,怎么还会害怕这不入流的天赋神通。   他的肌肉微微卸力,内里不断震动,逆着音波将它抵消,旋即一巴掌拍在东方元的脑袋上。   东方元只来得及把自己的小世界祭出,化作一枚巴掌大的圆球挡在脑袋前面。却听见“咔嚓”一声,那小世界被一掌印出了一个手印,手印周围布满了裂纹。   东方元的大道根基算不上强悍,以自身道为主体、采撷妖界大道凝成的小世界竟然差点连唐未济一巴掌都没挡住。   唐未济的肉身本就强悍,算是大妖中肉身排名靠前的种族,加上收取阴阳道时候等同于炼体,进一步强化,同为玄仙境的灵玉蝉本就不擅长炼体,哪里是他的敌手。   东方元吓得魂飞魄散,张开嘴发出一声凄厉尖叫,一股淡红色的音波正面撞在了唐未济的脸上,撞得他稍稍扬起头,脖子发出“咔”一声响。东方元知道自己远不是他的对手,借势想要逃遁,一转身却撞在了一枚浑圆太极图上。   他被撞得七荤八素,但无论如何都远比不上他看见太极图时候的震惊。这是……十一祖的阴阳道!   东方元瞬间明白了身后那人影的来历,什么话也不敢多说,只来得及转头叫道:“妖祖饶命!”   然而像他这等大妖,哪里能饶命。唐未济杀心早生,一巴掌没拍死他,正是心烦的时候呢,抬手一拳,打飞了那本就残破的小世界,打得小世界里面大地震荡,天空崩摧剥落,又是一拳砸在东方元的脑门上。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东方元的脑壳就像是薄薄的脆饼一样破开,露出里面的脑浆子。无数带着勾刺的爪子徒劳挣扎了片刻,失去了生机,只余下微微的颤抖,生命已经从这具躯壳上离去。   唐未济张开空间门,将这尸体收进去,一抬手,又出现在另外一位大妖的面前,又是一拳砸出。   妖祖的震慑力还是足够的。那大妖在唐未济斩杀东方元的时候看清来路,早就被吓得停了手。这会儿想要求饶,话说出口,瞳孔便随着迎面而来的拳头开始收缩。   轰!   唐未济就像是暴怒的天神,一把抓住这头大妖,抡起来往地上狠狠砸下去。元龟岛都随着这个举动剧烈颤抖起来,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塌陷。   轰轰轰!   声响不停,那几十颗流星重新化作大妖,这些前冲的大妖一个个放缓了脚步,屏住了呼吸,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快要停止去思考。   那倒霉的、被抓住的大妖苦不堪言,也顾不上唐未济的妖祖身份了,嘶吼着挣扎着想要从他的手中逃出来,却根本难以抵抗他的巨力。   这大妖也算是炼体妖中的佼佼者了,在唐未济面前却压根没有还手之力,他瞳孔中闪过金色的火焰,想要动用自己的大道秘法,却听唐未济冷哼一声,静默领域触发,那大妖的道痕才刚刚形成便崩摧开来。   他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继续扭动,继续挣扎,继续触动自己的大道印记,得到的反馈却是更疯狂的拳头,更大的声音,更频繁的静默领域。   他根本挣脱不开,连从唐未济手上逃脱的可能性都没有。他就像是离了水的鱼,落在砧板上,拼命甩动尾巴,却不能得到分毫活下去的希望。   他终究还是被唐未济生生打死,巨大的尸体落在元龟岛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山脉自中间崩塌,大地都跟着凹陷下去。   第八元龟岛上的小妖几乎都缩在府城里了,有一些能耐的纷纷跑到了其他岛上,如今这里的战斗引众妖瞩目,但遗留在猫舍周围的只剩下大妖了。   大妖也不是萝卜白菜,一抓一大把,这些大妖不知道是几百上千年累积下来的,大多数大妖都是一族的顶梁柱,一族之中唯一的一头大妖因为十一祖的事情出关赶过来,如今都在猫舍的周围,或远或近。   他们目光惊惧看着这里,哪怕是不曾动手针对过猫舍的大妖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心惊胆战。   从唐未济出来到现在,还没过十个呼吸,已经死了两头大妖。不管是一开始死去的东方元还是之后的那头大妖,那都是一族之中唯一的一头大妖。   他们死了也就罢了,灵玉蝉一族和另一个妖族必然由此没落,没有老祖看家,仇家会把他们分食得丁点不剩。   最可怕的是,他们死得也太快了吧!   每一位三仙境的大妖死亡都是一声天哭,能达到三仙境,生命力、肉身强度、神魂强度、对于大道的理解都是指数级攀升,到了他们这种实力他们很难死,可他们在唐未济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   同样是玄仙境,唐未济硬生生打出了天仙境的气势,打得这些大妖一个个心里发寒。都到了现在了,再说没能认出唐未济是谁,这已经是撒谎了,可即便是妖祖,那也是玄仙境的妖祖,怎么可能做到如此摧枯拉朽?   不是说他踏入玄仙境还没几天么,怎么战斗力如此之强?   哪怕是方才还叫嚣着的,要与唐未济正面为敌的大妖这会儿都蔫了,一个个面容诡异,恨不能立刻往后缩,缩到唐未济看不见他们才好。   “怎么,你们方才不是还朝我猫舍出手么?现在为何都不敢动了!”   “来啊,我堂堂十一祖,竟然被自己手下的大妖欺负到这种份上,也算是天下独一份了,你们都不怕让天下妖笑话,我就更不怕了,来,谁敢与我一战!”   “你,你躲什么?不敢么?玄仙境的大妖都不敢?那来道仙境的!怎么,你也躲什么,现在知道躲了,之前干什么吃的去了!”   “敢伤我猫舍的妖,我今天不把你们杀完,你们怕不是不知道我有几个眼睛!”   他喝骂声不断,出手如同风雷,只片刻,这里只余下了他追着那群大妖骂的声音。   战局已定!大妖气势已经泄了,哪怕他们仍旧占据着绝对的实力优势,在这种时候也没有半点用处了。   唐未济气盛,还要继续追击。在他看来,动手的这几十位大妖都必须去死才好,可才踏出一步,便被人唤住了。   他扭头去看,看见一位儒衫中年人正好奇打量着他。唐未济视线扫过中年人身后站着的燕霞和斫余,心中一动,已经知道这位是谁了。   他停下脚步,怒火中烧的面庞稍收敛,与那中年人拱手打了个招呼,“可是四祖当面?”   四祖赞赏看着他,燕霞冷冷扫了那些大妖一眼,心想能当上妖祖的大妖就是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四祖,再看看这些个废物。   他心里冷笑一声,注意力更多放在了面前的唐未济身上。   他这些日子听斫余说唐未济说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斫余天赋出众,是四祖最宠爱的弟子,更难得的是他从来没有以此而盛气凌妖,心性、天赋都是绝佳。他嘴上不说,眼光可是傲得很,能让他心服口服的妖长什么样子,说实话燕霞还真有些好奇。   四祖劝阻唐未济,“他们都是你手下的大妖,不过是被妖蒙蔽,你若是把他们都杀了,怕是十一祖实力内部空虚,反倒是被其他妖祖得了便宜。”   唐未济冷笑一声,杀意毫不遮掩,“这些家伙全都该死,留着也没什么用,只会给我添乱。”   脱离了大部队,冲到猫舍面前的那些大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那边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话虽然这么说,到底是大妖难得,可以让他们戴罪立功么。”四祖朝着唐未济眨了眨眼睛。   唐未济懂了他的意思,却仍旧忿忿不平,“我若是没从遗迹中出来,他们怕不是要拆了我的猫舍。”   “但他们终究没能拆得了,你也从遗迹中顺利出来了不是么。如今与人间开战,正是需要他们的的时候,你这一脉也有许多妖在人间,有许多是他们的后辈,”四祖意有所指,“不一定非要打生打死,他们不是首恶,不用全诛,猫舍怎么被他们拆的,让他们怎么搭起来就是了。”   唐未济哼哼了两声,回首傲然看着那些低头不语的大妖,“你们运气好,四祖帮你们说话,否则的话,我杀光你们这些玄仙境,再让荒诞杀光你们的道仙境,哪怕都是铁打的,我也要看看你们浑身上下能拆下来几斤钉。”   他说这话的时候百无禁忌,就连四祖都没有拦他,这些大妖纵然心中不信,脸上却还是配合着流露出一丝畏缩。   “都是各族之长,多大的妖了?一个个看不清楚形式的么?什么事情都要别妖指点?真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唐未济继续训话,语气越发严厉。   “我看不是吧?我看你们一个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想趁着秋风打葫芦,能捞几个是几个对吧?也不看看你们这次选的对象是谁,我猫舍是你们能动心思的?若非四祖帮你们说话,我定然要了你们的性命!”   “十一祖大人,”有大妖低声道:“我们的的确确是受妖蛊惑啊,若非那个九头鸟威逼利诱,我们绝对不敢朝着猫舍出手的。”   “是啊,大人,我们有再大的胆子那也是跟着妖祖走的,九头鸟说妖祖出事,还说这是猫舍内部的妖害的,我们才跟着过来的啊。”   “若是知道妖祖大人无事,我们说什么也不可能出手。”好几位大妖纷纷开口,低下高贵的头颅,纷纷示弱。   唐未济能出现在这里,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除非他们想要和唐未济死磕到底,否则的话任打任骂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不得不说,他们还是很聪明的。   “九头鸟族长没来吧?呵,我就知道他不会来。遗迹里面他可是千百哀求我,我才饶了他一条命,他不知道我猫舍到底都有什么底牌,让你们来送死,他躲在后头,打的好算盘啊。”   唐未济则是一通损,没给他留半点情面,“我初登妖祖之位,有些事情还不太清楚,但我唯一清楚的就是冲撞妖祖的妖,我都可以举手杀之!念在你们受九头鸟一族蛊惑,我给你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凡是朝我猫舍出手的大妖,都需备上一份厚礼以示诚意,同时还要为先锋,彻底剿灭九头鸟商行。凡是袖手旁观的、属我十一祖门下的大妖,自己都掂量着点,有什么东西送什么东西,看在你们诚意深厚,我或许饶了你们。”   上百位大妖一言不发,默认了唐未济的处罚。说实话,这处罚相对于要他们的命来说已经算是轻太多了。   他们若死,便是一族消亡,这可不是任何财物能比的。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心中甚至还有一些庆幸。幸好,幸好十一祖不是嗜杀的妖,要不然免不了一阵腥风血雨。   说实话,他们的实力加起来别说是灭了猫舍了,哪怕是杀了四祖都绰绰有余了,但没有大妖愿意这么去做。毕竟哪怕他们这么去做了,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一百多位大妖死个一半么?剩下的一半去争夺两颗妖祖源丹?   只要不是脑子没坏的大妖都不可能这么去做。   唐未济能出来出乎他们意料,这样的处罚却在意料之中。当然,日后这些大妖所在种族的小鞋是免不了的,甚至都不用唐未济去说话,想要讨好他的妖自然会去做一些事情。   有道是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就是这个道理。   九头鸟族长还是够怂,煽动这么多大妖围攻猫舍,自己却根本不在这里。搞得唐未济出现打死东方元之后他们连个领头的大妖都没有,当然,也可能不是没有,只是不敢出现。   如此虎头蛇尾的,看得逸明是打了好几个大大的哈欠。   “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情况,我还以为他们会血拼到底呢。”他有些意兴阑珊,“别翼心眼小,他们还真当他就收这点东西啊,这不过是利息罢了。”   白胖子和黑瘦子在唐未济出现的时候已经悄悄退了回来,“他们敢朝猫舍出手已经是殊为不易了,让他们众志成城朝着妖祖出手,只怕他们没这个胆子啊。”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妖祖只有那么几个,谁敢朝妖祖出手呢。”逸明似笑非笑,羡慕地看了唐未济一眼,转身朝府城行去,“走吧,在府城呆一夜,明天早上过来拜见咱们新晋十一祖。今天过后,他的地位算是暂时稳住了。”   “九头鸟那边怎么办呢?”   “他堂堂妖祖,需要他出手么。自然会有大妖去料理的,比如那个荒诞。”逸明懒洋洋道:“遗迹之行算是彻底落下帷幕,这里的事了了,十一祖之争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就是只死了两头大妖,着实有些看不过瘾啊。”   对他这种离经叛道的话,白胖子和黑瘦子只能假装听不见。   猫舍外面的大妖纷纷悄无声息地散去,准备礼物的准备礼物,准备去找九头鸟一族麻烦的摩拳擦掌,风向一下子就转了过来。   毕竟九头鸟族长拿捏准的是唐未济不会出现,如今妖祖都出现了,之前谈好的事情自然也就都没有了意义。正统名义还是很重要的。   ……   “可惜,只是这些么。”不知多远,九头鸟族长看着手头的景象,摇了摇头,“真是没用啊,连他压箱底的手段都逼不出来么。”   “族长,该走了。”远处一只九头鸟匆匆忙忙赶过来。   “事情已经准备妥当了吧。”他回过神来,捏着拳头轻轻敲了敲眉心。   “都已经准备好了,精血、晶贝、各类重要的材料都已经分门别类发往西边。”   “唔,那就走吧。只是十一祖罢了,我九头鸟一族积蕴深厚,去了哪里都一样,九祖与十一祖向来不合,这次投奔他,他必然会扫榻相迎,后事无忧。”   “只是,伯剑大人到现在还没回来……”   “不用管他,放出风去,从此之后,伯剑与我九头鸟一族恩断义绝,他不再是我九头鸟一族的妖。”   “族长,这!”   “放出风去,没听见我说的话么!”九头鸟族长冷喝一声,“兹事重大,你若是有半点马虎,我饶不得你!”   他匆匆吩咐完之后,挥手高叫了一声,“都准备好了么?时间不等妖,宜早不宜迟,走!”   一大群妖族化整为零,潜入这片荒凉广袤的大地。   ……   “排好队啊,一个个来。你,说你呢,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敢插队?回去!”影琼叉着腰,冲着一溜排大妖其中一个呵斥着。   猫舍前面,大妖排着队再一次割肉,一个个蔫头巴脑的,很没精神,他们捏着鼻子大出血,只想早早割完,早早离去。   白骨海并不属于任何一位妖族的地盘,但因为唐未济他们最开始出现的时候就是在第八岛,他要把这里作为大本营谁也拦不住他。   除了袖手旁观的那些大妖,其他大妖交了宝贝之后还得捏着鼻子去围剿九头鸟一族,至于唐未济,堂堂妖祖怎么可能会为了一族的生死亲自出手呢。   不得不承认,权利的滋味还是很美妙的。哪怕唐未济再没有一个妖祖的模样,也改变不了他现在是十一妖祖的事实。除非有大妖能从他手里夺走源丹,否则的话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逸明等妖在第二天就离开了,大致过来说了一些场面话,只是唐未济总觉得逸明这小子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似乎欲言又止想要说些什么,碍于四祖在场,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临行之前说了一句让他在回到浮池之渊之后去找一找五祖叙旧。   因为他说话含糊,唐未济甚至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这么个意思。   至于找五祖叙旧,算逑,唐未济觉得自己这辈子估计都回不去浮池之渊了。他这么想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过之后会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情。   他现在的目的只有一个——发家致富!   说实话,他对那些大妖的躯体还是蛮眼馋的,东方元的尸体和另一头大妖的尸体经过石仙的处理都是上好的炼器材料,他们两个的血脉算不上顶尖,却也踏入了天品,用来刻画阵印是很不错的材料。   一身是宝啊!唐未济看着这两具尸体那叫一个哗啦啦流口水,他现在才知道自己曾经错过了无数笔多么巨大的财富。那些死在他手上的大妖每一个都是宝贝啊,居然都没有在乎,想想都痛心啊!   物都不能尽其用,铺张浪费!唐未济恶狠狠检讨自己,同时琢磨着怎么再找理由去杀两三个三仙境的大妖。格局还是小了,早知道那天多杀几个的。   他捶胸顿足,悔不该当初,不知道内情的人见了他还以为他这是出了什么事呢。   如今的猫舍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影琼在前面收大妖赔罪的礼物,登记造册,后面一群玄武营帮着石仙分解大妖的尸体,打造兵器,再后面一群方寸山弟子眼睛都绿了在那边提取大妖的天品血脉。剩下的那些人都在修炼唐未济带回来的皇极奇书,试图从其中琢磨出一些东西。   唐未济也想修炼,但奈何他实在是忙啊,太忙了。   猫舍经历过这一场战斗,算是把不足之处都暴露了出来,同时因为唐未济成为妖祖的原因得到太多好处,百废待兴。   他决定最近还是别搞事情,老老实实先把自己的实力提升上去再说。最起码不能让猫舍再遭遇这样的危机。   若是那天猫舍的第二层防御破了,数千人族出现在这里,他不敢想象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哪怕是四祖出面,那些大妖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买剑偷偷摸摸回到了猫舍,自然得到了大家的热烈欢迎。尤其是当知道他已经是道仙境之后,一群人族的脸都垮下来了。   方寸山弟子最近修炼格外努力,听说是因为买剑大师兄问了他们一句“就这?”。   不得不说,这话的杀伤力和侮辱力都很强,导致方寸山弟子这些天修炼都红了眼睛。皇极奇书的存在很好的解决了他们不能在妖界修炼的问题,除了那些普通人,他们也是一样,更改功法虽然麻烦了一些,但这是皇极奇书的品秩已经完全能够弥补为此遗失掉的时间。   与方寸山弟子相对应的就是玄冰阁弟子了,少阁主回来之后猫舍历经大变,那个时候气氛紧张,还看不出什么。现在气氛松散下来,就能看出一些端倪。   也许是觉得他们给猫舍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也许是因为羞愧,他们见了其他人也是低着头不说话,成天只知道修炼,有的时候一群人加起来一整天都说不了一句话。   唐未济回来最先要解决的事情自然就是这个了。   大妖的那些事情都有影琼在忙,四祖与唐未济谈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后仍旧住在了猫舍一层,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唐未济总觉得这老小子不安好心,没准是因为家里穷,没地方住了才来到猫舍蹭吃蹭喝。对,就是这样没错!   他一边在心里恶狠狠嘀咕着,一边往玄冰阁方向走,刚好迎面遇上贝小北。   贝小北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心神大损。她依旧是小姑娘的模样,但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至少不像唐未济最开始看见她时候那么粉雕玉琢了。   她看见唐未济第一时间就向后缩了缩脚脖子,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不知道想通了什么,抬起头勉强笑道:“进去坐坐?”   唐未济笑呵呵的挥了挥手,“正有此意。”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玄冰阁弟子的驻扎地,那边的地形经过玄冰阁弟子的要求,被布置成了山谷的模样,只有一道口子可以进出。   原本云雾山谷中还有弟子在修炼,看见唐未济之后,他们一个个都悄悄离开,不知道躲到哪里去,很快这里就一个人都没有了。唐未济抬手想和他们打个招呼,结果只觉得自己有些尴尬。   “哈哈。”唐未济与贝小北笑道:“大家都很努力么。”   贝小北没说话,只是传音过去,没多久,少阁主出现在了门外。   他低着头,浑身伤势还没好,憔悴又孤单的样子。   唐未济顺着他的肩头往后看去,恰好看见那藏在云雾后面的一双双眼睛紧张地盯着这里。   “这是做什么。”他扭头问贝小北。   贝小北走到少阁主面前,厉喝一声,“跪下!”   少阁主“噗通”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   “磕头,赔罪!”贝小北硬邦邦地说道。   少阁主如她所言,开始结结实实地磕头。   唐未济揉着脑袋苦笑,却也没有闪开,“这是何必呢?”   猫舍遇到这样那样的事情其实与少阁主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他暴露行踪如今也只有伯剑和四祖知道,他们一个没说,一个懒得说,那些大妖是因为源丹才对妖族群起而攻之。   准确来说,少阁主只是太倒霉了,出去受了一通罪,回来还要被人骂没事找事。但若就事论事的话,这事儿和他还真没什么关系。   只是这种话是不能说的,即便唐未济说了,玄冰阁这群人也不会信,反倒觉得他在敷衍他们。   他想了想,揉着脑袋苦笑道:“其实事情还不至于这样,年轻人么,谁没犯过错,我之前不也和他一样么,起来,你起来。”   他近乎粗暴地把少阁主拖起来,“男子汉大丈夫,你要是真觉得对猫舍有所愧疚,那就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好好保护猫舍,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家,而不是在这里磕头,磕头谁不会,有用么。”   少阁主低着头不说话,唐未济站起身来往外走,“我绝对没有怪罪玄冰阁的意思,我这次过来,只是因为大家觉得你们的状态不对,让我过来看看,你们自己好好想想怎么调整,别让大家太过担心了。”   他在门口住了脚,“要是真想报仇,那就好好修炼,谁抓走的你,你去把谁杀了,这些大妖,不也就这样么。”   他扔下一群沉默不语的玄冰阁弟子,匆匆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擦汗。   太可怕了!他压根没料到会是这样的阵势,可怕啊可怕!他加快了步伐,一溜烟跑走。   贝小北回过神来,追出来的时候他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她冷冷地在那边发呆。   “师兄,我还是觉得我不适合当首领啊。”唐未济找到买剑,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通吐槽,“要不然的话还是你来当家好了。”   “你当我傻?”买剑斜着眼睛看他,躺在云层上无聊吹着自己的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会耽误我的剑道,肯定是你去处理啊。”   “师兄,要是这样的话,你就也得听我指挥了。”唐未济委婉告知他的困难之处。   “那有什么,”买剑毫不在意,“当初方寸山要是没灭,我还想着让你去当山主呢,我的心里只有剑,除了打架,其他的事情不用来找我。我觉得你当猫舍的首领蛮好的。”他上下打量了唐未济一眼,给出了自己的肯定,“好歹也是妖祖了么。”   “算了吧。”唐未济把脸皱成了一枚苦瓜,“那妖祖源丹有问题,藏在我心脏中,我根本动用不了。”   “阴阳道呢?”   “阴阳道得慢慢来,和因果道一样,得慢慢修炼,不过好在有天丈老人给的道印轮廓,给我指了一条路。”   “他给你道印没安好心,你自己注意。”   “放心好了,这件事情我还要去征询一下留岁镜的意见,她知道天妖殿,也跟随过逍遥仙人,应当会给我一些建议。”唐未济没有事情是瞒着买剑的。   “嗯,对了,还有那个四祖。”买剑突然想起来,“他似乎能感受到我的存在,昨天往我这里看了两眼。”   “师兄剑气如虹,能感受到是正常。”唐未济嬉笑着。   “你正经点。”买剑提醒道:“他好歹是妖祖,你小心应付。”   “放心吧,他之前既然没有说,以后便也不会说的。”唐未济对此很有信心,“我看他似乎是想问什么问题,到时候和他好好聊一聊。”   “嗯,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对了,明珠在找你。”   “找我做什么。”   “玄武营一大批人都重伤,她问能不能调动那些大妖送过来的宝贝疗伤。”   “这种事情还要问我,让他们用呗。”唐未济对此表示无所谓。   “还有,”买剑接着道:“上官也在找你。”   “他找我做什么。”唐未济觉得有些头疼了。   “水墨云台一层被破,他研究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弄,想找你问问你的意见,毕竟你是九渊的学生么。”买剑揶揄笑着。   “好烦啊。”唐未济揉脑袋,“这种事情,再说吧。”   “铁民也在找你。”   “啊这……这又是怎么了?”   “他说那群人修炼皇极奇书发现了一个秘密,想问你能不能让那群人自成一军,号铁字营。”   “一群老头老太太,要么黄毛小子,要么老胳膊老腿的,掺和这个干啥啊。”唐未济觉得头要炸了。   “秦雪儿也在找你,他问你妖界有没有九转还阳草之类的东西……”   “影琼前段时间还跟我说他想问问你那些大妖的地盘怎么分配……”   “我……”唐未济猛翻白眼,觉得当这个妖祖一点都不快乐。 第722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七祖送来贺礼!”猫舍里面有妖一路往里跑,捧着东西高声叫着。   正与唐未济说话的四祖抬起头,朝着唐未济笑了笑,“你的妖缘看上去还不错么。”   “一般一般。”唐未济笑眯眯谦虚了两句,私下却嘀咕了一声,心说七祖那不就是瀛龟么,这是已经炼化完妖祖源丹了?   正是因为这句话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寂静,四祖看似无意间问道:“听说你师从二祖,是在人间拜师,你不会是人族吧?”   这句话一说出来,唐未济的心跳差点慢了半拍。   “怎么会呢。”他用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笑着摇头道:“我若是人族的话,二祖怎么可能会收我为徒。”   四祖方才的话就像是无意间提及,像是林间的游蛇遇到了树枝,稍稍触碰之后便转移了方向,“那些大妖出去之后,稍稍传播,你的声名就要响彻妖界了。”   “世人都为声名所累,恍恍惚惚一辈子,到死了闭上眼睛之前都没搞懂自己为什么活着,只是争那一口气,饶那一炷香,我倒是觉得这声名不要也罢,倒像是大山一样横在我身上,做事都不利索。”   “你倒是看得透彻。”四祖似乎是料到他会这么说,又与他闲扯了一会儿,转言问道:“既然已经当了妖祖,你对九祖和十一祖之间的矛盾有什么解决办法没?”   “九祖和十一祖?”唐未济想了想,“那不是我上上一任的事情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既然继承了十一祖的名头,十一祖的恩怨自然也就一并继承了,”四祖无语了片刻,给唐未济以提示。   “这没道理啊!”唐未济嚷嚷开了,没有半点妖祖的风度,“我跟良平都不认识,他搞出来的事情,凭什么我来收尾。”他嚷嚷半天又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四祖悠悠道:“妖祖之间的排名是可以变更的,进入前十的妖祖更加得到大道的青睐,窥道更加容易,算是变相提升了你的资质。三百年前,良平想要踏入前十,瞄上了九祖的位置,和他约在西南交界处的无名谷,一场大战将那里扫平,两位打了个平手,各自重伤,梁子在那个时候就结下了,一直延续至今,摩擦越来越大,仇怨也越来越多,你想不承担,你手下的大妖都不会答应。”   “那我认怂还不行么。”唐未济在这一点上尤其光棍,“大不了我亲自去给九祖赔礼道歉。”   四祖是真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不要脸,好说也是堂堂妖祖了,没见过这么办事的,他回味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你确定要这么做?”他似笑非笑,“你若是这么做,你手底下的大妖怕不是要集体造反。”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当时应该把他们全杀光,留着干什么呢,没事光知道给我捣乱。”唐未济语重心长。   “哪怕他们不捣乱,你敢去九祖的地盘,九祖同样敢杀你。”四祖没理他,“把你的源丹夺了,给自己手下的大妖成为新的十一祖,这种事情难道不舒服么。”   “这,这种事情是常有的么。”唐未济变了脸色,看着四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   “你担心个什么东西哦。”四祖看着他的样子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我若是想对你动手,早就借着大妖之势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再说这种事情是妖祖之间不成文的规定,我还没那么蠢要自己撞到刀尖上。”   “不成文的规定。”唐未济琢磨开了,“也就是说其实这种事情还是有的对吧,只要不让其他妖祖抓到把柄就行了。”   “我不知道。”四祖装傻了开始。   “好吧,”唐未济光棍一个,想想真不怎么怕九祖。不就手下的大妖打打杀杀么,死完了最好,反正他又不是真的妖族,又不在乎,“不说这个了,你平白无故提醒我,不是白给的吧?有什么事情可以说了。”   “果然是二祖的弟子,聪明啊。”四祖感慨了一句,“你知道守望者么。”   唐未济心里又是“咯噔”一下,有些看不准他到底想说什么了。四祖的威胁性在唐未济的心中一下子提到了最高,他随口说出来的一句话似乎都能触及到唐未济最深的秘密。   猫舍有人族,这种事情可以推到已经死去的二祖身上,四祖不会计较什么。但若是知道唐未济本就是人族,哪怕四祖和二祖关系再好,想来也不会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守望者?”唐未济采取了一个含糊、安全的回答方式。   “不错,守望者。怎么,二祖没和你说过?”四祖看着他,那双眼睛灿若星辰,瞳孔深邃,似乎天底下所有的秘密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说过一点点吧。”唐未济偏了偏头,“师父说他之前在守望者森林还收了一个徒弟,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他说的是猫大人,说这话有心是要测试测试看四祖都知道些什么。   “他连这个都和你说了。”四祖似乎是对唐未济放下心来,轻轻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也就直说了。你师父在三十年前与我提及了一个计划,涉及到那些守望者,但是他在二十年前就没了踪影,我猜到他是去了人间,计划也因此搁置,如今你既然已经回来了,那么你师父呢?”   唐未济心中叫苦不迭,压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试探的话竟然钓出来这么大一条鱼。   二祖和四祖之前就知道守望者,而且还制定了计划?若不是二祖偷偷前往人间,计划已经实施了?   这两位妖祖都已经是世间绝顶战力,为何会对守望者森林如此念念不忘,难不成守望者森林里面藏着什么能突破天仙境的秘密?   二祖当时的执念就是突破天仙境,似乎也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让他放弃守望者森林前往人间。这些都是小事,如今四祖提及,说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该怎么做才能护住守望者森林?   直接说不知道二祖的踪迹,让他再等等?不,看他的模样,即便再等下去似乎也等不了多长时间了。到时候哪怕是四祖一个妖动弹,守望者也根本拦不住。   那该怎么说,怎么说才能忽悠住他?   唐未济的小脑袋瓜飞速转动起来。   “怎么,你在想什么呢?”四祖注意到了唐未济的迟疑,好奇且友善地问他。   “没什么,”唐未济笑了笑,“我想起来了,师父的确和我提过这件事情,只是他老人家现在在人间筹谋一件大事,怕是暂时脱不开身。四祖若是着急的话,不如我陪你去一趟守望者森林如何?”   “你去也不是不行,只是计划的一些细节有待商榷,而且守望者森林对我们妖族有天生的压制力,你去那边不是没有陨落的可能,你要想好了。”四祖接受了他的建议。   “无妨,只是我在人间待的时间比较长,对妖界的一些事情不太清楚,尤其是妖祖的事情,以我之前的地位是没资格接触到的,四祖若是不嫌麻烦的话与我说一说?”   “这些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好隐藏的。”四祖问道:“你想知道哪一方面的?”   “唔,很简单啊,比如妖祖的势力划分,各个妖祖之间的关系如何如何。”唐未济说着简单,提出的问题却一点也不简单。   这种东西要是拿出去问,哪怕是天仙境的大妖也不知道多少,唯有面前的四祖,不仅知道,而且可以畅所欲言。   四祖似乎是没有想瞒着唐未济的意思,“你说的这些对我们来说都不是秘密,各个妖祖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不过大多都有几个相熟的。你这十一祖一脉与九祖一脉是死敌,除此之外和新上任的七祖瀛龟似乎也有些小小的摩擦。不过有你师父在,七祖那边应该不会做什么事情。   “其他的妖祖关系太过混乱,你其实也没必要知道。妖界说是十八位妖祖,平日里也难得见面,最多也就是参加参加飓风会议罢了。”   “飓风会议?”   “以源丹为引,能将各位妖族的传音进行加密加强,能随时联系其他妖祖,因为多在九天之上,所以称为飓风会议。”   “哦,原来是这样。那如今的妖界十八位妖祖都很活跃么?”   “听谁说的?简直就是胡言乱语。十八妖祖之中约有一半是孤家寡妖的独行侠,他们只追求天道,对什么人间妖界根本不感兴趣,一心想要突破天仙境。另外一半就好比你我,手下都有大妖,但目的也是各不相同。   “妖界分四方,以悲风平原为界,东南西北四方各有妖祖藏匿,你的地盘处在南方,再往西走就是九祖的地盘。你平日里与他没有交集,不用多管,但有一件事情要记住。”   听他说得慎重,唐未济忍不住也屏气凝神,“什么事?”   “通往浮池之渊和人间大青山的通道都处在西南方向的裂隙谷,你日后若是要去人间,千万小心别被九祖得知消息,否则的话我怕你……”   言未尽,意已达。唐未济轻轻点了点头,“我会注意的。”   “嗯,除此之外,”四祖偏着脑袋想了想,“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了,你只要注意好管理自己手下的大妖就行。”   见他要结束话题,唐未济想起来一件事情,连忙问道:“九头鸟一族举族逃往九祖,我手下的大妖追杀过去,这算是应当的吧?”   “你怕九祖震怒?”四祖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但你也别做太过分就是,稍稍意思一下,九头鸟族长好歹是天仙境,你手下的天仙境也不过只有荒诞和话痨牛,杀不掉就别着急。”   四祖也是个狠妖,听他话的意思,他似乎斩杀过天仙境大妖,也许不止一头。   唐未济心里咋舌的同时又有些羡慕,但羡慕着羡慕着腰杆又挺了起来。怕什么,老子的师兄不过才活了二十多年,现在都道仙境了,还是天下最顶尖的剑仙,听他的意思明年也许就踏足天仙境了。我堂堂妖祖,再不济也能追上师兄的步伐吧,到时候以妖祖之躯斩杀天仙境大妖,这不是正常?   他陶醉在自我欣赏之中,思绪被四祖的问话打断,“还有什么事情么?”   “啊,没有了没有了。”唐未济对今天的谈话内容很满意。确定了大的方向,得到了新的消息,还暗地里帮了守望者森林一把,很不错。   想到守望者森林,他突然想起来,都走到门口了,回头问了一句,“那个,守望者森林在妖界的什么位置啊?”   四祖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深深看了他一眼,“从这里出发往东走,在东南方向的尽头。”   唐未济笑呵呵点头离去,一离开脸色便沉了下来。   看四祖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劲啊,难道我应当知道守望者森林在什么地方么?他细细思索,得不出结论。   在他走后没多久,燕霞从外面进来。   “怎么样?”四祖问他。   “不错,”燕霞想了想,重重点了点头,“很不错。之前重伤的那些妖我都看见了,已经恢复了战斗力。他们天赋不错,战斗力也很强,猫舍正在全力发展,看他们的趋势,怕是日后九座元龟岛都是他们的大本营。”   “元龟岛深藏在白骨海中,白骨海的另一边就是人间的白骨渊海,这里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我看过猫舍打造的地兵,你感觉如何?”   “构思精妙,就是用料有些讲究了。”燕霞给出了中肯的评价,“不过仍旧值得一用。”   “用料省,那是省给外妖的,你看看他们自己妖炼器的时候用的料。”四祖说到这里忍不住感叹,“我都不敢这么用,那个石仙还是欠缺了一点,暴殄天物啊。”   “好歹也算是练手了。”燕霞说了一句,有些不解,靠近四祖小声问道:“我怎么觉得师父有些担忧?”   “猫舍,说不清是敌是友啊。”四祖又想到了唐未济临走时候问的那个问题,沉默了片刻,“先在这里住下吧,再看一段时间,我有些拿不准。”   “是敌是友都一样,反正只要有利益,敌人也是朋友不是。”燕霞笑着安慰他。四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   猫舍的发展速度就像是外面的传言流传速度一样迅猛。   虎王本来就被打上了猫舍的烙印,整个第八岛还不是随便他们怎么做。水墨云台笼罩的区域比之前大了十倍,其中细分各种区域,比如作战区、训练区、修炼区、仓储区、生活区等等,在铁民等曾经在军中呆过的人规划下井井有条。   洗小净已经成了猫舍的大管家,他们倒是完全不避讳四祖,做什么都是光明正大热火朝天。四祖什么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避讳的。   有了那些大妖提供的材料,大批量的地兵被石仙锻造出来,从盔甲、靴子、兵刃到厨房用的菜刀都是地兵。   唐未济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如此豪奢,想想之前还为一条血神石矿脉和三仙境打生打死,再看看现在有了妖祖身份之后那些大妖源源不断往这里送的材料,待遇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啊。   玄武营已经完成了全员全地兵装备配备,一身装备豪华到让燕霞都感到眼红。按照洗小净接下来的规划,这是一边增强水墨云台的防御,一边开始对方寸山和玄冰阁的装备进行升级了。   至于铁民提议的铁字营,唐未济全权交给铁民去搞,反正他们都要修炼皇极奇书,让谁管理都一样。   不过铁民说他们修炼皇极奇书多了一个小秘密,神神秘秘的样子,好几次要吊唐未济的胃口,他懒得理他们,反正不是坏事就行,由着他们折腾。   除了这些基础装备的提升,也就是各个小势力的实力提升了,如今最强的仍旧是玄武营,第二强的却是纪沛所在的青铜战兵,他们人数最少,一个个实力却很强,纪沛得到九楼的小天地,隐约已经感觉到自己突破玄仙境的契机就要到来。   方寸山和玄冰阁弟子卯足了劲修炼,二者似乎还在暗地里比较。唐未济上次去了一趟玄冰阁,事后贝小北又过来找了他一趟,什么话都没说,只说了一句从此之后玄冰阁就是方寸山。   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不用追究,但少阁主出走这件事情带给他们的负面情绪总算是解决了。   地盘在扩张,实力在加强,装备在升级,一切似乎都在不停地变好,但唐未济知道这些都是表象。   他与九祖之间的冲突迟早都会爆发,他若是想保下守望者森林,也必须得拥有和四祖掰手腕的力量,更何况他没忘记自己还是个人族。   大唐覆灭他不在乎,但天都那边终究还是有他在乎的人。   实力,还不够,提升实力,唯有实力提升,才会掌握足够的话语权。   他埋头投身阴阳道之中,努力修炼。   几十位大妖奔赴九祖地盘,在他修炼的时候,一场场血腥的厮杀初露端倪,没过多久就要惊动妖界。 第723章 杀戮的风   “就说我不在,不见。”唐未济用被子蒙着头,蜷缩在床角,只露出一个屁股,声音模模糊糊地从被子里传出来。   “师兄,秦老知道你在里面。”小木鱼真是个老实人,老实人的代价就是大家都在修炼的时候又是他被推过来做这些杂事。   “那就说我在修炼,没工夫找他。”唐未济很执着,至少在这一点上很执着。   “秦老猜到你会这么说了,他说他就在外面等着,你什么时候修炼完了他什么时候进来。”小木鱼摊开手,看着唐未济的屁股,总觉得这屁股的位置实在太好,有种一脚踹上去的冲动。   “怎么能这样呢!”唐未济实在忍不住了,起身埋怨,“妖界压根就去没有九劫还阳草,这让我到哪里给他搞去。”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木鱼还算聪明,绝对没有替师兄分忧的这种想法。   唐未济有些烦躁,挥了挥手,“算了,你让他进来吧,我正好有一件事情要处理,没准还能得到一些消息。”   小木鱼悄声退下。   唐未济取出青铜镜。最开始的十几天他一直在忙着处理猫舍的事情,后十几天一直在巩固阴阳道,阴阳道不似他的因果道,又是外来的道,又是两种不同的道,得时刻保持平衡,平衡一旦被打破,就像是在天妖殿中的周子一样,随时都有性命之危。   十几天的收获聊胜于无,但至少不会有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了,唐未济也想到了天妖殿的事情。   说实话,不是他忽略了天妖殿,实在是这玩意吧,没被唐未济放在眼中。   天妖殿的实力还是挺强的,从唐未济的目光来看,甚至有可能和归山圃中的龙鸟兽是一个等级的,但论起智商,那就不值一提了。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唐未济压根就没觉得天妖殿对他是个威胁。也许,也许他对周子是个威胁,但对于他……唔,要关爱智障。   内心忽视,直到现在他才因为秦雪儿的事情想起来要问一问小姑娘有关天妖殿的事情。   小姑娘被唤醒,睡眼惺忪,看着唐未济有些不满,磨着牙似乎是有起床气。   唐未济假装看不见,把他了解到的周子和天妖殿之间的事情说了一遍,小姑娘撅了噘嘴,似乎是早有这个猜想,没看出什么吃惊,只是随口道:“那老家伙果然醒了啊。”   唐未济等的就是这句话,趁机问道:“你知道?”   小姑娘抬头看了唐未济一眼,那眼中的嘲讽意味都快要溢出来了,唐未济很是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这不是顺嘴问一句么。”   “天妖殿是逍遥仙人炼制的,他与我一样,本来是一件灵宝,后来自我意识苏醒,逐渐有了不臣之心,想要独立出去自成一脉。在之后的一次战斗中,他与逍遥的敌人联手,关键时刻要反水,只可惜他遇到了我。”说到这里,小姑娘嘴角往上牵了牵,很得意,“逍遥仙人将他打碎,最终被封印在了虚空之中。”   “那这阴阳道和他有什么关系?”唐未济想到了自己体内的阴阳道道印,顺道把这个也说了。   “那个啊,”小姑娘摇了摇头,“那个没什么的,天妖殿的道本就是阴阳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处在虚空之中,无处寻觅能量,阴阳道道印只是一个死壳罢了。你若是真与他立下天道誓言,没准还会有一些麻烦,但天道誓言既然没能成立,他自然拿你没有一点办法。”   “对了,”说到这里,她提醒了一句,“你用来立下天道誓言的流青狐血脉……”   “放心好了。”唐未济耸了耸肩,“我换了一个。”   小姑娘沉默了,替天妖殿感到悲哀。   遗迹早已经淡褪入虚空,在那片被永恒的白雾包裹的地方,天丈老人的声音再一次出现,无比狂躁憋屈。他能感受到,唐未济与他立下的天道誓言已经彻底失效。   “天妖殿之前是逍遥仙人的住所?”   “不错。”   “那里面有九劫还阳草么?”   “有啊。”   唐未济大喜。   “但是现在肯定没有了。”小姑娘后半句话把刚刚升入天堂的他重新打落地狱。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天妖殿的能量用来维持自身存活都不容易,何况是里面的天材地宝。”小姑娘说完,恰好听见身后传来动静,一扭头发现是秦雪儿进来,转过脸去,没什么表情。   秦雪儿见到小姑娘先是一愣,紧跟着也就淡然。唐未济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他现在自认已经能够做到处变不惊。   “侯爷,你之前答应我的那个事儿。”他搓着手,陪着笑。   “有!”唐未济果断点头,“有九劫还阳草!”   秦雪儿喜上眉梢。   “但现在还没有。”唐未济摊开手,“东西在天妖殿里面,只是遗迹已经关闭,我们没法进去,拿不到啊。”   秦雪儿的失落一下子涌出来。   “放心,”唐未济拍着胸口,“既然我已经继承了妖祖之位,总有一天还能把遗迹打开的,九劫还阳草不过是我们的囊中之物罢了,你先回去修炼,突破道仙境再说,到时候实力强一些,我们夺草的可能性也就大一点。”   秦雪儿无精打采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和唐未济道了声谢,垂头丧气走了出去。   唐未济一个闪身,出现在门口,眼看着秦雪儿离开,又一个闪身回到床上,长舒一口气,露出笑容。   小姑娘无语看着他,“你,一直都是这么无耻的么?”   “无耻?”唐未济正色摇了摇头,“我这叫无耻么?我这叫给予他人以希望,啊,多么伟大!”他都陶醉在自我的话语中了。   小姑娘毫不客气打断了他,“你们这里最厉害的那个家伙来了。”   “最厉害的?”唐未济猛回过神来,“四祖?”   “不知道,是个妖。”小姑娘似乎没有太过担心。   “他能发现你么?”   话一说出口,唐未济就后悔了,他再一次在小姑娘的眼神中看见了那嘲讽意味十足的鄙夷目光,“我的能力就是窥探其他物品的弱点,我怎么可能被他发现。”   正说话间,门口传来四祖温和平静的声音,“十一祖可在修炼?”   “不曾。”唐未济待到小姑娘回到青铜镜中,推开门保持着礼貌笑容,“四祖悠闲自在,一直都不喜欢往我这里走的,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四祖笑了笑,“今日过来是与你道别的。”   “道别?”   “是啊,不知不觉在你们猫舍已经呆了一月之久了,我看也不会再有不长眼的大妖过来叨扰你,二祖也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再待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正好我那边还有事情要处理,就先走了。”   “是什么事情?”唐未济好奇问了一句,又怕误会,连忙笑道:“我没有窥探四祖的意思,只是之前我在遗迹的时候四祖帮了我大忙,还没正式谢过,若是四祖有什么事情,只管说,能帮上忙的我别翼义不容辞。”   “不用。”四祖虽然知道这是场面话,但听在耳朵里还是很顺耳的,“只是人间出了一些事情,与我并没有直接联系,赶回去也只是坐镇而已。”   “人间?”唐未济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想到了瑾公主,一颗心顿时紧张起来,“可是战事有变?”   唐未济的表情落在四祖眼中,却被他误解为对妖军的担忧,笑道:“十一祖不用紧张,妖军无碍,是那人族大败,失了剑南道,妖军纵横万里,血藤告急,供不应求,五祖求助于我,我理当帮忙。”   说到这里,四祖奇怪问道:“话说回来,十一祖手下的妖军不也在人间么,这么大的事情他们没有找你汇报?”   唐未济挠了挠头,突然想到这件事情早被他扔给了荒诞,尴尬笑了笑。   四祖明察秋毫,不动声色道:“放权自然是好事,但若是做得太过,这权利日后想要收回来可就难了。尝过血腥味的狗再让他去吃屎,那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唐未济点头,“四祖说的是,只是最近困于修炼,杂事繁多,不堪侵扰,所以才会让荒诞去处理这些事情。等到修炼小有所成,自然会亲力亲为。”   四祖是个聪明妖,点到即止,不再多说什么,又与唐未济说了说妖界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带着燕霞等妖悄然离去。   斫余自然是跟着他们一起走的,临走时候还特地见了一趟唐未济,与他约定看谁先到天仙,意气不减,神采飞扬,有君子之交的惺惺相惜的感觉。   他们走之后没多久,比林和蒋撒海等妖也过来告辞。他们是被虎王送过来的,有心与唐未济搞好关系,虽然他们所在的族群妖丁稀少,却不妨碍抱大腿这件事情。   说到底众妖与唐未济在天妖殿中都有合作,有战友之谊,虽然中途多有坎坷,总体来说相处也算愉快。   加上在这里同住一个多月,脾气相投,早成至交,如今离别,还真有些依依不舍。   比林拍着唐未济的肩膀,唏嘘不已。众妖之中也就他仍旧如此大大咧咧了,“早知道破殿里面我也跟着去抢妖祖源丹了,没准我也能弄个妖祖当当。”   这话也就他敢说了,他大大咧咧的,在破殿里面也只有他当时最关心唐未济的安危,当然,那个时候唐未济叫公羊,成功用演技让比林把他当做了兄弟。   唐未济哈哈大笑,对此倒是不会计较。   什么妖祖之位对大妖来说无比重要,但对他来说真没什么特别之处。那妖族源丹藏在他的心脏中根本动用不了,何况他并非心思深沉之辈,比林这般做法倒正合他的口味。   说实话,要不是还有方寸山、玄武营一批人跟着他,唐未济都觉得当一个妖族挺好的了,反正他是火凤遗骨所化,真说自己是妖族也算是有理有据。   想想自己在人间的时候,不管立下多大的功劳,都会被泼脏水,污名化,然后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哪怕拯救了整个剑南道,在某些人的眼中,他反倒是成了罪人。   这种憋屈无以言表,对比这些妖族,纵然妖界混乱,但比起秩序等级森严的人间来说,唐未济倒更是喜欢这里了。   若不是瑾公主……呵……他自嘲笑了笑,什么人间,不去也罢。   他突然间想到了黄龙人,却又一下子沉默了。   值得么?他很想问一句,为了这样的人间,值得么……   比林众妖互道珍重,彼此留下远距离传音信号,从猫舍离开,渐行渐远。   唐未济仍旧相信他们一同出现在破殿那边并非巧合,这几个妖不显山不露水,但日后必然会成就大器。   他没有想到过自己的想法在不久之后就实现,也从来不会想到今日的友谊在日后会帮他多大的忙。   人间,已经糜烂如斯了么……剑南道终究是没有守住,那太玄教怎么办呢,风池那边又该如何?难道风池的入口要开启了么。   人妖之战,为什么两界必定要有大战呢?对于妖族来说,人间根本就不适合他们生存,对于人族来说也是一样,难道仅仅只是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一句话么?   人和妖之间的区别是什么?是形态的不同,是生命本质的不同,是追求的不同,还是大道的不同?   人和妖之间本就没有不同,若是有了邪念,不管是人是妖,那都该死,若是思无邪,人和妖有什么不一样呢?   唐未济思考着这个问题,却听见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紧跟着没多久,上官满头大汗闯了进来。   “出大事了!”他大声叫着。   “怎么了。”唐未济看见他一瞬间便收敛心神,他突然察觉到了紧张的气息。   “九祖手下大妖冲入我们的区域,肆意杀戮,已经有三个妖族族群被他们覆灭了。”   唐未济的脸色骤然间变得冰冷,“多少大妖?”   “不清楚,有几十个之多。”   “呵,”唐未济眼中射出锋利的光来,“这是觉得我们的炼器材料不够多,来给我们送材料了。” 第724章 变成白痴   石制的屋子巨大粗犷,线条凌乱粗大,是妖界独有的风格。这里本该驻扎着一个妖族的族群,本该用欢声笑语迎接夏日的热烈,如今却被涂满了殷红鲜血。   到处都是残肢断臂,破碎的翅膀像是断线的风筝一样歪歪扭扭挂在黑色的枯树上,鲜血一滴滴顺着翅膀锋利的边缘滑落。   翅膀的旁边挂着一截细细的青黑色的肠子,有个人正饶有兴致地把那截肠子从树上一点点拖拽到地上,慢慢地、精细而陶醉地将它摆成一个图案。   他摆好图案往后走了两步,似乎是有些不满意,又向前踏出一步,对那肠子进行微调。在他不远处,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被端端正正摆在地上,苍白的头发下面,那双早已经失去生机的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这一幕。   “君行,走了。”石屋里面钻出一个人,浑身沾满了鲜血,像是刚刚从血池里爬出来一样,他看了一眼这里,招呼了一声,“这里到底靠近十一祖的腹地,我们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了,别搞你的艺术了,浪费时间。”   “你懂什么。”那个被称为君行的家伙又重复方才的动作,往后走,微调,用沾满了鲜血的手指撑着自己的下巴,摩挲着,陶醉在自己的艺术品中,“这些都是艺术,是血腥绽放的花朵,是瑰丽生命的最后辉煌!”   他张开手臂,似乎是要拥抱这片血腥修罗场,仰头微微闭上眼,无比陶醉,“你难道感受不到这些么?你闻一闻这迷人的血腥味,你用手指感受那些细小的鲜血颗粒,这一切都是多么美妙啊!”   屋子里走出来的那人笑了笑,把自己脸上的血液擦干净,柔声道:“君行,来之前九祖怎么说来着?是不是让你听我的,咱们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了,得走了。”   “长什么!”君行似乎是被打扰了兴致,一下子恼了,“还不是都怪你!要不是你看上了那个小毛孩子,非要尝尝她的滋味,我怎么会按捺不住内心深处创作的欲望!都怪你!你享受完了,现在轮到我了,你不让我享受了?”   他越说越是愤怒,似乎是极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指着那人的鼻子骂道:“千刃,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这是你应当和我说的话么!”   千刃看着他,瞳孔深处冒出一丝厌恶的情绪,却被他很好地隐藏下去,依旧控制着自己,柔声道:“君行,还有很多地方我们要去呢,这里不行,我们可以在下一处继续画画么。”   “我不!”君行对着他怒目而视,两妖僵持着,他在千刃坚定的目光下败下阵来,陡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你不让我画画,我要告诉我师父,你不让我画画,呜呜!”   千刃叹了口气,内心所有的耐心都要被消磨完了,他把嘴鼓起来,用力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含糊的声音,咬紧牙关,让自己挤出那僵硬的笑容,“君行,我看你画得已经很不错了,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听说下一个地方靠着一片湖哦,要是湖里面飘满了密密麻麻的肠子,那一定很好看。”   君行一下子停止了哭声,歪着头看着他,双颊泛起红晕,眼睛一眨不眨,“真的么?你没有骗我?”   “我当然不会骗你了,你可是以后的九祖啊。”千刃心里冷笑着,嘴里却依旧说着恭维的话。   君行“砸吧”了两下嘴巴,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盛气凌妖,“那你还等什么?还不赶紧带我过去!”   千刃松了口气,也懒得理会他这幅令妖恶心的模样,带着他正要离开,目光却骤然冰寒,一掌往前面拍出。   一道虚幻的鸟爪虚影出现在他的掌前,呈诡异的惨绿色,明显是带着剧毒。那虚影抓到一处空处,却被骤然炸起的刀光挡下,一下劈成了两截。   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影出现在了那里,她站在虚空中,冷冰冰看着眼前这惨无人道的一切,饶是她心如铁石,也不由为其中透露出的残忍和变态感到战栗。   “荒诞,竟然是你。”千刃看见她有些惊讶,都是老相识了,经常打交道,针锋相对也不是一两次了,“真没想到那个十一祖舍得放你出来,怎么,手头上已经没有可以动用的大妖了么?他这么怕死,不怕再有大妖去找他的麻烦?”   有声音传过来,荒诞却没有说话,她的背后出现了一道人影。   “十一祖的确是怕死啊,生怕你们九祖一脉的大妖来个釜底抽薪。可你们随意杀戮他手下的妖,这也不是事啊,这不没办法,荒诞出来,他也只得跟着出来了。”   “你是十一祖?”此言一出,不仅仅是千刃,就连喜怒无常、残忍变态的君行都来了兴趣,他看了一眼唐未济,舔了舔嘴唇,哀求道:“你能把你的肠子借给我用用么?我就用一次,用一次之后就还给你,求求你了么。”   唐未济只觉得一阵恶寒,在他那近乎撒娇的语气下寒毛都竖了起来,忍不住骂道:“你,傻*?”   君行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恶狠狠的,像是择人而噬的狼,“你说什么?你敢不给我面子?你知不知道我师父是谁?我就借你肠子用一下,又不是不还给你,你给脸不要脸的?”   唐未济看傻逼一样看着他,“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千刃听着唐未济的话,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一阵大爽,莫名看他都顺眼许多,他传音君行,提醒道:“这位是十一祖。”   “我知道!”君行直接开口骂道:“都没我师父排名高,和我实力一样而已,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真的吗?”唐未济偏过头,一脸天真,“我不信。”   君行肩头向上耸,肌肉刹那紧绷,却被千刃一把拍住肩膀,“十一祖,我们来这里并非肆意杀戮,你手下几十位大妖冲入九祖境内为非作歹,我们不过是还以颜色罢了。”   “呵,”唐未济讥讽笑道:“他们可不是冲着你们那些普通妖族去的,他们是追杀我十一祖门下的叛徒而去,怎么,九祖连这都要管?”   “此言差矣,”千刃死死按住君行的肩膀,以天仙境的强大实力强行禁锢住他的行动,“这天下妖都是始祖门下,何来叛徒一说,九头鸟族长不愿意在这里多待,愿意去九祖门下发展,那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十一祖不成妖之美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派妖追杀呢?这样岂不是坏了大家的和气?”   “你在说什么屁话?”唐未济朝着千刃不耐烦问了一句,紧跟着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转脸看向荒诞。   “说实话,真的烦,”他拍了拍荒诞的肩膀,察觉到对方肩头一僵,却没有多想,继续说着自己的话,“我真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废话,一个个当了婊子还立牌坊,听得我脑仁疼,要打就打,要杀就杀,你缠住那个家伙,我把另一个杀了算了。”   荒诞点了点头,动作罕见地有些僵硬。   “行,时间宝贵,我懒得和他们废话,杀了他们再去搞其他的妖。”唐未济一个闪身已经冲了出来,沿途残留无数黑色的影分身。   阴阳道中的太阴之道包含影之道,哪怕唐未济不曾修行影之道,如今动用影分身也比之前轻松太多。   千刃看着唐未济的动作,先是心头一寒,但紧跟着便微微眯上了眼睛。   他原本是想说服唐未济不要动手,保全各自的性命。想着对方毕竟是堂堂妖祖,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在这种情况下他必然不可能出手,死几个普通妖族怎么了,这些妖族什么价值都没有的。   谁知道这新任十一妖祖就是个暴脾气,什么话都懒得说,直接打上来了。不过这倒是让他产生了一个新的念头——若是能把他在这里杀了,抢走他的妖祖源丹,那我不是可以当十一妖祖?   这念头一生出来,他顿时怦然心动。   十八位妖祖之中,唯有面前这位妖祖是玄仙境,还是刚刚踏入玄仙境,实力如此低微,却还不知道惜命。   他有十足的把握,即便他拥有妖祖源丹,也绝对不会是自己的对手。天仙境与玄仙境那根本就是两码事。若不是他的运气不好,拿到妖祖源丹,他也可以成为妖祖。   一句句话化作纷乱的思绪,在他的脑海里来回乱窜。唐未济化作的那些黑色影分身在他看来成为一条条最肥美的鱼。   说实话,凭借他的速度,在唐未济刚刚动手的时候他是完全有时间也有机会带着君行离开的,但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动作顿时便随着思绪缓慢,而在他回过神来之后,机会已经一闪而逝,于是乎战斗的决心便变得更加坚定。   他压根就没看出来这是唐未济使的一个小小的攻心计,当然,即便他能看出来,也根本不会在乎。   妖祖源丹那就是值得铤而走险的万倍利润,即便是计,谁又知道最后的赢家不会是他呢?至少再没有比像现在这样离妖祖源丹更近的时候了。   他舔了舔嘴唇,心中顿时有了定计。   他抓住君行,一把往远处抛过去,同时解开了对他的封锁,大吼道:“快跑,我拦住他们!”   他转身冲向荒诞,荒诞迎了上来,都已经展开了小天地,眼看着两妖快要撞在一起的时候,千刃猛地往后一缩,就像是脱去了一件衣服,只留下一个怒目圆瞪的木偶,速度暴涨三倍不止,直冲着唐未济过去了。   荒诞又惊又怒,怒吼一声,那刚刚释放出的小天地被她收回,藏在自己手中的长刀之中,握紧那把刀,一把向着千刃劈斩过去。   刀光暴涨,如同一轮弯月出现在了大地之上,月牙儿弯弯,轻轻一勾,要勾走千刃的脑袋,千刃却连回头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腹背受敌,他似乎是要拼着重伤也要弄死唐未济。   他去势快,刀光更快,无论如何这刀光似乎都要落在他的身上,却见他留下的那木偶千刃斜刺里扑了出来,一下子扑到了那刀光之上。   只听“咔嚓”一声响,木偶被刀光一斩两截,却也成功地阻拦了那弯月一般的刀光。弯月儿轻轻勾,木偶化作碎片,荒诞面具后面的那张脸因惊恐而变得扭曲,千刃却忍不住大笑出声。   “你往哪里跑!”他声如洪钟,已经掩饰不住自己的狂喜,“给我受死吧!”   他抬起手掌,手掌中有无数道痕沉沉浮浮,“从今天起!”   他离唐未济还有一些距离,手掌落下,伴随着那些道痕,像是一座座大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又像是整个大地颠覆过来,朝着那一个点倾轧过去。   “我!”   他大声吼着,掌中的道痕纷纷连接在一起,化作日月星河,化作山川火焰,天地万物都在那一掌之中。天仙境,已是道的极致,天地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极少再有秘密,他们的一掌便是天地。   “就是!”   掌中的东西飞速变大,日月光芒暴涨,星河亘古璀璨,山川开始从雾气中走出,火焰跃动起精灵的脚步。   “新的十一祖啊!”   他狂吼一声,发出一百二十分的实力,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天仙境的狂暴一击砸出,他敢保证,哪怕是妖祖源丹也难以挡下这全部的力量,哪怕是阴阳道的卸力也根本卸不掉这一击。他封死了周围的空间,除非是同为天仙境,否则根本破不开,也就封死了唐未济的出路。   四两拨千斤,这是万斤!你那四两也太少了一些,怎么拨?拨不动!   死吧,死吧!   从今天起,我就是新的十一祖,也是名正言顺的十一祖!从今天起,有关十一祖玄仙境的笑话也该适可而止了,就从现在,从现在开始,开始一个新的时代吧!   属于我千刃的时代!   他浑身都开始颤栗起来,他双目中流淌出期待。   给我死!   他的内心在怒吼,然后便看见唐未济转过身来,一脸不屑地看着他,他用手指着这里,冷笑道:“变成白痴!”   千刃不明所以,旋即冷笑。   黔驴技穷,只会打嘴炮了么?都已经要死了,就勉强让你说一说话吧。   他舔了舔嘴唇,然后在下一秒钟真的变成了白痴。 第725章 争分夺秒   唐未济有没有一个招式的名字叫做变成白痴别人是绝对不知道的,但他们知道的是千刃似乎在那一个刹那真的变成了白痴。   原本被他打出去的那惊世骇俗、震撼人心的一掌像是汽车陡然间熄了火,掌中大放光明的日月星辰在瞬间黯淡,仿佛被黑色的、密不透光的幕布遮住。   于是辉煌落幕,华美安睡,初升的太阳变成了挂在天空的丑陋的没有腌透彻的咸蛋黄,皎洁的月华在黑色幕布的遮掩下失去了原本属于她的光辉。   星河跟随着群山一起坠落深渊,从雄浑壮阔到黯然失色也不过只是千分之一个弹指;滔天的火焰下一秒钟就熄灭,那一刹那的火光只让人觉得滑稽。   于是千刃的手掌便拍在了空处,就像是要拍一只讨厌的、一直在你耳边嗡嗡嗡的蚊子却又拍了个空。   那茫然的眼神显得有点尴尬,收缩的瞳孔表达出了震惊与难以置信,僵硬在半空的手掌则是将“手足无措”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嘴唇翕动着,却没能说出话来,但在场的四妖都明白他想说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   静默领域。   唐未济都没想到静默领域竟然如此强大,轻轻松松送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只可惜千刃是天仙境,唐未济的目标从来不是他,他自然不会告诉千刃这是什么,转头便朝着君行扑过去。   千刃到底是天仙境大妖,跟随九祖这么多年心态算是养得很好了,在唐未济动弹的瞬间他便跟着反应过来,一个闪身便想跟着过去,却被荒诞拦住。   大家都是天仙境大妖,荒诞到底是见识过静默领域的,唐未济当初实力不济,才逸元境,便凭借静默领域以及一群天才妖的配合把十一祖困死在破殿之中。如今都到了玄仙境,还是妖祖之位,以此驱散天仙境的一击似乎也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一个有心,一个无意,即便同是天仙境,遭遇了同样的事情,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细微的反应时间差距,正是因为这细微的时间差距,唐未济有了和君行面对面的机会。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这句话同样可以用在这里。   面对悍然袭杀的唐未济,君行极其自信地举起手掌,他压根就没想逃。唐未济一拳砸出,于是君行如海潮一般膨胀的自信瞬间粉碎,像浪花一样在海平面上砸成了碎玉一般的粉末。   他引以为豪的防御力在唐未济面前不堪一击,那些被他凝成道纹的,化作龟壳一样泛着铁青色光芒的防护罩更是不值一提。   如果说他的防护罩是一层铁皮的话,那么唐未济的拳头就是把铁皮狠狠砸穿的钉子,在重锤之下无坚不摧,锋芒毕露。   他的眼神由自信变得错愕,再后来变成了惊慌。挡在身前的双臂被唐未济一拳砸开,势如破竹,只听见“咔咔”的响声,劲风袭来,紧跟着就是排山倒海一般传递过来的巨大力量。   他的血液宛如一潭死水,被重物砸入,“轰”一声炸起巨浪,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汩汩流淌,那血液流淌之迅速,冲到他的耳边,让他的耳膜“嗡”一下重重一击。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断裂的手臂,借着这巨力骤然提速,要从唐未济的手中逃离,却发现自己身后传来一股子冰寒之气,将他冻得动作都变得不再流畅。   他用余光瞟了一眼,瞟见的是一扇厚厚的冰霜大门。其中蕴藏的大道很粗浅,换做往常都不会被他放在眼中,这个时候却成了他催命的符咒。   君行汗毛炸起,被一层薄薄的血光包裹。那血光便好似蛋壳一般,薄而坚韧,光晕流转,血气沸腾。只听里面“轰隆”作响,像是极重的水银在其中激荡晃动。   唐未济的拳头依旧一往直前,没有技巧,没有花哨,只有那强大的肉身之力以及以此为根基筑起的强大破坏力。   血光骤然往中间一点收缩,化作一只手掌抵在唐未济的拳头面前,将他的拳头一把抓住。   唐未济面色顿时惊异起来。   那血腥手掌不过寻常大小,软绵绵的,碰上去就像是果冻,似乎用力一捏就会和果冻一样碎开。然而这只是“似乎”,真实的情况是唐未济的一拳砸在其中竟然只是让血手掌微微晃动了一下,能开山填海的巨力被这小小的手掌吸收,没有起一丝波澜。   他不知道的是在万里之遥、九祖住所,九祖骤然起身,双目如电,一把捏紧手掌。   于是万里之外的血腥手掌也跟着捏紧,君行在一旁疯狂大笑,捂着肚子在天上打滚,“上当了吧!我师父神机妙算,怎么会算不到你会出现,想杀我?你也配?一个投机取巧的小妖罢了,给老子死在这里吧!”   随着他的声音,那血腥手掌骤然变得无穷大,遮蔽了整片天空,那些掌纹都化作了一座座倒立悬挂着的山峰,那些倒悬的山峰上还在滴血,每一座山峰最前头都是锐利如刀的光。   群峰崔巍,血迹斑斑。   巨掌拍下,山峰合拢,锋锐刺穿空间,划破时间,像是一座名为“天地”的巨兽的牙齿,能把所有的、大的小的、死的活的都碾成粉末和碎片。   唐未济抬起头,双手置在身前,双臂轻轻一抖,袖袍后缩,手中各出现了一条小鱼。   左手那条鱼一身黑鳞,如黑玉雕琢而成,莹莹发光,温润如玉,白目灵动,在他的手中游荡,吐着泡泡;右手中的鱼为白色,像是一道光,向着天地四面八方扩散开来,一点黑目如点漆,轻轻甩动尾巴,便是人间一大好。   两尾游鱼悠闲在空气中溯回游动,忽而错身而过,忽而轻轻触碰嘴巴,忽而吐出一两个纯黑白色的泡泡,泡泡“咕噜噜”往上冒,轻轻一碰便炸开,化作一片小小的、精致而雅意的黑白荷叶。   它们是如此悠闲,好似根本不是在战场上,道意自然,似乎它们本就该出现在这里。   黑白双色纠缠,像是点在水中的墨点,血光气势汹汹,与它们碰撞在一起,发出“滋滋”的声音,那山峰自触碰之处一点点崩解,分解成星星点点如同尘埃柳絮一样的东西。   若是九祖本尊在这里,以他出手之力唐未济绝对抵挡不住,但可惜的是这只是他寄存在君行这边的一道神念和一道真意而已。   神念拥有九祖的意志,真意蕴藏着九祖的大道,两者叠加,几乎等同于九祖出手,可惜的是只是“几乎”而已。   说到底,不是九祖亲自出手,论灵动性、随机应变的特性哪里比得上亲临,何况还少了九祖的肉身碾压。   黑白色与血光上下抗衡,时而一方压倒另一方,时而势均力敌来回拉锯,按照这样的顺序继续下去,唐未济势必要败北,被拖在这里是必然的事情。   只可惜的是这场战斗从来不是唐未济与九祖之间的战斗,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和九祖的一道神念死磕呢。战斗从来不是蛮力的计较,若是蛮力的计较,直接比谁的境界更高也就行了。   黑白色的气息依旧残留在那边,唐未济却像是脱下了蛛网的蝴蝶,轻轻一扇翅膀,已经从黑白色气息下面钻了出来。翩翩而至,君行的狂笑声被一个须臾而至的拳头轻松打断。   “砰”的一声轻响,他整个人倒飞出去,代表了那身影的黑色小点飞速变小,在视线的尽头快要消失的时候,骤然间倒飞回来,飞速壮大。   肉身膨胀,黑影壮大,衣衫破裂的时候一个巨大的白色老鹰已经出现在了唐未济的面前。   “真当我不是你的对手么!”君行的声音从那老鹰的口中传出,喷斥怒火,身形狂涨,铺满天空,羽翼展开,神骏无比。   下一秒钟,他便再次被视线中放大的拳头砸得倒飞出去,染着鲜血的羽毛纷纷扬扬坠落。   宽大柔软的白色绒毛很好地支撑着整片羽毛,在空中向上微微翘着,承载着这片羽毛的重量。红宝石一样的血滴顺着羽毛的纹路一路往下,将这轻飘飘的羽毛压得稍稍抬起半边。   鲜血恋恋不舍地离开羽毛的怀抱,紧跟着开始做加速度运动,划过一道红色的光,最后在一个不断翻滚的、宽大且坚硬的躯体上砸得粉碎。   “这不可能!”君行惊得几乎魂飞魄散,“你没有阴阳道的加持,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肉身!”   唐未济不发一言,贴地飞过来,浑身煞气冲天,一抬手君行面前便出现了一枝奇奇怪怪的青铜七星灯,灯上的七点星火微微摇曳,如梦似幻。   在唐未济修行七星引命灯之前,它的动用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但现在已不需要。君行还想反扑,却发现自己浑身瘫软,连一丁点力气都提不上来。   那边的千刃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心急如焚。他压根没想到九祖竟然还留了神念在君行身上,唐未济的一连串动作和强悍的战斗力更是超乎他意料之外。   君行并非废物,乃是九祖最欣赏的弟子,天赋极高,战斗力极强,在三元境的时候同样也有过越级作战,是妥妥的顶尖天才妖,然而他在同为玄仙境的唐未济面前却连一合都支撑不住。   结合之前的传言,他们已经很高看唐未济了,但此时此刻却发现他们终究还是看低了他。   谁又能想到,同为玄仙境天才,同为名门出身,君行在唐未济面前竟然连撑住一回合都做不到呢,甚至连化作本体之后也根本不是唐未济的对手。   千刃一挥手,面前银星闪烁,其中更有一颗大星璀璨,发出呼啸的声音,像是陨石一样撞击过来,拖曳出湛蓝色的星辉。   荒诞冷笑一声,之前被他逃走,早已怒上心头,如今只一横刀,便如铁索横大江,任他浪潮汹涌,我自巍然不动。   大星与刀光撞击在一起,终究还是只绽出一连串的星辉,没能突破荒诞的防线,那边唐未济又是一拳砸出,将君行打得筋断骨裂。   呼啸而过的星光更加急躁了,连那清冷的光芒中都带着千刃的焦躁火气,他嘶吼道:“荒诞,你让开,别逼我动用拼命的手段!”   荒诞冷冷看着他,面具后的声音决绝而铿锵,“你试试,你试试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刀利。”   千刃怒火熊熊,却压根不能影响到荒诞的情绪。两位天仙境大妖将对方拉扯进自己的小天地中,只看见某个空间节点光芒闪烁,他们被吞噬,又在瞬间被吞吐出来。彼此纠缠,拳打脚踢,时而飞出一片巨大的刀光,斩到地面上便是“轰隆”的响声,大地龟裂,岩浆翻涌。   那边君行知道自己不再是唐未济的对手,撒丫子跑得飞快,一边跑还一边在撕心裂肺地嚷嚷着,“千刃,救我,快他娘救我!什么狗屁压箱底的东西,快用啊!我要死了,你回去也落不着好!”   唐未济心狠手辣,已经决定要杀他了,哪里会多说一句话,一路紧追不舍,双拳挥舞如龙,以因果道牵连君行,有以七星引命灯削弱他的肉身之力,导致君行根本逃脱不了。   他甚至动用自己的保命宝贝连续三次闪烁,想要从唐未济的追逐中逃出,却仍然被因果道影响,根本没有起到那些宝贝应当有的效果。   “快救我啊!”他再一次被唐未济砸在身上,断了一扇羽翼。他已经惊恐到了极致,狂叫着,怒吼着,大肆哭嚎着。   千刃终究是抵不住他的压力,怒吼一声,给自己壮了胆气,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天灵盖。他的脸瞬间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黑毛,从他口中飞出一柄土黄色的短刀。   短刀一闪而逝。   荒诞心头骤然生出警兆,下意识将手中刀格挡在身前。只听“叮”一声响,巨力碰撞,缩手来看,手中的刀刃已经多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   她下意识扭头,却见千刃与她擦身而过。   她想要阻拦,那柄土黄色短刀却再次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千刃再次到了唐未济的面前。 第726章 千刃陨落   天雷勾动地火,耀星撕破晨风。   千刃伸出手,口中大口吐着鲜血。他口中的刀击破荒诞的刀刃,自己又何尝不受到反噬,但他已经来不及去做调整。   快,快!动作更快!   先杀了唐未济,杀了唐未济,占据一切先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快,快!   他伸出手,一把抓在了唐未济的后背上,只听“刺啦”一声,护体清光应声而碎,竟然被他撕开一大块皮肉。   唐未济的后背出现了一大片血淋淋的伤口,伤口上的爪痕清晰可见,伴随着鲜红肌肉的蠕动,鲜血一粒粒渗出来,化作圆珠贴在背上,又蜿蜒成溪流顺着白色的脊柱往下淌,只看一眼便让人汗毛一下子竖起来。   血腥气涌动着,因为皮肉的撕裂而爆出的那些血雾氤氲在空中,发出窃笑的声音,被唐未济牵扯出一道淡淡的粉红色痕迹。   荒诞目眦俱裂,大喝了一声,任凭那柄短刀刺入自己体内,一只手死死握住刀柄不让它逃离,另一只手握着自己的那柄刀便向着千刃斩过去。   刀光暴涨,光芒炸开,眼前只余下白茫茫的一片。   刺目的光让他们在这个紧要关头全都失去了视野,等到白光收敛,晃了晃脑袋,将眼中残留的白光虚影晃出脑子之后,他们陡然呈三角形在天上站定。   对,是呈三角形站定。   千刃的一颗心冰凉,他妖生漫长,经历过无数次的生死,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痛苦无助过。   他看向唐未济,唐未济背后的伤势被他的大道纠缠,迟迟不能好转,道痕在他的背后碰撞,血液止不住滴落。但他看的不是这些,他看的是唐未济的手。   唐未济的手中握着一颗脑袋,一颗死不瞑目的脑袋。   君行怎么也想不通,唐未济是如何在失去了阴阳道的帮助的情况下,顶着千刃的压力杀了自己的。   他更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动用的所有手段都起不到效果,他所有的手段,什么肉身之力,什么大道之光,在唐未济的面前什么作用都起不到。   他的脑袋就像是放在了唐未济的面前,任凭他走过来,轻轻松松摘掉了他的脑袋,就像是取走了放在桌子上的一颗橘子。   有妖阻拦,但没用啊。   为什么呢?   脑海中的回忆淡退入黑暗之中,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他的思绪在这个时候停止。   千刃看着那颗脑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仍旧在不断咳嗽着,伴随着他的每一次咳嗽,都有大量的鲜血从他的口鼻中涌出。   他的耳朵里面甚至都开始流淌出暗褐色的血块,他却像是没察觉到,只是闭着眼睛,捂着自己的嘴巴,连连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咳得他连身子都站不直。   过了半晌,他终于站定,开口第一句话便萧瑟如秋风中的落叶,透着一股子死志,“你知道他是谁么?”   唐未济干净利落地骂了一句,摸了摸自己背后的伤口,摸到了一手的鲜血,“你知道我是谁么?”   千刃似乎并不想回答唐未济的话,也不想让唐未济回答自己的问题,自顾自说道:“他叫君行,九祖门下最受宠爱的弟子。天才妖榜上排名第三的妖孽,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位九祖。”   “我知道啊。”唐未济捻了捻手指上的鲜血,把手凑到自己的鼻子边闻了闻,“那你知道我是谁么?我是十一祖,是注定要成为全妖界最可怕的妖祖,是比君行更年轻的天才妖。他算什么东西。”   “他的确算不上什么东西。”千刃的脸色古怪起来,“你也的确不用怕九祖,因为历任十一祖和九祖都是敌对的。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他不姓君。”   “哦?”唐未济来了兴趣。   “他姓花。”   “花?”唐未济想笑,但笑容才刚刚在他的脸上绽放,便在瞬间消失,他再想笑的时候已经笑不出来了。   “怎么,猜到了?”千刃在这个时候却突然笑了起来,像是疯癫了一般,眼泪都笑了出来,一边撕心裂肺地咳嗽,一边捂着自己的嘴巴大笑不止。   “他是蝶女宫的妖,不仅是蝶女宫的妖,他还是十八妖祖的亲生儿子!”   “不可能!”唐未济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如果仅仅只是九祖那还没什么,但若是加上一个十八祖,任何一位妖祖都抵挡不住两位妖祖的联手,哪怕十八祖是排名最后的一位妖祖。   就像是天仙境一般,天仙境的战斗只有天仙境才能插得上手。妖祖也是一样,妖祖之间的战斗只有妖祖才能插得上手。   到了他们那个层次,大道相仿,战力相仿,境界等同,彼此之间的差距真的不算大。若是平白加上一位妖祖,任何妖祖都不会是对手。   唐未济再怎么自大也不会头脑发热到同时得罪两位妖祖。实际上在四祖告诉他这些事情之前,在九头鸟逃亡九祖地盘之前,他压根就不想得罪妖祖。   天杀的,他还年轻,他今年才二十出头,有大把的年华可以浪费,有大把的青春可以燃烧。他还没有回到人间,他还没有完成自己的心愿,他还没有对黄龙人有个交代,还没能让剑囚师父瞑目。方寸山大业尚未完成,一群人族还要靠着他才能在妖界生存。   狗日的他这些天如履薄冰啊,谁愿意在这种时候再得罪一位妖祖?   唐未济莫名变得悲愤起来,声音也跟着恼怒,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吼道:“你放屁,蝶女宫从来只有女妖,没有男妖。”   “所以他才会到九祖这里啊。”千刃的表情古怪极了,像是扭曲了脸庞的小丑,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透露出极端的哀伤,“若是其他妖生的也就罢了,这是十八祖的亲生儿子,怎么可能就这么把他丢了呢。这消息知道的人很少,恭喜你啊十一祖,你成功地引爆了一颗炸弹。”   他不这么说还好,他一这么说,唐未济顿时都要气炸了。   他目光不善地打量着千刃,匪气十足地心想着。他娘的都是你们这群王八蛋,非得过来捣乱,九头鸟跑了,我只是惩治那些大妖,让他们做做样子罢了,你们这是要跟我玩真的啊?   要不是因为你们过来,我会从猫舍出来么?我不从猫舍出来,君行会死么?君行不会死,我怎么可能同时得罪两个妖祖?   娘的都是你们这群大妖!   他一时间发了狠,眼睛珠子都是绿色的。   “你给我等着!”他高声叫道:“早晚把你们全杀了!”   千刃笑过了,笑累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转身就要走。   “你干什么去!”唐未济高声嚷嚷。   “走啊。”千刃回头讥笑着看了他一眼,“十一祖有自己的地盘,家大业大,走不掉,没准还能和他们掰掰手腕。我只是个天仙境的大妖。君行已经死了,现在还不走,等着两位妖祖找我算账么?”   “走?”唐未济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起来,“想走,你能走得掉么!”   他猛地一挥手臂,扭头看向荒诞,也许是叫出了他这辈子最憋屈的声音,“弄死丫的!”   “我想跑,你还能拦住我不成?”千刃看白痴一样看着唐未济,说话间身形已经要在这里淡去,就像是褪了色的水墨画。   眼看着他就要消失,只余下声音在这个地方的时候,唐未济大叫一声,突然一把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千刃和荒诞都被他发疯一样的举动惊住了,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就看见唐未济一甩胳膊,手臂上的血液一下子朝着千刃甩过去。   千刃身形一闪,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那血液却像是又灵性一样,比他更快的出现在了哪里,像是早就预料到。   “你这是做什么?只凭着你的精血便想伤到我么?”千刃抽了抽嘴角,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自己输在了这个十一祖的疯狂和无知上,但这种无知却让他感到了荒诞,真的就和面前这个天仙境大妖的名字一模一样。   唐未济顶着一张煞白的脸,嘴唇都没了血色,似乎仅仅是失去了那些血液,他便元气大伤一般。   “弄死他!”他嚣张叫道:“他跑不了!”   千刃收回自己的刀,冷冷一笑,挥手撕裂虚空,露出其后漆黑的光,一脚便踏入进去。   唐未济大叫一声,“我顶你个肺啊!静默领域!”   一层光瞬间出现在唐未济的身上,但同时还有一道光从天而降,落在了千刃的身上。   刚刚出现在他面前的空间裂缝瞬间合拢,还好千刃反应快,不然的话他半条腿都要被那空间裂缝切开。   他看着唐未济,目光变得谨慎了一些,“好古怪的力量,这是什么道?”   唐未济没有回答他,喘着粗气,大声道:“荒诞,杀了他!老子今天就让天仙境见血,我要让天花坠落,天雨纵横!我要让整个妖界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荒诞电射而出,刀光瞬间绽放,天空中刀气扑面,锐利的气息撞在大地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细小的伤痕。   千刃冷冷一笑,没有纠结这个问题的答案,再次撕裂虚空想要离开,却被唐未济又一次阻止。   他恼了,抬手硬接了荒诞一击,厉喝道:“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手段,但显然不能多用,你确定要和我鱼死网破么?我拼着死也能把你杀了!这又是何必呢,大家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如何?”   “不如何!”唐未济高声叫道:“要么你弄死我,要么我弄死你,反正回头还有两位妖祖过来弄死我,早死晚死都是死,大不了大家一起死翘翘好了,还管什么东西!”   荒诞一言不发,唐未济方才受伤已经让她感觉到了羞愧,这会儿的攻击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狠,逼得千刃不得不与她纠缠在一起。   千刃是个聪明妖,本就不想陨落在这里,他知道继续纠缠对自己没好处。有荒诞在,明显杀不了唐未济,即便杀了,妖族源丹也不会落到他的手中,他自然选择离开。   只可惜唐未济和荒诞怎么可能看着这种情况发生,于是乎一场天仙境的贴身战再次开启。两者都是用刀的,一个是长刀,一个是短刀,刀光如暴雪化作了团,从东边飘到西边,从天上撞到地下。   岩浆滚滚,风声呼啸,唐未济时不时用静默领域干扰一下千刃。对一位天仙境大妖动用静默领域的确对他影响巨大,而且只是以他的精血作为媒介,不比在他面前。   但这种干扰终究还是有效果的,荒诞很快便占据了上风。   千刃在这个时候已经化作了困兽,在屡次突破无果之后终于下定决心,一声嘶吼朝着唐未济冲过来。   唐未济撒腿就跑,半点和他正面放对的意思都没有。   “你跑什么,你不是不怕么!”千刃在他身后叫嚷着。   唐未济跳起来骂他,一边骂一边激怒他一边往前跑,嘴里的话阴损而锐利。   千刃无数次被荒诞拦下,却又无数次冲破荒诞的封锁。他伸手抓住唐未济,必然会抓落一片鲜血,唐未济的伤势只比他重,不比他轻。   打到这个时候,这场战斗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场持久战,而并非是要拼他们的爆发。   他们从东边跑到西边,又从西边跑到东边。天上到处是他们的残影,大地剧烈颤抖着,发出轰鸣声。   从这里经过的妖族远远便避开了这个地方,这里的战斗实在太过激烈,让他们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天黑了,一会儿又被刀光染成了白色。炸开的白光一阵接着一阵,岩浆从地面的裂隙中涌出来,这里很快就变成了充满硝烟味与金红色光芒的地狱。   唐未济仍旧在支撑,一边逃一边骂,时不时动用静默领域。身后的千刃也开始受伤,慢慢的,伤势越来越重。   他们的速度放缓,他们的鲜血渐渐流干。终于,在某个瞬间,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天上骤然间纷纷扬扬落下猩红色的花朵。   天落花雨,猩红五瓣。   又一位天仙境大妖陨落了。   妖界震动,在那一瞬间,万妖屏息,胆战心惊。 第727章 死妖有死妖的用法   天仙境大妖陨落!   初夏的风带着可怕的消息吹遍了妖界的土地,妖界四面八方的妖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砵蓝城中。   黑色的影子随着风,顺着砵蓝城的城墙蔓延,恐慌与紧张的气息像是一只巨大的尖利爪子逐渐将这里攫住。   砵蓝城是九祖的地盘核心所在,也是九祖的居所,与七祖茶瞳所在的不夜城一般,乃是妖界的核心之一。   悲风平原的不夜城繁华,大裂谷中的砵蓝城处于雄山峻岭之间,地势险要,防备森严,乃是九祖一妖之城。   裸露在地面上的暗褐色岩石如同犬牙一般交错,一只与岩石同色的巴掌大小的蜥蜴在乱世从这穿梭,抖着自己的腮帮子,鼓着两只眼睛警惕看着周围。   突然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那交错的犬牙自最坚硬的部位断裂,似乎能听见尘土的哀嚎。在那一片混乱之中,那只弱小的尚未开启灵智的蜥蜴想要逃跑,才刚刚缩了缩脖子低下头,便被从头而降的黑影踩成了一张肉饼。   “左月,你出来见我!”整个砵蓝城都能听见这炸裂一般的声音,虚空被撕裂,大裂谷中再次出现裂隙,黑色的裂隙打破了大裂谷单调的颜色。   巨大的砵蓝城上瞬间出现了无数妖族,他们严阵以待,慌而不乱。   “是蝶女宫十八妖祖!快去禀告大人。”   “开启砵蓝城防御,做好战斗准备!”   “一小队随我上城头,二小队三小队随时准备出击!”   命令被有条不紊地下达,然后被这些精锐妖军分毫不差地执行,紧跟着就看见天空中浮现的华美宫殿中光华一闪,虚空中似乎出现了一片虚幻的光。   那光芒仙气四溢,色彩纷呈,幻化做一只巨大无比的蝴蝶,蝴蝶轻轻扇了扇翅膀,便成了一道七彩的旋风,旋风向着砵蓝城笔直吹过去。   砵蓝城的防护罩才刚刚显形,转瞬即破,那些刚刚上了城头的妖族纷纷被吹落,摔得不轻。   眼看着那蝴蝶就要撞在砵蓝城上,只听一声叹息,天空似乎有一道月牙一闪而逝,将那旋风从上而下劈成两截。两道光同时消失在空中,一道无奈的声音响起,“十八祖气势汹汹,所为何来。”   九祖的身形出现在砵蓝城上空,法相庄严巨大,将砵蓝城守护在他的身下,如此去看,真有些类似遗迹中的那巨大神像。   蝶女宫悬在空中,与砵蓝城对峙。十八祖美艳动人,如今却是俏脸寒霜,一举一动雷厉风行,猛一甩袖子,“这里不方便说话,入我世界中来。”   九祖依言而起,一步踏出,法相消失的时候已经进入十八祖的小世界中。   十八祖的小世界很小,真的很小,只有一座小小的庭院,庭院中种了一株巨大的桃树,桃花纷纷扬扬落下,却永远也落不尽。   在那粉红色的桃树下面落了一层地毯地毯一般的花瓣,粉红色花瓣的尽头,十八祖正等着九祖到来。   “你与我说君行在你这里决不会有事的。”十八祖冷若冰霜,一双杏眼圆瞪着,水波一样的眼珠子瞅着九祖。   九祖看上去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值得记住的点,模样普通,身材普通,甚至就连现在尴尬苦笑的样子也很普通,“我让君行与千刃出去,原本想着十一祖门下大妖不多,加上我的一道神念足以保证他的安全。谁能想到……”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十八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加难看起来,“这么说来,你当时就在君行的身边?”   九祖点了点头。   “即便是这样你也没能保护得了他?”十八祖厉声喝道:“你是干什么吃的!你当初是怎么与我承诺的!”   “花镜!”九祖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低喝了一声,“你说话注意一点!当初是你求着我做事,可不是我求着你。君行本就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世上的孽种,便是死了又能如何,不正是遂了你多年前的愿望么,省得你下不去手亲自掐死他!”   十八祖凤目高高挑起,眼睛眯着,面容之下似乎藏着一座火山随时都有可能喷发,过了许久,她的情绪平定了下来,冷冷的,轻声说道:“这终究是你承诺的事情,不管君行到底是谁,他终究还是死了,他死了,你负责,我要别翼的脑袋!”   “堂堂十一祖,是你说杀就能杀的?”九祖冷笑了一声,“他又不是傻子,如今十一祖境内的大妖全部回援,就连冲入我境内的那些大妖也跟着回去,现在想要动手,哪怕是你我,那也是有去无回。”   “你我联手,斩杀十一祖!”   “不可。”   “为何不可!”   “之前探子来报,四祖曾经在猫舍呆过很长一段时间,保不准和十一祖有什么关系,我去寻仇可以,你与君行的事情旁妖并不知道,你我联手,是想把四祖逼出来么?何况猫舍背后似乎还站着一位妖祖,你可知道是谁?”   “是谁?”   “我也不知,此妖神秘异常,没有丝毫马脚露出来,但既然能让四祖在猫舍等这么长时间,绝非善类。”   “那照你这么说,我们还不能动猫舍了?那我孩儿之死该当如何,你来负责?”   “你急什么,我只是说不能联手去对付他罢了。”   “你出手有把握拿下他?”   “并无把握。”   “那不就对了,我也并没有把握,你我出手都是虚言,既然无法联手,那岂不是拿这妖毫无办法。”   “有办法,谁说没办法。”九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把那口气吐出来,“只要把君行与你之间的关系说出去,那你便也有了出手的理由。到时候你我联手,率领妖军强攻白骨海,我不信他还能挡得住。”   “你,”花镜大吃一惊,从来到这里开始,美貌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愤怒之外的情绪,“你这是要挑起妖界大战么。”   “呵。”九祖瞥了花镜一眼,“妖界,算得了什么。”   他把自己的野心一点点吐露出来,“区区一个十一祖,又算得了什么,我想的是人间。”   ……   “人间?”猫舍此时同样有一番类似的谈话。   唐未济受了重伤,被荒诞带回来之后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养伤,免不了又被明珠一阵批评,惹得大家提心吊胆。   但在方寸山弟子来了一趟之后,这种情绪也就散了。听听他们说的那些“就这点伤,要不了师兄的命”、“司空见惯了都,有什么大惊小怪”之类的话,哪怕再担心的人,这会儿也是哭笑不得。   唐未济的确像是不死小强,当初在大雪山被斩杀,还在妖界守望者森林复活,这点伤非常严重,但对他来说的确看不上眼。   朱仲春此时此刻揉着自己的眉心,把眉心捏出了一个枣核一样的红斑,他没有察觉,“不错,就是人间。”   “为何是人间?”上官不解,方才的疑问也是由他而起,帮大家问出了心中所想。   “唐大哥?”朱仲春看向背对着他,赌气一般侧躺着的唐未济,无奈苦笑道:“我也是为了大哥的身体着想,若大哥实在想说,便由你给他们解释好了。”   “不用。”唐未济头都没回,闷声道:“不用,你自己说,我帮你查缺补漏。”   “好。”朱仲春点头,“九祖与十一祖向来摩擦不断,但这一次却突然派出二十多位大妖冲入我们境内,此事本就蹊跷。何况君行还在最靠近白骨海的地方,我仔细算过,从我们得到消息赶往他们所在之地,最多也就只需要半日而已,九祖不是傻子,为何冒着这样大的风险让他出现在这个地方?   “若是说那二十多位大妖的出现是因为尾随九头鸟进入九祖境内,九祖不得已的反击,勉强倒也算说得过去,但君行与千刃的出现实在太过蹊跷,就像是故意送到我们面前。”   “为什么呢?”   “他们去的那地方有什么特殊的妖族么?并没有,那地方连一头大妖都没有,既如此的话,让谁去都行,二十多位大妖,谁来都能起到同样的效果,为何会让君行和千刃过来?”   “因为他本就想让君行死在这个地方。”   “不错,只有这种解释,因为他本就想让君行死在这里。”   “可是,还有千刃,他可是天仙境大妖。”   “天仙境大妖的确难得,但若是变了心的天仙境,留在身边还有益处么?我听说千刃之前曾经私下里接触过好几位妖祖,密谋了什么并不清楚,但要定他的罪却也足够。这消息连我都知道,九祖会不知道么。   “九祖本就想借刀杀妖,唐大哥恰好当了那柄刀。   “十一祖门下虽然跑了一个九头鸟,但天仙境的大妖还有两位,一位是荒诞,一位是话痨牛。无论是谁出手,都能缠住千刃片刻,而此时此刻,只要唐大哥出手,君行必死无疑。”   “不可能啊,他怎么能确定唐大哥一定会出手呢?”   “因为我们大妖的数量不够,更因为白骨海第八元龟岛发生的事情尽妖皆知,唐大哥的脾气怕早已被他摸透了,他算唐大哥有极大可能出手,只要出手,那么荒诞或者话痨牛必定有一位在唐大哥的身边。”   “而那个时候,以唐大哥的战斗力,自然会先杀君行。”   “对,君行只要来到这里,大概率必死无疑。我甚至觉得他即便能逃走,也会被九祖的那道神念斩杀。”   “原来他留下那道神念是这个原因!”众人悚然一惊,对九祖的心狠手辣、老谋深算有了新的认知。   “这些都说得通,可他为何要图谋人间呢?”   “因为人间剑南道已经陷落。”唐未济闷声插了一句话,他顿了顿,“而这仅仅只是出动了三位妖祖。”   众人的心思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他们虽说是被圣皇驱逐,虽说不愿意承认自己人族身份,但这更改不了一个事实,他们是在大唐长大的人族。   哪怕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了人族的特性,却依旧改不了这个事实,因为身体可以改变,血脉可以改变,思想和那颗炽热的心从来都改变不了。   “妖界十八位妖祖,去掉独行侠,还有半数妖祖手下统领大批妖军,此时此刻再不出手,攻破人间的功劳放在那边,他们想喝汤都来不及了。”朱仲春很冷静地继续分析。   “可要让五祖、十七祖放弃他们到手的利益却没那么简单。”   “可我听说十七祖和十八祖本来就有关系?”   “她们早在多年之前决裂,听说是因为一个人。”   “一个人?”   “不错,一个人。”朱仲春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隐秘,说到这个的时候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也许这个人你们还认识。”   “认识?”众人面面相觑,“谁?”   “那个被剑神追杀了好多年的桃仙。”   “酒馆,桃仙。”方寸山弟子脸上表情更加古怪了,下意识看了看神色淡然的唐未济和买剑。   “看什么看?没练够呢?”买剑眼皮一翻,众人噤若寒蝉。   “当年桃仙被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冒险闯入虚空中,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运气好,最终逃到了妖界,认识了当时的蝶女宫宫主花裳。至于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从认识他之后不久,十七祖与十八祖便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   “所以她们绝不可能联手。”   “不错,想要从人间分杯羹,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剑南道被破,接下来就是流沙府、南漠沙海、龙州府、极北之地……   “让君行送死是第一步,说出君行的身世是第二步,胁迫花裳答应他的条件,引起妖界的战争是第三步。唐大哥刚登临妖祖之位,根基不稳,是最合适的突破口。”   “如果这么算的话,君行是死在他的手上,花裳怎么会答应他呢。”   朱仲春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仅仅看着外面。   众人跟随他的视线,却只看见墨一般的黑。   万里之外,九祖轻飘飘扔出一句话,“君行已经死了,死妖有死妖的用法,也只有这一个用法。除了和我联手,你还能怎么办?蝶女宫这些年一直不能发展壮大,你就一点都不着急?”   黑夜随着十八祖的回答害怕了,缩了缩脑袋,天色变得更黑了。   “你说得对,已经死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第728章 妖界狼烟起   石仙在拼了命的工作。成堆的材料送进来,又在一堆“乒乒乓乓”热火朝天的嘈杂声中被送出去。   唐未济和荒诞联手,杀了君行和千刃,两头三仙境大妖的尸体全身都是宝贝,尤其是千刃,随便一根骨头拆下来都可以当做三元境妖将的主武器,经过道纹的常年温养,乃是绝佳的天材地宝。   石仙的实力在那么多材料的喂养下增长迅速,不仅恢复了本来的道身,实力还有所增长。   要是以他之前的想法,只要一恢复实力那第一时间自然是要跑的。但这个世界变化实在太快了,一转眼的工夫,原本那个猫舍的小妖变成了妖祖,不仅是他,猫舍里面还多了许许多多的强大到可怕的气息。   只感受着那些气息,石仙都是一阵胆颤心惊,哪里还敢跑。   他想到这里,手上忍不住一个哆嗦,把一抹道痕打得歪了半分,连忙收敛心神,重新将那道纹按回去,一切回到正轨之后思绪再次飘飞。   何况现在让我走我还不乐意嘞。是啊,谁乐意走啊,这要是还变成之前那一个妖的时候,哪里来这么多材料让我练手,我进境感悟怎么可能这么快提升,哪里来的《九石初解》给我看,再说我还有那么多疑惑还没问十一祖呢。   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这话还真是不假。石仙换了个姿势,右手变成了一柄大锤子,“哐哐当当”砸着。   打造失败了那就换一批材料,半点不用心疼。有什么大胆的想法尽管去试,完全不用害怕材料不够用,这种事情放在以前敢想么?想都不敢想好不好!   想想我之前为了一丁点的材料在那边心疼的模样,再看看现在,啧啧,什么叫财大气粗啊。   石仙又是一个手抖,毁了一批珍贵材料。他眼皮一挑,把那些东西随手往旁边一扔。   唔,破烂材料,大家都不要了,但是我还是可以吃的么。他心里偷偷笑着。   “哎哎,石仙,战争已经打响了,你这些东西可是我们赢的关键,你认真一点好不好。”一旁传来玄武营披甲士督促的声音。   石仙爱答不理,哼哼了两声表示知道了。那玄武营披甲士气急,要找他争论。   “干什么呢!”那边传来上官威严的喝止声。   玄武营披甲士连忙住手,走到近前,憋着气鞠了一躬,小声说着什么,还不时转头看向石仙。   上官听完似乎是低声呵斥了一声,挥手驱赶那人离开,快步往这里走。石仙其实一直都在偷偷瞄着那里,见状连忙低下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认认真真开始打造东西。   玄武营披甲士他敢得罪,上官可不敢。那群大妖联手围攻猫舍的时候,就是上官两刀挡住了他们,那可是几十位大妖联手啊,其中还有道仙境大妖。哪怕他们没有全力出手,哪怕上官借助了玄武营的力量,这家伙的战斗力也绝对是变态级别的。   猫舍都是变态!这样的变态石仙从来都是敬而远之,但现在找上门也没办法,只能认怂。   唔,背靠大树好乘凉的下面一句肯定是妖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么。   “石仙,石仙。”上官叫了两声,他才像是刚听见一样抬起头,努力挤出自认为最和善的笑容,“什么事啊上官大人,我正在忙着呢。”   “石仙大人,”上官笑道:“刚才我的属下孟浪了,石仙大人没受什么惊吓吧?”   惊吓倒是有,不过是你给我的。石仙心里嘀咕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却像是花一样,“哪能啊,他也是为了大家好么,我没什么事。”   “石仙大人宽宏大量,真是让我佩服啊。”   “哪里哪里。”石仙曲意逢迎,料定上官今天过来不是为了这件小事。   果然,没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上官便开口了,“妖祖大人如今在闭关恢复伤势,但猫舍的事情他多少还是知道的。吩咐下来的事情大家都要认真去做,希望石仙大人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要有什么其他心思才好。”   “这是自然的!”石仙脸色一变,顿时猜到了什么。   我去,不会是我故意炼制错,克扣材料的事情被误以为我私通外敌了吧!   他吓得一个哆嗦,一阵心惊,连忙辩解,“这些天一直在打造不停,颇有一些劳累,损耗自然更多,实在不是我故意出错。”   “谁会说你是故意出错呢。”上官友好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让石仙更加心惊胆战。   “这批东西很重要,对之后的战局也许会起到决定胜负的作用,你可千万要小心,别再出错了。”上官正色提醒他。   石仙脸上的汗止不住往下淌,重重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磨蹭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九祖和十八祖真的联军向我们这里杀过来了?”   上官本来都准备起身走了,闻言又坐了下来,“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听他们议论的。”石仙低头不敢看他,“这些天不是有许多大妖要拜访妖祖大人么。”   “嗯,没错,的确是这样。”上官笑了笑,“九祖和十八祖的确联手打过来了。”   “那我们……”石仙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你尽管说就是了。”上官鼓励他,同时也是希望从他的言语中得知他们的一些态度。   “那我们难道不跑么?”石仙别过脸去,视线游离不敢看他。   “跑?往哪里跑。”上官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妖祖早已经计划好了,你不用担心,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   “两位妖祖……我们能赢么?”   上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妖界乱了。   就在昨天,九祖与十八祖联手发表声明,发动妖军二十万,要征讨十一祖。用的理由也很正当,很让妖无话可说——十八祖的儿子,同时也是九祖的最得意的弟子死在了十一祖的手上。   十八祖所在的蝶女宫准不准许结婚生子这是一码事,十八祖的儿子死了又是另外一码事。   至于君行的父亲到底是谁这件事情引起过小小的议论,但在有心妖的巧妙控制之下,这些议论的声音很快便消弭在了茫茫声浪之中。   摆在众妖眼前的现实是——妖界真的乱了。   十一祖跟随五祖出发攻打人间,大部分的兵力都集中在了浮池之渊,如今回援已经是来不及。   仅仅只有那些妖军是不够的,仅仅只有九祖一位妖祖也是不够的,十一祖再怎么蠢终究还是能撑下来,但加上蝶女宫之后便不一样。   蝶女宫的势力说实话很是弱小,二十万妖军加上她们不多不少,但蝶女宫代表着的那位十八祖也跟着加进来,这分量可就大太多了。   十一祖必败无疑。原本还有许多妖等着看四祖出来表态呢,结果发现四祖根本什么话都没说。   二十万妖军兵分三路,向白骨海碾压过来,一路冲散了不知道多少妖族部落,长驱直入,竟没有一合之敌,十一祖门下的妖触之即溃。十一祖手中兵力稀少、捉襟见肘的弱点便爆发出来。   说实话,其实唐未济所在地盘上的三仙境大妖还是蛮多的,但愿意归附他和愿意为他战斗是两码事。   当初那些曾经来猫舍拜访过他的大妖能有十分之一愿意出战那都是奇迹了。他们甚至比九头鸟一族更加淡远,想要脱离随时都可以脱离。   说句不恰当的话,他们只是恰好生活在了这片区域而已。不是谁都愿意为了战争放弃自己的生命的,何况还是没有必要的战争。   其实在妖界的许多大妖看来,侵略人间同样也属于没有必要的战争。人间那种地方他们又待不了,人间的道根本不适合他们生存,为何要侵略人间?   若非这种想法作祟,妖界的三仙境可是比人间多太多了,全力出击之下还真不是人间能挡得住的。   所有妖都等着猫舍的反应,然而让他们感到奇怪的是猫舍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他们就像是突然间失聪了,什么风声都听不见,什么也不知道。   他们似乎是在等死。   第八岛上的妖似乎是在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哪怕城主府那边放出命令,说这个时候离开第八岛动用传送阵的晶贝翻倍,那些妖族也是争先恐后,义无反顾地离开。   整座第八岛只余下了城主府的城卫军和猫舍的那批妖。不仅仅是第八岛,九座元龟岛都受到了影响。   大家离猫舍最近,当然知道猫舍的弱点在什么地方。   猫舍的顶尖战斗力还是欠缺了一些。   不说妖祖了,唐未济这个妖祖就是个虚的,连三仙境大妖都打不过。就说那些三仙境的大妖吧,除了话痨牛和荒诞,便没有多少了。   九祖门下的三仙境大妖有四位,如今死了一个千刃,那还余下三位呢,加上刚刚过去的九头鸟,又是四位,这几乎是碾压的胜局,更别说是蝶女宫的天仙境大妖了。   蝶女宫实力弱,只是弱在没有大规模的妖军,单单只比较顶尖战力的话,她们其实并不比其他妖祖弱多少。   如今东西合围,两位妖祖气势汹汹而来,哪怕白骨海危险重重,猫舍也必无侥幸之理。   只是……真的就必无侥幸之理了么?   这是在寻常妖眼中猫舍的情形,是在那些三仙境大妖眼中猫舍的情形,但绝对不会是在朱仲春或者说唐未济眼中的情形。   情势紧张,唐未济已经开始闭关恢复实力,外面的所有计划都交由朱仲春策划,所有人包括天仙境的荒诞都交由朱仲春指挥。   “他们预计还有多长时间就会到这个地方?”   “最多十天,先锋军就会抵达。”   “先锋军是谁带队。”   “与我们所料一样,是龙火带队。”   “嗯,所料不错的话,十天之后,他们会抵达这个位置,到时候由上官大人出马,带领蛊军,先挫他们的锐气,如果可以的话,斩龙火首级。”   “得令!”上官面容肃穆。   “得手之后,妖军必定大怒,估计会有大批妖军冲过来,你们立刻后撤不要恋战,仓祁大人在这个地方引动雷海,帮助他们逃脱。”   “得令!”仓祁收起黑色翅膀,眼中满是战意。   “铁字营进步虽快,战力却依旧孱弱,但好在他们的特殊性让他们在白骨海如鱼得水,等战场拉回到白骨海中的时候,摧毁所有传送阵,让铁字营发挥他们的能力,配合方寸山弟子把妖军牢牢牵扯。”   “得令!”铁民只觉得浑身燥热,站起来的时候那条断掉的腿都在颤抖不停。   铁字营,终究在妖界浴火重生!就从这个时候开始吧!   “唐大哥和你们是这次任务的关键,纪沛,你的青铜战兵这些天不得出战,哪怕战斗再怎么惨烈,也要等到唐大哥出关。”   “得令!”   “到时候你们带着唐大哥一路赶往我们之前所说的方向,记得把石仙准备的那些东西带上。”   “好!”不善言语的纪沛话语中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这份大礼,我一定要让九祖好好收下。”   “记住,我们的任务是拉扯住战局,充分利用白骨海的优势,等到唐大哥那边完成任务,到时候就是这两位妖祖死亡的时候。”   说到这里,大家都安静下来,彼此对视,心情或是沉重,或是激动。   妖祖,是啊,两位妖祖的生死在他们的口中竟然如此轻飘飘的,真让人不敢置信,却同时让人惊呼于他们的胆大包天。   妖祖,他们的目标从来都是妖祖。   猫舍的松散、没有动静,只是表象而已,他们早已经选定了战斗的场地,制定了最为完善的战斗计划,而计划的核心就是唐未济。   只是大家还有些担心,因为分配给唐未济的任务实在太重,太多。每一个任务都几乎不可能完成,只凭他一个人,能行么?   不是他们不想退,白骨海是他们的屏障,也是他们藏身的关键。若是逃出白骨海,他们的人族身份暴露,到时候万死不止。   能行么?   没有退路了。   侯爷,看你的了。 第729章 这只是个开始   唐未济的任务的确很重。经过和朱仲春的商议、探讨、推翻、重新商议、探讨,他们终究确定了他也许可以完成的三件事情。   这三件事情或许可以帮助到他。   第一件事便是那座已经隐入虚空中的天妖殿。天妖殿实力超群,当初周子都能引动遗迹,牵引天妖殿出现,唐未济必然也可以,只是要看他如何去操作,这件事情需要询问小姑娘。   第二件事情就是这白骨海本身。白骨海的形成据说是因为万年前的大战,但究竟是怎么样的谁也不清楚。白骨海中的肉夜叉极为难缠,能吞噬道印,甚至有三仙境的肉夜叉。弱小一点的肉夜叉没有灵智,不知道高等级的肉夜叉会如何,这是也许可以争取到的助力。   第三件事情就是唐未济本身,他需要养好伤,以阴阳道遮蔽天机,带领纪沛以及其他的青铜战兵去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也许不会对整体战局起到太大的影响,却足以左右九祖门下的妖军士气。   无论是哪一件事情都很难,蜀道难的那种难,但这三件事情唐未济非做不可,而且根本无法借助外力,只能他自己一个人去完成。   他别无选择。   唐未济唤出小姑娘,问清楚一些事情之后,沉默许久,继续开始修炼。   ……   黑压压的妖军排列整齐,一路呼啸而过,不时甩出一两缕清光,将周围一切碍眼的事物肃清。   前面是一片裂谷,平整的地面像是被斧头劈开,那些黑色的缝隙深不见底,极目远眺,到处都是粗粝的砂石。   风推着人头大的砂石四处乱跑,最前面的妖军停下了脚步,竖起手掌,片刻的骚乱之后,有妖将来到了那妖的身边。   “怎么突然停下了。”他有些不满地问他。   “前面有问题。”领头的妖将浑身灰扑扑的,脸上有疤痕,额头上有第三只眼睛,饱经风霜。   他是三眼族的,天生的第三只眼睛类似人间佛家的五眼六通,只不过没有那么玄妙,或说着因为他的实力没能达到那种层次,所以不会那么玄妙,却也能看见一些常妖看不见的东西。   他是这只妖军的侦察,如此说法自然引起重视,“什么问题?”   “这里很适合埋伏。”三眼族的妖将沉默了一会儿,如此说道。   后面过来的那妖将看着他脸上的无奈表情,便也跟着无奈了。很显然,他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不对劲,所谓的不对劲只是他自己对这里的局势判断而已。   只凭这样的说法是说服不了妖的,尤其是队伍里的那位脾气不好的大人。后面来的妖不敢出言提醒,只是以眼神示意后面那位大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三眼族的妖将踟蹰着,依旧没打算硬闯这片区域。这妖将无奈了,压低声音传音道:“快点吧,有龙火大人在你怕什么,他脾气不好,你若是让他等急了,拿你祭旗!”   三眼族妖将无奈叹了口气,硬着头皮招了招手,一群妖军继续往前走。   那妖将退回到龙火大人的身边。一个穿着一身金色铠甲的男子半躺在大辇上,一条金色的尾巴轻轻拍打周围,在虚空中荡漾出金色的涟漪。   “为什么停下了?”他声音威严低沉,语气不容置喙。   “刘老老眼昏花了,看错了,以为前面有十一祖的妖军埋伏呢。”   “老刘也是傻了,十一祖刚刚继位,手下妖心离散,我们一路杀过来,早杀得那群妖闻风丧胆了,哪里还敢埋伏我们?”   “就是啊,属下也是这么说的,这不,老刘也承认错误了。”他巧妙地给三眼族的妖打了个圆场。   龙火不咸不淡“嗯”了一声,正要开口说什么,突然间像是被什么吸引,往自己左侧看过去。   左侧那边本是他的尾巴拍打虚空溅起涟漪的地方。他看的就是那些金色的涟漪。那些涟漪原本是圆润精致、一层一层的,现在却突然间出现了一些散乱、混乱的地方。   龙火稍稍张了张嘴巴,紧跟着凄厉的声音撕裂空气,从他喉咙深处冲出来,“敌袭!”   伴随着那道声音,原本空荡荡、绵延向天边的、四分五裂的裂隙之中突然间填满了白茫茫的水。   不,那不是水,那是光,是如雪一般将整片裂谷映照得如同雪峰的刀光。   “嗡!”   只听一道极细小的声音飞速扩大,尖锐到几乎在听见的时候就要把他们的耳膜震碎。那声音飞速扩大,妖军在声音的面前停下,只有那半个呼吸的时间。   半个呼吸之后,挡在他们面前的一个被裂隙割开的巨大的石柱陡然间发出怪异的响声,它开始剧烈颤抖着,一阵“轰隆隆”过后,它猛地炸开,紧跟着就是海啸一般的怪响,在那片怪响之后是炸开的碎石、漫天的尘土!   这里瞬间被尘土包裹,在狂风之下很快便看不清。   妖军不敢肆意妄动,得到警示,凝神以待。不少妖将开始化作本体,有低低的吼声从阵中传来,黑压压的妖军之中突然多了无数巨大的身形。随着那些身形的出现,一层薄薄的光像是一口洪钟从天而降,将他们罩在其中。   那口钟有九棱,每一道棱都雕琢成了一条金龙的模样,神贵不凡,气息宁远深邃如同大海,却是龙火出了手。   他们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偷袭?他们一路杀过来,被偷袭的次数也不少,除了一开始那一两次,后面的那些算什么偷袭,给他们挠痒痒么?   九祖手下的妖心已经散了,勇气已经没了,害怕这些残兵败将作甚?   然而这次不比往常,他们很快就知道他们失策了。   在那片将他们的视线完全笼罩的烟尘之中骤然间炸出一片刀光,刀光连绵百米,不似之前,呈暗红色,就像是被鲜血染成的一般。   刀光呈扇形,末端有淡淡的光芒逸散开来,就像是彗星在天上留下的尾巴。它优美而悄无声息,像是阴影中着华贵衣衫的刺客,一头撞在那金色的大钟之上。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那口大钟骤然间剧烈震颤起来。随着大钟的震颤,原本还稳坐钓鱼台的龙火面色巨变,豁然站起身来。   没等他说什么什么话或者是做出什么动作,他突然捂住嘴巴,仍旧没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周围顿时一阵惊呼。   “大人!”   “大人您没事吧!”   龙火冷冷扫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突然间收起那金色的大钟,化作一道金光冲天而起。   刀光没了阻拦,长驱直入。一群妖将高呼连连,企图以自己强大的肉身去挡住这片刀光,一个个却低估了这片刀光的威力。   他们在这片刀光的面前根本支撑不到一个呼吸,暗红色的刀光将他们砍瓜切菜一般杀了个干干净净,从头到尾只是一道光芒闪过。   刀光饮饱了鲜血,那红色更加浓重了,并且有更加浓重的血腥气,在刀光周围甚至出现了白雾一般的、鬼魂形状的煞气凄厉哀嚎着。   它似乎是为人所控制,贴着地面绕了个大的弧线,冲天而起,朝着龙火化作的那片金光追了过去。   那群被刀光扫过的五千先锋妖军就像是傻了一样愣在那边,过了片刻之后,挡在最前面的那三眼族的妖将身体上突然发出“卜啪”的声音,紧跟着他整个妖都炸开。   他的身体就像是盛满了水的水壶,在巨大外力的撞击之下轰然爆开,鲜血伴随着骨骼和血肉撒满了整片天空。   那些细小的碎片触碰到了挡在他周围的那些妖,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起了连锁反应。只听“哗啦啦”一阵乱响,那些妖的身体一个个从中间滑落,切口平整光滑。   白色的骨头之中有金色的骨髓流淌出来,在光滑如镜的、来不及反应过来收缩调整的肌肉块上流淌。大片的残躯开始往这片大裂谷下方坠落,“噼里啪啦”像是下了一场鲜血和肉泥掺成的可怕的雨。   这片雨在下着,在这片雨的头上,龙火所化的那道金光轰然炸开,紧跟着便是他被怒火燃烧的声音,“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非要赶尽杀绝么!”   金光之外突然有什么东西向着远方飞去,像是一个人被掀飞了,在天上打滚,定睛一看,离得远了看像是人,实则却还是那片刀光。   刀光在云层中打滚,撞碎了无数荡漾着雨气的黑云,骤然间却又停住,重整旗鼓,再次向着金光冲过去。   “你不是吃素的,我也不是,非要拼命,我来奉陪!”   龙火的嘶吼声像是被拳头硬生生从腹腔中砸出来的,带着绝望、憋屈和歇斯底里的疯狂。那片金光骤然间涨大,那片因为激烈战斗影响到大道而凝成的黑云骤然间破了一个洞。   一道金光通天彻地,贯穿了黑色的云朵,从那个洞口连通天地。   根本没有任何东西从那道金光中出来,那片刀光已经狠狠刺入金光之中。被刀光刺中的地方,金光迅速变黑,变得不再纯粹,变得灰白,变成了颗粒状的、无序的、根本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的某种物质,然后死亡。   刀光翻转,刃光朝上,冲天而起,势如破竹。   那道辉煌耀眼的金光便随着刀光的飞速上升而飞速破灭,真像是被斩成了两截,分成了两片,余下凄惨惨的灰白以及死寂的、徒劳无功的抗争。   刀光迅速破开了金光,破开了黑云,似乎就要接触到龙火的本体,藏在大裂隙中的玄武营披甲士却齐齐抽了口冷气。   在那金光之后,一颗巨大无比的金色眼珠子出现了。那颗眼珠子冷冷看着眼前像是牙签一样的刀光。   那片黑云被破开,于是天上瞬间霞光万丈,金色的鳞片像是黄金铸成,到处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玄奥纹路。一条长长的龙须从天上滑落下来,轻轻触碰到了那片黑云,原本被分成两片的黑云便从中间化作了大小不等的四片。   巨大的金龙本体出现在了这片区域,那道长达百米的暗红色刀光在这条金龙的面前连他的眼珠子的直径都达不到。它盘踞在天上,就像是神祇站在天上俯瞰着这片苍茫古老的大地。   “这是你们逼我的!”金色的龙口吐复杂诡异的音节,落在人族的耳中却仍能让他们听懂。   “既然已经逼我到了这种程度,那么你们就一起去死吧。”他的下一句话无比简短,似乎只有两个音节,其中却包含了如此多的意思。   他伸出金色的爪子,巨大的龙口之中喷出涎水,涎水触及到了空气,便成了金红色的、融金销铁的火焰。   暗红色的刀光撞在了他的爪子上,似乎被他的爪子抓住,动弹不得。   “怎么办?”子车问一旁的徐三山,有些担忧地看着站在队伍最前方一动不动的上官。   “急什么?”徐三山冷冷看了他一眼。   上官骤然抬起头,目光如电,手中那柄三米长的长刀被他一个吐气插入天空。   那道被龙火抓在手中的刀光刹那间壮大,子车等人只觉得一股极巨大的吸力从他们外面传过来,要把他们所有的力量都抽走。   他们连忙凝神戒备,只半个呼吸,每一个人的脸色都白了。   刀光刹那间壮大何止百倍,一把挣脱龙火的爪子,沿着他的额头,从头到尾一直劈到了他的尾巴。   一刹那,只有那一刹那!   天地间的中心只有那一刹那的刀光。   刀光一闪而逝,归于虚空。   天空中的金龙瞪大了眼睛,犹自不敢相信。   “走!”裂谷之中,有人急声叫嚷,一把抱住脱力的上官,“回猫舍!计划第一步,成功!”   “仓祁大人,仓祁大人,断后,断后!”   “快走,全速前进,回猫舍!”   “不要恋战,不要恋战,上官大人脱力!”   “传消息回猫舍!”   “大捷,大捷!”   远处的天空传来大妖的嘶吼声,暗色的声音似乎要踏破虚空直接降临在这里。   那片黑云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雷光,雷光化作长鞭,抽打百里,狠狠鞭笞那道黑影,将他打回。   黑色的翅膀扇动着,仓祁在这片疮痍战场上只留下一句冷冷的话。   “急什么,这只是个开始。” 第730章 这人真的是疯子   阴风怒号,浊浪排空。白骨崔巍,血雾诡行。   九头鸟族长看着眼前的白骨海,忍不住叹道:“困难总是方法多,这话说得真没错啊。听说龙火那边已经出事了?”   “秦齐负责的那边,感应到的时候就已经赶过去了,听说还没显形就被打了回去。是猫舍那个诅咒之光出的手?”   “冷兄真的相信那是诅咒之光?”九头鸟族长笑而不语。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浑身抖呈透明冰块模样的冰人,看不清他的五官表情,只有一张猩红的嘴巴粘在脸上一动一动,“什么诅咒之光,不过是些借口罢了,一群没胆子的败类说的话你也信。”   “哈哈哈,那倒是。”九头鸟族长看着身后的妖军,意气风发,“渡过这片白骨海,就是猫舍所在的元龟岛,等我们把元龟岛围住,等到两位妖祖到了这里,猫舍大势便去矣。”   “听说猫舍那群妖到现在还在嘴硬,说什么才刚刚开始。”九头鸟族长说这话的时候冷笑着,在“妖”这个字眼上尤其加重了语气。   “一群废物罢了。”冷平仍旧是冰块状,“都不需要妖祖到来,你我联手,猫舍仅存的两个天仙境哪里是我们的对手。”   “别忘了千刃就是死在他们手上。”九头鸟族长提醒。   “是死在荒诞手上。”冷平纠正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荒诞和话痨牛都已经受伤,不可能是你我的对手。”   “那个十一祖不简单。”   “再怎么不简单也不过是个玄仙境而已。”作为老牌天仙境,冷平的确有说这种话的资格,“让你我一同前来,已经很看得起他了。”   九头鸟族长不说话了,他不得不承认冷平说的都是事实。只是一想到那个诡异的别翼,他心里头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冒出来,总让他有些不安。   不管怎么说。他抬头看着开始进入白骨海的妖军。一切就要结束了,到时候九头鸟商行依旧是妖界第三商行,而他,也许还有成为妖祖的可能——只要九祖不违约的话。   他们陆续踏入白骨海之中,没多久,四处便响起沉闷且单调的与肉夜叉搏杀的声音。   ……   “我凭什么帮你?”天丈老人的讥笑声响彻云霄,在这片被虚无包裹的地方从东边撞到西边,又从西边撞到东边,像是风一样呼啸而过,彼此碰撞。   “帮你……帮你……”回音在唐未济的耳边回荡,天上的云朵时而化作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时而又散落成了无数小小的人在天上欢快奔跑。   小姑娘终究还是给出了进入遗迹的方法,但接下来的事情只能看唐未济自己。遗迹对天妖殿来说是束缚,同样也是一种保护,至少这么多年下来,遗迹中的规则还是天丈老人说了算的。   唐未济挑了挑眉毛,两条眉毛像是欲腾空而起的黑龙,“就凭我是新任的十一祖。”   “你仿佛在说一个笑话!”天丈老人的笑声更大了,“十一祖怎么了,和我打过交道的十一祖又不止你一个,死了你一个,下一个十一祖一样能把我从这里带出去。我只是不能亲自杀你而已,又不代表你不能死。”   “你说得对。”唐未济静静听着,半晌之后确定他说的是对的。然后他半褪下自己的衣衫,露出胸口。   “你要做什么?”天丈老人揶揄笑着,极尽讥讽,“想要献身给我么?堂堂妖祖,我可受不起啊,再说你这姿色我可看不上。”   唐未济没说话,只是伸出自己的手指,指尖泛出白光,在胸口轻轻划过,划开皮肉,露出后面跳动着的鲜红的心脏。   “妖祖源丹就在这里,你若是不帮我,我便把源丹留在这个地方,除了我之外,如今没有人或者妖能开启这个遗迹,你自己也不行。没有妖帮你,你只能和妖族源丹留在这里一起等死,周子能唤醒你,其他妖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像是风一样四处奔跑的笑声停下了,天丈老人凝神看着他,天上探出一颗巨大的头颅,头颅上用云朵排列,写着“难以置信”四个大字。   “你又威胁我?”他用力揉着自己的脸颊,揉散了一大团白云,像是烂肉一样扩散开来,又被他揉了揉贴在脸上,呈现出扭曲的、不规则的可怕模样。   “上次你就是这么威胁我的,你现在还敢这么威胁我?”   唐未济点了点头,笑道:“我的确是在威胁你。”   天丈老人发出可怕的咆哮声,让整片遗迹的白雾都剧烈震动起来,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唐未济,“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那你杀了我啊。”   “吼!你还敢威胁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杀啊。”   “杀了你大不了和你同归于尽!”   “你动手啊。”   “我天丈老人从来不被人威胁!”   “我玄仙境,烂命一条,不值钱,你随便杀。”   “我跟随逍遥,意在逍遥,连逍遥仙人都不能决定我做什么,你敢用我的自由威胁我!”   “我威胁的就是你,不错,我是在威胁你,你动手杀我啊。杀了我,你永远都出不去了,被困死在这个地方,永远也出不去。”   “啊!”天丈老人气急败坏,手上的力量骤然间增大了无数倍。   唐未济的身体发出“咔咔”的响声,不知道多少根骨头在这个时候破碎,生出了裂隙。   “杀了我啊!”他不仅不怕,反而越发亢奋起来,脖子上的筋伴随着肌肉鼓了起来,像是愤怒的张开喉扇的蜥蜴。他大声叫嚷着,朝着天丈老人嘶吼着,“杀了我,一了百了,什么事情都没有,我大不了一死而已,你要永远被困在这里,永生永世万千年,一直到死!”   凄厉的声音在这片空旷的地方传出老远,在周围的那些宫殿之中来回回荡。天丈老人陷入极端狂躁愤怒的状态,但他手上的力量却逐渐削弱。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他颓然松开了手,“你赢了。”他说道:“我的确很想出去,但你如何能给我承诺呢。”   “我不能保证。”唐未济吐了口鲜血。他身上的伤势本就没好,受此重创,伤势更重,气势却如出鞘的长剑,锋芒毕露,面对如此强大的天丈老人竟没有半点避让。   “你不能给我保证。”天丈老人气笑了,“你不能给我保证,你不能给我保证!”他重复了好几遍这样的话,突然跳脚大骂道:“你他娘就是个痞子、下三滥、流氓、青皮混混!”   “你说得真精准。”唐未济点了点头,很赞同他的说法,“但你不得不承认,能把你从这里带出去的目前也只有我了。你相信我也得相信,不相信我也得相信。况且……”   他顿了顿,“我现在不过才二十二岁而已,我已经是玄仙境了,再给我一点时间,踏入天仙境很难么?”   天丈老人瞬间语塞。   是啊,很难么?这种事情对别人来说也许很难,但放在面前这小子身上,真的很难么?   他想到了破殿之中发生的事情。破殿就是他的一部分,那些妖族也许都不明白破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得清清楚楚。他又想到了遗迹的竞技场中发生的事情,那也是在他沉睡中的记忆。   面前这小子的确不能以常人度之。他思索半天,不得不承认了这个结果。况且……他咬了咬牙……这人还一点脸皮不要。   不怕人族实力强大,就怕人族不要脸啊。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话谁说来着?忘了,是上古的哪位妖祖说的吧,估计也是吃了大亏,就和现在的我一样……   他越想越心酸,又听见那边的唐未济继续道:“何况你与我联手并不吃亏。且不论你只能与我联手,我天赋出众,战力惊人,智计无双,能把你从这里带出去的,非我莫属,也就我希望最大。你和我联手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就因为这样我才不放心的啊。天丈老人腹诽,心想我拼着四分五裂、碎尸万段也不要受到逍遥的束缚,你若是走到那一步,再想驭使我怎么办?   不过这种藏在心里最深处的话自然是不可能与唐未济说的,他无奈点了点头,冷着脸没好气问道:“我被困在这里,怎么帮你出手。”   唐未济从容不迫,“很简单,猫舍处在白骨海之中,我毁了传送阵,九祖手下的妖军会与蝶女宫联手,从白骨海最外围往里推进。白骨海中有强大的天仙境肉夜叉,足以帮我们拖住这些妖军……”   “你等会,天仙境的肉夜叉都是有自我意识的,没好处的话怎么可能会帮你去拖住他们?”天丈老人意识到一个问题问了出来,然而唐未济压根没有停下嘴巴给他解释的意思。   “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带领一些人去偷袭九祖的大本营砵蓝城,把砵蓝城毁掉之后,狠狠打击他们的士气……”   “不是,你这也太理想主义了吧,哪怕九祖不再砵蓝城,砵蓝城中也必定会留天仙境驻守,你区区玄仙境,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然后在九祖和十八祖联手的时候就轮到你出手了,你对自己有信心么?”   天丈老人都麻了,面色木然,“我刚才问的那些问题你听见没有?你问我有没有信心?”   “对啊,你有没有信心?”   “我刚才说的你都没有听见么?”天丈老人抓狂中。   “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信心。”   “这是有没有信心的事情么?关键是你说的那些事情根本不可能完成啊!”   “谁说不可能完成。”   “肉夜叉凭什么帮你出手?你又凭什么能攻破砵蓝城?”   “这种事情不是小问题么?”   “你口气好大啊!”   “肉夜叉的事情你去解决。”   “……?”天丈老人脸上明显写着这两个符号。   “砵蓝城那边我自然有办法……”   “喂喂喂!”天丈老人打断了唐未济的说话,他总觉得这小子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他突然发现自己上的这条贼船似乎有点漏水,也许随时都有可能沉了。   “肉夜叉的事情怎么就我去解决了?我答应了么?”   “你没答应么?”唐未济惊讶看了他一眼,紧跟着理所应当挥了挥手,“你在这里呆这么长时间了,大家都是邻居,你去游说游说,什么事情都可以的。”   可以你妹啊!天丈老人要哭了,他看着神态自若的唐未济,突然觉得这小子是不是早已经疯了?   对,他就是已经疯了!想想从他到了这里之后做的那些事情,说的那些话,如果不是疯子的话怎么可能做得出来说得出来!   “我不干了。”天丈老人斩钉截铁。   “你说什么?”唐未济惊讶看着他。   “我不干了!”天丈老人破罐子破摔,“我又不是妖祖,哪怕超出了三仙境那么一点点,最多也就是和妖祖一样的实力,一下子对付两位,辛辛苦苦不说了,为什么肉夜叉那边的事情还要让我去解决。我怎么可能解决得了,他们是吃道韵的啊,他们和我这样的器灵根本就是死敌好不好!”   唐未济“哦”了一声,冷静道:“我骗你的,肉夜叉那边自然会有人去联系的。他们到时候肯定会出手,你只要负责两位妖祖就行了。能杀么?”   天丈老人语塞,看智障一样看着他。难道我的话说那么明白,他还不懂我的意思么?   “唔,杀不了。”唐未济点头,“我猜到了,还是废物啊。”   废物?你叫谁废物?天丈老人头发都竖起来了,真恨不能一下子掐死他。   “不过没关系,我给他们准备了一份大礼。”唐未济冷静分析,“到时候配合你,最起码斩杀一头妖祖。”   天丈老人张大嘴巴看着他,听着他把后面的计划娓娓道来,嘴巴越张越大,脑袋越来越空。   一直到最后,他的脑海里只余下一句话。   这个人,真的是个疯子! 第731章 希望我们能成功吧   “方寸山的人已经出发了。”铁民看着面前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站定自己的身子,高声道:“玄冰阁的人也没拉下。他们这次过去,怕是要死几个人的,我们也一样,怕么!”   “不怕!”人群里面有血气方刚的少年,打通了仙凡之途,正是得意自信的时候,高声叫着。   “皇极奇书能够控制肉夜叉不假,但我们与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不能太大。”铁民抿了抿嘴,提醒道:“我们这次要去说服的是肉夜叉的王。”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低沉且可怕,“而且,他们不能跟着我们,我们只能自己去。”   狐柳儿看着铁民歪歪斜斜的身体,低下头,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却颇小心地扶住他。   铁民反握住了他的手掌,“玄武营那边传来消息,他们按计划已经斩杀了一头大妖。侯爷和仲春的计划万无一失,他们能行,我们也能行!”   一群人目光专注,昂首挺胸,跃跃欲试。   “下面,我点到名的和我一起去。”铁民从狐柳儿的手中接过一张纸,没着急打开,看着面前这群人,“点到名的不要怕,没点到的也别急,我们是去找肉夜叉谈判,妖军已经到了白骨海,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大家共勉,铁字营重铸之光,自今日始!”   ……   “已经出发了?”   “已经出发了。”   “铁民带了多少人。”   “不多,三十个。”   “都是年纪大的?”   “都有,看样子是修习皇极奇书最快的那些。”   “肉夜叉的王出现的地点没有查探错吧。”   “放心好了,绝对不会出错。”   “让仓祁跟着他们,沿途稍稍照顾一下他们。已经与肉夜叉那边取得联系了吧?”   “已经联系上了。”   “这就好。”唐未济站起身来,脸色依旧苍白,但肉体上的伤势却养好了许多,“既然如此的话,我们便出发吧。”   二十多青铜战兵一个个都站起身来,唐未济看着纪沛,微笑道:“还得有劳你把我背到砵蓝城了。”   纪沛抱拳行礼,将唐未济背在身后,一群人迅速冲出第八元龟岛。   ……   “老大,何去何从,也该到了决断的时候了。”影空抓耳挠腮,坐立不安,从门缝里往外看,看了片刻之后又缩回脖子,蹲在影琼身边。   相比较影空,影琼就显得安定许多。他面容平和,目光沉稳,睁开眼睛的时候头顶的那片黑雾动都没动,“急什么。”   “再不走来不及了啊。”影空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话,“我听说冷平和九头鸟都已经到了白骨海边缘了,大军压境,元龟岛的岛主都跑了好几个了,只凭我们,挡不住的。”   “那你觉得我们可以跑去哪里?”   “随便啊,只要不是在十一祖手下那都行啊!”影空不明白。   “跑到哪里都没用的。”影琼叹了口气,“现在还好,只要猫舍一破,形势就不一样了,我们跑到哪里都是没有用的。”   “为什么?”影空更加不明白了。   “不理解?”   “不理解。”   “因为猫舍里面有人族啊。”影琼指了指自己的脑门,突然抬头朝空中说道:“大人啊,都到了这种程度了,我说出来已经没事了吧?”   没有人理他,影琼却像是松了口气。   “有人族?”影空的观察力显然不如影琼。   “是啊。”影琼咂吧了一下嘴巴。   “您什么时候知道的?”影空小心翼翼问他。   “最开始来到猫舍的时候吧。”影琼抬头,眼神恍惚。   “最开始的时候?”   “是啊,那个时候他们说话,有个人族说漏了嘴,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里有人族了。”   “所以。”影空沉默了许久,“他们谁是人族?”   “也许只有那一两个,也许……你见到的都是。”   “都是?”影空嘴里苦涩,“那的确是跑不了了啊。”   “是啊,这个时候跑掉,妖族知道猫舍的事情之后,想要知道他们是怎么过来的,我们无论如何都是最好的突破口。”   “那还不如死在这里呢。”影空想到那种后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错,还不如死在这里。”影琼哈哈大笑了一声,“再说谁就说我们一定会死呢。”   “不会么?”影空睁大眼睛,满是希冀看着他。   “我不知道。”影琼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和妖祖大人作对的,迄今为止似乎都没有好下场,这就足够了。”   “哪怕同为妖祖么。”   “哪怕同为妖祖。”   ……   “你对他们有信心么?”目送唐未济一群人悄声离去,虎王扭头和一旁的虎哥说话,忍不住用力拍打了几下还在颤抖不止的大腿。   “没有。”虎哥老老实实回道:“如今十一祖的地盘支离破碎,九祖占据绝对的上风,除非有妖祖愿意帮十一祖出手,不然的话必败无疑。即便有妖祖愿意出手,十一祖也要大出血,元气大伤。”   “是啊,”虎王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没什么信心。”   “那您为什么……”   “这里是第八元龟岛啊!”虎王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忍不住用力挥舞着手臂,发出“呜呜”的风声,“这里是老子的地盘!元龟岛规矩,不参与任何妖祖之间的斗争,不属于任何妖祖的门下,这是规矩!规矩!”   “所以呢。”虎哥无奈看着他,“即便知道是规矩又能怎样呢,我们根本逃不脱的啊。”   “是啊,他们根本不把规矩当回事啊。”虎王颓然低下头,又猛地抬头,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愤怒发泄道:“猫舍的妖不把这个当规矩,九祖的妖现在也不把这个当规矩,这规矩是谁定的,现在还不出来说说规矩么!”   偌大的城主府妖去楼空,没有妖能回答这个问题。   ……   “白骨海真的有规矩么?”冷平这个冰块人随手砸碎一团肉夜叉,问九头鸟族长。   “白骨海当然是有规矩的,当然,这规矩是谁立的我们就不知道了。”九头鸟族长笑呵呵道:“这世上规矩这么多,什么规矩都守着不得累死。”   “有些规矩是不需要守的,比如白骨海的规矩。”   “除非立规矩的那位现在站出来,但你我都知道那不可能。”九头鸟族长呵呵笑了。   冷平再次砸碎一头肉夜叉,手里多了一枚黑色的兵器残片,“这些肉夜叉倒是有点意思。”   “都是上古的东西,见多了没什么意思的。”九头鸟瞥了一眼他手上的兵器残片,“老秦的东西,在白骨海呆了这么长时间了,早没了灵性,除非是炼器师拿着还能研究研究,不然屁用没有,怎么,你是炼器师?”   冷平把手中的碎片抛回到白骨海中,淡淡道:“说笑了,还有多久到第八元龟岛?”   九头鸟族长飞上天空,四下打量了一眼,“快了吧?”他不确定道:“也许再有十来天就到了。”   “太慢了。”冷平忍不住说道。   “克制住。”九头鸟族长似乎看出他想做什么,连忙阻止道:“你现在敢动手,引来的可就不是这些肉夜叉了。肉夜叉不死不灭,里面那些难缠的家伙连我都觉得有些棘手,不要乱来,我们这次过来可不是为他们来的。”   冷平冷哼了一声,一道冷气夹杂着碎冰晶仍弥漫开来,把四周的肉夜叉都包裹在内,“哗啦啦”一阵响,方圆百米之内所有的肉夜叉都化作了冰晶破碎开来坠入白骨海中。   “话说回来,我们都来了这么长时间了……”九头鸟族长突然想起来什么,歪着头看着天空。   “你什么意思?”   “也该来几个三仙境的肉夜叉瞧一瞧了吧,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九头鸟看了冷平一眼,冷平那只有猩红嘴唇的五官也朝着他,透过透明冰晶,似乎能看见他在蹙眉。   ……   “等我们到砵蓝城,就是反攻的号角吹响的那一刻么?”   “不错,在此之前,他们只需要能把那些妖军拖在白骨海就好,所以那些肉夜叉才是最合适的。”   “那些肉夜叉不一定会和我们合作。”   “不,他们一定会和我们合作。”   “为什么?”   “因为天妖殿。”   “天妖殿?你不是说天妖殿是那些肉夜叉的死敌么,这和天妖殿有什么关系。”   “肉夜叉靠吞噬道印为生,这片白骨海不知道陨落了多少强者,孕养出多少肉夜叉。”   “我还是不明白。”纪沛沉吟片刻,仍旧摇了摇头。   “和白骨海一样的古战场还有许多,但你什么时候见过其他的古战场上也生出如肉夜叉这般奇特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   “不错,这些肉夜叉就是被人故意放在这里的。或者说,”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自己大胆的猜测,“也许是某一位无上存在以无比强大的手段捏出了这些肉夜叉的雏形,凭空创造了这一存在。”   “那位无上……”   “大概就是大秦那位最后一位仙人了吧。”   “因为这是他创造的,并非天地所生,所以肉夜叉才会不生灵智?”   “对,哪怕他们的数量很多,哪怕他们很厉害,他们依旧生不出灵智,因为他们并非天生地养的。他们是被逍遥创造出来看守天妖殿的看门犬而已。   “对于狗来说,什么最重要?”唐未济问纪沛。   “自由?”纪沛想了想问他。   “不是自由。”唐未济笑道:“对狗来说,吃饱最重要。”   “逍遥走后,那些肉夜叉便没了主人。没了主人,便没人再给他们点醒灵智。对于他们来说,哪怕是对于肉夜叉中最可怕的那些存在来说,能帮他们点醒灵智才是最重要的。”   “皇极奇书!”纪沛瞬间想到了这个答案。   “不错,正是皇极奇书。”唐未济无奈笑了笑,“估计逍遥都想不到阴差阳错之下,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学会了皇极奇书。这就是一把钥匙,一把能够打开肉夜叉灵智的钥匙。”   “铁民之前说的大秘密原来就是这个。”纪沛用的是陈述句。   “他知道这很重要,却没想到今天会这么重要。如果我们能赢,铁字营应当居于首功。”   唐未济肯定的话语一出,惹得平常不怎么笑的纪沛都笑了,“我们的计划才刚刚踏出第一步啊。”   “能踏出第一步,就能踏出第二步。”唐未济趴在他的背上闭目调息自己的身体,“这计划是我和仲春商议了很多次才商议出来的,已经动用了我们手头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如果这样都不能成功的话……”   他后面的声音变得很小,纪沛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一些什么。   “只希望他们能够成功吧。”纪沛轻声叹了口气,如一道光一样在大地上穿梭,向着砵蓝城笔直而去。   ……   “希望我们能成功吧。”在白骨海海面上凭空生出的一个巨大的漩涡面前,瘸了腿的铁民用右拳轻轻击打着自己的心口,在无数肉夜叉的注视下踏入了漩涡之中。   漩涡下方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巨大无比的肉夜叉,那无数双闪烁着恶毒与可怕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更可怕的是这巨大的漩涡似乎正是因为他口中的吸力而起,这般实力几乎已经要超脱天仙。   ……   “希望我们能成功吧。”纪沛微微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悄无声息的唐未济,只觉得自己肩负着的重担如泰山一般压在心头。   ……   “希望我们能成功吧。”天都,司礼监大太监蓝城小步跟在圣皇身后,亦步亦趋,听见圣皇口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场的不仅仅有他,还有无数气息深沉如同渊海的黑色棺椁。   ……   “希望我们能成功吧。”归山圃中,在这里已经呆了几年的弘光捏了捏拳头,在龙鸟兽惊讶的眼神中站起身来。   已经踏入三仙境的袁浩宇茫然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弘光看着龙鸟兽,嘴角的笑如春日的杨花,洒脱到随风飘摇,“我向往天仙之上,但我终究是人族。演了这么长时间了,老四营的威名,我终究还是要拿回来的。” 第732章 燃烧的刀光   “杀!”白骨海中短促的杀喊声穿透了浓重的血煞,迸发出旺盛的生命力之后撞在某一位妖族的背后。   跟随着杀喊声闪过的一道寒光撕裂了浓重的血煞,分开白骨海的海水,沁入深不见底的海底。   那妖族的生机从腰部的伤口飞速流逝,最终化作两截,坠落白骨海中,不知道过多久,他的尸身上再会诞生出一朵肉夜叉。   “没事吧。”徐三山匆忙奔到老桑的身边,扶住重伤的他。   老桑摇摇欲坠,他方才被三位逸元境妖族围攻,要不是附近的玄武营披甲士来得快,他怕是要死在这里。   这个好赌成性的老家伙恶狠狠吐了口唾沫,“他娘的,那些肉夜叉不是答应和我们联手了么,不帮忙也就算了,怎么还来捣乱?”   “朱先生说了,他们的目标是九头鸟和冷平,现在还不能让他们产生警惕。”徐三山无奈笑了笑,“你小点声,我带你回猫舍,先养伤要紧。”   “老子这次出来就没想回去!”老桑大声吼着,要往妖族那边冲,“视死忽如归,视死忽如归!”   “冲你妹啊,”徐三山大怒,一巴掌抓住他的肩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养好伤再说。”   “我没事。”老桑晃了晃脑袋,固执地说道:“我还能打。”   “打个屁。”徐三山使劲摇了摇他,“咱们剩下的弟兄就这么多了,以后只怕也再不会有玄武营了,侯爷走之前放话了,一个都不能少!”   提到唐未济,老桑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侯爷牛逼吧?”他不等徐三山回话,稍稍用力扬起头,极自豪、极骄傲道:“我带出来的!”   “好好好,你带出来的。”徐三山忍不住扶额,左手再次飞出一道剑光,斩杀了一头妖族。   “这玩意可真好。”老桑有些羡慕他。   “你被伯剑再斩一剑,让侯爷帮你用养剑符温养就好了。”徐三山没好气回了他一句,“或者……”他突然想起什么,舔了舔嘴唇,“买剑大师兄在啊,他的剑,终归比伯剑要厉害的吧?要不让买剑大师兄给咱们一人赏一剑?”   老桑“咕噜”一声咽了一口唾沫,眼睛都直了,“这种点子,你怎么不早说?那可是,那可是……道仙境的剑啊。”   “我忘了。”徐三山越发觉得这个点子很好,随手斩飞一个凑上来的妖族,朝周围的玄武营勃然大怒,“人呢,都干什么吃的!我想事情呢,再漏一个我打死你们啊!”   “现在说是不是已经迟了?”老桑问他。   “买剑大师兄是不是还没出发呢?”   “应该已经出发了吧,他和上官大人、仓祁大人一起,不是已经出发去收肃那些零散的大妖了么。”   “这事儿回头再说。”徐三山使劲摇了摇脑袋,“大人如今也不在,等这阵子过了再说,先送你回去养伤。”   “好好好!”老桑不复之前那视死如归的模样,低着头无比猥琐,“小点动静,小点动静!别让他们发现我们,赶紧走,快溜!”   徐三山看着他蹑手蹑脚做贼一般的模样,顿时有些无语。   ……   浓重的血雾中盘踞着一头大妖,那是一头蛇妖,盘成了蛇阵,半条身子藏在海水中,全身爬满蓝色的鳞片,鳞片泛着寒光,重叠在一起,极其坚韧。   他一双竖瞳呈诡异的冰蓝色,警惕地看着四周。这是一头道仙境大妖,是九祖手下的一员大将,肉身极强,在这种环境中更是如鱼得水。   眼前突然闪过一道血红色的光,他探出猩红蛇信,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中骤然涌出一股寒气,将眼睛里的影子冻结了起来。外界的那道猩红色的光便也跟着冻结。   这还没完,他突然转过身,一条长长的、粗壮的尾巴从海底拔出,朝着身后猛然抽打过去,天上无声劈落一连串的黑色闪电,都被他的尾巴挡住。   一阵“噼啪”乱响,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只觉得那黑色电光中突然闪过一点白芒,眼前一花,天地间便起了风。   他感受到危险的临近,嘶鸣了一声,红肉翻开,露出两截长长的森白獠牙。那獠牙中间有一个泡泡一般的物质,泡泡的中间看上去像是有一个缩小的世界。   这是他孕养在体内的小世界,从不轻易示出,一般都当做压箱底的杀手锏,平时不舍得动用,生怕破了小世界的道。现在面对那道白光,他不动用也得动用了。   只可惜在那白芒面前,一切都是徒劳的。那道白芒看上去不大,最前端仅仅只有米粒大小,根本不起眼。他所看见的“芒”不过是最前端的精纯剑意与此方天地的大道相互碰撞逸散出的余波罢了。   那点剑意很小,小到哪怕是那个封存在泡泡中的小世界都比它大上千倍万倍。它飞过那么远的距离,终于触碰到了泡泡,短暂的停顿之后,它闯进了那个泡泡之中。   一切便开始从此时变得不同。那个小世界从最开始接触的地方开始破碎,一道笔直的白色痕迹代表了剑意前进的方向。   它一往无前,不管前面挡着它的是雷霆还是雨露,是大地还是雪山,它都一往无前。那道韵完好的小世界原本圆融得不可分割,在这剑意面前却仍旧破绽百出,到处都是漏洞。   “卜!”不知过了多久,大蛇终于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像极了暖瓶塞被拔出来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也可以认为是一样东西脱离了另一样东西发出来的声音。   剑意终于从小世界中冲出,它没有了束缚,更加如鱼得水。挡在它前面的不再是那个难缠的小世界,而是大蛇最柔软的口腔肌体,还有那些血肉后面坚硬的骨头。   “啪!”就像是刺碎了一个薄皮鸡蛋,大蛇软塌塌地倒下,冰蓝色的眼中光芒不断散去。   买剑提着那柄大风悠哉哉出现,仓祁和上官一个拍打着翅膀,一个扛着自己的长刀,确定那头大妖已经死了之后,才有一个个的玄武营披甲士出现在这里。   他们自发地把那条大蛇的尸体从海水中打捞出来,熟练地分解,把最珍贵的东西装入乾坤戒中,剩下那巨大的尸体被他们扛着,一路往第八岛赶回去。   “已经是第几头了?”买剑悠然问道。   “第四头了。”仓祁对他很尊重,当然,也很是忌惮。   “离第八岛越来越近了。”买剑很不满意,“他们还没有打起来么?”   上官知道他说的是谁,笑呵呵道:“荒诞已经和话痨牛会和在一起了,只是那个九头鸟和冷平有些谨慎,这些天前进速度很慢,还没找到机会,不过依我看也差不多了,该动手了。”   “得快。”买剑说道:“师弟已经走了好几天了,铁民也已经早和他们谈好条件,再等下去,妖祖要到了,趁他们没到之前,能杀几个杀几个。”   就在他话音刚刚落下的那一瞬间,远处突然爆发出一股气势,那气势凶猛,但其中蕴藏的气息却是杂乱无章。它蛮横地撕破了白骨海上的血煞,笔直冲向天空。   “是他们么?”上官感受着那股气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他们。”相比较他的疑问,买剑无比肯定,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要不要过去看看?”   “那是天仙境的战斗,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又插不上手。走吧,那些道仙境的大妖才是我们的目标,趁着这场战争还没结束,趁着唐师弟还没搞出动静,多杀一点,平常时候可不能这么正大光明地在这里斩杀大妖,啧啧啧,他们全身都是宝贝啊。”   仓祁和上官对视了一眼,只觉得头皮发麻。   ……   “没用的,你们不是我们的对手。”九头鸟化作成百上千的分身,不时对话痨牛进行偷袭,“你又不是一直跟着他的,何必呢,咱们合伙,一同杀了他,到时候平分十一祖的地盘,你一半,我一半,这样难道不美么!”   话痨牛鼻孔中喷出粗气来,头上巨大的犄角爆发出耀眼的白光,那些白光化作无数个话痨牛的分身向着九头鸟冲过去,天空中的九头鸟被一扫而空,只余下最后一个。   那剩下的一个朗声笑了笑,紧跟着又开始分裂,分裂成了无数个九头鸟,“你知道根本杀不了我的,何必动用这样的大招,对你的伤害难道不够深么?怎么,你伤势已经好了?我记得你的话很多的啊,真是奇了关了,你今天怎么不说话了?”   “你好烦啊。”话痨牛掏了掏耳朵,面无表情,“你知不知道在三百年前我就想弄死你了?”   “我知道啊。”九头鸟族长叹气道:“也就是为了那件小事罢了,真是的,你看看你的肚量,真是不够大啊。”   话痨牛冲出,然后便被九头鸟族长的分身齐齐轰出的一拳砸退,“我都说了,你伤势还没好,不是我对手的。”   话痨牛不言不语,再次与他纠缠在一起。   与他们相比,荒诞这边的战斗就显得无声无息。她本就是惜字如金的妖,冷平同样如此,于是便只看见一抹刀光,刀光前面突然出现一个寒冰盾牌,或者是一道冰棱,冰棱前面突然横了一抹刀光。   不管是什么样的攻击,它们出现的时间都极为短暂。他们像是在试探,实际上却是动用自身的大道进行碰撞。对于天仙境来说,想要最快结束战斗,要么就以小世界进行碰撞,要么就以大道进行碰撞。若是动用天地大道进行攻击,声势看着大,实际上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就好比买剑此前刺出的那一剑,那米粒大小的剑意就是他的道,正因为如此才会无坚不摧,根本不需要借助任何力量,只有最纯粹的剑。   冷平和荒诞此时此刻的攻击都是如此,这里出现的每一抹刀光、每一个冰棱,拿出去之后都能轻轻松松斩杀一头玄仙境大妖。   天仙境温养许久的大道,论起精纯度、大道本身的品秩那都是最顶尖的,每一次碰撞都看似没有余波,他们脚下的那片白骨海中却总是发出“轰隆”声一般的哀鸣。   这才是真正的生死战,荒诞的伤势比起话痨牛要轻得多,与冷平比起来也是势均力敌。   “没用的。”九头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递过来,“投了吧,不然的话你们真的会死在这里的。”   “你好烦啊。”话痨牛的声音伴随着他的拳头,异常的短促。   “投降吧,咱们也是多年的老友了,你真觉得这个新上任的十一祖能赢?   “的确,我不否认他的天赋的确很强,但天才的成长都是需要时间的,对于他来说,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他不过才玄仙境,你堂堂天仙境在他手下难道不觉得憋屈么?过来吧,我们一起杀了他,然后平分他的天下,九祖已经答应我了,到时候咱们夺了他的源丹,一起当十一祖,岂不是逍遥快活。”   九头鸟的话充满了诱惑力,似乎与音凤一族的那种天赋大道有联系,换个意志力不足的大妖在这里也许很容易就被他说服了。哪怕是话痨牛也觉得烦不胜烦,于是他的拳头挥舞得更急了,暴风骤雨一般把九头鸟的分身一个接着一个打爆。   天上地下、血雾海水中到处都是九头鸟族长的分身,话痨牛在追着他打,那些分身很乐意消耗他的力量。而在这片战场之中,还不时有一抹刀光或是一片冰棱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那抹刀光再次出现的时候速度慢了很多,似乎是有些疲惫了,累了。冰棱寻到了机会,笔直刺入,隔开刀光,带起一抹殷红。   白骨海中的血雾更浓了一些,冷平终于开口,声音如他的身体一样冰冷坚硬,“投降,我不杀你。”   荒诞没有投降,她现出了真身,双手握着那柄满是裂痕的刀,刀身上布满了刀意,那些刀意似乎要满溢出来,一丁点也容不下的时候突然“呼啦”一声燃烧起来。   她燃烧着自己的大道,就像是举着一根火把,轰然斩下。   烈火燎原!   就在冷平和九头鸟情不自禁被这燃烧生命的一击吸引的时候,海水“哗啦”分开,下方骤然弹出两道长长的、布满了眼珠、牙齿的邪恶触手! 第733章 砵蓝城是怎么没的?   触手的气息极其邪恶,偏生这种邪恶阴暗的气息只是存在与触手本身,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散发出来,哪怕是天仙境的大妖,在这种激烈的战局之中也分不出心神理会到这里。   最先察觉的还是九头鸟族长,他的那些分身每一个都是他的眼睛,上百身体之中,触手袭击的那个九头鸟族长豁然转过头,眼神中带着少有的慌乱。   他挥手拍出一枚火红色的道印,道印放出炽烈的光芒,化作大日向着触手碾压过去。触手上的一颗颗眼珠子却轻而易举将那些光芒吞噬,并且冒出了无数张长满獠牙的嘴巴,将那枚道印“咔嚓咔嚓”咬成了碎片。   九头鸟族长受到影响,竟然“噗嗤”一下喷出一口血,连带着那上百具身体都同时晃荡起来,就像是水草一样扭曲着,时而消失时而出现。   与荒诞放对的冷平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触手抽打在一个空处,却将他的真身打了出来,那些牙齿落在了他的身体上,有一部分被冻成了坚硬的冰碴,还有一部分却成功地从他的身体上啃下了一部分。   冰人变得不再完整,他没有了之前稳操胜券的镇定,惊叫出声,爆发出速度,瞬间后撤,卷起一阵暴风雪阻挡住荒诞的追击。   “肉夜叉!你们,你们竟然与他们合作了!”九头鸟族长与冷平会和在一起,如临大敌。   冷平面容扭曲,身上爆发出一阵冰蓝色的光,将那些缺失的部分弥补好,但新出现的地方却看上去却总有一些不协调,显然肉夜叉的一次偷袭便让他受伤不轻。   海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紧跟着一个长满了邪恶眼睛、触手的巨大怪物出现在了这个地方,它那无数双眼睛之中藏着恶毒、狡诈以及所有的阴险,便如它现在的模样这般可怕恶心。   那只巨大的肉夜叉身上长出无数张嘴巴,发出刺耳的声音,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成就了一种古怪的语言,“谁说我们肉夜叉就一定不能和妖合作了,白骨海有这条规矩么?”   九头鸟族长一阵胆寒,“你们胆敢这样做事,若是被妖祖得知,哪怕拼着损失惨重,也会覆灭你们肉夜叉一族!”   “啪啪啪!”无数紫色的、黑色的触手拍打着海面,溅起一连串腥臭的水花,肉夜叉大笑着,“哪位妖祖这般不智啊?我倒想看看是哪位妖祖要过来灭了我们肉夜叉一族。”   “你!”九头鸟族长语气顿时一滞。他方才的话自然是恐吓居多,妖祖若是真对白骨海有想法,早就过来了。   白骨海这地方诡异邪门,和这些天仙境的肉夜叉在这里战斗,哪怕是妖祖也就仅仅只是占据些许上风。更关键的是这些肉夜叉是杀不完的,哪怕把整个白骨海的肉夜叉全都灭了,只要白骨海还在,他们就会再次出现。   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和这些肉夜叉杠上,但凡是个有脑袋瓜的妖族都不会这么做,九头鸟族长认识到这一点之后立刻改了口风,“他们许你们什么好处了,我们同样可以答应你们。九祖和十八祖联手,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十一祖?”   “他们答应我的可多了。”肉夜叉张开嘴巴哈哈大笑着,那些触手随着他的笑声上下抖动着,就像是一层层紫黑色的波浪,“首先就是要帮我族人开启灵智,你们能么?”   “你在做什么梦!”九头鸟族长怒不可遏,立刻呵斥道:“肉夜叉一族并非天生,受困于白骨海,与白骨海同生共死,这是谁也更改不了的,天命如此,你们这一族无法开启灵智亦是天生,他们欺骗于你,这种事情你怎么能相信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么。”话痨牛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根本不妨碍他在一旁乐呵呵说话,这会儿到了他表演的时候,一开口就是一大段让妖想堵住他嘴巴的废话。   “有道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说我们说的是假话,你没有亲眼见到,你怎么就知道我们说的是假话呢?哪怕你真的亲眼见到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不是故意让你看见的呢。哪怕肉夜叉真的听信于你,你就会相信他相信了你的话么?不可能的么,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分明都是缓兵之计,你还是老老实实受死吧,说这么多干什么呢。”   他得意洋洋抚摩着自己硕大的犄角,“肉夜叉大人,你看我说的对吧。”   肉夜叉在那边“桀桀”笑了起来,“我是个生意妖,我不怕告诉你们,他们的确能开启我们这一族的灵智,这是经过我的确认的。我和他们做交易,当然也可以和你们做交易,你们势大,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不想和你们为敌。这样吧,有道是价高者得,要不然的话,你们给我个准话?你们行么?”   话痨牛脸上的笑容随着肉夜叉的话一下子凝固了,他下意识看向荒诞,却发现荒诞似乎同样有些紧张。   九头鸟族长张了张嘴巴,察觉到了这尴尬的气氛,连忙开口道:“行,我们当然也行!”   “是么。”肉夜叉“桀桀”笑着随手从海水里抓出一个小肉夜叉,扔到了九头鸟族长的面前,“你试给我看看,只要能成功,我就跟你们一起杀了他们。”   气氛似乎要在此时此刻凝固,九头鸟族长舔了舔嘴唇,看着眼前朝着他张牙舞爪的肉夜叉,脸色骤然变得狰狞起来,他一拳砸碎了这头肉夜叉,朝着冷平厉喝道:“撤!”   “撤?”话痨牛哈哈大笑,“到了这个时候了,不留下半条命,对得起我们么?”   他挥舞着拳头,气势雄浑,横扫八荒六合,一路横冲过去。   九头鸟族长与冷平丧了气势,不知道继续在这里拖下去会不会还有三仙境的肉夜叉出现,不敢再恋战,匆忙要离开。   情势翻转,想走的变成了追杀的,追杀的却要落荒而逃。一场惊天追杀在这里出现,荒诞扔出手中的刀,化作一方刀界,将所有的天仙境大妖笼罩在内,封锁了他们的出路。   “杀了他们!”她冷声朝着话痨牛喝道,拔脚已经冲了进去。   刀界在瞬间摇晃起来,那天仙境的肉夜叉哈哈大笑,跻身进去,整个刀界风云变化,那柄本就布满了裂痕的长刀悬在空中, 支撑着整个刀界,不断发出嗡鸣。   九头鸟和冷平显然在拼命攻击刀界,要杀出一条血路,也不知道它还能支撑多久。   ……   “前面就是白骨海了。”九祖志得意满站在蝶女宫宫中。最近四面八方传来的捷报让他飘飘然,他有些意外于猫舍的这群妖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想过之后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是我们两个联手么。”他与十八祖笑道:“我听说你之前在飓风会议的时候窥探这里,被白骨海自发拦下了?”   “不错,还是那柄坠落在悲风平原上的剑有所异动的时候,”十八祖冷笑了一声,“想来那柄剑有所异动的时候正是猫舍出现的时候,难不成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九祖哂笑了一声,没有答话,心里却迅速盘算着这种可能性有多大。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么可以给他带来多少利益。他这次的目的是人间,那柄剑与人间有关系,难不成猫舍同样与人间有关系?   还没有盘算完,突然感受到白骨海中突然爆发出惊天的杀意。两股力量交织在一起,化作粗大的光柱,通天彻地,像是巨龙一样以极快的速度冲上天空,发出轰然响声,紧跟着天地似乎都震动了一下,连带着白骨海海面都剧烈晃动犹如大浪将至。   十八祖看着那边,脸色凝重,九祖却极其失态地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看着那道光柱的眼睛瞪大,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   “怎么了。”十八祖发现了他的失态。   “是冷平。”九祖咬着牙,突然抬起头。   天花坠落,妙音阵阵,天上落下一阵血雨。   九祖伸出手去,接住一朵粉白色的花朵,看得出神,眼看着那花朵就要消失,连忙伸手去抓,却仍旧抓了个空。他渐渐捏紧了拳头,缩回手,言语森寒如刀刃,“冷平死了。”   “是那个冷平?”十八祖问他,“那个大妖冷平?”   “不然还会是谁。”九祖语气罕见有些粗暴,“怎么回事,这才多长时间,千刃死了,冷平也死了?他不是和九头鸟在一起么,难道……”他悚然一惊,“九头鸟是十一祖派过来的?”   十八祖沉沉点了点头,“只怕就是如此了,不然的话难以解释冷平的死。十一祖门下的天仙境大妖本就不多,一个个还受了伤,冷平和九头鸟联手,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是对手,九头鸟怕是早就得了十一祖的密令,才刚刚上任就要和你动手啊。这个别翼,真不是个善茬。”   “还真是胆大包天!”九祖咬牙切齿,“千刃死也就算了,冷平的死,我会让猫舍付出代价!”   他的嘶吼声还没有停下,身后突然传来慌乱的叫声,一头大妖一路冲过来,“报!”   “什么事?这么急做什么!”九祖回首瞥了一眼,“十八祖面前,保持一些风度,有什么话就说,这么慌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手底下的妖都是你这般废物模样。”   “是。”那妖不敢怠慢,连连点头。   九祖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刚刚舒展的眉头再次皱起来,他看着他,有些犹豫问道:“你,你不是跟着阳旭留在了砵蓝城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大妖抬起头,这个时候才发现他浑身是伤,他似哭似笑的模样让他的面容变得扭曲,他哆嗦着嘴唇,一句话说不出来,反倒是让九祖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   “砵蓝城……砵蓝城没了。”他话语带着哭腔,声音颤抖着说出了这句话。   “你说什么?”九祖的话就像是落在了梦里,轻飘飘的,如梦似幻,反正不像是真实的。   “砵蓝城,没了……”他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话,艰涩得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怎么可能。”九祖松开手,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却又一下站住,大吼问道:“怎么可能!是谁,是谁!”   “是猫舍!”   “不可能!我兵临城下,整个白骨海都是我的妖,猫舍的妖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靠近我的砵蓝城。何况,何况他们的顶尖战力不足,阳旭乃是天仙境大妖,他守砵蓝城,怎么可能会有失!”   “可,属下绝对不会看错,去往砵蓝城的就是猫舍的妖。”   “你怎么能如此肯定!你见过猫舍的妖?”   “没见过。”   “那你在说什么。”   “他们当中有个玄仙境的妖,体内有源丹的气息啊。”   言尽于此也不用再多说什么了,有妖祖源丹的气息,玄仙境的妖,除了十一祖还有谁?整个妖界都没有第二个,这已经成了唐未济的象征。   “怎么可能。”九祖失了神,“难道,”他想到了什么,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是不是阳旭!是不是阳旭违抗我的命令出了城中了别翼的奸计!”   “不是啊。”那大妖苦涩笑着,“我们根本没有出城,一直都是在坚守。”   “坚守?”九祖捕捉到了这个字眼,一下子来了精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除了别翼,还有谁在那个地方?四祖?三祖?还是五祖?”   “都没有。”   “都没有?”疑惑的话语中带着仓皇,“那你们是怎么输的?”仓皇到了最后便演绎成了遏制不住的怒火,“那砵蓝城是怎么没的,你说啊,砵蓝城是怎么没了的!”   “他们,他们在攻打,我们扛不住啊。”大妖给出了最终的答案。   “他们?猫舍的那群妖?”   “对。”   “他们去了多少大妖?”   “只有两个。”   “荒唐!”九祖下意识要否认,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多少妖?”   “几十个。”   “几十个?连十一祖在内就几十个?”   “对。”   “这……”九祖一下子迷茫了。   别说两个大妖了,哪怕是几十个大妖,砵蓝城也完全能守住啊。几十个妖,两个大妖,砵蓝城是怎么没的? 第734章 砵蓝城外的拼图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有人选择朝着目标奋斗,有人选择停下来享受时光,有人在泥潭里摸爬滚打,有人高高在上屑散红妆,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但他们都是在朝着自己心中的方向起航。   你问我是奋力拼搏更好,还是悠闲自乐最佳,谁能知道呢。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朝着你内心最渴望的方向前进,不管怎么样,你自己都不会后悔,因为那是你的心声。   唐未济的心声一向都很简单——活下去。只是在来到妖界之后,这三个字前面要加一个主语,或者说把之前的主语更换一下,换成“我们”。   不管是人是妖,长大之后终究是要开始学会承担责任的,也许是自己的,也许是世界的,或大或小。就像是天都运筹帷幄的圣皇,归山圃身败名裂的弘光;像是一个人孤单在大光明城修炼的韩樗,守在了归山圃艰难生存的松云;像是上德峰竭尽心血培养传人的卖酒翁,像是领着妖军一路攻城略地的左鹏……   风从纪沛的衣袍里冲出去,吹散唐未济的一缕鬓发,在他的肩头打了个旋,没能带走那虚无缥缈的东西,反倒是让他的肩头越发沉重。   最开始的时候,他的肩头上担的是玄武营的恨,后来发现茂才一直在骗他,他其实并不是玄武营传人之后,这恨意也就散了,只剩清风半两。和瑾公主在华亭村的时候也许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了,那段时间的肩头最是轻松,只可惜好景不长。   对于已经被大唐驱逐的他来说,他的责任也只剩下了尚在妖界的这些人了。还好,也只剩下了这些人了……   他的思绪随着眼前景色的变化重新被收束起来。他看着前面那个巨大的仿佛要把天地吞噬的裂谷,轻声道:“我们到了。”   纪沛停下脚步,竖起手,二十余青铜战兵便同时止住身形。风沙滚滚而来,吹拂在他们的身上,就像是撞在了小小的青铜柱上。   尘土飞扬中,唐未济轻吐了一口气,“你们收敛气息,恢复体力,其他事情我来布置。”   一群人就地盘膝,唐未济在他们周围布下敛息阵印,开始从他的空间门中取出东西。   纪沛等人很快被风沙掩盖,唐未济默默地、一个人在巨大的裂谷面前像是一只小小的蚂蚁一样忙碌着。   被他从空间门里取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很快便在他的面前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山丘。这座山丘很不起眼,只有一个人那么高,那些组成这山丘的东西也很不起眼,一个个只有指甲大小。   但若是被任何一个曾经去过第八元龟岛,并且和猫舍进行过交易的妖看见,怕是都要惊得下巴都掉了,眼珠子都得发红。   这里的每一个指甲大小的古怪零件那都是一件地兵,是唐未济曾经狠狠宰过那些大妖和天才妖的凭仗,是他当初在元龟岛府城无奈之下弄出来的地兵。   这些地兵比较寻常地兵气息更加恐怖,用料显然更加高级,手法在如此多的地兵的锤炼之下趋于化境,堆在一起,气息之恐怖远超天仙境,但都被阵印阻拦下来,在唐未济的控制之下没有一丝一毫泄露。   唐未济在空间门里找了半天,终于停了手,似乎是已经结束。他擦了擦手里的汗,专注地看着面前这堆黑色的小山。   组成这座小山的地兵每一个都很古怪,通俗来讲似乎根本就不是用来战斗的。它们形状不规整,松松散散叠在一起,数以万计。   唐未济与朱仲春计划分好几个步骤,其中很关键的一个步骤就是让他过来破了砵蓝城,打击九祖手下妖的士气。   关键在于如何破砵蓝城,他们手上的人手本就不足,砵蓝城是九祖老巢,必然有天仙境大妖镇守,还不算上砵蓝城本身的防御,他们连一个天仙境都对付不了,何况再加上砵蓝城。   说实在的,除非把荒诞、话痨牛他们都派出去,也许还能破了砵蓝城,可若是那样的话,白骨海之战还怎么办。   这是一个难点,对于一位战将而言,手上没有足够的兵力才是最为致命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好的是巧妇不仅仅只有朱仲春一个,对于唐未济而言,他比朱仲春多了一个血修的身份,也就多了许多朱仲春不会有也不可能有的念头。   比如——他带着青铜战兵,仅仅靠着二十多个人就要破了砵蓝城。   这当然是一个类似于天方夜谭的事情,唐未济提出这一点的时候,朱仲春是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的。   别说是朱仲春了,就是上官他们也没有一个是相信的,但唐未济有自己的想法,他所依仗的就是面前这堆很不起眼的“小山”。   他敢保证,若是能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把这座小山搭建起来,那么要破灭砵蓝城轻而易举。这里毕竟不是浮池之渊,没有那百里金色阵纹的加持。   他马不停蹄开始忙碌起来,他不知道这里的敛息法阵能持续多长时间,也不知道砵蓝城的妖军会在什么时候发现他们,他只能拼尽全力,试图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完成这些事情。   那座小山的形状在他的脑海中分解,分解成了无数大大小小的零件。然后所有的零件开始自发飞出,在他的脑海中各自落入某一个应当在的地方,拼图被凑齐,积木在搭建。   唐未济睁开眼睛,手掌化作一阵风,带起无数残影,那座黑色的小山发出“嘭”一声轻响炸开,无数零件飞上了天空。   在那些零件落下之前,他的手掌已经等待在了那里。“刷刷刷”他的手指灵活跃动着,带着那些零件落在了他们应当存在的地方。   黑色的残块像是水墨画上一般逐渐变得完整。唐未济的脑海中出现了他和青铜镜之前的那次对话。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关于天妖殿的,我能问么?”   “你说,回不回答是我的事情。”   “天妖殿是逍遥仙人炼制成的吧?”   “是的。”   “那就算是他创造的咯?”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应当说是在前人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良再创造。”   “天妖殿一诞生就是现在的实力么?”   “不错,你到底想问什么。”   “别这样么,咱俩的交易好歹也算是完成了,我多嘴问几个问题总可以的。”   “快说,我要回去睡觉了。”   “好好好,那我问你啊。”唐未济顿了顿,“天妖殿是怎么炼制的?”   小姑娘扭头就要进青铜镜,唐未济连忙拉住了她,“这么生气做什么,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天妖殿的炼制方法绝密,别说我不知道,即便是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好吧,那我也不问你了,我就问你,天妖殿的炼制方法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小姑娘定定看着他,冷笑了一声,“那你就要去问天妖殿自己了,但是他是绝对不可能告诉你的。”   “为什么?”   “你知道了他的炼制方法,就等同于知道了他的根,知道了他的弱点。他现在虽然会被你要挟,终究不急在一时,但你若是知道他的根,相当于要了他的命。他好容易等到逍遥死了,怎么可能还要给自己再找一片天。”   “那我若是想知道天妖殿的炼制方法,应当怎么去做?”   “你不是挺聪明的么。”小姑娘讥笑道:“你要是真好奇,那就自己去看啊。”   思绪渐渐淡了,唐未济专注在自己手上的任务,那座黑色小山溅起来的零件已经都被他填补在一起,他再次挥出一拳,又是一阵黑色的零件飞上天空。   思绪飘飞,这次他站在了那片星辉的前方,在他身边的是天丈老人。   “你为什么要看这个?”天丈老人又是狐疑,又是警惕地看着唐未济。   “你要听实话么?”   “我只判断我听到的是实话还是假话。”   “那好吧,是一个小姑娘告诉我的,若是想要学会炼制天妖殿,就要去多看天妖殿。”   “炼制天妖殿!”天丈老人在唐未济说到这里的时候杀机暴起,听见他后面的那句话之后却又突然定住。   过了半晌,他哂然一笑,“所以你现在在看天妖殿?”   “对。”唐未济点了点头,“我有用。”   “哈哈哈,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要用这种办法看会天妖殿,哪怕是逍遥也不可能做到啊,哈哈哈。”天丈老人捧腹大笑,“你既然对自己这么有信心,那我帮帮你怎么样,来,你点那些星辰,我帮你把他们召到你面前给你看个够。”   “好。”唐未济点着最边缘的那颗星辰,“我要看那个。”   天丈老人讥笑看着他,轻轻一挥袖子,一座古拙残破的宫殿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唐未济仔细观察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唐未济轻轻点了点头,于是面前的宫殿瞬间变了形状,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他面前的宫殿不断改变,唐未济在这些宫殿前方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天丈老人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讥讽变得将信将疑。   到最后的时候,唐未济眼前的宫殿几乎是以流星飞逝的速度飞快划过,天丈老人忍不住问他,“你在做什么?”   唐未济抬起头,笑了笑,脸色苍白,没有说话。   “完了?”   “完了。”   “学会了么?”   唐未济偏了偏脑袋,诚恳道:“差一点。”   “哈哈哈哈。”天丈老人看着他大笑不止,眼泪都笑出来了。   ……   “嘭!”又是一拳,黑色零件再次飞上天空,唐未济的动作越发快了。   “在那边。”前面突然传来小妖说话的声音,“就是那里,城中禁制发现那边有点不对劲,我过来看过,没什么感觉,只是心中放心不下,所以请妖将大人过来再看一眼。”   灰色的风尘之中逐渐勾勒出了一片黑色的影子,那片影子还没有彻底出现,唐未济身后便飞出一片青色的光芒,将他们笼罩在内,说话的声音顿时消失。   “时间不多了。”纪沛站起身来,气息恢复如初。   唐未济没有理他,只是加快了动作。   “哗!哗!”天上的零件一片跟着一片飞起来,像是扬起的沙。唐未济就像是同时出现了成千上百的手,将他们精准接住,然后把它们放在应当在的地方。   “就是那里!”远处再次有叫声,“警戒,警戒!”   青色的光再次飞出,这次却没能讨到什么好处。   风尘骤然变大了,那片厚重的尘土突然发生了形变,紧跟着一条巨大的尾巴从后面甩了出来,狠狠砸向前方。   尾巴最尖端长着一个巨大的肉瘤,肉瘤披着鳞甲,满是倒刺,“轰隆”前来,像是一座山一样在地面上滚动着。   沙尘都被这尾巴撕成了两半,透过灰黄色的帷幕,能看渐渐那帷幕后面猩红的巨大的眼睛。   “上!”纪沛一声厉喝,二十多人身体上同时闪过青色的光芒,青光连接在一起,涌入纪沛体内,纪沛呼喝一声,骤然间化作一尊青铜巨人,向前冲了两步,一把扯住那条尾巴,猛地撕开。   鲜血之花在惨嚎中盛放,两个巨大的怪物扭打在了一起。   在那“轰隆”的巨响声中,唐未济的动作更快了,黑色的小山在飞快地消失。   “杀,杀了他,杀了那个家伙!”他听见了越来越多的呼喊声,越来越多的妖族出现在了这里。   纪沛冲回,给与他帮助,但是在太多妖族的攻击下已经显露出疲态。   “什么时候能行啊!”他大声吼着,“我快不行了。”   青铜战兵身上的光芒开始变得不稳定,忽明忽暗。眺目远方,大裂谷方向骤然升起一颗巨大的太阳,那是属于天仙境的光辉。   太阳射出一道光,纪沛闷哼一声,青铜巨人轰然坠落。   众多妖族喘着粗气来到了唐未济的面前,然后他们就看见唐未济身前多了一个黑色的宫殿。   “啪嗒。”拼图最后一块落了下去。 第735章 消失的砵蓝城   黑色的宫殿与天妖殿很是相似,但必然不可能是那已经分成了十万八千殿的天妖殿。   唐未济并没有骗天丈老人,天妖殿的炼制法他的确没有看出来,所以他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组建一个天妖殿。   毕竟他想要的并非是另一个天丈老人,他也并不需要天妖殿之中再次出现器灵,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大杀器,只是有天妖殿作为参考,他不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寻觅无用之功。   与正儿八经的天妖殿相比,唐未济的天妖殿自然是粗糙了许多的,那些地兵纵然坚固,但要以某种力量搭在一起形成类似天妖殿的存在终究还是有些不够。   