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在大唐有后台》作者:山下出水 文案: 大唐第一苟,万事稳一手。 数九严寒,路有冻死,当所有人全都躲在家里烤火的时候,顾天涯在河里捞出了一个历史上原本应该死去的女人。 他想把这个女人带回家当媳妇,可惜,老娘却和对方“拜了把子”。 于是,十八岁的顾天涯多了一个‘小姨’。 …… 遇事不决问老娘,有人找茬喊小姨,在这个大唐,顾天涯连李世民都敢硬顶一下。原因无它,家里靠山够硬。 但可惜的是,他天生是个老阴比的性格。 作者自定义标签 护短 种田文 职场 豪门 赚钱 第1章 救回一个女人   大唐,武德六年,此乃开国帝王李渊的年号。   天下忽有噩耗传来!   “李秀宁死了!”   李秀宁是谁?   她是大唐开国帝王李渊的女儿。   她是天策府上将李世民的妹妹。   她曾以一己之力横扫了六大反王。   她独力创建了堪称整个隋朝末年战斗力最为最凶猛的燕赵娘子军。   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公主,为大唐的开国立下了赫赫战功。   放眼整个天下,几乎有一半地方是她打下来的,若论整个关中,她麾下的娘子军势力更是力压天策府。   大唐开国之初,这位公主执掌的力量几乎占据大唐的一半。   然而,现在,这位本该流芳千古的公主却薨了。   平阳公主薨,葬礼以军制,十八将抬棺,二十四牲牢,真正的生死哀荣,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死后有追赠的公主。   谥号曰,昭。   她的葬礼,堪称帝王般隆重!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平阳公主到底是怎么死的,无论史书还是民间野史,大多只是模糊不清的猜测。   更是很少有人知道,出殡当日的那口十八位将军抬棺,其实里面乃是空的……   史书上面所谓的平阳公主薨,其实根本就没人见过她的尸体!   就算是李家皇族的一众亲人,也只是见到了她留下的绝笔遗书。   又因一直找不见人,所以才猜测她已经死了。   村里人都知道,顾天涯会制作很多稀奇古怪的器物。   是谁教会他的呢?   是顾天涯的老娘!   所以确切的说法应该是,顾天涯和他老娘会制作很多稀奇古怪的器物。   比如提笼!   提笼是什么?   提笼,是一种特殊的捕鱼工具。   制作简单,功效却很强大,哪怕是个七八岁的小孩,也能使用这小玩意下河抓鱼。   然而呢,放眼四村八乡方圆百里,从未听说谁家会做这种工具。这种明明很是简易的抓鱼器具,只有顾天涯和他的娘亲才会制作……   其实说穿了也没有多少高深的技巧,主要就是一种别人想不到的小创意!   但是这个小创意在没人见过之前,想要做出来真的很难很难很难。   世上很多东西没被发明以前,世人想要制作都会很难很难,原因很简单,想不到创意。   天寒地冻,北风呼呼!   顾天涯裹着一件厚厚的大袄,十分快速的从河里拽出了一个提笼,但听水声哗啦,似有噗通乱响。   老娘站在他身后踮脚张望,声音里明显透着紧张,忐忑问道:“顾儿,抓到鱼没?”   “抓到了,还不少呢!”   顾天涯哈哈一笑,拎起提笼举给老娘看,语带安抚道:“娘亲您看,收获很大哇,提笼几乎半满,足有二三十斤,不止有鱼,还有青虾……”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举着提笼继续又道:“您看看这些青虾,只只肥硕无比,大钳子张牙舞爪,跟您故事里讲的将军一般,简直就是狂妄的很,狂妄的很呐……”   “好得很,好得很!”老娘满是欢喜,连连道:“能抓到这一笼鱼虾,咱们娘儿俩三四天的口粮算是妥了,走走走,娘这就回家给你做饭。”   “好嘞娘,不过您先等等!”   “等等?还干啥?”   老娘明显有些迟疑。   顾天涯晃了一晃手里的提笼,笑着道:“您看这提笼里面,诱饵没被吃光,不如把它扔回河里,应该还能再抓一次鱼。”   说着又是一晃提笼,再次道:“咱们村子难得杀猪一次,孩儿帮闲半日方才讨得半截猪肠,所以嘛,这份鱼食诱饵来之不易,万万不能让它浪费了。”   说到这里看向娘亲,恭声再道:“您一向教诲孩儿,持家之道,物尽其用。且让孩儿把这提笼放回河里,说不定傍晚又能再抓二三十斤鱼……”   “还能再抓一次?”老娘明显欣喜,声音透着激动,连连道:“那可好,那可好,娘可以把多余的鱼虾洗弄干净,晾在院子里好生晒制一番,如此又多了三四天的口粮,咱们娘俩七八天都不用担心饿肚子。”   顾天涯哈哈一笑,顺着老娘口风道:“娘亲说的真是有理,孩儿这就按照您的意思办。再抓一次鱼,保证有收获。”   其实主意本是他想到的,但是做儿子的哪能邀功?反倒不如顺着老娘口风去说,多让老娘开心一些才是正理。   所谓孝顺,一曰孝,二为顺,如此简单,如此而已。   却说顾天涯一边顺着娘亲的口风说话,一边把提笼里的鱼虾倒进木桶,然后反身走回水畔边缘,准备再把提笼放置回去。   老娘则是站在后方吃力提着盛满鱼虾的木桶,目光一转不转盯着顾天涯,脸上神色带着期盼,眉宇之间却有紧张。   忽然小声开口,仔细叮嘱道:“顾儿你可小心些,脚下不要打滑,莫要跌进水里,眼下寒冬腊月的季节,万万不可落水冻着你。”   顾天涯又是哈哈一笑,回头安抚一句,恭声道:“知道啦,您放心,儿子我小心着呢,保证不会跌脚打滑。”   一边说着,一边把提笼放进水中。   想了一想,又从河边拿起早先带来的木棍,挑起提笼使劲往那水深之处送了一送,这才吐出一口热气,反身慢慢走回岸边。   自始至终,老娘一直紧紧盯着他脚下,直到顾天涯转身而回,脸上方才现出如释重负。   接下来,娘儿俩个席地而坐,都是面带渴盼的望着河水,都在想着傍晚又能再次抓到二三十斤鱼。   想到开心之处,不免发出欢喜的笑声。   只不过,天气毕竟很冷,老是这么在河边等着可不行,再壮实的汉子也会冻的打哆嗦,须得赶紧回家,生起火来好好暖和一下。   顾天涯忽然站起身来,然后双腿往地上稳稳一蹲,仰头笑道:“老娘,咱们先回家吧,路有点远,儿子背着您!”   哪知老娘脸色一拉,像是被顾天涯惹的十分生气,佯装怒道:“娘又不老,这点路途算个什么?你赶紧站起来,木桶也让娘来提。”   顾天涯嘿嘿两声,分明充耳不闻,他只是蹲在地上不起,仰头静静等着老娘答复。   如此好半天过去之后,老娘终于拗不过儿子脾气,无奈狠狠瞪了顾天涯一眼,俯下身来乖乖让儿子背着。   顾天涯这才哈哈大笑,得意的像个刚刚打赢一场战役的大将军。   他一手提着二三十斤的木桶,另一手稳稳托着娘亲的腿弯,然后深吸口气喷吐而出,站起身来迈开步子往回走。   穷人肚里油水少,故而体力并不好,所以哪怕只是背着一个体重并不太重的老娘,顾天涯仍旧感觉微微有一些吃力。   然而北风呼呼宛如狼啸之间,河畔边上却响彻一个少年爽朗的笑声……   听起来,分明像是个调皮的孩子在跟娘亲耍无赖。   却说娘儿俩顺着河道一路远行,身影眼看就要变得模糊起来,一路之上,老娘频频回首,目光总是不自禁望向大河,望向提笼放置的那处水面。   忽然,老娘一声惊叫,道:“顾儿,顾儿你快看,提笼怎么歪倒了…咱家的提笼怎么歪倒了……?”   嗯?   顾天涯脚步一停,迅速转回了身。   他站在河岸之上极目远眺,果然看到抓鱼的提笼真的已经歪倒。   “怎么回事?”   “我明明放置的很稳?”   他心里有些怀疑,下意识就要往河边走。   也就在这个时候,忽听老娘又是一声惊叫,道:“人,有人,顾儿你快看,河里有个人……”   顾天涯一惊,目光急速在水面扫视,但见水花翻滚之处,依稀有一点艳红的颜色正在随波逐流。   果然有个人!   是个穿了满身大红的人。   河水之中那一抹艳红的颜色,分明就是一个穿了满身大红的人。   仅仅一个瞬间,顾天涯就想通了抓鱼的提笼为何会歪。应该是河中那人顺水漂浮翻滚,身上衣服恰好挂住了自家的捕鱼提笼,所以提笼才会碰歪,可惜没能挡住那个人。   提笼和那人一起顺水翻滚。   “顾儿,顾儿,人,那是个人……”   老娘的声音抖抖索索,明显带着紧张和惊恐。   紧张,是因为紧张那是个落水的人。   惊恐,同样也是惊恐那是个落水的人。   老娘一辈子心善,哪里能见得有人落水,所以声音里的惊恐和紧张,转眼之间就带上了哭腔。   顾天涯想也不想,轰的一声拔脚飞奔,人还没到河边,木桶已经扔掉,他把双腿猛往地上一蹲,急急道:“娘,您先下来。”   可惜老娘由于紧张,双手仍旧死死箍住他的脖子,这时只知道哆哆嗦嗦开口,不断颤声道:“顾儿,人,那是个人……”   说到这里才猛然住口,似乎意识到儿子是要跳河救人。   跳河?   救人?   老娘身体顿时一僵,双手不由自主抓着顾天涯,拼命摇头道:“不行,不行,天太冷了,水也太冷了,会冻坏的,你会冻坏的。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哇……”   老娘抽抽噎噎,竟然哭了起来。   一边是有人落水,必须要人搭救,善良如她,怎能眼睁睁看着有人淹死?   一边是天寒地冻,儿子跳河救人,疼儿如她,怎能放下心看着儿子下水?   不去救,河里那人就得淹死!   若去救,自家儿子可能冻着!   可怜老娘只是个普通妇人,她心里哪能撑得住这种天人交战,万分焦灼之下,只会急的呜呜哭。   或许有人觉得这事夸张,或许有人觉得像是个笑话,然而顾天涯却十分了解自家母亲,老娘她就是这么个柔软性子的人。   很善良!   但怕事!   此时事势十分紧迫,老娘又哭的让人心疼……   顾天涯这辈子最见不得老娘啼哭,当下想也不想直接拉开老娘箍住他脖子的手,大声安抚道:“娘亲您放心,儿子冻不着!”   说着不等老娘反应过来,噗通一声冲进了河中,这时他才想到自己没有脱掉大袄,可是救人的情势已经容不得他再迟疑……   于是,他狠狠咬了咬牙,使劲吸了一口气,他瞅准河中那抹不断翻转的红色身影,硬着头皮冲着过去。   数九严寒之际,顾天涯从河里捞上来一个女人。 第2章 大唐兵权分为三份   世上所有人都知道,当今大唐的兵权掌握在三个人手中!   也就说说,权利格局同样被分成了三份!   大唐,洛阳。   城中有条长街,名曰天枢大街,街首有府一座,赐号秦王之府。   另悬附属匾额一块,上书天策上将军府。   此是大唐秦王李世民的府邸。   乃为天下兵权三分之一的掌控中心。   寒冬之日,北风呼呼,然而天策府的议事大殿之中却温暖如春,因为殿中燃烧着十几个熊熊喷薄的巨大火盆。   不但不冷,而且很热。   火盆之中喷涌着滚滚热浪,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殿中除了火盆热浪,还有阵阵浓郁肉香。   今日李世民正与麾下群臣一起吃肉喝酒。   有文臣!   有武将!   文臣低首轻谈,武将举杯痛饮,正值酒酣之际,突见一人抬首上方,轻声道:“秦王殿下,该动手了……”   秦王殿下,该动手了!   仅仅八个字,大殿猛然落针可闻。   无论文臣还是武将,全都把目光看向了上首的李世民。   他们的眼中,有激动,有渴望,有雄心,也有忐忑。   刚刚文臣们低首轻谈都是假装的,武将们举杯痛饮也是假装的,连日以来他们多次齐聚天策府中,就是想要怂恿李世民做出最终的决定。   什么决定?   争夺大唐的另一支兵权。   当啷!   一声清脆声响。   但见李世民手腕一放,将手中的匕首轻轻放在案上。   然后。   噗通!   这次乃是一声闷响。   却是李世民另一只手腕同样一放,将一根刚刚烤熟的羊腿也放在了案上。   削肉的匕首和烤好的羊腿同时放下,这是不打算继续吃饭的意思了!   麾下众人心中微微一凛。   他们隐约感觉今日的劝进怕是又要白费。   果然!   只见李世民面色带冷,一双虎目却遥望大殿之外,似有悲伤,又似不舍,好半天过去之后,千言万语方才汇成一句话,仿佛喃喃般道:“那是我妹妹的兵权。”   那是我妹妹的兵权。   仅仅这一句话,分明透露着某种纠葛和感伤。   麾下众人一时无言。   唯有殿中一人站起,拱手轻声道:“殿下,平阳公主已经不在了,倘若殿下不舍动手,太子那边也会动手,既然如此,殿下何必……”   可惜此人话为未说完,猛听李世民一声厉喝。   但见李世民勃然起身,语带愤怒道:“此月以来,汝等逼迫本王多少次了?在汝等眼中,难道就只有平阳麾下的那一支娘子军?汝等何曾想过,那是本王亲妹毕生的心血……?”   又是轰的一声,却是李世民愤怒之下踢翻案几。   然后只见这位大唐秦王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拱手对众人置礼,勉强压住怒火道:“今日风啸如哭,本王身体不适,我就不陪诸位同饮了,失礼之处切莫挂怀。”   言罢长长一叹,目光深深看了殿中某人一眼,猛地挥袖转身,大踏步朝着殿后而去。   转眼之间,人影已远。   只留一众麾下之人面面相觑。   良久之后,才见刚才劝进那人无奈出声,遗憾道:“殿下还是心软,难以下定决心。”   另一人望向殿后方向,低声道:“平阳公主已薨,大唐兵权却犹然分为三处,倘若殿下不争,别人必然会争。若是落入太子府中,我天策府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众皆无言。   而今大唐立国已经六年。   