天妖殿乃是一体铸成,分解成十万八千殿也是因为逍遥要封印天丈老人,形散神不散,唐未济的仿品天妖殿却是形散神也散,若是没有控制的话,单单放在这里,旬月之后必然自爆。   很值得庆幸的是唐未济根本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而且对于他来说,这花费了很多珍贵材料的天妖殿从一开始就是一次性用品而已,要对付的就是砵蓝城。   冲在最前面的妖军已经到了唐未济的面前,唐未济都能看见他牙齿里面塞着的肉丝,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锤子,怒目圆睁,朝着唐未济砸下来。   唐未济抬起头,朝着他露出友好的笑容,扶着这座黑色宫殿的手上闪过一道乳白色的光。   刹那间,整个天妖殿上爬满了这样的光芒,映照得这座宫殿就像是刚刚从牛奶里捞出来的,那些光芒自唐未济的手掌处逸散开来,最后在天妖殿的最顶端汇聚,道韵流转之间,化作一道耀眼刺目的光波朝着面前这群妖族直冲过去。   无声无息的,那群妖族在白光之中定住,紧跟着从最前面的妖族那巨大的锤子开始,他们一点一点化作齑粉坠落在地上,就像是被一块橡皮从这个世界擦去。   方才与纪沛缠斗的那大妖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骤然间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声,撞碎了风沙,凭借着巨大的身形向着唐未济冲过来了。   唐未济轻轻点了点手指,指尖有一尾黑色的小鱼轻轻跃起,拍了拍尾巴,溅起一点水花。水花触碰到黑色的宫殿,与方才极其相似的一幕再次出现,只是这一次的光芒变成了无尽的黑。   那黑曜石一般的纯粹、透明的黑色化作像是一柄无限延长的利剑,以这座黑色的宫殿为剑柄刺了出去。那位道仙境大妖人立起来,两只粗壮的前臂碰撞在一起,发出“轰隆”的爆炸性声响,一个土黄色的圆球以他为圆心飞速扩大。   黑色的光遇到了圆球的阻拦,竟然爆发出一连串的银色火星。它前进的速度变慢。土黄色小世界中的道痕却像是寻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下子围拢过来。   银色的火星更多了,黑色的光芒顽强抵抗,却终究是无根之木,渐渐露出了颓势。那大妖朝着唐未济发出胜利者的嘶吼声,唐未济便再次点了点手指,这次出现的却是一尾白色的鱼。   白光再现,与那道黑光交织在一起,形成完整的阴阳。这黑色的宫殿就像是一个功率极大的增幅器,唐未济随手扔出的一点道意都能化作能够吞噬天地的可怕存在。   土黄色的圆球仿佛意识到了危机的到来,在黑白二色之间疯狂挣扎着,抵抗着,却徒劳无功,它发出“啪嗒”一声脆响,以交界点为中心产生了无数的裂痕。   那些裂痕交织在一起,飞快逸散,就像是破碎的鸡蛋壳。黑白二色直冲而入,可怜那头大妖连反应时间都没有,在这颜色迥异的光柱之下瞬间化作飞灰。   光柱直冲出去,不知道撞碎了多少丘陵石块才逐渐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这是什么东西?”纪沛“咳咳”咳嗽着,捂着自己的胸口,已经重新化作人形,看着唐未济身前的那座黑色宫殿,面容惊异。   “哦,我把它叫做……”唐未济挠了挠头,“天妖殿1号。”   纪沛无语,心想这么猛的东西,就起这名?   “有了它,妖祖岂不是也不是你的对手。”纪沛仍旧对这东西的威力心有余悸。方才那头大妖与他纠缠颇多,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大妖的实力如何,便是这样,唐未济只是轻轻点了两下手指,他便死在了这里,毫无还手之力,天妖殿1号的可怕之处可见一斑。   “不行。”唐未济摇了摇头,“这东西搭建不易,只能我亲自动手,耗费时间太长,耗费的天材地宝又太多,妖祖实力精深,行动灵活,根本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的。”   “那它还有什么用?”   “有用啊。用它来对付那些不会动的东西不就成了。”唐未济咧开嘴笑了笑,指着那大裂谷深处的砵蓝城,指着那天仙境出现的地方,“它缺点太多了,但终归还是有一项优点的。”   “什么优点?”   “威力足够大。”唐未济拍了拍纪沛的肩膀,指着天空中那不断发出怒吼,向着这里飞速靠近的身影,“你试试。”   “怎么试?”纪沛不知道怎么动手。   “你修炼的什么道,便把道韵道痕注入进去就行了。”   “哦。”纪沛傻傻点了点头,然后对准了阳旭,一掌拍出。   “哗!”天地间似乎响起一片大潮汹涌的声音,紧跟着便看见那黑色宫殿剧烈震动起来,一片青光以此为中心,化作一片扇状波纹“哗啦”冲刷出去。   这片波纹触碰到的任何东西在瞬间被抹平,不管是山丘、树木还是那些岩石、残缺的尸体、风沙……这片沟壑纵横的地方像是被一柄无限大的刀削去了一层,而且这种变化还在飞速往大裂谷方向蔓延。   唐未济勾着脖子往前看,忍不住咋舌,“你是不是用力太大了一点?”   纪沛早就惊呆了,听见唐未济的话,他扭头看着唐未济,张开嘴巴,脸色潮红,“这,这是我打出来的?”   唐未济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突然发现你还蛮适合这个东西的,我有点累了,我先睡一觉,你对准砵蓝城,想怎么攻击怎么攻击,学会了么?”   “吼!”他的话音刚落,便听见远处传来惊天动地的嘶吼声,紧跟着那边金光大作。   唐未济掏了掏耳朵,指着那边不耐烦道:“怎么这么吵,知道怎么做了么?”   纪沛一个激灵,狠狠拍了一下手,站直了高声叫道:“是!”   他又是一掌拍出,于是便再次出现一道青色光波。唐未济斜倚在一块岩石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天妖殿1号的功能类似于在天地间寻找与注入进去的道相同的大道,然后引起所有大道的共鸣。它的每一次攻击都会引动天地,所以每一次攻击的威力才会这么大。   不过以纪沛目前的攻击频率和强度来看,天妖殿1号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只希望在它破碎之前,砵蓝城更早破碎吧。   唐未济撑着脑袋,心想什么狗屁九祖,惹急了老子,先灭你砵蓝城,再在白骨海配合天丈老人干死你们!人间那些三仙境都没人敢惹我,圣皇都不敢杀我,你们算个屁。   海潮的声音不断出现,“哗啦哗啦”拍打在这片天地之间。远处的嘶吼声从最开始的中气十足慢慢变得狼狈弱小起来,那大日一般的光点也逐渐变得暗淡。   他挡在砵蓝城前方,帮砵蓝城承担了极大一部分的压力,却终归有力所未逮的时候。   纪沛同样也消耗甚大,这种只以单纯的道意攻击的形式最考验他的神魂之力。他目前不过玄仙,只论神魂,没准都不如唐未济,能打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唐未济站起身来,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抹了抹眼角,“行了,你去休息吧,接着我来。”   纪沛如蒙大赦,“噗通”一声就地盘坐,唐未济接受,青色的光波变得凝聚,这片被夷为平地的大裂谷上开始出现了阴阳道的黑白光柱,出现因果道的半透明光柱,出现剑道的锐利光柱。   原本还能坚持一会的阳旭狼狈不堪,在某一次的踉跄之后转身就跑,冲入砵蓝城中,大口吐血,道身龟裂,道韵黯淡,天仙境的小世界出现,帮他不断修补着这些大道之伤,也只是能勉强稳固。   若是再给他时间休养,没准还能重回巅峰,但很显然,现在他们少的是时间了。   阳旭无比绝望,扯住一头大妖,“传音,传音给九祖!让他赶紧回来!”   “九祖在白骨海中,没法传音。”那头大妖也很木。   “那你不会跑到白骨海汇报么!”阳旭丧失理智怒吼着,“快去,快去!”   那头大妖连忙点头答应,从砵蓝城中冲了出去。   唐未济随手赏了他一道光柱,见得他坠落,这才不慌不忙继续对付砵蓝城。   “死守,死守!”阳旭怒喝道:“等到九祖回来,他们必死无疑!”   他心有余悸看着那些光柱飞射过来,眼中又露出一丝贪婪,“听说那十一祖不过玄仙,若是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我九祖一脉横扫妖界岂不是指日可待!”   他猛一个激灵,“开启禁制,谁也不准跑,死守!”   所以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妖也是一样。因为他的这个命令,整个砵蓝城除了最开始逃出去的那个大妖,再没有一个活着的。   那头大妖跑到了九祖面前的时候,正是砵蓝城彻底炸开的时候。   火光冲天,地龙陷落,整座城池在光柱面前融化,由融化的地方炸开,仿佛是末日到来。   “哗啦!”唐未济手头的黑色宫殿应声坍塌,那些地兵上面已经没有半点灵光,都化作了连砾石都不如的灰白物质,轻轻一碰成了一片白灰。   唐未济打开空间门,把那些白灰全都收入其中,脸色发白,双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因果道和时间道都能回溯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唐未济不愿意这些东西留在这里,终究是一种因果,若是被妖看出什么不是好事。   “侯爷,没事吧!”纪沛连忙冲上来扶住他。   “没事。”唐未济看着炸开的砵蓝城,感受着那天仙境的气息飞速消失,“走,回白骨海,接下来就是最终战了。杀了九祖和十八祖,哪怕再有妖知道我们猫舍有人族,他们也不敢说什么,走!”   “那天仙境的尸体……”纪沛犹豫。   “不用去管,”唐未济干净利落地摇了摇头,“天仙境大妖的尸体的确很不错,但我们要让整个妖界知道这里死了一位天仙境大妖,这件事情的意义更大,让它留在这里,自然会有妖过来查探,帮我们把消息传出去。况且时间对我们来说是最重要,走!”   纪沛明白过来,使劲点了点头,背着唐未济,带着众人循着来路一路狂奔回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在这大裂谷的外围出现了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族派过来查探情况的小妖。同样归属九祖门下,他们却连进入砵蓝城的资格都没有。   这往常提起来很心酸的事情却在这种时候成了他们的救命符,祸福相依,谁能知道这种事情是好是坏。   他悄悄靠近这里,很快被眼前的场景惊得呆住了。   他看着这片如同镜面一般光滑的大地,看着大地尽头那座不复存在的大裂谷,看着原本是砵蓝城所在的位置,现在却是一片狼藉。   砵蓝城呢?砵蓝城去了什么地方?   巨大的尸体在残存的道韵支撑下悬在了天上,还有无数妖连尸体都没有留下,那尸体上散发出的威压让他瑟瑟发抖,甚至想要在这种时候拜服在地上。   他每往前走一步都要顶着压力,肩头上像是落下了两座大山。   于是他很快便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他大惊失色,想要大叫出声,扭头就跑。   他刚刚转过身,却骤然停下了所有动作。他缓缓扭头,看着天仙境那具庞大的尸体,喉结蠕动了一下,骤然回身,拼命往砵蓝城的残骸靠过去。   九祖的老巢化作了墓地,埋在了无数精锐妖的砵蓝城沉默看着这个对他们来说连蝼蚁都算不上的存在一步步靠近,想要窃食天道却根本无能为力。   没多久,砵蓝城毁灭的消息飓风一样传了出去,十一祖与九祖这场牵动整个妖界的大战似乎多了不一样的风头。 第736章 方寸山从未灭过   砵蓝城覆灭的消息就像是一阵风,有没有卷起千堆雪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妖界的局势一下子又变得复杂起来。   本来么,九祖和十八祖联手要对付十一祖,这种事情很罕见了,可他们用的名头堂堂正正无懈可击。十一祖的确先杀君行在前,君行也的确是九祖的弟子,是不是十八祖的儿子不知道,但十八祖连蝶女宫的规矩都不管了,想来也不会是假的。   摩擦就摩擦么,大家这些年都有摩擦,谁没有过呢,但摩擦上升到三仙境已经殊为不易了,若是这死的大妖还有这么重要的身份,大家觉得九祖的做法无可厚非,毕竟的确是十一祖有过在先么。   你都是妖祖了,怎么还能和一个玄仙境的大妖计较呢。   没妖看好十一祖,因为他的实力弱,因为他的妖心不齐,更因为九祖和十八祖联手实在是太强了,谁能挡得住呢?   战斗一开始的确是一面倒的情况,大家就看这场战斗是如何结束的了,结果在这个时候传来消息,说是砵蓝城没了。   砵蓝城是什么地方?那是九祖的老巢,等同于悲风平原不夜城的存在,等同于大唐天都的存在,说没就没了?   它代表的不仅仅只是一座城,还有九祖的颜面。如今砵蓝城没了,无异于有妖一巴掌狠狠甩在了九祖的脸上,还是当着全妖界的妖的面。   这消息传到前线就更不用说了,砵蓝城没了,又死了一位天仙境大妖,九祖手下的实力锐减,原本的四位天仙境大妖现在只剩下了一位,从十一祖门下投诚过来的九头鸟大概率还是假背叛。   一下子死了三位天仙境,这放在任何时候都是无法想象的事情,却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出现,可谓是让整个妖界都大呼精彩。   更有阴谋论者猜测对砵蓝城出手的是其他的妖祖。一来十一祖并没有这样的实力,九祖都打到白骨海了,他怎么会有功夫过来灭了砵蓝城;二来砵蓝城没有一个妖逃出来,除了实力上的绝对碾压,除了妖祖,还能有谁呢。   猫舍的背后站着的果然不止一位妖祖!   大家恍然大悟,对这场战斗多了太多不同的看法。   不仅是他们,就连被九祖说服,以利诱之与他合作的十八祖也有些心慌了,“你不是说猫舍背后没有其他妖祖的么。”   “的确没有啊。”   “可是砵蓝城覆灭了。”   “他方才已经说了,袭击砵蓝城的只有十一祖一个而已。”   “可是十一祖手上的那个东西是哪里来的?我不信除了十一祖能拿得出来,除非还有妖祖帮他。”   九祖一阵心烦意燥,用力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用力过猛,指甲甚至在头皮上留下了一道道红痕,“我都说了,绝对没有其他妖祖!”   他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过激,缓了一口气解释道:“十一祖本就擅长炼器,他的师承不详,来历不详,有什么本事我们也不清楚,这是说得过去的。若是真有妖祖愿意帮他,直接帮他出手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多此一举呢。”   十八祖深吸了一口气,仍旧有些担心,“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九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他放下手,轻轻捏住自己掉下来的一根睫毛,“还能有什么退路。”   满是杀伐气的声音从他的嘴巴里迸出来,“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伤我士气,灭了他们!”   “那他们背后要是真有其他妖祖呢?”   “要是真有其他妖祖,那才是好事。”九祖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你懂么?”   十八祖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算了,你不用懂。”九祖看着猫舍的方向,冷着脸笑,“能不能踏足人间,就看这一次了!”   “杀了他!”   “十一祖么?”   “对,杀了他!万事皆休。”   ……   “师父,真的不用出手么?”在某个扭曲的空间中,有一条条的溪流静静流淌,溪流上,斫余看着下方风云变幻的白骨海,有些担心。   四祖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安静站着。燕霞在不远处捞溪流里的水进行炼化,他们都没有说话。   斫余坐立不安,抓耳挠腮了半晌,想到了什么,又逐渐平静下来,到了这个时候四祖才开口,“不错,遇事不急,方有生路,这一点你远不如别翼。”   “不帮他们么?”斫余看着那些溪流中两道极为强大的气息,“九祖和十八祖脱离了妖群,明显是要对十一祖进行斩首行动,不帮他的话,别翼要死的。”   “如果二祖都不愿意出手的话,那就让他去死吧。”四祖平静道:“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下棋的手没出现,我为什么要出现。”   他转头看着斫余,“我知道你与他惺惺相惜,但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任何妖都是可以死的,再怎么惺惺相惜,也不足以把他的麻烦牵扯到自己的身上,除非有足够的利益。”   斫余低着头,静静聆听教诲。   “这是他自己的因果,也是我的因果,但与你没有关系,认真听,仔细看,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做,你的未来不止于此。”   斫余静静听着,那些溪流在他的周围汇集,将他围绕起来。还在努力捞取溪水的燕霞面带艳羡,忍不住咧开嘴笑了笑。   ……   一级战备!   一级战备状态!   猫舍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出海的那些人都已经回来,包括荒诞和话痨牛,都聚集在了小小的第八岛上。   唐未济把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大家便得到了朱仲春的紧急命令,所有人迅速回防,按照九祖的性格,在砵蓝城覆灭,遭受了重大损失的时候,唯一的选择就是破釜沉舟。   猫舍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拖到唐未济回来,除了他之外,没人能联系到天丈老人。等他回来之后,集整个猫舍的力量与九祖殊死一战。   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也是他们之前就制定好的计划。   朱仲春与唐未济制定计划的时候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包括如何针对他们,那些妖族的性格又是什么样子的,面对他们的攻击和变故又是什么样的一种反应,都有考虑。   这些预测也许会有偏差,但从现在看一切尚且正常。摆在他们面前的只剩下最后一关,那就是捱到唐未济回来,在两位妖祖的联手下支撑住。   这是计划之中无可避免也是最难的一部分。   猫舍之中朱仲春端坐在椅子上,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膝盖。小火蹲在他的肩头。方寸山、铁字营、玄武营一干人分立左右,甚至连荒诞和话痨牛都出现在这里。   荒诞仍旧是面无表情的状态,话痨牛却是坐立不安,时时都看向朱仲春和买剑那边,往往欲言又止,又偷偷看着荒诞。   猫舍里面竟然有人族,不仅有,还有很多,这是话痨牛第一次知道。看荒诞的样子并不惊讶,不过这也说不准,这娘们本来就是这幅石头模样。猫舍出现人族,难不成妖祖和人族有关系?不不不,他能接收源丹,不是人族……还有领头这人族明明战斗力很弱,为什么这些人都听他的?这个人是剑修么?不过道仙境,周身的气势好锐利。   他脑子里的声音就没停下过,一直到朱仲春开始下达命令。   “让石妖打造的那些东西都已经打造好了么。”   “打造好了。”这件事情是上官负责的。   “已经分发下去了么?”   “已经按照之前的吩咐,在全岛布置。”   “好,妖气石足够么。”   “九座元龟岛上所有的妖气石已经被采购过来,所有的妖气石矿脉都被开采完毕。”   “好!”朱仲春站起身来,“诸位,如今已经到了猫舍生死存亡之际了,还望大家通力合作,只要撑到妖祖大人回来,便是成功!诸位听我号令。”   “诺!”   “买剑师兄领方寸山弟子镇守元龟岛北方禁制,你们那边的压力不会太小,可需要帮忙?”   “无事。”   “铁字营与玄冰阁弟子镇守元龟岛东方禁制,你们那边实力偏弱,明珠大人和秦老一起镇守,可由异议?”   “无事。”   “虎王与石妖大人联手,领元龟岛众妖镇守南方禁制,你们联手,须得小心,不得伤到禁制根基,牢记,千万不要出岛应战,若妖祖不去,你们便按兵不动,带好足量元气石,可有异议?”   “无。”   “好,剩下的西方乃是妖祖侵袭而来的方向,蛊军在上官大人和仓祁大人的统领之下镇压西方。这种事情你们最为熟悉,带好足量妖气石,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们吧?”   “不用。”上官与仓祁领命。   朱仲春点了点头,看向话痨牛和荒诞,“两位大人既然已经出现在这里,我猫舍的秘密也就无需隐瞒。诚然,如你们所见,我是人族,这其中还有不少人族,但我们与人间、与大唐已经割裂,如今都是跟随十一祖做事,此中细节如有疑问可事后亲问妖祖,可有疑问?”   话痨牛装作憨厚的样子摇了摇头,猫舍那边诸多大妖的尸体还像是小山一样横在那边,他做出了自己认为最明智的选择。   已经上了贼船了,只能认定自己倒霉,不过话说回来,一号二号临走之前与我说的那些话……是真的么。   他心思浮动,便听见荒诞铿锵的声音,“妖祖是不是人族?”   他妈的!猪队友!   话痨牛心里暗骂一声,忍不住有捂住自己脑门的冲动。这娘们……   “妖祖若是人族,源丹之事何解?”朱仲春愣了一下,回道:“自然不是。”   “好,我没有问题了。”   “既然没有问题,那我需要两位其中一位前往西方,另一位镇守中央,若是四方禁制抵挡不住,需要及时救援,两位谁愿意去西方镇守?”   话痨牛与荒诞对视了一眼,看见荒诞坚定的目光,知道这娘们根本不相信自己,无奈揉了揉鼻子,“既然如此的话,我去西方吧。”   朱仲春点了点头,顿了顿问道:“两位过来,没有其他妖跟随么?”   虽说问的是两位,话痨牛却知道这话就是在问自己的。荒诞来头神秘,孤家寡妖惯了,他撼天神牛一族却还是有一些三仙的。   他尴尬笑了笑,“我受伤之后,对族内影响力并没有那么大,大家不愿意跟我过来,我……”   “好,我知道了,大人不用担心,这些我都可以理解,只是如今缺少战力,终归是想多一些,若是肉夜叉也可登岛便是最好了。”   话痨牛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时间不等人,大家开始动手吧!”   一群人匆匆离去,朱仲春看着最终留下还站在那边的荒诞,咧开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论起战力,比起大人可谓是天壤之别,大人何必这么紧张。”   “你真的是普通人么。”荒诞的话比之寻常有点多。   “自然如此。”朱仲春看向西方,那边已经亮起一片星星点点的光,那些光芒缓缓飞到了半空,像是在天上布上了一层星空。   “你是普通人,那些三仙境为何会听你的。”   “因为打仗用的是脑子和战力,两者缺一不可啊。”南方的禁制也被激活,妖气石破碎的能量波动在元龟岛上漾起一层清风。   “这些禁制真的能挡住妖祖么?”荒诞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似乎有些没话找话的意思。   朱仲春若有所思,“我听说你平常话很少。”   荒诞没说话。   “怎么,你有些紧张?”朱仲春笑了笑,“不用紧张,不过是两位妖祖而已。”   哪怕是荒诞,在朱仲春如此荒诞的话语下也忍不住有种想笑的冲动。   “这是十一祖的吩咐,是他亲自布下的禁制,我相信他。”朱仲春淡淡说,想到了唐未济临走前与他说的那些话。   “方寸山从来没有灭过,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还记得你们当初在方寸山是怎么对付三仙境的么,当时怎么对付,现在就怎么对付,我给你们刻方寸山大阵,完整版的!大十倍!”   大十倍,那还怕什么?   朱仲春轻轻抚摩着自己肩头上的小火,小火懒洋洋吐出了一个米粒大小的橘红色云团,就像是当初在方寸山上一样。 第737章 妖气石告罄   血煞触碰到纪沛体表的青铜铠甲,自发分开一条道路。他旋风一样从这里冲过去,惹得背后塌陷的空气吸附周围的血煞气向内卷曲,形成一条清晰笔直的痕迹。   唐未济躺在他的背上,微微闭着眼睛,很是疲惫。   轰破砵蓝城完全是他一己之力,纪沛的攻击是把砵蓝城周围的面肃清,他这是攻坚的那个点,神魂消耗巨大,连眼皮子都懒得抬起来,但他仍然有事情去烦心。   对于他来说,战斗才刚刚开始,一切都不能掉以轻心。   “到了什么地方了。”他虚弱地用微小的声音问道。   “已经快到白骨海边缘了。”纪沛打量着他们前进的道路。   “那大妖被我放走之后,九祖必然会得到消息。他一旦得到消息就会急,做事不能急,一急就会出错。”   “不能急,不能急。”他喃喃自语两声,似乎是在安慰自己,半晌,定了定心神继续道:“九祖自负,若是情况脱离他的预料,他便最容易暴怒,一旦暴怒便是机会。   “以我猜测,他会在得知消息之后前往猫舍,要以最快速度拿下猫舍,所以不会想到要先把我们杀掉。我已经在猫舍布置好了一切,他们只需要撑到我们回去就行,按照我的推断,妖气石足够的情况下,他们绝对能支撑到我们回去。”   纪沛不明白唐未济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这些既然都已经安排好了,他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休养。   “我布置在第八岛的方寸山大阵不能持续太长时间,并且因为妖气与大阵中的禁制多少有些冲突,不会持久,但用料高级,妖气充沛,又以水墨云台坐镇,论起威力,比起方寸山大阵高出不少,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一个阵印。”   纪沛忍不住想要提醒唐未济少说一些话,就听见唐未济笑着说道:“他们要引爆大阵,需要小火,但同样还需要一枚阵印,缺一不可。阵印我倒是做了,只可惜没来得及给他们,还在我的手上,若是能在大阵被破之前赶回第八岛,那这两位妖祖就要当心了,源丹只是通往天仙之上的一盏灯,灯光能照耀的地方终究还是有些逼仄狭小的。”   “侯爷?”纪沛忍不住提醒他,“这些话没有必要在这里说的。”   唐未济像是没听见,从怀中取出一枚布满了火红色纹路的玉石,高高举起,“我们千算万算,其实匆忙之下还是漏算了一个致命的点。”   纪沛终于察觉到了似乎有些不对劲,目光变得警惕起来,顺着唐未济说话,“什么点?”   “十八祖是个女妖。”   “嗯?”   “不管是女人还是女妖,心思总会比男性细腻一些,总会注意到一些男性注意不到的地方,哪怕是最慌乱的时候,她们也会下意识留下一些东西。”   纪沛停住脚步,竖起手,背后的青铜战兵瞬间铺开,人人上甲,围拢阵势,严阵以待。   “我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留下了最后一位天仙境的大妖。据我所知,蝶女宫迄今为止的两位天仙境大妖都快要寿终正寝,在蝶女宫内假死,阁下应当就是秦齐了吧。”   海浪哗哗响着,风静静吹着,一切如常,纪沛背后却开始冒出汗来。   “影族的三仙境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话说回来,我猫舍与你影族还算有些渊源,在我的布置下,九祖必然是要死的,你这个时候拦住我,日后可是杀身之祸,祸及全族可怪不了我心狠手辣。”   仍旧没有声音,于是唐未济继续道:“影族的核心是个宝贝,用来炼制敛息秘宝最是恰当不过,不过我要炼制的秘宝不仅要核心,还需要剥离三仙境到三气境影族道印数百枚,不知道你族人的数量够不够。”   这句话一说出来,终于有了动静。   纪沛眼珠一颤,身体僵硬,差点没把背后的唐未济甩出去。   只见他们落在海面上的影子里面突然飘出一道淡淡的黑气,黑气像是一条鱼一样游到了他们的前方。   “镇定点,那只是一个标记罢了。”唐未济一句话安抚住了纪沛的动作。   那黑气在某个位置飘了上来,定住不动,紧跟着它的颜色骤然间转黑,像是浓墨一样晕染开,一个消瘦、满头白发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唐未济趴在纪沛背上,笑着看着他,“秦前辈,九祖门下的四位天仙境大妖已经被我杀了三个了,你是最后一个,还敢站在我面前,你不怕我么?”   一个玄仙境并且如今还很是虚弱、占据绝对劣势的家伙说这种话就很奇怪,可偏偏当这个家伙是唐未济的时候,这话就显得很有威慑力,甚至连秦齐这种天仙境大妖都忍不住变了脸色。   “我的任务是杀了十一祖,可我也觉得十一祖说得没有问题,所以便只是拦住十一祖如何。十一祖不再往前走,我也不动手。”   “那可不行啊。”唐未济笑道:“方才已经说了,我手头的阵印很要紧的,你拦住我,和杀了我没什么区别啊。给你两条路,要么杀了我,要么让开路,如何?”   “如果我没有感受错的话,十一祖这里现在只有两位玄仙境而已,十一祖已经是虚弱状态,难道还真能是我对手不成?我给十一祖一个面子,不过是以防万一,谋一条生路,十一祖可不要苦苦相逼,逼得我不得不彻底站在九祖这一边。”   “你堂堂天仙境大妖怕什么呢?即便你放我过去,不出手,左月又能把你怎么样?只要你不死,你族有你庇护,最多也就是艰难一些罢了,不然的话学九头鸟,直接叛了九祖,天仙境大妖,哪位妖祖不想要啊。都是出来混饭吃的,何必一根筋搭上自己的命呢。”   不得不说唐未济的话还是很有煽动性的,也许是砵蓝城毁灭的消息让秦齐投鼠忌器,他此刻竟然不敢立刻动手。   他看了唐未济很长时间,突然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唐未济高深莫测笑了笑,“这个你不用管,反正不是猜的。”   他怀中的青铜镜微微颤动了一下,小姑娘在里面踹了镜面一脚。   秦齐面容阴晴不定,一会儿杀意毕露,一会儿万分纠结,他死死盯着唐未济,手指抚弄海风。   气氛在这种诡异的安静下紧张到了极点。   ……   白骨海海面掀起巨大的波浪,波浪在九祖的控制下拍向第八元龟岛。只听“哗啦”一声,这些巨浪坠落的劲头不比山峰倒塌小到哪里去,笼罩了整个元龟岛的光幕剧烈颤抖起来,深黑色的浪潮碎成千万片粉末,沿着那光幕滑落下去。   岛屿剧烈震动,人影奔走,激烈的呼喊声一片。   “第八组,装填妖气石,东北角的妖,顶上!”   “来了,又来了!妖气石准备好随时更换!”   “偏北阵纹破裂,需要修补,赶紧增援!”   他们热气腾腾,汗流浃背。一箱箱的妖气石被搬过来,顷刻间一扫而空,被安装在大阵的各个位置。不断有妖气石失去了所有的能量化作飞灰。   “蝶女宫出现在北方,需要增援!”   “……增援!”   巨浪又一次遮蔽了天空,以要把元龟岛吞噬的姿态拍打过来。“轰隆”一声巨响,光幕再次剧烈晃动。   洗小净满头大汗找到朱仲春,一开口便急急问道:“怎么回事,侯爷怎么还没回来?”   荒诞早已经被派去支援,这里只有洗小净和小火,小火不满意洗小净打扰他睡觉,朝他翻了个白眼,撅起屁股喷了一小束火,被他拍散。   朱仲春偏开脑袋,感受着那股热浪,苦笑了一声,“按照计划,唐大哥半个时辰之前就应该回来了,估计是计划出现纰漏了。”   “那现在怎么办?”洗小净说着话,感觉天空再次黑下来,紧跟着又是“轰”一声巨响,几乎要把他们的耳膜震破。   哪怕这巨浪不曾将大阵击破,这声音也刺激得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只能硬撑着了。”朱仲春咬牙道:“告诉大家,只能硬撑了。”   “玄武营和方寸山那边还能撑一会儿,但铁字营修行时日尚短,怎么撑啊,撑不住的!”洗小净要急疯了。   “妖气石呢?”   “妖气石快要用完了,妖气石一用完,以他们的实力绝对撑不住。”   “要不然让肉夜叉出手吧。”   “除非是资格最老的那头肉夜叉出手,但这里有两位妖祖,他不见得会帮忙。之前那天仙境肉夜叉说得没错,他们只是和我们合作而已,和谁合作都一样,他们不会出手的。”   “没办法了。”朱仲春眉心揉得赤红,“传令下去,让玄武营和方寸山让出自己的妖气石,支援铁字营。”   “他们正面对抗九祖和十八祖,压力最大,能不能行?”   “大阵一体,他们的压力虽然大,却还能撑住,但这些压力不能落在铁字营头上,去,照我说的做。”   洗小净咬牙,匆匆离去。没多久,荒诞悄然回来,满身掩饰不去的疲惫。“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发动?被动挨打我们迟早撑不住的。”   “轰!”巨浪化作碎玉,以重量压得光幕变了形。   “妖祖大人不在,没法发动。”朱仲春冷声道:“只能撑到大人回来。”   “大人到现在没回来,必然是遇到了麻烦。计划赶不上变化,继续这样下去,大阵迟早被破。驱动这些巨浪对妖祖来说不算什么,但对我们来说却是比山还高重。”   “计划就是计划!这是计划最重要的一环,改变不了!”朱仲春竭力叫着,才能在巨大的声响下让荒诞勉强听清他在说什么,“现在还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自然会下令!”   “就只能撑住么。”   “撑住,只能让他们现在撑住!”   “可是,要撑不住了啊。”荒诞喃喃说道。   朱仲春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向天空,天空中再一次掀起的巨浪骤然停住,紧跟着发出“咔咔”的响声,以极快的速度从最底部冰晶化,一直蔓延到了巨浪最顶端。   这无比瑰丽雄奇的画面在此刻却像是死神手中的镰刀。巨浪溅起的一粒水珠坠落,落在了巨浪内部的弧线上,发出“叮”一声轻响。   它就像是一粒珍珠一样沿着这弧线欢快地滚动下来,一直到落在了光幕上。光幕纹丝不动,这粒冰晶化的水珠“咕噜噜”沿着光幕滑滑梯。   众人的视线盯着这颗冰珠,时间似乎在这一刹那停止。他们逐渐变得绝望起来。   几乎把整片天空都遮蔽的冰晶巨浪在短暂的凝滞之后沿着方才冰珠触碰到的位置轰然倒塌。一道头发丝粗细的裂痕出现在那个位置,裂痕“啪嗒”一声出现,又停顿了短暂的时间,紧跟着像是疯了一样向着四周蔓延开来。   冰层龟裂,在某个瞬间“哗啦”一声彻底解体。天光再次出现,却成了死神的脚印,它化作沉重坚硬锐利的千万冰棱坠落下来。   冰棱闪着耀眼瑰丽的七彩光芒,像是一阵暴雨,一阵足以收割性命的雨。它们密密麻麻铺开,整片天空都被它们挤得密不透风。当液体化作固体,其在速度和力量下持有的锐利就成了致命的讯号。   绝望的呼喊声在光幕中此起彼伏,花白的头发迎风飞舞,坍塌的腰杆挺得笔直,或是崩溃,或是坚韧,人生百态,彰显无疑。   “坚守!”不知道是谁的一声高呼,人群洪流一般动起来。   妖气石成堆堆砌在阵纹附近,刀林映着雪花一般的光,大风剑剑指长空,嗡嗡作响,上官手中的刀扎入地面,煞气冲天。   最前面的冰晶触碰到光幕,光幕被刺出一个小小的、尖锐的坑,然后僵住,紧跟着一股巨力涌出,冰晶瞬间粉碎,化作冰尘。   “噼啪!”   “嗡!”   这片冰晶雨如约而至,光幕之上光芒大作,不断闪烁。   冰晶雨持续了三个呼吸,这噩梦一般的三个呼吸过去之后,大家如梦初醒,彼此对视,沉默半晌之后高呼起来。   高呼声还没有达到顶峰便戛然而止——在他们的头顶光幕之上,又一次出现了同样的画面。 第738章 阵破   世上所有的事物都是对立统一的。比如生与死,光与暗,长与短,美与丑,干燥和湿润,酷暑及寒冬,还有……唐未济以及仍旧站在他眼前的秦齐。   在唐未济发现秦齐,甚至在十八祖令秦齐以暗影之域笼罩这一片等着唐未济回来的时候,他们的因果线便牵连在了一起。   他们是对立的,一个要走,一个要留,解决的方法似乎只有分生死。但他们却又是统一的,对于这片天地来说,他们,就是他们。   白骨海的浪掀得更高了,那些沉沉血雾飘散得更快了,零星带过来的厮杀声预示着妖族和肉夜叉之间的战斗还未结束。   他们还没结束,自然便意味着第八岛的战斗也没有结束,但唐未济知道,第八岛的战斗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了。   那根线绷得太紧,绷得太久了,继续下去会断的。   “还没想好么?”他笑着问秦齐,“堂堂天仙境大妖,想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需要想这么长时间?”   秦齐躬身微笑,“妖祖所问,不敢怠慢,涉及全族,更是惶然,慎思良久,实在是无奈之举。”   “你还要时间继续想么?”唐未济嘴角仍旧挂着笑,话语里的笑意却已经收敛了,只余下冰冷的字眼一个一个连在一起。   秦齐却像是没听出来,低着头谦卑道:“如果妖祖大人愿意稍等一会儿的话,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风浪更大了,透过血煞传递过来的发生在很远处的道痕的震动清晰地表明那边在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唐未济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收敛,他轻轻拍了拍纪沛的肩膀,“把我放下。”   纪沛有片刻的犹豫,但当他看见近在咫尺的唐未济的目光之后,所有的犹豫便烟消云散。他顺从地、小心的将唐未济放在天上。   唐未济踩在空中,脚下是坚实的土地,头顶是鲜血一样的昏暗天光。他双手负在身后,看着秦齐,一字一字说道:“现在,我要回我的猫舍,你可以选择让开道路,也可以选择出手杀我,但不管如何选择,你只有一次机会,我给你出手的机会,你可以试试,试试看你能不能杀了我,向九祖领赏。”   他头也没回,淡淡道:“跟在我身后。”   二十余青铜战兵偃旗息鼓,那笼罩他们的青色光芒缩回他们的体内,归于寂然。   唐未济迈开步子,一步步向着秦齐走去,目不斜视,正大堂皇。   风更急了,脚下的海面不再平稳,浪涛摇晃着,像是要把白骨海都晃碎。穿过那层血雾的天光似乎笼罩在了唐未济的身上,他每一步踏出都像是踏在了秦齐的心中,明明是普普通通的动作,却带着“轰隆”而至的声响。   秦齐捏紧了自己的手掌,头埋得低了,眼中的杀意刀子一样在睫毛处跳动。   跟在唐未济身后的纪沛浑身肌肉紧绷,在他的眉心处析出一枚半透明状的小世界,这小世界介于虚无和真实之间,隐约有三仙境的气息,正是当初九楼遗留。   越靠近,气氛越是紧张;越靠近,他们的身体绷得越紧。这里的所有人和妖都像是拉开的长弓,随时有可能把利箭射出去,也许……也许只需要手指稍稍抖那么一下。   呼吸变得粗重,汗水从他们体内涌出,他们屏住了呼吸,眼睁睁看着唐未济一步步走向秦齐。   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这个秦齐能不能够忍受住巨大的诱惑力对唐未济出手。这已经不是埋怨唐未济胆大包天的时候了,鉴于猫舍如今的情形,他只能选择赌一把。   “踏,踏……”   唐未济每一次迈开步子,他们的心脏便重重跳动一下。空气都要凝固成了冰块,呼吸都变得困难。   近了,越来越近了。三十米,二十米,十米……临近了!   纪沛等人的心脏骤然收缩,血往上涌,他们准备随时出手。   然而秦齐并没有动作,他们提上来的心又稍稍放下去。   秦齐的头更低了,在他的视线中,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脚。   唐未济来到了他的面前,却突然站定不走。   他静静看着面前这位天仙境的大妖,发出一声慵懒的笑,“我只想从你这里走,是你让路,还是我请你让路?”   侯爷,这个时候搞事情?   纪沛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眉心处的小世界越发透亮。有小世界在,他有天仙一击之力,虽然这一击会碎掉小世界,要了他的命,也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原本有缓和意味的气氛在唐未济的话语声中重新变得紧张起来,他们沉默着,远远看过去像是白纸上多了一个墨点。那墨点被墨汁表面的张力束缚成卵形,颤颤巍巍随时有可能晕开。   一片安静中,秦齐没有让路。   火药味开始冒出来,他们心中的弦崩得越发紧了。   唐未济像是根本毫无察觉,火上浇油,“不管跟我还是跟九祖,你都要得罪另一位妖祖,对你来说,最好的办法应当就是保持中立吧。不偏不倚,无功无过。再者说,我即便就站在你面前,你敢出手么?”   唐未济不屑地看着他,“影族是天生的刺客,却不是天生的战士,你想用战士的方式来挑衅一位妖祖的尊严?”   秦齐弯下的腰挺直起来,“十一祖说笑了,既然我影族擅长刺杀,又怎么会愚蠢到和一位妖祖正面抗衡呢,请!”   “想明白了?”唐未济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顿了顿,轻飘飘问了一声。   “想明白了。”秦齐微笑道:“何况您在这里已经呆了这么长时间了,该做的我也都做了。”   “两边都卖好,小心两边都不讨好。”唐未济讥笑了一声,张开手,“纪沛,全速前进。”   纪沛蹲下身子,把唐未济背在身上,化作一道青光往第八岛笔直冲过去。   秦齐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海面被他们疾驰的劲风撕开无数道细长的口子,浪花被劈开,瞬间消失在茫茫血煞之中。   血煞被撞出的窟窿自有其他血煞来填充,海面被撕开的口子也自然有海水抹平,秦齐心中的惊疑到现在还没有平定。   唐未济到底是胸有成竹还是故弄玄虚,他注定是不知道了。他只知道这位妖祖从出现至今,以惊人的速度窜上天空,遮盖了其他妖祖的光芒,连斩三头天仙境大妖。   在这种时候,虚弱有可能是一种掩饰,玄仙境的实力更是让他忌惮。他摸不清唐未济的手上到底还有没有底牌,不动手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心啊……   他想了想,化作一道影子钻入海水中,悄无声息跟在了唐未济他们的身后。   ……   第八元龟岛周围的海水因为大幅下降的温度凝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层,冰层并不能持续太长时间,每一次海水被吸走它们都会破碎,然后融化在海水中,但每一次都有大量冰尘坠入水中,海水的温度急剧下降。   九祖一翻掌,那被他吸取过来的海水凝成冰柱,像是一根长长的冻结住的棍子一样朝着元龟岛的光幕抽打过去。   “轰隆”一声巨响,光幕剧烈摇晃,有片刻的裂纹出现,但很快又有更多的妖气注入禁制之中,将那些裂纹抹平。   “还很顽强么。”九祖嘴角露出讥讽笑容,“我倒要看看你们元龟岛的妖气石到底有多少。”   “轰隆!轰隆!”   冰柱不断出现,冰层也不断堆高,冰晶浪潮化作无数利剑切割光幕。光幕比较之前黯淡太多了,几乎到处都是窟窿,妖气石快要用完,元龟岛上的那些禁制阵眼一个个都黯淡如同枯井,被石仙花费大量天材地宝炼制出的阵眼每一个都龟裂,随时有可能炸开。   气息不稳,实力不济,妖气石不够,光幕摇摇欲坠。   “轰隆!”   又是一声剧烈的响声,荒诞再次催促,“再不动手,来不及了。”   朱仲春抱住小火,苦涩笑了笑,“他没回来,如何动手。”   荒诞叹了口气,盘膝坐在地上,调用自己的小天地之力涌入禁制之中。   光幕稍稍稳固,但紧跟着又在九祖和十八祖的攻击下支离破碎。   哪怕她是天仙境大妖,在这种时候也是力所未逮。她的力量由天地而来,面对真正的天地之力,不过如同蚍蜉撼树罢了。   “砰!”一声轻响,朱仲春茫然抬起头,小火吐出一个泡泡,飘向天空。   火红色的透明泡泡挡住了朱仲春的视线,透过那火红色的透明泡泡,他突然发现头顶上似乎是少了什么东西。   泡泡突然炸开,紧跟着一阵劲风扑面而来,还没及体,朱仲春便被那股气势撞翻在地上,千钧一发之际,小火骤然变大,大吼一声,一口火焰喷出,赤茫茫一片。   火焰抵消了那股力量,朱仲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抬头去看,忍不住叹了口气,目光黯淡。   他们头顶的光幕,终究是碎了。   正此时,朱仲春突然听见一旁传来剧烈的咳嗽声,紧跟着一道刀光猛劈向天空。那刀光气息强大,锋锐无比,斩向天空中的那位妖祖,却在半空便被妖祖周身散发出的寒气冻结,轻轻一弹指便碎成了冰片。   荒诞脸上的面具炸开,她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朱仲春吓了一大跳,连忙去扶,一看却愣住了,忍不住问了一声,“人族?”   荒诞冷冷斜了他一眼,忙抓起剩下的半张面具将自己的脸遮住。   朱仲春心思翻滚,控制自己不去看,却又不由多想了几分。想着想着,他苦笑了一声,心想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是不是人族又能如何呢。   光幕终于破碎,第八岛像是被扒了衣服一样赤裸裸呈现在了九祖面前。他低下头,看着白骨海上这片注定风雨飘摇的孤岛,看着那些从孤岛上抬头看向天空的眼神,或是茫然,或是恐惧。   他很满意的笑了笑,接着他的声音便传遍了整个第八岛,“居然还有人族,十一祖的底子比我想象中还要厚很多么。”   一道剑光冲天而起,九祖挥手洒下无数厚厚的冰盾,剑光势如破竹,冲破一层一层的冰盾,速度却不由缓慢下来,最终到了九祖面前的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伸出手,捏住了这柄剑的剑尖,有些意外,“大风?居然是李四的剑?”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可惜用剑的不是李四,不然的话还能和我比一比。”   他一挥手,挣扎不休的大风剑被无数冰蓝色的道纹裹住,很快冰封,斩断了与买剑之间的联系,方寸山弟子发出一片惊呼。   “还有什么手段,一起使出来吧?”九祖俯瞰着脚下的第八岛,语气淡漠,威严十足。   这还能有什么手段,不管是荒诞还是买剑,在妖祖的面前都走不过一招,猫舍的人和妖都已是强弩之末,如何对付。   整座岛上一片沉默,朱仲春苦笑看着天空。   “既然无话可说,那么便听我宣布吧。”九祖抬起手,元龟岛四面八方掀起巨浪,巨浪咆哮着要淹没元龟岛,却似乎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阻止住,这无形的力量也许只是九祖的一个念头而已。   他“呼”一声,轻声说道:“毁灭吧,猫舍。”   “哗!”整片天空顿时被海水充斥,它们像是虎兕出柙,猛兽出笼,嘶吼着向着这里扑过来。   第八岛被瞬间淹没。   蝶女宫若隐若现,十八祖出现在九祖身边,轻呼一口气,“终于结束了。”她瞥了下方的海水一眼,“那个老家伙一直没出手,亏我防着他。”   “不用管他。”九祖揉着自己的手掌,“许久没动手,手都有点酸了。”   “猫舍尽灭,十一祖孤家寡妖,名声尽失,砵蓝城重建指日可待啊。”十八祖不着痕迹恭维着。   九祖嘴角挂上浅浅的、矜持却足够高傲的笑容,“你放心,人间这锅汤,少不了分你一份。”   十八祖忍不住娇笑起来,她笑着笑着,下意识瞥了一眼下面,笑容僵住了。 第739章 老龟背山,妖祖开会   海面上升起一座岛,一座黑白色的太极图样的岛。   十八祖看见的自然也就是这座岛,这座岛原本所在的地方名为第八元龟岛,本该淹没在九祖手下,如今却像是幽灵一样重新出现在白骨海中。   十八祖的目光太过引人注目,何况她正站在九祖面前,九祖自然而然也就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他扭头朝着下面看去,瞳孔中映出的是那座岛神秘优雅的模样。   黑白二气旋转着逐渐消散,露出元龟岛的本体,还有那个一只手挡在身前的少年。   九祖的目光顿时变得奇异起来,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新奇的事物,又像是猎人见到了猎物。   “真没想到,十一祖居然能够赶回来,这一路距离砵蓝城尚远,舟车劳顿,十一祖的身体还撑得住吗?”   “这就不劳九祖费心了,”唐未济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天空上那两黑点,“九祖远来是客,上面风大,怎么不下来坐一坐呢。”   “正准备去呢,你们猫舍的人不开门呀。”九祖话语里藏着刺儿,重点在那个“人”字上面。   唐未济笑了笑,“不管是人是妖,被别的什么东西欺负到了头上,该反抗还是要反抗的,九祖你说是不是。”   “实力不够反抗不是在找死吗?我倒是觉得,若是反抗不了,跪下来好好享受也是可以的。”   这两个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言语如锋,夹枪带棒,讽刺挖苦,阴阳怪气,听得旁边的人和妖目瞪口呆。   第八岛上的方寸山弟子面面相觑,和把唐未济视作心中偶像的玄冰阁弟子大眼瞪小眼,眼前的这道人影和记忆中那道声音完全对不上。倒是玄武营的人一个个激动不已,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就连十八祖都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打断了他们,朝着唐未济怒斥道:“你杀我儿在先,我寻仇在后,此乃天经地义的事情,任你巧舌如簧也难逃干系!”   唐未济抬头,昂首挺胸,冷笑了一声,摩挲着自己的鬓角,“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你会不知道?该找谁报复你心里没数?欺软怕硬就是欺软怕硬,不要给自己找借口,我若是君行,你这样的娘亲没有也罢。”   他这话说的是真不客气,气得十八祖几乎要跳起来,手掌一挥,一道皎洁的白光便似天河坠落下来。一旁的九祖没有阻拦,一开始稍稍动了一下肩膀,后来便眯着眼睛要看唐未济如何应付。   他心思沉重,早就奇怪唐未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虽然没有想到派秦齐去拦住唐未济,却也清楚十八祖是做了这个布置的。   而且他也很好奇,只凭唐未济是如何灭了砵蓝城的,难不成他真的隐藏了实力。能活到这个份上的妖一个个都鬼精鬼精,有妖愿意试探那是再好不过了。   见得白光袭来,唐未济却只是后退一步,根本没有要抵挡的意思,口中大喝一声,“还不出来!”   只听海面“哗”一声鼓起了一个大包,海水沿着某一座弧度从什么东西的表面滑落下去,紧跟着无数触手横扫出来,发出“呜呜”的怪响。   那些触手极其粗大,有千米长,表皮坚韧,布满了黑色的鳞片,如此跳出来着实能吓人一跳。它们狠狠抽打向那道白光,只听“呲溜”一声,白光落在触手上,被完全挡住,却像是硫酸泼在了铁板上,冒出一阵白烟,伴随着难闻的气味。   触手吃痛,猛缩了回去,这个时候才看见一只无比巨大的肉夜叉飘在了海面上,从元龟岛上看过去,这肉夜叉的大小竟然与元龟岛相差无比。   十八祖怒不可遏,柳眉倒竖,瞪着一双杏眼,指着下面这只肉夜叉骂道:“夜叉老祖,你敢拦我!你不怕我们联手灭了你肉夜叉一族么!”   那只巨大的肉夜叉漂浮在海面上的部位蠕动着,凝聚成了一张巨大的脸,正对着十八祖。那张脸上面还有触手在蠕动穿出,看起来却又极为真实,像是一个老头。   这张脸张开嘴巴,有触角带着声音从他的嘴巴里面爬出来,“白骨海有规矩,妖祖不得入内,我让你们肆虐至今已经很给你们面子了,现在我出手你们又能说什么呢,哪怕是这天道,也没有资格审判我。”   十八祖指着唐未济叫道:“那他呢,他便不是妖祖了吗?”   夜叉老祖声音苍老,吐字却很清晰,他在海面上微微飘动着,“他在元龟岛证道妖祖,本就是白骨海的妖,我管不了他。”   “好说歹说,你还是要与他联手了?”十八祖冷笑了一声,“好话劝不了该死的鬼,肉夜叉一族有违天道,存在这么长时间已是异数,今天就让我来替天行道吧!”   她飞回蝶女宫,一掌已经朝着下面拍打过去,同时转头与九祖喝道:“杀了他们,你杀十一祖,夜叉老祖归我。”   九祖对此并无异议,蝶女宫的功法本就克制这些邪祟,由她去对付自然是最好的。他朝着唐未济走来,笑着说道:“原本我也不是赶尽杀绝的妖,是你不识抬举,不像周子,还知道收敛一点。年轻妖么,做事不知道收敛,迟早会死的,我今天不过是帮你一把,早入轮回吧。”   说话间,他已经抬掌向着唐未济镇压过来,手上涌现出黑光,那黑光弥漫之处,就连空间都被冻结。   九祖修行的是极冰之道,唐未济也曾经练过冰雪剑意,然而只论这寒意,九祖就要超过他不知道多少!更别说其中蕴藏着的对于冰之大道的感悟了。   要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位天仙境的大妖对于极冰之道的感悟,更有妖祖源丹对他的加持。   黑光脱离了九祖的手心,陡然暴涨,仿佛激光一样朝着这里刺过来,沿途触碰到的所有东西全都被抹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那些冰霜甚至能够防御玄仙境大妖的攻击,妖祖的可怕可见一斑。   黑光将整个元龟岛笼罩在内,九祖一次出手就是朝着他们全部,他有这样的底气,也有这样的实力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但他的重点自然还是落在了唐未济的身上。   黑白气再出,太极道由小及大,四两拨千斤,刹那放大朝着那道黑光阻拦过去,然而只是一瞬间的僵持,太极图瞬间破裂,黑光长驱直入,眼看着就要到了他们的面前,九祖的嘴角甚至带上了一抹笑意。   却看见唐未济抬起了头,朝着天空友好笑了笑,伸出手,手上捧着一枚阵印,轻轻捏碎,萤火一般的光芒自他的指缝漫溢开来,星星点点,如梦似幻。   这是什么?   九祖目光一凝,骤然间察觉到了一丝危险,却根本不知道这危险从何而来,就像是嗅到了空中的气味,却压根不知道就是气味源自何方。   唐未济很快给了他答案,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忽然坠落,像是星空坠落坠落的流星,又像是它们在突然之间有了重量,它们砸落在地上,黑色岩石上蹦起火星。   在那些火星出现的一瞬间,一切瞬间变得不同。   元龟岛还是那个元龟岛,天地还是那天地,眼中所见场景并无区别,所有的一切却又在这个时候改变。   火星凝在了半空,像是被人以手指捏住,然后又用大神通让他们定在了这一瞬间,时空在这里定格。   花火绚烂,就在唐未济的脚下,火焰轰然炸开,像是通天的火柱一般将他吞噬,不知道什么时候,小火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被他抱在了怀里,在这火柱中懒洋洋的撒娇。   这火柱自然是危险的,但对于九祖来说却算不得什么,可惜的是这火柱本也不是冲着他来的,它冲上天空,然后分裂成了一股一股更小的火柱,电芒一样散开,冲到了元龟岛的其他地方。   它们是钥匙,是火花,是那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元龟岛就像是一堆干柴,无数地方震动起来,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光冲天,冰晶四散,原本龟裂的阵眼彻底炸开,其中蕴藏着的道痕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奇妙的图案。   这由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道组成的图案像是一张网,朝着天上笼罩过去。   九祖的瞳孔剧烈收缩,要掩饰自己心中的震惊从而失笑道:“就凭这些就想杀我吗?你当妖祖是什么,都是和你一样的废物吗?即便是这样又能如何呢?”   他卷起自己的袖子,从袖子里取出一把黑色的尺子,朝着那张网重重拍打过去,口中呵斥道:“还不退下!”   这张以方寸山大阵为基础,耗费了唐未济无数心血的图案凝滞在了空中,遭受到了无形的阻拦,艰难前行,每行一寸都要在背后留下一道光轨。   九祖怒目圆瞪,松开了自己的手,一掌朝着唐未济抓过去,“都是你!”他叫道:“死到临头还挣扎什么,都是你坏了我的好事,我今天便送你一程,你的源丹,我收下了。”   唐未济背后飞出剑光,同时右拳弥漫黑白光,挥拳向着他的手掌砸过去,左手手指轻轻勾动,牵动他的因果线。刹那间,他动用了自己的所有手段。   然而相比较一位天仙境妖祖而言,他这样的抵抗仍然不够。剑光像是筷子一样折碎,右拳笼罩着的黑白光一个呼吸之后破灭,他砸出去的拳头触碰到九祖的掌心,就像是碰到了石头,发出“咔嚓”的响声,骨头上多了许多裂纹。   更别说那些因果线了,根本连九祖的衣袍都没有触碰到,却也让他的目光稍稍凝滞了一会儿,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二祖?”但他紧跟着推翻了自己的话,“二祖怎么可能有你这样的徒弟,今日我必杀你!为我妖界除一心腹大患!”   他手掌去势更急,将唐未济瞬间抓在手心,将他一把抓到了自己的面前。元龟岛上惊呼声不断,上官斩出刀光,仓祁轰出雷电,却根本阻止不了他。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唐未济从这里消失。   九祖心中狂喜,看着近在咫尺、身负重伤的唐未济大笑道:“天要亡你,此时不死,更待何时。”   他禁锢了唐未济的动作,一拳砸向唐未济的脑袋,摆明是要让他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却在这时候看见了唐未济嘴角的一抹笑容,他心头忍不住一跳,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便看见唐未济一翻手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黑白气像是两条小小的锁链将他们缠绕在一起。   他一颗心剧烈跳动,瞬间意识到了不妙,想要后撤却已经来不及了。道纹自他的体内涌出,要把唐未济的手震开,却发现那些道纹像是被什么东西克制住,只是动弹了一下便又缩了回去。   他再次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但是这气息却并非面前的这张网。这气息无处不在,极为霸道可怕。   “这到底是什么?”他惊声尖叫,眼看不能逃脱,心中发狠,一拳重又砸向唐未济的脑袋。   “砰!”他听见了沉闷的响声,然后便看见自己的拳头被虚空中的某一个东西挡住。   他定眼去看,却是一座小小的、精致的、栩栩如生的宫殿。   这是?   他的脑子里顿时多了许多猜测,然后在一瞬间便知道了那个正确的答案,他忍不住大吼道:“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出得来!”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问题,一颗花白的脑袋出现在了宫殿的上面,布满了老人斑的脸上,那巨大的鼻子贪婪抽动着,天丈老人的声音在这片区域回荡,“我出来了,我终于出来了!”   在下方与十八妖祖酣战的夜叉老祖看了一眼天丈老人,却什么动作都没有做。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当初的誓言,当初的憧憬都好似一场梦,久到即便见到了他,他也懒得再去动弹了。   天丈老人从虚空中“挤”出来,看上去就像是透明的魂体,他的气势却还要超过九祖,他一把捏向九祖的脑袋。   九祖疯狂挣扎着,瞳孔放大,目露疯狂,似乎察觉到了陨落的风险,大声叫骂着,然而慌乱之下根本挣脱不开,被唐未济死死牵扯在原地,他原本以为的一击必杀的机会这个时候却变成了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绞索。   九祖眼中已经透露出绝望,他似乎看见了自己陨落的画面。   挣脱不开,根本挣脱不开,逃不了,打不过,这是什么年代的老妖怪,为什么他还可以活到现在?他心中满是不甘心,没有办法反抗即将到来的命运。   与夜叉老祖战斗正酣的十八祖察觉到了不妙,拼命往这里靠,想要救他,却被夜叉老祖死死缠住,只能发出愤怒惊恐的吼声。   元龟岛上的众人看得都呆住了,他们压根没有想到唐未济竟然能够做到这一步,他之前说的杀几个妖祖现在看来竟然不是大话。   他是真的敢这么去做,这么去计划。甚至就连时间长河中的四祖都忍不住为此感到心惊肉跳。   这可是妖祖啊,是超脱天仙之上的存在,是这个世界最顶尖的存在,竟然也会被算计,竟然也有妖想着去杀他,最可怕的是他竟然要成功了。   如果这能成功,妖祖高高在上的神话就会被打破,这对于整个妖界都是巨大的冲击。这次不比上一次与周子的战斗,因为这一次对付的是两位妖祖,并且这两位还都是天仙境。   这两次不可同日而语,意义并不相同。这代表了在详细的谋划之下,哪怕是玄仙境也有可以杀妖祖的能力。   天丈老人的手掌已经触碰到了九祖的额头,能够清晰的看见一层好似涟漪一般的波纹出现在了他的额头之处。   九祖眼中的绝望似乎要化作火焰喷射出来,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他,哪怕是唐未济,在把天丈老人放出来之后,在某些方面他也管不了他了。   指尖已经触碰到了九祖额前因惊恐而生的皱纹,戳破了皮肤,带起一丝血迹,眼看着九祖就要死在他的手掌下面,整个白骨海都开始震动起来。   震动剧烈,无数水龙卷冲天而起,那些经久不散的浓稠的暗红色血煞气顷刻间一扫而空,白骨海上竟然见到了天。   “天丈!”   苍老的声音伴随着天地而震动,它似乎无处不在,每一个最基本的粒子深处传递出来,引起生命的共鸣,便好似这天地在说话。   自然不是天地在说话,然而天丈老人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却脸色大变,甚至连近在咫尺的九祖都不再去杀,双脚跺在地上,想要从这里逃走。   那声音接下的话却像是在他的头顶上横了一片天,就这么以磅礴霸道的气势碾压过来,将他狠狠拍回原地。   “你就在这里,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海水发出怪异的响动,寻找异象的众人立刻把目光投向了白骨海本身,他们紧跟着猝不及防地叫了起来,一个个站立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不,不应当叫做地上,他们脚下踩着的大地正是那声音来源。不仅仅是第八元龟岛,其他的几座元龟岛同样飞速露出水面。   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脚下。水位在下降,地面最开始速度还算缓慢上升,但很快,这上升的速度便让他们感到惊恐。   高度的提升,眼前所见的场景让他们迅速明白过来,不仅仅是水位在下降,或者说,海水的下降正是因为他们脚下这片大地的上升。   这本不是大地,等它彻底从白骨海中来到半空,白骨海的海平面下降了不下百米。那巨大的夜叉老祖,本来与第八元龟岛面积相仿的庞大身体在这庞然大物的面前就像是一只蚂蚁。   这是一只巨大的乌龟,背上背着九座高耸的山峰。他不知道在这海面下睡了多少年,想来是以千年作为单位计算的。那些山峰湿漉漉的,上面挂满了白骨,白骨同样巨大,甚至每一个都与夜叉老祖相仿,但相比较这只老龟,都只是一粒尘埃。   所谓的九座元龟岛不过是他背上九座山峰露出水面的一个小尖尖罢了。   老龟的头颅横在天上,贴着他的头往前看,只看见一边是无尽的黑,一边是被惊吓到的红。   他暗金色的眼珠子像是一片平静的湖泊,湖泊上面涟漪荡漾,便是他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他看着天丈老人,那苍老神圣的声音再次出现,“你不尊主人之令,擅自以器灵之体逃出,按理当灭!”   任何时候都显得那么疯狂,被孤独逼得什么都不怕的天丈老人这个时候却像是遇到了天敌,“你怎么会……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没有死。我诞生的时候你是这般模样,如今已经过去万年,你为什么还没有变?   “不,不可能,你已经不是你了,这白骨海是你的葬身之所,这是逍遥仙人亲口与我说的,绝不会有假!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与你都没有瓜葛,放我走,我知道你可以做到,放我走,我入轮回带你真灵归来。”   老龟悠悠吐出了一口气,天上便刮过一阵狂风,吹散了白骨海上的血煞雾,他似乎是懒得说话,一巴掌把天丈老人拍得分散开来。   看得在场的众人心惊肉跳,他们意识到,这老龟的实力绝对超脱了天仙,不然的话,天丈老人在他的面前绝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老龟打散了天丈老人,悬在天上一动不动,没有气息,没有动静,没有生命的波动。若不是方才所有人都见到了这一幕,没有人会相信这老龟是从白骨海中飞出来的。   他不动,其他人和妖自然也不敢动,生怕自己步了天丈老人的后尘。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未济壮起胆子,小心翼翼和九祖分开。九祖不知道受了什么打击,失神任由他动作。   天空被撕裂,一道道恐怖可怕的气息出现在了这里,有见识卓绝的大妖看了一眼,肝胆俱裂。   密密麻麻的,竟然全是妖祖。   老龟的出现,逼得妖界这些最恐怖的存在不得不现出真身。   这里一下子汇聚了能轻而易举倾覆妖界的恐怖力量。 第740章 元龟岛,我的地盘   那些身影出现在这里,却仍旧不敢动。   老龟已经超脱了这个世界加在他们身上束缚,哪怕他们全都到了这里,终究还是不敢轻启战端。   老龟是敌是友尚且不知,妄生战端并无益处。有一些妖祖生存年代够久远,也许是猜到了老龟的身份,便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再者说,哪怕真要与他动手,没有足够强力的妖祖到来之前谁也不会当那个傻子去送死。天丈老人能够压制九祖,但是在老龟之下却并非一合之敌,真正的仙人与天仙境之间是云泥之别。   他们在等,等妖界那位实力最强,活得最久的始祖到来。妖界十八祖,排名第一的是始祖,其后才是二祖九渊。   然而让他们有些失望的是,不仅仅是始祖,就连二祖也没有来。老龟沉得住气,一动也不动,连呼吸都没有,这些妖祖却终究坐不住了。   他们只是坐在那边,周围的光线便像是被他们吞噬,空间以他们为原点坍塌。这里承受的能量太多,便是白骨海空间如此坚固的地方都承受不住。   唐未济开启水墨云台,防止那些逸散的空间裂纹伤害到猫舍的人,同时也为了遮住那些妖祖的视线,纵然他知道猫舍有人的事情已经瞒不过去了,此举无异于掩耳盗铃,却还是要去做的。   有的时候知道和看到是两码事,何况水墨云台代表了九渊,唐未济相信其中必然有和四祖一样的妖祖能够看出来这一点。   没有人管他,他们似乎是商量好了什么,一众妖祖之中终于有妖等不下去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一半身披金甲,一半身披黑甲的光头大汉。黑甲半边脸枯如死尸,骨瘦如柴,金甲半边脸却又红光润润,生机盎然。   唐未济见到他,脑子里便冒出了一个名字来。妖界排名前十的妖祖之中,除了常年不见的始祖,最强的独行侠便是这位三祖了。他号佛斩,以八千佛国参悟生死。当初在方寸山上,唐未济闯水晶阁的时候第二层遇到的便是生死道。   听说此妖祖喜怒无常,从来只凭喜好行事,实力极强,更兼修有生死道,极难斩灭。始祖不出,九渊又与他大道不同,整个妖界没有妖祖愿意招惹他。   他走到老龟近前,恰好是正对着老龟的额头,躬身行礼,一举一动,一丝不苟,庄肃说道:“元龟前辈,在下佛斩,添为妖界三祖,曾闻前辈大名,一直不能得见,引以为憾。如今有幸能见前辈当面,实在是三生有幸,若前辈不嫌弃的话,不妨与我等后辈小酌一杯,共商大道如何。”   老龟如同石头山,不闻不见不说话。这位据说是脾气不太好的三祖大人却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再次恭敬请了一遍,老龟仍旧是不说话只是悬在天上,像是盖住了半个白骨海。   佛斩再次恭敬行了一礼,这次却没有说话,一步一步小心倒退回到之前站的地方,看了其他妖祖一眼,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老龟不说话,他们不敢擅自离去,但三番两次之后,却也不敢随意惊扰了。按照妖界的规矩,他们只需要在这里等待三天,之后自行离去,便算是尽到了应当的恭敬。   十几位妖盘膝坐在周围,那些大妖则是在更远处,以老龟为圆心辐射开来。老龟像是死了一样,不理睬他们,事情的焦点自然而然便落到了唐未济和九祖的身上。   佛斩的视线落在唐未济的身上,着重注意到他的实力,他传音过去,“这就是新晋十一祖么?”   妖祖的飓风会议便在这个小小的区域,在一众妖祖的面前以极其古怪的方式展开了。   “不错,他就是别翼。”回答他的是四祖。   “哼,”佛斩冷笑了一声,“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如今什么实力的妖都能当妖祖了么?”   “听说这别翼实力不俗,能当上妖祖只怕并非侥幸,三祖还是莫要小瞧了他。”   “十一祖这一脉在良平手里的时候就已经坏了根子,好好的阴阳道传承硬是被他修炼成了白骨道,那个周子也说是天赋异禀,气运惊人,还不是在天妖殿中陨落,我看这个别翼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们且看九祖和十八祖联手都没有在这小子手上捞到什么好处,我看他怕不是有点真本事。”   “哪怕他再怎么不济,只要能当上妖祖,终归是有两把刷子的,这不稀奇,换你我在他的位置岂不是可以做的比他更好。”   “这小子来历不明,窜得又太快,并非知根知底,让他当十一祖,我有些不放心。”   “话说的可真是够绝的,十四祖在当上妖祖之前有多少妖认识你呀?说出来让我听听,也好瞻仰瞻仰十四祖的光荣事迹。”   “好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当着一众手下的面也不嫌丢妖。四祖,你和他有过接触,能看出他的来历么。”有妖祖问四祖。   四祖看着老龟背上不知道多高远的那小小的一个白点,想着自己在那里曾经住过一段日子,脸上便浮出温和的笑意,“他的来历诸位想必也猜到了一些,想从青山这里得到验证却又何必,只按你们猜的来便是了。”   众妖祖各怀鬼胎,不动声色瞥了别的妖祖一眼,终于有妖祖忍不住问道:“他真的与二祖有关系?”   “水墨云台的炼制手法乃是二祖独家,你们既然都已经看出来了,何必还要多问呢。”   “果然是二祖么,只是二祖门下天仙境大妖颇多,为何会选了这么一个玄仙境的小子?只是因为他天赋出众么?”   “怕不是觉得他能跨过那条线?”   此言一出,他们的目光顿时变得诡异起来。那条线是什么,自然是天仙境之后的那条线了,包括佛斩在内,谁不想着这条线后面的风景。   “二祖今日为何没到?”   “这些话问我我怎么知道,要问问他去呀。”   他们看向唐未济,心思各异。   “好了,都别说话了,安安静静在这里呆三天,一切便都过去了。元龟出世,必然引起轩然大波,白骨海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怕是成为妖界的中心了,诸位还是多想一想怎么从那九座山上捞到一些宝贝吧。”   佛斩看不下去了,沉声提醒了一句,又着重提点了一下到现在还没说话的九祖和十八祖,“在元龟前辈的面前,你们莫要放肆,都小心一点,不要冲动。”   九祖和十八祖轻轻点了点头,飓风会议引起的波动便无声无息消失。佛斩又看了唐未济一眼,带着高高在上的好奇和不屑,旋即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飓风会议关闭了,却并不代表他们私下的交流也跟着停止。有妖祖传音给九祖,“怎么回事,不是说十拿九稳的吗,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这小子算计我,他的心思实在深沉,得找个机会杀了他!计都,你帮我一起。”   “有你和花裳,我帮不帮你不都一样,你找个机会与花裳一起出手,我不信他还能不死。”   “不,计都,他的实力增长太快,我怕等到那个时候已经迟了。该动手的时候就动手,我猜他们也不敢再留在这里,等到他们离开的时候,你我三妖一起出手,即便他本事再大也得死。”   “可是刚才还说他背后有二祖。”   “你担心这个?二祖再强,追求的终究是天仙之上,你我都是妖祖,三位妖祖联手,哪怕是二祖也会思量一下,不会轻易得罪。说白了,他再怎么厉害,也就是二祖手下的一颗棋子罢了。二祖这么聪明,不会做那么蠢的事情。”   “事成之后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你的,不是一直想借我源丹一观么,此事了了,我与你一同参详。”   九祖这番话说得那位排名第十的妖祖一下子心动起来,他目光闪烁着,忽然又摇了摇头,“不行,不够稳妥。”   “怎么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能翻出什么花。”   “其他妖祖之中有和二祖交好的,你怎么能保证他们不出手呢。若是因为我们出手导致妖祖大战爆发,你我都承担不了这个后果。”   “这些事情我去办,保证不会有妖祖插手,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放弃就是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的天火大道再进一步的契机可就放在你眼前了。”   计都沉默良久,终于斩钉截铁道:“好,我答应你,但只要我出手,不管别翼死没死,你的源丹都要借我一观。”   “不可留手。”   “既然出手,必不可能留手。”   “好,我答应你。”   九祖与他匆匆断了联系,又急忙联系其他妖祖。   这动静被佛斩察觉,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又看了一下元龟的反应,没说什么再次闭目养神,然而没过多久他又睁开眼睛朝着元龟看去,忍不住皱眉,“他在做什么?”下一秒钟,他脸上的表情化作惊骇,惊呼出声,“住手!”   一众妖祖对外界的事情如何不关心,一个个机灵着呢,一边传音一边极为警惕,早睁开眼睛,便也看见了那一幕,刹那间他们便换了好几个念头。   “他在做什么,找死吗?”   “我就说他就是个祸害,不能留!”   “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他以为这是哪里!”   “区区玄仙镜而已,怎么敢惊扰元龟前辈!”   “难不成他是猜到了我们想做什么,想要拉着我们一起死吗!”   “你我联手,杀了他,给元龟前辈谢罪。”   他们一下子慌乱起来,气息轰然炸开。   ……   那么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这事还得从老龟出现开始说起。   就像所有妖祖一样,唐未济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更没想到白骨海中还藏着这么一位大能。   一想到自己之前居然在他的背上狂轰滥炸,冷汗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不过再一想,对于老龟来说,如此庞大的体型,几个蚂蚁在上面跑来跑去,谁会在乎呢。   按理说见好就收,知错就改便也罢了,唐未济眼睁睁看着天丈老人被一掌拍死,如今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做一个乖宝宝,却偏偏有人不让他这么干。   他与九祖分开,小心缩到距离老龟不远处,就是害怕九祖趁着天丈老人不在杀了他。谁能够想到九祖在老龟的威慑之下竟然吓破了胆子,失了神,连一丁点出手的意思都没有。   唐未济自然是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爬上第八元龟岛。你在不知道这是老龟背的时候爬上去也就算了,如今知道了还敢这么做,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没有人愿意理睬一只蚂蚁,但是那只蚂蚁如果爬到了人的脸上,除非是有大慈爱之心,否则的话即便这个人脾气再好,这只蚂蚁也是必死无疑。   唐未济要当乖宝宝,才刚刚低下头就听见耳朵里传来一道声音,他吓了一大跳,连带着怀里的青铜镜也跳了跳。   “你激动什么!”青铜镜语气不满,唐未济似乎都能看见小姑娘那张并不友善的脸,“我刚才说的你听清楚了没有。”   “没听清,”唐未济没好气回了一句,忍不住问道:“你这么和我说话,不怕他们察觉到吗。”   他说的他们自然是那些妖祖了,小姑娘给出了答案,“自然是不会的,你在想什么呢,赶紧的,我知道你刚才听到了。”   “没听见,我真没有听见,”唐未济擦汗,“你重新再说一遍。”   “我说让你去踹这老龟两脚,用全力。”小姑娘着重加强了“用全力”这三个字的语气,于是唐未济的脸色就变得更精彩了。   没听错,居然没有听错。他默默吐槽了一句,忍不住问道:“你想让我去死吗,你想让我死的话直说好了,我可不想跟天丈老人一样被拍成粉末。”   “天丈他没死。”   “你说什么?”   “天丈他没死!”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这个吗?”唐未济抓狂。   “不是你刚才说的?”   “问题的关键是这个吗?问题的关键难道不是你让我去自杀吗!”唐未济的内心有小人在蹦跳,若是小姑娘现在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怕是要指着小姑娘的鼻子骂她。   “我就是让你踹他两脚而已,这有什么难的,又不是让你杀了他。”   “你还想让我杀了他,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凭你的实力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所以说嘛,你为什么还要让我杀他呢。”   “我什么时候让你杀他了,我只是让你踹他两脚而已。”   “踹他两脚跟杀他有什么区别吗?”   “别说两脚,你踹他两千脚他都不会有一点事情。”   “所以我为什么要踹他呢?难道不是送死吗。”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我只是让你踹他两脚而已!”   “你让我送死,还说我这么多废话。”   “我没让你送死。”   “踹他两脚就等于送死!你没有看见刚才那一幕吗?”   “你怎么这么能逼逼,你去不去。”   “不去!”激烈的争吵告一段落,唐未济的回答从未有过的斩钉截铁,要是小姑娘能看见,他恨不能在自己的脸上刻上这两个字。   “要怎么样你才肯去?”   “怎么样我都不去。”   “信不信我打死你。”   “打死我我也不去。”   “我和你做交易。”   “哪有交易用命做的,不去。”   “你除了不去还会说别的吗?”   “你的要求我不答应!”   “我真的只是让你帮一个小忙而已。”小姑娘的语气软了下来。   “你让我帮的小忙会要了我的命。”   “不会的,你要相信我。”   “我信你个鬼。”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确可以称之为鬼。”   唐未济头都大了,捂住耳朵,单方面结束了这场没有意义的争吵。   他闭上眼睛,耳不听眼不见,只当没有这件事情的发生,却突然觉得自己怀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他眯着眼睛一看,吓了一跳,连忙捂住青铜镜,压低声音,近乎嘶吼道:“你干什么!”   “你不去我去,”青铜镜在挣扎,小姑娘的话在唐未济的耳朵里显得那么的坚定。   “你到底想做什么?现在可不是你捣乱的时候啊。”唐未济放低了语气,几乎就是在哀求了。   “我没有捣乱,我有话要对他说,你去叫醒他。”   唐未济愣了一下,想到了方才老龟说的那些话,突然发现他和小姑娘都和那位传说中的逍遥仙人有关系。刚才吓得糊涂了,竟然连这么明显的一点都没有想到。   “你真的认识他?”   “多年前见过一面。”小姑娘的语气里面透着时间堆砌的沧桑感。   “你保证我不会被打死。”   小姑娘不说话了,唐未济察觉到怀中的青铜镜挣扎得异常激烈。   TM的真墨迹!   他似乎听见小姑娘骂了一声,连忙捂住青铜镜,“好好好,我去我去,你别乱动了。你要是被发现了,七祖茶瞳的死可不得扯到我身上,藏好藏好。”   他偷偷摸摸看了那些妖祖一眼,发现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这里,踮起脚尖提心吊胆偷偷朝着老龟行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佛斩看见了他。出于对老龟的尊敬,这些妖祖并不敢把注意力太过集中在这里,所以在这个时候才会看见他的动作。   佛斩一句话出口,唐未济顿时一个激灵,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撒丫子就往前跑。   这一跑,配合佛斩这句话动静可就大了,一群妖祖立刻爆发,有劝阻的,有威胁的,还有想要立刻动手的,推推攘攘,嘈嘈杂杂。   原本还有一些话藏在心里,还有一些话只能传音去说,这个时候却顾不上传音了,直接叫出声来。   “别翼,你想死吗?”   “敢惊扰元龟前辈休憩,简直罪该万死。”   “快停下,别逼我对你动手。”   “大胆狂徒,赶紧住手,本座尚能饶你不死!”   一时之间风云变幻,他们叫归叫,真正敢出手的却没有几个。大多是威胁,生怕唐未济惹到了老龟,殃及池鱼。   也有心思灵巧的,转念一想,若是别翼对老龟有不轨之举,自己阻止了,那岂不是可以趁着这机会交好老龟?只要别翼有接近的这个动作就行了,是不是真的有不轨之举,这谁会在意呢。   十八祖就是其中一位,也是唯一行动的一位。她在众妖祖之中排名最为靠后,哪怕实力也就微毫之差,也终究受一些妖祖看不起。如今得到机会,哪里会忍得住。   唐未济朝着那边冲过去,她便也跟着冲了过去,遥遥便是一掌拍过去,掌风化作一只巨大的蝴蝶,轻轻扇动翅膀,便有十七八道光从各个角度激射了出去。   之前已经说过,唐未济生怕九祖对他出手,在刚刚挣脱束缚的时候便有意靠近老龟,十八祖动作虽快,终究和他隔着距离。唐未济再慢也不会慢到这点距离都会让十八祖抢先一步。   在老龟的面前,他就是一个小小的黑点,而那些飞过来的光化作了翅膀,黑点和翅膀终究是要汇聚在一起的。于是在那一刹那,十八祖出手的那些光和唐未济同时撞在了老龟的身上。   老龟的龟壳上载着九座山,九座山下是厚厚的壳,再往下走则是仿佛通天柱一般的粗腿,唐未济撞的正是老龟前面的那条腿,那道光同样也撞在了老龟的腿上。   十八祖一下子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也许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做了这样的事情,她茫然抬头往左右看过去,看见一双双惊愕恐惧的眼睛。   “你,你在干什么?”她听见有妖祖小声问她,与此同时,大家默契地和她拉开距离。“哗啦啦”,她的周围顿时空出了一大片空白。   “我做什么了?”她潜意识里想要逃避自己方才做的事情。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问题,山开始震动,水开始咆哮,风呼啸着吹过来,被无声无息吞进一个未知的区域,半晌重又被吐了出来。   金色的瞳孔锁定了十八祖,老龟的眼神淡漠,话语更加冷漠,“找死?”他如此问了一声,屁股后面短短的尾巴轻轻一甩,白骨海的血煞便齐齐一震,发出“呜”一声嗡鸣。   可怜的十八祖只看见眼前的天黑了,背后化出翅膀想要逃离,却被老龟释放的威压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啪!”就像是拍死了一只蚊子,十八祖方才存在的地方只留下了一蓬血雾和一粒晶莹剔透的,泛着白光的源丹。   鸦雀无声,哪怕唐未济成天叫嚷着杀妖祖,也没有想到真的有妖祖会在这里死去,而且还是在尘埃落定,几乎再也不会有什么波澜的时候轻而易举地死去。   真的比拍死一只蚊子还要轻松,轻松到在场的妖祖都被吓得愣住了,不少妖祖之前还想着要不要等到妖祖齐了之后和老龟较量较量,现在却根本不敢生出这种心思了。   开玩笑,就凭这一下,谁能拦得住。   老龟对他们的争斗不感兴趣,只是十八祖的冒犯让他恼怒,出手惩戒而已,他甚至连十八祖留在天上的源丹都没拿,就要再次闭眼陷入沉睡。   一群妖祖眼睁睁看着他的动作,没有一个敢说一句话,哪怕他们对唐未济多有不忿。   老龟重新闭上眼睛,那条甩过来的短尾巴缓缓弹了回去,拖在海面上,带起一连串的波纹。   唐未济站在老龟的爪子旁边,回头看着那些妖祖,那些妖祖也在看着他。   他不知道的是飓风会议在短短时间之内再次召开,无数妖祖在其中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与愤怒,恼羞成怒的话语声此起彼伏。   “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   “这小子猜到有人会对他出手,故意领着花裳攻击老龟。”   “花裳的攻击不是对准他的么,是怎么落在老龟身上的?”   “这个时候还计较这种事情做什么,赶紧想想怎么把这个小子杀了吧,他就是个祸害。”   “弄死算了,留着过年吗?”   “若出手的不是花裳,他能怎么样。”   “谁知道呢,他鬼精鬼精的,借刀杀妖祖,偏偏还拿他没有办法。”   “谁说拿他没有办法,找个机会大家一起出手,弄死他!”   “我赞成!”唐未济借刀杀妖的举动让原本有些亲近二祖的那些妖祖都开始变得害怕起来。   大家不害怕实力强的,也不害怕老谋深算的,唯独怕的就是这些不知深浅的疯子,惹急了他,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们快看,他又想做什么!”有妖祖突然叫了一声,指着唐未济。   众妖祖的视线再一次聚集在唐未济的身上,然后便多少有些无语。   当着这些妖祖的面,唐未济一脚踹在老龟的身上,似乎是觉得不过瘾,又重重踹了一脚,这一脚甚至带上了阴阳道的黑白气息。   “他要做什么?找死吗?”他的举动搞得所有妖都变得茫然失神,彼此对视,不知所措。   “不好!”有妖祖尖叫了一声,“他怕不是要惊动老龟,来个玉石俱焚,大家一起死吧!”   “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佛斩看着他,忍不住黑了脸,“再惊醒老龟,就像是方才的十八祖,死的是他自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妖祖脸上火辣辣的,对自己杯弓蛇影的举动感到了由衷的羞愧。   “那他是想做什么?”   “难道是想勾引我们再次出手吗,他觉得我们会那么蠢?”   众妖祖面面相觑,相顾无言,须臾,有妖祖冷笑一声,“让他去死吧,自己找死怨不得别妖。我们就看着他,按兵不动,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怎么样。他还能踢出一朵花来不成?”   他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连带着一群妖祖的心情都变好了许多。   他们看着那边,方才说话的妖祖还好心叫了一声,“怎么样,要帮忙吗?装的累不累呀,要不要我们配合你一下?”   唐未济听见声音,莫名其妙转过头,看见一群妖祖对他肆无忌惮的讥笑,他挠了挠头,问青铜镜,“他们怎么了,脑子不好使吗?”   小姑娘似乎很是烦躁,不耐烦回道:“理他们做什么,一群蠢货罢了,赶紧的,你没吃饭吗,这都叫不醒,刚才那个妖一下子就叫醒了。”   唐未济无奈了,“那你怎么不说她刚才还被一下子拍死了。再说我跟她的实力同吗,人家好歹是天仙境啊,我还受着伤呢。”   “赶紧的,”小姑娘更不耐烦了,“我要是能出手,哪里还需要你这么麻烦。”   “想出手简单呀,你为什么不认我作主呢。”唐未济满嘴跑火车。   “行啊,”小姑娘冷笑了一声,“你要是不怕死,那可以来试一试啊。”   唐未济想到了自己连青铜镜中的一劫都过不去,顿时闭上嘴巴装傻子,卖力踢了好长时间,腿都要踢肿了,老龟仍旧没有反应。   他转过身朝着那群妖祖看了一眼,“哎,我说你们谁帮我个忙,帮我叫醒他。”   一群妖祖原本都是些几十年不说话的老怪物,也许是因为十八祖就惨死在他们的面前,引起了他们对自己生命无法掌控的恐惧感,也许是憋得久了,需要发泄,这会儿听了他的话,一个个大笑起来。   “你觉得我们傻吗?我们不会上你的当的,你的激将法可以收起来了。”   “看看你自己,像不像小丑。”   唐未济看傻子一眼看着他们,半晌耸了耸肩,“真的是一群傻子。”   青铜镜没理他,唐未济想了想晚上飞去,沿着老龟的身体不知道飞了多远,才飞到老龟的头这边。   “他到底要做什么?”一群妖祖仍旧盯着他。   “他,他不会是想……”佛斩变了脸色。   唐未济抬脚,重重一脚踹在老龟的眼皮上。老龟防御力惊人,唐未济打不动他,思前想后想了想,也许只有眼皮这边才能勉强叫得醒他吧。   众妖祖脸色难看,紧跟着就察觉到老龟再一次醒来。   第三次醒来的老龟显然不胜其烦,一下子就盯住唐未济,暗金色的瞳孔之中满是遏制不住的怒气。   他这次似乎连话都懒得说了,嘴巴张开,嘴巴里那牙齿好似两片山脉一样微微分开,到达一个高度之后的短暂停滞,轰然下坠,就要嵌合在一起,把唐未济咬成碎片。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带给唐未济巨大的压力,就像是那两片山脉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惊得他周围的空气都变成了实质状态,根本动弹不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光从唐未济怀中飞出,照在老龟的眼睛上。老龟愣了一下,山脉在唐未济的头顶定住,一滴来自白骨海的水珠从倒垂的山脉上低落下来,“啪嗒”一声砸在唐未济的脑门上。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前辈,有事。”   老龟转动眼珠,合拢嘴巴,缓缓挪开自己的头,与方才势如闪电的速度形成了鲜明对比。   唐未济正好奇小姑娘和老龟怎么在这么多的妖祖面前对话,就觉得自己怀里边突然一沉,他好奇看了一眼,霎时头皮发麻,差点没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   他怀中出现了一只巴掌大小的乌龟,细细去看,分明就是那老龟的缩小版。唐未济捧着这么一位神仙,腿都发软了,身上汗如浆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生怕自己多吹了一口气惹得这位不满意,反手一巴掌拍死自己。   小姑娘已经出现在小乌龟面前,她这次化形比小乌龟大不到哪里去,挥手扯出一道光幕,就在唐未济的怀中和老龟说话,说话间还偶尔看了唐未济一眼。   不仅是她,就连老龟也偶尔朝着唐未济看一眼,唐未济人都傻了,硬着头皮挤出一丝笑容,太过惊慌,也不知道老龟有没有看见。   他定在这里不动,那群妖祖就有些不满意了。他们眼睁睁看着唐未济虎口脱险,却根本不知道原因,有个妖祖忍不住道:“前辈,杀他是脏了您的手,可需要我来代劳?”   老龟没理他,正忙着和小姑娘说话呢。佛斩恶狠狠看了那妖祖一眼,那妖祖只装作没看见,佛斩冷哼了一声,看着唐未济的背影,皱着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唐未济是背对着他们的,小姑娘和小乌龟说话,他们根本就看不见。有老龟那震慑力在这里,他们也不敢随意探查,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好在小姑娘和老龟没有谈多长时间,唐未济怀中的小乌龟很快消失不见,小姑娘也跟着跳进青铜镜中。   众妖祖和唐未济正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情呢,老龟的声音再次响彻天地,震得海面荡起巨浪。   “从今日起,元龟府开启,任何种族都可以来元龟府寻宝,妖祖不可 踏入白骨海,此方战斗就此作罢,那个小姑娘的源丹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众妖哗然,却也好奇元龟府是什么东西。   佛斩硬着头皮问道:“前辈,这元龟府是何物?”   老龟抖了抖壳,那九座大山上面的白骨被抖落入海中,最中间的那座大山之上闪过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紧跟着悄然隐藏,正是“元龟府”三个大字。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十八祖遗留下的那颗源丹飞了过来,投入这九座大山之中。   “元龟府寻获宝贝任凭自己所有,包括这颗源丹。”   此言一出,周围的那些大妖一个个无比激动,就连妖祖都开始侧目。   妖心火热,谁还在乎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到了元龟府之上。一时间议论纷纷,无数大妖疯狂朝着外面传讯,让自己的朋友过来帮手。   唐未济好奇问小姑娘她和老龟说了什么,小姑娘却懒得搭理他,只是告诉他一句老龟和她是朋友,狐假虎威的事情可以做,但不能太过分,老龟不能随意出手,不算真正的仙人。   短短的几句话透露出的信息可多,多到让唐未济欣喜若狂。   狐假虎威,这种事情可太爽了,何况这虎有点大,可以借的东风也太多了。   不趁着现在弄死九祖,还等什么时候呢。他眼珠转着,一肚子坏水。   老龟不能随意出手,又不是不能出手,小姑娘的担心跟他没关系。但他随意一想,突然间又泄了气。   不管怎么说,老龟是小姑娘的朋友,也就是他的朋友。只要老龟不死,威慑力就一直都在,没必要涸泽而渔,饮鸩止渴。九祖的事情还是等自己强大了自己来吧。   老龟说完这些话之后就要重新潜入白骨海中,唐未济也偃旗息鼓了,却偏偏还有妖不甘心。   九祖指着唐未济大声叫道:“前辈,此妖得罪了您,您不杀他么!”   唐未济原本都垂头丧气吃斋念佛了,听见九祖的声音嘴巴都张大。   我去,见过找死的,没见过跳着蹦着硬要找死的。我都放过你了,你还要在刀尖上跳舞呢?   他的脸上忍不住洋溢出灿烂的笑容。   老龟抬起头,声如洪钟,“你在教我做事?”   “我不是……”   “砰!”话还没说完,他便被白骨海中的巨浪击中,无比狼狈地飞出去,身受重伤。   “我做事不需要你们来教,小惩大诫,饶你一条命。元龟府的宝物你们自己去取,各凭本事,别翼是我的后辈,我不管你们想什么,在白骨海,谁敢出手可以试试。”   老龟说着话,已经彻底潜入了水底,只留下了那九座山浮在水面上。留下一群妖祖、大妖。   他们一个个看着唐未济,九祖还在旁边一边吐血,一边咳嗽,无比凄惨。   唐未济得意洋洋看着他,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   天地寂然,鸦雀无声,所有妖都被老龟方才的话惊住了。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就连佛斩这样的妖祖都不再敢小瞧唐未济,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劲敌。他突然看见唐未济举起手,心中一动。   这是要开始有大动作了么?会说什么?立威,还是嘲讽?   他严阵以待,说话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他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唐未济蹦到天上,举起右手卖力吆喝,“进元龟府的妖来排队了啊,今日开府大优惠,一个妖十万妖气石,明日涨到二十万。我和老龟的关系你们也看见了,元龟府就是我的地盘,谁想偷偷进去都不可能,我以妖祖名义担保,过时不候啊!”   妖祖,也能这样的?   一群妖祖站在周围,风中凌乱。 第741章 重大事件   影琼一大早就出现在了城主府外边,被虎哥以极为热情的态度迎了进去。   虎王早已经在这里等着他,火急火燎的模样,一见到他顿时来了精神,眼睛都亮了,隔着老远便热情招呼起来。   “嗨呀,怎么是影琼兄弟亲自过来啊,我还以为是影空过来呢。”他爽朗笑着,“来来,我特地让手下妖准备了肉质最嫩的小龙肉,绝佳上品啊,影琼兄弟大老远过来,可算是累了,过来尝尝。”   影琼同样笑着,口头客气,“还是虎王大哥了解我呀,知道我喜欢吃这个,怎么样,花了不少晶贝吧。”   “晶贝什么的都是小意思,你我兄弟,谈这些做什么,平白生分了许多。”虎王亲热的挽住他的手臂,把他带到偏厅,偏厅里面早就准备好了大量的美食,只闻着那香气便让妖垂涎欲滴。   影琼食指大动,忍不住笑道:“大哥真心对我,我就不客气了。”   “哈哈哈。”虎王大笑,“你跟我客气个什么劲儿,咱俩说到底也是一条战壕出来的兄弟,有我一份吃的,还能少得了你的?吃,放心大胆的吃,不够我这里还有。”   影琼不再客气,甩开腮帮子大吃特吃。   虎王摸着下巴,等他吃的差不多了,小意问道:“影琼兄弟,我之前说的那件事情……怎么样?”   影琼吃得满嘴流油,闻言抬起头笑道:“也就几天不见虎王大哥,可是胖了许多呀,看样子来找虎王大哥的妖还真不少。”   “嗨呀,来找我的那些,不都是看在咱们猫舍的面子上么。”虎王摆了摆手,揉了揉自己的肚皮,“咱们都是搭着十一祖的船走到这里的,都是生死兄弟,我也不瞒你。”   他坐在桌旁,大咧咧道:“你说要是别的妖来求我,我自然是不用理的,可那些交好的妖祖,还有我本族的妖来求我,我能不理么。说是被赶出来了,可香火情分还在,妖祖面子也都在,我可不是咱们家大人,谁都敢得罪的啊。”   “你说的有道理,”影琼叹了口气,“这些天找我的妖也不少,我是在猫舍,他们还不敢正大光明过来拜访,生怕得罪了咱们妖祖大人。不像你,”他羡慕地看了一眼虎王,“有这么多收好处的机会。”   “什么机会呀,”虎王摆了摆手,唏嘘道:“咱们和十一祖大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东西都是虚的,咱们大人也不是个抠门儿的,真有那么多晶贝会短着我们?他们上门来的意思我也知道,无非是想少交一点晶贝,要说咱们大人定价合适么?那肯定是合适的呀,才二十万晶贝而已,对那些大妖来说算什么。元龟府里面可是有机会得到十八祖的妖祖源丹的。”   “可不是么。”   “他们没胆子去找咱们大人,想少交也只得走偏门了。白骨海一场大战,如今谁不知道我们猫舍的名头,只要说自己是猫舍的,出去走路都是带风的。   “如今元龟岛名存实亡,九岛合一府,其他岛上的岛主不像我和你们那么熟,一个个私下里慌张得很,不知道该不该来拜访,有心投靠却连个门路都没有。”   “怎么,他们也让你来当说客?”   “哪里来的说客,不过是多年的邻居,看着同情罢了。说好听点那是元龟岛岛主,说不好听一点,不过是被驱逐的孤魂野鬼罢了。”   “大人不介意这些,这些事情恰好是我负责,回头我与他们商议拟定一下,一起并入府中也就是了,正好填充猫舍中端战力的不足。”   “如果是这样那是最好不过了。”虎王大喜。   “怎么,这是你今天最主要的目的?”影琼斜着眼睛看着他,“我看不止吧。”   “哈哈哈,兄弟到底是猫舍对外的负责妖,就是聪明啊。”虎王笑道:“还是之前说的那些事。”   “那些事我可做不了主啊,不瞒你说,前些天四祖还派妖过来了,也没什么用。咱家妖祖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得罪咱们那么狠,不要他们的命就不错了,不趁着现在敲一笔那像话么。”   “不不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肯定是站在咱们大人这边的,但这些妖也是晶贝啊,不薅白不薅,你懂我的意思吧。”   “你是说……”影琼突然想了一些事情,擦干净嘴巴,压低了声音,“之前那个万寿牌?”   “对啊!”虎王一拍大腿,“我就是这么个意思呀。你说那些大妖付得起这么多晶贝,但那些小妖呢,他们可付不起。他们的目的也不可能是妖祖源丹,元龟府里面肯定还有其他宝贝,对他们来说都是机缘。   “咱们猫舍啥都好,就是妖丁稀少,让我们自己去探索元龟府,那得探索到猴年马月,何况咱家妖祖若真的敢这么做,那就是把其他妖祖一起逼到对立面,十一祖大人是聪明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既然都要探索,不如多开放一些名额。妖祖也罢,王族也罢,打压一批,拉拢一批才是正道。多放一些名额出去,就说是咱们私下里放的,一个当白脸,一个当黑脸,你回去和妖祖大人说一说,咱们对外就说是瞒着大人的,到时候……嘿嘿。”   影琼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玩味起来,他忍不住满足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虎王察觉到什么,好奇问他。   “你知道临出来之前,大人和我说什么么?”   “什么?”   “把你上面的那些话重复一下,加一些细节,”影琼大笑着拍着自己的大腿,乐不可支,“那就是大人和我说的话,我还在发愁怎么跟你说呢。”   虎王顿时大笑起来,“看样子我和大人还真天生就是一路妖啊!”   “唔,这些事情你自己把握,大人说了,该怎么说怎么做都由你自己做主,大人相信你的本事。”   虎王脸上的笑容收敛,变得激动且正色,“放心,我心里有数。”   “还有,加上一条限制,那些从你这里进元龟府的妖,绝对不可以超过逸元境。”   虎王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唐未济的顾忌,用力点了点头,“好,放心,那些大妖该付的二十万晶贝绝对不会少的。”   “嗯,”影琼想了想,“大人还说,要是飞天虎一族不太过分,你便卖他们一些好,若是他们逼你,”他拍了拍虎王的肩膀,“别忘了,咱们现在是猫舍的妖。”   虎王嘴角牵了牵又放下,心中感动,却只是拱了拱手,到了这个时候说不出话来了。   “好了,你忙着,我该传达的事情也传达了,先回去了,做戏做全套,咱俩吵一场?”   虎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下一秒钟就变了脸色,语气急迫起来,高声叫道:“就这么点小事,兄弟都不肯帮忙么?白骨海之战,咱们当时可都是在第八岛上浴血奋战的啊!”   “亏你还记得白骨海之战,你也不想想,能有今天是什么换来的,你说的那些事情妖祖大人可能答应么?此事没得商量,你别痴心妄想了!”   两妖的争吵声越发激烈,越过城主府,飘得很远很远。   ……   斫余和站在面前的比林大眼瞪小眼,两妖相视苦笑不止,异口同声:“你也被送过来了?”   他们对视一眼,少了许多拘谨,此前产生的熟悉感重又回到了身边。   “他们几个呢?”斫余问比林。   “离开猫舍之后就分道扬镳了,不过我估计既然我已经回来了,他们也差不多要来了吧。你呢?是四祖让你回来的?”   “那不然呢,真没想到短短时间他竟然折腾出这么多事情,现在好,又搞出来一个元龟岛。你是没看见我师父看着我的眼神,那叫一个嫌弃啊。”   “我也一样,对了,你在这里待的时间比我长,怎么样,见到十一祖了么?他怎么说。”   “二十万晶贝,少一分都不行。”提到这个,斫余气得牙直痒痒,“怎么软磨硬泡都不行,太气妖了。”   “那我也没可能了啊。”比林绝望,“要是换你的话,你会给我便宜么?”   “开什么玩笑。”斫余侧目,“那可是二十万晶贝,咱俩的关系放在这里,你好意思少给我晶贝?”   比林默然看着他,要不是不一定是他对手,现在就很想打死他。   “其实我给不给倒是无所谓,主要是我的族妖。”   “谁不是呢。”   “哎,你侧耳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嘘,快过来,小声点。”   “侧耳传音?这么夸张的么。”斫余说着话,却还是忍不住偷偷靠过去。   “我来的时候听说了,元龟岛城主府那边好像有名额的买卖。”比林小声说道。   斫余吓了一大跳,仔细一想便明白了,“这是虎王做的?他胆子可真大呀,不怕十一祖发现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进入元龟府有一条道就是他负责的,这事儿多少能成,即便日后暴露了,咱们的晶贝也交了,虎王终究是猫舍的妖,这么多妖,不能不认账啊。”   “已经有妖从那边走了?”   “是啊,挺多呢,我来之前还想着要不要直接就从那边混进去了。”   “这样的话,对别翼不太好吧。”   “这小子掉晶贝眼里了,咱们又没做对他不好的事情,的确没这么多晶贝么,无奈之举无奈之举,他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有道理,走走走。”   两妖鬼鬼祟祟从猫舍离开,和影空打了个招呼,一溜烟赶往第八岛府城。   元龟潜入水下之后,留下九座山,九座山合成了元龟府。那山上布满禁制,入口就是从之前的元龟岛进去,也就是说要从山峰最顶部进去才行,其他的地方都有老龟留下的禁制,根本没法行动。   影琼前往虎王那边本来就是要借着虎王收服其他元龟岛的,结果恰好碰到那些岛主投诚,可以说是完美。   实际上这件事情本就没有什么难度,因为元龟府的出现,九座元龟岛的地位比之前高了太多,这是入口,不知道多少大妖和妖祖盯着这里呢。他们也怕自己顶不住压力,更怕自己在无声无息之间被杀了。   开放入口那是和十一祖过不去,十一祖的大本营就在第八元龟岛,收拾他们轻而易举。不开放入口,那就是和一大堆妖祖以及大妖作对,他们的腰杆没那么硬,跪着挣钱都不行。   投诚唐未济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不知不觉之间,猫舍的整体实力突飞猛进,哪怕如今仅仅只是因为利益而绑在一起,也不再是之前那个任凭欺负、提心吊胆的猫舍了。   老桑走到唐未济屋子门口的时候恰好撞见影琼,亲热打了个招呼。   如今的猫舍有人族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那些妖祖都看在眼里,碍于各自的原因都没有作声,其他大妖自然不可能冒着风险得罪猫舍。   外部压力没给到,内部自然不会出现什么问题。猫舍的妖见到人族就跟见到同类没什么区别,人间和妖界的事情距离他们有些遥远,他们只记得这些人族和自己一样,都是大战中的幸存者。   何况影琼从最开始加入猫舍的时候就知道这里有人族,如今一切浮出水面,他反倒是轻松了许多,最起码不怕被灭口了。   “还忙着外边的事情呢?”老桑开口问了一句。   “事多着呢,众所周知,我现在可是猫舍的大总管。”影琼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些妖祖手下的妖可不好惹吧。”老桑幸灾乐祸。   “不说我了,你过来是做什么?”影琼摇了摇头,斜眼看着老桑。   “重要事情!”老桑昂首挺胸,红光满面,“可能会影响到我们接下来在元龟府的收获,这是大事件,你不懂,还是太年轻了。”   影琼“呵”笑了一声,一把抓住老桑手臂,“来来来,我跟你一块进去,倒要看看是什么大事。”   老桑冷笑两声,带着他见到唐未济。 第742章 苦长老的请求   “你真觉得能行?”买剑秉持着怀疑一切的态度,看着老桑,总觉得他有点不靠谱。   “要不试试?”唐未济在一旁撺掇,“这件事若能成,玄武营战力大增,元龟府一事把握更大。”   “元龟府你又进不去,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买剑无奈了,“我可不是伯剑,我的剑他们能不能承受住是一回事,你的养剑符能不能封住我的剑气又是另一码事。”   唐未济打着哈哈,“试试么,要不试试就好了,师兄你好歹道仙境了,小心把控剑气,最多也就是毁一条胳膊而已,没啥大不了的。”   围过来的玄武营披甲士面如土色,侧目看着唐未济。   听听,这还是人话么?啥叫最多也就是毁一条胳膊而已,还而已,有这么而已的么?   唐未济扫了他们一眼,一把把老桑拽过来,“老桑,这主意是你出的,你先来怎么样。”   老桑看着唐未济,心惊胆战颤巍巍说话,“侯爷,你能行么?”   “我怎么知道。”唐未济摊手手,“这主意不是你出的?你问我。”   老桑都要哭了,拼命往后缩,“别了吧大人,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跟他们比还是有差距的,要试不能拿我试,我不是典型例子,让徐三山来,这主意是他出的,他的肉身还强,绝佳的试验品啊。”   影琼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老桑,你刚才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这主意就是你出的,整个玄武营就你功劳最大,最应当先开始进行‘藏剑’计划。”   “去你大爷的。”老桑顿时急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什么‘藏剑’计划,我听都没听说过。”   “藏剑?”唐未济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这名字好像不错呀,要不然就叫这个吧。老桑你起名字还是很不错的么,来来,为了奖励你,就你先来吧。”   “啊?”老桑都傻眼了,须臾拼命摇头,甩开唐未济的手臂,一溜烟跑掉了。   唐未济挠头,跟在后面叫嚷了两声,老桑跑得更快了,像是兔子一样飞快消失在了这里。   唐未济砸吧了一下嘴巴,目光落在了近处的玄武营身上。   “哗啦啦。”玄武营披甲士一下退出去老远,空出一个巨大的圈。   “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我真觉得老桑的意见没毛病,”唐未济朝着他们招手,“过来啊,谁过来试一试。”   有人忍不住问道:“侯爷,你真的没把握吗。”   唐未济笑了,“骗你们呢,我肯定有把握啊,百分百的把握。”   人群“哗啦啦”离得更远了。   “哎哎,你们不信我的么?那个谁,你过来,你忘了你身上的铠甲还是我帮你打造的呢,你不相信你们侯爷么?”   一群上战场都不怕的玄武营披甲士莫名发憷,一齐回了头。   “我还有衣服没收呢,我得赶紧回去收衣服。”   “上次那个谁不是说要找我问修炼上的问题的么?人呢?去哪了。”   “上官大人还叫我来着,有急事,我先走了啊。”   “哎哎,上官大人叫我没?叫我了是吧,一起一起。”   一群人“哗啦啦”像是乌鸦一样散开,唐未济无奈伸着自己的手,戴上痛苦面具。   “你看看,”买剑咋舌,“大家都不信你啊。”   “分明是不信你好不好。”唐未济撑着下巴,目光悠远,“话说回来,我真觉得老桑的主意可行,你控制着自己的剑气,我的藏剑符肯定可以用,等到过些日子元龟府开启,咱们猫舍的杀手锏又多一个。”   “元龟府开启,许多天仙境大妖都赶过来了,目的就是十八祖的妖祖源丹,你让他们进去,到时候在里边出了事情可不好解决。”   “你说的有点道理啊。”唐未济摸着下巴,“不过话说回来,妖祖源丹的大概位置我是知道的,到时候透露一些消息出去,那些天仙境大妖不会去管其他地方的。”   “怎么,你对那妖祖源丹不感兴趣?”买剑好奇问他。   “师兄,我一直都没跟你们说,你知道这妖族源丹是什么东西么。”唐未济问道。   “怕也是一条路吧。”买剑想了想,随口给出了一个答案。   唐未济嘿嘿笑了一声,“师兄就是师兄啊。不错,的确是一条路,是一条通往天仙之上的道路。不过可惜的是这条路是给妖族走的,我们根本走不了,所以即便再得到一颗妖祖源丹又能怎样呢。”   “不对啊,我听说这些妖祖都在找寻大道尽头,如果和你所说的一样,那他们既然已经有了自己的道,何必再去苦苦找寻。”   “因为这里的道是不完整的,妖祖源丹的道并不完整,其中还有许多道只是上古的道,放在今天早已经不适用了。这个世界是在不断变化的,按照源丹道路去走,能找到的不是大道的尽头。源丹最多也就是给他们起到了引路、增强战力、启发的作用。”   “所以源丹在之前时候有可能只是某些人的道印。”   “有很大可能性是这样。道印的尽头也许就是源丹,其实我倒是很想问一问老龟是不是这样,可惜的是小姑娘不让我去问。”   “这些事情距离你太过遥远了,问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呢,还是一步步走好自己脚下的路吧。”买剑朝着远处招了招手,“小木鱼,过来。”   经历了太多事情的小木鱼早已经不是之前那般模样,闻言走过来,沉稳问道:“师兄,什么事情?”   “你唐师兄有个想法,我觉得很有趣,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小木鱼还没回话,唐未济一下子犹豫起来,“这……这不太好吧,他的肉身可远远比不上玄武营那群人啊。让他来,可能会有危险。”   “听见没?”买剑问小木鱼,“可能会有危险,上不上,不上把你栾松师兄叫过来,速度点给个准话。”   小木鱼愣了一下,用力摇了摇头,“不用麻烦栾松师兄了,我来。”   “有危险的。”   “我是方寸山弟子。”   有这一句话,足够了。   ……   蝶女宫悬停在白骨海之外,孤零零的,在十八祖死后没有妖愿意搭理他们,他们像是在一瞬间变成了一个笑话。   妖祖源丹他们没胆子在那么多妖祖面前拿回来,让他们这么走又不会甘心,好在蝶女宫势力不算太大,这么多年下来也攒了一些家底,让宫内的几位大妖去往元龟府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相比较十八祖还活着的时候,现在的蝶女宫怎么看怎么觉得寒碜,就连宫墙上的瓦都显得那么的黯淡。   宫门被打开,有大妖路过,多看了这里一眼,打开的宫门便又关闭了,过了好一会,待到那大妖都走得没影了,从宫门里走出来两个模样娇小的侍女。   她们背后长着透明的翅膀,还没能完全化形。她们小心翼翼看了看了看外边,看见没什么妖才走出来,开始沉默着洒扫地面。   往常时候她们是最欢乐的,即便是洒扫的时候也带着欢声笑语,因为这事儿,她们没少被主事的大妖教训过。现在主事的大妖已经不在了,前往元龟府了,然而她们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宫主竟然死了,身为妖祖,她竟然被那老乌龟一击必杀了。蝶女宫所有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虽然她们反应过来也没用,但这种事情依旧是一种耻辱。   仇恨的种子在大家的心里头种了下来,哪怕大妖告诉大家千万不要滋事,这件事情就当这么过去了,但大家都是血肉之躯,如何能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里,何况他们心中何尝没有怒火。   她们无精打采地胡乱想着,突然看见远处飞来一道黑影。两妖有些警惕,却也没怎么当回事。   这些天前往元龟府白骨海的妖太多了,路过的形形色色的妖纵然让她们有些惧怕,却也不至于惧怕到见到一个妖就要紧闭宫门。蝶女宫虽然死了十八祖,但单论实力却还是妖界顶尖的势力。   那黑影离得近了,她们才看见原来也是一个女子。这女子体型较小,身材纤瘦,看着像是营养不良的样子,脸色蜡黄蜡黄的,头发乱糟糟披在脑袋后面,很不起眼。   洒扫的蝶女宫弟子自然更不会在意她了,结果才刚刚这么去想,就发现那女子转了一个急弯,朝着蝶女宫笔直冲了过来。   两位小宫女一下子惊慌起来,一边示警一边厉喝道:“来者止步,此为蝶女宫,不可随意冲撞!”   那枯瘦女子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轰”一声砸在蝶女宫的前殿广场,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两位小宫女又羞又恼,联手向她袭来,却被她一甩胳膊,甩出一阵风,吹得撞碎墙壁,瘫软在地。   这里的动静很快引来了蝶女宫的反应,脚步声急躁躁的响起,紧跟着一群妖从蝶女宫中冲出,将这女子包围在最中间,二话不说要把她拿下。   这枯瘦女子也不动用道法,只是以肉身应敌,无论是什么样的攻击落在她身上都和挠痒痒一样,她一拳一脚却能砸飞一大片妖。   没过多久,这些女子便被打得成了滚地葫芦。这女子冷笑一声,骂道:“蝶女宫都变得这么废物了么,活该花裳去死,看看她把你们都教成什么样子了。”   蝶女宫宫女一个个艰难爬起来,敢怒不敢言,彼此搀扶着,对她怒目而视。   “看什么看,我说错了么?若是知道花裳这么没用,当初的那颗源丹我又怎会让给她。”   这话一说出来,意义顿时就变得不一样了,周围许多宫女看着她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敌视变成茫然、若有所思,忽而恍然大悟,看着那女子的目光又多了许多惊喜。   “你是岳宫主!”有蝶女宫的宫女忍不住叫了出来,越看她越觉得眼熟,忍不住趴在地上痛哭起来,“司龄见过宫主,一别两百年,宫主可算是回来了。”   “你认识我?”那女子双手负在背后,冷淡道:“抬起头来。”   司龄抬起头,脸上的泪痕还没干。   “我见过你,两百年前我刚走的时候你好像还很小。”   司龄拼命点头,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司龄,她是谁?”有宫女在一旁忍不住问道。   “这是上一任宫主啊,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还不赶紧参见宫主。”宫女散开,从她们身后走出来一个垂垂老矣的长老模样打扮的妖。   她气势恐怖,已有天仙,但寿元枯竭,浑身气息不稳,随时都有可能归于天地。   “老朽见过宫主。”她走到枯瘦女子的面前,低头行了一礼。   “苦长老,你还没死呢。”枯瘦女子言语冷淡。   苦长老苦笑一声,“老朽对不起宫主,之前的事情老朽一力承担,任杀任剐,任凭宫主处置。只是如今蝶女宫危在旦夕,还请宫主帮忙施以援手,不管怎么说,这里也是你的家啊。”   枯瘦女子又是一声冷笑,向前走了两步,捏起拳头似乎是想砸碎这老东西的头,然而走到了她的面前的时候,看着她脸上的泪痕,终究还是心软了一分。   她扭头道:“花裳当初是你们选的,如今她死了,你们把我找回来,是觉得我好欺负,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么?”   苦长老叹了口气,“宫主对当初的事情有所怨恨这是应当的,只是当时的情形宫主也知道,十七祖苦苦相逼,我等为了蝶女宫的传承不得不答应下来。如今蝶女宫逢此大灾,我等回天无力,只得传讯宫主让您回来拯救蝶女宫于危难之际。之前的事情我们都认了,请宫主看在您生长于此的份上,找回妖祖源丹,带领我蝶女宫走出水火。”   她颤颤巍巍跪在了枯瘦女子的面前,身后的宫女“哗啦”跪了一片。   枯瘦女子冷漠地看着她们,视线落在了蝶女宫的宫墙上。她的目光柔和了一些,一点点看过去,看到最后,她扭身朝着远处离开。   苦长老脸上刚流露出一丝绝望与悲愤,便听见那女子扔下一句话。   “我进元龟府的二十万晶贝你们来凑。” 第743章 木秀于林   “大人,出事了!”猫舍这边,影琼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找准目标,面色惶然朝着唐未济冲过来。   “怎么了,这么慌张。”唐未济刚给小木鱼刻完养剑符,这会儿正在观察他的反应呢,闻言顿时有些不悦,“咱们现在已经不是之前的猫舍了,要大气一点,遇事千万不能慌张懂不懂。”   “懂了。”影琼稳定心神。   “行了,说吧,出什么事了。”   “有天仙境的大妖放话要对付我们,还说元龟府里边的妖祖源丹她势在必得,谁也别跟她抢!”   “呦,口气可是大得很啊,天仙境怎么了,死在我手上的天仙境还少么。”唐未济很有大将风范,“这点小事看给你吓得。”   “不同,不一样的。”影琼苦着脸道:“这位放话出来的天仙境大妖可是很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了。”   “她可不是普通的天仙境大妖。”   “我连妖祖都不怕,区区一个天仙境大妖你怕什么。”   “那我不是你啊。”影琼苦笑了一声,“再说了,她也许比妖祖还要可怕呢。”   “真这么厉害?”唐未济终于提起了兴趣。   “妖祖至少现在不会进入白骨海不是么。”影琼先嘟囔了一句,紧跟着提起了这个女妖。   “她当初可是完全有机会成为妖祖的啊,只是她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   “放弃了这个机会?”唐未济吹了声口哨用以安抚自己的情绪。   妖祖源丹在妖族的心中极其重要,为了源丹,大妖甚至敢猎杀妖祖,比如在天妖殿遗迹中的那次。无数天仙境大妖为了妖祖源丹甚至可以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如今却多了一个放弃成为妖祖的大妖?   这种大妖不是傻子,就是对自己的实力绝对自信。   “她为什么放弃了妖祖源丹?”   “当初十八祖的源丹出现的时候,无数天仙境大妖对此展开争夺,她就是其中之一。她当时刚刚成为天仙境,是蝶女宫的宫主。”   “蝶女宫不是因为十八祖诞生的么?”唐未济打断了他。   “十八祖只是从蝶女宫走出来的而已。在此之前,蝶女宫还没那么多规矩,十八祖上台之后才定了那些规矩。”   “哦,你继续说。”唐未济点了点头。   “她姓岳,具体叫什么已经不知道了,因为她实在太过厉害,都称她为岳宫主,一来姓岳,而来取高山仰止的意思。   “岳宫主刚刚踏入天仙境的时候便开始争夺源丹,她从天仙境初期一路大战,险死三次,硬生生打到天仙境后期,参与的战斗不计其数,亲手斩杀的天仙境大妖过一掌之数。   “如今还有许多大妖的后妖对她怀恨在心,在当时的时候,岳宫主就是天仙境大妖的战力天花板,据说当年还有妖祖偷偷出手想要杀她,结果没能得逞。”   “这么厉害?那为什么夺到源丹之后不要了?”   “岳宫主厉害归厉害,却终究只是天仙境大妖。当初那颗源丹被她夺到手,却惹得十来位天仙境大妖对她进行追杀。她无奈之下偷偷将源丹转到了同为蝶女宫大妖的花裳手中。   “花裳当时不过才道仙境,在她姐姐的帮助下,根本没有大妖意识到源丹被转移走。后来岳宫主一路大战,终究还是证明了自己身上并没有妖祖源丹。若非吸收妖祖源丹需要时间,岳宫主也不至于落到当初那下场,可惜,可惜。   “不管怎么说,等她回到蝶女宫的时候,十七祖威胁她,给了她两个选择。第一就是放弃妖祖源丹,把源丹让给花裳,蝶女宫日后就是妖祖势力。第二就是不放弃妖祖源丹,十七祖也不会杀她,但是会亲手灭了蝶女宫。   “岳宫主是上一任蝶女宫宫主的女儿,这里就是她的家,她极重感情,十七祖拿捏到了她的软肋,她无奈之下选择了答应。再后来听说她离开了蝶女宫,要自己去追寻超越天仙境的道,一晃两百年过去了,真没想到她竟然又出现了。”   “哦哦!”唐未济听得目光炯炯有神,连忙鼓掌,由衷佩服道:“厉害啊,你说我们能不能把她拉到我们猫舍来?”   影琼很不想这么做,但是没忍住。他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唐未济,“大人,你没听出来我刚才说话的意思是什么么。她是蝶女宫的妖,是蝶女宫的上一任宫主啊,怎么可能来我们猫舍,我们刚弄死了十八祖啊。”   “从你说的那个故事来看,十八祖不是和她是对立的么,我们弄死了十八祖,让她有机会回归蝶女宫,这是好事啊,她应该感谢我们才是。”   “这种话您亲自和她说吧。”影琼捂着脑袋,只觉得头疼,“反正她现在放出话来,说要和我们猫舍势不两立,此次元龟府之行,她会针对我们猫舍。”   “反了她了!”唐未济大怒,“元龟府的通道是我们守着的,信不信我不让她进府!”   “大人,”影琼委婉提醒道:“话痨牛和荒诞大人之前都和她交过手,惨败,他们现在重伤……”   唐未济脸上的表情凝住了,“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打不过她一个?”   “我的意思是,我们猫舍加起来可能都打不过她。”影琼赤裸裸揭穿了事实真相,“除非老龟前辈再次出手,或者天妖殿……”   “怎么可能!”唐未济下意识就要否认,话说到一半,声音却越来越小,最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唔,说到底我们还是弄死了十八祖的,她在气头上也是应该的,我们身为雄性生物,多少给她一点面子,嗯,你放话下去,她来就来吧,正常对待,不用给她什么下马威。”   “我也不敢啊。”影琼心里嘀咕了一声,出去准备写一份委婉含蓄却又不失面子的回应书。   买剑在他离开之后从屋后走出来,唐未济眼巴巴看着他,苦笑了一声。   “小木鱼的情况还好吧。”他先问了一下小木鱼。   “还在昏睡,好像是发烧了,不过不碍事,剑气养在左臂,我看他能撑过去,玄武营藏剑一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那得辛苦师兄了。”   “哼,可不是么,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剑意越发稀松平常了,也不知道你这些天是怎么过的。”   “还是别说这些了。”唐未济讪讪笑着,“师兄你也听见了,麻烦大了啊,现在怎么办。”   “实在不行,我去一趟元龟府。”买剑思忖片刻。   “师兄,这不好吧。”唐未济有些犹豫,按照他们之前的想法,猫舍虽然有人,但这些人却仍旧不能正大光明出现在外面的。加上买剑之前对付九祖受了伤,大风剑纵然拿了回来,养伤还是要一点时间的。   “上官和仓祁的实力终究是弱了一些,我配合玄武营,遇上她应当有自保之力。”买剑给出他的答案,“如果我不去的话,猫舍就不能进元龟府了,你愿意看见?”   “行吧。”唐未济叹了口气,“好在现在可以藏剑,到时候师兄也算是多了一个杀手锏。”   “天丈老人那边怎么说,还是不肯把神像交出来么?如果有神像的话,我真不会怕那个什么岳宫主,我猫舍也会多一个杀手锏。”   “他不说话,被老龟镇压之后似乎是心里面憋着气呢,窝火,不理我。”唐未济无奈,“倒是肉夜叉那边,似乎是有意和我们交好。”   “这是正常,你能帮肉夜叉一族开启灵智,老龟又说你是他的后妖,他们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了,不可能不知道老龟,对你友善一些是应当的。”   “难啊,真是太烦人了。”唐未济发小孩子脾气,买剑在一旁笑他,“你不是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仲春去做了么,他都没发脾气,你急什么。”   “有些事情他没法去做,还得我亲自动手啊。”唐未济挠头,“比如说青铜镜的事,比如说老龟的事,还有那个王八蛋九头鸟,到现在还没露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对了,老龟的事情,小姑娘还是没告诉你什么?”   “没有,她什么都不肯说,只是说老龟的确已经超脱了天仙境,但他不能轻易出手,让我少惹点祸,不然有的是我后悔的。”   “有老龟坐镇威慑,只要你不主动去挑衅这些妖祖,应当没有谁会对你动手。”   “说不准,你别忘了还有一个九祖呢,不过只要我不出白骨海就没事,不怕。”唐未济不满意地咧咧了一声,“师兄,你嘛时候成就天仙啊?”   买剑想了想,像是讨论什么时候出去玩一样,“再过一些日子吧,现在还不行。”   唐未济羡慕看着他,“就羡慕你们这些吹牛逼不打草稿的,厉害。”   买剑握住了自己的剑,“好长时间没和你练剑了,师兄教你几招?”   “哈哈哈,”唐未济立刻变了脸色,勉强打着哈哈,“不用不用,哎,小木鱼好像醒了,走走,师兄,快去看看。”   ……   “你确定岳浣纱要在元龟府出手对付猫舍的妖?”   “这是她自己放出来的消息,这小妮子风风火火的,说出去的话必然会做到,当年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怕什么。”   十祖坐在九祖的面前,帮九祖斟了一杯水,“所以说啊,你完全就没必要再出手对付猫舍了,画蛇添足,何必呢。”   “我的砵蓝城已经没了,手下的天仙境大妖四死其三,妖兵妖将更是死得不计其数,也许我的排名都要因此跌落,我不杀了他,怎么把我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   “猫舍已经成了气候,你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谁也无力回天。”   “你之前说的帮我……”   九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十祖打断,“哎!你也说了,那是我之前说的,现在我可不帮你,我能收留你,帮你打听打听消息已经很不错了。”   九祖冷冷看着他,“你就是害怕。”   “这话说的,你不怕?你不怕为什么不直接冲到白骨海砍死他?”十祖不屑道:“我害怕怎么了,我骄傲了吗?这不是正常!你问问佛斩,问问青山,看他们怕不怕。”   九祖憋了一肚子的气,“始祖绝对不会容忍那个老乌龟活着的,他的存在对我们妖界来说就是一大隐患!”   “你小点声吧,始祖是不是活着还两说呢。”   九祖被他吓了一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始祖已经多少年没出现过了,他是我们当中年纪最大的一个,虽然他实力强,但我不觉得他能一直活下去,你觉得呢。”   十祖抛出了这个问题,紧跟着摊开手,“好啦,该说的我也都和你说了,你要是真想动手跟我也没关系,反正元龟府这些天就要开启了,到时候十一祖肯定没时间出现,你想怎么办都和我无关,现在,还是继续聊一聊你的极冰之道吧。”   “聊什么。”九祖不耐烦挥舞着袖子,打断了他的话,他正要说话,突然在冥冥中生出感应,看了十祖一眼。   十祖同样也在看着他,他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四祖发起的飓风会议?竟然绕过了十一祖的源丹感知。听说四祖不是在猫舍呆了一段时间么?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他们的意志同时升腾起来,在妖界上空汇聚。已经能感受到其中有好几位妖祖的气息,但他们却都默默的,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有妖祖忍不住开口,“四祖,你把大家都叫过来,有什么事情可以说了么?这次的飓风会议是这些年参加会议妖祖最多的一次了吧?”   “是啊,大家都刚刚出关,有很多事情要忙,四祖若是有什么话,可以尽快开始了。”   “怎么,你们一个个的不知道青山把你们叫过来是为什么?”佛斩的声音在飓风会议中响起,透着讥讽,“十一祖没来,你们就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猜是因为十一祖那边的人族吧。”十祖阴阳怪气笑了一声。   “十一祖不仅来历不明,而且与人族交往过密,如今又与老龟扯上了关系,我越发觉得他是我们妖界的威胁。”九祖已经与唐未济撕破了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赤裸杀意,“何况他与二祖有关系也只是猜测罢了,并没有实际证据证明,二祖从始至终也不曾替他说过话。”   “九祖的话虽然带着私心,但他说的却不错。十一祖的确是疑点重重,流青狐一脉我已经问遍了,并不曾出现过别翼这个名字。”   “他手下有大妖名为明珠,本是二祖门下大妖,此前二祖门下弟子移洛按照二祖的谋划打下了人族剑北道,这个明珠曾经想要杀移洛,幸好被阻止。”   “我原本还在疑惑这一点,如果这么说的话,十一祖与二祖应当没有半点关系,甚至有可能是敌对的。”   “不错,否则的话明珠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移洛那边怎么说,有没有去问过的。”   “我已经去问过了,移洛已经给了回应。”   “她怎么说。”   “她说那些人族和妖族与二祖并无半点干系。”   “确定了?”   “确定了。”   “好,既然如此的话,这个十一祖的身份已经大致确定了,九祖说得没错,他有很大概率是人族派过来的。”   “那么多人族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白骨海可不靠着任何地方。”   “难不成是从人间的白骨渊海过来的?”   “不可能,白骨渊海里面有些老妖借助渊海之力活了太长时间了,哪怕是我也要慎重对待,猫舍的那群人和妖实力不够,绝不会是从那边过来的。”   “五祖此前跟我提到一件事情,他让我们对付猫舍可以,留十一祖一条命,他有话要问他。”   “五祖不是在人间,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   “这个十一祖不会也是从人间过来的吧?”   “以他的实力和天赋,若是在妖界的话,绝不可能如此默默无名,应当就是从人间过来的,这样一来那些人族也就都有了解释。”   “他是从大雪山出来还是从冥河出来的?”   “莫不是白骨渊海里面出来的?”不知道是哪位妖祖,这句话一说出来,会议里的声音顿时有了片刻的停顿。   “难道他们真的是从白骨渊海过来的?”有妖祖说出了大家心里的猜测。   “如果是这样的话,要动他就有些麻烦了。”   “白骨渊海的那些老妖发起疯来可不是好惹的。”   “他们既然已经选择了和渊海共存亡,自然被困在白骨渊海出不来,怕他们做什么。纵然白骨海和白骨渊海相连接,那也是两片绝地,大不了放弃白骨海就是了。”   “这件事情还得从长计议,最起码要等到元龟府一事结束。”   “这是自然。”   “四祖,你为什么不说话。”   四祖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在猫舍小住了一些日子,多少算是与十一祖有旧,你们的事情我不会参与。”   片刻的停顿之后,声音再次响起,“听说岳宫主回来了。”   “她原本也会是我们当中的一员啊,真是可惜了。”   “小心点别被十七祖听到,当心她去你的行宫撒野。”   “十七祖和五祖忙着在人间收割战局呢,怎么会有时间关心妖界。”这话说得酸溜溜的,却没妖祖反驳。   “岳宫主放话说要对付猫舍,这话我听着怎么听都像是说给我们听的。”   “外妖都道岳宫主是个有勇无谋的,如今在我看来,她倒是聪明得很。”   “你这么老气横秋说话,就不怕她成了妖祖之后找你打一架。”   “元龟府的事情还没定呢。”   “有她在,其他大妖哪里有机会。”   “实力很重要,运气也很重要,花落谁家还不一定。”   “好了!这些没什么好吵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对付猫舍。”   “不错,猫舍虽然势微,但实力增长速度太快,又有老龟坐镇。如今我们不能去白骨海对付他们,便只能在元龟府下手,为了妖界的安危,绝对不能让他们继续成长下去。”   “岳宫主想来也是看出了这一点,这是在给我们示意呢。”   “有她打头阵自然是最好的,既然如此,那我会给手下的大妖下命令。猫舍绝对不能再在元龟府中得到丁点好处。”   “我也一样。”   “我也如此。”   “他们若是对付不了猫舍,让他们做眼线,引岳宫主过去。”   “自然如此。”   “如今对策先削弱猫舍实力为主,一步步慢慢来,等到调查清楚猫舍的背景,找到对付老龟的办法,再铲除整个猫舍。”   “不错,我回去试试看能不能请动始祖出手。”   “我试过,联系不上始祖。”   “谁能联系上?”   “我也联系不上。”   “我倒是想起来一个妖。”四祖悠悠开口。   “谁?”佛斩问道。   “酒馆的一号,不是一直都说他是始祖的子嗣么?”   “他,能行么?”   “让他去试试吧。”四祖开口叹息了一声,“反正我是找不到始祖的踪迹,二祖也许久没和我联系了,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行吧,暂且就先这么定下来。”佛斩一锤定音,紧跟着问四祖,“青山,这件事情你不会与十一祖说吧?”   其余妖祖的注意力也转向四祖。   四祖懒洋洋笑了一声,“我只是在猫舍小住了一些日子罢了,之前我是觉得他与二祖有旧,既然你们现在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不会多说,按我想法,也是以稳妥为主,你们的想法我没有意见。”   “好,既然如此,大家都去忙吧。这个十一祖诡计多端,好在他这次进不了元龟府,大家抓住这次机会,一致对外。”   一道道雄浑的气息从这里抽离,没过多久那威压消失不见。   四祖睁开眼睛,看着远方沉默。   燕霞站在他身边,小心问道:“师父,怎么了?”   “没什么。”四祖抬头问道:“守望者森林的事情准备好了么。”   “只等二祖那边回话了。”   “嗯,”四祖点了点头,“对了,斫余还在猫舍呢?”   “在呢,不是师父让他回去的?”燕霞好奇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四祖想了想,摇了摇头,“一切自有天命,随他去吧。”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什么妖界安危,都是扯淡。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第744章 准备运动   海风吹起白色的绒毛,将它们在手掌上温柔地抚平,直到如丝缎一样光滑。绒毛上系着的铃铛如今只剩下胸口处的长毛上还余下一枚叮叮当当在风里响着。   卵形的绿色叶片随着铃铛的声音上下蹦跳着,时而贴紧那瘦弱的身躯,时而翻飞起来“哗啦啦”碰撞。二号鸟面朝着远方的白骨海,支着一只脚蜷缩在腹部,另一只脚像是仙鹤一样站着闭目养神。   一号猫在他的背上像是一个人一样盘腿坐着,那发毛的脸颊在明晃晃的半透明玻璃体眼球映衬下竟然有些可爱。若是不知道他身份的小女妖从这里路过,没准会被迷得晕头转向也说不定。   他就像是雕像一样,和二号鸟谁也不说话,就这么伫立在这里。须臾,他眼珠突然动了动,二号鸟抖了抖翅膀,换了一条腿。   一号猫由沉思的模样换做迷惑,紧跟着那迷惑渐渐散去,勾着嘴角“嗤”笑了一声。   二号鸟传音问他,“怎么了,我刚怎么突然有些警惕。”   “不怪你,”一号猫苍老的声音在二号鸟的脑子里响起,“佛斩刚才来过了。”   “他来做什么?来找你?”二号鸟的声音很是不满,“他还有脸过来,当初我们有求于他,他可是什么都没理睬。”   “正常。”一号猫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他让我来做一件事情。”   “干嘛?”   “找我父亲。”   “让他去死。”二号鸟失笑,“要是能找到的始祖大人的话,你我如今怎么还会在酒馆呆着。”   他话说得极不客气,哪怕是身为三祖的佛斩在他的口中也没有半点地位可言,一号猫却觉得理所当然。   身为始祖的弟子,二号鸟的确有这样的资格这么去说。若不是始祖一直觉得他们不需要拥有妖祖源丹,他们两个也早就成为妖祖了。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到父亲了。”一号猫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异样,哪怕他早已经是天仙境的大妖,提到这种话题依旧有些沉重。   太久没联系到,有可能是沉睡,有可能是已经死了,不管是哪种,对于一号猫来说都不算是好消息。   “多少年了?”二号鸟恍惚了一下,已经记不清时间了。   “不知道,”一号猫在心里数了数,“我忘了。”   时间过得太久,当他和二号鸟在不停找寻的时候,没过一天的日子就成为了痛苦,只能选择性遗忘,遗忘到最后,他们都已经忘记了时间。   “既然是佛斩让你试试,你正好借着飓风会议试一试好了。”二号鸟道:“我们想成为妖祖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么。飓风会议的波动比我们大得多,也许只是因为我们的力量不足以唤醒始祖。”   “可惜我让父亲失望了。”一号猫痛苦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没有凭着自己的力量突破这一层桎梏。”   “大覆灭之后一切事情都变了,想要突破天仙境基本上不可能,这怎么能怪你呢,以你的资质若是放在大秦时代早就成为仙人了。”   “师兄不用安慰我了,我试试看吧。”一号猫不再说话,似乎是开始与佛斩沟通,没多久,他再次开口,“他答应了。”   “什么时候试试?”   “就现在。”   “这么急的么?”   “老龟出现在这个地方,一切都失去了掌控,对于他们来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容忍得了。”一号猫冷笑了一声,赞叹道:“那小子真是个妖才。”   二号鸟知道他说的是谁,也不由有些赞同。   一号猫再次陷入沉寂,紧跟着一道磅礴的无意识意志降临在了这里,二号鸟知道这是三祖开放了自己的意志,让一号猫凭此进入飓风会议。   真是有魄力啊。哪怕很不喜欢佛斩,二号鸟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这种魄力之强大。就不怕一号猫在他的意志中做什么手脚么?这就是对自己力量的极度自信吧。   他还没想多长时间,突然发现这意志剧烈颤动起来。二号鸟眼皮一颤,顿时变得警惕,双足落地,双翅张开,随时准备起飞。   片刻,一号猫一睁开眼睛竟然流下泪来,吓得二号鸟心里一跳,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一号猫看着他,眼泪止不住流淌,堂堂天仙境大妖竟然在此刻泣不成声,他张开嘴巴,用那不再稚嫩的声音低述道:“他回应我了。”   二号鸟一下子愣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等到二号鸟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他只觉得自己的舌头似乎有些僵硬。他结结巴巴问道:“师父,师父他老人家说了什么?”   “他说他现在还不能出关,还说老龟不是威胁,是我们的助力,让我们不要去打扰他,他严令任何妖祖都不得去挑衅老龟。”   二号鸟默默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突然回过神来,哈哈大笑着,开心着呜咽着,“师父还活着,师父竟然还活着。”   一号猫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父亲自然还活着,你在放什么屁!”   二号鸟一点也不介意,哈哈笑着,“是是是,你说的是,自然还活着,怎么可能会死呢。”   他开心笑着,突然看见一号猫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顿时便感到有些奇怪,“怎么,还有什么事情?”   “三祖他们好像要对付猫舍。”   “对付对付呗,跟我们又没什么关系。”二号鸟有些郁闷,“十八祖的源丹我还是很想要的,可惜凑不齐四十万晶贝,有老龟在,我还不敢乱闯,这小子真是,掉晶贝眼里去了,一点也不像我们才见到他时候那么单纯善良了。”   “即便老龟不在,真让你闯你就敢闯了?忘了人家的师父了,再说他现在已经是十一祖了,你还一口一个小子小子,不怕他找你麻烦。”一号猫训斥他,训得二号鸟都蒙了。   “小子这个话不是一开始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么?”他疑惑。   一号猫道:“我是始祖之子,你是么?”   行吧,这个理由足够强大,二号鸟无言以对。   一号猫又说道:“父亲让我去给猫舍报个信。”   “报个信?报什么信?”二号鸟问了两声才反应过来,惊讶不已,“始祖让你给猫舍报信说三祖要对付猫舍?”   “对。”   “这是为什么?”二号鸟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都开始胡思乱想,“你确定和你联系的是师父么?”   “父亲的气息我怎么可能感受错。”一号猫很恼怒。   “好吧,你准备怎么办。”   “去猫舍。”   “我说,反正要告诉他们,不如把这消息卖个四十万晶贝?”二号鸟心眼蔫坏,打着小算盘,“那可是妖祖源丹啊。”   “算了吧。”一号猫摇了摇头,“父亲既然让我们告诉他们,自然就有他的道理,已经知道父亲的情况,妖祖源丹也就可有可无了,老龟只要不死,三祖以后必然还会过来做交易,没必要因为这种小事去和岳浣纱打个你死我活。”   “有道理。”二号鸟想了想,不得不承认一号猫说得对,“走吧,去猫舍。”   ……   巨大的、冰冷的、散发着无尽寒意的冰蓝色山脉上,一只披着红披风的雪人抱着膀子,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傲娇站着,看着远处的大好河山。   镜头不断拉远,才发现这所谓的冰蓝色山脉其实是一只巨大的冰霜巨人的尸体。   雪人只有一米五高,那颗圆圆的脑袋上像是用墨线画了两只眼睛,鼻子所在的位置插着一支一看就很随意的歪歪扭扭的胡萝卜,嘴巴所在的位置像是被刀子割出的一道不规则的口子,合拢了就只剩下一条线。   这让它显得那么可爱却又透着一股子颓废风,飒!   尸体手指所在的位置轻轻颤动了一下,雪人立刻把目光投向了那边,他换了个姿势,双手叉在腰间,像是准备打架的小孩子。   季志文的脑袋从巨人皮肤表面的缝隙里探出来,立刻又缩了回去,紧跟着一颗雪球“啪”一下砸在了他脑袋方才所处的位置。季志文心有余悸,伸长脖子恼怒道:“雪娃娃,你看清楚了,是我!怎么谁都打啊你。”   “打的就是你!”雪娃娃声音稚嫩,又是一颗雪球飞过来。   季志文哪怕已经是玄仙境也不敢轻易接他的雪球,一边狼狈逃窜,一边好言相劝,劝不了便是破口大骂。   雪娃娃扔得更欢快了。   雪球“卜卜卜”,季志文上蹿下跳,终于在某一个点忍不住了,一挥手在面前设下一片金色帷幕,挡下一颗雪球之后高叫一声,“停!”   雪娃娃眨了眨黑色的眼睛,“啪”一声把手里的雪球扔了出去,“砰”一下给季志文砸成了一条笔直的黑色的线。   过了半晌,他才骂骂咧咧回来,鼻青脸肿,看着雪娃娃的样子像是要把他吃了。   雪娃娃和他大眼瞪小眼,盘膝坐在地上,那红色的披风被他裹在了身上,只留出一个脑袋,可可爱爱的。   季志文看见他这个样子就觉得一阵无名火涌上来,忍不住问道:“你裹这么紧干嘛?”   “冷。”雪娃娃眨了眨大大的眼睛,可怜兮兮。   我*******,季志文在心里猛翻白眼,脑袋像是抽风一样摇晃。   他坐在雪娃娃面前,没好气问道:“发泄完了?”   “没呢。”   季志文陡然跳起来。   “不过今天没力气了。”   他松了口气,“至于么!”他控诉道:“我不过给你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至于么你!”   雪娃娃冷哼了一声,没理他。   季志文捏住拳头,咳嗽一声,“我爷爷让我来找你。”   “老乌龟不是好东西。”雪娃娃忿忿不平,“不让我出去。”   季志文无奈了,揉着自己的脑袋,“那是我爷爷,还是七祖,你能不能说话客气点,好歹也别当着我的面说吧。”   雪娃娃看了他好一会儿,“哦”了一声,把头扭过去,给他看自己的后脑勺,嘀咕道:“老乌龟不是好东西。”   季志文真的想打死他,要不是因为打不过他!他心里气恼想着,话语变得冲起来,“你不是一直想出去么。”   “唰!”雪娃娃一下子扭过头来,眼睛晶亮晶亮,“我能出去了?”   “你朱颜哥哥让你在冷山呆着是让你修炼的,不是让你出去捣乱的,这次出去是有事情要交给你,你别乱来。”季志文威胁他。   “我不捣乱!”雪娃娃咿呀呀叫着,很开心。   “呵,但愿如此吧。”季志文懒得说他。   “我是一个妖单独过去么?”雪娃娃声音都变得积极起来。   “你在想什么鬼东西。”季志文哼哼了一声,“我要去一趟白骨海,你不是已经突破玄仙境了么,爷爷说让你跟我一起去。”   “白骨海?”雪娃娃想了想,“不好玩,不去。”   “那你想去哪里?”季志文很不满。   “朱雀族。”雪娃娃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朱雀族深入简出,你想找也找不到的。”季志文只觉得心累,总觉得自己是在哄一个小娃娃。   “朱颜哥哥的阵印,好吃。”雪娃娃说的是唐未济给他的那些万物生长的阵印。   “那些东西不叫阵印。”季志文想说什么,又挥了挥手,“算了,你就说你跟不跟我去吧。”   “不去。”   “好,白骨海元龟府开启,我是不知道朱雀族会不会派妖过去。”他一边摇头一边咋舌,“可惜啊,也许这是见到朱颜的机会也说不定,以他的天赋,现在应当有玄仙境了吧。”   雪娃娃支着耳朵听,眼见季志文要走,连忙跳起来,“慢!”   “怎么了?”季志文假装疑惑,回头看他。   “我,我,你求我我就跟你去。”雪娃娃结结巴巴的,保持自己的傲娇模样。   “呵。”季志文无奈,却知道自己若不给台阶下,这小子没准真拉不开脸不去了。元龟府不比其它,雪娃娃的吞噬能力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也罢也罢,就遂了他的心意就是了。   他假模假样拱了拱手,“请雪娃娃跟我一起去元龟府吧。”   “好吧。”雪娃娃挺着胸膛,背后的披风“呼啦啦”响着,在巨人的尸体上,像是一面小小的燃烧着的火红旗帜。   ……   斫余和比林被带进猫舍,两妖眼珠乱转,双手搓动,“呵呵”傻笑着。   上官亲自出马,从城主府把这两个妖带了回来。上官虽然只是玄仙境,但他的战斗力有当初的两刀打底,谁也不敢把他看成普通的玄仙境。   斫余和比林虽然天才,但是在这种明显的狠妖面前还是不敢有什么小动作的。迫于你的后台不杀你,揍你总是可以的吧。何况他们做了一些事情,这会儿正心虚呢。   眼看着猫舍的大门打开,上官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示意他们往里走,斫余坐不住了,脸上堆着油滑的笑,“上官大哥,你这是干啥咧,我们也是猫舍的常客了,会走的,你先走你先走。”   “是啊是啊。”比林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上官大哥你先进,我们跟在你后边就行了。”   “我先进?”上官冷笑了一声,“我先进,给你们机会跑?”   “哪能啊。”斫余信誓旦旦,“我们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大哥你说对不对。”   “就是。”比林疯狂点头,“我们可不是这样的妖啊,回来高兴还来不及呢。”   “是么。”仓祁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过来,“虎王可不是这么说的。”   斫余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你看,我就说我们不能亲自过去么,虎王胆子虽然大,也没这么大的。”   比林苦笑着,“谁知道啊,这不是没妖手么。”   “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上官冷哼了一声,“妖祖大人在里面等你们呢,你们确定要继续在这里耽搁?”   “哈哈,老五啊,老五找我们啊,好说好说。”比林强颜欢笑,额头上的冷汗都出来了,求救一般看着斫余,用眼神询问现在该怎么办。   斫余哪里知道现在怎么办,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硬着头皮道:“既然是妖祖大人要见我们,那必然是有要紧事的,大哥,我们还是别耽误时间了。”   “好吧。”比林认命了。   “长者为尊,大哥先请。”斫余动作恭敬,笑语晏晏。   我去!跑得快的不会被熊吃是么?   比林都惊了,看着斫余牙直痒痒,心想这至于么。   他有心要反抗一下,奈何上官和仓祁的压力实在太大,他没抵抗得了,很快便耷拉着脑袋,怂着进了猫舍。   斫余跟在他身后,还不忘和上官仓祁笑了笑,两人看着他们进去,忍不住笑起来,“斫余这小子坏心思多得很啊。”   “碰到咱们侯爷,什么坏心思都没用。”   “我怎么觉着你是在内涵侯爷?”   “开什么玩笑,我在夸侯爷足智多谋好不好。”   “呵呵。”   “呵呵,进,快进,有好戏看,在外面支着做什么。”   “算了你去看吧,我要去其他元龟岛送材料。”   “送什么材料?”   “建天妖殿的材料。”   “啊?”   “侯爷把方寸山大阵和仿品天妖殿结合起来了,要把九座元龟岛都笼罩起来,打造铁桶方针,要让那些妖祖都不敢轻易过来撒野,你是没看见,石仙最近都累死了,好多大妖拿不出二十万晶贝,都用材料抵价,不过他进步也是真的快,来我们猫舍才多少天,都快要突破道仙境了。”   “就怕他反客为主。”   “怕他?有买剑在,有咱们侯爷在,还有两位天仙境在,他能翻出什么浪花。”   “对了,”上官凑近仓祁,“荒诞那事侯爷怎么处理的?”   提到这个,仓祁一下子变得小心起来,他左右张望了一下,仍旧不敢大声说,“你问这个做什么,自己回去看,仲春这些天都跟在她身边呢。”   “好!”上官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刚走进猫舍的大门,就听见唐未济做作的、夸张的、痛心疾首的声音。   “大哥啊,我的好大哥啊,这件事情难道仅仅只是二十万晶贝的事情么?这件事情牵扯到我们的信任,牵扯到我们的友情,牵扯到我们未来的情感走向啊!”   上官捂住了自己的脸,只觉得没眼看了。   比林和斫余站在唐未济面前,已经是瞠目结舌。   唐未济双手扶住比林的肩膀,目光深情款款,“大哥,你觉得我是不是在开玩笑?不,我堂堂妖祖,会和你们开玩笑么?   “你们仔细想想,你们去虎王那边是做什么的。虎王这小子吃里扒外,私卖元龟府名额,我迟早收拾他,不过现在不是时间而已。别妖去他那边也就算了,你们也去,其他妖会怎么看我们?   “他们会说我堂堂十一祖,竟然连兄弟的二十万晶贝都不免除……”   “这难道不是事实么?”比林张大嘴巴打断他的话。   “这不重要!”唐未济用斩钉截铁的语气结束了这个问句,“问题的关键是,其他妖会说我气量太小,格局太小。不就是区区二十万晶贝么,你们要是和我说,我会不给你们免么?”   “那你给我们免了吧。”斫余额外加了句话,“顺便把我们族人的也免了。”   “你们要多想想我的苦衷啊。”唐未济瞬间变了语气,苦口婆心,“不是我不给你们免,这要是传出去的话,那么多妖都来找我免,我该怎么办呢?别的不说,我流青狐一脉,明珠的白狐一脉,影族,飞天虎一族……这事情就乱了啊。我是有苦衷的,不是我不想给你们免,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比林和斫余听得目瞪口呆,实在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不要脸的妖,而且这妖还是一位妖祖。   “我体谅你们,你们也体谅体谅我。”唐未济话锋一转,“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虎王那边我会处理的,但你们是绝对不能再和他扯上关系了。”   “那我们的名额咋办?”比林傻傻问道。   “给晶贝啊。”唐未济诧异看着他,“你们不会以为你们和我是兄弟就能不给晶贝了吧?”   “可你方才还说……”比林顿时急了。   “亲兄弟!”唐未济提高嗓门,拉长声音,打断他的话,“明算账!这事儿古往今来都是这样,你们要是不给晶贝,我是不会说什么,但他们呢,猫舍的妖和人会怎么想啊!”   他转头问买剑,“师兄,你会有意见么?”   买剑懒洋洋看了这里一眼,大风剑“唰”一下出鞘,一剑擦着比林的鼻尖斩在他的脚下。   片刻的停顿之后,地面“轰隆”震动着,一道裂纹应声出现。   比林面如土色。   “师兄,地不要钱的么,你来补啊!”唐未济跳脚,又看向上官,“你没意见?”   上官冷笑了一声,拔出了自己三米长的刀,看着比林的脖子慢条斯理擦刀刃。   比林艰难咽了一口唾沫。   “你看,我也有自己难处的啊。”唐未济不动声色,一脚跺在地上,地面剧烈震动着,裂纹以他的脚掌为中心扩散开,他就像是没察觉到一样,“你要是不给晶贝,我是不敢说什么的,但你看看他们,这都不服气。猫舍么,你们也呆过,你们知道的啊,我可左右不了他们的行动啊。”   比林看着唐未济脚下的裂隙,眼珠子都直了。   唐未济叹了口气,左右手同时放在比林和斫余的肩膀上,“咱们都是好兄弟,有道是兄弟之间谈晶贝伤感情,你们确定要和我说这些事情么?”   比林张大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斫余哭丧着脸,摊开手,“可我们没晶贝啊。”   “不够二十万?”   “不够啊。”   “那十万呢?”   “也不够啊。”   “这样啊,”唐未济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这么一说可就难了啊。”他摊开手,“你看,我这个妖祖就是个摆设,我是做不了主的啊。”   比林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都分辨不出来唐未济哪一句话是假话了。   “那我们岂不是进不了元龟府了?”   唐未济面色沉痛,“目前情况,估计就是这样了。”   他叹了口气,“放心吧,你们看我也没那么多晶贝,我就也不进去,我在外边陪着你们。”   比林和斫余猛翻白眼,心里狂骂。   你那是陪我们么?难道不是老龟定下的规矩:妖祖不得入元龟府么?哇你真有脸说这话的,难不成只要脸皮够厚就能当妖祖么?九祖输在你手上不是没道理的啊!   “没办法了没办法了。”唐未济嘟囔着摇着头。两妖彼此对视一眼,斫余一咬牙,低声委婉道:“其实我们还是可以进去的。”   “啊,什么?”唐未济脸上的茫然都不像是装出来的,那么的自然,那么的……欠揍。   我!*****   斫余只觉得自己的血压飙升,好不容易压制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没救了,火化了吧。”唐未济摇头,一脸惋惜,“唉,也不知道四祖和穷奇一族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惩罚某些妖啊,唉……”   “你小子不要太过分!”斫余没控制住自己的血压,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扯住了唐未济的衣领。   唐未济和比林默默看着他,斫余背后的冷汗“唰”一下就出来了。   我去,我在干什么?我居然扯了这个魔头的衣领?这小子报复心那么强,天仙境大妖都被他搞死那么多个了,我还能活么?我的手下一秒是不是就没了?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他冷汗直冒,半晌挤出一丝笑容,帮唐未济掸了掸衣服,“灰,有灰,老五啊,你有啥事就说,我们能做到的,一定帮你做到。”   “哎呀早说么。”唐未济顿时笑逐颜开,“咱们兄弟之间,还这么客气做什么,早说肯帮忙哪里还有这些事么。”   比林和斫余只觉得一阵心累,“有什么吩咐的,尽管说吧。”   “简单得很。”唐未济打了个响指,“其他妖要搞我们猫舍,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比林和斫余对视了一眼,相互之间有些惊讶。   “我去,你们真不知道啊。”现在轮到唐未济惊讶了,“好吧好吧,不知道就算了,就是为了这事儿,你们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你们久居妖界,什么种族都有一些朋友,我想让你们把他们叫过来帮个忙。我知道,迫于压力,很多妖祖手下的大妖和小妖都要对付我们猫舍,这是正常事,我能理解。   “但是理解归理解,该动手的时候呢还是不会含糊的。说实话,我们怕他们么?不怕。岳宫主虽然厉害,但我们蛊军也不是吃素的。我们主要是觉得被这些妖族纠缠住,在元龟府真捞不到什么好东西,太浪费时间了。   “这个时候你们的那些朋友就能起到作用了。我也不是非要他们动手帮我们,他们也许只需要小小传个讯,告诉我们的妖岳宫主在什么地方,哪里有大妖埋伏我们猫舍就行,这点小忙不会要了他们的命吧?”   “这,要说这些忙能帮还是可以帮的,即便是我也可以给你传一些消息,”斫余吞吞吐吐,“只是大家这么帮你有什么好处呢?这事儿要真计较起来,也算是得罪了妖祖的。的确是有一些王族不怕妖祖,但不怕也不代表就要得罪啊。”   “这简单。”唐未济拍着胸膛,“你告诉他们,只要谁传讯了,事实证明讯息正确,不管能不能帮到我们,事后都可以来猫舍领一件地兵。一个消息一件地兵,上不封顶,怎么样,这报酬算丰厚了吧?”   “这!”斫余和比林都被唐未济的大手笔惊呆了。一个消息一件地兵,这手笔本来就已经够大了,若是加上那么多的妖族基数,这地兵的数量将是异常庞大,猫舍负担得过来么?   “放心好了。”唐未济拍着胸脯打包票,“石妖一族很快就会来猫舍驻扎,有他们在,有我指导,想要炼地兵不是轻轻松松。”   “好吧,”斫余和比林承认他们没法理解唐未济财大气粗的脑回路,“还有一件事,你不怕有妖浑水摸鱼,给你传假消息么?”   “传假消息?”唐未济冷笑了一声,“那就全砍死,我连妖祖都不怕,还怕他们。”   两妖陷入沉默,尤其是问出了这个问题的斫余,只觉得是自己的脑子出问题了。对于现在的猫舍来说,他们不去主动找别妖的麻烦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好么,还有妖敢薅他们羊毛?这是什么愚蠢问题。   “还没完呢,要是谁愿意帮忙出手,没得说,从头到脚,定制一套地兵。”唐未济的话越说越离谱,斫余和比林都震惊了。   一套地兵,定制?你真当地兵是路边的大白菜啊。就连大妖现在都做不到人手一件天兵好不好,一套地兵那基本上都是大妖的标配了,还不是量身定制的那种。   “谁要是传过来的消息能帮我们猫舍一个大忙。”唐未济嘿嘿笑着,“送一件天兵。”   “我去!”斫余实在是忍不住了,“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唐未济挥了挥手,“九头鸟族长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如今整个九头鸟商行在伯剑的带领下投了我们猫舍,你们又疯狂给我送晶贝,什么材料我搞不到,我猫舍财大气粗,这些东西付得起!”   斫余和比林对视一眼,顿时心动。   妖祖的命令下达,手下的那些妖自然是要行动的。但是除了一些死忠妖,其他的妖出人不出力的情况还是非常正常的事。   这和猫舍的财大气粗就完全不同了,一个是高压下的无奈,一个是重金利诱的渴望,是个妖都知道该怎么选。猫舍的这消息要是悄悄放出去,哪怕是妖祖手下的妖都有可能故意传消息出来。   至于因为这种事情暴露没法在妖祖剩下待下去……诺,猫舍不是妖祖手下么?比比猫舍的财大气粗,再看看自己家妖祖,选谁还要问么?   他们两个的心思顿时动起来,知道这消息传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在初期消息传递的妖选自然要严格挑选,不能让妖祖知道这件事情。虽然知道也没什么,毕竟是阳谋,但效果肯定没在元龟府知道要好。   也就是说现在只能小范围传播,等到某一个时机,在元龟府再把这个消息大范围传播,攻心为上。   妙啊!   两妖心里赞叹,凑近唐未济悄声问道:“那这个晶贝的事情……”   “晶贝?”唐未济装傻充愣,“什么晶贝?晶贝是什么?咱们兄弟之间,谈什么晶贝啊。”他哈哈笑着,一人递给他们一枚乾坤戒。   两妖接在手里,往乾坤戒里看了一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多到数不胜数的,堆得像是小山一样的妖气石,还有唐未济之前说的一整套量身定制的地兵!   从头盔、铠甲、腰带、靴子……一直到武器,一整套都是顶尖地兵。地兵专属的光泽充斥着整个乾坤戒,把那些地兵拿到手一看,每一个地兵上面都画了一个猫头。   “猫舍出品,必属精品,怎么样,可以吧。”唐未济很自豪,“送你们的,就当是让你们两个在里边多点保命手段了。”   “这……”两妖都没想过唐未济会这么大方。   “之前只是逗你们玩而已,”唐未济哈哈大笑,“你们从头到尾都是我的朋友,遗迹里面还帮我那么大忙,我又不是忘恩负义的妖。”   他拍了拍那些地兵,“怎么样,试试?”   斫余看了手上的铠甲两眼,忍不住赞叹道:“材料好,手法更好,是顶尖地兵,要是你说的地兵都是这种标准,怕是有些大妖都坐不住。”他犹豫着,“就是……”   “怎么了?”   斫余挠了挠头,“就是这上面的猫头有点丑啊,谁画的?”   “c!”唐未济黑了脸,“来来,不要还给我。”   斫余连忙拦住,“说笑说笑,我开玩笑呢,老五你看你这……老大你说是吧哈哈哈。”   “是是是,猫头这么丑,肯定跟老五没关系啊。”比林点头帮腔。   片刻的宁静,宁静下面藏着一种叫尴尬的东西,斫余不动声色转过身子,义无反顾朝着猫舍外面走去,“时间不早了,我得去帮你联系那些妖族了,你刚一说我心里就有妖选了,得赶紧过去,就不留下来吃饭了啊,不送不送。”   比林傻眼了,哎了两声,心想你在虎王那边不是念叨了好几次猫舍的伙食了么?私下里没少骂虎王手下做的是猪食,怎么不留下来吃饭了?   “他不吃,我还是很想吃的。”比林呵呵笑着转过脸,看见唐未济黑着脸看着他,顿时莫名其妙,“咋了?”   “没咋,”唐未济毫不客气撵妖,“你没事干了?还要留下来吃饭?”   “我吃个饭怎么了?”比林奇怪,“我就吃个饭而已,吃完我就去,又不耽误事。”   “元龟府没几天就要开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还吃屁啊吃,去去去。”   “哎哎哎!”比林强烈抗议,被唐未济一只手抓住衣领,原地一个三百六十度旋转给甩飞了出去。   看着比林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天空,唐未济冷哼一声,“竟然说我画得不好看,给你头拧掉。”   他心里骂了两声,一转眼看见一旁看热闹偷笑的石仙,“呦,这不是石仙么,任务完成了?”   “完成了!”石仙无比自豪,觉得自己迟早要累死,但他现在有绝对的底气说这话。唐未济交给他的任务他的确全部完成了。   这么多天不停炼器,有上好的功法,大量的材料,再加上石妖一族的天赋,石仙觉得哪怕是头猪到现在也得开悟了。不说别的,单说炼器速度他就远超之前的自己,更别说质量什么的。   让他现在看自己之前炼的东西,那都是什么啊,都是垃圾!   “再加一万个乾坤戒。”   “啥?”石仙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万乾坤戒,很多么!”唐未济瞪大眼睛,“我要让玄武营十个手指戴满乾坤戒,有问题?”   “没有没有。”石仙仓皇而逃,泪流满面。   日月更迭,星辰流转,日子不知不觉过去,终究还是到了元龟府开府那天。 第745章 好奇妖祖唐未济   “前面就是白骨海了,你往哪里跑?”季志文一把抓住了雪娃娃背后的披风,“跑什么。”   “我的目标,”雪娃娃右手指向前方,目光深远,“是星辰大海。”   季志文无力吐槽了,要不是七祖手下没太多大妖,要不是怕雪娃娃惹祸,他绝对不会绝对不会跟着这个捣乱的家伙过来。   天知道朱颜把他留在冷山之后,不夜城都被闹成什么样了。他把冷山的禁制咬了一个洞,天天出来玩。瀛龟要炼化妖族源丹,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在帮这个小家伙擦屁股,一天天的那叫一个心累啊。   “别闹!”他狠狠拍了一下小家伙的脑袋瓜,“你忘了我之前跟你怎么说的了。妖界这么大,你成天乱跑,上哪里去找,找不到的。”   雪娃娃“切”了一声,忿忿不平。   季志文正要继续说话,就看见一旁匆匆过去两个小妖。   “快去快去,朱雀族的天才和猫舍闹起来了,听说动静闹得不小呢。”   “朱雀族不是一直都不鸟妖祖的么,怎么和猫舍闹起来了?”   “这谁知道啊,朱雀族那个天才实力不俗,可能是觉得风头都被十一祖抢走了吧,正在第八岛闹呢。”   两妖匆匆离去,季志文摇了摇头,感叹道:“十一祖不容易啊,当个妖祖真是麻烦,你说……雪娃娃,你去哪儿了!”   他一转头,脑袋顿时都大了。   原本站着雪娃娃的地方一个影子都没了,他想到方才那两个小妖说的事情,忍不住叹了口气,连忙追了过去,他心想至于么,我这一把屎一把尿给你养这么大,你倒好,只惦记着那个朱颜了,那小子不过就是给你扔了两个术法而已。   越想越是心酸,等到了第八岛,验明身份,交了该交的晶贝,进入元龟府区域之后,哪怕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季志文也忍不住一阵咋舌。   九座大山伫立在海面上,呈九宫之势。海面下方弥漫着金光,从下往上一路爬过来,化作厚厚的金色光幕,将九座大山牢牢护住,围成一个环形。   再往上看,就是之前的九座元龟岛了。季志文向着第八岛靠近,原以为第八岛的防护再怎么强,也比不过这些金光了,毕竟这东西是出自老龟之手,结果一见之下整个妖都傻了。   第八岛的防护力自然是比不过那片金光,但要是论杀伤力,可要远远超过那金光不知道多少了。   一层红色的光从第八岛一路蔓延过去,将九座大山从金光里冒出来的那个小“帽儿”盖得严严实实的。那红光煞气弥漫,透过红光往里看,能看见无数宝光弥漫的宝塔,仔细去看,那堆砌成宝塔的材料都是地兵。更绝的是这些宝塔互相之间似乎还有联系,这种阵仗,哪怕是受过不夜城紫青双龙阵熏陶过的季志文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那些结构复杂的宝塔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肯定不是什么善茬,没看那些大妖进入红光区域之后都变得异常乖巧。   季志文老老实实进去,飞快搜索雪娃娃的位置,结果没能找到。正继续往前走,突然听见那边传来一道嚣张跋扈的声音。   “我乃是朱雀一族的少主,一脉单传,一脉单传懂不懂?你们敢动我试试?   “怎么,这破地方我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朱雀一族史上出过四位妖祖,如今在位的妖祖与我族有关的更是超过一掌之数,你们不要逼我动手!”   啧啧,真是年轻气盛啊。   季志文眼睛一亮,连忙往那边靠过去。   雪娃娃就是想找朱雀族的妖,在这里守株待兔就行了,何必跑来跑去呢。   他给自己的机智点了一个赞。   靠近那边之后左右看了一圈,结果没能看见雪娃娃的踪影。季志文没有感到意外,雪娃娃已经是玄仙境了,如果这么轻易就被他找到,那么他这个玄仙境也太不值钱了。   他终究还是有些好奇的,注意力很快落在眼前的事情上。   朱雀族不比一般的王族,他们实力深厚,纵然妖丁稀少,也从来认为只有他们才碰得上称之为正统王族血脉,至于那些有了三仙境就敢叫嚣自己是王族的,在他们眼里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泥腿子。   有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给自己脸上贴金的王族,有了个玄仙境便自觉一步登天。那种是最尴尬的,高不成低不就,没有底蕴,就像是个运气好的暴发户。   还有就是老牌王族,族内三仙境的延续就没有断过,这种的已经可以谈及底蕴了,寻常大妖都不敢轻易得罪的,逸明所在的金乌族,无歌所在的天龙一脉都是这种。   而朱雀族自诩跳脱王族之外,不屑与其为伍,总觉得这些所谓的王族上不得台面,不管是暴发户还是老牌王族,在他们眼里就是血统不够纯正。哪怕是妖祖,在他们看来也没什么好怕的。   朱雀族高妖一等,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只是他没想到十一妖祖的风头如此之盛,朱雀族的天才妖还敢在这个地方撒野。别的不说,就说那九座元龟岛上蔓延开的大阵就让季志文心惊胆战,这家伙不怕死的么?   他定眼看了一眼,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朱颜。说实话他一开始真怕这个所谓的朱雀族的天才是他们当初见到的朱颜,若是朱颜的话,雪娃娃必然会上,雪娃娃一上,他总不能当缩头乌龟吧,到时候七祖和十一祖也站在对立面,他都能想到回去之后爷爷是怎么扒他皮的。   场中的两个一个身材颀长,容貌俊美,一头飘逸的暗红色长发像是流淌着的岩浆,他眉心处有一片朱雀翎羽的花纹熠熠生辉,周身宝光庄严,初见便知不凡。与之对立的看上去就普通很多了,黑色的残破铠甲,胡子拉碴的脸,还有那脸上呆滞的毫无生气的眼睛,让季志文看了一眼便没了兴趣。   何况这两个的实力相差太大,若非这里是猫舍的地盘,季志文连抬头看一眼这种冲突的兴趣都没有。   朱雀族的那个天才年纪应当不小了,实力深厚,气焰嚣张霸道,似乎已经到了道仙境;猫舍那个实力还算看得过眼,逸元境,但放在朱雀族天才面前就完全是不够看了。   场内冲突激烈,火药味十足,那个朱雀族的天才还在指着猫舍这边的妖鼻子骂,“别说是你了,即便是你们妖祖过来我也是不怕的。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怎么着,真当你们猫舍是个腕了?我给你们脸,你们才叫腕,我不给你们脸,你们算个屁啊!”   这话说得就很不客气了,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把猫舍放在眼里,不把十一祖放在眼里。换个地方,换个妖祖,换做寻常妖,哪怕是大妖,当场打杀了就是了,但这里是猫舍,这位是朱雀族的少主,一切的意义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尤其是对于现在的猫舍而言。   大家心知肚明,那么多妖祖要搞猫舍,想要打压猫舍,元龟府一行,猫舍的妖要在里面全军覆没也说不定——毕竟有岳宫主这位天仙境无敌的大妖领头。   动不了十一祖,先剪除其爪牙羽翼还是可以的。大家都有这种心思,只是和朱雀族少主一样胆子这么大的还真是少见得很。   有道是偷偷摸摸好发财,大家都等着先进元龟府呢,不管怎么说,元龟府现在掌握在猫舍手上是事实,谁能想到朱雀族少主脾气这么厉害,根本忍不了。   许多妖偷偷笑着,私下里低声议论。   “听说朱雀族和三祖的关系很好啊,这是三祖教唆的?”   “三祖和二祖的关系一向微妙,这位新任十一祖潜力巨大,据说还是二祖一脉的,得到机会能不打压么。如今有九祖打头,岳宫主当急先锋,朱雀少主摇旗呐喊打压风头,三祖什么事情都不用刻意去做,换我我也干,不仅要干,还得大张旗鼓、煽风点火地干!反正抓不到我头上。”   “你这话可真是说到三祖心坎里去看,你看看,朱雀少主这不是忍不住了么,啧啧,还想动手啊,猫舍的妖真是怂,软蛋怂,好歹这里还是猫舍大本营呢,这都不还手的?”   “真是失望啊,我寻思着猫舍这么大名头,哪怕再怎么被针对,血性还是有一些的吧,现在看来可真是有多期待就有多失望,一群怂包软蛋。”   “兄弟留点口德!别侮辱怂包软蛋好不好。”   季志文不着痕迹撇了撇嘴角,心想这十一祖还真成了个笑话。动不动手?他的注意力落在那个与朱雀族少主对峙的猫舍妖身上。   那妖好像是压根就听不见这些声音,只是木讷站着,就像是一尊没生命的石像,任凭朱雀族少主怎么嘲讽他都是一言不发。   对比元龟岛上的那些早已经布置好的杀气腾腾的阵法,猫舍这妖的做法越发体现出猫舍的外强中干。   朱雀少主的做法就像是把猫舍的最后一层遮羞布撕扯了下来,让遮羞布后面的瘦小孱弱赤裸裸暴露在了所有妖的目光之中。这是专门找茬,给猫舍难堪的。   他的实力只是道仙境,但他的身份地位却放在那边,朱雀族如今没有妖祖,天仙境大妖想来却还是有的,不仅有,只怕还不止一位。   妖祖明里暗里已经站在了猫舍的对立面,像朱雀族这种影响力巨大的王族必然是两方拉拢的对象,现在看来,朱雀族早就站好了位置。   如今的猫舍进退两难,打还是不打?季志文暗中观察,看着那木然面孔,平白为猫舍生出一些悲哀。   打,那就得把事情闹大,逼得越来越多的妖在这个时候就站在对立面。不打,猫舍的名头和气势就下去了,九座元龟岛上的布置就是软壳的螃蟹,看着吓人罢了。   猫舍的名头是实打实打出来的,相比较说他们怂,季志文更相信他们是忍辱负重。十一祖那么大的气性,猫舍的这些妖脾气必然不会太好,这么一想,这妖居然能忍到现在,季志文都有些佩服。   然而不管是忍住不出手,还是不忍直接动手,猫舍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注定不会改变。那么多妖祖联手,哪怕没有和九祖一样站在明面上和你对着干,元龟府一行,猫舍也要元气大伤。   朱雀族少主都敢这么做了,说背后没有妖祖授意谁也不信。他是嚣张了一点,但不是没有脑子。此举无非是要挑起大妖和猫舍之间的对立面,把那些原本想要中立的、不归妖祖管的大妖拉下水。   “怎么着,猫舍就这么点出息么?”朱雀少主越发嚣张了,要拍打猫舍那妖的脸颊。   猫舍的妖看着不声不响,却不是死的,他想着上头的命令,克制着自己动手的冲动,后撤退步。   他一后撤,朱雀少主的气焰反而越发高亢起来,“呦呵?胆子不小啊,还敢躲了?我赏你一巴掌那是惯着你,给你面子,你还敢躲?”   他厉喝一声,动用道印,控制周围的天地之力,禁锢住了那妖的行动,“给我过来!”   那妖行动受阻,动弹不得,涨红了脸,一双眼睛充血,眼白处血红一片,死死盯着他。   朱雀少主哪里是拍脸,那就是扇巴掌,一巴掌一巴掌扇过去,“小爷给你脸,你得兜着,我让你爬你就得爬,猫舍怎么了,妖祖怎么了?不过是暴发户罢了,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高贵血脉么?”   周围没有声音,在大阵的阻隔之下甚至连风声都没有,只听见这巴掌声“啪啪”响着,听得周围看热闹的那些妖都焦躁愤怒起来。   他们自然不是站在猫舍这边的,他们的愤怒却是源自于对那个妖的同情以及猫舍的不作为。哪怕你苦处再大,主事妖站出来说几句话总归是可以的,让一个不过是逸元境的妖将受辱顶着是个什么意思。   呸,真是没种!   有妖暗自鄙夷,“猫舍的那些妖真是死绝了啊,家门口发生的事情都能当做不知道的?”   “还好我没来猫舍,这样的处事态度实在是让我寒心啊。”   “这不是正常,也不看看那是谁,那是朱雀少主好不好,打你你敢还手的?我是不敢,我倒是觉得蛮正常的。”   “那是你贱,老子要是遇到这种情况,大不了不要命了。”   “说到底还是猫舍垃圾。”   “就是,垃圾猫舍!”   “怂b!自己的妖受欺负了,堂堂妖祖在自己地盘竟然连一句话都不敢说,真是让妖寒心啊。”   周围的声音低沉沉的,像是蚊子在那边嗡嗡嗡,更让人心烦。   季志文仔细打量着周围,发现仍旧没有猫舍的妖出现,忍不住叹了口气,无比失望。   妖界十八祖之中,细数下来,也就他爷爷瀛龟和十一祖别翼是刚上台的,哪怕平时没有往来,总归也有一些惺惺相惜,结果一见面发现对方居然是个这么没种的,那种好感顿时变成了厌弃,并且因为自身与他条件的相似而更加厌弃,耻与这种妖为伍。   季志文现在只想找到雪娃娃,然后带着他走开,静静等到元龟府开启。这样的十一祖,这样的猫舍,没了就没了吧,十八位妖祖之中竟然出了这么一个软蛋,真是妖祖的耻辱啊。   身为血性男儿,哪怕是再怎么样也要有挥拳的勇气,心里的那口气泄了,连挥拳都不敢了,还当什么男人。   季志文在妖群中挤来挤去,仍旧没找到雪娃娃,只听见那边的动静更大了,似乎是朱雀少主打的那个猫舍的妖吐了血,一边打一边给周围的妖炫耀,那高高在上耀武扬威的模样看得人牙直痒痒。   猫舍的妖依旧没有出现,但季志文却在这个时候发现了雪娃娃。   他发现雪娃娃的时候眼睛一直,心提到了嗓子眼又被他悄悄按回去,他踮起脚尖,尽量不引起雪娃娃的注意快速往那边靠拢——他看见雪娃娃竟似乎是要去找那个朱雀少主。   冰火不容,雪娃娃的存在与朱雀本就是相悖的,让他去找朱雀少主,那不还得当场炸开锅。说实话要真打起来,他是不怕的,七祖可不是十一祖,还能怕一个朱雀族?   但是不怕归不怕,这个朱雀少主说到底是道仙境,他和雪娃娃都是玄仙境,当面免不了吃一些亏,也许会被打得半死,这可不是他希望看见的。   如今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进入元龟府,凭借雪娃娃不被禁制束缚的特性去搞一些好处才是最实在的。七祖不比十一祖,脸皮不够厚,刚刚上任,没那么多的家底可以挥霍,他季志文穷啊,穷得眼皮子都绿了。   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他憋着一口气,心里想着,默默走到雪娃娃的背后,眼睛睁大了,张开双手朝着雪娃娃抱过去。   就在他扑出去的一瞬间,他看见雪娃娃“嗖”一下从原地消失,紧跟着就出现在了朱雀少主的旁边。   季志文心里“靠”了一声,猛翻了个白眼,连忙往前面挤过去,“让一让,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这里被围得水泄不通,看热闹的大多是妖将。大妖也有,但大多都是隔得远远的,季志文稍稍放出一些自己的气势,很快就挤到了前面,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看见雪娃娃已经扯住了朱雀少主的衣摆。   “喂,你是朱雀族的?”   ……   “我去,他怎么来了?”   水墨云台里,正看热闹的唐未济吃了一惊,差点没把手里的万里镜扔了,周围顿时响起一片起哄不满声。   “师兄,别动,晃了!”   “看得正热闹呢,乱动什么啊。”   “你这不是白瞎了长蛟的一番表演了,这小子可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妖选了。”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是影琼,“花了我十万晶贝呢。”   “还不是他们玄武营没人愿意过去,要是有人愿意过去,这十万晶贝不就省下来了。”   “放屁,这种事情我手底下的人能忍得住?早拔刀砍死丫的了。”   “不过长蛟这打扮可以的啊,谁教他的?”   “好像是自学成才。”   “是个妖才。”   一众吃瓜群众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议论纷纷。水墨云台里面的人和妖和谐相处,言笑晏晏,席地而坐,对着万里镜里面的景象胡评一通。   除了青铜战兵和玄冰阁的人不在,其他人都在,不仅都在,还都过得蛮滋润的,甚至就连等一下要出征的玄武营都在列队看热闹。   “我说,你们够了啊。”唐未济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我堂堂妖祖,给你们捧着万里镜,像话么!”   片刻的安静,铁字营里年纪小的先说话了,“陶姐姐,我想吃糖醋排骨!”   这声音一出来,场面顿时就变得乱糟糟的了。   朱仲春站在上官旁边絮叨:“我刚才跟你们说的听见了么?都仔细记清楚了啊,到了里面之后千万不能有差错!”   听雷吊儿郎当地搭着泽阳的肩膀,瓜子皮伴随着话灵活地从嘴里吐出来,“这长蛟也不行啊,服化道做这么好,怎么演技一般般呢,一张僵尸脸都没点表情的。装惨啊,装惨,不装惨别妖怎么能体会我们猫舍的心酸委屈呢!日后怎么在元龟府里面占据道德上风呢?再欺负狠一点啊,这个朱雀也是个大废物,打人都不会打的,不疼不痒的,到现在手指都没断一根。话说回来这瓜子的确不错,嫂子的厨艺,是这个!”   徐三山压低声音训斥手下的玄武营,“谁让你们现在就把乾坤戒拿出来了,低调低调,等他们都进去再拿知不知道?那些妖祖可是和老龟说好了,每日都会有一位妖祖在白骨海的边缘坐镇,今日刚好轮到九祖,别让他看了笑话!”   堂堂圣人弟子、映月书院的洗君子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脑袋,鬼鬼祟祟小声给铁字营的人说话,“你们蠢啊!乱跑什么呢,安静坐下来看戏行不行,笑声小一点,咱们猫舍现在可是弱势群体!别被发现我们在偷笑啊!”   影琼和虎王木然坐在一旁,微微张着嘴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幕。明珠揉着自己的脑袋,只觉得臊得慌。石仙还在哼哧哼哧锻造地兵,在他身旁堆了一大批闪着光辉的天材地宝。   “他们一向是这么不要脸的么?”比林忙了很长时间,难得有时间过来猫舍蹭吃的。   斫余面前堆了一大堆刚刚做好的食物,一边大嚼特嚼,一边正儿八经给比林做解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上行下效,不值惊讶。”   比林看着自己手上的鸡腿和面前空空荡荡的桌子,再看看斫余面前的小山,脸皮子都紫了,“这就是你偷我东西吃的理由?”   “近朱者赤,近墨者……”斫余“咕咚”咽下喉咙里的东西,猛翻了个白眼,“黑!”   “四祖怎么会收你为徒的?”比林的手伸了过来。   “穷奇一族的独苗就你这样的?”