虽然天下尚未清平,但是大势已经有了走向,放眼整个中原河山,李家王朝再也没有并驾齐驱的对手,唯今剩下的只是不断扫平寰宇,最终必然会是一统天下的格局。   大唐,已是当今天下最强大的势力。   然而这份力量却一分为三。   大唐兵权,分为了三份。   第一份兵权,执掌在皇帝李渊手中,乃是驻守长安和关中之处,共计拥有兵马十四万人,称为京畿羽军,战力极其精锐。   这支兵权乃是帝王亲军,按说唯有皇帝李渊才能执掌,但是众人都已知晓,李渊有意将这支兵权慢慢交于太子手中。   太子府本就占据继承大义,倘若再被他们拥有了帝王亲军的兵权……   第二份兵权,就是大唐赫赫有名的娘子军。   虽然名称叫做娘子军,但是麾下兵卒可并非是娇滴滴的小娘子,相反,全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勇之士。   当年隋末大乱,李家举而起兵,原本只是为了自保,并没有太过强烈的野心,可是谁也没有料到,李家的某个女子竟然这么能打……   平阳公主李秀宁几乎白手起家,短短一年募集到了五万大军,以此横扫整个中原北方,麾下兵力更是越战越强!   刚开始还只有五万人,随着战争的推进越打越多,等到李渊战战兢兢勉强攻下长安的时候,愕然发现自家的闺女已经帮他打下了大半个中原。   李秀宁麾下的娘子军,兵力竟然足有二十万人。   李家一半的天下,几乎掌控在了娘子军的手中。   这就是大唐的第二份兵权。   至于第三支兵权,则在秦王李世民手中。   两年之前,也既大唐武德四年,李世民以右领军大都督身份,率领大军攻下洛阳,击败王世充和窦建德联军,战功赫赫,声名大振。   战功极高,兵权便也极大。   但因李世民乃是次子出身,此生没有传承帝位之可能,故而唐高祖命他执掌整个大唐东部的文武大权,并且允许他在洛阳建立自己的亲王幕府。   天策府。   允自置官署。   允治地募税。   赐食邑三万。   掌集兵之权。   这是一份位凌于所有亲王之上的独特大权。   啥是‘允自置官署’呢?   就是允许李世民可以自己征召自己的属官。   不需要经过朝堂批复,不需要经过皇帝允可,只要李世民觉得某个人才有用,那么就可以征召进入天策府为官。   啥是‘允治地募税’呢?   这又是一份骇人听闻的特权。   说白了就是李世民可以在所治地方私自征税,并且所收的税金完全可以自主支配给麾下军民。   除此之外,还能食邑三万。   食邑是什么,食邑就是老百姓用自己的产出供养李世民。而所谓的三万,乃是指的食邑人口足有三万户。   三万户是多少人?   按照大隋和大唐时代的惯例,中原汉族一户之家约为5到7人,并且只统计成年男子,老弱稚童不算其中。   粗粗这么一算,李世民的食邑最少也有十五万人。   十五万百姓的田亩产出,完全归于李世民独自食邑,放眼整个历史朝代,这已经远远超过了亲王应有的规格。   李世民的天策府,麾下兵力足有三十万,又因掌控中原洛阳等地,如果安稳发展下去只会越来越壮。   以上就是大唐兵力三分的格局。   皇帝李渊的京畿羽军,总共兵力约为十四万,掌控长安和关中等地,但是实力只能算是第三。   平阳公主李秀宁的娘子军,总共兵力约为三十万,皆是身经百战悍卒,堪称横扫天下。   又因麾下拥有骑兵,故而负责驻守北方边境,如李氏老家山西,如刚刚打下的河北,乃至肴山以东的山东,秦岭以北的雁门……   自古至今,敢于驻守边关的都是最猛的。   错非数量只有二十万这个限制,李秀宁的娘子军几乎可算天下第一。   大唐兵力三分。   李渊的帝王亲军竟然只排第三。   李秀宁的娘子军掌控中原北方,兵力战力可排第二。   其实应该排第一的,原本就是实实在在的第一,只不过李秀宁从小和李世民这个哥哥亲近,竟然把自己麾下一支最猛的骑兵送给了哥哥,这几乎是属于自削力量,用她的力量助推了李世民的腾飞。   也正因为如此,李世民的天策府才能排名第一,不但攻占了号称北方中心的洛阳,而且还掌控了整个大唐东部最为肥美的平原。   天下世人皆知,正是因为李秀宁送给李世民的一支骑兵,李世民才能建立赫赫有名的玄甲铁骑。   李秀宁实乃名动天下的战神级别的奇女子。   只可惜,她死了。   却说李世民愤怒离开天策府大殿,一路怒气冲冲的直奔后宅而行,忽然看到前方站着一位丽人,李世民停下脚步长长一叹。   这时候的李世民才只二十五岁,身上还没有帝王思想的无情和冷厉,他只是觉得心中悲愤和痛苦,冲着那位俏丽佳人苦苦一笑,上前道:“观音婢,为何又在此处吹冷风?”   说着怅然一叹,伸手握住丽人手腕,再次道:“天气如此之冷,你该留在屋中。”   哪知丽人冲他温婉一笑,柔声道:“妾身这是在惩罚自己,代替家兄向您致歉。”   李世民面色一滞。   却见丽人轻轻把脑袋搁在他的怀中,柔柔又道:“妾身知道,家兄一直在怂恿您,他盼着您能争夺娘子军的兵权,以此来更加稳固天策府的权势和力量……”   说着停了一停,轻叹又道:“但是家兄却不知道殿下您心中的伤感和痛苦,燕赵娘子军,那是秀宁妹妹的心血,也许别人只会想着夺取秀宁妹妹留下的兵马,但是殿下您却承受着失去同胞妹妹的苦痛。他们不懂得,秀宁是您从小带大的丫头……”   李秀宁,从小是跟着李世民长大的。   说是兄妹之情,其实和父女无异。   只听观音婢柔柔再道:“他们不明白,他们越是怂恿您,越是让您忍不住去回忆妹妹的音容笑貌,他们这一个月来每天都做劝进,也就让您这一个月来每天都会痛苦万分。”   李世民默默抬头看向天空。   北风呼呼之间,观音婢再次柔柔出声,叹息道:“家兄怂恿您,是因为他乃秦王天策府的谋士,身在其位,必谋其政,但是他的怂恿几乎等同于逼迫,让您陷入思念妹妹的悲痛和伤感之中,顾因如此,妾身才会日日在这里吹冷风,妾身用这种自己惩罚自己的方式,借以代替家兄向您致歉,因为他们不懂您的悲伤,秀宁是您从小带大的妹妹……”   李世民长长一叹。   他将妻子轻轻拥在怀中。   妻子将嗪首轻轻搁在他的胸膛。   夫妻二人站在冷风之中,目光却都不自禁的望向北方。   良久之后,丽人再次柔柔开口,轻声道:“殿下,秀宁妹子已经逝去一个月了。自从那日见到她的绝命遗书,妾身恍然以为还是昨日。”   绝命!   遗书!   乃是寻死自尽,离开人世的意思。   李世民虎目湿润,模糊的泪水似乎显出一个人影,那是一个英气勃发的少女,似乎正在冲着她的哥哥甜甜而笑。   北风越发呼啸了。   李世民拍了拍妻子肩膀,温声道:“回屋吧,天气冷。”   说着缓缓抬脚,心情似乎很是压抑。   也就在这时,观音婢突然再次开口,仿佛有着迟疑,又似某种期盼,轻声道:“殿下,您说秀宁妹妹真的会逝去么?会不会,尚人间?”   会不会,尚人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话就是人还没死的意思。   李世民虎躯猛然一震。   他忽然感觉自己之前似乎钻了不该钻的一个牛角尖。   因为自家妹子从小性格刚强的缘故,他在看过遗书之后竟然从未想过妹妹并未寻死的可能。   妹妹她,会不会尚在人间?   李世民猛然激动起来!   如果秀宁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第3章 你想死,我不拦着   冻僵了的人应该怎么救?   先得用雪搓。   再用温水泡。   如此两三个时辰之后,河里捞上来的女人总算救活了。   却说此时已是晌午,顾天涯累的浑身是汗,老娘正在锅台那边忙着做饭,屋子里渐渐弥漫着淡淡鱼香。   那女人已经醒了,脸色僵白躺在床上。   虽然她身上盖着顾天涯的厚厚大袄,虽然屋子里烧着一个熊熊火盆,但是顾天涯仍旧敏锐发现,女子身躯还在微微打哆嗦。   大冷天的泡在河里那么久,恐怕一时半会是暖和不过来的。   但是不管如何,人总算是救活了。   顾天涯端着一碗汤水走到窗前,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温和轻缓,低声道:“你醒啦?醒了就先喝点热水。家母正在烧饭,今日煮的是鱼,咱家屋里弥漫的香味你应该已经闻到了,我敢保证你从未尝过这种好东西……”   他说这话其实并不是炫耀自家的饭食,而是想用这种办法勾起女人的注意力。   可惜,失败了。   这女人的脸上竟无任何表情。   没有感恩的意思。   没有致谢的欲望。   双目就那么直勾勾的望着屋脊。   明显乃是心如死灰的那种味道。   顾天涯在心底一叹,暗暗惋惜道:“唉,看来这又是个救了也白救的……”   眼下这个混乱的世道,顾天涯见过了太多的可怜人!   有些是受尽磨难不愿再活,有些是饱受打击抗不下去,比如眼前这个女子的状态,她明显就不想再继续活着。   说白了,救也白救,就算眼下救回来了,说不定哪天又会寻死觅活去了。   心如死灰了,实在不好搞。   虽然如此,但是顾天涯仍旧觉得他得努力劝劝,这并不是因为他在大冷天里跳进河里去救人挨了一场冻,而是因为他不想再看到老娘呜呜咽咽的哭。   想劝人。   得有个套路。   尤其是个心如死灰的人。   怎么劝呢?   只见顾天涯面色一沉,再也不是刚才那种温和平缓的声音,他陡然轻哼一声,略带不满道:“醒了吗?醒了就说句话。摆这个半死不活的架势给谁看呢?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样子吗?”   这是劝人的第一个套路,先甩个难看的脸子给对方试试看,这个时代的人比较注重情理,话说的难听点说不定能有奇效。   可惜,眼前女人的表情毫无波澜。   第一招失效!   顾天涯眼珠子一转,口中的话语顿时又换了个说法,听起来唠唠叨叨,又像是语重心长,缓缓道:“丫头啊,你才多大年纪啊?往后还有大好的年月等着你,你咋就想不开了想要寻短见呢?”   这是第二个套路,属于顾天涯从他老娘那里学来的招数,这一招大体类似于长辈的碎碎念,有些时候有些伤心之人很吃这一套。   但是可惜,针对眼前的女子没奏效。   顾天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看来你是铁了心的想死啊!我就想不明白了,活在世上不好么?”   说着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顺手把碗搁在了床头边上。   他指了指对方身上的大红衣服,接着又道:“就凭你这一身的锦绣华服,普通人家怕是一辈子也置办不起,你这身衣服最少也得值个十贯八贯,搁在穷苦之家足够三五年吃喝了,而你呢,你穿着它跳河自尽,一点也不心疼,一点也不在乎,仅从这一点来看,你肯定是个大户人家的出身,对不对?你对于钱财不在乎,你也不懂得什么叫做好东西糟蹋了应该心疼……”   这一段长篇大论说完,床上的女人仍旧死气沉沉。   顾天涯也不管她听没听进去,自顾自又道:“乱世荒年,穷人最苦,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家闺秀可能没见过,但是我这种生活在山村里的穷小子见识过,正因为见识过,所以对于你寻死觅活才感到不值,不对,不是感到不值,而是感觉气愤,窝火……”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直直盯着床上的女人,紧跟着再道:“你见过吗?老百姓家里没有隔夜的粮食,每天睡醒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吃的。你见过吗?两三岁的小娃娃饿的皮包骨头,他们寒冬腊月的天气趴在雪堆里,不断扒开积雪去找草根,他们看到树木就会欢喜的笑,冲上去抱着大树拼命的啃,他们啃什么呢?只想啃掉一点点树皮而已。”   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有些低沉,仿佛喃喃自语般道:“那些两三岁的小娃娃,他们的奶牙还不曾换,他们努力啃着坚硬的树皮,硌的奶牙生疼眼泪汪汪,可是就算如此,孩子们仍旧一口一口的努力去啃,不啃,肚子就饿,不啃,就得活活饿死。”   陡然声音变大,带着一股子火气,大声又道:“即便活的如此艰难,我们仍旧挣扎活着,而你呢,你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动不动就想寻死觅活,凭什么?你难道比我们穷人可怜吗?”   也许是因为顾天涯说的太多,也许是因为被话语触动了心神,床上的女人终于有了反应,她的眼睛似乎轻轻瞥了一眼顾天涯。   但是,也仅仅就只是一瞥。   直到好半天过去之后,这女人方才低沉开口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经历过,但我经历过的事,你永远不会经历到,所以……”   她说着似是迟疑一下,神情十分落寞消沉,喃喃自语般道:“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这是在告诉顾天涯,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生活酸楚,所以也就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心如死灰,既然不明白我为何会心如死灰,也就没必要劝解我继续留恋这个人世间。   顾天涯叹了口气。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女人不但心如死灰,而且还性格坚毅,属驴的,一旦认准了某个念头,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既然如此,那就不劝了。   只要你寻死的时候离远点,不要让我老娘看见了又是啼啼哭哭,那就万事大吉,顶多事后帮你收尸。   想到这里,顾天涯再次叹了口气,忽然指了指对方身上的衣服,眼睛眨呀眨呀的转动着,低声道:“要不,脱了?”   女人的身体明显一僵。   眼睛里也射出一道杀气。   没有错,杀气,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这一刻竟然给人一种如狼如虎的味道。   顾天涯及时醒悟过来,连忙开口解释道:“你可别误会,我根本不馋你的身子!”   女人眼中的杀气更足。   顾天涯赶紧再次补充,急急道:“衣服,我是心疼你这身华美无比的衣服。”   女人面带疑惑盯着他。   顾天涯略显尴尬搓了搓手,小声小气说道:“你反正是个要去寻死的人,人一旦死了也就别在乎风光不风光吧,我看你这身衣裳不错,陪你去死实在是有点可惜了,咱俩打个商量,你把衣裳留给我,算是偿还救命之恩,从此各不相欠,如何?”   女人仍旧疑惑盯着他。   疑惑之中似乎还有一丝警惕。   顾天涯很是无奈,突然小心翼翼指了指锅台那边的老娘,压低声音又道:“你真的不用误会,我没有别的想法,我只是心疼我老娘,她一辈子都没穿过好衣裳,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布衣木钗,缝着补丁,我想把你的华服留下来,裁剪布料给我老娘做衣裳……”   女人眼中的警惕迅速消减下去。   看向顾天涯的眼神带上了莫名好感。   好半天过去之后,才听她轻声说了一句,道:“你是个孝顺的人。”   顾天涯嘿了一声,略显羞赧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是个没本事的人,赶巧救了你一命,你就把这身华服送我吧。”   “可以!”   女人毫不迟疑,很是干脆利索。   不过她很快又补充一句,同样低声道:“但你不能脱我衣服,得让你母亲替我脱,此时我身无长物,身上的衣服算是临死之前一点馈赠吧……”   说着语气忽然又消沉,喃喃自语般道:“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孑然一身,不欠这世间任何的债。”   顾天涯听她语气落寞,连忙低声安慰道:“也不算赤条条走,你死之后我会给你弄个芦席,棺材买不起,芦席我会编,河里多得是芦苇,顶多三两天的功夫就能编织一张芦席,到时候我把你的尸体抱着往芦席里面一放,仔细裹好了就能找地方挖坑下葬,你不用担心,我这人做事用心的很,保证给你寻个好点的地方,不会让野狼野狗挖出你的尸体吃。”   这本是好心之言,哪知女人听了却打个哆嗦,下意识道:“你抱着我?裹进芦席?”   她对于自己的尸体会不会被野狗啃食毫不在意。   反而关注的是自己死后会被一个少年抱着身体。   似乎!   竟是有些羞涩的意味。   可惜顾天涯仿佛没有意识到不妥,反而满脸不在乎道:“这有什么?我又不贪图你的身子。实话跟你说了吧,救你的时候根本顾不得避讳。那会儿你肚里灌满了水,得亏是我又压又揉给你弄出来,否则的话,你早就伸腿瞪眼了。不信你摸摸心口窝那里试试看,是不是感觉到隐隐有些发疼?那是我不断按压的结果,让你吐出了足有七八碗河水……”   女人蹭的一下坐起来。   “你?按压我的……心口窝?”   心口窝在哪?   心口窝处于一个不方便碰触的地方。 第4章 莫非是因为争夺家产?   气氛忽然有些不对劲。   但是顾天涯心里却暗暗一喜。   他表面上装出说错话的讪讪,猛地一拍脑袋道:“哎哟不好,忘了帮我娘烧火做饭……”   说着转身便走,转眼跑到锅台那边。   此时老娘正在烧火做饭,顾天涯凑过去抹了把汗,小声小气道:“老娘,第三个的套路果然管用,那女人听我劝解半天不见起色,最终还是第三个办法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心有余悸又道:“只不过,管用是管用,只是威力未免有点太大了,那女人现在的架势有点吓人啊。”   说话的过程中,他用眼角余光偷偷观看,不知为何,总觉得脊背凉飕飕的。   他发现,那女人的眼睛一直在直勾勾看着他。   很诡异!   很凌厉。   “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杀气’?”   顾天涯下意识擦了把冷汗,压低声音又对老娘道:“您快看,您快看,她下床了,她往这边走了,老娘,要不我先出去躲躲,你去跟她解释解释?”   可惜老娘还没答话,猛听身后响起女人的声音,虽带虚弱,英气却足,似是沉吟,实为笃定,缓缓道:“刚才那番话,是一个计策,对否?”   人已走到身边,撞上充楞肯定不行,无奈之下,顾天涯只能转头看着对方。   却发现女人缓缓蹲下身来。   然后慢慢坐在了地上。   双膝弯曲起来,双手抱住了膝盖,一双妙目似是盯着锅台下面的炉火,眼睛之中闪烁着莫名味道的光色。   这幅模样,忽然竟给人一种温婉如水的错觉。   直到这个时候,老娘才温声而笑,开口道:“丫头,你可不要生气,我家儿子刚才只是吓唬你,他可没有胆量去碰一个姑娘家。”   只见女子妙目平静,好半天才轻轻道:“可我身有自知,我落水之后确实灌了很多河水,而现在,我之腹中,点水也无……”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   有人在她昏迷的时候确实按压过她,所以才能把她灌进腹中的河水全都压出来。   顾天涯连忙一指老娘,急急解释道:“是家母动的手,我对你从未碰触。”   老娘在一边点了点头,再次温声道:“我们家里虽穷,我儿子家教却好,丫头你大可放心,顾儿他确实不曾碰过你。”   女子似是放心下来,口中舒缓的吐出了一口气。   她一双目光看向顾天涯,突然再次又问道:“所以说,刚才那番话只是一个计策,对否?”   顾天涯咳嗽一声,满脸正气道:“如果我不那么说,你肯定还是死气沉沉的架势,故因如此,给点刺激,让你产生羞赧,才会脱离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你别用这种好奇的眼神看着我,这套路说穿了并不算多么高深。”   “套路?”女人迟疑一下。   顾天涯连忙解释,补充一句道:“就是计策的意思。”   他似乎想要转移话题,紧跟着又道:“我听你谈吐之言不似一般,开口便能说出‘计策’这种字眼,显然不是普通人家出身,莫非竟是个豪门贵族不成?”   这既是在转移话题,也是在套取对方的底细。   果然只见女人被他牵引节奏,忍不住点了点头道:“你方才不是已经猜测过么?我确实不算个穷苦人家的出身。”   “那么就是豪门贵族喽?”顾天涯紧跟着追问一句。   可惜这一次,女人明显迟疑,足足好半天之后,才见她缓缓点头道:“你若坚持认为是,那么就算是吧!”   “好啊!”   顾天涯一拍大手,脸上故意装出兴奋之色,急急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么你更不能再去寻死了。贵族多好啊,活的悠哉又悠闲,不愁吃,不愁穿,哪怕国破山河碎,照样钟鸣鼎食烹,你若是就这么死了,可对不起老天爷让你投了这么好的胎。”   老娘也在一旁温声开口,轻轻劝慰道:“是啊,活着多好,不管再苦再难,总归还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希望?”   这又是一个生疏的词汇。   女子明显沉吟一下,好半天才弄懂了这个词的含义。   她仍旧屈膝坐在地上,双手就那么抱着自己膝盖,她一双妙目再次看向锅台下面的炉火,口中忽然发出一声消沉落寞的叹息,仿佛喃喃道:“有些人,活着看不到希望,有些人,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这么。”   顾天涯心里有些好奇,忍不住开口问道:“莫非你家里天天有人打你骂你么?”   女子微微一怔,随即微微摇头道:“我说的折磨,并非这种折磨,而是,而是……”猛然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苦涩道:“而是心中的折磨。”   她说完抬头,目光仰望着屋顶,喃喃又道:“寻死的人,都是过不去心里的坎。”   “我还当是多大的事呢!”   顾天涯哈哈一笑,脸上故意装出轻松之色,他把脸庞往前一凑,满脸神气活现道:“你有什么憋屈,直接跟我说说,实不相瞒,我最擅长的就是给人开解心中苦闷,不信你问我老娘,这可是我天生就有的本事。”   老娘在一旁同时也说了句,温声和缓道:“如果顾儿劝不开你,老身也能劝劝你,丫头啊,你到底哪里想不开。”   可惜,女子忽然又陷入沉寂不言。   顾天涯偷偷和老娘递个眼色,随即凑到女子身边坐下,故作好奇道:“看你年龄,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你是个豪门贵族的出身,却在大冷天里选择投河自尽,那么便让我大胆猜测一下,你莫不是因为感情出了问题才会如此?”   这次他不等女子迷惑,紧跟着就补充解释道:“我说的感情特制男女之情,比如情情爱爱啊,比如藕断丝连啊,你是女子,又是大户人家出身,那么再让我猜测一下,你若是感情出了问题应该是男女情爱,比如,你心里有个喜欢的人,但你的家族需要你和另一个人联姻,你为了爱情不断抗争,可惜小女子的胳膊无法拧过家族的大腿,如此伤心绝望之下,才会觉得这个世间让你心如死灰,对不对?”   仅凭这一番猜测,简直能写出一个话本传奇,其中涉及的曲折凄婉,甚至能拿到城镇里的酒楼去说给人听,保证有人叫好,听的浮想联翩。   可惜,顾天涯似乎没猜中。   只见女子原本双手抱着膝盖,此时突然抬起一手指了指自己身上,轻声问道:“你难道一直没有好奇么?为何我身上穿着大红色的服饰。”   “大红色的服饰?”   顾天涯微微迟疑一下,总觉得这是女子再给自己某种提示。   可惜他一时琢磨不透。   幸好老娘突然开口,略作提点道:“红男,绿女!”   顾天涯脑子嗡的一声。   他已经恍然大悟。   红男,绿女。   这是婚庆嫁娶之时的讲究。   中原男婚女嫁,喜服颇有讲究,男方新郎官,须得穿大红色服饰,女人新娘子,则是穿浅绿色裙装。   当然这是大户人家的喜服,穷苦人家肯定穿不起。   虽然穿不起,但是讲究还得遵守。   比如穷人家的新郎在娶亲之时会在手上绑着一小角红布,穷人家的女孩会在出嫁之时攥着一角绿纱,哪怕再穷,出去找人借,总得弄点红色绿色,如此才算遵循了婚嫁的风俗。   红男!   绿女!   然而现在,顾天涯救回的这个女子却不一样。   她穿的满身大红色喜服,这应该是新郎官才会穿的服饰。   按照这个情况来看,符合的说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招婿。   唯有招婿上门,男女双方的身份才会互换,既然身份互换了,穿的喜服自然也会互换,如此才能改成眼前这种情况,女子穿大红色,而那位不知身份的赘婿穿绿色。   顾天涯隐隐觉得,这女子寻死应该不是因为感情的事。   果然只听女子缓缓开口,像是在跟人诉说心思,缓缓道:“我虽是女子,然而并不柔弱,所以普通深闺那种情爱憧憬,在我这辈子算是从未有过的事,我活了二十一年,并没有喜欢的人,前几年家里给我指定了一门婚姻,我对那个男子并没有多少恶感和喜感……”   她说着看了一眼顾天涯,轻声叹息又道:“没有恶感,自然不会产生厌恶,没有喜感,自然也谈不上喜欢,既然不厌恶也不喜欢,我也就遵从长辈的意思答应了……”   顾天涯心中十分好奇,忍不住道:“那你为何直到今日才穿上大红色喜服?”   女子妙目看他一眼,叹息道:“这算是我不想欠他们的债吧。我选择自尽寻死,总归是让他们感觉颜面难堪,所以我在临死之前穿上喜服,勉强算是遵从了婚嫁的礼仪,虽未成婚,像是成婚,如此就算死了,别人也不会嘲讽。”   顾天涯点了点头,沉吟道:“照你这么一说,你自尽寻死的原因应该不是情爱之伤,也许稍微牵连一点点,但是肯定不是导致你心如死灰的主因。”   女子默默点了点头。   顾天涯又和老娘交换一下颜色,随后试探着对女子问道:“莫非,是因为争夺家产?”   争夺家产?   女子似是诧异转头,有些发怔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猜测?”   顾天涯‘哈’了一声,故作胸有成竹道:“此事有何难猜?豪门常有之事!”   说着指了指女子,开口说道:“你是大户人家出身,又是招婿上门的情况,按说应该欢欢喜喜的过日子,可你偏偏选择了寻死自尽,综合这些情况,我才大胆猜测,你必然是和亲族之人产生隔阂,又因隔阂不断扩大最终导致无法弥补,所以才伤心欲绝,感觉这世间毫无留恋之处……”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不断观察女子的表情。   可惜女子面无表情,看不出来到底什么心思。   顾天涯只能继续又道:“能让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豪门女子伤心欲绝之事有多少呢?