斫余一边疯狂往嘴里塞东西,一边伸手拦他,一边从嘴里往外边喷东西。   “除了吃,你这天赋也不咋地啊。”   “是啊,也就比某妖晚生了几十年么,不然的话现在见面某些妖都得叫我大人呢。”   唐未济木然看着这一切,转头哭丧着脸和买剑说话,“他们都听不见我说话的么,为什么他们都不理我?”   买剑抬起头,惊讶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唐未济黑着脸,撸起袖子,气冲冲朝外走,“*!”   买剑笑着拦住他,看了一眼万里镜,“你刚说谁呢,你认识?”   提到正事,唐未济脸上的嬉闹顿时褪去,化作无奈,指着雪娃娃道:“这个我认识。”   “很熟?”   “跟小火差不多吧。”   小火听见唐未济似乎是在叫自己,从他怀里爬出来,爬到唐未济的脑袋上愉快吐了两粒橘黄色火云。   “你怎么认识的?”买剑很惊讶。   “哦,”唐未济稍稍解释了一下,“我之前把他放在七祖那边了。”   “你怎么又认识七祖了?”买剑诧异。   “呵呵。”唐未济憨厚笑了笑,“就是前七祖的死和我有点关系而已。”   买剑无数吐槽的话憋在了肚子里,千言万语只成了一句话,“还有哪位妖祖的死跟你没关系的?”   唐未济眨了眨眼睛,“没死的那些?”   买剑不耐烦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既然你认识,那戏也演不下去了,走吧,出去看看。”   唐未济点了点头,却又突然拦住了他,“等会,看看,也许不用急。”   ……   朱天材以为自己是幻听了,直至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拉自己的衣角,低头一看,先是被吓一跳,紧跟着那从内心深处蔓延出的厌恶感便占据了他的心和魂。   他皱着眉头,满是不屑和厌恶的打量着面前的小东西,“你是雪娃娃?”   雪娃娃点了点头,“你是朱雀族的?”   “本座朱天材,朱雀族少主,你什么东西,敢碰我,松开!”   他声音很大,微微一皱眉头,就要把雪娃娃弹出去。   “且慢,”紧赶慢赶,季志文总算是赶上了,“且慢,朱兄,我们是从不夜城而来,他与你们朱雀族族人有旧,故此唐突了一些,没有什么恶意,还望海涵。”   “不夜城?”朱天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一脚给雪娃娃踢开,“带着他赶紧滚,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不夜城怎么了,七祖换了个妖去当,惹急了我,今天他当得,明天我也当得!”   “还请朱兄留些口德。”季志文的言语一下子冷淡起来,把雪娃娃拉住,“我七祖门下的妖可不是十一祖门下的妖,不夜城也不是猫舍,没有当缩头乌龟的习惯。方才叨扰了,有什么事情日后再说,且先这样吧。”   他这番话倒是让朱天材好好审视了一下他,一旁也有妖认出了他,窃窃私语点明了他的身份。   朱天材只是狂,不是傻,别看他这幅样子,可是鬼精鬼精的。换做真正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早就把雪娃娃打成重伤了,怎么可能只是踢他一脚。   他冷笑了一声,说了两声场面话,正要继续问面前的猫舍的妖,提高自己这边的气势,就听见雪娃娃再次叫问道:“你认识朱颜么?”   刚刚转过去的头又转了回来,朱天材提高了声音,“谁?”   “朱颜。”   “哦,不认识。”   “骗妖!”雪娃娃稚嫩的声音满是怒气,“朱颜哥哥说他就是你们朱雀一族的。”   “朱雀一族没有这个妖。”   “他说他就是。”   “那就是他在撒谎。”   “朱颜哥哥比你厉害多了,他为什么要撒谎。”   “我怎么知道,别烦我,我不愿意得罪你们七祖一脉,不代表我不敢得罪你们七祖一脉!滚开。”   “朱颜哥哥就是朱雀一族的。”   “你是在怀疑我撒谎?”朱天材强自按捺火气一般扭了一下脖子,转过头来,话语声变得危险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怀疑我堂堂朱雀一族的少主在和你撒谎?”   “我不信你!”雪娃娃冷哼一声,一旁的季志文已经被这火药味惊呆了。   “我朱雀一族满族荣耀,你竟敢质疑我!找死!”朱天材勃然大怒,   抬起手便听见“呼”一声,一团炽烈火球砸了过来,赤炎汹汹燃烧,将这里化作烈焰地狱。   季志文大骇,结了个指印,往地上重重一拍,一片灰蒙蒙的光出现在火海面前将它暂时挡住了那么一小会儿。   朱雀炎势不可挡,那片灰蒙蒙的光在火焰下很快融化,好在季志文已经趁着这机会带着雪娃娃离开那地方。   雪娃娃气急,反手扔出去一连串雪球,双方你来我往打了好几个回合,情势愈演愈烈。   根本没有大妖去阻止,一来大家乐得看热闹,只要没殃及池鱼,管你怎么打都是一样;而来朱颜的实力的确很强,道仙境的顶尖王族血脉,战斗力远超一般的道仙境大妖,他们插手也解决不了问题,更关键的是谁愿意去为了季志文和雪娃娃得罪朱雀一族呢。   认识季志文的不多,不过即便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最多也就是有一些忌惮。都已经是大妖了,不至于和妖将一样腆着脸讨好妖祖手下的大妖,大家都是有些骨气的。   倒是那个雪娃娃让不少大妖动了心思,雪娃娃成年之后就是道仙境,而且那天赋吞噬能力很是诡异古怪,若是能收入麾下,对自己绝对是一大助力。   但不管他们怎么动心思,目前还是没有一个妖出手的。那些有能力阻止这场战斗的天仙境大妖都藏在暗处不说话,甚至连七祖门下的大妖都不言不语,还有谁会去管。   雪娃娃和季志文明显不是朱天材的对手,他占据了境界上的绝对优势,若不是季志文和雪娃娃天赋异禀,早就输在他的手下,毕竟朱雀一族可不是什么烂大街的王族。   眼看这场战斗愈演愈烈,突然听见外面有妖叫了一声,“十一祖驾到!”   众妖纷纷侧目,心里不无讥讽,心想这会儿倒是知道出来了,之前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不动真格的真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当缩头乌龟啊。   季志文连忙停手,拉住雪娃娃,却没想到朱天材就像是没听见一样,仍旧向着他们猛烈攻来。   季志文瞳孔收缩成针尖一般大小,手指在腰间触碰,一层黑色的如同水流一般的光芒出现,才将来到他面前的那团火焰抵消。   他狼狈不堪,看了一眼雪娃娃,发现没什么大事,这才稍松了口气,再看向朱天材,却发现朱天材还要动手,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怒不可遏,“你!”   朱天材张狂大笑着,又是一团火焰飞出,却有一道刀光飞出,将那火焰一下斩碎。   “够了!”荒诞脸上戴着石仙重新打造的面具,眼神冰冷,“妖祖之下,岂容你们撒野!”   朱天材混不吝笑着,丝毫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轻佻看着荒诞,“身材不错么,天仙境?不知道长得怎么样,也就勉强有资格给本少爷端茶倒水了吧。”   “朱天材!”荒诞厉喝一声,“这里是猫舍,你再敢胡说八道,我现在就斩了你!”   朱天材冷笑了一声,转移了个话题,看似恭敬,实则嘲讽道:“他们蔑视我朱雀一族的尊严,诬告我朱雀一族撒谎,还请十一祖给我主持公道啊。”   “何来蔑视?何来诬告,我只听见他们好意询问你而已。”唐未济来到了天上,站在了众妖之前,已经没了嘻嘻哈哈的样子,多了一份君临天下的霸道。   季志文倒是没看出什么,只是有些羡慕,因为唐未济的出现终究还是让他对这位十一祖有了些许好感,但更多的仍是不屑。   倒是雪娃娃,在唐未济刚出现的时候嘴巴就开始张大,代表了嘴巴的那条黑色的歪歪扭扭的线越来越直,也越来越圆。   他“嗷”一声跳起来就要往唐未济那边冲过去,吓得季志文一把抱住了他,浑身大汗淋漓。   唐未济也被雪娃娃吓了一跳,心里暗骂一声,心想差点暴露,好在季志文制住了他,万幸万幸,这没脑子的小王八蛋,出来救你就已经是坏我计划了,还敢捣乱。   他杀气腾腾看了雪娃娃一眼,雪娃娃感受到他的警告,顿时有些委屈,搂着自己的小红披风可怜巴巴蹲坐在季志文的脚边。   “十一祖大人……”季志文向前一步,正要开口说话,便被唐未济斩钉截铁打断。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这事儿与你们无关,只是某些妖太过嚣张罢了,回去之后代我向七祖问好。”   季志文一头雾水,瞠目结舌,心想我爷爷跟你有屁的关系啊,你这么一说,这些大妖怎么看我?   他左右扫了一眼,发现那些大妖看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不对劲,顿时急了,连忙开口解释,“十一祖大人说笑了,我……”   “好了不用说了。”他的话再一次被打断。   季志文只觉得自己真贱,为什么非得挑在这个时候说话呢!他恨不能扇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唐未济看着朱天材,皮笑肉不笑的,“朱雀一族是吧?”   “在下朱雀一族少主朱天材,见过十一祖。”朱天材傲然回应。   “朱雀一族我熟啊。”唐未济掏了掏耳朵,心想守望者没落成这样了,都干死过你们朱雀一族的天才,你在我面前傲娇个什么东西啊。   “十一祖可别说笑了,我朱雀一族风光霁月,向来是妖界圣地,与某些地方不同,和十一祖更没什么牵扯,十一祖莫要开玩笑,说出去怕别妖笑话我们朱雀一族,我丢不起这个妖。”朱天材当着唐未济的面冷嘲热讽。   这火药味就更足了,哪怕是背后指使他的三祖可能也想不到这个家伙的胆子居然这么大,这是要把唐未济往死里得罪啊。   朱天材想得就简单多了。这么多妖祖要对付十一祖,这个十一祖还是个玄仙境大妖,不死才怪。   他本就因为唐未济有这样的实力却高居妖祖之位而感到不满,如今觉得他只是个死妖了,没半点威慑力,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会忍着不发作。   “是啊,我的确不如你们朱雀一族啊。”唐未济也不恼怒,同样话语里带刺笑道:“听说朱雀族史上出过好几位妖祖?”   “四位!”朱天材抬头挺胸,充分表达了对唐未济的鄙夷之后傲然道。   “哦哦,四位。”唐未济点了点头,虚心受教的样子,转而又以请教的姿态问道:“都被弄死了?”   朱天材脸上的傲意僵住了,看着唐未济那认真友好的表情却偏偏发不出怒火。   一旁的季志文却是一阵心旷神怡,对唐未济刮目相看。   好嘛,果然不愧是妖祖,说话就是有水平。现存的十八位妖祖之中没有朱雀一族的,显然那妖祖源丹是被其他妖抢走的,唐未济这看似好奇的一问,可真正是扎在了朱雀一族的心窝里。   朱天材眼角抽抽着,快要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唐未济又好奇问话了。 第746章 进府   “和你们有关系的妖祖超过一掌之数啊?”唐未济感叹道:“那可真是了不起,都有谁啊,说来我听听?”   朱天材冷冷看着他,只觉得他阴险狡诈,这话后面必然有大坑,打死他都不会往里跳。   然而唐未济的无耻是超乎他的想象的,他不说话,唐未济便自问自答,“你让我说我也说不出来,不过听你说得这么信誓旦旦的,应当是真的。你还是朱雀一族的单传,又年轻又天才,真好。”   他话语里透着一股子羡慕的意思,歪着脑袋装可爱,“不知道我要是在这里弄死你,那些妖祖,还有你们朱雀一族会不会找我算账啊?”   朱天材背后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他能听出来唐未济不是在看玩笑,他是真起了杀心。   玩归玩,闹归闹,装大尾巴狼也得弄清楚形势,识时务者为俊杰。朱天材就很俊杰,唐未济说到这里的时候拿眼睛看着他,他只憨憨笑着,“十一祖玩笑了,我们都是来参加元龟府的,这元龟府还没开呢,十一祖先杀了我,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的。我族和妖祖有没有什么意见我是不知道,但就怕天下妖对十一祖有意见啊。”   “这么说来,你反倒是替我着想了?”唐未济盘膝坐在天上,居高临下,撑着下巴看着他,玩味问道。   “不敢不敢。”朱天材皮笑肉不笑,“我只是提出一个小小的建议罢了。”   “是么,小小的建议。”唐未济冷笑了一声,高声朝着四方嚷嚷道:“我在这里把他砍死,你们谁有意见?”   远处原本看热闹的妖依旧看热闹,还有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嬉笑着叫嚷道:“没意见,十一祖,你砍死他好了。”   “你看。”唐未济朝着这里摊开手,“他们都没意见的。”   荒诞往前走了一步,朱天材感受着荒诞带给他的压力,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   当初选他作为这个妖选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最坏的局面。如今这局面来临,他倒是不怎么紧张。只是要考验他的实力,看能不能在荒诞手下撑过一个回合。   只要他撑过一个回合,岳宫主自然有借口光明正大出手,在外面就先废掉猫舍的一位天仙境大妖,断了他们一只翅膀,等到了元龟府,一切自然顺畅。   他浑身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火焰之中,如临大敌。   荒诞又是一步踏出,唐未济突然懒洋洋道:“算了,看在九祖的面子上,饶了他一条命吧。九祖在白骨海都已经丢了这么大的面子了,我再当他面杀了朱天材,日后朱雀一族找他的麻烦,说他是废物,他的脸不是要丢干净了?”   这一顿冷嘲热讽听得周围的妖是大开眼界啊。早听说九祖和十一祖关系不好,真没想到现在连面子上的工程都懒得做了。   他们一边咋舌,一边看得津津有味,到处转脑袋等九祖的意志降临。结果九祖一句话都没说,让一些大妖觉得好没意思。   枯瘦小姑娘站在天上,捏着拳头盯着唐未济的脑袋,在心湖中与三祖传音,“我现在出手打死他如何?”   “你出手打死他,然后你再被老龟打死么?”佛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冷冷道:“始祖让我们不要去惹老龟,那么我们就不能惹老龟。这里是老龟的地盘,老龟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你小心一些,不要肆意妄为,这里不是你的蝶女宫。”   提到始祖,哪怕是枯瘦小姑娘都肃穆了一些,“所以你们现在其实是对付不了十一祖的对吧。”   “他只要不出白骨海,我们自然就对付不了他。”   “那他若是出了白骨海呢?”   “到时候自然会有妖祖降临,怎么,你也对他感兴趣?你要是感兴趣的话,我算你一个。”   “算了吧。”岳宫主懒洋洋道:“他天赋的确很好,若是到了天仙境,我还勉强提起一些兴趣,只是玄仙境的话,动起手来没什么意思。”   “呵,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他的那支蛊军。”   “我听说那支蛊军好像和人族有关系?”   “五祖的消息,说是人族叛军,没什么好小心的。可笑那大唐圣皇,自号圣明,这样的军队都能放走,我看也不过如此罢了,人间活该覆灭。这些你都不用管,在元龟府把他们杀干净就是了。”   “我看他们军容整肃,气势彪炳,真是可惜了。”   “你的确要小心一些,五祖手下的大妖在这群蛊军身上可是吃了大亏的,二十万妖军啃了几十天都没啃下来。”   “那是他们废物。”   三祖毫不客气赞同了她的话,“的确是他们废物。你不同,堂堂天仙境最强,别让我失望。”   “正好看看人族战力。”岳宫主张开嘴,脸上面无表情,从口中吐出一个“呵”字,权当是笑了一声,“你说十一祖有没有可能是人族?”   “不知道,不用管。”三祖顿都没顿一下,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反正他都是要死的,只要他出白骨海的时候,就是他死的时候。”   “他若是一直不出白骨海,修炼到天仙呢?”   “他若是怕了,念头不够通达,即便修炼到天仙境又能如何,你会害怕这样的妖?”他顿了一下,“或者是人?”   岳宫主枯黄的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小小酒窝,言语变得更加冰冷,“那我会羞于与他为伍,必杀之。”   “所以说他横竖都是死,还管他是不是人族。再说了,”佛斩沉默了一会儿,“人妖不都一样,大秦时候……”他似乎是摇了摇头,“算了,不说这个了,催促他赶紧开府吧,一直拖着做什么,浪费时间。”   岳宫主传音给朱天材,朱天材清了清嗓子,朝唐未济问道:“十一祖,我看大家也都到齐了,您既然都已经到了,这开启元龟府我看也没必要再等下去了,总是耽误您的时间不太好是不是。”   “我做事要你来教我?”唐未济斜眼看了他一眼,“再说谁说到齐了?我说没到齐那就是没到齐,至于耽误我时间么……”他眼珠转了转,“我觉得你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一位妖祖的时间的确很宝贵,这样吧,你们每人多在这里停留一天,就多给我上交一百妖气石,怎么样,价格合适吧。”   朱天材都傻眼了,一群妖也跟着傻眼,水墨云台里面一群人唏嘘不止。   “居然想和师兄比拼不要脸?他还嫩得很啊。”   “话说回来师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了?”   “一百妖气石啊,这么多妖,发了发了。”   “让师兄就这么拖着吧,反正他在水墨云台也没事干。”   “硬拖?”   “随便撒个谎好了,就说今日不宜开府,过几天肚子会疼。”   “啧啧……”众人连忙拉住他,不是怕他继续说下去,实在是觉得唐未济真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十一祖,您还是别开玩笑了。”朱天材脸上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只能用“哭”这个字来形容。   “就是,堂堂十一祖,难道要和我们耍无赖么?”一旁有大妖帮腔说话。   “你谁家的?”唐未济挑着下巴,斜觑着他,“我和朱少主说话的时候有你插嘴的份么?”   “我乃是九祖门下大妖风……”   “行了行了行了。”唐未济不耐烦打断了他说话,“我没兴趣知道你是谁。”他指着那头大妖,和荒诞说道:“看清楚了么,进去之后先搞死他。”   那头大妖冷笑了一声,“妖祖联手,进去之后谁搞死谁还不一定呢。”   “这么嚣张的。”唐未济惊讶,揉了揉脸颊,扫视了一圈,“哦,我说呢,原来不满我猫舍的都在这里啊。九座元龟岛,你们偏偏挑我这边是想做什么?”   朱天材笑道:“还不是为了瞻仰十一祖光辉么。”   “原来是这样啊,”唐未济皱着嘴角看他,一半脸冰冷,一半脸挤出不屑的、嘲讽的,了然的笑容。   无端端的,这笑容让朱天材心里“咯噔”一下,却听见唐未济说道:“也罢,和你们在这里争这些也没什么意义,行吧,告知九岛,开启元龟府。”   “对了,”唐未济看向朱天材,实则却是在和所有妖说话,“现在走还来得及,一会儿开了元龟岛,谁再敢乱动弹,我可要直接下手杀妖了。”   没妖动弹,唐未济稍稍等了一会儿,右手轻轻一挥,似乎是锤在什么有质无形的东西上面,高呼一声,“开府!”   城主府原本传送阵所在的位置冲起九道光柱,光柱连通下面的元龟府,它刚刚出现,一股精纯的水元气便出现在了这里,让大妖侧目。   有妖按捺不住,正要进去,被唐未济喝止,“慢!”   “又怎么了?”九祖手下的那位大妖不耐烦问道:“十一祖莫非还要弄那些小孩子的手段不成?”   唐未济看着他冷笑了一声,“这里是我猫舍的地盘,我猫舍的妖要先进,你有问题?”   众大妖顿时开始传音,嗤笑的也有,讥讽的也有。   “我还以为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是十一祖怕了啊,也是,让他们先进去,好歹还能多跑一会儿。”大妖说话,气死人不偿命。   “我猫舍的妖比不上你们实力深厚,终究还是要做一些准备的,这也没办法。”唐未济假假叹了口气,“蛊军啊,都出来准备准备吧。”   玄武营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自水墨云台出现,列成松松散散的队伍,一路往城主府这边飞过来。   有大妖看清他们,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不是说猫舍财大气粗么,怎么看着这么寒酸?”   的确,他们看着就像是乞丐,大多数人只是穿了一件单衣,连个外套都没有,大多数的单衣还是破破烂烂像是用垃圾堆里捡回来的碎步片拼接成的。   随着他们靠近,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加掩饰。反正他们出现在第八岛就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到了这个时候了,距离撕破脸也只是一步之遥。   “早听闻十一祖手下的蛊军乃是妖军精锐,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啊。”朱天材皮笑肉不笑恭维着,语气在“名不虚传”这四个字上加重。   他的话引起一阵笑声,顿时这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唐未济也跟着笑,“那就是传言了,猫舍家底微薄,可比不上你们朱雀族财大气粗啊。”   他朝着玄武营挥了挥手,“行了,赶紧进去吧,别让他们在看笑话了。”   玄武营鱼贯而入,几乎是仓皇进去的,一个个眼神都在闪烁,像是丧家之犬。   买剑是最后一个进去的,这次带队玄武营的不是上官也不是仓祁,而是他。   唐未济拦住他,指着方才说话的那大妖和朱天材,低声道:“师兄,看清楚了,就他们两个,进去之后就给我往死里打!”   买剑懒洋洋点了点头,看了那大妖一眼,提不起兴趣,又看了朱天材一眼,仍旧提不起兴趣,直到看见枯瘦小姑娘的时候才正色了一些。   也许是冥冥中的感应,枯瘦小姑娘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饶有兴趣打量着他。   买剑进去之后,大妖鱼贯而入,彼此看一眼便心照不宣。他们的目的很明确,想跑,跑到哪里去?进去就追杀!   “猫舍情况看上去不太好啊。”季志文忧心忡忡,与雪娃娃传音,“你别再像刚才那么冒失了。失算了,早知道不应当来第八岛的,他们竟然都是来找猫舍麻烦的。”   雪娃娃咿咿呀呀叫了一声,眼巴巴看着唐未济那边,压根就没听他在讲什么。   季志文藏在妖群里面,感受着唐未济现在的处境,想到自己爷爷也是新晋妖祖,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沉重和担心。   正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见尚未进去的那群小妖传来一阵惊呼声。   “怎么了怎么了?”季志文好奇,凑过去一看,一下子也愣住了。 第747章 赤裸裸提起杀猪刀   “他们怎么不逃?”季志文听见有妖这么问。   元龟府和元龟岛是连在一起的,从上面看能够明显看见下面发生了什么,这些金光对视线并没有起到什么阻挡作用。   季志文凑过去看,才发现蛊军的那群妖穿过红光与金光的界限之后在半山腰铺开了阵势,竟摆出似乎是要与他们大战一场的模样。   说是要通过传送的那道光柱,实际上真正从空间上去看,他们之间相隔的也就是一道金光而已,所以从实际距离上看并不遥远,蛊军摆开的阵势好像就铺在了他们的面前。   众妖面面相觑,只觉得他们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因为场景太过魔幻,看上去实在像是螳臂当车,也就显得是那么的可笑。   有大妖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这里这么多大妖,他们以为把入口封住不给我们进去就行了么,真是有够自不量力的啊。”   唐未济只看着他们冷笑,之前说自己是九祖门下的那个大妖笑了一声,自告奋勇,“我进去帮你们探探路。”他豪气干云,暗地里却和朱天材交换了一个眼神。   朱天材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会随后跟上,他才向着传送阵的光芒行去。等他被光芒吞噬,朱天材刚提起右脚准备跟上,接看见下面的金光之中,那些蛊军刹那间爆发,一阵光芒过后,那头大妖被干净利落斩成了两截。   尸体陨落,还留在元龟岛的那些大妖一下子失了神,尤其是朱天材,他才刚刚抬脚,还没来记得有其他反应,一切便已经结束了。   玄武营的实力真算不得多高,在这里有很多大妖的情况下,均实力在盈元境的玄武营实在是不够看。三仙之下都是蝼蚁,在这些大妖的眼中,玄武营就是一批受过训练的蝼蚁。受过训练的蝼蚁也是蝼蚁,有什么好怕的呢?   的确没什么好怕的,也就是那头不知道是玄仙境还是道仙境的大妖瞬间死了而已,甚至没来得及还手,没来得及爆发自己的实力。   玄武营纵然是守株待兔,纵然抓住了那大妖轻敌的思想一击必杀,仔细想来却仍旧叫他们不寒而栗。他们还从来没想过身为三仙境的他们会被一群蝼蚁斩杀,还斩杀得这么轻松。   猫舍的这群妖和这位十一祖一样,每一个都是能够越级斩杀的怪物么?   他们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们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对付猫舍的这群妖的,结果人家先来了一个下马威。   “没事,别怕。”有大妖叫嚷道:“他们只是配合好而已,只要上的大妖多一点,他们自然阻拦不住。这是军方战法,看样子十一祖在浮池之渊的战线上还是得到了不少好东西的么。”   “不错,这的确是军方战法,这些妖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压力的。”   “何况他们势单力薄,根本没有好的宝贝,我们不用……”话音未落便戛然而止,那停顿的突兀让所有妖意识到事情发生了变化。   他们顺着金光朝着玄武营看过去,顿时一阵无语。   就在这大妖开口的时候,玄武营这群人突然从怀里往外掏东西。   他们分工明确,有一半的人盯着传送光柱,随时准备出手,还有一半的人飞快往手指上套东西,他们仔细一看,呵,这不是乾坤戒么。   说实话,乾坤戒虽然罕见,但既然有钱出得起二十万晶贝的,怎么可能没见过乾坤戒,不值得让他们觉得惊讶,可现在偏偏正是因为这些乾坤戒让他们惊讶。   只见玄武营这群人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套东西,没多久十个手指上全是乾坤戒,这边套完了换另一半套。   看得这些大妖都傻住了,有大妖发出一声像是做梦一样的呢喃声,“这是多少乾坤戒啊?一个妖十来个?”   不错,一个玄武营披甲士十根手指上最少戴了十个乾坤戒,只有更多的没有更少的。   让他们惊讶的事情还在后头,这仅仅只是个开胃菜而已。   套完乾坤戒,玄武营开始从乾坤戒里取东西,飞快往自己身上穿。头盔、面甲、盔甲、臂盾、手甲、护膝、护腿……一样一样,从头到脚,一溜黑色的、刻着猫头的、散发着强大的地兵气息。   只刹那工夫,这些被瞧不起的寒酸家伙一个个摇身一变,变得无比整齐,宝光肆意,煞气冲天。   从这里看过去,甚至能看见金光与红光之下那层因为这么多地兵出现而泛起的黑色光芒。如此多的顶级地兵一下子出现在这里,让这些大妖一个个都快流出口水。   他们一开始还在脑子里计算一下这些东西值多少晶贝,到后来的时候计算都不计算了,一个个脑子里晕乎乎的,只剩下“有钱”这两个字。   真有钱啊!哪怕是他们,省吃俭用,咬牙给自己添置地兵都不敢这么添置的。在场的这些大妖,有谁能和玄武营一样武装到牙齿的?   看看人家,在看看自己!大妖们泪流满面,第一次体会到了贫穷带来的痛苦。   哪怕是岳宫主,这会儿脸色也有些不太好,之前在玄武营出现的时候就肆意讥笑的那些大妖脸色就更不好了,他们集体失声。   唐未济撑着下巴,看着他们冷笑。   小样,一群垃圾还跟我斗。不是怀疑我们猫舍能不能给得起地兵么,不是传讯过来质疑成套地兵的品质么?哥今天让你们睁大眼睛看个够!哥不仅让你们看,还要当着你们的面穿,馋死你们!   我倒要看看,这种重赏之下要对付我猫舍的还有多少。这可都是顶级地兵啊,是许多大妖目前的主流装备,你们不心动?哪怕你们不心动,你们就不害怕周围合作的妖不心动?   打仗么、开战么,打的就是钱!跟我斗,我倒要看看你们的意志有多坚强。   也不知道是哪个脑子不好使的,说我猫舍穷?我猫舍的确是穷,但收你们的晶贝、材料是白收的?怎么,还以为你们给我的那些东西没有用是么,顶级锻造师的手法技巧是你们这些蠢货能想象的?   啧啧啧。   唐未济尽情欣赏着这些大妖脸上的表情,猜测谁会更容易被策反。   这些大妖不知道是真的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还是从这些装备刚出现的时候脑子里就冒出来不合时宜的念头,反正是有好长时间没说话,也有好长时间没有大妖进入传送光柱之中,等得另一边进去的买剑都打了个无精打采的哈欠。   “我说你们进不进啊。”唐未济也等得很不耐烦,“我这边得到消息,其他岛的妖可都走干净了,只有你们在这里墨迹,继续这么墨迹下去,我可是要收费的。”   有大妖挤出笑容,拱手以极低的姿态问道:“十一祖,既然他们都已经走光了,我们能不能换一个元龟岛进入元龟府呢?”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帮不帮妖祖对付猫舍还得往后排,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大妖进去瞬间被玄武营干死了,那还是他们在没有装备的时候,如今这些装备一出来,虽然不知道它们具体的作用是什么,不知道刻在上面的道痕是干什么用的,但只看那些逸散出来的宝光就知道这些东西绝对不仅仅是装样子的货色。这种情况下大家谁还敢第一个冲上去,那不是送死么。   可就这么拖着那也不是事啊,元龟府的宝贝就放在那边,他们迟一步,就是步步迟,到时候什么都拿不到。再说了,十一祖方才已经说了,继续拖下去可是要收晶贝的, 他们绝对有理由相信以十一祖的无耻程度这种话说得出来就一定做得出来。   “不行。”唐未济一句话让他们心里头的打算破灭了,“我之前都已经给过你们机会了,你们既然执意要从这里进,那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柄扇子,一边装模作样附庸风雅,一边感慨万分,“他们进了元龟府可就不归我管了,我是管不了他们了。看看,你们看看,这好好的元龟府被他们闹成什么样子了,啧啧。”   他摇着头,拍了拍荒诞,“你还不进去?”   荒诞低头应了一声要进去,才刚刚走了两步便被某一位大妖拦下来,他急道:“你不能进去!”他回头朝着一群大妖叫道:“她不进去,让天仙境大妖打头,咱们一起进还有希望,她若是也进去,那天仙境大妖可能都扛不住啊!”   他这话一说出来,所有大妖齐齐色变,结果还没等他们说话,就听见唐未济厉喝了一声,“这是我猫舍的地盘,是我十一祖坐镇的地方!我猫舍的妖进不进去你说了算的?天天不把我放在眼里,真当你们这些三仙境大妖了不起,我不敢杀是吗?”   “斩!”   掷地有声的话语声伴随着一道光纹一闪而逝,方才说话的那大妖瞬间四分五裂,喋血长空。   荒诞仍旧在往光柱方向行去,这次却再没有一个敢拦她。   红色的光芒渐渐隐退,九祖元龟岛上空被激发的大阵逐渐收敛气息。   “要么进去,要么就在这里站着。”唐未济冷冷道:“再敢当着我的面闹事,下场如他。”   他指着大妖的尸体,招呼了一声,“收尸,东西扒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材料,肉送到后厨去,血脉提取出来,弄清楚他是九祖门下哪一脉的大妖,好好记下来。”   一群妖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杀了妖还要绝户的手段啊,也太残忍了。   他们推己及人,一下子变得惴惴不安。   “十一祖,何必咄咄逼妖呢,咱们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多好。”有个年纪看起来很大的大妖试图劝说唐未济,倚老卖老、看似中立的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道红光闪过。   “收尸,提取血脉。”唐未济言简意赅,低着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这一下所有的妖知道了他们的处境,脸色无比难看。   要么进去死,要么死外边。唐未济已经给出了选择,那么他们的答案是什么?   玄武营士气高涨,就连那些地兵的气息都连接在一起,像是铁桶一样堵着入口。元龟岛上,大阵敛而不收,随时都有可能再次爆发,将他们彻底斩杀。   进退两难之间,岳宫主站了出来,直接无视了唐未济,“谁与我一同进去开路。”   有两位道仙境大妖应和,其他的大妖仍旧想要隔岸观火,哪怕这火都要烧到他们自己身上了,这会儿仍旧想着保留实力。   有岳浣纱在,玄武营应当拦不住他们,到时候趁着混乱一同冲出去就是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岳宫主领着那两位道仙境大妖进入传送光柱之中,所有的妖都睁大了眼睛,期待着见到一场惊世大战。   然后他们就看见原本把通道堵得严严实实的玄武营看见岳浣纱的时候默契地分开了一条路,买剑走到了玄武营最前方,一只手拄着剑,一只手作请的手势指着那条路。   岳浣纱沉默了一会儿,整个玄武营气势大增,凶猛的气势化作黑色的气流在他们上空盘桓,时而变成长龙,时而化作黑虎,不断有触手从这些幻象之中拍打出来,既诡异又恶心。   买剑不让分毫,手中的大风剑“嗡”一声平直飞了起来,剑尖直指岳浣纱。他脸上挂着迷人的笑,口中说道:“请?”   岳浣纱感受着玄武营不断攀升的气势,权衡片刻,带着那两位道仙境大妖从那通道就这么走了出去,离开了这里。   原本还希望见到两虎相争的一群大妖见到这一幕一下子傻了,眼睁睁看着岳浣纱走远。   “这,这,怎么能这样呢!”有大妖忿忿不平,指责岳浣纱。   然而他们的指责注定起不到应当的效果,岳浣纱已经走远,玄武营重新围拢,唐未济轻摇折扇,巧笑连连,“诸位,进吧?要么就呆在这里交钱,要么就进去夺宝,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要想的么?我要是你们早就进去了。”   “啪!”他一下收起折扇,竖在嘴边,笑眯眯道:“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们了,我第八岛缺钱,传送阵造得不怎么稳固,你们一次只能进去不超过五位妖,什么境界的我不管,但若是超过五位,只怕这传送阵承受不住啊。”   他叹了口气,忧伤道:“到时候你们若是迷失在虚空中可不能怪我没提醒你们,没办法,我第八岛力小势微,无奈之举啊。” 第748章 人为施加的压力   他的话像是风一样在这些大妖的周围流淌过,带着讥笑声轻轻撩起他们的黑色或金色的头发,沿着道韵精妙无形的结构做着滑滑梯一样的运动,再狠狠撞在他们心脏所在的位置。   九座元龟岛的大阵全力激发,暗红色的光芒在天空上像是铺了一层岩浆一样流淌着;那些古怪的宝塔暗红色的塔尖对准了这些大妖,每一座宝塔并没有被妖控制,都是悬在空中自发行动,于是就更显得诡异起来。   九座元龟岛,上千座宝塔集中在九个点上,挤得密密麻麻的,像是一团蜂,从天上往下看过去,只看见那层暗红色的光芒中有九个越来越明显的、颜色加深的硕大的点。   不仅仅是第八元龟岛,其他几座元龟岛的宝塔同样做出了反应——它们用这样的一种姿态完美诠释了唐未济口中的力小势微。   面对着那些大妖或是痛恨或是复杂的目光,唐未济再一次惊讶起来,“我才玄仙境啊,实力这么弱,弄一点东西护体不过分吧?”   那些大妖的目光更加复杂痛苦了,能肉眼可见他们眼中的挣扎和扭曲绝望。他们的心弦已经绷紧到了极致,如果在这个时候继续刺激他们的话,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便是谁也说不好了。   当然,大概率是猫舍赢,虽然那些大妖中必然有天仙境大妖,但这里终究是猫舍,而那些宝塔也不是用一次就会坏的仿品天妖殿。   只是猫舍即便赢了又能如何呢,在这种情况下赢了战斗,输了妖心。唐未济想要做的可不是把自己推向整个妖界的对立面。   开玩笑,人间已经回不去了,妖界再待不下去,那他还能去哪儿?回到守望者森林,在自己的脑门上刻下守望者这三个字,跟着一起混吃等死么?   这种生活!这种生活!这种生活绝对绝对……好像也有那么一点意思啊。   唐未济看着那些大妖一个个咬着牙颤抖身子,纠结在反抗和灭亡中的对抗中的时候忍不住走了神。   想当初,区区一位大妖的分身就能把他逼得拼命,现在却有一群大妖在这里想反抗却又没胆量反抗。仔细一想,好像比较当初自己的实力也没有进步太大,果然权力这种东西才是杀妖不眨眼的好东西啊。   唐未济吐槽了两句,托着下巴看着这些大妖,静静等待着什么。   一次只能走五位,唐未济好心帮他们最后一点退路也堵死了。   除非这五位大妖都是天仙境,或者有三四位天仙境也许能闯一闯玄武营。但玄武营完全可以像对付岳宫主一样对付他们,大不了放他们过去就是了,剩下的大批妖族,包括无数大妖依旧无计可施。   什么?你说让那些天仙境大妖抱团和他们拼命?或者让他们先顶着,后面的大妖跟上?   你以为天仙境大妖是你家养的?和玄武营拼命是有几率会死的好不好,九祖手下四位天仙境大妖都在面前这个自称玄仙境的十一祖手上死了三位了,这么一想,五位天仙境大妖很多么?脑子抽了这些妖界最顶尖的战斗力为了他们这群家伙拼命?   说句不客气的,他们配么?除开天仙境大妖之外其他所有妖加起来都不知道能不能走出一位天仙境,让五位天仙境给他们拼命?抓十八个刚出生的小妖过来,十八个小妖里面都没有一个会做这样的蠢事的。   这就是一个死局,是一个阳谋。当他们自己选择不离开这里,想要给猫舍添堵,想要给玄武营下绊子,甚至想要灭了玄武营的时候,他们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大妖是大妖,小妖是小妖,天仙境大妖和上面两者更不会是一起的。分清楚一点,他们只是因为妖祖的关系才集结在一起而来,甚至都没有利益关系作为纽带,谁愿意为别妖拼死拼活?   既然确定是阳谋,那么我们有点良知,换个好心,帮这些剩下的大妖想一想他们应当怎么做。他们怎么做才能从这个阳谋当中跳脱出去。   答案是:不可能!除非他们有绝对的力量无视那些宝塔和唐未济亲手弄出来的增强版方寸山大阵,或者他们能够找出五位大公无私,愿意为了他们和玄武营拼命的天仙境大妖,否则的话这就是一个破不了的阳谋。   他们能做到么?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长蛟的表演,他们成功掉以轻心,陷入唐未济刻意设置的迷惑手段之中。于是他们尽入瓮中,下面已经开始烧火,他们仍旧无路可逃。   甚至有一些大妖把视线投向唐未济,寻思着能不能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但凡遇到这些大妖,唐未济都笑眯眯看过去,暗暗记住他们的样子,给买剑传音,让他回头直接搞死他们。   宝塔和方寸山大阵施加的压力一点一点压下来,落在他们的头上。唐未济不言不语,也不催促的态度更是让他们如坐针毡。   终于有妖忍不住跳了出来,唐未济眼睛一亮,看都没看那个跳出来的大妖是谁,也根本没有问他说话的意思,一勾手指,所有的宝塔齐齐一震,暗红色的光芒起了一层波,向着四周飞速散开,嗡一声逃逸出去。   那个跳出来的妖便又死了。   没有方寸山的人过来收尸了,这化作本体的尸体就这么呈现在他们的面前。唐未济用事实告诉他们,他布置的方寸山大阵到底有多厉害。   巨大的压力无孔不入,像是噬心的蚂蚁,却又重如泰山,被一点点放在他们的肩头上,要硬生生压死他们。   有妖再次跳出来,红光再闪。九座元龟岛刹那间的光明大方,就像是与夜里扫过来的暗红色的手电筒的光对视了那么一刹那,那只妖便又死了。   恐惧如同一只长满了骨刺的有力的手掌攫住了他们的心脏,那些骨刺将他们的心脏刺得布满了孔洞,孔洞之中流淌出鲜血来,鲜血流遍了全身,从他们的眼眶中奔涌出来的时候就成了眼泪——终于有妖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开始崩溃到痛哭起来。   那是一位模样姣好的逸元境的女妖,长着一双雪白雪白的翅膀,毛茸茸的,很可爱。想来在他们族内她也是一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举。   这位小公举开始的时候还有收敛,结果在泪水夺眶而出的那一瞬间便什么都忍不住了,“哇”的一身哭得撕心裂肺。   若是寻常遇到这种情况,周围的大妖必然会呵斥过去,说几句“成何体统”、“怯弱无知”、“不堪重用”之类的话,然而他们现在也不比这小公举好到哪里去,心思纷乱得好像一团毛线,自然也就没心思喝止住她。于是小公举就哭得更猛烈了。   唐未济在他们的头上“哎呀呀”叫了一声,站起身故作惊讶斥责道:“人家哭了,有女孩子哭了啊,你们都不知道哄一哄的么?你们都不知道心疼的么?你们这些铁石心肠的妖啊,看看,这哭得我都心疼了,来,到我这里来,跪在我面前,我就饶过你,怎么样?”   大妖的目光或是深沉,或是锐利,或是胆怯或是不屑地看着他,看着他耍弄这些小手段。那位小公举却似乎是动摇了心智,身体稍稍摇晃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   “不准去!”一位同样背后长着翅膀的男子呵斥了一声,实力不弱,是一位玄仙境的大妖,看上去应当是这位小公举的长辈。   小公举的动作明显是顿了顿,然后便听见“嗤”的一声。她抽噎着,捧着脸胡乱擦着眼泪,疑惑着回头望。看见红光之下,自己这位长辈被分成了无数规规整整的方块。猩红色的脏器伴随着肉体的崩塌“哗啦”一下冲破束缚流淌出来。   小公举“哇”的一声哭得更响了,被吓得心惊胆战,往前又走了一步。   大妖们没了动静。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出言阻止的妖只说了三个字,身体就碎得比三十个字还多。谁还去管这个小公举做什么。   说实话,要不是需要顾及颜面,他们恨不能唐未济是在和自己说话,不就跪一跪么,跪一跪能保命啊!   一想到这里,这些大妖甚至对唐未济稍稍有些不满,不是不满他的行为,而是不满意唐未济为什么不把他们单独叫过去一个个谈心。没其他妖看见的时候跪一跪无妨,这不是有其他妖在么。   小公举的动作从一开始的怯弱迟疑到后来的行动自然再到越走越快,这期间不过只过了两三个呼吸而已。眼看着她就要走出妖群,却又被妖拦下。   唐未济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微微颤抖的睫毛里面藏着锐利的光。   “别去。”拦住她的那个妖说着,似乎是怕自己重蹈覆辙,用最快的速度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我们进去,他们不敢杀我们!”   他指着的方向是那传送光柱的方向。这个他是一个俊朗青年,剑眉入鬓,玉树临风,指着光柱的时候他看着唐未济,眼神中带着审视和傲然。   老家伙们可以不要脸,可以不做意气之争,可以当缩头乌龟,终究还是有一些年轻妖会蹦出来的。尤其是当被“欺负”的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雄性生物下半身的脑袋动得总会比上半身要快的。   他看着唐未济,唐未济也在饶有兴趣看着他。   唔,模样长得真不错,比我好看,凭这一点就该死。再看看这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模样,还真有我当年的一些风范,可惜的是没什么脑子。这红颜又不是你家的,你逞什么英雄?   啧啧。他在心里摇了摇头。长得好看,可惜是个绣花枕头,太蠢了,不值一提。   “我们进去,你不敢杀我们的不是么。”他高声叫着,“她父亲可是三祖的弟子,是天仙境大妖!我家族与五祖有莫大的关系,我们对你没有威胁,你不值得杀我们,你不敢杀我们!”   唐未济“哗啦”一下打开折扇,悠哉悠哉扇风。   他在这里装潇洒,那边说话的年轻妖衣衫下面的那双腿却在不停颤动。   勇气终究是靠不住的,那口气泄了之后,后怕会像魔鬼一样吞噬你,让你开始审视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可惜的是年轻人有一样举动是非常致命的,这举动会让他们冲动,让他们走向万劫不复,这种举动的名字叫好面子。   唐未济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在他眼中便成为了一种羞辱,一种不自信,一种故意而为之的姿态。   他扯着那位小公举,拉着她往那片传送光柱大步行去。那群大妖只是冷眼看着。这两个的身份的确不凡,正好用来当敲门砖,看唐未济的态度到底如何。   他们踏进了传送光柱,他们出现在了金光之中,他们被一剑砍死。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那么自然,那么合乎情理。只是却又因为这种自然,这种合乎情理让一切变得那么地不真实,那么虚幻。   年轻妖说的话唐未济是听见的,他听见了等同于猫舍的妖听见了,等同于蛊军听见了,蛊军为何下杀手的时候还那么毫不犹豫?   这是探路石么?什么路都没探出来,只探出一片无底深渊。   反抗的没了,进去的没了,想要示好的也没了,接下来怎么做?等死么?   他们绝望想着,眼中的光芒变得灰暗,甚至都开始想到怎么拼死一击,给猫舍多多少少带来创伤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道天籁之音。   方才与朱天材动手的那个叫季志文的家伙突然开口说话了。他看着十一祖,眼中似乎带着一丝不甘,一丝疑惑。   “十一祖大人,我们是误入第八岛,从来没有想过要与十一祖为敌,十一祖何必咄咄逼妖,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呢。七祖与您神交已久,若是知道我们今日做的蠢事必然勃然大怒,觉得我们冒犯了您。您不妨网开一面,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都答应如何?” 第749章 叛了   他会答应你才怪。   无数大妖在心里不无讥讽地想着,已经有大妖私下传音,准备开始拼命了,却听见那位十一祖惊讶的声音。   唐未济惊讶到一下子从天上站了起来,似乎很是难以置信地问道:“竟然是这样么?哎呀呀,那真是我搞错了啊。”   心湖传音停了那么一瞬,所有大妖都愣住了。   这,这是个什么意思?方才还杀气腾腾的,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怎么现在这种借口都信了么?   他们“咔哒咔哒”转动脑袋,看着唐未济,看见他一下来到季志文的面前,甚至还摸了摸雪娃娃的脑袋。   “我就说么,我和七祖向来无冤无仇,谁都有可能要害我,七祖怎么可能会害我呢。”   喂!七祖也是参加了飓风会议的啊!有知道内情的大妖在心里狂吼。   “你们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偶然啊,肯定不是冲着我来的。但就这么放你们走,我手下的妖不会服气的,这样吧,不如你们一妖给我一百妖气石意思一下,我给他们说一声,让你们现在就进元龟府如何。”   一百妖气石?   季志文的瞳孔放大了。不是因为一百妖气石多,而是因为与唐未济之前开的那些血盆大口相比,这一百妖气石简直就跟毛毛雨一样。是十一祖变性了,还是自己爷爷真的和十一祖有关系?   而且刚才是他传音让我说话的啊,这些话还都是他教我的,难道他真的对我没有恶意?   季志文在这个时候都恍惚了,他突然想起来老龟说十一祖是他的后裔,自家血脉也可归于龟脉,难不成面前的十一祖真的和我有亲戚?   糊里糊涂的,季志文都被唐未济的骚操作弄出这种想法来了。   他凑近唐未济,低声问道:“冒昧问一句,您是乌龟还是王八?”   唐未济正在那边揉雪娃娃的脑袋,感受那久别重逢的由衷欢喜呢,闻言眼睛一闭,忍不住有种想打死他的冲动。   “两百妖气石,瞬间从我眼前消失,不然我现在就弄死你!”他的声音是被他的舌头从牙缝里剔出来的,听得季志文寒毛直竖,丢下两百妖气石慌忙逃窜。   一群大妖压根不相信唐未济就这么放了他们。七祖是参加飓风会议的妖祖,而且从头到尾七祖对十一祖就没什么好意,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是敌对的,他们不相信唐未济这么好心。   结果刚刚生出这种想法,就看见金光中的玄武营让开了一条道路,季志文和雪娃娃瞬间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唰!”所有的目光集中到了唐未济的身上,或是震惊,或是炽热,或是希望或是贪婪。   他们在片刻的安静之后一下如同沸水一般炸开了锅,争先恐后,“我也是啊,我也是十一祖的拥趸,我是来保护您的,我对您毫无恶意啊!”   “我也是七祖门下,七祖门下,十一祖大人,我只是误入此地啊。”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误入此地啊,我们保证对您和猫舍都没有半分恶意!”   妖群中的朱天材一下子傻眼了,他听着这些大妖表决心的话,下意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压根没什么好说的。   说什么呢?说自己也是十一祖的忠实拥趸?说他也是误入此地?说他其实对猫舍并无恶意?   这些话说出去自己信么?之前他说的那些话还历历在耳,一门四妖祖、和朱雀族交好的妖祖不下五位……被他打的那个猫舍的小妖还站在那边没有动弹,拿眼睛死死盯着他。   朱天材好几次张开嘴巴,只发出了嘶哑的、难听的、根本不成语言的声音。   他突然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情,然而这世上却根本没有后悔药卖。   “哦,都是误会是吧?”唐未济点头,“好啊,一妖一万妖气石,来我这里报名登记,我可以让你们过去。”   “一万?”有大妖傻眼了,“他们刚才不是一百妖气石么?”   “你。”唐未济指着说话的那大妖,“两万妖气石。”   这大妖泪流满面,“我交,我交还不行么!”   “咦,这话说的,这么不情不愿,说得我好像是逼你一样,你要不然不交了?”   “不不不!”他猛然打了个激灵,“这些妖气石是我心甘情愿送给十一祖的,我浪费了十一祖太长时间,区区薄礼,请您务必收下,务必收下啊!”   “唔,这话说得我爱听,算了,减你一万,还交一万吧。”   “哎!”此妖欣喜若狂,明明是出血本扔出去一万妖气石,却像是捡到了一万妖气石一样,立马过去报名登记,交妖气石,然后进传送光柱,提心吊胆穿过玄武营,而后逃之夭夭。   有妖以身作则,进入元龟府的生路就在眼前,近在咫尺,一群大妖这下子还要什么脸啊,顿时无数肉麻的话随风而起,一阵比一阵高,带起滔天声浪。   “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对十一祖无比仰慕,早就又改弦更张之意啊!”   “十一祖品行高洁,在下仰慕已久,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投奔猫舍而来,不料被误以为是对猫舍不利,这实在是误会,误会啊!”   “我这里有秘宝地图一份,千里迢迢给十一祖送过来,以表忠心!”   “我对十一祖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初闻大名便是如雷贯耳,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我生命的意义所在,我之所以诞生,就是为了伺候十一祖啊!还请十一祖无论如何收下我这匹牛马!”   不要脸,真是不要脸啊!   唐未济心里感慨,笑容满面,收下大批妖气石的同时成功分化了那些妖祖挥出来的重拳。   计划第一步,成功!   他笑得像是一朵桃花,朱天材的脸就像是桃花落在地上之后腐烂的泛黄的花瓣。随着那些大妖和小妖的消失,他脸上的黄意也越来越多。   绝望像是空气,把他从头到尾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直到最后,这里只剩下了一些付不起妖气石的小妖和朱天材一位大妖。   往昔意气风发的天才妖这会儿像是被人抽去了魂灵,只看一眼都要忍不住为他的枯寞流下泪来。   唐未济的确流泪了,手头的妖气石让本不富裕的他再一次享受了作为暴发户的欣喜,这就叫喜极而泣啊。   他揉了揉眼睛,看向朱天材。   朱天材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你,你想要做什么?”   他这番话有那么一点点的恶心,尤其是说话的对象是唐未济的时候。   唐未济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自然而然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朱天材眼中暴绽出杀意,周围的那些宝塔齐刷刷对准了他,让他根本不敢有丝毫异动。   “岳宫主走的时候居然没带你,我还以为你会跟她一起走呢,看样子你在她心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么。”   朱天材被动地被唐未济带着往前走,脚步踉跄着,很别扭,“她,她与我们朱雀一族本来就没什么交情。”   “那三祖呢?这些妖祖和你们朱雀一族也没什么交情么?”唐未济带着他一路走到传送光柱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剩你一个了,这些小妖可以呆在这里,你堂堂道仙境大妖,不进元龟府?以后想想都会后悔的。”   他指着金光中对他们虎视眈眈的玄武营,“你别看他们气势汹汹的,其实一个个废物得很,信我的,不用怕。”   朱天材直勾勾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不信。   “进吧。”唐未济友好示意,“他们真的很废物的,你相信我。”   信你个鬼,你就是想让我去送死。   朱天材咽了口唾沫,喉结蠕动间在脑子里闪过了这个念头。   “快去快去,别耽误我时间,我时间很贵的。”唐未济推了推他。   朱天材往前踉跄一步,差点进入传送光柱中,刺激得他一下子蹦了回来,惊魂甫定。   “不至于吧你?”唐未济侧目,“堂堂道仙境天才大妖,怕他们一群废物?”   “十一祖别说笑了。”朱天材塌下腰,脸上挂着刻意装出来的恭谨的笑容,“猫舍精锐名不虚传,我哪里会是他们对手啊,还请十一祖网开一面,放我一马,我朱雀一族必不忘十一祖恩情。”   “你能代表你们朱雀一族?”   “是!”   “那好,你去把你们朱雀一族的圣火拿过来,换你一条命。”   朱天材无语了,瞪眼看着他。   唐未济惊讶状,“你都比不上一个圣火重要?”   朱天材憋屈极了,还得用最委婉的方式解释,“圣火是我族至宝,绝不可轻易外泄。我虽然重要,但任何一个朱雀族人都不能与圣火的重要性相提并论的。”   唐未济摇了摇头,砸吧了一下嘴巴,“你不行啊。”   朱天材憋着气低头不说话,在心里已经把唐未济打死十七八次了。   “这样吧,既然圣火不行,那我要你们朱雀族的天仙境大妖尾羽,少一点,多了怕你拿不出来,八九根就行了。”   朱天材微微张开嘴巴,极痛苦地看着唐未济,“大妖尾羽是朱雀的一生精华,若是丢失尾羽,轻则元气大伤,重则跌境,我朱雀族如今不过两位天仙境,哪里来的八九根尾羽啊。”   “你看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唐未济拍了拍他的肩膀,作势转身要走,“你还是下去吧,我是救不了你了。你下去试一试,没准他们打不过你呢,加油!”   “哎哎!”朱天材顿时急了,“十一祖,十一祖,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   “我时间很宝贵的。”唐未济顿住脚步,眯着眼睛看着他,“你不要让我失望哦。”   “我可以帮你做内应,内应!”朱天材手忙脚乱在身上翻找着,找出一根流光溢彩的火红色羽毛,“另外,我这里还有半根朱雀尾羽,您看您要不要先用着?”   “打发要饭瓜子呢?”唐未济一脸嫌弃,云淡风轻从他手里取走了那半根流光溢彩的长长的羽毛,“不过你说的第一个条件我倒是有点感兴趣,不过你能提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么?”   “能,我能!”朱天材忙不迭说道:“他们知道消息必然会走漏的,一号猫来猫舍的事情没有遮掩,妖祖早已经做好了应对措施,这些大妖进去之后会对你们的妖进行包抄围堵,有三位天仙境大妖联手要对付他们。那三位都是得了死命令的,包括岳浣纱在内!”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宛如竹筒倒豆子,显然是恨极了岳宫主离去时候不带他,除了他不知道的,把这计划的大概全都说了个遍。   “我是因为身份特殊才知道这些。还有,他们让我在猫舍挑衅您,其主要目的是为了让你和我们朱雀一族结仇,您若是不动手,猫舍气势大跌,若是动手,会有无数中立的妖族变成您的对立面,这一点我非常肯定。”   “好毒啊。”这种事情哪怕唐未济早已经猜到,真得到确认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一声感慨。   “是啊,太毒了!”朱天材看样子是真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了,继续道:“还有还有,他们想要杀猫舍的妖指使为了剪除羽翼,他们的最根本的目标还是您啊!”   “我?”唐未济假作不知。   “是啊,九祖、十祖早已经联手,他们在白骨海周围埋伏,只要您出去,必然是有去无回。”朱天材没有一丁点保留,不亏他“天材”的名字,非常识时务。   这消息倒是唐未济不曾听说的,他又问了一些细节,直到觉得再无遗漏,确认朱天材也不是在信口开河之后放他离开。   至于那些小妖,唐未济也懒得和他们计较,拿不出妖气石,那就都在这里待着吧,等着他们的长辈过来赎妖。   蚊子再小也是肉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接下来的修炼、打仗、炼器,哪一样不要钱啊。   唐未济啧啧摇头,看着金光下的玄武营慢慢散开,与买剑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朱仲春缓缓走到了他的身边,脸色有些发白,精神却很亢奋。 第750章 忽略的点   “不是让你去休息了么?”唐未济见到他的模样,微微皱了皱眉头,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睡不着,”朱仲春笑道:“还不如出来走一走。”   “让你修炼皇极奇书,你没修炼?”唐未济扶住他的手臂,感受到他体内乱窜的气息,眉头锁得更紧了,“走,跟我回去休息。”   “我终究不是修炼那块料。”朱仲春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唐未济的手背,“修炼要花太多的时间了。放心好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死不了。”   “这种玩笑话以后就别说了。”唐未济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不爱听。”   朱仲春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两团红晕,“唐大哥,陪我走走吧。”   唐未济看了一眼脚下空无一人的金光之下,点了点头,“好。”   “听说剑南道已经被破了?”朱仲春轻声问道。   这消息唐未济一早就知道,只不过一直让人尽量瞒着朱仲春,“你怎么知道的?”   “先前无意间听他们说的。”朱仲春缓缓走着,思索着一些东西,“大哥是心疼我,怕我伤心,我知道。但是这种事情是避免不了的,我只是在想我大哥大嫂,还有小宝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放心吧,他们肯定没事的。”唐未济都能感受到自己言语中的苍白无力。   “不用安慰我。”朱仲春笑了笑,“都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了,再看不淡生死,那我也太没悟性了。”   “你在行军布阵,出谋划策上的悟性的确比你修炼要高。”唐未济打趣他。   “那些东西比修炼有意思多了。”朱仲春说着笑了起来,“霜月之前带给我的那本秦老将军的书我翻看了不下十遍了,是好东西啊,秦老将军是真心把我当后辈培养的。”   “秦老将军是我难得不讨厌的,”唐未济点头赞同,急扶住朱仲春,“小心点,石头。”待到朱仲春站稳,他继续道:“不然的话也教不出霜月。”   “大哥,我们真的回不去了么?”   “怎么可能。”唐未济咧嘴笑道:“我看谁敢不让我们回去,只不过是暂时的罢了。”   “你上次与我说的守望者森林那边的事情,我制定了两套方案,只不过其中还有一些细节……”   他的话被唐未济打断,“精神头不是这么熬的,你不是血修,这么熬下去迟早熬死你。这件事先放下,不用多少,等你休息好再说。”   “行吧。”朱仲春歪着脑袋想了想,失笑道:“我还是很怕死的。”   “嗯。”唐未济不置可否,感受着他体内的气息,心里越发沉重。   “不过师兄啊。”朱仲春突然想到:“那个朱天材,你真的相信他说的话?”   唐未济思忖片刻,觉得这件事情与他说无妨。玄武营已经进去了,他们该做的也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大师兄了,于是轻声道:“我自然不会全信他的,只不过他大概说的还是没错的,和我知道的差不多。”   “他若是故意叛了,装作这种样子的怎么办?十句话里面九句真的,藏一句假的?”   “就凭他那点智商,还想在我面前玩这个?”唐未济不屑道:“只是相互利用罢了,他也知道这一点,不错,还是很聪明的。”   “就怕他拿准了你的心思,故意这么做才是最可怕的。”朱仲春心神不宁,忍不住道:“我总觉得他们的计划没那么简单,这些妖祖一个个活了这么多年了,鬼精鬼精的。”   “后手已经撒下去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触发,一切都会没事的。”唐未济轻轻拍着他的背,“再说还有大师兄在呢,你别操心这些东西了,去找秦老看一看,久病成良医,他也许能给你好好调养。”   “我真没事,”朱仲春苦笑着,却仍然拗不过唐未济,被他唤来方寸山弟子硬拉着去找秦雪儿。   等到秦雪儿离开,唐未济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朱仲春只是个普通人,这些天一直劳心费神,再加上这里的血煞气弥漫,终究还是给他的身体造成了损伤,落下病根。   水墨云台的控制之法仍旧没能从九祖的记忆中找到,若是找到的话,没准还能凭借水墨云台彻底隔绝这血煞气。   这些天的不断探索,唐未济觉得自己与九祖的记忆契合了许多,没了之前那种晦涩感,继续找寻的话速度定然会快一些的。   元龟府一行结束,他这里便没什么事情,还是按照之前所想,先把实力提上来。   从一号猫带来的消息里面他已经确定这些妖祖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面对他们的敌视,唐未济如今能做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升自己的实力。   反正出去也是死,那就留在白骨海,元龟府一行获得的好处应当够他们支撑很久了。   至于元龟府里面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玄武营到底能不能安稳走出来……想到这里,唐未济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和朱仲春已经计划好了一切,玄武营上下一千余人,加上领头的买剑,每一个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如果这样的话还能失败,那只能说是天命如此了。   何况……里面的那个人是买剑啊。唐未济对自己的信心都没有比对买剑的信心大。   大师兄就是大师兄,虽然平时很不着调,但关键时候还是顶得住的。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   一定要顶住啊师兄!   ……   “精彩,真的精彩!”十祖拍着自己的手掌,由衷赞叹,“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主意还是她想出来的主意?”   九祖揉着自己的眉心,冷冷道:“我哪里有她那些心思。”   “呵,相比较她这个妹妹,这位十七祖还真是可怕啊。”十祖捏着自己的手指指节,在九祖面前坐下来,“所以她早就料到别翼会率先发难?”   “不错。”   “她怎么……”   “兵者诡道,这种事情我也不懂,你要问问她去。”   “她如此可怕,居然没有想要往上爬一爬的心思,甘心呆在十七祖的位置上?”十祖觉得这件事情就很匪夷所思。   “你问她去。”   “别这样么,你和她的关系好歹比我和她近一些,这种事情都不肯说的么。”十祖把双手叠在桌子上,下巴抵在手上翻白眼往上看。   “我真不知道。”九祖冷冷道:“你只管帮我对付别翼就行,这些事情管他做什么。”   “呵呵。”十祖直起身子,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还真不怕别翼这样的对手,我怕的是我们自己妖中间还藏着一匹狼啊。”   九祖沉默了片刻,从匣子里往外夹茶叶,转移了话题,“她让朱天材和岳浣纱去吸引注意力,那些真正的要对付猫舍的大妖却是从另一边进入,早在第九山下布下天罗地网,别翼拖延的时间刚好他们也需要。岳浣纱会和他们会合,到时候猫舍的这些妖连第九山都走不出去,必然全数死亡。”   “第九山到现在还没什么太大的动静呢。”   “金光之下连妖祖都窥伺不到,除非是亲眼看见。第九山山势雄峻,你看不见的,不代表没有发生。”   “你怎么就拿准了主意觉得他们会全死呢?”十祖不明白这个,“即便有三位天仙境,猫舍这里也有一位天仙境加上一位道仙境,还有那些可怕的蛊军,最多落败,如何不能跑?”   “谁告诉你有三位天仙境的?”九祖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手掌一捏,出现一团冒着热气的水球,他把水球化作水线注入茶壶中,洗了一次之后再泡。   “不是三位?”十祖愣住了,“朱天材那边……”   “和你的手下妖联系上了?”九祖呵呵笑了一声,“那些留下来的小妖怕都是眼线吧?诸位都监视着这十一祖的一举一动呢?”   十祖忍不住笑了,“老龟和他有关系,虽说妖祖不能入元龟府,但谁知道他会不会起什么歪心思,还是得注意一些的。”   “你相信朱天材是真叛?”九祖冷笑了一声,“他和别翼说的那些话,别翼定然会告诉手下的那群妖。不怕他们不知道信息,就怕知道的信息是错误的,这些东西可都是会要命的。”   “朱天材受到这样的遭遇也在十七祖预料之中?”   “只是事先做了一些安排罢了,否则岳浣纱走的时候能带走两个道仙境,多带走他一个有什么关系。”   “朱天材说了谎。”   “那是必然的。”   “十句话里面有一句话是假话就行了。”   “对,就是你听见的那句话。”   “那到底有多少天仙境大妖准备联手?”十祖压低了声音。   “据我估计。”九祖微微闭上眼睛,算了算,“六位吧。”   “这么多。”十祖咋舌,“这得两位妖祖手下的大妖都派出去才行吧。”   “没那么夸张,想他死的妖祖有很多,大家随便派一两个忠心的。”九祖摇晃茶壶,给十祖斟了一杯茶水,“多行不义必自毙么。”   十祖接过杯子,没有喝,感受那温度和清香,只是在手里把玩着。   “尝一尝,十七祖送过来的,据说是太玄教上独有的。”九祖眼皮低垂。   “风池已经被破了?”   “剑南道都没了,风池破不破有什么关系。”   “的确如此,不过是个通道罢了,如今浮池之渊已经大开,风池可有可无。”十祖一口饮尽杯中茶水,闭住呼吸,半晌赞叹了一声,“茶好,火候更好。”   九祖微微一笑,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   离开那片显眼的山坡,买剑下令玄武营众人来到一片山坳处休息。   这山坳距离他们方才所处的位置很近,但是从外面不管是哪个角度都看不见这里。最妙的是这片山坳里面还藏着一群人,一群和玄武营打扮一样、数量一样的人。   领头的那个自然不是买剑,这些也自然不是玄武营。他们是虎王手下的城卫军。   不管是九祖还是十七祖都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元龟府的开启时间不是老龟规定的,而是唐未济规定的。   按照老龟的意思,当这九座山出现的时候,元龟府便已经可以进入了,是唐未济卡住了他们的脖子不让他们进去,非要闹出一通二十万晶贝的天价门票。   他们以为猫舍这些天只是在忙这些事情,在忙着布置大阵,在忙着布置元龟岛,忙来忙去收晶贝,却从来没有想过,猫舍为什么不可以在他们进去之前进去呢?   时间是唐未济规定的,从哪里进入那更不用说,城卫军巡视城主府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巡视累了,在城主府内换防那就更不稀奇了,尤其是在最近各岛大妖频出的情况下,这种事情就更正常了。   唐未济的主要目的从来不是那些晶贝,而是元龟府中的宝贝啊。早在忙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便让手下的那些妖把九座山搜了个遍了,肉都拿走,汤留下。当然,痕迹不要那么重,只是多照顾其中宝光璀璨的几个地方罢了。   要问九山之中还藏没藏宝贝,这是肯定的事情,只是需要的运气成分更大了。   唐未济从来就不是一个讲武德的人。买剑与玄武营进来的目的也很简单,根本不是冲着元龟府的宝贝来的,他们进来就是为了杀妖的。   那些大妖身上从鲜血到皮肉难道不是宝贝?那些都是天材地宝啊,比如朱天材,就很天材!放着这样的好东西不要去和这些妖碰运气?脑子瓦特了吧。   何况这些妖本来就是为了对付猫舍的。   买剑与领头的那个妖接触,轻轻点头。那群妖带着与玄武营打扮一模一样的群妖从山坳中走了出去。   他们席地而坐,过了片刻,买剑睁开眼睛,轻轻挥了挥手臂,众人从另一个方向悄无声息离开。   没多久,这里过来一位大妖,匆匆扫了下面一眼便离开,一无所获。   而在另一个方向,买剑等人已经盯上了他们的第一个猎物。 第751章 惊弓之鸟   穆羽博小心穿行在山林之中,一边去除自己的气息,一边把自己伪装成一片枯脆的白骨。   元龟府在白骨海里呆了不知道多少年,这样的白骨比比皆是,他自信凭他的伪装之术绝无破绽。   他属幻灵鸟一族,如今实力不过玄仙境,但论及伪装之术,在场的大妖还真没几个比得过他的。幻灵鸟战斗力称不上强,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但是在幻术这方面确实走在极大多数妖族之前。   这次对付猫舍,他是收到了三祖亲令的。幻灵鸟一族一向归附三祖门下,得到诸多便利的时候自然也要履行各种各样的义务,比如这一次,哪怕他知道猫舍很厉害,非常厉害,压根不想过来,却还是不得不过来。   不过过来其实也没什么,猫舍虽然厉害,妖祖号召过来的这些大妖也不是吃素的。穆羽博一路行来,碰到过好几次气息可怕的大妖,让他小心翼翼绕道走。   穆羽博想的很简单,他甚至都不想去找猫舍的麻烦,他只想在元龟府里面找一些宝贝,到时候活着回去就是了。至于妖祖的任务,出工不出力的情况时有发生,大家心知肚明,他一个玄仙境大妖,还是不擅长战斗的,负责审查的妖不会说什么。   只是要小心猫舍的妖就是了,不过猫舍那群妖数量很多,其实也不用太过在意,稍稍注意就好了。   他心里想着,“嗖”一下移动到另一个地方,鬼魅一般。   没有,还是没有。   穆羽博开始烦躁起来。这第八岛下的山也不知道咋回事,一件宝贝也没有,途中好不容易遇到的几个还都是已经腐朽的,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这几座山上都有宫殿楼宇,但那些宫殿楼宇被白骨海的海水冲刷得只余下一堆烂泥,倒是尸骸中还剩下一些好东西,但他一个都没有碰到。   没有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自然是什么都可以的,若是涉及到了自身利益,却什么都没有的时候,那就是什么都不可以了。   他运气好,唐未济说花费十万晶贝可以进来的时候他刚好也在,当时就报了名。比起其他妖的二十万,十万算少的了,但再怎么少,空手进来空手出去也不算少了啊。   穆羽博换了个方向,准备去其他地方看一看。结果刚刚转身,瞳孔中便出现了一道白光。   白光像是一根针一样刺过来,无声无息,却带着极大的危险气息。穆羽博深吸了一口气,瞬间倒退。然而他的速度哪里比得上那道白光,只听见一声“咔嚓”响声,他的思绪便开始迟滞。   怎么回事?   他疑惑想着,怎么脑子突然像是生锈了一样?动作也变得缓慢起来。   他想着想着,眼前蓦然一黑,什么东西都再看不见。   买剑将他的尸体收入乾坤戒中,招了招手,他们顺着既定的方向离去。   如今的九座山之中,无数大妖结成了一张网朝着猫舍这些人罩过来。这张网本来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但虎王手下的城卫军成功地将网撕开,吸引走了一部分网的注意力,自然而然,这张网就出现了漏洞。   这漏洞不在十七祖的预料之内,不管是她还是唐未济都不能干涉到元龟府里边的事情。他们已经布置好了自己的棋子,接下来就要看他们的智慧和这些棋子的临场反应了。   ……   岳浣纱来到约定地点的时候,除了她之外的所有天仙境大妖都已经到了。见到她过来,那几个大妖目光有些异样,有些忌惮,显然是吃了大亏的。   在场的天仙境大妖都是各自行动,只有道仙境和玄仙境才需要结伴而行形成那张网。他们是那张网结成之后从网眼里面刺进去的那柄剑,是要人命的。   最左边的是一个光头巨汉,浑身上下呈现青金色,像是一块金属一样泛着冷冷的寒光,一层好似鱼鳞一样的银色花纹遍布全身,那些花纹很不起眼,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这是三祖手下的得力干将,名为贲楚,力大无穷,乃是石妖一族的变异支脉,很是罕见,不归石妖一族管,论起身体素质和战斗力远超石妖一族。之前与岳浣纱曾有过一面之缘,两妖打过一场,结局自然是岳浣纱赢,但赢得并不轻松。   靠近这光头壮汉的是一个不过一米高的小侏儒,鼻子很大,泛黄的不规整的牙齿露出来,模样滑稽,打扮怪异,扛着一根黄竹钓竿,见妖就笑。   他看上去还不到贲楚的膝盖高,岳浣纱看见他却不由郑重了一些。此妖名为钓叟,手中的钓竿只钓三仙境的大妖,曾有过在睡梦中钓走大妖心湖海的战绩,最擅长神魂之战,手段诡异,极为难缠。   他是独行侠,与岳浣纱没有交过手,但彼此各自知晓大名,也不知道这次为何会答应对付猫舍。   另外三个天仙境大妖有两位是熟人,一位是九祖手下的秦齐,那位影族大妖,一位是被逼得到处逃窜的九头鸟族长。后者面容阴鸷,满是戾气,显然这些天来自各方的压力让他很不好受。   如果说这两位过来是理所应当的话,那么最后一位大妖却是让岳浣纱有些惊讶了。   最后一位与她一样也是女子,归属十祖门下,唤作晁琴,据传为十祖收入房中,最为偏爱,深入简出,向来云龙见首不见尾,神秘得很,这次竟然也来到了元龟府,想来是冲着那妖祖源丹来的。   岳浣纱心中了然,脸上却仍旧是那木讷模样。她站在那边,与这几位大妖都有一些距离。   “岳宫主,好久不见。”贲楚与岳浣纱打了个招呼,点头的时候浑身的银色鱼鳞纹都在闪光,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我现在不想与你打,你收敛一些。”岳浣纱看了他一眼,注意力多在银色鱼鳞纹上停留了片刻。光头大汉“嘿嘿”笑了一声,默默收敛起眼中战意。   钓叟一边嘟囔着,一边从袖子里艰难伸出一条短短的胳膊,朝着岳浣纱道:“岳宫主,就差你一个了,如今咱们也到齐了,就等他们报告猫舍那群妖的位置了。”   “还不知道位置?”岳浣纱微微皱眉,“第八岛下的山也就这么大,他们找到现在还没找到?”   “这种事情急不得的。”钓叟乐呵呵道:“让他们慢慢找好了,岳宫主过来坐。”   “不用。”岳浣纱冷冷拒绝。   “岳宫主从来不喜欢离其他天仙境大妖太近,除非是打架,钓叟,你不知道么?”贲楚闷声道。   “我还真没听说过。”钓叟有些惊讶,旋即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这样说话也挺好的。”   那边晁琴插话道:“既然岳宫主已经到了,那我先走一步。”   “你做什么去?”钓叟惊讶看着她,“十祖没和你说过,我们必须一起行动么?”   “十祖没有告诉我有这么多天仙境大妖参加。”晁琴皱了皱眉头,“若是知道有这么多天仙境,我便不来了。六位天仙境,也太看得起他们了,我听说那群妖里面实力最高的不过是个道仙境?”   “最高的是个天仙境,但好像与他们不在一起。”   “不能小觑了他们的。”九头鸟族长接过话头,“猫舍的妖不能以寻常观之,小看了他们会吃大亏。”   “我看是你被猫舍吓破了胆子吧。”晁琴满是讥讽地看着他,眼神不屑,“我要是你,早就杀回去了,看看你这丧家犬的样子,真不知道是怎么修炼到天仙境的。”   “呵,你想试一试我这天仙境到底水不水么?”九头鸟族长站了起来,讥笑道:“像你这样的碰到猫舍的那群妖早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晁琴还要出言讽刺,听见一旁的秦齐满是疲惫的声音,“好了,都少说两句吧,猫舍的妖的确很古怪,有三位天仙境已经陨落在他们手上也是事实,这种事情没必要争论,晁仙子若是没什么急事,还是留下来与我们一起的好,十八祖的那颗源丹没这么容易就出事的,别着急。”   “我可没有着急。”晁琴回了一句,终究是不再说话了。   没多久,钓叟突然站起来,“有消息了。”   众大妖看向他,显然是有大妖在与他传音。然而钓叟的表情飞速变得古怪起来,过了片刻他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不是他们,是有妖装成了他们的模样。”   “装成了他们的模样?”众大妖不解。   “对,他们说是想要扮成猫舍的妖的模样,吓唬走那些大妖,好去找寻宝物。”钓叟哭笑不得,摇了摇头。   “那群妖被放走了么?”岳浣纱突然问道。   “放走了啊,既然不是,杀了他们也没什么意义,平白结仇。”钓叟回道。   “不好!”岳浣纱一下子叫起来。   “怎么了?”   “他们被放走,消息传出去,岂不是会有更多的妖这么做。”   此言一出,钓叟的脸色顿时变了变,他再传音给那大妖,过了片刻抬头苦笑,“晚了,他们倒是追回来了,但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在场诸位大妖的脸色一下变得极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事情的发展果然与他们预料中一样,很快到处都出现了所谓的“蛊军”。蛊军由一水的三元境血修组成,进元龟府的大部分都是三仙境,但仍有大部分三元境妖族通过虎王那边的渠道进入。   这些妖面对三仙境完全无竞争力,冒充蛊军却能够很好地帮他们吓退一部分大妖。而且似乎还有小妖在其中穿针引线,另外几波蛊军出现的时间点太过巧合,十七祖织成的那张网很快被这些妖军撕破。   这个时候想要再找到买剑他们就没那么轻松了。六位天仙境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们脸色难看站起身来。   岳浣纱指着一个方向,果断发号施令,“我走这里,九头鸟,你走这个方向,晁琴,你走这里……飞速行动,找到他们之后立刻发讯号,到时候包围过去,一举歼灭。这一定是猫舍的阴谋,在他们预料之内,来不及多做布置了,速度要快!让那些大妖动起来。”   六位天仙境大妖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计较谁听谁的,按照岳浣纱指着的方向行去,不忘指挥那些大妖收缩范围,誓要筛网一样把玄武营筛出来。   一时间,以第八山为圆心,无数大妖呈散射状反扑出去。   九头鸟族长一开始的速度极快,但行了一段距离之后,他心头的疑惑却越发大了起来。心中有了疑惑,念头自然不会通达,念头不通达,行动也就变得畏手畏脚。   他的速度没最开始那么快了,而且随着心头的疑惑生出,他的速度越来越慢,到最后的时候,他直接站在了空中不动了。   他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说这一切都是猫舍布置的话,那么猫舍的妖会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做么?他们现在的做法是不是也在猫舍的妖的预料之中?   如果在猫舍的预料之中,那么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做?   九头鸟族长眼皮一跳,一下子有了一个判断。   分而击之!一定是分而击之!   有危险!他如惊弓之鸟,一下瑟缩起来。纵然想到猫舍那边实力不过尔尔,绝无可能将他以最快速度击杀,他也不由心惊肉跳。   猫舍这个名字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噩梦,从猫舍出现,所有的厄运便接踵而来,都快要成为了他的心魔了。   他一挥手,“轰”的一声砸出一片光波砸在周围的山林中,天仙境的实力爆开,无数分身出现,漫无目的一阵狂轰滥炸。   “出来,给我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撒野了多长时间,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是一片狼藉。   他预想中的袭击并没有出现。九头鸟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舒了一口气。他笑自己宛如惊弓之鸟,一个个收回分身。   就在最后一道分身被收回的瞬间,天上出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银色剑华。 第752章 一环套一环   在剑华出现的时候,九头鸟同时看见了一片他绝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看见的黑影。   玄武营就藏在这里,只是不知道为何没有被他发现。   他猜的是对的,甚至连目标都猜对了,可惜的是仍旧没能活下去。   漫天的剑华出自买剑之手,每一道剑华都是他全力劈出的一剑。这里一共有上千剑,自然不可能是他同时全力劈出了上千剑。   玄武营每人的左手都设了一道养剑符,每一道养剑符里面藏着买剑的一剑。老桑和徐三山灵机一动产生的点子起了天大的作用。   这上千剑都是出自买剑之手,纵然分布玄武营之中,这些玄武营却又精通合击之术。如此一来,千道剑光如臂指使,在天空中编织成巨大的剑网,那些剑网凝聚在一起,化作了一道雪亮的剑气。   剑气“嗖”一声从九头鸟的喉咙处穿过,他甚至来不及多想,眼中的神光便黯淡下去。这一剑等同于数千位买剑一同出手,威力甚至超过天仙,让九头鸟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他甚至连自己的分身都没有来得及用出来便被绞杀了一切生机。   他捂着喉咙处的血窟窿,眼神复杂,面容凄惨,还没有来得及坠落到地面上,便被一枚乾坤戒收走。   “撤!”徐三山高呼一声,把买剑扛在肩头,一群人迅速撤离。   没过多久,天空响起一阵尖啸,那啸声甚至带动周围的地面都颤抖起来。石子在地面上跳动,林木被压弯了腰,山脉在不断摇晃。   岳浣纱出现在了这里。   她枯黄的脸颊因为愤怒而产生了一点红晕,她目光机警地在这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扫过,最终站在了九头鸟身死的地方,轻轻嗅了嗅,伸手一抓,从空中抓出了一枚晶莹剔透的血珠。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其他几位天仙境大妖同时出现在了这里。几妖脸色沉重,看着那红色的血珠默默无语。   “九头鸟死了。”岳浣纱像是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话,她收起了那枚血珠,“方才那柄剑你们看见了。”   “那是哪里来的剑?这么可怕。”晁琴再没有之前的小觑,正色道:“若猫舍有这样可怕的剑,我们的胜算小之又小。”   “是猫舍队伍里的那个人族,那个道仙境。”岳浣纱道。   “不可能!”晁琴惊叫着否认,“那人族不过道仙境,怎么可能挥出这么可怕的剑。”   “不错,你是不是看错了。”就连一向佩服岳浣纱的贲楚也有些质疑。   “我不会看错。”岳宫主想了想还是多解释了一句,“我在进来之前与他多看了两眼。”   这个解释已经足够了,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尤其是岳浣纱的境界,多看两眼已经足以看出许多东西,最起码记住了对方的气息、出手的习惯。   “他是怎么挥出这一剑的?”钓叟似乎是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他从一开始也觉得是那个人族剑修。   这个问题没法回答,岳浣纱挥了挥手,“不用去管这些了,不管他怎么做到的,一定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里刚刚爆发战斗,很多痕迹来不及清楚,诸位,各施手段,确定他们的位置,追上去,完成任务,也算九头鸟没有白死。”   几位大妖对视一眼,开始忙活起来,没多久,他们几乎是同时抬头,指着玄武营离开的方向,“那边!”   岳浣纱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双足用力点在地上,发出“砰”一声轰鸣,已经如出膛的炮弹一样飞了出去。   “走!”钓叟叫了一声,同时看着晁琴吩咐道:“不要单独行动。”   晁琴脸色凝重,从口中吐出一把白玉琵琶,捏在手里跟在后面。   ……   “他们跟过来了。”徐三山半蹲着,双腿用力,每一次踩踏地面便会跃出百米。   买剑趴在他的背后,闭目养神,似乎是完全没有听见他在说话。   徐三山说完也不理会他的反应,继续往前走。   没走多远,路过一片树林的时候,有三分之一的玄武营打开手中的乾坤戒,扔出无数蠕动着的好似蚯蚓一样的透明虫子。   玄武营呼啸而过,那些虫子钻入地底,钻入树叶,钻入他们能钻入的一切东西当中。   没多久,岳浣纱出现在了这里,她刚刚走出一步,面前的空间便“轰”一下破碎,露出后面的无尽虚空。这片树林就像是画在纸上面的一张画,岳浣纱就是那个捣穿了这张画的拳头。   “噬空虫,哪里来的这么多?”钓叟已经来到了岳浣纱的面前,伸手轻轻一抓,掌中便出现了那透明小虫。   他脸上仍旧带着笑容,那笑容却显得很是僵硬,“要把这些噬空虫都清理了,怕不是要多花一个时辰的时间。”   “一个时辰?”晁琴皱起眉头,“一个时辰他们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正是他们所希望的。”岳浣纱冷冷笑了一声,踏步往前走,虚空碎裂,割破面前的空间。   “你做什么!”钓叟一把拦住她。   “杀了他们。”岳浣纱言简意赅。   “你疯了么!”钓叟正色道:“以你的肉身的确不会惧怕这空间切割之苦,他们也伤不了你,但你继续往前走,是会迷失在虚空中的,你想永远被困在那边直到死么?”   岳浣纱看着他,平静道:“我时间不多了。”   “什么?”   “进来元龟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再不杀了他们,妖祖源丹就要被抢走了。”岳浣纱解释了一句。   钓叟脸色变了变,钓叟身后的晁琴脸色也跟着变了变,岳浣纱的话触及到了她的心事。   “我来。”她取出手中的白玉琵琶,轻轻勾起琵琶上面的弦,一个抚手,一道白玉般的音波扫过去,触及到的地方那些噬空虫一下子停止了扭动,空间稳固了那一刹那。   “跟我来,我支撑不了多久。”她急叫了一声,往前冲过去。   一路琵琶声不断,白玉琵琶弦上面有精灵在跳舞,他们在这片林间横冲直撞。等到尘埃落定,后面已经多了一条黑色的通道以及一片被粉碎的空间碎片。那些空间碎片中浮现的图案全都是沿途的林木山石,似乎被永远封印在了里面。   晁琴脸色泛白,消耗颇大,看着众妖看她,忍不住娇喝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追啊。”   他们继续前进,岳浣纱问了她一句还行不行,晁琴摇了摇头,“我还行,追!”   于是岳浣纱便不言不语,他们全速前进,没多久面前又出现了一片火海。那片火海呈惨绿色,静静燃烧,感受到他们的到来,火海化作一个巨大的骷髅头朝他们发出嘶吼。   “鬼灵火。”钓叟脸色难看,“猫舍到底还有多少好东西,这里的鬼灵火若是收集起来,完全可以让天仙境获益了吧。”   “这些东西极为难缠,若是沾上了,即便是我们都要花费大量时间去清理,否则的话大道受损,得不偿失。”秦齐叹了口气,看向晁琴,“晁仙子,要不然,还请你再出手一次?”   晁琴咬牙,心中悲愤,却又想到了那妖祖源丹,不得不把心里的怒气咽下。   “让我出手也行。”她低声道:“但等一下对付蛊军我不会再出手。”   “可以,我答应你。”她话音刚落,岳浣纱便一口答应下来。其他几位天仙境大妖只觉得奇怪,却没有多想。   晁琴相信以岳浣纱的妖品还不至于欺骗自己,有她做保,不再犹豫。   白玉琵琶再次奏响,火海被定格,他们分开鬼灵火,再次追到玄武营的气息。   他们无比愤怒,缀在玄武营后方,以极快的速度靠近。   五位天仙境大妖的气势叠加在一起有多么恐怖,就像是五头可以吞天噬地的巨兽,仅仅是气势都足以震动虚空,将道痕在空中震得“叮当”乱响,露出大道锁链。   猎物就在前方,他们恨不能现在就飞到玄武营的头顶,把他们一个个撕成碎片。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岳浣纱陡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钓叟下意识问了一句,紧跟着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显然也感受到了,“他们停下来了?”   秦齐看了一眼贲楚,“的确是停下来了,贲楚兄那边感觉如何?”   贲楚一直不曾说话,身上的银色鱼鳞花纹却在不断组合形成各种各样的怪物图案,这会儿形成的是一个鼻子极大的黑色猴子。猴子似乎是嗅了嗅,鼻子抖动了两下,他睁开眼点了点头,“停下了。”   “这是知道自己跑不了,要和我们决一死战么?”几妖之中,晁琴消耗最大,心里憋闷,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其他几位大妖也都能理解她。她自身消耗甚大也就算了,难得的是那白玉琵琶。这白玉琵琶本是天生的灵物,不可修葺,每动用一次对会对其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听说是十祖送给晁琴的定情信物,如今短短时间损伤两次,难怪她心疼。   “怕是知道自己跑不了了在等死吧。”钓叟顾着她的面子,笑着接话,“不管怎么说,他们逃不了了。”   既然已经追到了,他们一个个也就变得轻松起来,笑着说了两句话,秦齐道:“就怕他们是在那边有埋伏。”   “埋伏?”钓叟冷笑了一声,“现在站在猫舍那边的大妖还有多少个?其中又有多少位天仙?我们这里不说别妖,岳宫主一个就抵得上两位天仙境大妖,还怕他们。我倒是觉得最好有埋伏,越多越好,正好让我们一网打尽,省得日后还要奔劳。”   “钓叟说得不错。”岳浣纱扫了晁琴一眼,“还行么?”   “还行。”晁琴有些脱力,却不愿意被看出她的虚弱。   “你站我身边。”岳浣纱让她过来,“等一下若是真打起来,站我身边安全一些。”   晁琴有些感激,“多谢岳宫主。”   “走吧。”岳浣纱一马当先,其余四位大妖呈扇形展开,跟在她的身后,没多久他们便见到了玄武营。   玄武营的确没有继续跑。   他们一字排开,买剑在他们的中间,在这些玄武营的面前多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他们都很眼熟。   “原来是那宝塔,难怪敢停下来。”钓叟脸色微微一变,看着这些东西笑了,“可惜这里不是元龟岛,没有阵法作为根基,这些宝塔不成体系,如何能给我们带来威胁。”   “与他们废话做什么。”岳浣纱大步往前走,无比霸道:“我赶时间!”   钓叟与其他三位对视了一眼,满是无奈,却知道岳浣纱就是这脾气,根本拦不住,悠哉悠哉跟在她身后往前走。   在岳浣纱面前,什么玄武营,什么绝世剑,那都是虚的,唯有那一双铁拳。   其中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岳浣纱出手的贲楚甚至有些期待,眯着眼睛看着岳浣纱,想要将这道身影与自己心中石破天惊的一击联系起来。   买剑站起身子,捏紧拳头又放开,如此重复几次之后握住了自己的大风剑,剑尖指向岳浣纱。   岳浣纱走到一半的时候已经从走变成了跑,双脚踏在地上,像是莽牛一样朝前冲。脚下的大地伴随着她踩踏的节奏开始震动,坐在地面上甚至有可能被这节奏震得飞起来。   石子跳动着,被岳浣纱的气势卷到一边,她高高跃起,双拳高举过头顶,重重砸下。   买剑眼皮一跳,飞出一道剑光。   那剑光根本拦不住她,没有给她造成任何伤害,被她砸碎。眼看着她就要到买剑的面前,那些宝塔骤然亮起来,无数紫色的光芒轰击在岳浣纱的身体上。   岳浣纱一开始还能支撑,然而渐渐地却开始颤抖起来,眼尖的钓叟发现岳浣纱的脸色开始发紫,顿时心中一跳,急忙叫道:“小心点,这东西有毒!”   然而已经迟了,就在他叫出声的那一瞬间,岳浣纱一口血吐出来,像是皮球一样被撞击得飞了起来。   她向后抛飞,恰好飞向晁琴那边,晁琴急忙挥动白玉琵琶,止住那些紫色光柱的攻击,扶住岳浣纱,急声问道:“你没事吧?”   她怀中的岳浣纱睁开眼睛,嘴唇翕动。   晁琴听不清,忙把耳朵凑上去,然后便听见了极轻柔细微的两个字。   “抱歉。” 第753章 妖心惶惶   晁琴万万没想到她听见竟然会是这两个字,一瞬间,她心头警兆骤生,白玉琵琶护主,周身气势迸发,瞬间化形,要把岳浣纱震出去。   然而岳浣纱既然已经让她听见了这两个字,已经靠得这么近了,怎么还会容许她与自己拉开距离。   轰轰轰!   她一连轰出上百拳,每一拳都是全力以赴,而这上百拳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而已。顷刻间,晁琴面前的白玉琵琶被砸得飞了出去,空门大开。剩下的几十拳轰在她的身体上,轰得晁琴大口吐血。   她仍旧在挣扎,发了狠,一抬手竟然要把小天地祭出,当做法宝逼退岳浣纱。   岳浣纱哪里会给她这样的机会,上百拳下去,每一次都在她与自己的小天地形成联系的时候将这道联系砸碎,那小天地晃动着,愣是祭不出来——岳浣纱的拳头竟然比晁琴的念头还要快。   她只用一个呼吸的工夫便将晁琴硬生生打死在这里。   “砰!”晁琴的尸体落在地上的时候,另外三位大妖还保持着前冲援救的姿态没反应过来。   他们愣愣地看着岳浣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岳浣纱面无表情看着他们,堵死了他们的退路。   “岳宫主,你这是要做什么?”钓叟脸上的笑容收敛,那双没了力气耷拉下来的眼皮子底下射出一道恶毒的寒光。   岳浣纱没理他,蹲在地上一根根捏着自己的手指,发出“咔咔”的响声。另一边,买剑身后的那群玄武营披甲士已经将他们围了起来,宝塔化作移动的阵眼,红色的能量化作丝线弥漫开,像膨胀的棉花糖一样将这里充斥。   钓叟死死盯着岳浣纱,与秦齐和贲楚呈三角形相背而立,他不着痕迹往前走了两步,不离他们那么近,又转脸看向买剑,“这是你猫舍早就准备好的?”   买剑淡淡看着他,懒洋洋的,懒得说话。   堂堂天仙境大妖,无论在哪里都是称宗作祖的,什么时候被别人这么无视过,钓叟只觉得脑门子只冲上来一股子怒意,他眼中射出红光来,却又被他强自按捺住。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肩头扛着的鱼竿指向岳浣纱,“我不明白。”   岳浣纱抬头看着他,眼中骤然爆发出汹涌的强大的神魂之力,摧枯拉朽地将鱼竿上蔓延开的诡异攻击摧毁,“这种雕虫小技,就不要在我面前用了。”   钓叟不恼不怒,鱼竿轻轻颤抖着,“我不明白,”他再次说道:“你是受三祖密令,怎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你不知道做出这样的选择之后结果会是什么么?”   岳浣纱嗤笑了一声,“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老了老了,眼珠子都要入土了,现在倒是怕死了?我记得你以前可是不把妖祖看在眼里的啊。”她冷冷道:“我和你不同,我不当妖祖的狗。三祖给出了交易的筹码,十一祖也给出了交易的筹码,我不过是做了一笔对我而言更划算的交易而已。”   “十一祖四面楚歌,他能给出什么样的筹码?”钓叟仍旧劝她,“你现在归来,我们就当不知道这件事情,晁琴是死在玄武营手上,这一点不管是秦齐兄还是贲楚兄都是清楚的对吧。”   秦齐和贲楚点了点头,岳浣纱却轻蔑笑了一声,“这种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做了还怕被你们知道么?”   钓叟脸色一变,惊怒起来,“你不怕十祖找你麻烦么!你想想十七祖的事情,哪怕你自己不怕,哪怕你笃信自己能走到妖祖那一步,蝶女宫呢?蝶女宫怎么办?你能护得住她们一次,能护得住她们两次么!”   岳浣纱看向买剑,单刀直入,“他说得有道理,东西呢。”   “什么东西?”钓叟等大妖茫然看向买剑。   “放心,”买剑笑道:“东西一早就被送到蝶女宫去了,岳宫主若是不信的话可以问问你们蝶女宫的长老。蝶女宫如今已经进了白骨海,在我猫舍的势力范围之内,我们保证绝对不会有妖对他们动手。”   “妖祖源丹!”钓叟一下子回过神来,猜到了那东西是什么,“妖祖源丹不是被扔进元龟府了么,你们怎么会。”   “行了,别装了。”买剑无奈看着他,“累不累啊,这种事情岳宫主确认一下就行,你在这里煽风点火有什么用。我们既然能封锁元龟府,为什么不能进元龟府,你当我们进来真是为了那些宝贝?元龟府这么大,我猫舍人手有限,自然是冲着妖祖源丹去了。”   “元龟府内没有妖祖源丹,你们竟然还敢收二十万晶贝!”钓叟硕大的鼻子变得越发红了,“你们这属于欺骗,猫舍是想把整个妖界的妖都得罪干净么?”   “只要没妖知道这件事情不就行了。”买剑扛着大风剑,看着钓叟,“只要把你们杀了,岳宫主得到妖祖源丹,谁会觉得她不是在元龟府得到的呢。岳宫主实力这么强,这颗源丹数百年前本就该是她的,得到这颗源丹合情合理么。”   “你,你们这是在玩火自焚!”钓叟看向岳浣纱,“你想杀我们,我们好歹有三位天仙境大妖,你要杀我们必然会付出代价,不如我们联手,联手杀了猫舍的这群妖,扫清障碍,反正源丹已经到了你手上,你没必要为了一个承诺去得罪包括三祖在内的一大批妖祖。”   他的言语中充满了蛊惑,仿佛来自神魂,“听我的,没错的,十一祖长久不了,你想想,他不过是个玄仙境的妖祖,但我们这里站着的可是无数天仙境的老牌妖祖啊。杀了十一祖,他的那颗源丹我们都可以让给你,你难道不觉得这条路更好么?”   “不错,”贲楚开口道:“你想清楚了,我们这里可是有三位天仙境大妖,真打起来,谁胜谁负还不好说呢,反之,只要你与我们联手,那便是压倒性的优势,妖祖源丹已经到了你手上,何必还要与十一祖合作呢。”   这下子就连买剑的目光也忍不住落在了岳浣纱的身上,岳浣纱似乎是有所意动,买剑轻轻弹了一下剑身,似有似无提醒道:“这件事情只有我们知道,在这阵中无法传音,你若是与我们联手,什么事都不会有,若是反水,可别忘了,蝶女宫现在在猫舍啊。”   岳浣纱眼珠微微一动,她冷哼了一声,不满意地扯了扯胸前的衣服,很暴躁的样子,“既然已经做了承诺,我自然会遵守承诺,你不用担心。”   买剑微微竖起剑,剑尖斜斜地指向钓叟脚下的那片土地,“那就请岳宫主动手吧?”   “岳浣纱!你可要想好了!”钓叟一声暴喝,贲楚自胸腔发出一声怒吼,双拳重重锤在地上,“轰隆”一声巨响,地面猛烈摇晃。   岳宫主站起身来,捏紧了自己的拳头,一尊巨大的法相出现在她身后。在她面前,无数银白色的光像是海中溯回的鱼群一样整齐舞动起来。   法相与银白色光芒的中间,钓叟等三位天仙境大妖如临大敌。   ……   “你已经可以准备庆功宴了。”九祖敲开十祖的门的时候听见十祖这么和他说话。   “庆什么功。”九祖抬头看了他一眼,“庆贺你观摩我的源丹得到了天大的好处么。”   十祖用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像是要扇走一些臭味,以一种熟稔的语气说道:“庆祝元龟府的事情办妥了啊。”   “办妥了?”九祖想了想,旋即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猫舍的那群妖从第八岛进入之后,也就一开始露了张脸,后来就不见了。之后的所有的行踪都证明是谣传,你觉得他们最可能去哪里?”十祖哈哈笑了一声,“六位天仙境大妖啊,他们联手对付我我都不一定是对手,何况这其中还有个岳浣纱。这么悬殊的实力差距,你还不准备举办庆功宴?”   九祖沉吟片刻,一边思量一边缓缓说道:“的确是需要一场庆功宴了,我要让别翼也尝一尝撕心裂肺的感觉,希望他那个时候会忍不住从白骨海里冲出来,圆了我的梦想。”   他才刚刚进门,又转身出去,“这事儿得传出去,得让猫舍的那群妖知道。”   “你这是踩着别翼的脸皮子羞辱他。”十祖在他身后叫嚷道:“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下的妖死绝了却无能为力么?”   九祖头也没回,朝着后面挥了挥手,“我和他早就撕破脸皮了。你手下的妖借我用一用,有些消息得传出去才有意思。”   ……   虎王赶到第六岛的时候觉得非常奇怪,曾方传信让他过来的时候不要惊动任何妖,尤其是猫舍的妖,还让他一个妖过来,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   曾方是第六岛的岛主,平日里九座元龟岛的岛主其实被没有太大的交情,也就是因为这一次的事情逼得他们不得不抱团在一起。相比较其他几位岛主而言,曾方与虎王最是熟悉。   虎王作为唐未济这边的妖,早就被打上了猫舍的标记,平日里除非有大事发生,不然的话这几位岛主都是对他要多客气有多客气。显然是因为投靠过来的时间太短了,他们还不熟悉情形,有不甘心彻底投靠唐未济,所以才会敬而远之。   今日居然主动找他,这种事情简直太稀罕了。   他一进第六岛的城主府便是一惊,在场的不仅仅有曾方,除了他之外,还有三位岛主也在,加上他这里有五名位列岛主的大妖。   “你们疯了!”虎王吃了一惊,“你们岛上的阵法不需要看着的么?都过来,到时候出了事怎么办。”   “放心,出不了事。”曾方亲热拉着他坐下,“我们早就做好准备了,这个你就放心好了。”   只凭一句话就让虎王放心,他怎么可能放心得下,但是看眼前的情形,他似乎除了放心也没其他的办法了。纵然心神不宁,他却还是坐了下来,“你们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个脸色这么难看,出什么大事了?”   “你没听说么?九祖要开庆功宴。”曾方压低了声音,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虎王,力求捕捉到虎王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虎王脸色先是有些迷惑,紧跟着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肌肉抽搐了一下骤然紧绷。   “你不知道是么。”曾方试探问道。   “我没听说过,”虎王冷静问道:“什么庆功宴?”   “当然是和蛊军有关的庆功宴。”曾方的称呼沿袭自猫舍一系,“外面传来消息,据说最起码有六位天仙境大妖会对付猫舍蛊军。”   “六位?”虎王坐不住了,绷着脸站起来,“还是天仙境?”   “是这么说的没错。”曾方抬头看着他,“所以我们才把你找过来问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可能。”虎王断然否决,“哪里来那么多的天仙境大妖。”   “他们就是这么说的啊。况且九祖举报庆功宴的消息不假啊。”   “他们是谁?”   “是十祖派过去伺候九祖的一些小妖说的,我在里面有眼线。”曾方如实相告。   “这些消息是九祖亲口说的?”   “亲口说的,而且你不知道吧,九祖手下的天仙境大妖也进了元龟府,我觉得这事儿不会是巧合。”   虎王一下子站起来,原地踱步,“这事儿我得回去问问。对了,那些把消息传出来的小妖怎么样了?”   “听说已经被勃然大怒的十祖抓起来了,斩了好几个,剩下的都被重重关押起来,等着审讯呢。”   “这么说这个消息大概率是真的了,我得回去。”虎王屁股还没坐热,匆匆往外走,“你们等我消息。”   等他走后,剩下的四位岛主对视了一眼,“你们觉得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看像真的。”   “猫舍之前的做法搞得天怒人怨,妖界的妖对他们有太多不满了,若是蛊军在元龟岛被灭,猫舍无异于折断了一张翅膀。以猫舍现如今的处境,他是一次亏都吃不得的,吃一次亏就会垮掉,看样子我们得赶紧找好下家了……”   “咱们元龟岛什么时候非得和这些妖祖扯在一起了?老龟有令,他们不敢进来的。”   “他们是不敢进来,那些妖祖手下的大妖呢?”曾方语气悲凉,低声道:“随便派来一个道仙境我们都对付不了。之前的元龟岛他们看不上眼,现在的元龟岛下面可是元龟府,你觉得哪位妖祖会不放在心上。”   四位大妖默不作声,妖心惶惶。 第754章 猫舍的未来   举日象的沉重脚步声伴随着他们的嘶鸣声组成了一支高亢的乐曲,象鼻像是攻城锤一样纷纷砸下。挡在他们面前的不管是坚硬的石头还是粗壮的林木都脆弱得像是一张纸,眨眼间在爆炸断裂声中碎成一片片。   可是他们却根本碰不到小蝠妖,在场的小蝠妖一个个奸猾似鬼,行动敏捷丝毫不拖泥带水,举日象整齐的阵型被打散,三三两两各自为战的时候,那群小蝠妖的背后又窜出来一群镰刀螳螂。   小蝠妖同时束音,音波冲击在镰刀螳螂的身上,将他们撞飞出去,然后每一个小蝠妖都发挥出百分百的实力从这里突围。   寒光闪烁,却无一列外,一个个都贴着小蝠妖空了,战场被打得一片狼藉,唐未济突然叫了一声,“停,差不多了!”   妖兽棋周围的方寸山弟子哄然散开,真实的场景逐渐散去,虚幻的空间逐渐代替了那片战场,唐未济睁开眼睛,喘着粗气,亲热的拍了拍朱仲春的肩膀,“秦老将军的真传你是得到了啊,可惜我这里不是大唐,若你在大唐,有秦老将军的举荐,没准会成为大唐有史以来第一位以普通人身份登上大将军宝座的人。”   朱仲春眼睛亮得像是天上的信心,不骄不躁,比起当初在华亭村强不知道多少,“只是大哥让着我罢了,若大哥以绝对掌控之力操控小蝠妖贴身,不管是举日象还是镰刀螳螂怎么可能护我周全。”   唐未济摇头笑道:“那样的话也太不要脸一些了,何况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百分百操控的。你我是比试战法,又不是比试战斗力。”   “我懂。”朱仲春笑道:“以力欺人不是大哥的风格。”   唐未济顿时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还能走么?”   “小意思罢了。”朱仲春摇了摇头,跟上唐未济的步伐,“修养了一段时间,早就养好了,大哥不找我我也要去找大哥的,闲得我都要闷死了。”   “去,一边去,不修炼的?等大师兄从元龟府出来不打死你们!”唐未济撵走仍旧在一旁鬼鬼祟祟看着这里的方寸山弟子,接上了朱仲春的话茬,“前段时间曾方找了虎王。”   “曾方?”朱仲春歪着脑袋想了想,瞬间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是那个第六岛的大妖?”   “对,就是他。”   “他找虎王做什么。”朱仲春疑惑不解。   “妖心不定啊。”唐未济把他们此前说的那些话大致述说了一遍,有些感慨。   “他们不知道我们的谋划,自然会妖心惶惶,不值得多想,这是常情。”朱仲春安慰唐未济,“九祖的庆功宴开了没?”   “都做好准备了,邀请了好几位妖祖,声势弄得很大啊。”唐未济意味深长说着,故意顿了顿。   “噗嗤。”朱仲春忍不住笑出声来,“师兄是等着看他的笑话吧。”   唐未济嘴角的笑容飞速扩散开来,最后化作极具感染力的大笑,他使劲拍着朱仲春的肩膀,“我现在都想把元龟府里面的妖都撵出来,好好看看九祖脸上的表情!”   “这种事情迟早都会到来的。”朱仲春笑了一会儿,沉稳道:“大哥应当注意的是他们随即而来的反扑。这些妖祖,一个个把面子看得比天重,在大哥身上接二连三摔跟头,就怕他们怒火窜上了头,不要命了。”   “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无所谓了。”唐未济一副心累的样子,“已经死了这么多天仙境大妖了,我倒是想找到他们手上还有多少。这么多天仙境大妖的尸体带回来,提取他们的血脉,我做天兵的材料可就有了,巴不得他们多来一些呢。”   “妖界的实力比人间要高,但他们的成长周期却很长,动辄百年计算。他们与人不同,人死了就死了,只要传承不灭,几十年之后又会涌出一片三仙境来。他们若是死伤太多大妖,需要几百年才能缓过气,师兄这些日子斩杀的天仙境大妖抵得上妖界三百年死的了吧。”   “呵,”唐未济笑了笑,“他们要送上门给我杀,我还能手软不成。”   说到这里,他脸色突然沉寂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我准备把玄武营缩减到一千人,日后各种战法都由你来制定,上官和仓祁都分配给你做副将,你做玄武营的主将。”   “啊?”朱仲春楞了一下,旋即脸色大变,“大哥,你是玄武营的嫡系传人,更是玄武营的军魂,没有你的话绝对没有现在的玄武营。何况玄武营是精锐中的精锐,正适合你的战法,你这是要做什么?”   唐未济好笑地看着他,“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他清了清嗓子,“大师兄那边传来消息,他和岳浣纱联手虽然斩杀了其他的天仙境大妖,但玄武营折损不小,战损超过了一成,我粗略估计了一下,估计又死了上百人。”   他的语气变得低沉心痛,“那些都是与我们一起刀山火海爬过来的兄弟们,他们本该有着更美好的未来,却死在了这里,埋葬在了白骨山下。这事儿也给我提了个醒。   “打仗打的就是人,我不是神,不可能做到让他们每一个人都不会死,我只能尽最大可能性保证他们的安全,我给他们成套的地兵,我给他们各种血脉,只要他们想要,我都可以给他们。只要大家不死,只要大家实力越来越强,我什么都可以给!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打仗就是要死人的,不仅他们会死,也许我也会死,大师兄那么强却还不是天仙境的对手,大师兄也可能会死。谁也不可能不死。   “玄武营传到我手上成了蛊军,他们有自己的大道可以走,是比之前艰难了一些,未来的成就却会更大。我见过青龙营,他们的战斗力你难以想象,老四营的荣光现在已经被人彻底忘记了,但我没有忘记过。”   唐未济激昂的声音在这个时候顿住了,他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哪怕我已经被驱逐也从来没有忘记过。”   他喘着粗气,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柔声道:“玄武营现在死人,以后还会死人,哪怕每一个玄武营都是三仙境,还是会死人。死人可以,但是传承不能灭。   “接下来我会把玄武营缩减到一千人,余下的那些人回到猫舍当教官,招收玄武营预备役。我知道肯定会有一群人不乐意,我会提议他们以轮休的方式执行军令。玄武营日后的数量就保持在一千,巅峰一千。”   他看着朱仲春,“你懂我的意思吧?”   朱仲春苦笑了一声,“大哥这是要把玄武营当成保护我的亲卫军了?”   唐未济哈哈笑道:“论战法你比我强太多了,论起实力,天上掉一块石头下来都能砸死你。他们本就是最强的盾,让他们保护你我放心。何况即便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一千玄武营恰好可以让我施展绝对控制,当然,我希望在你的安排下永远不会出现那一幕。”   朱仲春知道唐未济决心已经定了,无奈苦笑了一声,与他商讨起玄武营的后备役来源,“大哥是想去守望者森林了?”   唐未济点了点头,“他们对于大道的敏锐程度能够帮玄武营更好地走上蛊军之道,而且蛊军道也能帮他们更好生存,合则两利。”   “不说四祖,即便守望者真的都来了,他们的数量也不会太多,杯水车薪,剩下的人你去哪里找?”朱仲春问道:“大唐已经把我们驱逐,回到人间虽然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但已经不现实了。”   “剑南道、剑北道沦陷。”唐未济轻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去那些俘虏里面挑选玄武营预备役。”   “那得很长时间以后了,现在呢?”   “现在的话,可以训练妖族啊。”唐未济笑容灿烂。   “妖族?”朱仲春这下子是真的愣住了,他定住脚步,站在那边看了唐未济好一会儿,“大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我知道。”唐未济拍了拍他的肩膀,搂着他往前走,“我算过,九座元龟岛的妖军,影琼手下的那些妖,只要他们愿意,我都可以让他们化作蛊军,甚至那些大妖同样可以。   “青铜镜可以催化他们,我手上的血脉同样够多,只要他们愿意,我就能让他们成为蛊军。我还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当初在不夜城的时候,我曾经用阵印大幅提升过一位大妖的实力,我在想阵印能不能用在人族身上。   “之前一直没提出来是因为人族的身体太过孱弱,根本抵挡不住阵印的强大力量,但蛊军的出现完美化解了这个矛盾。我若是能够将这件事情做好,蛊军的实力必然大幅度增加。”   “大哥!”朱仲春越发焦躁,陡然打断了他的话,再一次站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他颤抖着声音,哪怕这里是猫舍,仍旧压低声音道:“你说的是妖族啊……”   “妖族怎么了?”   “妖族,妖族……人妖不两立啊!”   “明珠是妖族么?影琼是妖族么?石仙是妖族么?虎王呢?”唐未济一连串反问,“圣皇是人族么?我曾经保护的那些人是人族么?长安街那些朝我扔臭鸡蛋的人是人族么?我曾经保护过的,却在背后捅我刀子的那些是人族么?”   他激烈的质问声在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中停止,朱仲春说不出话来。   “我眼中早已经没有了人妖的偏见,”唐未济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摇晃了他一下,“我们,”他说话间用另一条手臂指着猫舍的方向,“我们,”他手臂画了一个巨大的弧线,将九座元龟岛都笼罩进去,“我们现在才是一个整体,我们就是我们,我们不分人和妖。外面怎么看我不管,我只知道,若是连我们自己人心都散了,猫舍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我们只是我们,我们不倾向于人,也不倾向于妖。”   他加重了语气,“我们现在才是一个整体,我所有的提议都是针对我们,而不是针对曾经的人族身份,你能理解么?”   朱仲春沉默了片刻,无奈叹了口气,恢复过来,“我懂了,大哥你继续说。”   “能理解了?”   朱仲春苦笑了一声,“能理解了,但心中免不了膈应,只是大哥做出的决定,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支持。”   “好。”唐未济点了点头,“日后的猫舍必然还会有许多路要走,但现在大致的方向已经确定了。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会挑选玄武营预备役,同时准备阵印的刻画。   “你负责猫舍的安全问题,不仅是玄武营,铁字营和方寸山他们也都归你管,你上点心。对内的话我会让洗小净多注意一些,诸多细节由他去实施,圣人弟子么,肩膀多少要比旁人宽一些的。对外的话我会让虎王和影琼负责,还有伯剑那边,九头鸟留下的商行不仅仅是给我们提供材料那么简单,他们留下许多路子才是最宝贵的财富,这件事情你要多注意注意,影琼虽然聪明,但眼界不够宽,洗小净事情太多,只能你去帮忙盯着点。”   “停停停,”朱仲春只觉得一阵头疼,“大哥,怎么突然之间这么多事情?秦老他们呢?他们不能帮忙的么?”   “管理一方势力总不比修炼,他们在修炼上有天赋,在这种事情上就是两眼一摸瞎,要不是洗小净扛不住来找我,我也不知道还有这么多事。”唐未济苦笑了一声。   “这些事情听着复杂,做起来更复杂,玄武营那群人是信任你的,你在那边遇到的阻力肯定最小,最关键的是九头鸟商行的收接,如何去做,分寸在什么地方都由你自己把控,别怕做错,做错了大哥给你兜着。”   “好。”朱仲春深吸了一口气,深感任重道远。   正说着话,影琼匆匆忙忙冲了过来,逢人便问妖祖在什么地方,当看见唐未济的时候,大叫了一声,连忙冲了过来,脸色难看极了。   “大人!” 第755章 人间的反扑   “大人!”影琼一路冲到唐未济的身前,带起一连串的黑影。他似乎是有很重要的话想说,可是站在唐未济的面前顿住之后却半晌不曾出声,傻愣愣的像是一根木头。   “怎么了?”唐未济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皱眉问他。   影琼实力虽然只有逸元境,但性格细腻,胆子又大,心狠手黑,平常遇到事情很难见到他这般模样,哪怕是当初猜到了猫舍有人这件事都被他很好掩藏过去,如今却是什么事让他这般惊慌。   “是元龟府出了事情?”朱仲春在一旁连忙问道。他想不出如今除了元龟府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影琼这般惊慌。   “不是。”影琼憋了半天,听见朱仲春的问话之后才反应过来,“不是元龟府,”他用力咽了一口唾沫,觑着唐未济,眼中带着惊慌和无助,唐未济甚至觉得他现在还在思考要怎么告诉自己。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不急,慢慢说,别慌。”他不得不再次放缓了自己的语气,像是哄小孩一样哄他。   “是,是人间。”影琼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不敢再去看唐未济的反应,用最快的速度说道:“妖军在人间大败,死十万有余,三仙境大妖死亡超过十位。”   “怎么回事?”唐未济一下惊住了。之前不是还说剑南道已经陷落么,怎么突然之间变成了人间大胜,妖族大败?   “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我只听说了一个大概。”影琼不敢怠慢,细细道来。   “人族圣皇让出剑南道,以剑南道为饵,引诱三路妖军以剑南道为突破口长驱直入。大唐大将军弘光领青龙营从归山圃杀出,断了血藤的供应,呈首尾夹击。圣皇亲自领龙渊卫,直冲五祖所在地,五祖与之大战,不敌圣皇;十七祖率军前来,却遭到大唐映月书院王圣人的袭击,被强行留下。剑南道妖军回援,却被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老朽的三仙境人族杀散,他们一路肃清剑南道,斩大妖过十,重伤了五祖,收回了剑南道和浮池之渊,如今五祖与十七祖已经退回妖界。”   他深吸了一口气,额头上都冒出汗来,喉咙干涩,用艰涩的声音说道:“妖军,大败,我十一祖手下妖将被斩,回来的妖军,十不存一……”   他说到这里甚至不敢去看唐未济的表情。   当初周子为了遗迹的事情回来,只留下妖将与两位三仙境大妖统领妖军。剑南道被破之后,除了防备南漠沙海与流沙府的妖军,三位妖祖手下所有的妖军径直前往剑南道,一来是为了巩固战局,二来是要护送血藤,这三来自然是要为了争夺各自的功劳了。   后来周子被唐未济干死了,唐未济之后又忙着和九祖掐架,从当上妖祖之后到现在,除了必要的休憩时间基本上就没有停过,像是拧紧了发条的钟表一样在不停转。   那种情况下他哪里顾得上在外的妖军,再说从唐未济的视角来看,他的嫡系只有猫舍,他是知道自己人族身份的,他没有觉得那些妖军高尚到也不在意这一点,所以一切都任由他们去发展了。   谁能想到现在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妖军十不存一,这那里是大败,这是崩盘啊!   这消息石破天惊,炸得唐未济的脑门都嗡嗡响。   他不是为了那些妖军而感到心痛,而是想到了更多的事情。   剑南道突然出现了一群老朽的三仙境人族血修,弘光带领青龙营出现在归山圃……这些事情只用一句话便可以概括,唐未济却从里面体会到了无比惨烈的杀机以及草蛇灰线的布置。   弘光是什么时候去的归山圃?   唐未济恍惚想着,那个时候圣皇还私自去了一趟归山圃,和弘光在归山圃中决裂。他记得不错的话,那都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那件事情之后,弘光的大将军称号便被剥夺,同时玄武营的事情也抛了出来,弘光成了丧家之犬,恶臭如泥,龟缩在归山圃不出来,是个人都觉得他这辈子怕是都出不来了。   如今看来这却是圣皇与弘光布置的局。很简单的一点,只凭青龙营出现在归山圃便可以断定圣皇与弘光并不是真正的决裂。   青龙营再怎么认弘光,那也是圣皇子民,绝无可能在弘光身败名裂的情况下所有青龙营将士不管不顾依旧跟着他。   唯一的可能性便只能是他们设了一个局,设了一个惊天之局。圣皇去归山圃根本就不是冲着什么三仙之上去的,之上为了演戏,为了让妖族把注意力从弘光的身上转移开来,让他成为隐藏最深的那颗棋子。   这么说来之前所有放出的风声也是他们故意而为之,他们布置了那么多年,让妖军麻痹大意,然后像是毒蛇一样跳起来,一口咬在了他们的七寸位置。   既然确定这是一个局,那么接下来的剑南道的事情呢?剑南道援军迟迟不到是故意的还是受局势所迫?   唐未济心里头已经有了答案,他只觉得一阵齿寒心冷,无端的心中却又涌起了一团火,那团火烧得他整个人都炽热难耐,烧得他一颗心滋滋响着。他为圣皇与弘光的布置之深远宏大感到战栗,也为其中的残酷冰冷想要哭泣。   哪怕他不曾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哪怕他对这些布置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在这个时候依旧感觉到一种颤栗。   他想到了自己在剑南道做的那些事情。难怪圣皇并没有太过欣喜,他们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要准备牺牲剑南道了。   剑南道形似长剑,地形狭长,妖军冲进去之后战线必定拉长,战线拉长之后补给就成了问题。血藤,问题的关键又回到了血藤上,圣皇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要准备全灭了入侵人间的妖军的。   他们的目标只怕早就定好了,详细的计划也在一步步执行,我的出现,我自以为的拯救了剑南道,实际上却是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唐未济心头在滴血。   他们的计划很好,从现在的战局看来很完美,也许会让妖军一下子失去一小半的战斗力和士气,让那些妖军不敢再轻易攻向人间,能缓解极大部分压力,甚至可以以此为根基,慢慢反攻妖界。   但他们牺牲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   为军为将者当铁石心肠!战争不是一场游戏,容不下妇人之仁。   只是……只是为什么要牺牲那么多人?只是为了把他们当做诱饵么?明明可以慢慢打的,明明可以等人族的下一代成长起来慢慢打的,为什么要牺牲呢?   定针山上那些墓碑像是从虚空中望向这里,唐未济的心在刺痛,他甚至不敢去看那一幕。   韩白登死的那一幕他仍旧记得。他仍旧记得若不是他在最后关头赶到,铁民也死了,一城的人都要死。   韩白登面北而死,战斗到死都不曾回过头,背对天都战斗到了最后。   这样的老将,这样忠心耿耿的老将,怎么可以说当成诱饵就当成了诱饵?   定针山上的那些墓碑默默看着这一切,他们已经化作了飞灰,他们排列整齐,默默看着这一切,像是一双双锐利的眼睛,刺穿了空间与时间,降临到了现在。   妖军大败,值么?   死了那么多人啊,明明可以慢慢打的,为什么要引狼入室,一定要这么做么?非做不可么?   还有玄武营,若不是唐未济赶到,他们一定会死在红枫坡。这样的将士,就值得被放弃,这就是利益的权衡么?   这是活生生的性命啊,这些人同样是大唐子民啊!为什么他们就要被牺牲?   唐未济捏紧了拳头,心中似乎有浪涛在翻滚拍打着他的心头。他心绪激荡难安,他整个人都陷入了狂躁的感觉之中。   之前曾经被他忽略过的无数细节一一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剑南道困守,龙渊卫迟迟不能赶到;他明明拯救了剑南道,圣皇面见他的时候却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欣喜;弘光千万归山圃的时候没有带任何一个青龙营;青龙营在弘光去了归山圃之后竟然也神秘失踪……   这些事情纠缠在一起,像是一张早已经支起来的庞大的网,嘲讽着看着他。   不仅是他,整个人间的人,还有这些妖族,都是他的棋子么?   唐未济是这样的愤怒,然而这种愤怒到了最后却又变成了一种无奈。   没有办法,是啊,没有办法。当你站在圣皇所站的位置的时候,你怎么就知道自己不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呢?   你不会成为别人,你没有资格说别人所做的一切是错误的。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正确和错误。我就是修行因果道的,怎么还会陷入这样的执念当中?   他默默想着,甚至在一瞬间有种颓丧的,要哭泣的冲动。他有那么一刹那觉得世界灰暗了,之前的信仰摇摇欲坠,却又有那么一瞬间为人间感到骄傲。   他似乎终于明白了圣皇为什么一直不喜欢自己,原来是因为自己给他捣乱,坏了他策划已久的计划么?那么不让自己和瑾公主在一起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唐未济心绪翻飞,无数思绪在他的脑海里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乱飞,根本抓都抓不住。   影琼带来的这个消息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别人都是一个天大的消息,对人间的每一个人,对妖界的每一个妖都是天大的消息。   这瞬间扭转的战局风云变幻之间让所有人感到陌生,仓皇撤退之下一切似乎重新回到了圣皇的掌控之中,人间再次获得了主动权。   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甚至连影琼叫他都听不见,直至朱仲春扶住了他,轻轻摇晃他,急道:“大哥,你没事吧?”   唐未济这个时候才醒转过来,眼中的神光依旧是涣散的,过了半晌才重新凝聚。他先是朝着朱仲春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我没事。”他顿了顿,忍不住叹气道:“真没想到,我们原来都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朱仲春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也许在别的地方不擅长,但是在战争这种事上却有天生的敏锐力,剑南道一战他也是参加了的,自然猜出了一个大概。   他摇了摇头,“不管是谁,都是棋子,至少我们还有作为棋子的价值不是么,他以为自己是下棋的,怎么会知道自己不是棋子呢。”   “不管怎么样。”唐未济原本想说人间胜了,可想到影琼就在一旁,张开嘴半天,还是换了一种说法,“终究是败了。”   朱仲春明白他想说什么,颔首叹道:“是啊,终究是败了。”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呢?”影琼在一旁苦涩问道。   “什么接下来怎么办?”唐未济疑惑看向他。   “妖军大败,除了大人之外,五祖和十七祖都在前线,听前线将士说若十一祖也在前线,这场战争没准会扭转战局。他们大败,妖界妖心惶惶,他们肯定会把屎盆子扣到大人的头上。”   “是啊,大哥。”朱仲春脸色凝重,正色道:“不得不防啊。”   “他们想要给我扣屎盆子。”唐未济指着自己,有些好笑,“因为我不在前线?”他骂了一声,“老子当上这个妖祖才多长时间,他们把我困在白骨海走不了,现在还敢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再说了,这分明就是战略失败,是五祖和十七祖的问题,他们敢说是我的问题?”   “对于那些普通妖来说,您是堂堂十一祖,谁会把您困在白骨海呢?”影琼尽量用委婉的语气说道:“而且……”他抿了抿嘴,“已经有传言流出来了,说自从您上位之后不仅没有让战局进一步扩大,反而在妖界搞内斗,大部分妖族被煽动,如今吵着和您要说法。”   “传言是从哪里来的?”唐未济尝试过流言的威力,不敢小觑,脸色有些难看,“不会又是九祖吧?”   “不是。”影琼已经不敢再看他,“是从前线。”   唐未济沉默了。 第756章 试探性攻击   大唐历天元二十一年冬,妖军溃败于剑南道,退走浮池之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仓皇逃回妖界,十一祖手下一等大将羊灵阵亡,十七祖重伤,五祖率妖军断后,浮池之渊大好的局势毁于一旦,剑北道、冥河、大雪山的妖族如临大敌。   十一祖手下的妖军力量空前薄弱,大将陨落,溃不成军。整个妖界为此战失声,入侵人间这种本该理所当然会发生的事情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整个妖界的风向也变得诡谲多变。   坊间传言此战与十一祖有莫大的关系,很快便有妖出来澄清,说这位新上任的十一祖甚至都不曾去过战场,如何左右战局。   于是便又有妖拿出了所谓的证据,证明了这位十一祖与人族有着密切的联系,一上位之后更是在妖界兴风作浪、搅风搅雨,说他没有私心,谁也不信,没准就是与人间勾结,故意如此。   又有妖说此战战败正是因为前线少了一位妖祖的力量,若是有三位妖祖坐镇前线,哪怕人族有再大的阴谋,三位妖祖联手,那位圣皇也不会是对手,最顶尖力量的缺失足以左右整片战局。   这些流言蜚语像是病毒一样在妖界飞速传播开来,无数揣测、臆断以子虚乌有的形式展开,给新任十一祖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当然,反抗的声音从来没有停止过,给这些提出异议的声音致命一击的妖是从前线退回来的那群妖军。他们经历了九死一生,他们说的话没有妖敢不当一回事。   哪怕是妖祖,除非你想要当和三祖一样的独妖,否则的话收买、笼络妖心这种事情还是要做的。   率先发难的不是别妖,是大将羊灵手下的亲卫军。他们将矛头直指十一祖,斥责他不以大局为重,导致妖军混乱,才让羊灵来不及撤走死在了人间。   一石激起千层浪。他们说话和别妖说话的分量完全不同,哪怕是妖祖都没有他们开口说话的特殊性。因为他们本就是十一祖手下的妖军,因为他们本就应当效忠十一祖。作为羊灵的亲卫军,他们每一个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至少在忠诚度上是毋庸置疑的,现在就连他们都开始质疑十一祖,那么问题出在什么地方还需要多想么?   猫舍又一次处在了风口浪尖。没等猫舍那边给出答案,五祖突然说他过一段时间将会去拜访十一祖,到时候重伤的十七祖同样会驾到。   这种话偏偏在这个时候说出就很耐人寻味,明明是一个很正式的拜访,任何言辞都挑不出毛病来,中规中矩的,然而横看竖看,那每一个字的缝隙里面歪歪扭扭写满了“怨愤”这两个字。   风雨欲来,元龟府一行尚未落幕,一群妖祖在旁虎视眈眈,九祖打头阵,三祖给他撑腰,他们要先灭了猫舍的有生力量。如今送上门的理由又让他们把目光投向了十一祖本身。   整个妖界的力量都开始向着一个小小的猫舍倾斜,水墨云台笼罩的地方再大,终究也只是一隅罢了。巨大的压力笼罩过来,压得水墨云台都低了几分,几乎要压到水墨云台里面每一个人和妖的心上,要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伯剑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了猫舍。不仅如此,他还是带着坏消息来的,所以他的脸上没有笑容。   猫舍似乎与往常一样,只是这里的妖和人少了很多,原本应当守在门口的玄武营披甲士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亲自迎接伯剑的是上官。   “这边走。”他依旧扛着那柄三米长的根本没有刀鞘的血红色的长刀,似乎是早就料到他会来到这个地方。   伯剑不动声色打量着上官,感受着他的气息,一颗心暗惊不已。   只是短短的时间不见,上官的气息变得更加深凝厚重,就像是那积淀在一起的流云,沉沉地拥在一起,便有了藏在其中的霸道雷光。   他似乎要突破道仙境了。伯剑心中有了这种预感,暗暗心惊的同时却又不得不佩服妖界这群妖或者……人的天赋。   从猫舍陆续披露出一些事情之后,伯剑对他们的身份便多了许多猜测,何况玄冰阁少阁主的事情他向来是知道的。他也很好奇这些人和妖是怎么能够容纳彼此,生活在一起的。但这些事情只是让他好奇,却不足以让他好奇到要去执行某些事情。   他如今的重点已经落在了九头鸟商行上面,九头鸟老祖不知所踪,整个九头鸟上下惶惶不安。老祖带他们去了九祖所在的那片区域,但九祖很快在十一祖手下吃了亏,甚至连砵蓝城就没了。他们在伯剑的带领之下再次回到了这里。   这是伯剑对唐未济的示好,也是他的投名状。他如今已经是九头鸟一族的主心骨,顶梁柱。九头鸟一堆事情等着他去忙,他如今到了这里,自然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   上官明白这一点,所以只是简短说了两句便带着伯剑一路赶往唐未济所在的地方。   随着距离唐未济越来越近,伯剑的那颗心不知不觉变得忐忑起来。   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刚刚来到第八岛的、目空一切的狂妄大妖了,他现在是如履薄冰。而当初那个被他逼得不得不动用养剑符才护住徐三山性命的家伙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成长成为了与他同样等级的存在,甚至在地位上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若不是他在遗迹之中给了唐未济很大的帮助,他现在甚至连和唐未济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他保持着恒定的呼吸频率,两颊旁的金色小剑弥漫着波浪一样的纹,有节奏起伏着。   如今整个猫舍危如累卵,十一祖还会以之前的态度对待他么?   伯剑不知道,他也不可能知道,至少在见到唐未济之前,他变得越发恭敬。   “就在前面了,你自己过去吧。”上官突然停了下来。   伯剑愣了一下,想了想,低声问道:“十一祖是不是情绪不好?”   上官也楞了一下,“你在说什么?”   “那你这是……”伯剑话语含糊,但上官很快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摇头失笑道:“不是,我要抓紧时间突破了,你自己过去吧,过去就知道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要突破了?那就得恭喜上官兄了。”伯剑拱手,笑着送上官离开。   他小心翼翼往唐未济那边行去,快到那边的时候转了个弯,刚好看见唐未济。   唐未济盘膝坐在天上,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旋转着,左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似乎是在出神想着什么。这样的他伯剑还不曾见到过,一下子更加小心了,结果才走了两步,就听见唐未济打了个哈欠,“终于来了啊。”   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提着,旋转了一圈定住,看向伯剑,“他们说你要找我,什么事,说吧。”   伯剑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牵扯住唐未济的竟然是无形中的道意。他顿时睁大眼睛,有些不敢说话,指了指唐未济,又指了指自己,眼珠不断转着。   唐未济皱起眉头,不耐烦道:“有话快说,没看见我在悟道么?”   伯剑心里那叫一个委屈啊。心说你还知道你是在悟道啊?悟道这种情况多罕见,哪里有你这样漫不经心悟道的。那些大道烙印盘桓在你身边,这种时候多关键,我这是为你好好不好。   他吐槽了两句,眼看着唐未济又要忍不住了,连忙道:“商行出问题了。”   “商行出问题你找我做什么。”唐未济在自己的手上飞速勾勒出一个湛蓝色的古怪的阵印,看着那微微的光芒,摇了摇头,把阵印擦去,“我不是让你和仲春对接了么。”   “仲春兄做不了主,实际上,这件事情只有您能做主。”伯剑微微弯着腰,保持着谦卑的态度。   唐未济再次勾勒出一个阵印,这次看都没看直接擦去,“我知道了,你走吧,去找仲春。”   “啊?”伯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没回过神来。   “我知道了,”唐未济不得不耐心复述了一遍,“是那些妖祖对商行动手了对吧?你去找仲春,让他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管他们怎么说,我现在仍然是十一祖,妖祖的尊严不容侵犯,你就这么告诉他,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是。”伯剑不理解他在做什么,也不理解他的思路,却仍旧听从他的话,微微鞠躬之后离开。   唐未济轻轻敲打着膝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再次勾勒出了一枚阵印,这枚阵印完美无瑕,他却还是不满意,微微摇了摇头,再次拭去。   他周身弥漫着的道痕越发清晰显眼,到这个时候交织在一起才能看得出来那些道痕似乎并非是一种大道。   仔细去瞧,肉身道、因果道、阴阳道似乎都囊括其中,甚至还有一些细微的金色剑道的存在。这些大道混乱交织在一起,仔细去看却又泾渭分明,反而相辅相成,形成一个个玄妙的图案。   唐未济方才刻画出的阵印似乎正是循从这些道痕的变化演变而来。他领悟因果道,领悟阴阳道甚至肉身道都是在很短的时间,不像那些大妖,都是经历过百年的积淀,所以大道之争一直是他的弱点。   但现在看来,看看这里的动静,他静静只是为了刻画那阵印搞出来的动静就要比之前强了不止一倍。这其中阴阳道源丹起了很关键的作用,但唐未济进步最大的却是因果道。   他这些天一直在探查九渊的记忆,想要找到水墨云台的掌控之法。遗憾的是九渊的记忆里面似乎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东西,水墨云台的记忆不知为何被他自己抹去了。   但唐未济对因果道的领悟却在日复一日、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越发高深。他之前还仅仅只是能够通过因果道追本溯源,影响一些敌人不太关键的举动,现在却已经突飞猛进,产生了质的变化。   他察觉到自己的因果道似乎达到了一种瓶颈,若是能突破这种瓶颈。因果道对于他而言甚至可以产生和静默领域一样的神通效果。   静默领域对唐未济依旧重要,但他面对天仙境大妖或者妖祖的时候,这东西明显不够看,他需要更强大的手段。   妖祖对猫舍的敌意不加掩饰,如今那些溃兵也在赶往猫舍,九祖在白骨海外虎视眈眈,元龟府之中还有许多大妖对猫舍垂涎三尺。内忧外患,一起叠加过来,唐未济没法离开元龟岛的情况下,只能尽量提升自己的实力。   至少……至少在那些大妖到来之前,他能够有和天仙境大妖抗衡一二的杀手锏。   妖祖对九头鸟商行动手一事早在他意料之中,那么接下来就要看元龟府了。   唐未济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无聊地张开手掌,于是便有灵动的蓝色的光在他的指尖跳跃,像是精灵一样勾勒出一个个迥异的阵印。   阵印被他不断擦去,却日趋完美。像是一块石墨在他的打磨之下慢慢化作了璀璨的钻石。   水墨云台不远处,秦雪儿正满是惊叹地看着这一幕,明珠在他的身旁站着,眼中满是仰慕。   “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天才啊。”秦雪儿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感慨,“他才做这件事情多长时间?”   “四天?”明珠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差不多吧。”秦雪儿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之所以再问一次,只是心里不相信罢了。   “有这样的小侯爷在,猫舍怎么可能会输呢。”他忍不住摇头笑道。   “你猜那些妖祖什么时候发难?”   “九祖的宴席可是随时等着开呢,元龟府大门敞开的时候,也就是那些溃兵到的时候吧。”   “明天?”   “也许吧。”秦雪儿满是疲惫的脸上由衷露出一丝笑容,“我想,小侯爷和买剑一定会给他们一个天大的惊喜。”   “也许是惊吓。”明珠露出一丝忧色,“惊吓过度,他们下手可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啊。”   “妖祖愿意谈就谈,不愿意谈就打,只要在白骨海,我们就是无敌的。”   “你口气真大。”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小侯爷说的。”   “他真有英雄气概!”明珠眼中有小星星。   “……” 第757章 元龟宴起   入目所见皆是血色大地与天空,冷硬的岩石有着极其粗犷的线条,那些线条充满了生命的张力,却也勾勒出一片苍茫。风在这些线条中间穿梭着,被这些线条割裂成一片片,或大或小,或是吞吐千万里,或是转瞬打个转便被融入到另一缕风中。   砂石被呼啸而来的风席卷着撞碎了一些黑色的树枝,它们被风裹挟在一起,狠狠撞在了移洛的脚边,不停发出“啪嗒”的响声。   从小木鱼被当成坐标,导致二祖门下的妖军占领剑北道迄今为止早过一年,这是移洛第一次回到妖界。   她已经重新回到了道仙境,跟随着她的大妖已经换了一批,左右各一位天仙,一个叫重叟,老人模样,一双手出奇大,手背上青筋毕露;一个叫鱼娘,背着一柄细长如秋水的剑,散落下来的头发上缀满了手指大小粗细的刀枪。那些刀枪沾染血腥味,或是古拙或是锐利,但每一个都有着极其强大的气息。   这些刀枪都是鱼娘的战利品,每一柄刀枪都代表了死在她手下的一名妖或者是人,透过这些刀枪,似乎能看见鱼娘的成长轨迹。他们两个都是九渊手下的得力干将,这一次若非要力保移洛安全,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时回到妖界。   移洛要往前走,鱼娘连忙唤住她,“移洛大人,”她委婉提醒道:“我们还没有给九祖准备礼物。”   移洛抿了抿嘴,冷冷道:“准备什么礼物,我能亲自过来就已经很给他面子了,他还想要什么礼物。”   “说到底是庆功宴,我们空手而行,有些不给九祖面子,哪怕是稍稍准备一点点呢。”鱼娘细声细气,对移洛是发自内心的恭敬。   “不用。”移洛知道这一点,所以对她并没有太多的苛责,她摆了摆手,“只是回来看一眼顺便去参加庆功宴罢了,再说了,他的庆功宴庆的什么功天下妖都知道。送礼物?他不嫌丢妖我还嫌丢妖呢。”   鱼娘还想说什么,却受到重叟的传音,闭上嘴亦步亦趋。重叟笑道:“移洛大人乃是妖祖之才,自然可以不把九祖放在眼中。说实话,九祖此举的确是格局小了,不值得我们去这一趟。老朽和鱼娘都从剑北道撤离,他们的压力很大了。若不是十七祖和五祖也要去,老朽真要好好劝劝大人。”   “他们大约什么时候到?”移洛沉吟半晌问道。   “按照我们的速度,会在两日之后赶到白骨海,五祖和十七祖同样从浮池之渊回来,势必比我们要快很多。”   “剑南道的风池阵法他们到现在都没破,否则的话也不至于损伤这么多妖军。”移洛冷叱了一声,“一群废物。”   重叟听出她话语中的怨气,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接话。   “加快速度,我看元龟府最多明日就要开启,我要在今天赶到。”   重叟看了一眼鱼娘,鱼娘纵身一跃,化作一条丈余的银色大鱼,重叟与移洛站在她背上,只一道银光闪过,他们已经不见了踪迹,只留下地面上一道笔直的、深深的沟壑连到天边。   ……   “五祖和十七祖到了,说要见您。”   佛斩正在修炼,听见随身大妖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刹那间双目如电,气势惊人,电光闪烁之间他重新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一切恢复如常。   “既然已经到了白骨海,没有让他们先去拜见老龟前辈?”   “他们说他们已经去过了。”   “嗯,这是规矩,花镜年轻不懂事,鬼点子多,冲劲足,却也容易坏事,温老五就不同了,有他在我应当放心。听说花镜受了伤,如今怎么样了?”   “属下看不出差别。”   “行了,”佛斩沉吟片刻,“你先下去吧,我自去前殿找他们。”   那大妖行礼离开,在佛斩手下当差没那么多的规矩,哪怕他不愿意缔结自己的势力,却还是会有大妖选择跟随伺候他,若是得到只言片语的点播,胜过自己苦修百年。   佛斩穿过一片青葱竹林,七拐八拐来到前殿。这地方是九祖为了庆功宴临时搭建的,就连那些青竹都是从人间运来,经过特殊调教,可以在妖界生长,很是珍贵。   虽然只是临时搭建,但以一位妖祖的实力和眼光作后盾,这宫殿自然不凡,隐约能集聚牵扯周围大道。佛斩对此甚是满意。   他来到前殿的时候,远远便看见一个人影站了起来,朝着他苦笑着拱了拱手,还有一道身影同样此举,却显得生硬了许多,就连那拱手的动作都像是要把心头的火气宣泄出来打一架。   “温老五,花十七,你们两个万里迢迢过来找我就是为了在我这里生一顿闷气的?”佛斩光着头,大步走进来,龙骧虎步,压迫力十足,只冷哼一声,十七祖的脸色便微微变了。   “行了,她就是这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吓唬她做什么。”五祖挥了挥手,佛斩带来的压力如春风一般卸开,十七祖冷哼一声,“要你管?”   五祖苦笑道:“你还有伤,逞什么能。”   佛斩打断了他们的话,走到椅子旁把自己庞大的身体砸了进去,发出“砰”一声响,干净利落问道:“你们这次过来是为了十一祖过来,还是为了元龟府过来的?”   五祖似乎很是满意佛斩这样的态度,乐呵呵笑道:“我是为了十一祖过来的,至于这位么。”他指了指十七祖,“你就得问她了。”   佛斩充满了压迫力的目光便移到了花镜的身上,花镜被看得很不舒服,嗤笑了一声,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心里发憷,嘴上仍桀骜道:“十一祖不过是疥癣之疾,何足挂齿,我自然是为了元龟府而来。十一祖不顾前线战场,导致战场溃败不说,元龟府还没有让我和五祖手下的妖进去,这种事情是妖祖能干得出来的么?何况我妹妹还死在了他的手上,他若是不给我一个交代,哼!”   “你妹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死了就死了,何况她还是死在老龟手下,你又能怎么样。”佛斩冷笑了一声,“再说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早就不如以前,大家都知道,何必在我们面前假惺惺。”   “话可不能这么说,她可是我的亲妹妹啊。”花镜嘴角勾起,说不出是讽刺还是悲伤,这么看上去只觉得她的模样着实有些可怜。   “我不管你怎么说,这里是九祖的主场,他找麻烦,你们别捣乱就行。”   “九祖深谋远虑,自是知道利用一切有利于他的东西,我听说竟然有一批溃兵比我们更快赶过来了?他们的速度可真快啊,两位妖祖都比不过他们。”花镜半是讥讽半是认真说话。   “你受了伤,自然速度就要慢一些。他们受了惊,速度自然就要快一些。”佛斩颇有深意地看着他,“那些妖是九祖费了很大力气才接回来的,放在羊灵身边这么多年了,这次终于派上了用场,我不管你怎么想的,都和十一祖去谈,别打他们的主意。”   花镜和佛斩不甘示弱对视着,慢慢地,她锐利的目光变得迟钝,她冷哼了一声,终究还是转过头去。   五祖这个时候才站出来打哈哈,“我听说你们给猫舍准备了一份大礼?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运气看见。”   “自然是能看见的,元龟府的波动已经瞒不住了,就在明天,元龟府必然大开。到时候你们自然就知道我们送给猫舍的是什么了。”   “九祖的宴会也在明天举行吧?”   “明日正午。”   “看样子很有一场好戏啊,就是不知道这位新任十一祖有没有这个胆子来赴宴了。”   “这里靠着白骨海,就在白骨海的边缘,若是这样他都不敢来的话。”佛斩冷笑了一声,“那么他这个十一祖名存实亡。”   “若是真来了呢?”   “白骨海边缘可不包括在白骨海之内。老龟前辈当初说的清清楚楚,妖祖不得踏入白骨海,但是在边缘想怎么做可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佛斩淡淡笑了笑,脸上的肌肉伴随着眼中的杀机鼓起来,组成了一种凶恶的表情。   “这是要让他进退两难啊。”   “只是一个下马威罢了,重头戏还在后面呢。”   “现在到的妖祖都有多少了?”   “我,四祖,加上你们两个,九祖,十祖,十二祖,还有代替二祖正在往这里赶过来的小移洛,加上十一祖本妖,九位吧。”   “真是没想到啊,区区元龟府竟然惹得妖界一半的妖祖汇聚于此。”   “区区元龟府?”佛斩嗤笑了一声,“真当我们这些妖祖都是闲的没事干在这里乱晃的?十八祖的源丹算什么,区区一个猫舍算什么。”   “难道!”花镜心中一跳,眼皮子也跟着一跳,后面的话竟然一时间有些说不出来。   “好了,”五祖在这个时候拦住了她,“有些话不用说太明白,足够了。”   花镜舔着嘴唇,看向白骨海海面上那九座高山,更准确的说,是看向高山下面那巨大的、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的超越了天仙境的存在。   “他们还在往这里赶。”佛斩用一句话结束了这一次的对话,“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赶紧把这里的事情结束掉。”   他们指的自然是剩下来的那些妖祖,这里的事情指的自然是元龟府、猫舍还有唐未济。   这种时候,唐未济的存在已经不仅仅意味着十一祖的源丹,他还意味着在这人间和妖界,通往天仙之上的最近的道路——道路就在他的脚下,谁也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   兔缺乌沉,一夜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今夜注定是不平静的,元龟府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在往外传递着一个信息——那些进入元龟府的妖就要出来了。   包括九祖在内,今夜有很多妖一直都注意着白骨海,一来是生怕元龟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启了,二来是怕十一祖在这种时候搞出什么幺蛾子。   谁都知道猫舍这次必然是损失惨重,九祖都骑在十一祖的脑门上开庆功宴了,按照十一祖这疯狂的性格,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白骨海各个方向都蹲守着妖祖和大妖,就怕十一祖做出什么事情惹得整个妖界再次陷入巨大的动荡之中。   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只听白骨海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紧跟着那边的整片天色都暗了下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住了巨大的幕布遮住一般。   天空一边黑一边呈现暗红,白骨海的海水拍打在那片黑色与红色的界限上,像是碰撞到无形的屏障,溅起滔天的白色浪花,在重力的作用下向着后方砸下。   黑色的天空下,一尊尊巨大的满是古老气息的石质王座出现在了这里,随着王座的出现,王座上的人影也跟着出现。   这些王座或是堆积着累累白骨,或像是从火山岩石中刚刚诞生,通体流淌着岩浆,铺满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又或者像是一座巨大的冰山悬在天上,寒气肆虐,白雾弥漫之下,妖祖登临其上。   一共有十八座王座,每一座都仿佛是一座悬在天上的小山,在黑色的光芒笼罩下极其显眼。其中又有七座是化作了实体,余下的十一座形态各异,或是布满蛛网,或是爬满伤痕,都像是存在于另一个时空,只投射下虚影。   七座王座之上,七位妖祖或是化作本体盘踞,或是仍旧以人形法相端坐,每一位都有滔天的气焰,每一位都是妖界最尊贵最恐怖的存在。   这些妖祖随便一句话便会让无数大妖为他们赴汤蹈火,随意一位拿出去会是人间的劲敌,而现在,他们都来到了这里,注视着白骨海上似乎与他们遥相呼应的那九座大山。   那九座被血色与金光笼罩的大山上,唐未济站了起来。他与他们相隔百里相望,百里之外,九祖开口,声彻天地。   “元龟宴起,十一祖可敢赴宴?” 第758章 暗度陈仓   “好了没?”   “还差一点。”   “让鲁直加把劲,他要是能搞定这些东西,我估计他离玄仙也就不远了。”   “真没想到方寸山弟子里面第三个要踏入玄仙的竟然会是他。”   “别废话了,他的态度放在那边,天赋也不差,之前引大师兄回来,大师兄对他都另眼相看,只要找到了自己的道,凭什么不能踏入玄仙。”   “侯爷,我说你现在还有心思担心这个?这里交给我们好了,你得应付这些妖祖。”   “要不是你们太过废物,我至于担心这些么。”   “这话得和鲁直去说。”   “整个猫舍的资源都全力供给给他,只要季志文提供的地点没错,我今天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难受。”   “侯爷,你这是把我们整个猫舍架在火上烤啊。”   “已经这样了,难不成还要委曲求全?男子汉大丈夫,咱们从人间冲到这里,什么时候怕过,他娘的不就是一群乱七八糟的天仙境么,不就是一群妖祖么!冲,冲出一条血路!”   “你这话说得我更怕了。”   “亏你还是玄武营守将,没出息!我爹要是知道你是这样子,得从地里爬起来薅死你!”   “侯爷,九祖叫你呢。”   话语在仓祁的苦笑声中落下帷幕,在水墨云台的笼罩下,在外界这些妖祖根本看不清的位置,银光不断闪烁着。   九祖的声音传过来,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舌头轻轻舔舐着自己的嘴唇,捏了捏拳头,捏紧又放开。   “九祖这话说得真是可笑啊。”唐未济一步踏出,从水墨云台之中走到了天上,再跨出一步,已经到了白骨海的边缘。   九祖目光一凝,对唐未济更加重视了几分。只是短短一个月的工夫,他对于大道的理解竟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如果说之前的唐未济看起来只是一个空有蛮力的家伙,现在的表现已经超过绝大部分的玄仙境了。   不能留!他的心中杀意顿起。这个家伙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绝对不能留,留着就是祸害!   他心中想着,看着近在咫尺踩踏在微浪之上的唐未济,“十一祖既然都已经到了这里了,连元龟宴都不敢参加的么。”   “我还没与你好好理论呢。”唐未济看着他撒泼,“这元龟府为我所有,我就是元龟府的主人,于情于理,即便真举办元龟宴也是由我操心,你抢我的事情做什么?再者说,这元龟宴却不是办在元龟府,像话么?”   他这些话说得看似有些道理,实际上却都是在胡搅蛮缠。元龟宴开办在什么地方,由谁来开办那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他如今在这个时候提起,却更显得他是没了牙的老虎,除了虚张声势没事找事之外便再没有了其他的本事。   在场的妖祖很明显都看出了这一点,除了四祖无动于衷,其他的妖族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一丝异样,尤其是五祖,目光在唐未济身上留连了很长时间,似乎在甄别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九祖嗤笑了一声讥讽道:“十一祖向来大气,出道至今所干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那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如今怎么学那些小人计较起这些东西来了。”   “面子的事情能叫小事么?”唐未济盘膝在白浪上坐下,坐在了白色与黑色的分界线上,对着那些庞大的王座,“若是小事,九祖不妨把这元龟宴搬入白骨海中,让我来操办就是了。”   “老龟前辈有令,妖祖不得入内,我们可不敢违抗老龟前辈的命令。”   “无妨,你们在外观礼,由我操办元龟宴就是了。”唐未济说的话很厚颜无耻,也因为足够厚颜无耻,让九祖肺都要气炸了。   他心火上升,气息激荡,根本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意,“十一祖不要太过分,你若是没有胆子来参加元龟宴也就罢了,在一旁看着就是,何必在我们面前徒逞口舌之利,只会让天下妖看了笑话,让我们对你更加轻视罢了。”   “参加,谁说我不参加了,”唐未济笑眯眯,撑着自己的下巴坐在那边,“你们坐在那边,我就坐在这里好了。”   “妖祖王座恭迎你圣驾,既然参加,岂有你一妖独自在外的道理。”   “那不然你们就都进来?顺便帮我搬一下王座。”   “王座乃是上古传承之物,感应而生,岂能容你说搬就搬,如此亵渎。”   “说来说去,我说的条件你就一个都不答应呗。”   “十一祖,你堂堂妖祖,行事如此无稽,也不怕天下妖看了笑话!”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一句话快过一句话,倒不像是两位妖祖,反倒像是泥潭里打滚,你一拳我一脚的混混。   “行了。”佛斩看不下去了,声如洪钟,制止道:“堂堂妖祖,学稚子吵架,说出去也不怕别妖笑话,既然十一祖不愿意出白骨海,那就在这里开宴也是一样。”   九祖冷笑了两声,定定看着唐未济,意有所指,“就怕某些妖等会儿更不要脸了。”   “是么。”唐未济眯着眼睛看着他,扫了他们背后的妖祖一眼,“我怕你们不要脸才是啊。”   说话间,只听见元龟府那边一阵轰鸣声,紧跟着九座大山不停摇晃,山上的那层红光剧烈颤抖着,而包裹着山腰与山脚一直连接到猩红海水中的金光却愈发厚实。   没多久,那红光大开,紧跟着有大妖冲天而起,哈哈大笑了两声,将紧跟在他身后直刺过来的两道藤蔓斩碎,厉喝一声,“元龟府事毕,路兄不怕暴露,还要纠缠于我么?”   藤蔓“嗖”一下缩了回去,那大妖见到远处的妖祖法相,站在天上遥遥行了一礼,转身往另一个方向飞走,显然是得到了极大的好处,不愿意在这里多留。   “是飞灵族的大妖。”十七祖瞥向那边,眼神淡漠,淡淡开口道:“看样子得到了不少好处。”   “元龟府应当是大秦所留,其中好处自然不少。”九祖回她。   “这么大的好处,某些妖却不愿意让我掺和,我心里委实难安啊。”十七祖说话间看向了唐未济,言语夹枪带棒。   唐未济笑了,“十七祖说的是哪里的话,若十七祖手下的妖也想进去,不妨等下一次好了。”   “呵,头茬的韭菜都被割走了,留下一些残羹冷炙,把我当成要饭的了?这种没脸皮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十七祖阴阳怪气。   “既然如此的话,十七祖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买卖元龟府的名额所得的那些晶贝,我也不狮子大开口,只要七成。”   “七成,还只要?”唐未济失笑。   “你不去前线为一,在妖界搅风搅雨为二,这元龟府乃是妖界共享,你私下买卖名额为三。如今前线之事不去多说,自然会有妖找你,我只说这战败之事,五祖与我手下众妖损伤俱多,你分润七成晶贝充当军费,也算是对我们有个交代,你不愿意?”   唐未济摇了摇头,“我当然不愿意了。”他半点畏惧都没有,开口大骂道:“前线战败是你们蠢,我凭什么要把我凭本事得来的晶贝分给你们?”   “凭本事?”   “你有本事也进白骨海,也站在元龟府上说话?”唐未济讥笑道:“这就是本事,你不服?”   十七祖明显被气得不轻,好一会才说话,“老龟前辈给你特权不是让你在妖界搅风搅雨的,你若是愿意把晶贝给我们,我们自不掺和这件事情,若不然……”   “若不然怎么地?你还能杀了我不成?”唐未济打断了她的话,轻佻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样在她身上刮过去,“胸不大也就算了,没想到脑子也不大,我就坐在这里,你们谁敢杀我?”   “十一祖,妖祖之间本为一家,即便有些冲突也是舌头碰到牙齿,你何必如此嚣张,为自己平添许多麻烦呢。”五祖咳嗽了一声,阻止了十七祖说话。   “见过五祖,我不是某些妖,愿意当缩头乌龟,被别妖欺负到了头上我还不吱声,这不是我的风格。”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还是要脸的。”   “是么,只怕等一会儿别说脸了,连屁股都没了。”九祖在一旁冷笑。   “咦,诸位谁有天狗血脉?我方才怎么听到了狗叫?”唐未济左右摇头,故作惊讶。   九祖冷笑了一声,看着元龟府不说话。   没多久,有一位大妖从元龟府冲了出来,佛斩的声音响彻天地,“元龟府内的争斗不得带到外界,各自归位,清点妖数。”   刚刚追出来的攻击像是雪片一样散了,紧跟着又是一声嘶鸣,有一位大妖出现在外界。   一位位大妖从各个方向出现,他们有的是孤家寡妖,有的是诸位妖祖手下,妖祖手下的那些妖走到妖祖的背后,默默站定。   而后也有三元境妖族出现,有的如丧考妣,有的喜上眉梢,有的浑身是血却坚毅不倒,也有的鬼鬼祟祟蒙着头,众生百态由此可见一斑。   “竹青,来我这里。”各大妖招呼着,带着族内小辈来到妖祖身旁。没多久,妖祖王座之下多多少少集结了许多妖族,除了唐未济身边和五祖、七祖。   众妖祖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唐未济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各自冷笑,心想等会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他们愿意沉默着等着看笑话,九祖却不愿意,他对唐未济的恨意如绵绵江水,哪怕有一丁点机会也要挖苦他两句,“某些妖就是死鸭子嘴硬,只怕再过一会儿哭都哭不出来。”   唐未济没理他,似乎是一下子失去了和他斗嘴的兴趣,又似乎是心神被元龟府牵引,连带着眉宇之间都多了一些困惑。   “怎么,好奇你手下的那些妖怎么还不出来?”九祖可是很少看见他这般模样,心情大爽,忍不住继续讥讽,“怕是出不来了,你要不再多等等?”   众妖出现越来越多,九祖说的话也越来越多,许多大妖进境都有突破,他们回到妖祖身旁,各自站定。十祖却突然间有些担心,传音给九祖,“晁琴他们怎么还没出来?”   “怕是有事情耽误了吧。”九祖回道:“放心吧,他们六位天仙境大妖,还有岳浣纱领头,对付你我都绰绰有余,能出什么事情。”   正说话,他眼睛一亮,朝着远处叫道:“岳宫主,别来无恙啊。”   原来是岳浣纱出现了,十祖见她模样放下心来,只是让他有些奇怪的是岳浣纱听到九祖的话竟然没有太多表示,只是冷淡站在那边。   因此他仍旧有些担心,但猫舍的妖也没有出现,倒是让他的担心减轻了一些。   又过了一会儿,元龟府的妖几乎都已经出来了,各大妖祖的身后站满了大妖,但钓叟、晁琴等天仙境大妖却依旧还不曾出现,一直对唐未济冷嘲热讽的九祖似乎也察觉到些许不妙了,冷眼看着岳浣纱。   “岳宫主,怎么就只有你出来了?”   岳浣纱捏着自己的拳头不理他,九祖怒道:“岳宫主,本妖祖在与你说话!”   他话音刚落,就只觉得一股气势从岳浣纱体内冲天而起,紧跟着一枚源丹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九祖脸色难看,这才明白岳浣纱已经得到了那源丹,看样子已经炼化了。也就是说她现在也是妖祖,哪怕位列十八,以她的脾气又如何会理他。   他放缓了语气,“敢问岳宫主,九头鸟等妖何在?”   岳浣纱终于说话,她冷冷道:“我怎么知道。”   九祖深深看了她一眼,将目光隐晦地转向唐未济,唐未济朝着他龇牙笑了笑。   九祖冷哼一声,正要说话,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暴怒,却是十祖的声音,“别翼,你好大的胆子!”   九祖惊讶扭头看向十祖,却发现这位妖祖须眉倒竖,眼睛赤红,怒瞪着唐未济,眼中要喷出火来。   “怎么了?”他惊讶问道。   十祖什么话都没说,只一挥手,天上出现了一副画面。画面之中,玄武营披甲士呼啸而过,将一座山岗模样的行宫劈成碎片,依稀可以认出那行宫正是十祖所在行宫。   他们离开之后,晁琴的脑袋便出现在了这个地方,瞳孔空洞,似乎是在看着在场所有妖,无比惊悚。   在场的那些妖或快或慢都把视线投向了唐未济,唐未济摊开手笑了,一脸无辜,“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他搓了搓手掌,一副寝食难安的模样,“我的妖呢,怎么到现在还没出来?” 第759章 无敌   假,太假了!   唐未济脸上的表情就差没写着欠揍两个字了,那笑眯眯的眼神很明显告诉了他们事情似乎出现了一些变化。   佛斩看着十祖面前的画面,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问唐未济道:“十一祖,你究竟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唐未济叹了口气,一脸无辜地站了起来,站在白骨海的边缘,摊开手,“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佛斩不屑理他,转头看着岳浣纱,“岳宫主?”   枯瘦干黄的小姑娘微微闭着眼睛,低着头也不理他。   “好好好!”佛斩不怒反笑,冷冷看向唐未济,“十一祖,我与你好好说话,你却左言右顾,莫非真觉得我不敢杀你?”   唐未济哈哈笑了一声,叉着腰骂道:“你们都已经把我堵在这里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杀我?我当然觉得你们敢了,你们怎么可能不敢,我可害怕了,没看我都不敢出去一步么,来,有本事你就在这里,就在这里杀了我。”   佛斩对唐未济怒目而视,声音带着寒气,王座上的他显然在抑制自己的怒火,“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问你,你究竟做了什么!”   “话说得好听一点,没准我还会回应你的好奇心,总这副模样,我可就懒得跟你们说话了。”唐未济的脸色骤然冷下来,歪了歪头,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佛斩直勾勾看着他,突然间笑了起来,“那就还请十一祖给我们解释解释,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   “这还差不多么。”唐未济笑得肆意张扬,根本不在乎这位战力通天的三祖,反正老龟不死,他也不可能在白骨海动手,元龟府一行结束,唐未济等人的实力必然再有飞跃,到那个时候,他就更不用怕了。   “我其实也没什么坏心思,只是让他们去十祖的地盘上逛一逛而已,听说十祖经常去长春宫坐一坐,我很好奇那边的景色究竟怎么样,便特地叮嘱他们第一站就去那边,结果也看见了。”   唐未济摊开手,一脸无辜,“想来是十祖手下的妖对他们有什么意见,这才导致了这场惨剧的发生,”他摇着头,一副惋惜哀叹的模样,“我早就告诉他们了,出门在外要与妖为善,他们却还是不听,真是太让我生气了,十祖放心,等他们回来,我一定好好教育他们!”   十祖被气笑了,指着晁琴的脑袋问道:“那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这个我就更不知道了,可能是元龟府里哪位大妖想要对他们图谋不轨吧。”唐未济故意点了点头,“嗯,我觉得应当就是这样。我时常和他们说,我们不欺负别妖,但别妖欺负到头上的时候绝对不能怕,大不了就是拼命杀出一条血路,现在看来他们还是很听我的话的么。”   “别翼!”十祖气急败坏,怒喝道:“你得了便宜还卖乖,长春宫地位隐蔽,没有我的令牌根本进不去,你手下的这些妖军分明就是冲着杀我大妖毁我根基去的,你轻飘飘一句逛一逛就想搪塞过去了?晁琴乃是我挚爱亲人,你将她斩杀不说,还将头颅丢还长春宫,是想要羞辱我么!”   “计都!”唐未济同样厉喝道:“晁琴怎么死的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只准你手下的天仙境大妖对我出手,就不准我的妖对你们出手了?长春宫被毁那是活该,我猫舍就在这里,有本事你让你手下大妖也过来逛一圈!”   “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了你又能把我怎样!”唐未济眼睛一眯,眼角轻轻上挑,“实话告诉你们,你们等的那几位天仙境大妖一个都回不来了,只要是对我出手的,我不管你是王族还是妖祖,除非你别让我找到你的老巢,否则的话弄不死你我还拆不了你的窝?砵蓝城和长春宫就是前车之鉴,你们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十一祖,你是在威胁我们么?”九祖在一旁阴恻恻说道。   唐未济听出他话语里的陷阱,却压根不在乎,露出疯狂笑意,“我就是在威胁你们怎么了?怎么,妖祖就不能威胁了?我也是妖祖啊,大家都是妖祖,我怕你?”   “疯了,真是疯了!”元龟岛上,还没有离开的季志文捂着自己的脑袋,直流冷汗。   “咿?”雪娃娃好奇看着他。   “他这话一说,不是把自己放到了所有妖祖的对立面么,现在哪怕是那些妖祖不愿意与他为敌也不得放过他了。”季志文叹了口气,苦涩笑道:“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跟他合作,这就是个疯子!”   他看了一眼十祖那边仍旧在不断重复的画面,画面上晁琴的脑袋又一次被扔出去。他感慨道:“还是一群疯子。”   “不疯魔,不成活。”上官站在他的身旁,面容肃穆,九座元龟岛上的宝塔阵列配合方寸山大阵熠熠生辉,显然是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十一祖究竟是怎么想的?还有那些妖,一个两个我能理解,这么多妖同时出现在长春宫,这也太……”   “有些事情不能问就别问。”上官道:“我不知道,也不会给你说。”   “是我孟浪了。”季志文倒是没有那些傲气,主要是被吓的。   上官停了一会儿说道:“猫舍的想法很简单。”   “嗯?”   “打!”   “打?”   “对,打!不管是谁欺负到我们的头上,我们必然以百倍奉还!”上官血脉贲张,张开手臂喝道:“打到他们怕,打到他们不敢再随意揉捏我们!”   “这是十一祖的意思?”   “从元龟府开启,这个计划便实施了,找你和找别妖一样。从头到尾,这个计划都是大人一手操刀。”上官目不转睛盯着他。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季志文疑惑道:“即便不追寻他们怎么出现在长春宫,可他们怎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扫清长春宫呢?从十祖得到消息到现在才过去多久,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啊。”   上官想给他解释,突然看向某个方向,“回来了。”   季志文朝那边看去,恰好看见买剑提着大风从一片银光之中走出,玄武营披甲士紧随其后,鱼贯而出。   “你的问题,问他们就是了。”季志文耳边传来上官的声音,他却半点也不敢动。玄武营披甲士身上爆发的冲天杀意让他心惊,他甚至从内心最深处害怕这些妖将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   “还没聊完呢?”买剑走到上官身边。   上官拱了拱手,面带钦佩,“侯爷在发疯呢。”   买剑朝那边看了一眼,有点头疼,“这是那些妖祖在为难他?”   白骨海边缘,唐未济跳脚大骂,指着那些妖祖谩骂威胁,从三祖四祖到十七祖都被他骂了个遍。“废物”之类的词汇层出不穷,人间战场被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五祖与十七祖的战略部署被他以垃圾形容,难怪买剑看一眼都觉得不像是那些妖祖在为难他。   上官苦笑了一声,“不这样,没法达到效果啊。”   “经此一役,至少他们想要再动猫舍,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手段了。”买剑轻轻点头,“五位天仙境大妖,加上长春宫,值得他们心疼了。”   “长春宫的驻守天仙?”   “被他逃了,不过无所谓了。”买剑回头看了一眼,见到玄武营披甲士已经全都出来了,吹了一声口哨,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了,都给我准备!”   玄武营披甲士一个个微微蹲下身子,像是随时准备出击的老虎,气势雄浑,引而不发,随着时间的流淌越来越可怕。   他们的身体上逐渐浮现出一个个立体的纯黑色的光纹,那些光纹在他们的额前旋转着,散发着神秘恐怖的气息。   “这是?”季志文觉得它们与自己所见到的道印有些像,却只是相似,只感受到那恐怖的气息,一时不知道这是什么。   上官竖起手指,抵在嘴前,“你不是很想知道么?是时候了。”   季志文恍恍惚惚,似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又似乎是什么都没有明白。   “照你这么说,前线失利的责任全在我们身上咯?”九祖打断了唐未济的话。   “那不然呢?”唐未济手舞足蹈,用夸张的表情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要不是五祖和十七祖太蠢,要不是你纠缠着我不放,我麾下妖军至于死伤这么多?你们口口声声说要来找我讨个说法,拜托,死得最多的妖军是谁手下的?是我,是我好不好!我还没找你们要个说法呢,你们怎么有脸和我说这种话!”   九祖脸色冷了下来,“十一祖,还请你慎言!别以为有老龟前辈护着你你就能为所欲为!有些话说了是要负责任的!”   “呵呵。”唐未济看着他冷笑,“怎么,我说的是错的么?天下妖都知道白骨海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刚从遗迹中出来,你便收了九头鸟一族,派遣麾下大妖对我领地袭击,这些都是事实,你敢做不敢承认?”   九祖“哼”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的砵蓝城已经被毁了,我只知道前线将士对你很是不满!挑起内乱,不顾大局,买卖万寿牌,私收元龟府晶贝,天下妖对你不满久矣!”   “前线将士?”唐未济摊开手问道:“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   “你想看见?”九祖怒喝一声站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我便让他们与你当面对质!”   他话音落下,十祖身后走出来好几位不起眼的妖族。他们年纪偏大,饱经风霜,实力虽然没到三仙,但那一身的气势做不得假,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这些都是你手下大将羊灵的亲卫军,羊灵身死,都是拜你所赐,妖军溃灭,与你更是逃不了干系,更别说你猫舍的人族怎么解释,我怀疑你是故意挑起内乱,好让妖界的视线落在你我身上,这些东西你作何解释!”   “他们?”唐未济看了一眼,茫然道:“我不认识啊。”   “你不认识他们,他们可认识你!”九祖厉喝一声,使了个眼色,站出来的那几个妖其中一个刚往前走了一步,刚想开口说话,九祖脸色骤然间大变,瞪大了眼睛厉喝一声,“小心!”   出来的那妖尚且不知要小心什么,疑惑着扭头看他,却见九祖一伸手,天上坠落下一道澎湃的深蓝色冰晶潮汐,潮汐轰然砸下,挡在这几个妖之前。   一道光自猫舍所在的方向出现,前一个刹那还在猫舍,后一个刹那已经到了冰晶潮汐的面前。   这是一柄暗色的好似水晶打磨成的半透明的剑,只有两边的剑刃,因为速度太快在天上拉扯出一道笔直的细长的黑色线条,像是有人用铅笔抵着尺子画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黑色的线条直冲到了冰晶潮汐的边缘位置,然后骤然禁止,抵在那深蓝色的潮汐之上。刹那的凝滞之后,一股巨大的吸力自碰撞处猛然出现,那潮汐“哗啦”一下被破开,黑色的剑刃分为左右,像是飞鸟一样平直展开翅膀,后面藏着的那几个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这黑色的线条一分为二。   刺啦!   鲜血溅射在冰晶潮汐上,猫舍之内,买剑收回大风,玄武营的注意力空前紧绷。   季志文只觉得嘴里泛出淡淡的苦味,忍不住喃喃:“疯了,当着这么多妖祖的面,真是疯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事情很简单。买剑等人配合岳浣纱杀了剩下的几头大妖之后根本就没有在元龟府中多做停留。   唐未济既然能让人提前进入元龟府,为什么就不能让人提前出来?所谓的开府不过是托词罢了,只是他为自己争取时间的手段。这些妖祖能够感受到的元龟府的金光变化不过是唐未济通过青铜镜请老龟帮的一个小小的忙。   有那么长的时间做铺垫,以唐未济的才情和执行力,想要把阵印烙刻在他们的身上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一共在每位玄武营的身上烙刻了三种阵印:回春、坚固、无敌。方才所用,名为无敌。玄武一剑出,九祖不可挡。   白骨海外的那片天更黑了。 第760章 五祖的话   白骨海外黑了一片天,众大妖心头也跟着霾了一片。谁也没想到这位十一祖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当着如此之多的妖祖的面竟然把这些作证的妖都杀了。这是怎样的一种跋扈恣睢、肆意妄为啊!   他们看着那个言笑晏晏的瘦弱青年,怎么也难以把他和面前这番景象联系在一起。   浩瀚的冰晶潮汐像是天上坠落的冰蓝色星幕,它们仿佛被打碎的星辰,化作晶砂流泄而下,簌簌而落。   九祖站在这片晶砂的后面,任凭那些晶砂自他眼前滑落。他仿佛一座冰冷的雕像,随着每一粒晶砂的落下,他的脸色都会坚硬一分。   站出来的那几个妖族被斩成了两段,黑色的剑气斩开他们的身体,以无比迅猛的力量湮灭了他们的生机之后迅速消失,力量拿捏恰到好处,目标清晰,动作迅速,没有波及到周围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块石头,一片浪花。   正因为这样,九祖才感到更加恐慌。那坚硬的表情下是滔天的杀意,正因锁不住这些杀意,他一张脸才会越发木讷冷硬。   与这力量相抗衡的正是他,正因如此,他才会感受到这种力量的恐怖。他缓缓抬起头,视线投向了猫舍,在他的身后,十祖一步步走到了他的身边,咬着牙一字字道:“猫舍,不能留!”   这是能威胁到妖祖的力量,关键在于掌控这种力量的并非是天仙境的大妖。方才这一击出来,他们已经看清出手的是谁。   长春宫被毁,十祖还不明白究竟为何,还可以解释说是凭借外力,但九祖一击被拦下,这一剑已经将他们的目光指向了猫舍里的那群妖。   “他们有空间法,有等同于妖祖的战力,还有疯子一样的心,不能留。”十祖一字字说话,目光已经落在了唐未济的身上,“一个疯子领着一群疯子只会乱我妖界,绝不能留!”   唐未济轻轻甩了一下头,脸上露出不屑与嫌弃的表情,咂吧了一下嘴巴,“完了没?还有事么?没事我回去了啊。”   他竟然没有撂下狠话,着实有些虎头蛇尾的意思,放在这里让这群大妖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心里再次多生猜想,忍不住便想去拦他。   唐未济似乎是料到他们如此想法,笑着说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元龟府与猫舍依旧欢迎大家的造访,我还是那句话,猫舍规矩,迎客杀敌,你们自己选,至于现在,我还是在白骨海,奉劝大家一句,莫要冲动。老龟前辈的脾气不太好,我的脾气也不太好。”   数位妖祖就这么沉着脸看着他一步步倒退回去,压力随着他的离开反而越发凝聚起来。   眼看他变成了白骨海上的一个黑点,随时都有可能被海潮吞没的时候,一直很少说话的五祖突然开口朗声道:“十一祖,明日的飓风会议商讨应对人间出兵一事,你可要参加?”   佛斩眉头一皱,疑惑看向五祖。十七祖一脸诧异,同样斜眼觑着他。十祖和九祖脸上已经生出怒火来,四祖与另外一位妖祖不动声色,看不出表情。   如今的情形已经很明确了,别翼和猫舍都留不得,大家达成共识。他们的潜力越大,如今越是耀眼,就越是留不得。留着他们,以猫舍的行事风格来看迟早都会生出大乱子,五祖不是不明白这一点,他为什么会邀请别翼?   不管是什么时候的飓风会议他们都会把唐未济排除在外,何况是明日这种要紧的事情。再者说猫舍与人族有扯不清的关系,明日是商讨对人族用兵,这种事情如何能说?   五祖对这些视线置若罔闻,看着停住脚步的唐未济,笑着又加了一句,“我找到了一道新的空间裂缝,也许能打大唐一个措手不及,十一祖在人间的妖军损失惨重,这可是取回荣耀的大好时机,十一祖不心动的么?”   远远的,那个黑点似乎是挥了挥手,头也没回,“我没兴趣。”   五祖笑了笑,看着他走进猫舍,看着猫舍被一层红光彻底覆盖,看着白骨海归于平静,他转头看向三祖笑道:“他一定会来的,你说对不对。”   “温纱,你这是什么意思?”