说穿了无非也就是那么众所周知的两三件而已,要么是情爱之伤,要么是至亲之伤。对不对?”   他再次观察女子表情。   可惜仍旧得不到答案。   无奈只能继续,再道:“刚才你已经说了不涉及男女之情,那么很可能就是至亲之伤。而豪门大户的至亲之伤又很简单,一般都是因为争夺家产才会产生隔阂,隔阂越来越多,最终伤心欲绝,姑娘,不知道我这个猜测是对呢,还是错呢?”   不知道是对呢?还是错呢?   顾天涯这一段长篇大论,说的连他自己都感觉猜中了一切。   只见女子也是缓缓仰头,似乎被人说中了心中一大痛楚。   “原来还真是争夺家产啊?”   顾天涯眼睛一亮,忍不住凑过了头去。 第5章 成为这片山河最无惧无畏的人   “争家产,争家产,唉……”   女子忽然苦涩两声,神情也变得极其低落,好半天后,才含糊其辞点了点头,对顾天涯道:“若你坚持这么猜测,勉强也算是争夺家产吧。”   说完闭口,再也不言。   顾天涯心中一动,他总觉得事情不像他猜测的那般简单。   只可惜这一次女子无论如何也不开口,似乎整个人又陷入那种悲伤凄苦的状态当中。   顾天涯心里再次一动,知道自己已经把握到了女子寻死的关键。   但是,暂时不能继续追问下去了,否则勾起女子的心伤,前面的劝解全都白费。   他朝着自家老娘使个眼色,自己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先是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随即冲着女子招了招手,状做极其自然道:“跟我走一趟,帮忙干点活。”   女子怔了一怔,下意识道:“干点活?”   顾天涯‘嗯’了一声,伸手指了指屋子外面,道:“天要黑了,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说着转身往外走,这才说出要去干啥,道:“咱们去收提笼,再抓一次鱼虾。”   “抓鱼虾?”女子明显又是一怔,目光下意识看了看锅台,喃喃道:“锅里不是正在煮鱼么?”   顾天涯故作皱眉不悦,沉声道:“那只是今天的饭,明天难道不吃饭了吗?快点的,赶紧跟我走一趟,趁着天还没黑,帮我再抓一次鱼,否则吃了这顿没下顿,明天全家都得饿肚子。”   女子忍不住‘呀’了一声,脱口而出道:“莫非你们天天只能吃鱼?”   顾天涯像是愣了一愣,脱口反问道:“莫非你以为还有别的粮食?”   莫非你们天天只能吃鱼?   莫非你以为还有别的粮食?   这原本只是一次极其普通的问答,然而女子却仿佛大有触动,只见她猛然从地上站起,忽然冲着顾天涯老娘屈膝一礼,恭敬道:“姐姐,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也不知因为何故,言语之间竟是再无凄苦消沉之色。   仿佛只是一瞬之间,她竟从心如死灰变成了英气勃发。   这转变实在突兀,简直给人一种毫无道理的感觉,顾天涯看的愣了一愣,好半天才迷惑皱眉道:“你不再寻死了吗?你怎么突然想通了呢?”   真是诡异啊!   却见女子并不答话,只是一提裙角抬脚出门,反而问他道:“咱们去哪里抓鱼?”   顾天涯又是一怔,只得按下心中无比好奇,转头领路道:“就在前面不远,正是你寻死的那条大河。”   女子素手一挥,脆声开口道:“走!”   好生干脆利落,看的顾天涯无比莫名。   他心中越发好奇,一时又想不明白原因,却见女子猛然伸手推他一把,清喝道:“愣着干什么,速速去抓鱼,方才你也说了,马上就要天黑。”   气场竟然空前强烈,哪里还有一丝寻死觅活的小女子柔弱。   干脆利索的有些不像话。   顾天涯满心古怪,无奈只能转头领路。   那条河并不太远,两人只走了盏茶功夫便已到达。   这一路之上顾天涯暗暗观察,隐隐发现这女子真是非比常人,她明明才跳河寻死挨了一场冻,然而体魄简直比男子更为强健,丝毫看不出虚弱,反而走路虎虎生风。   此时天色已暗,北风凛冽吹拂,只见女子卓然立在岸边,目光遥遥眺望整条大河,突然不知为何轻轻一笑,缓缓吐出一口气息道:“这就是我跳河寻死的地方么?再站到河边的时候方才觉得可笑。如此小河,怎能配我?纵算是跳河寻死,那也得是河汉才有资格。”   顾天涯听得心中一动。   河汉才有资格!   河汉是哪条河?   那是中原北方最大的黄河。   这女子好傲气的脾性,竟敢说眼前这条河流配不上她。   他隐隐将这一点记在心中,面上却是丝毫也不显露出来,他抬脚慢慢走下河岸,指着一处水面道:“提笼在那里,我去拎出来,等会儿你帮我收鱼,然后咱们回家吃饭。”   说着继续往前走,眼看就要到达水边。   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身后女子清脆开声,道:“你是否很是好奇,为何我突然变得如此?”   顾天涯豁然转身,目光一眨不眨盯着女子。   他知道,对方很可能要给他答案了。   果然只见女子轻轻一叹,随即也抬脚走下河岸,边走边道:“其实很简单,只因一句话。”   顾天涯微微迷惑,下意识问道:“哪句话?”   女子目光直直看着他,几乎一字一顿开口道:“莫.非.你.以.为.还.有.别.的.粮.食.么?”   顾天涯更显迷惑。   却见女子一路走到水边,负手眺望着眼前大河,轻声道:“吃的东西,竟只有鱼,鱼肉即使再好,终归不是粮食,由此可见,你家很穷,你最初劝我之时,曾说了好些贫穷之家的事情,现在想来,那些贫穷之家恐怕说的就是你家吧。”   顾天涯沉默不言。   女子似也不愿追问,只是自顾自又道:“你家如此贫寒,却能不坠希望,哪怕活的艰苦艰辛,仍旧愿意伸出手去救一个寻死觅活的人。当今之世,兵荒马乱,虽然朝堂已经建立,然而天下仍旧穷苦,我虽然生在大户之家,但是并非不懂民间之事,我知道,多养活一个人就得多耗费一份粮食,而你家如此清苦,仍旧愿意多承担一份吃喝让我活下去,仅此一点,我就不该去死。”   “原因就这么简单?”顾天涯有些发怔。   只见女子微微一笑,点点头道:“就是这么简单。”   她负手眺望大河,一双妙目辉闪着莫名光辉,忽然轻轻说道:“我在跳河寻死之前,心中长久挤压着郁愤,亲人与我只有利益之夺,我觉得世上再也没有值得流恋之事,如此伤心酸楚经年,才会萌生离世寻死之念,可是今日被人从河中救起,你和你母亲为了劝解我用尽心思,我忽然感觉到,这人世间的人心还是有着美好的,你家那么穷苦,却愿意担负一份吃喝让我活着,我生性傲骨不愿欠债,岂能让你们母子的苦心白费了。”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陡然看向顾天涯,俏脸猛然郑重无比,仿佛盟誓一般庄重道:“从今天开始,我在世间又有了值得留恋的人,从今天开始,我会为了你和你的母亲去活着……”   这也能行?   顾天涯简直听得目瞪口呆。   他只觉得这女子性格真是古怪到了极点。   她想死的原因,只是因为觉得亲人和她没有亲情只注重利益,于是干脆利索的说死就去死。   她想活的原因,竟是因为自己那一句简简单单‘没有别的粮食’,于是就认为世间还有对她好的人,所以她应该好好活着。   这种性格之古怪和执拗,简直是从未听说过的性情。   顾天涯只觉得心中生出一股难以形容的荒唐,偏偏一时之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茬搭话,也就在这个时候,又见女子陡然伸手一指,指着河水中的提笼道:“收鱼,回家。”   颇有一份颐指气使的霸道。   或者说是干脆利落的凌厉。   这应该是女子的秉性天生如此。   顾天涯眨巴眨巴眼睛,转身去把河里的提笼捞了出来。   这一次抓鱼,提笼了仍是大有收获,借着黄昏下的光色,可以看到几十尾鱼虾正在提笼里面跳动。   女子俯身观看两眼,点了点头笑道:“若是好生烹饪,倒也鲜美的很,只是……”   突然口风一转,仿佛大有深意道:“只是不能长久只吃这个,毕竟五谷杂粮才算真的粮食,若是长久不吃正经粮食,人的体魄很容易出现问题。”   顾天涯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把提笼拎了起来,这才低声开口道:“粮食?这时节哪里能有粮食?能够抓到鱼虾果腹,已经算是老天爷额外开恩,你也许还不知道,许多人连这鱼虾也吃之不上……粮食,嘿,粮食,那是世家大户才能享受的东西。”   说着转身而行,拎着提笼慢慢往河岸上放走。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光线变得有些昏暗,北风呼啸之间,天气越发冷了,顾天涯渐渐开始大口喘息,感觉手里的提笼不断变重。   其实提笼的重量并不算重,顶多也就四五十斤的样子,然而他入冬以来很少吃过粮食,体魄和力量自然没法和正常的少年人相比。   所以哪怕仅是四五十斤重的提笼,哪怕他才只是走了四五十步远,可他已经开始气喘吁吁,大冷天的额头已经冒出了虚汗。   女子并未立刻抬脚跟随,而是站在水边默默看着顾天涯的背影,北风呼啸之间,吹起她的大红色华服猎猎作响,突然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息,一张英气勃发的俏脸现出如水温柔。   她默默望着顾天涯的背影,口中仿佛喃喃自语般开口道:“常言救命之恩,毕生永不敢忘,今日你来救我一命,不啻于父母再赐一生,我虽未拜堂成亲,毕竟曾经婚配许人,所以,无法以身相许报答了……”   她轻轻再次吐出一口气息,喃喃又道:“但我,从不想欠任何人的债。终究,还是需要报答于你。”   那么,就让我庇护你这一生吧。   让你,成为这片山河最无惧无畏的人。   先从吃饱饭开始。 第6章 若你成了我的夫婿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不知何时开始,开始飘荡雪花,北风呼啸之间,漫天飞扬飘洒。   顾天涯只觉得手中提笼越来越吃力,他粗重的喘息也越来越频繁,明明是数九严寒的天气,然而他额头密布了一层细汗。   是虚汗。   人若长时间不吃粮食,身体哪里还能存下力气,别看提笼只有四五十斤重,然而拎在手里却感觉山岳一般。   越来越重。   此时女子已经追了上来,不知为何竟然始终只是默默看着,既不开口说帮忙,也不提议歇一歇。   隐约之间,她似是想要看看顾天涯的体力极限在哪里,所以哪怕顾天涯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女子仍旧只是默默跟着不说话。   终于,顾天涯粗重的喘息变成了大口喘气。   天色越冷,他喘出的粗气转眼间变成一团一团白雾,北风裹着冰冷刺骨的雪花,重重拍打在他的脸上。   直到此时,方才听到女子惋惜一叹,模棱两可道:“你这样子可不行。年纪轻轻,体虚如此,这才只是提着东西走了几百步而已,你看你已经喘息粗重的像个什么样子?”   说着微微一停,似是别有所指,又道:“我家中有着不少像你这般年纪的晚辈,他们个个皆有气血如虎的体格,纵算是那些被逼在学堂之中念书的稚子蒙童,他们也不会像你这般手无缚鸡之力,你需知道,这个世道不好活,男人若是没有强健的体魄,终归是个容易被人欺负的隐患。”   “隐患?”   “气血如虎的体格?”   顾天涯忽然长长一叹。   他缓缓停脚转头,目光一转不转盯着女子,略带冷笑道:“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家那些晚辈怕是顿顿都能吃饱吧。”   他这语气隐约带着一丝讥讽,然而女子却像是丝毫没有听出一般,反而郑重其事点了点头,很是严肃道:“你猜的不错,他们确实顿顿都能吃饱。”   “哼!何止是吃饱!”   顾天涯又冷笑一声,忍不住再道:“我甚至还能猜到,他们不仅仅是顿顿能吃饱,如果光是顿顿吃饱,那可养不出气血如虎的体格……”   说着仰头望天,缓缓说道:“他们的顿顿吃饱不是普通的吃饱,而是餐餐有肉的那种吃饱……毕竟钟鸣鼎食嘛,自古都是如此,我说的,可对否?”   他这话的讥讽意味更加浓重了。   可惜女子竟像是仍未听出一般,反而再次极其严肃的点了点头,郑重道:“你猜的仍是不错,他们确实顿顿有肉吃。”   顾天涯气的面皮发鼓,颇有一种重拳打在被褥上的无力。   他只以为女子是想拿话憋他,故而心中隐隐生出一股子不满。   哪知也就在这个时候,忽听女子慢条斯理开口又道:“既然我家中的那些晚辈,个个都是气血如虎的体格,那么你作为我的最新晚辈,自然也该跟他们一样才好,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也得顿顿吃肉。”   “简直是荒唐!”   顾天涯被气笑了,忍不住道:“你说的倒是轻松,但你知不知道我家里连隔夜的粮食都没有,你竟还让我吃肉,你怎么不让我去当皇帝呢……”   说到一半忽然停住,猛地改口怔怔发问,满脸迷惑道:“你刚才说了什么?你说我是你的最新晚辈?你这是什么意思,麻烦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   嘴上说着让女子解释,实则却是伸手一指自己鼻尖,再次开口道:“我,顾天涯,今年十八岁……”   然后伸手反向一指,指向女子接着又道:“而你,二十一岁,是你自己说的。”   此番动作配合上语言,蕴含的意思不说也能明白。   他这是在提醒对方,你凭什么当我的长辈?咱俩年龄相差不过三岁,严格说起来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甚至还想跟对方明说,我原本救你之时是想弄回家里当媳妇的……   所谓女大三,抱金砖……   这事差点就跟我老娘开口商议了。   错非听说你有过婚配之事,说不定我老娘早已跟你开口了。   现在倒好,你一个差点成我媳妇的人竟然想着当我长辈?   讲不讲理了?   脑子犯抽也不该这么抽啊!   莫非是被河水淹傻了不成。   他这样心中腹诽半天,忍不住再次开口,略带生气道:“你给我说清楚了?啥时候我成了你晚辈?”   他问话之时明显已有怒意,哪知女子却是恍若未觉一般。   不但恍若未觉,而且淡淡一笑,然后才悠悠开口,慢条斯理说道:“我估摸着你不会乐意,但是此事可由不得你,因为,此乃我和你母亲定下的事?”   “瞎他……扯!”顾天涯脱口而出,差点骂出一句脏话。   幸好他顾及老娘方才及时憋住,不过语气已经变得忿忿起来,怒而质问道:“你醒之后我一直不曾离开,敢问你是何时跟我老娘说过话?”   话都不曾说过,又是何时跟她定下成为长辈的事。   他自觉这番问话有理有据,哪知女子的回答让他瞬间傻眼。   只见大雪风中,女子卓然而立,面色仿佛古井无波,一字一顿吐出四个人,只是悠悠然道:“锅台,姐姐。”   顾天涯愣愣站在风雪中。   不知为何,他总觉的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妙之感。   果然只听女子又道:“我醒之后,下床走到你家锅台旁边,曾经恭敬屈膝一礼,喊了你母亲一声姐姐。   “就这,就凭这……”顾天涯实在是哭笑不得。   “不错!,就凭这!”   女子大有深意看他一眼,淡淡又道:“当时我喊你母亲为姐姐,她未曾开口予以拒绝,不但未曾开口拒绝,甚至还冲我点了点头……显然,她是默许了我的称呼。既然她已默许,那我便是她的义妹,既然我是她的义妹,那你岂不是我的外甥?所以说,你成了我的晚辈。”   “胡扯!儿戏!”   顾天涯断喝一声。   他满脸都是匪夷所思,大声质问道:“你这说法何其荒唐,简直比小孩子胡闹还有不如……我老娘性情温和,不管谁跟她打招呼她都会微笑点头。你竟把她的礼貌当成默许,你的脑子是不是被水淹的抽抽了?”   他越说越觉得这女人不可理喻,不知为何浑身竟然涌出一股力气,他猛然拎起重重的提笼,冲着女子冷嘲一声道:“想占我便宜,也得看我是不是傻子,老天爷真是不开眼,竟然让我救回个没脸没皮的人。这世道,天也变成睁眼瞎了,你别再来我家了,有多远你就走多远,从此天各一方,老死也别相见……”   说着之后,大踏步冲入风雪之中。   可惜他冲出去的架势虽急,毕竟只是凭着一股子怒意,所以仅仅跑出去十来步远,已经又开始变的气喘吁吁,没办法,他的体格太虚,拎着提笼太吃力。   女子微微一笑,并没有立即追他上前,反而默默看着顾天涯略显单薄的背影,她一张英气逼人的脸上饱含着大有深意。   直到好半天过去之后,女子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也不知因为何故,她脸上的大有深意渐渐变为了温柔。   北风呼呼之间,隐隐听她轻轻开口,仿佛喃喃自语一般道:“自古权利之争,从来刀光剑影,我若想护着你,就得给你一个身份,倘若能早六年,我绝对不会当你的小姨……可惜,咱们认识的太晚了。”   她猛地提起裙角发足而奔,追着顾天涯身影故作调侃大笑,呼喊道:“乖外甥,走慢点,小姨是女人,你得让着点……”   心中却柔柔一闪,默默道:“你成了我的晚辈,他们就得按照晚辈对待你,无论刀光剑影再怎么凶残,总不能砍在晚辈们的身上吧。”   若你成了我的夫婿,那可就得陪我一起跟他们争锋了。   太危险,我不愿。 第7章 虽然脚步踉跄,但却英姿勃发   顾天涯终究还是被女子给追上了。   确切的说,追和被追有着某种不谋而合的默契。   顾天涯是下意识的在等候,所以才被追了上来。而女子则是因为体力强健,所以才能轻松追上他。   风雪呼呼之间,女子一脸打趣,仿佛是想故意气气顾天涯,嘻嘻哈哈捉弄他道:“怎么着?舍不得小姨?是心疼!还是担忧!”   顾天涯别过脸去,冷声开口道:“勿要自作多情,只是怕你出事,这毕竟…这毕竟是在晚上。”   “那就是担忧外加心疼喽!”女子促狭的眨眨眼睛,满脸都是打趣的意味。   她背着小手好整以暇的围着顾天涯转圈,眼睛不断去盯着顾天涯的眼睛。   顾天涯连忙再往别的地方扭脸,继续冷声道:“我说了,这毕竟是晚上,风雪很大,到处漆黑,而你是个柔弱女子,把你扔在外面有些不太好,仅此而已,莫要瞎猜。”   “嗯嗯嗯,知道知道!”   女子点头如小鸡吃米,然而说出的话差点把顾天涯气的面皮发鼓,只听她嘻嘻哈哈又道:“明显就是心疼小姨嘛,只不过男子汉儿嘴巴装的硬。懂得懂得,小姨一切都懂得。”   顾天涯十分无奈,只听苦笑一声道:“我真是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世家才能惯出你这样的性格。”   女子立马刁钻追问一句,笑嘻嘻调侃问道:“是不是想一天打我三顿。”   “想!”顾天涯差点脱口而出。   幸好他及时憋住,感觉自己又被撩拨了。世上只有打老婆的说法,哪有敢打长辈的先例,自己这个所谓的小姨,差点又被她绕到沟里去。   去见女子忽然噗嗤一笑,宠溺的用白眼横了他一下,仿佛长辈在哄孩子一般,笑嘻嘻道:“好了好了,再闹下去我的乖外甥要发火了,走走走,回家回家,肚子很饿了,想要尝尝姐姐做的鱼。”   她故意把‘姐姐’两个字咬的很重。   顾天涯这次真被气的面皮发鼓了。   他使劲拎起提笼,一言不发往家的方向走,陡然感觉臂弯之处一轻,愕然发觉提笼竟是没了重量,他下意识转头看去,却发现女子帮他抬起了提笼。   只见女子单手轻松拎着提笼,脸上的嬉笑已经变成严肃,郑重道:“说真的,别以为我是捉弄你,你以后得天天吃肉,否则你这体格称不上是男子汉。”   说着轻轻一拽,竟把四五十斤重的提笼搁到臂弯之上,模样十分轻松,脸上却更加严肃,再次郑重道:“从今往后,你的肉食不能断。”   顾天涯哭笑不得,无奈只能叹了一声,道:“听你的语气肃重,不像是在捉弄我,但你说出的这些话,却比讽刺我更加扎心。我先前已经跟你说过,我家中连隔夜的粮食都没有。”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   粮食都没有,何谈有肉吃。   哪知女子却越发郑重,沉声道:“没有粮,那就种,没有肉,花钱买。总之一句话,我不想你像个病秧子。若是常年饥饿体虚,活的岁数不会太大。”   顾天涯怔了一怔,目光呆呆看着所谓的‘小姨’,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这所谓的小姨是真心对他好。   但是……   “唉!”   他轻轻叹了一声,目光慢慢看向天空飘着的雪花,轻轻开口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典故,那个典故的名字叫做何不食肉糜。”   女子明显迟疑,好半天才好奇问道:“你要跟我讲古?”   顾天涯却忽然摇了摇头,苦笑道:“算了,我还是直接带你去看一看吧,口上讲出来的典故,总不如亲眼所见更为入心。”   他说完抬脚便走,似要领着女子去向某处,突然又停脚驻足,伸手猛然抓向提笼,沉声道:“东西我来提。”   女子看他一眼,小声拒绝道:“我提着比较轻松,你看你累的满头虚汗。”   顾天涯却仍旧抓着提笼,再次沉声道:“东西我来提。”   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   女子怔了一怔,随即像是悟通什么,于是她用眼睛狠狠白了顾天涯一下,低声哼哼道:“这臭脾气,这臭爱面子,提吧提吧,我的大男子汉外甥。”   顾天涯充耳不闻,一手把提笼拎了过来,然后吃力垮在胳膊臂弯之上,这才再次举步前头领路。   说是前头领路,其实方向还是回家,沿着一条曲折小径慢慢行走,渐渐便已走进了风雪弥漫的村子。   说是个村子,其实不如说是个破败的聚居点,但见入村之后多有断壁残垣,有些断壁残垣的旁边搭建着一些小草屋。   夜色已黑,视线自然不好,然而站在村中放眼一看,竟能趁着雪色看穿整座村庄,可见此村有多微小,方圆顶多也就百十步。   女子一路之上仔细计数,发现村里总共也只有十三处光亮。   那不是灯光,而是烧柴取暖的火光,十三处火光,也就意味着十三户人家。   “你们村竟然只有十三户人家?”她有些惊讶的询问顾天涯。   顾天涯拎着提笼在前,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走,突然他停脚驻足,口中隐隐发出一声叹息。   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把目光看向一处小草屋。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轻轻开口道:“十五户。”   女子微微一怔,下意识道:“十五户?怎么可能?刚才我仔细数过,明明只有十三处光亮……”   话未说完,陡然停住,一张俏丽英姿的秀脸,猛地现出震惊恍悟之色。   顾天涯看她一眼,苦涩道:“看你这个表情,怕是已经想到了吧,你猜的不错,有两户人家连生火取暖都生不起了。”   他说完这话之后,目光再次看向刚才的小草屋。   那草屋又破又小,风雪之中仿佛随时会要倒塌一般,忽然女子眼睛瞳孔一缩,她隐隐看到草屋的门口有个瑟瑟发抖的小身影。   “顾…顾…顾大哥,是顾大哥么?”风雪之中,有个微弱的声音。   那声音又弱又小,给人一种胆小怯懦的感觉,又仿佛是饿的有气无力,然而还要挣扎的喊出一声。   顾天涯轻轻一叹,吃力拎着提笼走过去。   后面女子心中一动,连忙也抬脚跟了上去。   两人转眼之间到了草屋门口,目光落在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此时已经被风雪冻的脸色发青,她正努力的跺着小脚取暖,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顾天涯的身影。   她不等顾天涯开口,先已呜呜咽咽出声,十分怯懦道:“顾…顾大哥,我娘,我娘她……”   话只说到一半,已经哭了起来,只可怜哭声都很小,显然是饿的连哭都没有力气了。   顾天涯一步就冲进了草屋。   女子在后面紧跟着进去。   草屋之中很是漆黑,温度竟然和屋外没有多大区别,只见屋中角落铺着一些茅草,隐隐似有一个岣嵝的身影蜷缩在那里。   人在临死之时,身体会下意识缩成某个姿态,那姿态据说乃是徜徉在母体之时的初始,所以在临死之时才会不由自主模仿。   这种蜷缩的岣嵝姿态,顾天涯已经见过不知多少个!   所以也就知道这种姿态意味着什么。   他猛地仰头向上,似是不愿意让他的眼泪流淌下来,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轻轻开口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门口那个女孩吃力爬进了门,很是虚弱的呜咽哭道:“天…快黑的时候。”   顾天涯继续仰着头,声音已经变得哽咽,但他努力憋住,硬着心思轻声道:“明天若是不下雪,我去帮你娘挖个坑。”   想了一想,轻声又道:“我家里还有一张芦席,拿来给你娘裹住身子吧。”   女孩眼泪汪汪,似连点头致谢都显得虚弱,但她仍旧强撑着跪地下去,十分庄重的给顾天涯磕了一个头,这才哭着道:“顾大哥编的芦席,一张能卖五文钱,我娘她说,我娘她说……”   “算借的!”顾天涯猛然开口,一张脸上全是郑重,又道:“人走了,不能孤零零的埋下地,哪怕咱们置办不起棺材,总得弄个芦席给她裹好身体,阿瑶,你不用感觉愧疚,这张芦席算我借给你的!”   “可我娘说,可我娘说……”女孩仍旧跪着,呜咽哭道:“我娘说,顾大哥家里也不容易,娘咽气的时候抓着我的手,让我不要去找你讨要芦席,她说,一张芦席五文钱,顾大哥要靠着卖掉芦席去买粮食。她还说,大家每次都去借你的芦席,你天天编织却很少能拿去卖,都被,都被……”   “我说了,算借的!”顾天涯猛然暴吼一声,似是心中窝着巨大的悲愤,他忽然把女孩从地上拉起来,铁青着脸再次暴吼道:“算借的,明白了吗?给你娘裹着身子,不能孤零零的埋下地。”   女孩终于放声大哭。   酸楚的哭声里却有一种莫名的释怀。   人若穷的久了,连借东西都觉得愧疚,现在顾天涯凶狠的告诉她算是借的,她才算是在心中放下重重的负担。   算借的。   借的东西肯定要还。   但是哪怕需要还,对于女孩来说也是莫大的感激。   顾天涯忽然把提笼往地上一放,目光直直看向了站在一般面色惊愕的女子,沉声道:“我这次真没力气了,小姨你帮我拎着回家吧。”   他终于开口喊了小姨。   他也终于放下面子说自己没有力气。   女子正觉得突兀,却见顾天涯忽然弯腰下去,然后,把那个女孩吃力的抱了起来。   女子只听他用一种很霸道的话,在向那个虚弱女孩下命令一般道:“以前你都是可怜兮兮的蹲在门口候着,等我抓鱼回来问我满脸讨好的要上一尾,这回你家里连煮饭的柴火也没有了,顾大哥只能带着你去我家吃……”   说完话后,抱着那孩子吃力出门。   