三祖佛斩眉心涌出莹莹的白光,气势如虹,大有五祖不给出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便大打出手的意思。   五祖哈哈笑了一声,随手布下一道结界,只留下妖祖在内,“放心吧,山人自有妙计,你们不是想杀他么,我是在帮你们啊。”   三祖与四祖对视了一眼,四祖青山不动如山,淡淡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之后又垂落,像是睡着了一样,谁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佛斩冷声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话说那么清楚有什么意思,反正我是在帮你们。”五祖看了九祖和十祖一眼,“我只帮你们把他引出来,动手的事情我不管。”   “引出来?他会为了人间的利益就出白骨海?”九祖对此表示怀疑。   “我见到他,想到了一些事情。”五祖笑道:“他肯定会的。”   “他与二祖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移洛还没有到,这件事情需不需要征询二祖的意见?”   五祖低下头,微声道:“二祖是二祖,我们是我们,大家都是冲着最后那道关卡去的,妖界之事本就无需多做关心,他大乱我们的部署,留着迟早是祸害。我原以为他会与我有什么纠葛,现在看来,却是我多想了,既然如此的话,那么死了就死了吧。”   他最后那句话说得极为低沉,甚至不像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猫舍是变数,事情决不能毁在他们的手上。”   四祖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稍稍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他,须臾又低下头,仍旧面无表情。   “那就这么说定了。”九祖冷冷道:“你若是真能把他引出来,我和计都动手,必然要了他的命。”   “话别说这么满,上次你和花裳一起动手,花裳可是死了。”十七祖冷笑了一声。   “那你是什么意思?”九祖冷笑道:“你妹妹的死不可能算在我的头上,怎么,你要与我开战?   “别翼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压根就不怕妖界的流言蜚语,任何挡在他面前的妖,他都会毫不犹豫杀了,今天就是杀鸡儆猴,当着妖祖的面杀了他们,告诉天下妖,哪怕有妖祖护着你,你站出来说猫舍不是的时候也要做好死的准备,我不信你们这看不出这一点。   “死几个妖算得了什么,这些妖死完了,我都能再找出妖编排他的事情。问题的关键在于猫舍态度分明,压根就不在乎这些,什么妖心,他们根本不在乎,他们用自己的疯狂和实力告诉天下妖,挡我者死,就这么简单。   “我以为今天是我羞辱他的时候,现在看来,他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什么庆功宴,他压根就没给我开宴的机会,他只是借着这么多妖在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说到这里,九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好一个别翼,如此嚣张跋扈,这是压根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啊。不仅是那些蝼蚁一般的妖,他甚至都没有把我们妖祖放在眼里。只给一个态度,接下来就什么事情都不管了么。猫舍,呵,好一个猫舍……”   “还不是你太过废物?”十七祖说话毫不客气,字字带刀。   “花镜!你找死?”九祖眉毛一挑,煞气顿生,“你位列十七,就是这么与我说话的?”   十七祖嘴唇抿出锋利的刀形,“猫舍方才那一击你也瞧见了,你和计都两个加起来真的有把握拿下他?”   “他的成长速度太快,哪怕拿不下也得拿下,拼着我重伤我也要宰了他!猫舍背靠元龟府,得天独厚,绝不能留。”   “就怕还差点意思。”   “花镜,你一再挑衅我,真觉得我现在不敢与你动手?”   “我的意思是,”十七祖笑道:“不如加一个我吧。”   “加你。”九祖楞了一下,迟疑看了她一眼。十七祖轻笑了一声,“放心,他死之后,我什么东西都不要,我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九祖微微皱眉,紧跟着舒展开来,“好。”   四祖青山眉毛微微挑动,看了一眼十七祖,似乎有些讶异,佛斩和五祖却似乎早就知道,没露半分表情。   “移洛来了。”四祖突然说了一句。   “散了吧。”佛斩揉了揉眉头,“二祖一脉的大妖一个个鬼精鬼精,说话一句都不可信。她说别翼与二祖没关系,我现在有些不信。”   “毕竟剑北道的事情还需要她处理,区区元龟府也不用她亲自过来吧。”   “她不是一个蠢妖,过来做什么。”   “想来是给我们一些提示?投鼠忌器?”   众妖祖沉默了,对那个早已经消失了行踪的二祖无比忌惮。哪怕是三祖、四祖也都沉默不语。妖界十八祖,在源丹加持下都是超过天仙境的战斗力,按理说即便有差距也不会那么大,唯独二祖例外。   若是认真分的话,十八位妖祖只可分为两档,一档是始祖和二祖,另一档就是其它那些妖祖。据说始祖和二祖的源丹有别于其他妖祖,但他们更怕的是二祖九渊恐怖的布局能力。   传闻中始祖的退隐与他有脱不开的干系,正是起源于当初的一场谋划。四祖这些年攻打浮池之渊,包括五祖换防,十一祖与十七祖三位妖祖联手,都与他息息相关。细细数来,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做,但每一件事情都似乎有他在背后操控的手。   剑北道那么大的地方,只因为他在人间种了一个坐标,让整个二祖一系的妖直接来到人间,并且人间还拿他们毫无办法。相比较之下,四祖他们攻打浮池之渊这么多年的行为看上去简直是蠢透了,毫无对比性。   任何事情与二祖扯上关系都不简单,何况是二祖这位得意弟子亲自前来。   “不用管她。”九祖生硬地打断了他们的思绪,“我不管二祖在想什么,我只知道猫舍不灭,我迟早都是死。我堂堂妖祖,万妖之上,尊荣天下,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去死。”   “九祖说得对,的确没什么好想的,不管你们出不出手,我都必然会出手。”十祖阴着脸,“长春宫被毁,猫舍欺负到我的头上,我若是再没有一点表示,这十祖的名头形同虚设。以后谁还会把我放在眼里,我可不是别翼这个疯子。”   话说到这种地步,已经没什么好继续的了,该来的终究回来,该走的也终究会走,该死的谁也拦不住,该活的想死死不了。   王座在这里隐退,妖祖不见踪影,那些聚集在他们身后的妖也一批批离开,所谓的元龟宴开没开始便被唐未济以雷霆手段砸了个稀巴烂。   他以一种决绝霸烈的姿态告诉他们猫舍不可欺,想要惹猫舍,就要事先做好猫舍反扑的准备。至少在所有妖的心中,别翼和整个猫舍的妖都已经成了疯子的代名词。   实力够强,又是疯子,这种妖谁也不愿意去招惹,比如之前的伯剑。而现在,这批妖数量太多,实力太强,强大到让妖祖都开始忌惮的时候,距离灭亡自然而然也就不远了。   鱼娘轻轻扭了头,于是头发上系着的那些筷子粗细的兵刃便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他们已经离开了。”   移洛微微闭上眼睛。   “需要去一趟猫舍么?”重叟宽大的手掌合拢在一起,看向红光弥漫,煞气滔天的元龟岛。   “不用,等明天的飓风会议吧。”移洛冷淡道:“我要搞清楚他们要做什么,师父之前告诉我,说妖祖里面有鬼,我正想看看那只鬼在什么地方。”   重叟憨厚笑了一声,伸出手去挠了挠脑袋,疑惑问道:“那我们现在住哪儿?”   移洛脸色僵了一僵,旋即若无其事道:“听说明珠也在猫舍?这么多年的姐妹了,于情于理我也要去看看她的,走吧。”   鱼娘撅了撅嘴巴,重叟跟在移洛身后。 第761章 终究还是藏不住   明珠鼓起腮帮,瞪大了眼睛,双腿笔直放在地上,身子微微前倾。她保持这个姿势已经有半个时辰了,脸上的肌肉都僵硬得好像是石头,她却不敢有一丁点的松懈。   “总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移洛头都没抬,以优雅的姿态用茶盖轻轻扫开茶汤上鹅黄色的叶片,“猫舍借着元龟府看样子是占了一个好大的便宜啊,极品的银毫金针都能搞到。”   “他是我的,你不准和我抢!”明珠开口说话,语速极快,像是枪子一样喷射出来,说出来的话听得她自己都不由愣住了。   移洛惊讶看着她。明珠羞红了脸,并且那抹粉红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她的脖子蔓延过去。她一颗心小鹿一样砰砰跳,却仍旧努力抬头挺胸,分毫不让地直视着移洛。   她已经做好了应对移洛的羞辱的准备,然而让她惊讶的是移洛只是微微低下头,轻描淡写应了一声“哦”,随后便是半晌的沉寂。   她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哪怕并不局限于这件事情上,不局限于她方才说的那些话上,这也是她妖生第一次与移洛正大光明抢某一样东西,是正大光明当着她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间敌意变得这么强,明明移洛对唐未济并不在乎的样子,与她之前想象中有些不同,但她仍旧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就在她以为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移洛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她突然听到移洛开口了。   “你终究什么都得不到的,放弃吧。”   好啊,还以为你根本不在乎呢,原来都是装的!   明珠的瞳孔放大,这是兴奋的标志。她整个妖的状态都开始提升起来,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她正要说一些宣示主权的话,突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紧跟着唐未济咳嗽了一声走了进来,“都在呢?”   明珠豁然站起身来,吓得唐未济一跳,“你干嘛?”   “你坐这里!”她几乎是扑到了唐未济的身上,扯着他的袖子硬把他拖到自己方才坐的那个地方,柔荑已经搭在他的肩膀上,“我帮你捏肩。”   唐未济浑身不是滋味,半晌才回过神来,扭头问道:“吃错药了?”   移洛嘴角轻轻上挑,只是一瞬。然便是这一瞬也落在了明珠的眼中,她的注意力都在移洛的身上,见到这抹淡淡的笑容便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双手禁不住用力,妩媚的小脸气得通红,“你转过去,别动!”   唐未济不明所以,头还歪着装可爱呢,下一秒钟明珠的两只青葱手掌便把他的脑袋掰了回去,紧跟着肩膀上便传来肌肉的酸痛。   他不由皱了皱眉头,心里苦笑一声,心想这又是怎么了?   移洛端着那杯茶坐在那边,雍容自在,就像是坐在自己家里一样,没有因为明珠的动作分心,也没有丝毫异样流露。重叟与鱼娘一左一右站在她的身后,好奇地看着这位名声颇大的十一祖。   作为二祖的嫡系,他们多多少少知道这位新任十一祖与移洛之间的联系,虽然不能准确判断他的身份,却也大致能猜到一些,如今当面见到这位传奇,自然好奇心颇大。   明珠恶狠狠看着移洛,手上越发用力,还好唐未济皮糙肉厚还能承受,虽然不明白她这是怎么回事,却也大致猜到她心情不好,也不去管她,问移洛道:“你这次过来是为了十一祖而来,还是为了元龟府而来?”   这问话就很是讲究了,重叟和鱼娘在场,唐未济只能以十一祖代替自己,问移洛是为了他而来还是为了元龟府而来。   唐未济与移洛之间有千丝万缕的瓜葛,扯不断理还乱,是敌非敌是友非友,从天都那春草化形一直纠缠到剑北道,是敌是友不好说,但这一人一妖都是聪明的,为了共同的利益去合作那是绝对可以的。   他这番问话很有意思,但听在明珠的耳朵里却不是这种感觉了。明珠心中一阵酸楚,不知从何而来,说不清的委屈,心想即便你和她有瓜葛,我还一路陪你呢,何况我还帮你捏肩,你在这种时候问这种话,岂不是在羞辱我?   她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是委屈,突然停下手,“啪”一声狠狠拍在唐未济的肩膀上,负气而走。   唐未济一脸莫名其妙,转头唤了她一声,没拦住,茫然回头看着移洛,“她怎么了?”   移洛看着他,似笑非笑,“她想什么我哪里知道。”   唐未济微微皱了皱眉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移洛道:“既是为十一祖而来,也是为元龟府而来。”   唐未济又皱了皱眉头,紧跟着想起什么,微微向前探身,稍绷紧肌肉,“你还能窥见我的心声么?”   移洛失笑,“我的他心通也是对实力远低于我的对象才有效果,你不知不觉都成长为玄仙境了,还是堂堂妖祖,我如何能窥见你在想什么。”   唐未济自然是不会全信她,但心里却稍稍松了口气,“如今我是妖界公敌,你就这么堂而皇之跑到我的元龟岛上,不怕那些妖祖视你为寇仇?”   “我若是怕他们,这次就不会不远万里赶回来了。”移洛微笑道:“浮池之渊的阵纹虽然还没有完全布置好,但有弘光坐镇,穿越那边你当是很轻松的么?”   “呵。”唐未济摇头笑了笑,又问道:“你知道明日的飓风会议说些什么?五祖为什么会让我去参加?我感应到他们前几次飓风会议的动静,可是完全没有邀请我的意思。”   “前几次是为了对付你,即便你想去又如何能去得了。”移洛摇头轻笑一声,“至于这一次么,我还真有一些可靠的消息,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她歪着脑袋看着唐未济,唐未济便也歪着脑袋看她,皮笑肉不笑道:“我可是救过你的命的。”   “私事归私事,公事归公事,我去了一趟人间,其他的道理没学到,公私分明倒是清楚得很。”移洛不着痕迹把这话推了出去。   “行吧。”唐未济直起脑袋笑道:“你万里迢迢赶过来,不会就是为了逗我开心的吧?说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放心,不会让你吃亏的。”移洛轻柔拭去嘴边残留的茶渍,水光在她的唇上晕开,整个屋子似乎都随之光彩夺目,“这个消息可以当做奉送,我这次过来的确是要和你做一笔买卖。”   “什么买卖?”   “我要你之前替我刻画的那种阵印。”移洛说话间抬头看着唐未济,目光炯炯,“你们猫舍蛊军之前破九祖的大道时候,动用的正是这种阵印吧?”   “原来你那个时候就已经到了啊。”唐未济莞尔看着她,不说给,也没说不给,目光倒是暧昧得很。   移洛看出他心中所想,淡淡笑道:“我毕竟不是妖祖,这些事情我掺和不进去,再说你猫舍已经占了上风,我出来还是不出来并没有什么意义,若真出来了反倒是难办。我代表二祖而来,是帮你还是帮他们?都不好做,不如袖手旁观。”   “虽然有些勉强,但还能接受吧。”唐未济“啧啧”两声,“说吧,你能给我什么。”   “这么说,你答应了?”移洛问道。   “看你的条件如何了。”唐未济眯着眼睛笑道:“妖祖联军被赶出人间,浮池之渊重新落入弘光的掌控之中,归山圃就在他眼皮子下面,他这些天一直躲在里面,也许还和龙鸟兽达成了什么协议,你们的妖自然不敢学他们,再把归山圃作为大部队的中转站。   “若仅仅只是小部分妖族却又改变不了战局。妖界虽大,妖祖虽多,但大多都是各有私心,一盘散沙,手下有妖军的那些妖祖今天我也差不多全都见过了。他们原本是为了我踏入人间的名额而来,现在又为了元龟府的利益出现,那些孤家寡人的妖祖倒是的确不用想这些,对他们来说,没那么多妖军要养,轻松得很。元龟府什么的还不会被他们放在眼里,闲云野鹤也的确逍遥。   “既然手下有妖军的妖祖只有这些,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九祖和十祖与我死磕,五祖十七祖刚刚败落,二祖的妖军被你一股脑全拉到了剑北道。岳浣纱刚刚接手蝶女宫,其余妖祖必然怀疑数位天仙境的死与她有关,她在我掣肘之下,不会投身战场。   “佛斩孤家寡人,四祖青山又惦念着守望者森林那边的通道,自然不愿意去浮池之渊死磕,何况之前一直都是他在与弘光对阵,最是清楚浮池之渊有多难啃。哦对了,忘了还有一位十二祖,十二祖无念心思不明,从来没有参与对人间的战争,神神秘秘的,难以猜测。   “人间这次重新拿下浮池之渊,圣皇定然会加强防御,你们想要再像上次一样攻破可没这么简单,何况……上次能成功还是因为有内应帮你们破了玄武禁绝封。   “那些突然出现的老朽三仙境应当是大唐底蕴,出现一次殊为不易,也许就只能用这么一次,让我们来想一想,如果我们是圣皇的话,接下来会怎么做?”   唐未济笑眯眯看着移洛,移洛面不改色,重叟和鱼娘的脸色却越发凝重起来。   他像是没看见,继续说道:“我若是圣皇,既然已经把决堤的口子堵住了,那么接下来自然是清理境内的水患了。剑北道虽然落入你们的掌控之中,但那些老朽的三仙境临死前肯定会去一趟剑北道,有他们拼死,九祖又不在,倾整个人间的力量,你们还真不一定挡得住。”   他仔细打量着移洛的表情,说到这里的时候拍了一下脑门,“哦,不对,不是不一定,是一定。你们一定挡不住。”他笑眯眯摊开手,“你看,这么一想,你是有求于我啊,这次元龟岛之行,你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啊。”   移洛放下手中茶盏,轻轻鼓掌,单调的鼓掌声带着一些优雅的旋律,“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彼此彼此。”唐未济把面前的空茶盏推到她的面前,笑道:“惺惺相惜。”   重叟脸上露出一丝怒意,鱼娘却饶有兴趣打量着唐未济,目光像是刀子一样在他的身上游弋。   “好了,别吓唬我了,我胆子可小,不管是人还是妖,一吓唬我我就想反抗,迄今为止,死在我手下的天仙境大妖也有好几位了吧?”唐未济翻着白眼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应当还没过双十之数,不知道加上两位够不够。”   移洛提起茶壶,给唐未济续七成满,又把茶盏推了回去,“既然来了,没想着你会猜不到这些,我给你的条件自然是最好的,你给我也应当是最好的。”   “嗯?”   “我要你改良过的阵印,也就是蛊军身上的那些阵印。”   唐未济哈哈笑了笑,“怎么,你回去没偷学?”   被他揭破,移洛没半点尴尬,从容道:“手法怪异,大道晦涩,并非浮于表面,我不是那块料,看不懂。”   “先说说你能给我什么吧。”唐未济把玩着茶盏,不置可否。   “我可以帮你们猫舍解围,以二祖的名义。”移洛正色道。   唐未济看着她,哑然失笑,心想你又不是不知道二祖已经死了,要不然的话你当初会对我的四神珠起心思,这会儿装什么呢。   他看了一眼重叟和鱼娘,又看了一眼移洛,意思很明显。我不揭穿你,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戏了,有什么说什么。   “看样子你是不需要了。”移洛脸色如常。   “元龟府一行,我猫舍收获颇丰,只要我不出这白骨海,他们能拿我怎么样?等我踏入天仙境,即便是三祖我也不怕。”唐未济说这话的时候自信心空前强烈,这是经历过无数次战斗打磨出来的傲气。   移洛突然笑了,“我还是先说奉送给你的那个消息吧。”   “嗯?”   “明天的飓风会议,所料不错的话,应当是对人间的反攻。”   “嗯?”   “五祖猜到了你的身份,你可以不在乎大唐,但若是瑾公主要出事,你会不管不顾么。”移洛看着唐未济,语重心长道:“白骨海,你终究还是要出去的。” 第762章 二祖手札   “瑾公主绝不会前往浮池之渊,他们想要打到天都会花费很长的时间。”唐未济摇头道:“我不信。”   移洛看着他,笑而不语,唐未济脸色缓缓变得凝重起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沙哑着嗓子问道:“大青山?”   移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测而已。”   唐未济沉吟片刻,“你能给我什么。”   “一本书。”   “一本书?”   “不错。”移洛补充了一句,“是师父走之前留下来给我的,上面写了一些他对于大道的简单认知。”   九祖的大道手札!   唐未济瞬间明白了移洛说的是什么。既然是九祖离开妖界时候给她的,又怎么会如她所说是什么简单认知。九祖修行的是因果道,唐未济不知道这是不是与他之间的因果。   他只知道因果道极其晦涩难懂,即便是他也只能在量上多做积累,期待有一天量变引起质变。若是能得到九祖的大道手札,他在因果道上的感悟必然突飞猛进,这不能说明什么,但也许能够让他在妖祖行动之前获得一些自保的能力,至少让他不会被困在元龟岛。   只是一切还只是猜测,唐未济的阵印对妖族的能力提升是巨大的,只要给了移洛,剑北道的妖族必然无恙,相比较而言,大唐这边的老朽三仙怕是要多有损伤,若是不作限制的话,移洛提升那些天仙境大妖的实力,让他们一路攻打到天都都不是没有可能。   一面是整个大唐、整个人间的安危,一方面却是出白骨海去救瑾公主的资格。哪怕人族已经驱逐了唐未济,觉得他们是异类,觉得他们不再是人族,当这个选择赤裸裸放在唐未济面前的时候依旧是那么艰难。   他沉吟片刻,缓缓摇了摇头,“不够。”   “不够?”   “不错,”唐未济摇头道:“我不可能给你最高等级的阵印,我可以给你阵印,但必然是有缺陷的,只能让你们用做自保。”   “你还担心这些。”移洛嘴角露出讥诮的笑容,“我还以为你更喜欢当妖祖呢。”   “我不喜欢人间,但它终究是人间。”唐未济向后倚在椅子上,“就像我喜欢妖界,但再怎么喜欢,它仍旧还是妖界。人不能忘本,不知道你们妖族是不是也是这样。”   “我知道你也是因果道入三元境,若是拿到手札,潜心修习,达到道仙境指日可待,这东西对于你来说可以阵印重要多了。”   “人间不是我的人间,但是她的人间,我可以不帮她,却也不希望给她添堵。”   “好吧。”移洛沉默了片刻,缓声道:“你要清楚一点,从你当上妖祖的那一刻起,你已经回不到人间了。即便你想回去,即便人间那些人不在乎你的身份,妖界也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存在。”   “多谢。”唐未济这句话是发自肺腑,“但是有些事情,我过不去心里这一关。”   他抬着头,眼睛明亮清澈,仿佛山间阳光下跳跃的溪涧。移洛看得失了神,回过神来的时候低垂下目光,“我可以答应你。”   唐未济笑起来,“成交。”   他起身要走,移洛却显得有些迟疑。   “怎么,还有什么事?”唐未济疑惑看着她。   移洛绝美的那张脸上浮现出一种初看悲哀、细看却又分不清是什么的表情,一度让唐未济误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   “因果道不比其它,修炼起来要慎之又慎,手札到手,切不可贪功冒进,要稳扎稳打,别怕慢。”她看着唐未济,一字字说道。   唐未济笑了笑,点了点头温和道:“我知道了。”   他转身离开,没注意到背后移洛的那目光越发悲哀,像是冬日里化不开冰的布满了灰白色雾霭的小湖。   不管元龟岛怎么变,水墨云台依旧还是水墨云台的模样。明珠站在雪白云气中,背对着唐未济,婀娜如烟雾中的杨柳枝。   唐未济摸了摸鼻子,悄悄换了个方向,蹑手蹑脚像是做贼一样离开。   岳浣纱和季志文都想要见他,唐未济正好也想见见雪娃娃,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可没时间和一个女妖耗在一起。   然而明珠并非是一般的女妖,她好歹也是玄仙境大妖,必然是听见了唐未济的动静的,她微微侧了侧身子,本来是想要说些什么的,但感受到唐未济换了个方向,她顿时又不动了。   她不动,微微偏了一下身子的动作却又逃不过唐未济的眼睛,他莫名有些心虚,稍稍顿了顿,却仍旧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移洛从屋子里走出来,看着唐未济消失在视线中,轻声道:“我说过,你终究什么都得不到的。”   “我没赢过你,但这件事情和输赢没关系。”明珠背对着她,声音变得冷静下来。   “你误会了。”移洛坦诚道:“你要赢的人不是我,是远在大唐天都的瑾公主。”她顿了顿,说道:“瑾公主活着,你什么都得不到,瑾公主死了,那么更没有任何人或妖能代替她的位置。   “他们两个,从还没入世的时候便是一种羁绊啊。”   明珠抿着嘴,倔强咬着牙,捏着掌心的一团云雾,越用力,那雾气散得越快,自指缝间窜出去,像是一条条白色的小蛇,须臾不见。   唐未济原本是想要去见岳浣纱的,毕竟人家现在是与他一样的妖祖,面子还是要给的,元龟府一行也是规规矩矩的,没给他带来什么麻烦。结果刚走了没两步,就看见不远处拐角那乳白色的云层中鬼祟探出一颗圆滚滚的雪白雪白的脑袋。   白色的脑袋上面插着一根干瘪的胡萝卜,两颗黑色的眼睛像是珍珠一样滴溜溜转着,仿佛黑线画成的嘴巴歪歪斜斜,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唐未济不禁失笑,那不是雪娃娃还是谁。   雪娃娃注意到了唐未济的视线,眨巴了两下眼睛,唐未济左右看了看,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朝那边走。雪娃娃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又瞪大了眼睛,使劲嗅了嗅,嘴巴拉长而后又变成了锯齿状。   说实话雪娃娃并不弱,天生异种,天赋异禀,但他看见唐未济的时候仍旧会觉得害怕。这是妖祖源丹对异种妖族的压制力,要不是它潜意识中觉得唐未济可以亲近,他甚至都不敢靠近。   雪娃娃见到唐未济往这里走,顺势往后退了两步,却又定住脚步,疑惑地看向他,他用那种极软糯的声音迟疑问道:“朱,朱颜……”   “我乃十一祖,季志文在什么地方,带我去找他。”唐未济板着脸。   雪娃娃漆黑的眼珠子黯淡了下来,他仍旧不死心,想要朝唐未济这里靠近一些,雪白雪白的爪子落在地上,稍稍止住,怯怯抬头又缩脖子,蔫掉的胡萝卜还在他的脸上晃了晃。   “朱颜兄,还是不要逗他了。”季志文在前面露出一颗脑袋,苦笑了一声,“还是说我也要称呼您为十一祖。”   唐未济眉毛一挑,不怒自威,看着季志文一言不发,看着他都开始发憷、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的时候,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抱住了雪娃娃,“这么长时间不见,厉害很多了么。”   雪娃娃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两颗圆滚滚的黑色眼珠化作了弯弯的月牙,扑在唐未济的怀里叫着,“糖,糖,糖……”   唐未济随手扔了几个万物生长的阵印给它,雪娃娃眼睛“唰”一下眯成了一条黑色的缝,一口将那几个阵印吞入腹中,大嚼特嚼。说来也是奇怪,按理说雪娃娃和小火应当是属于同一种生物,但这万物生长的阵印对小火却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不知道为什么,不然的话小火现在最起码也已经是玄仙境。   季志文跟在唐未济的身边,毕恭毕敬的样子。   “算了,大家都是老熟妖,你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和瀛龟前辈好歹也算是有生死之交,如今又都是妖祖,还客套这些事情做什么。”唐未济摆了摆手,“不用跟我这么客套。”   季志文笑道:“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我爷爷若是知道我敢对十一祖不敬的话,怕不是要把我的皮扒了。爷爷若是知道十一祖竟然是您,还不知道惊讶成什么样子。”   他顿了顿,问出了那个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的疑问,“我只是有些好奇,十一祖之前不是朱雀血脉?如今怎么……”   唐未济哈哈笑了一声,“是一门秘法,隐藏身份所用,你不用多想。”   季志文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你放心,之前允诺你的事情我会让专门的妖和你进行对接,七祖门下的妖想什么时候进入元龟府都可以,但绝不能光明正大过来。如今我的情况你也知道,你们若是不急的话那就再等等。”   季志文点头恭敬称是。   唐未济突然笑了起来,“一位妖祖的承诺重如泰山,还不至于让你疑心我会说话不算话,我看你过来主要是为了看一看我到底是不是朱颜吧?”   季志文忍不住笑了起来,“还请十一祖见谅,这件事情对于其他妖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对于我们不夜城来说委实非常重要。不瞒十一祖,知道您到底是不是朱颜,对我爷爷的判断有很大的帮助。”   “我走之前瀛龟前辈就一直在炼化妖祖源丹,如今还没有炼化完全么?”   “茶瞳妖祖并没有彻底炼化妖祖源丹,还有许多地方未曾摸索,爷爷要多花一些时间,只怕最近的事情是赶不上了。”季志文满怀歉意。   “不夜城如今是你在做主?”   “对。”季志文解释道:“城内不是没有天仙境的大妖,但七祖位置刚动,他们此时有太多异动容易引起误会,所以您知道的。”   唐未济沉吟了片刻,“既然如此的话,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您说,我不敢保证什么,但我绝对能保证您的话一定传达到我爷爷的耳朵里。”   “什么忙?”季志文严肃起来。   “在不夜城散布谣言,越恶毒越好,让不夜城的妖族对我表达出足够多的敌意,最好引起其他妖祖手下的妖一同敌视我,必要的时候,你甚至可以说七祖凭着身死也要将我在白骨海中击杀,若是能把我从妖界逼出去那是最好。”   “啊,这。”季志文一下愣住了。   “放心,我心里自有计较。”唐未济闭着眼睛在心里盘算着,“妖祖之中,对我彻底表露敌意的差不多都在这里了,七祖的态度可以左右剩下的妖祖。妖祖下场太多,局势太乱,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我的身份才是最大的软肋。猫舍可以亲近人间,但十一祖绝对不可以是人族。”   “七祖的身份才是最重要的,他是瀛龟一族。他若是连同整个不夜城对我表达敌意,那就妙了。我若是不想暴露人族的身份,最好就是呆在白骨海,但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了,明日飓风会议若是真要对人间动手,那么我被逼无奈去人间总比反常冲出白骨海要好。”   “需要隐藏身份,要么就一文不名,要么就让我站在谣言的巅峰,真真假假的谣言混织在一起,才是对我最好的保护。谣言从不夜城中出来,即便有妖族应和,在不夜城没动手之前,这些老奸巨猾的家伙绝不会先一步动手,进一步保障了我的安全。”   “而且七祖代表了那些未曾下场的妖祖,七祖说话,他们必然不会再多此一举开口。真到了关键时候,七祖与我之间的关系没准会是一步妙棋。”   他心里想着,其实已经铺好了要去人间的后路。全天下的妖都知道他十一祖现在最好呆在白骨海不出去,人间打成什么样子能比他的命重要么?他现在是妖界公敌,但没有谁愿意当那个出头鸟。   七祖就很好么,七祖这么一说,配合他瀛龟的身份,妖界的这些妖难免会认为他是不是与老龟有什么联系。庇护十一祖的壁垒消失,然后十一祖“被逼无奈”退走人间也合情合理。   季志文哪里知道他在想这些,糊里糊涂答应了下来。   唐未济又找了一圈,没找到岳浣纱,后来才知道她等了他一会儿,见他没动静,已经离开了猫舍回到了蝶女宫。   蝶女宫如今也在白骨海中, 不过与猫舍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唐未济也不想在这种微妙时候找上门去。   回去安排猫舍的事情,除了鲁直将要突破,买剑似乎也在之前的行动中受到了莫大的好处,竟然有即将突破天仙境的征兆。   这比起他之前说的可能是在明年要早了许多,唐未济看出买剑似乎有些急切了,却也没法说什么,知道这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心中感激,修炼越发刻苦。   阵印的刻画方法他自然是要用心梳理出来的,许多地方要写得晦涩一些,甚至需要多作改动。这些东西可不是给他们自己用的,这写东西一个不慎能毁了整个人间。   唐未济不想瑾公主死,却也不愿意看见她伤心。人间不是唐未济的人间,却是圣皇的人间,是瑾公主的人间,是她的家。   阵印的改变对于唐未济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他很快给移洛送了过去,此时天还没有黑。   移洛很是爽快,将手札给了他,但临行之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却让唐未济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   他把手札拿到手大略看了一眼,生怕她在其中做什么手脚。然而这份手札却是出乎意料的干净,干净到唐未济甚至找不出一丁点的缺点。   移洛虽然是二祖的弟子,但不知为何她修行的并非因果道,唐未济以自己对因果道的了解与手札相互印证,证明这份手札绝对没有被更改过一点。   要知道他的感悟多来自于九渊的记忆,移洛是不知道这一点的。她想错了一点,唐未济拿到这份手札之后不是突飞猛进,而是如虎添翼。   对于别的修炼因果道的人来说,这份手札等同于无上宝典,给他们指明了前进的方向,但对于唐未济来说,配合他体内的九祖的记忆,这份手札简直就是作弊器。   许多他并不明了,也许要等着记忆中莫名冒出来的疑问可以按照手札中的方法按图索骥。如果说九祖的记忆是全天下最厚、最复杂的书的话,那么这份手札这是给这本书加了一个目录。   目录看似不起眼,但对于一本书来说却是重中之重。   唐未济检查完了玄武营的状态,安排好九座元龟岛的防御,把手头的事情全都交给了朱仲春之后,全新投入到了对手札的研究当中。   九渊不愧为二祖,因果道许多复杂的东西在他的手札之中以极为平常的话语述说出来,颇有一种大道至简的韵味。唐未济甚至还从其中找到了许多被他忽略、甚至困扰了他很久的一些问题。   一些细节被着重标注,这些细节最容易被忽略,但忽略了他们,因果道的威力天差地别。   这份手札给唐未济打开了眼界,让他知道原来真正的因果道是应当这样用的。   他扑在了手札上,如饥似渴阅读每一个字,如获至宝,将每一分每一秒都扔在上面。他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投入过了,上一次这么投入还是在守望者森林,那一次他用了几十天的时间掌握了石村所有的阵印。   即便是上一次悟道,那也是为了更改刻画阵印,接待伯剑的时候甚至还会一心三用。他的心神迅速消耗着,又在心湖之中被补充。他整个人似乎都来到了一个极其奇妙的世界。   他从地上抓起一把土,那把土莫名就变成了水,这些水还在荡漾着,下一秒钟又变成了光,光芒之中诞生出生物,那些生物最后又化作了尘土。   生生不息,道韵不止。   触类旁通之下,他的脑袋后面出现了一枚浑圆阴阳鱼,阴阳道道印竟然也在这个时候被触动,开始发生蜕变。   阴阳道来自于十一祖的妖祖源丹,这是上古突破天仙境的大道,如今大道更迭,天地不同,所以哪怕是天仙境的大妖,感悟到了一定的境界之后也会凝滞。   唐未济的感悟却仿佛是喝水一样轻松自然,一路横冲直撞,那阴阳鱼的图案越发灵动起来。   越是研究,因果道道印越是璀璨,到后来的时候化作一枚灰蒙蒙的实体道印出现在了唐未济的额前,竟然在唐未济没有召唤的情况下自发显形。   因果道与阴阳道之间竟然建立起了朦朦胧胧的联系,阴阳道的阴阳鱼缓缓转动起来,像是一方小小的磨盘,磨盘里面放着的东西就是此方天地大道。   这还没完,紧跟着出现的是剑道,那些锐利的剑意先是散乱如同棉絮,但紧跟着被那因果道的灰蒙蒙的光照耀,它们凝聚在了一起,化作钢针一般。   那其中又有冰雪剑意,又有上清剑意,一者雪白一者灿金。它们微小渺茫,在阴阳道之前如同连接阴阳鱼的那一根线,但气势却越发凝结古拙。   宝物自秽,这些剑意竟然也开始自秽。   阴阳鱼磨盘吞食了周围的许多大道,而后便落在了唐未济的身上。唐未济闷哼一声,眉头拧起,竟像是落在了磨盘之上,坚不可摧的肉体开始扭曲,竟然在这种时候被进一步打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今夜出现了罕见的星光,星辉洒落在水墨云台的烟气上,洒落在白骨海的血煞气上,洒落在那些间或从缝隙中钻出的浪花上。   元龟岛不知不觉已经变得寂静一片,天地万物,包括最本真的、没有生命特征的石头都开始感应到了这里似乎在不知不觉发生着什么事情。   唐未济一寸寸被磨成了肉酱,那灰色的道印稍稍一动弹,他又化作原来模样,前者为果后者为因,又以阴阳道生生不息,他的肉身在这种时候飞速强大着。   一直到那冥冥中的感应到来,唐未济睁开眼睛,只觉神清气爽,心如明镜,再无半点彷徨。   他知道,飓风会议开始了。 第763章 飓风会议   胸口的源丹隐隐约约传来一股子吸力,很微弱,像是一个小小的神秘的洞口,向着他发出召唤,等待着他的探索。   意识投入其中,眼前的世界瞬间变得不一样。唐未济像是化作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河山被他踩在脚下,他拥有塞满了天空的庞大的无形的身躯。他低下头去看,九座元龟岛连同下面的大山看起来就像是盆景里面放的小小的石头子。   冥冥中的力量指引着前行的方向,元龟岛逐渐变小,最后化作了一个小小的黑点,直至看不清了,然后是白骨海,在这片大地上变得模糊,变成了指甲大小的一块水镜,又被雾气笼罩。   身边的天空已经变了模样,变得五彩缤纷,无数大道化作光一样的能量在周围宣泄而去,或是发出大道之音,或是悄然离去。它们品类繁多,却又井井有条各司其职,共同构成了这个世界。   不知道飘了多远,直至唐未济停下,感受到前方出现了无数气息恐怖的意识体。他知道已经到了地方了。   飓风会议一直是妖祖之间用来联系、商议大事的渠道。位置不定,时间不定,若不是亲自参与,你很难想象分明在各个地方的妖祖为何能够在瞬间聚集在一起商议事情。   哪怕是以他们的实力,也不足以支撑起如此远距离、多目标的心湖传音。一切都是因为那些源丹,那些源丹似乎已经超脱了这个世界的道,不需要再依附这个世界,彼此之间才能形成这样的联系。   那些气息似乎都在等待着他的到来,唐未济的意识就像是挤进了一个无形的泡泡当中,周围的超脱现实的光景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有意识感受到的那些气息。   他的到来引来了一些好奇的目光,那些目光大多来自陌生的气息,代表了陌生的妖祖。这次的飓风会议声势浩大,与会者有十三位,除了一直不曾出现的始祖以及早已死去的二祖之外,只有三位妖祖没有参加。   始祖与二祖不在,身为三祖的佛斩自然充当起领头羊的作用。他的意识发出声音,“该来的都已经来了,也不用再等他们,会议开始吧。五祖,是你召开了这次的飓风会议,你有什么话想说。”   五祖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他似乎是轻笑了一声,“这次过来自然是为了人间之事而来。我与十七祖、十一祖在人间受挫的事情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但很多细节定然是不够了解的。”   “不错,我很好奇,人间有那么强的力量将你们瞬间驱逐么?”这声音很陌生,唐未济不曾听过。   “主要是因为人间突然之间多了许多三仙境的老不死的,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三仙境?”   “不错,那些三仙境四祖应当很熟悉,他们与你打过交道的次数远远超过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四祖淡然如水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听了依旧让人静心。   “四祖莫要误会,我是说那些人族三仙四祖应当都见过。”   “哦?”   “他们其中有一些是将死的四神兽营老卒。”   唐未济心中一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听到四神兽营。在大唐人的心中,四神兽营离他们很遥远,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样子,然而在五祖的口中,四神兽营却似乎与四祖纠缠了漫长的岁月。   四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是以秘法封存了残存的寿元换来一次出手的机会么。”   “不错,大唐那边将他们称为不死者。”   “呵,不死者,大唐供奉的似乎就是火凤吧,还真是应景啊,只可惜这些老朽之人岂能不死,又如何能和火风一样涅槃。”十七祖在一旁冷笑了一声。   她的话语饱含着仇恨,没有多少妖祖对她的话进行评价。   “这些不死者很是难缠,悍不畏死,实力惊人,却又通晓合击之术,我与十七祖被圣皇和王圣人缠住,弘光自归山圃偷袭,龙渊卫侧面合击,将妖军分割,层层蚕食,损失惨重,羊灵正是被弘光带领青龙营亲自出手斩杀。”五祖将当日战场上激烈的战斗以这种平静的语气述说,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十一祖不在,十一祖若是在的话,弘光被你拦下,哪里还有今日的大败。”九祖在一旁冷嘲热讽,将矛头引向唐未济。   一群妖祖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到了唐未济的身上,想要看他如何应对。面对这位像是发了疯一样的新任十一祖,他们还真不算太过了解。   他们没有失望,不仅没有失望,唐未济还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他几乎是瞬间便骂了回去,“左月你是眼睛瞎了还是脑子不好使?老子的十一祖是在遗迹中夺来的,人间战场与周子有关,与我有什么关系?出了遗迹你便一个劲搞老子,当我好欺负没脾气是不是?砵蓝城怎么没的你忘了?还想再来一次?”   一群妖祖瞬间呆住了。想他们位高权重,即便真起了冲突,大家也都是要脸的妖,坐下来谈谈,冷嘲热讽唇枪舌剑自然是有的,哪怕边谈,手下大妖一边下黑手也是常事,即便真撕破了脸,又有谁像唐未济这样大骂不止的?   这简直就是小混混在打架么,这么不要脸的么?这种层次的发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别说他们了,哪怕是对唐未济的脾气早有预料的九祖也是一脸懵,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半晌才回过神来。回过神来的那一瞬间气冲脑门,脸一下子红成猴屁股,凄厉大骂,“别翼,我要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你给我等着!你有本事一辈子呆在白骨海别出来!”   唐未济骂完,自己倒是恢复了老神自在的模样,讥诮一笑,淡淡道:“左月,大家都是有身份的妖,这么多妖祖看着呢,你好歹有点素质,不要脸的么?”   九祖真恨不能自己现在就在白骨海,管什么老龟,管什么天仙之上,拼着死也要弄死这个王八蛋!   唐未济这情绪的转换,让九祖憋了一肚子的火却偏偏还发不出来,气得要炸了,用尽了力气,一拳却打在了棉花里。   “好了,”五祖开口阻止了他们继续下去,声音显得有些无奈,“今天是过来商议正事的,九祖与十一祖的事情你们私下解决,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九祖冷哼了一声,满是威胁,却没说话。五祖开口也算是给他一个台阶下,他不会蠢到连五祖都怼。   唐未济更无所谓了,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位妖祖都迫切知道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不是九祖欠骂,他才不会主动挑衅。   他现在不怕自己高调,就怕自己不够高调,但高调也得分时候,这种要紧关头他没那个心思。   “这也不能怪十一祖,我能感受到,大雪山那边隐隐约约传来压力,大唐李四也藏在暗中一直不曾出手,即便十一祖真去了也讨不了什么好。”   这是在委婉表达唐未济的实力不够高,不过这是事实,唐未济没什么好解释的,玄仙境的实力往这里一扔的确不算什么,在场的妖祖,哪怕没什么争霸之心、手下没什么妖的,玄仙境大妖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打杂的而已。   “人间大道比妖界大道更加完整,不需要源丹加持也能走出半步,那个李四和圣皇应当都是属于此等人物,只可惜这半步太过难走。”   “用半步来形容夸张了,最多也就是往前探一探头罢了,当初大秦毁灭,逍遥仙人以一己之力逼退天魔,不管是人间还是妖界在那一战之中都受到了重创,大道不全乃是正常。老龟与逍遥仙人必然有着深切的联系,但即便是他,哪怕踏出那一步,现在也只能以沉眠应对。这些事情牵扯太多,不用多说。”   “说回人间。此次战斗过后,我妖军实力大损,更糟糕的是浮池之渊重新落入弘光掌控之中,诸位也知道,浮池之渊位置古怪,对我妖族有天生压制之力,加上百里阵纹,即便是我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打开,四祖便是最好的例子。”   四祖置若罔闻,五祖继续道:“血藤的生长和培育都要耗费妖界大量的资源,如今浮池之渊与剑南道剑北道已经动用了大量的血藤,收是收不回来了,若不趁此机会站稳脚跟,只怕又要给人族苟延残喘的机会。”   “二祖不是在剑北道么,二祖怎么说?”有妖祖问道。   “二祖一直在闭关之中,剑北道的事情如今是移洛在处理,她没有参加此次会议,此前说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五祖说话间似乎是看向唐未济,“听闻移洛昨日去了元龟岛,十一祖,可有此事?”   “不错。”唐未济没什么好隐瞒的,再说也隐瞒不住,移洛大摇大摆去的,他总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她去元龟岛所为何事?”   “元龟岛有她的一位老朋友,她过来看望老朋友罢了。”唐未济这话更不算是假话,他算是移洛的老朋友么?厚颜无耻一点,算吧,再说没他那不还有明珠呢,这一起长大的,百年之交,总算是老朋友了吧。   他回答极其自然,一时间别的妖祖竟然分辨不出来这到底是搪塞还是事实。   五祖继续问道:“移洛不参加此次会议的事情与十一祖有关?”   唐未济抬高声音,“哎”了一声,“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这事儿跟我没关系。”他叫道:“移洛怎么想,二祖怎么做,和我们猫舍都没有任何关系,我猫舍就是猫舍,我猫舍只代表我个妖的意志!”   一群妖祖那叫一个无语啊,心说你越是这么说,不代表越是和你有关系么?果然疯子的脑回路就是和常妖不一样啊。   五祖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总而言之,此次浮池之渊经受重创,又有血藤铺满浮池之渊和剑南道剑北道,这是我们妖界从未有过的大好局势,二祖那边不用多说,我和十七祖决定了,再打浮池之渊。”   “这便是邀我们来的目的么。”   “浮池之渊易守难攻,凭你们两个绝无可能快速攻下,你们是想来求援?”   “不错。”五祖笑道:“若是诸位有愿意与我们一起夺回浮池之渊的,打下人间之后,平分天下如何。”   这话一说,顿时有几位妖祖表达了不感兴趣,都是那些陌生的气息,显然是一些孤家寡妖,一心只求三仙之上,对争权夺利的事情压根不敢兴趣。   其余的几位大多都沉默了,显然也不乐意现在趟这趟浑水。说句不好听的,大唐不死者既然能出现一次,就能出现第二次,大唐建国至今,人族惊才艳艳,谁知道到底有多少个三仙境选择了与那些不死者一样的归宿。   这会儿插足进去,怕是要损失惨重。   这结果似乎并没有出乎五祖的预料,他很快便转移了目标,看向唐未济,“十一祖,我听说你当初攻破砵蓝城的时候只去了两位大妖,其中一位还是您对么。”   “干嘛?”唐未济心中一凛。   “听说十一祖模仿天妖殿,在猫舍之上结成宝塔阵,那些宝塔正是天妖殿的仿品,我说得没错吧?十一祖不用着急否认,当初见过那些宝塔的妖有很多,见过天妖殿的妖也有很多,如此说法的妖倒是有不少。”   “是有怎样。”   “这么说来,砵蓝城被灭,怕这仿品天妖殿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吧?”   唐未济心头寒意更重,嘴上不耐烦道:“不给,不卖,没兴趣,这是我猫舍的立足之本,不用多想了。”   他拒绝得太干脆,干脆到五祖接下来的话都没法说出口。   “既然如此,那么只能强攻浮池之渊了,不知哪位妖祖愿意与我同行?”   片刻的寂静之后,五祖笑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有一条路直通大唐天都,诸位还是没兴趣么?”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第764章 我一定会救你的!   大青山深处的那第一扇门与之前的十一祖良平有千丝万缕的瓜葛,当初作乱剑南道的三位大妖正是出自良平门下。   唐未济一直以为这第一扇门的通道就在十一祖统辖境内,结果后来才发现竟然压根没有这回事。今日才知道原来是在五祖的掌控之中,不过想想也不足为奇,五祖与十一祖有联系是正常的,没有联系才是古怪。   只不过……唐未济想到了五祖对他锲而不舍的好奇心,难道也与这件事情有关系?   如果说五祖之前说的那些话还不足以让其他妖祖动心的话,那么这句话则是让他们蠢蠢欲动,有好几位妖祖出声问这件事情。   “大青山深处的那扇门听说已经被封死了,何况靠着天都,比之浮池之渊并无衰落,即便能去达那边又能如何。”   “大唐兵力不足,这是他们的弱点,我妖界妖军实力强盛,只不过各有心思,不如人间团结,所以才会久攻不下。浮池之渊那边完全可以派妖军佯攻,牵扯弘光,我们则联手攻破大青山,直扑天都。   “大唐圣皇初逢胜利,自以为我们会陷入颓丧之中,此时出手,正是攻其不备。”   “此计若成,天都覆灭,人间必然陷入混乱之中,各州各府各地便有领头之人也是各自为战,不足为虑。”   好几位妖祖开始心动起来,唐未济眯着眼睛,盘算着浮池之渊与大青山深处的阵纹强弱。   五祖说得很好听,但实施起来绝对没这么轻松。他可是知道大青山深处的阵纹经过这几天的堆叠虽然没有浮池之渊那么可怕,也不容小觑。何况羽林卫和神机阁的人数也不是四神兽营可以比的,天工阁的人也在那边,研制出的东西第一时间都是供给大青山的。   圣皇不是傻子,大青山深处的防御力量绝对比他想象中要厉害得多。这难道就是移洛所说的那件事情?   唐未济心态放轻松了许多,若五祖是这种打算的话,那他何必出去,根本不用出去好不好,躲在白骨海不香么。   老老实实将元龟府获得的好处消化掉,整个猫舍的战斗力会全面提升一个层次。如今的玄武营刻画阵印之后在买剑的带领之下都能破开九祖的防御,哪怕那只是他仓促为之,也能让很多妖惊骇了。   一方面是因为玄武营蛊军之道特殊,另一方面这是因为那是买剑,能做到这一点不足为奇。但在别的妖眼中看来,却只是一个道仙境领着一群还没到三仙境的杂牌小妖合力破开了九祖的防御,这合理么?这不合理好么!   若是消化掉元龟府的好处,整个玄武营的实力上升一个等级,提升到老玄武营当时的水准,不说别的,再多出三位三仙境,战斗力绝对上升一个大的档次。   有那些时间,大师兄怕是早踏入天仙境了,而我也能消化掉手札上的记载,配合九渊的记忆足以达到道仙境。到那个时候,只要小心一些,这些妖祖又能拿我有什么办法。   稳扎稳打,猫舍的未来就是光明的,前途无限,这就是无敌的基础!   唐未济心里想着,却听见五祖又道:“我呢,一向很好奇,之前十一祖扫清砵蓝城的办法一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求教了别妖才大概知道十一祖动用的手段与天妖殿有关系。   “天妖殿乃是逍遥仙人所留,被禁锢在白骨海中。逍遥仙人甚至还凭空造出肉夜叉一族,让它们以天妖殿周围的道韵为食,让天妖殿在如此漫长的岁月中汲取不到一丁点的养分,断了他的生长之路。甚至在逍遥仙人死后老龟也留在了白骨海,如此多的手段,只是为了防一个半步仙人的器灵,这着实让我感到有些奇怪。   “十一祖又搞出了这样的事情,所以我就更好奇了。回来之后我第一时间去找了天妖殿前辈。”   “你修行空间之法,的确可以做到这一点。”三祖点了点头,侧面赞同。   “多谢。”五祖道了一声谢,继续道:“天妖殿前辈那个时候刚刚被老龟前辈打碎了灵体,陷入重伤状态,心情很不好,不过好在我以理服人,天妖殿前辈愿意把天妖殿某个部分的详细锻造法借我一观。”   唐未济能感受到五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看向他这边的,他猜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说来也是巧,这一部分的锻造法对于整个天妖殿来说不值一提,却帮了我一个大忙。”五祖话语里的笑意越发盈然。   “哦?”   “那一部分刚好说的是力量的运用,我称之为力量增幅器。”   “力量增幅器?”   “对,若是妖祖动用的话,一击之下能增幅力量过三成吧。”五祖看着唐未济笑道:“十一祖手上的仿品天妖殿肯定是比我强得多的,既然十一祖不愿意提供,我手上的东西也勉强能用,只要材料充足,想要攻破大青山不难吧。”   唐未济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不错,他手上的仿品天妖殿要比五祖所说的三成高得多,是以倍数计的,但即便只是加三成,妖祖的三成力量可不是小事。   仿品天妖殿搭建不易,同时还是一次性用品。五祖没有细说,但天妖殿无比狡猾,给五祖的也绝对不会是太过核心的东西,想来应当也是一次性的,用料不会比唐未济的差到哪里去。   即便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也掩盖不了一个事实——只要同意的妖祖够多,五祖是真的能够打开大青山的通道的。   数位妖祖一同出手,以此作为增幅,一举轰破大青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唐未济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开始四处飘飞,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飓风会议已经散了,他模模糊糊只记得有好几位妖祖同意了五祖的计划,其中包括三祖、四祖、九祖、十祖、十二祖、十七祖……   也有同意计划但不参加的,比如四祖,但更多的已经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五祖的源丹就是空间道的源丹,他在空间道的造诣可以说是首屈一指,有他在,大青山深处的空间壁垒薄如一张纸,计划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成功。   意识逐渐退回到体内,唐未济目光深沉,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呈现在他眼前的路只余下了两条:要么龟缩在元龟岛中,暗暗壮大力量,不断让自己和猫舍发展壮大,祈祷圣皇和天都能够在妖祖的联手之下撑住;要么现在就出发,回到人间将瑾公主带走。   只是若选择了第二种的话,瑾公主会和我走么?   唐未济陷入了沉思与自问之中。瑾公主外柔内刚,即便与圣皇的关系再怎么不好,又怎么会丢下整个天都狼狈逃窜?   何况除了瑾公主之外,整个人间就没有我值得在意的人了么?魏孝熙翰呢?当初在剑南道一起并肩作战的韩仰之、何粲然他们呢?真到了那个时候,我真的会见死不救么?   可是凭我现在的力量,如何能救他们?这不是一位妖祖,这是好几位妖祖的联手,好几位能够爆发百分之一百三力量的妖祖联手,哪怕是大青山都挡不住,凭我,怎么可能?   现在该怎么办?   唐未济的脑门上不自觉渗出汗水来,他已经不似之前那般惬意,万事俱在掌控之中。   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一切都在走向未知,走向他不愿意看见的那个方向。   他原以为这场大战仍旧会以浮池之渊作为核心,不断往里推进进行拉锯战,但五祖现在却提出了直捣黄龙的计策,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如果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机器,只会权衡利弊的话,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动,冷眼旁观,哪怕人间最终覆灭了,他猫舍也能起来,并且能够在这种情况下混得风生水起,但他终究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感情有的时候是强大的象征,有的时候却是致命的弱点。   他不知道五祖为什么要拉着自己参加这次的飓风会议,但却清楚明白五祖是冲着他来的。   他有种预感,若是出了白骨海,等待着他的绝对不会只有九祖和十祖。他即便想要赶到人间,面临的也是重重阻碍,九死一生甚至是断无丁点生路。   原本他还觉得昨天与季志文所说的后手可有可无,但现在看来却是极为关键。只是再转念一想,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那些妖祖还会在乎他是不是人族么?反正都是死不是么。   冷静!冷静!   他强迫着自己冷静,深呼吸,缓缓集中精神。   如果竭力争取的话,站在我这里的妖祖有几位?   二祖的死移洛并不知道,她有极大可能站在我这边,但是剑北道的战局牵扯她的心神,她即便真想帮我也是有心无力。   四祖青山表示支持五祖的计划,却又表示不会插手,作壁上观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何况二祖不出现,以四祖的稳重绝无可能现在就站我这边。   那么岳浣纱呢?岳浣纱会站在我这里么?她是新晋的十八祖,妖祖源丹还是我给她的,虽然只是交易,但交情终归是有一些的。元龟府一事,她也算是和那群妖祖结下了梁子,若是好好计划一下,让她彻底与那些妖祖决裂的话,就是一位好帮手,暂且记下。   余下的就只有七祖了,七祖登上妖祖之位有我帮忙,他与移洛绝对是有联系的,但他并不清楚我与移洛之间的关系,让他正面站出来不可能,但侧面应援尚且可以。   如此一算,能拉拢的似乎也只有岳浣纱一个。岳浣纱战斗力极强,哪怕刚登临妖祖之位,也不能以新晋妖祖看待,和我相比就是两个极端。若是拉拢了她,我有没有可能破局?   唐未济思索片刻,很快得出了答案。   不可能,哪怕加上岳浣纱也不可能破局。这是整个妖界和人间之间的战斗,不是任何一位妖祖或者两位妖祖加起来就能破局的。   如果我和岳浣纱暴露想法,即便是那些选择袖手旁观的妖祖也会下场阻止我们。   他闭上眼睛,思绪平定下来。外面大势奔涌,浪潮怒涛拍打过来,一切惊涛骇浪须臾便至,到时候别说白骨海,整个妖界都要陷入巨大的漩涡之中,稍有不慎,猫舍就会像是浪潮中的小舟一样被砸得粉碎。   我可以和七祖打一个配合,“被逼无奈”之下选择前往人间,但到了人间之后呢?即便加上整个猫舍的力量,该打不过还是打不过,战争的主体依旧是人间和妖界。何况人间已经驱逐了我,我何必犯贱凑上去。   情绪急转而下,他的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   不,不应该这么去算。我可以没有那些民族大义,我也不想当那高尚圣人,但人间仍旧有我想要保护的人。我的实力提升依旧不够快,但只要脑子够聪明,终究还是可以想出办法的。   圣皇在大青山布下的阵纹绝对不简单。大青山与天都只隔着一道不冻河,那第一道门现在看来必然出自五祖之手。圣皇想来早就有所感应,必定不会小觑。   羽林卫与神机阁苦心经营这么长时间,魏孝熙翰亲自在那边坐镇,那边的秘密必然巨大,甚至牵扯到大唐隐藏最深的地方。   他们缺少的只是一个信息,也就是说,我若是能把妖祖的计划泄露出去,其他的就不用我多管了。   但要怎么样才能让大唐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相信我说的是实话。   一个已经背叛到了妖界,甚至当上了妖祖的人的话,他们纵然知道了,会相信么?   唐未济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这些思绪杂乱,在他的脑子里不断打架,钻牛角尖。   在大唐发生的那一幕幕从他的脑海中闪过。方寸山、天都、大雪山、极北之地……一回回一幕幕,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向前方。   圣皇,真的值得相信么?   值得我赌上猫舍所有的一切,赌上我自己的命去送达这个消息么?   他低下头,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指,目光不由自主变得柔软起来。   即便大唐不值得相信,圣皇不值得相信,整个人间都不值得相信,我也一样要去的啊。   她还在那里等着我呢。   等着吧,我一定会救你的! 第765章 你不要学他   “不行,绝对不行!”朱仲春站起身来,以前所未有的激烈情绪宣泄道:“此时出去,你必死无疑。我若是九祖,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哪怕拼死都会抓住,你不过玄仙境,之前几次不过是运气好。你运气不可能一直都是这么好的。”   他涨红了脸,狠狠一挥袖子,别过脸去,怒道:“你的想法,我绝对不会答应!”   “若是你帮我……”   “我绝不会帮你!”他怒吼了一声,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话语的生硬,他深呼吸,喘了一口粗气,“我也帮不了你,这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功的。你出去就是找死!”   “能不能让其他人代替你过去?”上官问了一句。秦雪儿在一旁说道:“我可以去。”   “你们去,说的话他们会信么?”唐未济双掌覆在膝盖上,平静道:“只有我亲自过去,他们才会相信这不是妖族的阴谋。”他顿了顿,给出了自己的理由,“哪怕圣皇不信,李四会信,魏孝熙翰会信,义渠军会信,”他停顿片刻,声音变得柔和起来,“瑾公主也会信。”   “我去吧。”一旁突然有声音传来,唐未济看过去,原来是买剑,“师兄不是在闭关。”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闭什么关。”买剑抱着大风剑,像是瞌睡一样懒洋洋低着头,一路拖沓过来,“你说得还是有些道理的,我去吧。”   唐未济苦笑了一声,“师兄,你是不是忘了这里是妖界。”   “妖界怎么了?”买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世上的东西仿佛半点都没被他放在眼中。   “师兄,你是想在这里学一学黄龙人前辈么?”唐未济问他,“但现在可没有妖祖和你约定生死战,你若是从这里出去,是绝对走不到人间的,良平的下场提醒了所有的妖祖,他们再也不会犯下同样的错误了。何况黄龙人前辈死在妖界本就是莫大的悲哀,以前辈的资质,不是没有希望踏足天仙之上,师兄你也是一样,你要在这里葬送自己的未来么?”   买剑不耐烦看了他一眼,“屁话真多。”   唐未济那叫一个无奈苦笑啊,只是面对买剑他又能怎么样。   “大师兄,你还是好好回去修炼吧,你若是能踏足天仙境,我们猫舍才算是真正有了和妖祖抗衡的力量,借助玄武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一点很容易被针对。”   买剑抬了抬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拖沓着步子又走了回去,打了个哈欠,嘟囔了一声,“真麻烦。”   唐未济看向众人,目光明澈,“我意已决,人间之行我非去不可。”   “那让我们陪大人一起过去。”上官站起身来,严肃请命。   “不,你们不能与我同行。”唐未济摇了摇头,无比坚定道:“只我一个,只能我一个人去。”   “可是!”上官顿时急了。   唐未济稍稍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们若是随我一起走,猫舍怎么办。”   “猫舍还有这么多大妖,还有大人您设下的阵法,他们不敢来犯。”   “我意已决。”唐未济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只能我一人前行。”   他在心中默默说道:此去九死一生,本就为我私欲。你们若是与我同行,因我而死,我这辈子寝食难安。   “大人,我们若不同去,你这就是在送死啊。”上官急声叫道:“玄武营上下一千残卒誓死跟随大人,大人这是要弃我们不顾了么?”   仓祁沉默站起来,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走到上官身后,态度已经很明确。   唐未济揉了揉太阳穴,“好了,我自有打算,到时会与岳浣纱一起,有她保护,不会出什么事的。”   “不会出什么事?”朱仲春一下子站起身来,冲到唐未济的身边,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指着白骨海西边,“此去浮池之渊,你知道有多少妖祖在等着杀你么?三祖五祖九祖,我说都说不过来,你还要我继续数下去么?”   他高声道:“十八祖实力再强能强过三祖么?我猫舍人数再多能多过整个妖界么?猫舍强在何处你比我更清楚!猫舍强在未来,强在天赋,强在希望,强在潜力,但绝不是强在现在的实力!   “只要给我们时间让我们成长,妖祖再多也不怕,只要给我们时间让我们成长,哪怕人间覆灭了又能怎么样?我们有足够的实力拨乱反正。但你若是今天去了,猫舍的魂也就没了,你让大家日后如何自处?”   他喘着粗气,鼻翼飞速扩大、张开,又缩回去,伴随着眼中的怒火叱道:“你这就是不负责任!你把大家带到了妖界,现在就想一走了之?”   唐未济低垂着眼睑,轻声道:“猫舍一切都已经走上正轨,有我没有都一样。我已经把该做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你们只要继续下去自会无恙。”   “然后呢?”朱仲春问他,“然后呢?然后你死了,然后方寸山没了二师兄,玄武营没了守营将,猫舍的妖没了十一祖,青铜战兵没有了领头人,你要大家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眼睁睁看你陨落,然后所有人都活在愧疚之中么?”   唐未济沉默不语。   “你说话啊!”朱仲春从脖子到脸通红一片,青筋毕露,他用力扯着唐未济的衣领,指着猫舍之外,“那地方,那些妖祖,他们等着你去送死。这次的飓风会议五祖为什么让你参加你还不清楚么?他把阳谋拍在了你的脸上,你就真顺着他的意思走?”   “阳谋之所以为阳谋,便有不得不行的道理。”唐未济看着朱仲春,目光平静,“有些事情,我是必须要去做的。”   “哪怕那所谓的人间已经驱逐了你?”   “哪怕那所谓的人间已经驱逐了我。”   周围一下变得安静下来,唐未济沉默了片刻,说道:“你瑾姐姐还在天都等我回去呢。”   听到这话,朱仲春眼泪差点涌出来,又被他在一瞬间止住,他嘶吼道:“你若是不去,人间陷落又能怎样,瑾公主有可能不会死,你若是去了,你必死无疑,瑾公主难道不会因此伤痛欲绝么?”   “我不放心啊。”唐未济苦笑着看着他,淡淡拨开他的手,“我不见到她,我不放心啊。”   只是因为简简单单的不放心啊。   朱仲春愣了半晌,突然转过身,“你问大家的意思,他们若是同意你去,你便去,若不同意……”   “若不同意,我也要去。”唐未济的语气温和且坚定,就像是那永远向前流淌的水,哪怕遇到了沙漠,也会化作云飘过去。   “成大事者,怎么能妇人之仁!”朱仲春喃喃自语,“有的时候必要的牺牲是必须的。”   “师兄,我与你一起去吧。”小木鱼在一旁怯生生道。   唐未济摇了摇头,轻笑道:“鲁直都已经闭关突破玄仙境了,你什么时候才能突破玄仙?”   小木鱼低下头,脸色涨红。   “等你什么时候突破三仙境,再与我说这样的话吧。”   “那我等已经是三仙境,我们陪大人一起去。”仓祁缓慢且郑重地说道。   “玄武营训练新兵的事情你们不用忙了?猫舍大阵再厉害也需要人守着,你们觉得铁字营行,还是觉得方寸山行?”他冷声道:“我已经有我的决定,你们也有你们的事情。如果真想帮我,那现在就给我去好好修炼!”   他看向白骨海外,一步步走向天空,“我期待猫舍名震天下的那一天,不用龟缩在白骨海,哪怕外面全是妖祖,我们也不用怕。”   大家尽皆沉默。   “行了,都散了吧,还有几天,你们自己安排修炼,我会去找岳浣纱说清楚。”   最先离开的是铁民,他一瘸一拐走向白雾深处,目光坚定。而后是方寸山弟子,一个个情绪极差,阴着脸,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再之后大家很快都走了,唐未济低头看着脚下的飘在海面上的九座大山,心中叹了口气。   “老龟前辈真的没法陪我一起过去么?”他在心中默默问道。   “他在这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人间和妖界覆灭更重要的事情。不可能从这里离开的。”青铜镜中的小姑娘给出了答案,紧跟着讥讽道:“方才不是很是视死如生么,怎么突然间就怂了。”   唐未济似哭似笑,“人么,只要有希望,哪里有不想活着的。”他哀叹了一声,“我猫舍才刚刚起步啊。”   小姑娘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   唐未济在云海上坐下,幽幽看着远方,蓦地问道:“你在山上看过山下么?”   小姑娘从镜中蹦了出来,在他身边晃荡着嫩藕一般的小腿,“没有。”   “我看过。”唐未济脸上逐渐绽放出笑容,眉飞色舞,“天上星河映人间星火,流光溢彩,万世……真好看。”   “怎么不继续说了。”   “以后再也看不见了。”   “哦。”小姑娘晃荡着腿,坐在秋千上一样,突然问道:“瑾公主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   “呵呵。”唐未济突然笑了起来,他越笑声音越大,动作越夸张,他扬着头,唇角不自觉上扬,笑着笑着,眼泪莫名便涌了出来。   他大笑着擦干眼角的泪水,一只手拍打着身旁,身子后仰,这会儿看莫名潇洒。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容,对小姑娘说道:“你弄错了一件事情。”   小姑娘疑惑看着他。   “不是瑾公主对我真的重要,而是大家对我都很重要。今日在元龟岛上的任何一个人若遇到了同样的事情,我一样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大师兄,小木鱼,听雷,栾松,洗小净,铁民……他们任何一个人遇到这样的危险,我必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看着小姑娘笑道:“是不是很蠢?”   小姑娘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确很蠢。”   唐未济又笑起来,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做事无愧于心。人要是没了道义,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你去了就死了。”小姑娘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那你倒是认我为主啊。”唐未济玩笑说话。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不再晃腿,“你去了就死了。”   “不会的,我会和岳浣纱谈好条件,我不会去浮池之渊,也不会跟着五祖他们去大青山,我会去守望者森林,从那边进入人间……”   “你去了会死的。”   唐未济突然沉默下来,过了片刻,他问道:“这是你看见的未来么?”   小姑娘点了点头,又开始晃腿,只是节奏比之前慢了许多,“你真的会死的。”   唐未济笑了笑,一颗心古井不波。   “哪怕明知是死,你也要去么?”   “黄龙人前辈来妖界的时候,他有过犹豫么?”唐未济笑着指着远方,“仙剑与前辈的尸骨就埋葬在那边看着我,我怎么能敢让前辈失望。”   “可是你和他不同,你和他走的道也不同。”小姑娘似乎是在试图劝说他。   “大道殊途同归,我们本就是同路人,只不过前辈稍稍走在了我的前面而已。”唐未济沉默片刻,自嘲笑道:“唯独有些不好意思的就是我的上清剑意好像没达到前辈想要的那种高度啊。真见到了前辈,我怕是要惭愧死了。”   “那个时候你已经死了。”   “夸张,一种修辞手法。”   “你们人族……”小姑娘顿了许久,“真奇怪。”   “哪里奇怪?”   “有的坏,有的好;有的想得多,有的想得少;有的贪生怕死,有的视死如归;有的忍辱负重,有的誓死不从;有的心近人远,有的心远人近。”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伸出手在眼前画着,“人么,一撇,一捺,立于天地间,彼此对立,相互依存。你说的那所有,称之为人。”   小姑娘突然把自己的脚收了回来,抱着膝盖看向远方。   唐未济便坐在她的身边,一起看着远方,徜徉在海潮的“哗哗”声中,直到一缕天光刺穿了白骨海的血煞气。   小姑娘突然开口道:“逍遥当初和你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后来呢?”   “后来他死了,大秦没了,天魔散了。”   “好在这个世界没有灭不是么。”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你不要学他。”   唐未济突然笑了,伸出手去,探到小姑娘的身边。   小姑娘眉头皱了皱,唐未济手顿在那边,终究还是缓缓伸过去,使劲揉了揉她的脑袋。   他开怀大笑。   天元二十一年末,不夜城七祖瀛龟正式与十一祖宣战,发出檄文,数列十大罪过,称道法大成出关之日必入白骨海杀之。 第766章 兵动   葛道成脸色凝重穿过眼前的那片竹丛,在曲曲折折的小径中出了院子,刚出来就被人唤住。   “葛师兄,你这是怎么了?怎么黑着个脸。”   葛道成抬头看去。说话的那人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头上顶着个莲花冠,着九色离罗帔,赤足袒胸躺在地上,一条腿支着,一条腿平伸,一只手撑着耳侧,一只手覆在膝盖,正是稻宗在大唐玄机阁驻守的张天寿张天师。   “原来是张师弟,”葛道成打了个招呼,在他不远处盘膝坐下,“我方才行了一卦,卦象不太好。”   “哦?”张天寿笑道:“剑南道正值大胜,师兄此时行卦反倒是卜了个大凶?不知师兄卜的是何卦,能否与师弟言说几分。”   “师弟何必谦辞,稻宗与我太玄教本就是一家,纵分南北,也是一脉相承,何况你我同在玄机阁任职,即便你不说,我也是要多少请教你一些的。”   “师兄过誉。”   “师弟务须自谦,我且将卦象与你说清,你来帮我看看。”   “师兄请讲,师弟我洗耳恭听。”   “相七数三,天星不保,紫薇黯淡,劳宫错形。”   葛道成刚说完张天寿脸色便稍稍变了变,似乎变得郑重起来,他换了一个姿势,直起身子小心问道:“师兄卜的是什么?”   葛道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词道:“人间。”   张天寿掐指一算,脸色大变。   ……   “你把那边的花儿换了去,父皇这几日太劳累,莫要点缀这太过鲜艳的颜色,躁得慌,去把御花园的‘青纱’换来,放到东南角。”瑾公主指挥女官动作,踱步向御书房,问道:“还没下朝呢?”   “回公主殿下,还在吵着呢。”一旁的侍女轻声道。   “战事方定,战火未休。妖族吃了大亏,要防着他们卷土重来,剑北道卧狼在侧,冥河虎视眈眈,人间还没安稳,忙一些应当的。我就在这里等父皇好了,你们且下去吧。”   一群宫女行了礼,摇曳离开。瑾公主入书房,选了昨日没读完的一本《传习录》接着读。这是王圣人所书,圣皇让瑾公主勤加研习,这些天她除了修炼便是去景德宫陪圣后娘娘,要么便来这里随圣皇阅习。   大皇子闲居在府中,魏孝熙翰又久驻大青山,圣皇有培养瑾公主之意,瑾公主虽然不知道圣皇这是何故,却并未忤逆。   大皇子贤明在外,品行高洁,能力不差,瑾公主又是女子,无论如何怎么看都应当是大皇子陪伺左右,朝野上下无数人为此疑惑,却无一人能给出答案。   好在瑾公主并没有什么任性刁蛮、没有头脑的缺点,再加上这些日子她懂事了许多,朝堂上的大人们除了最开始的小小骚乱之后,对此都并无异议。   瑾公主在御书房没坐多久,突然听见外面传来颇有些熟悉的声音,女侍阻拦的声音同样跃入耳中,她本不想理会,但那人说话语速急切,似乎有什么极重要的大事,她好奇走了出去,发现原来是玄机阁一位姓葛的天师。具体叫什么她已经忘了,但她记得这是太玄教出身的大天师。   唐未济与太玄教的关系很好,瑾公主也曾经为了剑南道的事情去过太玄教,对太玄教观感极佳,见到葛道成连忙让他进来。   葛道成与瑾公主匆忙行了一礼,瑾公主见他身上无汗,脸色正常,却偏偏一副气粗神散的模样,忍不住问道:“葛天师,您这是怎么了?”   “有要事禀告啊。”葛道成回过神来苦笑了一声,“等不及了。”   他双手袖着,微微弯着腰,在那张宽大的楠木桌前来回走着,像是停不下来的蚂蚁,时而抬头看向门外,下眼皮微隆起卧蚕,双唇紧紧抿着,一副凝重又焦急的模样。   瑾公主见他样子着实好奇,心想这位闲居玄机阁的大天师怎么会急成这幅模样。她好奇归好奇,却也分得清轻重,站起身来说道:“父皇在太和殿议事,若是葛天师着急的话,我陪你过去便是。”   葛道成闷着头,连连摆手,动作很快,所以拒绝的意思也极其明显,“不行不行,我知道圣皇陛下在太和殿,之所以来御书房等陛下,正是因为这事儿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啊。”   “事关重大?”   “若不然我为何在此?”   “究竟是什么事情?”   葛天师看了一眼瑾公主,谨言道:“大乱将起,大唐国祚摇摇欲坠,帝星不稳,陛下恐怕……”   “什么!”瑾公主刹时间吃了一惊,回过神来之后下意识否认,“不可能!”她语气坚决,“妖族已经被赶出人间,战乱已定,接下来便是稳扎稳打,父皇统领大唐全军,身处天都,有大阵在此,谁能杀他!”   葛天师目光悲哀,唉声叹道:“我不知道啊。”   “可,可!”瑾公主慌了神。   “可卦象如此。”葛天师补充了一句,“张天寿天师与我所卜一样。”   瑾公主一下愣住了。   稻宗隐世,与太玄教系出一门,但当初分宗所得到的传承比太玄教还要深厚一些。稻宗道宗,万道之宗,张天寿乃是稻宗一代之中最善卜卦之人,所以才会破例常驻玄机阁。如果连他算出来都是这样,结局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   她哪怕再怎么天才,经历的事情再怎么多,甫闻父皇竟然要死,这事儿给她带来的冲击也实在太大,让她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外面突然有声音道:“谁这么大胆,说朕要死了?”   葛天师与瑾公主匆忙迎了出去,圣皇已经是到了。蓝城蔽退侍从,悄悄关上书房的门,自觉地在外面守着。   圣皇走到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仍旧藏在星辉之中,听葛道成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原原本本说了,沉默了片刻之后笑了一声。   “你说这是天意?”   “贫道不敢妄言,卦象显示如此。”   “祸从何来?”   “冥冥蒙蒙,不知何起。”   “行了。”圣皇打断了他的话,“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他懒洋洋挥了挥手,言语霸气,“朕就在这里,大唐就在这里,谁敢来杀我?实为无稽之谈!”   葛道成面带苦色,微微拱手弯腰,久不起身。   “你说的事情朕都知道了,好了,下去吧。”圣皇懒洋洋挥了挥手,蓝城在他们身后鬼魅一样打开了书房的大门。   葛道成叹了口气,一步步向后退去,瑾公主本留在这里,却突然听见圣皇说道:“瑾儿,你也一起去吧。”   瑾公主心细如发,察觉到了似乎有什么不对,无奈却也说不出口,只讷讷应了一声,悄然退去。   蓝城缓缓关上御书房的门,最后一丝天光被屋门斩断,圣皇挥手熄了灯,萦绕在他身边的星辉黯淡下去,他藏在了黑暗之中,先时还留有一双眼睛,紧跟着那双眼睛也跟着消失,只余下一片黑暗。   古怪的是,这片黑暗带给人的感觉并非沉闷压抑,而是轻松自然,就像是那漆黑却温暖安全的被窝。   不知过了多久,圣皇睁开眼睛,于是星光再次亮起。他用威严果决的声音叫道:“蓝城。”   蟒袍大太监下一秒钟便出现在了书桌面前,悄无声息,如同鬼魅。   “什么时候了。”   “回禀陛下,已经日出了。”   “唔。”圣皇嗯了一声,随口问道:“昨日葛天师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蓝城微微欠了欠身子,“奴婢并非刻意偷听。”   “朕知道。”圣皇摆了摆手,“没有要问罪你的意思,你就说说,他说的那些话可信么?”   蓝城道:“葛天师怕是糊涂了,陛下正当青壮,实力精深,举世无敌,如何会死。”   圣皇大笑起来,抄起桌上的一本书便砸了过去。   蓝城任凭那书落在自己身上,不闪不避。圣皇起身道:“今日早朝作罢,让他们各做做事去吧,朕在这里歇一歇,你下去吧。”   蓝城微微欠身,走了出去。   星辉越发璀璨。   ……   星辉逐渐黯淡,唐未济已经闭关了好几天,为他的守望者森林之行做准备。   岳浣纱已经来过一趟,她的天赋着实惊人,在元龟府开启的时候很快将妖祖源丹炼化,这些天巩固之后气息越发深不可测。   唐未济与她的谈话从头到尾都在青铜镜的监视之中,确定没有任何一位妖祖能够监听到。   岳浣纱是聪明妖,不用唐未济多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样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七祖已经放出话来,哪怕别翼躲在白骨海,同样也有死亡的风险。   白骨海原本是别翼的保护所,现在却成了他的催命符。七祖什么时候出关谁也不知道,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明年。明晃晃的铡刀就悬在别翼的头上,换做是她岳浣纱,也会趁着这机会偷偷跑出去的。   这便是唐未济要的合理性,至少岳浣纱绝对不会怀疑他是人族。岳浣纱如此想法,那么其他妖族的想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如此一来他偷偷跑出白骨海便是很合理的事情了,哪怕他偷偷跑到了人间,那也是因为害怕不是么?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知道呢,也没人愿意去管,只要动机合理,最重要的那页纸被掩藏就好了。   岳浣纱的事情被搞定,唐未济也就随时都可以出发,但鉴于飓风会议才结束之后不久,他料定妖族也没那么快行动,并不着急出发。   虽然他越早将这个消息告知人族,对于人间的益处也就越大,他们能做的准备就越充分,但越早出发也就意味着他越容易落入妖祖的陷阱之中。   唐未济是个无比谨慎的人,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却也不会急在这一时。还在做乌鸦的时候经历过的无数次的生死危机已经告诉了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急不得的。   他和九祖现在就像是猎人与猎物,在茫茫的林海之中,谁最先沉不住气露出破绽,谁就是那个猎物。   何况他还需要时间做一些准备,这些准备包括他之前所领悟的道,包括与移洛交易过来的二祖手札,包括他给自己打造的一些地兵。   猫舍的人是绝对不可能跟他一起去的,这只能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他一来不愿意他们陪着自己去冒险,二来一起行动目标更大,更容易暴露。   九祖在等他出来,他在等外面的消息。   不管五祖要做什么,他们都是要对人间行动的。五祖的阳谋摆在唐未济的面前,就是要逼着他走出白骨海。至于这阳谋用不用还说不准,但唐未济要传递给人间的信息也不是这个,而是他们到手的力量增幅器。   若是战斗时候错估了妖祖的实力,人间死伤惨重那是必然的。   他们要动手,就要召集妖族,只有妖族大军开拔的时候才是他们真正决定动手的时候。那个时候也正是整个妖界最混乱的时候,也正是唐未济选择从白骨海出去的时候。   把一滴水藏起来的最好的办法便是将那滴水扔进大海之中。   玄仙境的大妖有实力,有地位,却又没那么罕见。境界瞒不过那些妖祖的眼睛,唐未济以化妖秘法化作别妖,这就是最好的掩饰。   天元二十一年末,年关将近,妖界暴动,无数大妖领妖将出发,汇聚成军。五祖、九祖、十祖、十二祖、十七祖五位妖祖联手,决定对人间进行全面镇压。   天元二十一年末,妖界暴动之际,十一妖祖别翼悄悄离开了白骨海,化作大妖孤身直奔守望者森林而去。同时期,猫舍蛊军在那个用剑人族的带领下再次袭击了九祖所在的地方,逼得九祖勃然大怒。两位妖祖之间的火药味瞬间变得更加浓重。   除了始祖与二祖,这五位妖祖几乎牵扯到了大半个妖界,这场战争还没有正式开启,才刚刚开始便已能料到之后的雄伟壮阔,历史掀开了波澜壮阔的又一篇章。   而这些,都已经被唐未济抛在了脑后,他心中的目标只剩下守望者森林。   无论如何,也要赶到那里!   他默默发誓。   那条通道的背后,藏着我要守护的人啊。 第767章 风雨如晦   “老鼠出洞了。”十祖坐在王座之上,脸色阴沉看向九祖。   “猫舍异动还不能说明什么么?”九祖问道:“这些天元龟岛根本没妖出来,也就征兵之时有妖军出现,他若是不趁着这机会出来,可就别想把消息传出去了。”   “五祖说的话你就信了?”十祖问道:“五祖究竟凭什么判定十一祖一定会出猫舍?白骨海是他的藏身之所,是他的保命之所。”   “七祖前些天发的檄文你忘了?”   “七祖说话只是表一个态度罢了,你还真信他不管不顾入白骨海?不夜城一直都没有介入到这件事情当中,依我来看,他是怕打下人间之后没他什么事,至少摇旗呐喊两声,做一些姿态,日后争取一些好处罢了。”十祖冷笑一声。   “我倒是不这么觉得。”九祖道:“瀛龟与老龟之间没准还真有什么联系,老龟之前出手杀十八祖,是因为她冒犯了自己,并非一定是因为十一祖出手。我更觉得他是有更重要的任务,所以一直在白骨海,与十一祖达成了什么协议,否则的话也不会只说妖祖不准入白骨海。”   十祖顿了顿,疑惑问道:“话说回来,白骨海之中到底有什么?”   “嗯?”   “始祖难得出现,让我们不要打扰老龟,说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这件事情必然与白骨海有关系,你与十一祖一脉纠缠这么多年,不知道白骨海藏着什么秘密?”   “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九祖冷冷道:“这种事情怕是只有到了始祖那个级别才会知晓,别的不说,你问问十一祖,你看他知不知道白骨海还藏着什么秘密。”   “这倒也是。”十祖沉吟片刻,手指在王座的扶手上轻轻敲打着,“不管怎么样,十一祖和猫舍必须除去。白骨海此前也不是十一祖的地盘,元龟府应当属于整个妖界。”   “这种话留着和那些妖族说吧。对我来说,十一祖非死不可。”九祖冷冷一笑,“战场那边有五祖看着,不会出什么大事,各位妖祖手下的将士分配,三仙统计都要一些时间,我们争取在这段时间内杀了他。”   “你确定他出来了?”   “我与你有些不一样的观点,我认为七祖也许是得到了老龟前辈的什么指示,十一祖之所以选择元龟岛驻扎,没准是从老龟前辈这里知道了什么消息,碍于某些规则,老龟前辈自己不仅没法出手还要保护他。”   “所以才会有七祖突然出声这件事!”十祖恍然大悟。   “不错,这件事我听说了,是在季志文回到不夜城之后才有的,季志文从元龟府离开之后马不停蹄一路赶回不夜城,肯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他身为七祖的子嗣,之前进入元龟府,没准是从其中探听到了什么秘密。”   “血脉相关?”   “极有这种可能。”   “这么说来的话,十一祖自知理亏,必然会逃。”   “五祖猜测他与人间有关,故意透露消息给他,他或许会为贪生怕死留在白骨海,但现在白骨海已经呆不成了,七祖什么时候出关谁也不知道,我要是他,定然会早早离开白骨海。”   “去哪里。”   “随便去什么地方,悄悄离开,只要让七祖找不到就行。以他的成长速度,也许要不了百年就可以回归,到那个时候,我们加起来都拦不住他。”   “十七祖到时候会和我们一起出手,你猜他会去什么地方。”   “不管他去什么地方。”   “什么?”   “只要他一出白骨海,他就会被发现的。”   十祖微微愣了一下,紧跟着眼神微微一凝,“十二祖出手了?”   九祖微微一笑,“元龟府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能被掌握在某一个妖祖的手中呢。何况别忘了十一祖掌握的是阴阳道,对于十二祖来说,借此源丹一观是他多年的心愿了。”   他微微闭上眼睛,“等吧。”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突然睁开眼,“找到了。”   ……   唐未济微微皱眉,袖中的阴阳图微微一转,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才消失。   他化作了铁甲犀一族的玄仙境大妖,这种族群在妖界最是常见,基数多,潜藏着的不为人知的大妖自然也就多,没妖会怀疑他的身份,哪怕同为铁甲犀一族,也不会谁都认识。   随着一道清风,岳浣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感受到了他的异常,以眼神询问他。   唐未济不敢说话,生怕在这里留下蛛丝马迹,只传音道:“方才有妖窥视我。”   岳浣纱微微想了想,很快给出了答案,“是无念。”   “十二祖?”   “不错。”枯瘦、面色发黄的小姑娘每次踏在空气中便会窜出一大截,速度极快,很有节奏和韵味,这让她的心湖传音听起来竟有忽远忽近的感觉。   “十二祖无念,为妖界最古老的妖祖之一。十二祖的源丹牵扯到神秘,追溯天机,察觉天道,故为天眼道,你虽然换了气息、身形,但神魂终究没换,同为妖祖,你又比他实力更低,被他窥探到行踪不足为奇。”   “你能被他察觉到踪迹么?”   “我?”岳浣纱自傲道:“真动起手来,他不是我的对手,但我掌握源丹时间尚短,只能阻隔大部分的目光,还是会有一些遗漏的。”   “他能察觉到你。”   “从这里到守望者森林,时间很短,他没那个时间,倒是你,方才既然已经被窥探,我想他们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唐未济“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我已经动用了阴阳道,尽量扰乱他的视线了,希望能拖住一些时间。”   “怕就怕行踪已经暴露,他们猜出我们的目标。”   “再说吧。”唐未济加快了速度,“听说四祖已经去往守望者森林了,希望他不要给我带来什么麻烦。”   ……   “人间那边赢得了暂时的胜利。”石村村长把大家聚集在一起,咳嗽着说话,“这是我从李望那边得到的消息。”   “先生已经消失了很长时间了,他那边还是没找到什么线索么?”   “他说先生最后出现在大雪山的时候就是为了来我们这里,但不知道为何毫无音讯。”   “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先生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   “不可能!先生天纵之才,哪怕是在我们这里也如鱼得水,更别说其他地方了。”   “不错,如果没有老师的话,我们只会逐渐衰老,凭我的本事,无论如何也不能研究出万物生长这种阵印的。”   “班师务须自责,先生绝非常人,这种人物千年都难得一见,又怎么能和他们相比。”   “我们没法出去,否则的话还能去找找先生在什么地方。”   “外面大批妖族围着已经很长时间了,我听说四祖青山已经亲自到了这里,怕是要对我们动手了。”   “没有那幅画,哪怕是我们都没法进入人间,他们不知道这个道理么。”   “守望者森林对妖族天生便有压胜效果,这一战对我们来说并非处处不利。人族获得胜利,重新堵住了浮池之渊,四祖青山想要从我们这里找到出口不难理解,只管去对付他好了,我们与这些妖族本就是天生的死对头。”   “可惜先辈受到算计,当初的修行法已经遗失,否则的话我们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现如今还谈这些做什么,备战吧。”   “放心好了,他们在抓紧时间刻画阵印,森林的禁制也被自发激活,这些天斩杀的那些妖族送来了大量的墨宝,不用担心墨宝不够用。”   “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不要动用血脉之力,大家记住了,我不希望任何人死在这场战争当中,只管用阵印,打好配合,都明白了么?”   “明白了。”齐声的应和之后,许久有人问道:“那四祖呢?”   “四祖留给我和刘美人,你们不用管那么多。”石村村长站起身来,瘦小的体内迸发出强大的战意与惨烈的气势,“全村备战!”   守望者们一个个站起身来,有老朽如枯木者,有青壮如苍松者,有稚嫩如芦笋者,他们一个个表情肃杀,眼中杀气毕露。   楼十六从高树上猿猴一样荡过来,轻轻落在石村村长的面前,过去这许久时间,他结实了许多,眼神灵动,步履轻盈,气态沉稳,初露锋芒,早已经不是当初遇到唐未济的孩子了。   “雾村传来消息,又有大批妖族从东边进来了。”   “杀!”   ……   斫余跟在燕霞身后,闷闷不语。   燕霞大声呵斥着面前的妖将,末了不耐烦挥了挥手,让他滚蛋,而后转头看着斫余,“师父让你跟着我是要学军阵之道的,你总是心不在焉的,回头怎么向师父交代。”   “我本就不擅长军阵,学了作甚。”斫余的话语硬邦邦的,像是冰块。   “嘿,你小子,我没得罪你吧?你不乐意师父的做法,你去找他去啊!你跟我发什么脾气!”燕霞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像是抓小猫一样在面前晃荡了两下。   这是他们师兄弟之间玩的小把戏,从小玩到大,往常时候斫余都会配合他一下,这次却只是懒洋洋翻了翻白眼,面前一花,时间道的力量微微动弹,他已经回到了地上。   “我就不明白了。”燕霞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带着他到一旁坐下,“那个别翼是给你什么好处了,这么向着他?我记得你一开始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   “他拿我们当兄弟,至少从认识到现在没有一件事情亏待过我们,将心比心,真出了事情我们却一哄而散,这像话么?”斫余脸色稍稍涨红了,“我只是觉得丢不起这个妖!”   “真只是为了面子?”   斫余沉默了一会儿,大声发泄道:“自然不是!如今猫舍虽然四方皆敌,却也是因为猫舍潜力太大,让他们忌惮罢了,师父纵然不肯亲自相帮,好歹帮忙说两句话,至少七祖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做出决定。   “如今可好,七祖已经表明态度,师父这个时候再多说一句,那就是与七祖决裂,防患于未然的道理师父不会不懂。   “我就不明白了,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这个时候哪怕给猫舍说一句话,以别翼的性格日后必然受益匪浅,哪怕是做买卖呢?师父不会做买卖的么!”   他一通话说完不停喘着粗气,燕霞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啊,还是太年轻了,这里面的水深着呢,连你师兄我都不敢随便往里面看,这些话与我说说也就罢了,日后可千万别说给其他妖听,更别说给师父听。”   斫余没应声。   “听到了没?”燕霞抬高了声音,使劲拍了他一下。   “知道了。”斫余不情不愿应道:“我也就是在师兄面前说一说罢了。”   “嗯。”燕霞明知道他说的不是心里话,却也没戳破,自顾自道:“十一祖的事情由他自己去做,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自然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后路,你想想你认识的那位十一祖,什么时候吃过亏。”   斫余想了想,不得不承认燕霞说得对。   他身为四祖最疼爱的弟子,实力强,天赋高。那些所谓的王族天才根本没有被他放在眼里过,唯独这个别翼,从认识到现在也不过寥寥数月而已,给他带来的惊讶一波接着一波,从最开始与他在元龟岛接触,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流青狐,到之后遗迹之行,再到元龟府的事情。他以远超正常情况的速度成长着,飞速化作了让他不得不仰望的存在。   当他还在师父手下修行,为了挣破玄仙境的时候,别翼已经弄死了好几头天仙境大妖,与一群天仙境的妖祖扯头发了。   这不得不让他佩服别翼的胆子之大,手段之强。为此担忧是免不了的,但经过燕霞这么一说,他又发现自己的担忧对那个家伙来说好像有些多余了。   他自嘲一笑。   燕霞注意到了这个动作,心里有数,趁热打铁,“如今面前的战役才是最重要的,哪怕你是真想帮他,你也要有自己的本事,哪怕你要影响到师父去帮他,你也要有足够的能力才行。”   他拍了拍斫余,指着面前的守望者森林,“这就是你的垫脚石,懂了么?”   斫余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   面前那片幽深的丛林之中,杀戮伴随血腥味溅了出来。 第768章 妖祖打架   “他察觉到了。”九祖指尖轻轻抵在身前,一层冰蓝色的道痕蔓延出去,迅速化作透明状,只最前端像是一条冰蓝色的线条扩散蔓延出去,被那线条触碰到的空气中很快凝出一粒粒微小的冰晶悬浮在空气中。   那些冰晶极其细小,千白粒凝聚在一起也许才能成为一片薄薄小小的雪花。冰晶像是受到什么召唤,涌向某个地方,在那边凝聚、停顿,堆积成了一个清晰的、中空的人形。   “不管怎么样,他的确已经出来了。”十祖看着那人形,跃跃欲试。   那日与唐未济的冲突爆发之后,他知道自己已经没了退路。猫舍的成长速度让他恐惧,他发誓要在唐未济成长起来之前弄死他。   九祖轻轻点了点头,“只是他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凭着这些踪迹想要找到他有些困难。”   “无念呢?让他再算一算。”   “他说之前算十一祖已经被察觉到了,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出手。五祖与他一同去统军,借口推辞了我。”   “真是愚不可及,都到了这种程度了,他以为别翼察觉不到这些么。若我们真失败了,别翼会不找他秋后算账?”十祖脸色铁青,恶狠狠骂道:“真是愚不可及!”   “不说这些了,”九祖问道:“我让你联系十七祖,她到什么地方了。”   “她已经赶过来了,估计还需要一些时间。”   “让她快点。”   “这倒无所谓,我想的是我们怎么才能找到别翼,只余下这些痕迹,无念又不肯出手。”   九祖看着那人形图案,甚至轻轻点在上面。冰晶向着周围散开,最开始的时候还是均匀的,但渐渐便集中在了某一个点上面,那些点又汇聚成了线,很快便出现了一个清晰明显的通道。   “这里是通往什么地方的?”他凝视着那通道,低声问十祖。   十祖蓦地惊醒,沉吟片刻,嘴里面念叨了两三个地方,他说出一个九祖便斩钉截铁一口否决,一句句“不对”声中,十祖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守望者森林!”   九祖这次没有否决,他仔细思索了一番,缓缓点了点头,“不错。”   “可是。”十祖忍不住问道:“他是去找四祖的?四祖不是说不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么?难道四祖要出手?”   “不知道。”九祖摇了摇头,往前追过去,“通知十七祖直接赶往守望者森林,速度要快,最好能把他截下。”   “不用,她已经快到我们这里了。”   “前面没阻拦了么?”   “以我们的速度,够了。”   “四祖到底会不会出手?”   “不知道,他要打守望者森林,我们没有管他,我们要杀十一祖,他若是敢管我们,就别怪我们撕破脸了。”   “只管追!”   “我能闻到他腐臭的味道,近了,近了!”   ……   “有妖追过来了。”岳浣纱提醒唐未济。   “我知道。”唐未济突然停下脚步,岳浣纱随之停下,疑惑看向他。   “你带我跑。”他言简意赅。   岳浣纱秒懂,一只手抓住他,速度暴增。   在不远处,正在调息感悟天地的四祖睁开了眼睛,微微皱了皱眉头,看向了这个方向。他结了一个手印,往里面看了两眼,脸色瞬间变了。   他站起身来,那座沉稳青山不再,转而是暴躁的、蠢蠢欲动的火山。   须臾,他站停了脚步,目光变得坚定起来。他重新回到之前的地方坐下,不管不问,充耳不闻。   十七祖很快出现在了九祖与十祖的视线之中,她在天边一个闪烁便已经到了他们的身前,看出他们追寻的方向,任何寒暄都没有,已经朝着那边冲过去。   “十七祖速度比我们快得多,她能赶上。”九祖语气坚定。   “已经快到了守望者森林了。”十祖没他那么乐观,脸色凝重。   “即便真到了守望者森林又怎么样。”九祖瞥了他一眼,仍旧全速往前飞着,“三位妖祖联袂到来,四祖还真能为了他冒着性命危险拦住我们不成。”   十祖不说话了,显然是认可九祖的话。四祖是聪明妖祖,从来谋定而后动,与二祖有些相似,只是没有二祖那么算无遗策。十一祖的事情他绝对不会插手。   他们一路飞驰,十七祖在某一个骤然加速,飞快化作黑点。他们都在全速前行之中做着相向运动,十七祖在这种情况下相对于两位妖祖,速度还能暴增,足以说明她发现了什么。   九祖与十祖同时抬头,几乎是瞬间想到了答案,“找到他了!”   他们迅速向前,很快便听见前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紧跟着就是十七祖冰冷的呵斥声,“岳浣纱!你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么!”   九祖与十祖对视一眼,迅速靠了过去。   前方的道痕紊乱,连带着这里的空间和时间秩序都有些错乱,显然是两位妖祖方才出手互拼了一记,影响到了这片天地。   九祖和十祖心里都有些惊讶,同时更加郑重。能影响天地产生这种变化,唯一的解释就是动用了妖祖源丹。   可十七祖的目标根本不是岳浣纱,怎么可能一见到岳浣纱就动用妖祖源丹,这可是他们压箱底的本事。唯一的可能性是岳浣纱先动用了妖祖源丹,才惹得她不得不跟着动用了妖祖源丹。   岳浣纱是疯了么?她若是出了手,那四祖……   两位妖祖心头一沉,同时出手。九祖喝道:“十七,你继续追,千万不能让他进入守望者森林。”   十七祖化作一道光闪了出去,岳浣纱想要阻拦,却被九祖和十祖拦下,三位妖祖打出了真火,纷纷祭出妖祖源丹,这片地区的道痕像是被洪水冲散,或是空白,或是交织在一起,无比混乱。   大片的空洞出现在这个地方,无数林木土地被扭曲,有些石头瞬间化作了透明的冰块,那些吹拂在天上的风又瞬间变成了石头,然后被虚空吞噬。   妖祖源丹的力量超脱了这个世界,三位妖祖同时大打出手,世界也因此而变得疯狂而混乱。   黑色的空间裂隙不断出现,在那些裂隙出现的瞬间,十七祖已经来到了唐未济的面前。   守望者森林近在咫尺,唐未济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守望者森林位于整个妖界的东南角落,四祖在它的东方,白骨海在他的南方,只要四祖不主动出手,唐未济的面前横亘着的便只有这位十七祖了。   十七祖看了他身后那边打得激烈的战场,眼珠一转又看向唐未济,“已经做好死的准备了么?”   唐未济不动神色,憨憨道:“你认错妖了。”   “认错了?”十七祖偏着脑袋,无所谓晃了晃,“那就顺手杀了吧。”   唐未济笑了笑,无奈道:“不能再谈一谈?”   十七祖冷笑了一声,一拳轰出,她的身形在唐未济眼中刹那消失,紧跟着出现在唐未济的面前。她的拳头晶莹如玉,坚硬无比,散发出璀璨的光芒,猛烈轰在唐未济的身上。   唐未济被一拳砸在胸口,胸口发出“咔嚓”的声音,爆出擂鼓一样的动静,被砸得不断倒退,贴着地面往后飞。   他双脚拖在地上,在地面上生生拖出两道长长的、深深的沟壑。   一口鲜血喷出,十七祖已经到了他的身后,速度之快,甚至那一拳落在唐未济胸口之后让他胸口肌肉造成的形变还没有完全恢复,那鲜血最前方的血雾都没能触及到十七祖,她已经伸出胳膊环住了唐未济的脖子。   唐未济整个人落在了她的怀中,背后能感知到她身体上的一切妙处,却一丁点意义都没有。   他挥肘朝着身后砸过去,绕住他脖子的手臂已经猛地用力,坚韧如同世上最坚硬的神金。唐未济一肘砸了个空,反倒是被这股力量带得一个踉跄,缠绕更紧。   他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脸色因为鲜血的集聚瞬间涨红,毛孔扩张,热气腾腾。他挣扎两次,无济于事,忽而想到了什么,猛地一弯腰,伸手便要去抱十七祖的小腿。   十七祖一个不察,被这股前倾的力量带得往前一动,心中骇然,心想这小子的力量怎会如此之大。   结果这念头尚未从脑海中消失,便只觉得自己的左腿腿腹一热,像是有一双手覆在上面,紧跟着一股子沛然巨力将她的小腿向前拉扯,扯得她刹那间便要摔倒在地上。   十七祖冷哼一声,手上不仅没松开,反而如同八爪鱼一样抱得更紧,将唐未济的整个脑袋都拥入怀中。事关生死,大妖格斗哪里还管这些男女之防,在这种时候,她没把自己当女的,也没把唐未济当男的,只想弄死他而已。   她重重摔倒在地上,唐未济仍旧被她撕扯,一声闷哼,眼中一道黑色的光闪过,化作一枚黑色的道纹,十七祖怀中的他瞬间便要虚化,化作一道黑影。   十七祖娇笑了一声,一个不过三米方圆的圆球出现在这个地方,这是她的小世界,“才到姐姐怀里多长时间,姐姐还没抱够呢,怎么就想跑了,怎么,嫌弃姐姐胸怀不够宽广么?”   唐未济虚幻的身影在小世界的镇压下飞速实化,他脸色铁青,没有体会十七祖讥讽的、搅乱他心神的声音,一道环着黑白色纹路的静默领域出现,将小世界的力量生生撑开些许。   “源丹啊。”十七祖另一只手一把按在唐未济的脑门上,“姐姐也有,阴阳道是么,想跑?”   唐未济能瞬间察觉到自己经过阴阳道强化的静默领域冰消雪融,他再次被禁锢住不能动弹。   他心里发了狠,拼命往前挣扎,发出“嗬嗬”的声音,而后用脑袋猛地往后撞过去。   只听“砰”一声巨响,十七祖闷哼了一声,语气刹那间变得煞气四溢,“不好好在姐姐怀里待着,想往哪里跑!”   唐未济屏住一口呼吸一直撑到现在,这个时候却已经有些撑不住了。他的肉身力量很强,但是和十七祖平分秋色,他要以阴阳道化作的静默领域撑开小世界逃跑,却被十七祖同样以源丹之力镇压。   他的小世界雏形尚且还没有勾勒,与十七祖比拼因果道简直就是一个笑话,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化作困兽之斗。   继续这么下去,十七祖是真有可能生生勒死他的。   唐未济发了狠,手肘猛烈轰击身后,然而十七祖仿佛鱼儿在地上一弹,腰背一动,已经躲开了他的攻击,同时带着他飞在空中。   这样给了十七祖更大的躲闪空间,却也给了唐未济更多的活动空间,他双腿上翻,要以蛮力从她的怀中挣脱。   十七祖却凭着自己的速度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样的体位,从这个角度去看,还真有些像是妖精打架。   不一会儿工夫,唐未济脸色已经由赤红变成了酱紫色,青筋暴露出来,嘴唇上翻,牙齿外露,整个脸扭曲得不成人形。   他再次挥肘后击,十七祖飞速离开又靠近,唐未济的一举一动根本逃不过她的掌控,就像是落入蛛网中的昆虫,无论怎么挣扎,蛛网只会越缠越紧。   他又骈指作剑,轻轻一晃,一左一右、一金一玉两道剑光拐了个弯往后飞过去,然而只听见十七祖嗤笑一声,根本没动手,周围的小世界之力已经将剑光粉碎。   “你不是剑修,也想伤我?”   唐未济要的就是她开口说话的时候,猛地一弯腰,在半空中要再次去搂她的小腿。十七祖不比之前,这次早有防备,跟着唐未济在天上做三百六十度回旋运动,愣是不给唐未济一丁点的机会。   两人速度都很快,然而十七祖速度更快,她总是能够察觉到哪里不对,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堵死唐未济所有的路。   唐未济被她逼得要发疯,眼珠子已经快要爆出来,双目赤红,眼球中的毛细血管纷纷爆开,鲜血在眼白处着色。   他用尽力气,双手用力拉扯着十七祖箍住他脖子的那条手臂,拉扯出的缝隙甚至不够他喘一口气,更别说让他逃出去。十七祖已经调整力量再次碾压过来。   那一瞬间!   唐未济猛地一个侧身,一口咬在了十七祖的胸口! 第769章 大家好久不见   哪怕再怎么不把自己当成母的,哪怕再怎么陷入战斗状态之中,十七祖在这个时候被袭击到这个部位的时候脑子里还是“嗡”的一下有点发蒙,更何况唐未济还是咬上去的。   耳边仿佛传来了嗡鸣声,一阵阵的,忽远忽近,让她听不见一丁点其他的声音。大脑像是锈住了,根本没法再动。   巨力袭来,推斥着十七祖的双手。十七祖感受到这股力量的时候瞬间反应了过来,勾臂向后,猛地用力。   然而已经迟了,唐未济像是泥鳅一样从她的怀中挣脱出去,缩成了一个球,在空中猛地伸展开,一脚踹在了她的胸口,浑身舒展,借力倒飞。   十七祖想要拦他,那小世界之力刚刚笼罩在唐未济的四周,便被他以静默领域打头,又以肉身之道生生挣脱开。一道黑色与白色的气流从他的双目垂落下来,缠绕在他的周围,将那小世界隔开,生生不得入内。   唐未济借此机会直冲出去,十七祖速度比他快得多,哪怕反应慢了,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他的面前,轻轻一点,那小世界之中伸出无数翠绿藤蔓向着他抓过去。   十七祖面含煞气,柳眉倒竖,胸口不断起伏,看着唐未济的眼神像是要把他吃了。   那翠绿色的藤蔓一根根仿佛是翠玉雕成,精妙绝伦,道韵流转在每一片叶子上,形成一枚枚深绿色的符号。每一枚符号生灭不定,若隐若现。   静默领域最外围的黑白气根本挡不住它,稍稍停滞了那么一瞬间之后,它便到了唐未济的身前,将他捆缚得死死的。   十七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然而那冷笑才刚刚露出,她的眼前一花,方才被藤蔓捆得死死的唐未济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回到了自己方才出现的那个位置,一切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仅仅只是这移形换影的时间,唐未济已经从她的眼前消失,瞬间冲入守望者森林之中。   十七祖刚要往前追,一步踏入守望者森林,感受到守望者森林给她带来的巨大的压制力,脸色微微一变,目露忌惮。只这短短的时间,唐未济已经消失不见,她在这里停下脚步。   不一会的工夫,九祖和十祖纷纷到来,两人身上还残留着战斗的余波,气息凌厉杂乱。两妖落到十七祖身前,看了一眼这里疮乱的战场痕迹,沉声问道:“别翼呢?”   “进去了。”十七祖朝着前面挑了挑下巴。   “为什么不追?”九祖语气含着怒意,“岳浣纱败退,你若是能拦住他,不消片刻我们赶到,他插翅难飞,以你的速度这应当不是难事吧?”   “我拦不住他。”十七祖轻声道。   “我看你是故意放他走!”十祖一步踏出,“腾”的一下浑身疯狂涌出白色的火焰。   “你想和我打一架?”十七祖眉毛一挑,目光瞬间变得专注且凌厉起来。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九祖皱眉冷喝了一声,“好了,你们两个闹腾什么?十七祖,他是怎么跑的?”   “倒果为因。”   “你说什么?”九祖与十祖同时惊呼了一声,他们刻意压低了各自的声音,但仍然掩盖不了其中藏着的惊骇。   “倒果为因。”十七祖一个字一个字把方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你确定没看错?”   “如果你也能从我的神仙锁里面逃掉的话,我就承认我看错了。”十七祖斜着眼睛看他,冷冷道:“我绝不会看错。”   “倒果为因?二祖的成名技之一,他怎么会的?”九祖觉得嘴唇有些干了,咽了口唾沫,喉咙像是充满了干燥的沙子一样撕扯得生疼。   “难道那传闻竟然是真的,他与二祖真的有关系?”   “他得的分明是阴阳道的源丹,却会倒果为因……”   “他为什么要来守望者森林?当初四祖与二祖关系颇佳,你们说他知道这件事情么。”   “守望者森林如今是四祖在打,追还是不追?”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抛出,三位妖祖同时转头看向某处,那边燕霞的声音已经传来,“三位,青山妖祖有请。”   三妖对视一眼,同时拿定了主意,随着燕霞朝着青山的营帐行去。   ……   唐未济闯入守望者森林之中,仍旧没命逃窜,很快便深入密林之中。   十七祖看的自然没错,这的确是倒因为果,但却不是普通的倒因为果。以唐未济对因果道的理解施展出倒因为果尚且有些困难,这是二祖的成名技,不是他的。他能施展出来很大程度借助了妖祖源丹的力量。   阴阳道源丹与因果道有那么一丁点的相似之处,唐未济相当于使用了妖祖源丹才达到了这样的效果,妖祖源丹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力,让他的身体都开始龟裂,流淌出鲜血。   十七祖再追一会儿,唐未济再动用几次阴阳道源丹,怕是都不需要十七祖动手,他就要被源丹吸成人干。   好在十七祖没有继续追杀他,他获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他一路踉跄前行,不断掩藏着自己的行踪与气息,同时再次取出妖族血脉,动用化妖秘法,化作其他族群的大妖。   零星的、从他体内流淌出来的血液被他以无上的力量击打成碎片,那些碎末又被他以涅槃火燃烧干净,不留痕迹。   前行没多久,他突然停住。眼前突然出现一片灿金色的光辉,光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在他眨眼睛的同时,两颗阵印被抛出,一左一右一片纯黑一片银白。银白的那片将这里的空间冻结,纯黑的那片又将所有一切染成墨色。   危机扑面而来,这两枚阵印的能量波动已然达到了三仙,对付普通的玄仙境大妖绰绰有余,何况守望者森林对妖族有压制效果。   唐未济感受这力量不由苦笑一声,手指轻轻一挥,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一尾黑鱼如墨,一条白鱼似烟,两尾游鱼衔尾而出,两道光芒亮起,化作太极图模样,将那银白与黑暗吞噬。   小小的太极图生生不息,不断运动着,漆黑的光将周围的树木染上了夜的色,将它们冻结,又在这个时候来不及发威便被吞噬。   暗中出手的守望者似乎是没料到竟然会在这里出现大鱼,一声冷哼之下,亲自跳出来,气息暴涨,浑身被艳红色包裹,竟然要爆发血脉。   唐未济方才是来不及说话,如今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倒不是怕自己不是对手,而是因为守望者爆发血脉之后会影响寿命,连忙高呼一声,“慢着!我是唐未济!”   那人动作更加迅速,对唐未济说的话充耳不闻,悍然出击,双手抡出浑圆,化作漆黑,一左一右勾过来,像是凭着这个动作便把天地合拢。   唐未济认出这略有些熟悉的气息,吓了一大跳,连忙高声呼喝道:“猫大人,停手!我真是唐未济!”   他知道守望者一个个都是从最艰难的环境中成长而成,若不是杀伐果断的人断然不会存活到现在,也不敢怠慢,飞速解除了化形秘法,露出了本来面目。   被激活的血脉似乎有了那么些许松懈,猫大人仍然不敢完全相信他,生怕这是妖族诡异的手段,开口便问道:“李望的儿子叫什么?”   他怕这是妖族根据他的记忆而施展出的幻觉,所以直接问了一个他根本不知道的问题,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他不知道而已,与他一起过来的那位石村村民却早有耳闻,故以此作为评判。   唐未济高叫了一声,“李书生。”   猫大人看了一眼同伴,同伴点了点头。   猫大人与他一左一右走了出来,仍旧不敢收敛血脉。唐未济看着他们哭笑不得,“老鹿,猫大人,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我若是妖族,你们能拦得住我?方才动用的阵印是暗物生和白银海吧?这还是我和班师当初商量出来的一种战法,我离开的时候还是一个雏形,怎么,现在能正式投入战斗了?”   猫大人和老鹿已经信了一大半,却还是面面相觑。两人彼此对视着,探寻着对方的看法。   “行了。”唐未济懒得和他们多说,“有石珠没?”   老鹿掏出一颗石珠扔了过来,两人依旧没放松警惕,将唐未济围在中间,悄悄断了他的退路。如今是战时,那些妖祖一个个手段通天,他们不敢轻易相信唐未济是对的。   唐未济来的时候从猫舍顺来许多妖族血脉,其中还有好几位斩杀的天仙境大妖的,这种东西都是宝贝。   他顺手拿出一片装着各式各样血脉的小瓶子,其中有些瓶子里面的血液自身异象,有小小的怪物化作血雾在瓶口嘶吼,品秩极高。   老鹿和猫大人看得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无比眼馋。两人看着唐未济的举动,私下传音,若这位真是妖祖,也要倾尽全力留下他手里的东西。   唐未济猜都猜到他们怎么想,懒得去理他们,一屁股往地上一坐,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处理自己的伤口一边已经开始调配起墨宝来。   他如今的境界和眼界都已经远远超过之前,知识也许没能多掌握多少,但经历过炼器的洗礼,对血脉这种东西又多了深一步的了解,搭配起墨宝来得心应手,速度飞快却又屡出奇招。   猫大人和老鹿一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有些熟悉,到后来的时候越看便越觉得有些看不懂了,疯狂眨眼睛。   唐未济的手都快出残影来,很快便搭配好了一瓶墨宝,放在手心轻轻一晃,那瓶五彩缤纷的墨宝迅速融为一体,彼此渗透融合,最后化作了正午烈阳一般的颜色,放着光芒,浓烈的生机气息从其中蔓延出来,隔着瓶子都能感受到。   唐未济以此为墨宝,在石印上飞速勾勒出一个图案。只一眨眼的工夫,图案便形成,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能量形成闭环,那金色的光芒迅速内敛,能量波动蕴藏其中。   他把那些瓶瓶罐罐都收起来,把那石印扔了过去。   老鹿小心接过石印,在手上看了半晌,越看越是惊讶,又打了个眼色,把这个拿给猫大人看。两人怕其中有什么门道,只让老鹿拿在手里,不让猫大人接触,其小心谨慎让人不得不佩服,在这个时候却让唐未济哭笑不得。   “行了行了,我说你们两个行了啊。这可是万物生长的阵印,我亲自弄出来的还不能证明什么么?配置的这种墨宝除了我之外根本没有人会,你们小心个什么劲啊?”   他如此一解释,猫大人和老鹿才逐渐看出端倪来。两人本就不是阵印师,只觉得那阵印熟悉,如今经唐未济提起,一下子看懂了,恍然大悟。   “唐师,真的是你!”老鹿心绪激动,一下子变得无比尊敬。   猫大人却改不了疑心病,“你,真的是唐师?”   靠!   唐未济心里无力,心想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信我么?   “班七门前的苹果树,楼十六是我学生,班师和其他人如今学得怎么样了?石村和雾村还能挡得住么?”   他一句话一句话吐槽,翻着白眼,“猫大人的那只猫还是在我帮助下杀的,怎么,还要什么证明么?”他一挥手,一道空间门出现在他身旁,一挥手又收起来,转而取出一瓶妖族血脉,吞入口中,催动化妖秘法,化作那妖族,又摇身一变变成原来的样子,“还要证明么?”   “不用了不用了。”老鹿欢天喜地笑道:“不用了,果真是唐师啊。”   猫大人的戒心终于放了下来,正涨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突然听见远处衣袂声音呼啦啦飘过来。   一群人出现在不远处,一个个全副武装,然而他们在看见唐未济之后却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一个个原本杀气腾腾,一下子停住了。   “这是,敌妖?”   “是我们看错了么?”   “这不是唐师?”   “猫大人和老鹿是不是发错信号了?”   一群人眨着眼睛,唐未济笑着抬手,打了个招呼,“大家好久不见啊。” 第770章 他回来了   面前的又一个妖族被左右袭来的阵印轻而易举杀掉,火焰在四处蔓延,熊熊燃烧,尸体被烧焦的气味很难闻,让斫余直欲作呕。   妖军死伤惨重,守望者森林的天然压制力让他们很不适应自己的实力变化,在守望者手上吃了很大的亏。当然这些亏不是白吃的,守望者也多了许多损失。   冲锋!冲锋!   背后下达的命令只有这两个字,好像根本看不见妖军在守望者森林里流淌的鲜血,飞起的头颅,流逝的生命。冷漠的命令一个接着一个下达,生命在这种时候是那么脆弱,像是冬日里的蝶子,哪怕被保护完好,接触到真正的世界之后片刻就会死去。   妖军沉默着往里冲,推开挡路的林木与巨石,将它们扔进火焰之中,然后他们再沉默地死去。零星爆发的呼喊声与凄厉的嘶吼声才将面前的不真实感撕破,透出后面赤裸裸的充满了硝烟的暴力世界。   冲锋!冲锋!   背后的命令依旧在下达,流水一般绵绵不断,没有丝毫停滞。那一个个冰冷的字眼让人很难相信它们是从那些温暖柔和的嘴唇中蹦出来的。   斫余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单纯受不了这种视妖命如草芥的态度,受不了这种冰冷,受不了这种漠然,他冲到了燕霞面前,赤红了眼睛大声吼道:“够了!”   燕霞冷漠看着他,不再说话,然而周围路过的那些妖族却依旧一大片一大片涌入密林之中。   浓烟滚滚,到处都是火光与皮肉烧焦的让人作呕的可怕味道。   他们甚至都没有停下来多看斫余一眼,又或者说这个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斫余说的那些话根本落不到他们的心中。   斫余冲到他们的面前,拦住一个又一个的妖族,没命说道:“够了,够了!别去了,别去了,这是在送死啊!”   那些妖族被他拦下便顿住,他松开手便继续往前走,没有反抗,没有争辩,没有讥讽,没有苦笑,只有走向死亡最后的平静。只有极少数的狂信徒用轻蔑的目光看着他,他们高呼着冲向前方,仿佛前面迎接着他们的将是荣耀。   斫余徒劳无功,转而冲到燕霞面前,大声吼道:“他们是去送死,你看不出来么?这就是你要教我的?”   燕霞将他拨到一边,继续发号施令。斫余在他的身旁不断挣扎着,甚至开始动用时间道。燕霞不耐烦拍住他,随口与身旁的三仙境大妖吩咐了两句,带着他走到一旁。   斫余被他扔在地上,刚刚触碰到地面,就像是脱水的鲤鱼一样蹦了起来,大声质问着燕霞,“他们都是师父的子民,你想要做什么!死的不是你的妖,你不心疼是么!”   “我倒要问问你要做什么!”燕霞呵斥了回去,“这是战争!战争!”   斫余脸红脖子粗,怒喝道:“战争就是让他们去送命么!”   “守望者森林已经被拿下一大半了,这种攻防战就是拿命填的,你懂什么!你有本事,你有本事想个法子出来,想不出法子,那就老老实实跟着学!”   “守望者森林压制我们的境界,他们进去就是送死,就是炮灰!为什么不让三仙境大妖打头,为什么要他们去当炮灰。”   “因为他们的命加起来都不如一位三仙境大妖!妖的命是有价格的,是明码标价的!战争就是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胜利,你懂不懂!”   “我不懂!”斫余红了眼睛,“那些守望者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慢慢打也是打,为什么要打这么着急?若是慢慢打,稳扎稳打慢慢压缩他们的空间,他们也不是我们的对手,更不可能死这么多的妖!”   “这命令是师父传过来的,是那三位妖祖一同做出的决定,你有意见?你有意见找他们去啊,你在我这里叫嚷什么,我能做主么!”   两妖吵个不停,斫余多次反抗未果,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妖族一片跟着一片死去。   在他们后面不远处,十七祖的视线一直都没有从斫余的身上离开过,“听说斫余与别翼关系很好,现在看来果然不虚。”   “年轻妖之间的惺惺相惜罢了,正常,十七祖年轻时候没有遇到过这种妖?”四祖轻描淡写糊弄了过去。   十七祖冷笑了一声,“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个别翼今天不死,以后死的可就是我们了。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抓到他。”   “别翼的成长速度太恐怖了,若是没有二祖在背后支持他,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四祖,你与二祖交情匪浅,真没听说过他这么一号妖?”   “二祖在那次去往人间之后便没了消息,若是我与二祖还有联系的话,你们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了。”四祖坐在首位,仍旧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却很是霸道。   “四祖自然是有说这话的底气的,只是不知道别翼与二祖究竟是什么关系啊。”十七祖之前被唐未济逃掉,心中不忿,话语里夹枪带棒。   “他与我说过,他说是在人间认识的二祖,既然你们都说他会二祖的倒果为因,想来是师徒关系吧。”   “既是师徒,四祖没什么想法?”   “你们也不用试探我,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若要出手我早就在岳浣纱还在的时候出手了,你们不一定挡得住我和她的联手。妖祖之道终有尽头,二祖看清楚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前往人间。相比人间,妖界的道不够完整,我只想一同看一看人间的风景,你们的事情,我不会掺和,这是我最后一次与你说这样的话,若有下次,从这里安安静静滚出去吧。”   十七祖柳眉倒竖,却受到九祖与十祖一同阻拦,又说了几句不搭噶的话,九祖话锋一转,“不管如何,还是要多谢四祖帮忙。守望者森林就这么大,一层层筛选过去,迟早都会找到他的。”   “这些我不管,我只管那些守望者的死活,你们之前答应好的,与守望者的最终战你们都要出手,我不会冒任何风险。”   “四祖只管放心。”九祖笑道:“只要别翼能死在这里,无论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你。”   四祖不置可否,仅仅观看着手上的一条时光长河。   十七祖盯着他,四祖突然伸手探入长河之中,十七祖脸色剧变,闷哼了一声。   四祖缩回手掌,指尖残留一丝血迹,“再有下次,我当场杀了你。”   十七祖闭上眼睛,心中微寒。   ……   石村与雾村的人已经集中到了一起,退守到了更靠后的雾村,那些阵印、石珠还有各种各样的血脉都已经被收集在一起。   石村与雾村的乾坤戒其实不算少,对于他们这些罪人之后,最缺少的其实是食物和丢失的修炼功法。因为功法问题,他们在这里只能借助阵印和自身血脉才能战斗,因为食物问题,他们才会越来越少,逐渐落寞。   唐未济帮助他们解决了一小部分的问题,便让守望者森林焕发出新的气象,若是他们能重新开始修炼,怕是每个人都是天才。   妖族的疯狂让他们始料未及,以往也有过大妖进入守望者森林的事情发生,也有过小规模的骚扰进攻,但从来没有过像这次这样疯狂无秩序的。   在妖军如此大规模的进攻之下,守望者数量太少的弊端顿时显现出来。因为人手少,所以需要不停地战斗,因为人手少,能防守的面积就少。哪怕有守望者森林的天然压制力,他们也是一退再退。   纵然个体战斗力无敌,纵然每一片小战场上他们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妖族堆命上来的攻击仍旧让他们吃不消。   雾村的气氛有些凝重。每一个人都在抓紧时间休息,雾村村长刘美人和石村村长漫步在那些巨大的石屋之前,看着有些重伤浑身是血的族人,看着那些被拖回来的尸体,眼神悲戚。   他们的人数本就不多,妖族疯狂推进车轮战的情况下,许多人的阵印根本不够用,来不及补充,只得燃烧自身的血脉。这些人有的死在了战斗过程之中,也有的血脉干枯,哪怕被救了回来也成了废人。   大家抓紧时间在恢复体力,阵印师则在班师的带领下没日没夜刻画着阵印。他们两个来到村子里的一间石屋之前,里面是忙得热火朝天的阵印师们。   两村加起来阵印师只剩下七位,楼十六也在其中,干瘦的脸颊显得有些苍白,目光却无比专注。   在场的每一个人嘴唇都裂开了一道道口子,抿上嘴巴稍稍摩擦一下,都是砂纸刮一样的痛,伴随着那痛便是咸腥温热血液的渗出。   他们在这里忙了很长时间了,专注力集中到了一定层次,根本不会注意到自身的情况,一个个唇上沾了鲜血,是长时间没张开嘴巴皮肉黏在了一起撕扯下来之后导致的破裂。   石村村长和刘美人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他们的兴趣,他们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石村村长绕过外面的好几位阵印师,远远看着班师与楼十六,两人站在一起,似乎是在忙同一件事情。   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然而没过多长时间,又开始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两人面红耳赤,吵得口干舌燥之后只舔了舔嘴唇,喝了口水又继续吵,过了片刻之后又像是达成了一致,各自投入手头上的工作当中,没多久又是一阵争吵。   石村村长做了个手势,刘美人与他悄悄退了出来。两人的脸色都很沉重。   “还差点。”石村村长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已经没什么地方再退了,再退便是虚无,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还差点。”刘美人问道:“若不然的话让他们与班师一同想办法。”   “他们并非班师和楼十六这等天才,真帮忙也帮不了什么,何况他们还需要刻画战斗阵印,大家的战斗阵印都不够用啊。楼十六师承唐师,班师受到唐师提点多次又继承古法,他们两个合作才会有灵感的火花碰撞,如果连他们都想不出来办法的话,那么这条路注定是行不通的。”   “可惜楼十六年纪还是小了一些,若是经验再丰富一些,也许还能更进一步。”   “若是唐师在这里就好了。”石村村长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若是唐师在这里,这阵印怎么会难得倒他。”   “还不是怪你?这种东西你藏着掖着做什么?为什么不早些拿出来。”刘美人斥责他。   “我哪里知道唐师此去便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啊,那个时候我是真忘了,人老了,糊涂了啊。”石村村长苦笑连连,“这东西一直都放在别处,何况还是残次品,我真没觉得它有多大用。”   “当初连通人间的那条通道便是依此阵印而建,据说出自逍遥仙人之手,这便是仙印,仙印受天忌,不存于世,哪怕逍遥仙人百般护佑也是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天雷九十九,晴空万里哀,可惜啊。”   “若是能把仙印复原,哪怕只是其百分之一的威力也足以让我们拖延一段时间了。这种时候,能拖一会是一会吧。”   两位老人一高一低站在一起,没了莫名的喜感,反倒让人感觉到无边的落寞。   他们的衣衫哪怕陈旧了一些却依旧干净,这并非两人不出手,而是他们出手的对象迄今为止还不曾出现。   “外面多出来的那几道气息感受到了么?”   “察觉到了,真没想到为了我们这一群罪人,竟然会出动四位妖祖。看样子妖界是要有大动作了,攘外必先安内么。”   “拖着,我们本就是守望者,守望人间,哪怕中途出了变故,这终究是我们的职责。”刘美人重重顿了顿脚,却发现身旁的石村村长一丁点的反应都没有。   她感到有些奇怪,“你怎么了?”她问话,却发现石村村长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抬头往石村村长看的方向看过去,只一眼,一下子便愣住了。   唐……唐师!   盘坐着的人群潮水一般站起来,他们看着眼前的少年,那些被战火和鲜血染得面目全非的脸上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这些战斗受伤只当家常便饭,收尸埋骨只道寻常,积攒了无边的战意,在绝望中仍旧战斗不息的汉子们刹那间红了眼。   唐师说过的,他会回来带我们走的。   他回来了。 第771章 坐佛青山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一定还有其他方法,怎么会又失败了,不是这样的……要是老师在就好了。   楼十六手忙脚乱一阵子,颓然低下头,看着面前焦黑一片的石珠怔怔出神。堆积已久的颓然与不甘、失落在一瞬间涌上心头,是啊,要是老师还在这里就好了,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应当很简单吧。   他低着头,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   如果老师在的话,一定可以把这仙印复原,带着大家离开不是么。   我好没用,从小到大都这么没用,哪怕有老师教导那么长时间,还是这么没用,没有一点悟性和天赋。   他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从来没想过唐未济仅仅只是教了他几十天而已,他能达到现在这种程度,在他自己看来是废物,在别人看来那是彻彻底底的天才。   不过若是没有这般自责和认真,他也不会达到现在的成就。   楼十六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锤得手指颤抖着流出血来,一身锐气衰败,身后却有人突然说道:“用平刀纹改这道回路如何。”   这句话就像是鱼饵一般,楼十六心里的怒气瞬间爆发出来,“能不能用平刀纹我不知道?这地方用平刀纹整个阵印就废了你懂不懂!”   他大声呵斥着,转头看了一眼,下一句话被他噎在了嗓子眼,他目瞪口呆,头晕目眩,只觉得自己摇摇欲坠,忍不住扶住了桌子才没倒下来。   门口探出无数颗脑袋,脑袋的前面是两位村长,在村长的前方站着一个他无比熟悉的人。   楼十六张了张嘴,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想要叫出声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一颗心砰砰跳着,越来越快。   那人探了探头,越过他看了一眼桌子,“诺,不是还有空白的石珠么,怎么不试试我说的?”   楼十六重重点了点头,再没有一丁点的质疑,回身便开始忙碌起来。干燥的嘴唇上皮肉被扯得生疼,他恍若未觉,眼中闪着星星一般的光,一双手快速舞动着,金色的墨宝粘稠如同血液,在空中飘拂如飞仙身后的彩带。   漆黑的石珠随着那些金色液体的渗入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色泽变得水润起来,不复之前的粗糙,晶莹如同黑色的珍珠。   已经越过方才的难点,老师不愧是老师,一句话的提点便胜过千言万语。   楼十六越发兴奋起来,手指跳动得越来越快,金色的液体融入其中,却在某一个点的时候突然断裂。   石珠发出“咔哒”一声响声,从正中间裂开了一道缝隙。   楼十六呆呆地看着这碎裂的石珠,脑袋越来越低,只觉得无比羞愧。   “不是你的问题。”他突然又听见了身后的声音,连忙转过身来,恭敬着,压抑着心头的激动,“老师。”   “嗯,”唐未济点了点头,语气轻松,“学得不错,进步很大。”   若是往常,楼十六得到夸奖怕不是开心得飞起来,但在这时候这夸奖却是如此的刺耳,哪怕这夸奖出自唐未济之口。他沉默不语。   “我说真的,”唐未济瞥了一眼那无比复杂古朴的仙印,“我只是说方才用平刀法可以改那边的回路,恰到好处,没说凭着平刀法就能把它复制出来。你方才做得很好,好好回想一下,角度、力量、时机,你方才是怎么做的,把这些东西牢牢记在脑子里,才是对你最有用的。”   楼十六松了一口气,确认老师不是在明褒暗贬,连忙点头称是。   唐未济又看了一眼班师。班师明显是察觉到他到来的,但仍然没有回头,忙着自己手上的工作。   相比较楼十六,他用的是另一种方法,更复杂繁琐,但成功率更高,唐未济看了一眼便知道他现在不能被打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出去说话。   楼十六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看了一眼仙印,扭头跟着唐未济跑了出去。   “我已经看过了。”他一出去就听见唐未济说道:“那枚仙印很复杂。”   言至于此,言外之意呼之欲出,两位村长都有些失落,“就连唐师都没有办法么。”   唐未济摇了摇头,“没有办法倒是不至于,只是我可能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对于我们来说,这些时间太过漫长了。”   “撑不住么。”   “撑不住的。”唐未济苦笑了一声,“想来你们也感受到外面那几位妖祖的气息了,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敢保证,不久之后,也许就是下一次战斗,他们也会跟着出手,你们抵挡不住的。”   “那唐师带着年轻人先走,那条通道虽然容纳不了太多人逃跑,但能跑一个是一个,我们这些老骨头留下来和他们拼了,只要唐师能带着他们逃出这里,帮守望者留下血脉,我等感激不尽!”   石村村长躬身行礼,唐未济连忙拦住他,“这件事情说到底是我的问题,我本想着若是能与你们一起,加上守望者森林的压制力,这些妖祖不敢太过放肆,谁能想到四祖已经发动了攻击。”   “唐师严重了,即便没有这些妖祖,四祖也不是我们能轻松对付的,如今唐师赶过来,能带他们走,薪火相传才是关键。”   楼十六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原来局势已经糜烂如此了么,守望者森林纵有千般不好那也是家一样的存在,如今,家就要没了。   他忍不住插嘴道:“我们不走,守望者同声同死,让我们离开,眼睁睁看着你们去死,我们做不到!要死大家一起死好了!”   石村村长扭头瞪了他一眼,刘美人在一旁笑呵呵道:“那就一起死好了。”   猫大人是跟着唐未济一起回来的,方才有事没进屋子,如今一边帮一旁受伤的人处理伤口,一边赞成点头道:“你们都死好了,我跟唐师走就行。”   啊这……楼十六一下子傻了眼。   这这这,这和我想的怎么不一样?难道我说完这种话之后,大家不应该义愤填膺呵斥我,给我灌输一堆大道理么?大家平常关系很好的啊,不应该啊,为什么说到死大家都没什么感觉呢。   唐未济笑着朝着楼十六招了招手,楼十六扭捏着走过来,像是小孩一样半是疑惑半是尴尬,脸皮到底是薄了一点,火辣辣的。   唐未济揉了揉楼十六的脑袋,“也没被门夹啊,怎么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楼十六顿时涨红了脸。刘美人笑他,猫大人笑他他都能接受,但他心中无比敬爱的老师竟然也和他说这样的话,他顿时便有些绷不住了。   “我说的是真心的!”   “然后呢?”   “啊?”楼十六愣了一下。   “我问你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要留下来,那留呗,你想好留下来之后要做什么,想好留下来和离开各自的后果都是什么了么?”   “没有。”   “都没有想还是没有想好。”   “没有想。”   “你既然都没有想,那你说这些话做什么,捣乱么?”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你说了那些话又能怎么样呢?让我和你多解释这几句,多浪费大家一些时间,除此之外有什么益处么?对现在的局势有帮助么?”   楼十六低下头,唐未济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也不凌厉,可他说的那些话却像是刀子一样扎到了他的心中。字字句句都带着刃,带着刺,让他深思之余无比难受。   “本不想多说,但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我便再和你说两句。你现在面临着的是生死存亡,是争分夺秒,你若是能帮到大家,那就站出来提出建议,若是不能,就老老实实听从安排,哪怕你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也别在这种时候浪费大家的时间,懂了么?”   “懂了。”楼十六点了点头。   唐未济拍了拍他的肩膀,“战场之上,务须叙旧,你知道自己现在的任务了么。”   楼十六下意识挺直腰板,高叫了一声,“知道!”   “行了,去吧。”   他大步往屋子里走去。   看着他走远,进入屋子,石村村长忍不住笑道:“楼十六能遇到唐师,是他的幸运啊。”   唐未济摇了摇头,温和笑道:“没当过别人的老师,只是当过别人的学生,看得多了,总归是有一些自己的想法的。”   石村村长没有在这个明显多有隐情的话题上纠缠,转而开始商议跟随唐未济出去的人选。   唐未济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提到了他过来的目的,他们都知道唐未济要去人间。   人间,这个他们曾经无比向往过的美好的地方,他们的根,曾经无数次在梦境中出现的名词,这一刻成为了他们延续的希望。   刘美人与石村村长自然是比唐未济更了解村子里每一个人的,很快,一个个名字被报出来,又一个个被否决掉。   唐未济盘膝坐在他们身旁,安静听着。周围没有一丁点的声音,这些名字落在地上之后,气氛越发沉寂。可是在这沉寂之余,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从中间诞生,像是泥中生长出的一朵莲花,缓缓绽放,放出璀璨圣洁的光。   这些名字的主人有的就在周围休息,准备再次战斗,有的已经重伤垂死,耗干了血脉,成为了废人,有的还在前线浴血奋战。他们的命运在刘美人与石村村长的谈论中便被决定。   这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谈话以各自的年龄、血脉、天赋、实力作为评判的标准,被提出来的那些年轻人没有因为有生的希望而感到欣喜,被留下来的那些人也没有因为死亡而感到畏惧。   获得了生的人悲哀地看着自己的同伴,看着自己的师长,看着自己的父亲或者母亲,眼中静静汪出两片泉水。被死神点名的那些人则是微笑着与他们道别,战场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有个七八岁的干瘦小孩平日里淘得很,四处捣乱,往往被诸位叔伯追着到处跑。这会儿被点到名的时候他下意识站了起来,发现大家都安静看着他,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事情,把嘴一咧,便要哭出来。可又想到了唐未济方才说的那些话,便只规规矩矩站着,老老实实用一双干瘦的布满裂痕的手擦着眼泪,不发声。   唐未济不忍心再看,别过脸去,开始修炼七星引命灯,恢复自己的身体。   过了一会儿,石村村长走到唐未济的面前,看他睁开了眼睛,问道:“这里有七个人,能带走么。”   唐未济沉吟了片刻,从空间门中取出那副画,感受着其中的力量,轻轻点了点头,“能。”他问道:“已经联系到李望了么。”   “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好。”唐未济轻轻点了点头。   石村村长与刘美人很快便开始去忙他们方才商议出的事情,通知各个家庭,做好一切准备。   唐未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画卷,将它缓缓展开。画卷中那棵古老巨大的银杏树一点点呈现在他的面前。苍虬的枝干,茂密的叶片,那一页页小小扇子下面笔直的主干,他的指尖在古树上摩挲,在某一个点突然顿住。   他愣了一下,猛地站了起来。   ……   “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了。”四祖淡淡说道:“我已经把所有我能做的事情都做到了,也到你们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真是奇怪,还是没找到别翼么。”   “你不相信我手下大妖?”   “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四祖莫要误会。”   “不管怎么样,守望者已经被我逼得退无可退,别翼是不是跟他们在一起,我不关心,你们帮我杀完守望者,怎么去找别翼看你们自己的意思。”   “好,那就现在出手吧。”九祖迫不及待站了起来,“杀光守望者,守望者森林对我们来说就是不设防的,我倒要看看他往哪里躲。”   “这么着急做什么。”四祖拨弄着自己手上的时间长河,“明日动手。”   九祖皱眉看着他,四祖不动声色,轻描淡写看了他一眼,低垂眼睑,如坐佛,是青山。 第772章 画中树   一群人围在那张画的面前,左看右看,又左右看看,仍旧一脸迷茫,根本不明白唐未济在说什么。   唐未济说得口干舌燥,一见众人半点反应没有,瞪大眼睛指着那张画,手指轻轻点动,“你们看不出来这银杏树的绘画手法和仙印是同一种么?”   “所以呢?”   “以银杏树的绘画手法来推测仙印缺失的部分,要比凭空去想简单得多。”唐未济抓狂,“你们不明白么?你们是怪物吧?”   “你才是怪物吧。”看这张画时间最长的班师指着画上一片银杏树叶,“单单这片叶子便有一万八千六百四十七种绘画线条,每种线条的绘画手法都不一样,这还是我看出来的。区区一片叶子便有如此之多的线条手法,更别说一整幅画了。”   他用手指在画上粗略画了一个大圈,“从要从这么多手法中找到仙印的刻画方法,岂不是大海捞针?如果要这样的话,脑子不得想炸了,还不如继续进行推测呢。”   唐未济想了想,“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班师无语,斑驳的灰白发随着呼吸上下起伏,“所以说你才是怪物啊。”   一旁的楼十六看着班师,心想你也是个怪物吧,我怎么只找到了两千多种而已。   “还是试试吧。”   唐未济说完之后已经开始准备,大家围绕在唐未济的身边,屏住呼吸看着唐未济。   已经有人把石珠和调配好的墨宝都递了过来,唐未济注意力全在那副画上,他手指无意识挪动着,目光透过那副画,仿佛看见了那个当初站在这幅画面前的那个人。   他的指尖挥洒出星星点点的光,那些光芒短暂地在空中停留,有的凌厉有的细腻,有的温婉精妙,有的大气磅礴。   指尖跳动的幅度越来越小,取而代之的是他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的,周围的一切都不在他的感受之中,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那副画。   他进入了忘我的境界,那副画在他的眼中变得无比巨大,画中的那棵银杏树也变得仿佛真的一般,青纱婆娑,绿荫如盖,随风起舞,窸窸瑟瑟。   风的轨迹,叶片舞动的轨迹,树皮上那些岁月烙刻的纹路在这一刻汇聚在了一起,凝聚成了那棵震撼人心的、在唐未济心湖之中成长的茁壮银杏树,又豁然分散,化作数以百万计、千万计的笔触痕迹,乌匝匝像是飞鸟一样聚集在一起,呼啸而起,呼啸而落。   谁也没有注意到,唐未济脊骨处的那眼睛模样的痕迹开始闪烁起来,一种温和的气息沿着那里流淌进唐未济的体内,这股气息让他开悟,这股气息带给他温和心境,带给他明澈智慧。   渐渐的,唐未济的静默领域开始发生变化,围绕在最外围的黑白阴阳气一者上升一者下沉,因果道充斥其中,形形色色的事物开始出现雏形,雏形简陋,但五脏俱全。   一直不得其门而入的小世界在这个时候以唐未济自身领悟的大道为基础,以观画得道飞速成长起来。   他的气息进一步变得深沉晦涩,原本只是肉身踏入玄仙境的他此时此刻终于正式开始了在三仙境这一境界上面的成长。   围绕在他周围的守望者纷纷散去,大战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唐未济需要他们去拖延时间,这里也需要绝对的安静。   最终这里只留下了两位村长,整个守望者中,也只有他们有资格、有时间留守在这里,看着唐未济不让他出现意外。   两位村长自然能看出来唐未济的小世界似乎才开始成形,但他们对视之下却又颇为不解。   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在他们踏入玄仙境那一刻起,就无时无刻不是在根据自己的大道构建小世界。他们自身领悟的大道为根本、为基础、为那参天大树的主干,而之后自天地采撷而来的道韵便是枝条,是叶片。   大树的成长需要大地提供养分,而小世界形成的养分便是这天地之间的万物之道,人类的一举一动、天地的一风一草,在这种时候都是养分,在这种时候都能被领悟到一些东西。   所以唐未济因画而入道形成小世界这种方法并不值得他们惊讶,他们惊讶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大树的成长需要时间,小世界的形成同样需要时间。而唐未济面前的小世界形成得实在太快了一些,这就好比你早上才种下一颗种子,中午的时候它便成长成了参天大树,上面还结了两三颗红彤彤的果子朝你笑。   这根本就不科学好不好。这小世界的成长速度实在是让他们感到诧异,但一想到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是谁,他们也就释然了。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在唐未济的心湖之中,这些笔法、痕迹以各种方式被归纳总结分门别类,像是排名布阵一样列得整整齐齐。   一整幅画在唐未济的眼中被拆解成无数细小的成分,他把它们组合在了一起又分开。渐渐的,这些细小的痕迹越来越多,随着他境界的提升,各种触类旁通之下,那上千万的手法再次分裂,一次又一次。   这种进步似乎是无限的,这种进步又是极为可怕的,凸显出了唐未济惊人的天赋,但这种进步在这种时候出现却是如此的不合时宜——因为战斗即将到来。   唐未济依旧一动不动,在这个空间之中,他仍然保持着观看这幅画的动作,心中却已经涌起了澎湃的心潮。   他背后的那痕迹越发明亮,在任何人都无法察觉的情况下,无数细节沿此涌入他的心中,在他的脑海中点起一盏盏明灯。   唐未济随身携带的青铜镜中,小姑娘再次从睡梦中醒来,她茫然看着发生了异变的青铜世界,看着那些坚硬古怪的青铜世界融化又掀起巨大的风暴,转而把视线投向了外界。   渐渐的,她看见了唐未济体内的印记,目光微微一变,变得郑重起来。   “他为什么要帮你?”小姑娘喃喃自语,紧皱着眉头看着唐未济,却仍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远处的石屋轰然倒塌,一道人影大口咳血,化作黑影撞破了石屋飞了过来,是雾村的一位三仙境守望者。   他飞奔到了刘美人的身前,躺倒在地上,视线落在刘美人的身上,眼前发黑,口中不断嘟囔着,“撑不住了,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不用刘美人吩咐,已经有一批守望者站起身来,向着他过来的方向行去,又有人快步走到他的身边,刚刚捧起阵印的手缓缓落下,他们沉默着抬走了他——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他便咽了气。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他来到了这里,也许就是那一句话,在那句话说完之后,撑着他的那口气自然便泄了。   刘美人对此恍若未觉,倒是石村村长微微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刘美人。   那死去的三仙境是刘美人的侄儿,算是一脉单传,天赋很高,平日里深得器重,是当成下一任的雾村村长培养的,可现在却死在了这里。他生怕刘美人会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然而刘美人只是静静站着,似乎是感受到了石村村长的目光,冷静道:“心头事不及眼前事,莫要分心。”   石村村长心中感慨,却更加凝神护佑唐未济,生怕他出差错。   整个守望者的存亡就在他一念之间,他们能做的就是不断拖延时间,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唐未济同样是守望者留根的关键所在。他决不能出现任何问题。   只是在这样的想法中,石村村长自然生出了一些期待。比如,他真的可以在短短时间内重新凝聚仙印么?   唐未济已经把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他脑海中的痕迹越来越多,早已经破了亿万大关,这些线条仍然在不断分裂增加。那张画在他的眼中不断浮现,就像是看见了当初的逍遥仙人是如何绘画的,他手中的笔是如何运转的。   一笔一划,轻重缓急,每一处都充满了玄妙。线条仍然在增多,手法仍然在增加,他的心湖之中到处都是这些痕迹,渐渐的,就连他的神魂都开始不堪重负,思索的速度都慢了一些。   但这并非结束,唐未济仍然在前行。   他心中的信念越发坚定。那些线条裂变的速度远远超过最开始,庞大的基数让它们有充分的裂变空间,无数变化只在一瞬间。   他捧着画的手开始颤抖,手中的石珠“啪”一声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息在一堆腐叶之中。   周围的守望者被惊动,却被两位村长严厉的目光制止了他们所有的活动。两位村长也开始后退,在唐未济的身边开始出现了一个朦朦胧胧的空间。   现在看那空间就像是看刚刚洗完澡那朦朦胧胧的镜面,什么都看不清楚,只余下一些事物的轮廓。依稀能看出来这小世界的雏形最下方有黑色的气流流转,最上方又有清白色的气流栖息。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被排斥,被这种力量撕成碎片。   渐渐的,小世界中似乎出现了一道小小的风,气息开始流动。那幅画自发舒展,垂落悬挂在唐未济的面前。除此之外,真实世界中的东西都被排斥了出来。   守望者纷纷从这里离开,让出足够的空间。   两位天仙境面对这样的异变同样有些担忧,但他们彼此之间的目光接触又让他们的心思变得坚定。   前线的战斗依旧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石屋中的阵印被人不断取走,送到前面那些人的手中。还好他们习惯了以阵印和血脉战斗,若是以自身实力战斗的话,只凭他们早就已经力竭。   留在这里的人开始逐渐变少,他们都开始去参加战斗,只有那些年轻人被强制要求留下。又过了一会儿,这里出现了第一个伤员。他是用完了阵印,消耗完了自己的血脉之后陷入了昏迷之中。   人群中似乎有个年轻人是他的孩子,见到他浑身是血的模样之后惊呼了一声,扑到他的面前,死死抱住他,把头埋在怀中听了一会儿,泪如雨下。   又过了一段时间,外面战斗的声音更近了,在这里似乎都能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树木倒塌的声音、妖族的嘶吼声、还有化作本体的妖族尸体坠落的轰鸣。   夜渐渐深了,这里的守望者又开始多了起来。他们大多是受了伤,要么失去了战斗能力,要么已经耗尽了血脉,空有感悟却成为了废人。   火光从远处侵袭过来,又被阵印化作的冰雪覆盖。厮杀的声音似乎是变小了一些,但仔细去听,藏在那声音中的杀机却越发浓郁。   唐未济的小小心湖之中的墨痕仍然在增多,那个手持着仙家笔墨的背影动作依旧没有停下,一副银杏图已经被重复画了千百遍,终于,在某一个节点,这人的动作陡然停下。   此时此刻,唐未济心湖中的笔触以千亿计算,浩如烟海,密密麻麻根本连看都看不清,它们汇聚在一起便化作了庞然大物,微微动一下便是显露在表面的惊涛骇浪,而对于这些整体而言,也许仅仅只是最下面的某一道笔触轻轻挪了位置。   班师说得没错,要想从如此之多的笔触之中找到仙印下一笔如何运笔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要知道这仙印残缺的部位可不是他能够一笔带过的。   但这一切就毫无办法了么?唐未济在心湖之中显化自身,看着面前这片墨海,微微闭上眼睛,取而代之的却是外界的唐未济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那一幅画。   空无一物,只有雏形的小天地之中,陡然从地面中钻出一牙翠绿的嫩芽,嫩芽之上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雾气。   而在唐未济的心湖之中,那片庞大的墨海中央陡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深卷,无数墨痕涌入其中,化作巨大的银杏树干。   它们堆叠在一起,要凝成画中的那银杏古树。 第773章 最后一笔恨万年   “操你奶奶的,老子跟你拼了!”密林之中,一道身影冲了出去,撞在一个与守望者纠缠不休的妖族身上,一道金色的锁链随之出现在了那妖族身上。   妖族仰天嘶吼,不断挣扎,锁链发出哗哗的声音,楼十五瞪大了眼睛,朝着那边怒吼:“老鹿,你发什么疯,回来!”   他把手中的阵印扔了出去,天空中出现无数密密麻麻的紫色雷枪,对准那妖族激射过去。楼十五已经扑出去,用完了最后一枚影分身阵印,瞬间出现在老鹿身边,一把扯住他,飞快离开,钻入密林之中。   那妖族焦黑的尸体落在地上,金色的锁链黯淡下来,这里最终只余下了鲜血渗透进枯枝败叶中的“滴滴答答”的声音。   楼十五飞快离开这里,消弭自己的气息以防追踪,出现在一个安全的位置之后把老鹿猛地掼在地上,瞪大眼睛训斥道:“你疯了!”   老鹿浑身满是伤痕,尤其是大腿处有一道被撕裂的口子,深可见骨。他行动不便,撕扯自己身上的兽皮将口子包裹住,咧嘴苦笑道:“阵印已经用光了,我还受了伤,行动不便,拖累你做什么。”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大骂道:“楼十五你他吗是不是傻!影分身阵印是这么用的!你知不知道现在影分身阵印多珍贵,那他妈是一条命你懂不懂!”   “老子那是为了救你!”   “救我个屁,老子一个废物,值得你去救!”老鹿大骂不止,“影分身阵印是看在小十六的份上才给你的,让你这么用的?我看你下次要死的时候怎么办。”   “你他吗再敢胡说八道老子弄死你!小十六他们在拼命救大家,老刘和刀疤脸他们在浴血战斗,怎么大家伙里就出现你这么个怂货!”   “老子不怂!”   “你他吗不怂你想死做什么?想死谁不会啊,眼睛一闭什么都不用管了,那他妈叫不负责,孬种!我们呢?小鸭子呢?你想让他听到你的死讯?老子辛辛苦苦救你出来,你他吗再敢说一个死字试试看!”   老鹿怒气冲冲瞪着他,鼻翼不断翕动着,眼皮一抽一抽的。鲜血滴落在干枯的叶片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他猛地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鼻尖,“走啊!”   “干嘛去!”   “弄死他们啊,干嘛!”   “不想死了?”   “老子今天算是半颗脑袋都已经埋在这里了,还怕死?死也要咬他们一块肉!”   “没阵印了。”   “我当诱饵,你来杀敌,没阵印了,血脉干什么用的,这时候还不拼命?楼十五你他娘真是一点觉悟都没有。”   “不知道是谁没他妈的觉悟,看什么看,我说的就是你。”   楼十五扶起老鹿,老鹿紧紧靠在他身上。两人对着彼此骂骂咧咧,互相问候对方,从人身攻击上升到智商攻击,又从智商攻击开始问候祖宗十八代,渐渐没入黑暗之中。   没多久,远处又响起战斗的声音。   无数守望者陷入了这样的境地之中,无数守望者开始了搏命的打法。   天快要亮了,留给唐未济的时间不多了。   妖族大帐之中,四位妖祖相对而坐,静静调息,等待天亮的瞬间。   大帐之外,斫余紧跟在燕霞身后,看着这不复平静的守望者森林,看着一路堆向远方的妖族尸体,心都在滴血。   在被妖族围住的那个地方,无数场战斗仍然激烈,在唐未济的小世界外围,出现的受伤的守望者越来越多,年轻人开始出发前往战场。   小世界中,那缓缓长出的嫩芽越发青翠,第一片叶片悄然绽放。   心湖之中,那巨大的墨海堆叠成了一株巨大无比的银杏树,银杏树的树干粗壮,人贴着它站,往左右望去根本看不见边。头顶的树叶层层叠叠,似乎将整片天地都覆盖在中间。   那个站在唐未济心湖中的背影摇了摇头,似乎很是不满,于是这棵巨大无比的银杏古树瞬间土崩瓦解,无数墨痕从天空坠落,轰然作响。   墨痕如新,攒聚如旧,瞬息而至,古树再临。郁郁葱葱之间,那道背影再次摇头,于是古树又一次崩塌。   崩塌,重建,一息之间八百念,便出现了八百株银杏古树。古树每一次的模样相同,但每一次的墨痕所在的位置却不一样。一道墨痕便是一种笔法,便是这道身影曾经落笔的无穷变化。   不知道这株古树出现了多少次,唐未济的眼中多出一丝明悟。   轰!   一声巨响,这棵参天大树再次崩塌,无数墨痕涌入心湖之中,结成汪洋大海,无边无际。   唐未济伸出手指,轻轻在空中画了一道简简单单的撇痕。这撇痕便像是割裂了空间,在天上留下一个填不满的空白,空白清晰透明,其中像是有漩涡一般散着无穷的吸力。   那墨痕海洋中突然飞出一道痕迹落在唐未济落下的空白撇痕之上,空白被填充,透明也晕上墨色。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随着第一道墨痕的飞来,后面的墨痕像是鱼群跃出水面,墨玉一般的光芒不断闪烁,一道又一道的墨痕拓入其中,将它填满。   那些相似却各不相同的墨痕让唐未济留下的撇痕越发饱满,就像是干枯的皮囊里面渐渐填充了血肉,撑起了骨骼,流淌着血液,安放着灵魂。   它渐渐闪烁着光芒,渐渐从最开始的空洞变得灵气四溢。   唐未济哈哈笑着,又在空中留下一道道的痕迹。那些痕迹排列在他的面前,引得无数墨痕拥过来。于是便有一片漆黑的瀑布倒卷而上,以终为始,涌入那些痕迹之中。   他留下的痕迹越发多了,墨痕也在飞速变少。不知道过了多久,唐未济周围已经密密麻麻都是这些东西,他被这些墨痕包裹着,就像是被包裹在一团漆黑的圆球之中。   他看着这些漆黑,满足赞叹地笑了,他轻轻伸出手指,点在它们上面。   似乎有无形的力量随着唐未济手指的点出轻轻一震,于是乎,那些墨痕被震得瞬间脱离开来。心湖独有的金光找到了缝隙涌了进来,那些黑色的墨痕化作飞鸟,化作游鱼,化作天地万物自由自在地翱翔在心湖之中。   原本将整个心湖包裹的那片黑色的、漫无边际的汪洋大海已经不见了,只余下这些灵动的好似实物的墨痕。   这些墨痕不过万余,却将方才的亿万都容纳在其中,每一道墨痕之中都充满了变化,都饱含着无穷的机辩。   唐未济轻轻伸出手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于是乎,那些墨痕便顺着他的手掌飞了过去,在天空中汇聚,自发化作一株银杏古树。   这株银杏古树比方才小了太多,简直就是方才的一根短短的枝丫被折断插在了地上,然而它的形神却比方才的那棵银杏古树丰满太多。   即便它们的模样一样,组成的墨痕也是一样,都如画中一般,细细去看却仍能看出前者的匠气,看出前者的各式各样的不协调。后者圆融如意,每一片叶子似乎都欲随风而去。   背对着唐未济的那道身影抚掌而笑,先是点了点头,后来又摇了摇头,似乎很是不满。   唐未济注意到了这一点,心中疑惑,不自觉盘坐在地上,皱眉苦思索。   外面的小世界中,唐未济再次闭上眼睛。那副画静静悬在他的身边,而地上的小芽已经抽枝发芽长成了一株与人同高的小苗。   小苗已经有了古树的雏形,但依旧显得青涩稚嫩,它朝着外面招手,欢呼雀跃。   石村村长看到现在,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唐师天赋古今罕见,无人可比,天纵奇才啊。”   刘美人苦笑了一声,“若守望者中早些出现这样的人物,你我都不会有今日这般艰难的境地了。”   “不迟,还不迟。”石村村长喃喃自语。   不远处突然有火星冲天而起,看位置距离他们极近。   石村村长看了一眼,突然朝着那边走过去,“已经等不及妖祖出手了,他们要撑不住了,我去帮忙,你在这里看着。”   刘美人目送着他走远,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在他身后轻轻点了点头。   唐未济的心湖之中,他站了起来,再次在空中画了一道痕迹,但很显然他这次谨慎了许多,动作缓慢,力求精准。   与方才一模一样的画面再次出现,只是有所不同的是这次的墨痕投过来的速度慢了太多。   他摇了摇头,挥手抹去这道痕迹,重新刻画,墨痕的速度比方才快了一些,却终究还是不如之前。   他一连换了好几次,终于,墨痕如归鸟投林而来。唐未济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始刻画第二道墨痕。   渐渐的,一道道墨痕出现在这里,最终只写了八道。   上万道墨痕自银杏树上落下,飞入到八道窠臼之中,宝光大放,灵性暴增,围绕着唐未济忽上忽下,满是欣喜之情。   唐未济再画,两道并一道,于是八道变成了四道,四道变成了两道。只是到了两道变成了一道的时候困难又一次出现,无论他如何尝试,那两道墨痕都无动于衷。   他们时而围绕着唐未济盘旋,时而彼此追逐嬉戏,无论如何都不理会唐未济。   唐未济无奈之下,尝试着以此作为根基,重新组成了一株银杏树。   这株银杏树就显得简陋了许多,哪怕这两道墨痕放大了一些,依旧简陋。那背影毫不犹豫摇了摇头。   唐未济又一次坐在地上冥思苦想。   小世界中,那株银杏树已经长出了银白色的树皮,窜到了成人拳头粗细,甚至已经结过了一轮银杏果,经历过了枯荣,再次迸发出了生机。   那副画就在银杏树的前方,与银杏树相对而立,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厮杀声随着石村村长的离开落在了远处,战局稳定下来,但没多久,随着四祖手下天仙境大妖的加入,平衡再次被打破,火光距离这里越来越近,厮杀声几乎是一溜烟窜了过来,很快便来到了近处。   刘美人看了一眼周围,目光坚定,眉宇中侵染风雪。她抖了抖身上的衣袍,拄着拐杖大步往外行去。   很快,厮杀声再次远离,周围的那些伤员除了一些重伤不能作战的,其他人再次艰难爬起来,拿着屋内刚刚出炉的阵印出发准备去战斗。   小小的银杏树随风婆娑,唐未济心湖中的两枚墨痕无论如何都不能合拢在一起。那背影静静地看着心湖,像是享受这千万年来唯一至尊的寂寞。   心湖中的唐未济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他将两道墨痕唤到自己身前,大袖一挥,那两道墨痕轰然炸开,无数墨痕自其中涌出,重新化作四、化作八,化作千百化作亿万。   于是乎那片黑色的海洋再次出现,唐未济这次却只尝试着勾勒了八道痕迹,墨痕蜂拥而入,外界小世界中的银杏树再次生长。   艰难尝试了无数次之后,亿万道墨痕都归于那八道墨痕之中。   唐未济又一次毫不犹豫地打碎了这八道墨痕,在汪洋刚刚出现的那一瞬间便刻画了四道痕迹,墨痕再次被吸引过来。   他的笔法越发圆融,他的手法越发娴熟,他的道心越发精纯,其中的奥妙体会到了更多,他的眼睛在发光,因为激动而开始变得颤栗。   他为此欣喜若狂。   银杏树不断生长,褪去了青色,扩大了年轮,一次又一次枯荣,一次又一次长大,一次又一次更加茁壮。   之前的那株脆嫩的小苗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而树影婆娑之间,已经与画上的银杏古树有了那么一丁点的相似。   变化仍旧在继续,战火不断推进又不断被驱赶到远方,厮杀声伴随着大笑声,妖族的尸体碾压在人族的尸体上面,守望者与妖族的数量在疯狂减少,同样疯狂减少的还有石屋里面的石珠和玉珠。   又一次,唐未济又一次刻画出了两道墨痕,与方才那两道墨痕看似没有什么差别,但其中的变化却多了太多。   他将这两道墨痕打碎,开始刻画最后一笔。   他有一种预感,但他这最后一笔刻画出来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将归于平静。   然而这一笔哪里是那么容易刻画出去的,战火疯狂燃烧着,厮杀变得越发激烈,战场推远又推进,守望者森林已经化作了一片焦土,死神在这片土地上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着收割着生命,背后的行囊里已经装满了魂灵。   那一笔依旧没能写出来。   石屋之中,拼尽全力刻画阵印的七位守望者之中有人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面如金纸,身形摇摇欲坠。   身旁刚刚刻画完一枚阵印的阵印师发出一声惊慌失措的哀嚎,想要劝阻他,却被他暴烈凄厉的声音阻止,“别管我!玉珠太少,前线要用,阵印不容有失!”   那位阵印师眼睁睁看着他拼尽全力,口中溢出鲜血,左手仿佛鹰爪一样嵌入桌子之中以此来保证自己身形的稳定。一双眼睛仿佛要从眼眶里面瞪出来,大口往嘴里咽着鲜血,眼珠子里面、耳朵鼻孔里面却仍旧有鲜血流淌出来。   脸上青筋毕露,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怒吼,手上用力,“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砰”的一声响,像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一句话。   那支蘸着墨宝的笔被扔在了空中,翻滚旋转着,终究还是“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一旁送阵印的少年郎冲了过来,悲号了一声,“爹!”他扑到那阵印师的身上,却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   他难以自持,抱着那具尸体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然而他只哭了两声,突然想到了什么,提起袖子迅速擦干眼泪,一边抽泣着一边抬头往桌上看去。   那被他的父亲抠出来的、用来固定手指的、汪着鲜血的四个小洞后面,一枚玉珠微微闪烁着光芒。   他把自己的父亲轻轻放在地上,迅速整理好衣物,将他的头发拢到耳边,双手放在腹部,将他端端正正放好之后“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大叫一声,“爹,请恕孩儿不孝!”   他一把抓住桌上刚刚刻画好的阵印,又将之前刻画好放在他那边的阵印拢在怀中,大步往前线方向赶过去。   尸体未冷,静静看着他的背影冲出屋子,冲向了黑暗之中。   余下的六位阵印师仍旧在忙碌着,屋角堆着的石珠和玉珠已经少得可怜。一堆已经用空了的瓶瓶罐罐扔在地上,其中装着的鲜血与墨宝都已经干涸。   银杏树仍旧在小世界中婆娑,那残破的仙印缀在那副画旁边,像是画轴上面的点缀,有些好奇地看着唐未济小世界中的银杏古树。   古老的痕迹书写着新的篇章,在某一处断裂,再次出现在其他地方的时候已经是面目全非。   苍茫的气息敲打着那副银杏树的古画,画卷之上,金黄色的银杏树叶扇子一样从天空轻轻飘落,打着旋,轻柔落在地上。   那一笔仍旧没能写出来。   坠兔收光,星辰黯淡,晓光自天边探头,就要喷涌出来。   战场又一次拉近,席卷而来。   石屋之中,又一位阵印师力竭而死。这次他所刻画的石珠却只有半颗,余下的半颗无论如何都没法完成了。   他便站在那边,死死看着,一只手撑在了桌子上,明明已经没有了气息,却仍旧屹立不倒。   远处有大妖陨落,“轰隆”一声巨响,天地间都听闻它的哀嚎。   近处的守望者们大多已经不能动了,除了那些原本就被挑选出来要与唐未济一起走的少年,他们静静坐在那边,被火光映照,被黑暗掩藏的脸上写满了刻骨铭心的仇恨。   影子被拉得很长,落在了他们周围那些早已经昏迷不醒的重伤的叔伯身上,显得他们更加少了声息,像是一具具尸体。   小世界中的银杏树仍旧没有动弹,它像是已经失去了成长的空间,只扎根在小世界中看着这一切。它与画中的自己相对,却发现仍旧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同。   心湖之中,唐未济又一次尝试着将那些墨痕汇聚在一起,汪洋肆虐着,朝着他咆哮着,疯狂涌入他面前的痕迹之中。   涌入痕迹中的墨痕越来越多,渐渐的,汪洋不再咆哮,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渐渐的,它化作了一个湖泊,又渐渐的,湖泊变成了水塘,水塘里的墨痕越来越少,唐未济面前那唯一的痕迹却发清晰,宝相庄严。   成功看似就在眼前了,然而在某一刻,就在那墨痕只剩下最后两三道的时候,痕迹“啪”的一声发出轻响,“轰”的炸开。   汪洋瞬间出现在了天地之间,将心湖又一次包裹,将唐未济冲上天空又拍入地底,心湖天翻地覆,唯有那道身影仍旧站在天上,像是亘古不变的光。   唐未济多么坚韧的一个人,在这个时候也开始出现了一丝气馁。   他不是感受不到外界的气息,他能感受到外界的一切,正因如此,他才会更加心焦,才会更加痛苦。   他打起了退堂鼓,却又一次重新坚定了自己心中的信念,再次开始了他重复过无数遍的动作。   外界的战火已经烧到了这里,石村村长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那些少年的面前。他们面色大变,守望者十不存一,互相掩护着后退,刘美人身受重伤,被猫大人扶着,跟在石村村长的身上。   他们风一样卷过那漆黑的线条, 线条的另一边,无数庞大的鬼火一眼的碧绿眼珠出现,一开始是一双,紧跟着便是第二双,第三双,直至密密麻麻布满了整片地面和天空。   妖族充满了肌肉张力的庞大身躯出现在了这里,腥臭的热气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石屋之中,最后一枚阵印也被送了出来,余下的五位阵印师瘫倒在了地上,汗如浆涌,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石村村长与刘美人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唐未济的小世界,看见了那张画,看见了那棵树,看见了那个人。   他们看见那个人睁开了眼睛,笑容还没绽放,便听见他满是愧疚地开了口,“抱歉。”   天光大放,三位妖祖起了身,四祖没有睁开眼睛。 第774章 归一(上)   已是山穷水尽之时,被挑选出的七位少年已经靠近唐未济所在的位置。石村村长看着这些少年,目光眷恋,转到唐未济身上的时候,却只是笑了笑,抿着嘴,朝着唐未济使劲点了点头。   “唐师,多谢!”   远处传来三道恐怖的气息,那三道气息飞速靠近。   守望者们集中在一起,集中在唐未济的身边,知道是妖祖要来了。   三道身影从三个方向靠近,他们踏足天空,俯视着这些重伤的人族,目光很快便落在了唐未济的身上,察觉到他是这些人的领头,但仅仅如此了,这三位妖族谁也不会想到这便是他们追杀到这里的十一祖。   天上密密麻麻的妖族随着妖祖的到来散开了一些距离,不敢比妖祖飞得更高,于是乎,呼啦啦一下,散开一大片天光。   石村村长已经扭过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举起了手,最后做出来的那批阵印被送到了他们的手中。   “全体准备。”他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守望者聚在一起,像是绷紧的弓弦一般做好了战斗准备。   “怎么,不想谈谈么?”然而,让他们感到讶异的是头顶的一位妖祖竟然说话了。   石村村长有些意外地抬头看着他,守望者也是如此,不仅是守望者,就连剩下的两位妖祖也惊讶看向他。   九祖面色如常,微笑道:“四祖想知道守望者的一些事情,必定不会真将你们赶尽杀绝,同样,我也想知道一些事情,这样吧,你们若是能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保你不死。”   十祖与十七祖明白了他想做什么,没有阻拦。燕霞皱了皱眉头,但终究没说什么。   “这位是哪位妖祖?”   “我名左月。”   “原是九祖到来,老朽石村村长,有失远迎。”   “你是当初那位石夫子的后人?”   “石夫子正是在下先祖。”   “我当年也见过石夫子,正是天纵之才,可惜生错了地方。人间已经抛弃你们守望者这么多年,任由你们自生自灭,即便是现在,守望者一族要被灭了,你们仍旧不死心么。”   “守望者与人间再多嫌隙,也不是妖族入侵我守望者森林的理由。当初的协议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守望者与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今日到来便是撕毁诺言。”   “当初签订这些协议的人已经死了,妖也死了,一页废纸罢了,多说无益,我只想问你,你可曾在这里见到另一位妖祖,若是知道他的下落,说出来,说出来我在四祖面前保你们剩下的人不死。”   另一位妖祖?妖界内讧了?   石村村长稍稍挑了挑眉毛,一下子想到了拥有化妖秘法的唐未济,心中多了许多猜测。   他摇了摇头,语速缓慢坚定道:“九祖多想了,我们一族一直在与四祖战斗,哪里有时间去找寻妖祖,再说若真有妖祖进来,我等去挑衅他岂不是自寻死路。”   “你不愿意说?”九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那我可就救不了你们了。”   “我只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十七祖突然把手指指向了唐未济。   唐未济低着头,小世界仍旧张开着,又一次沉浸在自己的心湖之中。   “那是我守望者一族的阵印师,妖祖有什么疑惑么?”   “守望者一族无法修行,他的气息为何如此浑厚。”   “这是我们的事情,与诸位妖祖没有关系吧?”   “十一祖与人族有关系,与二祖也有关系,我看莫不是你们放走了他吧,我听说守望者可是有一条可以通往人间的道路呢。”   “诸位都是敌妖,不说此时究竟如何,哪怕是真的,诸位又能怎么样。”   “把他交给我们探查一番,我保你们守望者一半不死。”   “不可能!”   “痴心妄想!”   此言一出,无数杂着怒意的呵斥声出现在了这里,这让说话的十七祖有些惊讶,紧跟着脸色一冷,伸手便朝着唐未济抓过去。   妖祖出手,守望者是绝不敢怠慢的,一时间无数阵印被扔了出去,无数攻击交织成网,石村村长亲自出手,以此为基础挡下了十七祖一击。   一击无果,十七祖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她看了一眼石村村长,一挥手,无数妖族潮水一般涌出。   “此人必有古怪。”十七祖的视线一直落在唐未济的身上。   “古怪又如何。”九祖的语气绝对说不上好,“我感受不到别翼的气息,怕不是已经通过守望者的通道去了人间。天高地阔,他这一次逃脱,再回来的时候怕不是就是我们倒霉的那一天了。”   “不一定,别翼手段众多,但并不一定与守望者有关系,否则的话四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对守望者动手,此战完了,好好盘问这些守望者便知。”十祖掌中捏着一团火,甩手便扔了出去,活活烧死了一名重伤的守望者。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果然不愧是守望者森林,竟然连我的源丹之道都能压制。”   “也就这个老头有些看头,其他的守望者也就如此而已,真没想到当初大名鼎鼎的守望者竟然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九祖一直在观察守望者的战斗方式,“他们的战斗倒是有些看透。”   十七祖突然开口道:“你们没觉得猫舍的战斗方式与他们有些像么?”   “像?哪里像?”九祖和十祖一下子愣住了。   “我听说别翼当初在遗迹的时候可也是会动用很多道印的。”   “究竟是不一样的,即便如此,最多也只能说明他们之间有关系,又能说明什么呢。”   十七祖一下子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认这话很有道理。只是她心中莫名有些慌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偏偏说不上来。   她的视线无数次落在唐未济的身上,却偏偏什么都看不出来。   战斗进入白炽化状态,四祖手下的大妖也不是傻子,这些守望者已经被逼到了绝境,这种时候的他们更像是笼中困兽,最容易拼死一搏,这个时候就是要让手下的妖把他们的锐气消磨干净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何况三位妖祖在这里,有他们坐镇,哪怕出了事情四祖要责怪也怪不到他们的身上,乐得看戏。也正因为这样,才给了守望者难能可贵的时间。 第775章 归一(下)   试一次,再试一次。   他在心中如此与自己说着。   方才说完了抱歉之后,石村村长眼中那瞬间黯淡下去的光,那转而变得温和而又坚毅的眼神不断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不能,绝对不能让这些人死在这里。   如果说我对这个世界最后一丝善意便是守护的话,那么守望者森林里的这些人才是我最终要守护的对象。   他们说是罪人的后代,但他们却什么都没有做错。即便他们的祖辈真的有错,又怎么能让他们在这里接受如此可怕的折磨这么多年。   每一次捕猎都是在慢性死亡,每一次都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他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凭什么?为什么。   从刚刚来到守望者森林,到之后的离开,他们一直把我当做他们的首领,当做他们的救世主。如今到了我应当站出来的时候,那句抱歉是怎么才能说出口的。   难道你不为此感到羞愧么?   他责问自己。   一定要成功。   心湖之中,他再次挥出一笔。“嘭”的一下,痕迹又一次炸开,墨海再次出现。   一定要成功!   又是一道痕迹。   墨痕填充进去,炸开。   再次挥笔,再次炸开,不断重复,永无尽头。   外面似乎有人在叫他,听声音像是猫大人,从遥远的地方传递过来,能听清楚,但没有那么清晰。   “唐师,快走啊,再不走来不及了!”   “唐师,我们要撑不住了,你快带着他们走啊,他们才是我守望者森林的希望!”   “带他们去人间,带他们去人间!”   近了,更近了。唐未济能够感受到那呼之欲出的感觉,他能感觉到自己一直在追求的那一笔已经非常近了,只隔着一层窗户纸,轻轻一捅便会破开,但这一层窗户纸却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悟。   “带他们走啊唐师,别犹豫了,我们死则死矣,不能让你和孩子们陪葬啊!”   催促声化作了哀求,其中夹杂着刀剑入肉的声音。外界的一切变得真实了起来,唐未济的心湖之中又多了两个念头。   选择带他们走,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感觉,拼死一搏?赌上他们的生命,赌上我自己的生命,赌上大唐那么多人的性命,值么?   他扪心自问,那一笔迟迟没能写出来。   他睁开了眼睛,看向了那原本应当与他一起离开的七个孩子。   被挑选出来的七个孩子距离他最近,所以他一眼便找到了他们,同样也看见了他们眼中藏着的怒火,藏着的仇恨,藏着的那无尽的战斗欲望。   楼十六也在其中,他看着唐未济,唐未济以目光询问他,他似乎看出了唐未济的意图,弯腰作揖,袖袍垂地,背后便是那血海战场,他朝着唐未济恭敬行礼,“请先生离开。”   另外六个孩子几乎是同时作揖,“请先生离开。”   他们或是稚嫩或是沉稳的声音融在了一起,在战火之中锤炼,化作圣洁的战歌。   “先生不死,守望者不灭,我等与族人共存亡。”楼十六语气坚定,“守望者守望人间,星火不断,守望不灭,战事已起,岂能苟活。   “先生之前教导十六的话十六绝不敢忘,十六决心已定,主意已拿,绝不会给大家平添麻烦,死志已生,不可郁郁独活,请先生自去。”   唐未济看着他们,就像是看到了当初那个稚嫩的自己站在了长安街,站在了浮池之渊,站在了大雪山。   他又一次闭上眼睛,心湖之中的他同样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看向了那虚无,看向那世界的终点。   这该死的责任感啊。他苦笑了一声。也许,我也是守望者吧。   他重重挥下一笔,心湖之中,一道巨大的痕迹似乎要劈开整个心湖,无数墨痕涌入其中。   唐未济站在那边,心念通达,澄净剔透。   这层窗户纸终究还是被捅破了。   他看着那些墨痕全都涌入其中,看着那痕迹在心湖中扎根,化作一株银杏古树。   那一直背对着他的身影逐渐淡化,唐未济看见他不断点头,似乎很是满意。   他睁开了眼睛,小世界中,那株银杏树已经与画中的一般无二。   那副画就像是完成了什么使命一般,无火自燃,从最下方窜起一道火焰,刹那工夫,整幅画已经化作了灰烬,让人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   于是乎他的面前便只悬着那破损的仙印了。   唐未济抬头看向面前的那片战场,突然冲了出去。   他一巴掌将一头玄仙境大妖打了个对穿,又像是蛟龙一般冲入妖群之中大肆杀戮,两枚剑意一左一右冲出,额前悬着一盏七星灯,被灯火照射到的妖族气力顿消,还没来得及反应,被小世界笼罩,银杏树哗哗作响,他们瞬间化作齑粉。   短短三个呼吸的工夫,唐未济便逼退了那些妖族,将守望者全都带回到了身边。   “你果然不同凡响。”一直注意着唐未济的十七祖正色,“你究竟是谁。”   唐未济方才显露的手段与他以十一祖身份动用的手段都不相似,终究是有些顾虑的。十七祖问他,他脑子有坑才会回答。   他微笑看着十七祖,将那枚仙印拿到了手中。   十七祖眼尖,看见了那枚仙印,感受到其中微弱的空间力量,冷笑了一声,“想跑?凭着这残破道印,当着我们的面,你觉得你能跑得了么。”   唐未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沿着仙印的痕迹轻轻勾勒,一笔写尽一亿八千万变化。   从他落笔的那一刻开始,他与当初刻下这仙印的逍遥便没有区别,至少在这一枚仙印上绝无区别。   要从一亿八千万变化中找到下一笔是什么?笑话,从头到尾,一笔便足够了。   他抬起头,看向十七祖,松开手,那一半残破一半透明的仙印悬在空中。他朝十七祖做了个割喉的动作,小世界中,那株银杏古树哗哗作响,陡然放出一片青光。   “不好!”   青光外面传来十七祖的急叫声,同时有无比强大的气息爆发出来,但这些注定离他们越来越远,直至归于寂无。   被银杏古树青光笼罩的守望者们呆呆看着唐未济,身上的伤口还在滴着血。   唐未济笑着看着他们,眨了眨眼睛,无比诚恳,“我真的是个天才。”   抱歉,我真的是个天才。 第776章 这熟悉的二货圣地   “他又跑到哪里去了?快找找看,这么小,要是跑丢了可怎么办。”   白龙圣地一片混乱,白龙一脉的少族长白羽忙得团团转,脑袋门上都冒出热气,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无头的苍蝇一样乱撞。   他一眼瞥见坐在栏杆上的寒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是你儿子,不是我儿子!你能不能上点心!”   寒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仍旧半靠在栏杆上,有气无力,懒洋洋好似骄阳下被晒蔫的花,哪里还有之前那狼崽子随时应对危险的警惕模样,“那也是你外甥,你要是找不到,小白回来杀的又不是我。”   白羽气得眉毛都快要竖起来,却知道寒山不是在开玩笑。按他姐姐的性格,能打到他是绝对不会去为难寒山的。   他气得嚎叫了两声,“你不是快要踏入玄仙境了么,天人感应,以血脉相连,感应不到他?”   寒山又翻了个白眼,一副欠揍模样,“快要,快要,懂不懂快要是什么意思?我这不是还没到玄仙境呢么,他刚刚生下来就懂这么多东西,怪谁?难不成怪我?还不是怪你们白龙血脉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   “那些东西叫血脉传承,血脉传承懂不懂!”白羽气得直咬牙,一扭头看见老八和夜流两个蹑手蹑脚才走过来,大喝一声,像是惊雷,“你们两个!干嘛去了,早让你们过来怎么现在才到。”   老八和夜流“唰”站直了身子,老八看着夜流,夜流朝着老八不停挑眉毛,老八看着白羽憨憨开口道:“俺们昨天吃坏肚子了,刚才一直在拉肚子呢。”   夜流疯狂点头。   白羽化作一条白龙,龙爪抓住两妖,将他们重重掼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小惩大诫,下不为例,赶紧找小公子!”   “小公子又不见了?”夜流只觉得脑子嗡嗡响。   自从白公主生下小公子之后,这刚刚生下来便精力旺盛的小白龙不知道变了什么异,融合了人族强大的学习能力和白龙一脉的血脉传承,以不到一年的时间便成长为了人族六七岁小孩的智商,四处捣蛋,偷鸡摸狗。   说他天赋异禀,他却偏偏半点修炼的兴趣都没有,成天在白龙圣地上瞎逛捣蛋,找他躲到哪里去几乎已经成了白龙圣地上的常事,就连上德峰上修炼不辍的四人组都被拉过来当过苦力。为此白公主甚至借着闭关的名头跑出去在大雪山散心了,只留下寒山和白羽头疼。   夜流只觉得头大,老八倒是愣愣的,突然问道:“小公子方才不是去圣地了么?”   寒山看了一眼白羽,白羽缓缓扭头看着寒山,“圣人今日可在圣地?”   寒山猛翻了个白眼,“李圣人不是陪着你姐出去了,圣地只有两三个妖将看守。”   白羽大惊,“那怎么可能拦得住那小子?又去捣乱!”   寒山早就蹦了起来,大骂道:“上次就让你看着点,你偏不听,我倒要看看真惹出什么事情来,你爹怪我儿子还是怪你。”   “你也知道那是你儿子!”白羽要疯了,匆匆忙忙往外冲。   一群妖跟着往外跑,“嗖”一下窜到天上,一路挖苦讽刺不止,大骂争吵不休,一人一妖就差大打出手,没多久便来到了圣地。   他们落在地上,看守圣地的那两妖一个在打盹,一个把头埋在厚厚的雪堆里面,只露出一个屁股在外面不知道干什么。   白羽冲过去对着那屁股就是一脚,一头冰熊“嗷”叫了一声,恼怒得蹦起三尺高,睡眼惺忪,“谁敢!嗷,哦!原来是少族长,不知道少族长此来所为何事?圣人有令,他没回来之前任何妖和人都不能进入圣地。”   “任何妖和人都不能进入圣地?”白羽发誓他说这话的时候绝对是有一股子火顶着脑门的,他指着圣地里面明显能看见的一个爬上爬下撕扯银杏树叶的小家伙,咬牙切齿道:“那是谁?”   那冰熊转头看了一眼,紧跟着用不符合他身形的敏捷动作迅速转过脑袋,正色道:“小公子不算人也不算妖,不在圣人嘱咐范围之内。”   “老子打死你!”白羽背后张开翅膀,被身旁的妖连忙死死抱住。那冰熊妖修吓得胆战心惊,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瑟瑟发抖,一边还偷偷往外看。   “还看什么!”寒山怒道:“还不赶紧把他抓回来!”   那冰熊妖修如梦初醒,不太好使的脑子一瞬间清明过来,连忙起身,一边点头一边往里冲,结果没走两步,突然间地动山摇,那片银杏古树猛地暴绽出一大片青光。   青光泄地,如青玉铺展,只片刻间眼前便茫茫一片看不清楚。   众妖用胳膊挡住这道光,寒山和白羽两个领头的心里已经是拔凉拔凉的了。   我去,不会真的搞出什么事情来了吧?不就扯几片叶子么,至于么。   光芒很快散尽,他们定睛看去,一下子愣住了。   那巨大的古树之前突然出现了一批身披着兽皮的、头发缭乱、浑身煞气凝结的人族。   那些人团在一起,看位置恰好是小公子方才在的地方。白羽倒吸了一口冷气,如临大敌,寒山背后汗毛都已经瞬间竖了起来。   他不认识这些家伙,甚至他都感受不出来这些家伙是什么境界的,但他从见到他们一开始便似乎有炸雷在耳边惊响。这些人周围围绕着的可怕的煞气让他都感到胆战心惊。   他们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他们是谁?   这些寒山都不知道,更让寒山感到害怕的是他看见那些人见到他们似乎也是如临大敌,许多人甚至发出了怒吼,似乎要在一瞬间冲上来与他们搏命。   “敌袭!”白羽凄厉的声音划破长空,白龙圣地里面顿时出现了好几道三仙境的气息。   “杀!”寒山听见那群人有人大叫了一声,扔出来一颗圆圆的东西。   他现在不敢叫,生怕对方看出小公子是他的软肋以此作威胁,又害怕不叫出声的话,对面真的会伤到他。   正当他手足无措之际,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接住了那颗扔出来的东西,然后小公子小小的脑袋便从人群中探了出来。   寒山眼前一黑,一颗心像是骤然被攥紧,差点晕过去。   完了。 第777章 守望者出世   千怕万怕,对面还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怎么办?   寒山一颗心揪了起来,喉咙发痒,嘴唇发干。   他身体绷紧,做好随时战斗和随时谈判两种准备,精神从未有过的集中。   面前的人群分开,冲过去的那些妖族在小公子出现的时候就被白羽制止了他们接下来的举动,同样,面前的那群人族似乎也被按下了静止键,从一开始的冲动变得安静下来。   人群以小公子为头,潮水一般向着两边分开,寒山看得一颗心提得老高。妖界入侵人间之后,人类与妖族的关系越发恶劣,甚至连一直处于亲人类的大雪山妖族这些天都被人族排斥,甚至还有无数人族对大雪山妖族进行了猎杀。   他很难保证面前的这群人是不是也是这样,若是如此的话麻烦就大了。   小公子没心没肺地笑着,朝着他伸出手,摇得像是风里的向日葵。   寒山背后冒冷汗,心想小兔崽子,这次要是没事老子不打死你!一定要没事啊,一定要没事啊……   跟随着小公子一起出现的是一双手,寒山的目光随着那双手逐渐看向他的主人,那边白羽还在出言威胁,这边寒山却陡然愣住了。   他像是怀疑自己看错了一般使劲揉着眼睛,猛甩了甩头,面前那个熟悉的面孔依旧没有消失。   “我去!”他脱口而出,“你回来了?”   此时此刻,白羽也注意到了那道身影,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之前说的那些所谓“此为白龙圣地,我为白龙一族少族长,尔等若是识相,速速放弃抵抗”之类的话无论如何却是说不下去了。   另一边,摩拳擦掌的老八和夜流原本冲在了最前面,在看见那个人的时候小脖一缩,踮起脚尖鬼鬼祟祟往后退,一直缩到妖群最后面才不断擦着自己的冷汗,暗自庆幸。   唐未济把小公子轻轻放在地上,朝着寒山张开双臂,笑容灿烂,“好久不见。”   寒山“嗷”一下蹦过去,激动无比,“你回来了?我去你终于回来了,哎呦我去你怎么就玄仙境了哈哈哈,我给你说,看这是我儿子,厉害吧哈哈哈。”   他语无伦次,另一边,白羽冷哼了一声,颇为忌惮地看了一眼唐未济周围的那些人,招来妖低声吩咐道:“去,找一些物资过来,另外派妖去把圣人找回来,就说圣地出了一些事情。”   “什么物资?”   “吃的喝的用的穿的,疗伤的修炼的,什么都要,什么都拿一点过来,知道了?”   那妖连忙退下,白羽走上前,不卑不亢拱了拱手,“原来是侯爷回来了,我看侯爷的这些朋友对我们多有敌视,就不多做打扰了,你们先在这里休息,我让妖去给你们准备东西,圣人很快就会赶回来,到时候自有圣人接待。”   他把视线转向寒山,吩咐道:“寒山,你先在这里招呼着,我身份不便,就不多陪你们了。”   寒山大咧咧摆了摆手,“行了你去吧。”他头都没回,好奇问唐未济道:“侯爷,这不介绍介绍?”   唐未济笑了起来,吩咐守望者道:“放心,都是自己人,你们先养伤,这里是绝对安全的,他们追不过来。”   闻言那些守望者顿时松懈下来,许多人开始疗伤,也有许多人开始打量着这个对于他们来说无比陌生却一直在梦中出现的世界。   他们感受着这世界的天地大道,目光诧异,一个个神色迅速变得安详。   在守望者森林的时候,他们因为人族的身份无法适应妖界与守望者森林的道,哪怕领悟了守望者森林的道,也只能以阵印的形式用出来。妖界的妖气他们无法炼化,无法动用,自然也就无法提升境界。   阵印的力量来自于妖族的血液中蕴藏的能量,他们不得已也会燃烧自己的血脉进行战斗,正是这种来源于血脉的能量让他们活了下来。   如今来到人间,人间的灵气对于他们来说便是大补之物,就像是干燥的海绵突然间落到了水中。他们已经搭建好了所有储水的屋子,之前是因为没有水,如今有了水,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只是坐下了一会儿的工夫,许多人周围已经开始有天地灵气的气旋形成,它们蜂拥涌入守望者的体内,滋养着他们干涸的身体。   寒山看着他们,自然而然便想到了什么。之前事态紧急,他一时间没想到,如今事情过去了,他终于回过神来,看着他们的眼神变得郑重古怪起来。   “这是守望者?”   “对。”唐未济半是伤感半是欣慰笑道:“是蜕变之后的守望者。”   “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寒山疑惑问他。   唐未济把妖界发生的事情简短与寒山说了两句,寒山感慨万分,旋即想到了什么,“那些妖祖不会也从这里出来吧?”   “之前也许有可能,不过现在那副画已经没了,他们想要过来也已经没了媒介,出不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寒山长吁短叹,抚摩着自己的胸口压惊。   “想不想去妖界玩一玩?”唐未济笑眯眯看着他。   寒山脸色一下子白了,“滚。”他说道:“圣人很快就回来了,你等下和他聊吧,我先走了。”   他带着自己的孩儿跑得飞快,唐未济没理他,盘膝坐下来,同样进入修炼状态。   对于整个守望者之森来说,之前发生的事情是一场灾难,也是蜕变的契机。当他们来到人间之后,掌握了守望者森林大道的他们实力必然会突飞猛进,至于能不能够在人间动用守望者之森的道,这事儿之后再说,至少他们不再如在妖界那般可怜。   对于唐未济本身而言,他的静默领域结合阴阳道与因果道形成了自己的小天地,这就是最大的收获。何况他还掌握了那仙印的刻画方法,那道仙印主攻守望者森林与人间的空间通道,就像是一把钥匙。   哪怕仅仅只是钥匙,那也是一枚仙印。至少,唐未济因此窥见了空间道的一些运用,说不上精深,但足够让他的手段更加多样化。   一堆人在这里恢复休息,很快便有妖送来物资,又过了一会儿,李望回来,白龙一脉的族长也跟着被惊动,最后甚至连卖酒翁都来了。   守望者出世,重新回到人间,这件事情的意义很大了。 第778章 上德峰的天黑了   大唐的情势一片大好,最艰难最黑暗的一段日子已经度过,入侵的妖族已经被赶跑,如今留给大唐百姓的是干干净净的人间。   除了仍旧无家可归的剑北道民众,其余人对这场战斗的胜利已经不抱有怀疑。至于剑北道的那些妖族,不过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迟早都是要灭的不是么。   安稳的生活重新到来,欢声笑语再一次在这片土地上茁壮生长,残破的宗派开始招收弟子,离家的旅人也回到了家乡,凛冽的寒冬已经过去,春天又一次悄悄地来到了这片土地上。   唯有大雪山,在那上德峰上,寒冷的空气变得更冷了。   守望者已都被安顿好,唐未济也把妖界发生的事情都叙说清楚,他明显看见众人、妖脸上的表情很是凝重,看着他的眼神中带着浓烈的质问与疑惑。   他松了口气,摊开手,“大概情况就是这些了,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寒山看着白羽,白羽看着寒山,白龙族长与李望颇有默契地对视,卖酒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这里,身后还跟着一个唐未济不认识的木讷少年。   白羽以目光示意,寒山轻轻点头,一人一妖几乎是同时开口,一个跟着一个的问题从他们嘴里冒了出来。   “你已经是妖祖了?”   “你一个人族怎么当的妖祖?”   “妖界的其他妖祖同意了么?”   “你真的这么厉害?我不信。”   “三位妖祖追杀你都没能杀了你?”   “你不是在吹牛吧?这可是妖祖啊,妖祖!”   唐未济哑口无言,看着他们,黑着脸,半晌问道:“这是重点么?”   “这不是重点么?”寒山和白羽眼睛瞪得老大。   “这是个屁的重点啊!合着你们的好奇心全落在这个上面了?重点难道不应该是妖界要再次入侵人间么?”   白羽和寒山彼此对视了一眼,“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么?”   唐未济黑着脸,李望看不过去了,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们说话,“他们既然能跟着侯爷一起过来那是最好不过了,侯爷之前提到说您这次回来是为了给天都报信?”   “不错,”唐未济正色道:“他们得了天妖殿的好处,能爆发出超过妖祖的力量,据我估计应当在三成左右。好几位妖祖加在一起,这股力量足以摧毁大青山的防御,危险直逼天都。若是天都没有准备的话,大唐要出大事。”   “可是,”李望皱了皱眉头,“若真是这样的话,此前多找几位妖祖一同破开大青山的防御不就行了么,何必多此一举。”   “不是这么算的。”唐未济道:“大青山那边的空间裂隙不稳,妖祖源丹的力量已经超脱了三仙境,那里的空间裂隙不能容纳这么多的力量。若是去的妖祖太多,他们很大可能性是要被放逐进虚空的。   “如今有五祖坐镇,他的源丹关系到的是空间道,加上那大青山第一扇门的形成与他有莫大的关系,裂隙之中有他维持应当能再进两位妖祖。三位妖祖联手的力量也许不能打破第一扇门的封印,但若是他们的力量同时上了一个层次的话就不一样了。”   “不错,量变产生质变,有的时候差的就是那么一点点,何况若真如侯爷所说,妖祖的力量强大三成,这就不是一点点了。”白龙族长表示赞同。   “所以这趟天都我是非去不可的。”唐未济做了总结,“不管五祖是不是在骗我,这是阴谋还是阳谋,我都要把消息送到。他们要引我出来杀我,如今没能杀得了我,自然而然就要付出一些代价。”   “不行。”李望出言反驳,唐未济看着他,他似乎是在低头思索什么,过了半晌才抬头道:“之前圣皇驱逐你出天都甚至出人间,这件事情才过去没多久,你现在过去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且不说你会遇到的困难,他们信不信你说的那些话还是一个问题。”   “不管他们信不信,总会有人相信的。”唐未济对此报有充足信心。   “即便如此又能怎样?”李望问道:“他们问你消息是怎么来的,你怎么解释?你说你现在是妖祖?你若是这么说的话,更不会有人相信你了。”   “是啊,这一路过去危险重重,如今的人间已经不是你离开时候的人间了。天都涌现的那批不死者出手击退妖军,又联手杀向冥河和剑北道。   “我大雪山还好一些,冥河与剑北道战斗不休,各有损伤。那些不死者以秘法封存寿元与力量,以道印为代价,仅有一次出手的机会,出手之后自然死亡。   “如今这些事情在有些人的传播下成为了榜样,整个人间都是斗志昂扬,你若是就这么过去,怕不是要再受万众所指,要被万民唾弃,要成整个人间的敌人。在这种情况下稍稍有人引导,你便要引火烧身,进退两难首尾难顾啊。”白龙族长出言劝道。   他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卖酒翁一直在一旁听着,此时突然道:“要不然的话我去走一趟好了,想来圣皇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不行。”唐未济摇了摇头,“卖酒翁前辈无论如何都不能走的,上德峰需要你坐镇,守望者森林那边还有四位妖祖呢,不知道他们会闹出什么样的幺蛾子。   “我虽然确定他们不可能过得来,但凡事就怕万一,上德峰的虫螽文都是你所绘制,你必须得守在这里。守望者他们也会留在这里,其中还有五位阵印师,他们都会配合前辈的行动。   “只希望前辈若是有闲暇的话,还请多多指教他们一番。”   卖酒翁满是皱纹的松垮眼皮轻轻抬了一下,又轻轻落下,“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下来。   另一边,众人依旧不怎么同意唐未济的决定,但却不得不承认他所说的是有道理的,一时间只能沉默。   “好了,我不会打无准备的仗的。”唐未济笑了笑,“放心,我会做好充足准备。”   他正说话间,天空突然黑了下来。 第779章 移洛动的手   天黑的原因有很多种,比如太阳沉下去了,比如灯熄了,又比如是你自己的眼睛瞎了。不管是哪种理由,放在这里都很不合适。从时间来算,太阳还没沉下去,自然也不需要熄灯,这么多人的眼睛也不可能同时瞎了,那么结果便只剩下一个。   好在天黑只是一瞬间,在他们重新看清眼前景象的时候,他们的面前多了一个穿着黑袍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面容刚毅,气质雍容,很少说话,实力高深,血脉高贵,于是看起来自然无比威严。   他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天都的天也黑了,那次还是唐未济刚到天都的时候,天都不冻河边的那座承露台上进行着春雨宴采雨会,他突然到来,引动天都大阵,引得圣皇亲自迎接,那个时候天便黑了。   他这次并没有化作真龙形态,所以众人见到的天黑只是那一刹那,白龙族长见到他的时候脸色有些泛白。来源于血脉深处的压制力让他觉得有些难受,竟然有一种瞬间跪下去的冲动。他心中大骇。   更让他感到惊恐的是这条黑龙来得实在太快了一些,如此推测的话他岂不是从头到尾都在这个地方?可他若是一直都在这里,他们怎么会毫无察觉?   这只能说明这条黑龙的实力远超他们的想象,只是大家都是天仙境,都是龙族血脉,凭什么?   白龙族长因此而感到恐惧,但这种恐惧除了他自己,甚至连同为白龙族的其他妖都不明白,更别说这里的其他人了。   但这黑龙明显不是冲着他来的,他一来便直直的看着唐未济。众人如临大敌,却只见唐未济挥了挥手,伸手朝着黑龙介绍道:“别紧张,老朋友了。”   世间最后一条黑龙不喜欢说话,便只是看着他们。那双暗金色的瞳孔之中能看见黑色的象征着古老和尊贵的花纹,只是静静看着便让人喘不过气来,总觉得威压如一座大山压在他们的身上,也不知道唐未济为何如此轻松。   唐未济看出来黑龙似乎是有什么话和自己说,朝着众人和妖摆了摆手,让他们散了,与黑龙走到一旁。   黑龙用冰冷的目光目送他们走远,又看着唐未济回到这里,不知为何,目光竟然有些尊重的意味。   “怎么了。”唐未济虽然与他合作过许多次了,却依旧没能适应这种目光。   “有妖在你们去妖界的时候搞鬼。”他言辞犀利,一针见血。   唐未济愣了愣。   当初他们前往妖界,应当直接传送到守望者森林才是,不知为何被传送到了白骨海,唐未济一直都心存疑惑,如今得知,迫不及待问道:“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这就是两个问题了,不过黑龙显然不介意这些,他沉声道:“是移洛。”   “谁?”   唐未济惊住了。   他自己也曾经有过怀疑,他怀疑过圣皇,怀疑过大雪山,怀疑过是不是南海的人捣鬼,但他从来没有想过移洛这个名字会和这件事情扯上关系。   无论从哪方面去看,他与移洛之间的合作从来都很愉快,为何这件事情会是她捣鬼?   “你怎么知道的?”他再一次问黑龙,这次郑重多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关系到很多事情。   黑龙沉声道:“我看见的。”   “不是有人故意伪装的?”   黑龙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它永远不会出错。”   唐未济倒吸了一口冷气,闭上眼睛,飞速梳理着他到了妖界之后发生的事情。   白骨海……遗迹开启……九头鸟一族与他发生冲突……猫舍成长……他在遗迹中杀了周子,得到十一祖的妖祖源丹……然后是九祖的挑衅,人间的大败……老龟出现,元龟府开启……再然后是移洛告诉了他五祖准备对他出手,然后他便来到了人间。   难道,难道说这一切都在移洛的算计之中?难道我在不知不觉之中成为了她的棋子?   可是为什么呢?   唐未济只是这么想着冷汗便流淌了下来。   她为什么要做这些呢?我曾经救过她的命,与她之间甚至还有过暧昧,即便不能成为最好的朋友,那也是惺惺相惜才对。我成为妖祖对她有什么帮助?她为什么要把我送到白骨海?老龟的出现对她来说很重要么?还有五祖的事情,她为什么要提前告诉我,让我有个准备?她还把九祖的手札送给了我,她又想帮我,却又不帮妖界,这是什么道理?   妖界若是在这场战斗中失败对她有好处么?无论如何,剑北道的存在只有在那些妖族从妖界中冲出来才会有价值,否则的话就是众矢之的,她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为什么?为什么?   黑龙绝不会骗我,可移洛做的这些事情自相矛盾。她身为二祖的亲传弟子,身为智妖九渊的亲传弟子,妖心玲珑,算无遗策,怎么可能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难不成是她对我的感情影响到了她的判断和行动?   唐未济哪怕再怎么不自恋,这会儿也忍不住对此有了些许怀疑。   从人间到白骨海再到守望者森林再回到人间,这是一个闭环,这个闭环之中最关键的事情是什么?是老龟的出现么?还是其他的什么事情。   可这些事情无论如何看起来都与二祖一脉没有关系啊,即便有关系,那也只有四祖……慢着!四祖?难不成如此仓促攻打守望者森林,不惜以无数妖族的性命作为代价攻打守望者森林也是为了配合移洛?   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唐未济脑子都快要炸了,无数思绪疯狂涌现出来。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拼图,这些拼图每一块都是破碎的,每一块都要重新去构建。   那些关键的信息藏在这些巨大的拼图之中,或许原本就藏在唐未济的脑海里,只不过让他意识的话需要一把钥匙,而那把钥匙就是黑龙与他说的“移洛搞的鬼。”   破局,他必须要破局!   他抬眼勉强笑道:“多谢,你让我再想一想。” 第780章 伏线千里   黑龙站在了那颗矗立在一片断垣颓壁之中的古老银杏树下,这颗银杏古树原本属于野山宗,是守望者森林的入口。当初唐未济领着众人进入妖界的时候便是从这里进去。   古老的银杏树上浮现出一个满是皱纹的面孔,树皮勾勒出五官,他看着黑龙,银杏树叶“沙沙”作响。   这个自愿献身给古银杏树的浮龙真人微笑道:“他能相信我自然是最好的。”   黑龙与他同高,却像是在俯视他一般,“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但你为什么要告诉他?别告诉我是因为野山宗。野山宗早已经消失了,你既然已经与通道合体,那么与野山宗便再没有关系。何况当初野山宗覆灭的时候你便无动于衷,这个时候怎么会突然与他卖好。”   浮龙真人嵌在树上的脸庞似乎是微笑了一下,“黑龙前辈说得没错,我与野山宗自然再无关系。不管是青执还是红执,不管是南野山宗还是北野山宗亦或者是成由天都不过是昨日的一场梦罢了。我现在就是这棵树,就是这个通道,只要通道不被毁,那我自然无事。   “只是前辈既然是从远古时期一直活到现在的,应当也会知道一些秘密的,比如说这通道为何形成,是经过谁之手,又比如前辈为何一直心甘情愿帮助那位小侯爷。我虽然只是一棵树。”   说到这里,浮龙真人还抖了抖树枝,自嘲道:“终究还是知道一些东西的,能掌握的东西就那么多,四处下注不过也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罢了,若是真的赌对了一些事情,那便值了,若是没赌对也没什么,这桩买卖说什么都是不亏的,白送的东西总不能就这么扔在地上,不觉得可惜么。”   黑龙静静看着他,“我暂且相信你的说法。”   “放心好了,我既然已经是这株树,那么注定与他脱不开干系,万年前是这样,三千年前是这样,现如今还是这样,除非我疯了,否则的话怎么会对他不利。”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黑龙似乎是在甄别他话语的真假,冷冷道:“否则的话,我会亲自过来找你。”   浮龙真人微微颔首,似乎是在给黑龙致意。不知道为何,黑龙没有把这件事情一同告诉唐未济。   唐未济还在想,他从他第一次来到南北野山宗的时候开始想,一直想到他在乱阵之中身死,第一次来到守望者森林。   当初在野山宗见到的那些人,什么韩浩子、南野山宗北野山宗的圣女圣子,一个个要么被瑾公主带来的龙渊卫斩于马下,要么在风波之后泯然众人。   南北野山宗的宗主,两位三仙境也在这里授首,活下来的人不多,跟在卖酒翁身边的夜小昙算一个,那位曾经与唐未济有过隐晦冲突的陆师兄也算是一个。前者是因为天赋够好,后者是因为那位青龙营的陆远陆副将与他有极亲密的关系。   这些人唐未济将他们统统归了进来,一个一个仔细去想,去揣摩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活着还是死了,与如今的局到底有什么瓜葛。   渐渐的,他的眼睛一点一点亮了起来,他想到了自己为什么会来到极北之地,为什么会来到南野山宗。   前者是因为极北之地平英侯手下的人对他的挑衅,后者是因为南北野山宗的化妖秘法。不管后面藏着什么真正的目的,他得到的消息就是这个。   如今平英侯早就已经死了,化作了白骨,当初的那些人大多也散了,还保有联系的是松云道人和俞永镇,这两个现在还在归山圃中帮唐未济看大光明城的动静。   后者的化妖秘法早就被证明了是假的,想要修行化妖秘法,必须要拥有万物母气,以此可以牵扯出冰雪剑和灰雾。   灰雾与酒馆有关系,那么是不是代表这件事情是酒馆指使?或者说移洛也是妖界酒馆大妖?人间的乌鸦酒馆与妖界的乌鸦酒馆是不是同一个组织?如果是的话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酒馆的创始人究竟是谁,它的历史到底有多么深远。   因为化妖秘法,唐未济才进入了守望者森林,因为化妖秘法,他才正儿八经在不夜城碰到了移洛的真身,与她一同合力坑了茶瞳一把。   守望者森林,化妖秘法,移洛,通道,人间……如今看来,这一切似乎就是为了他量身定制的一般。   这一切都太过散乱和巧合,如果说这背后还有一双手的话,唐未济只会觉得不寒而栗,之后便是难以抵抗的软弱感。   能操控这一盘大棋的人或者妖,胜负手竟然落在了他的身上。要知道当年的他甚至连三元境都还没到。   他不敢再去多想,他的思绪继续下去都要牵扯到他的出生,牵扯到他的身世,牵扯到圣皇对浮池之渊做下的布置,牵扯到他火凤遗骨的身份。   他到了妖界,原以为自己已经逃脱了圣皇布下的大网,逃脱了人间与妖界之间的斗争,现在看来却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圣皇布下的大网背后似乎还有一张更大的、更深沉的看不清的天罗地网朝着他网过来。   移洛真的有布置这一切的能力么?   唐未济对此产生了怀疑。   移洛真的这么厉害,还是说移洛的背后还有另一只黑手?如果真的有的话,那这黑手是谁?是圣皇,还是那位一直都不曾出现的始祖?还是酒馆最深处的黑暗?   他陷入了沉思。   最关键的是,不管是移洛还其他妖或者人,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一切,这一切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么?   搅乱妖界的局势,让妖界与人间势均力敌,坐收渔翁之利?   还是其他什么事情?   唐未济原本一回来就想要动身的,现在却不着急动身了。   他不解决掉这些问题,便总觉得自己的手脚被人缚住,不得自由。   他想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的时候,又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找他。   雪山之巅长出了一棵艳丽无比的粉红桃树。 第781章 消失的妖祖源丹   桃花开得鲜艳,雪白的世界里便多了一抹绮丽的云,云下面有人置了一桌酒,铺了一席菜,大多是素的,青青红红紫紫,很好看。   唐未济没想到桃仙竟然也来到了这里。   他与酒馆有剪不断的联系,这一切不管是巧合还是有人暗中策划,一切都显得那么恰到好处,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   从妖界回到人间之后,这惊喜还真是一波接着一波,就像是故人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从来没有更改过位置,一直在原地等着他回来一般。   有卖酒翁、黑龙这些天仙境在这里坐镇,唐未济也不怕桃仙搞出什么花样,再者说他现在纵然打不过天仙境,他们想要再杀他也没那么简单。   “今非昔比。”他走到那抹云下面,心里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坐在桌子另一边的桃仙恰好感慨了一句,与他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   有些差异的是他心中想到这个词的时候生出的是无穷的豪气与面对挫折的勇气,桃仙感慨的时候就明显带上了看见日暮的感伤与赞叹,感伤日暮的到来,赞叹日暮的雄奇。   他笑了笑,撩起衣摆,正身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脊背挺得笔直。另一边的桃仙坐得便比较随意了,一条腿支着,一条胳膊放在腿上,身子歪着,背靠在桃树上。他穿着一袭粉色的宽大袍子,便像是融入到了那一丛微笑的桃花当中。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唐未济算是做出了回应。   “那也要分是谁不是。”桃仙笑了一声,“直入主题还是聊一聊客套话?”   “晚辈记得不错的话和前辈可没什么太大的交集,还是直入主题好了。”唐未济拎起面前的一根因果线。因果线很淡,连着他与桃仙。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桃仙做了个请的手势,“边吃边说吧,我这一路赶过来可辛苦得很,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唐未济微笑,“那也真是巧了,我已经吃过早饭了,现在还真不怎么饿。”   桃仙笑着摇了摇头,“别这么紧张,这是你的地盘,在这个地方我还会害你不成,我有几条命敢这么做。”   “前辈是老江湖了,总得听过一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唐未济语重心长。   桃仙乐了,用筷子敲了敲瓷碗,“不想知道我是从哪里过来的?”   “不想。”   “我是从妖界过来的。”桃仙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注意着唐未济的表情。   唐未济没有表情,用了一个字作为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的疑问,“嗯?”   “我先去了妖界,又回到了人间,又去了一趟妖界,这次又回到了人间。”桃仙加重了语气了,看着唐未济。   “移洛的分身还在你这儿?”唐未济好奇问道:“前辈什么女人没见过,真的就对她如此倾心?”   桃仙哈哈大笑,“都说你聪明,我说到这份上了,你与我聊女人。”   “这难道不是前辈想要的答案么。”唐未济微笑道:“前辈总不能告诉我,是为了我专程去了妖界吧。”   桃仙摇头晃脑哈哈大笑,笑完了给唐未济斟了一杯酒,“你喝了它,我告诉你我去妖界做什么。”   “我不怎么喝酒。”   “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个么。”   “那就是没得谈了。”唐未济站起身来,“晚辈告辞。”   桃仙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抢过唐未济面前的那杯酒,一口吞了下去,“哼,原本想告诉你多一些事情,现在看来,咱们两个只能做一做生意了。”   “我与前辈想来也只有生意可以谈了。”唐未济不动声色再次坐了下来,微笑道:“前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又想告诉我什么?”   “我想要的很简单。”桃仙笑眯眯的,“我想要二祖的源丹。”   唐未济此时眼睑低垂,不动声色,“前辈说笑了,换一个条件吧。”   桃仙啧啧笑道:“移洛已经跟了我,许多事情我也知道了,否则何必偷偷去两次妖界呢。除了二祖的源丹,还有什么能对我产生这么大的诱惑力。”   “前辈又不是妖族,纵然得到源丹又能如何呢,何况请前辈记得,我们谈论的可是二祖。”   “二祖已经死了。”桃仙叹了口气,“非要我把话说这么明么?”   唐未济笑道:“我不明白前辈在说什么。”   “真是,”桃仙捂着自己的脑门,放下筷子,“头疼啊。”他抬起头,朝着上面叫了一声,“人家不信我,你下来吧。”   头上的桃花窸窸窣窣,那淡粉色的云里探出一颗脑袋。唐未济见到那颗脑袋,脸色顿时复杂起来。   是移洛的分身,只是她的情况很不好,与移洛的真身比起来,她浑身干瘪,脸皮松松垮垮挂在脸上,一双眼睛里面的灵光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她就像是被吸干了精血,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你也看见了,她的情况不太好。即便有我的小世界隔着,主体对分身的压制力还是太大了。”桃仙朝她招了招手,脸色不好看。   “没想过断了联系么。”   “断不了,我猜测是二祖亲自帮移洛弄出来这个分身。”   “所以你在找二祖源丹?为什么不尝试去找妖界的其他妖祖试试看。”   “二祖弄的东西,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破。”桃仙嗤笑了一声,“我只是好奇,她说二祖是死在你手上的,二祖死后你没有见到过妖祖源丹?”   “没有。”唐未济摇了摇头,“我没有见到过源丹。前辈可以说你知道的了。”   桃仙收起那散漫的做派,很认真地看了他好久,轻轻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他说道:“移洛帮你是有原因的。”   “巧了,”唐未济笑了,“我刚好很想知道这原因。”   桃仙指着上面,轻声道:“她告诉我,移洛也没有拿到二祖的源丹。二祖的源丹消失了。”   “消失了?”   “不错。”桃仙直愣愣看着唐未济,看得他心里发毛,“而且,她们都怀疑源丹就在你身上。”   唐未济沉默了许久,突然问道:“听说你和十八妖祖有那么一段不清不楚的关系?”   桃仙一下愣住了,旋即尴尬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唐未济眯着眼睛看他,突然笑了一声,“我若是有二祖源丹的消息的话会通知你的,想好拿什么东西过来换。”   “走了,”他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走了不知道多远,他停下脚步,只觉得双腿发软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抬起头,脸色铁青,双唇发白,整个人像是被冻僵了一般哆嗦着。或者称之为“害怕”更妥当一些。 第782章 问题的关键还是源丹   雪山上,那株桃树簌簌响着,桃仙笑着抬起头,问移洛道:“我觉得他已经猜到了什么,你觉得他会怎么去做?”   移洛木讷的眼神没有变化,只是脖子僵硬地扭动着。   “啪。”桃树枝抖了一下,移洛的一条胳膊掉了出来,甩在树干上发出响声,软塌塌的像是一条死蛇。   桃仙指尖轻轻一挑,那片粉色的中间、黑色的空隙后面伸出一条藤蔓,诡异地游过来,缠在了移洛的胳膊上,将她的胳膊一点点吊了上去。   “要乖哦。”桃仙像是哄小孩一般笑着,“我们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移洛失了神采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静静看着他。   ……   唐未济苍白着脸走回白龙圣地,桃仙方才说的那些话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心理打击。   他径直往山下走去,那种大难临头的极端恐惧让他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他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钟也不想。   走到空无一人的地方,他取出青铜镜,指尖轻轻敲打着镜面。小姑娘带着恼怒的表情出现,睡眼惺忪,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抱怨道:“你还不是我的主人,要对我保持最基本的尊重!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么!”   然而当她看清楚唐未济的模样之后便一下子愣住了,她小心翼翼打量了唐未济一眼,故意用满不在乎的语气挑衅问道:“你又遇到什么麻烦要我帮忙?”   唐未济好几次攥紧拳头,强自稳定情绪,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到这个时候都还在不停颤抖。   他苦笑了一声,“出大事了。”   他看着小姑娘,压低了声音,一字字说道:“九渊没死。”   “什么?”小姑娘是知道唐未济的所有事情的,闻言顿时变得正色起来,“他不是早就已经死了?”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盘坐在地上,双手撑着两旁冰冷的岩石。那沁入皮肉里边的凉意勉强将他拖回到正常情绪当中。   “桃仙方才找我,与我说了一些事情,我才意识到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   “二祖的源丹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他吐出一口气,终于完全恢复了过来,“每一位妖祖身死都会留下源丹,源丹疑似上古妖仙所留,没有超脱天仙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它消融。   “二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超脱天仙境,所以他必不可能在死亡之后不留下源丹。可事实就是我不曾见到他的源丹,他们以为源丹在我手里,实际上我却从来不曾见到过。   “移洛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布下那么大的一张网,若是以她为主体,许多事情都不合情理,可若她也只是一颗棋子呢?若布下这些网的是九渊呢?   “桃仙告诉我,移洛的分身是二祖帮忙弄的,分身之道极为晦涩复杂,且对战力不会有太大帮助,同类比其他大道进境太慢,很少有人或者妖去钻研。他能帮移洛弄出来一个分身,帮自己弄一个分身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因为极度的恐惧,唐未济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九渊身为二祖,称号可是智妖,说移洛布下这些我无论如何都是不信的,但若是九渊,他有这样的心力和能力。”   “你说得没错。”小姑娘冷静下来,“源丹的确是超脱了天仙境的妖族所留,是道印凝结而成,算是与自身小世界融合之后留下的传承,不可能被天仙境的妖祖消化掉的。”   “这算是确定了?”唐未济抬头看着小姑娘,小姑娘是逍遥仙人所留,对这些事情比他清楚得多,听她这么一说,算是盖棺定论了。   “确定了。”小姑娘点了点头,“所以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唐未济闭上眼睛思索着什么,他的表情从平静变成狰狞,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痛苦起来。   “如果这一切是九渊布的局,那么从我来到方寸山的时候是不是就在他预料之内,从我一出生开始就被他纳入局内。若是这样的话,那么我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情,有多少是他想让我经历的,有多少是他刻意安排的?   “四神珠只是一个幌子,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四神珠,他的目标是什么?对,他的目标是突破天仙境,他只有这一个目标,可是让我成长起来对他突破天仙境有什么好处呢?难道是因为十一妖祖的源丹?   “不,不可能,以他的实力想要对付十一妖祖再简单不过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应该相信谁,周围的这些东西我应该怎么去看,我应该相信谁!”唐未济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小姑娘叫了他好几次才把他叫醒。   他抬起头,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你说我应当怎么做?”   “很简单,什么都不做。”小姑娘干净利落给出了答案。   “什么都不做?”   “对,什么都不做。”小姑娘道:“你不是觉得自己已经入局了么,想要破局,想要成为局外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和他对着干。他想让你做什么,你偏偏不做什么就是了。   “你到人间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告诉圣皇妖祖谋划的一些事情,他想让你这么去做,所以让移洛提前提醒你。你想跳出来,那就呆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好了。”   “可我在想一个问题。”唐未济脸色苍白,满头大汗,脑袋都快要炸开。他不断用自己的脑子狠狠撞击地面,发出“砰砰”的闷响。   小姑娘冷静看着他,地表那些坚硬的小石头都被他撞成了齑粉,地面被他撞碎,其发泄出的痛苦不足万一。   “若是他真的死了呢?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若桃仙骗了我,或者移洛骗了我呢?九祖再厉害怎么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算在他的棋盘之中。圣皇,黄龙人,我师兄,他们这些人怎么可能会任由他摆布。若是这样,我什么都不做,便是眼睁睁看着人间覆灭,眼睁睁看着瑾公主身死,看着神机阁倾覆。”   他一下子躺倒在地上,呻吟道:“我做不到啊!”   选择,两条路摆在面前。   无论哪一条路都注定无比艰险,无论哪一条路都充满杀机,都布满了阴谋与背叛。   唐未济只有两个选择,而这两个选择,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事情走向不可挽回的局面。   选择本身就让人痛苦,这种生死抉择尤其煎熬,哪怕是唐未济在这样高强度的压力之下也觉得头晕目眩,只想就这么睡过去,逃避过去算了。   小姑娘静静地看着他,想到了他在守望者森林观画的那一幕,想到了他脊背中的眼睛符号,突然问道:“留岁镜内的试炼,你不想再试试么?” 第783章 一些生存到了现在的秘...   唐未济看着小姑娘,似乎很震惊她竟然主动提到了这件事情。   当初在剑北道的时候,唐未济第一次见到小姑娘,那个时候的他想要得到青铜一族的帮助,于是进入了留岁镜中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小姑娘见到他之后很干脆便告诉了她留岁镜的三重考验:九劫之风、九世不灭、九重青天。   当时的唐未济只是盈元境,他成功找到了九劫之风的所在,然后……便没有了然后,若不是小姑娘见到了他第三节脊骨上面烙刻着的那眼睛状的符号标志,他现在已经被磨成齑粉了。   三重考验,小姑娘说对于他来说,第一重九劫之风的考验,给他一万次机会,也许能成功一次,还不算上后面的那些考验,势必是一次比一次更难。   唐未济一直都觉得自己压根没可能通过留岁镜的考验,小姑娘在这种时候提及,也难怪他会惊讶。   “为什么?”他思索了一会儿,问小姑娘,“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与我说这个。”   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依旧没放弃思考。小姑娘对他的表现很满意,至少对于这一点很满意。冲动的人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情绪是每个人都会有的,但那些强者,无一例外都是学会了控制自己情绪的人。   “你还记得那个眼珠印记么。”小姑娘从天上落了下来,第一次,从唐未济见到她之后第一次与他一样,平等站在这片大地上。   她走到唐未济的面前,坐在他的身边,看着远方喃喃道:“有些事情是时候告诉你了。”   唐未济转过头,疑惑看着她。   渐渐的,他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没有了之前那种时时刻刻处在紧张状态的样子。   “大唐开国在三千年前,三千年前的人间和妖界其实还没有形成壁垒,那段时间我在沉睡,只知道那个时候还是混沌的,但是在混沌之前,还有一段更辉煌的文明,我的主人便是来源于那段文明,是那段文明最后一位仙人,也是迄今为止的最后一位仙人。那段文明名为大秦。”   小姑娘的话语悠悠,像是坐在小舟上,随着时光悠悠荡荡棹桨,一路晃荡过来,身后堆满了时光叠落在小舟上的厚重。   唐未济的心不由自主也跟着定了下来。   “他名为逍遥仙人,我是他所创造的,天妖殿也是他所创造的。万年之前的大秦遇到了一次危机,那个时候人妖尚且能够和谐共处,大秦之盛,气吞万载,却因为那次危机分崩覆灭,他也跟着死去,最后一位仙人也跟着死去,因为那个世界。   “他用自己的命平了那次危机,却仍旧没能救得了大秦,好歹救下了这个世界,我想他纵然有遗憾却也必然会为此自豪。   “他死之后身体化作光雨,包裹着他的传承飞向了四处。我也是其中的一部分,模糊之间,我只看见那些光雨之中留有印记符号,就是你体内的那一枚。”   “万年之久,这印记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体内?”这是唐未济一直想搞清楚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小姑娘摇了摇头,“我没有到达那个层次,但对于他来说,时间也许真的不算什么阻碍。到了他的境界,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通透的,都是没有阻碍的。”   唐未济似懂非懂,轻轻点头。   “我猜测那印记是他挑选的传承人,就好像那些遗迹一样,都是他给我的下一任主人铺下的后路。”   “所以这也是你好几次帮我的原因吧。”   小姑娘点了点头,“对,我没有相信过你,但我相信他。”   唐未济莫名心塞,自嘲道:“我其实也不太相信自己,你能这么想说明咱们都挺正常。”   小姑娘抬手阻止了他,“听我把话说完。”   唐未济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他说话也只是为了排解自己心中的情绪。   “我不知道你所在的这个局是九渊设下的还是其他随便哪个人设下的,”小姑娘的话语声音变大,一字字逐渐变得铿锵起来,“但对于我来说,你是他挑中的传人,谁也别想设计到他的传人!他们没有这个资格。   “你若是能得到留岁镜的传承,若是能够成为我新的主人,你便随时可以跳出棋盘之外。没有人能设计得了你,我为留岁镜,能看破一切弱点。”   唐未济静静看着她,小姑娘也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提起来的气势又泄了,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你不是让你先说完?”   “我说完了啊。”小姑娘恼羞成怒。   “这就是你的办法啊。”唐未济撇了撇嘴,“的确行得通,只是……”他抬起头,苦笑了一声,“我对自己可没什么信心啊。”   小姑娘突然笑了起来,“方才我漏了一点没说。”   “嗯?”   “我对之前的你没什么信心,但我对现在的你,可是信心十足啊。”小姑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一定能行的。”   唐未济的鼻子都皱得堆在了一块儿,他双唇抿在一起,“这种时候,我该不该谦虚两句?”   “你不应该抓紧时间开始考验?”   “考验成功的话,你就是那个背后之人意料之外的变数吧?”   小姑娘信心满满的点了点头,“最大的变数。”   “好,”唐未济干脆回答,“我接受你的考验。”   “不再想一下?”   “有什么好想的。”唐未济倏地坐直了身子,“对了,你刚才说错了一句,老龟也是天仙之上的仙人境啊。”   “想要找到老龟的事情就直说。”小姑娘翻了个白眼,“他可不是仙人境,只是因为活得太久了。”   “活得太久了,所以才会很厉害么?”   “不管是什么,活得那么久都很很厉害的吧。”   “那你一定很强。”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拍马屁没用。”她看向虚空深处,“我仿佛看见了那些编织在一起的脉络,你只有两天时间,两天之内,你若是能成为我的主人,一切便会迎刃而解。”   “好。”唐未济点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用以补充他脑海中的拼图,“大光明城也是逍遥仙人所留么?”   小姑娘有些意外,她莞尔一笑,挥洒出一道青光,将唐未济收入镜中,“你猜。” 第784章 身材不错   半陌生半熟悉的世界又一次展现在了唐未济的面前,那些曲曲折折、大大小小的青铜镜面铺展到了远方,折射出无数光怪陆离的场景。   小姑娘出现在了唐未济的身旁,问道:“准备好了么?”   唐未济苦笑了一声,“没准备好呢,但估计也没时间给我准备了吧。”   小姑娘轻轻点了点头,挥手招过来一枚古朴的青铜镜面,“你想知道的,他会告诉你。”   镜面之中,青铜树的模样再次出现。   “他?”唐未济很是惊讶。   “别小瞧了他。”小姑娘微笑道:“逍遥还在世的时候,他曾经闯过留岁镜的三重考验,顺利走到了第三重,当然,没能完成就是了。”   唐未济脸色变了变。   “你不用这么紧张,他当初闯留岁镜的时候就是天仙境了,你们两个没有可比性。不管怎么样,他会给你一些帮助的。”   “他沉睡到现在了,在不断恢复力量,怎么帮我?”   “睡着了怎么办?把它叫醒啊。”小姑娘面无表情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青铜镜中的青铜树树枝,猛地抽手。   随着她的动作,整个青铜树被他从镜中抽了出来,相比较小姑娘,青铜树大得像是一条山脉,两者不成正比。在极夸张地视觉冲击下,青铜树被狠狠甩在这个世界之中。   “啪”一声脆响,无数镜面应声而碎,这青铜世界破损了一大片,然后唐未济便听见了青铜树恼羞成怒的声音。   “留岁,我已经不成你镜中的奴仆了,我现在是你的客人,客人!你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小姑娘猛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唐未济,“他有话要问你。”   青铜树的怒火戛然而止,他飞速缩小,最后化作了一个披着青铜甲胄的壮汉。壮汉光着脑袋,那颗青铜铸成的头颅上表情清晰,他看着唐未济“呵呵”笑着,有些惊讶,“短短时间不见,你都玄仙境了?”   唐未济笑着客套了两句,话锋一转,“前辈对这镜中的三重考验有什么建议么。”   “你来试这个?”青铜树抬眼看见了小姑娘,“你怎么不问她?”   “规矩是这样的?”小姑娘斜眼看着青铜树,“信不信我现在把你扔出去。”   “哈哈哈。”青铜树尬笑了两声,“年纪大了,脑子不好用了,忘了你是留岁镜的镜灵了。”   小姑娘面无表情,“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你们两个慢慢聊,我要睡觉去了。”   她像是一滩水一样融入到了这个世界中,瞬间不见。   唐未济朝她离开的地方行了一礼表示感谢,转而看向青铜树。   青铜树咳嗽了一声,“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唐未济无奈笑了笑,“前辈,我赶时间。”   青铜树用大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旋即正色道:“我告诉你也无妨,说是三重考验,其实针对性很明显。一个是针对你的肉身,一个针对你的神魂,还有一个针对你对于这个世界的道的领悟。   “九劫之风针对的是你的肉身,你已经见识过了,不用我多说。只要能扛过去,那么接下来便是九世不灭。九世不灭针对的是你的神魂,具体情况自己到时候去体会,若是抗不过去的话,神魂可是会崩溃的。至于这九重青天,那就是在考验你的大道感悟了,最后这一关最难,考的是你的天赋高度,我当初没能闯过去,”青铜树笑了笑,“你自己加油。”   “其他的么,也没什么好说的,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具体情况每次都不同,我最多也就是给你提个醒,让你心里有个底罢了。”   唐未济感激笑了笑,“这些已经足够了。”   “行了,去吧。”青铜树给他送别。   唐未济的身后出现了一道青色的古拙大门,大门上雕刻着日月星辰、鸟兽虫螽,铺满了铜锈的大门缓缓打开,迎接着他的正式到来。   进入大门,仍旧是那片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风的平原,或是温和或是冷冽,或是凄厉或是豪放,唐未济手心出现了小小的龙卷。   龙卷脱手而出,飞速壮大,那些风如同乳燕投林,纷纷被卷入其中,成为它的一部分。   很快,那纯黑色的龙卷便再次出现在了这片天地之间。   唐未济向龙卷内跨去,最外围的风刃撞击在他的身上,铿锵有声,割裂了他的衣物,很快让他变得赤裸。风刃斩在他的身上,迸溅出火花,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痕迹。   比起他最开始来到这个地方,情况已经好了太多了。   青铜镜里面,青铜树一直在看着门内的画面,在他身旁一道光芒闪过,小姑娘出现在这里。   青铜树笑道:“不是去睡觉了么?”   “轰!”他再次被砸入地下,小姑娘面无表情收回手,扭了扭手腕。   青铜树从地上冒了出来,“嘿嘿”笑了两声,看着唐未济的背影,“比上次强太多了啊。”   “他修炼了七星引命灯。”   “逍遥仙人的法门就是不一样啊。”青铜树啧啧称叹,“和我当初天仙境的肉身比起来也就差那么一点意思了。”   “他本就是火凤遗骨所化,被四神珠的淬炼过血脉,被宝体烹妖诀锤炼过肉身,又以七星引命灯拨乱反正,祛除伤势,最后还炼化了阴阳道的妖祖源丹,以因果道和阴阳道为基础,这样的肉身比起万年之前的天才也不遑多让了。”   “我当年也是天才啊。”   “我说的是最顶尖的那些天才,”小姑娘瞥了他一眼,“你还差那么点意思。”   这是青铜树方才说唐未济的话,又被她还了回来。青铜树心里不满,嘀咕了一声,心想女人真是小心眼啊。   他看唐未济一步步走近龙卷,忍不住赞叹,“不得不说……”   “不得不说什么?”   他的话被打断,后半截噎住,顿时有些难受,冷哼一声,换了个说法,“不得不说身材还是可以的。”   小姑娘认真打量着唐未济的身躯,使劲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青铜树再次被噎住,猛翻了个白眼。   青铜门中,风刃呼啸,他的肉身之上开始出现无数密密麻麻的伤口,鲜血飚散。 第785章 天很干净   方寸山正阳峰下极深处,那些被毁坏了山根,只余下大块碎石的地方尚存一汪火潭。   这火潭红艳似血,无数热气“咕噜噜”翻腾着往上冒,带起一连串的气泡。   气泡上面置着一柄剑,一柄通体赤红色的剑。   剑尖挑破了一个气泡,一缕金黄色的火焰窜到了剑身上,给它留下一枚蕴藏道韵的伤痕,伤痕以某种规律化作道纹,一柄粗大的铁锤重重砸在了那道纹之上,将它轰入剑身深处。   “当”的一声,充满力道与张力的声音在四周蔓延,沿着那些细小的缝隙钻出去,迷失在更加细小的空间之中,或者被更大一些的空间吞噬。   “当!”又是一下重击,火星四溅。   握着剑柄的那只手焦黑干枯,如同刚刚从火场里抢出来的木炭,木炭的缝隙之中流淌着赤红色的岩浆。岩浆已经从两条胳膊蔓延到了胸口,再往前一寸便是心脏,往上一寸便是头颅。   茂才的眼睛却很亮,他看着手上的那柄剑,眼睛便也变得和这柄剑一般光亮。   那赤红色的光映照在他黑珍珠一般的瞳孔中,光芒流转如同游蛇。   他的右手高高举起,手掌捏成拳头,又是一拳重重砸下。   “当!”一声惊响,火星四溅。   他似乎是有些累了,把那柄剑直插入火潭之中,潭水漫过剑身,不断降低水位,似乎是在被它饮尽。看这速度,怕是两天之后这火潭便要枯了。   茂才背倚着岩石,上半身赤裸,头发散乱,胡子拉碴。   他喃喃自语,微微闭着眼睛,“快了,快了……”   ……   “咣当!”一声响,碎瓷片受了惊,跟在茶水的后面慌不择路。   送过去的茶点又一次被扔了出来,重重砸在地上。   蓬莱岛的规矩很严,所以即便送茶点过来的这位女弟子满腹委屈也不敢说话,只敢跪坐在地上小心收拾残羹冷炙。她害怕惊动了里面的那位,甚至连自身血脉的力量都不敢动用,就像是普通人,于是更加可悲了。   纵然在来之前已经被人提醒过里面那位的怪脾气,她现在仍旧委屈得不行。哪里有这么做事的么,大家都是奉命行事,你又不是之前的你了,怎么还这么傲气呢。   她收拾东西的动作还没完,就看见身旁出现了一袭灰袍,女弟子抬头看了一眼,连忙垂下眼睑不敢多看,只行礼,低低唤了一声,“龟师伯。”   驼背龟仙人出现在这里,轻轻点了点头,“行了,这里不用你了,回去吧。”   女弟子如逢大赦,匆匆忙忙起身,带着捡拾起来的垃圾头也不回地跑了。龟仙人看着封闭得严严实实的石门,眉头紧皱。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这里的白袍人,略有些拘谨和恭敬地行了一礼,却不称呼。   白袍人朝着他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没有恢复过来,我真是看错他了。”   龟仙人摇了摇头,木讷道:“打击太大了,我若是他我也走不出来,谁能知道他一直想要杀的人竟然会是自己的亲生哥哥呢。”   “唐未济已经被逼着离开了人间,他比起唐未济要好得多,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大人,不能这么说的。”龟仙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不能原谅自己,与唐未济没有关系,这才是他的心魔。”   “是我教得不好,使得他看不开。”   “大人擅长杀妖,不擅长教人,此事正常。”   白袍人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却突然听见“轰”的一声响,紧跟着石门猛地被撞飞出去。   白袍人身体僵硬,冷冷看着屋门口。   天心从里面撞了出来,浑身散发着一股馊味,除了一双眼睛之外其他地方都是脏兮兮的,头发上还织着蜘蛛网,骨瘦如柴,与他当初的浊世佳公子形象格格不入。   他一冲出来便大喊大叫,四处撞着要跑出去,被龟仙人生生拦下。   他不断挣扎着,白袍人看着他,冷冷道:“你放开他,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想说的。”   “说,说!”天心语无伦次,激动道:“他回来了,他回来了,我感觉到了,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说清楚!我要找他做个了断。我要杀了他,要么他杀了我,我要与他做个了断!”   “你发什么疯!”白袍人有些恼怒,已经察觉到了远处朝着这里窥探的目光。他冷哼了一声,扭头扫了一眼,那些目光一个个乖乖地消失在原地。   天心扯着他的衣袖,头左右晃动着,像是抽风一样不断叫嚷着,“他回来了,回来了!”   “谁回来了?”龟仙人还有耐心引导他。   “他,他回来了!”   “唐未济?”龟仙人一猜一个准。   “对,对,对!”天心一连三个对字,一个字说得比一个字重,他高声叫着,“他回来了!我要去找他!”   白袍人藏在那斗篷后面的目光顿时变得锋利起来,“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我感受到了,我能感觉到。”天心疯狂大叫着。   “怕是兄弟之间的感应。”龟仙人说道。   “他在什么地方?”说完他问了天心一句。   “不知道,不知道,不……”天心的眼睛骤然间亮了起来,他的瞳孔中飞速闪过无数画面,那是一场激烈的战斗,他就像是看见了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定在那边一动不动,却又突然回过神,一下子浑身冷汗。   “不,他在天都!”他高声叫着,“他要去天都!”   白袍人与龟仙人对视了一眼,都感到有些意外。   白袍人朝着远处招了招手,过来两个蓬莱岛的长老。   “把他带下去好好休息,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见他。”他在蓬莱岛似乎有很高的地位,那两人带着天心走远,不论他怎么挣扎都没用。   “你要去天都?”龟仙人问他。   白袍人点了点头,“我走之后,你看着天心,别让他捣乱。”   “我跟你一起去。”龟仙人急切道。   “不用。”白袍人斩钉截铁回绝了他,走了没多远,突然顿住脚步,冷冷道:“这件事情你不用再插手了,你之前面对唐未济的时候做的那些小动作真当我不知道么?你若是再敢借着机会帮唐未济,我会亲自杀了你。”   龟仙人沉默了。   “大家都是玄武营出来的,你别逼我翻脸。”白袍人冷声道:“我不希望你是死在我手上,老将军知道,他会不开心的。”   龟仙人颤声道:“可是,唐未济他也是老将军的血嗣啊。”   “他不是。”白袍人厉声否决道:“他是火凤遗骨所化,唯有天心才是正统,你给我好好记住!当初你选择了忍辱负重回到蓬莱岛,甘愿忍受着万世骂名等着天心长大,宁愿为奴为仆,已经走到了现在了,光明就在眼前,你不要犯了糊涂!”   他说完话走远,只留下龟仙人沉默站在这里。   起风了,天很凉,很干净,一片云都没有,干净到让人心里发毛。 第786章 风散了   葛道成没头苍蝇一样在皇子府中乱转,已经催了好几次了,大皇子仍旧不曾出现。   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却半点走的意思都没有。   一直注意着这里的大皇子无奈,让手下人退下,自己走了出来,见到葛道成,遥遥笑道:“葛天师怎么有空来见我。实在是抱歉,方才有些要紧的事情脱不开身,让天师久等了,还望天师莫怪。”   葛道成草草行了一礼,也没理会大皇子对自己的怠慢,一开口便径直问道:“我听说圣皇对剑北道出兵了?”   “我只是闲散皇子,哪里知道朝中大事。”大皇子推辞道。   “明人不说暗话,大皇子殿下,我是有要紧事找你的。”葛道成劈头盖脸打断了他的话。   大皇子皱眉看着他,脸色微微郑重起来,“不错,圣皇的确要对剑北道用兵。浮池之渊有大将军看着,不会出什么大事,有道是攘外必先安内,剑北道的妖族不似冥河与白骨渊海,这批妖族不灭,大唐腹背受敌,圣皇心中不安。”   “我想知道出兵的是哪支队伍,带队的是谁,随行的三仙境又是谁。”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如果说方才只是有些郑重,现在大皇子便直接是有些警惕了,“这些都是机密,与你无关。”   葛道成苦笑了一声,“殿下,我自小在太玄教长大,成为天师之后便一直驻扎在天都,我哪里会有什么坏心眼。我如此不顾礼节询问殿下,正是因为我心系大唐的生死啊。不瞒殿下说,我与张天寿张天师算了一卦,卦象不太好,我们都认为现在应当是守为主,稳扎稳打才是关键。”   “大战方息,我人族好不容易取得了绝对的优势,在这种时候要稳扎稳打,朝中兵者不会同意的。兵部的那些将军要闹翻天的。”   葛道成叹了口气,“是啊,我们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小心翼翼了一些,所以特地请了稻宗的真人又扶了一挂,卦象仍旧一样,不得不防啊。如今大唐能用之兵极少,我思来想去,推衍过后也唯有神机阁能当此重任,然而神机阁要驻守大青山,能动之兵本就不多,若是大青山的第一扇门发生异动,兵力不足,天都有大难将至啊。”   他言语诚恳,语气悲戚,“若是说到随行三仙,如今能为圣皇所动的怕是只有不死者了,他们本就是国之重器,让他们去剑北道,能立下功业最好,若不能的话,他们死都不会瞑目啊。”   大皇子郑重起来,忍不住起身问道:“真的有这么严重?”   “守成为佳,大战之后国力空虚,不得不防。”   “好,我去宫内一趟,你在这里等我。”大皇子下定了决心,一咬牙朝着外面行去。   葛道成看着他走远,仍旧忧心忡忡。   结果没多久,大皇子便回来了,脸色奇差。   葛道成连忙迎上去,“怎么样?”   “去迟了一步。”大皇子抿着嘴唇说道:“他们已经出发了。”   葛道成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一片,须发抖动着,说不出话来。身为天师的感应让他只觉得冥冥中有一股无法匹敌的黑暗扑面而来,让他一瞬间心口绞痛,喷出一口鲜血来。   惊呼声与众人杂乱的叫声已经不在他的耳中了,葛道成目光空洞,心里只余下了两个字——完了。   ……   黑色的气息扑打在唐未济的身体上,割开无数细小的伤痕。伤痕中流淌出来的血液还没有来得及接触到皮肤,便被下一缕风卷起来撕成粉碎。   但这些伤口在唐未济的控制下很快又恢复,如今的他恢复能力远远超过之前,当初他以盈元境进入九劫之风的时候一瞬间便是形销骨立,如今不同了,今非昔比,当初的那些可怕的风如今只能让他受一些小伤罢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心中所想,九劫之风变得越发狂暴了起来,越来越多的风刃在他的身上切割,越来越多的颜色出现在了风中,龙卷肆虐,无数闪电自天空劈落,融入到劫风之中。   唐未济的身体时而焦枯一片,时而伤痕累累。他的额前出现了一盏明灯,无论九劫之风怎么吹这盏明灯都不曾熄灭,无论他受到什么样的伤害,下一秒钟他又会恢复原状。   九劫之风似乎是愤怒了,它呼啸着尖叫着,撕扯着唐未济的身体。他就像是破布娃娃一样跟着风吹来吹去。   渐渐的,不仅仅只是九劫之风本身的力量,有规则的力量也开始出现,开始限制唐未济的肉身,限制他的大道。   唐未济微微皱了皱眉头,一层青金色的光芒从他的身上浮现出来,诸邪辟易。   光芒不散,与九劫之风不断僵持着。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许在外界中只是一瞬,但是在这个世界中,唐未济就像是承受着无止境的煎熬。   风到达了一个顶峰,唐未济的恢复速度已经赶不上被破坏的速度了,他的身体破碎了一半,能够看见脏器和骨骼。   渐渐的,脏器也开始残缺,骨骼上面布满了风刃的痕迹。   唐未济仍旧一动不动,盘膝坐着,五心朝天,似乎感受不到这种痛苦。   外面,青铜树和小姑娘一眨不眨盯着他,似乎是到了关键时候,蓦地,青铜镜突然道:“来了!”   小姑娘豁然抬头,那黑色的风刹那间化作一个巨大的人形,正是当初与小姑娘咆哮的那个。   他拎起拳头朝着唐未济砸下去,“哐当”一声响,天空中已经没了唐未济的踪影。   青铜树勾着脖子朝门内看,啧啧了两声。   地上,唐未济缓缓怕了起来,天上那九劫之风再次冲下。   “哐哐哐!”声音不断响起,唐未济铁胚一样被砸得不成正形。   他被轰入地底,又被拽出来,身体残破,血染长天。   外面,青铜树哈哈大笑,幸灾乐祸,“以他的肉身强度,还要被捶打三四天吧?希望他能撑下来。”   小姑娘不置可否。   捶打仍在继续,唐未济终究是没有死,黑色的巨人在某一刻停了那么一瞬间,给自己以喘息的余地。   此时,他豁然睁开眼睛,一掌拍出。   “破!”   一枚巨大的黑色拳头出现在了九劫之风的面前,紧跟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密密麻麻的巨大拳印将九劫之风化作的巨人包围在其中。这些都是他曾经轰击唐未济的攻击。   九劫之风惊呆了,青铜树也惊呆了。   小姑娘扭头看了青铜树一眼,安慰道:“因果道的倒果为因,没见过吧。”   青铜树木讷看着,结结巴巴道:“这不算犯规?”   伴随着他的疑问,成百上千拳轰出。   世界在此刻有没有毁灭不知道,但是风散了。 第787章 九世不灭   风散了,青铜树的嘴巴几乎要合不拢。他转头看着小姑娘,极为震惊,梦呓一般问道:“我睡了多长时间?”   小姑娘朝着他翻了个白眼,“你自己不知道?”   “我觉得我感觉错了,我可能睡了好长时间。”青铜树呢喃道:“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变得这么厉害了。”   小姑娘没理他,青铜树却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话不吐不快。   “我当初天仙境的时候都没做到这一步吧?九劫之风是这么过关的么?不是要一步步经受磨练的么?他这样不算是作弊?”   “你有本事当初也这样做啊。”小姑娘不客气回怼了过去,“不知道是谁在九劫之风下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允许你们朝着九劫之风出手了?连还手的念头都没有,还想还手?”   青铜树被憋得说不出话来,但他看着唐未济的眼神很快变了,沉声道:“第二关了。”他抬眼看了一眼外边,“才过去半天?”   小姑娘说的是同样的话,意思却截然不同,“已经过去半天了啊。”   青铜树不知道小姑娘与唐未济说的两天之约,只觉得一阵牙酸。   那古朴的青铜门里边,唐未济正式来到了第二重考验——九世不灭。   青铜树说这九世不灭考验的是神魂之力,唐未济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他静静坐在那边。   没多久,他的眼前一花,再醒过神来的时候似乎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视线跟随着这个人的步伐往前走,经历他所经历的一切,看见他所看见的一切。   他与他一起成长,一起坠入爱河,一起感受亲情,一起陷入生死危机,一起老去,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唐未济却只是冷眼旁观,有一种很明显的割裂感。   提到这个,不得不说九渊遗留下的神魂之力与那些记忆碎片带给了唐未济极大的帮助。如果没有它们作为前期铺垫,唐未济真的不一定能坚持下来。   很快,他的一世便过去了,唐未济没有什么感觉。   第二世紧跟着到来,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那些记忆好似从他的脑海中冒出来,几乎是要强按着他的头让他认同这个身份,认同这种感觉。   唐未济初始时候还有些抗拒,但他发现每次一抗拒的时候那些记忆便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他不敢多想,生怕这些记忆会消散,一切要从头再来。   记忆稳固下来,唐未济在强烈的心理暗示下渐渐走入第二世的人生。   他的心湖之中,神魂还很安静,只是渐渐的出现了另一种不一样的颜色。   第二世走过,唐未济恍恍惚惚睁开眼睛,神魂在心湖中化作实体,摇晃不止。他眼神涣散,半晌集中不了精神,还沉浸在方才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第三世紧跟着就来了。这一重考验不比之前的九劫之风,没有那么的狂暴,却是春风化雨的温柔,无孔不入,最是难缠。   很快第三世也过去,唐未济的意识开始变得混乱,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梦里的他还是现在的他是在梦里。   第四世旋即而来,根本不会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那些梦境一点点的渗透进去,神魂的颜色已经变了一大半,由灿金变成苍白。   第五世一改之前的温和,狂躁如同暴雨,却带给唐未济意识更大的打击,在这种时候恍如猛烈的雨点敲打着他的心灵窗口,让他一瞬间只觉得无比疲累。   疲累过后又是新一轮的温柔,唐未济已经彻底迷失。   每一次只有很短暂的时间让他调整,但他从来没有调整过来。   这些世界的事情过去很快,明明是走马观花,却带给唐未济越来越真实的体验,到最后的时候他甚至不能肯定他现在的世界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他没能走到第九世,在第七世的时候便被判定失败,梦境消散,他却依旧怔怔站在那边,看着自己的手,一脸迷茫。   “失败了。”青铜树幸灾乐祸,“留岁镜的三重考验都是针对天仙境的,他的神魂之力终究还是差了一点。”   “不过是第一次而已。”小姑娘满不在乎,“第一世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超乎我的想象了。”   “是因为他之前经历过吧,”青铜树一语道破天机,“不过也正是因为之前经历过,他的神魂比正常人不算纯粹,更容易去防备,也更容易坠入深渊,对他来说不知是福是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切自有天意,我们只管看着就是了。”   “他进去了。”青铜树突然讶异,“这时间过得也太短了吧!”他皱起眉头,“他调整好了么?这么急于求成在这一关可不算是好事情,心越乱越是容易失败啊。”   “你没和他说这个?”小姑娘问他。   “忘了,忘了。”青铜树摸了摸锃亮的大脑门,憨憨笑着,略有些尴尬。   小姑娘无语地看着他,半晌憋出来一个字,“滚!”   青铜树向着远离小姑娘的方向侧退了一步,默默用眼神丈量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又退了一步。   小姑娘没理他,她的目光全在唐未济的身上。   依旧是和之前一样的经历,依旧一样在第七关被赶了出来。哪怕唐未济早已经做好了心里建设,早已经做好了心理防备,也根本没有一点用。   他脸色有些苍白。两次被赶出来,他的神魂之力消耗了许多,不仅是关卡给他造成的压力,还有被强行赶出来消耗的神魂之力,难怪青铜树会说这一关考验神魂之力,会很难。   唐未济心里这么想着,静静思考着问题出现在哪里。   他很快再次进入,这一次却在第二世就被赶了出来——他想试一试若是抗拒那种召唤感会怎么样,结果已经出来了。   几乎是没有停歇,他再次进入。   外面的青铜树已经很是无语了,彻底看傻了眼,他问小姑娘,“他是不要命了么?” 第788章 涸泽而渔   小姑娘怎么可能给他答案,她自己也猜不透唐未济在做什么。   他应当知道这种情况下神魂之力消耗巨快,很快便会承受不住的,以他的聪明才智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那么他现在在干什么?   她皱起眉头,死死盯着那边,心里面其实很是不满意。   唐未济一次次重新进入,一次次被赶出来。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永远都是止步于第七关,这是为什么?   他脸色惨白,身形如同暴雨中孤零零伫立在稻田里的稻草人,充满了孤独与无助。   又一次进入,这一次更惨,被狠狠撞了出来,才第六关,没到第七关他已经迷失了自己。   经历过太多次,唐未济彻底恍惚了,他挺拔的身体逐渐变得佝偻起来,他目光疑惑着打量着周围,头一次怀疑起了世界的真实性。   “这么下去他不可能成功的。”青铜树感慨道:“还是太急了啊,年轻人。”   小姑娘知道唐未济这么急的原因,没有说话。然而下一秒钟,他们两个便傻了眼。   唐未济盘膝修炼,没多久便重新睁开眼睛,目光坚定。   青铜树人都傻了,“他,他怎么可能恢复这么快?”   小姑娘哪里知道这个,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心里多了一个猜测,那叫一个百味杂陈,“他在用妖祖源丹给自己净化补充神魂之力。”   “啥?”青铜树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妖祖源丹?仙人遗留的那种?”   “不错。”   “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青铜树搓着自己的小爪爪,人都要傻了,“我说,妖祖源丹不是这么用的吧?照他这么用,源丹里面蕴藏的大道很快就会被污染,力量也会流逝的啊。”   “不错。”   “这一点你没和他说?”   小姑娘无语看着他,“你能想到一般人会这么动用妖祖源丹?”   “我靠!”青铜树忍不住爆了粗口,“这东西放在我们那个时候也是至宝啊,要是被那些老家伙知道他们的后人竟然这么用妖祖源丹,那还不得把棺材盖蹬了过来找他的麻烦。”   “估计是这样没错。”   “那你不拦拦?”   “考验已经开始了,一切都看他自己,我无能为力。”小姑娘礼貌客气拒绝了他。   青铜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两句,再看着唐未济的眼神里面全是心疼,脑门上写满了“败家玩意”这四个字。   妖祖源丹相当于一种传承,根本不是这么用的。诚然它藏有极强大的力量,但终究不是杀伐宝具,只能说是传承物,这么用下去很快就会报废的。   不是所有的仙人死了之后都能留有源丹,源丹的形成条件是极其苛刻的,而只要沿着源丹的道路走,感悟下去,只要天赋不算太差,像青铜树这种,有很大可能性是可以成为仙人的。   难怪他在这里感慨心疼,这要是放在以前,这东西就是一个家族底蕴,非顶尖家族的顶尖天才不可能拥有源丹。   哪怕是放在远古时期也绝不会有人做出这样的事情好不好,靠,不就是个考验么,你实力进步这么快,就差这么点时间啊。   他心里想着。   他毫不怀疑唐未济必定能通过三重考验。以他对唐未济现如今的看法,他觉得这小子的天赋似乎是被低估了,他是绝对可以成为天下一等一的人物的。   只不过需要时间罢了。但是对他来说,他才多大啊?一入三仙境,寿元凭空增加百年,他现在只相当于普通人的十来岁罢了,他着什么急啊!就差这两天么!   青铜树疯狂吐槽着,恨不能把唐未济拉出来暴打一顿。他却不知道,对于唐未济来说,他的确是差这两天。   有些事情是真的很靠机缘的,错过了,这辈子都会后悔,所以若是遇到什么事情,不妨去试一试,只是试一试而已,又不会掉块皮肉,万一成功了呢?   是啊,万一成功了呢。   唐未济脑子里从来没有万一这两个字,他的脑海里只有必须。   他的精神世界在每一次被抛出来之后变得更加强大,他的脑海中的念头在每一次的混乱之后变得更加清晰,他给自己设的锚点已经深入己心。   渐渐的,前几世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小。   一次次失败,他一次次站在自己的尸体上越爬越高。   如果害怕失败的话,那么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可能成功。哪怕是吃饭,当你第一次拿筷子的时候,你也必定是不会的,是别扭的,是不标准的,那个时候你便放弃了么?   失败而已,继续来。   唐未济心湖中掀起狂风暴雨,苍白的神魂只余下一丁点的金光,那点金光却每每在快要消散的时候大放光明。   他与这金光一样顽强,渐渐的,神魂之力越发强壮,终于在某个瞬间,他突破了第七世,来到了第八世。   一切恍如隔世,他马不停蹄进入第八世之中。   一样的套路,一样的解决方法。他一次次冲过去,一次次被拍打回来,一次次高唱着战歌再次冲过去,一次次给自己埋下锚点,然后一次次的失败。   神魂力量耗尽,大脑混乱,便强撑着以妖祖源丹净化。妖祖源丹的力量不断耗尽,原本很纯粹的黑白源丹之中也带上了一些灰色,看上去就像是被污染过的斑驳废珠。   唐未济没有停下他的动作,他像是一个永不言败的斗士,一次次冲过去。   一直看着他的青铜树已经无语了,他一边为妖祖源丹感到心疼,一边震惊于唐未济的疯狂。   哪怕是自断后路,他的这股子冲劲也让青铜树感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这种不管不顾的疯狂的模样让他心里一阵阵发凉,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唐未济冲过了第八世,来到了第九世。   他呻吟了一声,心想这个世界怎么变得这么疯狂了?还是上古时代好啊,现在的人一个个都不正常。   小姑娘却没有欣喜,眼中隐约露出担忧。   就在唐未济不断向前攀登的时候,不惜毁坏妖祖源丹也往前冲的时候,半天一夜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第九世那是最难的啊,何况最后面还有一道考验,他真的能成功么?   时间不够了啊,若是超过两天,怕是只有真正的仙人来了才能挽回局面了,还有一天一夜。 第789章 即将来临   大唐歌舞升平,形势蒸蒸日上。天都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朝堂之上又在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开始争吵,朝堂之下大家三两小聚,为彼此谋得更大的利益去庆祝。   东来居的店主人换了一茬,指谭却因为李四的原因不曾被拆掉。长安街的老客这些日子走了两三个,有担惊受怕吓死的,也有沉疴缠身熬不过去的。被毁掉的刑部大堂经过新一轮的修葺变得越发正大光明,干净得能看见每一粒灰尘。   白袍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回到了天都,去太师府见了老太师。没多久,老太师匆匆进了宫,见到了司礼监大太监蓝城。蓝城又把这个消息小意告诉了圣皇。   圣皇安静了片刻之后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于是蓝城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言劝不住该死的鬼,那个少游侯每一次来到天都都要掀起天大的风波,上一次都敢同圣皇出拳,论道理是要被灭九族的,碍于唐老将军的面子不予计较,这次居然还敢出现,真当圣皇的旨意不是旨意了么?   驻守天都的神机阁又被派出去一部分,领头的是一位玄仙境的战将,与他同行的还有两位宫中刚刚苏醒的不死者。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大雪山。   当初唐未济带着人消失在了大雪山,以圣皇的聪明自然能猜出他去了哪里,如今他既然回来了,那么自然要去大雪山找他。   剑囚以自己的命换了唐未济不要入这个局,不要成为别人网上的一只虫子,他却偏偏要赶着往上跳,若是因此而死了,那可真是谁也怪不了。   ……   方寸山正阳峰下,锤打长剑的声音停下了,茂才有些惊讶,这柄剑突然变得兴奋起来,竟然提早吸收完了火潭。   你也感受到了鲜血与杀戮的气息了么?茂才握着剑的手忍不住颤抖着。   当初下令我不准去天都,现在,我却要来了。   老将军,茂才不才,当初是我背叛了您,今天茂才用这条命亲自帮您报仇。   ……   南海蓬莱岛,天心看着面前的龟仙人,一次次发出哀嚎,或是恳求或是威胁,状若癫狂,形如疯子。   龟仙人佝偻着身子,站在那边,像是一座雕像,只在天心每一次冲到他面前的时候将他打回。   “我要去见他!”天心的惨叫声在这里回荡着,他像是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的工具,一次次冲上来,一次次被打回去。   龟仙人仍旧如同石像,静静站着。   ……   太玄教经受过战乱,剩下的那些弟子跟随雨秋河回到了这里。太玄教三仙境只余下了一位墨染山欧阳师叔祖,太玄教掌教还在天都养伤。   满目疮痍,雨秋河捡起了第一根断掉的木头,开始重建自己的家园。   猩红的血藤吞吐灵气,散出妖气,没妖照料之后它们萎靡不振,星星点点散落在剑南道各处。   不远处的星罗谷内,兵宏同样扛起了少壮一派的大旗。   残酷的战争淘汰了一批人,成就了一批人,也让年轻一辈开始迅速成长起来。   ……   大雪山上德峰,楼十六与班师等五位幸存的阵印师跟在卖酒翁后面,听他授课讲解。在他们身后,夜小昙等四人安静坐着。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就像是没有看见对方,心如止水,不为万物所动。卖酒翁很满意。   ……   视线跨过一个维度,在那个被打得几乎到处都埋藏着尸体的守望者森林,四祖青山来到了唐未济曾经感悟仙印站着的那个地方,静静看着,感受着什么。   斫余和燕霞跟在他的身后,至于其他几位妖祖早已经退去,听说是去白骨海那边指挥手下大妖去找猫舍的麻烦去了。   青山指尖轻轻挑动,面前浮现的是唐未济领悟仙印的那一幕。他将那一幕不断重复,反复观看。   他静静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喃喃。   果然是你。   ……   白骨海下方,在那被老龟看守着的地方,在他的肚皮下面,一扇古老的青铜门户闪着幽幽的光辉,静静沉浸在海水之中,被老龟镇压。   白骨海上空的虚空深处,天丈老人无数次狂躁,发出怒吼。   沿着白骨海往南边继续走,不知道走多远,会遇到一片金光,穿过金光,便是人间的白骨渊海。幽深的海底,无数巨大的大妖投射出阴影,在金光中晃动着,安静却又可怕。   一路穿过这些气息可怕到无底洞一般的大妖身边,来到白骨渊海的旁边,便能看见大唐战力最强的神武卫。   这一支完全由三仙境组成的神武卫不过百人,形态各异,却是负责看守这些大妖的最坚实壁障,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们都不会从这里离开——除非他们在这里已经没有了意义,比如大唐覆灭。   视线继续飞往天空,在大唐三百万里疆域上辽驰,不知过了多久,便可以来到归山圃。   人妖两界大战方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是紧张的时候。归山圃中的人和妖却都不算少。   对于某些人或者妖来说,人间还是妖界哪边覆灭了都没关系,他们的自私性格导致他们只为自己负责。比如归山圃中这么多宝贝,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外面在打仗,打呗,跟我有什么关系,哪怕都死绝了,只要我不死就行。   唐未济曾经去过的五行神殿中,血魔毡在黑暗中安静地蠕动着,充斥着邪恶的气息。   龙鸟兽身上的锁链哗哗作响,背后的那扇门不动如山,里面是一片虚空,虚空中的大光明城已经苏醒了一大半。   韩樗在残破甲胄的宣誓声中一点点成长,不知不觉已经达到了玄仙。   将大光明城捏住,目光重新跳回到妖界。   在某一片漆黑平原上,无数空间裂隙时隐时现,须臾出现,夺走一名妖族的躯干,又须臾消失。就看被夺走的是哪一部分,在这里活着,全凭运气。   这片极其不稳定的空间外面,妖军陈列如海,密密麻麻从天空流淌到地面,如蚂蚁铺成了毯子在蠕动着。   五祖与十二祖站在这群妖族的最前方,等待着十七祖的到来。 第790章 吸收   第九世的困难超乎唐未济的想象,他就像是真的开始了第二次的人生,前面八世的铺垫让他无数次陷入到其中,哪怕他以瑾公主在自己的心中设下锚点,也无数次丧失在真实的虚幻之中。   理智一次次被摧毁,神魂一次次濒临崩溃,唐未济甚至想要在自己的心湖中动用七星引命灯,病急乱投医之下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都施展出来。   他的外表是平静的,他坐在那边像是雕像,内心却早已经风起云涌,卷起惊涛骇浪。   他迫不及待,他急迫到一颗心几乎都要飞出去。   他无比渴望自己现在就能成功,因为什么原因?原因已经忘了,他的执念只剩下成功。   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了?忘了。成功,只有成功。   他一次又一次地冲上去,一次又一次被打回来。他像是无畏的战士,每一次都在用生命和鲜血涂抹前进的道路。   道路无比艰辛,何况他攀登的还是万米高峰。   每一次从第九世被打回来,他便必须要动用一次妖祖源丹。   原本晶莹剔透的妖祖源丹神异纯净,如今却变得沧桑粗糙,看上去比最普通的石头子还不起眼。   其中蕴藏着的阴阳道最高深的奥秘不断试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杂质摒弃出去,然而它们终究是无根之木,在没有人刻意控制的情况下,他们的力量还在被唐未济不断抽走,此长彼消,灭亡之始。   源丹的力量在不断削弱,唐未济却依旧没能成功。   又一次被打出来,他休息片刻,再次冲过去,只是他这次弄出了一点新花样。   青铜镜在外面看傻了眼,心惊胆战,“他想要做什么?”   小姑娘皱眉看着唐未济,心想他真是疯了。   唐未济一拳砸断了自己的腿骨,小腿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反向卡在那边,断骨刺穿了皮肉,带着鲜血就这么插在了外面。   剧痛仿佛潮水一样向着唐未济拍打过来,他的额头上瞬间密密麻麻布满了汗珠。   他的肉身之强大几乎已经可以比拟天仙境不擅长炼体的大妖,但也正因为这种强大,让他在受到重创的时候要承受比常人更多百倍的剧痛。   如果说被一张锋利的纸割破了手指,手指不会立刻流淌出鲜血,在之后的时间里会不断钻心的痛,又或者是牙疼疼得睡不着,这些痛楚在断骨之痛面前就像是小儿科。唐未济的断骨更胜常人百倍。   他在这样的剧痛之下再一次进入了九世不灭。   “他是想靠着这个办法让自己保持清醒。”青铜树感慨万千,“可是没用的啊,若是真的沉沦进去,哪怕他把自己的四肢打断又有什么用呢。这一关考验的是神魂啊。”   果然不出青铜树所料,唐未济很快又一次从其中被打出来。   已经记不清他进去多少次了,上千次是绝对有了,他就像是发疯一般冲上去又被打回来,不知疲倦,勇往直前。   剧痛只能让他在外界更加清醒,不能给他带来丝毫有意义的帮助。   就连青铜树这样的粗汉子也不忍心再看,哪怕他再蠢,也意识到了唐未济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否则的话按部就班就好了,如此急功近利,实在不像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个唐未济。   在他心中,唐未济永远都是谋定后动,永远都是智珠在握,哪怕是冒险,哪怕是拼命,那种理智也经常存在在他的身体上,而并非像现在这样,他就像是化作了野兽,彻底失去了理智,只余下了心中唯一的执念。   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青铜树心情复杂,不敢多想。   一次又一次,唐未济终于是停了下来。   不是他想停下来,而是妖祖源丹中的力量已经被他耗尽了。   他无数次的吸收,毫无底线的吸收,妖祖源丹中原本存在的力量已经干涸。要知道他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玄仙境,哪怕是妖祖源丹也受不住他这么用啊。   他在某一次尝试之后停了下来,茫然看向自己的胸口。   胸口处,那颗源丹轻轻飞了出来,灰蒙蒙一片,摇摇欲坠。   青铜门之外,青铜树与小姑娘的脸色同时剧变。   妖祖源丹是以仙人对大道的领悟,结合他们的小世界形成,其中条件复杂苛刻不必细说。唐未济在方才的时间里相当于吸收了一位仙人小世界的力量,如今小世界力量不足以支撑仙人领悟的道,就快要崩塌。   哪怕是三仙境的小世界都是无比可怕的存在,何况是一位仙人。   若是这小世界崩塌,唐未济怕是立刻就要死在这里,他们连施以援手的机会都没有。   青铜树朝着小姑娘急切大吼,“快阻止他啊!”   小姑娘也有些惊慌,闻言恼怒道:“这是我能阻止的么?我又不是仙人境啊!”   青铜树与小姑娘无比慌张,却看见唐未济伸出手,一把捏住了那颗源丹。   小姑娘和青铜树的心跳在这个时候都慢了半拍,脑子里“嗡嗡”作响,只觉得唐未济是在作死,只觉得一切都全完了,却惊讶地看见那妖祖源丹重新稳固了下来。   一层层的粉末从上面被剥离下来,这些粉末每一粒放在小世界中都是一座大山,如今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力量,只余下了最纯净的道。   小姑娘和青铜树面面相觑,只看见那源丹到最后只余下了一黑一白两道气流。   气流在唐未济的五根手指缝隙间来回窜动着,似乎对他尤为亲近,像是自家养的小狗一般。   “这是,为什么?”青铜树脑子迷糊了,压根不理解面前发生的这一切。   按照常理,构成源丹的力量消失,大道失去束缚,应当会伴随小世界瞬间崩塌才对啊。这种力量足以消灭任何一位三仙境存在,别说握在手上了,哪怕是靠近一点都有性命之忧。   按照常理,唐未济现在已经死了。   按照常理……他妈的,这小子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是可以用常理解释得通的么?   按照常理是个人能这么吸收源丹的力量?不怕被撑死的么!   慢着……   青铜树脑海中灵光一闪,惊诧看向小姑娘,他们的脑海中同时冒出来一个词。   吸收! 第791章 紧随成功之后的失败   没错,就是吸收!   不管是在远古时期还是现在,像唐未济这样的做法从来都没有。   一来源丹这种东西极为罕见珍贵,一代代传承下去可以造就无数仙人,这就是家族底蕴,是无法断代的传承。没有人会暴殄天物像唐未济这样将源丹的力量全都吸干。   二来哪怕是想要和他这样做,那也不可能彻底吸收。能借助源丹力量的大多都还不是仙人,而对于他们来说,源丹哪怕仅仅只是用于传承,其中蕴藏的力量也远远超过出他们的想象。   想要以三仙境的实力吸干源丹中蕴藏的力量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而若是一次次吸的话,源丹自发吸收天地之力的速度都比正常人要快。   可惜的是这里是在青铜镜中,源丹无法吸收到外界的力量。更可悲的是唐未济吸收源丹的频率和速度太快了。   实在是太快了,快到连他们都没反应过来,一整颗源丹都已经被吸收干净了。   正因为唐未济吸收了太多源丹的力量,更因为他的阴阳道早已登门入室,所以这些阴阳道的道韵会将他认同,认为他是自己的伙伴,才不会在此刻炸开。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巧合,换而言之,哪怕真的有人能做到以上的所有事情,他就会与唐未济做出同样的选择了么?   不可能的,尤其是那些有正统传承的人,绝不可能做出这种涸泽而渔的事情。还是那句话,一颗源丹可以造就无数仙人,但你将源丹吸收,不但损耗了一枚源丹,断了传承,还有可能因为源丹的力量与自身不符,压根不能晋级仙人。   没人会这么傻,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偏偏要去选择走钢丝,偏偏这钢丝的尽头还不一定是坦途。   就比如现在,唐未济只是受到了这些道韵的欢迎,但并不代表他就会踏入仙人。   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才想到这里,思想还在激烈交锋的时候,就看见唐未济指尖的那两道阴阳气一点点渗透进了他的身体之中。   小姑娘和青铜树人都傻了,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一幕。   “这这这!”青铜树顿时急了,“这凭什么啊!他不会从玄仙境直接就跳到了仙人吧?”   小姑娘木然摇了摇头,“不可能的。”她轻声道:“实力不够,还没到那种层次,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的。但是他必然会得到极大的好处。”   “可是,可是。”青铜树可是了两声,急切得说不出话来。他的大脑混乱一片,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继续说什么。   他指了指唐未济,又指了指自己,那锃亮的脑门上爬满了油光,眉头皱起又方向,一副要气哭了的样子,“不带这么玩的,这不是犯规么!”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她自然是找不到人问了,除非她现在去问唐未济。   实际上唐未济也只能感受到一个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已,说实话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只能说他是运气好,若是说他是刻意而为之那就太假了。   他只感受到一股极其清凉的气息自指尖传递到了他的全身,他的思绪在此刻沉静,不复之前的焦躁,灵台清明,一瞬间便明白了自己需要做什么。   机会!   他瞬间反应过来。   这道韵的出现就是他的机会!   他目光急切,哪怕神魂受损,力量并不完全,他也开始再次进入。   “他在做什么。”青铜树抓狂了,“他又在做什么?他的神魂之力……”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小姑娘冷静分析,到底不愧是留岁镜的镜灵,天生就有堪破一切事物的本领。   “他似乎是领悟到了一些东西。”   “这……”青铜镜无语了,“这都能领悟到?”他看向小姑娘,可怜兮兮问道:“我是不是真的不是天才?”   小姑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唐未济,“你要我说实话还是说假话。”   “算了。”青铜树明智阻止了她,他的视线落在唐未济身上,“他好像真的明白了什么。”   说话间,他忍不住惊叹道:“好快!”   小姑娘没说话,却也忍不住一阵惊叹。   是啊,真的好快。   唐未济这一次的速度比起之前快了太多,就在他们说话之间,他已经一路冲到了第六世。   几乎是没有任何阻碍,然后是第七世,第八世,他又一次来到了第九世,道韵带给他的感觉仍旧让他的灵台保持清明。   成功已经近在咫尺。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头进入那世界之中。   强大的迷惑力让真实的他又一次在虚拟中迷失自己,但那丝清凉的感觉却一直不曾褪去。   唐未济已经感受到了自己脑海中的虚弱,他的神魂之力已经快要耗尽了。他尽量保持着自己的状态,心平气和。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的内心依旧焦躁不安,意图以最快的速度达成目标,最起码能够在两天之内达成,但他的情绪却开始变得异常冷静。   快成功了,快成功了!   坚持住!   眩晕感包裹着他,让他如同在梦中做梦。   这一切都是虚幻,不要迷失。   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他看见了胜利的曙光,看见了赢的希望。   一定要坚持住啊!就差一点点了!   他告诫自己,就像是一团火被包裹在了冰块之中,灵台的最后一丝清明让他控制着自己的行动,一直到第九世的结束,那丝清凉的感觉才在这个时候消失。   他深呼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怎么样了?”青铜树看着他都忍不住紧张起来。   唐未济笔直的身子坍塌下去,紧跟着脸上泛出由衷的欣喜。   成功了!   “成功了。”小姑娘笑了起来。   “成功了。”青铜树愣了一下,紧跟着哈哈大笑。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小姑娘对此没什么太大感觉,只是有些可惜。   “什么?”青铜树疑惑问道:“你说什么?”   “两天时间已经快到了,天要亮了,没发现么?”小姑娘冷静道:“最多还剩一盏茶的工夫,时间已经到了,来不及了。”   青铜树愣愣看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一颗心却不断往下沉。   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 第792章 你们方寸山的   没错,唐未济花费的时间太多了。在他数千次的尝试中,在他不断吸收源丹力量的过程中,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哪怕他每一次花费的时间再少,这么多次数堆叠起来,他所用的时间也远远超过了他原本的想象。   他沉浸在其中,并不能感受到,小姑娘却清清楚楚能感受到外界时间的流逝。   没错,现在已经过去太久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在一次次的尝试中被吞噬,余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还能做什么?   换而言之,唐未济注定是不可能在两天之内通过这三道考验了。不能通过这三道考验,他即便是去了天都,大概率也是没有改变战局的能力的,而不管他去不去天都,也许都会成为别人的棋子,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是他不能避免的悲哀。   选择的过程是痛苦的,做出了选择之后,尚未到达彼岸,希望便破灭了,那更是痛苦的。   他还能怎么办呢?   小姑娘盯着他,为他感到莫名的难受。   他已经足够拼命了啊。   ……   白楼与林生并排坐着,他们身下是大唐以速度闻名的、供给龙渊卫的羽蛇。   这次前往大雪山,他们的任务很重。白楼其实还好一些,没什么太大的压力,刚刚从黑暗的地底苏醒,现在正感慨于世事的无常,世界的不变。外面的每一道风景对他来说都是难得的老朋友,心思起伏,没多少落在那个叫唐未济的家伙身上。   林生就不一样了。身为神机阁副将,他曾经去东来居参加过大皇子的宴席。也正是在那宴席上,唐未济带着二皇子过来搅局,胆大包天到把剑神的白猫带了过来,引得刘侍郎狼狈不堪,让李四为此出手,自己接下了剑神一指,留下了指谭指谈的美名。   他的天赋很好,所以这些年实力有所精进,已经达到玄仙境。况且在神机阁中久经战阵,战斗力比一般的玄仙境还高出不少,所以他对自己一直是很满意的。但现在,他对此次的行动却没半点信心。   无他,实在是他要面对的那个家伙太厉害了,太过于反人类了,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   当初才见到他的时候就是在东来居,他当时不过是三气境的小家伙而已,一战成名,挡下剑神一指。哪怕剑圣惜才,刻意收了许多力,也足以说明他的不凡。之后林生便一直对唐未济颇多关注,他的直觉告诉他此人必然不凡。   果然,很快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冒出来了,但无论是什么样的事情,那小子牵扯到其中,每每遇到危险,却总是化险为夷,得到天大的好处。   林生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从一个普通人走到了大唐权利的中心,走成了一位侯爷,从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三气境变成了让任何人都不敢轻视的大人物。   他没忘记他最后一次见到唐未济的时候,他朝着圣皇出拳的模样。即便是这样,他都没有死,这足以让他感慨万分——这小子成长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更绝的是他的成长速度这么快,竟然没有根基不稳的情况发生。   如今圣皇指派他来拦住唐未济,说实话,哪怕他已经到了玄仙境,心里也没底。   开什么玩笑嘛!   他嘴里苦涩,心想少游侯的那些师父都是什么人,黄龙人,剑囚,甚至李四也算是指点过他,这些大唐最风华绝代的人无一不把唐未济看成是他们的接班人,我算啥么,也配拦住他?   林生别扭地动了动自己壮硕的身子,脸上的络腮胡发痒,他忍不住伸手挠了挠。   要不是有不死者陪伴着,要不是这次让他带了一千玄武营披甲士,要不是他是大唐将领要从军令,他早就撒丫子跑远了。   狗日的,我就上个厕所的工夫,回去的时候这任务怎么就落到我头上了?   他心里狂骂那群家伙,脸色自然是一变再变,一旁的白楼自然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温言问道:“林将军,你这是不舒服?”   林生尴尬笑了笑,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只是有些不喜欢坐这玩意,众所周知,咱们神机阁和龙渊卫一直是不对付的么。”   白楼笑了笑。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从他们苏醒的开始,到他们下一次出手所见到的世界就是他们与这个世界最后一次会面了。对林生说的这些事情他实在是不感兴趣,他宁愿去看一只蚂蚁在地上爬都比这种事情有意义。   死生之外无大事。没有真正接触过死亡的人哪里懂这句话的含义啊。   林生也不是傻子,方才只是他的借口罢了,不过好在白楼打开了话匣子,他忍不住提醒道:“白前辈,咱们这次出来任务很重,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不是就是一个小辈么?出动了一千神机阁,三位三仙境,还不够重视?”白楼惊讶笑道:“当初偷袭那些妖祖的时候各小队也是这么配置的吧,在我们不要命的攻击下,哪怕是妖祖也要手忙脚乱的,他一个小年轻,你怕什么。”   “不是这样的。”林生苦笑了一声,用手掌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劲风,“他不一样的。”他想了想,加重了语气,“很不一样。”   “就这么说吧。”他酝酿措辞,“小瞧了他的人现在都已经被埋在土里了。我几年前才见到他的时候他不过是驭气境,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手下已经沾上了三仙境大妖的鲜血了。”   “哦?”白楼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顿时来了兴趣,“他用几年的工夫就到了三仙境?”   “要是这样我都觉得没那么可怕。”林生愁眉苦脸,像是一个苦瓜,“他杀三仙境的时候,才三元境啊。”   白楼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照你这么说,他还是个顶尖天才?”   “顶尖妖孽型天才。”林生只恨自己是个大老粗,语言词汇量积累不够,不足以表达出唐未济的可怕。   “既如此,那圣皇……”白楼脸色稍变。   “这就不是我们能理解的了,圣皇必然有自己的顾虑。而且他的师父,那位剑囚,听说他在临死的时候与圣皇做了一笔交易,用自己的命换唐未济永远不要再来天都,我想,他们必然是有自己的思虑的。我们若是能拦住他,也许是对他好说不定。”   白楼脸色一变再变,想了想又问道:“他是哪宗哪派的?”   他从苏醒到现在,除了知道自己有任务,除了知道任务目标的名字叫唐未济,是个小年轻之外什么都知道。   林生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看上去似乎是有些尴尬。   这脾气粗暴、体型粗犷的汉子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怎么坐怎么别扭,讷讷说不出话来。   “你倒是说话啊。”白楼皱眉,察觉不对,催促着。   “是你们方寸山的。”林生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白楼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了起来。 第793章 表现一般   “既然已经来不及了,需要提醒他么?”青铜树终究是有些不忍,“他太拼命了,最后一关不是拼命就能过去的,到时候别出了什么问题。”   “不用。”小姑娘目光清冷,无比冷静,“现在去告诉他,只会让他气势泄了,分了心。一旦泄了气势,什么都没得挽回了。”   “我需要负责的只有他一个,而不是其他什么人。”小姑娘喃喃自语,声音极低。   “什么?”青铜树没有听见后一句话。   “没什么。”小姑娘说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事已至此,让他一路走下去吧,我只希望我的猜测是对的,我只希望我的想法和做法都是对的,留岁镜……是时候有真正的主人了。”   青铜树脸色不变,心中掀起了惊天骇浪。他看着唐未济,眼神变了好几次。   他原以为一直都是唐未济要求进行这次考验的,可是小姑娘方才的话告诉他,这次考验似乎是小姑娘刻意而为之的。   这是为什么?魂器超脱于仙器之上,已经有了自己的魂灵,可以看成是真正的、另一种不同形态的生命,小姑娘根本就不需要这么着急找一个主人,为什么?   他得不出答案,这个答案即便是唐未济也不能得出,也许只有小姑娘自己知道。   万众瞩目之下,青铜门之中,唐未济来到了最后一关的面前。   青铜树看着那熟悉的光芒笼罩着唐未济,他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当年多少英雄豪杰都是倒在了这上面,九重青天,九重青天,呵,说是九重地狱还差不多。”   他言语苦涩,小姑娘难得安慰了他一句,“别多想了,不是你天赋不够高。”   “是吧!”青铜树眼睛亮了,“我觉得这就是太难了。”   “不是。”小姑娘冷冷摇头,“是你们的天赋都不够高。”   青铜树侧头无奈看着她,要不是打不过她,他现在已经撸袖子上了。太欺负人了!   “最快通过这一关的人用了多长时间?”   “最快?”小姑娘恍惚了一下,“最快的就是逍遥,用了三天吧。”   青铜树摸了摸鼻子,想到自己之前似乎三个月都没有能够从里面出来,老脸一红。   “他有没有可能突破逍遥的记录?”   “不知道。”小姑娘摇了摇头,看着一道青色的光芒将唐未济笼罩在内。   光芒化作宝塔状,宝塔一共有九层,每一层都散发着青玉色的光,温润柔和。   “呼,”青铜树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开始了。”他拍了拍屁股,坐在地上。   “你干什么。”   “要等那么长时间,总是站在这里傻不傻啊。”青铜树嗤笑了一声,眼角的视线下意识扫过宝塔,脑袋一下僵硬。   “嗯?”小姑娘只觉不对劲,连忙扭头朝着那边看去。   她的瞳孔剧烈收缩——宝塔上的青光以最快的速度化作红色的光芒,并且这红色的光芒还在不断朝着上面蔓延。   就像是一幢高高的木质楼,楼底下着了火,火焰疯狂向着上面窜过去,无时无刻不在向上贪婪吞噬着。区别在于这青光化作红光的速度更快,让小姑娘都觉得手足无措。   “这,这正常么?”青铜树结结巴巴问道,却没有得到他料想中的回应。   他扭头看去,看见小姑娘也傻站在那那边,青铜门中,红光疯狂蔓延开,只是那光芒闪烁的速度都显示出一种贪婪和渴望。   “这正常么?”青铜树抬高了声音,依旧没能得到回应。他的手臂化作了枝丫,撅开一道枝丫朝着小姑娘扔了过去。   小姑娘被砸中,用要杀人的目光看着他。青铜树缩了缩脖子,再次高声问道:“这正常么?”   “正常个屁!”小姑娘似乎是憋了一肚子的火,一副要抓狂的、火冒三丈的样子,头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不会是坏了吧?”   “对对对,肯定是坏了!”青铜树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神志不清了,“肯定是很长时间没有动用坏掉了,你快检查检查,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生你大爷的病,你全家才生病了!”小姑娘难得爆出了粗口,一边爆粗口一边检查着自己的青铜镜,心里嘀咕难道真生病了?   一个镜灵,一个青铜战兵,两个不是人的家伙在此刻表现出的慌乱惊恐甚过一切真正的人族。   “正常啊。”小姑娘检查完,木然朝着青铜树宣布答案。   青铜树的视线落在青光宝塔上,愣了半晌之后,痛哭流涕,趴在地上使劲拍打着地面,“我不服啊!为什么啊,我不服啊!这是什么怪物啊,给点活路吧!”   只是他们说话间的这么一点工夫,红色的光已经快要蔓延到了塔尖。   “最后一重天,最后一重天是最难的!”青铜树一下子抬起头,红了眼睛,斗志昂扬,“他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冲过去的,一定不会!”   “唰!”青色的塔变成了红色的塔,塔尖所在的那一层在红色的光芒面前温顺得就像是一只做了绝育手术的猫。   青铜树发出一声呻吟,趴倒在地上,呼天抢地。   小姑娘已经傻眼了,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   嗯,没错,六十个呼吸都没到,最后一关已经被过了。   六十个呼吸……小姑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只觉得自己哪怕没有心现在都是心潮澎湃。   红色的宝塔瞬间坍塌,唐未济重新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红色的宝塔坍塌的那些红光在空中凝聚,要化作一个符号。   唐未济像是提起裤子撒腿就跑的渣男,管都没管那个符号,埋头朝着外面冲过来。   那红色的符号似乎都被他的举动搞得愣住了,这认主仪式不需要的么?   它顿了一下,拖着形成半截的符号缀在唐未济的身后,只恨它没法说话,否则的话真有点痴情女追杀渣男的意思在里面。   “怎么样怎么样!”唐未济冲出来,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时间过了没?”   小姑娘脸色冷静,“唔,你表现还不错,勉强没有超过时间,刚好来得及。”   唐未济看向青铜树,青铜树停止了自己的动作,站起身来,欣慰地拍了拍唐未济的肩膀,“不错不错,就是过第二关的速度还是有点慢的,比我差了那么一点,综合来说还行,勉强够看吧。”   小姑娘抽了抽嘴角,面无表情看了一眼青铜树。   青铜树也面无表情看着她。   小姑娘扭过头,“嗯,表现一般,还需要多努力。” 第794章 留岁镜的主人   红色的符号终于追上了唐未济,唐未济越觉得自己表现一般,为差点误了时间而感到难受。   青铜树一边在心里狂骂,一边与唐未济潇洒作别,他说自己要再睡一会儿,等唐未济再见到他的时候,他也许就恢复了天仙境的实力。   实际上他心里有些心虚想的是不会等自己再苏醒,这小子已经到了天仙境了吧?他还是人么?是人么?上古时期,上上古时期,超远古时期都没有这样的玩意好不好!他绝对不是人,靠,不是人!   青铜树在心里碎碎念,回到了自己之前修葺的镜子中,忍不住一阵吐槽,想来是有很长时间是难以入眠了。   唐未济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跟在小姑娘的后面。   小姑娘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逍遥仙人是她之前的主人,也是将她唤醒的人。之前的镜灵似乎是在以前的战斗中被打散了,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逍遥既可以说是她的第一任主人,也可以说是他之前的最后一任主人。   她对之前的事情所知甚少,但好在唐未济也不需要知道这些。她头一次给唐未济正式介绍这镜中的世界。   “留岁镜被设计出来的时候就不是以战斗魂器设计的,我的作用更类似于辅助。”小姑娘转头问他,踟蹰着,似乎是很难以启齿,“我是叫你主人,还是仍旧叫你名字。”   唐未济一想到一个半大小姑娘叫自己主人脸都绿了,连忙摇头,“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好了。”他问道:“时间来得及说这些么?”   “基础的认知是有必要的。”小姑娘纠正了唐未济的想法,“而且我之前说的是我看见的是你在两天之内不能成为我的主人,那么一切就会走向不可挽回的局面。这是混沌给我的答案,仅限于这件事情而言。如今你既然已经完成了这个任务,那么接下来只需要按步就班走就好了,不需要急在一时。”   “两天的时间是让你成为我主人的时间,不是让你出现在天都的时间,你明白了么。”   唐未济笑着点了点头。   “我们继续说回方才的话题。留岁镜最大的功能你其实已经见识过了,我能够看破世间万物的弱点。任何人,任何物,任何事情,哪怕是大道,他们在我眼中都有弱点,有所不同的是有的弱点强有的弱点弱,有的弱点出现得慢,有的弱点跑得很快,一切都讲究一个时机。   “举个例子,你与别人战斗,我可以帮你找出对方招式的弱点,找出他肉身的弱点,能让你以最小的消耗打败他。你在不夜城的时候已经见过了。有所不同的是你既然已经成为了我的主人,这种能力动用便不再需要代价了,也不需要征求我的同意。”   唐未济点了点头,想到了当初跌境的移洛。不知道她若是知道留岁镜现在已经成为了我的会是什么想法。   小姑娘继续道:“除此之外,留岁镜的本体是非常坚硬的,你可以用它来挡住致命的攻击,但我并不建议你这么做,毕竟我只是辅助魂器而已,若是出了差错,留岁镜破裂,你想要修复难如登天。”   唐未济又点头。   “除此之外,留岁镜还有一个大的用处。”小姑娘指着青铜世界里密密麻麻的反光,那些都是一面面的镜子。   “在这里的每一面镜子都等同于一个空白的世界,你可以在这里关押犯人,就比如之前那个青铜树,他们就是被逍遥关押在这里要转化为青铜战兵的犯人。”   “你说就说,别扯上我!”镜子深处传来青铜树恼怒的声音。   小姑娘没理他,继续道:“这里还有一点好处就是可以用来训练。”   “训练?”   “对,这些镜中世界任由你设置,就比如九劫之风,你可以将它的威力缩小,用来形成一个小小的世界,将你手下的那些人拉进来,让他们进行训练。在这里训练会大大缩短时间, 并且不会受到反噬伤害。”   唐未济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除了九劫之风,我可以形成新的试炼场么?”   “可以,只要你通晓大道就行。”小姑娘认真给出了答案。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可惜啊,若是还在猫舍的话,大家完全可以就在这里不出去了,被我随身带着,一边训练,一边藏着大杀器。   小姑娘猜出了他心中所想,“还有一点,进来训练的人并不是你,他们不是我的主人,在这里呆的时间不能超过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必须出去。”   “那没事。”唐未济脱口而出,“出来再进来好了。”   “##****”小姑娘心情复杂,总觉得自己所托非人。   “怎么可能。”她有气无力辩驳道:“在这里修炼,他们是接触不到外界的道的,除非你愿意以自己的道作为他们的滋养,否则的话他们需要在外界调整一段时间的。不然的话会被青铜镜同化,变成青铜战兵,就像是那棵树一样。”   “都说了,说话归说话,别扯上我!”青铜树做出了没有任何用处的抗议。   唐未济若有所思,“我明白了。若是转化为青铜战兵,他们会完全听我的话么?”   “只要被关押进来,在转化为青铜战兵之后,我与他们之间便会形成契约,这种契约无法打破,除非我的本体破碎。”   “无论他们的实力有多高?”   “只要不高出你太多就好,否则的话还是会挣脱的。举个例子,你现在去关押老龟,老龟转头冲出来,一屁股就能给你坐死。”   唐未济嗷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除此之外其实没有什么了。”小姑娘转头看向他,“你现在可以去天都了。不管是谁在下棋,有我的帮忙,你已经不再是棋局中的人了。”   唐未济轻轻点了点头,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出兴奋。   小姑娘还是太谦虚了。都不用去想茶瞳是怎么当上第七祖的,也不用去想唐未济当初是怎么动用菩提破的,只说当初茶瞳的死,正是得益于留岁镜的帮忙,九成功劳都要归功于留岁镜。   这样的魂器,冠以辅助魂器的名头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   有她的帮忙,唐未济终于真正意义上有了独立和那些顶尖人物掰手腕的资本。   红色的符号终于形成,融入唐未济的体内。这一刻开始,他正式成为了留岁镜的主人。 第795章 方寸山的护犊子   “这么早吵醒我做什么?”说话的是个胖和尚,肚皮鼓鼓的堆在脚踝上,脸圆圆的,不言而笑,身体庞大,每一根手指都和胡萝卜一样粗,白楼和林生在他的面前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小娃娃。   “笑面佛,你知道那个唐未济是谁么?”白楼气冲冲问他。   胖和尚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戒疤,看了一眼林生,顿时换了一套说辞,语气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阿弥陀佛,贫僧不知白施主在说什么。”   “你少给我装!”白楼气急败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我方寸山的人?”   胖和尚掀起眼皮子看向天空。   “你大爷的!”白楼气得跳起来,撸起自己的书生袖子就去掐胖和尚的脖子,“你知道还叫我过来,那是老子的人,老子没跟你拼命就不错了,你敢坑我!”   他们都是不死者,谁也不敢动用自己真实的力量,于是乎身材单薄的白楼在胖和尚庞大的身躯面前真就脆弱得像是一张纸,被胖和尚反手镇压,林生在一旁看着,一脸苦笑,也不敢阻拦。周围路过的神机阁披甲士目不斜视,实则一个个都在私下里神识传音,若是神识传音能够连成可以看得见的线的话,他们的头顶上现在密密麻麻就是一团乌压压的乱麻。   “臭秃驴,你给我放开!”白楼气急败坏,“四百年前你就可劲坑我,如今都是四百年后了,你还坑我!老子跟你拼了。”   “你拼,你拼一个试试看。”胖和尚笑呵呵说道:“当初咱们既然选择成为不死者,就与过往一刀两断再没瓜葛,唯有大唐的兴衰才值得我们出手,你忘了?”   “放屁!”白楼破口大骂,“那是因为被抓的人不是你们北宗的人!你北宗那群秃驴要是被这么搞试试看,你不提着你的月牙铲去拼命?你当我傻?”   “你说的都没有发生,说了又有什么用呢。”胖和尚笑眯眯的。   “我去你大爷的,你快给我放开,老子跟你拼了!”白楼挣扎着。   胖和尚一把把他扯过来,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上。林生在一旁看得眼皮子直跳,胖和尚那肥大的屁股坐下去的时候,他都能看见肥肉将白楼包裹压住的画面,他似乎都听见了白楼骨头破碎的声音。   “你他娘的。”白楼猛翻白眼,被压得气都喘不过来,一个劲往外拍手。   “你都已经出来了,好好完成任务就是了,你方寸山都不在了,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老子的方寸山,永远,不会灭,老子,”白楼的话停顿了一下,紧跟着炸开,高了八度,“老子的方寸山没了?!”   林生苦笑着看着胖和尚,不断拱手,“大师,咱们少说两句吧。”   白楼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这会儿心态炸裂,在胖和尚的屁股下不断挣扎着。   不得不说天仙境的肉身还是够强的,他们不动用任何手段,在这种情况下挣扎的力道打在三元境身上还是会让他们重伤甚至身死。   一旁的神机阁披甲士远远避开,只余下林生在拦着他们,不让他们搞出大事。   “咱们都是要死的人了,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老子都要死了!还不能管管我家的方寸山了?”   “咱们现在都是大唐不死者,跟你的方寸山没关系的。”   “那你放开我,老子现在就杀上北宗!”   “你这是无理取闹!消息传回去信不信圣皇镇压你方寸山一脉的不死者!”   “那你倒是传回去啊!”白楼的声音嚣张得不行,“老子的方寸山,特点就是护犊子,你头一次听说么?”   胖和尚无奈了,“你为什么说得这么自豪?”   “我自豪了么?我自豪了么?你有本事把消息传回去,看我方寸山一脉不跳起来干翻你们,一群垃圾!”白楼对着胖和尚的屁股拳打脚踢。   胖和尚与林生对视了一眼,都能看见对方眼中的无奈。   方寸山这群疯子还真就是护犊子。别说他们现在都不怕死了,换做平常寿元未尽的时候都没一个怕死的。他娘的一个三元境的长老敢跑到别的宗门找人家三仙境的太上干架,就是因为自己的徒弟受了欺负,这像话么?这他娘换任何一个宗门也做不出来这种事情啊,可这事儿在方寸山都已经成了传统了都。   这消息要传回去,白楼说的还真不假,怕是大战还没起,这群老油条就要把天都掀翻了天。   “你消停点行不行!”胖和尚无奈了,“要不是人手不够,我叫你出来做什么。他们不是还没醒么。再说我不是一说你就答应了,跑得比我还快。”   “你滚呐!”白楼大叫,“唐未济做错什么了么?他不够天才么?从头到尾他害过大唐么?被逼得远走妖界,连老子的方寸山都没了!靠,真是一群废物,你们也不是好东西!”   胖和尚又阿弥陀佛了一声,“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啊,我也才醒来没多久。”   “那你是不是都不准备把这事儿告诉我!我堂堂方寸山祖师,没有知情权的么!”   “我这不准备说了,你自己迫不及待要出来看看这个世界。”   “老子弄死你啊。”   “你消停点好不好,圣皇只是让我们来拦住他,不是让我们杀了他,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白楼突然停下动作,似乎是被说动了。   胖和尚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发现他挣扎得更加激烈了,“你大爷的,你肯定是故意叫我的,老子是方寸山祖师爷,你想让我去劝他?你大爷的,当年就数你心眼最多,都睡了四百年了,你丫怎么还这么贱啊!老子锤死你啊,快放我出去!”   胖和尚紧闭嘴唇,不说话了。显然白楼说对了,佛门弟子不打妄语,那我不说话不就成了。   白楼挣扎了一会儿,胖和尚脸色骤变,“嗖”一下从原地消失,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在百米开外。   “你疯了!”他脸色大变,“你要解封!你想跟谁打!”   白楼悬在天上,浑身气势不断攀升,恐怖的气息甚至让林生都无法继续呆在他的身边,“老子弄死你!”   胖和尚脸上的笑容收敛,皱着眉头看着他。   林生在一旁苦笑连连,连忙劝道:“白前辈,有什么话好好说,你们都是国之栋梁,不能这么意气用事啊。少游侯的事情很是复杂,但我大唐对少游侯绝对没有恶意的,方寸山覆灭只是也并非大唐所为啊,你先别冲动,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给你细细说还不行么。”   白楼冷着脸看着他,又看了一眼胖和尚,胖和尚朝他双掌合十行了一礼。   白楼冷哼了一声,狂躁的气息逐渐平稳下去。   林生擦了擦额头冷汗,连忙凑上前去。 第796章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大概情况就是这些了。”林生擦着冷汗。   “所以方寸山是怎么没了的?”   “乌鸦啊?”   “乌鸦还没灭呢?当代圣皇这么废物的么?”   林生无助地看向胖和尚,胖和尚清了清嗓子,“所以你看,你过来帮他其实是好事啊,是帮你们方寸山留种,这么天才的人物在哪儿都能成长起来的,非得回到天都趟这趟浑水做什么,我这也是为你好啊。”   白楼斜着眼看着胖和尚,“你说这话不害臊?”   “我说认真的。”胖和尚道:“前面就是大雪山了,唐未济回来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不管怎么样,在我心中他依旧是人族,如果能够不发生冲突是最好的,他即便再怎么天才,到了你我面前依旧是不够看的,我不希望这样的天才受到伤害。站在人族的角度来说,他也是人族的希望啊。”   “是啊,我们许多人都知道侯爷是无辜的,但天下悠悠众口堵不住啊。”林生在一旁感慨道:“我个人对小侯爷是极其佩服的,不然的话也不会主动请缨过来处理这件事情了。”   “主动”这两个字上,林生刻意加重了声音。   白楼狐疑看着他们,总觉得他们说的话很违心,但偏偏找不出毛病来,似乎也很有道理。   “不管怎么说,前面就是大雪山了,先去看看吧。”白楼沉吟片刻,觉得他们不管最终目的是什么,终究与自己的想法是一致的。何况白楼方才听林生说了那么多,对自己的这位后辈还真有些好奇。   羽蛇扑扇着翅膀落下,被神机阁披甲士留在这里。他们不是龙渊卫,与羽蛇没法配合作战,带着是累赘,反而更容易出事。   留下一个人看守之后,其余人散开,像是一张疏疏的网朝着前面兜过去。他们之间的距离看上去很远,实则只要一方发现问题,瞬间就能围拢在一起。   林生走在胖和尚和白楼身边,一左一右两位天仙境,着实让他觉得亚历山大。   走了没多久,林生骤然朝着左边侧方看过去,“有人!”   “隐蔽!”身后的神机阁披甲士瞬间反应过来,他们藏在暗处,没多久便看见有个人影朝着这里飞了过来。   “好快。”林生心中一惊,看见那人影的时候一下子跳了起来,“少游侯!”   “哗啦啦。”一群人立刻围了上去,林生一马当先挡在唐未济的身前。   唐未济刚从大雪山出来,其实已经发现了这里的神机阁披甲士,但他这次回来既然要回到天都,势必瞒不过圣皇的眼睛,所以也没想着躲,冲着这里就过来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除了他感受到的一位玄仙境,其中还有两位给他颇大的压力,他心中一凛,多看了那两人一眼,却发现那个白袍文士似乎很是赞赏,朝着他笑着不断点头,给他点懵了,心想这是搞什么?   林生挡在唐未济面前,行了一礼,“侯爷。”   唐未济冷冷回道:“我的爵位已经被剥夺,侯爷这个称号担当不起。”   “侯爷所言非虚,但对我们这些粗人来说,对大唐那些明白事理的人来说,侯爷永远都是侯爷,少游侯这个称号除了您之外谁也担当不起。”   唐未济多看了他一眼,“我见过你。”   林生笑道:“侯爷贵人多忘事,怕是记错了。”   “东来居门口,你是和大皇子回来的那群披甲士之一,当时参加庆功宴,出来迎接我和魏孝熙翰的就是你。”唐未济沉吟片刻,“我记得他们叫你林将军。”   林生苦笑了一声,感慨万分,“侯爷博闻强记,着实让人汗颜。不错,在下与侯爷的确见过一面。”   “你来这里做什么?”唐未济看见他们拦住自己的时候心中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   “奉圣皇手谕,请侯爷回大雪山。”   “你是来拦我的?”   “不敢,神机阁上下对侯爷都是发自内心的佩服,在下之前所言无虚,只是侯爷当初已经答应了圣皇从此不来天都,这次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天都搅起风波呢。”林生苦口婆心劝道:“这事儿没必要啊。”   唐未济冷冷呵斥道:“我去天都是有要事要面见圣皇,此事关系到人族的生死存亡,让开。”   “侯爷何必为难我们。您知道,神机阁是绝对不可能让开的。”   “魏孝熙翰如今在你们神机阁,你们与他想来也都认识,既是袍泽,他又是我兄弟,我又怎么会害了你们。我确有要事,你们若是疑心,可与我一同前往天都。”唐未济难得解释了一句。   “侯爷,在下接到的命令是拦着侯爷去天都。”   “这么说来那就没办法了。”唐未济轻轻拍打着大腿,“你们拦不住我的。”他的视线落在胖和尚和白楼的身上,“纵然加上这两位天仙境也拦不住我的。”   “好小子,实力不错,胆子更大。”白楼喜笑颜开,眼睛都眯了起来,倒是笑得唐未济心里一阵阵发毛,心想这人是有什么毛病。   一边的胖和尚也在想你这是什么毛病,看着唐未济的眼睛里却泛着绿光,心想北宗要是也有这等人物,那还有南宗什么事,这不得南北合流,重建佛门?要不然的话把他绑回去?反正年纪还这么小,现在剃度也来得及么。   林生面色沉肃,换了语气,“侯爷,我是劝不了您了,这位是你们方寸山的祖师爷,不如由他和您多说两句?”   唐未济看向白楼,原本就觉得这人似乎是有些眼熟,经过林生这么一提醒顿时想起来了。当初九渊死在他手上,他自己跑到方寸山祖师堂说九渊收他当弟子的时候的确在祖师堂见过这个人的画像。   只是画像的手法有些写意,着实……唔,不太像,所以一开始才没有第一眼就认出来。   他看向白楼,眼神戒备,心想为了瑾公主,哪怕是自己无比信赖的方寸山,也得闯一闯了,祖师爷,弟子认了您,大不了打你一顿之后再给你道个歉好了。   他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就听见面前的白楼大笑了一声,高喝道:“好小子,我就欣赏你这样的气魄,方寸山后继有人,不错不错,不就是天都么,去,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出了什么事儿白祖师都给你兜着!”   一群人瞬间傻了,唐未济也跟着傻了。 第797章 留岁镜初显威   他在一瞬间有些想笑,但瞬间又变得有些感动,喉咙那个位置酸酸的,胀胀的,有点堵得慌,甚至有点想哭。   多长时间了,他有多长时间没有听见这样的声音了。从到了妖界之后,所有的压力都压在他的身上,他已经不像之前方寸山还在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已经成为了别人的靠山,成为了别人的依靠。他需要站在别人的面前,无论有多艰险,他都将一往无前。可谁会知道,谁又能想起来,他迄今为止不过才二十出头。   方寸山啊方寸山,不管到了哪里,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方寸山永远都是方寸山。   他心绪万千,就像是孤孤单单被任何人都能欺负的孩子,纵然会还手,纵然每次都会赢,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仍旧红了眼睛。   方寸山从来都没有变过,方寸山从来都没有消失。   胖和尚恼怒道:“白楼,你疯了!之前怎么说的!”   白楼哈哈大笑,“我方寸山弟子的人生哪里需要别人去干预,不管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师祖永远支持你!出了事情师祖兜着,师祖兜不住就叫师祖的师祖出来,咱们方寸山,没一个怂的!”   他朝着唐未济叫道:“去,去,去!”   胖和尚恼怒,一把抱住了白楼,白楼任由他抱住,也不挣扎,还没到那个时候,真动了手,抱住他又有什么用呢。   胖和尚使劲晃动着白楼,“白楼,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有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帮忙的么?你怎么不问问他自己心里怎么想的,护犊子也不是这么护的啊!”   白楼从善如流,顺嘴问唐未济道:“小子,你心里委屈么?”   唐未济眨了一下眼睛,铁骨铮铮男儿汉瞬间化作可怜兮兮小猫咪,“委屈!”他吊着嗓子,“哇”一声,可惜没挤出眼泪来,“可委屈了!”   胖和尚看得脑门冒青烟,气得眼睛鼻子都歪了。那边的林生慌忙叫喊,一边指挥神机阁披甲士,一边叫苦连天,“侯爷,侯爷别闹了,白前辈是不死者,让白前辈出手可是会没命的啊, 侯爷,您还是回去吧,看在白前辈的份上,有什么事情我帮您带话还不成么?”   唐未济一想,好似的确是忽略了这一点,顿时正经了许多。那边白楼还在“妈了个巴子”的在那边叫唤呢,他恢复寻常模样,与林生道:“林将军,不是我不相信你,神机阁的人我合作过,我相信你们,但这件事情只能我去说,你若是说了,没人会信你的。”   “那就有人会信侯爷的么?”林生叫道:“即便有人真的愿意相信侯爷,可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堵不住,谁能承受得住那么大的压力选择听从侯爷的意见呢?”   唐未济摇了摇头,“你错了,”他说道:“我从来就没想着让天下人相信,我只是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某些人而已。与我而言,天下人的死活算什么。”   林生心里一阵发寒,白楼却在旁边唯恐天下不乱哈哈大笑,“我方寸山弟子就应当有这样的气势,去他娘的天下,天天拿天下压我,老子睡了四百年了,一醒来还他妈天下天下,老子的方寸山都没了,当初是怎么说的,保我方寸山一脉不灭,这就是保我方寸山一脉不灭?老子现在就回去把那些老家伙弄醒,咱们师徒几代人找圣皇讨个说法!”   他是人来疯,胖和尚那就是真要疯了。他甚至觉得白楼睡了一觉是不是把自己给睡傻了。他娘的有这么搞的么?他原以为这家伙和唐未济会互相忌惮,一个不愿意伤到自己的后辈,一个不愿意让自己的师祖白白赴死,结果娘希匹的这两个全是疯子。   更关键的是两个疯子的想法还都一致,这可真是要人命,急得胖和尚的脑门上冒了一连串的汗水。   那边唐未济与林生争执不下,神机阁披甲士已经结成阵列,将唐未济团团包围。   眼看着胖和尚和白楼扭打在一起,林生生怕局势进一步恶化,大叫一声,“侯爷,对不住了!”一挥手,神机阁披甲士已经冲上前来。   唐未济哪里会怕他们,一甩手已经上了。   他刚刚正式成为小姑娘的主人,彻底掌管留岁镜,正是跃跃欲试的时候。   唐未济根本不需要刻意去动用留岁镜,他自己所看见的东西就是小姑娘能看见的东西,小姑娘能看见的弱点在唐未济的眼中也自然浮现。   神机阁结成的阵列紧密,变化多端,威力惊人, 但在唐未济的眼中却有不下十处薄弱的地方。他的视线所及之处,时时刻刻都有红色的光点出现,那些光点正是阵法最薄弱之处。   唐未济手指轻轻一点,一黑一白两道气流就像是两条龙一样蔓延出去,撞在那红点之上。   只刹那间,神机阁连成一体的气势顿时破灭,就像是滔滔不绝的长河从中间突然断开,前面冲出去的人茫然回首,后面被拦住的人目瞪口呆。   林生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变阵,变阵!”他吓得冷汗都要出来了,连忙高声叫着。   神机阁披甲士久经沙场,到底不愧是百战之兵,受挫之后悍勇之气反生,阵型再转,长刀出鞘,银光铺陈,列队杀伐气,雄赳雪上霜,在林生的指挥下向着唐未济斩过去。   唐未济依旧冷眼看着,手指轻轻一点,目光看得真切,那一指径直点在了刀光之上。雪花一般凝聚在一起的刀光轻轻一顿,而后刹那间破碎开来,气势紊乱,不成气候,四散而飞,翩跹如蝶,银光漫天飞舞,轰然炸开。   聚在一起的神机阁披甲士再一次被截断了气势,打蛇打七寸,唐未济这就是照着死里打,打得林生都蒙了,这位神机阁的天才悍将在这个时候竟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他愣愣的看着唐未济,一旁的神机阁披甲士也愣愣地看着他。唯有那边的白楼语出赞赏,“好小子,好眼力,不愧是我方寸山弟子哈哈哈哈!” 第798章 现在怎么办   林生是真的懵了,他知道唐未济对阵法有所了解,毕竟是在浮池之渊呆过的人,他也知道唐未济勉强算是个战将,至少从剑南道传回来的消息是这样说的。   但是即便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这么玩的吧?看一眼就知道阵法弱点在哪儿?手指点一下就能破阵?知道你在修炼方面很天才,但你再怎么天才,也不至于在各个方面都是天才吧?   大哥,你好歹给点面子好不好?   林生的脸上烧得慌,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肯定是脸色通红。   这么衬托下来,自己这负责指挥的战将不是个废物,那不是就相当于一个笑话?   日后大家提起我会怎么说?林生想了想,一下子变得严肃认真了起来。   他原本对唐未济的态度还仅限于拦住他,甚至有些怕伤害到他。现在唐未济的做法却彻底激起了他的斗志。   这可是你逼我的!   这位玄仙境实力的神机阁战将面容刚毅,开始以每秒钟三个命令的速度变阵。神机阁披甲士的身形变得越发诡谲,阵法的威力大增,同时变化更多,速度更快。   老大认真,手下的人怎么可能不同时认真。神机阁披甲士如叠云前行,列阵蹂身,刀光再次凝聚在一起,这一次的速度明显比上次快很多,威力也更大,刀光映照出淡淡的金色。   唐未济眼中闪过红光,手指又一次轻描淡写点出。“啪”的一下,刀光如镜子一样破碎,若是把神机阁披甲士喻为制作精密的机械的话,那么他们现在便是生了锈,动作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   他们再次傻眼,手足无措。   若是真让之前的唐未济来破这阵,也是能破的,但肯定不会有现在这么轻松。   他能找出阵法的弱点,或者说也能挡下这缕刀光,但显然不会比留岁镜更快,也不可能瞬间将危机扼杀在源头。   他的速度太快了,料敌于未动之前。快到让他们甚至觉得自己是完全赤裸的,他们的一举一动在唐未济的眼中好似透明。   “再来!”林生斗志昂扬,把眼前的唐未济当成死敌对待,指挥能力爆发,每秒钟的命令下达多达八次!   神机阁披甲士仿佛乌云一样呼啦啦笼罩过来,刹那间便凝成刀光,刀光劈斩出来,天地一线雪白,气势惊人,在林生的出手之下可斩道仙境。   林生出手之后顿时心中便叫了一声不好,暗自后悔。   他之前说得是没错的,至少于他个人而言对唐未济还是颇有好感的,他这次过来只想拦住唐未济,这一刀斩出去,唐未济还能活下来么?   他心中“咯噔”一下,着实有些担心,但他很快便知道自己的担心实在是有些多余。   唐未济看着那劈斩过来的刀光,再次伸出指头轻轻点过去。   他的手指就像是有某种魔力一般,那雪白的刀光能劈开天地,斩破道仙境的头颅,在他的手指面前却冰消雪融。   刀光须臾便至,到了他的面前,然后他的手指缠绕着黑白色的气息,点在了刀光的某一处。   唐未济的视线中,留岁镜标记的弱点红光恰好出现在那个位置。   气势骇人、惊天动地的刀光仍旧朝着前面劈过来,与唐未济那根小小的手指头相比,这刀光庞大如山,锐利如剑,其势如虹,疾驰如风。不说那根手指头了,唐未济整个人在这刀光面前都像是一只蚂蚁。   他是疯了么!   林生原本就很担心,在这种时候竟然看见唐未济不闪不避。目瞪口呆的同时又觉得很是古怪,只觉得唐未济像是疯了,但潜意识里又觉得是不是自己疯了或是看错了。   于是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便看见那通天彻地的刀光,那似乎把天地分成左右两边的雪白线条轰然崩塌。以某一个点为中线,上面的刀光“啪”一下炸开,下面的刀光也随之飞溅出去,仿佛是天山雪崩,雪花漫天倾泻下来,又像是星河崩塌,漫天星光落下。   刀光的结构不再稳固,那些以神机阁披甲士斩出的刀光为基础,以林生的玄仙境一刀为骨架的刀光在此刻轰然崩摧。就像是坍塌的纸牌屋,或者是那摇摇欲坠的积木,在一刹那间“哗啦”一下散落下来。   于是视线中所看见的所有一切都化作了雪白,天地白茫茫一片,刀光如雪花飘落。可惜方寸山承流峰已经不再,否则的话承流峰桌面大的雪花从天上倾倒下来的时候,应当与此画面有异曲同工之秒。   大家再一次惊呆了,这次就连白楼都忘了该说什么。他还与胖和尚纠缠在一起,两人双腿双手纠缠如同老树的根须,只有两颗脑袋在来回转。他撞了一下胖和尚的光头,小声问道:“我这个徒孙是不是牛逼得有点过分了?”   胖和尚咂了咂嘴,咽了口唾沫,“我看他就很像是妖孽,值得警醒。我看你方寸山既然已经没了,恐怕镇压不住他,不如就交给贫僧,贫僧带他回北宗,把他剃度……哦不是,把他镇压在北宗佛塔之下,以免为祸人间。”   白楼失魂落魄,面对胖和尚这么明显的挖人行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甩了甩自己的脑袋,“我方寸山是哪位师祖的祖坟冒青烟了?这也太天才了吧,天才得让我有点害怕了。”   那边,刀光落到一定程度之后失去了控制,逐渐消散。天地间像是落了一阵“哗啦啦”的光雨,光雨之中,唐未济那渺小的身形显现出来。   在漫天快要消散的、只余下星星点点白光的映衬下,他就像是从天上谪落的仙人。众人的视线中,他的身形变得无比高大。   他看向林生,温和问道:“我说了,你们拦不住我的,还有什么办法?一个个来,慢慢试,不急,你们办法用完之前,我不跑的。”   嚣张,真的嚣张!用最温柔的话说最嚣张的字眼,听听,这是人说的话么?   林生麻了爪子,脸色都是发苦的。   他原以为自己带一千神机阁披甲士过来就已经算多的了,谁能想到这一千人在唐未济的面前压根就不够看呢?大家都是玄仙境,怎么搞得我这个玄仙境就跟个假的似的?这就是顶尖的妖孽型天才么?   他没了办法,叹了口气,无精打采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大家都轻松点吧。”他看向胖和尚,一脸苦笑,“前辈,现在怎么办?”   胖和尚朝他翻了个白眼,心说贫僧哪里知道塔喵的现在怎么办。 第799章 烽火连城   胖和尚看着唐未济,看了好一会儿之后,突然看向与他纠缠在一起的白楼。白楼看出他心中的想法,冷笑一声,“你想屁吃。”   胖和尚无奈叹了口气,看向唐未济,还躺在天上呢,这个视角看过去实在是有些不成体统,“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算了?”唐未济疑惑看着他,心说这么轻松。   “算了?”林生也看着胖和尚,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他很想告诉胖和尚,圣皇手谕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算了算了,不算了还能怎么样,真弄个你死活我啊。”胖和尚面对两人的质问下定了决心,右手以有限的角度拍了拍白楼不知道哪里的肉,“还不起来?当着晚辈的面,成何体统!”   白楼大叫一声,“贼秃,你敢拍我屁股!”   胖和尚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笑眯眯看向唐未济,“你看看你们方寸山的德行,也就这样了,要不然的话和我回北宗吧,我敢保证回了北宗,你就再也不用去什么狗屁妖界了。”   白楼用自己的脑袋猛击胖和尚的秃头,“唐小子,你别理他的,就属北宗这群贼秃心眼最多了,你这么纯良,要是去了那边,怕不是要吃大亏。”   纯良?林生猛翻了个白眼,心想感情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话全是白说了。他转头看了一眼,恍惚间甚至觉得看见了无数个一模一样的人。   在唐未济的高爆冲击之下,大家现在都是恍恍惚惚的,甚至连累到了他们的表情都极其雷同。林生顿时生出无穷的疲累,这不是生死存亡的战斗,面前的敌人偏偏让他们什么办法都没有。要是换成生死战,他也许还会继续打下去,可现在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一秒钟八次命令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而且他敢保证,即便自己真的突破了极限,看唐未济的样子同样可以轻而易举化解。老天爷,人家刚才那是站在那边动都没动啊,就跟玩似的,一根指头,一根指头而已……   他莫名想到了当初李四面对唐未济的时候点出的那一指,心里苦笑一声,斗志全失。好家伙,在唐未济的眼里,我现在就是当初的他么?   天可怜见,唐未济是完全没有这么想的,只是在留岁镜的加持下,他下意识就那么去做了。至于那一指,以点破面很正常啊,要是知道林生因此生出这样的想法,他怕不是要苦笑一声。   林生回过头,“行了,把刀都收起来吧,还不嫌丢人么。”   大家默默不语,换以往心里肯定是要不满腹诽的,现在么……算了,在唐未济的对比下,他们的人生似乎在这时候变得毫无意义。   胖和尚和白楼终于还是分开了,白楼脑门上还残留着方才撞击留下的红色痕迹,笑眯眯跑到唐未济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乐得合不拢嘴,“不错不错,这才是我方寸山弟子么,就应该这么削他们,也不看看咱们是谁,敢这么欺负我们,走,去天都找圣皇问个清楚!”   胖和尚在另一边笑眯眯看着唐未济,看得他心里发毛,“唐小子啊,既然我们也拦不住你,你就和我们一起回去,有我们看着你,好歹算是交了差,你觉得如何。”   唐未济对此是没什么意见的,他知道胖和尚此举也是怕他在大唐境内闹出什么事情来。但他这次过来本就不是来闹事的,自然无所谓。   林生倒是有些不乐意,但转念一想。得,这位爷我是拦不住了,自家带过来的两位天仙境还临阵叛变了,我还能怎么着?我就一个小小的玄仙境……想到这里,他差点潸然泪下。好嘛,玄仙境现在都得用“小小的”称呼了。   就这吧,就这吧。他破罐子破摔,心想我加上神机阁都拦不住人家,换谁来都一样。这只能说明唐未济太厉害了,还能说明我们太废物了么?   他一念通百念通,乐呵呵凑到唐未济面前,好奇问道:“侯爷,你方才是怎么破了那一刀的?”   神机阁披甲士在后面看得呆若木鸡。刚才不是还打生打死、剑拔弩张的么,怎么现在这么其乐融融?三个领头的三仙境都快和人家打成一片了,这像话么?像话么!   他们义愤填膺凑过去前,脸色随着距离改变,没多久笑容满面,叫声此起彼伏,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侯爷,给我签个名吧!”   “侯爷,我儿子可是仰慕您多时了。”   “侯爷您是真厉害啊,可惜了,唉……”   唐未济一脸无奈看着他们,他做了万千种准备,设想出万千种结果,真没想到事情的最后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揉着自己的脑门,轻声道:“来不及了,赶紧回去吧。我真有要事要告诉圣皇,兹事重大,事关人族存亡,没时间在这里耽误了。”   他之前也是这么说的,但那会儿大家还处于敌对面,没人会把这样的话放在心上,但现在情况就不一样了,他这么一说,不管是胖和尚还是林生都紧张了起来,就连白楼都一怔一怔的,“你刚才不是在编理由么?”   “真不是编理由。”唐未济筹措言辞,说道:“事情很多,很复杂,我在妖界得到消息,妖祖联手,要对大青山深处的第一扇门动手,他们已经找到了暂时提升实力的办法,若是人族没法提前预知的话,怕是要吃大亏。第一扇门离天都太近了,若是被破,大唐的境况将糜烂至一发不可收拾。”   众人脸色顿时变了,林生瞬间反应过来,“神机阁,出发,回天都!”他匆忙道:“我会让沿途驿站派人去送消息,神机阁也会有人骑乘羽蛇日夜不停回去报信,我们尽量快赶回去!”   唐未济皱起眉头,他是想一个人飞过去,速度更快。   “侯爷,您必须得和我们在一起,否则的话,沿途必然有人阻拦,麻烦只会更多,到时候反倒是拖了时间。”林生见他皱眉,猜到他想法,连忙建议。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事不宜迟,找速度最快的羽蛇,一人四骑,马不停蹄,沿途驿站皆递烽火,让酒馆的乌鸦也行动起来,给天都递话,什么路都得走一遍,争取速度最快!”   “走!” 第800章 大青山跳了起来   “此言不足信。”朝堂上,兵部一群人已经吵成了一团。   这些天各个渠道传来的消息让天都乱成一锅粥,不管是私人渠道还是官方渠道,传过来的消息只有一条——妖祖联手,要对人间动手。   唐未济回来的消息原本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现在有资格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已经大差不离猜得清清楚楚。朝堂之上也是因此而吵得不可开交。   “唐未济勾结妖族已是不足辩的事实,天都正要对剑北道用兵,他这个时候传这样的消息回来是何居心!”   “陆大人所言正是,剑北道领头大妖移洛与唐未济本就有割不断的瓜葛,听说之前唐未济还曾经救过移洛,那移洛又是艳绝天下,这一人一妖之间怕不是有什么奸情,此子以人之身勾结妖族,更是与之产生私情,罔顾国家大义,是为不忠之人,这样的人说的话岂能听信。”   “然也!圣皇口谕,之前已经驱逐他出人间,对他仁至义尽,如今为了剑北道的那群妖族,他竟然又一次大放厥词,阻我大唐千秋大业,图谋不轨,忍无可忍,实在当杀!”   “我等宁死也不会相信这种阴险小人说的话。”   “大青山深处的那第一扇门末将曾经有幸去见过一次,那里戒备森严,布置精深,阵法如海,将士如林,岂是那些妖祖想破就能破得了的。”   “不错,大青山第一扇门空间不稳,那些妖祖若是联手深入其中,甚至有迷失在虚空中的危险,但若是数量不多,又何以破开第一扇门?当初若不是陛下定计,示敌以弱,引妖族深入,连浮池之渊他们都破不开,何况是这样的险地,依我看唐未济就是故意危言耸听,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一些皮毛消息,夸大其词,要行那围魏救赵之计,让剑北道妖族有喘息之机。”   “少游侯其人正直,口无虚言,况且这种事情不得不防,如今大批人手派往剑北道,神机阁兵力不足,即便其言有万一也足以值得重视啊!”   “天都为我大唐首府,天都若生变,大唐上下心思动荡,于我国力大损,臣以为唐未济的话可以不听,但这件事情却又不得不防。陛下当暂缓派往剑北道的人手才是。”   一群人吵来吵去,耳红脖子粗。圣皇沉声道:“好了。”   他看向老太师,“太师以为如何?”   “兹事重大,唐未济既然已经选择离开,却又在此刻回来,目的如何老臣不知,但必然有其深意。然诸位大人所言非虚,若妖祖真有办法,第一扇门必然出事,不可不防。”他这番话说出来就等同于和稀泥,圣皇有些失望。   他想到了葛道成之前与他说的那些话,想到了唐未济这个人,想到了他第一次见到唐未济的时候,站在大殿里看了他一夜的时候看不透他而自然而然生出的忌惮,心中失笑,心想这还有什么好多想的。   “传朕口谕。”圣皇缓开金口,“让他们回来吧。天都羽林卫增援大青山。”   “陛下!”下面顿时跪了一片,大多是战功赫赫的战将。   “陛下,胜利即在眼前,此时正是消灭妖族有生力量的大好时机,陛下筹措这么多年,岂可因为这等小人的一句话就放弃目标啊!”   “是啊陛下,剑南道死去的百万将士若是知道他们的心血竟然毁在这种小人的身上,怕是要死不瞑目啊陛下!”   他们苦口相劝,跪下的人越来越多。   “战局瞬息万变,机会转瞬即逝,剑北道已经难以支撑,这种时候千万不可听信小人谗言,放弃这大好时机啊!”   他们的话显然是说到了圣皇心坎里的,他皱着眉头,又一次变得动摇起来。   “陛下!”他的动摇给了下面一群人的希望,跪下的人越来越多,“呼啦啦”一大片。   圣皇起身,“行了。”他说道:“我意已决,不必在议,让他们回来吧。”   蓝城提着嗓子高嚷“退朝!”,结果话音刚落,就只觉得一阵地动山摇。在场只要是血修的,同时看向了东北方向。   他们面色微变,想到了他们方才争议的事情——东北方向正是大青山所在位置。   圣皇感受着那里传来的波动,脸色变幻,“查!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了。”   话音刚落,蓝城已经在原地消失不见,一袭大红色的蟒袍化作血光直朝着东北方向而去,瞬息便回。他站在圣皇面前,脸色惨白,“第一道门出事了。”   朝堂之上,众人鸦雀无声。   第一扇门的另一边,十七祖姗姗来迟,脸色很不好看。   五祖看在眼中,只是笑了一声,没有理会,知道那位十一祖若是真如自己心中所想,自然是不会那么容易就死去的。   十二祖无念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起身道:“可以开始了么?”   十七祖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点了点头。   五祖给他们一妖分了一颗红色的珠子。   “这是?”十七祖将它捏在手上,不敢轻易收下。妖祖之间多勾心斗角,她凡事多个心眼很正常。   “天妖殿给我的东西,等一下需要借助这个帮我们暂时提升实力才行。”五祖简略说明,返身看向身后。   身后那些密密麻麻若隐若现的空间裂隙之下,无数妖族安静等待着,一片金色的、绿色的、红色的灯笼在黑暗中汇成海洋,向着极远处蔓延。这是一双双的眼睛,一双双大妖的饱含着战意的眼睛。   五祖满意点了点头,转头说道:“开始吧。”   三位妖祖同时将自己的力量汇聚,源丹被唤出,小世界的力量映射在这里。五祖在最前方,控制着自己的空间源丹,源丹之前,第一扇门的轮廓越发明显。   “现在!”当那轮廓到达一个极限的时候,他陡然大吼一声。   三位妖祖同时出手,仿佛是三道流星,力量暴增,轰然砸落在第一扇门的轮廓之上。   “轰”一声巨响,第一扇门剧烈震动,空间波纹四下蔓延。   人间的大青山跳了起来。 第801章 天都前的最后一道墙   “求援的人呢!怎么援兵还没到!”魏孝熙翰佝偻着身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满身的伤痕和满脸的灰尘,扯着一旁神机阁披甲士的衣领瞪着眼睛大吼。   “出不去啊。”那人指着不远处的黑色裂隙,“那东西封锁了所有的出路,我们出不去了。”   他指着的那个方向,无数裂隙如同黑色的嘴巴一样张开,在虚空中窃笑着,吞噬着靠近它们的每一条性命。   “轰!”又是一声巨响。魏孝熙翰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的五脏六腑都随着这震动剧烈抽搐了一下,眼前一花,随着大青山被抛飞起来,又重新落下。   “撑住!”碎石伴随着他的声音砸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动着,左摇右晃,“撑到天都的支援到来!动静这么大,天都肯定知道的。”   “撑不住了!”远处有人高叫了一声,整个人发出一声怒吼,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在天上。   第一扇门又一次震动,他头盔下的那张脸变成了绛紫色,鼻孔中流淌出鲜血来,眼珠子充血化作血红。   “撑不住了。”他面容扭曲,从喉咙里挤出话语来,脸上的青筋一根一根浮现,而后在他的脸上炸开,发出“卜卜”的沉闷声音,就像是一根弦绷紧到了极致之后断裂开来。   血花四溅,这位不知名的神机阁披甲士发出最后一声哀鸣,“真的,撑不住,了啊!”   最后一个字从他的嘴里吐出的时候,他整个人“啪”一下炸开,就像是气球一样。残破的银白色盔甲上沾满了鲜血,暗红色的血迹伴随着内脏在地上蠕动着。它们拖曳出的那烟火一般的巨大的痕迹显得那么的悲怆无助,让一切的挣扎都显得那么地无能为力。   周围的人惊呆了,他只是被余波涉及到而已,竟然便落得如此下场。兔死狐悲之下,众人一时间在激烈的战场上有了瞬间的呆滞。   “还愣着干什么,阵纹残破看不见么!赶紧去修补阵纹!”魏孝熙翰一声大喝惊醒众人,一巴掌扇在一旁一个人的头盔上,“赶紧动起来啊!”   众人如梦初醒,连忙行动。   用来修补阵纹的材料就堆在他们不远处,之前早已经料想到了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但他们没有想到这事情发生得这么快,这么激烈,短短的距离刻画出了死亡最原本的模样。   魏孝熙翰扑向左侧一处阵纹,用手里的东西拼命修补。   与他一样的神机阁披甲士有很多。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他们没有身份地位的差别,没有男女性别的差异,有的只是同一个念头。   他们用自己的性命去填补这缺口,然而却还是有越来越多的阵纹随着撞击漂浮在了空中。   它们越飞越远,天上渐渐的出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纹路,纹路像是漂浮在水中的墨汁,随着水流摇晃着,一点点晕开着。   大青山的局势不可避免地走向衰颓,天都赶过来的三仙境忙着清理五祖弄出来的那些空间缝隙,根本给不到他们任何帮助。   在三位妖祖倾尽全力的联手之下,在天妖殿给与的帮助之下,在此刻的第一扇门背后出手的妖祖相当于同时有四位,他们联手的力量已经超过了大青山阵纹的极限。   到底还是时间太短,大青山阵纹远不如浮池之渊。一群人疯狂弥补,却仍旧什么都没能做到。死亡在敲门,他们一点点浸透了生命,点燃那一朵朵阴冷的鬼火。   生命的花朵在这里一朵跟着一朵凋零,阳光洒落的地方,鲜血遍地绽放。   在黑色裂隙被天都三仙境清理完的那一瞬间,第一扇门“轰”的一下炸开,漫天的银色光芒出现在了这里,而此刻,第一扇门的背后不再是普通的大妖,而是整整三位妖祖。   在剧烈的爆炸之下,空间门又扩大了几分,这让它变得难以摧毁,难以弥补,银色的光芒铺天盖地弥漫出去,浸染它们所遇到的一切。   魏孝熙翰已经忘记了呼吸,在这种紧急关头,他反倒是觉得时间陡然间变慢了许多。   他眼睁睁看着那银光潮水一样涌过来,将它们波及的神机阁披甲士吞入其中,将他们一通化作最纯粹的银光,那些怒吼的人、迎头痛击的人、仍旧在战斗的人、扑向阵纹的人、转身就跑的人都是一样的下场,他们被银光同化,化作银光。   这银光是空间道的具象化体现,是五祖借着空间门爆炸的余波,引动人间与妖界的空间互相碰撞发生的结果。两方大天地的碰撞产生的余波极其可怕,在没到三仙境的时候,在这样的光芒下毫无还手之力。   羽林卫与神机阁披甲士瞬间损失了一大半,魏孝熙翰的心在滴血,眼睛通红一片。   这些都是他朝夕相处的伙伴,是他的战友,是他的兄弟。魏孝熙翰的朋友满天下,然而他们加起来都没有大青山这里的情谊多。   他的心脏缓缓跳动着,他的耳朵里能听见心脏跳动发出的“砰”的声音。   “砰!”   心脏跳动如同擂鼓。   “砰!”   他木然的眼神瞬间恢复灵动,时间也在这个时候恢复了正常,银光已经蔓延到了他的面前。他发出一声怒吼,高高举起双手,朝着前面扑过去,“我草你奶奶!”   “轰!”眼前白茫茫一片,正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飞在了天上,并且以更快的速度向着远方飞去。   他的视线往下移,看见一群或是苍老或是年轻、或僧或道或文士或老农的人,每一个人都爆发出三仙境强大的气势,在抓着他们不断往后抛飞。   这些刚刚从天都赶过来的不死者有太玄教的,有稻宗的,有已经覆灭的玄冰阁的,也有捉刀教的,长生宗的。这些在大唐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群人沉睡千百年,此时此刻以自己的性命化作最后的炬火,在这里熊熊燃烧。   曾经的仇敌、师徒、夫妻、挚友、在此刻联手,化作挡在天都面前的最后一道墙。 第802章 灼华剑出   “大唐急报,天都危难,第一扇门破碎,妖军冲入人间,各地驻军回援天都勤王。”   林生读完自己手上的急报,下意识看向唐未济,脸色有些发白。他们已经快要到达天都,然而终究是没能赶上。唐未济说的事情已经被事实证明,即便在这里,他们也能感受到遥远的方向传来的那堪称恐怖的战斗余波。   “还是没赶上啊。”唐未济脸色沉重,“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吧。只要他们知道妖族能爆发超过他们自身的实力,那么大唐这一边最多也就是落在下风。破碎便破碎了,接下来的战斗才是重点。”   “密报早就传出,侯爷请放心好了。”林生安慰唐未济,唐未济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都没有想到,密报传回到天都的时候早已经缺失了最关键的部分,他们在大朝议事的时候压根就没有提及妖祖可以爆发超过自身的力量。   这一点尤为致命,可惜的是直到现在都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走,赶紧回天都。”唐未济担心瑾公主与魏孝熙翰等人。   林生他们更不用说了,神机阁披甲士的职责已经融入他们的体内,护卫大唐几乎成了他们的天性,此时此刻恨不能飞回去,就连白楼和胖和尚都显得稍稍有些急迫。   好在这里离天都不远,他们放弃了羽蛇,自身飞过去,加快了速度。   与他们做出同样选择的还有许多人,整个大唐仿佛沉睡的巨兽,被大青山深处的动静吸引,缓缓苏醒过来,做出自己的反应。   天都大阵完全被激发,羽林卫列阵以待,大批量的灵石被送入各处,大批不死者开始苏醒,李四站在圣皇的身边露出无奈的苦笑。   他们遥遥看向虚空中的某个方向,在那个方向上,同样有几道目光瞧向这里。目光交汇的中间位置,人族披甲士与妖族开始了惨烈的厮杀。   “三位妖祖,可真是下了大手笔了。”李四叹了口气笑道:“看看,唐未济没说错吧,还议事,议个鬼。”   圣皇没理他,渊渟岳峙,给整个人族压阵,周身星辉流转,光华万千。   “你两个,我一个?”李四问道:还是等他们打到这里再说。”   圣皇依旧不说话,李四叹了口气,“可惜啊,可惜我还是少了一把剑。”   远处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像是平地起了一声闷雷。他们定睛看过去,李四流露出一丝哀伤与敬佩,“已经开始自爆了,他们要撑不住了。”   圣皇道:“不死者苏醒太慢了,来不及了,传令下去,让他们都撤回天都。”   蓝城鬼魅一般消失,很快人族开始大规模撤退。妖族气势大盛,一直追到天都之外,被天都大阵的金光挡下才算完。   他们化作本体,或是巨大的飞龙,或是地面上小山一样堆过来的蜥蜴,密密麻麻将天空和地面遮蔽得严严实实。许多身体瘦小的妖族在他们的身上蹦来蹦去,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他们将天都东北方向堵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大妖,到处都是怪物。别说天都里面的普通人了,就连神机阁披甲士和羽林卫面对这样的阵势也不免心中打鼓。   有大妖飞上天空,爪子里面抓着某一个不停挣扎的普通人,不顾她苦苦哀求,将她与怀中的婴儿一起摔死在天都大阵之前,“啪”的一下从天上掉下来,在与大地的争锋中完全落败,化作了一滩肉泥,惨叫声伴随着溅出十米远的鲜血消失,被灰尘覆盖。   妖族发出狂躁的、兴奋的、毫无秩序的欢呼声,嗜血的情绪一瞬间弥漫开,气势大盛,反观人族,一个个悲痛万分,却不得不龟缩在城内,悲恸与恐惧在每个人心中蔓延。   各种怪叫,各种疯狂在城外上演,无数妖族四处抓天都周围的普通人和血修,将他们带到城外摔死或是吃掉,这里很快便被涂抹上一层厚厚的血浆,肉泥铺了一大片,那些惨白的骨渣还随着肉泥的蠕动上下浮沉。   城内人目眦俱裂,城外妖放肆怪叫,混乱嘈杂的声音汇聚成宏伟的浪潮,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将这场战斗的局势拖向不可名状的深渊。   妖军很快分开,三位妖祖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当中。   圣皇原以为他们会和自己谈一谈,却发现他们压根连谈的想法都没有,一挥手,妖军已经开始了攻城。   天都大阵在此刻受到了极为严峻的考验,无数光波从远处汇聚成浪潮轰然砸下。个人的力量在这种时候显得那么的渺小,它们的攻击就像是海潮,诸多不容,却架不住能量太大。   战斗在一开始的时候就陷入了白热化状态,天都大阵都不能彻底护佑人族,不断有人在巨大的压力下炸开,而外面的妖族在天都大阵的反击下更是死伤惨重。   金光弥漫,圣皇的目光落在了那大青山的深处。   李四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提醒道:“要抓紧时间了,若不能以最快速度封住那道门,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战的关键从来就不是他们,而在于我们。”他说道:“你死,大唐输,妖祖死,我们赢。”   李四伸出手,意气风发,“给我一把剑,我帮你对付两个妖祖。”   “大唐府库的剑没有你看得上眼的么。”   “都是一些庸脂俗粉罢了。”李四不屑笑了笑,撇了撇嘴。   “那就没有了。”   “剑囚死后留下的那柄剑呢,那柄剑还可以。”   圣皇沉默了一瞬间,而后立刻一挥手,李四面前出现了一柄灰扑扑的很不起眼的木剑。   木剑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也正是因为这个名字,剑囚在活着的时候很不喜欢动用这柄剑。   这柄剑叫“灼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灼华。   李四伸手握住了这柄剑,大笑了一声,飞身上天,剑指十二妖祖与十七妖祖,一剑劈出。   空舞灼华,光华万丈;木剑所向,鬼死神伤。 第803章 大厦将倾   李四一剑劈开了天幕,将战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悍然出城,不负剑神美誉,仅是那些逸散的剑光便斩杀了千头妖族,这斩破天穹的第一剑让十二祖瞬间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被逼得不断倒退,退出近十余里,再次出现的时候脸色铁青,手臂上流淌鲜血。   那边十七祖已经张开自己的小世界,将他与十二祖一通笼罩,一人两妖瞬间在战场消失。   五祖看着城头上的那缕星光,友好笑了笑。   他朝着圣皇招了招手。大家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不管是浮池之渊的交锋,还是后来剑南道的大局,都让这两位人间妖界最顶尖的存在神交已久。   圣皇看着五祖,一指点出,纵是白日,天上仍然闪过一点星蓝,紧跟着呼啸一声,流火坠落,赤红尾焰拖曳,轰然砸向五祖。   五祖不闪不避,被那流火砸中,却只是个虚影,又或者说并非虚影。他在流火到来的那一瞬间移形换位,又在流火过去之后重新出现在原地,看上去便像是一道虚影。   流火穿体而过,砸落在地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地面瞬间赤红,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圆形坑洞,热气往上窜着,地表琉璃化,晶体璀璨。   五祖再次招手,圣皇冷哼一声,如星辉出城,天空瞬间青蓝一片,星辉铺满了整片战场,无数妖族死在星辉之下,他裹挟大势而来, 与五祖以大道对抗,又以自身小世界将五祖笼罩其中。   虚空中的战场激烈,小世界之力碰撞,无数道则逸散。而在天都之下,妖族在大妖的领导下攻击越发疯狂。   人族苏醒过来的不死者很快投入战斗之中,战况暂时持平,但很显然,随着这些不死者的力量耗尽,人族迟早都会陷入劣势甚至落败。   他们如今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支撑住,然后寄希望于圣皇和李四。   妖祖实力惊人,但人族最顶尖的天仙境并不弱于他们。在妖界,道则缺失,他们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超出天仙,所以要借助源丹,拥有源丹之后被称为妖祖。   人间的道虽然也有缺失,却不如妖界那么严重,所以人间根本没有源丹留下,即便没有源丹,最顶尖的人也能走出天仙之上那半步,只不过外界看来他们仍旧是天仙境罢了。   圣皇的实力本就不止于天仙。否则当初的归山圃之行弘光也不可能同意他的计划,陪着他演了一场戏。   若不是因为圣皇本身实力强悍,那场戏演完若是出了差错,弘光绝对担待不起,要成为整个人族的罪人。   他们的战斗应当是势均力敌的——如果不把天妖殿给他们的那红色珠子计算在内的话。   然而现在,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还有这种事情。   瑾公主在宫内陪着圣后,圣后脸色发白,却仍旧端庄坐着,圣皇不在,她便不能倒下,此时此刻她便是国母。   魏孝熙翰在城头上拼命,大皇子带着皇子府上的人也上了城头。神机阁死伤的人数最多,有一大半都是损失在了第一扇门崩塌的时候。好在今日是羽林卫休息,损失不大,还能支撑。   天都大阵将整个天都化作一体,比起不夜城的紫青双龙阵更加厉害,人族比起妖族本就更擅长这种事情。   大批资源被送入各处,天都大阵在这个时候化作吞金兽,用以抵御妖族的玩命式攻击。   “撑住。”魏孝熙翰在城头奔走,“圣皇与剑神必然会取得胜利,在此之前,在他们出来之前,我们要做的就是撑住!撑到他们出来,把这群狗日的妖族赶回妖界!”   众人齐心应诺,城头到处都在死人,到处都有伤者在哀嚎。个人的力量在这样的战斗面前不值一提,浪潮拍打过来的时候,能抵御浪潮的绝对不会是沙滩上的鱼虾,只有那沙滩,那大地。   他们满怀希冀,然而这些希望很快便被打破。   不知道是哪里弥漫出一缕红光,也许是无尽空间的某一个小点,也许是这片空间本身。红色的光芒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像是由某一个点出发刺穿了这片空间,又像是从这片空间中渗透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伴随着红色的光芒一起出现的还有鲜血和哀嚎。   城头上的人听见这哀嚎怒吼声的时候心里一凉。谁也不会想到,这竟然会是李四发出的声音。   空间很快破碎,三道人影出现在了战场中央。   李四身受重伤,半片身子都变得残破,伤口有红色的光芒在诡异缓慢地侵蚀着他,纵然被他对抗,仍旧能够看出来那光芒顽固无比,缓慢而艰难地在吞噬着他的力量。   十二祖和十七祖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一个从肩头到腹部斜斜被劈开,差点被斩成两截,只余下一丁点皮肉连接在一起,伤口的剑光时时刻刻都在暴动,另一个浑身上下布满了伤痕,每一道伤痕极细小,密密麻麻连在一起,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血葫芦。   这是两败俱伤的情况,但很显然,李四更偏向于下风。   他破开了十七祖的小世界,回到了人间。十七祖受的伤最轻,一闪身已经来到了李四的身边。她的速度极快,一抬手便是一方世界镇压。   李四早有所防备,一剑将她斩退。灼华木剑残破,上面星星点点全是黑色的被腐蚀的痕迹。但威力仍旧惊人,逼得十七祖不断后退,剑气纵横十里,到处都是白色的细长剑光,将这里的妖族顺道斩杀干净。   李四冷哼一声,又是一剑斩出,要杀十二祖无念。他身受重伤,反倒是更加悍勇。   无念的伤势比他更重。方才两位妖祖同时催动红色珠子,爆发出远超寻常的强大力量,以那珠子破碎为代价才伤到李四,却也被他反手差点斩了无念,这会儿他哪里敢抵挡李四剑光,二话不说倒退而走。   李四气势癫狂,一身伤势如同魔神,一言不发便要追赶。   他周围的空间却骤然破碎,紧跟着又出现了一片红光。   李四心中一惊,头皮发麻,紧跟着却看见破碎的空间中一道身影窜出,星辉残破。 第804章 柳暗花不明   “出大事了。”唐未济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林生速度太快,冲过去之后又绕了一个圈才回来。   他们已经来到了天都的近前,看见那满地的残肢,到处都是妖族肆虐的痕迹。沿途过来也顺手灭了几个妖族,正是紧张的时候,林生不明白唐未济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停下。   唐未济感受着天都之前的那剑意,同时也看见了那赤霞一般灿烂的红光。他感受着红光的熟悉的气息,仿佛看见了一柄剑的断裂。   “来不及了。”他轻声说了一句,紧跟着愤怒起来,扯着林生的袖子问道:“你不是说消息已经传回去了么,他们怎么还是一点防备都没有。”   林生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的确已经传回去了啊!”   唐未济眼中满是怒火与心痛。如今的他早已经不是以前的他,凭借着留岁镜的帮助,他明显察觉到那道剑意受了伤,就像是一头猛虎被陷阱暗算,其中充满了愤怒的情绪。   他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深呼吸了三次才让自己的心静如止水。   他们已经被暗算,第一道门也已经被打开,我这次回去能做的事情不多了。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接下来便是战斗了,若是不得已的话, 我只能带着瑾公主和魏孝熙翰他们先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但若是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在这里杀几个妖祖,只要是有熟悉的,可以一并杀了。我实力不够,自然会有人实力够。   唐未济心中想着,“走!”他急喝了一声,“已经来不及了,但不是没有生机。”   