女子在后面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又望着那个几乎被饿死的女孩,忽然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开口道:“你虽然走的脚步踉跄,却比无数人英姿勃发,这样的男儿,这样的男儿……才……”   她一把拎起那个装满鱼虾的提笼,冲入风雪之中追上了顾天涯的身影。 第8章 我儿子娶谁都有资格   风雪呼啸,终于到家。   顾天涯让那个女孩阿瑶自己先找地方坐着,然后去帮女子一起把提笼里的鱼虾尽数取出,找来一个泛黄的藤筐,将这些鱼虾全都装了进去。   然后他吃力端起藤筐出门,把一筐鱼虾放在了风雪飘摇的小院中。   女子看的有些不解,跟在后面探头探脑的看,顾天涯回头瞅她一眼,低声解释道:“下雪之后,天会更寒,大河很快就要封冰,以后再想抓鱼可就难了,所以这筐鱼虾须得存好,这是咱们接下来的度日粮。”   “冻鱼?”女子若有所思。   顾天涯摇了摇头,再次低声道:“不是冻鱼,而是先这样冻着,待到天气放晴之后,我娘会把鱼虾洗弄干净,然后风干晾晒,做成鱼干储存。如此即使撑到来年开春,这些鱼干也不会发臭腐烂。”   “何不腌制起来?”女子眨了眨眼睛,出主意道:“腌制更容易存放呢。”   顾天涯又瞅她一眼,好半天才低低苦笑道:“舍不得盐。”   女子登时呆住。   她怔怔看着顾天涯的眉宇,好半天忽然又想起一个担忧,忍不住问道:“这筐鱼虾看着虽多,其实满打满算也只有四五十斤,然而一冬足有仨月,这些鱼虾如何能够撑过冬天?四个人,几天就能吃光了啊……”   “你想什么呢?这些可舍不得吃。”   顾天涯再次瞅她一眼,轻声喟叹道:“实话跟你说了吧,这些鱼干乃是留着救急的,平时不准吃,只能存储着,唯有家中断炊两天以上的时候,才会拿出一点鱼干撑着度日。”   女子越发呆住,怔怔问道:“那你们…我咱们家平时吃什么啊?”   顾天涯仰头看天,目光望着飘扬的飞雪,轻声道:“我去给人帮工,挣回粮食度日。”   “帮工?”女子迟疑重复这个词。   “帮工就是给人干活!”   突听屋门口有人弱弱开口,正是那个女孩阿瑶。   此时她瑟瑟发抖蹲在门口处,小声小气帮着顾天涯解释道:“那是孙家的活计,每年冬天都要肥田,挖淤泥,沤土肥,那个活儿可累了,只有壮汉劳力才能撑得住,然而顾大哥三年之前就去参加呢,那年他才只有十五岁,拼命干上一天,能给半斤粮食。”   她想了一想,接着又道:“孙家的管事很不讲理,他总是说顾大哥不算成年,所以一天只给半斤粮食,其实顾大哥干活一点不比别人差。”   她还想再说,然而顾天涯已经冲她摆了摆手,故作不悦的呵斥道:“你个小毛丫头懂的什么?乖乖坐在屋里别出来。你若是冻的病了躺了,小心顾大哥把你扔出去不管。”   阿瑶连忙‘哦’了一声,缩头缩脑的回到屋中,然而临回之前,忍不住又开了口,冲女子弱弱补充一句道:“孙家那个管事可坏了,好几次都在欺负顾大哥。真的,我不骗人……”   似是看到顾天涯要生她气,这才急忙闭嘴躲回屋子之中。   顾天涯目视着阿瑶躲进屋中,这才转头冲着女子摇了摇头,苦笑道:“既然这个丫头已经自作主张的插了话,那我也就不用再跟你说帮工的事情了。”   他不愿再说,然而女子却不放过,突然开口问道:“帮工,就是给那个什么孙家去肥田?所谓肥田,就是去挖淤泥出来沤土肥,对不对?”   顾天涯没有答话。   女子声音似是有些冷,依稀带着某种难以揣测的味道,忽然又道:“想挖淤泥,估计须得站在冷水之中,大冷天的去干这种活,一天才给你半斤粮食……这个孙家……这个孙家……”   顾天涯冲她摆了摆手,轻声叹息道:“世上哪个世家不是如此,喝人血髓的事情哪里都有,没办法,穷人想要活命,就得让人压榨,虽然干活辛苦了一些,但是每天能赚半斤粮食,只要咱们节省着吃喝,总归是能熬过这个冬天的。”   他说到这里猛地停住,想起自己这个所谓的小姨似乎也是豪门出身,于是一时失去了说话的兴趣,苦笑一声转身回屋。   他情绪低沉回屋,却没有注意到女子的神色,寒风大雪之中,女子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眼中闪过凌厉之色,心中浮现出两个冷冰冰的字眼……   “孙家!”   她仰头望着漫天风雪,一张英气迫人的秀脸恍如寒霜,她仿佛要把‘孙家’这两个字眼深深记在心中,足足得有半盏茶的时间方才抬脚回屋。   顾天涯比她先进屋一小会儿,此时正举着一把柴刀努力劈柴,那个阿瑶跟在一旁搭手帮忙,小丫头吃力的把木柴堆放成整整齐齐。   屋里燃烧着一个火盆,然而难敌门缝里挤进来的寒风,女子竟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隐约明白了什么叫做极其难熬的夜。   她目光下意识看向顾天涯,却见少年的脸上并无一丝颓废,他甚至还在安抚那个小丫头阿瑶,似是在商量阿瑶母亲的身后事。   女子心中忽然浮现出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楚。   劈柴,烤火,努力,挣扎。   这就是穷人家的日子。   枯燥,贫寒,艰难,不知明天的吃喝该去哪里找。   然而,仍旧努力的活着。   顾天涯家的屋子原本就小,此时再加上多出的两个人,所以一时竟有种拥挤的错觉,但是这种拥挤却又隐隐给屋里增添了三分暖意……   ‘临时拼凑’起来的一家人,终于围坐在了火盆旁。   四个碗!   四口人!   一个噼啪燃烧的小火盆,‘全家人’恰好围着一起坐。   此时老娘早已煮好了晚饭,每人碗里都盛满了浓白的鱼汤,碗的中央各有一尾半斤多重的大鱼,鱼的周围还堆着十几条红透了的大虾。   “吃饭……”   顾天涯第一个端起来碗,像是在下达命令一般,说着喝了一口鱼汤,缓缓吐出一口白气。   等他喝完第一口鱼汤之后,老娘方才慢慢端起来碗,那个女孩阿瑶同样也端起碗,小心翼翼的低头先去喝鱼汤。   女子明显有些看不懂。   这时顾天涯老娘温和一笑,像是解释又像是喃喃自语,柔声道:“虽是贫家小户,总得有个规矩,顾儿乃是家中的唯一男子,那么他就是咱家里的顶梁柱,平日里,他什么都听老身的,唯独这个吃饭,须得他先开口,这是家里的规矩,也是村里的规矩,或者应该说,是咱们这个汉家族群千百年来传承久远的规矩……”   家中顶梁柱,先吃第一口!   女子一脸若有所思,轻轻开口道:“我虽然也心向民间,然而并未亲身待过,我自幼长在大户之家,吃饭之时都是分餐而食,男一桌,女一桌,原以为那就是规矩,想不到百姓另有一套礼仪。”   老娘还在温和的笑,像是别有所指道:“分开了吃,可就不热闹了,明明是一家人,围在一起多好啊。吃饭都得分开,哪像是兄弟姐妹。人呐,有时候自己把自己给弄远喽……”   女子目光一闪,明显惊讶异常,她怔怔观察老娘,总觉的这番话里有话,然而老娘只是笑笑,再也没有多余的唠叨。   反倒是顾天涯忽然开口,指着女子的碗筷道:“你吃不吃?眼睛闪闪烁烁想问啥?如果不想吃饭,那就让给阿瑶,她,饿的很……”   女子猛然荡起璀璨微笑,大声道:“我当然要吃,这可是我姐姐亲手煮的鱼。”   她故意把‘姐姐’两个字咬的极重。   顾天涯气的哼了一声,像是不愿搭理这个没脸没皮的女人。   老娘却来了精神,忽然抬头问道:“我听顾儿回来之后忿忿咬牙,说是你胡搅蛮缠成了他的小姨?”   女子嫣然而笑,真格就开始胡搅蛮缠,甜甜喊道:“姐姐,这不是咱们约好的事情么?”   老娘明显怔了一下,不知为何突然也笑了起来,道:“挺好,挺好,确实是约好的事情,以后你就喊我一声老姐姐吧。”   猛地见到小丫头阿瑶抬头,弱弱开口说道:“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是顾大哥的女……”   刷的一下,有道目光全都瞥向她,小姑娘登时吓了一跳,心慌意乱的低下小脑袋,懦懦道:“顾大哥,我不说了,您别生气,我瞎猜的。”   顾天涯猛然扒拉几口饭食,陡然搁下碗筷站了起来,沉声道:“我不吃了,去村里喊人帮忙。”   也不说帮什么忙,撂下一句话出门便走。   女子眼光闪动几下,突然也搁下碗筷站起来,急急追出去道:“我也去,要看看。”   可惜顾天涯像是故意躲她,脚步走的那叫一个快速,于是风雪呼啸之间,只闻一个清脆的女声不断呼喊,嘻嘻哈哈道:“乖外甥,慢点走,小姨是女人,你得让着我。”   小屋之中,阿瑶和老娘面面相觑,好半天过去之后,小丫头才弱弱开口道:“顾大娘,她真不是顾大哥的女人呀?我看她和顾大哥差不多大呢,咱们村里可没有这么好看的女子……”   老娘伸手抚摸丫头的小脑袋,突然意味深长道:“身份相差太大了,对你大哥来说不是好事。”   阿瑶似懂非懂,小声道:“所以您才趁机答应,让她做了顾大哥的长辈?”   老娘转过头来,目光如水看着屋外,悠悠道:“我儿子娶谁都有资格?我儿子娶谁都能配上。关键,看感情……”   阿瑶突然觉的,顾大娘这话说的好有力量。   所有村里人,从没谁能说出这种大气十足的话。 第9章 救急?还是救穷?   女的追,男的跑。   风雪呼呼之间,顾天涯毫无意外的又被‘小姨’给追上了。   但见女子一脸嘻嘻哈哈,仍旧是那个故意气他的语调,吃吃笑道:“乖外甥,不错嘛,每次都知道心疼小姨,生怕我在大晚上的走丢了。”   顾天涯冷着一张脸,他明显对这个没脸没皮的女人毫无办法,偏偏他还不能反驳,因为老娘已经答应了,他实在是有些想不通,自家老娘怎么也开始胳膊肘儿往外撇了。   但他从小孝顺无比,尤其是经历某个大变之后更加孝顺,凡是老娘的话,顾天涯从来都是听,既然老娘认了这个女人,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跟着认了。   他见对方还在嘻嘻哈哈,无奈只能苦笑一下,沉声道:“你跟着出来做什么?我出来是有正经事情要做。”   “我猜到了!”女子得意昂了昂脑袋。   顾天涯这次有些意外,忍不住道:“你猜到了?”   “当然呀!”   女子猛然凑到他脸前,很是压低声音道:“你要找人帮忙嘛,无非就是去办阿瑶母亲的身后事,否则你不可能拿着芦席,而且专门装作生气跑出了门,你明显是想避开那个小丫头,免得她看见母亲尸身再次悲伤。对不对,乖外甥?”   顾天涯怔怔看着她。   好半天才轻轻道:“世家之人可以无用,但是绝对不会无能,以前我还觉得这话未必是真的,现在却觉的真是很有道理。”   这话本是有感而发,然而女子却表现的极其意外,下意识道:“这种道理,谁教你的?”   她俏脸全是狐疑,目光一眨不眨盯着顾天涯,又道:“你出身贫寒,村里又无士子,整个河北道兵患经年,更不可能有官家学塾招收贫寒,但你言谈举止之间,经常显露出许多高深的见识,小姨很想知道,是谁教过你学问么?”   顾天涯一言不发转身便走,好半天后才从风雪之中传来他的声音,略显得意道:“还能谁教的啊?当然是我娘教的啊!”   女子明显呆住,站在原地喃喃自语,满脸不可置信道:“你娘?”   她心里生出无比好奇,忍不住急急追上顾天涯,迫切问道:“莫非老姐姐她出身不是寒族?”   自古至今,古往今来,但凡是能够有资格识字的人,十个里面有九个都得是富裕之家,倘若在识字的基础上还能懂得大道理,那么最起码也得是低品世家才能养出的人物。   可惜顾天涯心急别的事,所以一时没心情搭理这个‘小姨’,他胳膊弯里夹着那张芦席,一路上只顾着往村里某个方向走。   女子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也不愿操之过急,于是终于选择闭口不言,默默跟着顾天涯往前走。   风雪飘摇的冷夜,一男一女的身影顶风冒雪,渐渐来到一间草屋旁边,顾天涯这才停住了脚步。   女子下意识眺望一眼,忽然心中隐隐一动,小声问道:“你那会儿曾说村里有着十五户人家,然而已经有两户生不起取暖的火,阿瑶她家算是一家,莫非这家就是第二家?”   说到这里,心中隐隐泛起担忧,阿瑶家里生不起火,结果阿瑶的娘亲在饥饿之中冻死了,眼前这一家同样没有生火,却不知道里面的人会不会也是冻死了。   倘若人已经冻死了,‘乖外甥’前来找人帮忙岂不无功而返,大失所望?   她这般隐隐担忧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态已经发生某种微妙转变,她曾面色漠然看着几千上万人的死亡,所以对于人命并未看的多么重要,但是她现在却很在意‘小外甥’的情绪,生怕他会因为无功而返而觉得失望。   幸好顾天涯终于开口,低声解释道:“你放心,这家不会出事的。”   说着猛然扬声,冲着眼前小草屋恭敬呼喊,很是低沉问道:“瞎爷,睡了没?”   小屋中很快响起两声咳嗽,隐约有个苍老声音传来出道:“小顾吗?又是谁走了?”   这一番对话,透着一股子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默契。顾天涯仅仅问了里面一句‘睡了没?’,里面之人立时便猜到村里有人死了,可见这种事经常发生,所以才会导致习以为常。   唯一让女子有些不解的事,屋中之人怎么一听就能分辨出来乃是顾天涯呢?   她心下迟疑不解,忍不住看向顾天涯,顾天涯稍微一思考,便明白‘小姨’想问的是什么,当下苦涩一叹,轻轻解释道:“村里,只有我一个男丁了。”   女子瞬间恍然大悟。   整个村子十五户人家,只有顾天涯一个少年,也正因为只有顾天涯一个少年,所以屋中之人才会一听便知。   这不能算是熟悉,而是一种无需迟疑的现实。   女子不知为何,突然看了顾天涯一眼,轻声道:“整个河北道,其实都这样,兵患三四十年,男丁基本都快死光了。