他心里想着圣皇应当无事,就感受到远处再次传来剑意,剑意呈水波与这个世界共鸣的时候,他又一次感受到了红光的气息,紧跟着他眼前一黑,仿佛看见了一片残破星辉的消逝。   不仅是他,这一次连林生都看见了。他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一时间一颗心沉入谷底。   林生不知所措,一边往天都飞奔,一边问道:“这,这是什么?”   “圣皇。”不用唐未济给出答案,胖和尚已经给出了结果。   “圣皇的气息怎么如此微弱不稳定。”白楼在一旁急切说道。   “是妖祖,他们有暂时提升实力的办法,圣皇与李四前辈都没有预料到。到了他们这种层次,想要提升一丁点都是难上加难,许多宝物对他们已经起不到效果了,妖祖的力量到某一个层次已经基本恒定,他们纵然有心理预期,也绝不会想到他们竟然会突然提升这么高的实力。”   唐未济一掌将远处正在吃人的一头妖将拍死,“天都之危,危如累卵。”   “回援!”在场的人都是杀伐果断之人,该认真的时候比谁都认真。他们再次加快速度。   天都之内,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景德宫内,圣后娘娘猛地站了起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瑾公主连忙扶住了她,看着天边那残破的星辉,浑身气息如同沸腾的水一样开始变得不稳。   城头上,忙得像是要死掉的魏孝熙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呆呆地看着那片星辉。另一边,大皇子身体前倾,双手用力抓在城头之上,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看着这一幕。   星辉之上,圣皇眉头紧皱倒飞出来,他的胸口破开一个大洞,洞口处有火红色的道纹仿佛墨笔一般在天上留下笔直的淡红色痕迹。   天都之内雅雀无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在哪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啜泣,紧跟着有人带着哭腔开口道:“圣皇驾崩了。”   哭声引起恐慌,恐慌惹来怒骂。   “放你娘的屁,圣皇只是重伤,你在胡说什么!动摇军心,按律当斩!”   圣皇的确只是重伤,就在他的身后,五祖骤然出现,一爪向着圣皇的脖子抓过去。   李四眼皮一跳,想也不想反手一剑逼退了他。他原本是要追无念的,这个时候也来不及了,一把扯住圣皇,倒飞而回。   五祖身形诡异,一脚踏出,面前的空间镜面一样破碎,再次出现的时候再次来到圣皇另一侧。然而李四终究不是寻常人,再次一剑逼退他。   五祖难以找到机会,眼睁睁看着他李四与圣皇回到了天都。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惋惜,紧跟着高声道:“圣皇已陨,剑神重伤,拿下人间,就在此时!”   “圣皇已陨,剑神重伤,拿下人间,就在此时!”一群妖高呼起来,士气大增。   城头上,自然有精通疗伤的三仙境靠过去,很快圣皇便苏醒,他的伤势严重,却仍旧要出城作战。   李四劝道:“你活着比死了的作用大,在城内比在城外的作用大,打打杀杀的事情还是交给我们吧。以你现在的状态,有你没你都一样的。”   圣皇便不再言语,只是以自身法相笼罩天都,声如洪钟,“朕坐守城头,何时已死?众将士齐力同心,与我杀敌!”   金色的法相几乎与天都等同,原本有些崩溃的大阵再一次艰难抵御住。   “继续这样下去不行啊。”李四叹了口气,目光忧伤地看着自己膝上的那柄剑灼华,目光惋惜,“可惜剑囚不在,这柄剑在他手里比在我手里合适多了。”   圣皇不语。   “城要破了。”李四问道:“还有多少不死者?”   “已经都出去了。”圣皇摇了摇头,“没有他们,天都撑不到现在。”   “那不是完了?”李四骂了一声,“唐小子说的就没错,可惜就是消息传回来晚了一些。”   他话锋一转,叹了口气,“等他们都死完了,哪里还有剩余的不死者?”   城外,无数道三仙境身影在厮杀当中,天都大阵能够稳定下来他们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妖族有心要拖死他们,故意不与他们正面战斗,显然是知道不死者激发出寿元之后很快就会死去,不愿意多又损伤。   “难了啊。”李四揉了揉脑袋,突然间大骂一声,一掌拍向天都的某个侍郎的家中。   圣皇看向他,李四咧嘴笑了笑,“拍死一只苍蝇而已,嗡嗡的,很烦人的。”   圣皇点了点头,“该杀!”   星辉之中的那张脸已经烦躁到了极致。   不知为何,他在这种时候再一次想到了唐未济。   若是那小子在,现在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站起身来,朝城头下走去,“我去安排人突围,你守住,等我片刻,我会回来的。”   李四咧嘴笑了起来,手指轻轻敲打着自己腿上的那柄残缺木剑,哼唱着李玥儿最爱听的那首歌。   遥远的上德峰,雀斑小姑娘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猛站起身来,却不知为何瞬间泪流满面。 第805章 人间风雪如龙十四道   圣皇行走在天上,看着自己的脚下。   天都城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到处都是忙着收拾细软的人。茫然的孩童找不到父母,在街道口哇哇大哭;男人在打女人,女人在往外扯东西,灶台上失了火没人去管,马车在府门口不安地挪动。   这些就是朕为之奋斗一生守护的子民么?圣皇心中莫名悲哀。城破之时,作鸟兽散,胸无家国天下气,只作风花雪月歌。   他继续往前走,带着满身的疲惫与伤痕要回到皇宫。   天都被破是迟早的事情,他要安排瑾公主与圣后出城,文武百官也要随行,至于他自己自然也会跟着离开。   城头上说的那些话是说给李四听的,也是说给所有人听的,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若以天仙境血修的身份,他必然会留下,若以大唐圣皇的身份,他却必须要跟着离开。这是两个身份给予他的不同的使命,他说给李四听,李四听懂了。至于其他人能不能听懂已经不重要了,只有李四能懂那就够了,他相信李四会给他们争取足够多的时间。   这是为君的沉重使命,也是他的悲哀。   当他重伤的时候,就代表熟悉的天都就要不再,昔日的谋划付之东流,已是回天乏力,往后的人间即将变得无比混乱,一生心血被炬火燃尽,对于他来说,现在离开才是最痛彻心扉的决定。   他走在天上,在人间逆行。   混乱的长安街尽头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看见他的时候,圣皇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皱眉看着那赤裸着上半身,浑身干枯龟裂,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那个人,很是不满。   那人看着他,轻声道:“回去。”   圣皇不言不语,越发生气,气势一变,压迫力十足。   “回去。”那人接着说道:“回去继续战斗,我不杀你。”   圣皇突然笑了,“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么?”   那人突然嗤笑了一声,他低着头,脑袋随着嗤笑声晃动了一下。他的脸上满是不屑,他的嘴角勾起,笑容越发显眼。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那柄赤红色的流淌着岩浆一般的剑在他的怀中随之嗡鸣。   他大笑着又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又开始笑,像是疯了一样。等他好不容易擦干了眼泪,站直了身子,他用那柄剑指着圣皇,说道:“当年我在浮池之渊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就谁也不怕了,唐老将军死的时候,你就应当料到会有今天。”   圣皇指着城外,“妖军压境,你确定要这么做。”   那人笑道:“若不是妖军压境,你哪里有机会和我说这么多的话。”他说道:“回去,继续战斗,我不杀你。”   龟裂的、布满了黑色裂纹的手臂上,那裂纹处的岩浆滴落在地上,“嗤”的一声响,冒出一缕青烟,热气散尽之后,才发现岩浆本是鲜血。   ……   缺胳膊少腿的伤员被不断从城墙上撤下,一堆又一堆的人继续往上冲。   府库中的灵石殆尽,天都大阵的阵纹开始变得暗淡。   某侍郎府上,一群人仓皇上了马车,要往天都的另一个方向出城门。   某尚书府上,年过七旬的老尚书挥手作别家人,在家中寻摸半天,提着一柄锈迹斑斑的砍柴刀大步往城头上走去。   有乞丐踹翻孕妇,抢夺她怀中的财物;有陋巷少年扎起头发赤着脚帮大家搬运箱物;将军府上将军不在,披坚执锐抱头鼠窜;东来居内伙计何方,城下浮尸多了半截。   瑾公主陪同圣后一路向北,要登城头。她们从长安街的另一边行走,与圣皇错过。   天都城头,李四站起身来,抬头看向天空。   天上金光闪烁,城内无数地方响起惊恐的呼和声,也有无数地方早已经死寂一片。羽林卫制式银白色盔甲上沾满了鲜血,落尽了灰尘,里面的那些人已经不会再呼吸。   羽林卫正副统领裂甲而亡,悍勇杀敌,就在他们死的那一瞬间,天上的金光在无数妖族不间断的攻击下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就此碎裂。   李四长啸一声,冲天而起,持剑在身前,一剑横扫天空,一剑刺穿大地。他化作银白色的风暴,在北城墙下来回犁了十四剑。   刹那间,人间风雪如龙十四道,通天彻地尽风流。   十四道银龙一般的剑光从北城墙的墙角下一直连到大青山,所过之处到处都是血肉碎片。无论是三元境还是三仙境,在他拼尽全力出手的十四剑下都脆弱得好像是一张纸。   五祖没有出手,只是冷眼旁观,不愿缨其锋芒;十七祖脸色发白,自忖自己阻拦不住;十二祖则是有些畏缩,抚摸胸口,那边的剑痕尚在。   密密麻麻布满了妖族的战场上瞬间清肃一空,就像是积满了黑云的天空被雨水清洗了一遍。   妖族大军被李四的剑气震慑住,且看他在天空驻剑。一时间偌大的战场上只有无数吞咽口水的声音,再无半点动响,生怕惊动了他。   李四惋惜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柄只余下了一半的灼华,手指轻轻摩挲。   木剑残破,只余下半截,仿佛被火烧过一样。   “可惜了,人间没有能承受得住你剑气的剑,”五祖开口赞道:“妖界却刚好有一柄,想来定合你心意,你若是归我妖族,那柄剑便是你的,如何?”   李四笑了一声,叹气道:“大限将至,都要死了,还要往自己身上揽什么脏水,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可惜没见到那柄剑。再说那柄剑也不是留给我的,一大把年纪了,还和年轻人抢东西,害不害臊,我是没那脸。”   五祖朝着他遥遥拱手,“我会将你好好安葬。”   李四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开始咳嗽。   原本就如跗骨之疽一般的红光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内脏,他咳出鲜血来,手中的那柄木剑无力坠落,像是秋风中的一片黄叶。   五祖问道:“墓碑上想写什么。”   李四抬头,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我说你就敢写?”   “自然。”   他大笑了一声,豪气干云,“缘来年轻二十岁,敢斩妖祖十八头!”   五祖沉默片刻,一挥袖子,斩落一片三仙境大妖陨落之后留下的脊骨,将这两句话写上,轻轻一推手,飘向李四。   李四接过那玉白色的墓碑,亲手将那墓碑插在身前,坐于天空。   他背后是天都,面前是余下的噤若寒蝉满是畏惧看着他十几万妖军与三位妖祖。   他睁着眼睛,没妖敢动。   后来他累了,睁不开了,于是闭上了眼睛。   玥儿,爹不走,爹只是担心你,帮你去那边先弄个烤鸭铺,你最喜欢吃的,别怕。   李四死了。 第806章 善与恶   天空中的妖族如同潮水一样涌过来,最前面的那妖族是个天仙境的大妖,他壮着胆子走到李四的面前,发现他并无动静,躬身作揖,郑重行礼之后绕开了他。后来的妖族如一而是,连同三位妖祖在内都是如此。   真正的强者值得所有对手的尊重。   他们来到李四的身后,黑压压的浪潮朝着城头碾压过去。   白刃战瞬间爆发,人族处于一面倒的趋势。   长安街上,圣皇皱眉看着他,在圣皇的身后,一个白袍人陡然出现,他难以置信看着那个手持长剑的恶鬼一般的身影,忍不住厉喝道:“你疯了!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么!”   那人自然就是从方寸山赶到了天都的茂才。   他大笑了一声,疯了一样叫道:“我自然知道我在做什么!”他叫道:“当年在浮池之渊,是你不让我去给老将军送信,是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了所谓的国家大义,是你告诉我我们两个要分开,要分成两个人,是你带走了天心,让我带走了唐未济。我从头到尾争辩过么?我从头到尾都是听你的,但是结果好到哪里去了么?   “老将军死了!天心到死都比不过唐未济!他的计划,他的所有谋划都失败了,人间都要覆灭了!”他大笑着,“我这次偏不要听你的,你敢拦我,你能拦我?”   风吹动白袍人的衣摆,卷起了他的斗篷。斗篷下的那张脸与茂才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这张脸显得更加庄重,正义感十足。   长安街的一头一尾,两个茂才伫立在这里,相视而立,一个浑身龟裂如同干枯的木炭,形同恶鬼,一个白衣胜雪仙气飘飘。一个是世人眼中所谓恶念,一个是世人眼中所谓善念。   茂才从来都是圣皇的人,当年浮池之渊事发,茂才带着唐未济与唐天心离开,中途为了救唐未济的性命联系到龙舟动用了火凤遗骨。后来他将自己一分为二,恶念照料唐未济,充作障眼法,善念领着天心去了南海蓬莱岛,才有了龟仙人在浮池之渊破灭之后隐忍蓬莱岛的传说。   龟仙人体内的灵龟血脉的确与玄武营有关系,更因为唐老将军的血脉传承对善念言听计从,对天心照顾有加。   但谁又能想到,最终恶念孕育出善意,善念孕育出恶果。   这一切圣皇都知道,所以才会有了茂才不许入天都的那道禁令,却又在后来白衣茂才入天都时候化作默认。因为从头到尾,他防着的都是那道恶念而已。   也正是如此,所以恶念茂才才会故意将唐未济扔到方寸山的手上,才会故意让他去暴露。唐未济在黑狱中遇到的龙舟难怪对他是那样的态度。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按计划来的。   而现在,终于有那么一个人不愿意按计划来了,于是他带来了那把剑,那把剑名为“空山”。人在山中为仙,空山者,斩仙也。   “回去,继续战斗。”恶念茂才如此说道。   “你真是疯了,大厦将倾,你是要整个人族灭亡么!”善念如此说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只会这老一套么?”恶念讥笑道:“他是圣皇,圣皇只是圣皇,圣皇不是人间。”   “圣皇便是人间的意志,你可知他若是死了,会有多少人遭受颠沛流离之苦。”   “如此说来,天都还是大唐,天都不在,大唐何存。”   “天都只是一个地方而已,失去了这里,还有其他任何都可以成为天都。”   “圣皇只是圣皇,没有了他,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圣皇。”   “你真是疯了!你是坠入了魔道,你这是大逆不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是么。”恶念怪笑道:“我本来就是魔道,我不像你风光霁月,不像你正气凛然,不像你在南海一呼百应,我就是恶念而已,我现在要这么做,你能把我怎么样?”他轻轻弹着手中的剑,“我和你现在早已经一刀两断了。”   他伸出手,隔着遥远的长安街,在他与善念之间轻轻挥掌斩下,口中玩笑一般说道:“嚓!”   善念突然间一口鲜血喷出,白袍星星点点绽放梅花,他怒道:“你敢!当初便是以我为主,没了我,你岂能存世!”   恶念身上的那龟裂纹开始向着身下蔓延,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腰腹,抬头与圣皇笑道:“你也看见了,我时间不多了,来吧,做个选择吧。”   他一步步朝着圣皇走过去,圣皇闭上了眼睛。   天都之外,此时正是李四挥洒出十四道剑光的时候,恶念道:“李四已经死了,我听见你方才说你回去的,你怎么可以不回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是圣皇的金口玉言。”   善念叫道:“此一时彼一时,一切当以大义为主,岂能拘泥于窠臼。”   “当初在浮池之渊,明明有机会做得更好的,为什么一定要唐老将军去死。”   “唐老将军不愿配合,陛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剑南道那死去的二百万将士若是看见今天这一幕,不知道该怎么想。”   “为国捐躯,理所应当。”   “他们是被人利用!他们的一腔热血被人利用,被人当做棋子,被人当做祭品,这不叫为国捐躯!”   “一切成功必然有所牺牲,他们的牺牲是有意义的,有价值的。”   “你闭嘴吧!”恶念突然爆发,指着善念骂道:“老子听厌了你跟我说的这些话,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一套,我厌烦你道貌岸然的模样,你再敢多嘴一句,我立刻杀了他!”   他手中的长剑在气机牵引之下牢牢指向圣皇,圣皇重伤之下根本难以躲藏。   恶念歪着脑袋,拍了拍自己已经龟裂的大腿,“你看,我要没时间了。”   他开始数数,“三。”   圣皇看着他。   “二。”   长剑剧烈颤动起来,一道火红色的光在善念的惊呼中连接长剑与圣皇。   “一。” 第807章 巨人陨落   这一剑终究是没能斩出去。   圣皇在那个“一”字还没开口的时候便转身往回走去,白袍茂才无法阻拦,只是眼睁睁看着。   恶念催动着那柄空山,缀在圣皇的身后,他没有再走动,裂纹已经开始向他的小腿蔓延,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滩泥,或是一堆土,但在此之前,他想做的已经全都做到了。   说我自私,那我便自私罢。我一直都不能理解,为什么打着大义的名号就可以为所欲为,在那种情况下可以无所谓牺牲多少性命,只为了自己的目的便让那些无辜的人去送死。这难道不是另一种一己之私么?   前线的战士多少都愿意为国捐躯,天都的平民有多少都愿意为人间出力。哪怕死,他们也愿意去死。但一个人愿意去死,不代表你就可以把他当成工具让他去死。   众生从来平等,哪怕你是圣皇也不例外。每一个结局,从最开始的做出选择的时候就已经注定。   恶念开始意识模糊,他并不担心。这柄空山会逼着圣皇往前走,哪怕他已经死了。   当联系开始建立的时候,圣皇不走到城头,这联系便不会断。这是他与九长老学的因果。   当年的那场局,与其说是九长老借此来到了人间,不如说是圣皇与九渊做了大胆的决定。九渊出卖了妖界,要踏寻天仙之上;圣皇要老四营佯装败退,引妖族深入,一举歼灭其有生力量。如此蚕食,人族成长周期远远超过妖族,很快便会到他们反攻的时候。   但唐老将军与白虎营、朱雀营守将极力不同意圣皇的决定。他们让出浮池之渊,无论妖族死多少,人族必定死得更多,而且为了让这种情况显得真实,那些普通人还不能撤离。   战争便是战争,哪怕再残酷,唐老将军也做不出这样的决定来。他与其他两位将军一致认为以人族的实力完全可以和妖族打持久战,而不需要如此兵行险着。   老太师亲自与弘光大将军劝说,弘光勉强同意,然而大家依旧不买账。   茂才还记得当时的场景。他是圣皇派到玄武营的耳目,所以从一开始的时候他便要听从圣皇的计划,只是尝试劝说了两次之后便放弃了。   青龙营是他去联系的,然而他却压根没有去。因为他知道去了也于结果无异。他仍然还记得白虎营临死前的最后一声大吼,仍然记得那片血红色的战场上奔袭而来的妖族,仍然记得风雨楼里悬挂着的那些玄武营每一位战死沙场的英烈画像。   像我这种人,是不配被挂入楼中的吧。茂才自嘲想着。   他的目光已经变得模糊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他也不知道所谓的善恶到底是怎么划分的。   具体事情具体分析,任何事情与任何人也不能以单纯的善恶来区分。这件事情对你来说是恶,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却是善;又或者你做了一件善事,却无意之间让局势变得更坏,那又该怎么算。   就如人间与妖界之间从来没有善恶,只有胜负。   他的眼皮沉重,那鼓胀的、刺痛灼热的眼睛缓缓闭上。裂纹爬到了他的脚上,蔓延到了脚趾,将脚指甲上最后一点肉色排斥。   生机也跟着离开,那柄空山发出哀鸣,围绕着茂才转了两圈。裂纹中岩浆一般的鲜血开始凝固,最后再没有一丁点的光。   当初茂才将自己一分为二,恶念依附善念而生,却也要受到善念的驱使牵制。他斩断了自己与善念之间的联系,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   做出了选择,便有了结局,很合理,很公平。   他的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对唐未济的愧疚。   加油啊,小子。   ……   圣皇大步而行,很快撞到向着天都扑过来的五祖。双方同时在天空站定。   在他们的下方,无数人族惊恐的、拥挤着像是蚂蚁一样朝着另一个方向连滚带爬逃走。   妖族还没有动手,已经有人为了逃得更快一些刺伤周围人的腿,将他们留下来吸引妖族火力。人性的丑恶在此刻像是画卷一样悲哀地、毫无回转余地地展露在这个世界上。   五祖瞥着那些人,不屑道:“这便是人族?”   圣皇看着远处李四的尸体,轻声道:“他也是人族。”   五祖眼中的不屑收起,他问道:“你还回来做什么,找死么?”   “天子死社稷。”圣皇道:“理所应当。这是朕的天都,朕本就不想走,何况还有人给了我一个理由。”   五祖大笑,意气风发,“自今日始,大唐亡矣。”   圣皇周身星辉璀璨,一步步向前方走去,每一步都有星辉扩散,法相壮大,他一人挡在十万妖之前,坐在天都,声如洪钟。   “大唐传承百世,一世二世自此后千世万世不衰;君死社稷,将死战场,臣死殿堂,大唐上下齐心,千秋万代,妖族何能胜我!”   星辉暴涨,星河倒悬,连通天地,白日星现,光芒万丈。将三名妖祖全都卷入其中,圣皇的声音仍旧从中传出来。   “朕即位五十年,殚精竭虑,开张圣听,外不愧君臣,内无愧本心,一言一行,所谋所划皆无私心,为大唐千秋鼎盛,为人间万世太平,朕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今日玉碎,不过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后道阻且长,尔等须尽心协力,共建大唐,朕先行一步,愿化大星,永世光明!”   星辉被不断撕扯,片片落下,晶莹湛蓝。   天都洒落星光。   星辉之后,圣皇那张苍老严肃、雕刻着皱纹与疲惫的面孔第一次出现在了人前。   他一次次冲上去,仿佛永远不会死的巨人。   五祖被他悍然逼退,十二祖被他捏在手中,扯碎半个身子,十七祖被他当成皮球一样砸出去,那些蚂蚁一样的妖族每一次围拢过来都被他杀得干净。   天都内,无数人跪在地上,无数扭头就跑的人不自觉站住了身子,无数选择战斗的人朝着妖族冲过去,他们看着天上那背对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受到极强的心灵震撼。   圣后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中满溢泪水。   瑾公主高昂着自己的头颅,死死捏紧自己的拳头,在她们身旁,司礼监大太监蓝城已经得到了圣皇私下的传音,要带着她们从这里离开。   圣后娘娘正冠理服,大步走向城头。   “娘娘,陛下让您赶紧离开。”蓝城跟在她的身旁,语气急促,“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不走。”圣后娘娘眼中含泪,“我为大唐圣后,为圣皇之妻,为万民之母,岂能在此时离开。”她猛地推了一下瑾公主,“你带她走,去找到大皇子和二皇子,带他们离开,他们才是大唐的未来。”她看着蓝城,语重心长道:“我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蓝城怔怔看着她。   圣后明明只是个普通人,在此时此刻脸上却显出无匹的庄严,竟然让他不敢直视,仅仅只是这句话便让他被缚住了手脚一般,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   瑾公主猛地跪在地上,朝着圣后娘娘磕了三个响头,一把扯住蓝城,“走!”   蓝城如梦初醒。   “去找我大哥二哥,走!”瑾公主如此说道。   她背对着圣后,圣后背对着她。她们中间隔着短短的路名为永恒。圣后一步步走向死亡,走向辉煌,走向自己应当面对的职责,眼中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坠落。   瑾公主咬紧牙关,高昂着头颅,红了眼眶,半点泪珠都没有,只凄声叫道:“走啊!”   圣后听到了声音,顿了顿,她将手塞到嘴边,死咬紧,不发出一丁点心碎的声音,继续往前走。   她走在烟中,走在血中,跨过那些平素让她害怕的尸体与死亡,以普通人的身份涌现出包容世界的勇气。她的泪水越来越少,她的勇气越来越多,她以凡人躯体行神仙之事。   她目光坚毅,一步步爬上残破的城墙,坐在地上,看向天空。   天上坠落的星辉越来越多,终于在某个瞬间,圣皇爆发的力量走向衰弱,三位妖祖联手将他砸落下来。   圣皇如落叶飘在她的怀中,他看着她,就像是当年初见面的时候那般。他伸手去摸圣后娘娘的脸颊,轻轻露出一丝笑意。   “朕没做错。”   “陛下计定千秋,我知道。”   圣皇脸上露出虚弱的笑容,他长笑爬起身,浓郁的星辉快要散尽。他大笑着与圣后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帮你猎鹿。”   圣后温婉点头。   当年,当他还是那个皇子的时候,说的也是这样的话。他猎到了那头鹿,成了帝皇。   如今他已经成了圣皇,仅一步便可称颂万古。   他走向天空,龙袍之下的身躯破碎,滴滴血液燃烧着火焰飘飞,随风起舞。   “朕功在社稷,功在千秋,岂能有错!”他振臂高呼,整理冠服。   妖族如潮水涌来。   巨人陨落。 第808章 火种   那一剑他们看见了,圣皇巨大的法相他们也看见了,一直到法相陨落,唐未济他们才接近了天都。   迟了。   林生看着圣皇陨落,感受着那片星辉洒落,看着远处的妖海淹没了圣皇所在的位置,感受着圣皇气息的消失,整个人骤然变得无比痛苦,他跪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泣血怒吼。   身后的神机阁披甲士“呼啦啦”跪下一圈。唐未济与圣皇打交道很多次,哪怕在有些事情他很不理解圣皇的做法,很不喜欢他的做法,甚至两人处于敌对面,但并不妨碍他对圣皇有惺惺相惜的好感。   如今看见这样的一个人在他的面前陨落,这种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   圣皇就像是大唐的天,如今这片天塌了。   “起来。”   林生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仍旧陷入深层次的哀伤之中。   “妖族才刚刚攻破天都,圣皇虽然已经死了,天都还有瑾公主,还有大皇子二皇子,还有文武百官,你现在就要放弃战斗么。你守护的是圣皇,还是整个大唐。”   林生抬起头,眼中藏着愤怒的火焰。   “君辱臣死,如今君已经死了,你不想帮他报仇么。”   唐未济看着林生,“起来,跟我走。”   林生沉默起身,神机阁披甲士沉默起身。   他们看着远处那密密麻麻的如海潮一般的妖军,还有那不断从大青山深处涌出来的妖族生力军,心里沉甸甸的。   “怕么?”   “什么?”   “以一千对十几万,还有三位妖祖在,怕么。”   “怕。”   “只要是个人都会怕的,没事。”唐未济安慰道:“现在,跟我冲吧。”   林生深吸了一口气,叫破了音,“神机阁全体都有!”   “诺!”神机阁披甲士一声怒吼。   “结雁翅阵!”林生高高举起自己的手,猛地朝着天都挥下,“任务目标,天都,冲!”   “杀!”   煞气凝聚,黑色的妖虎在他们的阵型上空出现,发出嘶吼。   唐未济朝前方冲去,白楼和胖和尚跟在他的身边,身后是排列整整齐齐的神机阁披甲士。   远处的妖族已经发现了他们,有一小部分妖族从大队伍分裂开,朝着他们冲过来。   唐未济开启留岁镜,眼中满是红色的小点。他的手指就像是一柄柄锐利的剑,黑白色的气流飞出,精准刺中那些红色小点。   妖族如同下雨一般落下,这让做好战斗准备的神机阁披甲士措手不及,却也由此而生出了一些信心,冲得越发癫狂。   他们的行动很快引起了妖族的注意,有玄仙境大妖赶往这里。然而在唐未济面前根本不够看,他几乎是呼啸着冲过,顺道斩出几道阴阳道的气息。   那大妖定在半空,被随即而来的神机阁披甲士冲刷过去,两个呼吸之后化作碎片。   越来越多的妖族发现了这里的异常,往他们这里包围过来。唐未济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而已,他们很快陷入了激烈的战斗当中,每前进一步都无比艰难。   到处都是战场,天上地下到处都是死尸,有一些来不及逃跑的人发现了他们,朝着他们靠拢过来。又不停有人在前进中死亡,他们的数量增增减减,才走了不到十里,原本的一千神机阁披甲士已经换了一百来个面孔。   圣皇死去,妖族冲入天都,大皇子与二皇子本就在城头,两人聚集在一起,被一大批羽林卫保护着,很快被逼入死角。   蓝城杀入其中,蟒袍太监手中射出丝线,将两人从重重包围中救出,带着他们往流沙府方向逃窜。   映月书院的王圣人已经赶过来,根据时间推论应当离他们最近。   然而天都到处都是妖族,蟒袍太监再厉害也仅仅只是道仙境,很快便被大妖缠上,他们再次陷入苦战之中。   瑾公主临战突破玄仙境,魏孝熙翰与魏孝熙贤同样加入战斗之中。飚射的鲜血在嘶吼声中穿梭,每一个人都倾尽全力。   他们边打边退,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少。   妖族似乎发现了他们的身份,纵然死伤惨重,加入围攻的妖族却越来越多。   蟒袍太监再一次逼退了面前大妖,退回到瑾公主身旁,与她互成犄角之势,逼得那大妖暂时不敢靠近。   “公主殿下,快走吧。”蓝城喘着粗气惨笑道:“陛下遗旨我是完成不了了,我帮你们拖住他们,你们尽管往流沙府的方向跑。   “不能继续拖了,他们发现了这里的不对劲,继续拖下去只会越来越糟。不能被他们缠住,我留下断后。”   瑾公主瞥了他一眼,绝美的脸上沾满了鲜血。   蓝城笑道:“蓝城恭送公主殿下。”他卑微笑着,一把抓住瑾公主,将她甩飞出去。又一个闪身将大皇子与二皇子抛出。   三人被他抛向三个不同的方向,他们落地隔着战火相望,紧跟着头也不回拼命往外逃。   已是自顾不暇,这种时候分开跑才是最好的办法。   那边蓝城已经与围拢过来的妖族战斗在了一起,无数紫红色的丝线以他为中心散出,将一大片的妖族全都牵扯住。   没多久,这里便发生一声巨大的响声,蟒袍太监以小世界自爆为代价暂缓了他们的追击。   瑾公主飞速奔逃,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方才的那些画面:母后的决绝离去,父皇死于社稷,城头上涌过来的妖族,地上的残破肢体……这一切终结于蓝城的自爆。   这一切被她埋在自己的脑海里,她心性越发坚毅,沿途遇见的妖族能避就避,不能避开的全都被她杀死。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天都周围的地形图。她很快便挑选了一个方向疾驰,然而没过多久她便停了下来。   在她面前出现了一头道仙境大妖。   那大妖扛着一根巨大的粗黑色的木头,庞大的身躯像是小山一样伫立在地面上,静静等着她的到来。   瑾公主的速度逐渐放缓,她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场战斗怕是无可避免了。   那大妖声音在他的胸腹嗡响,“我名乌兰,等你很久了,瑾公主。” 第809章 斩妖   “这样下去不行,太慢了。”唐未济使劲摇了摇头。   “什么?”林生逼退侧向的妖族,问唐未济。   “太慢了。”唐未济的小世界张开,将无数妖族笼罩其中,又横扫过去,顿时便是一阵血雨腥风,他的面前空了一大片。   林生喘着粗气,“没办法,妖族太多了。”他说道:“白前辈,你送侯爷出去吧,他不应该死在这里。”   白楼看向唐未济,沉声道:“走!”   唐未济猛摇了摇头,“不行。”他再次一拳砸出,砸碎一头玄仙境大妖的躯体。   “我还没有找到瑾公主。”唐未济冷声道:“这是我来天都的目的,目的没打成我是不会走的。”   白楼这个时候也不说唐未济的气魄有多高了,苦笑了一声道:“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我送你走,情况已经变成这样了,瑾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你莫要把自己也赔进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唐未济又是一拳砸出,黑白气如龙,像是鞭子一样抽打过去,将一头大妖从中间刺穿,轻轻一转,撕得粉碎。   他竟然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   白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就听见唐未济继续道:“只不过凡事都有意外。”唐未济看向林生,“神机阁由我来指挥,你没意见吧。”   林生愣了片刻之后,果断交出了自己对神机阁的指挥权。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神魂之力迅速将这群人包裹:“下面我要说的话认真听好,仔细记住。我将在接下来的时间控制你们的行动,不管我给出什么样的命令,你们都要百分百执行,无论那命令如何怪异,你们都要毫不犹豫,我以少游侯的名义起誓,听明白了么。”   神机阁披甲士在这个时候哪里有时间对他做出回应,唐未济也没指望他们做出回应,神魂之力迅速渗入他们的体内。   比起剑南道与妖族的那场战斗,唐未济的实力增长许多,但神魂之力却始终还是那种程度,同时控制一千人的行动对他来说并不轻松,最多也就是比之前熟练很多。   但比起之前,他却又多了一个从未有过的优势——留岁镜。   小姑娘说的没错,留岁镜给他天都之行带来的帮助的确很大。他不需要再额外耗费精力去观察对手的弱点在什么地方,他现在只需要专心控制自己人就行。   周围的一切落入他的感知之中,唐未济的动作变得舒缓,一个又一个命令流水一样从他的脑海中浮现,每一个神机阁披甲士似乎都成了他衍生出的躯体和触手。   百分百掌控型战将再一次出现在了战场上,面前堆叠在一起的庞大妖群在唐未济面前显得不再那么可怕。他发出了第一个命令,同时操控引导着神机阁披甲士行动。   神机阁披甲士比唐未济操控过的义渠军强得多,执行命令的效率也更强,但他们所面临的对手也不再是突袭剑南道的那些妖军,而是有着无数大妖和三位妖祖坐镇的精锐妖军。   有两位道仙境大妖被他们吸引过来,同时有无数妖族跟在他们身后。   然而只是刹那间,他们便像是一层薄纸一样被冲散,那两位道仙境大妖化作本体,展开小世界,却仍旧被唐未济精准找到其弱点所在,一击必杀。   无论妖族是谁带领的,无论是领头的妖族是什么实力,无论挡在他们面前的妖族有多少,在唐未济的眼中都有数不清的弱点。   弱点是随着数量的增多呈几何倍数递增的,对于他们来说,每一个妖都有着自己的想法,何况妖族本就不是以协同作战著称的。即便是真如唐未济一样达到了百分百的掌控率那也一样有弱点的存在,留岁镜连妖祖的弱点都能看出来,何况是他们这些连三仙境都没达到的妖族。   神机阁披甲士一开始的时候对唐未济的命令还有些抗拒,因为许多命令看上去就像是让他们送死。好在唐未济早就对此有心理准备,在多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损伤之后,神机阁披甲士的信心大增。   原来这就是少游侯么!   之前还有些人对唐未济在剑南道取得的辉煌战绩保持疑虑,这个时候却疑虑尽消。   知道什么叫传奇么,什么都不知道,却总以庸才的标准去看待天才,能理解得了天才取得的成就才怪!   他们所向披靡,如同猛虎入了羊群。原本是一面倒的战场上面突然出现了怪异的一幕——那漆黑的浪潮之中,无数妖族朝着两边分开,其混乱匆忙很快让越来越多的妖族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   第一头天仙境大妖来到了这里,这位天仙境大妖身披金甲,背后长着三双翅膀,瞬间降临到了唐未济的身边,以他的眼光自然可以看出来神机阁披甲士之中谁才是灵魂人物。   他的眼光不错,可正因为眼光太好,却将自己陷入死局之中。   白楼想要动手,被唐未济拦下。   唐未济与他硬拼了一记,自己倒退而回,左手满是伤痕,血肉模糊。比之天仙境大妖,他到底还是欠缺了一点,但对方也没讨到好处,周围的神机阁披甲士迅速围拢上去,大妖身上的弱点在唐未济眼中飞速浮现,无数神机阁披甲士仿佛一体运转的机器,所有的攻击都是朝着大妖的弱点行去。   那些攻击算不上厉害,但却让那头大妖很快陷入了困境之中,他的一举一动如陷泥沼,所有的行为缓慢且困难,他惊骇地发现那些对他来说只能算是挠痒痒的攻击在这种时候竟然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威胁。   这头天仙境的大妖心中大骇,原本高高在上的气势顿时没了。他怒吼一声,张开自己的小世界,也在这时,唐未济的小世界瞬间张开。   他的小世界自然是比不上这头大妖的小世界,可论起道之精深远远超过他,以静默领域为基础搭建的小世界让大妖的小世界停滞那么一瞬间。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工夫,唐未济引导神机阁披甲士再次劈出一道。   刀光晦暗,很不起眼,与之前那些明晃晃一看就气势惊人的剑光不同,这刀光像是水下的一尾草鱼,铁灰色的身体很不起眼,“嗖”一下窜过去,刺破了大妖的小世界,戳在了他的心窝上。   这天仙境大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只一刀便让他身受重伤,他化作本体,就像是一只巨型的虫子,身前布满了倒刺,身后的翅膀急速扇动着。   神机阁披甲士面前瞬间布满了大大小小连在一起的风之锁链,那些锁链彼此连接在一起,为大道所化,是天仙境大妖的压箱底本领,原本是要用来对付人族的天仙境的,却不得已在这里用出,只为了给自己争取喘息的机会。   然而唐未济只挥出三刀,那漫天的锁链便一截截断裂开,仿佛死蛇一样从天上坠落下来,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坠落到了他们的身边,神机阁如一群飞鸟自林梢飞过,黯淡的刀光再次出现,轻取那大妖的头颅。   大妖不愧是天仙境,临危不乱,身后的翅膀再次劈出六道半透明的气流,同时驾驭身形转身就要往妖群中飞过去。   然而唐未济早以因果道锁定他的存在,那黯淡刀光恰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被逼退的瞬间,已经重新落入神机阁披甲士的包围之中。   唐未济亲自上阵,再次以静默领域削弱了大妖的攻击,又以神机阁披甲士的攻击形成蚁多咬死象的局面,那大妖不断挣扎,然而无论是他使出什么样招数,在唐未济面前都是破绽百出,留岁镜轻而易举便发现了他的弱点在什么地方。   一招一招拆过去,大妖最后竟然就这么被一点点磨死,无比憋屈。   他就像是落入蛛网中的虫子,到死都没明白自己是怎么是死的,无论怎么挣扎却只是让自己越陷越深。他的所有的行动,引以为傲的招数、力量、肉身在唐未济面前都有着致命的弱点,那些弱点转瞬即逝,却总是被唐未济结合留岁镜与因果道恰当好处地预知。   周围的那些妖族想要救他,却没能给神机阁造成丁点的压力。一直处在唐未济身边随时准备援手的胖和尚和白楼心中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几乎同时看见了彼此心中的决心——唐未济这样的人,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天仙境大妖的陨落哪怕是在战场上也是无比引人注目,他们这里的动静很快被吸引了妖族的目光。   五祖看着那边,一伸手抓住了十二祖和十七祖,身形一闪,空间破碎,已经出现在了战场的不远处。 第810章 以万击千   “是凌风。”五祖看了一眼十二祖,提醒了一声。   十二祖的脸色很难看。他的源丹之道本就不擅长战斗,只擅长天机之事,之前的战斗中就数他的伤势最重,他先是被李四差点斩成两截,剑气在伤口盘桓,不能愈合不说,还被圣皇顺手撕碎了半片身子。   如今纵然重新生长出躯体,但那气势早已经远不如当初。结果现在又是一头天仙境大妖死在了他的面前,怎么着,这是看他好欺负?   他定睛看过去。神机阁披甲士一群人在混乱的妖群中显得那么的显眼,他不用多注意也很容易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他的视线停留在了唐未济的身上,冷哼一声,“我杀了他!”   五祖没有拦他,他正要动作,却突然听见十七祖道:“且慢。”   五祖饶有兴趣看了她一眼,十七祖同时抬头,与他对视,彼此的眼神都足够意味深长。   十七祖笑了笑,说道:“那个人我认识。”   五祖的目光变得奇怪起来,“哦?”他问道:“十七祖见过他?”   “我在守望者森林见过他。”十七祖回道:“五祖也认识?”   五祖摇了摇头,“既然是守望者,那我自然是不认识的。”   “那也说不定。”十七祖道:“谁说在守望者森林的就一定是守望者呢,就像是我们出现在人间,就一定是人么。”   五祖笑了笑,那边十二祖却不耐烦起来,问道:“你想要说什么。”   “看见他,我突然想起来一个人。”十七祖道:“之前从浮池之渊入侵人间的时候,我手下的妖军告诉我一个消息,说大唐少游侯领着一千人族杂牌军就走了红枫坡上的玄武营。”   “所以呢?”十二祖对此知之甚少,烦躁道:“这人即便就是那个少游侯又怎么样,管他是不是,待我出手斩了他!”   “你杀不了他的。”十七祖明明是在和十二祖说话,视线却一直落在五祖的身上。   “你什么意思?”十二祖自然觉得自己是被蔑视了,越发恼怒起来。   “他可不是普通的人族,或者说,他可不仅仅是大唐少游侯。”十七祖问五祖道:“我说得对么?”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他们根本拦不住他的,你们再废话我要动手了。”十二祖缺少关键性的信息,根本不懂十七祖的意思。   “好啊,你动手啊。”十七祖朝着那边指了指,“你动手,我帮你收尸。”   无念这才惊了一惊,他仔细打量了一眼唐未济,疑惑道:“他不过是小小的玄仙境而已。”   “是么。”十七祖勾起嘴角,“我说过,我在守望者森林见过他。”   “嗯?”   “我也说过,他很像那个大唐的少游侯。”   “这有什么奇怪的。”   “大唐的少游侯是怎么出现在守望者森林的?”   “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十七祖道:“别忘了我是怎么去的守望者森林。”   “你是追杀十一祖去的。”无念骤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说他是十一祖?”   “怎么?不可能么?十一祖是玄仙境,他也是玄仙境,十一祖在守望者森林消失,他却在守望者森林出现。”十七祖一个字一个字道:“我与九祖十祖在守望者森林几乎是一寸寸的找,都没有找到十一祖,那十一祖去了什么地方。”   “十一祖,来到了人间。”无念倒吸了一口冷气,“你们没有找到他,是因为你们没想到十一祖竟然是人族。”   “不错,”十七祖同样呼出一口浊气,似乎要把自己心中的震惊都吐出来,“我从来没有想过,人族竟然也可以当妖祖。”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而已,只凭着这些又能说明什么呢,别忘了人间本来就是与守望者森林想通的。”五祖轻描淡写道:“我听说这位少游侯被圣皇驱逐,也许就是驱逐到了守望者森林呢。”   十七祖“呵呵”笑了一声,“是么,”她眯着眼睛看着五祖,“五祖是真的什么都不肯说么。”   “我可不知道我要说什么。”五祖笑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也不太懂啊。”   十七祖道:“那我倒是很想知道,五祖当初在飓风会议上与十一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呢?”   “不过是一些无心之语罢了。”   “十一祖应你的邀请来到了人间,还不能说明什么么。”十七祖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还需要隐瞒什么么。我不曾见过那个少游侯长什么样子,但五祖不会也没见过吧。”   十七祖指着唐未济,“他就是十一祖,我说的对吧。如此一来,猫舍的那些人族自然而然也就有了解释不是么。”   十二祖从方才的沉默一直听到此刻,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不错,我听说他们是突然出现在白骨海的,那么多人族,除非是从白骨渊海穿过来的。”   “白骨渊海,你们可真敢想啊。”五祖讥讽道。   “是么。”十七祖突然伸出手道:“五祖忘了我也是战将出身?若是五祖执意不肯说出自己的目的,可就别怪我出手了。”   五祖大笑了一声,朝着天都走去,“随便你们怎么去做,与我无关,我不认识他。”   十七祖扭头,冷哼了一声,杀气凛然。   “不管他是不是十一祖,都当杀,无念,你我联手。”   无念看着五祖走远,重重点头。   两位妖祖同时朝着前面行去,十七祖伸出手,无数她麾下的妖族受到感召,纷纷聚拢过来,很快她的身后便多了一万妖军。远程、近战、体修、控制,各种类型都有,阵容搭配整齐,十七祖心念一动,长发“唰”一下飘飞。   身后妖军怒喝一声,发出震天动地的嘶吼。   周围的妖军迅速退却,唐未济同样注意到了他们,他的脸色凝重起来。   十七祖的确是妖将出身,在妖将中的水平只能算是中等,但她是天仙境,手下更是有一万如臂指使的妖军,她的身旁还站着无念,无论无念的战斗力有多弱,他终究还是一位妖祖。   两位妖祖,一万妖军,如此豪华的阵容,成为了唐未济在天都遇到的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对手。   低沉的鼓点响起,在一万与一千的对峙中,战争如约而至。 第811章 这才叫战将呐   低沉的鼓点自远方而来,像是蛮荒的巨人一步步踩踏在地面上。   他背对着大日,空旷荒寂的大地上毫无生机,干枯、寂灭。只有砾石与裂谷抬头看着这个浑身沾满鲜血的巨人一步步走来。   残阳巨大,放出的光将天幕由最边缘的位置开始燃烧。天幕被烧得扭曲起来,于是便有了那些堆叠在一起的云。   光芒追逐着巨人,驱使着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于是鼓点声也越来越急,越来越急,它们由单调的“咚咚”声化作雨点一般激烈,仿佛夏日倏忽而至的暴雨,不分青红皂白噼里啪啦就这么砸落下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   面前的这一万妖族的气势随着鼓点变化。他们一开始的时候只是站着、悬在天上,安静等待着什么。越靠后,他们翅膀扇动的频率越快,躁动也越多,许多妖族按捺不住心头的急火,甚至在十七祖的强令喝止下发出嘶吼。   “吼!”   巨人的脚步加快了,速度快到了某一个点的时候,他终于奔跑了起来!   地面开始震颤,剧烈震颤,急促的频率让地面嗡嗡作响,地面上的砾石有节奏地从原地蹦起又落下。   唐未济的一颗心也忍不住随之开始跳动,他看向早已经离去的五祖,眼中忌惮,心想竟然连我都没有办法抵抗这声音么,这到底是什么,五祖到底想做什么?   就连十七祖都猜不出来五祖到底想做什么,何况是唐未济。   他掌控着神机阁披甲士的行动,自然能感受到他们的状态。他们的实力不如唐未济,在这样的鼓点激荡之下,他们的气息越发不稳定,整个人就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血液在疯狂撞击着血管,肌肉在骨骼上跃动,汗毛一根一根竖起,伴随着急促的呼吸起起伏伏。他们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渴望着战斗,都渴望着撕碎对方或者是被对方撕碎。   不管结果如何,只要破坏,只要杀戮,只要最完全的疯狂!   不对劲,不对劲!   唐未济感受到那种似乎要从心里吼出来的冲动,浑身直冒冷汗。   不对,不对!   他冷眼看着对面的妖族,十七祖只能算是一个普通的战将,那一万妖族的骚动越发激烈起来,他们甚至与周围的妖发生了各种各样的小小冲突。他们看着这一千神机阁,眼神里面透露出的渴望就像是要把他们撕碎了吞进肚子里。   冷汗打湿了他的衣物,并且还在源源不断涌出,唐未济想要克制着这种冲动,却发现他的理智在逐渐丧失。   除了他们之外,周围的厮杀越发混乱起来,不仅仅是人族要妖族,有许多妖族竟然也与妖族发生了战斗。   身旁的白楼和胖和尚竟然是第一个按捺不住的,他们在没有解开封印的时候仅仅只是普通人而已,在这样的魔音之下他们忍不住嘶吼了一声,竟然自己解开了封印。   天仙境的气息直冲云霄,像是两根粗大无比的柱子,要把这片天空都戳出一个大洞。   这两道气息像是一把钥匙,成功地打开了面前那些妖军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   那根弦发出“嗡”一声巨响,震得他们最后一点理智从脑子里飞了出去。   “杀!”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嘶吼,一万妖军之中有妖径直飞出。   十七祖大喝一声,约束手下妖,同时将命令一个个传递到下级妖将的心中。冲出去的妖族被当成了投石问路的石子,吸引注意力的同时,妖军变阵,一道赤红色的光柱便随着无数擅长远程攻击的妖族的出手直刺了过来。   光柱所过之处无妖可挡,顺应那光柱的边缘看去甚至能看见一层贴合着光柱的薄薄的淡淡的漆黑,这代表光柱所行之处的空间要随之而碎裂。   妖祖亲自下场为战将,万妖同时出手,光芒之甚远远超过三仙境之前的单打独斗,甚至比之李四方才的单道剑气还略胜一筹。哪怕是天仙境,在这一击之下也是必死,毫无生还的道理。   好在唐未济不是天仙境,那些神机阁披甲士也不是。   就在光柱到来的那一瞬间,神机阁披甲士像是被无数细线操控一般分别往两边闪开。那光柱来势汹汹,速度极快,神机阁披甲士的动作对比而言自然极其缓慢。有许多人甚至慢那么一瞬间便会被光柱擦身而过,但这一瞬间却偏偏不曾到来。   时间的流速是正常的,不会因光柱太快放慢,也不会因为神机阁披甲士的速度太慢而加快,就在这种让人别扭的一快一慢之中,光柱愣是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一个也不曾伤及。   更让人诧异的是,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神机阁披甲士的阵型依旧没有乱,他们彼此之间仍能互相守望,这让周围伺机出手的妖族一下呆住。   即便是十七祖也没想过要以一击灭了他们,她深知唐未济的本事,不敢怠慢,所以这第一击不过是试探性攻击,要冲散他们的阵型而已,结果现在连阵型都不曾冲散。   她顿时恼了,因鼓点而变得极为暴躁浮动的心猛地跳动,那种自心底产生的莫名其妙的羞恼充斥她的思想,她一下子想到了唐未济当初在妖界守望者森林前方咬她的那一口,脑子里面像是有什么声音“嗡”一下炸开,什么自制力理智性全在这个时候滚了出去。   她指挥妖军,亲自出手,淡青色的光柱开启了无差别攻击,上一道光柱还没有消失,下一道光柱已经出现在神机阁面前,这些光柱充斥着强大的力量,即便在人间也不可能一瞬间消失,它们结合在一起,像是光栅一般,又像是海中那细密的渔网梳理过去。   然而神机阁披甲士就是没有一个伤亡,他们扭动着身躯,以极慢对极快,料敌于未知。他们彻底放弃了对自己身体的操控,所有一切事情都听凭唐未济去做。   他们像是在这些充斥着毁灭、混乱、暴烈气息的光栅上面跳舞。时而紧缩一团,时而作鸟兽散,“呼啦啦”分开,又“呼啦啦”聚集,明明是随意而为之,节奏感却极强,极具观赏性。   无论妖族的攻击如何激烈,阵型依旧紧密,没给十七祖一丁点机会。   呐,什么叫战将?这才叫战将啊。 第812章 打不过就换   与排列整齐、持枪鹄立的妖军有所不同的是神机阁这群人乱哄哄的,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阵列,横不平竖不直,斜过来你甚至看不见人。   他们就像是一个大大的空空荡荡的圆球,每一个人就是圆球上的每一个小点,这些小点或是在里面或是在外面一同构成了这个圆球。   可即便他们是这么的乱,像是一团围绕着腐肉飞舞的苍蝇,他们之间的联系也从来都没有断过,无论是是谁,无论他处在什么位置,只要你想动手,似乎就要承受一整个神机阁的疯狂反击。   若是大唐最负盛名的秦老将军在这里见到这一幕的话,怕也是要忍不住眼睛发直。这是战将梦寐以求的境界,这是绝对掌控,这是对战局判断准确到巅峰的操作,这是在刀尖上跳舞,还是光着脚的。   这一切都让人惊叹,可对于十七祖来说,这一切就显得不那么可爱了。   唐未济不仅仅是控制着神机阁披甲士在躲闪,他甚至还带着他们在不断靠近。密密麻麻的光栅仿佛高射炮打蚊子,根本打不着,双方的较量以战将的形式很快分出胜负。   十七祖冷哼了一声,心想我上万妖军还会怕你?她没有躲闪,指挥着众多妖军就冲上去了。远程妖族进行牵制性攻击,近战妖族则压缩每一个神机阁披甲士的活动空间。妖族强在肉身,近战妖族在这一万妖族中占据了极大比例。   就像是火星撞地球,他们很快便进行了第一次正面碰撞。战斗的结果不用我说你们也能猜得到。唐未济的人虽然少,却像是刀子一样在妖军身上狠狠割下一块肉,然后飞速离去。   在那个遥远的剑南道,当初有一群人将此称为狼群战术。唐未济这个狼王在和十七祖的战斗中再一次显现出他过人的才华。   十七祖不信邪,命令更多的妖族冲上去。他们的数量看起来更多了,密密麻麻看似堵死了神机阁所有的退路,逼得神机阁必须和他们硬碰硬。但这只是看起来而已,神机阁每一次都会找到他们之间的死角,利用那些妖族本身形成障碍。   论真实的实力,神机阁必然是比不过这群妖族的。不说战斗力了,只以境界论的话,面前这群妖军中还有许多三仙境的大妖,神机阁每一次攻击都是唐未济先进行小世界压制,然后他们轮番攻击,一击便走。   也就是说每一个正面承受了他们攻击的妖族每一次面临的不是某一个神机阁披甲士的攻击,而是一群神机阁披甲士暴雨一般的轮击。从这里进一步看出来十七祖与唐未济的指挥差距。   打一个小小的比方,十七祖做的事情就好似玩魔兽争霸类游戏,指挥手下的兵将要往哪里去,或者该覆盖什么地方进行攻击,然后就不管了,只凭各自的本事。而唐未济却是多线程操控,每一个派出去的兵士应当做什么,是拉扯还是放风筝都在他的预想之中。   一个是新手小白,一个是微操之王,这不是欺负人么。   唐未济的脑子里每时每刻都有成千上万种不同的画面出现,而他每一次都能从那些画面中找寻到最适合当下局面的做法。十七祖越打越是束手束脚,就连对战阵一窍不通的十二祖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妖族越打损伤越多,倒是唐未济那边越打越是龙精虎猛,明明他们才是数量更多的,现在看上去却像是唐未济那边处于极大优势。   “要不,退一步?”十二祖给出建议,被十七祖毫不客气地拒绝,她下令妖军发起更猛烈的攻击。   她心头的火焰跳动得越发炽烈,她咬牙道:“这种高强度战斗,我就不信他还能撑多长时间!”   她想得的确没错,硬靠数量堆的确能堆死唐未济,然而仅有一万妖军是绝对不够的。只是短短的十几个呼吸的交锋,妖族死亡已有数百,并且这伤亡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在场的每一个妖族都成了神机阁的掩体,每一个远程妖族发出的攻击都成为了他们借力打力的资本。往往上一秒钟那攻击还冲着神机阁去的,下一秒已经打在了自己妖上。   这是唐未济的拿手好戏。这些妖族在他的面前是那么混乱,就是一群靶子,活脱脱应了纸老虎这个称呼。   他像是一柄精准的手术刀,切割在每一块让妖族疼痛的嫩肉上,带起一片片血花,在如此溃烂的战场上仍能做到逆流而上,效率极高。   十七祖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这一万妖军按照这种速度什么时候会彻底丧失斗志,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十二祖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见此忍不住道:“让三仙境上吧。”   在他们周围还有十几位妖族没有上,那都是他们手下的三仙境大妖,他们大多控制住了自己心头烦躁的意志,没有跟随大军冲锋,唐未济他们周围围绕的三仙境只是寥寥,还都被胖和尚和白楼找到机会一一斩杀。   十七祖点了点头,从她身上散出青色的光辉,光辉落在每一个妖族的身上,大幅加快他们的行动速度。她没有立刻下达撤退的命令,仍然在细心看着,却发现哪怕他们的行动加快也仍旧不是神机阁披甲士的对手。   唐未济有留岁镜帮忙,眼光极其刁钻可怕,每一个神机阁披甲士在这个时候都成为一根尖锐的刺,这些刺聚集在一起,让这些妖族压根无从下口。   十七祖妄图以妖海战术取胜的心思破灭,她驱散了那些普通妖族,但这并不代表战斗的结束,而是代表了战斗的正式开始。   在他们身后,十几位大妖同时化作光芒向神机阁刺过去。   他们之中实力最强的天仙境共有三位,剩余一小半道仙境,大半玄仙境,这样的战斗力完全等同于一位妖祖手下的三仙境生力军了。   他们的第一次攻击便逼得唐未济眼皮直跳,哪怕有白楼和胖和尚帮忙也不得不倒退千米。   麻烦来了。 第813章 请朵朵配合   渡鸦惊慌拍打着自己的翅膀,被地面上的气息冲得浑身羽毛泛出波浪纹,歪歪斜斜在天上晃过去,发出“哇——哇——”的叫声。   黑暗的林子里,惊鸟早已经“呼啦啦”飞走,这只渡鸦不知为何慢了一些,此时只有它的粗劣嘶哑的声音,将这片黑暗衬得更静了。   那头名为乌兰的大妖挡在瑾公主身前,似乎并不着急与她厮杀,只是想着将她拦下。他庞大的身体逐渐被夜色包裹,那根粗大的黑色柱子被他扛在肩膀上一动不动,反倒是给了瑾公主带来沉重的压力,将她牢牢钉在那里。   身后灯火通明,一整个天都都笼罩在了火光之中,自天上往下看来,这里像是一团落在地上的巨大火球。   火光向着这里扑过来,想要驱散黑暗,但它们越过瑾公主,把影子按在地上之后,到了乌兰这边便总是莫名消失了。光与黑暗的界限似乎就是瑾公主的那道影子,影子在脚下最是清晰,渐渐拉长,在最远处消失,消失的尽头就是无尽的黑暗。   顺着火光蔓延过来的厮杀声、城墙屋舍坍塌声、一旁深林处枝叶折断声混杂在一起,让瑾公主越发紧张起来。   她的脚尖挪动,悄无声息指了个方向,手心里便忍不住渗出汗来。面前那片黑暗似乎也随之轻轻动了一下。她已经尝试过无数次想要从这里冲出去, 尽量避免这场战斗,但结果显然都不怎么好。   乌兰只是站着不动,便像是大山一样横亘在她的面前。   她再一次冲出,与空气接触的皮肤因为速度太快而变得滚烫,毛发甚至因此蜷曲起来。   黑暗中响起乌兰宏亮的声音,只简简单单两个字,掷地有声,“回去!”   “呼啦”一声,那粗壮的黑色柱子骤然间布满密密麻麻的湛蓝色雷丝,砸碎了空气抽打过来。在黑暗中看过去的时候就像是看见一大团缠绕在一起的闪电球划着弧线迎头撞过来。   瑾公主早有预料,身子低伏,右手用力拍打在地面上,“轰”的一声响,乌兰站立的地方一下子坍塌下去,地面出现了一个大坑,瑾公主则是高高跃起,身后出现一对鲜红色的翅膀,瞅准了方向就要从柱子的上方窜过去。   然而乌兰只是冷哼了一声,雷光仍旧在下方向着瑾公主之前站着的地方扑过去,飞上天空的瑾公主面前却骤然发现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柱子。   柱子无声无息横扫过来,在她的视线中剧烈放大,她再一次被狼狈逼退。   乌兰仍旧站在那里,声如洪钟,“放弃吧,你过不去的。”   瑾公主不言语,再次冲出,柱子又一次横扫过来,她看准时机,借力在柱子上轻轻一点,从这里跳过,飞上天空直冲云霄,变了个方向就要飞走,眼前一花,乌兰却再次出现。   她娇喝一声,浑身缭绕起赤红色的火焰,一双巨大的翅膀出现在她身后,神圣气息驱散黑暗。她短暂的停顿之后在漆黑的天幕上画出一道笔直的火线。   那根柱子出现在了乌兰的身前,突然解体,化作一扇巨大的门板,他握住门板边缘,像是拍苍蝇一样将瑾公主狠狠拍了回去。   火线像是照在了镜子上发生了反射,射向地面,发出“砰”一声响。   林木“咔嚓”断裂,被瑾公主撞碎了不知多少根。她被光芒包裹,依旧圣洁,嘴角却绽放出冷笑。她轻轻打了个响指,乌兰周围出现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沙粒。一分二,二分三,很快化作一片沙海将乌兰笼罩,沙粒化作绳索将乌兰束缚。   瑾公主借此机会就要逃出去,那片沙海却瞬间炸开。   乌兰又一次挡在了她的面前。恒河沙被他抓在手中,打量了两眼之后一口吞下。   瑾公主捏紧了拳头,开始变得很沉默。   她不知道乌兰为什么不杀自己,为什么只拦着她。她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嗒,咔嚓……”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显然是刻意而为之,否则的话瑾公主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到来。   她惊出一身冷汗,扭头看去,见到一个很熟悉的面容。   乌兰在她的身后行了个大礼,沉声道:“属下乌兰见过五祖。”   “你做得很好。”五祖轻轻点头,“下去吧。”   光芒向着远方蔓延,黑暗中的那片黑暗悄无声息不见了踪迹。   五祖一挥手,面前已经出现了一张样式精美古拙的石桌与两张凳子,“聊聊?”   瑾公主眼中满是仇恨,她低垂下眼睑不去看他,不想让他发现在自己的异样,知道她在这位名列第五的天仙境妖祖面前是绝对逃不掉的,沉默着走到石桌的对面坐下。   五祖轻笑道:“抬头让我看看。”   瑾公主不理他。   “我倒是很想知道,能让十一祖倾心的人到底长了个什么模样。”五祖轻轻一抬手,瑾公主的脖子顿时僵住,发出“咔咔”的声音。她用力与下巴处传来的巨力相抗衡,却依旧被一点点挑起下巴。   五祖眯着眼睛看着她,松了手,“不必这么看着我,圣皇与圣后的遗骨我已经让妖收起来了,会葬在大青山,与李四为邻。”   他问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让乌兰拦着你?”   瑾公主冷笑了一声,“妖族行事还需要理由?”   五祖道:“你不想知道,我却很想说。我要你活着,是要与十一祖做个交易。至于只是让乌兰拦着你么……”他笑了一声,“他下手没个轻重,我可很是怜香惜玉的啊。”   瑾公主露出厌恶表情。   “你看看,你一点都不配合我,你现在不应当问一句十一祖是谁么?”五祖“啧啧”摇了摇头,“一点都不懂事。”   他一挥手,瑾公主面前浮现出一个画面。她的脸色由冷漠变成惊讶,然后变成无措。   “他就是十一祖啊,很眼熟吧。”五祖赞叹了一声,很有礼貌,“公主殿下,接下来的事情,还请你多多配合了。”   寂静之下,瑾公主猛然起身,一掌掀翻石桌。石桌在空中翻滚的时候,她一拳向着五祖悍然砸过去。 第814章 妖剑晗日   神机阁身前的空间似乎在这一刹那变成了镜面,坚硬、有着某种秩序,像是被冻结住。   紧跟着便是十几种同时出现在这里的大道气息长河一样自天空挂下。它们有着自己的特质,那些气息汇聚成淡淡的色彩,或是妙音阵阵,或是阴气森森。   这里是人间,这些大妖无法动用人间的道,但他们已经到达三仙境,可以直接动用自己小世界的道。这些道都是感悟天地而来,为天地本源道之一,如今同时出现十几种,秩序井然又时时刻刻想要混杂在一起,气息极为可怕。   他们见识过唐未济的厉害,一个个化作本体,熟悉的大妖开始联手,小世界在身周铺陈,以三位天仙境大妖组成锋锐的三角形矛尖,他们向着神机阁披甲士凿过来。   三位天仙境大妖之中,最引人瞩目的是站在最中间的那一位,也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一位。他双目失明,额前绑着一根白色的带子遮挡住眼睛。原本是眼睛所在的位置被两柄透明的小剑所代替。那小剑的模样奇特,悬在眼眶前方,呈枣核状,中间粗,两边细,一红一蓝,看上去就像是蛇类的竖瞳。   妖族之中修行剑道的妖本就很少,能登堂入室的都少之又少,能修行到天仙境的更是寥寥无几。即便是唐未济也听过那几位妖族剑仙的名字,他模样这般古怪,唐未济第一眼便认出了他。   剑修晗日,天仙境实力,佩剑碧血、丹心,分别以两位天仙境大妖的遗蜕铸成,温养在眼中,破开眼珠之日便是剑成之时,此后双剑与他心血相连,混元如意,用的是上古时期以人身孕剑身的“养客”之法,剑存身存,剑亡身亡。   他在百年之前投身无念门下,一心只求剑道极致,极少出现,没想到这次大青山之行无念竟将他也带了过来。   除此之外,在他身后的那两位一者壮年身形,两片肩胛如同巨斧高高鼓起,形体奇异,名为信然;一个似乎就是由纯粹的光芒组成,并无实体,却是与小火、雪娃娃同属灵物,名为英哲,分别归于十二祖与十七祖门下。   唐未济见到他们自不敢怠慢,身旁的胖和尚和白楼与他恳求让他们各自对付一名天仙境大妖,被他拒绝了,反倒是提出让两位前辈配合自己,若是愿意的话一同入阵。   胖和尚和白楼都有些犹豫,却不是不信唐未济,只是天仙境的实力太高,神机阁的实力太低,彼此想要配合极难,说句不好听的,入神机阁阵中只会对他们形成限制,而不会对神机阁的战斗力提升多少。   这也是战阵之中的兵士多为三元境的原因,实力相仿才能配合默契,才能知道伙伴能做到的极致在什么地方。   只是他们没有犹豫多长时间,唐未济已经给他们心湖传音让他们去做什么。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犹豫和反抗的了,胖和尚与白楼入阵,唐未济的压力再添一分,大妖的攻击已经到来了。   或是本体,或是以小世界碾压,或是以道形成实质流光横扫过来,还有互相配合的,一个纠缠,一个杀敌。   唐未济一一作出化解,主要是他、白楼、胖和尚和林生四位三仙境打头,神机阁披甲士在后面抵抗余力。第一波有白楼和胖和尚帮忙,很快接下,唐未济一伸手,神机阁那煞气凝成的黑虎再次出现,发出怒吼向着大妖扑过去。   自有大妖联手,将黑虎打碎。这一来一回之间,这些大妖已经分立四方,将唐未济他们包围住。   信然轻轻一抖肩膀,那两片肩胛便落下,化作两柄巨斧,他高高提起斧头,扯出一片雷光;英哲则是每一次挥手必然从天上扯下一道星光,呈蛛网模样将神机阁包裹住。   唐未济不敢怠慢,黑白气流将整个神机阁包裹,又张开自己的小世界,以因果道护持,左手掐诀,轻轻呵斥一声,神机阁之上出现了一盏极宏大壮观的七星灯。   白楼与胖和尚一个走的杀伐道,一个走的金身道,胖和尚挡在前方,浑身散发金光,白楼的面前则是浮现出一本介于虚幻与现实之间的书籍,那书籍之上刻满了奇奇怪怪的花纹,他每次一挥手便有一道花纹飞出。   七星引命灯的主要目标便是信然,他分明修的是肉身道,七星引命灯对他而言起效更快,英哲那边唐未济只让白楼多照顾,一应人等已经避开其他的大妖,围住信然与他短兵相接。   巨斧每一次劈落都被胖和尚阻挡,发出类似打铁一样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偶然间散落的一道气息撞在天都城墙之上,将那半片城墙一分为二,如热刀入牛油,去势不止,在城中拉扯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不知劈碎了多少建筑,一直延伸到远方。   那些道仙境与玄仙境的大妖并没有给唐未济造成太大的威胁,他的小世界特有的静默领域很有效地克制住了他们,倒是信然给唐未济带来了一些惊讶。在他的感受中,信然的肉身强度怕不是与话痨牛不相上下。   他的策略很明确,便是要先杀信然。信然肉身的弱点在唐未济眼中浮现,寥寥无几,几乎成完美金身。便是那浮现出的几个弱点也很少让胖和尚摸到,倒是神机阁披甲士在唐未济的指挥下斩出了几刀,但他们的刀实在太钝了一些,要不是七星引命灯起到了作用,信然反手一斧便要让神机阁死伤大半。   从他们冲进来到现在,在十几位大妖的联手下,终于陷入苦战之中。   唐未济很难想象浮池之渊当初的那场战斗中白虎营是如何斩大妖三十八头,这十几头大妖便让他疲于奔命。   不过好在一切都顺着他的想法在进行,只要再多给他一点点时间,只要他们多掉以轻心一会儿,唐未济就有把握将信然斩于马下。   他悄悄靠近信然,眼皮却突然一跳,紧跟着他眼神一个恍惚,面前出现了一点猩红色的光。   晗日出手了。 第815章 他疯了么?   漆黑的瞳孔正中央多了一点针尖大的红芒,它倏地出现,又倏地消失,几个闪烁,像是瞬移一样挡在了唐未济的前方。   这柄名为“丹心”的仙剑忽大忽小,像是稚子玩闹一般根本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到了唐未济面前的时候化作一尾红鲤,散出一片蒙蒙如杏花雨的红色鳞片。每一枚鳞片都有巴掌大小,呈扇形,边缘锋锐,破空声很奇特,听上去像是许多毒蛇在“嘶嘶”叫着。   唐未济左手手指微微曲起,轻轻勾手,一尾白色阳鱼出现,尾巴一扫,扫得那些鳞片微微晃动,再伸直重重一点,一尾黑色阴鱼绕着那些鳞片一个旋转,黑色的气流在它的身后出现,阴阳道彼此配合,形成封锁。   它们一左一右衔尾而游,化作黑白太极图,将那些红色鳞片扫得东倒西歪,光芒磨灭。   突然间,这片暗藏杀机的粉色鳞片雨中刺出一道红光,像是长着长长鸟喙的啄木鸟在树上重重啄了一下,这红光刺破黑白太极图,又迅速收了回去,从太极图破开的口子里送过来一枚晶莹剔透的红色小剑。   小剑又是一个闪烁,已经到了唐未济的眉心。   唐未济微微偏过脑袋,手指轻轻弹在小剑剑脊之上。小剑纹丝不动,因果道循迹而上,红色小剑与晗日之间的因果线骤然出现,呈浓黑色,像是琴弦一样重重晃动了一下!   “嗡”的一声!晗日心湖一个震颤,闷哼了一声,两边的太阳穴就像是被三仙境的大妖用拳头重重砸了一下,他抹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擦去小蛇一样爬出来的鲜红血液,面前剩下的那枚蓝色小剑看向唐未济,光芒微微晃动,“咻”的一声从他面前消失。   洁白的布带随着两枚小剑的消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黄,眼眶所在的位置开始晕出鲜血,布袋很快变得血迹斑斑,腥臭无比。晗日的气息也迅速暴涨起来,像是压制不住自己强烈的杀机。   信然与胖和尚仍旧在比拼肉身之力,略微处于下风;英哲与白楼的战斗也同样略处于下风。即便两位再怎么厉害,最多也就是与同为天仙境的大妖打个平手而已。这本是不应当的,只是若加上神机阁与留岁镜这又另当别论了。   白楼和胖和尚的担心并没有落到实处,神机阁在唐未济的指挥下,在林将军的带领下每次都能循着两妖的弱点攻去,每每逼得他们手忙脚乱,而周围的那些大妖同样也有神机阁披甲士负责应战。   在唐未济的小世界笼罩之下那些大妖大多都是在做无用之功,最可怕的是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唐未济预料之中,根本不能造成任何威胁。   他的脑子似乎分成了两个部分,其中一部分负责与晗日之间的战斗,另一部分则是负责整个大的战局。也正是如此分散了注意力,他才没有在晗日一开始动手的时候注意到,让丹心剑有了贴身的机会。   晗日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养客”秘法最忌讳的就是飞剑远游,碧血丹心双剑之中他是必须留一柄剑镇压己身的,如今双剑齐出,威力自然巨大,但对他的身体同样会造成非常大的伤害。   他深知这一点,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但剑仙杀人什么时候需要很长时间了,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剑仙杀人从来都是最干净利落的,也就一剑出一剑回的事情。   蓝色的小剑不似红色小剑,它所过之处划出清晰的痕迹,那痕迹笔直,目标明确,剑意自那一道淡蓝色直线蔓延开来,与大地平行,化作一片薄薄的、像是玻璃板一样的光层。   因为蓝色的小剑去势太快,两边光芒蔓延的速度显得慢了一些,于是蓝色小剑所在的位置荡出的波纹自然而然变成了子弹头的模样,拉长了去看,这片蓝色就像是一柄巨大的、极薄的奇异长剑的前半截。   唐未济感受到这剑意的气息,比之红色小剑涨了不止一倍,不愿意硬抗,便欲躲闪,那红色小剑却两三个闪烁分裂作无数密密麻麻的分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眼中闪过一片青光,留岁镜发威,瞬间找出了这片看似无解的红色小剑之间的生路所在,然而下一秒钟,他却站定了不再动了。   时间不够。碧血剑来势太快了,以唐未济目前的状态根本冲不出去,反倒是会在最后关头被丹心剑纠缠住,首尾难顾。   这场战斗参与者众多,都是世间最顶尖的高手,人妖两界能拿出来的一小半的顶尖高手都在这个地方,自然惊动了青铜镜中的青铜树。   他经历了唐未济破开九重青天的那诡异的一幕无论如何都是睡不着的,如今到了小姑娘的身边,与她一起隔着镜子往外看,见到这场景忍不住一阵躁动,连忙站起身来。   “你要做什么?”他突然听见小姑娘问他话。   “还做什么。”青铜树急道:“帮他啊,再不帮他,他都要死在这里了。一步错步步错,这种情况下他可千万不能受伤。”   “不急。”熟料小姑娘竟然比他还冷静。   青铜树惊讶了,“不急?”他疑神疑鬼打量着唐未济,“他还有后手?”   小姑娘没回答,专心致志看着外面的战斗,双腿盘在一起,上面的那条腿还在有节奏抖动着。   青铜树这下是真有些好奇了。小姑娘凭什么对唐未济这么有信心?   因果道、阴阳道、肉身之道、静默领域、战将天赋、七星引命灯……唐未济几乎把所有他能动用的手段都动用了,已经是黔驴技穷,她凭什么对他这么有信心?   要知道这可是顶尖天仙境剑修大妖的全力一剑啊,哪怕是他在全盛时期都必不敢怠慢,这一剑放在上古时期都算得上是天仙境中天花板的攻击了,她不怕唐未济死了?   才有了一个新主人,总不能立刻就盼着他死吧?   青铜树满腹疑惑,旋即便看见唐未济伸出手指,开始在天上画什么。   青铜树看见了那轨迹,瞬间猜到了他的想法,惊骇莫名,直呼了一声,“他疯了么?” 第816章 震惊树树一整年   碧血剑过来的速度很快,唐未济的动作更快,因为他动的仅仅是自己的十根手指而已。即便是和碧血剑飞行速度一样,按照距离等于速度乘以时间这个公式来算,他的十根手指也足以在碧血剑到来之前做很多事情。   他的确做了很多事情。   也许会有人觉得唐未济是个糊涂鬼,也有人觉得他是运气好,还会有人赞他一声大智若愚。但不管怎样,他在面对危机的时候总是能保持绝对冷静,总是能在绝境之中找寻到出路,这一点是很多人都没有办法企及的。这和他处理感情问题的糟糕手法相比是天壤之别。   他在选择停留在这里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他接下来应当怎么去做——养剑符。   没错,就是养剑符。   青铜树也正是因为认出了这是养剑符才会无比惊骇。唐未济从无歌手上得到养剑符之后只用过两次,第一次是为了帮徐三山保住那条手臂,第二次这是帮玄武营众人养买剑的剑气。   但这两者与这次相比截然不同。徐三山那次出剑的伯剑不过是玄仙境,哪怕再怎么天才,境界在那边放着呢,不说别的,他若是能见到晗日是必须执晚辈礼的;买剑那次就更不用说了,他当时是道仙境,何况他们两个还是互相配合。   面前这位和那两位可大不一样,不说人家的境界,就说人家刺过来这一剑,那就不是剑气剑意这些东西了,那是一柄仙剑啊,以三仙境大妖遗蜕炼化而成的仙剑,能用你那半吊子养剑符拦住么?能拦下来那才叫奇怪呢!   青铜树顾不上小姑娘了,心想他脑子抽抽了你脑子也跟着抽抽,都这种时候了也不顾上多说,他抬起自己的老树根就要往外钻,这时候却已经迟了。   唐未济十根手指动得飞快,仔细去看,那些手指之间似乎没有残影,竟也是从这里消失,瞬间出现在另一边。若是让刻画那残破仙印的逍遥知道唐未济竟然把他领悟的空间道这么用,怕不是气得搂起棺材板子就要砸他。   随着他手指的跳动,养剑符的符号在他的面前迅速出现。什么颜色都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以因果道勾勒的有,以天地灵气勾勒的有,还有阴阳道分开的、混合的,甚至连他那半吊子的剑道都有。   五颜六色的养剑符或大或小,或远或近一路向着那蓝色的剑光铺开。剑光来到近处,第一道养剑符像是闻到了腥味的鲨鱼迅速向着剑光笼罩过去,它化作“井”字形,要将那柄剑锁住。   蓝色的光芒几乎没有半点停滞便突破了这道养剑符,只是“咔嚓”一声脆响,它便化成了碎末。紧随其后的是上清剑意化作的金色养剑符,同样也没能撑多久,又过一瞬间,这些飞出去的养剑符已经挨个碎了个遍。   青铜树在镜子里面气得跳脚,那一堆老树根蹦起来跟鞭子似的来回甩,“你看看你看看,怎么可能拦得住么!我现在都出不去了,我现在出去只会让他分心,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冷静点。”小姑娘有些无奈地唤了一声,“你都多大岁数了,能不能好好看。我不让你出去自然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青铜树梗着脖子,“你是不是就是瞧不起我,觉得我帮不到他?”   “嗯。”小姑娘斜着眼睛看他,“你有意见?”   青铜树张了张嘴巴,半晌憋出一句话来,“剧本不是这么写的,你别乱来啊。”   小姑娘鄙视他,“看着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青铜树老老实实化作人形,走到小姑娘身边坐下,他突然“咦”了一声,“怎么改了?”   唐未济用来刻画养剑符的大道全都改成了阴阳道。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讽刺道:“长这么大脑袋,就这智商?”   青铜树哑口无言,他只是顺口叫了一声而已,话说出去的时候已经明白了原因,遭到小姑娘这么一番抢白,偏偏这还是在留岁镜里面打不过人家,真是越想越生气。   无数养剑符中,阴阳道形成的养剑符威力最大,也最是稳固。其实仔细一想便能想通其中道理,一来阴阳道为根本大道之一,一阴一阳浑圆无伤,结成“井”字符,这两横两竖何其坚固;二来阴阳道可以说是唐未济如今精进最深的大道了。   在留岁镜中,唐未济为了突破第二关疯狂吸收妖祖源丹的力量,结果把妖祖源丹吸干了,剩余的那些大道不仅没有排斥他反而进入了他的体内。这些大道相比较现在有所不同,但仍然能给唐未济带来极大的益处。   他只凭着这一次次的刻画养剑符都能给他带来极大的好处,阴阳道的气息越发深邃,那一个个“井”字方格之中竟然有阴气下沉阳气上升的景象出现,尤为罕见神奇。   晗日的脸色变了变。他面上蒙着的那块白布早已血迹斑斑,黑色的血迹呈横条,湿哒哒裹在脸上,把鼻梁与眼眶的痕迹清晰凸显出来。   随着新一轮养剑符的出现,那柄蓝色的大剑速度似乎慢了一丝,这在晗日的感应中无比明显。可以说这两柄剑现在就是他的眼睛,眼睛珠子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大妖岂能不知。   他敏锐察觉到不对劲,捏了个指诀,轻轻一挑,那柄红色的丹心剑化作千万流光向着唐未济攒刺。无数红色的拇指粗细的光束组成一大团轮廓明显却又杂乱无章的光团,像是那些胡乱堆在一起的学校里的桌椅板凳。   光团最中间位置就是唐未济,然而他的攻击并没有起到他想要的作用。唐未济周围发生扭曲,那些红色的光芒仿佛穿刺进了另一个空间,一枚枚椭圆的镜子一样的空间门从唐未济的身旁消失。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过去——养剑符已经刻画得够多的了。   他轻轻一捏手指,那无数养剑符骤然叠加在一起,风云变幻之间化作太极图,迅速印在了那柄蓝色碧血剑上。   “乒”的一声,蓝色光芒骤然破碎。   青铜镜中,青铜树瞪大了眼睛,震惊一整年。 第817章 无念出手   折翼的鸟落在地上会拼命蹦跳,离了水的鱼同样会长大嘴巴不停扑腾,只剩下一只翅膀的苍蝇会振动仅存的那只翅膀在地上作速度极快的规则弧线运动,已经到了唐未济面前的这柄名为碧血的蓝色长剑却什么也做不了。   随着周围蓝色光芒的崩碎,它似乎没有了之前的灵动感觉,明明依旧是那柄剑,现在却像是在上面压上了一块大石头,让它的行动变得迟缓,与出海遇到暴风雨从而变得伤痕累累的归船半斜着身子、呼出沉重疲惫的汽笛声入港有得一拼。   它缓缓向前进,每进一步都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那犀利的剑气被太极图死死封锁在剑身之中。长剑艰难前行,进到一定程度,进到唐未济的身边,他伸出手指抵在剑尖上。于是这柄剑发出一声叹息,便彻底被隔绝了气息,像是铁块一样朝下方坠落,被唐未济抓在手里。   树树震惊一整年是很有道理的,谁也不会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许晗日察觉到了,所以才会进一步控制那柄剑,然而却依旧做了无用之功。   青铜树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发出“当当当”的声音,他看着小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懒洋洋说道:“我哪知道。”   青铜树看着她,显然是不信的,看她那样子怎么也不像不知道的样子,只是她不愿意说,青铜树自然也没法多问。   他的养剑符怎么进步这么快,这是为什么?他的脑海中,这个疑惑经久不散。   他还有精力去疑惑,对于晗日而言,这是万不能接受的。他发出悲愤交加的怒吼,那柄赤红色的小剑又一次朝着唐未济攒刺,唐未济以手中剑格挡,在留岁镜的帮助下或闪或挡,竟又一次毫发未伤。   晗日彻底怒了,那浸满鲜血的白色的布条从他的脸上滑落,他眼睛所在的位置冒出无数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半透明的仿佛是水泡一样的东西,让人看一眼便觉得无比恶心。   与此同时,他朝前冲,那些水泡骤然炸开,里面竟然射出一条条细长的白色虫子,那些虫子只有绿豆粗细,成人巴掌那么长。它的腹部靠后的位置生长着细长的白色节肢,身体光滑,顶端有黑色的芝麻大小的眼珠子,除此之外便只有那张开的占据了整个头颅的嵌着利齿的嘴巴。   晗日长啸一声,丹心倒飞回他的手里,他的情况稳定了许多,身体后面生长出两条粗壮的手臂,他整个形态铺满了黑色的鳞片,红光一闪,他已经出现在唐未济的身边。   唐未济最先看见的是密密麻麻的细长虫子,他以手中的长剑斩过去,那些虫子被一斩两截,却又在空中疯狂蠕动,断裂的地方再次生长出新的肢体,重新生成两条一模一样的虫子。   虫子越杀越多,落在唐未济的周围竟然开始啃食唐未济的小天地。“沙沙”,像是春蚕卧桑的声音不断响起,唐未济竟然察觉到他的小天地开始出现漏洞。   他冷哼一声,震动阴阳道,小天地之中出现两道泾渭分明的黑白气流席卷而来,将无数虫子卷入其中,生生碾死,却又有无数虫子随着那些落下去的碎片再次生长。   这样下去不行,这些虫子也不知道是有什么古怪,杀之不绝,随着数量增多,吞噬小天地的速度也越快,若是真被吞噬一大半支撑小天地形成的道,唐未济怕是会直接跌境。   他控制小天地再次震动,却只是将虫群震得散开,他抬眼朝前方看去,看见一抹红光疾驰而来。   晗日一剑刺出,唐未济疯狂结出手印,化作无数养剑符,再次将长剑笼罩,只听“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响起,养剑符一道接着一道破碎。   剑尖放射出万千光芒,将养剑符破碎的残存碎片一扫而空,笔直刺向唐未济。唐未济提着手中长剑挡在丹心之前,却脸色微变。   “叮”的一声响,那柄碧血剑上面的太极模样的图案竟然稍稍晃动了一下。他微微一凛,不敢以此再作抵挡,生怕养剑符破碎,转手将那剑收入空间门之中,只以阴阳道与养剑符周旋。   战局陷入胶着,晗日因大意少了一柄剑,唐未济有留岁镜与神机阁时不时的帮衬,一时间竟难以分出胜负。   无念看着这一幕,微微皱起了眉头,“阴阳道分明是我妖界的阴阳道,气息久远,果真是十一祖无疑了。我们就在这里袖手旁观,不趁机杀过去?”   十七祖看了他一眼,略带了一些讥讽,“死在十一祖手下的大妖也不少了,你我对付李四已经是身受重伤,这种时候上去不是找死?”   “继续这样僵持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啊。”   “等把周围的人都杀光了,我耗也耗死他们,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出手的,你要想赌一把,你可以去试试。”   无念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十一祖似乎能看见晗日的弱点所在。”   “我知道。”   “我可以出手遮掩迷惑他。”   十七祖转头恼怒看着他,“你能做到?为什么不早说?”   十二祖冷冷看着她,心里冷哼了一声,想到自己的伤势比她重,如今还处于联手状态,这才按捺住怒火,冷声道:“你传令让晗日和其他妖准备好。”   十七祖做好准备,十二祖伸出手指在自己脑门上画了个符号,双指并拢,似乎小心翼翼夹出什么东西,往唐未济那边抛过去。   唐未济悚然一惊,抬头看去,被晗日逼退两步,与他以拳对拳硬拼了两招,吃了个小小的亏却也不妨事。他再去看晗日,却听见小姑娘在他耳边骤然叫了一声“不好!”   她急急说道:“留岁镜出了问题,你先撑一会儿。”   唐未济皱眉去看,那些代表弱点所在的红点果然没了。他朝无念看了一眼,无念微微闭着双眼,念念有词。十七祖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咧开嘴笑着,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他目光变得冰冷,“唰”一下,晗日又是一剑刺来,唐未济被逼退半步,这一剑挂了彩。   另一边,没了留岁镜的帮忙,神机阁瞬间险象环生。唐未济不敢怠慢,脑力全开,只不过两个呼吸,复杂的情形与判断已经让他大脑超负荷运转。   命令依旧一个接着一个下达,但他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起来,汗水潺潺留下,刹那间是危机四伏。 第818章 两柄无主的剑   谁也没有注意到了,就在唐未济第一次动用养剑符的时候,这片战场上有两柄剑动了。   黑夜悄悄搂住一些东西,将它们抱在自己的怀里,让它们看上去没那么起眼。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到处都是杀戮,到处都是死亡,鲜血与火焰的颜色刺激到每一个妖和人的眼球,让他们下意识忽略这些不起眼的暗调色彩。   在李四的尸体下方,最后一个站着的人瞪着眼睛被扭掉了头颅,围杀了这个极为棘手的天仙境不死者之后,大妖呼啸离去,三元境的妖兵妖将一窝蜂涌了上来,将这里的战利品都搜刮走之后,这片饱经风霜的土地终于有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在泥泞和化作泥泞的肉泥之中,有个凸起突然颤动了一下。没有一双还带着生气的眼睛注意到它,只有那个三仙境被拧掉的头颅歪斜着躺在地上,那双黯淡下去的失去了光芒的眼睛看见了这一幕。   凸起动了一下之后停顿了一下,紧跟着又动了一下。它似乎发现没有人注意到它,动得勤快起来。肉泥被顶破,向着两边呈流体状态分开,一个残破焦黑的剑柄从中间冒了出来。   一柄只余下一半的残剑歪歪扭扭从肉海中爬了出来,它是木头做的,是在李四死的时候从李四手里落下的那柄剑,它原本属于剑囚,名为灼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大唐的圣后娘娘在还没有成为圣后之前被还没有成为剑囚的剑囚唤作桃子,这柄剑是剑囚的道,是他一生的束缚,也是他的力量来源。   它与李四的道不符,在李四挥出十四剑之后残破得只余下了两截,就像是李四一样,被十七祖与十二祖的妖祖源丹联手所伤,腐蚀根基直至无力回天。   仙剑的灵性与魂器根本没法比,他们做不到像青铜镜中的小姑娘那样类比活人,但它们却有懵懵懂懂的意识。这点意识原本是要沉睡的,却在唐未济动用养剑符的时候再次被激活。   剑囚一生孑然一身,没有子嗣,至于弟子,若认真算,也就唐未济算是他的徒弟。   它似乎是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顺着那道气息追寻过去,又似乎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于是它便开始挣扎起来,在那些妖都离开之后,它拖着半截身子,一上一下、歪歪扭扭向着那边飞过去,像是断了翅膀的鸟。   除了它之外,还有一柄剑同样感受到了熟悉感,不过与灼华不同的是,它是正大光明悬在那边,纵然无主,在连斩了想要收他的两名大妖之后,已经没有妖在还在战斗的时候靠近它了。   它原本是茂才带来的,是茂才离开浮池之渊之后就开始打造的一柄剑。恶念茂才为玄武营的遭遇鸣不平,哪怕有善念看管,他也一直在搜集整个人间的天材地宝要打造这柄剑。   这柄剑名为空山,空山者,斩仙也。它原本是逼着圣皇朝前走的,可是圣皇死了之后它便茫然了。恶念茂才已经死了,白袍茂才在圣皇死后失魂落魄,最后保护大皇子离去,只有它无人问津。   它一直在乱逛,这个世界对它来说是新奇的。它的灵才刚刚诞生,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应当去往何方,只是察觉到有大妖对它不轨才出手两次罢了。   直到唐未济挥洒出第一枚养剑符,它倏地转了个方向,剑尖笔直指向唐未济所在的位置。它没有见过唐未济,却同样感受到了一种熟悉感。   恶念茂才打造它的时候无意间外泄的许多念头凝聚成了现在的剑灵,那些念头之中有对唐未济的愧疚,也有对圣皇疯狂的杀意,甚至前者出现的次数比后者还要多一些,这柄剑的剑灵自然会对唐未济感到熟悉。   养剑符气息奇特,对仙剑来说仿佛大补之物。这东西起名养剑符而并非封剑符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它就像是被点燃的信香,将这两柄无主剑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唐未济的身上。而唐未济的气息成功吸引了它们的注意力,让它们懵懂的意识开始产生新的依靠点。   随着那些养剑符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唐未济于这两柄无主的仙剑吸引力就越大,直至最后,它们向着唐未济那边以最大速度飞去。   唐未济本人与晗日再次交手,没过两三招便又受了伤。在没有留岁镜帮忙之后,唐未济最多也就是以阴阳道化作养剑符周旋。他等小姑娘赶紧解决留岁镜的问题回来,却发现无念那边的气息越来越稳定,心中顿时一沉。   无念的源丹所指之道为天机所在,当初唐未济被十七祖他们追杀的时候,正是无念找寻到了唐未济所在的位置。这种神秘的力量如今作用于留岁镜之上,让小姑娘也感到有些棘手。留岁镜纵然厉害,她的对手却也是仙人遗留的源丹,何况唐未济才刚刚成为她的主人,实力相比之下也不算高。她想要破开无念的阻碍远比她想象中要难得多。   唐未济不知道小姑娘如今面临的困境,却也能猜出个大概,心中一沉,不禁焦急了一分。神机阁那边又一次发出惊呼,却是两名披甲士在他的失误之下送了命。   脑海中出现空白的次数越来越多,这代表他用脑越发厉害了,同时操控一千披甲士与十几位大妖交手,哪怕有胖和尚和白楼帮他分担了最大的负担,他现在也有些承受不住。何况晗日手中的剑咄咄逼人,一剑快过一剑。   这柄红色的丹心所修的剑道似乎是与空间有关系,在晗日的手中并没有爆发太大的波动,却也因此而愈发诡异。那些白色的虫子还在不停吞噬唐未济的小世界,随着他小世界力量的虚弱,外围被他小世界压制的十几位未到天仙境的大妖变得越发棘手。   此消彼长,战斗很快就要呈一面倒之势。   唐未济此时此刻做不了任何事情,晗日更是压根没想给唐未济拖到后面的机会,找准时机又是一剑刺出,还是之前那无数剑光横梭,汇聚在一起扎成刺猬的剑法。   唐未济这一次没有青铜镜帮忙,手臂、大腿、后背、腹部多处受伤,伤口有红光蔓延,阻止他的愈合。   又是两声惨叫,唐未济忍不住分了心,晗日心中一动,手中的丹心笔直刺向唐未济的心口。   养剑符仿佛雪花一样落去,丹心却骤然消失,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了唐未济的后脖子处,对准了他的脊椎,狠狠刺过去! 第819章 七剑之后   这一剑似虚空中生出的爪牙,无迹可寻,无踪可觅,唯有那一抹红光耀眼夺目,更要命的是这一剑竟然没有半点动静。唐未济被逼到绝境,该用的手段也用过了,眼看着已经躲不开了,突然听见一声尖啸,紧跟着他的脑后发出“当”一声响,火星暴溅。   他扭头定睛一看,一柄赤红色的仿佛刚刚从火焰中捞出来的剑挡在丹心面前,那柄剑剑柄朝着唐未济,似乎在欢呼雀跃着什么,剑柄上下颤动。他尝试着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这柄空山。   又有一道黑烟飞过来,落在他的手中,显出原形,正是灼华。   随着这两柄剑落入他手中,他微微一怔,透过这两柄剑似乎看见了一些东西。有茂才打造空山剑的画面,也有李四斩出那十四剑的场景。   他顿时明白了这两柄剑的来历,不由自主捏得更紧。   晗日对此熟视无睹,又是一剑刺过来。   唐未济以空山剑去挡,那柄剑却没有按照他的想法刺出去,反倒是别扭极了朝着另个方向迎过去。因为人与剑之间的不协调让他这一剑看起来无比僵硬。   晗日手中的剑却刺空了,因为唐未济最终还是没拗过空山。他反手一剑朝着晗日刺过去,眼中却骤然间亮起一道白光,白光自地面生起,呼啸冲天,由极细微处拉长,变得粗壮狂暴,顷刻间便似乎是到了天地的另一边。   这光芒仅仅只是一闪而逝,唐未济心中却是大骇。如此精纯可怕的剑意他从未见过,也许只有黄龙人在妖界杀茶瞳的那一剑可以与之媲美。   这一幕似乎只是在他眼中生出,并非实质,晗日躲过唐未济那一剑,小天地投影过来,剑气纵横,撕碎空间。   唐未济遁走,惊魂甫定,很快回过神来,看向左手中的那柄残破的灼华,知道他眼中看见的那一剑是在什么地方诞生。他又是一剑刺出,不知不觉之间却已经按照眼中的那副画面刺出去。   一道白光亮起!   青铜镜中的小姑娘眼睛骤然间变得雪亮,已经震惊一整年的树树注定要震惊更长时间了。   灼华是李四催动生命力量挥出的那十四剑的载体,哪怕李四并没有刻意留下传承,灼华残破剑身上的剑意仍旧精纯。这些剑意本该散落在天地间的,却因为受到唐未济的召唤而来,在他接触到这柄剑的时候,这些剑意已经开始影响到他。   李四的那一剑晗日自然也是见到了的,当时心中震撼无法言明,三位妖祖都不敢挡在那柄剑的前方,他更是早就躲得远远的了,说来好笑,堂堂天仙境剑修,看见那一剑之后竟然第一反应是逃,事后更是没有生出任何挫败之意,只能说明那一剑远远超过了他的能力,让他只能仰望。   而今他竟然从唐未济的手上再次感受到了那抹剑意,他顿时吓了一大跳,然而这只是暂时的,他很快发现,剑意仍旧精纯,但似乎有些地方并不相同,至少……它没有李四手中的剑意那么可怕。   战意代替了畏惧,晗日掌中的丹心疯狂震动,瞬间化作千百柄一模一样的剑,汇聚成剑雨朝着唐未济刺过去。天仙境的小世界之道投射在剑身之上,每一柄剑的剑意都有细微差别,和而不同,交织在一起错落有节奏,仿佛各种音符交织在一起,演奏成一抹宏大的、几乎遮蔽了整片天空的剑光。   残破木剑在他的手掌心跳动着,又有一道剑光出现在了唐未济的眼中,在他的心湖之中一闪而逝,剑意激荡起心湖中的万千涟漪,空山剑第二次被递了出去,唐未济模仿着那剑意刺出了第二剑。   漆黑的夜色里出现了一道横向的闪电,电芒劈斩过去,撞在晗日的那一剑上,那抹剑光微微颤动了一些,落下了一些星光般的碎屑。   晗日的脸色变了变。唐未济这一剑的剑意比之上一剑几乎是在成倍增加,这才多长时间?几个呼吸?他为这种增长的速度感到极端的恐惧,剑光来得更快了。   那片光像是海浪一般碾压下来,到处都是冰冷刺骨的剑意,到处都是蓝色的剑光。唐未济挥出第三剑,直指剑光最中心的位置。   “刺啦”一声响,白光变得灵动起来,白光之中的空山欢呼跃雀。   青铜镜中,小姑娘看着青铜树问道:“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天才最擅长在战斗中突破么。”   青铜树木然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他看着唐未济,意思很明显。小姑娘却摇了摇头,“我觉得他不是。”   青铜树疑惑看着小姑娘,心想这要还不是,那些所谓的临战突破的天才算什么?他要不是你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小姑娘看上去很平静,然而说话间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以他从未见过的激动情绪说道:“我要搞清楚一件事情,弄清楚那件事情,所有的疑惑就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什么事情?”   “三千年前的那场人妖分裂的大战,究竟发生了什么。”   青铜树不知道小姑娘为什么突然间提到这个,他很想细想,但缺乏关键的要素,很快失去耐心,又一次看向镜子外面。   唐未济刺出了第六剑。   剑光之中充斥着剑意,如瀑布一般轰然砸落。这剑意极为纯粹,并无春秋之分,也无大道之别,只是最纯粹的剑意,包容万象,什么冰雪剑意,上清剑意,都在其中,万千剑道不过是它的分支罢了。   这剑意唐未济曾在买剑身上见过,买剑与李四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李四的剑道自然如此。买剑与唐未济说剑道的时候曾经说过这种剑道,只是唐未济那个时候还没开窍。   他接着斩出了第七道剑光,地上似乎有玉龙抬头,龙吟起,白光现。   除去最开始的那一剑,一连六剑,晗日的那片剑光被破了。他脸色铁青,身体因为恐惧而开始颤抖起来。   这一切看上去只能说明唐未济的实力不济,但他只是才接触这片剑意,七剑之中,每一剑的剑意都是成倍增加,六剑叠加便破了他的剑意,那么再往后呢?   他抬起头,刺耳尖利叫道:“别管那些家伙了,杀了他,快联手杀了他!”   声音因恐惧而失真,撞在地面上,撞在尸体上,撞在这浓郁的黑暗中,掠过树梢,在天上划出尖刺一般杂乱的疯狂的波纹。   无知者无畏,对某一样东西了解越多,越能体会到其精深者的可怕。唐未济的天赋头一次让敌对的天仙境剑仙大妖都开始变得惊惶起来。 第820章 碧血丹心   巴掌大小的荷叶呈现半透明状,像是金色的琉璃捏成的,纹路纤脉清晰可见,动人的风姿随剑光掉落,落入冰雪之中,将那横亘着的冰山染上金沙一般耀眼的光。   冰山也融了,变成最纯粹的白光,像是一柄笔直的剑。   唐未济原本感悟的那些剑意一个接着一个分解,融入到来自李四的剑意之中。   唐未济的第八剑随着晗日的惊叫声刺了出去。剑光被晗日轻易斩碎,然而他却没半点轻松,脑门上露出汗迹,像是疯了一样提着剑朝着唐未济扑过来。   他一剑快过一剑,任凭周围神机阁披甲士的攻击落在他的身上也根本不在乎。他这完全就是搏命的打法,在意识到唐未济的可怕之处之后,他连一丁点时间都不愿意再拖下去。   十七祖脸色微微变了变,无念一直和小姑娘斗法,纵然不能分心,这会也有些被晗日的举动吓到。   另一边信然爆发出强悍的力量,两斧子凿在胖和尚的金身上,迸射火星将他斩退,就要朝唐未济扑过来。白楼死死纠缠住英哲,倒是让他无暇分身,只是自身鲜血已经染红了衣衫,书页中的古怪符号所剩无几。   唐未济斩出第八剑,这一剑却是劈向信然的。信然庞大的身躯往前冲,压根没把这一剑看在眼里,惹得晗日惊叫了一声“小心”,他悚然一惊,连忙举起斧头挡在身前,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他踉踉跄跄往后退。   纵然应对匆忙,他凭着强悍的肉身也没有受伤,但他的脸色也跟着变了。他浑身肌肉波浪一样蠕动着,半个呼吸之后这种状态才消失。   他可是天仙境的主修肉身道的大妖,与唐未济手下的话痨牛不相上下,肉身纵然比不上神金,却也不是普通的宝贝能够比拟的。说句不客气的话,没到仙品的武器想要破开他的肉身都有些艰难,可现在,仅仅只是一道剑光……   信然发出一声怒吼,不知道是因为被这一剑斩退心生难堪,还是因为同样感到震惊,他的双颊如同喝醉酒一样通红。他一步跨出,却被胖和尚拦下。胖和尚闭目合十,金身璀璨,佛光呈环状挡在他的前方,任凭那巨斧一斧一斧劈过来也不后退半步。   晗日已经与唐未济贴身战斗在了一起,他给唐未济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倒不是说他给了唐未济很大的压力,而是因为他的贴身战斗让唐未济少了很多的思索时间,神机阁那边的情形进一步恶劣。   无数大妖联手,神机阁披甲士像是下饺子一样落下,片刻不停死去。   唐未济怒吼一声,劈出第九道剑光,转头喝道:“两位前辈,你们拦住这两个,神机阁,与我先杀晗日!”   林生率先应诺,燃烧精血劈飞面前的大妖,按照唐未济的指示回首劈出一刀,神机阁披甲士紧随其后。千百道刀光像是春花中飞起的一丛粉蝶,全数被唐未济控制着融入到剑芒之中,剑光再盛,第九剑斩出。白光肆虐三千里,映照人间如落霜。   晗日措手不及,丹心剑刺穿空间要带他离开,却已经来不及,被这一剑擦着身子斩过去,带起一蓬血花与半条胳膊。   只是第九剑啊!   晗日心头发寒,接住那断臂,身子一旋,一剑刺在唐未济的大腿上,将他逼退。全力以赴之下,汹涌澎湃的剑意自那伤口涌入,将唐未济可比拟天仙大妖的肉身炸出一个血窟窿。   他将断臂按在断处,只刹那便重新与身体接好,又是一剑斩出。唐未济眼中第十剑似乎劈开了天幕,他手中的空山按捺不住跟着刺了出去。   电光飞涌,白虹惊天。晗日踉跄后退,口中溢出鲜血来。   他心中大骇,定睛看向自己手中的丹心剑,竟发现剑刃上多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   晗日倒吸了一口冷气,已经麻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这么多大妖在场,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拼命吧。因为这点私心,他还有些犹豫,却正是因为这犹豫要了他的命。   唐未济渐入佳境,剑心通明,周围一切纤毫可见,似乎已经跳脱出这个世界,进入了旁观模式。他的脑子没有之前那么炸裂,但传递给神机阁的命令却反而更加精准有效。   就像是往他烧得火热的脑子里注入了冷水,大脑仍旧在运行,负荷却没那么大了。剑道的种种细节根本不需要他去思索便一一呈现在他的面前,就像是被人用手捧着送到他眼前任凭拾撷一般。   种种奥妙自动涌上心头,手中三尺剑不断发出喜悦的鸣响,灵性大盛,仿佛飞鸟振翅而飞,竟有要挣脱唐未济自发飞走的意思。   唐未济刺出第十一剑,剑光如龙,卷起风雪,呼啸而至,此时此刻,这一剑就是天地。   原本有几位道仙境大妖放弃了对神机阁的围剿,冲到了唐未济面前,被这一剑的剑意逼得仓皇退走,晗日也想躲开却发现根本躲不开,剑意死死将他锁定住,无论他到了那里都如影随形。   晗日刺出手中剑,只听丹心剑一声悲鸣,疯狂震颤,带起无数剑影,他像是被重锤击中,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手臂上布满裂纹。   他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又是一剑刺出,红色的剑芒一闪而逝,这次却是方才那片湛蓝色的剑海与红色的剑芒同时出现。   这本是碧血剑与丹心剑联手使出来的绝招,如今因为晗日的不慎碧血剑被唐未济以养剑符封印,只以丹心用出威力并不平衡,却也因为这不平衡而显得更加狂暴和可怕。   晗日之前没有动用这一招自然是因为碧血剑不在,连他也无法控制这一剑究竟会如何。用出来怕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如今被逼到绝境,再也顾不得什么了。   仿佛被风暴席卷的大海上突然出现了无数暗红色的闪电,蓝色的剑海狂暴着,红色的闪电鞭笞着它扑向唐未济。就在这一刹那,唐未济刺出了第十二剑。   一剑刺出,石破天惊! 第821章 败鳞残甲满空飞   晗日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那片湛蓝色的剑海后面似乎什么动静都没有,他拼着重伤斩出的这一剑出乎他的意料,碧血剑不在,力量的不均衡导致这片剑海极其狂暴,但他运气好,竟然没有遭受反噬。相反,这片剑海的威力远远超出他的预料,比他之前斩出这一招的时候还要强上三分。   唐未济似乎已经没有余力抵抗,狂暴的剑海之后,他没有感受到那抹剑意。   就在他有些放松的时候,无声无息之间,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光点。那充斥在他面前的仿佛大海一样的湛蓝色狂暴剑海莫名温顺,自白光的两边分开。   他浑身的汗毛在瞬间炸起,瞳孔剧烈收缩,手中丹心剑刺向那点白光。   “轰”的一声,他的心湖之中仿佛响起一声惊天巨响,与此同时,承载他剑道根基的金镜开始破碎,一如唐未济当年那般。“咔嚓”声不绝于耳,晗日疯狂倒退,大口喷出鲜血。   他放出去的那些啃食唐未济小天地的虫子在如此精纯的剑意之下被搅碎生机,连累得他眼眶所在的位置炸开,露出两个黑洞洞的被白骨包围的窟窿。   晗日一直退出去百米,才将那股剑气全都消弭。他在退走的时候化作本体,原来竟然是一条白龙。白龙四爪抓碎了那道剑光,龙目所在的位置已经被鲜血染红,那柄丹心剑化作赤霞,颌下龙珠燃起一阵血色雾气,被他自己吞入口中。   他的气势暴涨,嘶吼一声,一扭身子再次冲过来。唐未济第十三剑刺出,剑光从心湖中一穿而过,来到外界,身后神机阁披甲士受到他的气机牵引同时出刀,刀光融入剑光之中,剑出风起,天地共鸣。   晗日嘶吼了一声,燃烧精血,从那玉白色的龙角一直到尾巴全都变成了粉红色,一口龙炎喷出,丹心穿梭其中,直迎向唐未济的第十三剑。   剑光撞上龙炎,赤红色的龙炎像是撞到了无形的屏障上面,“哗”一下向着四面八方分开。火焰开出花,直触碰到地面,将无数岩石树木融化。剑光仍旧向前,速度不变,那柄丹心剑猛地出现,斩向剑光的侧方,却听见“叮当”一声响,被高高弹飞。   剑光一往无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拦得住它。晗日拼尽手段,以小世界应对,被剑光戳气球一样戳破,又想要逃,化作一道白光,上天遁地。剑光不紧不慢只是跟在后面,看似速度不快,距离却在被不断拉近。   晗日逃无可逃,最终以肉身力量硬抗这一剑。以龙角去拦,龙角被斩成两截,以龙爪去挡,龙爪自天空掉落,他又将颌下的龙珠喷出,挡在剑光之前,只是“叮”一声响便碎成粉末。   剑光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从一斩两截。   晗日突然不动弹了,本就没有眼珠的眼眶中流淌出两颗滚烫的血珠,银白色的身体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色的线条,巨大的身体一分为二,自天上无力坠落。   剑意冲刷着他的尸体,剿灭了这位天仙境大妖的心湖,搅碎了他的神魂,将他的生机全都驱散。这具尸体体内的血液像是两条小河一样被剑意挤压出来,落在下面汪成湖泊。两片尸身变成银白色,轰然炸碎。   碎片充斥整个天地间,像是鹅毛大雪一般沸沸扬扬。   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空飞。   这片战场上鸦雀无声。   唐未济却还没有停手,因为木剑中的第十四道剑意再次在他的心湖中出现。他把视线投向信然,这位被胖和尚死死纠缠住的天仙大妖头皮发麻,双斧用力掷出,砸向唐未济,又抱住胖和尚的头,将他狠狠甩飞出去,转身就要跑。   唐未济第十四剑却已经斩了出来,神机阁同样斩出一刀。   剑意更甚,恰似李四当初尚未斩出的那第十五道剑光,有所不同的是这道剑光的目标只有一个。   信然扔出去的两柄斧头在天上便被剑光撞到,斜斜飞了出去,砸落在地上,砸出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地底深处不时传来“轰隆隆”的闷响。   他只想逃跑,剑光须臾便至。晗日都逃不掉,他怎么可能逃得了。眼见逃跑已无生路,他用力跺在天空,翻身一拳砸向剑光。   他的拳头迅速化作墨黑色,似乎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薄的膜包裹了起来,那是他的小世界,他所领悟的肉身之道所有的精华都包含在这一拳之内。有晗日的前车之鉴在,信然不敢留手,手臂上一层层长出宝石一样的鳞片,鳞片坚硬光滑,以他的实力一年才能生长一片而已。   剑光撞在墨黑色的拳头上,那层代表了小世界的薄膜在接触初期的寂静之后疯狂颤动起来,信然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憋着一口气,鼻孔“呼哧呼哧”响着,又是一拳砸出,从侧面砸向那道剑光。“呼”的一声却砸了一个空,墨黑色的薄膜“啪”的一下破碎,紧跟着那些鳞片一阵“噼里啪啦”,一枚跟着一枚炸开。   他大吼了一声,左拳抵在右拳之上,肉眼可见一道白光冲入拳头之中。   信然因痛楚发出怒号,他的手臂上到处都有凸起游动,像是长了无数的虫子。坚硬可怕的肉体在这种时候反而变成了牢笼,剑意冲刷其中,轰然炸开。   信然壮士断腕,心狠下来,自右臂肩头斩断整条右臂,燃烧精血,化作一道血光瞬间从这里消失。   断掉的手臂在天上发出爆鸣,很快便成了一条白骨,最后连白骨都在剑意的冲刷下化作飞灰。   仅是两剑,一位天仙境剑仙大妖死亡,一位以肉身道称霸的天仙境大妖以重伤为代价血遁而走。唐未济站在神机阁的面前, 看向周围的那些道仙境与玄仙境大妖。   他们双股战战,因为五祖留下的那鼓声而嗜血焦躁的情绪莫名清明,一哄而散。   唐未济遥看十七祖,问道:“想怎么死?” 第822章 五祖的交易   十七祖因为震惊而说不出话,十二祖脸色铁青,却是因为心痛而说不出话来。   他已经放弃了与青铜镜小姑娘的纠缠,打起了退堂鼓。在场三位妖祖之中,唯有他受伤最重,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妖族攻进人间,天都陷落,圣皇身死,不管怎么看,妖族都是大胜。可妖族归妖族,妖祖是妖祖。   五祖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受伤,麾下大妖也是一样,十七祖受伤比他轻,英哲还没死。反观他,先是在小世界中差点被李四一剑斩断身躯,后来又被圣皇撕碎了半截身子,死去的晗日与逃走的信然都是他麾下天仙境大将。   天仙境可不是街边白菜,哪怕是在妖界,天仙境大妖也没想象中那么多。十八位妖祖,每一位妖祖之下效忠的天仙境大妖就更少了,多在两三位之间,与唐未济这一战可以说是把十二祖的家底都给打光了。   这赔本买卖做得他都傻眼了,怎么也想不通这到底是自己太过倒霉还是什么原因。但不管如何,至少他听进了十七祖的话,否则的话以他现在的状态,死在唐未济这一剑下也不是不可能的。   唐未济一剑一剑刺出,威力成倍增加,要论剑意,他在李四临终十四剑的引导下突飞猛进,但论实力自然是比不上李四的,能取得这样的成果还是因为神机阁披甲士的出手。   借着李四剑意的引导,这就相当于神机阁的力量与李四的剑意两者相结合,让唐未济有了暂时的碾压天仙境大妖的实力。   此战过后,他在剑道上自然会走得更远,剑意精纯也许可以比拟买剑。   但现在,木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陷入了沉寂之中。没有了李四临终剑意的指引,唐未济的剑意高度注定达不到可以斩杀妖祖的地步。   他说的那句话只是吓唬十七祖罢了,虽然不怕,继续打起来仍旧是麻烦,他现在只想找到瑾公主。他方才已经感受到瑾公主的气息,这让他越发迫切起来。   十七祖有没有被吓到他不知道,但十二祖显然已经被吓到了,他冷哼道:“信然乃本座爱将,他既已重伤,想来处境不太妙,这里终究是人间。只可惜不能手刃此贼,十七祖,这里就先交给你了,我去追信然回来。”   他说完话,根本没等十七祖同意,化作一阵风瞬间从这里消失。   唐未济目送他离开,将他的气息牢牢记住,这笔账日后肯定是要算的,因为他神机阁白死了那么多人,小姑娘到现在还在他耳朵边气急败坏嚷嚷着要给他好看。   唐未济没理她的吵嚷,看向十七祖,冷冷道:“让开,或者死。”   十七祖冷笑了一声,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周围那些妖族蜂拥而上。唐未济一剑斩出,剑光所到之处遍是鲜血飚射,黑压压的妖军之中瞬间空了一个大圈。   十七祖脸色不变,让他们再往前冲。唐未济又是一剑劈出,空山饱饮鲜血,不断嗡鸣,欢呼雀跃。   他就这么一剑一剑劈出去,十七祖就这么看着,看了三四次之后心里便也有了底,冷笑了一声,“剑意的确精纯,可惜也就是玄仙境而已,方才那十四剑,是李四的十四剑,他能杀我,你不能。”   唐未济看向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猛地朝着她那边冲过去,一剑朝着她斩了过去。   人狠话不多,这种时候谁和你叽叽歪歪。就像是买剑当初说的一样,看谁不顺眼,一剑劈过去就是了,带着这群神机阁披甲士,唐未济至少不再怕他们。   英哲瞬间消失在原地,又瞬间出现在十七祖的身边,卷起十七祖飞快离开。   剑光斩落在空处,唐未济冷哼了一声,转头看向瑾公主所在位置,露出一丝凝重,深吸了一口气,慌忙冲过去。   远处,英哲松开十七祖,连忙弯腰退到后面,十七祖眼中似有幽井,她看着唐未济领着神机阁冲入妖军之中,刹那间碾出一条血路,眼神锐利。   “我不明白,”英哲看着那些根本拦不住唐未济的妖军,在后面轻声道:“我们为什么不拦住他?”   “温纱把我当傻子,自己躲在后面,我倒看看他想做什么。”十七祖轻声道:“再说我也拦不住啊,拦得住又杀不了,你想变成下一个晗日?”   英哲顿时不说话了。   ……   让我们把时间往回稍稍倒一些,瑾公主掀了桌子, 是因为她在见到了唐未济之后想通了一些事情。她不知道五祖要做什么,但不管五祖做什么,目标注定都是唐未济,她绝不会让唐未济因为她而被五祖威胁。   如果说她之前还想着怎么在五祖手上活下来,日后寻找逃跑的时机,现在的她只想着去死,她以一种热烈的、决绝的方式宣告她宁愿玉石俱焚也不要成为妖祖的工具。   可惜的是她虽然已经是玄仙境,但比起五祖来终究是差了那么一点。脱手的火焰被五祖面前突然出现的黑色空间裂隙吞噬,她根本连五祖的衣角都碰不到。   “你不想知道我想和你聊什么么?”五祖笑眯眯看着她,“从某个意义上来讲,我可不是唐未济的敌人,我是想帮他。”   瑾公主咬着牙,攻击越发狠辣,眼中流淌出金色的火焰来。   “果然是最纯正的火凤血脉啊,”五祖赞叹道:“安静点,我只是想让你帮个忙而已。”   瑾公主不理他,火焰自她体内冲出,向着五祖缠绕。   “我与唐未济做交易也是为了帮他,你难不成想要眼睁睁看他去死么?”五祖骤然张开手,他的小世界之力笼罩在这里,空间禁锢,瑾公主动弹不得,悬在空中,被他提到面前。   五祖盯着瑾公主的眼睛轻声道:“你最好配合一下,若是不配合,唐未济死在你面前可就不是我的错了。”   他骤然扭过头,看向身后那片黑暗,意外道:“比我想象中快很多么,终于来了。”   他抬起头,看向这片黑沉沉的夜幕,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自心底发出满足的赞叹,意味深长,“终于来了。” 第823章 他果然回来了   整齐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勾勒出轮廓,唐未济与神机阁披甲士出现在了五祖的身后,见到悬在那边一动不动的瑾公主之后,唐未济冷冷道:“放她下来。”   五祖笑眯眯扭头看向唐未济,眼中闪过一抹诡异的暗红,像是蠕动的鲜血淋淋的血肉,这场景一闪而逝,唐未济总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却偏偏想不起来。   “老朋友,好久不见了,时机也到了,你也该醒来了。”他看着唐未济说话,可那语气、那些字眼,却像是在与另外一个人言语。   唐未济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时心里骤然生出寒意,就像是一种可怕的恐怖就要降临到他的头上,这种感觉唯有在他实力最低微的时候遇到不可抵抗的对手才会出现。而现在,它像是魔鬼一样悄无声息地、极其突兀地出现,并且要比之前可怕千万倍。   这种感觉将唐未济的心脏狠狠攫住,让他的血肉在骨骼上发出战栗的声音,使他的魂灵在不自主哀嚎、哭叫,祈求着神灵抵挡这即将到来的恐怖。   没有神灵,至少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根本就没有神灵。   一道让唐未济极其畏惧的、让他寒毛直竖的、让他整个人惊骇得都要跳起来,让他浑身毛孔都要炸开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也在所有人的耳边响起。   “已经到时候了么?”那声音在苍老与稚嫩中来回转换,在诡异与神圣中变换不停,忽远忽近,忽大忽小,时而飞上云端,时而陷入低谷。声音从唐未济的心脏中传出,从他的大脑中传出,从他的心湖中传出,一点一点,分毫不停满溢出来。   一种恐怖的、强大的气息在唐未济的体内苏醒,以压倒性的优势将唐未济可怜的神魂之力排斥到了心湖之上。站在唐未济周围的神机阁披甲士被巨力抛飞,胖和尚金身璀璨,大喝一声,却仍旧被这股气势逼得不断倒退,白楼躲在他的身后看着这一幕,感受着这种超越了三仙境的力量,目光震惊。   这道声音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因为它的主人早就已经死了,是唐未济亲眼看着他死的。   这是九长老的声音,这是妖界二祖九渊的声音。   在方寸山黑狱,唐未济得到了龙舟给予的火凤真羽,九长老因为它的火凤遗骨而死在他的面前,化作飞灰,留下四神珠以及那片无主的神魂海洋。   在那个时候,唐未济一直都以为九祖已经死了,直到后来,他无意间得知妖祖死亡之后会留下源丹,这才知道九祖也许没死。他被桃仙点醒之后,一直都在想九长老会藏在什么地方,却从未想过,九长老就在他的身体里,一直都在。   心湖已经成为了唐未济最后的抵抗场所,他的身体已经失控,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体内从心脏处开始生长出弯弯曲曲的、冰花一样的藤蔓。   这是他冒充九长老弟子去方寸山祖师堂的时候在邱长老面前施展出的冰花秘术,是他从那片神魂中得到的九长老的根本秘术,或者说,就是九长老刻意送到了他面前的秘术。   那片冰花以他的心脏为种子,以他的血管为通道,以他的身体为土壤就这么一点点绽放开。缓慢、精致,美不胜收,让能见到这一幕的人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打扰了这片美景的诞生。它同样暗藏着杀机。   唐未济拼命抢夺着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却绝望地发现他根本无能为力。他在一点一点失去自己。在他刚见到那片神魂海洋的时候,他不敢触碰,生怕被这海洋中的巨大信息流冲击得变成白痴。   后来他拥有了等同于玄仙境的神魂之力,可他依旧不敢去看,因为那片海洋对他来说仍旧是海洋,哪怕是去找寻有关水墨云台的记忆他都要慎之又慎。可如果九长老一直都没死,那么唐未济从他记忆中得到的所有的东西岂不是一直都是他送给唐未济的?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俞永镇和松云道人的时候,他送了两人一人一套血脉秘术,那个时候秘术就是那片神魂海洋中浮现出来的,还有九长老的冰花秘术……他曾经因为这个感到奇怪,但那片神魂除此之外一丁点动静都没有,就和死了一样,他才逐渐放松了警惕。   他顽强抵抗,心湖中的神魂想到了这些事情,不免心中苦涩。   这么一想,所有古怪的事情都开始有了解释,比如他修炼菩提破的时候,为什么那片神魂海洋突然输送给他力量;又比如他和栾松在水晶阁比试的时候,为什么开了十八朵道莲;原来所有的东西都是九长老故意送到他的手里的。   如果这么想,那么九长老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拥有火凤遗骨?可火凤遗骨的事情与茂才有关,有龙舟有关,圣皇也知道,弘光、老太师也许也知道,可这些事情关九长老什么事?   除非……九长老并不是从浮池之渊跑出来的,而是在那个时候被圣皇他们故意放进来的。   只可惜唐未济不知道墨染山那位欧阳师叔祖早已兵解,如今的身体同样是从浮池之渊里跑出来的道缘树,只是被欧阳师叔祖夺舍。这个消息弘光当初在墨染山上的时候便提起过,如果他们连这都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九渊的存在。   一切都是局。正如唐未济在大雪山所想,他从来都不曾从棋盘中跳出去。原来下棋的那个妖从一切最开始的时候他便已经见过了,原来他对九渊所有的轻视都是那么的可笑和无知。   这些都还只是他知道的, 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呢?如果他从最开始到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在九渊的算计中呢,都是一步步给他计划好的呢?   唐未济陡然生出一种无力的感觉,他蓦然觉得这个想法是正确的,并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因为他突然想到了移洛在送九祖对于因果道的手札过来的时候那复杂的、初看很是悲哀,再看又无法分辨的表情,在那之后,移洛曾经意味深长与他说了一句话。   她当时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因果道不比其它,修炼起来要慎之又慎。手札到手,切不可贪功冒进,要稳扎稳打,别怕慢。”   唐未济当时以为移洛这是对他的好心叮嘱,现在想来这却是在提醒他。就像是他没有见到移洛当初看向他背影时候的悲哀目光一般,他压根没有想到移洛的意思,所以他修炼挺快。   这也许就是同为棋子的她能做出的最后一点提示了吧。   四神珠是九长老的;火凤真羽真的是九长老从龙舟体内无法抽离么?唐未济用以修炼菩提破,铸造自己神魂的力量来自于九长老的神魂,他认真细心修炼的因果道同样是九长老的源丹大道,他曾经修炼的冰花秘术也是九长老的……   他所有的一切都走在了既定的轨道上,被一双可怕的手安排着,被一双巨大的眼睛注视着。   他一步一步,用尽全身力气,竭尽全力走到了现在,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个能让九长老满意的——容器。   他想到了九长老第一次与他见面时候说的那句话——“我还会回来的。”   他果然回来了。   智妖九渊,名不虚传。 第824章 棋盘天下   骨髓似乎伴着剧痛从体内被抽离,意识被那庞大的神魂海洋逼得不断往内缩,唐未济的身体在颤抖着,澎湃的神魂力量在体内海潮一般不断冲击。   唐未济的反抗在这样的冲击下显得那么地弱小,仅仅是那些扑面而来的记忆碎片便让他的脑子要瞬间炸开。   九长老活的时间太长了,十八位妖祖之中,除了始祖便是他活的时间最长了,他的记忆长河贯穿了几千年的时光,那些碎片原本沉淀在神魂海洋之中,唐未济小心收取,若此举似以瓢饮,如今的每一个碎片砸落就是江河溃堤。   心湖之中,不断浮现出一个个的画面。   唐未济在这里见到了天元二年的真相。   他看见了圣皇,看见了弘光,看见了当初尚且不是人形的九渊,见到了老太师,见到了当初未曾破碎的那巍峨雄伟的百城悬空、被百里阵纹笼罩的浮池之渊。   他看见圣皇在与九渊说些什么,又看见弘光与九长老的私下接触,他看见圣皇与九渊点了点头,弘光控制着浮池之渊裂开缝隙,引九渊来到了人间。   圣皇的目的从来不是什么三仙之上,以此作为名头跟随唐未济进入归山圃的时候也只是为了让弘光与青龙营找机会混进去罢了。因为剑囚在之前便已经说过,大唐皇室的秘法能让皇室后代的实力突飞猛进,但代价却是缩短寿命。   剑囚为此而后悔让圣后跟了圣皇,圣皇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寿命本就比一般的天仙境要短。他既然当初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他又怎么会是贪生怕死之人。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他的梦想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他的有生之年收复妖界,将三千年前人族遗失的那片土地重新掌握在手中。他想要一统天下,横扫八荒,成就非凡,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人间与妖界的僵局已经持续了三千年,按照之前情形格局还会持续更久,他的野心不愿意让这样的情况继续。他要为整个人族开创一个太平天下,要把整个妖界纳入版图之中!   这才是圣皇的格局,为了这样的大计,他与九渊合作,一个要诱敌深入,先杀妖族一位妖祖,以此打破人妖两界的平衡,再凭借人族成长速度快的优势一步步蚕食妖界有生之力直至最终奠定胜局;一个连妖界都不放在眼中,一心只求突破天仙。   万年前的那场战争倾尽整个世界的力量,让大秦灭国,让逍遥仙人死亡,让这个世界通往仙人的那条道断裂。   九渊得到妖祖源丹,甚至研究了另外十七位妖族的源丹大道,仍旧没有找到那条路。这也是他为何通晓另外十七位妖族大道,甚至由此演变出水晶阁十八本道书的原因。要知道水晶阁是在人间,要形成道书,必然是以人间道所化,这只能证明九渊已经在另外十七位妖祖的源丹之道上同样小有所成。   即便是这样他仍旧没能找到那条路,那么那条路会不会与人间有关系,妖界的道和人间的道并不相同,若是博采众家所长,能否开创出一条新的通仙大道?   这种事情对于九渊来说才是吸引力最大的。开创一条新的通仙之道,这句话说出来便对他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   他活得时间太长了,见过的事情也太多了,唯有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还有吸引力,而且是致命的吸引力。妖族对他来说算什么?人族又算什么?感情、权利、地位,这些东西都算得了什么?甚至就连实力他都不在乎了,他只要突破天仙,开创新的仙人之道。   只有这件事情本身能够给他带来挑战力,能够让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还有意义,能够让他提起兴趣。   所以有了他与圣皇的合作,所以浮池之渊在弘光的刻意而为之下裂开了一道口子,只是让他有些意想不到的是老三营九千人誓死不退,哪怕青龙营没有出现,他们仍旧以决绝的姿态冲向妖族,九千人悉数战死,生生将那场人间稳输的战斗拖入尴尬的局面。   玄武营十三位三仙境的血肉、魂灵、骨骼、性命所化的玄武禁绝封封住的不仅仅是人妖两界的裂隙,还有圣皇当初的那个计划。   老三营以“将士死沙场,天经地义,百姓却不可因上令送死”为理由拒绝了圣皇的命令。哪怕青龙营从一开始的时候便明确表明了他们的态度,试图左右他们的决定。老三营也没有改变他们的主意。   那个时候活下来的那些普通人乃至血修,应当将这九千战神供奉,谁又能知道他们最终换来的只有骂名。   圣皇不得已改变了计划,将四神珠送到了九渊的手中,谎称青龙营拯救了浮池之渊,以此堵住悠悠众口,也是因为不想让计划外泄,从各种渠道传到妖祖的耳中——他的计划仍然在进行中。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唐未济和唐天心被茂才带着逃出了浮池之渊。   茂才纵然本就是圣皇的安排进入玄武营的人,却仍旧为玄武营将士的死感到悲恸,他临行前吐的那口唾沫是送给青龙营的,却也是送给自己的。因为唐老将军让他去联系青龙营,他却压根没有去,更因为在此之前圣皇已经传话给青龙营。   无论老三营如何做,青龙营都不能出手。战略已定,妖族攻击已成定局。若是老三营退走,让出浮池之渊,纵然死伤百万黎民,也能诱敌深入,卷土重来,大唐胜局便定。若是老三营不退,他们就更不能参战,因为老三营若是死绝了,青龙营跟着死,大唐就真的要弄巧成拙守不住了。   想必在当初的那场战斗中,青龙营闭门不出而并非立刻退走已经是对这些老伙计、老战友能做出的最彻底的让步与妥协了,只是不知道他们当时看着袍泽在面前死去却不能出手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唐未济在那个时候被妖气冲撞,身受重伤就快要死了。在圣皇的安排下茂才来到了龙州府,见到了龙舟,由此得到了火凤遗骨融入唐未济体内,以至阳之力融了妖气,成功活了下来。   茂才却也在那个时候开始神魂不稳,最终分化出恶念与善念。   恶念并非恶念,善念又如何称善。   恶念只觉得愧对死去的玄武营三千披甲士,一心只想杀圣皇复仇,所以唐未济才会以此为己任,心中充满仇恨;善念唯圣皇马首是瞻,因为极左主义,太过纯粹的他眼里揉不得沙子,他甚至觉得唐未济融入了火凤遗骨,已经不算是玄武营的正统传人,他在那个时候对唐未济生出无穷的厌恶与杀意,所以在九长老提出要唐未济的时候他才会从一开始就定计让唐未济去死,让他当那个替天心挡刀的替身;所以天心对光复玄武的执念从来都没有那么深。   此后茂才所做的那些事情圣皇都知道,但却并非圣皇授意。只是茂才说服了弘光,让他与自己一起出手,想要捧天心,同时杀了唐未济,保证唐老将军的血脉纯粹罢了。   弘光与老太师在这场遍及了人妖两界最顶尖存在的博弈中从来都是站在圣皇这边的,同样也是站在整个人间这边的。他们心中也许有过挣扎,也许有过午夜梦回泪染襟的时候,但那些事情早不足为外人道也。   外人面前,他们永远是大将军,永远是老太师。他们的做法在结局没有出现之前谁也没有资格去评断。是非功过,只有后人有资格去述说。   圣皇的计划在前一段时间已经初露了一些成效,若是当初老三营退走,九渊真的配合他们杀了一位妖祖,在老三营尚在的情况下,战斗的结局会怎么走真的是未知数。   只是老三营的选择错了么?那九千人若是没死,死去的便是浮池之渊如你我这般普普通通的百姓百万人。   那就是圣皇的选择错了?若是当初按照计划,老三营未灭,纵然死去百万人,大唐整体战力尚存,甚至不需要动用不死者,大唐也能一步步收回妖界,保人族后代千载无忧。   在这场战争与博弈中,谁都没有做错,只是因为彼此的信念不同,选择不同罢了。   人生就是在一个个的选择中走向终点,大唐同样如此。   在这样的大势之下,谁还会在乎一个小小的唐未济呢?   有人在乎,准确的说是有妖在乎。茂才所做的一切没能逃脱九渊的眼睛,这也是他的恶念最终落在方寸山的原因。九渊拥有妖祖实力,方寸山上有谁能逃脱他的视线?   九渊需要唐未济,恰逢那个时候他需要换新的身体,需要感悟人间的道,不仅是人间的道,他甚至想要一窥守望者森林的道,于是一个计划便在九渊的脑海中诞生。   唐未济从那个时候便被九渊选定,成为了他的容器。 第825章 恐怖的真相   有人见天上月,蟾宫折桂醉仙子;有人见水中月,碎金涟涟出青鱼;有人见镜中月,黄玉雕琢云拢纱;有人见眼中月,银泄黑井吞烛华。   正如圣人下山,骨嶙峋,负青天,蹒跚而行。有人见之大笑,有人见之讥讽,有人见之敬佩,有人见之漠然,有人为之高歌,有人意语慷慨,有人嘲笑愚蠢,有人自得精明,有人弹冠相庆,有人横竖看不顺眼,便学狗叫,叫一声“我上我也行”。   圣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凡人。   唐未济从来都是一个凡人,有人喜欢有人厌恶,有人恨不得他去死,这都正常,但他从来没想过,原来还有人把他看做养在羊圈中的肥美的羔羊。   他没那么高的觉悟,没那么伟大的思想。正如他去红枫坡是为了救玄武营,去大雪山是为了瑾公主一样。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源于那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你对我好,我便对你好。你对我可掏心肺,我便可为你粉身碎骨。这是基于一种朴素的价值观与情怀诞生的思想。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与别人之间的那种情感纽带与互相认同,这是他的人格魅力,也是他与这个世界相互认同的地方。   可这些记忆碎片却将唐未济的价值观再一次撕得粉碎,上一次产生这种感觉还是在那座大雪山。   他所做的这一切似乎都在九渊的预料之中,他从小到大的性格培养一直都被九渊插手,他像是璞玉一样被九渊雕琢出他想要的形状,然后再按照九渊的想法真正进入到了大唐。   九渊知道他是火凤遗骨,也唯有这样的身躯才会让他满足。他给了唐未济四神珠,唐未济果然炼化了四神兽血脉,一步一步走向他所希望的方向。   他给了唐未济火凤真羽,为了不让唐未济怀疑,他把龙舟囚在黑狱中十年,当着唐未济的面演了一出大戏。龙州府前府主失踪十年,圣皇会不知道么?不,他们只是从一开始就把唐未济当做礼物送了出去。   瑾公主出现在极北之地,为了化妖秘术攻打野山宗;化妖早在多年前便出现,它的秘密圣皇真的不知道么?不,他们只是按照承诺九渊的事情要让唐未济带走化妖死在那里,所以才会有司礼监大太监蓝城看着唐未济死在瑾公主的面前,之后的事情便是顺理成章,演戏做全套罢了。   火凤真羽让唐未济重生在了守望者森林,那是因为猫大人肩头上的那位已经死去的黑虎。一位三仙境的大妖潜入守望者森林,真的仅仅只是为了教猫大人因果道,企图策反他么?怎么可能。   黑虎的最终目的就是在守望者森林刻下引子,让唐未济重生在这里。否则的话,他受到真羽以及火凤遗骨的影响,应当重生在他死亡的地方,也就是大雪山,而人间距离守望者森林最近的地方就在大雪山,从大雪山死去守望者之森最有希望。   唐未济来到了守望者森林,在九长老的期待下学会了那些阵印。那些阵印是守望者森林的道,是他想要看却很难看见的道。黑虎天赋有限,除非将那些阵印全都带出,否则的话即便将刻痕模样全都刻在脑子里也不会得到精髓,虚有其表。   他在方寸山设下水晶阁,笃定唐未济终有一天会踏入其中,那个时候又让唐未济了解甚至学会妖祖的十八种大道,借此潜移默化改变唐未济的身体,让他变得更符合九长老夺舍的标准。   他让移洛送给唐未济他的因果道修行手札,同样也是为了改造唐未济。否则的话移洛千辛万苦带着重叟和鱼娘重新进入妖界只是为了要唐未济手上的阵印么?在圣皇与九渊的合作下,那些都是幌子而已,只是为了不让唐未济起疑心。   不夜城中,移洛与唐未济联手杀了茶瞳,这算是九渊当初答应圣皇的事情,同样也是为了茶瞳手中的青铜镜,青铜镜的秘密九渊一开始就知道,所以镜子才会到唐未济手里,所以小姑娘的出现从来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只是黄龙人入妖界出乎了他的意料,不过可惜黄龙人杀的是十一祖良平,于他的计划并无太大出入。即便黄龙人不入妖界,移洛也会有办法让唐未济再去不夜城,然后与他“偶遇”。   唐未济在阵印上的造诣在九祖铺路一般的安排下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惊喜了,帮了移洛一个大忙,否则的话,按照他们的计算,移洛是要跌境到三仙之下的,这也是移洛对唐未济情绪复杂的原因之一。   移洛对唐未济态度最重要的改变可能就是九楼那次对她做的事情了,九祖的谋划只有移洛知道,九楼这位天仙境险些坏了九渊的好事,却被唐未济从归山圃中出来之后误打误撞给破了,同样也是在那个时候,移洛将青铜镜给了唐未济,并且之后再没索要过。   唐未济以为是自己占了个大便宜,却不知道这面镜子从一开始就是为他准备的,因为小姑娘不待见妖族,为此沉睡了万年,只有过偶尔几次短暂的苏醒。   至于归山圃的出现和唐未济第二次去妖界却出现在白骨海的事情,那就是五祖的计划了,和九渊没关系。准确来说,这些事情并不会干涉到九渊想要做的事情,反而会帮唐未济进一步成长,所以他并不在乎。   没错,九渊与圣皇合作,同样也与五祖合作。他不知道五祖究竟有什么目的,却并不耽误他与之合作,他只知道三千年前那场战斗似乎与五祖有关系,他对人族出于某种原因深恶痛绝。   五祖给他的条件很简单,只是让他成了仙人境之后帮忙对付妖族始祖,这便更耐人寻味了。   五祖知道九渊选择了唐未济,也知道九渊一直都活在唐未济的体内。所以才会在剑南道得到唐未济的消息之后,给出的命令是带着唐未济来见他,却不能伤到唐未济的性命。   九渊与五祖约定等到唐未济踏入玄仙境便唤醒他,五祖在那个时候突发奇想,知道唐未济距离玄仙不远了,便想要带着唐未济回到妖界,以填鸭手段让他晋升玄仙,只可惜失败了。   妖界之中,五祖知道十一祖便是唐未济,只可惜那个时候的唐未济大部分时候都在白骨海,有老龟坐镇,以他的身份更不敢乱动。   所以他才会故意引唐未济来到人间,这是五祖的第一个目的,第二个目的自然是为了帮助九渊。他抓住瑾公主,也是要乱唐未济心志。一个成长为玄仙境的人族,哪怕再怎么不放在他眼中,作为被夺舍的对象,好歹也是有些挣扎力气的。他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出差错。   就像最开始发生在浮池之渊的那场战争一样,九渊和圣皇都觉得不会出差错,因为阵纹已经被自己人打开了,老四营纵然全堆上去也不会是对手,然而老三营却给他们一个天大的惊喜。   从那之后,五祖行事就更加谨慎小心了。   小木鱼算是九祖给自己留的后手,一来用作威胁圣皇,二来也是为了在之后到来的战争中最大程度保持自身实力的完好,于是移洛等妖才会在剑北道一直存活到现在,而剑北道的人族也是妖族占领区中活下来的数量最多的。   这些本来就是交易,放眼一整个天下的交易。还有其它种种不言自明的细节,说不尽,也无需说,遍布蛛网之上,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蛛网的节点,直到收网的时候,你才看见它的全貌,为之惊叹,为之战栗,为之恐惧。   唐未济所做的事情有些出乎九渊的意料之外,遇到的一些危险也并不在他设想之中,但这些事情是无法避免的。从大局上看,九渊的谋划并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差错,他想要的终究还是得到了。   现在,也就差了最后一步。   五祖轻声笑道:“还抵抗什么,成为二祖的一部分,是你的荣幸啊。” 第826章 陨石如雨落心湖   一幅幅画面在唐未济的眼前飘过,映在心湖之中,冲击得他差点大道失守,冲击得他无比痛苦,几乎在瞬间想要放弃。   那种恐惧像是地狱里的魔爪朝着他恶毒地伸过来,让他旋转着坠入无敌的深渊,能看见的那道光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终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他的身后似乎总会有九长老那巨大的影子笼罩。   这种可怕的感觉充斥在唐未济的心中,让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起来。   五祖的话却在此刻激出了他的一点斗志。   荣幸?荣幸你妹啊!   唐未济勃然大怒,心想让你成为二祖的一部分你愿不愿意啊?还荣幸,我荣幸你一脸啊!   他在心湖中的反抗顿时变得激烈起来,那些记忆碎片自唐未济的灵肉诞生,一片片要往心湖外面去,要拼凑成一个完整的记忆,将九渊再次唤醒。   唐未济猛然惊醒。九渊还没有完全苏醒便把他逼得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力,若是他彻底苏醒呢?那还有他的活路么。   他刹那间醒悟过来——现在就是他唯一的活路,是他冲脱束缚的唯一机会。   他开始抗争,竭力由心湖朝着外面突破,小小的心湖之上,狂风伴随暴雨,末日引来雷鸣。   这坚固的身体便像是一座小天地,那些肌肉便是山脉,骨骼便是山根,血管化作长河,血液澎湃奔涌,他与九渊争夺起每一寸身体的控制权。   因果道似乎已经彻底成为九渊苏醒的帮凶,那冰花绽开得越发美丽。唐未济以肉身之道抵抗,以剑道化作剑光劈碎冰花,又以阴阳道化作磨盘,一点点将冰花磨得粉碎。   他的抵抗在神魂海洋面前看起来是那么的微不足道,神奇的是这些微不足道的抵抗却让他一点点扳回劣势。   九渊迟钝的魂灵在这个时候都被唐未济的举动所吸引,他还没有完全苏醒,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一切只是依循他沉睡之前的本能行动,神魂力量毫不犹豫朝着唐未济的抵抗扑过来,要把他的心湖冲得千疮百孔。   唐未济拼命抵抗,却仍旧在不断被横扫。若不是阴阳道与剑道的品秩都极高,他早已经支撑不住,但即便这样,九长老庞大的神魂之力仍旧不是他所能抵挡的。   毫不客气的说,哪怕九长老不动用一丁点力量,只凭那些记忆碎片,便足以冲击到唐未济失去理智变成一个白痴。   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但心湖中的身体却一次又一次炸开,金色的液体每一次重新形成脑袋,过不了两个呼吸再次毁灭。   剑道化作一柄雪白的剑被他持在手上,阴阳道化作一面盾牌被他放在眼前。他顶着洪流往前冲,却被逼得一步步倒退,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眼见得又要毁于一旦。   在这种压力下,他很快又被推回到了心湖的面前。   ‘“还抵抗什么,你从一开始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啊。”   他的耳边不断传来声音,听得很朦胧,不真切,不知道是外界的五祖在说话,还是九祖的本能在与他对话。   “一切有如梦幻泡影,你即便活着也会死去,与我一体,成就真仙,一同开创这个世界的未来,成就无上的荣耀,这是你永远达不到的高度,享受不到的尊崇。”   “放弃吧,放弃吧,抵抗也是无用的,你不累么?”   “这个世界都这么对你了,你难道不感到失望么?放弃吧,只要把眼睛闭上,就可以永远地享受宁静了,这难道不好么?”   “你所承受的痛苦难道还不够多么?你的一切本就是我给予的,我现在不过是把我给予给你的东西拿回来而已啊,不要再挣扎了,放弃吧,放弃吧……”   这些声音带着蛊惑之力,让唐未济的抵抗越发的无力,他被一点一点逼回到心湖之中。   漫天的记忆碎片如同陨石一般朝着他的心湖砸落下来,仿佛末日到来时候清理世界的陨石雨。   手中的剑无力垂落,黑白气流还在生生不息的流转,他已经放弃了抵抗。   这是他身体内部的战争,谁也帮不了他,连青铜镜中的小姑娘也帮不了他。   九长老帮唐未济凝聚菩提破,输送了一部分神魂之力给唐未济,唐未济原以为已经消耗空了,现在才发现那不过是冰山一角。   如此强大的力量怎么可能是他能抵御住的?   他站了自己的心湖之上,抬头看向高处。这个不属于世界的世界上空,那些记忆碎片随着他的观想真的化作了火红的陨石,带着长长的通红尾焰,带着浓烈的黑烟,就这么向着他的头顶砸落下来。   如果是一颗两颗唐未济还有信心,如果是十颗二十颗他也敢去拼一拼,可是这些东西的数量太多了,太多了,多到让他只看第一眼的时候就要丧失抵抗的勇气,丧失斗争的勇气。   他除了束手就擒,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这是九渊亲自制定的计划,这是横亘了唐未济目前为止整个人生的计划,他就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九渊怎么可能让他逃脱。   束手就擒吧。   他有些无奈,有些伤感地闭上了眼睛。在这个时候,心灵蓦地陷入空灵,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在想若是他真的死了,不知道占据了自己身体的九渊会怎么对待猫舍,怎么对待人间。   放弃吧,根本没有一丁点的办法了啊。   这可是排名第二的妖祖啊。   他无奈抿了抿嘴唇。   瑾儿,我好像还是和之前那样没用啊。总以为已经跳出了棋盘,一次次以为重新掌握了我的命运,一次次努力,拼命,一次次攀登向更高的的境界,积攒自己的家底,累积实力。   等我真正来到山脚下的时候,才发现在山上等着我的并不是我想象中的人,而是一整座山。   陨石的光芒已经落到了他的脸上,心湖之中火星万点。   他睁开了眼睛,提起了剑,举着盾牌,渺小如蝼蚁,孤身向着恐怖可怕的陨石雨迎了上去。   再试一次。   他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请再试一次。 第827章 心湖上的金光   再试一次就真的能赢么?再试一次断掉的风筝就会从树上落下么?再试一次心头的那抹白月光就真的会和你在一起么?   再试一次,仅仅是再给自己一个机会罢了。谁也说不准以后的日子会怎么走,谁也说不准以后的岁月向哪里流。再试一次,重新找准方向拼尽全力去试一次,只是让以后的自己看现在的自己不会后悔。   所以再试一次也有可能会输,断掉的风筝依旧挂在高高的树上,挖得更深井里也不会出水,那抹白月光只会对你更加厌恶。但即便这样,即便是这样,就这么放弃,就这么气馁,就这么被打倒,这是一种多么悲哀的痛苦。   为人本身已经够痛苦的了,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年岁,都会有无穷尽的烦恼向着你压过来。但这不是你放弃的理由,不是你把自己积攒了几十年的勇气在一瞬间放弃的理由,无论怎么样,再试一次,哪怕你百分百确信奇迹已经不会出现了,你的荣耀,你的骄傲,你的自豪,你的勇气都不会因为这最后一次的选择而失落。   答应我,哪怕是要死,也要挺直了胸膛,高昂着头颅,用睥睨的目光看向射向你的那颗子弹,千万别跪下,别在最后那一刻放弃所有。   哪怕再累,找准方向,好歹再试一次。   也许,奇迹就在这最后一次呢?   唐未济又试了一次,然后……失败了。   再试一次大概率都是会失败的不是么,唐未济也不曾免俗。   坠落的流火之中不断闪现出画面,那些来自九长老记忆深处的画面有的血腥有的旖旎,有的藏着刻骨铭心,但是在这种时候,它们都只是工具,只是武器。   金色的心湖被照耀成了火红色,头顶上到处都是呼啸声,滚滚浓烟紧随热浪,冲击波在碎片落下之前便已经到来,将平静的心湖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漩涡一样的深坑。   唐未济尝试以心湖的力量对抗这些陨石,他观想这里是他的世界,只可惜这些观想不能起到一丝一毫的作用。   他手中的雪白长剑将那些陨石劈碎,碎片飞散炸开,火焰升腾的时候更多的碎片砸向剑意,将那柄剑从剑尖一点一点消磨;阴阳道化作两条交错的黑白长龙,在吞噬无数碎片之后也发出哀鸣被砸成两截。   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劳无功的,就在这哀乐奏起的时候,碎片同样快要触及到了唐未济的心湖。   冲在最前面的碎片燃烧着汹汹的火焰,热浪将湖面压下去一个小小的坑,湖水复位的同时快要与那碎片接触。水波泛起的瞬间,唐未济似乎都已经听到了火炭入水发出的“嗤”的声音,意外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奇迹的出现往往需要具备天时地利人和,没有那道东风,赤壁之战的结局早已改写。唐未济做了最后的挣扎,奇迹没有随着他的挣扎出现,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一层薄薄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破灭的金光突然挡在了那碎片之前。   那层金光何其单薄,光芒何其黯淡,挡在那陨石前面看上去甚至还不如一张纸能让人安心。可偏偏就是这层金光,挡下了所有的陨石。   它铺满了整个心湖,贴着心湖,无论那些陨石如何以凶狠的姿态朝它挥动拳头,它都一如既往的坚韧。   因碰撞而发出的巨响伴随着汹汹火光与热浪将唐未济吞噬,这些恐怖的气息将他瞬间撕碎。但他下一秒钟又重新组合,他看着那层金光,怔怔的,似乎像是想起了什么。   陨石雨坠落得越发多了,那些碰撞出来的巨大的气浪汇聚成一朵朵可怕的云团升腾起来,火光与电光像是被困在云团中,不时亮起,散发出毁灭性的气息。   然而一直到那陨石雨结束,这层薄薄的,似乎吹弹可破的金光却只是泛起了一丝波纹。   那些记忆碎片缓缓飞向天空,像是被一根线系着,被巨人提起。它们重新凝聚起来,化作了一个披头散发的老人。这才是九长老原本的模样。   他看着下面的那层金光,难以置信问道:“这是,玄武心盾?”   唐未济轻轻触碰着那层金光,抬起头看着这个也许是他此生遇到的最可怕的敌人,肯定道:“这是玄武心盾。”   当初在天都的时候,唐未济被一条黑雾小蛇刺杀,那条黑雾小蛇受到弘光的指使来要唐未济的命。结果那黑雾小蛇原来是两位三仙境的残魂融合在一起化作。   也是在那个时候,唐未济见到了当初玄武营剩下的十三人中的一位,那人叫修武,他教会了唐未济玄武心盾,并且告诉了他浮池之渊有一具甲,这是玄武营最大的秘密。   那具甲在归山圃中,在龙鸟兽拖着的那扇石门的后面,在那座大光明城中。唐未济找到了那具甲,却没有接受大光明城的传承。   在唐未济从蓝如玉那边得到了神通残法之后,玄武心盾起了微妙的变化,那变化与神通残法化作的金色小人有关系,小人与心盾发生反应,融入心湖,阴长阳错与心湖产生了抹不去的联系。   后来,唐未济的玄武血脉被融入宝体烹妖诀,他的玄武心盾也跟着消失,他以为它和朱雀爪、白虎的煞气一样永远都只是过去的记忆,却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它竟然会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神通?”九长老感受到那种气息,只觉得很是荒唐,“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直接作用于心湖的神通?”他看着唐未济,忍不住道:“而且还瞒过了我?”   唐未济舔了舔嘴唇,也为此感到惊讶。但他更惊讶的是这玄武心盾的威力,不,融合了那神通残法,他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这层金光了。   但不管怎么样,他终究不会那么轻易失败了不是么。   他重新抬起头,斗志昂扬。   九长老看见了他的动作,感到很是好笑,“即便如此,你也就是缩在心湖不出来,又怎么能赢我?” 第828章 反攻的号角被叫停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心湖上的那层金光像是气球一样缓慢扩大。半空中九长老的脸色开始发生了变化。   他伸出手指,尝试着去触碰那层金光,却像是被炙到一般瞬间缩回手,看着短了一截并且有金色液体流淌的伤口,面色极不好看。   神通之所以为神通,是生于肉身与血脉,与大道领悟以及神魂心湖什么都没有关系。神通因血脉外显, 还从来没见过藏在心湖中的。况且这玄武心盾分明是玄武营的秘法,为何会变成神通?即便变成了神通,为什么会对他能够造成这么大的杀伤力?   这很不科学。唐未济却想到了蓝如玉当时给他看的那些金色文字,那些往他心湖中冲的金色文字。他说是神通残法,无可寻觅,难探根底,神秘得很。那些金色文字让玄武心盾在那个时候就产生了变化,融入了心湖中。   他甚至觉得这一幕并不是意外。蓝如玉是酒馆天龙一脉的主事人分身,是买剑的恩师,也是当初九渊选定的方寸山山主,难不成他的身份不仅仅局限于此,甚至连九渊都被他骗过?   唐未济心头疑窦丛生,但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感受着那道金光,仿佛在光溜溜的身上披上了一层所向无敌的甲胄。   金光弥漫开,九长老掌控的身体区域越来越少。他尝试着阻止,但那玄武心盾也许不是那么厉害,对他却是有奇效,仿佛是他的天敌。   金光触及到了冰花,冰蓝色的纹路融化开,被逼着不断往后缩,很快九长老能掌控的区域变得极少,只是短短两个呼吸的时间,唐未济起死回生,已经有了和九长老相抗衡的力量。   神魂海洋咆哮着,发出震天的怒吼,却冲不破那层薄薄的金光。心湖中的水波荡漾,唐未济仿佛看见了修武在他面前魂飞魄散的模样,看见了浮池之渊上的城池炸裂,看见了那十三具棺椁的出现。   他越发振奋起来,双目不由自主变得通红。   五祖在外界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叹了口气,“还真有意外?”   九长老的意识飞速苏醒,一边与唐未济拼命抵抗,一边睁眼瞪了五祖一眼。   唐未济的一双眼睛变了模样,一个漆黑如墨,其中有浓烟滚滚满溢出来,一个金光四射,金光一直落到身前四五丈远,刺穿了黑暗。   唐未济在夺回失地,九长老怒喝了一声,神魂海洋剧烈颤抖,在他的意识中化作一个通天巨人,“唐未济,老老实实把身体让给我,我领你荣登真仙,这是无上的荣耀,你莫要不识好歹。”   “我呸!”唐未济骂道:“好好的妖界你不待,跑到我人间兴风作浪,算计老子二十年,我今天不打死你我跟你姓!”   他干劲十足,顶着金光往前冲。之前的恐惧在这个时候全部消失,什么阴影,什么恶魔,在这种关头算啥子。   咚咚咚!金光撞在九长老的神魂海洋上,将它不断撞得炸裂开,发出像是擂鼓一般的声音。   九长老怒斥道:“你能有今天的成就全是靠我,你真当你自己是谁?这是我和你们大唐圣皇商量好的事情!”   “圣皇都被你们弄死了,你还跟我谈这个。”   “你不要逼我发火,我与你相交多年,也算是有些香火情谊。就这么杀了你我于心不忍,你赶紧从我体内滚出去。”   “你体内?这是老子的身体,老子一天天长这么大,就成了你的身体了?感情我拼死拼活一辈子,是给你做嫁衣裳?你想屁吃!”唐未济怒骂,一边骂一边狂怼九长老的神魂海洋。   处于绝对劣势的时候唐未济都不怕,只是感到绝望。如今处于绝对优势,完全掌控战局,还怕你个鬼!   他“咚咚咚”打得热闹,九长老的神魂再怎么强大也禁不住唐未济这么耗。他好歹也是个玄仙境的妖祖,还有变异的玄武心盾这种乱七八糟莫名其妙出现的逆天玩意。   九长老都麻了,心里莫名生出一种委屈,心想着他布置出这么大的一个局,好不容易把什么事情都安排好了,草蛇灰线,伏线千里,到了收尾的时候怎么还是生出意外来了?   这是为什么啊?这小子难不成真是运气好?   他硬着头皮与唐未济争夺身体控制权,那朵冰花越发小了,九长老的神魂海洋仍旧浑厚,但显然对唐未济的身体控制力进一步下降。   继续这样下去,等到冰花彻底被金光消融,九长老哪怕不死也没法夺唐未济的身体,他会被那金光锁在唐未济的体内,若是这样可就是真的没任何办法了。   正当九长老焦头烂额的时候,五祖突然说话了,“停手吧。”他轻声道:“你若再不停手,我便杀了瑾公主。”   他轻轻捏了捏手掌,悬在半空中的瑾公主脸色瞬间变得紫青,狰狞可怖,即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从那表情也能看出来她正在经受极其难耐的痛苦。   唐未济瞳孔中的金光像是利剑一样刺向五祖,杀意凛然。   “别这么看着我。”五祖笑道:“我还是有些害怕的。”他微笑道:“我一害怕手就会抖,发生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你还要继续这么看着我?”   他松开手掌,瑾公主一下子放松开来,脸色变成了赤红色,浑身大汗淋漓,热气腾腾,“还是说这个女人的生死对你来说其实根本就不重要?”   “你放弃抵抗,二祖带着你的肉身成就真仙,我保瑾公主不死。你若是继续抵抗,那我就杀了瑾公主,同九祖将你一起镇压。”五祖微笑道:“你看,这两个选择不是很困难,你选哪一个?”   他作了然状,“当然, 人么,自私一点还是很正常的,我能理解,你把二祖驱逐出来,带上这些神机阁披甲士,没准我也不是你的对手对不对,大不了到时候再给她报仇么。反正就是个女人而已,天底下两条腿的女人多得是,喜欢你唐未济的更多。到时候以你的威名,床上躺谁不是躺,区区一个女人,哪里有你的命重要对不对。   “很正常的,我能理解,”他一脸诚恳地看着唐未济,脸上挂满了欠揍的笑容,“然后再为她流两滴眼泪,装个深情款款的样子,也算是尽了心了,再之后天下都会传你痴情的美名,自然会有大把女子贴上来。天大地大,哪里有自己的命大。”   他一拍脑门,“你看看,我说得我都心动了,这么看来这个瑾公主的确不重要啊。”他连连摇头,啧啧道:“失算,真是失算了。算了,已经到这一步了,直接杀了吧。”   他眼睛不眨一眼,也不再朝着唐未济去看,一挥手,瑾公主周围的空间凝固,像是一颗嵌在这个世界中的巨大的透明晶体,随着五祖的意念,晶体上出现无数黑色的缝隙,隐约有裂开的征兆。   随着缝隙的出现,瑾公主精致如同瓷器的脸颊上也开始出现裂纹。 第829章 再一次降临的夜色   选择很简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五祖帮唐未济做出了选择,帮唐未济选了个你死,其目的不言自明。   瑾公主脸色泛出不正常的红,只在最开始的时候看了唐未济一眼,之后便把眼睛闭上不看他。唐未济盯着瑾公主,那只满溢出金光的眼睛中光芒如火炬熊熊燃烧。   她脸上的裂痕越来越明显,那片空间就要碎裂,碎裂的结果就是要化作一片片的血肉被放逐到空间乱流之中。不仅要她死,而且唐未济连帮她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等一下!”叫喊声如约而至,眼中的金光痛苦扭曲着。   五祖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唐未济心湖之上的九长老发出张狂的笑声,瑾公主豁然睁开眼睛,眼中似乎要喷射出怒火,她看着唐未济,像是要把他吃了。   “你,你别骗我,我会杀了你的,你敢骗我,我真的会杀了你的。”   “你放心。”五祖叹息道:“放弃抵抗吧,我遵守承诺,你不用担心。”   “好。”   唐未济此言一出,周围神机阁的那群人一下子慌了,连声劝阻。白楼急道:“你个瓜娃子,脑子坏掉了?这种事情怎么能答应呢!”   “他的话不可信,公主殿下宁愿去死也不会让侯爷这么做的啊。”   “侯爷,大唐危在旦夕,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啊!”   呼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心湖之上,金光停止了蔓延,九渊满意笑了笑,“他们说的那些话你都不用去听,想想之前这些人是怎么对你的,哪怕他们都死光了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听我的,我不会灭杀你的,等我成就真仙之后,第一件事便帮你夺舍怎么样。”   唐未济冷冷看着他,“希望你不是在骗我。”   九渊大声笑了起来,那巨大的身体炸开,化作乌黑的龙卷向着心湖冲过来。   瑾公主脸上的裂纹仍旧没有消失,五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唐未济看。   龙卷来得很快,一下子冲到了金光的面前。金光彻底散去了,九渊的神魂之力重重撞在唐未济的心湖之上,掀起滔天巨浪。与此同时,唐未济眼前的金光也跟着消失,两只眼睛中同时满溢出浓重的黑烟。   五祖哈哈大笑,很是满意。   唐未济用仅存的一点灵智控制着身体,与他艰难说道:“你可以放她走了。”   五祖点了点头,“嗯”,他说道:“好,我放她走。”   他轻轻一挥袖子,那片空间发出“砰”的声音,仿佛镜子一样碎裂开来。里面的瑾公主眼看就要被撕成碎片,唐未济发出凄厉的怒吼。   天色却突然暗了下来, 随着那片夜色的出现,原本破碎的空间竟然神奇地定格,五祖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他冷着脸朝着天上看去。   仍旧是那片夜色,又一次睁开了眼睛,一条巨大的黑龙直冲下来,一道金光向着五祖直劈过去。几乎是在黑龙出现的同时,唐未济骤然反抗,心湖再一次金光遍布,将九长老的一部分神魂之力锁在金光之中,瓮中捉鳖。   九长老厉喝了一声,与唐未济再次缠斗在一起,黑烟与金光不断被抵消,唐未济半张脸黑气弥漫,半张脸宝相庄严。   “敢耍我!”五祖虽然不明白这从不参与人妖大战的最后一条黑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向自己出手,却也明白瑾公主没有死必然是因为他,一时间惊怒交加,挥手挡住了那道金光。   “唐未济,你竟然敢出尔反尔。”他怒喝一声,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唐未济是怎么骗了他。   “我现在便斩了这头黑龙,倒要看看你还能如何。”他大吼一声,冲天而起。   另一边瑾公主已经被黑龙救走,挥手扫碎了那片空间,她远远躲开,不断咳嗽着,一双美目像是黏在唐未济身上,揪心看着唐未济。   黑龙与五祖大打出手,竟然打了个平手。五祖诡异的空间秘法在黑龙面前似乎没了秘密,黑龙逼着五祖与自己贴身缠斗,两妖从天上打到地下,所过之处留下汹汹烈火。   他无数次动用妖祖源丹的力量,却意外的发现黑龙对这源丹似乎是颇为了解,顿时心中一凛,忍不住惊叫道:“你到底是谁!”   黑龙没有理他,出手越发剽悍,大开大合,虽然还是天仙境,但实力比起李四和圣皇竟然还要高出半截,打得五祖毫无还手之力。   另一边,瑾公主重回生天,唐未济很快占据了绝对的上风。玄武心盾对九长老的神魂有压胜效果,九长老再怎么厉害在这心盾之下也好似幼儿一般被横扫,不断发出凄厉惨嚎。   每一寸金光的消失都会有数十倍百倍的黑烟跟着陪葬,他很快便已经支撑不住。五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脸色是一变再变,瞳孔深处出现的暗红色占据的面积越发大了。   一旁的妖族想要过来帮忙,在黑龙一尾巴抽死一头道仙境的大妖之后,大家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吹着口哨落荒而逃。   唐未济这边终于分出胜负。九长老从他身体内窜出,化作一条长达十里的滚滚黑烟,朝着大青山深处遁逃。   唐未济来不及拦住他,冲到了瑾公主面前, 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紧张问道:“你没事吧?”   瑾公主却一拳砸在他的胸口,怒道:“方才为什么不敢杀我?你瞧不起我?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主!我准你为我死了么?”   唐未济被她砸了个踉跄,身体本虚弱,差点没站稳,晃了晃。瑾公主瞬间紧张起来,反手握住唐未济的手,见他没事又触电一样松开。   她说话间眼眶便红了,哽咽了两声,又恶狠狠道:“我跟你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现在不要你救,以后也不需要你救!”   她却不曾说她在知道五祖要以她威胁唐未济的时候她又是怎样的决绝赴死的反应。   唐未济听着这些话,却只是傻呵呵笑着,柔声道:“看样子没事。”   瑾公主眼眶瞬间又红了。   正此时,五祖那边陡然发出一声怪叫,唐未济扭头去看,脸色骤然间变得极为惊恐。 第830章 李四的那只猫   他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便像是置身于无尽的黑夜之中,天上挂着长满了红毛的月亮,像是一只可怖鬼祟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看。老鸹在怪叫着,声音飘出很远,传播着死亡的种子,大地像是尸骸,在这一片死寂中永远睡去。   月亮上的红毛静悄悄的垂落下来,不断生长,从天上垂到了地上,散发着邪异的气息,让唐未济忍不住裹紧了自己的衣服。   他裹紧了自己的衣服,才骤然从这幻象中惊醒,但那一团团的、长长的、邪异的红色毛发却真实出现在了这里。   他为之胆寒,不仅仅是这些毛发散发出的这种邪恶的气息,更是因为他曾经见过这些东西。   在被九长老安排的这二十多年短暂岁月中,唐未济见到过许多难以理解的东西,比如说那个消失已久的大秦,那个万年之前的人类共主,老龟要做什么,大光明城里的那具甲到底什么来头……许许多多的谜题都不是他想解开就能解开的,所以他早已经养成了把疑惑藏在心头不声张的本事。   在今天之前,九长老的神魂之力也许也要算在其中。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当中,唐未济有一件事情印象极为深刻。   当初归山圃开启,他前往归山圃,在其中遇到剑北道雷鸣宫弟子,与他们一起合伙去归山圃土宫中盗取死神权杖,唐未济夺走死神权杖之后被夏冬追赶,无奈之下逃入土宫之中。   在那个地方他见到了可怕的景象。他曾经看见婚礼现场突然刮进来一阵怪风,怪风之中伸出长满了红毛的手爪,婚礼现场的那些人一个个都有着极强大的实力,他们与怪风搏斗,怪风却骤然炸开,从其中抛洒出一团团暗黑色的毛发。   那些毛发诡异、邪恶,落在那些强大无比的人身上让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爆裂,他们的血肉与这些毛发结合在一起,蠕动着,化作了唐未济曾经见到过的血魔毡。   那些毛发唐未济曾经在归山圃之中见到过,并且还被毛发袭击过,他那个时候便为其诡异可怕之处感到心惊,但他压根没想到再一次看见的时候竟然会是在天都。   五长老的身体扭曲膨胀着,似乎有肉团一样的东西从他的衣服里面钻出来,一张脸长满了红毛,眼睛已经彻底被暗红色侵占。他的手爪锐利如同刀尖,足有三十公分。   那些红色毛发飘飞着,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样向着周围的神机阁披甲士缠绕过去,同时他又向着黑龙扑过去,扑到半空的时候炸开,变成了怪叫着的“桀桀”笑着的肉块。每一块肉上都长满了红黑色的毛发,极其恶心恐怖。   唐未济头皮发麻,一下子想到他当时见到的那种画面,瞬间叫出声来,“小心!快闪开。”   他朝着神机阁披甲士叫嚷,然而包括白楼他们在内哪里躲得开。这些毛发血肉自发透出的邪恶气息将他们周围封锁,让他们连逃跑的空间都没有。   唐未济都绝望了,眼看那猩红色的毛发就要落在他们的身上,这里突然响起一声猫叫。   尖叫、怒吼、呵斥、绝望的声音混奏成可怕的交响乐,然而在这些声音当中却突然出现了一声猫叫,很不协调。这声音就不应当出现在这种地方。   他忍不住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一只雪白的、他很熟悉的大猫垫着脚走在这些暗红色的血肉与毛发之中。那些血肉与毛发一个个向着它涌过去,到了它身旁的时候却莫名燃起火焰,化作飞灰。   它很寻常,像是跳出窗外看杏花雨的慵懒大白猫,却也正因为这很寻常而变得很不寻常。   唐未济怔住了——是李四的那只猫。   这只猫喜欢吃烤鸭,曾经与买剑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朋友,还被唐未济用烤鸭逗过。他还带着这只猫去过一趟东来居,为了少年意气冒了极大的风险要把白猫扔进火锅。   李四那次对唐未济小惩大诫,说是用十分之一的本事让唐未济接下一招,实际上却是看准了他的实力帮他喂招。但无论怎么样,无论那件事情的风波如何,唐未济都从来没有想过这只猫竟然会有这样的本事。   在那片血肉与红毛中,黑龙都变得有些畏缩,这只猫却什么都不怕,这足以说明一些事情了。   白猫“喵呜喵呜”地叫着,身体在一点点变大。“喵呜喵呜”的声音也变成了“嗷呜嗷呜”的声音,那“嗷呜”声最终又化作了可怕的从喉咙里挤压出来的嘶吼声。   白猫变成了一只神骏无比的白虎。   有关妖界始祖的传说有很多,其中有一个说乌鸦酒馆的一号猫是始祖之子,只是这个传闻从来没有得到过证实。只是在白骨海的时候,一号猫曾经被三祖佛斩要求联系始祖,这件事知道的妖很少。   据说始祖一直在沉睡,原来是假的。还说他受了重伤,原来也是假的。原来他一直在人间,可他身为妖界始祖,既然一直在人间,甚至一直在天都,他为何不灭了大唐?   以他现在表现出的实力,哪怕圣皇加上李四,加上整个天都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啊。   唐未济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只白虎,思绪纷飞。   五祖四散出的血肉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骤然向着最中间收缩,“砰”一下砸在了一起。它们扭曲着,化作一张长满红毛、歪歪扭扭的巨大的五祖的脸。   他嘶吼着,双目中似乎要喷出火焰,看着这只白虎,“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你不是重伤了么!”他怒吼着,却又突然变得安静下来,混乱的思绪重新梳理干净,“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始祖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个哈欠,“三千年前火凤横死,妖界与人界一分为二,我当时就怀疑是你们出了问题。不是你就是四祖或者十一祖,一个掌握归山圃,那两个靠近白骨海,都是镇压血魔所在,只是归山圃镇压的那头血魔只是强弩之末,我对你的怀疑还小一些,白骨海有老龟镇压,我放心。所以特地来到人间,偷偷监视着白骨渊海,想要看看四祖和十一祖到底有没有问题。没想到啊……”   他吹了口气过去,五祖一下炸开,那些血肉毛发瞬间变成漆黑,燃烧火焰。   强如妖祖,在他面前却如此不堪一击,那么有关始祖的令一个传闻怕就是真的了。   始祖是仙人。 第831章 三千年(上)   周围的妖军原本因五祖之死而无比恐慌,但知道这白虎身份之后,一个个又变得狂热虔诚,割麦子一般成片跪倒在地上。   那些体型庞大的妖族甚至化作了人形,以示对始祖的尊敬。   这片原本应当充满血腥的战场在这个时候变得安静,周围那些残存的人族茫然看向四周,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该不该继续动手。   白虎呼啸了一声,那呼啸声变成话语,散播四方,“此战到此为止,你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若要留在人间我也不管,少生事端,仅此而已。”   周围妖族不明白始祖的做法,但方才五祖的异变看在眼中,知道怕是牵扯到了一些他们不当知道的秘密,也没有妖申辩,大多选择了回到妖界,还有一些妖好奇人间,多是已经自成小天地的大妖,一个个遥遥朝着始祖行礼之后御风离去。   短短时间,天都已经只剩下一片残破,死伤的人数超过七成,尤其是血修,被妖军列为第一攻击目标,反倒是普通人族,没什么妖理会他们,只有一些倒霉家伙被余波所杀。   风波已经平息,唐未济他们却不敢怠慢,看着面前的始祖,身体的每一根肌肉都绷得死死的。   白虎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天都事宜还需要你们处理,南漠沙海、冥河、剑南道都有派人过来,做完事情来找我。”   他看了一眼黑龙,一言不发往长安街那间烤鸭铺走去。黑龙跟在他的身后,临行前看了一眼唐未济。   瑾公主站在唐未济身边,有些担心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未济摇了摇头,“没什么。”   黑龙是他派去保护瑾公主的,但来迟了一步,只能静待时机。他故意露出破绽,散去眼中精光,引九祖入心湖,实则心盾仍旧挡在神魂之前,让五祖在得意忘形之下稍有疏忽,才将瑾公主救出。   白虎始祖的出现却真是在他意料之外了,细想一下仍有诸多事情很奇怪。比如黑龙,为何认识白虎始祖的模样?   他疑窦丛生,又想到了黑龙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无条件的帮助,更加摸不清头脑。   天都百废待兴,那些离开的大妖有始祖威名震慑,至少现在不会闹出什么乱子,帮他们减轻了极大的压力。大青山深处的第二扇门已经换成了妖军把守,原本在一旁观战的十七祖亲自传达始祖的命令。   之前离去的十二祖也赶了回来,看他样子惊魂甫定,根本没有走远,定然是见到了五祖方才的变化。他们远远离开天都,看向彼此的同时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却也有很浓重的疑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找寻天都的各位大臣,救治伤者,找寻死者,这些用人之事瑾公主比唐未济擅长得多,他没有帮到什么忙,与神机阁交代几声之后径直去找了始祖。   他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他了。   老杨记烤鸭铺塌了半边,只有李四原本用来处理鸭子的那个小院还有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   唐未济来到小院,黑龙与始祖都化作了人形坐在那边。两人都是其貌不扬,只一个黑衣一个白衣。   他来到桌边坐下,青铜镜中的小姑娘却突然冒了出来,坐在了最后一个凳子上。唐未济更惊讶了,脸上表情不露分毫,却是猜测从来不在旁人面前出现的小姑娘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看了一眼白虎,说道:“好久不见。”她又看向黑龙,皱了皱眉头,“我没见过他,他是谁。”   小姑娘跟着唐未济的时候是见过黑龙的,她这里所说的没见过自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没见过。   白虎道:“他不是一开始跟着逍遥的那条黑龙,是他的后代。”   小姑娘恍然大悟,“我没记错的话,五祖的那颗源丹就是黑龙留下的吧。”   黑龙点了点头,依旧很少说话。这却也解释了唐未济心中的一个疑惑,也就是黑龙之前与五祖战斗的时候为何如此举重若轻,原来五祖的那颗源丹是他先祖留下的。   “万年前的那场大战,除了火凤和你,其余跟着逍遥的仙人都已战死,逍遥将他们的大道结合小世界凝聚成妖祖源丹赐给有大功的妖族。又以自己的行宫归山圃封印残存的血魔,让老龟看守当初与血脉的战场,以身体堵住血魔通往这个世界的大门,也就是现在的白骨海海底。让你领着人族与妖族重新创建一个新的世界,你就是这么创建的?”小姑娘言语很激烈,态度非常认真,面对仙人境的白虎说话毫不客气,甚至带着一些训斥的意味。   白虎笑道:“那依着你的意思,这个世界应当是什么样的。”   “重建大秦,等待逍遥的回归。”   “我重建了啊。”   “所以你将整个世界割裂成了人间与妖界?”   “争斗是在所难免的,只要不搞出太大的问题,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睛接受。”白虎淡淡道:“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在我眼中都一样,当血魔真正出现的时候,他们必须要统一战线。”   “如果有人或妖不愿意呢。”唐未济忍不住问了一句,他是清楚知道人族和妖族之间到底有多大的隔阂的。   “不愿意?”白虎眼神有些奇怪,“那就都杀了好了。”   唐未济无语。   “别的不说,三千年前的那场战斗究竟为何。”小姑娘突然问道,说话间还看了唐未济一眼。   “三千年前,五祖应当已经被血魔同化,”白虎幽幽道:“人族与妖族发生了一场大的暴乱,我察觉到是血魔出手,没有阻止,想要顺藤摸瓜,但他一直藏得很深,只是搅乱时局,让这个世界的生命陷入内斗之中。   “当时这个黑龙还很小,一直跟在逍遥身边。”   “逍遥?”小姑娘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压抑着自己的激动情绪,“你说逍遥?”   “你不知道?”白虎奇怪看了一眼小姑娘,“哦”了一声,“你当时还在沉睡,逍遥说不用叫醒你,还说时机没到,不是叫醒你的时候。”   “然后呢?”小姑娘抢着打断了他的话,唐未济看见她一双手紧张得紧紧抓在了一起。 第832章 三千年(下)   “然后?”白虎陷入回忆之中,“他那个时候很奇怪,总说自己苏醒得不是时候。他在那个时候创立了大唐,让我小心血魔的动向,自己与妖族大战了一场。”   “后来呢?”   “他刚苏醒的实力实力很低,也就刚刚到固元境,万年前火凤神魂重伤,拖了七千年仍然快要消散,火凤在那个时候甘愿将身体献给他,他便以火凤身体行走世间,后来建了大唐,大唐皇室血脉便是火凤血脉。   “再后来他与妖族大战,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是借此找寻藏在妖族中的血魔。还真被他找出了很多,都被他杀了,封存在了现在的妖界,当初跟着他的大唐开国三仙都留在那边镇守血魔的残骸,被称为守望者。”   唐未济原本有些想法,听到这里更是口干舌燥,他艰涩问道:“所以守望者从来都不是罪徒?”   “呵,”白虎摇了摇头,“怎么可能,若是罪徒,他们怎么会以守望者自居。只是为了不让他们的后人对逍遥怨恨,所以自称有罪,为人类共主看守妖界罢了。”   “逍遥就是那个人类共主?”唐未济想到了石村村长与他提及过的人类共主。   “不错。”白虎给出了答案。   难怪,难怪万年前也有那位人类共主的传说,唐未济推断守望者森林存在两千余年,这其中必然是有误差,差不多三千年也刚好说得通。   “但逍遥在那一战中也受到重伤,最后以火凤身陨落在龙舟府。”说到这里的时候,黑龙、小姑娘和白虎同时看向了唐未济。   唐未济愣了一下,心更是颤动了一下,他脑子里那个答案几乎要呼之欲出。   “我明白了。”小姑娘喃喃道:“我终于明白了,对了,九重青天,李四的剑意……一切都说得通了。”   “我不明白。”唐未济震惊摇头。   青铜镜中,青铜树目光散乱,他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没有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突破九重青天。”他低声絮絮。   “没有人能在短短几十个呼吸突破九重青天,除非他本就是留岁镜的主人。”小姑娘看向唐未济,“你还不明白么?”   “李四的剑意是我教的。”白虎懒洋洋道:“云从龙,风从虎,他的剑为何叫大风,你现在还没明白么?”   “他的剑是当初偷学逍遥的。”小姑娘指着白虎,“没有人能学那么快,何况是李四的剑意。”   “除非那剑意本就是我的。”唐未济失了神,帮小姑娘说出了下半截的话。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所以我在归山圃看见的那个没有脸的神像,我当初见到了我的样子……”   “那就是你自己啊。”白虎轻声道:“当初建造神像的时候,你说你有一个大梦,要让世间人人都成仙,所以神像不刻面容。天妖殿中的那神像你应当也见过了,也是按照你的模样刻造的。”   “我,我是逍遥?”唐未济一下子心乱如麻。   “是的,你就是。”黑龙道:“我感受到你的气息,从一开始便找到了你,跟随在了你的身边。”   “可是我若是逍遥,为什么我现在一点记忆都没有?”唐未济慌乱道:“你们说的那些我都不知道。”   “因果循环,一饮一啄皆是天定,他当初说时候未到,现在也许仍然是时候未到吧。”白虎轻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现在与你说这些是好是坏。”   “五祖已经死了。”唐未济下意识说了一句话,紧跟着身体紧绷起来,“归山圃,有血魔在外活动!”   “归山圃为五祖掌控多年,血魔在外并不稀奇。”   “那头龙鸟兽……”唐未济突然说了一句没头脑的话。   白虎却陡然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转移了话题,“老龟未到仙人,一直消耗寿元封印白骨海,就这么硬撑了万年。我之前感受到他在妖界出手,生命衰落,怕是撑不了多久了。白骨海与白骨渊海相连,那些肉夜叉便是逍遥仿造血魔制成,本意是给人妖练手用,习惯血魔的作战方法,但白骨海的海底门户若是破碎,那些肉夜叉很有可能会成为血魔最合适的寄生体。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留给我的时间?”唐未济还没有从这个巨大的秘密中回过神来,脑子罕见的糊涂得很,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在做梦。他现在好希望小姑娘一巴掌拍醒他,告诉他这些事情都是他们骗他的。   “不错,留给你的时间。”白虎点头道:“万年前是你领着大秦将士赴死,绞杀了血魔,封印门户。三千年前仍旧是你将血魔的阴谋扼杀在摇篮之中,如今又到你苏醒的时候,我有预感,那场大战,应当不远了。”   “非得等我干什么啊!”唐未济急了,“去归山圃把血魔杀了啊,你是仙人境啊,人妖两界第一份,谁能拦你,那头龙鸟兽也不行,哪怕他也已经被血魔同化,你也能打得过他。至于白骨海,弄个超大的阵纹给封印了啊,老龟前辈没有后辈的么?”   “有啊。”白虎道:“老龟本名玄武,浮池之渊四营之中的玄武营就是他的血脉。”   “*!”唐未济惊得头皮发麻,莫名生出一种恐惧,几乎是下意识问道:“除了玄武营呢?”   “没了。神兽子嗣难以诞生,我们也是一样。”白虎懒洋洋说话。   “所以,”唐未济突然问道:“那个玄武心盾?”   “哦。”白虎笑了一声,“蓝如玉的神通秘法是我让他交给你的,九渊刚刚动手的时候我便知道了,当时便问老龟要了那东西,那些金色文字都是老龟血液所化,他虽然还不是仙人,却也正是因为体型太过庞大难破桎梏,当初的四神兽之中唯独他不是仙人,但真打起来,我还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有他的血液化作玄武心盾守护你,我们放心。”   唐未济的世界一次又一次被冲击着,他木然问道:“蓝如玉不是乌鸦酒馆的么?”   “是啊,”白虎轻飘飘抛出一句话,“可乌鸦酒馆是我的啊。酒馆是大秦所留,是你亲手创的啊。”   唐未济用自己的脑袋狠砸桌子,白虎的话信息量太大了,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第833章 我还是我么   院子里静悄悄的,小姑娘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与她之前的猜想一般无二。黑龙与白虎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事情,所以他们其实都很平静。   唯独唐未济脑子里面乱糟糟的,一堆杂七杂八的思绪涌现出来,之前无数想不通的疑点在这个时候清晰涌入他的脑海中,然后在以他为逍遥的前提下全都得到了答案。   