不止你们村,别处也一样,顾…顾儿,莫要因为这种事情悲伤。”   顾天涯有些意外,他能感觉到这个所谓的小姨乃是一腔真心,似乎是非常担心他会胡思乱想,所以才会真情意切出声。   他心里有些感动,却又觉得多此一举,踟躇良久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致谢一声,低声道:“多谢担心。”   紧跟着又补充一句,略带萧索道:“这种事,我早习惯了,所以,也就谈不上悲伤。”   见的太多,无力改变,只能选择不去悲伤,否则在这个地方很难活下去。   这时忽听眼前草屋吱呀一响,似是有人轻轻推开了屋门,女子转眼望去,依稀看见是个岣嵝老人,那老人拄着拐杖连连咳嗽,看那苍老的气色也不知还有几天可活。   顾天涯突然伸手一拉,扯着女子轻轻往后退了几步。   女子微微一愣,心中隐隐有些不解。   却听耳畔响起顾天涯的低声嘱咐,很是严肃道:“瞎爷是村里的守夜人,他的家门不能进,刚才我一时忘了这茬,领着你差点进了院子,咱们退后几步,就在院门口等着便好。”   女子又是微微一愣,有些迷惑道:“守夜人?”   顾天涯看她一眼,低声再次解释道:“红白喜事,都要请他。”   女子这才明白顾天涯为什么会来找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头帮忙。   却见那老人在屋门口咳嗽半天,似是终于缓过来一口气,他拄着拐杖慢慢出门,越过院子走了出来,先是看了一眼顾天涯,随即就把目光看向女子,明明他是个瞎子,然而却拿目光去看人,并且口中还‘荷荷’两声,含混不清仿佛诡笑一般道:“嘿,这竟然还飞来一只金光刺眼的凤鸟。身上功德不小哇,可惜血腥也不低哇,嘿,没少杀人。”   顾天涯连忙一拉女子,手指做出指向自己脑袋的动作,颇为尴尬道:“瞎爷的脑子有些糊涂。”   所谓糊涂,其实就是略显痴呆的意思,女子点了点头,一双眸子却一眨不眨盯着老人看。   却听老人又咳嗽几声,忽然再次开口道:“走吧,去给念叨念叨,今晚死的是哪家啊,大冷天的走了也算可怜。”   顾天涯低声一叹,轻声回答道:“是东边的三婶,天黑之时走的。”   “哦!”老人点了点头,咳嗽道:“估摸着也应该是她了,挨冻受饿许久一阵子了吧。唉,女人哇,太疼孩子也不好,有口吃喝都留着,终于还是把自己给累倒了。”   顾天涯眼圈发酸,猛然转过头去,涩声道:“若是我能多给阿瑶一些鱼……”   老人摆了摆手,像是安抚般道:“救急不就穷,救穷累一生,这事不怪你,这事你也没资格,嘿,救急可以,救穷哪里是那么好救的,那得是官家,那得是皇帝。”   不知为何,似是瞎着的眼睛瞥了一瞥,女子总有一种错觉,似乎这老人是在看她。   然而仿佛真的只是错觉,因为老人已经拄着拐杖往前走了,由于风雪较大,顾天涯连忙上前搀扶,一老一少顶风冒雪,深一脚浅一脚朝着阿瑶家的方向走。   女子目光闪动几下,连忙也抬脚跟了上去。   风雪夜,夜出人,一男一女外加一个岣嵝老头,缓缓在这个小的不像样的村里慢慢前行。   女子忽然凑到顾天涯身边,含糊其辞的问了一句道:“瞎爷刚才说,救急,不救穷,救穷,累一生,这是官家的责任,所以你才没有资格,但是小姨想要问问你,倘若你有了这个资格,你可愿意担负这个拖累一生的责任?”   “我可愿意担负这个拖累一生的责任?”   顾天涯微微一怔,下意识仰头看向夜空。   无数大雪,寒风中飘零。   恰好前面已到阿瑶家的小屋,那屋里躺着一个寒风中冻饿而死的妇人……   救急?   还是救穷? 第10章 我有后顾之忧,故而艰难隐忍   顾天涯轻轻夹了夹胳膊下面的芦席,不知为何竟然选择了默不作声。   他像是心中有所苦衷,所以不愿回答‘小姨’的问话。   偏偏女子目光一眨不眨盯着他,明显竟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架势,顾天涯无奈长长一叹,若有所指道:“心虽所愿,惜之难行。”   “这却为何?”女子紧跟着追问。   顾天涯缓缓看她一眼,目光再次仰头望天,无数雪花飘落他的脸上,转眼融化成流淌的水液,恍惚之间,那水液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雪水。   女子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没来由一阵酸楚,这一刻她甚至想脱口而出,对顾天涯说一句‘我不逼你了’,但她终究是个心性决断的人,哪怕心里酸楚仍旧强行压制,反而再次开口道:“到底为何?小姨要听。”   顾天涯终于开口,然而吐出的却只有四个字,一字一顿道:“后顾,有忧。”   女子何等人物,瞬间变得恍然。   后顾,有忧。   也可以理解为后顾之忧。   少年的后顾之忧是什么呢?不用说也是他最孝顺的老娘。所以他才会躲在小村之中,忍耐着饥饿和艰辛熬天度日,所以他才能忍受那个孙家管事的欺压,哪怕拼命干活一天才给他半斤粮食。   十八岁少年,正应该是血性十足的年纪,然而他却咬牙隐忍着,只因为他有着后顾之忧。   老娘,就是他最为放心不下的软肋。   此时雪花更大了,寒风宛如人在哭,忽听那个瞎眼老人咳嗽一声,仿佛糊糊涂涂道:“人走喽,是解脱,下辈子不要再做人啦,做人实在是太苦喽……”   顾天涯和女子同时目光看去。   却发现原来是老人已经进了阿瑶家的小屋,此时也不知从哪里点燃了一盏小油灯,灯火飘摇之间,老人正举着小油灯围着阿瑶母亲的尸体在打转。   走一圈,念一句,走一圈,念一句,像是浑浑噩噩的唠叨,又像是劝走亡人的慰藉,不断道:“走吧,走吧,不用惦记孩子,不用割舍不得,你家丫头是个福命,她不会像你一样冻饿而死,有贵人照顾的,她有贵人照看的……”   念叨半天,忽然缓缓弯下了岣嵝的腰,只见他把那小盏油灯放在了阿瑶母亲的头顶处,然后抬头看向了顾天涯和女子这边,喉咙含混不清道:“十文钱!”   这话说的突兀,女子听的有些不解,顾天涯却连忙郑重点头,沉声道:“瞎爷放心,这账算是我的。”   女子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好奇问道:“什么账?”   顾天涯看她一眼,轻声解释道:“灯油钱,送走亡人的灯油钱,瞎爷帮着阿瑶母亲点燃了油灯,可以照亮她在黄泉之上的路,这是瞎爷的恩赐,但是灯油钱必须得由亡者的家人承担,阿瑶家里没钱,所以这笔钱只能算在我身上……”   说着停了一停,轻声又道:“但我现在也没有钱,所以只能向瞎爷赊个账。”   女子听的恍有所悟,目光却望向那盏小油灯,忽然开口道:“才这一点点油,就要你出十文钱。”   她语气竟然有种心疼的味道。   明明她自幼在豪门长大,见过的金银财宝不计其数,她从未把千贯万贯放在眼里,赏赐属下的时候更是豪气干云,钱,她以前从未在意,然而现在,她却为了十文钱感觉心疼。   只因为,这是她的‘乖外甥’要担负的债。   顾天涯却冲她摆了摆手,再次轻声解释道:“守夜人无儿无女,并且大多都是五弊三缺,他们没有别的生活来源,仅靠着在村里帮忙红白喜事有点收入,这油灯的灯油确实不值十文钱,但是瞎爷点燃之后却值十文钱……”   说着停了一停,沉吟一下后再次解释,道:“至于这里面的具体原因,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们村子的风俗,总之就是得给守夜人钱,让他们有点收入能够活下去。”   女子听得若有所思,目光不由看向那个瞎眼老人,她心中隐隐有所明悟,这其实还是穷人帮助穷人的意思。   瞎爷是个无儿无女的人,并且脑子还有些糊糊涂涂,像这样的苍老之人,在这个世道很容易活不下去,但是乡里乡亲并没有让他活活饿死,而是借着守夜人的风俗传统,让这种孤寡老人也能挣到一口吃喝。   说穿了,还是救急不救穷的道理。   瞎爷因为是守夜人,等于是有着自己的行当,只要是有着行当的人,便不是吃白食混吃等死的人。   这时忽见瞎爷冲着顾天涯招了招手,缓缓说道:“可以了,进来吧。”   顾天涯看了一眼女子,欲言又止道:“要不你留在门外,我自己进去便可。”   女子毫不迟疑摇头,轻声道:“你不用担心,我并不害怕死人,我跟你一起进去,还能帮你搭一把手。”   顾天涯上上下下看她两眼,似是在决定要不要‘小姨’帮忙。   女子已经等待不急,直接伸手推他一把,略似责怪道:“大好男儿,拖拖拉拉,赶紧的,别啰嗦,我说了我不怕死人,我见过的死人可比你多。”   顾天涯终于点了点头,道:“那也好,有你搭手我能轻松一些。”   为什么如此说?   因为忙活亡故之人的身后事确实很累。   古语有云,死沉死沉,人若一旦死了,尸身可比活着的时候沉重多了。顾天涯由于体格虚弱,他自己搬动尸身的时候确实会很吃力。   当下两人迈步进门,静静等候着瞎爷的指点,却见瞎爷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铃铛,悬在阿瑶母亲的额头上摇晃几下,口中念叨道:“老三家的,走吧走吧,不要惦记孩子,不要割舍不得,走喽,走喽,天黑路滑,跟好瞎爷的油灯……”   念叨结束之后,这才又看向顾天涯,慢悠悠说道:“裹起来吧。”   顾天涯连忙上前,拿着芦席铺在地上。   女子猛然也凑了上前,竟然毫无畏惧的搬起尸体,然后干净利索的朝着芦席上一放,动作说不出的轻松自如。   顾天涯心中一动,下意识道:“你力气挺大啊。”   女子冲他一笑,道:“小姨可是个练家子呢。”忽然语气一转,略显怂恿又道:“怎么样,想不想学?大好男儿,应该横行于世,哪怕不能沙场争锋,至少应该有着手提三尺长剑的本领,只要你想学,小姨便教你,就算不去参军打仗,也可以用来防护家人。”   顾天涯颇为心动,随即却苦笑摇了摇头,遗憾道:“我连走路都会气喘吁吁。”   女子瞬间跟了一句,郑重道:“我说过,从今往后你得吃肉。”   顾天涯满脸无语。   这话他听对方说过多少次了。 第11章 这是顾天涯第一次立志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翻动芦席,慢慢把阿瑶母亲的尸身裹好,静静停放在这间草屋的正当中。   这时瞎爷又道:“按照规矩,本应守孝三日,然而穷苦之家一切从简,咱们也就别让阿瑶来受折腾了,今晚守灵一夜,明天便去葬了吧。”   顾天涯一脸郑重点头,沉声道:“我意也是如此,别让阿瑶再受折腾,瞎爷,今晚就由您辛苦辛苦,帮着在这里看护一夜。”   老人呵呵而笑,道:“这是我的差事,不用说也得如此。”   说着停了一停,浑浊的眸子对向顾天涯,猛然开口问道:“地方怎么办?两家都没田。”   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脑,然而顾天涯的脸色却瞬间写满的为难。   女子在一旁看的糊里糊涂,忍不住小声开口问道:“什么地方?什么没田?”   顾天涯叹了口气,略显伤感道:“想要下葬,总得有个地方挖坑吧。坟茔是要占地的,可是阿瑶家里没有地……”   说着停了一停。慢慢又道:“我家也没有地。”   女子这才明白过来,为何瞎爷会说两家都没田。   没有田,但是坟茔必须挖,去哪挖呢,只能去别人家的地方挖。   人世间别看着好像天大地大,其实真正无主的地方极其缺少,所谓三山六水一分田,哪怕是荒山野岭也是有着归属人家的。   穷人真的可怜,死了连个埋身的地方都没有。(作者话外语: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老爹死的时候没地方埋,连个芦席都置办不起,只能用门板抬着他爹的尸身到处盲目走,最后是一个地主发了善心,赏赐了一角土地让朱家做坟头)   顾天涯踟躇半天,终于像是有了决断,沉声道:“明天我去一趟孙家。”   这一带无论田地沟渠,又或是荒山野岭,只要是人能踏足的地方,都是属于孙家的财产。   瞎爷默然无语,半天忽然长叹开口,道:“孙家的地,可不好讨啊。你以前也曾多次去讨,每次都是被人训斥,最终的结果如何呢,还不是乖乖的掏钱买。一个小坟茔才占多少地,他们最起码要你欠账两百文钱,你编织一张芦席,也才只卖五文钱而已……”   顾天涯满脸坚毅,沉声再道:“那就再买一次,大不了多欠一笔账。”   女子在一旁目光闪烁,忽然轻轻一扯顾天涯衣袖,轻声问道:“你欠了人家很多债么?”   顾天涯没有答话,那个瞎爷却猛地开口,若有所指道:“这孩子心善,每次村里有人亡故他都帮忙,一旦帮忙,他就想从头帮到尾,村里人穷,买不起挖坟的地,他就去找孙家,把债务全都扛了起来。”   女子怔怔看向顾天涯。   顾天涯却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自我辩解道:“我是村里唯一的男丁。”   我是村里唯一的男丁!   就得担负起村里孤苦伶仃们的一切。   他像是自我辩解,实则目光充满坚毅。   突然之间,一张温暖小手递过来,攥住他的手,透过一种莫名的温柔。   顾天涯一怔,下意识就想抽回自己的手,哪知对方突然用力,死死将他的手掌握住。   他愣了一愣,忍不住低头去看。   却见女子也正巧仰脸看她,眸子之间竟是有种说不出的宠溺,顾天涯刚想开口,然而女子已经打断了他。   只听她道:“你知道么,这世间,有无数的田,也有无数的钱,田能种粮,钱能富家,所以有田有钱,便可大富大贵,但是无论是田是钱,都不如世间另一样东西更为宝贵,那是什么呢?那个叫做权。”