黑龙那么帮他原来是这个原因,他见到的神像原来就是他自己,为什么他的天赋那么高,为什么玄武心盾会变成神通,为什么老龟在白骨海的时候会帮他出手杀妖祖……现在细细去看,一切看似是九渊的布局,实则却是白虎一直看在眼里的,甚至可以说是他自己的布局。   不,是逍遥的布局。   唐未济心情复杂,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逍遥,是火凤,还是叫唐未济。   半晌,他迟缓开口道:“六十四卦最后一卦就是叫未济,以为尚未结束,我一直以为是茂才给我取的名,旨意提醒我玄武营的事情还不曾结束,若是这么算,连我的名字都早早定下了?”   “名本就暗合天理,自有其深意奥妙,能沟通神秘,成就无上,你的名字本就是从一开始便定下的。只是帮你起名字的唐老将军到死怕也不会知道他的一念受我牵引。”白虎微笑道:“这便是仙人。”   仙人已经超脱了人的范畴,白虎吹了口气,天仙境的五祖便死了,他能做到这一点唐未济并不会感到奇怪。   “可是如果你从一开始便知道所有的事情,人妖两界之间的战斗你为什么不阻止?浮池之渊的崩碎呢,李四与圣皇的死……死了那么多实力强大的人或者妖,你为什么不阻止?”   “我是按照你的命令行事的啊。”白虎奇怪看着唐未济,“争斗是在所难免的,即便没有妖族作为人族的对手,人族也会将自己作为对手。即便妖族归附人族之下永不生叛心,人族自己也会分裂成无数疆域生起战火。   “压力是必须要给的,不给压力的话,人族与妖族的修行不会那么努力,强者的出现必然会变得更少,即便出现了,同境界的三仙境也打不过那些经受过战斗洗礼的百战将士。这些都是你当初与我说的话,让我放任他们自由,只要不打得太离谱就是了。   “至于你说的李四他们的死。”白虎顿了一下,淡淡道:“这是他们的命,也是他们的道。何况于我而言更重要的是找到谁是血魔,他们的死并不会阻止我出手。”   唐未济默然,对于白虎而言,他所在乎的那些东西的确不算什么。更准确来说,若他改变了自己的视角,把自己当成是逍遥的话,不管是李四还是圣皇,他们的死对他而言很重要么?   这就回归了一个本真的问题——他,还是他么?   他脑子里面思绪万千,最终化作了这一句话,他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茫然之中。   他的前世是逍遥,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白虎与黑龙的照看下成长的,这是逍遥埋下的后手,并且这后手无数次救了他的命,现在也到了他应当觉醒的时候,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老龟随时都有可能在白骨海死去。   这些都是事实,可是,就因为这些事实,便代表了他一定要去当逍遥么?当他选择觉醒的时候,他作为唐未济生存的一切痕迹对于他而言还重要么?   瑾公主、方寸山、师兄、酒馆、玄武遗脉、猫舍……这些人和事物对他而言还会那么重要么?当这些东西都不重要的时候,他的世界观便会彻底崩碎,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变成了逍遥,他仍旧是唐未济的身体,唐未济的神魂,什么东西都没有变,可什么东西都已经变了。   到那个时候,他就成了逍遥,唐未济将不复存在。   可逍遥不就是唐未济,唐未济不就是逍遥么?   死亡是重生,是割裂,是斩断与过去的联系从最初的阶段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逍遥安排了这一切,这就意味着他一定要成为逍遥么?   这个问题看上去很像是无稽之谈,因为逍遥就是唐未济的前世,唐未济的一切都是逍遥安排的。可这个问题却又很是宏大深刻,深刻到唐未济现在都不能给出一个答案。   谁也没有想到唐未济会在这个时候纠结,白虎把他叫过来与他说这些话显然不仅仅是为了告诉他真相,还是为了帮他觉醒,彻底化作逍遥,以最快速度成就仙人,与他一起斩灭血魔。   他有一种预感,现在便是逍遥当初说的时候到了。可让他感到荒诞的是当初说出这些话的逍遥,在这种时候反而不愿意成为自己,不愿意去觉醒了。   白虎很无奈,但他却没有任何好的办法。当初的那段岁月里,逍遥不仅是他的伙伴,也是他曾经的主人,哪怕他现在也是仙人,可以与逍遥同起同坐,但当初的那种尊敬仍旧烙刻在他的心中。   他自己清楚知道自己的境界与逍遥一样,但有很多事情不是单一的某种元素就能决定的。你的实力够强,你就有资格当世界的王?你有很多钱,所有女人就都会爱上你?   不是的,事实不是这样的,看问题不能那么片面。你不相信某些事情,只是因为你知道得不够多。无知与眼界限制了人类的思想。   决定事情的从来不会是单一的某一个因素,就像白虎知道逍遥有太多他不能企及的点,譬如让他带头抵抗血魔,绝不会比逍遥做得好。   所以哪怕在这种时候他很着急让逍遥觉醒,却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无论做什么事都急不得。   他站起身来,尽可能用淡然的语气说道:“今天就先这样吧。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来找我,我可以帮你恢复逍遥的真身。现在我要去归山圃了,你方才说得不错,主动出击才是最好的防守方式,龙鸟兽那边应当不会有问题,但我还是要去看一看。”   小姑娘点了点头,回到了青铜镜中。黑龙沉默起身,跟在唐未济的身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恭敬态度。   唐未济茫然抬头看着白虎,就像是没听到他在说话。   白虎心中叹了口气,化作一阵风从这里消失。   唐未济低下头,看着那张桌子,看着这件残破的铺子,想着已经死去的李四。   李四已经死了,老杨记还是老杨记么?   我觉醒成为逍遥,我还是我么? 第834章 备胎小木鱼   霜月急匆匆地赶回天都,推着轮椅的小姑娘走得脸颊都红了。瑾公主忙了一天,疲惫地坐在原御书房所在位置。   听到了声音,她都不用抬头便知道是霜月来了,“羽林卫死伤统计超过八成,神机阁更是高达九成,高层将领几乎全都死光了,文武百官跑了一半,死了一半,余下的还留在天都的侥幸活下来的不过一成,到处都是一堆烂摊子,你要是还不回来,我可是要累死了。”   霜月挥手让婢女退下,到面前安慰她,“至少妖界没有彻底赶尽杀绝,你放心,我来的时候听说老太师已经找到了大皇子殿下,与他正在往这里赶。”   “我二哥呢?”   “他受了伤,我让人带着他回铁甲卫休息去了。”霜月轻声道:“如今圣皇已死,国之大统需要有人继承,他没有这个心思,来不来都一样。”   “二哥是觉得我对这个位置有意思?”瑾公主睁开眼摇了摇头,“父皇也许有这样的意思,但我却没有这种心思,等大哥回来,我会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他,我想老太师和大将军他们也更乐意看见大哥继位。”   她轻声说话,有些疲惫,“我很累,我不喜欢这种事情。大哥文治武功都比我出色,还有他们的支持,比我适合多了。”   “这事儿以后再说吧,你们的关系好,这种事情不需要我插手担心,”霜月道:“少游侯既然已经回来了,圣皇又不在了,没人阻止你们,你与他一起走好了。”   “不行的。”瑾公主叹了口气,目光让霜月心碎,“你不知道,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她喃喃道:“这件事情不应当再说出去了,总而言之,我是不能和他一起走的。”   ……   五祖死亡,始祖出现的消息传回到了妖界,引起轩然大波,与此同时,十七祖与十二祖却联手把控大青山的那道门,严令妖族进出,声称是得到了始祖的命令。   此举让妖族心生疑惑的同时,他们还特地派了大妖与猫舍修好,姿态放得很低,这就更让妖摸不着头脑了。十八祖可是因为唐未济死在了老龟手下,十七祖与十八祖的关系再怎么不好,好歹是亲姐妹,哪怕是碍于面子和威望也得对猫舍出手。这几乎是解不开的死结了,十七祖此举古怪至极,再加上还有十二祖同时做出如此姿态,不得不让那些妖猜测在人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唐未济走后猫舍与九祖、十祖门下的大妖打得不可开交,两位妖祖同样也在狩猎猫舍的人,然而买剑已经踏入了天仙境,加上玄武营还真不怕他们,哪怕两位妖祖联手设伏,他们小心一些也能退走。   无数妖祖对猫舍出手,猫舍却越发如鱼得水,他们的名声在妖界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些老牌妖祖手下的势力。这些天已经不断有大妖往猫舍投靠过来。   不说别的,猫舍对手下大妖的福利是真的好,无数地兵,甚至偶尔还有天兵被赏赐出来,这里的天兵等同于人间所说的仙器,极为稀少。   威望加上厚利,着实吸引了无数大妖。妖界的格局进一步改变,猫舍的地盘已经从白骨海慢慢扩张出去。   元龟岛上,方寸山弟子一个接着一个晋级,踏入三仙境。他们的天赋和毅力本就不差,之前是因为没法修炼,才会被妖界的同辈甩下,之前受了刺激,一个个卯足了劲,修炼极其刻苦。   小木鱼从他修炼的地方走出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诸位师兄弟贺喜的声音。他一双眼睛笑得眯了起来,脸都涨红了,此前因为剑北道坐标一事他一蹶不振,越发沉默寡言,心里实则难受至极,悲苦无比。   哪怕唐未济与买剑多次开导他也没什么用,唯独当他真正到了玄仙境,因为实力提升的巨大喜悦,心境豁然开朗,久违的笑容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   众人互相打趣,实力纵然今非昔比,对待各自的态度却是一如既往的恶劣。一个接一个讽刺,还有好几位师兄弟刚刚晋级,手痒痒,领着对方去见识自己刚刚修炼成的小世界,看着看着就打起来。   小木鱼心境无比平和,笑着看着这一切,脸色却骤然变了一变。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传到他的耳中,那声音若有若无,他不去听的时候带着阴风,待他仔细去听的时候却什么都听不见。   他皱眉正在沉思,却又听见那声音响起,一声接着一声,一声高过一声,很快便震得他双眼似乎冒出金星。   他心道一声不好,还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连忙抱元守一稳固心神,便听见那因为声音太大而只听见“嗡嗡”声的响动中开始浮现出小木鱼熟悉的音节。   “献祭灵魂,永获新生。”   这声音一遍遍重复着, 小木鱼满头大汗,盘膝坐在地上。   他的异样很快被方寸山弟子发现,他们不知道发生什么情况,连忙激发水墨云台,严阵以待。   却见水墨云台刚刚激发,天边便传来一声狂笑,紧跟着一股浓重的黑烟徘徊百里,顶着一张巨大的完全由黑烟组成的面孔向着这里直冲过来。   “找到了,找到了,原来在这里!”   水墨云台并不能阻止这黑烟半点,因为这是他所炼制的东西。这自然是从人间落荒而逃的九长老。   当时白虎还不能确定五祖是不是血魔,所以不曾出手,让他逃了。九渊实力高深,尤其在神魂方面造诣极深,哪怕只余下神魂,依旧强撑着冲到了这里。   唐未济已经不是他的容器了,他需要找到另一个容器。夺舍不是那么好夺的,不是所有的肉身都能容纳他的神魂,都能接纳他的神魂。   好在唐未济自己学冰花秘术的时候曾经教给另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小木鱼。并且小木鱼在冰花秘术上的造诣要远远高过唐未济。这种事情现在却成了催命符。   九渊依循冰花秘术的气息一路赶过来,方寸山弟子慌乱激发水墨云台,更给他指引了方向。   他冲入水墨云台,黑白云气不曾阻拦他半分,眼看着他冲开云台,冲到了小木鱼的面前,对准小木鱼的眉心就要钻进去!   突然间一柄剑斩在他的面前,将那股黑烟拦住。 第835章 雨落小酒铺   九长老肺都要气炸了,想他堂堂二祖,算计天地,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在人间被欺负也就算了,到了妖界,这是他的地盘啊,还要被这群人欺负?他看向那柄剑的主人,更生气了。原来只是个玄仙境,什么时候玄仙境也敢拦着他的路了?   他咆哮着,那团黑烟仿佛魔鬼一样嘶吼着朝着那柄剑撞过去。斩出这柄剑的听雷什么话都还没说,便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点子扎手,兄弟们一起上!”有人高呼一声,一群方寸山弟子结成阵型,无数柄剑挡在了听雷那柄剑面前。   剑光纵横,道意潺潺,与九渊的神魂相抗争。   九渊很着急,他的神魂之力庞然如海,但终究是有尽头的。他从人间一路赶到这里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不夺舍的话怕不是要出大问题。   这种时候,方寸山弟子出来捣乱是他属实不曾想到的,往常时候他可以不看在眼里,甚至可以慢慢谋算,但现在不成,现在只能硬闯。   黑烟咆哮着,如同一尾黑龙摇头摆尾冲过来,剑光璀璨如星芒,将黑烟撕裂。   彼此纠缠没多久,剑芒便逐渐落入下风。九长老拼了命,红了眼,什么都不顾了, 只以强大的神魂之力压过去,发了疯一样往前冲。   “轰隆隆”的声音如落雷一般在小木鱼的面前响起,他的心脏处冰花盛开,被他以大毅力遏制住,却受到黑烟的牵引,仍旧在缓缓绽放。   眼看着剑阵只余下一层薄薄的光,黑烟就要冲破他们的封锁,天上吹落一阵风。   买剑在最后关头带着玄武营赶到。他此行本是去与十祖纠缠的,半道感觉到那黑烟的气息,疑似九长老,他心中一动,飞速返回,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没有错。   买剑已经不是当初的买剑,九长老现如今也仅仅只是一道神魂。他这一剑以大风劈落,却比方寸山弟子的剑阵都要强上十倍,彻底封锁了九长老的气息,化作一团风牢将九长老的神魂牢牢锁在里面。   小木鱼心脏处的冰花微微颤动了一下,开始凋零。九长老在风牢之中左冲右突却根本无法冲出,他最终化作人形,恶狠狠看着买剑。   买剑站在天上,行礼道:“见过九长老。”   当初在方寸山,最早时候他还曾经想过拜入九长老的门下,现在想来真是如黄粱一梦,百感交集。   九长老冷冷道:“既然认出我来,为何还不让路!”   买剑挠了挠头,笑道:“方寸山因九长老而灭,怕你不知道,特此告知。我不管你是谁,又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子,你已经是方寸山的罪人,我们又怎么会给一个罪人让路。”   “方寸山是受我恩泽,自然也要为我承担业果,一饮一啄皆是天定,于我何干。”九长老冷笑了一声,“再者说,绞杀方寸山是你们大唐圣皇所为,你不去找圣皇,找我做什么。”   “哦,”买剑挠头头,“圣皇没来找我们麻烦啊,你就不同了。来都来了,就别走了。”   九长老不断发出怒吼,却无济于事,被买剑以风牢封锁,扔在水墨云台的一角。   小木鱼起了身,看着他,抚摩着自己的心口,一脸困惑和委屈。   “别多想,”买剑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人间,面色有些忧愁,轻声道:“你唐师兄有麻烦了。”   “那我们……”   “那我们就去搞死十祖!”买剑杀气腾腾,“原本人手还有些不够,加上你们应当就可以了。”   “啊这。”小木鱼瞠目结舌,心想唐师兄有麻烦和搞死十祖有关系?   一抬头,买剑已经带着他们重新出发了。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是杀气腾腾信心百倍。   “那什么。”小木鱼扭头看了一眼,“不要人看着么?”   “看什么,”买剑捏了捏耳垂,“他敢跑追上去砍死算了,反正也是妖祖,杀了也是白杀。”   小木鱼木然,心想师兄说得好有道理。   ……   唐未济说他要出去散心,不想让黑龙跟着。黑龙自然不会勉强,以他如今的实力,除非是妖祖,否则谁能奈何得了他。   走在街道上,百废待兴,到处都是从各地赶过来的军士忙碌建城的身影。血修忙起来速度还是很快的,天都在之前那一战之中几乎被打得崩裂,到处都是废墟,如今这些废墟一片跟着一片形成新的建筑群。   只是因为大青山的门开着,仍旧没什么人愿意过来,包括那些普通人,大家都在逃离天都,这里显得有些冷清。   龙渊卫已经调防回来驻守,铁甲卫也派了一些人过来。唐未济在刑部大牢门前遇到了霜月,两人相视一笑,找了个地方坐下。   霜月个子其实不算太高,唐未济坐在地上只比她矮了一小截。   许久不见,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晌,轻声道:“我知道酒馆到底是什么了。”   “哦?”   “酒馆是大秦遗留下来的情报组织。”   “我知道。”霜月轻声说道:“这并不代表我就要放弃往昔的仇恨不是么。”   唐未济语塞。他本来是想劝霜月的,但转念一想,却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顿时晒然一笑,“你说得对,只是你若是要对付酒馆,可别希望我帮你出手。”   “自然不会。”霜月双手搭在自己的腿上。   唐未济的视线落在上面,轻声问道:“与人交往最忌交浅言深,之前有些话想与你说却又不敢,现在却不知道能不能说。”   “魏孝熙翰的事情?”霜月脸色淡淡的,很冷。   唐未济笑了一声,“你们的事情我不掺和,有秦老将军在已经够呛,我可不想自讨没趣。”   “哦?”霜月好奇看着他。   唐未济挑了挑下巴,示意霜月的腿部,用最不经意的话说道:“怎么不治一治。”   “治不好。”霜月轻声道:“我去稻宗就是为了这件事情,但稻宗也没办法。酒馆对我出手的那人刻意而为之。”   唐未济挑了挑眉毛,轻声问道:“我试试?”   霜月看了他一眼,“呵”了一声,转身离去,挥了挥手,“走了。”   唐未济看着她离去,不知道她到底是治不好,还是想用这种法子让魏孝熙翰一直守在她的身边。   他摇了摇头,转过头,城外卷起云,下了雨,雨幕中置了一个卖酒的铺子。   他往那边走去。   酒招子随着雨水的落下有气无力贴在竹竿上。酒铺里面有人在等他。 第836章 瑾公主究竟是谁   唐未济出天都去往太玄教的时候,和雨秋河一同遇到了一个小小的酒铺,藏在杏花雨中。如今置在天都外面的小酒铺虽然没有杏花雨,看上去却和当年是一样的,甚至就连酒铺掌柜的都是一模一样。   一切恍如昨日。唐未济走近,看见酒铺里面坐着的那个人,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廖老哥。”他朝那人打招呼。   当初在天都长安街吃烤鸭,这位廖老哥义薄云天的表现着实让唐未济感到惊叹。后来出天都还是他帮忙,现在知道一切都在白虎掌控之中,不知道当初是不是白虎的命令。   廖老哥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开怀笑道:“等你很长时间了,再不来,酒都要被我喝光了。”   唐未济走过去坐下,轻笑了一声,“大战刚过,天都戒备森严,廖老哥这个时候过来就不怕被龙渊卫顺手绞杀了?”   廖老哥摇了摇头,轻声笑道:“酒馆九脉,我这一脉和这酒铺一脉直属始祖统领,负责监视人间,最为重要,圣皇尚在的时候都不能拿我怎么样,如今圣皇驾崩,谁又能拦我。”他凑近了唐未济,挤了挤眼睛,“再者说,这不是还有侯爷在么。”   唐未济哭笑不得,也不知为何,若让他现在见到瑾公主,见到方寸山,反倒是无话可说,心情越发沉重,见到此人原本烦闷的心倒是轻松了许多。   “你来找我不是只为了喝酒的吧。”他说话间看了一眼酒铺的掌柜,那掌柜笑呵呵朝着唐未济挥了挥手,高声道:“只卖酒,其他事情我可不管。”   唐未济朝他挥了挥手,算是打了招呼。他没想到这酒铺掌柜的竟然也是乌鸦主事人。   “喝酒有的是时候,这个时候烦劳侯爷,自然不会是为了这点小事。”廖老哥看了一眼天都,“本来是想要带侯爷去一些地方的,知道侯爷忙,我们两个特地赶过来,就是为了给侯爷带几个人。”   “对。”廖老哥轻声道:“侯爷若是见过那几个人,愿意与我们去一趟白骨渊海走一走,看一看那是最好不过了,若不愿意的话我们自然也不会勉强。”   唐未济心中疑惑,只思索着,一言不发。   廖老哥又道:“侯爷不必多疑,九脉之中各有心思,唯独我和酒铺一脉一直归始祖大人统领,侯爷的身份始祖大人都告知了我们,您尽管放心。酒馆建立与侯爷本就息息相关,我们也算是您的下属,见到那几个人之后,您若是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就是了。我统属天问一脉,论起情报,可比大唐天机阁准确得多。”   唐未济道:“先让我看看是谁吧。”   廖老哥笑着点了点头,一挥手,一条气息恐怖的老狗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唐未济定眼看去,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想,顿时想起来他第一次到黑狱的时候,见到的似乎就是这条老狗。   “他是九渊的下属,道仙境大妖,从九渊刚发势的时候便跟着他,已有数千年,只可惜天赋太差,最终只是道仙境,抓他没费什么事,从你出生一直到方寸山之后的事情他都知道。”廖老哥指着那老狗鼻子骂道:“孽畜,侯爷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若是敢多说半句少说半分,定让你再受吹灯拔蜡之苦!”   那条老狗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折磨,浑身伤痕累累,鼻子破了,一身油亮的黑毛变得枯燥斑驳,听见廖老哥的话之后狠狠打了个冷颤,伏下身子,用两只前爪把自己的鼻子埋住,小声的呜咽着。   唐未济想了想,问道:“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如大唐战报所言,化玄武禁绝封而死。”老狗的声音苍老,像是快要落山的昏黄阳光,让人听了提不起精神。   “在五祖接手浮池之渊之前,一直都是四祖与大唐做斗争,四祖与九渊的谋划有没有关系?”   “四祖游遍时间长河,知道很多秘密,故此生性恬淡,二祖不愿拉他下水。”   “茂才带我来龙州府的时候,身旁可有其他人?”   “只有龙州府府主龙舟,不过我感受到暗中有天仙境气息窥探。”   “当初那具火凤遗骨是从何而来?也是二祖谋划?”这是唐未济不明白的点,火凤遗骨这种宝物若是被发现,早就被争抢一空,何至于等他到来。   “并非如此,”老狗摇了摇头,喘息声粗重,“遗骨突然随小世界出现,当初一分为三之后,小世界与其中的那座神像一起崩碎,没有留存半点。”   此言一出,一旁的廖老哥眉头骤然蹙了一下,察觉到这话语中的重要信息,与酒铺掌柜的对视了一眼,似乎是有些担心。好在唐未济似乎并没有起疑。   他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二祖对这遗骨出现没有怀疑?”   “有过怀疑,只是送你走之后调查了十几年,依旧一无所获,事急从权,当时再不实行计划,二祖体魄便要崩碎,所以也就只能将此事定义为巧合了。”   唐未济点了点头。以二祖的谨慎与智慧,这是正常的事情,只是他没料到他的对手是两位仙人,即便他真要发现什么,以白虎的实力也会处置好一切。   他看了一眼廖老哥,转头问道:“你说的一分为三是什么意思?”   廖老哥一脸无奈,带着警告意味看着老狗。老狗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迟钝的思绪让他有些无措。   唐未济逼视着他,廖老哥叹了口气,轻声道:“所谓火凤遗骨并非只有白骨存世。火凤大人神通广大,肉身坚固不可摧。当初现世之后一分为三,白骨化精融入大人体内,救了大人一条命。真羽融入涅槃神通,为龙舟所得。最后尚有一汪精血,化作了一个小女孩,被送往了天都。”   唐未济如遭雷亟,最后那句话一直在他的耳边回荡。小女孩……天都……火凤精血……   他颤抖着声音问道:“还有呢。”   廖老哥低下头,轻声道:“请侯爷保持冷静。”他说,“那小女孩被圣皇收养,身怀火凤残魂,取名孟瑾,孟者,兄弟姐妹中次序最大。四神兽中,火凤甘愿献身为逍遥,故此尊为第一。”   难怪瑾公主不为国姓,难怪她的火凤血脉浓度在皇室之中最高,难怪当初她与唐未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觉得他有莫名的亲切感,却又因为自身抗拒而生出别扭,难怪剑囚会不同意他们在一起,难怪圣皇独宠瑾公主,甚至放弃大皇子想把大唐给她。   他一下子全明白了。 第837章 如见般若   圣皇第一次见到唐未济的时候,在深宫内看了他整整一夜,那个时候他早已知道唐未济是谁,却仍旧很难想象这个少年的骨骼属于大唐开国的那只火凤。   他一开始对唐未济很亲近,却又突然变得漠然,最后生出杀意,又执意要拆散唐未济与瑾公主,原来都是因为瑾公主与唐未济本就同属火凤,一者为血,一者为骨。   他的亲近、漠然乃至之后的排斥,都是源自于对大唐未来的考虑。他亲近唐未济是因为知道唐未济身怀火凤遗骨,此后的漠然与则是因为意识到了唐未济不管如何都将成为九渊的肉身。   他执意要拆开瑾公主与唐未济更是因为如此。他说唐未济与瑾公主在一起会毁掉整个大唐。那是因为他在那个时候便想要把大唐传给瑾公主,唐未济与九长老的瓜葛会让大唐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他不能保证瑾公主在面对以唐未济面貌存世的九渊如何能不被算计。   瑾公主在那个时候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一些刻在基因序列深处的本能渴望浮现出来,她更加恐惧。   火凤骨血不可分,他们两个因此而受到吸引。却也正因为这样,当这种吸引力越来越强大的时候,他们将融为一体,无论是唐未济甘愿献祭自身还是瑾公主化精血融入他的体内,这都不是瑾公主愿意看见的事情。   而这件事情圣皇比她更早意识到,所以才会想到将唐未济囚在天都之中。他的胆子更大,甚至谋划着在九渊夺舍唐未济之后献祭唐未济的肉身,增强瑾公主的实力。这计划被剑囚看穿,才会有了剑囚以自己的命换唐未济自由的事情发生。   爱情往往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圣皇因为它放弃了自己的计划,瑾公主因为它割裂自己的心忍痛离开唐未济,而现在,轮到唐未济做出自己的选择了。   就像是当初的瑾公主一样,当他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就像是得到了一把钥匙,深锁在基因序列深处的记忆涌上心头,他知道一切都将不可避免地走向终结,合二为一。   是选择像当初的瑾公主一样悄然离开,还是选择与这一切做抗争?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心情万般复杂。   他们纵然都来自火凤遗骨,却又成为了两个活生生的个体。仍旧是那个永恒不变的问题,当他们合二为一的时候,出现的究竟是谁?   是现在的唐未济,还是日后的逍遥?亦或者是瑾公主。   无论是什么样的答案,唐未济都不能接受。   廖老哥打断了他的思绪,“还有人,你要见一见么?”   唐未济木然点头,已经不想说话。   廖老哥又一挥手,一道身影代替了老狗出现在了唐未济的面前。他冷漠的面容在见到唐未济之后发生了变化,然而气势一上来便被镇压,紧跟着一柄缠绕着黑雾小蛇的剑被从他的腰间飞了出来,说着乱七八糟的话。   “这是哪儿?不是说回妖界的么,你听我的,别去管那个臭女妖了,跟着我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以你的天赋,迟早超过那个女妖,管她做什么。”   黑雾小蛇看见了唐未济,声音戛然而止,而那道身影却已经先他一步跪下。   这位出自冥河冷焰龟一脉的天才少年妖名叫冷冷,人如其名,这会儿却一个头一个头结结实实磕在地上。   “侯爷与我家小姐有刎颈之交,我家小姐如今落在桃仙手上,生不如死,桃仙为了夺取二祖源丹,无所不用其极,还望侯爷出手相助,冷冷愿为牛马,感激不尽!”   唐未济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桃仙想要做什么,他苦笑了一声,“二祖还没死呢,桃仙不知道?”   廖老哥指了指酒铺掌柜的,“你得问他,天问分南北,为大秦遗留,南北两脉合二为一统称天问,我虽然统属天问,但桃仙的事情属他们天机一脉管,我不知道。”   酒铺掌柜在一旁轻声道:“桃仙是早年从空间裂缝中侥幸穿梭到人间的大妖,见他可怜才收他入酒馆,但这些事情属于核心,他没有资格知道。”   “怕不是侥幸。”唐未济点了点头,“我说他怎么会和十八祖育有一子,原来如此。”   酒铺掌柜的没搭话,唐未济看着地上跪着,额头紧紧贴着地面的冷冷,轻声问道:“值得么?她不过是一个分身罢了,你若是真想效力移洛,为何不去剑北道找她,何必因为一个分身连自己的尊严都不顾。”   “我不知道别的,我只知道,从她分身开始,她就不再是移洛。”冷冷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对,连忙补救,“我的意思是,她既是移洛,也不是移洛,她虽然只是分身,但从她有单独思想开始,她便是一个独立的妖。她与主身不同。”   她与主身不同,她与主身不同……这句话开始在他的脑海中回荡,让唐未济有些恍惚。   从她有单独的思想开始,她便不再是她。   那么我呢?从我有单独思想开始,我便不再是逍遥。   哪怕以后要走的路也是一样的,哪怕最终仍旧要站在血魔面前,哪怕这具身体彻底觉醒,我仍旧不是逍遥,我是唐未济,从我一出生开始到现在,我都是唐未济。   我与逍遥不同,我有独立的思想,我有独立的人格,哪怕这些都是他安排好的,我也是我,而并非是他。哪怕他是我的前世,却也仅仅只是前世。   我就是我,正如之前做出的所有选择一样,我就是我,瑾公主就是瑾公主,火凤就是火凤,逍遥就是逍遥。   血脉的延续与传承并不代表你就要成为和上一辈一模一样的人。   唐未济眼前豁然开朗,心中阴霾一扫而空,所有事情都得到了解决,生于大智慧之中,一切澄净空明犹如水洗。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与廖老哥如此说道。   “去帮他把移洛救出来。”唐未济头也不回往天都行去,“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们在这里等我。” 第838章 青山有幸埋忠骨   “你想通了什么?”小姑娘感受着唐未济不断攀升的气息,有些不能接受。   哪怕已经知道了他就是逍遥,仍旧有些不能接受。   唐未济走出了十步,短短的时间里,他的实力从玄仙境一路往上走,很快突破了道仙境的桎梏。   “想通了一些事情罢了。”唐未济大笑着,“我要与瑾儿说一些话。”   小姑娘沉默,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话,却提醒了他一句,“那些不死者可以收入青铜镜中化作青铜战兵,这样的话他们的生命将会延续。”   “好,”唐未济大喜,天都剩下的不死者还有一些,都是在大战之中幸存的强者,多是道仙境和天仙境。这次动手之后,他们的寿元已经走到尽头。不少人都开始给自己找墓地,等着把自己埋起来化作白骨。   唐未济出来之前还听说那些不死者似乎为墓地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也不知道他们在闹什么。   大家对他们饱含尊敬,别说只是闹一闹了,即便把天都再掀翻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宫内出发前往抵抗妖军的不死者粗略估计有一百余位,如今只剩下十来位,十不存一。要知道他们每一位都是三仙境,甘愿封存己身,以最后的生命作为大唐根本,大青山一战,每一位不死者死前都是自爆而亡,战斗到最后一刻。   如果有可能的话,哪怕仅仅是出于尊敬,唐未济都不希望他们就这样死去。   他飞速往天都赶过去,心中块垒一扫而空,他的情绪前所未有的欢乐。   天都外面的某个地方也很欢乐。不过这却是一种看淡生死的欢乐。   圣皇死后被葬入皇陵,如今诸事从简,日后必然要重新着重操办。   至于李四,则是被葬在了归晴峰上,与大青山隔空相望。这里风景秀美,人迹罕至,正是埋骨的好地方。   一群不死者争着抢着的是谁葬在李四身旁。没到三仙境,根本不可能体会到李四的恐怖,那十四剑劈出,横扫战场,妖祖都要闪躲,若非受到暗算,他一个打两个妖祖说不定谁输谁赢。如果白虎所说属实,李四可以说是这世上唯一一位由仙人调教出来的剑仙。   无论从战力,人品还是背景上,能葬在他身旁那都是无上的荣耀,青史留名。   想想后人前来拜祭,第一位见到李四,再见左右,然后呢?谁还看左右旁边的左右?   这样的大剑仙注定青史留名,若非人间仙路已经断了,他妥妥的就是下一位仙人。   不死者们都是李四的前辈,可现在却为了葬在一个晚辈身边大打出手,连脸面都顾不上了。   白楼搂着一位比他更久远的魔道老祖的粗腰,撅着屁股往前推,嘴里骂骂咧咧,“那块地是老子先看上的,先来后到,先来后到知不知道?”   “放屁!我魔道中人字典里就没有先来后到这个词,小子,你快给我让开,再不让开我大耳刮子抽你!”这位魔道老祖声音粗犷,硬顶着往前走。   白楼并不擅长肉身,使出了吃奶的劲,还在不断往后滑。他连忙扯开嗓子高喊,“师祖,胖和尚,快来帮忙啊!”   另一边,胖和尚盘坐在地上,和一位披着金色袈裟的瘦和尚打机锋,聚精会神,满头大汗,哪里有功夫理他。在他身旁不远处,有个身材矮小,体型佝偻的老头扛着一柄重剑,打铁一样“乒乒乓乓”敲在一柄残破的锯齿刀上。   那锯齿刀的主人却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看那柄刀的模样,竟然是捉刀教的。   一堆天仙境道仙境大能也不动用天地之力,只以纯粹肉身比拼,左边一片右边一边捉团打架。没人敢葬在李四前面,也没人愿意葬在李四后面,左右两边自然成了争抢的重地。   有人实力高,刚刚占了一点优势,才往前走出一步,周围的方才还打作一团的对手便已朝着他齐齐出招,把他生生逼退。   其中有一位老书生浑身金光,有圣人言飘散四周,实力最高,乃是映月书院的老祖宗,仍旧被这些人逼得后退,气得他连书生颜面都顾不上,破口大骂。   白楼瞅准机会,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踹得老先生一个踉跄,怒火中烧,一巴掌拍下去,天空中的云朵飞速聚集,化作巨大的手掌,向着这里重重砸下。   一群人这才停手。   老先生骂骂咧咧,扯断了自己的胡须,撸起袖子,挨个指点,“之前怎么说的,一个个不是说文斗?斯文脸面都不要了!哪怕不是读书人,你们一个个还是三仙境呢,都是前辈啊,让自家后辈看见了还要脸么?一个个的,下黑手,对手不是你们自己挑的?还带下黑手的?刚才谁踹的我,站出来!”   众人一个个心里有数,假作不知,白楼仰着头东张西望,吹着口哨掩饰自己的心虚。   老先生的目光刀子一样在他的身上扫过,冷哼一声,“按照规矩,我排第一,右边这位置归我了,你们争左边去。”   “凭什么啊!”一堆人原本不说话的,听到这里又开始吵吵起来。   老先生听得头疼,原本还按捺情绪听着,听到一半实在忍不住了,冲进去与他们打成一团,乱象持续了有半个时辰,最终仍旧没有一个人能顺利躺进去。   白楼坐在那个扛着重剑的小老头身边,骂了一句,气喘吁吁道:“别争了,这种事情有什么可争的,要我说,谁先挂了谁先躺进去好了。”   老先生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小白说得很有道理啊,”他抬手就要往自己的天灵盖拍过去,被众人慌忙拦下。   “干嘛呢干嘛呢!”   “就算要挂,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啊!”   “就是,还带作弊的?”   又是一顿拉扯,再停下来,天已经黑了。   远处的天都亮起第一粒火光,紧跟着火光点点,汇聚成星海,这星海蔓延开来,在天都的周围散出无数条长龙,这些都是抓紧时间重建天都的普通人和血修。   众人一个个被这景象吸引,坐在山巅上看着这一幕,气氛骤然变得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老先生满足感叹道:“这便是我们守护的人间啊。”   他站起身来,与众人行了一礼,“老夫子先走一步。”   众人肃穆还礼。   老先生一步步走到李四右边的那个墓坑前躺下,看了一眼星空,闭上了眼睛。   感伤弥漫,情绪如夜水一般静谧,过了许久,白楼突然骂出声,“艹,他装死!” 第839章 此心光明   归晴峰上感伤的气氛被冲淡,唐未济已经来到近前,他飘然落下。   他的到来悄无声息,其中有半数不死者竟然没有发现他,老书生从墓穴里面直起上半身之后他们才陆续发现了这个青年,顿时心头一惊。   有些不认识他,默然不语,有些则是若有所思,那边白楼扯着小老头指着唐未济哈哈大笑,“师祖,他就是我给你说的,我们方寸山扛鼎之人,战力强悍,智商卓绝,精通战阵、阵法、炼器,大唐第一战将,人间第一天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以玄仙斩天仙不是话下,妖祖联手绞杀都拿他没有办法,千人可冲万妖阵而毫发无伤,鼎鼎有名的少游侯!”   唐未济脸上的微笑一下僵住,两颊烧得通红,大脑待机了片刻,思索了一下我真的有这么厉害?   那边老书生从穴中站起,笑着与他行礼,“原来是少游侯,早有耳闻,名满天下,老朽听闻你的传说,也知道你的怨愤,老朽替天下人给你赔个不是了。”   唐未济受宠若惊,连忙闪开,“老先生言重了,我只是为一己私欲,诸位却是为了天下大义。境界不同,晚辈羞愧难当,受之不起。”   白楼大咧咧道:“你别看他老,我们都是以同辈论处,除了我和师祖,其他人你不用放在眼里,一群土鸡瓦狗罢了,也就是我方寸山的人在之前那场大战里面死得多,不然的话轮得到他们?”   他斜着眼睛,用轻佻的语气说着最沉重的话,忽而话锋一转,又问道:“唐小子,你过来做什么?若是给我们送行,那大可不必,都是早该死的人了,能在死前多做一些事情,护佑我大唐千万黎民,这是我们的荣幸,死而无憾。”   唐未济道:“我来请教一些疑问。”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肃穆起来,老书生走到他的面前,掸了掸袖子,以同辈论道的态度开口道:“说吧,我们尚有半日可活,只是释疑足够了。”   “前辈们粉身碎骨救大唐,真的值得么?”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大唐乃是人族的大唐,是我打小长大的地方。若是没有大唐便没有我们,虎豹豺狼尚且知道报恩,大唐受难,我等不救,岂非连豺狼畜生都不如?”   “可前辈救的大唐有许多自私自利之辈,他们也值得去救么?”   “救人之前,你还要翻看他的祖宗十八代不成?救人是我的事情,他是什么样的人是他的事情。他不仁,我却不能不义。何况我所救乃是大唐,并非是他。他代表不了大唐,且看那万点星火,他不过是星火之下的黑暗,但黑暗之中,人能看见的只有星火。”   “若是有人在你们死后指着你们的鼻子骂,戳你们的脊梁骨,你们还会觉得值得么?”   “我纵然死了,也是战士,死前尚且不会在乎蚊蝇的侵扰,死后还在乎那些以我尸体为生的苍蝇?”   “他们不值得去救。”   “他们的确不值得去救,但还有更多值得去救的人。若人人都如你所说的那般,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思?不过百年必将毁灭。人世间布满淤泥,但淤泥之中同样可以生出莲花。”   “大义真的很重要么?”   “你若只是一个普通人,受难之际难道不希望有人来救你么?将心比心,你要做忘恩负义的蛆虫便去做,但更多的人也会同我们一样成为战士。我们传承薪火,传承精神,上下求索,是为了整个人族。小子,格局再大一些,目光放长远一些。”   “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死了,死去的人还要在乎身后名么。”   “境界未到的人在乎的才会是身后名,我等在乎的是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若人人都如你所说,都是自私自利之徒,若人族没有脊骨支撑,岂能长存?若没有我们,那些自私自利之徒怕是连温饱都成问题,覆巢之下无完卵,我等便是那巢,至于能不能孵出凤凰,就要看你们的了。”   “你们都是理想主义者。”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展颜笑道:“这个世界的美好正是理想主义者开创的啊。”   众人皆笑了。   唐未济又道:“我有一个办法能保诸位前辈不死,只是可能要委屈前辈们了。”   “哦?”   唐未济取出青铜镜,“还请诸位前辈来我镜中一游。”   众人相视一笑,鱼贯而入,甚至都没有多问唐未济一句。堂皇之风,君子之气不过如此。   待到他们都进去之后,唐未济来到李四墓前,将残破的木剑端端正正放下,设下禁制,祭扫过会才飘然离去。   碑后多了一行字——此心光明,夫复何言。   上德峰上,雀斑小姑娘“呀呀”叫着,泪如雨落。夜小昙把她轻轻搂在自己怀中。李书生与龙渊小卒面前,卖酒翁停止了呼吸。   ……   回到宫中,瑾公主正等着他。   唐未济走到她身旁坐下,瑾公主有些手足无措,低着头看着地上的一只蚂蚁。   “我知道你的身份了。”唐未济这么一说,她便更加不知该怎么办了,眼睛不停眨着,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唐未济的态度让她觉得有些陌生,有些害怕。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埋怨。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没脑子的人么?”   好么,已经生气了。   “ 如果你把实情告诉我的话,我们两个至少可以一起面对啊。你什么都不说,你知道我这些天有多痛苦么?”   这是在指责我么?   “再说了,我觉得这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么。”   这是……咦?瑾公主惊讶抬起头看着他,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这是什么意思?   唐未济看着她温柔笑道:“火凤是火凤,你我是你我,怎么可以让上一世的事情干涉到现在的我们。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未来才是更值得去思索与展望的。哪怕与你在一起真的要死那又怎么样呢?做人哪里有不死的,你是愿意饱受相思之苦分开几十年上百年,还是愿意在一起开开心心走完最后的旅程?”   “可是,你我同出一源……”   “即便如此,现在的你是你,我是我,我们难道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么?”   瑾公主愣住了,受圣皇的影响,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蓦地,她展颜笑了,像是北风中怒放的梅花。 第840章 你来了   唐未济来到酒铺的时候,只有廖老哥一个人,酒铺掌柜的已经从这里离开,看了一眼,冷冷已经不见了,他便知道他们已经开始去找寻桃仙。   廖老哥看着唐未济过来便笑了笑,脸上蜈蚣一样的伤疤抖动了一下,像是活着一般。   “侯爷,”廖老哥说道:“白虎大人建议让我们徒步去往白骨渊海。”   “为何?”   “大人说侯爷想要修心,不管大人是想成为逍遥,还是想继续做您的侯爷,叩心关都是避免不了的,大人已经去了归山圃,帮侯爷肃清归山圃中的血魔,也给侯爷争取足够的时间,希望侯爷在这段时间里,能好好看看这个人间。”   人间,又是人间。   黄龙人去往妖界,一剑斩杀良平的时候,教唐未济上清剑,最后说的就是人间。昨日他去归晴峰,与那十几位前辈交流的也是人间,如今白虎说的又是人间。   可他不想救这个人间。   不管逍遥当初是怎么选择的,这个人间带给他的只有失望。一次次的失望像是重锤一样砸在他的心口,让他的那腔热血逐渐消褪,他对这个人间根本喜欢不起来。   正如他和老书生他们说的一样,这个世界因为理想主义者而美好,可他不是理想主义者。   所以白骨渊海之行是为了这件事情么?   他抬起头,轻声笑道:“好。”   ……   元龟岛在无数次的争斗中崛起,又以九头鸟商行为基础,以元龟府为噱头,用最快时间成功的变成了整个妖界最让人瞩目的交易中心。   往来妖族络绎不绝,大多是冲着元龟府的地兵而来。元龟府特创了一套地兵体系,石族妖赶了过来,在石仙的带领下逐渐掌握了九长老手中的炼兵方法,像是流水线一样往外输送地兵。   九座元龟岛上的府主们赚得盆满钵满,对猫舍越发死心塌地。加上这些天投奔猫舍的妖族,这里不知不觉之间已经积蓄了极其强大的力量。   驮着元龟岛的老龟依旧在沉睡,买剑带领的猫舍大军似乎已经打败了十祖。这些天小道消息不停传递,说猫舍那个人族有当初一剑斩杀十一祖良平的黄龙人的风采,十祖被追得狼狈逃窜,整个妖界四处乱跑,与十祖互为犄角的九祖已经动身前往救援。   按说猫舍的敌人不止他们,还有七祖瀛龟,不夜城可是对猫舍发表过一些不好的看法的,只是瀛龟一直都不曾出关,不得不让妖感慨万分。   妖界的格局变了,一夕之间,存在的不再合理,强大的妖祖一个接着一个跌落神坛,新兴的大妖如同浪潮一样朝着他们拍打过来,试图撼动他们的位置,代替他们执掌这天下权利。   这是个风云际会的时节,人间与妖界的剧变似乎在预兆着那个万年之前的大寂灭时代即将到来。   有越来越多的年轻天才妖涌现,他们一个个突破玄仙,一个个挑战年老的大妖,试图以他们的名声铸就自己成长的踏脚石。   在白骨海的下方,目光跟随一只巨大无比的肉夜叉懒洋洋向着深海处沉过去。能看见老龟巨大的黑色的龟壳,能看见那岩石一般巨大的龟甲纹路,能看见这山脉向着远处绵延,把整片海底填满。   这只实力已经是天仙境的肉夜叉早已经有了自己的灵智,不敢去靠近老龟,换了个方向,在暗红色的海水中绕过柱子一样立在水底的巨大的白骨森林。   它在森林中穿梭,最后来到了一个地方。这里已经是白骨海的海底,可诡异的是这海底却并非大地,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   漩涡呈灰白色,这种灰白了无生机,就像是世上所有的光彩都在这里褪去,所有的一切都被这片灰白包裹,死寂。   肉夜叉在漩涡面前放下一样东西,那东西飞快化作流光,涌向漩涡,将一小片漩涡染成了金色,金色顺着漩涡的方向蔓延开来,化作一层薄薄的光幕将这里笼罩。   光幕隔绝了灰白的气息,让这里显得没有那么压抑。他松了口气,顺着海水往上漂浮。老龟对他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似乎是在默许。   他向着上方漂浮,更没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开漩涡的时候,有一点点灰白色的气息从漩涡中泄了出来,沾染到了他的一根触须上面,好像是触须上长了一个小小的疙瘩。   因为那疙瘩实在是太小了,他压根没有注意到。   海底的老龟气息久久不变,似乎陷入了沉睡之中。他的状态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好了,尤其是强撑着拍死了十八祖之后,他憋着的那一口气泄了一大半,元气不足,精力越来越低。   疙瘩在某个瞬间脱离了肉夜叉,随着海水漂浮沾染到了某个幼小肉夜叉的身上,又被某一位小妖打到,化作了一枚灰白色的略微完整的铭文。   小妖喜笑颜开,如获至宝,将铭文在元龟岛售卖,很快被妖买走,几经辗转流入了猫舍之中。   猫舍石妖一族一直在搜寻这些破碎的铭文,想要一次来窥探万年之前大秦的炼器之法,充作借鉴。   铭文被送到石仙这边,石仙研究之后只觉得并无大用,随手扔在了一旁。   没有任何人或者妖发现,那铭文从这里消失。   第八岛因为猫舍的缘故已经成为了九座元龟岛的核心。在核心的核心之中被水墨云台包裹的地方,九长老的神魂在凄厉嚎叫着。   嚎叫声永不停止,在妖界震荡,在虚空震荡,在神魂之中震荡。猫舍的人远远避开了这个地方,这些嚎叫刺耳尖锐,仔细听似乎只听见一些极细小的声音,但稍稍一放松,便有巨山朝着你的心头砸下,轰隆一声巨响,能让你头晕目眩,口鼻渗血。   灰白色的铭文来到了这里,化作了灰白色的气流,混杂在水墨云台的云气之中进入,水墨云台没有任何反应。   这灰白色的气息来到了关押九长老的地方,嚎叫声戛然而止,风牢之中,黑色的旋风化作人形,人形眼中有幽幽的绿光。他看着那灰白色的气流,幽幽说道:“你来了。” 第841章 好好看看这人间   河边有人施舍粥铺,汤很稀,米很少,排队的难民很多,像是一条快要死去的病恹恹的长龙一直拖到了巷子的深处。   有个灰头土脸骨瘦如柴的小女孩站在粥铺面前,细声哀求,“求求您再给一碗吧,我爷爷没有力气,过不来啊。”   施粥的是个膀大腰圆、豹眼环腮的汉子,闻言不耐烦挥舞着手里比小姑娘拳头还小的木头勺子,“去去去,后面那么多人排队呢,哪能给你开小灶,去,一边去。”   小姑娘被人毫不留情地推走,跟在小姑娘后面的是个饿得面黄肌瘦的姑娘,她包裹着蓝色头巾,手里拿着一个破碗,才刚刚把破碗递到那汉子面前便被人一把推开,紧跟着有个贼眉鼠眼的瘦小个子窜到了他的面前,抢了他的位置,把自己手里的碗递了过去。   后面排队的人顿时闹哄哄叫起来,小个子扭头恶狠狠看了他们一眼,嚷嚷道:“叫什么叫,谁再叫信不信老子让你活不过明天!”   排队的人低下头,真没人叫了。   汉子给小个子装了半碗汤,不耐烦叱喝道:“滚滚,下次再插队打断你的腿!”   “哎,哎!”小个子忙不迭点头道谢,一溜烟跑没了影。   这些人都是天都周围逃难的。家境富裕一些的还好,家境普通的走着走着就发现自己的盘缠没了,走着走着就发现一点吃的都没有,快要饿死了。离开天都的那些大妖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害,反倒是流民盗匪越发猖獗。   对于这些普通人来说,天都周围已经不安全了,那些妖族随便出来一个都能轻而易举要了他们的命,哪怕仍旧有神机阁驻守,仍旧有龙渊卫挡在他们前面,那种不安全的感觉依旧如梦魇笼罩着他们。   最新的消息传过来,老太师与大皇子决定暂缓回天都,他们在彩衣阁所在的江南道落脚,收拢残部,成立了新的朝政。天都这边对此没有什么表示,瑾公主乐见其成,还在冥河养伤的魏孝熙翰更不会说什么。   客观来说,这的确是一种更为成熟稳重的做法。可以重新回到天都,但谁也说不准那些妖族什么时候会毁约,若是再来一次,没有圣皇,没有李四,没有天都大阵,大唐的首脑要被一网打尽,后果不堪设想。   唐未济与廖老哥徒步走到了这里,去排队盛了一碗粥,唐未济看着粥里面沉在水底的一层薄薄的米粒还有夹杂在米粒里面的沙子,禁不住叹了口气。   “这样的人间,有什么好看的。”他把那碗粥递给了廖老哥。   两人神气完足,衣着不凡,没有人敢过来打扰他们。在他们周围,那些难民近乎贪婪小心地将那碗粥喝完,把头埋在碗里,把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廖老哥把手里的粥递给一个老妪,在对方千恩万谢声中离开,轻声道:“侯爷不多看看?”   唐未济一步踏出,来到天上,托腮看着。   粥铺很快施舍完了,人群三三两两散去,有些人拖家带口艰难挪动着步伐,向着不知道归宿的前方走着,有些人仍旧留在了这里,已经没有了继续往前走的心气。   那个施舍粥铺的汉子驾车离开,最后回到了城外的一座田庄,把今天施舍多少担米粮都详细汇报之后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他在灶台忙活了一会儿,提着一个瓦罐走了出去,在河边寻找了一会儿,找到了那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   小姑娘把身体蜷缩在一个老头的身旁,老头脸边上放着那只破碗,碗里面光堂堂的。两双呆滞木然的眼睛到现在还没有闭上,饿得他们连睡觉的力气都没有了。   汉子走到小姑娘的面前,蹲下身子,小姑娘见到他,打了个激灵,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往老头的怀里又钻了钻。   汉子朝着她“嘘”了一声,示意他把老头叫醒,然后轻手轻脚打开了瓦罐。罐子里是用几根鸡骨头炖的汤,清汤寡水的,只有表面上飘着的一星半点油花,鸡骨头被什么东西砸开,汤里面还有两三片菜叶,泡着一个馒头。   他把瓦罐递到小姑娘的面前,粗鲁却轻声道:“吃。”   小姑娘抿着嘴唇,眼珠子直勾勾盯着那瓦罐,喉结不断蠕动着,有些犹豫,有些不敢相信。汉子又说了一声,比方才更急切了一些,“吃!”他说着话,抬头恶狠狠看向被香味吸引过来的那些人,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柄匕首,“唰”一下插在了地上。   那群难民像是僵尸一样重新躺会了自己方才呆着的地方,有两三个不愿意走,在那边朝着汉子磕头,被他故意忽略。小姑娘被那柄刀子吓了一跳,更加畏缩了,汉子用衣袖遮住那柄刀子,把它收起来,第三次说道:“吃。”   小姑娘终于回过神来,跪在地上朝着他“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把瓦罐拿回去,把里面泡着的馒头一点点掰开喂给老头,又给他喂了半罐汤,等他吃不下了,才把剩下的东西都吃完了。   汉子轻声道:“明天还在这里等我。”   小姑娘点了点头,感激看着他。   另一边,之前插队领了粥汤的小个子小心翼翼护着那碗粥,七拐八拐来到一间破屋子,推开门里面是个浑身刀伤、昏迷不醒的汉子。   小个子跪在那人面前,把粥汤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喂给他,满是希望等着他醒来,眼中的希望却越来越少,最终消失不见。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那个汉子失去了呼吸,小个子沉默着离开这里,把那半截屋子都推倒,将汉子埋在下面,免得他被人吃了。   他在人群中找寻着,找到了他之前插队的那个女人,把自己今天领到的一碗粥汤递给她,在女人错愕的眼神中走远。   施粥的汉子又来到了小姑娘所在的地方,她和他的爷爷却已经不见了,汉子呆了半晌,在不远处找到了他们的尸体,尸体上面布满了牙印。   汉子摔碎了瓦罐,只觉得一阵反胃,干呕了半晌,踉踉跄跄从这个地方跑了出去。   周围那些像是恶鬼一样的人影围了过来,一部分扑向那两具尸体,一部分扑向地上还冒着热气的被泡得圆鼓鼓的馒头。   唐未济在天上好好看着这个人间,与廖老哥继续赶往白骨渊海。 第842章 侯爷你看见了么?   大妖在人间横行,各地都有驻军严阵以待,各宗派的天才弟子接二连三突破,如稻宗一般的隐宗也开始现世,整个大唐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哪怕有江南道的命令一个个发送,但神机阁几乎全灭,龙渊卫用以看守对应大青山深处的妖族,大唐皇室对整个天下的掌控力前所未有削弱。   唐未济这一路走来,看见了饿殍遍野,看见了堆尸如山,看见黄土道旁白骨森森,看见青葱林内悬颅累累,到处都在死人,人性的恶在这里彰显无疑。   让他看看这个人间?好好看看这个人间?这个人间带给他的只有厌恶,更加厌恶, 还怎么看?连看都不想去看,又怎么救。   廖老哥跟随唐未济一路走来,却只是给他指引方向,其他的事情一概不闻不问。好也罢坏也罢,他已经见惯了,不能让他心中生起一丁点的波澜。   白骨渊海靠着剑北道,唐未济走了一个多月,马不停蹄,终于到了剑北道这里,却在这里遇到了移洛。   移洛似乎早知道他要往这里来,专程在这里等着他。   廖老哥识趣地从这里离开,唐未济用很平静的目光看着她,“你是为了你自己来的,还是为了九渊来的。”   移洛优雅地示意唐未济走到一旁坐下,“我是为了你来的。”   唐未济笑了一声,其中意味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有些冷淡,“从你我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你就是在骗我,一切都是九长老设的局,你也只是他的棋子罢了,如今九长老去向不明,你来找我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要劝我重新变成九长老的棋子?”   移洛认真道:“九渊是我师父,他的命令我不得不遵从,但现在这一切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前我已经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了,我也应当为自己考虑考虑……”   “等会。”唐未济皱起眉头,打断了她的话,“你说一个月前已经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了是什么意思?”   移洛抿着嘴,“一个月之前他便已经死了。”   唐未济顿时有些惊讶,很不敢相信他竟然会死。以他的能耐想要找一个新的身体夺舍,纵然会有诸多限制和变故,会很艰难,也不可能会死啊。   他没有完全相信移洛的话,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想怎么样。”   “你是聪明人,”移洛看着他,“聪明人最喜欢在自己心里盘算,有很多想法你并不会与我说,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我不会骗你。”   “你的他心通现在对我可没什么用处。”唐未济讥讽了她一句。   移洛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一般,自顾自说道:“九渊既然已经死了,那么剑北道的处境就很危险了。我不知道妖界有多少人知道了九渊与圣皇的交易,哪怕没有一个妖知道,现在圣皇已经死了,大唐能不能遵守承诺我并不会确定。   “妖界尊始祖令,与人间最多只有小小的摩擦,但这种摩擦却在不断积蓄力量,总有一天会有大妖忍不住朝人间出手,这些我都管不着,在此之前,人间会不会朝我出手,这一点很重要。”她看着唐未济,“我恳求你,这一次帮帮我。”   唐未济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准备走。   移洛一把拉住了他,“从不夜城到剑北道,你帮我两次,我也在给你手札的时候提醒过你,你难道还不能信任我么?”   唐未济道:“不夜城的那件事情是你们设计好的,我的到来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那剑北道呢?剑北道那件事情是意外啊!”   “所以我救了你一次,就要再救你一次?”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移洛看着他,“我与师父一样,对一统天下并没有什么欲望,我只想超越天仙,对于你们人族而言,我们是很好的盟友不是么?我们已经合作过好几次了,相对于别的妖族,我至少是可以信任的。”   “九渊已经死了,你又如何左右剑北道妖族的想法,那些天仙境大妖在没有九渊压制之后会不朝着你出手?”唐未济并不相信她。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移洛道:“我要的不多,只需要让你出面与我缔结契约,保证大唐不会倾尽全力消灭我们就足够了,那一纸契约就是我的护身符。”   “再见。”唐未济甩开她的手,朝着远处的廖老哥招了招手,准备离开。   移洛终于忍不住了,在他身后大声叫道:“你可以为瑾公主做出那样的事情,为什么对我却连一点小小的帮助都不给!”   “她是她,你是你。”唐未济没有回头。   “可我也是喜欢你的啊!”移洛的话像是风一样刺了出去。   唐未济的脚步顿住了,半晌,他回过头,微微欠了欠身子,“抱歉。”   他转身离去,脚步前所未有之坚定。   移洛面露绝望与痛苦,她陡然大叫出声,“你若是不帮我,我将违背始祖命令,从我剑北道始,主动掀起人族与妖族之间的战争,这是你所希望看见的么!”   唐未济回头看着她,眼睛眯了起来,危险的气息扩散,“你在威胁我?”   移洛面对他的气势禁不住后退了一步,脸色大变,没有想到唐未济的实力竟然已经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她一咬牙,往前跨了一大步,“没错,我就是在威胁你!”   “那随你的便好了。”唐未济朝着她咧开嘴笑了笑,牙很白,“我不在乎这些的。什么大唐什么人间,随便你。”   移洛彻底绝望了。   廖老哥在前面指引着唐未济,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们从这里离开,移洛的身体逐渐变小,最终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了地平线深处。   廖老哥突然道:“那日在施粥的地方,他们要杀小姑娘和那个老头,侯爷明明很不忍心,面有怒相,为什么不出手?”   唐未济没有立刻回答他,过了半晌才说道:“天下万万人都在承受这样的灾难,我救得了一个,又怎么会救得了所有。即便现在救了她又能怎么样,他们迟早要死在那里,不如早些超生,能救他们的是大唐,不是我。”   廖老哥轻声道:“那个小姑娘挡在老头面前先死了,侯爷你看见了么?”   唐未济没有说话。 第843章 白骨渊海神武卫   又经过半个月的长途跋涉,唐未济终于来到了白骨渊海。白骨渊海与白骨海大致模样相仿,却还有一些细节不同。   与白骨海的松散不同,白骨渊海的海岸线上有一座座的白骨岗哨,每座岗哨相隔万米,对于三仙境的大能而言万米距离也只是瞬息便至。   从远处看去,浑浊的海水一层一层涌过来,在更远处形成白色的浪花,到了近前的时候,白色的浪花在海岸上撞碎,绽放出绝美的血色花朵。那些白骨岗哨像是守卫在海岸线上的巨人,沉默着,矗立着,不管是什么时候都尽忠职守,似乎永远也不会被摧毁。   他们不断靠近,白骨岗哨的模样越发清晰,一层一层的坚韧巨大的白骨堆砌在一起,像是基座一般拱卫着星辰。   继续靠近,岗哨在视线中的距离拉大,到了一定距离的时候,远方的岗哨已经几不可见,岗哨最上方有人盘坐,他的身上落满了灰尘。像是一座雕像。   他穿着一身道袍,道袍脏兮兮的,黑一块青一块,有些地方纵然落满灰尘,也能从边缘位置看见道袍上深沉的黑。道袍有些残破,丝丝缕缕的布条坠落下来,慢慢悠悠晃荡着,随着风和浪一次次振翅高飞。   唐未济他们来到近前,约莫还有百米的时候,那个道人有了动静,他身子微微颤动着,于是身上的灰尘便“簌簌”落下,扑起一层灰色的轮廓,还有一些凝结成固体的灰尘坠落下来。   他那张藏在岁月堆积的尘土后面的脸轻轻抖动着,脸上的皮肉拉扯着,牵起深深的仿佛烙刻在上面的皱纹,于是那双依旧锐利如同鹰隼一般的眼睛便睁开了。   尘土从睫毛上落下,在那小小的淡淡的灰色瀑布后面,涣散的瞳孔飞速聚集在一起,化作针尖一般刺向唐未济与廖老哥。不见他怎么动作,灰色的尘土从他的身上猛然振起,“啪”一下炸出一团土黄色的霾。   他厉喝了一声,“来者止步!”   唐未济与廖老哥同时停下脚步,这道人身形矮小瘦弱,坐那么远,却仿佛能听见他骨髓里流淌的血液像是大江大河一般“哗哗”流淌。他气势骇人,经过岁月的积沉,锐利的气息被厚重鞘藏起来,再次现世的时候多了一些钝意,却更加深沉稳重。   “此乃大唐禁区,闲杂人等速速退去。”道人根本不给他们说话的时间,气沉丹田,沉声喝道:“我数三声,不退者格杀勿论!一……”   唐未济也不说话,看向廖老哥,廖老哥已经从怀里掏东西,且抬头高声道:“且慢,我等乃是……”   那道人数数极快,他的话还没说完,唐未济他们周围的空间瞬间凝固住,紧跟着出现一片巨大的金色纹路向着他们围拢过来,飞上天去看, 却发现那是一个手掌模样。   廖老哥无奈,一只手高举着那东西,一只手朝着外面拍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金色手掌“啪”一下炸开。   廖老哥这个时候才把剩下的话说完,“我们是白虎大人的手下!”   道人重新又坐了回去,似乎是看清了廖老哥手上捏着的那东西。等到道人坐下,廖老哥才心有余悸地骂了一声,低声道:“每次动手都这么快,还好我反应快,要不然迟早交代在这里。”   唐未济对他的话没有半点怀疑,道人实力很强,但想要与廖老哥捉对厮杀还差了一点,似乎是道仙境巅峰,差一步踏入天仙境的样子。但这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很多人驻扎,唐未济方才瞬间便感应到了周围许多气息爆发出来,若不是看清廖老哥手里的东西,怕是有十几位三仙境的攻击瞬息便至。   他定睛看去,才发现廖老哥手里拿着的是一枚栩栩如生的白虎印记,印记在这么短的时间已经随风散去,显然只能动用一次。这印记没有任何作用,只是用作证明,证明他们的确是白虎派来的。   唐未济很好奇,问道:“为何是白虎?这里驻扎的不是神武卫么?”   那个道人也不理他们,廖老哥领着唐未济往前走去,“大唐四营四阁四卫之中唯有神武卫是最特殊的。他们统一由各宗派的三仙境组成,其中大部分是隐宗出人,也有皇室弟子前来负责镇守。这是逍遥仙人当初建立大唐的时候定下的规矩,列在祖训第一条,谁也不得违背。这里不归圣皇管,只有白虎大人亲自处理,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神武卫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负责镇守白骨渊海,除此之外,无论什么事情都与他们无关。我知道有些谣言说他们只有在大唐覆灭的时候才会出手,那是假的。从踏入这里的第一天起,他们的职责只有一个,便是与白骨渊海中的大妖一同镇守海底漩涡。”   “漩涡与妖界的白骨海有什么关系?”唐未济问道。   “本来这漩涡只有一个,是由老龟镇守的。但是在三千年前,五祖暗中挑唆,人间与妖界分割裂开,两个大世界之力将这漩涡一分为二,妖界那边更大一些,仍旧由老龟负责镇守,但人间这边却又不能不管,所以逍遥仙人在那个时候定下规矩,同时妖界也有大妖尊始祖令前来镇守。大妖藏在海底,神武卫在海面之上,以人间道与妖界道共同封印,结成阴阳纹,才能堪堪封印住漩涡之力。”   廖老哥一边往前走,一边给唐未济做出指引,“侯爷,小心一些,这些东西不能碰,妖界道与人间道处在平衡状态,我们的加入会打破平衡,得避开这些地方。那边这是神武卫的墓地,侯爷要不要去看一看?”   他指着远方一处被海水冲刷的地方,唐未济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仍旧是廖老哥在前面引路,他们很快来到了那个地方。   血红色的海水向着岸上拍打过来,离远了看不清,离近了才发现那血色海水是在某个界限之中,触碰到那界限之后就像是撞在透明的墙上,炸开水花之后又落回到海里。   唐未济看着那界限,说不出话来。 第844章 老人给新人铺路   那条长长的界限由一座座的石碑组成,这些石碑有的崭新,有的残破,有的刻着深深的字迹,有的痕迹已经被消磨殆尽。唐未济试图从这些文字当中追溯这些神武卫的来源。   “宝开十三年,稻宗掌教张,明德二年,璇玑山老人,正新七年,埋骨大小和尚……”   这些碑文极其简单,只写明年份,来历,名氏或者代号,甚至有一些连名字都没有,只有一个姓。廖老哥走在唐未济的身旁,小声顺着他方才念出来的名号给他做出解释。   “祥文三十年,稻宗掌教安排好稻宗事宜来到这里,以天仙境身份坐镇十七年,宝开十三年漩涡震荡,张掌教投身入海,以己身宏大伟力平衡阵纹,硬生生将局势扭转,死后葬于此地,言明务须提及他的名讳,只作无字碑便好,后来人不忍,便加上了这些字。   “璇玑山也是隐宗之一,璇玑山老人当初乃是横空出世的天骄,一对璇玑印引渡生死,只花了极短的时间便踏入天仙,乃是当时的当世第一人,后来为情所伤,万念俱灰之下选择坐镇渊海,将己身与数十座白骨高塔相连,永生永世不去,至死守卫,英灵长存。   “大小和尚是北宗弟子,正新年的天才,本是亲兄弟,又同时拜入北宗方丈门下,兄弟两个心心相印,突破犹如喝水,感悟自可相通,平时不喜欢出手争斗,但一旦争斗必然同时下场,两人各有八种神通,为史书上记载神通最多之人,十六种神通各不相同,彼此互补,天下无敌。这两位坐镇这里一直到死,化作金身,发出死念,即便是死了,尸身也要镇守。”   唐未济说不出话来,他看着远处,这条由灰白色墓碑组成的线笔直刺了出去,变得极细,看上去极弱,随时都有可能崩摧,却又显得极其强大,不可战胜。   三千年里,死在这里的三仙境不知道有多少,大多还是天仙境,是人族最强大的那批天才。   唐未济此前还很好奇,以人族的成长速度,明明可以不断消耗妖族的有生力量,为何只是铸造了浮池之渊。圣皇的想法其实是正确的,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人族的血修基数大,成长周期短,不断给妖族压力就行了。妖族寿命长,同阶实力更强,但成长周期长,生育艰难,条件恶劣,这一点远不如人族。   他之前还好奇历史上那些鼎鼎有名的人都去了哪里,原来是都来到了这里,成为了神武卫。   “圣皇知道这些么?”他轻声问道。   “知道,但是只知道一个大概,这里的事情全由大人亲自去做,由酒馆收集情报,做出判断,从中协调联系。”廖老哥顿了顿,“毕竟这些人里面不能有任何一个与血魔有关,不得不慎之又慎。”   “怪不得白虎一直将你留在天都,天问一脉,酒馆两位主事人,这么大的阵仗专门用来收集情报,也是为了这件事情吧。”唐未济问。   “侯爷很聪明。”廖老哥笑了一声,做了个手势,“这边请。”   “这里又是什么?”   “只是一些苟延残喘的妖族罢了。”   他们来到海面上,那种熟悉的侵蚀与压力朝着唐未济包裹过来,他感受那种感觉,将那些压力轻而易举破碎掉。   在他们的下方,血红色的浑浊海水翻涌起来,紧跟着一颗巨大的脑袋从海水中探出头来。那颗脑袋很大,最先冒出来的是一堆白骨形成的山,紧跟着山被抖散,露出斑驳的鳞片,鳞片似乎是被泡得太久了,到处都写满了沧桑的痕迹。   它看上去很像是蜥蜴,赤金色的竖瞳带着疏离与警惕,海水从他巨大的鼻孔中流淌出来,像是一条小小的瀑布。   廖老哥朝着他轻轻招了招手,给唐未济解释道:“老朋友了,他从我第一次来这里便一直活着,我不知道他有多少岁了,估计他呆在这里有千年之久了吧。”   “我大唐少游侯,白虎大人的朋友。”廖老哥之着唐未济,这句话是朝着那蜥蜴叫嚷的。   蜥蜴沉下水去,没过多久,海面剧烈翻滚起来,水波震荡高达百米,紧跟着一颗又一颗的脑袋从水中探出来,形状各异,大小不等,密密麻麻铺满了他们脚下的整片水域,像是岛链一样一直延伸到天际。   这些大妖的气息晦涩深远,有些让现在的唐未济都觉得很是忌惮,他们齐声朝着唐未济发出嘶吼,从莽荒深处走来,带着远古的气息。   “他们在欢迎你的到来。”廖老哥轻声道。   唐未济抚平袖袍,朝他们拱了拱手。一群大妖一个接着一个消失。   “侯爷,不合适啊。”廖老哥笑道:“只和他们拱手?”   唐未济便又朝着远处的那些白骨高岗拱了拱手,又朝着那些墓碑作了一个揖。   廖老哥摇头笑了笑,知道唐未济此举半真半假,并非真心,也不去戳破。只是埋怨那些恶毒小人,当初伤唐未济的是他们,现在却要他来擦屁股,这些人都死了算了。   这些话他注定是不敢说的,便又挥了挥手,“请。”   唐未济顺着他的手势看去,看见岸上行来一群人,像是蚂蚁一样列成长长的队伍,最前面的那个人手里高高举着一枚快要消散的白虎印记。   “他怎么来了?”唐未济挑了挑眉毛,那边过来的竟然是太玄教的人,领头的是雨秋河,后面跟着的是称心。   “剑南道被破之后,墨染山师叔祖不知去向,掌教真人带着他们逃离剑南道,去往三清府,在稻宗一处山峰休息,也有不愿意去稻宗的,便自发出游,雨秋河过来此处是经过白虎大人首肯的。”   “不怕他们在这里捣乱?”唐未济看见了雨秋河身后的那群半大小子,更加惊讶了。   廖老哥注意到了唐未济的视线,“那些都是太玄教下一代的精锐,当初剑南道烽火连天,他们一个个都是战火中走出来的,如今已经是三元境了,当是日后人族的中流砥柱,受一些磨难也是好的,只是我方才与侯爷说的那些话,不要告诉他们。世人都以为神武卫是防着大妖的,这事情不可透露。”   “我明白了。”唐未济点了点头,“你先去吧,我和他们聊两句。”   廖老哥向着后面退去,一脸笑容。   唐未济向着前面踏去,竟然有些紧张。 第845章 人间和人间的人   雨秋河看见了唐未济,显然早就知道他在这个地方,没有一点惊讶,笑着迎了上来。   那些孩子好奇看着唐未济,有一些曾经在剑南道见过唐未济,认出了他来,想要上来打招呼却又畏缩着不敢上前。也有胆子大的,和周围人打听了一下之后热烈奔上来,执晚辈礼叫道:“太玄教凌辰见过唐师叔。”   他用的称呼很妙,唐未济本有些异样的情绪因为这个称呼而变得平和,他笑着点了点头,说了两句鼓励的话,打发走了那孩子。   雨秋河与他沿着白骨渊海周围的石碑走着,另一边孩子们汇聚在一起,很是兴奋地窃窃私语着,不时抬头看向唐未济这边。   称心没理他们,只是蹲在一处石碑面前有些出神地看着白骨渊海极远处。   雨秋河道:“看上去他们很喜欢你啊。”   唐未济笑着摇了摇头,“如果连你们太玄教弟子都不喜欢我,那我这个方寸山弟子当得可就真是太失败了。”他岔开话题,“刚踏入玄仙?太玄教发生的事情我听说了,如今人间到处都是大妖,你带着他们过来,不怕遇到危险?”   雨秋河面无表情道:“他们若真敢在这里朝我们出手,便是自寻死路。这里终究是人间不是么。”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唐未济,唐未济避开眼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若是你碰到我们遇到了危险,你会不出手么?”   唐未济摇了摇头,“我自然会出手,不管对手是谁,人间与妖界对我来说都一样。”   “我听说了你的事情。”   “你从哪儿听说的?”唐未济惊讶看着他,“听说了什么?”   “师叔祖临走之前叫我去了一趟。他本是我太玄教的师叔祖,只是兵解只是恰好碰到了浮池之渊逃出来的一位大妖,那大妖受了重伤,灵智消散。当时太玄教实力微弱,师叔祖以秘法与他合二为一,天幸成功了,师叔祖从而得到了他的一些记忆。师叔祖说了你的来历,你的事情我基本上都是知道的。”   唐未济挤出了一丝苍白的笑容。   “我知道,这个人间对你亏欠很多,但对你抱有善意的人同样有很多,有关你的争论即便是在这个时候,整个大唐也从来没有停息过。你还记得班道远么?”   “记得。”唐未济想到了那个与他第一次在刑部大牢相见的家伙,嫉恶如仇,就是实力不高,脑子有点不好使。   “他死了。”雨秋河声音平静,不带一丝波澜,然而正是在那平静之下藏着难以言喻的哀伤。   唐未济下意识舔了一下自己上嘴唇,脚步停顿了一下,恢复了正常,“他怎么死的。”   “你走之后,班道远不服,屡次上书圣皇,被一贬再贬,他仍旧不服,在天都东来居说书,连说了三天三夜,讲的是你的事迹。听的人寥寥无几,东来居的活计忙里忙外帮忙处理了三天的烂菜叶子臭鸡蛋,三天之后班道远离开了天都,一路与人争论,宣扬你做的那些事情,被人打骂,骂他是畜生,还有许多自诩正义的人要杀他。我从太玄教得到消息,见到他的时候已经迟了。”   雨秋河在一块墓碑前停下脚步,他蹲下身子。   唐未济看着那碑文,上面写的是“太玄掌教天青子”。雨秋河拂去那碑文上的落尘,轻声说道:“他是最让我敬佩的先祖之一,从小家境寒微,屡受白眼,仍旧愿意以善心报天下人。自愿前来镇守白骨渊海,没有留下任何血脉子嗣。”   “我听说过他。”唐未济的确在王圣人给他的那本传习录里面见过他的名字。   “班道远死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和师祖死的时候说的差不多。”雨秋河抬头看着唐未济,目光澄澈,轻声道:“他说我若是有机会再见到你的话,让我告诉你,希望侯爷不要对这个人间失去信心,他说不是所有人都是黑的,他向往的白,向往的那片世界,也许只有从你身上才能看见了。他坚信你一定会肩负起拯救人间的责任。他知道你就是英雄,哪怕你自己否认,哪怕你再怎么否认,你所做的那些事情,你所向往看见的那些东西也从来没有变过。”   雨秋河顿了顿,低下头,声音哀伤,“他说他相信你。”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气,“我在天都的时候做出了选择。我是要成为我,还是要成为别人,最终我选择要成为我。我就是我,我有我自己的规则,任何人也不能左右我的思想,他所希望的很美好,可惜的是我不是他想的那样。”   “那我太玄教那么多师长呢?他们都要白死了么?”雨秋河急切问道:“如今的人间就像是四面漏风的房子,我雨秋河没用,你既然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不能稍加援手?”   “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我很佩服太玄教能做到这个地步,但我不想,所以我不做。”他看着雨秋河,“任何事情终归都是要消亡的不是么?”   “那死在剑南道前线的那几百万战士呢?你忘了与你并肩作战的那些人了么?你忘了定针山上的满山墓碑了么?你忘了面北而死的韩老将军了么?你忘了百景城外的人间炼狱了么?”   “我没忘。”唐未济道:“如果义渠军需要保护的话,现在可以随时来找我。你们也一样。”   “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事情,你的能力明明远不止于此。”   “可我对这个人间并无亏欠,是这个人间一直在亏欠我。”唐未济一字字加重了语气。   “是这个人间亏欠你么?”雨秋河反问道:“是这个人间的某些人亏欠了你,可对于你来说,人间就是你的家,你家中出了蟑螂,出了恶鼠,你便连你的家都不要了么?我同样厌恶蟑螂,厌恶恶鼠,可我绝不会因为这样便放着这个家不管!”   唐未济无言以对。   雨秋河冷冷道:“你说你要做你自己,那么死在了浮池之渊的那老三营将士怎么办?唐老将军怎么办?唐老将军的遗志是希望你成为这样的人么?”   唐未济仍旧不说话。他失望道:“我宁愿我看见的是当初那个刚到天都的你,我宁愿你心里满是仇恨,也不要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唐未济还没说话,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牵住了。   他转过头,看见了一脸平静的称心,她牵着唐未济的手掌,问道:“人间一直都是亏欠你的么?”   她不需要唐未济的回答,低下头轻声道:“是时候了,我要去妖界取师父的剑。”   唐未济呆了呆,紧握住了她的手,“我陪你去。” 第846章 蚂蚁和大象在想什么   在天都的时候,唐未济见到了给移洛分身请命的冷冷,因此而想通了那个对他最重要的问题。   他就是他,他不受任何人的摆布,他就叫做唐未济,他不是逍遥,也不是唐老将军,更不是茂才。他有他自己的思想,有他自己的人生,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心境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大自在,大逍遥。   却也因为这样,原本在他身上的桎梏少了许多,对于之前的人情世故又淡了很多,其中对这人间的观感就更弱了。他答应与廖老哥走一趟白骨渊海,实际上只是单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他也许会和白虎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共同抵抗血魔,因为血魔若是入侵,这个世界毁灭的话,他自己独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但他此举绝不是为了人间,更不会帮着人间去对付妖界。   然后便走了一趟浮池之渊,一路上廖老哥与他见到了许多景象,很多让人失望,透露出人性中的恶,但很多却又让人很感动,那是与恶相对应的善。唐未济见得越多,心中感触便也就越多。   雨秋河对他的那些问话其实远没有一句“班道远死了”来得打击更大。在唐未济的心中,班道远依旧是那个和他初次见面对他恶声恶气的家伙,是那个和他在天都的时候打出默契配合的家伙,是那个注定前途无量的家伙。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唐未济觉得班道远有一点说错了。他不是英雄,他从来都不是英雄,因为英雄很短命,他不愿意也当不了英雄。   真正的英雄是班道远这样的人,是韩老将军这样的人,是无数纵死也要往前冲的白登军,是那浮池之渊老三营死亡的九千人,是自愿成为神武卫的这些三仙境。是孤身闯妖界的黄龙人,是一直驻守天都,十四剑劈散妖军的李四。   英雄这种称号带着无上的荣耀,荣耀背后是艰难的责任与广阔的胸怀,崇高的境界。这种称号与性别无关,与物种无关,与年龄无关,与实力无关,唯一与之有关的是思想境界,是其品德的高尚。   唐未济一直都觉得他不是。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可以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可以为了喜欢的人赴汤蹈火,可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以一诺千金万死不辞。可这难道不是一个普通人应当做到的么?   他的天赋承自逍遥,他的血脉承自火凤,教导他的是茂才恶的一面,他有很多师父,却从来没有系统学习过什么东西。他一路跌跌撞撞走到这里,以为自己早已经想通了,以为自己早已经应当百毒不侵。   然而当移洛和他说了那句“我要去妖界取师父的剑”的时候,他却在骤然间恍然大悟。   昔日的对话历历在耳,似乎还能听见那爽朗的笑声,能看见那老农一样的剑客,能听见那头老牛“牟牟”的叫声。   “前辈,别死啊,我答应过称心,要带着她来救你的。”   “我争取一下……别忘了来妖界取走我的剑。”   他从来不是什么剑仙,他只觉得自己是一个剑客,一个骑牛胜过骑剑的老农。他不是什么剑仙转世,他就是黄龙人,一个被黄蝶仙剑挑选,以剑意孕养了四十年的普通人。   唐未济以为教他的一直都是茂才,然而茂才只是在他心中种下了仇恨的种子,教会了他怎么杀人。真正引导着他前行的是买剑,是黄龙人,是李四,是剑囚。   他们从来没有与唐未济说过太多的大道理,他们只是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了唐未济,当一个真正的男人在面临困境的时候应当怎么去做。   剑囚为情所困,自囚天都,因此入道,最终以自己的死换了圣后的活,换了唐未济的自由;黄龙人一直都在剑北道杀人,也一直都骑在老黄牛上到处走,看剑北道的春暖花开,看冬雪皑皑,最后自责于他的失误,毅然决然一人一剑进妖界,他从进入妖界的那个时候开始,便已经明白了他的死亡。   李四送买剑大风,在东来居故意帮唐未济造势,又把雀斑小姑娘送去上德峰,他以天下第一的名号自居,却从不因此而自傲。他心中所挂念的只有那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女儿,然后他在第二扇门崩溃的时候剑意如龙十四道,斩得无念战意全失。只是临死之前都不曾再见雀斑小姑娘一面。   买剑便更不用说了,从承流峰上他站在陆远面前说出那句话时候的开始,对唐未济心灵的洗礼便已经种下了种子。   他们以自己的行动,以自己的性命教会了唐未济什么叫真正的责任,什么叫真正的温柔,什么叫境界高远,什么叫正明大德。   他们以身作则,一点点引导着唐未济往前走。唐未济以为从来没有人教他,却忽略了这些时时刻刻都在影响他的人。   他以为自己和那些普通人一样,只需要自私一点,什么事情便都过去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该迈不过去的仍旧迈不过去。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之间,他的境界和眼光已经提到了这样的高度。   很多人不能理解,觉得这样的人真的好蠢,为什么要这么去做呢?他们却从来没有想过,若是没有这些人,他们算什么?   以此对应,说出这些话的人便是浮池之渊曾经被老三营以性命保护的那些普通人,是剑北道回撤却又执意要回去的那些普通人。   老三营九千人真的好蠢,他们有那样的实力,走就是了,最多死掉的也就是说了那些话的人而已,圣皇还能取得局部战争的完全性胜利。   对那些人来说,实力或者资本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那么老三营任何一个人拿出来,都抵得上他们千万个人。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那九千人走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因为蚂蚁永远理解不了大象在想什么。   大象在想,蚂蚁的命和他的命一样,都是命啊。 第847章 一剑破蓬莱   “大人,你觉得逍遥仙人什么时候会回来?”廖老哥看着唐未济远处的身影,笑呵呵问白虎。   本应该在归山圃的白虎出现在了廖老哥的身前,笑着摇了摇头,“什么时候回来重要么?”他看着唐未济道:“他就是逍遥,逍遥就是他,不管他选择叫做唐未济还是叫做逍遥,这个事实从来不曾变过。”   廖老哥笑呵呵道:“此去妖界,大人不跟着?”   “我还记得圣皇当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说的一句话。”白虎笑道:“大鹏一日同风起。”   “圣后娘娘当时说了一句‘也没有扶摇直上九万里?’”廖老哥问道。   “忘了。”白虎惬然道:“也该到了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时候了,我感觉到了,他要回来了。”   廖老哥微微欠了欠身子,“请大人移步归山圃,大光明城要完全开启了,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多生事端,要大人坐镇。那头龙鸟兽被囚万年,心有不忿。”   白虎点了点头,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带着他从这里消失。   唐未济带着称心回了一趟天都,见到了瑾公主,瑾公主没有选择和他一起离开,只是温存半日,便留了下来,临行时只道“相公珍重”。   转过头,她又一次投身到天都的重新建设之中。   王圣人站在不远处,卷着袖子,看着这两个青年又一次相背而行,却露出了极欣慰的笑容。   在他身旁,来自映月书院的夫子和学生有条不紊忙碌着,带动整个天都系统安稳运转。   圣皇没有看错瑾公主,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儿女私情,那么瑾公主也就不是瑾公主了。大皇子与二皇子都不在天都,有也只有她有这个资格和魄力承担起这样的责任了。   这天下,还没有完全失去希望啊。   远处,唐未济踏云而行,称心在他的身旁,背后背着一柄金色的剑,剑名上清。先生学生,师兄师妹,潇潇洒洒去远游。   南海的水比白骨渊海要清澈得多,扑面而来的湿润的海风带着微微的咸味,蓬莱岛已经逐渐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蓬莱岛早就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湖心岛大阵早已展开,岛屿周围卷起层层叠叠的雪白浪花,浪花之中有黑色的小点,像是蚊蝇一般大小,随着他们的靠近很快变得清晰,轮廓显露出来。   龟仙人满是警惕地看着他们,他躬身恭敬道:“侯爷远来是客,本该好好招待,只是蓬莱岛这些天在封岛,外人不得入内,实在抱歉,侯爷只怕去不了岛上了。”   唐未济看了一眼称心,“人家不欢迎我们。这种事情落在太玄教头上,太玄教都怎么解决?”   称心面无表情道:“我师父屠了整个黄泉宗。”   唐未济噘着嘴,脸上露出赞同的表情,竖了个大拇指,朝龟仙人笑呵呵道:“你听听,年轻人就是火气大,我就不同了,先礼后兵,再给你一次机会,我不喜欢你刚才说的话。”   龟仙人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侯爷,他好歹是您的弟弟啊。”   唐未济脸色冷冷的,“你说的这话我就更不爱听了。”他向前走去,海水在他的脚下自动分开。   “侯爷。”龟仙人还想阻拦,唐未济伸出手,指向龟仙人,龟仙人一下子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他的小世界像是圆形的壁障在他的周围出现,但瞬间被破裂。   漆黑的龟甲在他的体表浮现,龟甲上明显出现了五个深深的指印,他哪怕了激发血脉化形,这个时候也要炸开。   唐未济冷眼看着他,骤然一挥手,将他狠狠甩了出去,砸在了海面上,掀起滔天巨浪。   海水瞬间被染红了,龟仙人大口吐血,龟甲龟裂,但好歹是保住了一条命。   他惊骇看着唐未济,唐未济与称心理都没理他,来到那海水壁障面前。   壁障后面,无数人沉默又畏惧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魔头。   唐未济与他们隔海相望。他的目光在这些胆战心惊的、或是苍老或是年轻的脸上扫过,而后一拳砸在了壁障之上。   只听“砰”的一个巨响,海水瞬间炸开,蓬莱岛上的人刹那间吓得腿软,却发现壁障并未破开,放松下来的整齐的呼气声瞬间便传了出来。   龟仙人在远处有些欣慰又有些惊叹地看着他,咳嗽了一声,虚弱道:“侯爷,还是走吧,这阵即便是天仙境过来也是破不了的。”   唐未济转头看了他一眼,平静朝着称心伸过手,“上清剑。”   称心把背后背着的剑递到唐未济的手上,这柄剑上瞬间浮现出层层叠叠的精密纤细的纹路,华美高贵。它在唐未济的手上剧烈颤抖着,似乎是欢欣鼓舞。   唐未济又伸出手,左手手心出现了一枚青铜色的古镜。上清剑见到这古镜之后似乎是呆了一下,紧跟着疯狂躁动起来,要往古镜旁边凑。   小姑娘出现在镜面之中,朝着上清剑厉喝了一声,“蠢货,别捣乱!”   上清剑瞬间变得无比乖巧。   唐未济握住上清剑,脚下的海水中生出一朵又一朵的金莲,莲叶田田间,青铜镜发出一束青光,刺向了面前这水幕的某一处,青光不断变化着位置,速度飞快,根本没有任何规律。   唐未济盯着那道青光,手中的上清剑骤然一晃。   说不出那速度有多快,在唐未济身旁的称心都没有察觉到他已经动了手。上清剑在他的身边似乎压根就没有动弹过,那金色的剑身晃花了称心的眼睛。   她看向通天水幕的时候,那巨大无比的,似乎连通碧空的水幕仿佛帘子一边向着左右两边缓缓拉开,蓬莱岛就这么展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直到这个时候,清越如同龙吟一般的剑鸣才在这里响起,龙吟之中,唐未济一步便跨上了蓬莱岛了,来到了一个中年人的面前。   他手中的上清剑搭在那中年人的肩膀上,“听说蓬莱岛有九劫还阳草?”   中年人额头冷汗涔涔,骇然发现自己道仙境的实力在这柄剑下竟然连动都动不了,“有,有!”他艰难从口中憋出两个字。   “嗯。”唐未济点了点头,“唐天心在什么地方。” 第848章 剑尖落,惊雷起   “放我出去!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天心饱含怨恨的声音仿佛厉鬼一般从幽深的洞穴深处传递出来,沿着黑暗蔓延。   “你当初就不应该放他走。”称心听着那声音,厌恶地皱着眉头,“他怎么会和你是兄弟,他配么?”   唐未济面无表情看着那片黑暗,眼中闪过的却是满目疮痍的浮池之渊,是混乱无比的大唐,是定针山上那些无声矗立着的墓碑,是那最开始赴死的九千老三营将士。   他猛地踹开那洞窟的封印,天心怨毒的声音瞬间变得清晰了起来。   风吹了进去,惊醒了他,紧跟着他便反应过来,从里面往外冲,嘴边满是白沫,嗷嗷叫着,红了眼睛,看见唐未济的一瞬间便向他这里扑过来,像是野兽一般嚎叫着,“杀了你,杀了你!”   唐未济在空中一把捏住了他的脖子,冷冷看着他。   他没有留手,天心哪里是现在的他的对手,被扼住了喉咙,不断咳嗽着,翻着白眼,有气无力捶打着唐未济的手臂,身子像是面条一样垂落下来,嘴里面却仍然在含糊不断地叫嚷着,“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唐未济将他狠狠甩在地上,他用手拖动身体,一点点挪到了唐未济的脚下,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嘴里面喃喃叫着“杀了你”,猛地张开嘴咬在唐未济的小腿上。   远处响起几声焦急的惊呼,称心眉毛一挑,手中上清剑“铮”一声从剑鞘中跳了出来,寒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她眼中藏风雪,眉心落冰山,剑尖直刺向天心的眉心,却在最后关头被唐未济挡住。   称心不满意看了唐未济一眼,唐未济没理他,一把扯住天心的头发,将他生生拽了起来,拽脱了一些染着血的头发,转手“啪啪”给了他两大巴掌,将他狠狠甩落在地上,什么话都没说,冷漠看着他。   他没有丝毫留手,天心两颊瞬间肿了,头晕眼花,在地上滚了一会儿,“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他仍旧往前爬过来,再次扯住唐未济的小腿,又是一口咬了上去。   唐未济一脚将他踹翻,翻坐在他的身上,又是毫不留情的两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落在地上,变成了鲜红的血,天心嘴角被抽得裂开,他两只眼睛的眼白处都被抽得变成了红色,被唐未济死死压着,仍旧不断扭动,只是那力气越来越小。   他仍旧有无穷的斗志,支撑着他的那些恨意让他的心变得扭曲,嫉妒让他怒火中烧,让他失去了理智,让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咬唐未济了,只是扯着他的衣摆,在上面留下断断续续的血色痕迹,“杀了你……”他喃喃道:“杀了你,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唐未济从称心手中拿过上清剑,“唰”一下贴着天心的脸刺在地上,冰冷的剑脊紧贴着天心的脸颊,擦起一串血珠。   他冰冷道:“站起来。”   天心挣扎了好几次,用尽了力气,却只能在地上艰难蠕动。   “你这样的废物还想杀我?”唐未济讥讽道:“茂才当初是怎么瞎了眼睛的,怎么选了你这么个废物?”   天心“啊”的一声发出一声大叫,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一般,在地上打了个滚,用手攀在剑刃上,任凭上清剑割得他的手掌都要断裂开,却仍旧一点点借力爬了起来,他借着前冲的力气拔出上清剑,跌跌撞撞向着唐未济刺过来。   他红了眼,唐未济却压根没有躲,任凭那柄剑刺在他的身上。   他面无表情低下头,看着仅仅只能刺破他皮肤的上清剑,讥讽道:“就这点本事?”   天心发了疯一样朝天怒吼着,双手扶着剑柄,抵在自己的身上,一边嘶吼一边朝着前面冲。两只脚不断交替蹬在地上,带起一串串的尘土,像是发了狂的野牛一样要朝着前面冲,却只是在做无用功。   他无论如何用力,鞋子都蹬掉了,脚磨出血来,上清剑也仅仅只刺破唐未济的皮肤,不前进一步。他嘶吼得越用力,便越发显现出他的无能和弱小。   他似乎是慢慢从那种疯狂状态中脱离了出来,察觉到了自己的孱弱,嘶吼声渐渐小了,站起来的身子也被抽去了力气,以上清剑的剑尖为圆心向下滑落。   “当”的一声,上清剑落在地上,他也跟着滑落,嘶吼变成了哭泣,鲜血化作了眼泪。他趴伏在地上,在唐未济的脚下哭得撕心裂肺。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出现,为什么,我才是玄武正统,我才是玄武正统啊。”他哭叫着,“你根本不是人族,为什么要抢我的东西,都是我的,那些都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爹留给我的!”   唐未济蹲下身子,一把捏住了他的脸颊,将他狠狠转向他的脸,扯得他半个人都离了地。   “你爹?”唐未济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你的脑子里只有你爹这两个字么?你配叫他爹么?你去浮池之渊的时候,去拜祭过那十三具棺椁么?你知道老三营死去的将士都是谁么?临渊城的夜雨楼你去看过么?里面的那些画像你都认识么?茂才就是这么教你的?”   他把天心狠狠砸在地上,“我很失望,我还以为你会好歹成长一点。”   天心抬起头,恶狠狠看着他,“都是你,都是因为你,那些东西都是我的,没有你,这些事情我都会去做!都是你害得我没有去做!都怪你,都怪你!”   唐未济失望扭过头,走了两步豁然转身又冲了过来,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冷冷道:“我们走。”   蓬莱岛上寂静无声,只有天心近乎夸张的凄厉惨嚎。   称心走到他的身边,捡起上清剑,提着剑站在他的面前,沉默着不说话,眼中杀意渐生。   唐未济从方才那个中年人手中取走了九劫还阳草,疲惫道:“称心,走了。”   称心“哦”了一声,转过身来,手中的上清剑却在瞬间刺穿了天心的脑袋。   那柄剑将他钉在了地上,唐未济踏出去的脚落在空中,半晌才砸在地上。   “砰”的一声,惊雷响在心里。 第849章 恭敬是实力换来的   时间不等人,从蓬莱岛离开之后,唐未济与称心马不停蹄赶往大雪山。   一路上唐未济都没怎么说话,称心却半点都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唐未济是唐未济,唐天心是唐天心,他们两个之间一丁点联系都没有,如果有的话也只是那微薄的根本不值一提的血脉联系。而那些血脉联系在天心做出那些事情之后也早已经断去。   此时的人间对于唐未济来说畅通无阻,他们很快来到了大雪山。一路上碰到两三头大妖,在感受到唐未济气息之后都远远避开了。   回到大雪山之后,到了上德峰,唐未济远远便看见了雀斑小姑娘的身影,奇怪的是她今天居然没有练习阵印。唐未济有些错愕,错愕之后便察觉到卖酒翁的气息也跟着消失了。   他抿了抿嘴,朝着李玥儿迎了过去。   李玥儿见到唐未济,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她提起手胡乱擦拭着眼泪,泪花却越擦越多,终于把嘴一瘪,忍不住哭出声来。   雀斑小姑娘从小便不怎么接触人,李四是她的父亲,卖酒翁是她的师父,短短时间,这两位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人先后逝去,这样的打击对她来说太大了。   唐未济小心迎了过去,蹲在地上,半点也不像是蓬莱岛那般霸气,像是哄小孩一样哄她,“好了好了,不哭了,没事啊,以后有师兄在呢,有什么事和我说。”   他这么一说,雀斑小姑娘哭得更伤心了。称心站在那边看着,很冷漠,没有插手的意思,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她对这种事情早已经看淡,况且李四与卖酒翁与她都不熟。   李玥儿身后响起了脚步声,紧跟着便看见李书生他们出现在那里,夜小昙走了过来,将李玥儿搂在自己怀中,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这位野山宗的天才少女已经褪去了青涩,看她的气息竟然也踏入了玄仙境,修炼用功刻苦不说,带给唐未济的感觉已经彻底变了。   唐未济看着她,恍惚间就像是看见了卖酒翁的身影。   “你会不会说话。”夜小昙回头埋怨他。   唐未济还没说话,称心眉毛一挑,一步跨出,剑气冲天而起。   夜小昙“嗯”了一声,手指轻轻一动,整个上德峰都冒出金光,一草一木一水一石都有源源不断的阵印出现。两人针锋相对。   唐未济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无奈道:“你们两个能不能稍微消停一会?”   没人理他。   “称心。”唐未济唤道:“夜小昙,都给我退回去。”   称心冷哼了一声,退了回去,看着夜小昙的眼神仍旧充满昂扬的斗志。   夜小昙却没再看她,从额前的青玉之中取出一个泡椒凤爪递给李玥儿,不由分说便塞在李玥儿的嘴里。李玥儿一边哭一边啃,哭着哭着便沉沉睡了过去。   夜小昙把她交给李书生带回去,与唐未济道:“你走之后银杏古树震动了四次,前三次都是师父镇压的,最后一次的时候有大妖从那边探头,被师父打了回去。师父寿元本就不多,禁不住这样的消耗,那天晚上没撑住,走了。”   唐未济点了点头,“第四次是你们镇压的?”   夜小昙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自豪道:“我们四个好歹没让师父失望。”   “放心,”唐未济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那边是谁,等我回去,帮你们把场子一路打回来。欺负人间可以,欺负上德峰不行。再怎么说,卖酒翁前辈也是守望者森林出来的,也算是我的人。”   “你?”夜小昙打量他一眼,“你行么?”   唐未济笑了一声,“勉强够看吧。”   夜小昙“呵”了一声,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转移了话题,“你带过来的那些守望者都很厉害。”   “嗯?”   “就这些天,那边已经有十几道突破玄仙境的气息了。”   “正常。”唐未济还以为什么,他对此早有所料。守望者缺的不是对大道的感悟,而是天地灵气。   不管是妖界还是守望者森林都没有他们所需要的灵气,所以他们空有境界却没有战力,如今到了人间,在灵气敞开供应的情况下,他们的突破水到渠成。   “不知不觉,你已经这么厉害了啊。”夜小昙感慨了一声。   “是啊,不知不觉。”唐未济起身拍了拍衣服下摆,“再见。”   “走了?”   “走了。”唐未济嘀咕了一声,“白色怎么也这么爱沾灰。”   回到白龙圣地,守望者仍然处在快速的突破修炼之中。   唐未济原本是想带他们回守望者森林的,如今一看去了这个念头,领着称心径直去了野山宗的银杏古树那边,只是给守望者留了一道口信,让他们修炼完了之后去天都听瑾公主的指示。   银杏古树上浮现出浮龙真人那张苍老的面孔,对着唐未济颔首示意,以示恭敬和臣服。   通道再次被打开,唐未济一马当先走了进去,这一次却再不会有人给他使绊子了。五祖伏诛,九渊遁逃,棋子不知不觉已从棋盘上跳脱开。   刚刚回到守望者森林,短暂的眩晕感还没过去,眼角便瞥见一道流光向着自己袭来,唐未济右手一震,空山剑已经跳到他手里,一剑刺出,将那流光劈散。   称心跟着出现,才发现他们面前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全是妖军。   唐未济打量着这些妖军,冷哼了一声,不怒而威,“青山就是这么招呼老朋友的?他在哪儿,让他出来与我说话。”   妖军之中,方才出手的燕霞惊诧看着唐未济,仍旧不敢相信方才那一剑出自唐未济之手。   太快了,成长的速度太快了!前段时间斫余还和唐未济一样,如今唐未济却已经成长到可以与他一争高下的地步。   太快了。   猫舍的成长够快,这位猫舍的主人成长的速度却更快。妖界,似乎已经挡不住猫舍的崛起了啊。   他忍不住在心中赞叹,却已经收到了青山的传音。   他恭敬来到唐未济的身前,沉声道:“十一祖,四祖有请。” 第850章 人间太玄教剑仙称心   四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唐未济了,但他仍旧仔细打量着唐未济,最终发出一声满足的感慨,“真没有想到你的年纪竟然真的这么轻,就这么出现在妖界,也不伪装一下,你想做什么?猫舍如今声势惊人,已是如日中天,你要把猫舍逼到整个妖界的对立面么?”   唐未济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这次来妖界,我是要去取剑的,怎么能藏头缩尾。”   “取剑?取什么剑?”四祖连问了两声,紧跟着“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你说的是那柄遗落在悲风平原上的剑?那柄剑也和你有关系?”   他饶有兴趣看着唐未济,唐未济也没有想瞒着他的,“那柄剑是我师父所留,如今我师妹要去取剑,我便陪着走一遭,”他搓着手,“你看,我在妖界呆了这么长时间了,好歹也算是半个地主不是。”   四祖笑了笑,沉吟了片刻,只觉得其中暗流涌动,不愿插手其中,换了个问题,“那些守望者呢?”   “都已经去了人间了。”唐未济懒洋洋摆了摆手,“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如今大青山那边的那道门已经打开了,你若是真想去妖界,从那边去就是了,何必在这里较劲。”   四祖懒洋洋笑了笑,“那是佛斩的想法,我只是对守望者有些好奇罢了。”   “有些好奇心最好不要有。”唐未济道:“有些好奇心真的会害死人的。”   四祖笑道:“我是妖啊。”   “也是。”唐未济拍了拍衣服,“还有什么问题么?没问题我要走了。”   四祖指尖在桌子上轻轻碰撞,发出“哒哒”的声音,“可这里现在是我的地盘啊。”   唐未济笑了一声,“我若是想走你也拦不住我啊。”   他站起身来,无形的气势便向着四祖压迫过去。四祖惊诧看着他,眼睛眨了一下,明明还在原地,却仿佛已经遁入了时间长河。   唐未济挥手散去了他的气势,四祖道:“怎么进步这么快?”他又想起来方才的那道剑光,眉毛再次挑了挑,“我听说天都那边的大唐剑神李四死了,你这一剑?”   唐未济点了点头,自傲道:“师承李四。”   四祖又是叹了一口气,摊开手笑道:“若我说我对人间的态度一直都很好,你相信么?”   唐未济皱眉不解看着他。五祖之前攻打浮池之渊的一直是他,这叫态度好?   “我想知道二祖现在怎么样了。”四祖笑眯眯看着唐未济,“五祖死了,始祖出现,如今整个妖界都知道天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未济笑了,“听闻四祖和二祖的关系一直很好?”   “你都说了,听闻而已。”四祖挥袖示意唐未济看向四面八方的那些妖军,“我若是真的与他关系一直很好,他们就不应当站得这么远了。”   “二祖要夺舍我,被始祖阻止,如今逃遁不知去向。”   “就这样?”   “就这样。”   “我怎么听说二祖跑到了白骨海,还被囚在了你们猫舍?”四祖问他。   “你都说了,听说而已。”唐未济不知道这个消息,却不妨碍他回话。   “你为什么会相信我?”四祖又问道:“你来取剑,这种事情可以告诉我?”   “那要看取谁的剑了,若是取黄龙人的剑。”唐未济笑道:“我还真不怕你们知道。”   “好大的口气啊。”四祖叹道:“不过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哦?”   “大青山第二扇门处,十二祖与十七祖把守门户不让大妖出入,说这是始祖的命令,有许多妖祖不忿,在佛斩的带领下已经向着大青山去了。你来妖界若只是为了取剑,现在便去吧,低调一些。若是为了造势,我觉得你怕是要失望了。”四祖笑了笑,让开身形,“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但我都不会拦你。你我君子协议,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唐未济看着他,在心中斟酌着他所言有几分真假。   四祖笑道:“还不走?准备留下吃饭呢?”   唐未济笑了,他转头看向称心,“黄龙人前辈与你一样,都是以玄仙境入妖界,连斩十几头大妖,一路以战养战,踏入天仙,你有那个心气和本事么?”   称心眉毛一挑,眼神锐利,“谁说我没有!”   “好!”唐未济大喝一声,“亮剑!”   “铮”的一声,龙吟出鞘,剑鸣四野。   “不够。”唐未济喝道:“剑气不够。”   剑鸣爆裂,金色莲池遍布天空,异象连连,东日西升。   “我帮你开路!”唐未济大笑道:“四祖,借道西北。”   他话音未落,空山剑便从他手中跳了出来,一声龙吟,雪白剑光粗如长河,横亘天空,直向着西北方所在的悲风平原指过去。   剑光雄浑跨过天空,仿佛天河一般璀璨。剑气如瀑,狂乱地冲出来,所过之处没有一个妖族敢阻拦,许多大妖慌忙避让,来不及避让的被这一剑擦到便是重伤。   唐未济一指那道剑气长河,“请吧。”   称心深吸了一口气,提着上清剑踏上剑气长河,一路向西北。   唐未济跟在她身后,那剑气长河不断往外蔓延,又在唐未济身后收敛,仿佛一柄巨大的、雪白的剑从妖界东南角直跨整个妖界版图。   剑气一直延伸到天边,称心厉喝的声音也在天边响起,清脆嘹亮,雏凤清于老凤音。   “人间太玄教剑仙称心,领教妖界大妖风采。”   声音随着剑光一路刺过去,锐利无匹,横冲直撞。   “妖界又要乱了啊。”四祖看着他们离去,笑着摇了摇头。   “师父也没把握留下他么?”燕霞看着唐未济离去,略有疑惑。   “没把握。”四祖摇了摇头,“再说了, 我和他又没什么矛盾,何必当这个出头鸟呢。前面有的是想他死的大妖,这一路冲过去,这么嚣张,猫舍已经够夺目了,哪怕有些大妖再不愿出手,也有妖祖坐不住啊。”   如他所言,唐未济两人一路行去,就像是粗暴砸入水中的巨大石块,掀起惊涛骇浪。 第851章 玄仙境而已   人间落雪,清霜万年。圣皇一死,天地悲恸,尚未入冬,人间便落了初雪。   妖界同样也有雪花飞舞,这在妖界极罕见的奇景却是因为那一道横亘妖界的剑光。一路上无数小妖抬头看向天空,满是艳羡,也有无数大妖暗藏深处,感受着那剑光中可怕的狂躁的力量,心中颓然。   这个世上是真的有天才存在的,每每思及此处,再一想到那些异常努力的人,便越发觉得悲哀——也许你的努力终其一生只是别人起步的程度而已。   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但那百分之一的灵感往往比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来的重要。这句话突出了灵感的重要性,不可否认,但于我看来,这百分之一与百分之九十九平分秋色,正如行百里者半九十是一样的意思,若成功真的可以百分制衡量,无论哪一分,必不可少。   真正的天才也许因为不被认可从而变得敏感脆弱,常常进行自我怀疑,尤其是死后成名的那些人,生前往往过得极不如意,木讷而脆弱。   而虚假的天才却常常因知识的超前掌握而自视甚高,常自吹自擂自己把自己抬高到一个并不应当属于他的骄傲,在那个地方,有一种叫做自大的情绪便诞生了。   知识与智慧并不是等同的,我以粗浅简陋的看法斗胆小心评论一番:一个人掌握了知识,并不代表他聪明,知识只是别人不知道的东西罢了。而智慧则是聪明的深层核心,当你真的有智慧,任何事情在你的面前都会以最快速度分解,被你归纳总结出规律,然后变得井井有条,温顺得像是一条小狗。   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有智慧,是大愚若智还是大智若愚,但如今挡在了唐未济剑光面前的这头大妖必然是大愚若智的典范了,在他身上,那种叫做自大的情绪几乎要欢呼雀跃蹦出来。   他叫审慎,因早年极仰慕人间文化,所以自取名为此。如今二百一十岁,随时斫余他们上一批的天才。本体吞海兽,腹内自有乾坤,算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天品血脉,与传闻中的神鸟孔雀王有血脉联系。   妖生命长,生育难,越是高品血脉,族人越是稀少,审慎一出现的时候便靠着吞海兽血脉打败了许多妖界同辈天才。虽然也有败绩,但都不算太难看。他也算是对得起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是个极其谨慎的妖。当年他所挑战的那些妖都是他内心精心挑选过后决定的,谁被他克制,谁比他弱,谁又比他强几分但名气虚高他都知道。   在做了充足的准备之下,他赢得自然也就多了,久而久之,这些战绩让他觉得自己很厉害,是属于最顶尖的那一批天才。而在这种内心认可的前提下,他做出了一个让他后悔万分的决定——他察觉到了那道剑光,挡在了剑光之前。   此前浮池之渊被冲开之后,人间与妖界便重新恢复联系,后来大青山第二扇门被打开,人间与妖界有了完全洞开的通道,两方大天地的天地规则彼此倾轧的同时却也在悄咪咪的融合。   这种融合让那些有幸领悟了这些大道的妖感悟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从而破境变得更加容易。审慎就属于这群妖当中的一员,巧的是他与称心一样,都是刚刚突破到了玄仙境。   唐未济那一道剑光这么堂而皇之从妖界上空穿梭而过,这是在昭告天下妖,我就是要来光明正大取走黄蝶仙剑。   如今人妖两界洞开,去往人间的大妖倒是有一些,但也都是藏头缩尾,像唐未济这样的是真的少,在审慎看来,这不是取死之道么?   不说那些高深莫测的妖祖了,即便是妖界的大妖上阵,堆都能堆死你们,你们算什么?   这里是妖界的主场,只要有大妖出战,即便不敌到时候认输就是了,你们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杀大妖?激起妖界公愤只会死得更快。   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他打听到那道剑光的主人并不会亲自出手,出手的是一个刚刚踏入玄仙境的剑仙的时候,他的一颗心便蠢蠢欲动起来。   这是捞名头的大好机会啊,哪怕他输了,日后提起这件事,想到的还是他审慎,第一个出面拦住人间三仙的大妖,莫大的美名啊!   白捡来的好处,能不要?   随着那道剑光越来越向着他所在的地方逼近,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也就越来越强盛,像是火焰一样炙烤得他坐立不安。   终于,他做出了一个自认为极其明智的决定。   他在那道剑光路过另一位大妖的领地上的时候冲天而起,挡在了那道剑光之前。   不等那道剑光的主人将他撕成碎片,他便高嚷出声,一时间天地间到处都是他说话的声音。   “在下审慎,初入玄仙境,听闻两位从人间一路赶到这里,要去悲风平原取剑。你们如此气势汹汹,是欺我妖界无妖么!审慎愚钝,实力不高,却也要斗胆领教一下人间剑仙的风采,两位暂且止步,试问谁要出剑?”   他说这话的时候在颤抖,却也笃定实力更高的那个绝不会出剑。他们一路上的口号喊的是太玄教称心领教大妖风采,那个称心就是玄仙境的。若是在他这么说话的情况下实力更强的那个人还出剑,那就不是问剑了,等待他们的将会是妖界大妖的群起而攻之。   他相信他们不是蠢货,敢杀自己的可能性不到一成,但他却仍旧有些怕,怕那一成的几率出现,袖子里捏了一张符,随时都要拼着重伤也要逃跑。   好在那剑光停了下来,结局也不曾逃脱他的预料,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个玄仙境的小姑娘,一步步从剑光之中走出,站在他的面前,双目明亮,手中只拿着一柄金色的剑。   她握着剑,剑尖直指向审慎,“太玄教称心,领教大妖风采。”   审慎开心的笑了,玄仙境而已。 第852章 剑出鬼神惊   唐未济站在剑光上,看了一眼审慎,没有太多担心。   实力还凑合,当做第一块磨刀石尚且可以。他没有打算帮手,若是称心连这一关都过不了,黄蝶仙剑愿不愿意跟她走还是两说,就这么留在妖界也挺好的。   称心取剑心切,没有多说废话的意思,上清剑微微一闪,上清剑意已经一路蔓延过去。   百万里之外,那柄被重重禁制封印的那柄剑微微摇晃着,像是在向这熟悉的剑意打招呼。   审慎其实不愿意一来就打架,养望么,打不打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说话啊。话说得越多,越是苦口婆心,人家越是知道你的大无畏,知道你的侠肝义胆,越是认可你。   你这光打有什么意思?在看惯了血腥的妖族看来,不就是一场生死斗么。   可惜的是金色的剑光不等他说出第二句话已经向着他的头顶笼罩,审慎内心憋屈,却也感受到那剑意的锐利,心中一惊,轻视之心顿去,不敢怠慢,化作原型,是一只身披五色翎羽的孔雀。   他那长长的尾巴分作金、青、黑、红、黄五色,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只轻轻一扫,就像是扇子一般扇出一片流霞,落向金色的剑光。   上清剑意与流霞碰撞,像是失了灵智的石头,咕噜噜往下滚落。审慎又是一扇,流霞更甚,跨过剑光向着称心卷过去,像是一条长长的、巨大的舌头。   称心眉毛一挑,已经看出这五色流霞的威力。她脚步重重踏在空中,将那脚下空气踏出波纹,瞬间凝结在一起,形成一个倒扣的透明碗,她借此前冲。手中上清剑嗡鸣,被她藏在身后不露分毫。   流霞冲刷在她的身上,就像是有着极强的腐蚀能力,开始剥离、吞噬她自身中蕴藏的道,这种痛苦更甚过血肉被剥离的痛楚,那种魂灵都在被冲刷,丝丝缕缕仿佛河水中的荇菜飘飘荡荡。若是被这流霞冲刷太久,怕是大道根基不稳,从玄仙境跌落并且这辈子想来都不会再有寸步精进。   这种五色流霞本就是他的天赋神通,远近之道都能克制,一刷之下形销骨立,同境界极其难缠。   称心本就不是以肉身道擅长的,她这么往前冲风险那就更大了,仅仅只是两三个呼吸的工夫,她脸上的皮肉已经破开了口子,看上去像是一张被火焰舔舐开始破损的纸人。焦红色的皮肉斑驳,将那些斑驳的地方放大千万倍,能看见其中蕴藏着的星星点点的晶莹道痕在剥离破碎。   审慎一开始被称心的举动弄得愣住了,但紧跟着大喜过望,刷出更多的霞光。   在他往日的战斗中,还从来没有妖敢这么去做,哪怕是最擅长肉身道的妖也大多对这流霞避之不及,称心的举动就像是在找死。   他才不管这个人族想要做什么,只要能让他赢,什么事都好说,你要送死你自己去送死,我可不管这个。   他甚至都已经开始小心唐未济的举动,生怕这个可怕的家伙为了救这个愣头青女子一剑斩了他。   称心半张脸都被吹散,皮肉飘飞,露出骨头,但她仍旧冲出了霞光,来到了审慎的面前。   审慎一爪向着称心抓过去,化作原型的他体型在大妖中算不得大,但比起称心还是要大很多。那只巨大的爪子径直抓向她,要把她捏在掌心之中揉成碎片。   称心一直放在身后的那只手终于拿了出来,被一团金色的光芒包裹着,像是一只小小的太阳。手中的上清剑金光璀璨,憋了许久的剑光疯狂冲出,直刺向审慎的腹部。   他身上的羽毛放出光芒,要挡剑光。刹那之后却是一声惨嚎,金色的光自下而上将他穿刺,像是烧烤架上的尖刺一样将他捅了个对穿,称心举着那柄剑,发出一声怒喝,剑光向着两边疯狂蔓延,同时被称心以巨力牵扯,要将审慎一劈两半。   审慎惨叫连连,压根没想到称心一丁点也不愿意防护己身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这道藏着的剑光。这种搏命的惨烈打法让他心惊肉跳,这才是战斗一开始,至于这么拼命么?杀敌一千自损一千八,至于么?   他猛地旋转身体,冲天而起,一声怒吼自金光上逃脱开,同时在达到一个高度之后俯冲下来,张开巨大的嘴巴要把称心吞入腹中。   吞海兽腹有乾坤,有两种本命神通,第一种便是方才的流霞,专门剥人大道,第二种便是这腹中乾坤,能够吞日月星辰,那些被剥离的大道碎片有小半都是储存在这腹中。   他纵然不能消化,却也凭着这些破碎的、杂乱的碎片磨灭了不少妖的肉体。那些碎片就像是一枚枚小小的磨盘,无序地在他的腹中来回滚动,看似很不起眼,数量一多,以百万计算的时候哪怕再不起眼的东西都会变得极为可怕。   他口中产生奇异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只对称心有效。哪怕称心竭力抵抗,连续劈出三道剑光也没什么作用,反而被他吸得越来越近,最后彻底吞入腹中。   远远观战的妖族忍不住发出惊呼,紧跟着便有妖告知众妖这是什么神通,又如何如何厉害,那人族能死在这一招之下也算是无憾了。   吞入称心之后,审慎停在半空一动不动,只能看见他的腹部不时放出光华,鼓胀收缩,就像是在孕育着什么东西。   这等异象引得周围的妖议论纷纷,大多是在说那人族必死无疑,我妖界大妖同境界无敌之类的话,一个个脸上露出笑容,与有荣焉。想来此战过后,经过他们的嘴巴,审慎的大名会迅速传递出去。   突然,那光华骤然炸开,打破这片祥和。   审慎一口鲜血喷出,那鲜血之中,称心冲天而起,整个人像是融化的蜡烛,手中的上清剑却像是高举着的火炬,将审慎的肚子捅出了一个大窟窿。   审慎道法被破,剧痛袭来,眼前一黑,只觉得大道反噬之下动弹不得。   称心已经飞到天上,双手紧握上清剑,厉喝一声向着审慎的脑袋斩过去。   剑光大涨千百里,金光化作丝芒,丝芒周围空间破碎,满是黑纹。剑出鬼神惊。   眼看审慎就要人头落地,只听一声急喝:“且慢!” 第853章 值得欣赏的坚持   远处骤然出现一片湛蓝色的大海,海水像是一块巨大无比的璀璨透明蓝宝石。这异象出现一瞬间紧跟着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直冲过来的一道黑影。   那黑影瞬间便来到战场之上,细细去看原来是个白胡子老头。   那老头一双眼睛像是太阳一样,看不见瞳仁,只有那光芒炽烈暴涨满溢出来,周身气息圆满,感受那气息竟然是天仙境大妖。   他一边疾驰一边举手高呼,“且慢,且慢!”   称心哪里会听他的,剑光轰然砸落下来,光芒铺展呈扇形,像是天地间生出的巨大铡刀,尊天地令要把审慎斩首。   老头儿顿时急了。他与审慎并无干系,只是这里坐镇的天仙境,并不属于任何妖祖,平日里也极少出现得罪其他大妖,算是比较和善的,喜欢提携后辈的老前辈了。   审慎纵然落败,在他看来却也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妖界子嗣本就很少,落败便也罢了,可就这么死了着实可惜。   他哪里知道称心竟然连他的面子都不给,顿时急了,天仙境的气息暴涨出来,想要影响称心的举动,同时以更大的声音喝道:“老夫寇碑,小友且停剑听老夫一言。”   称心心无旁骛,在方才的战斗中将自己打磨得好似已经剑,如今剑已经出鞘,怎么可能停止,去势不止,恍若未闻。   自称寇碑的白胡子老头顾不上许多,手指朝着那边轻轻一点,天仙境的小世界已经从他的身后浮现,随着他的手指点出去,一道冰蓝色的波纹向着那边蔓延,撞在了称心的剑上,将那剑光打得偏移了半分,只斩下了审慎的一只翅膀。   巨大的翅膀旋转着从天空坠落,紧随着的是一大片长河一样泼洒下来的鲜血。鲜血像是瀑布一样,在天上拉扯出长长的痕迹,像是缎子一般,血腥气浓郁,冲天而起。   寇碑长吁一口气,心中的庆幸感还没有消失,就听见头顶一声厉喝,“老贼安敢!”   紧跟着一道炽白剑光瞬间落下,狂暴锐利的气息像是要把整片天地都毁灭。如果说方才称心的上清剑意还在这天地的规则之内,那这道剑光则是彻底超脱了天地间的规则,将这里的空间瞬间击碎,让他们向内坍塌。   剑光横扫而来,让寇碑都惊得白胡子炸开。   他方才不是没有见到那横亘天空的剑光,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可怕,但终究没有像现在这样直挡在这剑光之前,如今亲身体会才知道自己方才的感受有多么的可笑。   寇碑心里大惊,心想这不是道仙境的气息么,怎么可能会斩出这么可怕的一剑。   这是最纯粹的剑道,包含这天地间所有剑道在内,海纳百川,却也因为纯粹而极为可怕。   寇碑其实不愿意与这剑光的主人为敌,连忙高呼,“小友,在下并无得罪之意,请小友听我说完。”   称心都没有听他说话,唐未济那就更不可能了,这一剑劈落根本没有半点犹豫,何况本就存着立威的心,送上门的靶子不打白不打。   只听“轰隆”一声,寇碑被这一剑狠狠砸落在了地上。   妖界坚硬的地面被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剑痕一直延伸出去,大地似乎被这一剑斩成了两片。浓郁的剑意从这痕迹的两边满溢出来,交缠在一起,想来在日后的日子里这里也能成为妖界的又一处圣地。   只是这圣地形成之初,作为双方之一的寇碑却是颇为狼狈。   大地深处不断传出咳嗽声,紧跟着有海蓝色的光芒浮现,寇碑头上顶着一面湛蓝色的小碑从裂隙中飘了出来。他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衣不蔽体,就连那白色的胡子在这一剑之下也被毁了一小半。   “小友何必动怒。”他顶着那湛蓝色的小碑,苦笑连连,“我无意与两位为敌,两位敢以人身闯我妖界,勇气之盛让我钦佩,我只是觉得审慎罪不至死,只是挑战而已,两位何必赶尽杀绝呢。”   “他与你有关系?”唐未济的耳边传来小姑娘惊讶的声音,细细叙说,说的是寇碑手上的那个小碑,说那是逍遥遗留,同样是灵宝,里面的器灵比她还要小,原来是落在了这里。   小姑娘让唐未济留他一条命,似乎是要与那小碑叙叙旧,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唐未济说什么也不可能停手。   寇碑长吁了一口气,只要没打起来那就算是好的,他连忙道:“没有没有,我只是爱才心切罢了,他与我并无干系。”   “你爱才心切,我师妹却差点死在审慎手中,那个时候怎么不见你出手?”唐未济冷冷问道。   “有小友在此,哪里轮得到我出手啊。”寇碑苦笑道:“即便我真想出手,小友就不怕我是暗下毒手?这样的事我是绝不会做的。”   “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无论如何,对我师妹出手便是不妥。你可知道此妖为何会在这里与我师妹动手?”   “这,此言何解?”寇碑有些疑惑。   “从千里之外,此妖便一直缀在我们身边,他为何到了这里才出手,难道不是因为笃定你会救他?这样的妖心思不纯,并无锐意进取之心,只有诡谲毒辣之意,他想借你求活,却不知道若不是因为那小碑,我现在便将你斩杀又能如何。你觉得你会是我的对手么?”   唐未济说话间,手中出现了一枚青铜镜。那小碑似乎是愣了一下,紧跟着跳动起来,寇碑似乎是听见了小碑说什么,面色变了一变,看着唐未济的眼神顿时惊疑不定。   他咬牙回首看了一眼审慎,审慎已经化作了人形,捧着自己的那条手重新接在自己身上,见到寇碑看他,连忙苦声哀求道:“还请前辈救我,晚辈为妖界出声,并无恶意啊!”   寇碑转头,额头上都渗出冷汗,却仍旧道:“小友所言非虚,此妖行为我也有所耳闻。只是就事论事,他罪不至死,纵然以小人之心待我,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以小人之意度人。小友与我有渊源,此事我本不应当管,然我心中道德不允,实在抱歉。”   唐未济愣了一下,再看向寇碑的眼神便多了一些和善和欣赏。   在知道青铜镜和小碑渊源情况下,在知道他的实力不如对手的情况下,知道审慎不怀好意的情况下仍旧能遵循本心做到那惜才举动,这样的妖属实难得。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样的妖很傻,可在唐未济看来,这却是赤子之心,最为强大神圣。   他点了点头,“好,我便给你一次机会,我出一剑,你若是不用小碑便能挡住,我便饶他一命。”   寇碑咬了咬牙,艰难咽了一口唾沫,堂堂天仙境,在这个时候竟然莫名生出一种畏惧。   他重重一跺脚,高声道:“好!” 第854章 请诸位赐教   那个“好”字刚刚从嘴里说出,唐未济一剑已经刺了出去。这一剑毫无留手,在青铜镜的提醒之下更是朝着寇碑弱点刺去。   唐未济欣赏寇碑的坚持,却执意要杀审慎,这两者并不矛盾。   寇碑察觉危险到来,只觉得这一剑比方才更加宏伟壮阔,有那么一刹那的窒息,眼中看见的只余下这白茫茫的刺目的剑意。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抬手朝着前方拍打过去,手中小碑倾尽全力放出青蓝色的光芒,那些光芒化作实质,像是无止境的大海一般朝着四方拍打,却又在刹那间收缩,像是幻象一般凝结成了一方冰蓝色的石碑。   冰蓝色在那剑芒的前面就像是海浪中的一方礁石,渺小却显得极为坚硬。剑芒终于到了,化作丝丝缕缕的白光,锐利的剑气割在小碑的上面,不断迸裂出火星,那些伴随剑光而来的黑色空间裂隙切割在小碑上,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仿佛碎雨一般落下。   寇碑高举那小碑挡在身前,衣袖垂落到了肩部,裸露出来的双臂上肌肉像是岩石堆砌成,它们剧烈颤动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崩碎。   剑光持续向前冲击,后劲不衰,那蓝色的光芒却逐渐黯淡下去。无数剑气绕过小碑切割在寇碑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细小的痕迹,那些血痕之中剑气如芒刺一般可怕。   似乎有白色的剑光细小,从血痕中像是刺猬脊背上的刺一般戳出来,与周围那些闻到血腥味涌过来的剑气相互感应。寇碑被那巨力推得不断往后退,剧痛始终缠绕着他,扼住他的喉咙不让他呼吸。   终于,在某一个瞬间, 他忍不住了,大喝了一声,石碑再放光芒,像是打开了一道门户,从中窜出无数半透明的灵体,那些灵体有鱼有鸟有鹤有龟,或是衔水而行或是踏雪起舞,挡在那些剑光之前。   只看见剑光与这些灵体归于寂无,由某一个点开始,然后急速扩散,白色的剑芒与蓝色的光辉都在剧烈颤抖着,画面壮观,却诡异的没有任何声音。   寇碑被剑气推得不断后退,明明在天上,他脚下的大地却随着他的后退犁出两道长长的、深深的痕迹。   剑芒发出海啸一般的声音,“哗哗”作响,寇碑天仙境的实力尽数爆发出来,小世界大开,笼罩着这里,属于天仙境的气息朝着八方轰然涌出,空间在石碑与剑芒的周围破碎,那永恒的黑色寂灭之中生长出无数条黑色的锁链垂落下来,寂静看着这个世界。   蓝色的光渐渐微弱,剑芒却仍旧一往无前,似乎永远不会停下它的脚步。终于在某个瞬间,寇碑叹了口气,手中石碑消失,轻声道:“我输了。”   剑芒在石碑消失的时候便停下了前行的脚步,绕着寇碑飞了一个圈,返身回到唐未济手中。   这片被大战蹂躏的空间脆弱不堪,仍旧能看见虚空中生出的黑色闪电。   寇碑像是更加苍老了,垂头丧气朝着远方离去,另一边,称心高高举起了手中的上清剑,审慎急声叫嚷道:“寇前辈,寇前辈救我啊!”眼看着寇碑没有理他,审慎顿时更加急了,慌不择言,连声怒骂道:“寇碑,都说你最是惜才,如今一看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救我一命轻而易举,你却连动手都不敢,他还真能杀了你不成!堂堂天仙境,怎么有你这么怂的。”   寇碑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仍旧朝着前方行去。   审慎于是又开始哀求,哀求未果,便又开始怒骂,其威胁言语也有,大多是以大势压妖。短短几句话的工夫让唐未济是大开眼界。他还以为这种本事是人类独有的,现在看来,妖族也差不多哪里去。   心思正或是不正,与种族无关,只与个体有关。   上清剑不快不慢的落下,握着上清剑的手掌很稳,掌心干燥。剑光“嚓”一下斩碎了刃上的空气,审慎终于开始绝望,他意识到唐未济对他的杀机,再没有半分侥幸心理,一下捏碎了手里的东西,身子化作一道虚影就要从这里消失。   唐未济眼睛一瞪,冷笑一声,“阴影符箓?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弄斧?”他并无其他动作,左眼骤然化作一团漆黑,紧跟着那道黑影周围的天便暗了下来,四处无光,阴阳道中的阴之大道之力将这里封锁,那影子之中蕴藏的影之道的道纹被飞速抽离。   阴阳道中的阴之道本就属于阴影之道的源头,唐未济所获得的源丹还是阴阳道源丹,无论是品秩还是层次都高了阴影道不止一筹。   黑影瞬间化作审慎,他无助绝望地站在那边,东张西望,突然“噗通”一下朝着唐未济跪下,还没来得及磕头,上清剑的剑光已经紧随过来。   称心眉头皱着,紧抿着双唇,眼中藏着怒火。方才若不是唐未济出手,审慎真有可能从她剑下逃脱,其实这也很正常,审慎毕竟是玄仙境大妖,这阴影符箓更是道仙境的品秩,但她向来对自己要求严格,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她看来同样不可饶恕。于是这一剑便越发决然。   “咔嚓”一声,审慎的大好人头落地,化作一只鸟头,没了头的身体还在摇晃着,那双手慌忙急促朝着周围胡乱抓着,断裂的脖颈处有血光缭绕,似乎要钻出新的脑袋。   金光覆盖在上面,骤然变成了浓郁的赤金色,审慎尸体的动作骤然停止,像是被按下了某一个按钮一般。他的身体僵在那边,又突然软了下去。   “砰”的一声,淡淡的一圈尘土飞了起来。   称心握着上清剑,一脚踏在那具身体之上,半个身子像是被火烧过,半个身子仿佛被硫酸消融,只有握着上清剑的那只手与上清剑一般完好无损,剑意遏制不住,几乎喷涌而出。   她一字字朗声道:“黄龙人关门弟子,太玄教剑客称心,承师父遗志,前来妖界取剑,分胜负,定生死,请诸位赐教。”   唐未济看着她,很满意。 第855章 世事从无定数   有人游四方,有人满头霜,有人悲飞鸟,有人思故乡,有人浪迹天涯,有人背井离乡,肩头的山,心中的苦,眼中的泪,点点种在地上,就这么长了几十个春秋,最后化作秋夜中的一抹轻霜。   每一株参天大树上面都会有无数虫啃鸟啄的痕迹,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痛楚,哪怕再怎么一帆风顺,终归还是会有难于人言的挫败与难以忍受的苦恼。   剑北道这边,移洛那日对唐未济吐露心声,得到的却是冷漠与决绝。哪怕她绝顶聪明,从未经历过感情一事的她在这种释放出的好意被粗暴推回来的情况下仍旧感到极度的彷徨与难受。   明珠从记事起就开始想着要压移洛一头,却没想到在阴差阳错之下,她竟然真的在这种事情上略胜过了移洛。至少,她与唐未济的关系还没有恶化到如移洛这般。   剑北道陷入了沉寂之中,她终究没有选择和唐未济说的那样走上另一条决绝的道路。只是九渊遁亡,剑北道内忧外患,危如累卵,她有些手足无措了。   元龟岛上,明珠背后那条毛茸茸的尾巴从肩头绕过,伸到了自己眼前,香喷喷。她似乎是在看着远方发呆,拿着一把小梳子有一搭没一搭给自己梳尾巴。   买剑带着方寸山弟子以及玄武营披甲士出去到处砍人,横冲直撞,短短时间便在妖界打下偌大名声,十祖被他追着到处跑,麾下的大妖只要有敢冒头的不管大头小头都被砍了个干干净净。   九祖援救十祖,却偏偏逢上大青山洞开一事,于是行动便有些犹豫,没那么坚决,不愿意惹火上身,只想着让十祖别死就好,就这种情况下,猫舍的名头一日大过一日。   可明珠却觉得猫舍不像是之前那个猫舍了。哪怕之前千疮百孔呢,哪怕四面楚歌呢,唐未济还在的啊。如今唐未济不在了,与她相熟的方寸山、玄武营都不在了,只有铁字营那群人和玄冰阁的人,还有一大堆她不怎么熟悉的妖,她觉得这里好无趣,着实让她失落。   其实其他的都还好, 可那个人不在了啊。   明珠叹了口气,手上多用了一些力气,于是尾巴上洁白晶莹的毛便断了两根,她苦恼看着那两根白毛,手上冒出火焰,将它烧成了灰。   她收起尾巴,站起身来,正要去往第八岛府城找虎王打听人间的事情,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细细的声音。   那声音被拉得极长,听在耳朵里每一个字都显得很别扭,像是失真一般,她很仔细很努力地去听,才听见那声音说的是“过来”两个字。   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有些熟悉。可明珠想破了脑子也没想起来她是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声音,只是越发觉得熟悉,越想越觉得她必然对这声音有极深刻的印象。   她左右找了找,终究还是找到了声音传递过来的方向,让她有些惊讶的是那声音竟然是从水墨云台中传来的。   这就让她更觉得奇怪了,水墨云台里面还有什么东西不成?   她满怀着疑惑和戒备,一路往水墨云台行去。   “快过来,救救我。”随着她的前行,声音能传递的信息似乎也越来越多了,她越发觉得耳熟。   她不断前行,最后站在了水墨云台的一个角落,在她的面前是厚重的云海,声音是从云海那边传来的。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到来,声音变得急切了许多,就像是有人在后面敲锣打鼓追着她跑一样。   她像是着了魔一样站在那边,愣神听着。   “救我……快来……”声音充满了蛊惑的味道,却什么信息也不透露给她。明珠愣愣想了一会儿,猛然醒悟过来,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   这是,这是二祖的声音!   可是二祖的声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明珠很疑惑,她一直以为二祖在人间,或者就藏在剑南道,但她从来没想过二祖竟然会在水墨云台中,何况听二祖的意思他的情况还不妙。   明珠下意识就要打开水墨云台解救二祖,然而当她将手掌触碰到水墨云台的结界的时候突然停下。她突然想到这结界若是唐未济设的,那二祖被关押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她冷汗涔涔,越想越觉得可怕。   她转头就要走,传到她耳朵里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了起来,“你跑什么!”那声音高叫着,“我把你养那么大,你现在竟然不救我!”   明珠恐惧地看着那云台,踉踉跄跄往后退,却在某一时刻突然停下脚步,紧跟着像是着了魔一样向前走去。她眼神依旧恐惧,眼眶中有泪水出现,瞳孔不断收缩又放大,再收缩,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或者是做出什么举动,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就这么穿过了云台,最后见到了那个风牢。   风牢中,九长老所化的魂体笼罩着一层浓郁的黑雾,黑雾不断消散,那是他不断蒸腾的神魂之力。没有肉身支撑,神魂便是无根之木,继续这样下去,不用唐未济他们处理,他都会魂飞魄散。   当初买剑没有斩了他而是将他囚禁,自然是要等唐未济回来处理的。唐未济出事的时候买剑感知敏锐,察觉到了九渊的气息,他生怕唐未济还有什么事情要问九渊,不敢痛下杀手。   谁也没想到九渊竟然会勾搭上被老龟镇压的血魔。老龟实力很强,但终究是衰弱了许多,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被九渊钻了空子。   明珠眼泪汪汪看着那风牢,浑身冒出冷汗来。   九渊黑雾中的眼睛变得血红,像是妖界的月亮一般死死盯着明珠。   “来,来,到师父这里来了……”他一句句念叨着,满是蛊惑。   明珠浑身都在颤抖,像是受了控制一般一步步走向风牢。   “对,对,就是这样,来,慢一点,动作轻一点。”九渊的声音越发轻柔,不知道血魔给了他什么样的助力,明珠竟然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   终于,她的手触碰到了风牢。 第856章 一点点的成长   称心默默包扎着自己的伤口,唐未济从天都宫内带出许多灵丹妙药排着队等着给她用。她根本不用担心自己在战斗中受伤。   自她那日杀了审慎之后,这已经是闻讯赶过来的第三位大妖了。当然也是玄仙境,倒是有不要脸的道仙境过来,被唐未济一剑斩杀,众妖也就知道他们的意思了。   小姑娘在唐未济的耳边轻声说话,“他们跟了好几天了,你不去管?”   她说的他们当中有那个道仙境大妖的好友,也有不少看这两个人族不顺眼的大妖。随着他们的数量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紧张,说不准什么时候这些大妖便会化作不稳定因素瞬间爆发。   唐未济轻蔑看了后面那群若隐若现保持一定距离的大妖一眼,冷笑道:“畏首畏尾,实力再高也只是鼠辈罢了,不值一提。”   小姑娘道:“寇碑也在不远处。”   “知道,小碑和你见了面,他心中不好奇才怪。”   “你不担心他和那群大妖联手?好歹是个天仙境呢。”   “我看他这个妖所作所为不像是沽名钓誉,他不会出手的。”   “不是沽名钓誉才可怕啊,就像圣皇一样,他若是一心只为了妖界,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要杀你,你又能说什么呢。”   “他要真敢出手那就最好了,刚好杀一两个天仙境杀鸡儆猴。”唐未济嗤笑了一声,“不过我倒是很好奇那小碑到底是什么。”   “是逍遥当年最喜爱的一件魂器灵宝,唤作三山。”   “三三?”   “一二三四的三,山峰的山。”   “真是奇怪的名字。”   “逍遥当年去了一趟血魔所在的那个世界,回来之后便带回了三山。他说三山很重要。”小姑娘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但如果你的决定和血魔有关系的话,寇碑你是必须要去接触一下的。”   “好,我知道了,我会抽时间去和他聊一聊的。”唐未济轻轻点了点头,“先去取剑吧。”   小姑娘知道唐未济很有主意,便不再说话。他走到称心身边,轻声问道:“还行么?”   称心用牙齿咬住布条系紧伤口,刻意感受那布条嵌入皮肉的痛楚,语气坚定地回道:“这算什么,撑得住。”   唐未济点了点头,“走,继续往前走。”   称心拖着上清剑,走在前头,浑身是伤,却昂首挺胸,目光睥睨。   ……   “他们是在以战养战,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极远处的天空,有头大妖模样怪异,脑门上长出一只软塌塌的触手,触手上面有一颗乌溜溜的眼珠子,黑色的眼珠混沌而杂乱,倒映出唐未济与称心的身影。   “得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三祖。”大妖如此说道。在他身旁还有一头大妖,点了点头,撑开自己的小世界,往里面投进去一截香木,香木燃烧生出青烟,青烟无规则地扩散之后骤然往中间聚集,最后化作佛斩的那张脸。   两头大妖见到佛斩连忙恭敬行礼,佛斩似乎很是烦躁,表情很不耐烦,眼睛里面透着冰冷和暴戾,“什么事情值得动用万里香,这么着急?我不是让你们去打听一下那两个人族剑修么。这点事情值得动用万里香?”   之前说话的那头大妖连忙解释道:“属下正是为了此事联系妖祖,非是我们小题大做,实在是那两个用剑的人族很是厉害,不得不请示妖祖。”   “废物,两个人族剑仙而已,再厉害还能在我妖界掀起风浪?”佛斩冷哼一声,“你且说说看到底有多厉害,说不出来便不用回来见我了。”   那大妖满头大汗,忙不迭说道:“他们两个一个道仙境,一个玄仙境,道仙境那个只出了两剑逼退了寇碑,玄仙境那个已经与三头大妖厮杀过,三战三胜,气势惊人,她还是黄龙人弟子,继续这样下去,只怕又要出一个黄龙人啊。”   佛斩“哦”了一声,似乎是有些惊讶,加重语气问道:“是太玄教那个黄龙人?”   “正是。”大妖道:“那女子剑仙说她是黄龙人的弟子,当初黄龙人刚来妖界的时候还是玄仙境,没多久便斩杀了十一祖,这……”   “行了。”佛斩思忖片刻又问道:“寇碑有秘宝在身,又是天仙境,竟然不敌那个道仙境人族?”   “属下亲眼所见, 寇碑亲口认输,做不了假。”   “这么说是两个通天剑仙的胚子啊。”佛斩冷笑了一声,“黄龙人来妖界时我便想会会他,可惜死得太早了,死在了良平那个废物的手上,这两个要不是实力太低了,我还真想去会一会他们。他们要来取剑,问过我们这些妖祖的想法么?   “李四如今也死了,人间的废物剑仙还剩下几个?真没意思,若不是局势扑朔,我还真想让他们再成长成长。”   他不耐烦道:“就这样吧,要是你们觉得是威胁,便自己联系大妖,把这两个人族杀了就是了,我予你们便宜行事的资格。”   两头大妖同时舒了一口气,恭敬放松道:“尊妖祖令。”   佛斩的面容从大妖的小世界中消失,他收起那截燃烧了一半的万里香,对那只长了一只眼睛的大妖说道:“宗瑞不是就在附近么,他一直想投靠三祖,缺个机会,要不然这次就让他出手?”   “他脾气太暴躁了,做事莽撞,三祖很不喜欢,我们擅自做决定,不太好吧?”   “你我都是跑腿的,也就凭着神通在三祖手下混口饭吃了。三祖本就没什么心思发展势力,手下本就少,在这个鬼地方去哪里联系大妖?那道仙境剑仙的厉害你也见过了,我们两个都上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宗瑞脾气暴躁是暴躁了一些,但也正因为这样才能压得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妖族啊。那群妖族迟迟不动手,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照这个速度下去大妖的数量会飞速增加,也只有宗瑞这样的妖才能降服得住他们了。”   最开始说话的那头大妖想了想,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跟我来,我知道宗瑞在哪里。” 第857章 学会克制冲动   “就是他们?”宗瑞是一个身材精瘦,皮肤黝黑的汉子,他蹲在一棵巨大的树旁,看着极远处的唐未济和称心,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浑身戾气,似乎还有些兴奋。   “就是他们。”那只触角上长着眼睛的大妖指着另一处,“那些都是跟在他们后面想要出手的大妖。”   “他们?”宗瑞看了一眼,不屑道:“乌合之众,一群废物罢了。”   他捏得自己的拳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背后生出一双黑色的翅膀,“呼啦”一下展开,正要飞出去,被那玄仙境大妖连忙拦住,“莫要冲动,那道仙境人族剑仙不是你看着那么简单的,你不一定会是他的对手,三祖的命令已经很直白了,是要你万无一失,你若想投三祖门下,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完成任务。”   他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道:“宗瑞,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想什么,三祖若是能收你作弟子,衣钵没准会真的传给你,但你也要好好收敛一下你的脾气,三祖最见不得有妖忤逆他了,这事儿我们不插手,你自己掂量着做。”   宗瑞脸色阴晴不定,过了片刻有些别扭问道:“三祖真是这么说的?”   “我们骗你做什么,这也是我们的任务啊,”两大妖纷纷道:“我们现在可是同一战线,骗你能有什么好处。”   宗瑞咬了咬牙,下了决心,“好,”他说道:“我去找那群废物,此事必然万无一失,你们到时候若是不给我引荐三祖,哼,哪怕你们是三祖门下大妖,我也要追杀你们到天涯海角。”   “大家日后都是同僚了,何必骗你。”两头大妖笑着应和。   宗瑞化作一道黑风冲天而起,径直往那群缀在唐未济身后的大妖扑过去,气势嚣张,毫无遮掩,大大咧咧。   那群大妖一开始被他吓了一跳,有四散而逃的征兆,却很快又稳定下来,宗瑞落在其中,那边瞬间变得安静。   称心扭头看了唐未济一眼,她感受到了方才一闪而逝的天仙境的暴虐气息,有些担心。   唐未济面色如常看着她,“没事,你尽管往前走就是了。”他说道:“只管取剑,其他事情,我帮你担着。”   称心张了张嘴,早已经没有了当初在方寸山上的刁蛮自私,她微微低下头,咬着嘴唇说道:“小心。”   唐未济笑了笑,温柔道:“放心。”   剑光再起,又是一位大妖落在他们面前,挑战称心。   第四场玄仙境大战再起,一时间大道发出嗡鸣,所过之处天昏地暗。   唐未济看着这一幕,感受着称心飞速的成长,心中快慰。   他们闹出的动静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大,称心连续斩杀了三头玄仙境的大妖,这看起来似乎不算什么,但妖界的大妖再多那也是一代代积累下来的,是经过充足时间的淬炼和成长的。   每一位三仙境大妖都是极其宝贵的资源,除了那个猫舍闹出的动静和人间一场大战,哪里有那么多三仙境大妖陨落。   每一头大妖的陨落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要知道每一位大妖的血脉都可以称之为王族的,一位大妖陨落甚至有可能让一族为之消亡,称心一下连斩三头,她还是个人族,这消息惊动整个妖界。   何况现在的局势很微妙,大青山虽然被打开,但五祖死亡,十二祖和十七祖又说得到了始祖的命令,看守大青山不让其他妖进入人间,人族与妖族虽然处在平衡中,但还是妖族占据绝对的上风的。现在居然有两个人族剑修闯入妖界连斩大妖,还妄图去往悲风平原取走黄龙人留下的仙剑,这不是在打妖界大妖的脸面么?   无论是被妖祖私下授意还是出于自发的义愤,这些大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联合起来,向着唐未济和称心的方向聚集。   这第四头大妖要比之前的那些强得多,几乎要踏入道仙境了,称心打得很是艰难,但唐未济并不担心,他现在该操心的是后面的那些大妖。   称心都能感受到那大妖的气息,唐未济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在心中默默计算了一下这片位置藏匿的天仙境大妖,很快锁定了目标。   宗瑞,老牌天仙境大妖,本体为裂金隼,极其擅长贴身战斗,天赋为撕裂,能够极大加强他的作战能力,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可以附加这种天赋,无论是羽翼还是爪喙都可以变得无坚不摧。   唐未济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像他这样好战的大妖会过来很正常。他握着空山剑的手指轻轻敲击在剑身之上,目光有些疑惑。   他的剑道脱胎于李四,李四的剑道传承于白虎,白虎的剑道又是逍遥传授的,买剑学的就是李四的剑道。他从守望者森林出来便一剑劈开天空,除了立威,还有传信的意思。买剑不是普通人,是类似黄龙人这种天生的剑仙,对剑意的感应极为敏锐,可大师兄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到?   他没称心想的那么镇定,心里想的是这个。开什么玩笑, 后面那么多大妖,排着队让他一个个去杀都得要花一些时间,何况现在又来了个宗瑞,头疼啊。   他有些忧伤,心想大师兄总说他的忧愁比小河还深,现在这小河都要淹了,猫舍的那群人呢?   好在后头的那群大妖并没有立刻开始进攻,宗瑞的到来似乎让他们变得安稳了下来,并不太着急了,这正合唐未济的心意。   称心与这第四头大妖的战斗很快落下帷幕,当她又一次从硝烟中走出,摇摇晃晃站在那边,手里提着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的时候,周围闻讯而来的大妖一个个的脸色都显得有些难看。   在唐未济的身后,宗瑞跃跃欲试,眼中浮现出无穷尽的残忍,然而很让人惊讶的是他竟然克制住了自己杀戮的冲动。   他转头不耐烦问道:“雨师什么时候赶到?不是说快了么?”   “雨师大人的确说快了。”在他身后的大妖畏瑟着。   “哼。”宗瑞强自按捺着自己的冲动,无数次告诉自己这是三祖的任务才勉强没有冲出去。   那个道仙境似乎没那么简单,得等雨师一起。 第858章 新老大妖齐聚一堂   一场又一场的战斗让称心成长得很快,随着一头又一头大妖的死去,整个妖界都开始轰动起来。   跟在唐未济两人身后的大妖越来越多,他们在宗瑞的领导下逐渐有了胆气,也不再藏头缩尾,反而变得正大光明起来。   这其中有不少是因为大青山贯通而新晋的玄仙境妖族,他们大多是这一辈的天才,心气高,实力提升快,正愁找不到提升自己名声的办法,人间暂时是去不了了,一股脑往这里涌过来。这其中有不少都是唐未济的老朋友。   无歌很惊讶地在这里碰见了逸明,先前在猫舍的经历让他们不像之前那么陌生,如今见到了自然要打个招呼,何况逸明在那边勾头探首的不知道在做什么,看模样就很奇怪。   无歌走上前,没有隐藏自己的踪迹,于是逸明很快便发现了他,楞了一下笑容灿烂,“无歌兄,你也晋级玄仙境了?恭喜恭喜啊。”   “哪里,再快也没有逸明兄快啊,只能说同喜而已。”无歌能晋级玄仙,心情自然是极好的,与他客套两句的话语里都带着飞扬的神采,“逸明兄也是为了那两个人族剑仙来的?”   逸明“哈哈”笑了两声,含糊应道:“也不全算是吧。”   无歌见他还在那边张望,实在是有些好奇,问道:“方才便看见逸明兄似乎在看什么东西,怎么,这里难不成还有其他事情?”他知道这话问出去怕是要牵扯到一些隐私,所以用了心湖传音。   逸明看了他两眼,似乎是琢磨了一会儿,拉着他走到了一边,布下了一个以防窥听的小小的结界,仍不放心,以心湖传音问道:“你过来的时候就没听说过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无歌一头雾水,“不是就说是两个人间剑仙闯我妖界,要去悲风平原拿黄龙人的剑么。”   “你都知道这些了,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逸明狐疑看着他,“你就没联想到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无歌看着他,被他越说越糊涂,“这能联想到什么啊。”   逸明“啧啧”了两声,“你就没想到猫舍什么的?”   “猫舍?猫舍怎么了?”无歌看着他,蓦然间恍然大悟,“哦,你说的是猫舍的那个人族剑仙啊。十一祖与人族有瓜葛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何况那个人族剑仙是天仙境,我还听说他带着猫舍蛊军一直追杀十祖,动静闹得很大,不可能是这两个剑仙的。”   靠!我怎么会和这种榆木疙瘩说话。   逸明捂着自己的眼睛,很痛苦,他现在基本上确定无歌根本不知道别翼的真实身份。   如果按照他推测的话,别翼就是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唐少游侯唐未济,之前一段时间还突然从猫舍消失,结合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那肯定就是去了人间了。   这两位剑仙一男一女,女的不用说,男的是道仙境,竟然能逼退天仙境大妖,实力之强与唐未济着实有得一拼,之前更是曾用过阴之大道,这就更像是唐未济本人了。逸明到现在仍不确定的原因是因为唐未济进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一些,之前还是玄仙境呢,这才几天功夫,怎么就到道仙境了。   他因此而不敢确定,但心里猜测这人十有八九就是唐未济了。   如果真是唐未济,猫舍的那群杀神赶过来,什么荒诞、话痨牛那都是天仙境的大妖,再加上那个追着十祖到处跑的天仙境剑仙,还有一群实力强大的蛊军,这还打什么?痛痛快快的让人家去悲风平原取了剑回去人间不好么?大家和平友爱不香么?   只是若是这么想,其中便又有了一个难点——猫舍若是敢过来,唐未济的身份就暴露了。也就意味着别翼是人族这一点无可阻挡。十一祖麾下的妖军与人间有勾结就算了,这不是什么大事,在猫舍强大的实力下这一切都可以接受,但十一祖若是本来就是人族,这事儿可是绝对容忍不了的。   投奔猫舍的那些大妖当场造反都有可能的。一位妖祖竟然是人族,这是什么概念?哪怕是出于对妖界的担心,也绝不可能让一个人族成为妖祖的。   到了那个时候唐未济会怎么办呢?可若是猫舍不出来,这越来越多的三仙境大妖聚集在这里,明显有压抑不住的杀意,他现在又该怎么办呢?   逸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好奇,所以赶过来看一看。   他只觉得和无歌没什么可聊的,一抬头却突然发现那边又有几个熟妖正往这里走过来。他和无歌小小表示了一下歉意,向着那几位大妖迎了过去。   “牙晟兄,夏冬兄,归仙子,你们都到了啊。”逸明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这几位正是唐未济曾经在归山圃的时候遇见的那几个归于五祖门下的妖族天才,如今也都踏入了玄仙境。这三位抱团而来,哪怕突破了,脸上也几乎没什么笑容,这倒是正常,像逸明这般轻松的反倒是异样。   他们同属五祖门下,五祖被始祖斩杀,又听谣言说五祖与那传闻中极为可怕的血魔有关系,这就让五祖门下的大妖们陷入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之中,连带着他们这些族人也开始疑神疑鬼,觉得谁都有可能随时朝他们出手。   牙晟仍旧是三妖当中领头的那个,他看了一眼逸明,沉声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逸明笑了笑,“宁瑞不出手,大家谁敢先动。”   “那两个人族是必然要死的,我来之前得到消息,说雨师也往这里赶过来了,最迟今天晚上就到,你们说宁瑞会不会是在等他?”夏冬左右扭着自己的脖子,嘴角不时勾起。   “宁瑞那样的大妖也会等雨师一起行动?不太现实吧。”逸明觉得有些荒诞。   “说不准,我听说宁瑞好像和三祖手下的妖碰过面了。”归仙子看了一眼逸明,逸明若有所思,他忽而笑道:“不管这些,最迟也就是今天晚上了,到时候咱们见机行事。”   “决不能让这些人族继续下去。”牙晟看着远处的称心,目光阴沉道:“当初的黄龙人已经让我们饱受羞辱,他的徒弟诀不能活着走到悲风平原。” 第859章 雨师   在唐未济挥出那一剑的时候买剑已有感应,当时他正有条不紊追杀十祖,感受到守望者森林那边传来的剑意之后下意识往那边看去,却看见九祖领着几位大妖挡住了他的去路。   与此同时,在他的前面,十祖也停下了脚步,汹涌澎拜的苍白火焰以他为起点在这片天空下熊熊燃烧,前后路被封死,越来越多的妖族出现在周围,很快这里就被团团围住,到处都是绰绰黑影,到处都是如灯笼一般闪烁在黑夜中的眼睛。   “你们今天必须死。”十祖咬牙切齿攥紧了拳头,买剑对他的追杀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多实质上的伤害,但这种屈辱是什么都代替不了的。   想他堂堂妖祖,居然被一个天仙境带着一大批三元境的人追杀得毫无还手余地,这事传出去他还有什么面子。唯有面前这群人的鲜血才能洗刷这一切。欲让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猫舍啊猫舍,今天便让你们尝一尝失败的痛苦!   买剑将大风剑横在身前,面朝着守望者森林那道剑意的方向,“唰”一下高举大风剑,毫无废话,干净利落道:“突围!”   “唰”一下,甲片鳞动,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没人发出任何一点声音。玄武营与方寸山配合,以买剑为剑尖直冲过去,大战瞬间进入白热化阶段。两位妖祖、好几位天仙境大妖齐齐出手,剑光璀璨,如风一般席卷过去,厮杀声震野。   一场注定极为艰难的战斗在一千余人一往无前的冲锋中拉开帷幕。   在时间与空间的另一头,称心又一次斩杀一头大妖,这已经是她斩杀的第七位大妖了,距离悲风平原更近一步。   她就像是一柄锐利的剑,在不断的淬火打磨之下,她的锋芒逐渐展露出来,一直增长的气势不曾停下,直冲云霄,举世无双。   唐未济扔给她一大瓶疗伤用的药,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多的大妖,眉宇之间闪过一丝煞气。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群大妖正中间,与正向他看过来的宗瑞视线撞到一起,这两道目光仿佛跨越了空间交织在一起,碰撞出火花。   唐未济朝着他冷笑了一声,轻轻拍打着自己手中的空山剑,返身走到称心身边,帮她护阵。   称心用药之后很快盘膝而坐,开始消化药力与方才那一战的感悟。她的气息越发身后,隐隐约约已经到了玄仙境,似乎很快就要道仙境。   她与黄龙人当初一般走以战养战的路子,只不过有些不同的是黄龙人当初是孤身一人,现在的她好歹还有唐未济陪在一边,帮她坐镇,所以显得不是那么孤单。但和这一整个妖界相比,仅仅只有两人的他们似乎又显得有些孤单。   在遥远的悲风平原上,那片被妖祖降下禁制的地方,一只黄色的蝴蝶落在一朵黄色的小花上看着这里,它轻轻扇动着翅膀,似乎在这孤单的二人以一些鼓励。   过了片刻,称心睁开眼睛,刚刚站起身要往前走,却被唐未济拉住。   她疑惑不解地抬头看了一眼唐未济。她现在急需对手磨砺自己,她与道仙境只剩下最后一道窗户纸,她急切地想要突破,不知道唐未济为何在这个时候拉住她。   唐未济道:“再往前走就是悲风平原了,有妖要来找我们的。”   “会是谁?”称心问道。   “不知道。”唐未济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坐下,自己躺在她的身旁,幽幽问道:“你害怕么?”   称心闭上眼睛想了两个呼吸,又睁开眼睛坦诚道:“怕。”   “你觉得黄龙人前辈当初在这里的时候怕么?”   “不怕。”   “为什么?”   “我是个孩子啊。”称心道:“而且我还是个女人。”   唐未济想到她与黄龙人第一次见面说要嫁给黄龙人的样子,无奈苦笑道:“正经点。”   称心笑了笑,抱着自己手里的上清剑,正色了一些,“可能是因为……”她偏着脑袋看着唐未济,“我的剑还不够快吧。”   她看着唐未济,认真问道:“你的剑够快么?”   唐未济笑了笑,“还行吧。”   “那你怕不怕?”   “不怕。”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唐未济恍惚了一瞬间,说道:“可能是因为我是大人,而且是男的?”   称心大笑起来,拍打着上清剑问道:“瞧不起女孩?”   唐未济跟着笑起来,“哪敢。”   远处,那群大妖缀在那边,沉默看着这一幕,仿佛一片黑云自天际向着这里飘过来,将这片天地染成黑色与灰色交杂的模样。   天空中没有云,但随着夜幕的降临这里终究还是逐渐黑了下来。渐渐的,远处的寂静被粗重的呼吸声代替,那黑暗中亮起的一盏盏巨大的血红色的灯笼中燃烧着几乎失去理智的暴虐火焰。   他们像是受到感染,杀意仿佛瘟疫一般让这些大妖摩拳擦掌。   “下雨了。”称心抬头看向天空,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擦掉了一滴水珠,打破了他们两人之间暂时的宁静。   “终于来了。”唐未济笑着翻了个身,“他们也该动手了。”   天上的雨点很快串成了雨幕,每一粒雨点都藏着极浓重的杀意,那杀意沁入皮肤,在血管中游走,驱散了温暖,将生机冰冻。   “哗啦啦”的雨声让这里变得喧嚣,瓢泼大雨倾盆而落,眼前所见到,而中所闻只余下这个风雨中的世界。   远处,宗瑞高高举起右手,背上那双黑色的翅膀“唰”一下展开,他猛地挥手,高喝道:“杀!”   一群大妖或是完全化形,或是半化形,从黑夜中冲出。   称心提着剑站起身,有些紧张。   唐未济仍旧躺在地上,出神看着这片雨幕。   “嘶”,不知为何,他竟然从雨水中听出了这样的声音。一粒雨珠擦着他的脸落在了地上,似乎泛着淡淡的粉色。   唐未济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白皙的脸颊上面,一道笔直的血痕像是嘴巴一般渐渐张开。 第860章 来下棋啊   那滴染着血的雨水落在地上的瞬间,唐未济骤然腾空而起。在他身体下方,一道水柱笔直刺出,化作一杆晶莹剔透的银白长矛,矛尖对准唐未济的后脑勺,却恰好被他躲过,贴着他的耳边刺了出去,发出“咻”的声音。   唐未济手指轻轻一弹,一道剑光飞出,将那长矛斩得粉碎,它在空中炸开,却又织出了一张细细的网,那些细密的水痕之中藏着一缕缕好似锁链一般的道痕,道痕忽而透明忽而化作黑线显现,向着他罩过来。   唐未济又是一道剑光劈出,却被那水网兜住,剑光像是游鱼一样挣扎,竟然挣脱不了这个网。水汽弥漫出来,唐未济像是看见无数双大张着的黑洞洞的嘴巴向着他撕咬过来,他冷哼一声,不敢让这些东西缠住,身子用力,秤砣一样往下坠,又是一拳轰出,一道黑白太极图飞出去,撞在那张网上。   却看见那张网“哗啦”一下像是瞬间被抽去了骨头,失去了生命,就这么变成了一滩水落了下来,将唐未济浇了个结结实实。他一拳打了个空,心里却莫名发憷,微微一震将那些水珠震散,却听见身后似乎传来低低的笑声,与此同时是称心惊呼了一声“小心”。   他头都没回,空山剑飞了出去,化作红色流火,炽烈的气息像是盾牌一样挡在他的身后,只听“嗤嗤”声音不断,这里很快蒸腾起一片水雾。他高飞起来,一片阴阳图像是雨伞一样挡在他的头上,却看见地面上那些坠落下的水珠仿佛受到了什么吸引,飞快滚动着汇聚在一起,在某一个瞬间停了一停,紧跟着轰然炸开,化作无数银白色长矛冲天而起。   场面极其壮观,那些长矛像是一根削尖了的棍子,式样古拙,如今刺出却出簌簌有声,那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发出低沉的“呜呜”的声音,像是山风在谷底穿行。速度极快,瞬间便到了唐未济的面前。   这些长矛不用说,自然出自雨师之手,天仙境出手非同凡响,若是换做寻常道仙境,在这一击之下不死也要脱一层皮。唐未济半点不怕,轻喝一声,手中空山剑一剑劈出。   本当是银白色的剑光出了剑刃却瞬间成了赤红色,剑光流淌着火焰,染红了半边天。李四的剑道是最纯粹的剑道,空山剑又是茂才在正阳峰下以地火浸染了许多年的,如今要借用空山剑的属性改变剑意自然是轻而易举。   只听“嗤”的一声,那些穿空而过的长矛被这一剑自中间斩断,长矛与长剑接触的地方“嗤嗤”发出响声,水汽一下炸开,形成长矛的道痕破碎,剑光去势未止,在空中一个急转弯,朝着天上的雨云斩过去。   黑沉沉的云被这一剑斩碎,火红剑光带着至阳至刚的道意冲入其中,与云层发生激烈的碰撞。水火不相容,云层很快被驱散,那些长矛重新化作水珠落在地上,汪出一片片小小的水洼。   水洼里的水“咕噜噜”冒着气泡,须臾长出来一个人形。那人通体由水构成,水流顺着人形表面往下流淌,却又在足心融入人形之中。他看着唐未济发出怪笑,“好俊的剑意。”   唐未济没有和他废话的意思,一件刺出,剑光将那人形击得炸开,却看见一旁的水洼之中又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形,“年轻人都这么急躁的么?”   唐未济皱眉没有动手,他的心湖之中响起小姑娘的轻“咦”,方才那一剑自然是小姑娘给了他提示,谁能想到一剑刺出,这大妖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再试试。”小姑娘这次又给出一个红点,但是慎重了许多。   唐未济又是一剑刺出,那人形又一次炸开,“桀桀”的怪笑声却更多了,“都给我退下!”他大喝了一声,紧跟着无数水洼之中同时冲出人形,天空中本来被披散的雨云重新汇聚在一起,雨水“哗啦啦”落下,将冲过来的那些大妖逼退。   宗瑞脸色铁青,拍打着翅膀站在空中,即便是他也不愿意强闯雨师的世界。更别说那些实力不如他的大妖了,他冷冷道:“雨师,兹事重大,你小心点,可别阴沟里翻船。”   无数人形同时开口,说的是一样的话,那些声音聚集在一起,“嗡嗡”的,听着有一种古怪诡异的肃穆感,“好久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道仙境了,他是我的。”   接下来的话明显就是和唐未济说的了,“你竟然能看出我的罩门所在?”   唐未济用剑光回答了他的问题,又是一个人形炸开。   “哈哈,没用的,你即便能找到罩门又能怎么样,我不死不灭,没有人能杀得了我,妖祖不行,你更不行!”雨师张狂笑着,在他狂笑着的时候,唐未济的剑光如雨落,却终究做了无用功。   小姑娘的语气从一开始的凝重逐渐变得焦躁,最终颓然道:“所有的雨水都是他,他根本没有弱点,那些弱点都是他故意露出来给我们看的。”   唐未济还是第一次遇到小姑娘搞不定的情况,哪怕是妖祖,在小姑娘面前都是可以看破弱点的,这个雨师的本体究竟是什么?   他抬头看向了天空的那片黑沉沉的雨云。   “没用的,没用的。”雨师张狂笑着,声音却突然变得委屈,“你打了我这么长时间,打得我好疼,”他又换了一种语气,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下子变得兴奋起来,“不过没关系,现在到我了,到我了。”   地上的人形同时竖起手,他们的掌心同时凝出一滴黑色的水珠,那些水珠像是没有重量一样悬浮起来,这里像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棋盘,这些黑色的水珠像是围棋中的黑色棋子排列整齐。密密麻麻从他的脚下延伸到了天边。   危险的气息随着那些黑色水滴的出现而出现,它们周围的空间似乎都承受不住那水滴的重量,不断扭曲着,露出黑色的边缘。   唐未济哑然失笑,抬头看向天空,雨云中落下的雨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凝滞在空中,同样凝聚在一起化作水滴,不过却是白色的。   黑色与白色交错,将这片棋盘摆得密密麻麻。   黑色的是老朋友了,是唐未济曾经费劲千辛万苦弄出的玄武重水,那这白色的是什么? 第861章 自投罗网   小姑娘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唐未济就更不知道的,就在他抬头的时候,那些白色的水珠突然有了变化,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长出来一样,水珠朝着唐未济的方向出现了一个个锐利的凸起。   凸起一开始还呈现钝角,慢慢地就变得锋利,最后竟然从那水珠中刺出一柄剑来,这还不算完,在那柄剑刺出的同时,无数唐未济模样的人形竟然也跟着从水珠中窜出。他们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只有那锐利的剑意证明他们并非幻觉。   成千上万的“唐未济”持着那柄剑扑过来,看那剑意竟然正是唐未济方才所用,除了威力不等,其他几乎一模一样。   这水珠的作用竟然是复制。唐未济只觉得奇怪,一剑刺出斩碎了许多人影,但更多的人影扑了上来,一时间让他竟觉得有些棘手,好不容易将这些人形一扫而空,下面的玄武重水已经化作一头头的犀牛朝着他撞过来。   唐未济以剑意劈去,只觉得长剑触及之处无比晦涩,就像是陷入了泥沼一般,剑光所过之处能斩碎的犀牛也少了很多。   他皱了皱眉头,看着那些犀牛靠近,以阴阳道包裹在拳头上一拳砸过去,“轰隆”一声巨响砸碎一头,抬头再看,那些白色的水珠又一次画出人形。有的持剑有的握拳,从各个方向向着他涌过来。   这些东西似乎是杀不尽的,唐未济右手剑左手拳,大开大合,道意扩散,成片成片将他们砸碎,这些东西却越来越多,并且实力似乎也在进一步增长。   雨师在下面张狂大笑着,这就是一个死循环,被唐未济砸碎的或是人形或是猛兽很快又会回到白色或黑色的水珠之中,这似乎是他小世界中制定的无上法则。   当那片雨云笼罩过来的时候,唐未济便陷入了他的小世界之中,他没有注意到与他近在咫尺的称心都被排斥在外,如今在与那些大妖周旋。   最开始的时候一拳或者一剑还能灭了一大片,如今一剑只能刺穿一两个,那些人形似乎开始学会了闪躲,一拳砸出,那些犀牛竟然也能抗住。   唐未济催动体内的涅槃火,这些因为火凤遗骨而存在的涅槃火质量很高,但数量其实很少,在这种时候聊胜于无,最多也就是帮唐未济解了燃眉之急。   有阴阳道的存在,玄武重水的腐蚀之力并没能奈何得了他,但他已经感觉到了手臂的酸痛酥麻,而且这种感觉随着每一次的撞击越发明显。   唐未济皱眉,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催动自己的小世界。他其实很少动用这种东西,以静默领域形成的小世界强度仍旧只是在玄仙境,他与妖祖战斗,与三仙境战斗,玄仙境的小世界实在太弱了一些,若是被打破还会有跌境的风险。   好在他的小世界特殊,在这种时候静默领域到底还是起了一些作用的,不管是玄武重水还是那白色水珠所化的东西在静默领域之下都有短暂的迟滞,唐未济借此机会从他们中间穿过,往头顶上的那片雨云扑过去。   雨师起先还很惊讶,看到这里便只是冷笑了一声,暗骂了一声找死。那些白色水珠似乎是察觉到了唐未济的到来,骤然向着他迎了过来,与下方的玄武重水相向而行,彼此划出黑色和白色的流光。   流光以唐未济为中心点交错,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一丁点躲藏的缝隙。唐未济想要故技重施,以静默领域应敌,却惊骇地发现那些白色的水珠在那一瞬间竟然也起了一丝波动,正是唐未济用过的静默领域,反而让他第一时间动弹不得。   无论是剑意还是阴阳道在这个时候都被禁止,那黑白色的水珠已经触及到了他的身体,眼看着他就像是要被割裂一般,他的胸口处却突然射出一道青光,青光化作青铜铠甲将他包裹,只听“叮叮当当”声音不止,青铜铠甲瞬间无比残破,却也让唐未济侥幸逃过一劫。   青铜树凄惨的叫声在唐未济耳边不断回荡,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高嚷着弄死丫的。   唐未济与那些水珠错开,却已经冲入雨云之中。他不敢继续耽误下去,那白色的水珠实在太古怪了,他与雨师拼小世界是拼不过的,不趁着现在赶紧动手,怕是要被生生耗死。   他推断雨云便是雨师的本体,一时间却也不知道应当拿那雨云怎么办。察觉到他的到来,雨幕“哗啦啦”朝着他倾泻,每一滴水珠都是天仙境射出的利箭。   “能看出弱点在什么地方么。”他一边格挡那些雨幕,一边问小姑娘。   小姑娘冷静地看了一会儿,颓然道:“这一片雨云到处都是弱点,或者说……根本没有弱点。”   如果他连弱点都没有,唐未济该怎么办?   他最强的便是剑意,方才那一剑虽然撕碎了雨云,却并没有起到什么成效,雨云又很快收拢,这种行为毫无意义,反倒让白色水珠学了去。他只有找到一击必杀的机会才行。   可是那机会在什么地方?   雨云已经近在咫尺,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两三个呼吸。雨云的面积飞速变大,眼看就要将唐未济吞噬,他却陡然间笑了起来。   他不仅没有后退,反而迎了上去。   黑沉如墨的云朵将他瞬间吞噬,没有剑光,没有火光,什么都没有,这个惊才艳艳的道仙境剑仙似乎就这么丧命在了雨云之下。   原本被拦住的众妖眯着眼睛,或是沉思,或是议论纷纷。   雨师在下面张狂大笑,那水流凝成的人形不断扭曲着,像是疯狂生长的毒草。   似乎是尘埃落定,称心与那些追逐在她身后的大妖周旋,眼看这一幕,心中忍不住一痛,眼眶瞬间红了。   雨师张狂的笑声传出老远,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住了嗓子,紧跟着那张只看得见轮廓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惊恐的神色。   他发出一声大叫,雨云豁然朝着四周散开,似乎是要逃跑。   然而一切都已经迟了。 第862章 妖多欺负人少   极其恐怖的吸力出现在了雨云中间,哪怕不是雨师本体,外界的那些大妖也能感受到那无形的恐怖,只看着便是一阵心惊肉跳。   雨师哭嚎着求救,他的身体忽而“哗”一下化作一滩水,忽而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提起来朝着天空飞去,又重重坠落,“啪”一下砸在地上。   空间在颤抖,那些风、那些雨、那些云在这种时候都从中浮现出了无数漆黑的锁链,这些锁链抖动着,哗哗作响,似乎竭力在维持着此方天地的平衡,然而这平衡在这吸力面前却什么都算不上。   “救我,救我!”雨师不知道遇到了什么,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顾着往外逃,那白色的水珠与黑色的玄武重水乳燕投林一般往雨云之中飞去。   仍旧没有剑光,没有火光,什么都没有,唐未济明明已经被吞噬了,然而他留下的恐怖却依旧在继续。   只有那难以言喻的吸力依旧存在,只有那难以名状的吸力证明他还活着。然而这强大无比的,让天仙境都难以抗拒的吸力到底来自什么地方?   无数大妖心惊肉跳思索着,他们看着天上那不断变幻着形状的雨云,看着那黑色的漩涡从雨云的最中间出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几乎要把整片雨云都吞噬。   “救命,救命,我死了你们也活不了!”雨师凄厉的嘶吼声像是夜枭一般刺耳,响彻在这片大地上,让他们不寒而栗。   “快去救他!”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宗瑞,他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高呼道。   “怎么救,怎么救?”在他身旁的大妖喃喃问道,宗瑞顿时愣住了。   是啊,怎么救?那漩涡就在雨云中间,雨云是雨师的本体,他们若是将攻击倾泻向雨云,那岂不是最先打到雨师,反而让他的状态雪上加霜?   “冲进去,冲进去!”雨师听见了他们的话,惨嚎不止,“他在吸收我,他在吸收我,快冲进去!快啊!”   只是这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那片雨云的面积已经缩小了近一半,宗瑞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说实话,他很不想趟这趟浑水,更不想接触这片雨云,作为雨师的老相识,他很清楚地知道这雨云的恐怖之处。他想不通唐未济进去之后为什么没有被这片雨云磨灭,但这并不意味着这片雨云就没有了威胁。   但雨师既然都这么说了,何况他想到了三祖手下的那两头大妖对他说的话,他深吸了一口气。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已经这样了,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告诉自己,化作了一道黑线,直往雨云中扑过去。   与他一起扑出去的大妖还有不少,他们不是真想救雨师,只是震惊于唐未济的古怪,生怕这个人族剑仙吸收了雨师之后变得更加厉害,让他们难以对付。   宗瑞直冲进雨云,哪怕没有雨师控制,那古怪的腐蚀力量都让他难以忍受,他甩了甩手臂,身上浮出一层光,分辨出了一个方向,向着那边冲过去。   然后他便看见了笑盈盈等着他的唐未济,唐未济手中握着一枚青铜镜,青铜镜的镜面浮现出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周围的雨云竭力逃散,却被那雾气一个劲拽向青铜镜之中。   他只是在这里站着都能感受到那巨大无比的吸力,他的视线落在青铜镜上,对这东西多了许多忌惮和猜测。   茶瞳还是七祖的时候,这面青铜镜就是一个隐秘,被伏弧和从先看守着,很少有大妖知道。青铜镜在茶瞳手上只有堪破弱点这一个功能,即便现在让移洛站在唐未济面前,她也很难确定这就是那面青铜镜。   小姑娘认主唐未济的时候说了青铜镜的三种作用,其中有一种很有用,只是唐未济最开始的时候从来没想过。   她曾经说青铜镜里面的每一片空白的镜面都是囚笼,是逍遥当初关押犯人,将他们转化为青铜一族所用。她没有说里面九劫之风的来历,但唐未济猜测也是被逍遥关进去的。   既然青铜镜有这样的作用,那么对于这种全身都是弱点却非弱点的雨师来说,让唐未济闯入他的本体之中岂不是自寻死路?   唐未济原本还想着怎么办,在进入雨云的那一瞬间福至心灵想到了这一点,在询问小姑娘得到肯定答案之后迅速开始行动,结果并没有让他失望。   青铜镜的束缚之力之强远远超过唐未济的想象,不过想想也是,青铜镜好歹是仙人炼制的,九劫之风那么强大的东西都要被镇压在青铜镜中跑不出去,青铜树那样的天仙境大能都要被关押在其中上万年,这样的可怕之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雨师凭借自己的力量根本逃不出青铜镜的束缚,否则的话怎么可能开放自己的身体让大妖随意进入。这些年能猜到雨师的本体就是雨云的大妖有很多,但即便猜测到了他们也难以针对他,今天却遇到了唐未济这个异类。   雨师痛不欲生,只是这短短时间又消失了很多雨云,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宗瑞,救我,只要你能救我出去,你之前跟我说的事情我答应了,救我!”   宗瑞深吸了一口气,瞬间来到唐未济的面前一拳向着唐未济的嘴巴砸过去。   唐未济伸手去挡,却恰中了他的圈套,他的目的根本就不在这上面,他身后的翅膀猛地向前拍打,将唐未济拍了个踉跄,与此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去躲唐未济手中的青铜镜。   唐未济有青铜树化作的铠甲护着,自身肉身又足够强大,却是没受什么伤,但仍旧失去了平衡,眼看着青铜镜就要被他夺走,一枚金色的拳头却突然从镜中伸了出来,一拳将宗瑞砸了回去,“当”的一声。   “怎么着,欺负我们人少啊?”一道声音懒洋洋传了出来,似乎还打了个哈欠,像是刚刚睡醒,紧跟着一颗脑袋跟着拳头从镜子里探了出来,“好精纯的力量,竟然这么快让我就睡醒了?”   这声音是前些天进入到青铜镜中的胖和尚的,他很快便察觉到了周围的不对劲,顿时吓了一大跳,一边从镜子里往外拔自己的胖肚子,一边高叫道:“唐小子,这是在哪儿?怎么这么多大妖?”   唐未济还没回话,就听见镜子里面又传来一道声音,“出去吧你!”紧跟着胖和尚便飞了出去,像是被人踹飞的。   慈眉善目的老书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左右看了两眼,老怀大慰,“不是地府,你居然没骗老夫。” 第863章 是不敢动呀   宗瑞半边身子都麻了,方才胖和尚出现的时候他只是有些凝重,现在却越发恐惧起来。他甚至觉得自己的两边脸颊开始麻木,没了感觉。   他木然看着青铜镜中爬出来的人越来越多,感受着这些人族体内让他心惊肉跳的强大力量,背上的翅膀都有些发软。   这些爬出来的人一个个气息恐怖,在他感受之下几乎每一个都是天仙境,只有寥寥无几的人是道仙境,哪怕是道仙境也是几乎要突破的道仙境。   他们的眉心处都有一枚菱形的青铜片一样的东西,上面有复杂古老的花纹,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看上去就很神秘。   这些神秘人气质不同,或是霸道或是猖狂,或是温文尔雅或是笑容和气,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万中无一的高手高高手。   宗瑞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想不通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那青铜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说来也是他倒霉,最后一批不死者答应了唐未济进入青铜世界化作青铜战兵以延续生命,唐未济本来都已经把他们忘了。   在他的心中,这些人是值得尊敬的前辈,让他们进入青铜镜也并不是为了借助他们的力量。只是不忍心看着他们就这样去死,根据小姑娘所说,他们的转化是需要很长的时间的,因为他们的实力太强了。   但雨师的出现和唐未济误打误撞的举动却加快了这个进程,至少让他们能够从沉睡中苏醒,被打上青铜战兵的印记,再然后……就是宗瑞看见的胖和尚的拳头了。   这些他都不知道,若是知道了,怕不是要被气得吐血。雨师若是不逞强,与他联手,哪里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惜他不知道,于是他便只能缩在那边瑟瑟发抖,不知道应当怎么办才好。   这些人以老书生为中心分列左右,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环境,像是刚诞生没多久的好奇宝宝。   白楼看见那越来越小的雨云,只觉得新奇,用手一捞,便撕扯下一块黑云捏在手心。   雨师一声惨嚎,那半亩大小的黑云急速缩小,最后到了他掌心只余下饼干大小,他看了一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激动不止,“我去,水运至宝,这么多!”   周围人一听,一个个顿时来了精神,本来还在游山玩水,瞬间像是看见了羔羊的恶虎,各施神通,纷纷收取周围的雨云。   雨云本就稀薄,再被他们这么一搞,顿时四分五裂。这些人的境界大致都和雨师相同,能在天都那场大战中存活下来只能说明他们的实力在天仙境中都是最强的一等。不是某某魔道老祖便是某宗某派的开派祖师,即便单打独斗雨师都不一定奈何得了他们,何况如今这么多人一起出手,雨师又正值虚弱。   此消彼长之下,只听得惨叫连连,地面上的那个透明人影不断崩解又重组,他就像是落入沸水中的青蛙,用出吃奶的力气在挣扎着,仍旧徒劳无功。   根本没有人去管宗瑞,宗瑞都被吓傻了,压根都不敢动。他的脑子里飞速闪过无数念头,他已经不奢望去救雨师了,现在只想着怎么从这里逃跑,然而他根本没有想到任何办法,只有那一双眼睛咕噜噜转着。   结果就是他在想的这段时间,雨师不断出现的挣扎着的身体已经彻底崩解,化作了水流落在地上。   宗瑞都木了,因为他感受到了面前那群人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些大妖果然一身都是宝贝啊。”老书生感慨着,把水运精华放入自己的袖中,“可惜我这老胳膊老腿动作太慢,抢不过你们这群年轻人啊。”   无数诡异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刚才就属你抢得最多,真是要什么都不要脸啊。   老书生就像是没看见这些目光,笑呵呵看着宗瑞,“你看,这里还有一头天仙境大妖呢,不如这样,我们一起打死他继续分赃好了,我只要他那双翅膀,不过分吧?”   这要求肯定是过分的,众人纷纷侧目,在他们侧目的时候,宗瑞已经化作一道黑线倒飞出去,。   他背后的翅膀闪出耀眼的雷芒,风雷声加快了他的速度,只刹那间他就从这里消失。   老书生捶胸顿足,心疼不止,“看看,都怪你们,我都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要低调低调,看你们给人家小朋友吓得。”   他说着话,一只手伸了出去,那手臂就像是橡皮做的一般,无限延长,速度比宗瑞更快,一瞬间便来到他的面前。   宗瑞吓得魂飞魄散,一拳往那手掌心砸过去。   老书生吓了一跳,连连道:“读书人可不兴打架啊!”   说话间他手掌一翻,掌心出现了一页纸,恰好挡住了宗瑞的拳头。 纸页应声而碎,拳头却也停下,手掌去势不止,往宗瑞背后的翅膀抓过去。   宗瑞发狠,又是一拳砸出,左右拳或指或爪,或是狠砸或是擒拿,却被无数凭空出现的纸片挡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手掌抓住了他,跟着“咻”的一声,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拉扯力席卷而来,将他生生带回到了他方才站着的地方。   宗瑞身后的翅膀都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开始颤抖起来,在他周围,那一双双充满了戏谑的眼睛似笑非笑看着他。   宗瑞换了个方向继续逃,却看见眼前金光一闪而过,紧跟着被胖和尚一拳砸了回来。   一群天仙境涌了上来,唐未济在那边笑呵呵看着他,收起青铜镜,“欺负我人少?”   他一挥手驱散残存的雨云,露出清朗的天空,星光之下,无数恐怖的人影站在天上,他提着手里的空山剑,高喝道:“我来送人取剑,谁敢阻拦?”   宗瑞应声坠落,“轰”的一声砸在地上,周围本来围剿过来的三仙境大妖一个个停在空中,进不敢进,退不敢退,手足无措。   唐未济一挥手,大笑了一声,唱歌一样高呼道:“称心,继续走。”   黑暗中,无数大妖的轮廓就这么目送着他们离开,一直都处在沉默当中。   不是不想动,是不敢动。 第864章 小碑的来历   唐未济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给老书生他们解释了现在他们处于什么样的一种状态,而他和称心又在做什么。   他本以为这些老前辈听了他的话会变得沉默或者是难受,结果刚刚低下头,就听见了白楼无比激动的声音,“卧槽,这么激动人心的么!你小子可以啊,我早就想这么干了,不愧是我方寸山的人,连老祖心里想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话音刚落,便被人一巴掌拍在了脑门上,扛剑的干瘦老者满是威胁盯着他,“你是谁家老祖?”   白楼打着哈哈,小心翼翼陪笑道:“师祖莫要误会,我这不是在和唐小子说话么。”   干瘦老者满意点了点头,把唐未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赞叹道:“真不错,这事儿我早就想干了,一直没干了,不愧是我方寸山弟子,有种!”   白楼在一旁委屈极了,心想这和他方才说的话有差别么?   唐未济接受了这个赞叹,转而问道:“晚辈有个问题斗胆想要请教前辈们。”   议论纷纷的一群人转头看着他,被这么多天仙境看着,哪怕是唐未济也觉得有些不适,他讪讪笑了笑,问道:“前辈你们现在能出来多长时间?能动用多强的力量?”   “这事儿得问老书生,他打了一辈子算盘,肯定是算得最准。”扛剑干瘦老者如此道,那边老书生已经闭上眼装模作样念念有词了。   唐未济耐心等待,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睛,“方才那片雨云让我们转化的速度加快,如果能量充沛的话,我们大约能出来战斗一炷香的时间,能动用的能力么似乎没有那么多,只有七成,但这里终究是妖界,有天都封锁的原因在里面也说不定。”   唐未济了然,心里估算了一下。即便是这样,这群人聚集在一起能发挥出的战斗力也让他感受到恐怖。   方才的战斗自然是没有一炷香时间的,他们只是呆在外面似乎并不会消耗太多的能量,看他们的模样对妖界那么好奇,唐未济自然不忍心让他们立刻进青铜镜。   “前辈们若是在这里呆得无趣,可以去周围走一走,只要是方圆百里之内都无碍。”唐未济好心提醒他们。   “哈哈哈,你小子说话我爱听,诸位,我先去那边看看了。”他话音刚落,便有人直冲了出去。   “这大妖怎么办?”老书生抖了抖手上的宗瑞,把他扔到了地上。   “杀了吧,留着做什么。”白楼给出建议,一群人纷纷赞同。   “赶紧的吧,我还赶着去看妖界的风景呢。”魔道巨擘如此说道。   “别杀我,别杀我!”宗瑞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道:“妖界没风景,没风景可看啊。”   “没风景?”魔道巨擘眼中闪过狠辣的光,“你是觉得我的眼光不行?”   “不,不不!”宗瑞高声叫着,“我的意思是这里没有,其他地方有,你想看什么,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算了,留着麻烦,杀了吧,天仙境大妖呢,一身是宝啊。”有人建议。   大家都无所谓,声音几乎是一边倒的,宗瑞一颗心疯狂跳动着,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等死的兔子。   唐未济突然道:“算了,把他留给我吧,前辈们去做自己的事情好了。”   他们对唐未济的话还是蛮上心的,左右商议了一番同意了他的观点,纷纷告辞,瞬间没了踪迹,没过多长时间,这里只余下了一个受了伤的宗瑞。   宗瑞眼睛一亮,蠢蠢欲动。唐未济头都没抬,眼皮一掀,“找死?”   堂堂天仙境大妖,在这一刻吓得不敢动弹。在瞬间汗如浆涌,惊恐过后才反应过来去思索面前这个人族怎么会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唐未济自然是不会与他解释什么的,提起他给他设下十七八道禁制,叫了一声称心,往另一个方向行去,那边隐约能看出来有人在等着唐未济。   宗瑞认命了,唐未济有青铜镜的帮忙,方才设下的禁制都是冲着他的弱点去的,他再怎么厉害也无济于事,他可不是雨师。   唐未济其实有想过把他收入青铜镜中,但小姑娘说青铜镜收天仙境大妖是有时限的,一天只能用一次。于是他只能提着他先留他一条命,转念一想,就这么把宗瑞带着,似乎也能充当震慑,也就没那么多想法了。   “能飞么?”唐未济问他。   “啊?”   “能不能飞?”唐未济的语气很不耐烦。   宗瑞瞬间反应过来,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能,能!”   “化作本体。”唐未济仔细看了看,给他解了一道封印。   宗瑞心里憋屈啊,心想自己堂堂天仙境大妖,竟然要受到如此屈辱!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唐未济的面容,心里重重一颤。   有的时候,屈辱也是一种磨练么,是妖生必不可少的经历,卧薪尝胆是一种很高大上的策略。   他如此告诉自己,化作一只巨大的黑色飞鸟,唐未济让称心坐在上面休息,自己站在鸟背上,指了个方向。   宗瑞只保留飞行能力,速度也是极快的,很快便到了唐未济要去的地方。   寇碑早在那边等着他了,空空落落的站在一块凸出来的岩石上面,岩石高二十多米,从地面上看是庞然大物,但在天上看,似乎就算不得什么了。   唐未济拍了拍宗瑞的脑袋,宗瑞听话在天上停住,他轻飘飘落在了寇碑的面前,笑道:“聊一聊?”   寇碑看着他,长长叹了口气,“能让周围那些人先离开么,侯爷这么大的阵仗,我很是害怕啊。”   唐未济道:“离开了也能随时出现,他们只是保护我的安全罢了,你不用多想。”   寇碑苦笑了一声,心想这能不多想么。   “这小碑究竟是什么?”他问唐未济。有这么多天仙境在周围,他们根本不用担心有人会偷听他们的谈话。   “小碑是从哪里来的?”唐未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问了他一个新的问题,“你告诉我小碑从哪里来的,我便能告诉你他究竟是什么。” 第865章 妖祖不能是人   寇碑开始了他的叙述。   小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寇碑只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似乎是从他记事开始就跟在了他的身边?他只知道这小碑很是奇妙,就像是活物一般。不是那种仙器有灵的活物,而是这小碑与他一样,就像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东西。   这种特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寇碑很是惊恐,对小碑敬而远之,然而不管他把小碑丢起来或者藏起来或者锁起来,小碑总是能精准找到他。就像是他的名字带的那个碑字一样,这小碑从一开始便似乎要注定跟他一辈子。   无奈之下,他便只能开始了与小碑的幸福生活。   等等,让我们在这里打住。生活是生活,幸福不幸福就不知道了。毕竟寇碑提到“幸福生活”这四个字的时候,扭曲的面孔上是一脸的不情愿,当时小碑在他的脑门上闪烁着朦朦胧胧的蓝光。   寇碑在回忆的时候,小姑娘也在和唐未济说着有关这个东西的一些事情。   “当时逍遥进入了血魔的那个世界,出来之后便带来了这块碑,它似乎是天生的,并非逍遥炼制,天生便有类似魂器的灵智体存在,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逍遥他自己也没说。但我能感觉到他对它的重视,这似乎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寇碑还在继续说着,这小碑藏有诸多玄妙,不仅可以用来当做攻伐用的法宝,也能充当防御,而且里面还藏有其他一些古古怪怪的东西,比如某种秘法或者是大道传承。   这种东西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一般,让他一步步走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寇碑无数次生出一种念头,就像是……就像是这东西一直在等着他,等着他的到来。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有稚嫩的迷茫,有的是经过审时度势,无数次思索之后的肯定。用的虽然是不确定的语气,但看他的表情,却早已经知道了这是一件确定的事情。   唐未济看见了他,就像是看见了在那个风雨飘摇的黑暗年代,当时的逍遥做出了什么样的安排。   哪怕他已经知道自己是逍遥,哪怕知道他的人生都在逍遥的安排下一步步走向他要的结果,哪怕他现在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抗拒,但那种跨越了千年万年的谋划,那种深邃的思想仍旧让他感到震撼。   寇碑笑道:“后来我成了玄仙境,在那时候我无意间发现小碑果然是有自己的思想的,他与我对话,像是一个孩子,我得以侥幸知道了一些事情。”   他抬头看着唐未济,轻声问道:“所以,小碑口中所说的那个时机,终于到来了么。”   唐未济看着寇碑,蓦地怔住了。   宗瑞安静乖巧像是一只金丝雀,收拢自己的翅膀呆在一旁,称心在他背上休息,没有睁开眼睛。他听到了寇碑的话,对此很好奇,但不敢多问什么,只是心里痒痒的,期待着唐未济能说一些什么话。   寇碑说完这句话之后,唐未济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些画面。那些画面似乎从极远处飘过来,他们藏在浓重的白雾之中,寇碑的话就像是一根线,一束光,指引着唐未济找到了白雾中潜藏着的真相。   画面逐渐变得清晰,他看见了一个与他长得并不相同的人在安排着一些事情。他穿着极朴素的衣服,器宇轩昂,事无巨细,一点点安排下去,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他看见在他的安排下白虎含泪离开,看见那些与他有关的遗迹一座一座陷入了沉睡,看见人间与妖界之间迸发出难以言喻的流光,两界开始破裂。   他看见跟随着逍遥的亲卫军进入了妖界,改造出守望者森林,自称守望者。他看见逍遥的意识缓缓陷入了沉睡。   他的脑子里多了一些东西,多了一些当日的安排。   他喃喃自语,陡然明白了许多,低下头,心情复杂,视线落在了小碑上,“原来是这样用的。”   他朝着寇碑伸出手,气质已经逐渐发生改变,他淡淡问道:“追随我么?”   寇碑恭敬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放在了唐未济的掌心,“大人,终于等到你了。”   他的态度恭顺虔诚,宗瑞在一旁看得毛骨悚然,怎么也不理解一位天仙境大妖是如何在寥寥几句话之中便能如此臣服。但当他的视线落在唐未济身上之后,只是一个恍惚,便又觉得该是如此。   一切似乎都是正常的。   唐未济将目光又转向宗瑞,“我需要你,臣服,或者是死亡。”   宗瑞鸣叫了一声,轻轻拍打了一下自己的翅膀,低下了头,就像是方才的寇碑一样。   唐未济将手掌覆上去,拿开的时候,他的额头上多了一枚泛着银光的长剑模样的印记。   “继续往前走吧。”唐未济道。   宗瑞拍打着翅膀,往悲风平原飞去。   他们刚刚杀鸡儆猴,三位天仙境大妖,斩杀了一位,收服了两位,妖界几乎已经没有妖再愿意惹他们,他们去往悲风平原的路似乎是平坦的,然而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这一次出现在唐未济面前的不再是什么大妖,而是妖祖,好几位妖祖。   三祖领头,身后站着的那几位妖祖都是唐未济不曾见过的。   妖界十八位妖祖之中有半数都是更喜欢独行的,三祖身后站着的那几位妖祖想来便是这样。   佛斩蹲在地上,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他们好久。   唐未济感受到了那股气息,感受到那些源丹跳动的频率,他将手负在了自己的心口,紧跟笑了笑,将心口冒出的那黑白气息按了回去。   他的源丹已经破碎了,这些大道就是他的,哪怕不去刻意修炼,他这些天对于阴阳道的领悟也是越来越深。可惜的是这些妖祖并不能做到这一点,不能将源丹吞噬。   “我应当叫你少游侯,还是叫你十一祖?”佛斩目光冷冷地看着唐未济。   唐未济瞬间便懂了明明应当在大青山的佛斩和这些平日里不见踪影的妖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妖祖可以与人间有交易,但妖祖不可以是人。 第866章 记忆复苏   “你们都知道了?”唐未济笑了一声,“我其实很好奇一件事情,是谁告诉你们的?”   “谁告诉我们的很重要么?”佛斩哪怕只是蹲在那边也能带给唐未济无与伦比的巨大压力,这种压力就像是要把他碾碎一般,他就像是一只伏在地上的猛虎,随时都有可能暴起伤人。   “我在找一些人或者妖。”唐未济道:“他们就像是五祖一样,哦对了,既然你们是从大青山那边过来的,那么应当知道五祖究竟是什么了吧?妖界不像人间,少了许多断层。你们的寿命很长,许多东西也都是藏在血脉之中的,我相信你们肯定知道血魔究竟是什么东西。   “人族所谓的血脉本来就是当初取自你们妖族,天上的那些大星每一颗都是第一头出现的大妖尸体,你们是他们的后代,我们同样也是如此。如今血魔既然已经出现,你还是觉得人族和妖族要继续内斗么?”   佛斩冷笑了一声,“这些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辞罢了,我最是厌恶与你们人族打交道,你们的话里面没有一句是真的。我管你怎么说,你都当不了这个妖祖。”   “妖祖的身份是源丹选定的,我既然可以得到源丹的承认,我能否当这个妖祖还需要你来判定?”唐未济歪着头看着他笑了笑,“何况这十八颗源丹本就与我有莫大关系,让你们用了这么长时间,都不对我说一声谢谢的?”   佛斩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冷笑了两声,“我知道你是逍遥,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桀骜地扬着自己的头,“把我放在你们那个年代,我同样也可以成为你,甚至比你做的更加出色。你不过是运气使然得到了偌大的名头罢了。怎么,就因为你的名头够大,所以你重生之后所有的事情都要让着你?”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好的应付血魔。”   “我倒是不这么觉得。”佛斩道:“如果只是因为你的名气够大,之后的所有资源都倾向于你,那么当世的那些天才呢?他们怎么办?他们的天赋如果比你还高呢?”   “我要以最稳妥的方式去对付血魔,万年之前我失败了,三千年之前我也失败了,但这一次我不会再失败。”唐未济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开始承认自己逍遥的身份。   “你这样做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为了这个世界,我只能选择更加稳妥的道路。”   佛斩突然笑出了声,“圣皇与二祖的交易也不是什么秘密了,真可惜当时的老三营没有答应圣皇,我听说你现在的身体是玄武营后人,我倒想问一句,你的所作所为与圣皇有什么区别?”   “山上的人看山下,一览无余,山脚的人看山下,遮遮掩掩,位置不同,选择与思考自然也就不同。如果从辈分论的话,圣皇还是我的后辈,我很欣慰他能做出那样的决定,只可惜死得太早了。”唐未济似乎是受到了方才那些出现的记忆的影响,说话越发淡漠,语气越发冷静。   “我知道你们对权势都不太看重,跟着我走,只要消灭了血魔,将人间与妖界重新融为一体, 我带你们一通开辟一条通天大道。”唐未济微笑道:“这不是你们一直幻想的事情么?”   “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你凭什么能做到?”佛斩依旧冷笑,不相信他。   “凭我曾经就是仙人,”唐未济的话语铿锵,“凭我曾经见过仙人之上的风景,凭那条道就是在我手上断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些话为什么会从他的口中说出,但随着这些话的说出,越来越多的记忆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从唐未济想清楚了要不要变成逍遥那个问题之后,他对逍遥的抗拒没有那么大,寇碑的话帮着他的记忆打开了缺口,涌入他脑海中的记忆碎片便越来越多。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清楚的感知到他在向着逍遥靠拢,他仍旧还是他,但已经不再是那个纯粹的他了。   或者说,他在逐渐恢复成他本初的模样。他是逍遥还是唐未济根本就不重要,因为他们从头到尾其实都已一体的。   佛斩扭头看了一眼在他身边站着的妖祖,看见了他们脸上的意动,冷笑道:“你们信了?”   他桀骜看着唐未济,突然间猛地窜了出去,浑身金光大作,天地间陡然出现了一尊满是红光的大佛法相,法相一直刺入云霄,像是突破到了天外。他的小天地将唐未济瞬间笼罩。   法相的手中握着一把金色大刀,大刀高高抬起,朝着唐未济劈斩过去,佛斩的声音响彻此方天地,“我不信!”   他一刀斩出,黑色的空间乱流在他的刀前汇聚成了可怕的龙卷风暴,“妖族强盛,不需要与你们合作也能对付血魔!”   唐未济看着那一刀劈过来,脑海中却浮现出无数画面,恒河沙数计的信息疯狂涌入到了他的脑海中,万年前的那场大战,大秦壮士赴死的画面,他自己战死的场景一一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的气息飞速攀升,阴阳道残留的尚未理解的道痕在这个时候彻底溶解,融入到了他的心中。他的背后升起巨大的阴阳鱼,唐未济大笑了一声,一掌拍了出去,将那法相手中的长刀抓在掌心,轻轻一捏。   只听“咔嚓”一声,金色的大刀破碎,连通佛斩的小世界都破碎,法相被唐未济提起,重重砸在了地上。   跟随佛斩而来的那几位妖祖一个个脸色大变,他们看向唐未济的眼神中不自觉便复杂了太多,其中竟然夹杂着惊恐。   唐未济感受着那久违的气息,忍不住失笑道:“十一,十一,还真是一个好排名啊。”   “怎么可能!”佛斩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金身黯淡,从远方冲来,要与唐未济比拼肉身,却又被他一剑劈入地底。   “看样子,你似乎也不像你说的那么天才么。”唐未济站在佛斩撞出的那个巨大的坑洞旁边,居高临下看着他。   “怎么可能,那只是阴阳道而已。怎么可能打败我!”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之后才是三才四象,五行六道,七星八卦九宫。”唐未济道:“白虎把阴阳道排名第十一,他自己排名第一,还不够说明什么么?” 第867章 妖祖的恐惧   数之极为九,九之后的数字可以看成又一个轮回,所以十等同于零,那么十一自然就等同于一了。白虎当初将阴阳道的源丹排在第十一位,这个位置看上去很尴尬,却是再明显不过的提示。   不管是四祖的时间道还是五祖的空间道,所有一切道皆脱胎于这个世界,而世界又诞生在什么地方?   世界诞生于道。   心经有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以浅显论略谈,色为物质,空为空间,物质便是空间,空间便是物质。再往深了去,便是思想、大道、世界本源。其实都是一样的东西。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便是阴阳。白昼为阳,夜晚为阴;雄者为阳,雌者为阴;一切符合大道的两面性,都可用阴阳概括,阴阳便是这天地。   而这阴阳道的源丹,所留之人正是逍遥。唐未济拿到了自己的东西,重新领悟阴阳道,哪怕大道早已与先年不同,却又有什么关系。   阴阳道对他的提升远远超过对其他大妖的提升,因为这本就是他自己的东西。   他得到阴阳道源丹有诸多巧合,甚至连源丹融化都是在青铜镜中,小姑娘压根都不知道这一点。这诸多巧合毫无联系,却又在冥冥中能看见一条线将他们串联在了一起。   佛斩躺在坑洞之中,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但唐未济对他进行的摧枯拉朽式的压倒性优势还是让他半晌回不过神来。   “怎么可能,只是阴阳道而已,只是阴阳道而已。”他喃喃自语,双目无神,就像是被抽去了脊梁,一身的精气神都似乎要泄了。   唐未济看着他没有半点可怜,多看了他两眼之后便彻底失去了兴趣,转而看向剩下的几位妖祖:“您几位是什么想法?”他饶有兴趣调侃着,用手里的空山剑在地上轻轻敲了敲,发出“叮叮”的响声,“我要去取剑,谁敢拦着?”   那几位资格极老的妖祖下意识看向佛斩,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唐未济站起身来,面容变得肃穆,声音也随之提高,“我要去取剑,谁敢拦?”   无敌的气势从唐未济身上炸开,逼得他们同时倒退了一步。   “怎么可能,你只是道仙境而已啊。”站在最前面的那位妖祖额头上浮现出源丹才堪堪挡住了这气势的冲击,满是难以置信看着他,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道仙境?”唐未济歪了歪脑袋想了想,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他的话,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认真起来,看着他们高声道:“我要取剑,谁敢拦我!”   这几位妖祖身形一下子僵住了,额头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们看着唐未济一步步朝着他们走过来,身后跟着寇碑、宗瑞和移洛。其他的那些人已经回到青铜镜中休息,他们只有这么几个。   每一位妖祖的额头上都悬出了源丹,他们看着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唐未济,表情挣扎着,手指都在颤动,身体微微前倾,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出手。   紧跟在唐未济身后的称心很是紧张,握着上清剑的手掌上全是汗迹,一双眼睛看着那些妖祖,睫毛上面挂上汗水,却根本不敢眨一下。   气氛越发紧张,他们面前的空气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又好似他们的头顶上悬着一座颤动的雪山,每走出一步,这座雪山就有可能瞬间坍塌,将他们埋在下面。   “嗒嗒嗒……”脚步声在这种时候极为清晰明显,随着脚步声的靠近,移洛已经能够看见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妖族脸上不断跳动的肌肉与挣扎不休的眼神。   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不仅是她,寇碑和宗瑞两位天仙境大妖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压根没想到唐未济会在这种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情,但又不敢打断和质疑他的做法,只能跟在他的身后。   唐未济反倒是最轻松的一个,他就这么慢慢走到了那几位妖祖的面前,明明是看着他们,眼睛里面却似乎又没有他们。他像是看着虚空,眼睛里空无一物,只有高高在上的寂寞与睥睨。   前路已经被那几位妖祖挡住了,唐未济只是静静站着,什么话都没说。渐渐的,最前面的那个妖祖浑身开始剧烈颤抖起来,那颗紫色的源丹放出无匹的光芒,似乎要朝外席卷,却又在某一个地方被他自己阻拦,然而倒卷而回,躺在他的手心像是一条鱼一样剧烈跳动着。   大战一触即发,那几位妖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气势,在这种时候,哪怕是咳嗽一声,一个眼神,甚至手指微小的一个动弹都能引得火拼。   唐未济只是静静站着,似笑非笑看着他们。   渐渐的,汹涌的气势在某一个刹那停滞了那么一瞬间,紧跟着衰落下去。挡在最前面的那个妖祖挺直的脊梁坍塌下来,踉跄着退到了一旁,给唐未济让出了道路。   唐未济又是一步往前走去,余下的几位妖祖沉默着让开路,在他们的身旁的那个大坑之下,佛斩凄厉悲惨的怒吼声响起,却没有一个妖祖理会或者说是继承他的意志。   一道明黄色的光从大坑中冲出,被唐未济反手一拳重新砸进地底。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最终没了动静。   妖祖们中间多了一条小小的路,唐未济在他们的注视下踏上了这条路,脚步轻松平静,一步步走出了他们的阻拦。   自此,整个妖界还有谁能拦得住他?   称心看着唐未济的背影,心里想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且由衷生出无数骄傲与自豪。但紧跟着她的心中便生出了一丝恐惧和陌生。   因为唐未济转头看了她一眼,她从来没有从唐未济的眼神中看见过那样的光。   只是这道光只绽放了一刹那,刹那之后便消失了,称心将疑问埋进心底,免不了很是担心。   唐未济指着前面平坦的荒原,大笑道:“你径直去吧,没妖再敢拦你。”   移洛看着他的举动有些不解,小心翼翼问道:“你不去了么?”   唐未济摇了摇头,看向另一个方向,轻声道:“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办。” 第868章 信念动摇的妖祖   九祖与十祖拦下了买剑,但他们很快便遇到了麻烦。   他们发现凭他们的实力竟然只能拦住猫舍的人却不能杀了他们,战局一下子陷入僵局。   九祖和十祖见势不妙早早离开,他们想要的不仅是拦住买剑,而是灭杀猫舍蛊军,既然目的已经达不到,他们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   买剑自然是不想与他们纠缠的,领着人继续往守望者森林的方向赶,然而没过多久,他们便得知了一个消息,整支队伍停下脚步,陷入了争执之中。   当日的混乱场景历历在目,到处都是大声说话的声音,玄武营与方寸山争执不休,两边有争执,同僚兄弟之间也有争执,甚至连上官和仓祁两人之间都起了争执。   到底是继续前往守望者森林,还是回猫舍。   猫舍出了大乱子,第八元龟岛上的水墨云台好似失去了控制,将整座第八元龟岛砸沉。万幸的是在这件事情当中属于猫舍的有生力量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损伤,就连实力最低的铁字营都没什么事情。   这股力量不像是针对猫舍而来,而更像是针对元龟岛本身。   每一座元龟岛上都有老龟的后代看守,也就是唐未济曾经在青铜柱那边见到的老人。那些老人都有天仙境的实力,负责守卫元龟岛,然而在水墨云台的攻击之下他们却没能起到应当有的作用,第八岛的那位老人就这么无声息死了,处处透着诡异。   这些异常让买剑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于是本来应当前往守望者森林的步伐也变得迟疑起来。他想到了被他囚禁在元龟岛上的二祖九渊的魂体。   猫舍的具体情况是什么样子他们还不知道,但提到水墨云台的时候,买剑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九渊。   水墨云台出自九渊之手,与水墨云台有关系的除了方寸山的人就是九渊了。他以风牢囚禁九渊魂体,一方面是让他失去行动能力,另一方面则是要延缓他魂体消散的速度。   买剑总觉得唐未济应当会有问题要问九渊,他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杀了他。以他现在的实力,配合大风剑囚禁九渊的神魂轻而易举,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可若是九渊的话,他明明应当更恨猫舍的人,为什么要以水墨云台击沉第八元龟岛却没有将攻击的矛头对准猫舍?   这是不合逻辑的。   他拧紧了眉头,看着那混乱的一幕,最终还是心中的不安感觉占据了上风,决定回到猫舍。   他在回到猫舍之前以剑意系上消息,将那消息传递向唐未济,剑意穿梭,也不知道唐未济有没有收到。   买剑的决断是正确的,他相信唐未济能够搞定守望者森林那边的事情。   而在买剑往猫舍的方向风驰电掣的时候,唐未济还在与宗瑞他们纠缠,一直到把挡路的佛斩打入地底,他才收到买剑的剑意传信。   与买剑一样,他立刻判断出来猫舍出了大事情。与买剑不同的是他对白骨海的一些事情知道更多,尤其是之前的那些记忆突然从他脑海中浮现之后。   九座元龟岛组成了元龟府,形成了像是太玄教风池九座金莲一样的封锁。元龟府的存在不仅仅是上古遗留的洞府,更是用来配合老龟封印白骨海下的大漩涡的大门。   九座元龟岛给予了老龟以力量,与他互相守望,如今倒了一座元龟岛,代表着封印出了问题。   事态走向不可挽回的余地,倒塌的元龟岛很难重建,尤其是唐未济如今并非仙人,这就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更糟糕的是随着第一座元龟岛倒塌,剩下的元龟岛会跟着相继倒塌。在大漩涡的力量冲击之下这是不可逆转的趋势。   唐未济去了一趟白骨渊海,同意白虎所说的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却没有想到竟然紧迫到了这种程度。   他需要珍惜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他所做的任何动作都关系到这一战最终的成败。他很遗憾他不能再随称心去取剑,但他轻而易举打败佛斩的事情只要传出去,想来妖祖是不可能再出手了。   他把宗瑞留给称心,有宗瑞在,那些天仙境的大妖也会有些忌惮。当然也可能会有一些麻烦,但这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何况正如称心所说,她是黄龙人的弟子。作为黄龙人的弟子,怎么可能连一点压力都承受不住。如果真的有大妖再来围剿一次,那么也只能看她自己的了。   就在唐未济离开的时候,九祖和十祖再次碰头,聚集在了一起。   两位妖祖脸色都很差,他们本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在妖界的地位不比圣皇在大唐的地位低多少。他们能得到源丹的认可,本就证明了他们的天赋和实力都是妖界最强的一等。   他们在往日的岁月中一直都是当世最顶尖的天才,哪怕受到一些挫折也能够在最短时间内站起来,然后打倒对方。谁也没想到,在他们当上了妖祖之后,久违的失败阴影又一次笼罩住了他们,并且让他们再没有挣脱的可能性。   猫舍这个本来很不起眼的称呼让他们丢尽了脸面,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位妖祖不得不承认,他们似乎再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猫舍成长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尤其是那个人族剑仙,他们甚至已经将他的威胁性提到了最高,仅次于大唐李四。最重要的是,他是在太年轻了,年轻到让他们胆寒,让他们心惊胆战一直到最后变得颓然失落。   上次围剿猫舍,他们的目的很单纯,单纯到只想杀了那个年轻人,就连这个目的最终都失败了。   九祖与十祖对坐着,两位强大的妖祖在这个时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很是凝重。   十祖被追杀时间很长,但好在实力深厚,并看不出什么疲态,只是眼中的痛苦是掩藏不住的。   在他的生命中,他头一次对自己的决断产生了怀疑,动摇了他的信念。妖祖意志坚韧当世顶尖,若非如此必不可能得到源丹的认可。这事若是传出去,只怕整个妖界都会无比震惊,比得知十祖被人追杀更加震惊。   十祖沉默良久,轻声问道:“我们是不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第869章 我们答应你   九祖听见了他的话,似乎是想要发出一声以示不屑的嗤笑,抬起头,从喉咙里涌出的却只是干涩气流碰撞的“嘶嘶”声。   他重新低下头,仔细看着自己的手指,一点一点,近乎贪婪的看着自己,半晌呓语道:“多强大的肉身啊,多美妙的生命。我一步步修炼到现在,怎么会失败呢。”   “我们是不是惹了了不起的人了。”十祖木然又重新问了一遍。   九祖激动起来,猛地拍打着自己面前的桌子,发出巨大的响声,“我怎么可能会失败!”   十祖似乎是被声音吸引,视线停留在了桌子上,半晌重新抬头看着九祖,突然发出一声笑,“因为你惹了不能惹的人啊。”   九祖站在那边愤怒盯着他,十祖“呵呵”仰头看着他,无精打采又满是讥讽,“我说的不对么?”   九祖一下子泄了气,“咚”一下重新坐下来,似乎从肺里边喷出一口气来,“谁知道呢,我也不知道啊,再说当初是九头鸟搞起来的事情,是九头鸟一族搞起来的事情啊!”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十祖抬头,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我好像已经看见了我们的结局了。猫舍的发展趋势已经无法避免了,我们麾下的大妖死的死伤的伤,即便还有也不愿意露头,等待我们的只有死亡。”   “别翼有可能是人族啊。”九祖轻声道:“别忘了十七祖当初的推测。”   “那又怎么样呢。”十祖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容,“你想想十七祖现在在做什么?始祖已经出现,如今十七祖把守大青山,她要杀的那个人死了没?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你我只能等死而已。”   “也许不用等死?”九祖语气低沉,“你我好歹是妖祖,若是去找别翼……”   “砰!”十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打断了九祖的话,他语气激动,“是你把我牵扯进来的,你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你我好歹是妖祖,哪怕是死,我也不可能跪在那个人面前!”   “当初的事情只是等价交换而已,我的源丹没有给你看过么。”九祖冷冷看着他,“如果不那么做,那就都死好了。”   提到死亡,十祖微微失神,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旋即惨然一笑,长长叹了口气,一想到之前的辉煌,再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忍不住一阵心酸。   “也许,你们都不用死。”就在他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没有矫饰隐藏,距离他们极近。   “谁!”九祖与十祖脸色同时剧变。   他们哪怕现在的状态很不好那也是两位妖祖,谁能瞒着他们的感知一路摸这么近。   他们抬眼看去,看见一个妖媚女子,背后舞动九道黑如墨笔的巨大尾巴,双目赤红,正站在那边看着他们。   “我的妖呢。”十祖看了一眼她的身后,脸色更差了。   “那些废物?”这女子笑了一声,笑声阴惨惨的很是低沉恐怖,“那些废物留着做什么,都已经被我杀光了。”   十祖脸色剧变,心脏在瞬间抽搐了一下,忍不住站起来,捏紧了拳头,掌心中捏着一团火焰。   “我劝你还是把天灵火放下为好,这东西对我没什么用,计都,千年之前你就已经试过了,忘了么?”那女子的声音逐渐变化,最后竟然变成了一个苍老的男人声音。   十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你,你是!”   “认不出我来了?”那男人的声音继续道:“左月,你的源丹还是当初我帮你得到的,怎么,你也忘了?”   九祖背对着她,身子却忍不住颤抖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努力挺直胸背,缓缓转过身,看着那女子,忍不住问道:“二祖,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女妖自然就是明月了,她冷冷笑着,“我为何变成这般模样你们不用管,我来找你们,是想救你们,当然,不是没有条件的,你们是想好好听我说一说,还是继续坐在这里等死?”   九祖与十祖对视了一眼,隐蔽交换了一下眼神,“二祖请讲。”   九渊走到他们中间坐下,“我有些事情要你们帮忙,只要你们答应帮我,什么猫舍,什么别翼,统统都得死。他们奈何不了你们,而你们,将跟随我,一起获得通往仙人的大道。”   九祖与十祖眼观鼻鼻观心,不说一句话,只听九渊继续说。   他继续说道:“我刚刚才从猫舍出来,猫舍奈何不了我,并且……”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神秘的笑容,“猫舍就要没了。”   “什么?”十祖忍不住问道:“二祖此言何意。”   “猫舍就要没了。”九渊重申了一下他的话,“我走之前送了猫舍一份礼物,我将第八元龟岛击沉了,接下来的时间,猫舍自顾不暇,但他们必然会走向灭亡,谁也拦不住。”他顿了顿,“当然,这其中还需要一些小小的帮助。”   “可是。”九祖犹疑了一下问道:“那头老龟没有对你出手?”   “老龟气血衰竭,他又不是真正的仙人,只是天赋异禀撑到了现在,他能把我怎么样。”九渊咧开嘴笑道:“你们不过都是被他欺骗罢了。”   “但始祖在飓风会议中曾经提起过,说让我们不要打扰老龟,二祖此举……”   “始祖?哼。”九渊冷哼了一声,眼神阴翳,“他算什么,他迟早都要死在我的面前,他的话也只有你们这群废物才会听了。”   九祖和十祖在九渊面前不敢心湖传音,只以眼神示意,总觉得今天的九渊处处透着古怪,不敢立刻答应他。   “怎么,还没想好?”九渊笑了一声,“我是在给你们通天大道的机会,你们若是不能好好把握,那就去死好了,废物没有资格继续活着。”   “我斗胆问一句,白骨海的海底不是……”九祖硬着头皮问,又不敢把话说的太明显,“那东西和元龟岛有关系么。”   “哈哈哈哈。”九渊看着他,忽而大笑了起来,“不错不错,终于变聪明了。不错,有关系,有关系。”他大声笑着,突然止住笑意,语气冰冷道:“不错,你猜的是对的,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的死活和你有什么关系?这整个世界和你有什么关系?只要你能站在我这里,我带你走向通天大道,你选择站在我对立面……”   “你还能杀了我?”   “不,”九渊嘴角勾起刀锋一般的笑容,他语气从未有过的温柔,“我不会和你们动手的,自然会有人和你们动手。”   他在“人”这个字眼上加重了语气。九祖和十祖顿了半个呼吸,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艰难缓慢地抬起头。   “我们答应你。”   “这就好,你们看,这里有一些种子,我需要你们帮我种出去。”九渊的手上浮现出无数密密麻麻的暗红色光点,仔细去看,那些东西都是一根一根的红色长毛。 第870章 事不过三   元龟岛上的气氛很凝重,哪怕是再怎么迟钝的人也感受到了那种风雨欲来的压力。   第八元龟岛的沉没像是一个信号,猫舍的妖分散到了周围的元龟岛上,大家的情绪都很压抑。   谁也不知道第八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人数清点之后,负责留守水墨云台的秦雪儿发现明珠不见了。这让他们的情绪更差了。   这些日子依旧有人突破,特别是铁字营,修炼速度极快,突破小境界跟吃饭喝水一样。然而放在往常这种让人极其喜悦的事情放在这种时候却莫名让人恐慌,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到来,而这只是不寻常的一种体现。   原本投诚猫舍的那些大妖惶惶不安,甚至有一些心思不纯的开始蠢蠢欲动,总觉得猫舍出了什么大事,思量着从猫舍捞一票就走,局势晦涩不稳定,到处都透露着凶险的气味。   好在买剑很快带着蛊军归来,才将这些大妖的想法遏制下去,没有进一步酿成大的混乱。   猫舍一直都在顺风顺水地发展,发展势头迅猛,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但坏处同样明显。在越发庞大的猫舍的身躯之下,无数蛀虫住了进来,这些大妖让猫舍变得臃肿,他们的存在并不能给猫舍带来实质性的好处,反而拖了猫舍的后腿。   买剑回到猫舍的第一时间便开始清理这些妖族。原本也不是不能清理,只是做这种事情需要考虑到那些想要真心投靠的妖族的想法,难免畏手畏脚。   猫舍若是一直保持着迅猛发展的姿势,这件事情还能再拖一拖,但如今元龟岛既然已经沉默,这件事情就等不得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脚下那片铺满了暗红色雾气的海域上空,血煞气色泽更加浓郁了一些。   唐未济赶回猫舍的时候买剑刚好把这件事情做完。猫舍精简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些投诚过来的妖都被他考察过,要么藏得极深,要么忠心可嘉。   整个猫舍处在战时的紧张状态,更糟糕的消息在这种时候从第七岛传了过来。第七岛岛主一开始说岛上的传送阵坏了。石仙过去修理,没多久便带回来一个坏消息——石仙看不出所以然,还有,第七岛要沉没了。   九座元龟岛上的传送阵都是出自大唐开国时期或者是更久远的时候。那个时候尚且还有仙人,能够创出这种大规模传送阵。后来逍遥死后仙道崩断,传送阵这种东西便绝世了。   唐未济在守望者森林得到的那枚仙印也许就是最后一个可以用作大规模传送的物品了。即便是那样,仙印的使用也有诸多限制,因为其中蕴藏着的是上古的空间大道,与现在多有不同。   五祖哪怕得到了空间道的源丹,也不能做到大规模传送。元龟岛上的传送阵出了问题,便像是预示着元龟岛出了问题。   没多久,余下的七座元龟岛几乎是同时传来消息,他们的传送阵同样不能使用了。   唐未济一回来便亲自去看了一趟,他好歹曾经刻画过完整的空间道的仙印。然而就连他也没能看出什么,得到的结果让他很是泄气。   第七岛的确在下沉,这种沉没不像第八岛那么迅猛突兀,但也正是这种缓缓的消失更让他们感到毛骨悚然。   猫舍已经开始转移第七岛的物资和人员,但如今传送阵不能用,其余几座元龟岛的沉没也是迟早的事情,事态的紧急超过唐未济的想象。   洗小净负责这些事宜,朱仲春帮着他出谋划策,两人互相搭配可以让唐未济放心,他马不停蹄去找买剑。   师兄弟再见面,有说不尽的话,天都都被击碎了一次,李四和圣皇都在那场战争中逝去,而这两人对买剑都有不可磨灭的意义。   然而时间不等人,唐未济没有那么长的时间去给买剑详细说大战的经过,只是抽空的时候简略提到一两句,提到李四是怎么死的,提到圣皇临死前的那句“朕功在社稷,功在千秋,岂能有错。”   买剑听了只是面色有些发白,似乎是回想到什么,沉默片刻,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唐未济知道他叹气的原因。圣皇一生履行帝王之道,意志坚定如磐石,然而他临终前的那句话却暴露出了他的软弱,在他临死的时候,就连他自己也开始怀疑他的做法是对是错。否则的话,他说的话就不应当是“岂能有错”,而是“绝不会错”。   圣皇与李四于买剑而言正如他自己于唐未济,皆是榜样,这样的人就这么死在了他们的前方,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他们肩头上的压力自然也就更重了。   “当务之急先要把九座元龟岛上的物资和人都转移出去,这件事情还得师兄多上心,我这些天要抽空修炼,如今大道已悟,差的只是力量而已,踏入天仙境只是时间问题,不难。   “在此之前,我还需要潜入白骨海去找一趟老龟,第八岛沉没,老龟却没有反应,这很不正常,我要知道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有多少,血魔和我们一样,欠缺的都是时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还有一件事情要请师兄帮忙,在未来的某一天内,我有可能会去某个地方,凭借我自己的力量也许有些欠缺,到时候师兄与我同去。”   唐未济急匆匆说,买剑便急匆匆回答:“我不及你聪明,你的安排我照做就是,只要你需要,师兄永远站在你身后。”   唐未济点了点头,顿了一个呼吸,“九渊消失之前,明珠确定是去了关押他的地方?”   “残存的风牢气息是这么告诉我的。”   “那就没错了,再见到明珠,杀无赦。”   “嗯?师弟,她,她对你可是……”   “事急从权,我终究还是要守护这个世界的。不管她是被附身还是怎么样,她现在就是九渊,我没有时间了。”   唐未济喉咙有些发干,他如何不懂明珠对他的心意,相比较更强势的移洛,一直跟在他身边像是一个傻子一样的明珠才更让他多在乎那么一点。哪怕这种在乎被唐未济强悍的道德感抑制,到了这种时候依旧会觉得心意挪动的艰难。   “不管怎么样。”他轻声道:“我已经救了这个世界两次,这就是我的责任,事不过三,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他加重了语气,“最后一次,绝对不能出任何乱子。” 第871章 小龟我回来了   这里是哪里?   明珠的意识恍惚,并不能分辨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到处都是漆黑的,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只有无尽的虚无。她尝试着探索这个地方,却发现无论她走多远,花费多长时间,她依旧处在黑暗之中。   黑暗无边无际,永无止境,她就被困在这片黑暗之中。   她蜷缩着自己的身子,头一次感受到害怕。这种害怕不同于她以往感受到的害怕,不同于那种生命将要消失时候的恐惧,这种害怕更像是一种对静灭虚无的害怕,是一种找不到自身存在感,对自身存在的意义感受到迷茫的害怕,是整个世界观被粉碎之后,发现所有事情都没有意义,甚至开始怀疑本我的那种害怕。   这到底是哪里?   她渐渐回忆起之前的事情,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然而她依旧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依旧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她只知道,她似乎已经不可能从这里出去了。   她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断地抽泣着,在袖子上摩擦着自己的眼眶。她尽量哭得很小声,尤其是当她意识到她再也不可能从这里出去,再也不可能再见到唐未济之后,她几乎哭得晕厥。   怎么办,呜呜,我好没用。我好想你,我好想出去,我不想被一直关在这里,只有我一个,我会疯掉的。你会来救我么?你一定会来的吧……我要好好的,在你来之前我一定好好的,我不哭不闹,我不给你添乱子,我好好保护自己……我相信你。   ……   悲风平原上,移洛一步步往前走,在她身后,又是一头大妖的尸体倒下,胸口被剑气搅碎,彻底磨灭了生机。   她身形摇晃,浑身是伤,每一步走出都要缓一些时间,血色的脚印伴随着她的步伐向远方书写一条直线。   宗瑞低眉顺眼跟在她的身后,感受着她道仙境的气息,表情很是复杂,他想到了唐未济,连忙凑上前去,将他身上的那些宝药递上。   前方再次出现大妖,有宗瑞坐镇,有唐未济震慑妖祖,如今前来挑战的大妖都只是同境界。这是唐未济定的规矩,就连妖祖都不敢破坏。   新一轮的战斗再次打响的时候,唐未济潜入了白骨海,一直往下探,看见了老龟那藏在水底的似乎比天还大的身躯。   他就像是见到了一堵一直绵延到白骨海尽头的城墙,或者是见到了一块沉没在海洋深处的大地,他的面前是黑色的好似岩石一般的躯壳,四面八方都是这样的躯壳。   他顺着躯壳往下潜,很快遇到了几波肉夜叉,那些根本没有任何灵智的最低端的肉夜叉就像是没有见到他一般,根本感知不到他。   肉夜叉的存在是逍遥创造出来的,唐未济想要他们感知不到自己轻而易举。   一直快要到老龟头部的时候唐未济才见到了三仙境的肉夜叉。从这个位置开始,三仙境的肉夜叉突然多了许多,密密麻麻的都聚集在这个地方,像是要进行一种保护。   唐未济的心顿时沉了下去,知道事态只怕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他不再掩藏自己的身形,没过多久,一头巨大无比的天仙境肉夜叉劈开水流向着他疾驰而来,这头资格最老的肉夜叉老祖浑身布满了皱纹,无数双邪恶的眼睛长在他的身上,其中大多数都闭合,只余下极少部分睁着。   唐未济看见了他便停在那边等他,肉夜叉老祖一直冲到他的面前,猛地停住,紧跟着伏下身子窜到了唐未济的脚下,发出类似婴儿笑的声音。   唐未济站在他的身上,脸上禁不住露出一丝笑容,他拍了拍肉夜叉老祖的额头,轻柔道:“这些年苦了你了,没事,一切就要过去了,带我去找老龟神魂休息的地方。”   肉夜叉老祖再次发出那种声音,声音中充满了欢愉,他飞速窜了出去,在水面上带起波纹。   沿途的三仙境肉夜叉纷纷避让,低下身子对唐未济表示敬意。   这里到底是他们的主场,肉夜叉在水中行进的速度比唐未济更快,很快便到了老龟的头部。   唐未济见到老龟闭着双目的巨大头颅,心里忍不住又是咯噔一下。   老龟铺满了黑色鳞片的巨大头颅上到处涂满了鲜血,无数黑色的鳞片剥落下来,露出后面苍白的皮肉,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泡肿了,能看见后面惨白的骨头。   “他这样已经多长时间了?”唐未济问肉夜叉,肉夜叉发出声音。   “已经有两个月了么。”他长吸了一口气,把手掌贴在老龟的额头,感受着其中蕴藏的生命力量。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他明明能感受到老龟庞大到惊人的生命力,如果把正常大妖的生命力比作一颗石子,那么老龟便是一座山。然而这座山给唐未济极其虚弱的感觉,又像是风中的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这种矛盾感如此突兀却又相互统一,表明了老龟现在的状态。   “进去吧。”唐未济轻声道。   肉夜叉老祖顺着老龟微微张开的嘴部冲了进去,他们就像是来到一片漆黑的甬道,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甬道中不知道穿行了多久,前面突然出现了一点亮光。   他们向着亮光行去,来到近前才发现原来是一片小小的院子。   那院子用篱笆围着,院子里面有一方小小的水塘,水塘上遍植荷花;水塘的另一边种着一株葡萄藤,葡萄藤的下方置了石桌和一个小小的石碾子,一匹骡子正在沉默拉动石碾子,发出有节奏的、单调的“骨碌”声。在石桌上,有一个身穿黑袍的老人睡得正香。   茅草铺满了屋顶,散发出阳光芬芳的清香气息。唐未济从肉夜叉的身上走下,轻轻推开篱笆的门,走到了沉睡的老人的面前。   老人在这个时候惊醒,唐未济笑了起来,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温柔,“小龟,我回来了。”   老人见到唐未济,听到他说的话,张开了嘴巴,下巴不断颤抖着,嘴里没剩下的几颗牙齿剧烈碰撞,他嘴唇抽搐,说不出话来,只有那默默等待了万年的泪水一瞬间夺眶而出。   他缓缓扭动脖子,“呜呜”哭着,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第872章 小龟长成了老龟   在万年之前,大秦帝国昌盛过后免不了走向衰落,在那个末法时代,仙人的数量越来越少,对于低级修者来说,血脉的重要性慢慢超过了对大道的领悟。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血魔在无垠的虚空中找到了这里,他们开始入侵。每一个被血魔触碰杀死的生物会成为血魔的养分,会成为下一个血魔的来源。   血魔似乎是杀不死的,至少在那个年代,逍遥用尽了办法都没能杀死他们。他们的诞生方式也很是稀奇,并非母胎出生,而是在某一个血魔成长到了某一个程度之后便会分裂成两个。   血魔似乎也是有天赋的,他们成长到实力的顶峰开始分裂,而这顶峰各不相同。但即便是最普通的血魔,他们都不是玄仙境的人或者妖能够抵挡的。   因为他们的攻击方式太过诡异,太过匪夷所思,所以大秦帝国在最开始遇到的时候遭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一开始的时候血魔的数量还不算太多,但是在达到了某一个峰值之后,成为血魔养分的生物越来越多,血魔的数量暴增。   大秦强盛之时远超大唐百倍,当时的妖族还是人族的附庸,即便是这样,他们在暴增的血魔面前也遇到了大规模的失败,加急文书雪花一般飞向当时的大秦帝都,成群结队的三仙境在大秦的统领之下出城与血魔作战。   最可怕的时候,一整座大山都被血魔那赤红色的身体包裹,他们最基础的形态就是唐未济曾经见到过的血魔毡,大山似乎生长出血肉又被剥了皮,一切都在痛苦扭曲着。   当时的大秦不止逍遥一位仙人,他们冲锋在前。大秦没有酒囊饭袋,在朝堂精妙的战略指引下,在将士们浴血奋战之下,疆土重新回到大秦帝国的手中,眼看着血魔就要被消灭,噩梦在这个时候降临。   最后一头血魔发出悲鸣,献祭了自身,搅动天地之力,在地面上凝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色漩涡。漩涡通往一个未知的世界,逍遥进去了一趟,带出了小碑,然后告诉大家,那里面是血魔的世界。   他想要摧毁大漩涡,却发现大漩涡连接两界,根基稳固,他根本无可奈何。无奈之下,大秦在大漩涡的周围排兵布阵,像是人间与妖界的浮池之渊一般布置阵纹。   血魔从漩涡中涌出,数量比之前多得多,实力也高得多。一场大战便在这个时候开始,无数天仙境的大妖被大战惊醒,然后投入战斗之中,紧跟着在大战中陨落。又有无数人族血修不断成长,从出生到死亡都没有离开过这片战场。   这场大战持续了整整百年,不知道多少大妖死去,不知道多少人灭族。甚至连仙人都有陨落,原本是大地的位置被战斗轰击出了巨大的坑洞,那些人族或是妖族流淌的鲜血最开始凝成了湖泊,湖泊慢慢变大,最后化作了大海。   白骨海与白骨渊海的前身就是这么来的,沉入海底甚至突出海面的那些巨大的骨架留存了万年,为当年那场大战的见证。   逍遥以他们碎裂的肉身与大道甚至法器的碎片为核心创造出了肉夜叉,肉夜叉本来不应当出现在这个世界,它的特性与血魔有些相像,血魔无法吞噬他们。逍遥剥夺了他们诞生灵智的本领,也就算是断了这一族的传承,唯恐他们形成更大的祸害。唯有那些最开始的肉夜叉被逍遥赋予灵智,让他们带领肉夜叉与血魔进行抗争。   随着陨落的生灵越来越多,肉夜叉与血魔的数量也越来越多,这场战斗的惨烈与持续时间远远超过了大秦最顶尖的智囊的预料。   事态走向不可控,在最后的关头,在那个末法年代,逍遥以自身性命为代价冲向了大漩涡,将血魔撞回到他们的世界之中,在那里进行了惨烈的战斗,献祭了己身,终于是短暂封印了大漩涡。   这场大战伤到了这个世界的根基,大道断了,再没有仙人出现。大秦仍旧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落,最终在那个末法时代断绝了传承,以血脉为主的血修开始登上了舞台。   在逍遥死前,以曾经陨落的仙人大道为核心造出了十六颗源丹,最后成就了妖界的十六位妖祖,而逍遥的源丹正是阴阳道源丹,最终被白虎融成了第十七颗源丹。   当初跟在逍遥身边的不止三仙境,还有仙人境,其中最出名的便是传说中的四神兽,青龙率先战死,好在还留下了自己的后代。紧跟着是火凤重伤,残喘了三千年,最终化作了逍遥第二世的寄托。白虎和玄武在逍遥的安排下没有受到伤害,他们两个一个带领大秦最后的力量化作乌鸦酒馆等待着逍遥回来,另一个化作本体沉入白骨海中镇守大漩涡。   玄武其实是四神兽中潜力最大的一个,因为他是妖,而他的寿命够长,这意味着他的生命精华最大,潜力最大,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也许他会成为他们当中最厉害的一个。他没有达到仙人境,却能够和其他三位并驾齐驱,足以说明一切。   可惜的是大道崩摧的那一年玄武还没有踏入仙人,当他沉入白骨海负责镇守大漩涡的时候,损伤他生命本源的伤害也就在这个时候到来。   他在这里镇守了万年,从当初被逍遥带在身边的小龟慢慢成长成了老龟。他和白虎不同,不是仙人,自然会老去,自然会有寿元。   他的寿元本来应当更多的,但另一个世界的冲击给他不断造成伤害,他的生命精华伴随着寿元缩短,因为他浩如烟海的生命精华,他才能以天仙境镇守大漩涡。   他在这里等了万年,三千年前他短暂见过一次逍遥,但那次人妖两界分开,他还没有来得及和逍遥说一句话。   在唐未济出现在白骨海,老龟跟着出现的时候,小姑娘找到了老龟,告知他逍遥还未觉醒,让他耐心等待。   那个时候的老龟已经要撑不住了,他帮着唐未济杀了十八祖,重伤了九祖。按照他的脾气是要连九祖一起杀的,可惜的是他已经衰弱到了极限。   他听从小姑娘的吩咐没有认主,而现在,他终于听到了那个熟悉的称呼,他知道,万年之后,逍遥还是回来了。   小龟长成了老龟,大漩涡一直都在,看守万年,幸不辱命。 第873章 总得给一个交代   唐未济与老龟叙了旧,老龟的情绪缓缓平复下来,那头肉夜叉老祖已经退了出去,安静等在外面,同时守卫着老龟。   “九座元龟岛在一座跟着一座倒塌,在元龟岛全部倒塌之后,我也就要去死了。”老龟满是皱纹与老人斑的脸上笑容恬淡,哪怕是谈到了他的死,他依旧很平静。   唐未济悲恸看着他,为他感到哀伤。   “其实算不了什么的。”老龟愉快笑道:“我已经做到了当初承诺主人的事情,接下来的事情,就要拜托您了。”   “有没有办法能够让你离开这里?”唐未济指着自己的脑袋,“我还有许多记忆没有找回,记忆复苏很慢,有些事情我不知道。”   “没有办法的,我已经与这里息息相关,没有办法能让我从这里离开。”老龟道:“即便真的有办法,离开这里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他歪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下巴,“还是我的实力太过低微了,白长了万年也没能把那断头大道续上,若是主人的话必不可能这样的。”   唐未济有些难受,在这种时候他真想把小姑娘叫出来问问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惜的是小姑娘被他留在了买剑那边, 以留岁镜的本事开始锻炼提高蛊军的实力。   他叹了口气,“你大概还有多长时间?”   老龟算了算,“我也许还能再撑半年吧。”他轻声道:“半年之后,一切就要看主人的了。”   唐未济心情沉重,他能够在半年之内轻而易举踏入天仙境,但之后呢。他即便踏入天仙境,现在的道也与之前不一样了,他哪怕吸收了自己对于阴阳道的领悟,也不能够踏入仙人,这是一条断头路。   除非他有办法将路续起来,否则的话这场战争似乎是必败无疑。   “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我迟早都是要死的。”老龟笑道:“不是还有白虎呢,他实力未损,是主人留下的又一道后手,在即将到来的这场战争中,他必然能比我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当初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唐未济突然问道。   老龟笑了,他陷入缅怀之中,“主人当初啊,是一等一的风流天才,是大秦最后一位踏入仙人的,也是用时最快的,当初已经是末法时代,根据预测没有人能踏入仙人,主人打破了他们的论断,您想不起来了,当时的大秦上下为此而疯狂。   “他们都说主人很冷静,谋算千秋,智珠过人,那些评价如今仍在我耳边响起, 但说出那些评价的仙人却一一死去,化作了白骨海中的白骨,我每每见到那些白骨都会忍不住心生感慨。   “主人年轻时候家境不好,但您从来没有因此而抱怨过,您的天赋才情举世无双,甚至引得我们跟随在您的左右。那场战斗,您每次都是冲杀在最危险的区域,血魔对您恨之入骨,可您每次都能死里逃生。”   那些平淡如流水一般的话语经过岁月的酝酿,在老龟骄傲的语气中化作醇酒,在石桌上发出清泉叮咚的声音,一切都变得缓慢安静下来, 老龟说着说着声音变低了,唐未济再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重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方才的苏醒是因为察觉到了唐未济的到来,但他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甚至波及到了他的神魂,让他在这种时候再次睡去。   唐未济不忍心继续打扰他,悄悄从这里离开。   他回到了元龟岛,第七岛仍旧在缓慢下沉,他知道这下沉意味着老龟的死亡倒计时,可他却无能为力。   寇碑来到了他的身边,唐未济突然道:“荒诞在什么地方,让她过来见我。”   寇碑悄没声离开,很快又回来,在他身后,荒诞带着面具沉默出现。   唐未济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让寇碑离开。   “面具拿下来吧。”唐未济轻声道:“白虎说你是大秦最后一位血脉传人,那便也算是我的传人,他让你去十一祖身边等我,如今你已经等到我了,我当初留给你们的东西你也应当还过来了。”   荒诞沉默半晌问道:“我怎么才能确定你就是那个人。”   唐未济只觉得好笑,扭头看着他,“要不然我让白虎过来一趟?”   荒诞沉默,依旧冷硬道:“我不相信你,这件事情太过重大,你要给我证明。”   唐未济想了想,从自己的背后一把抓出一枚眼睛模样的符号,那符号乖巧地悬在他的手里,“够不够?”   荒诞看着那熟悉的符号,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唐未济恭敬行了一礼,取下了自己的面具,将自己的额头剖开,从她额头的眉心位置取出了一枚金光闪闪的钥匙。   她重新戴上面具,元气大伤的模样,将那钥匙恭敬送到了唐未济的面前。   唐未济接过钥匙,甩干了上面的血迹,将钥匙仔细检查过之后放入了自己的小世界之中,轻轻挥了挥手,“去吧。”   这位大秦最后一位皇室血脉的传人取名荒诞,已经表达了她对于这个世界乃至自己背负的使命的态度,在这个时候仍旧忍不住问道:“就这样?”   “不然你还想怎样?”唐未济笑着看着她。   “可是你总得给我一个交代……”她顿了顿,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说话的语气太冲,放缓声音道:“我族残存到现在就为了这样一件事情,为了这件事情,我族甚至不敢出现在酒馆乌鸦的面前,如今总算等到了你,你总得给我一个交代。”   “当年是我的主场,如今依旧是我的主场。大秦在的时候我就不需要给你们交代,何况是现在?”   唐未济挥手让她离开,荒诞踉跄从这里走,没有多看唐未济一眼。   他看着荒诞的身影走远,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全方位增强自己的实力。   肉身、神魂、小世界之力、规则感悟、剑道阴阳道的提炼……他抓紧一切时间修炼,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而就在他陷入沉睡不久,人间与妖界同时乱了起来。 第874章 血魔出现   天都的建设步入正轨,流沙府的映月书院来了一大半的夫子,在王圣人的带领下帮助瑾公主填补了天都朝堂上决策的疏漏。   铁甲卫那边接纳了魏孝熙翰,大皇子与老太师在江南道扎稳脚步,这些天这三位流落各地的兄妹也曾经通过话。大皇子与二皇子是不可能再回到天都了,大青山一日不封,哪怕他们想回来,大唐遗老也不可能让他们回来。   一切都在走向更好的发展方向,他们所需要的只有时间。   最开始的异变出现在剑北道,移洛遭到唐未济的拒绝之后,剑北道没过多久便发生了暴乱,移洛在重叟和鱼娘的带领下侥幸逃脱出剑北道。   狠话放出去了,她终究还是没有下狠心与大唐撕破脸,想来是怕大唐孤注一掷先解决他们,但更怕的是那个背对着她离去的年轻人,不知道怕什么,也许是怕那好不容易维系着的一根弦彻底断裂。   想要解决内部矛盾的方法有很多,但最为政客热衷的就是转移矛盾。比如说漂亮国如今的做法,便是将内部矛盾转为外部矛盾,利用外部矛盾转移人们的注意力和愤怒值,因为这些人没有脑子,从出生到死亡都是可悲的被利用的蠢货,他们只会愤怒,至于愤怒是朝着哪里去的,他们不管。   移洛没有下狠心用外部矛盾代替剑北道的内部矛盾,却又没办法解决内部矛盾,暴乱就此而产生。   她的确很聪明,预料到了所有的事情,唯一可惜的是随着九渊气息的逃窜,她的实力不足以压制剑北道的那些大妖了。这是硬伤,根本没有办法解决。   剑北道的大妖们狂欢了整整一个月,移洛不知所踪,剑北道与大唐频繁发生矛盾。   在这种情况下,曾经在剑南道抵挡妖军而后又失踪的韩仰之小韩将军站了出来,领着曾经在剑南道消失的那些人又一次挡在了剑北道的前面。在大雪山休息好的守望者也赶到那里。   哪怕大唐四处漏风,兵力捉急,瑾公主依旧给了他们充足的兵力支持,好在剑北道的那些大妖似乎也怕被大唐惹急了,多是小打小闹。   然而没过多久,韩仰之便传来消息,说剑北道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派遣探哨进入剑北道百里竟然没遇到一个活物。   不仅仅是那些大妖,还有曾经因为剑北道失落而被抓的人族,甚至连飞禽野兽都没有,整个剑北道似乎在一夕之间没了动静,变成了一片死地。   再然后,他们便看见了从天边涌过来的那好似海洋一般的血色浪潮。组成那血色浪潮的是无数破碎的混杂在一起的血泥,它们呼啸着,夹杂着冲天的腥臭气味朝着这里排打过来。   天地都被染成了邪恶的猩红色,大唐兵卒损失惨重。   而后便是妖界,无数地方出现血魔的踪影,这些血魔就像是一直藏在妖界,约定了时间,在同一时刻骤然爆发,到处都是战斗,到处都是血魔嚣张的身影。   远在归山圃的白虎刚刚肃清归山圃中残存的血魔,发出始祖令,令妖界同抗血魔。   与此同时,人间的白骨渊海之内发生了暴动,无数大妖纷纷从海水中被撞击出来,满头是血又冲入水底,神武卫如临大敌,那些白骨高塔上钟鸣声不断,白骨渊海像是烧得沸腾起来,到处都是“咕噜噜”的声音。   人间各州府道不断有隐宗出现绞杀血魔,大青山那边的妖族也自发退去,接到各个妖祖的命令开始回防。   在血魔出现之后,人间与妖界之间的关系总算是稍稍缓和了一些。但是局势依旧不容乐观,藏在血魔背后的人一直都没有出现。   归山圃中,龙鸟兽睁着眼睛冷漠盯着白虎,巨大的身体伏在地上,那条连接他与大光明城那扇门的锁链崩得紧紧的。   白虎看了一眼归山圃的外面,不耐烦道:“我没有时间和你在这里浪费,放开你的神魂,让我检查,要么就去死。万年之久,你仍旧没能踏入仙人,便没有完成你我之间的约定,你依旧受我驱使,这是你当初答应我的事情。”   龙鸟兽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威胁他。   白虎冷笑了一声,“你确定?”   龙鸟兽又叫了两声。白虎嗤笑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我没有时间和你在这里浪费,我不管大光明城怎么样,那是逍遥所留,我帮他看着而已,你与我的约定与大光明城无关,我不可能在没有确定你身份的情况下就放你离开,既然你不想放开神魂,那就死吧。”   他的话语越发冷漠,伸出那只可爱的白色爪子,锋利的指尖接触到了龙鸟兽庞大的身体。龙鸟兽算是天仙之上,半步仙人, 在白虎的威压下却仍旧动弹不得,他满头是汗,浑身都在颤抖,那些美丽的翎羽互相碰撞着发出声音。   他的身体上出现了无数规则的线条,就像是有人拿着笔和尺子在他身上一横一竖画了无数道间隔相等的线条。鲜血从那线条中溢了出来,龙鸟兽就像是要变成一块一块的规则的死肉。   他庞大的身体在徒劳扭动着,嘶吼声也变得弱小,听上去就像是在求饶。白虎却没有收手,一脸冷漠。万年岁月早已经将他的心锻炼得坚如金刚。   归山圃中的血魔已经被他肃清,只余下眼前的龙鸟兽没有检查,他不可能放任这么一个有可能是半步仙人的血魔存在,既然不愿意检查,那就只能杀了。   一直到某一刻,龙鸟兽骨肉中的筋脉发出“崩崩”的声音开始断裂的时候,他背后的那扇门里面突然探出了一颗脑袋。   那颗金属脑袋一看见白虎便笑了起来,一把推开门向着白虎打了个招呼。   白虎看了他一眼便也忍不住笑了,他听见了门内传来年轻人稚嫩的声音。   “长夜将至,我从今开始守望,至死方休。我将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我将不戴宝冠,不争荣宠。我将尽忠职守,生死于斯。我 是黑暗中的利剑,长城上的守卫,抵御寒冷的烈焰,破晓时分的光线,唤醒眠者的号角,守护王国的坚盾。我将生命与荣耀献给大光明城,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残甲甲叶的碰撞声伴随着年轻人的声音从门中出来。 第875章 物是人非   韩樗在经历了漫长的时间之后终于还是得到了残甲的认可,继承了大光明城的衣钵,成为了大光明城的主人。   那片孤悬在天外的古城本来归逍遥所有,但唐未济上次放弃了大光明城,残甲便只能选择了韩樗。不管是谁,当他成为大光明城的主人的时候,便也代表这个世界的的筹码又多了一分,白虎自然欣喜。   大战即将到来,任何助力都是有用的,他和唐未济都能感受到这次与血魔的战斗也许就是最后一次了,在此之外,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放到一边。   他早已成为仙人,任何事情都可以不被他放在心上,唯独关系到血魔的事情让他不得不在意。   “前辈。”韩樗披着那具残甲,朝着白虎恭敬行礼,能看出来他是真心的,“龙鸟兽被困在这里万年,守卫大光明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晚辈恳请前辈饶他一命,归我大光明城统御,也好为我人间多出一份力。”   “你能察觉他是否是血魔?”白虎毫不吝啬对他的欣赏,但有些话还是要问的。   “请前辈将他交给我,我将他拘在大光明城中,自然有办法分辨。”韩樗如此道。   “孽畜,今日饶你不死,我知你定有怨言,我却不怕,你什么时候踏入仙人,什么时候来找我报仇,若不然的话,这些怨气你便只能埋在心里,好好谢谢他吧。你入大光明城,为光明护卫,若是敢让我知道你别有二心,下次便是他也救不了你。”白虎看着龙鸟兽冰冷说道。   龙鸟兽发出哀鸣,示意自己已经知晓。   白虎收回爪子,龙鸟兽身上的裂痕缓缓愈合在了一起,被韩樗抛出一个迷你版的大光明城收入其中,他多看了一眼,朝着白虎笑道:“并非血魔。”   白虎“嗯”了一声,递给韩樗一块令牌,“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得到逍遥传信,还有半年时间,大漩涡就要开启,终战到来,你留在归山圃,在此之间好好修炼,拿着这个,归山圃的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   韩樗面有异色,显然接受了完整传承的他知道逍遥是谁,只是知道归知道,一想到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孩子竟然能成长成现在这般模样,并且有如此显赫的身份,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他回过神来接过令牌,小心收好,恭敬问道:“那前辈要去什么地方?”   “我去剑北道一趟。”白虎道:“黑龙在那边帮忙,我去多看一眼,老龙就这么一个子嗣流传在世,是我看着长大的,算是我半个儿子,若是死在这里,老龙泉下有知还不知怎么怨我。况且逍遥既然已经出世,只要他能接上那断头的路,不管是黑龙还是龙鸟兽,这些天仙之上都有可能破开桎梏踏入仙人,他们不能死。”   韩樗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   白虎望向一个方向,“那边就是浮池之渊,如今驻守在那边的还有青龙营。如今妖界与人间短时间内不可能再起纷争,你去帮我带个话,让他们从浮池之渊里出来,血魔肆虐,他们又不是神武卫,老是缩在浮池之渊做什么。”   韩樗听出他的声音有些不满,苦笑之余却又没法说什么。   都说玄武营是最苦的,拼命抵抗还要背负骂名,实则谁又能知道青龙营的苦。   眼睁睁看着兄弟们死在自己面前,却又因为计划的开始不得出战,之后又要亲手给往昔的战友披上恶毒的伪装,这种煎熬岂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韩樗来到浮池之渊的时候,往日那悬浮在深渊之上的高大巍峨的城池已经坠落破碎了一大半,只余下很少的一部分还存在。   他一眼便看见了青龙城,百城之中,唯有青龙城依旧灯火通明,像是一颗孤独的星星悬在深渊之上。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莫名有些心慌。   归山圃与就处在深渊与浮池之渊百城的中间位置,他一出来便往青龙城去,也没用多少时间便到了这里。   明明是灯火通明的一座城,看起来却比那些早已经残破的,没有人烟的地方还要凄冷,就像是住满了孤魂野鬼,处处透着一股子诡异。   韩樗来到城前,仰头看向城头,只看见了一双冷漠木然的眼睛。   他高声道:“大光明城城主鬼面韩樗求见。”   城头上的青龙营战士没有理他,但城门很快在他的面前打开。   韩樗大步进入城中。   穿过城门,他才发现青龙城并不比天都小多少,到处都是蛛网一般的巷子,街道两边都是商铺,然而往日人潮如流的地方如今却是空空荡荡。   走在他前面的青龙营披甲士实力不低了,已经有玄仙境,看他的年纪似乎也不小,却木然得像是没有灵魂的僵尸,他就像是一具尸体一样带着他走向目的地。   若不是韩樗早已经习惯了大光明城的空旷孤寂,他现在都要开始毛骨悚然了。   弯弯绕绕,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座黑色的宅子面前。推开宅子的门,韩樗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他自然是认识的,全天下的人有谁会不认识大将军弘光呢。   韩樗走到了他的面前坐下,以他现在的实力有这样的资格。领着他过来的青龙营披甲士连个招呼都没打,又像是僵尸一样木然走开。   韩樗打量着弘光,这位名满天下,实力与圣皇甚至李四差不多的老牌天仙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银雪满头,面容上写满了说不出的落寞与疲累。   韩樗刚从大光明城中出来,只是知道白虎在归山圃中找血魔的事情,尚且不清楚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心中愕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倒是弘光多看了他一眼,问了一声,“从哪里来的。”   韩樗老实回答他的问题,聊了没两句,忍不住开始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才明白在他修炼的短短时间里到底产生了怎么样的剧变。   他把白虎的话老老实实告诉了弘光,再次从青龙城中出来的时候,目光穿过那些残破的城池看向天都的方向,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第876章 人生的意义是自己赋予...   弘光送走了韩樗,目光依旧茫然,他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身为青龙营守将,身为四大营主将,身为大唐镇国大将军,本身就是性情极为坚韧的人。   他可以眼睁睁看着老三营在他面前死绝,下令将自己手下忍不住的青龙营打晕,只是为了继续隐忍,为了完成圣皇的那个计划。他可以毫不犹豫对唐未济下手,同样是为了人间的万世千秋。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内心必定是极其煎熬的,但他从来没有过茫然。   因为无论在什么时候,他的身边总会有一道声音指引着他,告诉他下一步应当怎么走。   他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也许一辈子只能当一个将军。他的脑子没那么灵光,最多也就是比普通人聪明一点罢了,但他一点都不害怕,因为圣皇在,而且他相信圣皇的计划必定可以成功。   可是,圣皇居然死了?   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脑子“嗡”一下就蒙住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周围围了一圈的人。   原本驻守浮池之渊的不仅有他们,他把所有人遣回了天都,唯独他自己不敢带着青龙营回去。   他仍旧还记得圣皇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与他说的那些推心置腹的话,他仍旧记得圣皇指着浮池之渊的方向豪迈道“朕之疆土,无边无际”,这样的一个人,这样强大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呢?   李四呢,李四是干什么吃的?天都大阵是做什么用的?哪怕打不过,怎么可能跑不了?   他无法理解,难以想象,只是木然坐着。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长时间,只记得来犯的妖军被他一波波打退,一直到了某一个时间节点,他才知道原来是妖界出现了血魔。   他根本不想去管,他只记得圣皇死前下的最后一个命令——死守浮池之渊。   他做到了。   君死臣不死,忠节以何全?   韩樗与他说的那些话他左耳朵听右耳朵便出了,根本没在他的心头留下一丁点的涟漪,一直到青龙城再次来人。   同样是归山圃来人,这次来的却是两个人。   一个是个邋遢老道的模样,进城之前在城门口探头探脑,生怕里面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他。另一个是个沉默寡言的青年,看上去不比韩樗大多少,两人都是道仙境的实力,一身伤势和剽悍的气息提醒旁人他们在归山圃中获得了怎样的好处又遇到了怎样的困难。   弘光在他的脑海中不自觉搜索着,很快便确定了来人的身份,他暂时来了那么一点兴趣,“让他们进来吧。”   于是从归山圃一直跟着韩樗来到这里的松云道人和俞永镇便来到了弘光的面前。   他们听从唐未济的话,一直看着韩樗,生怕他搞出什么幺蛾子。龙鸟兽的突然消失让尚且在归山圃的血修和妖修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到处都很混乱。还好他们盯得紧,不然的话没准会错过韩樗从大光明城出来的时候。   他们本来不想入青龙城的,毕竟弘光与唐未济的关系不怎么好,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是回去的时候遇到了白虎,白虎点明了他和唐未济的关系,还告诉他们他们继续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让他们去一趟青龙城之后赶紧去妖界找唐未济。   两人云里雾里,不知道白虎在说什么,但白虎的实力做不了假,只得来到青龙城,却被弘光一下子点明了身份。   松云道人打着哈哈,一边说着我们和唐未济可没什么关系啊,一边小心打量着弘光的脸色。弘光就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伸手递给了他们一块红色的石头。   那石头与浮池之渊随处可见的暗红色石头没什么不同,只是温润了一些,看上去像是玉石,里面有细细的红色血丝在流淌。   “这是什么?”松云道人摸不清楚弘光到底想做什么,打定主意不开口,就当是没看见这东西,然而一旁的俞永镇却没能领会到他的意思,好奇问了一声。   松云道人正在抓狂,便听见弘光说道:“我知道你们与唐未济之间的关系,此时一时彼一时,我不想再去管这些事情,这块石头里面藏着玄武营的秘技传承,是我当初侥幸所得。我本来想着等到天心成长起来之后重组玄武营的时候再给他,现在看来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东西留在我手上也没什么用,你们把它带给唐未济吧,顺便告诉他一声,不管是我还是圣皇,对当初的事情都不会后悔,但我们依旧会感到心痛。唐老将军曾经是我的师父,我也勉强算是他的兄长,这些话我本没有资格与他说,但现在能与他说这些话的人已经没有了。无论做什么,让他切不可与他父亲一样鲁莽行事。”   俞永镇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容,显然对老三营行事被弘光说成鲁莽这件事情感到不满,却被松云道人阻止。   这个从第一次见到唐未济便显得极为油滑的老道人沉声道:“这块石头我们收下了,这本就是属于小侯爷的东西,但大将军的话我们不敢苟同。这个世界可以没有你,可以没有我,但唯独不可以缺少像老三营那样的人,若是少了他们,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思呢?”   “你好大的胆子啊,竟然敢这么和我说话?”弘光的语气透露着一股子惊讶,声音并不大,就像是看见一个让人吃惊的东西随口发出了一声感叹。   松云道人的身体却已经开始忍不住颤抖起来,然而老道人没有退却半步,只是咬着牙,浑身冷汗,一个字一个字颤抖着说道:“大将军杀了天下人,天下人也仍旧会这么说。”   弘光笑了一声,气势顿时泄去。   他意兴阑珊挥了挥手掌,把那块石头递了过去,“没有意义,本来就没有意义,人生的意义正是自己赋予的,他们求仁得仁,那我呢,我的意义在什么地方……”   他像是陷入了魔怔之中,松云和俞永镇不敢久留,拿走石头,从这里匆忙离开。 第877章 血魔反击的序幕   让我们跟随他们两人的脚步一路往妖界去看。   人间的乱子已经产生了,其中规模最大的自然是剑北道的血魔,但好在白虎一路赶往剑北道,帮忙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妖界就没这么幸运了,松云道人和俞永镇很快打听到了妖界最近发生的事情,将唐未济的身份锁定在了猫舍那位新近出现的十一祖身上。   两人一路往猫舍行去,一路看见那些原本应当对他们视如寇仇的大妖却对他们视若罔闻,到处都爆发战斗。相比较人间的血魔,妖界的血魔明显组织性和隐匿性更强。   他们沿途遇到的血魔大多是零星出现,等到那些大妖赶到之后,往往什么都找不到。他们疲于奔命,却只能剿灭极少一部分血魔,剩余的血魔显然都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偷偷发育。   松云道人和俞永镇又不是傻子,对这种情况有自己的判断,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一路匆匆赶过去,连头都不敢回。   如今的妖界更像是被架在火堆上烤的钟釜,看似温吞,实则温度到了一定程度,爆发之后谁也活不下来。   他们迫切地想要把这个消息传给唐未济,然而不管他们怎么传音都没能联系上他,心中焦急,更加快速前进。   一直到了猫舍,他们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唐未济早已在元龟岛闭关,陷入修炼状态,如今的猫舍是买剑征战在外,洗小净主持猫舍内务,朱仲春则是统帅猫舍群妖御敌于门外。   猫舍的物资和人员早已经从元龟岛离开,搬到了本属于十一祖的地盘上。元龟岛上空无一人,第七座岛在他们的面前也逐渐沉没。   他们不知道元龟岛沉没的意义,但是那来自天道深处的恶意让他们自觉有了惶惶不安的感觉,就像是天要塌了。   松云道人与俞永镇的到来在猫舍中掀起一阵小小的风波,在短暂的欣喜与欢迎之后,大家又一次陷入紧张的修炼之中。   两人看得目瞪口呆,互相对视,茫然不知所措。   晚上大家还在一起吹嘘着自己之前的丰功伟业呢,中途起来上了一趟厕所,才发现和自己喝酒的那家伙蹲在茅厕上在修炼。回到桌子旁边,众人看上去在吃饭,然而那一举一动,甚至互相抢菜的动作都像是在练剑。   不,不是像是,分明就是。松云道人眼尖,他甚至看见一道剑气贴着自己的鼻子就这么飞了出去。   他人都惊了,对此感到茫然,心想是他们落伍了还是这个时代变了。什么时候吃饭上厕所都要开始修炼了?更可怕的是这还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都在这么做。   原本好不容易爬到道仙境,因此洋洋得意的松云道人在有幸和买剑“过招”之后收起了自己的小骄傲,心里泪流满面。原本站起来还想与买剑练手的俞永镇在见识到了松云道人的惨状之后极有默契地走到了买剑的身边,帮他斟了一杯酒,然后又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都听见松云道人在咬牙切齿痛哭流涕骂这群人都是畜生。第二天起来,大家又陷入了紧张的修炼之中,与他们之前所见没什么差别。   其中又以玄武营的训练最为刻苦,蛊军是有预备役的,大多是人族,还有一些是妖族,都是洗小净亲自挑选,然后经过买剑过目的,天赋,实力,品德都是上佳。只是让松云道人和俞永镇感到奇怪的是他们的实力增长也太快了一些。   他亲眼看见一个小家伙昨天夜里还是盈元境,今天早上起来之后就变成了逸元境,这种事情根本就不科学。   松云道人与俞永镇带来的那块石头帮了玄武营一些忙, 短短时间里他们与玄武营混得最熟,找人问了之后才知道他们是去唐未济的青铜镜中修炼。   两人心里痒痒,申请了一次之后进入青铜镜,然后没呆了不到半天便从镜中被赶了出来,落荒而逃。   青铜镜中的训练几乎都已经成了体系了,不仅仅是小姑娘本身用来训练的那些空间,还有唐未济后来请入镜中的那些各宗各派的老前辈。   他们又不能离镜子太远,整日留在这里无所事事心痒痒,遇到这么多修炼刻苦还天赋极高的小家伙,一个个恨不能倾囊相授。在青铜镜中喂招那都是高出一个大境界喂招的。天仙境给逸元境喂招,道仙境给盈元境喂招,一打就是一群,一打就是一天,这种事情放在其他地方怎么可能会发生。   松云道人和俞永镇进去之后先体会了一番九劫之风,然后便被拉过去当做苦力给别人喂招。一开始还觉得那是小意思,结果松云道人被一个盈元境小家伙一脚踢在脑门上的时候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些小家伙似乎有些不一样。   之后的战斗就更不用说了,经过老书生、胖和尚、白楼他们严苛调教的玄武营预备役让两人好好喝了一壶。   两人狼狈从镜中逃了出来,发誓一辈子也不要再去那个地方。   然而他们在猫舍不管做什么,总是能看见有人在修炼,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习以为常,中间杂着的也不过是几十句“卧槽”罢了。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在这段日子里,秦雪儿获得了唐未济带回来的九劫还阳草,却仍旧没能复活他心中的小姑娘。在这段时间里不断有人突破,玄武营预备役、铁字营和玄冰阁的实力越发强大。   人间的血魔之战渐渐取得了优势,妖界的血魔之战却是才开始展露苗头。   一直到九祖和十祖出现,正式宣布血魔的反击开始,妖界瞬间变得摇摇欲坠,到处都是强大的血魔。到处都是被灭族的妖族群落。   甚至就连妖祖门下的妖军都被渗透,这其中,唯有猫舍稳如泰山,渐渐的,猫舍的名气越来越大,成为了妖界的中心。   同样,也正因如此,他们成为了血魔的眼中钉。   大批血魔开始进攻猫舍。 第878章 我从来不相信人这种生...   鲜血、被吞噬的尸体、战火烧焦的土地,笔直刺向天空的滚滚浓烟……这些事物构成了妖界三个月以来的主旋律。   猫舍遭到了血魔不计后果的攻击,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甚至渗透进了猫舍的内部,攻势被一波波扑灭,猫舍也在战火中飞速成长。   无论是哪位妖祖都是焦头烂额,血魔成长的势头不可抗衡,哪怕是妖祖都开始互相联合。九祖与十祖投向血魔那边并不让人感到意外,他们与猫舍的仇恨无法化解,也许只有此举才能让他们好好活下来,但即便如此,其余妖祖依旧为此而震怒。   到处都是战火,普通人甚至普通血修在这样的战争中根本活不下来。人间与妖界各自形成了好几个聚集地用以对抗血魔的入侵,人间的新都、江南城,妖界的不夜城、猫舍都是这样的聚集地。   人间与妖界因大青山而开始大道碰撞,让踏入三仙境的天堑变得更浅,许多一辈子都碰不到三仙境的生灵因此有了机会。   短短三个月,任何人和妖都在飞速成长着。曾与唐未济有过数面之缘的斫余等人早已经踏入了三仙境,而在人间的那些老面孔也一一破开桎梏,不管是霜月还是捉刀教的仇乐池,他们作为新鲜血液加入战斗之中。   不管他们的初心如何,又是什么样的目的,在血魔入侵的大势面前,他们终究是属于同一阵营的。   与唐未济渐褪的声名相比,瑾公主在人间的名声却越发壮大,甚至隐隐超过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二皇子就不用说了,与霜月在冥河铁甲卫那边抵抗血魔,并无大志,大皇子是天都旧臣推选出的新皇,早在唐未济回到妖界的时候便昭告天下了。   瑾公主与大皇子感情深厚,没人相信瑾公主会动摇国本来抢夺大统,但这种事情终究是让人心里感到不安的。   彩衣阁作为江南道最大也是最有钱的宗派,对此事最是上心。   人间的战局在白虎插手之下略显稳定,否则的话也没这么多闲工夫想这些事情了。狗改不了吃屎,有些人就是这样,勾心斗角的习惯一辈子都改不了的。   因为这是他们的意义,失去了这些,他们还不如死了。   裴响从彩衣阁阁主的卧室中退出,穿过草木茂盛的花园,听到树下有人说话,隐隐约约提到的便是“大统、国体”之类的话。   他留了个心思,隐匿了自己的行踪。作为最早一批被送到飞虹苑的天才,他的天赋纵然比不上买剑和唐未济,拿出来也是顶尖的。如今的他早已经突破到了玄仙境,与同一批的天才并无差别,刻意隐踪的情况下还真没太多人能察觉到。   他听了一会儿,听出来这两位是谁,一位是礼部姓刘的侍郎,一位是刚擢升为刑部侍郎的司徒戈,听说此人与刘侍郎有些关系,不知怎么还搭上了老太师的路子。   裴响其实不愿意搭理他们。   这和他当初看不惯买剑他们不同,他虽然看不惯买剑和唐未济,却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家伙的确很可怕,他看不惯,是因为知道自己比不上他们,这其中多少有些因少年的争强好胜而诞生的妒忌。如今唐未济和买剑将他早早甩在了身后,那些妒忌也化作了无可奈何,甚至还有一些高山仰止的佩服。   他看不惯这些人是因为这些人让他本能感觉到厌恶,即便仅仅只是见到了他们,也像是看见了一个身上沾满了秽物、爬满了虫子一样的肮脏的、扭曲的、恶心的存在。   他不齿于他们的所作所为,知道是他们之后本来已经不想再听了,却又莫名听到了瑾公主的名字,心中一动,又再次凝神细听。   声音传来,剩下的每一个字都没能逃脱得了他的耳朵。   “我听闻妖界派来妖祖,要去新都签订协议,有意与人间停战。”   “她不过一介女流,这种出风头的事情怎么能让她来。如今血魔之风纵然猖獗,但成功之时指日可见,继续让她这样下去,新皇的地位必然受到冲击,到了那个时候怕不是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只是新皇仁德,何况又有兄妹情谊,只怕是下不了手啊。”   “正因为下不了手才会让她如此嚣张,假借妖族之祸的名头重建新都,谁不知道那唐未济与她尚有联系,如今已是妖界妖祖,妖族祸事从何而来?分明只是借口罢了。”   “司徒大人慧眼如炬,年少英才,看得比我们远多了,大唐后继有人,老夫甚慰啊。”   “刘大人过奖了,司徒戈不过是一家之言罢了,只可惜圣皇死前看走了眼,竟然没有诏令天下尊大皇子为主,否则的话又何来今日之事。如今你我只需说服老太师,新皇那边一切有老太师做主的。”   “怕就怕老太师与我们想法不一样啊。”   “古之成大事者必不拘小节,若是老太师与你我想法不一,那就只能……”   “嘘,慎言!”   “司徒大人放心,我心里有数。待到此事功成,妖界人间一统,你我便是史书上的头一页!”   两人窃窃私语,后面的话没说,但仅凭这寥寥数语却已经让裴响心生寒意,冷汗涔涔。   他们窃窃笑着,听得裴响脸色发白,直欲吐出来,他从来没想过在这种时候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人出现。此事重大,凭他是没资格去找老太师或者新皇的,他连忙转身去找自己的父亲,把他方才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父亲,再抬头的时候便看见了父亲眼中如深潭一般的幽光。   这位彩衣阁现任阁主话语幽幽,“这么说你全都听到了?”   裴响楞了一下,他本来就不是蠢人,瞬间便反应过来父亲这般语气的原因,一下子脸色更白了。   “既然都听到了,那这几日就在这里呆着吧,没什么事情就不用出去了,你手头的事务我会安排你师兄去做,好好在这里休息几天,再等几天,等尘埃落定再说。”他一边说着一边关上了门。   裴响在屋里止不住颤抖着,他颓然坐在地上,到现在也不相信自己的父亲竟然也参与了这件事情。他只是很不明白,事情还没结束呢,这么急着争权夺势做什么呢? 第879章 终战的开始   称心终究还是凭着自己的本事站在了那柄剑的前方,她从头到脚都已经看不见一块好皮,就像是刚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然而她的气势却越发锐利,恍若一柄残破却兀自矗立在大地上的残剑。   这三个月以来,她每走出一步都要耗费巨量的心力和时间,   一层薄薄的光像是蛋壳一样将这里罩住,称心将手轻轻放在那罩子上,里面的黄蝶仙剑微微晃动着,与她打招呼。突然一阵光从接触的地方暴绽出来,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宗瑞连忙接住她,犹豫道:“要不然,请十一祖过来?”   称心摇了摇头,这些日子虽然受到宗瑞不少照顾,她却依旧是冷冰冰的模样。她从宗瑞手中挣脱,盘膝坐在那层光幕面前,将上清剑插在一边,调息了片刻之后站起身来,右手虚握,就像是当初在方寸山上一般缓缓练剑。   被妖祖封锁的那片区域,黄蝶仙剑鸣响,响声传彻千里,有些一直跟着称心过来的大妖听着这响声,面色复杂,就比如无歌,忍不住叹了口气,骂了一声,有些颓然。   称心身上的剑意却在她缓慢的动作下逐渐收敛。她的动作很慢,很标准,就像是一个什么都不会,刚刚学剑的幼童。她的手一直虚握着,似乎在等着那柄剑对她回应。   上清剑被插在地上,静静看着,感受着那柄剑熟悉的气息,很罕见的没有过来捣乱。   光幕中的黄蝶剑依旧在轻轻摇晃,像是树梢的叶片,像是蝴蝶的翅膀。   称心一遍又一遍练剑,眼神专注,像是回到了方寸山的水墨云台,像是回到了太玄教,回到了剑南道,回到了跟在那个老农一般的男人身后学剑的日子。   他从来没说过她的天赋如何,不过以他一日踏入三仙境的境遇来看,他可能对天赋这种东西也不怎么在乎。   练剑就是练剑,很普通的练剑。当时的她嘻嘻哈哈,整日玩闹,缠着他讲他在太玄教遇到的各种事情,他没有过不耐烦。   如今故事已经听不了了,她开始认真练剑了,那个喜欢坐在老黄牛身上看天边夕阳的人却早已经不见了,再也看不见她挥洒的剑光。   她一直很不理解黄龙人一天天的在想什么,在血修当中他明明年纪不大,可为什么总是那么安静。买剑很安静,但买剑身上有的是少年的张扬恣意,唐未济有的时候也很安静,但他的安静却是为了更好的谋划心中的想法。   黄龙人的安静就是纯粹的安静,就是在发呆。她很不理解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成为一位鼎鼎有名的大剑仙,一个整天发呆的人为什么会得到黄蝶仙剑的认可?   她不理解,曾经去试探过黄蝶仙剑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它的认可,被剑刃割伤了手指,然后一转头就看见老黄牛和她的师父一起笑呵呵看着她。   她记得师父当初说黄蝶不喜欢她,这柄剑估计是传不到她的手里了。   她为此忿忿不平好久,然而如今说这话的人已经不见了,在命运的诡异安排之下,她却还是与这柄剑产生了割不断的纠葛。   只是不知道现在连那个曾经执掌黄蝶仙剑的人都不在了,她还能得到这柄剑的认可么?   称心不想一直被人照顾,师父死了,唐未济好像也开始变了,变得不像是她认识的唐未济,他就像是要消失了,她要凭着自己的本事拿到师父的剑。   鬼门关已经闯了无数次,她终于到了最后的这一步,绝对不容许出现任何差错。   她每一个动作力求极致,她的脑海中映照的是那个骑在牛背上随着黄牛左右摇晃的人影。   伤势绽开,鲜血湮了出来,她的力气越来越弱,她不知道自己练了多久,直到最后失去所有力气跌坐在了地上,那柄剑依旧没有动静,依旧只是静静摇晃着。   称心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一拳砸在地上,止住了差点掉下来的眼泪。她咬牙站起身来,倔强地、执拗地又一次开始练剑。   在无数大妖的注视下,那柄剑隔着光幕与她相望,依旧没有动静。   她破不开光幕,但是那柄剑可以。那柄剑没有动。   ……   唐未济幽幽睁开了眼睛,抚净了衣服上的灰尘,他从自己闭关的地方走出,眼前场景一阵幻化,逐渐变得清晰之后,才会发现他一直都在白骨海之上。   九座元龟岛已经沉没了五座,其余四座上已经没有人和妖了,只有极少数的胆大包天的家伙还在探索元龟府,感受到了他的气息之后远远避开。   他感受了一下青铜镜所在的方位,心里稍稍放松,一抬脚出现在更上空,一拳砸过去,只听“嗡”的一声,自他拳头所在的位置荡出一串波纹,紧跟着淡红色的天空便像是纸一样被他撕开了一道口子,里面是无数星辰一样浮浮沉沉的破碎宫殿。   他进入其中,天空瞬间恢复原样。远处响起嘶吼,所有的宫殿都在震颤着,它们似乎是想要组合在一起,却只是颤动着,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又被小山一般的重量镇压。   云气化作了巨大的人形,瞬间到了唐未济的面前,探出手抓向唐未济,却被他一拳砸得粉碎。   无数云气逸散,紧跟着在不远处组成了天丈老人的模样,他目光死死盯着唐未济,发出一阵不甘心的怒吼,“你,你已经是天仙境了?”   “天丈,我曾经饶你一命,让你在这里反省万年,如今再次见到我,你就是这样的态度么?”唐未济淡淡道。   “你,你是谁?”天丈老人睁大了眼睛,紧跟着瞳孔微微收缩,“你是逍遥!”他惊叫出声,“你怎么可能还活着!我亲眼看见你死了。”   “见到主人,还不跪下!”唐未济冷喝道。   “不,不可能,你不是逍遥,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化作逍遥的模样!”他像是陷入疯狂,忽而散开忽而凝聚成一团,最后,他一头朝着唐未济撞过来,那十万八千殿顿了片刻,像是受到了无形的牵引一般猛地飞过来。   星星点点,像是无数被岁月埋葬的仙宫从天上坠落。 第880章 收服天丈   唐未济看着这一幕,竟然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他轻笑了一声,朝着面前摊开手掌,手掌之中黑白气息凝成太极图。在那无数宫殿的前方,一个巨大的太极图随之出现,那些宫殿撞击在太极图上暴绽出无数光芒,力量耗尽之后像是石子一样散落。   天丈老人再次出现,他看着那太极图,目光扭曲,直欲择人而噬,“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怎么可能!你不是逍遥,绝对不是逍遥!”   唐未济看着他轻声道:“你跟在我身旁那么久,都能够帮周子领悟阴阳道,难道还看不出来这太极之道的真假么?”   “怎么会,怎么会。”天丈老人失了神智一般不断重复着一句话,看着唐未济的视线中全是恐惧。   唐未济朝着他伸出手,“把你的灵魂印记给我,我帮你踏入仙人境。”   “不,不可能!”天丈老人嘶吼着,附身的那道云气发疯一样四处乱撞,带着他的声音到处都是,忽远忽近,“我绝对不可能再把印记给你,我好不容易逃脱出来,我好不容易获得了自由,我绝不会再次受人役使,我绝不会,绝不会再相信你!”   唐未济脸上逐渐绽放出笑容,“乖,听话,再惹怒我一次,你的下场就不是粉身碎骨这么简单了。”   “不,我才不会……哈哈哈……你在骗我,你在唬我,你根本奈何不了我,你才天仙境而已,你自己都不是仙人境!”   “我迟早都是仙人境,乖,听话一些,我没有时间和你在这里耗着。”   “我才不会信你,哈哈哈,我才不会信你!”天丈老人大笑着,“你能把我怎么样,你什么办法都没有,什么办法都没有!”   “是么。”唐未济叹了口气,低下头,“你跟随我,我让你踏入仙人境,这次战斗结束之后我放你走,让你得到真正的自由,而不是被囚禁在这里万年之久,如何。”   “哈哈哈,你不是逍遥,你不是逍遥……真正的逍遥绝不可能退让,你不是逍遥,你哪怕有他的记忆也不是他,你别想唬我,你拿我根本没有办法,你是别翼,你是别翼!”   “唉……”唐未济叹了口气,“你说对了。”他说道:“我的确不是逍遥。”   他咂了一下嘴,眯着眼睛,手在眼睛上搭上了一个小小的凉棚,“所以逍遥不杀你,我倒是没什么忌讳。”   就在他话刚出口的那一瞬间,天上四处乱窜的白云骤然间停住,紧跟着猛烈颤抖起来,云层像是被抖散的棉花糖,飞速扩散开来。却已经迟了,唐未济指着某座散落的宫殿,掐了一个指诀,轻声道:“破。”   “啪。”随着这个“破”字,面前的宫殿就像是肥皂泡一样破裂开来,又像是火柴棍搭成的,洋洋洒洒散了一地。   “不!”天丈老人的惊叫声从天边传来,初始时还有些气急败坏,但紧跟着就化作了绝对的惊恐,“你,你做了什么,它为什么没法复原!”   唐未济没理他,又指向另一处,又是“啪”的轻轻一声。   天丈老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不,不,你住手,你给我住手!”   “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做,你到底做了什么,你用的什么妖术!”   “住手,你快给我住手。”   叫声逐渐化作了求饶声,“不,不,求求你了,放过我,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放过我。”   唐未济就像是没听见他的说话声,手指连点,宫殿一座跟着一座崩碎,化作尘土。   “我跟你拼了!”天丈老人惨叫了一声,终于忍不住了,突然冲了过来。   唐未济反手一拳将他砸飞出去,天丈老人的实力在天仙之上,比妖祖还要强力一些,然而他在这里却根本碰不到唐未济的身体,因为这座天妖殿就是逍遥炼制的,其中又怎么可能没有后手。   唐未济能够轻而易举捏碎这些宫殿也正是因为这后手的存在,逍遥似乎连今天这一幕都预料到了。唐未济感受着自己脑海中缓缓浮现的陌生又熟悉的记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座又一座宫殿在他的手下幻灭,速度极快,手指点到哪里,哪座宫殿便会幻灭。   天丈老人从最开始的惊恐到后面的爆发,再到爆发之后的颓然无助与绝望,所经历的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他眼看自己奈何不了唐未济,天妖殿却一点接着一点崩碎,惊惶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心头。他似乎真切意识到了死亡的到来。哪怕被困在这里万年, 一点点感受生命的流逝,他都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直到最后,这种害怕的感觉在无数宫殿化作飞灰的途中变成了麻木。   十万八千殿被毁了一小半,唐未济似乎终于是累了,他停下手,看着自己的杰作,看着那少了一小半的星河,俯视着天丈老人,“我有些累了,还要继续么?”   天丈老人陡然打了个激灵,瞬间回过神来,一下子到了唐未济的面前,跪在地上不断磕头,“还请主人饶我一命,天丈必为主人马首是瞻!”   唐未济冷笑了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啊。”   天丈老人讪笑着,“主人也是一样,一样的威武霸气,玉树临风。”   “行了。”唐未济伸出手,“灵魂印记呢。”   天丈老人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从自己的心口抠出什么东西,递到唐未济面前。   唐未济将那印记收起,抬眼看了看,一步跨出,走到了买剑曾经进入过的神像面前。   他在神像上敲敲打打,不知道做了什么,天妖殿周围的白雾大片大片的崩塌,很快那些破碎的宫殿便组合在了一起,最终化作了一个残破但是完整的天妖殿。   天丈老人钻入天妖殿之中,被唐未济捧在手上,时隔万年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唐未济一步跨出,又一次到了白骨海下方的老龟面前。   老龟依旧在沉睡,他的状态更加不妙了。   唐未济静静看着他,目光怜惜。半晌之后转头,朝着猫舍的方向行去。 第881章 总要留下一些根的   出乎意料,在猫舍看见的第一个人竟然是秦雪儿。   秦雪儿见到唐未济之后先是愣了一下,紧跟着朝着他点了点头。只是三个月没见,他似乎苍老了许多。   唐未济看了看他的身后,并没有看见其他人,便也就明白了他颓丧的原因,看样子是九劫还阳草并没有起到它应当有的作用。   若是以前的唐未济,免不了是要好好安慰一下他的,只是吸收了来自逍遥的记忆之后,唐未济对这些事情似乎不那么在意了,像是更冷漠了。   明明之前的那个唐未济不会去救这个人间,现在的唐未济愿意去救这个人间,后者却比前者更加清冷疏离。   他捧着天妖殿回去,一抬头便看见小火化作一道火红色的流光扑到了他的怀里。唐未济揉了揉它的脑袋。在他还在当乌鸦的时候,小火一直陪在他的身边,随着他的实力越来越高,小火陪在他身边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如今见面,分外欣喜。   洗小净他们很快得到了消息,纷纷过来。买剑领着玄武营还在外面绞杀血魔,松云道人和俞永镇在所有人来之前把他们在归山圃和青龙城的事情大致与唐未济说了,唐未济倒是没怎么惊讶,只是询问了那块石头的下落之后就不再多言。   之后便是处理猫舍的一些事情,实际上这些事情都有洗小净和朱仲春处理,唐未济只是草草多看一眼,对眼下的局势做到心中有数就行。   他一边看着那些卷宗,一边听其他人说话。   玄冰阁和铁字营开发了一套新的战术,对付血魔很是管用;石妖一族致力于开发对付血魔的地兵,如今已经卓有成效;猫舍已经成了整个妖界散修的大本营,晶贝如流水一样从这里过,无数王族有意拜投在猫舍的门下;唐未济的人族身份似乎已经传了出去,但在如今的妖界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这些事情很杂乱,但大多都很重要,唐未济一一记在心上,等到他们说完的时候,恰好也把那些卷宗翻看完。   他把洗小净和朱仲春留下, 让其他人先离开做各自的事情。   洗小净和朱仲春两人早已经褪去了以往的稚气,年纪虽然都不大,在那么多事情的磨炼之下早已经有了一种气度,见唐未济把他留下,自然知道有事相商,也不开口,等唐未济吩咐。   唐未济把天妖殿取出来递给朱仲春,问道:“之前留岁镜放在你那边,训练效果怎么样?”   朱仲春忙说道:“训练效果很好,诸位前辈的眼光都很独到,见解丰富,我也受到了很多启发,不管是铁字营还是玄冰阁都进步很大。”   “那些归附猫舍的妖族呢?”   “他们之中虽然没有血魔,但忠心仍然值得怀疑,所以……”   “不用,都这种时候了,没必要再去想这些,哪怕他们是其他势力的妖,留岁镜他们也是带不走的,放他们一起进去,留岁镜里面的空间够大,先免费开放一段时间,除了自己人,以后他们再想进去就得交钱了。”   “好。”   “还有,这天妖殿你带在身边,与留岁镜放在一起,有小姑娘在,他翻不了浪花。”   “这是?”   “也是用来训练的,带在我这里没什么用处,放在你那边才能物尽其用。关键时候还能救你一条小命。”   “那谢谢大哥了。”   “说这些废话做什么。除了方才要告诉我的,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接下来我要去一趟不夜城,还要去一趟人间。”   “大哥,说到这个,还真有一件事情,没准你能帮上忙。”朱仲春连忙道:“称心已经到了黄龙人前辈的墓前了,只是被妖祖联手设下的禁制所挡,取不到剑,您若是能把那禁制破了……”   “她破不开,黄蝶剑也破不开?”唐未济挑了挑眉毛,“当初他可是送了一道剑意落进白骨海的。”   “这……也许是黄蝶仙剑不愿意破开禁制……”朱仲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委婉。   唐未济瞬间明白了过来,“好,我知道了,我会过去一趟的。”   “对了。”朱仲春抬脚刚要走,洗小净转头说道:“十二祖和十七祖受妖祖所托,似乎要前往天都签订停战协议,也许,人间和妖界真的要连在一起了。”   “嗯,”唐未济点了点头,“这是迟早的事情,不管是我还是白虎都不会允许大道在这里断掉的。”   他说到这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行了,就先这样吧,我去一趟悲风平原。”   “不等大师兄回来了么?”   “不等了。”唐未济捏了一道剑意递给洗小净,“等大师兄回来,你让他循着剑意过来找我,我有一件事情要请他帮忙。”   “很重要的事情么。”洗小净注意到了唐未济脸上的表情。   “关系到我们与血魔的这场战争。”唐未济笑了笑,轻声道:“也关系到这万年的默默等待。”   “那,那要不然师兄弟们都去?”洗小净问道。   “不,不用。”唐未济摇了摇头,“方寸山总归是要留下一些根的。”   朱仲春和洗小净同时颤了一下,瞪大了眼睛。他们意识到了什么,朱仲春猛然转过头,却被洗小净一把按住,“走。”   他将朱仲春猛地推出去,回头尽量挤出一丝笑容,“把握大么?”   唐未济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什么也没有回答,“行了,快去忙你们的吧。”   洗小净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他维持着那个笑容,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轻声道:“小心点啊。”   唐未济摆了摆手,洗小净一出去便被朱仲春捉住了手腕,他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大哥那么说话,你为何不让我……”   “嘘!”洗小净捂住了他的嘴巴,“师兄已经做出了选择。”   “那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不然怎么办?我们除了帮他把猫舍管理好,培养出更多的战将,还有其他办法么。”   朱仲春一下子愣住了。   “还有三个月时间,你要在这里站三个月发泄无能怒火,还是继续去培养战将?”   朱仲春扭头便走,大步流星。 第882章 我不喜欢他们的眼神   是啊,总要留下一些根的。   唐未济安排好了猫舍的一切,从这里悄然离开。   他闭关三个月,成功踏入了天仙境,按照他接下来的打算,他应当顺理成章踏入仙人境,将那断裂的通天大道重新连接起来,让更多的人和妖一举跨过这断裂的大道,集合更多的力量,才有赢得这场战斗的可能性。   可惜的是事情总会有意外发生,这次的意外很致命。他在踏入了天仙境之后,明明看见仙人境在向他招手,他却偏偏走不过去,就像是隔着一条断裂的桥,往前走一步只有落入水中一条道,只能看见彼岸,而不能踏上彼岸。   彼岸意味着有希望活,不能踏上彼岸意味着活不了。哪怕他从荒诞那边拿来了钥匙,从寇碑那边得到了小碑,哪怕他重新控制了天妖殿,却依旧没能到达彼岸。   他手上握着的东西甚至没有上一世多,上一世都没能成功,这一次又怎么可能会成功呢。   只是有些事情不在于结果,即便看不见成功的希望,有一些事情还是得去做的。做归做,后路却是要铺好。   他把这一切都安顿好,去往悲风平原。如今的妖界已经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他。当初的三祖就远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他已经踏入天仙境,哪怕没能摸得到仙人境的大门,实力的进步依旧很明显。因为阴阳道的存在,他怕是要比半步仙人境还要强一些。   他现在就像是考试,什么都准备好了,早已经知道了满分答案,可突然有人说今天不考了,给你把源头掐断了,你能怎么办。   沿途见到的一些血魔被他清理干净,他很快便来到了悲风平原。但他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白虎。   白虎领着黑龙站在虚空中,若不是感受到他的气息之后刻意现身,唐未济也不能察觉到他的存在。这让他不得不感慨仙人的强大。   黑龙是最先出现在剑北道的,后来白虎也去了一趟帮忙人间稳住了局势,局势稳定之后他们悄悄撤离,只要局势不崩坏,必要的锻炼还是要有的。   他们显然也是来看不远处的那个小姑娘的,唐未济没有立刻现身,看着执着练剑的称心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确是个好苗子,和黄龙人一样,放在大秦是有机会成就仙人境的。”白虎道。   “瞎说什么呢。”唐未济笑了,“她比黄龙人还是要差一些的,不然的话也不会得不到黄蝶的认可。”   “黄龙人是天生剑仙胚子,这样的人万年过去也才有几个,滚滚时间长河中天才有很多,妖孽却很少,不是谁都能和他比的。”   “这倒是事实,我没能踏入仙人境,意外不。”   “意外什么啊,大道断了,这事儿早在我预料之中,我若是坚信你能踏入仙人境那才叫奇怪呢。你就这么看着她一直练剑不去帮帮她?我看你若是把禁制打碎,那柄剑被她主动拿在手里应当不会太过反抗。”   “我倒是挺意外的,就像是雾里看花,我明明能看见那条道就在前方,却偏偏走不上去,你可知道,我若是不能把这条大道续接好,这场战争我们是要输的。”   “哎,这是你的事,跟我可没关系,我想这么多做什么,我都为你看守人间万年了,这种事情你可别再想着让我帮你,论脑子我可不如你。对了,你别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我现在可以帮她,以后呢?若是我们死在那里,谁还会来帮她?不管是小木鱼还是她,他们都要成长的,我不可能一辈子都站在他们身后,哪怕是天仙境,终有一天也是会死的。”   “想超脱生死啊,那还不简单,天仙境不行,仙人境不就行了,你踏入仙人境,不就能一直给他们撑腰了。”   “我要是能踏入仙人境,我在这里和你说这些?说到这个,一号猫似乎也有踏入仙人境的苗头啊,没有妖祖源丹观摩,他能走到这一步不容易。”   “废话,也不看看是谁的血脉。算了算了,不提这小子,我上次去见了他一次,没什么意思,还是那么蠢,不指望他了,你之前跟我说的计划是什么?”   “还是要去见一面的,你总不能看着我去送死吧,到时候你跟我一起死了,临死前都不见他,也未免有些太无情了。”   “我的家事你管呢,还没说呢,计划是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   “现在还不能说?万年前你就是这么给我说的,大秦皇室为了保管钥匙万年之久,中间若是没我的帮衬早就断了血脉,我这么辛苦,如今你好不容易醒了,还不能说?”   “这事儿只能我一个人知道,血魔触手太深,我不是不信你,只是这事儿容不得半分差错。”   “好,我知道了。”   “若是我能到仙人境,此战必胜,血魔永无再见之日。”   “可惜你没到啊。”白虎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唐未济看着下面依旧在努力的称心,“我就和她一样,做着无用功,明明胜利就在眼前,却又是那么遥不可及。”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毕竟我现在叫唐未济,不叫逍遥。”   “剩下三个月,你准备怎么过?”   “实力的提升到此为止了,剩下三个月,多走一走,看一看,多布置布置,去一趟不夜城,再回一次人间,也许逛着逛着就突破了呢。”   白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干笑了两声,“我来这里之前倒是碰到移洛了。哦对了,你知道剑北道出现那么多血魔是谁的手笔么?”   唐未济挑了挑眉毛,“九渊?”   “我就不应当和你猜这些东西,”白虎笑了一声,“你猜的没错,他似乎与血魔达成了协议。”   “我说他怎么会从我师兄手底下逃出去。”唐未济皱着眉头,“你和我提移洛做什么?”   “没什么,你不是说要到处看看?我只是让你多少去见人家一面,还是个小姑娘,看你把人家欺负的,我都不忍心看。”   唐未济没理他,“还有事没?”   白虎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失笑道:“这就开始赶人了?”   唐未济俯视着周围那些密密麻麻的妖族,“我不喜欢他们看称心的眼神。” 第883章 剑是什么   唐未济不喜欢他们看称心的眼神。我想只要是有些良知的人都不会喜欢的。   那种眼神中夹杂着失败者看见成功者从山巅跌落的窃喜与幸灾乐祸,藏着他们阴暗的内心与渴望,他们希望她摔得更惨一点,这样的话才能将内心的不平和嫉妒排解出去。   不管是人还是妖,本质上从来都不是那么高尚。   他要从藏身的地方走出去,白虎不想拦,也拦不住他,经过唐未济的提醒,他再去看那些妖,眼中也多了许多的冷漠。他甚至听见了周围的窃窃私语声。   那些私语声像是无数蚂蚁在伤口上爬,那些窃笑不足以致命,却让他很恶心。   称心一路打到这里,斩杀大妖不知道多少头,其中不乏与在场妖族有关的大妖,他们虽然不敢动手,却很乐意看见她吃瘪。   此时便有一头年轻的妖将在很远的地方讥讽着她,称心像是没听见,更不会去管他。那年轻的妖将便更加起劲了,用恶毒的声音说着下三滥的话。   他得意洋洋,却突然发现周围的那些妖族看向他的眼神出现了变化,眼中突然出现了无数惊恐。   他不明白,还没回过神来,便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这辈子也不可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唐未济一拳将他打得四分五裂,从中间炸开,尸块落了一地。   他从这里一闪而逝,只留下几声短暂的惊呼。以唐未济现在的实力,这里没有妖能够拦得住他,甚至都不可能有妖能见到他出手,他被他们看见,也只是因为他愿意让他们看见。   于是惊呼声便不断传来,这其中不仅有普通妖族,甚至还有大妖被他一拳砸死,当那些大妖的实力逐渐提升到了道仙境却依旧挡不住他一拳的时候,周围的这些妖族终于坐不住了,他们作鸟兽散,四散而逃。   唐未济想要的杀鸡儆猴的效果有了,再也没有妖用这种眼神看着称心了,当然,还有胆子继续留在这里妖不知道有没有。   他又一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来到了称心的身边。方才的杀戮没有让他的身上沾上一点血腥味,他温柔看着称心,小心翼翼问道:“要不我来试试?”   本在专心练剑的称心豁然转过头,眼中布满了红色的血丝,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休息了。她什么话都没说出口,但是那恶狠狠的表情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唐未济自然不会被她吓到,但却大略估摸了一下时间。决定再等一天,一天之后称心若是还不能得到黄蝶仙剑的认可的话,他就要破开禁制了。   一天时间,这是他的底线,他现在的时间很宝贵的。   称心依旧在一丝不苟练剑,汗水沿着她的脸部轮廓滑落,在尖尖的下巴处会军,然后带着一丝浑浊跳下去。她的嘴唇干燥如同砂纸,到处都是干硬的唇皮,其中隐约可见血丝。   有的时候努力没有用,找对了方向去努力才有用。   唐未济没有告诉她这句话,只是走到了上清剑的旁边,将那柄轻鸣以表雀跃的上清剑握在了手中,轻轻摩挲着剑脊。   当初在太玄教的时候,唐未济与上清剑便很是亲近,若不是欧阳师叔祖,也许这柄剑早就跟在他的身旁了。   他摩挲着这柄剑,又把雪流剑留下的那些残片取了出来握在手心,最后又取出空山,捏了一块上好的丝绸一柄剑一柄剑轻轻擦拭着,就像是在温柔对待着某位绝世美人。   空山剑刚刚出现的时候上清剑似乎是有些紧张和细微的敌意,但很快它们便和谐相处,彼此发出共鸣。   称心依旧在练剑,唐未济坐在她身旁就像是没看见,突然猛地提起上清剑,一剑刺出,剑光蔓延三百里,将极远处那窥探着这里的大妖一剑斩成了两半。   剑光如秋水横亘在天空,半晌才一点一点逐渐消失。   “剑在你看来是什么?”唐未济像是漫不经心说着话,似乎也没想得到称心的回应,“想明白这一点再说。”   剑是什么?   称心依旧一丝不苟练剑,极浓重的剑意在她虚握的右手中激荡。她的思绪却忍不住随着唐未济的问话而飘飞。   剑对我而言是什么?   剑是凶器,是伙伴,是工具,还是什么?还能是什么?   这个问题很难么?很重要么?   她下意识瞥向唐未济,看见他仍旧在擦剑,似乎方才的话就不是他说的。   她突然停下她一直在做的动作,走到唐未济的身前,“噗通”一声坐在地上,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唐未济没理她。   她便一直盯着唐未济看,很快她的视线便被唐未济擦剑的动作所吸引。   剑究竟是什么?   她怔怔想着,定定看着唐未济。   你究竟想让我回答什么?在你看来,剑究竟是什么?   唐未济的动作缓慢,一丝不苟,就像是她方才在练剑。但这样的动作哪怕是一个最不懂剑的人也能做得到,只要他足够认真,毕竟擦剑不是什么技术活。   她就这么一直看着,唐未济就这么一直擦着。一直到日头偏西,到夕阳沉坠,到缺月挂枝头,到霞光铺满天。   他们就像是两尊雕像。   “剑究竟是什么?”依旧能窥探这里的自然也就只剩下黑龙和白虎了,这话是黑龙问的,他在白虎面前是晚辈,所以语气很是恭敬。   “我哪里知道。”白虎笑道:“我又不是专门练剑的,不过话说回来。”他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下面这个家伙也不是啊,这话要是换黄龙人或者他那个师兄过来问,我还想听一听,他问,啧啧。”他摇了摇头,“我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剑是什么。”   “时间不多了啊。”黑龙意有所指。   “按他的耐心,最多再等半个时辰?”白虎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说不准,也许性子变了,可以多给半个时辰呢。”   “起身了。”黑龙突然道。   白虎停下话头,在下方,唐未济站起身来,一只手握着一柄剑,雪流剑的碎片被他放入怀中,“时间到了。”他说道:“回答我,剑是什么?”   称心抬头看他,目光空洞。   唐未济转身朝着禁制走去。 第884章 师父的剑   剑是什么?   从古至今,这个问题也许有数以万计的人问过,每个人的答案自然都是不一样的,那么唐未济想听到的是什么?或者说那柄在禁制中的黄蝶仙剑想听到的是什么?   剑是什么?剑是杀人的凶器,是凡铁的躯壳,是原子的聚集体,是兵器中的帝王,是剑客相依为命的伙伴。   可对于她来说,剑究竟是什么?   唐未济一步步走向禁制,他似乎是故意将自己的动作放得很慢,被他提在手中的两柄剑一柄放着金光,一柄放着红光。   她本来只是一个普通人, 受尽欺负,后来遇到了黄龙人,第一次详细了解到了血修世界的神奇,万幸的是她有那么一点稀薄的血脉,至少可以让她成为血修。   她的第一柄剑叫雅雀,是唐未济赠给她的,在方寸山的时候被她负气扔到了崖下,后来又捡了回来;还有一柄剑叫云霓,是当初藏在方寸山的茂才给她的。再后来,那两柄剑在高强度的战斗中损毁,她回到了太玄教,得到了上清剑的认可。   她不想要上清剑,全天下只有一柄剑能让她满意,那柄剑就是黄龙人的黄蝶,这已经是支撑她活下去的执念。   她刻苦修炼,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了这里,可这柄剑却对她无动于衷。   为什么?   黄蝶仙剑有灵,否则也不会自主选择了黄龙人。可她明明这么渴望和迫切,为什么得不到这柄剑,是因为她心中对于唐未济问的那个问题回答得不对,还是因为她和黄龙人之间的确有很大的差别?   差别在什么地方?   答案究竟是什么?   称心看着唐未济一步步靠近了那禁制,看着他举起了手中的空山剑,看见那剑光如血一般弥漫开来,看着他转头,再次问道:“对你而言,剑究竟是什么?”   称心空洞的眼神骤然聚集在了一起,重新有了生命,她张了张嘴巴,似乎都能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伙伴?”   她看见唐未济笑了,她也傻傻跟着笑了起来。   紧跟着唐未济的剑便劈了下去,一阵红光闪过,他刻意收了手,那禁制却依旧被劈得一阵黯淡,看那模样,怕是最多撑三下。   称心一颗心骤然收缩起来,她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明明这禁制破了,黄蝶仙剑依旧能被她拿到手,明明结果是一样的,可是她现在为什么这么慌乱,为什么这么揪心?   是因为心中的执念么?是因为这是师父的剑,所以她想亲手取得这柄剑么?还是因为她想得到这柄剑的认可,就像是得到了师父的认可一样?   “剑是什么?”唐未济再次转头问她,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   称心却不敢笑了,她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汗毛一根根竖起来,她想把它们抚平,那些汗毛却像是钢针一样一直刺在那边。   “回答不出来?”唐未济问,上清剑开始放出金光。   “剑,就是剑。”这句话的艰涩让她自己都不相信。   “噌!”又是一道金色的剑光,狠狠斩在禁制之上。   禁制猛烈摇晃着,光芒瞬间黯淡下去,薄如蝉翼,随时都有可能破碎。   唐未济最后一次转头问她,“剑是什么?”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唐未济把能说的能做的都做了,这是他能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算是对黄龙人前辈的尊重。   如果她连这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的话,怎么有资格得到黄蝶仙剑的认可。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唐未济规定的,而是黄龙人用性命告诉他的。而现在,他想要用这种办法让称心也明白。   称心蜷缩在一起,目光木然好似雕像,她绞尽脑汁一点点想着,把头埋在了膝盖里。   唐未济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剑。   她突然抬起头,看向禁制中的黄蝶仙剑。   “等一下!”她高声叫道。   唐未济便真的停了下来,等着她的回答。   称心看着那柄剑,那柄微微晃动的剑,看着那柄剑一旁盛开的黄色小花,那朵与妖界的血腥、混乱完全不搭的柔弱的黄色小花,怔怔出神。   那就是师父埋骨的地方么?那就是师父死的地方么?他死之前在想什么呢?他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对于师父来说,剑究竟是什么?   他前半辈子都没碰过剑,为什么会得到黄蝶剑的认可?   天下仙剑,黄蝶第一。能得到黄蝶仙剑认可的人屈指可数,师父是在什么地方吸引到了这柄剑?   是因为师父的纯粹么,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   她仿佛看见了那个在雪夜里拉着牛车卖炭的少年,一边跺着脚,揉着冻伤的脚踝,一边希望雪下得更大一些,这样的话才能多卖一些炭;她仿佛看见了那个雌伏在黄泉宗外的身影,蜷缩在阴影中,一双灰白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惊慌失措的黄泉宗宗主;她仿佛看见了那个孤身一人闯入妖界的背影,连斩十八妖,旬月入天仙。   一想到师父,为什么想哭呢?   是因为师父这一生过的太苦了么?可是为什么我见到的师父从来没说过一句苦呢?我见到他不是一直都在保护剑南道么?我见到的他不是一直都骑着牛,每一天都没有停下过么?   为什么会这样呢?这个世界这么对师父,师父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因为师父是圣人么?可师父是剑客啊,师父都没有读过一天书,他都不识字,他甚至都不喜欢骑剑,因为他觉得没有骑牛舒服。   师父明明明明那么笨,什么都不懂,为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懂?   为什么?是因为黄蝶剑么?还是说,因为师父这样,所以黄蝶剑才会选择了师父?   她像是想到了答案,缓缓抬起头,不见之间的彷徨,“剑,是师父的信仰,是他那颗愿意守护弱者的赤子之心。”   “乒!”的一声脆响,剑光冲天而起,那柄一直没有动静的剑划过一道流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称心绷不住了,只是用手背死死抵着自己的额头,微微低下脑袋,那忍了无数岁月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看着那柄剑哽咽叫了一声,便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师父。” 第885章 断了人间的因果   不夜城也在悲风平原上,距离这里还很近,唐未济本就是要去一趟不夜城的,在称心拿到黄蝶仙剑之后,他让宗瑞留在这里陪她,自己孤身前往不夜城。   瀛龟似乎早已经料到了他的到来,在城外亲自迎接。   光华落下的时候,不夜城灯火通明,无数妖族或是好奇或是畏惧的目光落在唐未济的身上。在他落在城头上的时候, 整个不夜城的妖族同时大吼,“恭迎十一祖。”   唐未济看着那些狂热的、敬畏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于是惹起一阵海啸般的欢呼。   他有短暂的恍惚,却很快意识到了与他上次来的时候相比,他的身份已经大不相同了。   瀛龟把着他的手臂,将他引入城主府中,季志文早已经让妖布好酒席,用的都是最上等的食材,周围路过的那些女妖一个个模样娇俏,看着唐未济的眼神似乎要滴出水来。   他们似乎已经彻底忘了唐未济是个人族。   “你成长的速度真是太快了,这么长时间不见,真没想到再见面竟然会是这种身份。”瀛龟与唐未济笑道:“来,特地给你布的酒席,好歹尝一尝味道。”   唐未济与他本是一面之缘,但当时的时候瀛龟对他态度就极好,还让雪娃娃留在不夜城修炼,唐未济对他的观感同样也很好,于是也不客气,一边坐一边说道:“我这次过来匆忙,是想要见雪娃娃一面的,它在哪儿?”   季志文在一旁无奈道:“我之前去冷山叫他,他不相信我说的话,死活不肯过来。”   “无妨。”唐未济笑了笑,“我去冷山寻他。”   “其实只要你放出一缕气息,他便会主动过来的。”季志文委婉道。   “闭嘴,十一祖做事还需要你来教?没大没小的!”瀛龟在一旁喝道。   季志文顿时有些委屈。   “好了。”唐未济笑道:“大家都这么熟了,没必要这么严肃。”他依季志文所言,放出了一些气息,转头与瀛龟道:“元龟岛已经一座跟着一座沉没了,不知道七祖对此知道多少?”   “惭愧,我当上妖祖时日尚早,再加上一直都在抵御血魔,你们猫舍的事情还真没怎么关注。”   “无妨,这是应当的。如此问话倒是我冒昧了,”唐未济想了想,“明白点说,我这次过来是请七祖帮忙的。”   “十一祖客气了,以你我关系,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就是。”   “三个月之后,白骨海也许会有很大的变动,到了那个时候,若是猫舍败退,希望七祖能收留他们在不夜城。”   “十一祖说笑了,猫舍如今是一家独大,什么样的变故能让猫舍败退,”瀛龟笑了两声,突然止住笑声,惊疑道:“你是认真的?”   唐未济点了点头。   瀛龟狐疑,思索片刻,骤然睁大眼睛,“白骨海那边,不会是……”   “嘘!”唐未济道:“大致便是如此,还希望到时候七祖不吝帮忙。”   “事关重大,此事我必然应你。”瀛龟面色郑重。   唐未济点了点头,正巧看见外面冲进一道白光,伴随着片片飘落的雪花,雪娃娃一下子扑到了唐未济的怀中。   唐未济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事不宜迟,时间紧迫,我这次过来是带雪娃娃走的,之后的计划,也许用得着他,这宴席先留着,当我们的庆功宴吧。”   瀛龟知道事情紧迫,不再留他,只是最后的时候小心提醒了一句,“我听说,九祖和十祖都投了血魔门下,据我手下大妖所言,在他们前面还有一位女子,似乎是白狐一族的。”   唐未济点了点头,一边道谢一边告辞。   季志文不明白他们方才在说什么,却依旧忧心忡忡,忍不住问道:“爷爷,这次能顶过去么?”   瀛龟看着唐未济离开的背影,“这种事哪里是你我说了算的,得他说了算才行。”   季志文心情沉重。   唐未济领着雪娃娃走,一路赶往人间。   按原定计划先去了一趟定针山,与那满山墓碑相对而望。又去了一趟大雪山,见到了雀斑小姑娘,也去看了卖酒翁的墓。   小姑娘见到他之后哭得很伤心,不知道是想到了李四,还是想到了当初那个在天都的老杨记烤鸭铺子。   唐未济揉着她的脑袋,轻声道:“放心,我答应过李四前辈,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小姑娘不会说话,只是不停抹着眼泪,却越抹越多。   唐未济又安慰道:“没事,即便我死了,我师兄当初也这么答应过的,李四前辈早就把这些事情安排好了。”   小姑娘哭得更伤心了,悲痛欲绝。   唐未济挠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夜小昙出现在这里,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后拉着李玥儿走了,临走前还听见她嘀咕了一声,“连哄人都不会哄。”   唐未济的确是不会哄人,离开上德峰之后顺道去了一趟白龙圣地,知道守望者已经不在这里之后又马不停蹄赶往剑北道,在这里倒是见到了韩仰之和何粲然等人。   一行人叙了旧,何粲然和韩仰之给唐未济说了当初他在天都的时候他们为什么没有出现的原因,也算是了了唐未济的一个心结。   当初剑南道事毕,唐未济被征南侯泼脏水,剑南道将士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话,现在总算是知道了原因。   虽然早已经知道这些都是圣皇的谋划,但现在知道了实情还是会舒畅很多。   他没有带走守望者,守望者久居守望者之森,不能吸收妖气成长,作战等同于燃烧寿命,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人间的滋养,唐未济并没有打算带他们再回到妖界。   从楼十六那边拿回那只余下半截的仙印,与这位得到他认可的弟子告别之后,唐未济前往方寸山,这是他一切的开始。   楼十六看着唐未济远去的身影,有些恍惚。   楼十五在一旁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小兔崽子,想什么呢?”   楼十六委屈嘟囔了一声,轻声道:“爹,我怎么觉得,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老师了?”   楼十五惊讶看了一眼唐未济的背影,又是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死八百次唐师都不会死,有你这么咒唐师的?”   楼十六低头认错,心里却越发难过起来。 第886章 老师与学生最后的博弈   按照唐未济的计划,他去一趟方寸山之后还会去一趟浮池之渊,走一趟流沙府,会一会王圣人,与他说一说他的《传习录》之后再去一趟南宗,然后去江南道和冥河,见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之后才会回到天都去见瑾公主作诀别。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他刚刚离开方寸山的时候,突然有酒馆乌鸦给他传来一个消息。乌鸦受廖老哥所托,告诉他天都出了事情。   十二祖无念受整个妖界妖祖所托,前往天都与瑾公主签订停战协议,从此人族与妖族联手对付血魔,共创大世。结果在半路受伏,被人族三仙境联手围杀,如今大青山那边的妖族暴动,无数尚在人间的大妖赶往天都,大战一触即发。   要说无念那也是真的倒霉,之前白虎出现,十七祖和他为了证明忠心,自发前往大青山镇守,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活了性命,没有被唐未济秋后算账,大青山这条通道是必不可失的。   妖界要和人间签订协议,是要重量级大妖去的,他和十七祖作为距离天都最近的两位妖祖肯定是要去一个。十七祖要镇守大青山的通道,那去的必然是他了。   其实两位妖祖谁去都一样,但在之前的那场大战之中,他被李四和圣皇重伤,侥幸逃了一条性命,实力大损之下,十七祖自然不放心让他镇守大青山的通道。   结果谁能想到就这么短的距离,他竟然被人族伏杀。   原本签订协议的事情就是他和十七祖提出来的,如今无念死了,十七祖也忍不住开始变得疑神疑鬼,觉得人族是不是想要借此吞并妖界。   这种前提下,哪怕她再怎么克制大妖,冲突依旧不可避免。   听说天都已经又一次进入战时状态,周围被大妖围了起来,进不去,出不来。若不是龙渊卫尚在,怕是整个天都又要被暴怒的妖族撕成碎片。   酒馆传来的消息里面还提到了一点,他们联系上了瑾公主,瑾公主说那些人族三仙不是她派过去的。   唐未济也不会相信是她,这种事情即便做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天都距离大青山那么近,且还有血魔在外,做这种事情是为了找死么?   酒馆传消息过来的目的很明确,唐未济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天都,沿途仍旧不断有消息传来。   他说不清楚他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也许是受到了逍遥的记忆的影响,瑾公主在他心里似乎有些遥远,但那种紧张担心的感觉却又是切切实实存在的,并且随着酒馆不断传来的消息,这种感觉几乎要化作暴怒。   随着暴怒感觉的出现,他对这个世界的感受也越发真切起来,于是瑾公主的面容在他的心中也越发清晰,他随之越发焦急。   然而等他到了天都之外的时候,这种感觉已经不能够再影响到他,因为天都的局势虽然紧张,却还没到那千钧一发的时候。   天都外面围满了妖族,有很多大妖,更多的是曾经退到大青山的妖军。十七祖对妖军的掌控已经不如之前,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这其中有大部分妖军隶属于已经死去的五祖和十二祖。   唐未济没有试图以暴力的手段影响天都的局势,他就要执行那个万年以来的计划了,在这段时间里,他需要人间和妖界有绝对的平静,最起码在对待血魔一事上面必然要一气同心。   解决事情的手段不能付诸于暴力,暴力是最没脑子的人才会选择的道路,所以他去了大青山深处。   十七祖见到他的时候一开始愣住了,紧跟着回过神来,毛发倒竖,忍不住问道:“这事儿是你搞的鬼?”   唐未济瞥了她一眼,“你有脑子?”   十七祖被骂了一句,反而是放下心来。她似乎是憋了一肚子的话要找人分享,“你不知道妖界闹成什么样子了,要不是四祖出面把这事儿压了下来,妖界大妖都要冲到人间了。他们这些疯子,甚至提出了把人族杀完,以人间为基地与血魔进行长久斗争的想法,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还有这次,无念为什么会死?他虽然重伤了,但他的感知在妖祖之中最为敏锐,他没有察觉到他要死么……”   唐未济突然打断了她,“你说什么?”   十七祖“啊”了一声抬起头来,似乎是清醒了一些,目光变得冷静起来,“没什么。”   唐未济抿了抿嘴唇,轻声道:“你觉得能遮蔽无念感知的都有谁?”   十七祖这才明白唐未济方才在问什么,皱眉想了想,“无念虽然重伤,但实力依旧不可小觑,他的源丹之道就是关系到神秘的天机,他既然已经答应我出行不可能不卜算前路,根据他的性情怕是卜算不止一次。也就是说出手的人是一直遮蔽着他的天机,能够做到这一点的,白虎始祖算一个,你算一个,四祖也许有可能做到,你们人间的稻宗呢?我不知道那些天师能不能做到。”   唐未济问道:“始祖不可能,四祖忙着妖界的事情,也不可能,如果是我,现在就把你们全杀了,稻宗的天师……”唐未济顿了顿,“当日出手的那些人族没有留下一丝线索?”   “留了。”十七祖面容复杂,“线索指向天都。”   “假的。”唐未济毫不犹豫说道。   十七祖一脸苦笑,心想我也知道是假的,但你这么斩钉截铁说我怎么总有种想反驳的冲动呢。   唐未济想了想突然问道:“如果是二祖出手的话,能不能做到遮掩天机?”   十七祖楞了一下,“二祖?”她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二祖是绝对可以做到的,可是他不是……”   唐未济突然捉住了她的肩膀,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这些你都不用管,你只要知道,如果是二祖的话,你觉得是二祖的可能性有多大?”   十七祖张了张嘴巴,“三……五成?”   唐未济笑了,“猫舍有一样东西,能彻底毁灭血魔。我需要时间,如果真的是二祖做了这件事情,我需要你把二祖的视线彻底引到天都来,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十七祖面容惊惶,不就之后便变得坚定。 第887章 失落的世界   谁也不知道九渊现在在什么地方,除了他自己,当然还有九祖和十祖。   在妖界血魔肆虐,人间血魔渐露颓势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他们现在竟然会出现在江南道。   血魔世界降临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他们所要做的就是继续搅乱局势,相比较妖族,自私的人族更容易突破,他只是轻微的引导,这些人族便自发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所以说,我喜欢人族就喜欢这一点。”他与一旁的九祖满意说道:“再有两个多月,我们就是仙人境了,你们没什么感想么?”   “我有些担心唐未济。”九祖沉声道:“二祖别忘了,您之前的计划是毁在了谁的手上。”   “逍遥谋划万年,自然抵得过我千年谋划,不过这一次已经不一样了。”九渊的声音从明珠体内传出,不管怎么样都觉得很是违和,“我们现在有血魔界作为后盾,我们拥有绝对的优势!”   “我还是有些担心。”九祖顿了顿,突然伸手,似乎是捉住了一样东西,侧耳听了听,“十七祖传来消息,唐未济要与她合作,并且给她透露了一些事情。”   “你看,”九渊笑道:“他还是那么容易低估我啊。”   “唐未济老奸巨猾,喜怒不形于色,也许是他的疑兵之计?”九祖轻声道。   “十七祖怎么说的。”九渊不置可否。   “十七祖说唐未济想让她把我们的视线引到猫舍,他说猫舍有一样东西,能彻底毁灭血魔。”九祖顿了顿,轻声道:“他会不会是在故布疑阵,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九渊的脸色却变了变,轻声道:“有的。”   “万年之前,逍遥进过一次血魔界,他从那边取走了一块石碑,那块石碑本是用来镇压血魔的,后来残破了,才让血魔逃脱,若是他说的是那座石碑,也许还真有可能让血魔毁灭。”   “那我们去猫舍?”九祖脸色一变。   “不,我们去天都。”九渊笑道:“一场大戏就要在天都落幕,这个时候不去天都,去什么猫舍。”   “可是十七祖的意思是唐未济故意把我们的视线引到天都,猫舍才是放那石碑的地方……”   “他有那么蠢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为何与十七祖说?他和十七祖很熟么?”九渊道:“怕不是已经开始怀疑十七祖了吧。”   “这么说,那石碑……”   “如果你是他的话,这么重要的东西,你难道不随身携带?”九渊冷笑了一声,“他这是反其道而行之,想要让我多疑,故意与十七祖这么说。”   “可他若是怀疑十七祖,为何要告诉她石碑在猫舍?直接说石碑在他身上,不是更容易把我们引开?”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若是信他,石碑在猫舍,若不信,石碑在天都,若他算到我不信他,石碑在猫舍……一直下去,这种猜想是没有尽头的,我去天都,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那块石碑太过重要。”九渊笑道:“不管他和十七祖说了什么都不值得相信,我只相信他不是那么容易相信别人的人。”   “故意露出破绽,让我把目光投向猫舍,把焦点从天都引开,然后想要藏着,哪有那么容易。”九渊冷笑了一声,“走,去天都。”   可他若是不说岂不是更好?十祖一直在旁边听着,这个疑问被他埋在心中,一直问不出口。   天都有妖问出了同样的话。   “你若是不说岂不是更好?”白虎似乎也知道了天都的事情,回来找到了唐未济,也知道了他的计划。   “石碑的事情血魔是知道的,我若是不说的话,他们误打误撞之下万一真找到了石碑所在,一切岂不是前功尽弃?我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我的手中,计划不能出变故。”   “十七祖若不是九渊的妖呢?”   “那也无妨,我会故意露出破绽将他们引到这里的。”   “石碑真的不在你身上?”白虎脸色变了变,“我一直没问,那石碑到底有什么用。”   “石碑是一个凋零的世界。”唐未济道:“一个真实的世界,那个世界充满了死寂,能够克制血魔,它只是缺少力量,所以我把它带了回来。”   “什么,你的意思是!”白虎脸色陡然变了,“通往仙人境的大道,是被它吞噬了?”   “不错,它在这个世界游荡了万年,积蓄了足够多的力量,我只需要把它带入血魔界,然后启动它就是了。”   “那把钥匙。”   “就是它的钥匙。”   “我还是不明白。”白虎脸色变了变,“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的计划?可若是仙人境不断,我们也许……”   “万年前的大秦做到了什么样的程度,让如今的大唐再经历一次么?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那你之前为何不和我说,现在却和我说?”白虎脸色一变,“你怀疑我?”   唐未济坦然迎向他的目光,“我谁也不信。”   “你方才和我说的话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除了石碑的下落,所有的都是真的。”   “石碑究竟在什么地方?”白虎的眼神幽邃起来,“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你别乱来。”   “你会知道的。”唐未济看着他苦笑道:“放心,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开启石碑是需要仙人境界的,你是如今唯一的仙人境,你同样重要,懂了么。石碑、你、钥匙不可以同时在同一个地方,若是被血魔知道……我可以失去当中的一个,然后用岁月慢慢弥补,但若是全都都失去了,我们就真的完了。”   白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坐在他身旁,半晌捏了捏手里的汗,“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是在赌?”   “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了,不赌还能怎么办。”唐未济轻声道:“只能赌了,赌赢了,我们就彻底赢了。”   “赌输了呢?”   “大不了也就是你我死了而已,还会有人想出其他的办法的。我们早就该死了啊,虽然艰难,但他们不是一直活下来了么。”   “这个世界,会一直活下去的。” 第888章 漩涡洞开   天都的局势随着妖界大妖的到来越发紧张,妖界主战的情绪空前高涨,十七祖没有在明面上和唐未济撕破脸,还在约束着他们的行为。   除了这些妖族,人间对天都的声音也开始变得不满起来,有许多因为害怕而开始指责瑾公主的声音出现,埋怨她连妖祖的命都保不住,大青山离天都明明那么近……   内忧外患一下子落在了这个年轻姑娘的身上,瑾公主性情坚韧,但初次遇到这种事情,仍旧像是被打垮了一般,脸上的神光都少了许多。唐未济进入天都的时候见到的她娇弱得像是狂风骤雨中的一朵淡雅昙花。   一见到唐未济,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话虽如此说,她却在第一时间扑到了唐未济的怀里,显然不像表面上那样镇定。   “没事。”唐未济安慰她,目光看向远方,“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了,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就没事了。”   瑾公主笑了一声,逞强道:“我要你安慰我?”   唐未济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帮她轻柔按摩着太阳穴。瑾公主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忽然说道:“前些日子,移洛过来找过我。”   唐未济的动作没停,语气淡漠道:“她说什么了?”   瑾公主换了个姿势,躺在唐未济的怀中,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你猜猜看?”   “不想。”唐未济下意识拒绝道。   “是不敢吧。”瑾公主调笑了一声,其实也没有和唐未济继续开玩笑的兴致,“她说让我好好待你,还告诉我说九渊没死,剑北道的血魔之灾正是出自他手。”   “猜到了。”唐未济继续给她揉太阳穴,“这些日子你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吧。”于是瑾公主真的便这么沉沉睡了过去。   白虎没有跟唐未济进入天都,唐未济让他去猫舍看着,只说那块石碑就在猫舍,让他去守着,不要出意外。   白虎问他为什么不让他出手直接把九渊和九祖他们斩杀,终结这场血魔之灾。   唐未济只是摇了摇头,说不管是九渊还是九祖十祖都不是关键,他们只是血魔摆在明面上的棋子而已,没了他们,血魔仍旧是血魔,斩杀了他们治标不治本,况且九渊得到血魔滋养,现在的实力真不好说,白虎纵然是仙人,也不一定能轻易斩杀他,反而会暴露他的位置。   所有的计划只为了最后最关键的那一击。唐未济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白虎,很郑重,又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白虎从天都离开没多久,九渊就到了天都外面。离去的白虎瞬间返回,送了九渊一爪子,而后一闪去了妖界。   那一只巨大的爪子铺天盖地,寒光闪烁之间,只看见九渊寄居的明珠轰然炸开,那九条雪白的尾巴化作九根粗大的丑陋恶心的血色触手挡住了那一击。   如唐未济所说的那样,白虎想要杀了现在的九渊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的实力甚至已经超过了现在的唐未济。   血魔的出现倒是让城外的妖军惶惶不安一阵子,稍稍收敛了一些,没有立刻拉开大战的序幕。   只是没过多久,终于有大妖忍不住朝天都出手,被龙渊卫斩杀,冲突进一步爆发。人妖之间本就不可洗净的血海深仇变得更加不可冲刷。   局势又开始混乱起来。九渊的影响在某些大妖刻意引导之下淡化。   “你看,这就是我要的效果啊。”九渊感受着周围的混乱,很满意。   “为什么不直接攻破天都杀了唐未济呢?”九祖问他,他对唐未济有挥之不去的执念。   “我只是做一个引子该做的事情而已,剩下来需要做的就是看住唐未济。天都的事情怎么继续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九渊惊讶问九祖,“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管他们去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是绝对不能出现的,还不明白么?只要我们不出现,妖族迟早是要动手的,但我们只要一出现,那就给了他们停手的理由。我保证唐未济也在等着我呢。”   九祖承认他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一点。   “还有两个月,两个月之内,唐未济只要从天都不出去,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方才出手的好像是始祖。”   “我知道。”九渊笑了一声,听出了九祖的畏惧,“可他不是没杀了我么。”   九祖和十祖不说话了。   “等着吧。”他说道:“有人会自动帮我们做事的。”   如他所说,没多久,来自江南道的斥责声便传了过来,同时传达过来的还有一份出自礼部刘侍郎之手的要与妖族修好的文书。   天都就像是要被放弃了一般,阴云笼罩之下,没多久,第一波对天都的攻击便爆发了。   龙渊卫在外浴血奋战,大战三天三夜,双方死亡不知多少,血染河山。   三天之后,铁甲卫到来,加入战斗之中,魏孝熙翰与霜月到来,秦老将军接手天都防务,妖族气势被压下。   又过了没几天,十七祖那边传来消息,说妖界的怒火压不住了,大青山通道再开,佛斩亲自率妖军前来加入战斗。   唐未济第一次出手,大败佛斩,将他打得金身破碎,倒退百里。只是很快便有六位妖祖同时出手将唐未济逼退,他们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妖军又一次占据绝对优势。   没多久,本应在归山圃的韩樗出现,龙鸟兽第一次在天都现身,震慑群妖,又过了一段日子,一道剑光从大青山一路劈到天都——买剑到了。   战斗如火如荼,一刻都不曾停止,只是双方似乎很有默契,从唐未济那次出手之后,很少有三仙境的大能加入战斗之中。他们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一个多月之后,妖界传来消息——元龟府彻底沉没,老龟气息消失,白骨海海底的漩涡开启,海水一日陷落百米,有血魔自漩涡中冲出,占据老龟肉身,自称血魔皇,猫舍迎战,大败而退。   仙人境的血魔出现了。 第889章 还是小孩子么   原本围着天都的大妖纷纷离去,因为那头仙人境的血魔往天都来了。   天都大部分人都在忙着离开,人心惶惶。   前些日子的大战死了很多人和很多妖,但双方投鼠忌器之下最强的战力终究没损失多少。然而九渊想要拖着唐未济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就在他们想要离开的时候,大批的血魔代替了那些大妖出现在了天都之外,影影绰绰不知多少。   唐未济看着无数血魔中那个熟悉的身影,眼神冷漠,杀意凛然。   “我应当一剑杀了他的。”买剑看着那占据了明珠身体的九渊,略有些自责。   “没有他,血魔也会找上其他人,即便找不到,元龟岛一样会沉没,只是时间早晚罢了,师兄剑心澄明,何必在这种事情上计较。”唐未济轻声说道。   “现在怎么办?”韩樗在一旁问道:“杀出去?”   龙鸟兽缩小了无数倍蹲在韩樗的肩头,闻言轻轻嘶吼了一声。   “当然要杀出去。”唐未济点头道:“那头仙人境的血魔到来还需要时间。血魔界被我夺走了石碑,也在不断凋零,他们的仙人境不会太多,师兄,我请你帮忙的事情做到了么?”   买剑点头笑道:“我办事,你放心。”   “不知道猫舍死了多少人。”唐未济轻声道。   “死得其所,好过苟且偷生。”   大笑声响起。   “说的是,杀吧。”   “杀!”   天都大门洞开,龙渊卫与铁甲卫护着瑾公主,唐未济一骑当先,一道剑光笔直冲了出去,将无数血魔搅成飞灰。片刻之后,一座灯火通明的城池轰然砸落,瑾公主等人鱼贯而入,城池前方,龙鸟兽浴血奋战,韩樗身披残甲,双手握住剑柄抵在额前,虚空震动。   白日星现,无数光柱自天空坠落,被人引动以杀血魔。   遥远的妖界,天妖殿一马当先,猫舍众人跟在老书生等人身后,一路往不夜城狂奔。   在他们身后,无数血魔铺天盖地而来,本应当出现在这里的白虎却站在虚空中,表情狰狞冷漠。   “砰!”一道血红触手像是天柱一样倒塌下来,将唐未济狠狠撞飞出去。   他一剑劈出,刚斩断那触手,又有密密麻麻的肉芽生长出来。   “投降吧,你输了!”九渊的声音在战场上像是狂风一般肆虐。   天晕地暗,地动山摇,到处都是小世界的光晕,无数大道交织在一起。   唐未济指向九渊,指尖黑白光华流转,轻轻一点,一道手指粗细的黑白光柱跨越十里出现在九祖面前。   那九道血色触手挡在光柱面前,却被轻而易举洞穿,它们软塌塌落下来,从尾部一点点失去光泽,变得干燥,然后龟裂,最后化作灰烬。   九渊大口吐血,倒退而回,却又有无数细丝弹出,将他周围的那些尸体和活物全都拉入他的体内,气势重回巅峰。   唐未济右脚重重踏在地上,“砰”的一声已经出现在九渊面前,一拳砸在九渊的额头上。拳头布满阴阳道光晕,打得他的头高高扬起。   然而下一秒,唐未济的额头同样飚射出血花,九祖笑声猖狂,“你知道什么叫因果道么?你还差得远呢。”   唐未济不言语,一脚踏在他的胸口,将他狠狠踏入地下,一脚跟着一脚重重跺下,大地龟裂晃动,他却像是被无形力量撞到,“轰”的一声飞了出去,就像是出膛的炮弹。   “你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因果道。”他眼前一花,九渊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手指在他脸上轻轻一抹,唐未济眼前便是一黑,还没回过神,便被一拳砸在喉结处。紧跟着被倒提起来,像是破麻袋一般重重砸在地面上。   “砰砰砰!”   那力量终于松开了他,唐未济被剥离的感知力重新回到他的体内,他突然扭头看向北方。   “已经迟了。”九渊猖狂大笑着,“他要来了,我要成功了。”   唐未济猛地张开小世界,将九渊笼罩在内,双手一错,剑光如玉龙一般呼啸而出。九渊被他瞬间分解为无数碎片,然而下一秒钟那些碎片便重新聚集在了一起。   “可真疼啊,这可是明珠的肉身,你就一点都不心疼的么?”九祖打量着唐未济的小世界,“差一步,哈哈,就差一步,可惜你成不了仙人境,注定没法动用解离碑。”   “谁告诉我一定得是我动用解离碑?”唐未济突然笑了,“你就这么笃定解离碑在我身上么?”   “白虎么?”九渊突然大笑起来,“你指望白虎么?你觉得他会赞同你的计划么?你这个疯子,也只有你才会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用解离碑是要丢命的啊,你不告诉他,我难道就不会告诉他了么?你当谁都是你么?”   “他活得已经够久了。”   “那是当然,死的不是你么。这话谁不会说呢。”九渊大笑。   “你是什么时候传信的?”   “他走的时候,在城外动手的那一次,我便已经告诉他了啊。”   “白虎不会背叛我。”   “你得加一个前提,万年前的白虎,万年前,懂么?万年啊,这么长的时间,很多事情都会变的。他相信你会带着他获得这场最终的胜利,但代价却是他的性命?凭什么啊,值得么?”   “他与我有共同的信仰。”   “信仰这种东西,也只有你才会信一万年了吧。活了这么久了,你还是小孩子么?现实一点吧,他活了这么长时间,难道不想继续活下去么?”   “一直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生灵的意义难道不是自己赋予的么?万年来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有意义,只不过那是你的意义,他一直等到你回来,你却想要让他牺牲,你觉得他是傻子么?如今他想要赋予自己意义,这样的选择有什么错呢。”   “他的意志坚如磐石,绝不会轻易动摇。”   九渊突然停下了他的笑声,“你要是真的这么肯定,你说这么多做什么?安慰自己么?” 第890章 他变成了光   白虎到底是怎么选择的,唐未济不知道,也不能肯定。   他只知道那头仙人境的血魔往人间来了,而在遥远的妖界,并没有爆发出仙人境应当爆发的战斗,传来的消息只是猫舍败了。   所以白虎还是动摇了么?   在九渊看来,唐未济从一开始的时候没有把解离碑的事情告诉白虎正是担心这一点。当初他从血魔界带出解离碑,正是意识到了解离碑的作用,然而他没有想到解离碑刚刚出现在人间便吞掉了人间的通天道。   而在那个时候,解离碑受到血魔看管,力量极度匮乏,根本动用不了,他只得以己身粉碎拯救这个世界。万年之后,当他想要再次动用解离碑的时候却发现仍旧需要仙人境的力量,而他想要达到仙人境却又不可能。   解离碑传递过来的消息很明确,想要使用的话需要献祭一位仙人境。而整个人间只有白虎一个了。   所以唐未济的计划一开始就是把这一点包含在内的,他独独没有告诉白虎需要他付出生命,正是担心白虎生出异心,如今看来,倒还不如一开始就说。   九渊从血魔那边得知这个消息,敏锐察觉到白虎其实才是最关键的一部分,所以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白虎,只是想试试看,不成功也没关系,一本万利的事情。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白虎的确没有出手,然而九渊忽略了一件事情——白虎之前没有出手,就代表他之后也不会出手了么?   远处那巨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强悍的压迫力向着这里弥漫过来,他却突然顿住,紧跟着陡然往回冲。   “看样子,他还不算太笨么。”唐未济突然笑了起来,看着九渊的目光带上了可怜,“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我没想到你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什么?”   “解离碑的作用,不是杀一头仙人境的血魔,而是摧毁整个血魔界啊。”   九渊张了张嘴巴,脸色剧变。   “白虎现在应该已经带着解离碑去血魔界了吧,寇碑已经已经和他见过面了,他那里可是很靠近白骨海的啊。”   “唐未济,你怎能如此狠心!”九渊凄厉惨嚎起来,“他跟随你万年,你竟然让他如此牺牲,你和你所不齿的圣皇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啊。”唐未济朝着他笑了笑,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枚钥匙,那枚钥匙曾经由荒诞递到他的手里。   “我如果不这么做的话,那头血魔怎么会从这里离开呢。”   九渊脸色变了好几次,最终变成了绛紫色,看着唐未济道:“我不明白,钥匙,解离碑,仙人境难道不是一体的么?难道不是缺一不可么?”   “是啊,钥匙打开解离碑,解离碑崩碎,献祭仙人境,然后整个血魔界就会……嘭!”唐未济模仿爆炸的声音,看向九渊,“但我不愿意啊,这是我万年前的计划啊,万年前我是逍遥,可现在的我是唐未济啊。”   他说道:“这么简陋的计划,血魔会预料不到么?过了万年了,我们的胆子总得变大一点的,我们的想法总得变得前卫一些的。”他语重心长道:“二祖啊,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不要那么天真了。”   “我不明白。”九渊是真的不明白。   战场上,九祖与十祖已经被斩杀,大批的血魔正在被大光明城放射出的光芒净化,那头仙人境的血魔从这里离开之后,他们的战斗力其实远不如买剑等人。   “看看他们,你还不明白么?”唐未济指着买剑,指着韩樗,指着天妖殿和龙鸟兽。   “我不明白。”九渊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未有过的浑浊。   “那我再好心告诉你一点。”唐未济将那把钥匙捏在手里,抿嘴笑了笑,笑容从未有过的轻松,从未有过的狡黠,从未有过的志在必得,“他们都只差一步就要踏入仙人境了哦。”   “你!”九渊脸色陡然间变了。   “现在懂了?”唐未济狂笑起来,“你所说的一切,我在妖界便告诉过白虎了啊,你当我在悲风平原上为何要擦剑?你听到了什么?是不是只有剑鸣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当时就在不远处么?”   九渊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的目光转到了唐未济捏着钥匙的手掌上,“你……你从一开始就骗了所有人?”   “嗯?”唐未济歪着头看着他。   “那把钥匙才是真正的解离碑,那把钥匙才是吞噬了这个世界通往仙人境大道的本体!寇碑的那块解离碑是假的,那才是真正的钥匙!”九渊惨嚎着。   “真聪明。”唐未济朝着他竖起大拇指,“可惜的是血魔从来就没相信过你,我就不一样了。”唐未济顿了顿,“我相信他们所有人。”   “你演戏给我看?”   “怎么会呢。”唐未济好心提醒道:“你没有那个资格。其实你应当好好想想的,我为什么会在最后三个月到处逛呢,难道我真的闲得没事干了么?”   买剑在那边大笑着,一剑撕裂了一片血魔组成的地毯,“师弟,还与他废话什么呢,我千里迢迢把那把钥匙带给你,可不是让你站在这里和他废话的。”   唐未济笑了笑,捏碎了那把钥匙。   九渊脸色剧变,他张开嘴便朝着那仙人境血魔离开的方向大吼,“快回来,你这个蠢货,他才是关键,他才是关键啊!”   那头血魔头也没回。   唐未济朝着他眨了眨眼睛,钥匙化作了一道光融入到了他的体内,渐渐的,他整个人都开始发光,“你看,我就说了,血魔根本就不相信你。”   “你在做什么?你想死么?”九渊惊慌地看着他,竟被那光芒刺得倒退了两步。   “我在融道啊,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唐未济笑道:“你觉得我真的舍得让解离碑带着这个世界的通往仙人境大道的路一起破碎么?大道因我而断绝,如今我便让它因我而出现。”   “你想死么?你会死的,你怎么可能承受得住这种力量,快住手,住手。”九渊惨叫着,突然想到了什么,骤然间贪婪道:“让我来,让我来!我来合道,我就是大道,我就是仙人境,让我来,这是我的夙愿,你不用死,你不用死,让我来。”   唐未济可怜地看着他,几乎已经成为了光人。   “让我来,让我来啊!”九渊凄厉叫着,“我不和他们合作了,我和你合作,和你合作,你把它让给我,你让我成为仙人境,我成为大道之后绝不会阻拦你成就仙人境,不然,不然的话你给我个机会,你给我一条路,让我成为仙人境,你别拦着我的路,我和你合作,明珠,对,明珠,明珠还没死,我和你合作,我把她还给你,你把机会让给我,你给我个机会,我要成就仙人,我要成就仙人。”   他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跪倒在地上,明珠那张妖媚的脸上不断流淌出黑色的气息,他双手朝着唐未济的方向,似乎是要拥抱那些光,急促慌乱,哪里像是智绝群雄的二祖九渊。   他一生的执念就是成就仙人,重建大道,为了这个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然而最终却如丧家犬一般,什么都落不下。   唐未济就在他的面前逐渐化作了一道光。   与此同时,这片天地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那些光芒穿透了血雾,穿透了泥土,刺破了天空,照耀整个天下,万事万物都开始发生变化。   所有的东西都变得灵动起来,就连那些顽石都似乎多了一些灵性,有幸照耀在这光辉之下的人和妖陷入顿悟的境界,气息逐渐变得空灵。   那些血魔则是被光芒灼烧,发出凄厉惨嚎,成片死去。   九渊追逐着那些光,却不能捕捉到一丝一缕。   “不,不,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个机会,我还想当一个好妖,我可以守护人间,我可以给你当牛做马,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个机会啊。”他尝试了无数次,却仍旧不能照射在这光芒之下。   他痛苦跪倒在地上,蜷缩在一起,又骤然弹起,一把向着唐未济抓过去,“我杀了你!杀了你,什么都是我的!”   唐未济睁开眼睛,两点瞳孔所在的位置像是多了两个太阳,他轻轻一点,九渊倒飞出去,无数黑色的气流被震散,他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不!这是我的,这是我的。”他跌跌撞撞爬了起来,突然间一把捏住了自己的喉咙,“把它还给我,还给我,不然我杀了她,她还没死,她还没死,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喜欢你,唐未济,你不是自诩仁义么,你忍心看着我在你面前杀了她?把它还给我,不,不,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缕光,给我一次机会,我只要一次。”   他的话音落下,明珠脸上的黑色气息消散,露出一个懵懂惊慌的表情。她像是受惊的小鹿,第一眼便看见了唐未济。 第891章 全书完   她的脸色瞬间化作惊喜,叫了一声,“唐未济。”但她紧跟着意识到了唐未济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脸色再变,变得无比急切,张嘴便叫道:“快跑!”   “看,她还没死,她还没死,给我一缕光,我放她走,我放她走,我只要一次机会,只要一次就行。”她的脸上浮现出黑色的雾气,九渊与其说是在威胁,不如说是在哀求。   “你怎么了,快走啊。”明珠哭出声来,“你打不过他的,你快走啊。”   唐未济看着这个傻乎乎的姑娘,哪怕已经合道,仍旧有些心疼,他轻声笑了笑,低声道:“真傻。”   “啊?”   唐未济伸出手指,点在了她的身上,九渊所化的黑雾似乎很是惊喜,然而下一秒钟它便被一层光芒逼退,重重撞飞了出去。   明珠软塌塌落在地上,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想要救她,还需要你同意?”唐未济看着那团黑雾。   九渊被那团光芒逼退,却还在试图靠近那团光,黑雾被光芒灼烧,发出“滋滋”的声音,他的神魂遭到重创,却还是控制不住他的贪婪,往那光芒上疯狂扑过去。   “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他看着唐未济,“我只要一个机会,我只要一个机会就能成仙人境啊!”   “是么?”唐未济看着他,朝着买剑抛出一团光辉,买剑瞬间定住,微微扬着头,轻轻闭眼睛,气息疯狂翻腾,几乎在瞬间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又扔了一团光给韩樗,韩樗也开始突破。光芒到了龙鸟兽的面前,龙鸟兽似乎没想到还有这好事,愣了一下之后一口把那团光吞下,旋即落下泪来,朝着唐未济不得叩头,似乎是在感激他的作为。   他的光芒越抛越远,大光明城内的瑾公主、妖界的黑龙、天妖殿,剑北道的那些守望者,仍旧在浮池之渊驻守的弘光、四祖、十八祖……无数距离仙人境只有一步的生灵得到了他的馈赠。   唐未济化作了这条大道,如今他的意志便是这条大道的意志。这是从来没有人走过的路,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但至少现在而言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服,不服啊!”那团黑雾看着那一团团的光,每一次要接近都被弹飞,发出凄厉惨嚎的同时还在不断哭叫。   “因为我看你不爽啊。”唐未济恶狠狠道。   “你也会死的,你承受不住这样的大道之力,这样的大道不是人所能承受得住的。”九渊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不断狂笑着。   “所以呢。”唐未济的身形已经开始逐渐淡化,他作为人的肉身似乎已经出现了虚幻部位。   “你也要死,我们都要死,从当初我遇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都会死哈哈。”   “那又怎样呢。”唐未济道:“至少你没有成功,血魔也没有成功。”   “即便有这么多仙人境又怎么样,你们就能打赢了么?和之前的大秦相比又如何,你们赢不了的。”   “你又错了。”唐未济同情地看着他,“没有了解离碑,钥匙就不能发挥作用了么?我当初弄出那块小碑,可不仅仅只是为了把它当做钥匙的啊。”   “你什么意思?”九渊意识到了什么,几乎是哭嚎着叫道:“你什么意思?你是个疯子,你做了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唐未济道:“我只是做了第二块解离碑罢了。”他咧开嘴巴笑了笑,“那把钥匙,也是解离碑啊,不然的话你当那头仙人境血魔为什么连头都没回。因为他知道,那东西是真的能把血魔界炸碎的啊。”   “可是没有钥匙,白虎也会死。”   “都说了,那是我做的。”唐未济不满道:“我做的,你还不懂是什么意思?”   九渊无助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魔鬼。   唐未济在他面前一点点化作了光,最后在这里消散,他最后嘟囔了一声,“什么智妖,早生万年,小爷玩死你。”   九渊像是蔫了的茄子,突然,他朝着明珠再次冲过去,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活命的机会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剑光落在了他的面前,将他死死钉在了地上。   买剑第一个睁开了眼睛,“我不会犯同一个错误的。”   大风剑轻轻一震,九渊的神魂彻底没了意识生机,像是一团雾一样在这里消散。   他看向唐未济之前站的地方,轻声呢喃道:“都结束了。”   韩樗逐渐醒来,紧跟着是龙鸟兽,一个又一个仙人境的气息出现。封存了万年的大道第一次出现,在唐未济的刻意为之的情况下,仙人境的数量出现了井喷。   妖界,四祖睁开眼睛,看向某个地方,忽而低头轻轻捏了捏手掌,“这就是仙人境么?”   不夜城中,猫舍众人冲入其中,大批血魔刚刚到来,便看见天上落下一个漆黑的爪子,爪子将那些血魔拍得粉碎,瀛龟的身形出现在了天空。   他踏入了仙人境,却完全没有突破的喜悦,只是怔怔地看向某个地方。   沉默行走在山涧之中的移洛看着自己面前突然多的那团光一动不动,在他身后的重叟轻声道:“大人。”   移洛感受着那团光上面多出来的不应当出现的那缕气息,把那团光一口吞下。她一边朝前走着,一边却忍不住落下泪来。   你都死了,为什么还要折磨我。不是说不喜欢了么。   大光明城,小火感受着自己体内突然多出来的一道光,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没想出个究竟,索性不去再想,一口向着那光咬了过去。   吧唧吧唧,嗯,真好吃。   白骨海下方的大漩涡中,一道白光冲破海面朝着远方疯狂逃窜。   在他身后,一条巨大的触手发出绝望的怒吼伸出水面向着他抓过来,却被他闪开。   只听一声巨响,那漩涡由内而外轰然炸碎,眨眼功夫消失不见,只余下平静的白骨海。   白骨渊海中,无数大妖欢呼雀跃,白骨渊海一旁的那些白骨塔上,饱经风霜的神武卫愕然对视。   大光明城中,瑾公主睁开了眼睛,她第一眼便看向了唐未济消失的地方,怔怔问道:“结束了么?”   “我想应当已经结束了。”   “可是他人呢?”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瑾公主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她茫然无助的眼神在周围扫视,最后落在了明珠身上,“他人呢?”   明珠的眼泪一下子流淌出来,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呜呜”哭了起来。   “一切都结束了,”瑾公主失了魂一般,一个摇晃,差点倒在地上,“他去了什么地方?”   “他变成了光。”   “他走之前说了什么?”   “他说九渊要是早生万年他玩死他。”   “王八蛋!”瑾公主骤然叫了起来,柳眉倒竖,怒火迸发,指着天空骂道:“你再敢出现,我玩死你啊!”   买剑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   瑾公主一把止住他的话头,“闭嘴!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是不是早就与你说过今天要发生的事?”   买剑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买剑刚张开嘴巴。   “闭嘴!”   瑾公主暴怒,逼视着买剑,“他就没有一句话要留给我的么?”   买剑感受着她眼神中带着的杀气,头皮发麻。刚想说话,又想到了那句闭嘴,于是连忙摇了摇头。   “王八蛋,我弄死他!”瑾公主大骂,目光扫过韩樗,韩樗一个激灵,连忙高举双手,堂堂仙人境连脸都不要了,高声叫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看向龙鸟兽,龙鸟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满的吼声,却被韩樗重重一拳砸在脑门上,打得他砸落在地上。   “我保证,他也什么都不知道。”   瑾公主又恶狠狠扫视着其他人,看着看着,猛地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然而眼泪却依旧顺着眼角滑落。   你骗我,你说想哭的时候抬头看星星,眼泪就会流回去的,可为什么止不住呢。   “你没事看天上干嘛?”   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身形顿时僵住。   她小心翼翼转过身来,生怕自己是出现了幻听。   然后便看见了一只可爱的雪娃娃伸出双手朝着她笑。   “是你在说话?”瑾公主不敢相信。   “朝哪儿看呢!”那声音似乎是有些不满,“低头。”   瑾公主低下头,看见雪娃娃手上捧着两三枚雪流剑的碎片,碎片的中间,一个黄豆大小的唐未济撑着自己的下巴,无聊看着她。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瑾公主瞪大了眼睛。   “我那么聪明,做事怎么会不给自己留条路。”唐未济灿烂笑着,“从今往后,我便是大道,怎么会死呢傻瓜。”   瑾公主一把捏住了那小人,嘴角的笑容却越来越大。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