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你心性良善,为了照顾村中的穷苦而让自己整日挣扎,这很好,但也不好,像你这样的人,眼睛里看不得穷人,一旦见了,你就想着去帮,可是天底下的穷人太多太多,你若是一直帮下去怕会累死,因为,你的能力太小,因为,你能动用的力量太小。”   她不等顾天涯开口,再次说道:“大好男儿,当横行于世,不可家中无田,不可囊中无钱,但是钱和田都还无所谓,真正重要的是要掌握着权。”   她这一番长篇大论,分明还是在潜移默化想给顾天涯灌输某些东西。   可惜顾天涯也很坚决,沉声开口道:“我说过,后顾有忧,这世道太过艰难,整个河北道更是兵荒马乱,倘若我去寻求你说的这些,必然要投身到各种争斗之中,一旦与人相争,必然会有敌人,人之做事,未虑胜先虑败,倘若某一天我失败了,敌人追仇到家中怎么办,我且问问你,那时候谁来照顾我的娘亲?”   他这一番话,说的也很有道理。   与其说是道理,不如说是担忧。   然而女子却突然一笑,俏脸陡然绽放英姿,但见她悠悠负手,另一只小手强行拉着顾天涯走出屋门,然后,一男一女站在风雪中卓然而立,女子仰而望天,语气悠然道:“只要我活着一天,你不用担心身后有事。”   顾天涯终于摆脱了她的小手,冷声提醒道:“你性格极其不稳,动不动就要寻死觅活,倘若将来回归家族再和亲人吵闹起来,你又弄上一出跳河寻死怎么办?到时别说照顾我娘,怕是还得我娘给你收尸。”   他这话颇有一些泼冷水的味道,然而女子却一脸平静无波。   漫天风雪之中,只见她仍旧仰天而望,忽然再次开口,仿佛喃喃般道:“这一辈子,都不会傻到再去寻死了。”   猛地转过头来,目光大有深意看着顾天涯,幽幽问道:“乖外甥,你愿不愿意去帮小姨争家产?或者说,守住属于我那份的家产……”   守住属于你的那份家产?   顾天涯微微眉头一皱。   他心性坚定,并不会随便被人劝导,他之所以窝在小村之中,就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老娘,所以哪怕女子已经撂开了话,但他一时之间也不会给出什么答复。   所谓答复,就是抉择,男人一旦有了抉择,那可就要一往无前的去冲锋了。   他默然不语,希望用这种方式让‘小姨’明白,可是‘小姨’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顾天涯突然变得若有所思。   并且,怦然心动。   只听女子缓缓道:“河北道也好,山西山东也罢,甚至整个中原,外加大隋故土,终究,不会一直兵荒马乱下去的……”   这一句话,让顾天涯脑中宛如黄钟大吕。   世道虽艰,天下虽乱,然而,终归还是有着清本溯源的一天。   他下意识开口,仿佛有感而发,喃喃道:“我娘曾经给我讲过一些故事……”   女子目光不由看向了他。   却见顾天涯突的展颜而笑,竟似忽然变的意气风发,朗声开口道:“我娘曾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哈哈,分久必合啊。多谢小姨,你让我突然想通了老娘的教诲!”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一旦相合,就会变得世道清平。   若是世道清平,他自然少了后顾之忧。   那时何不出村奋斗?赚来钱粮田产些许!   让老娘享受清福,从此不再吃糠咽菜,让这满村的穷苦孤寡,死后再也不犯愁埋身的地……   这是顾天涯第一次立志。   立的只能算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志。   然而,女子却笑了。   时,大唐武德年间,一位十八岁少年被某个女子言语惊醒,遂有立志,要赚钱粮。   真的只能算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志向! 第12章 平阳公主死了,谁能阻止争夺?   恰是次日,山村西南。   约隔二十里。   一支小型车队,正在辙辙前行。   但见十来头犍牛拉着大车,缓缓行驶在积雪满布的小径上,车轮驶过之时,压出深深痕迹,想来,车上装的全是沉重之物。   车队中央位置,另有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的装饰虽然不算华贵,但也不是普通之家的车驾可比。   但见那车厢乃是百年酸枣木打造,门梁上面雕琢着一圈一圈的回形云纹,倘若有那精通贵族礼仪之人看见,立马就会明白这是一架属于世家的马车。   而且还是中品世家。   属于什么品级的家世,可雕何种形状的云纹,这都是有着规矩和讲究的,一旦出错会被整个士族所不容。   昔年魏晋南北朝,选官采用九品中正制,把天下士子分为九品,按照品级授予应对的官职。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世家划分出了各自的品级,共分为三,乃上品,中品,下品。   除了这三个品级之外,世家其实还有另外两个级别。   这两个级别比较特殊。   其一,乃不入品。   指的是已经富裕超过三代,渐渐养出了贵族之气,但是无论名望还是资材尚有欠缺,所以暂时不能晋升下品的家族。   第二个,则是超品,乃是指的传承千载之门户,拥有着影响整个天下格局的超大世家。这种世家,名为豪门,又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叫做阀。   今日大雪已停,寒风似也小了,但见车队不断行驶之间,忽然中间的马车一掀车帘,随即人影晃动,车厢门口走出了两个青年。   左一人,锦衣,华服,颇具轩昂之色。   右一人,亦锦衣,亦华服,但却隐带谄媚之意。   两个青年立在车厢门口,左面的轩昂青年单手负在身后,像是极目远眺原野雪景,悠悠然从口中吐出一道白气,淡淡道:“天降大雪,万里皆白,如九天银河倾于大地,景色倒也别有一番风味也……”   “妙啊!”右面青年连声称赞,恭维道:“寄远兄不愧是载誉长安的文才,随意出口便是惊艳华章,哈哈哈,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他满口称赞,脸上也摆出仿佛敬佩到极点的神情,然而轩昂青年却摆了摆手,仍旧语气淡淡道:“也不过是尽乡情切,故才有所感发,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寄远兄谦逊了!”   右面那青年再次恭维一声,忽然面上做出踟躇之色,像是不解求教道:“小弟只是有一事不明,寄远兄为何要离开长安?你有满腹才学,正该一展拳脚,怎的突然做出如此决断,莫非这里面有什么奇谋不成?”   他脸上摆着浓浓求问之色,一双眼睛也刻意显得真诚,然而那个轩昂青年却是哈哈一笑,指着他打趣道:“至元吾弟,你何须如此啊?我孙昭为何会选择离开长安,岂不与你选择河北道一般无二么?”   说话之间,又是一声大笑,目光似有促狭,又似带着三分讥讽。   然而另外一个青年却仿若未觉,反而做出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故意惊讶道:“啊?原来你竟也是崔阀的排布,小弟还一直以为,寄远兄乃是思念故土呢,原来,原来……”   哈哈哈哈!   两个青年忽然一起大笑起来。   似乎彼此的友情又变得浓厚的许多。   这两个青年,年龄大约都有二十出头,那个轩昂男子名叫孙昭,乃是河北道某个世家的出身,由于自由崭露出远超平辈的聪慧,又有远超旁支子弟的壮志雄心,因而被长辈们赐下一个字号,叫做寄远。   另一个略显谄媚的青年名叫刘云,出身乃是个不入品的家族,因是家中嫡支,但却一脉单传,所以长辈在他成年只是赐了个特殊的号,叫做至元。   孙昭,孙寄远。   刘云,刘至元。   这两个青年,都是最近几年长安城中颇有名望的才俊,然而却一起来到河北道境内,并且还带着十几辆装满货物的牛车,车队前方,甚至还有二三十个健士开道,显然不是为了游学,更加不是为了访友。   果然只听刘云忽然开口,满脸微笑道:“虽然只是当个县丞,然而小弟毕竟出身不入品之家,能有这番际遇,心中已然满足,错非突然得到崔阀举荐,小弟这辈子怕是没有一展抱负的机会,河北道,哈哈,也不错……”   说着停了一停,忽然遇到试探问道:“反倒是寄远兄才华横溢,不知为何竟也选择了河北,虽然小弟知你家族处在河北,但是小弟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选在河北。按照同窗们的预测,以寄远兄的名望和出身应该留在关陇才是正理。”   却见另一个青年孙昭微微一笑,淡淡道:“关陇清平,然则难展拳脚,河北贫困,胜在百废待兴,倘若选在关陇为官,你我难有较大作为,然而来到苦寒河北,哪怕做成一点小事也是功绩,此中之微妙与悬殊,至元吾弟岂不早已尽知矣?”   他这一番长篇大论看似解释,其实言语之间同样夹杂着试探和暗示,但是对方那个青年也非凡俗之辈,听完之后脸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两个青年仍旧满脸笑意,称兄道弟尽显友情深浓。   突然却一起开口轻叹,几乎同声开口道:“唉,崔阀。”   不管他俩如何自我辩解,其实前来河北道还有一个主要原因,那就是崔阀的安排,让他们不得不乖乖服从。   此时才是清晨,旭日渐渐出现,东方一抹艳红穿透云涛,涂抹的千里雪原像是金闪,孙昭突然缓缓开口,语气肃重道:“大隋已去,大唐已成,虽然天下偏远之处尚未清平,然则随着时间推移必然慢慢平定,天下乱时,群雄逐鹿,天下定时,同样逐鹿……”   另一个青年刘云不愿弱人一步,紧跟着道:“乱时逐鹿,定时矣逐鹿,只不过,乱时所逐之鹿乃是天下,定时所逐之鹿却是私权,如今天下即将安定,接下来便是争夺私权私利的时候。”   说着停了一停,迟疑一下继续又道:“天下有四大至高门阀,关陇李阀,清河崔阀,太原王阀,以及岭南宋阀,其中岭南宋阀由于地处偏远,无论哪朝哪代都不会插手中原利益,而曾经的关陇李阀已经夺得了江山,从此以后也就不再属于世家而是皇族,所以,天下四阀只剩崔阀和王阀。”   孙昭点了点头,缓缓补充道:“阀,乃绝顶之豪门,如天然之领袖,合纵中原所有世家,撑起联盟,共夺利益,又于暗中支持太子李建成,助其继承皇位,以满足世家利益之诉求。”   刘云同样点了点头,站在车厢门口再另一侧道:“但是天下利益只有那么多,每次改朝换代总会出现一些新兴的势力想要指染,譬如秦王账下的天策上将军府,那些属将们一直想渴望成为新的利益掌握人。”   “所以,这就得争夺了!”孙昭轻轻开口。   刘云却目光一闪,轻轻道:“小弟认为应该使用厮杀二字,方才足以形容此种你死我活的争锋。”   两个青年的脸色都变得肃重起来。   好半天过去之后,才听孙昭缓缓开口,道:“大唐兵权,共分三份,太子所掌,乃皇帝亲军,而秦王天策府,则是统兵三十万,彼我两股力量,颇有不相上下之胶着,故而,平阳公主之娘子军,便是那一份能够决胜天下利益归属的重中之重。”   “寄远兄说的一点不错!”   刘云忍不住点头赞同,目光烁烁道:“河北道,山西,草原边疆,幽云十六州,放眼北方四大地,皆乃娘子军所掌,所以无论是太子身后的世家,还是秦王麾下的天策府,大家都知道,想要成事,那就得争,争什么呢?争娘子军的兵权,争娘子军所掌的地域……”   孙昭放眼眺望前方,目光像是在看自己的故土,忽然轻轻开口道:“倘若平阳公主还活着,那么无论世家还是天策府肯定不敢明面来争。”   刘云哈哈一笑,紧跟着接口道:“偏偏那位公主死了,这可就莫怪大家不讲道义了,如果实在要怪,就怪她留下的娘子军太过馋人,如果实在要怪,就怪她留下的娘子军太过重要,如今已经没有了平阳公主坐镇,谁能阻挡大家来争这块大肥肉……” 第13章 一个少年而已,何需你我在意!   孙昭却猛地脸色一肃,郑重道:“娘子军所掌的兵权和地域,乃是天下利益之争的关键,此事咱们世家一方能够想到,秦王的天策府一方自然也能想到,也正因为如此,咱们世家想做的事情对方必然也会做。”   说着停了一停,随即又道:“此次崔阀和王阀联手发力,举荐无数精英士子为官,奔赴河北,山西,草原边疆,以及幽云十六州,想要达到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夺下这四处地域的所有官位……但是秦王的天策府同样出手,竟也举荐了无数官员前来,彼此之间,必然是一场旷日持久的争夺。”   孙昭这番话说的几位慎重,刘云却显得颇为轻松,哈哈一笑道:“怕什么,终归是我们世家一方更为强势。”   说着看了一眼孙昭,紧跟着又道:“比如你我兄弟两人,同被举荐在一县为官,你乃县令,我乃县丞,而天策府所荐之人,只能担任县尉、司法佐、典狱和问事等职,无论是权利,又或是品级,对方都比我们低上一筹,咱们县如此,其他县据说也是如此,所以即便是争锋旷日持久,终究还是要被我们慢慢占据上风,小弟以为,这一场天下利益归属之争的结局,最后还是我们世家夺到了一切,太子殿下,终归是能继承皇位的那个人。”   孙昭面上也浮现笑意,淡淡点头道:“吾亦如此判断。”   想了一想,忽然又道:“虽是如此,仍要多加小心,毕竟秦王的天策府势力非凡,举荐的官员必然也非同一般。”   刘云再次哈哈一笑,颇为傲然道:“寄远兄,你怕什么啊?你乃县令,执掌一县大权,我乃县丞,辅佐你执掌所有事务,只要咱们兄弟携手,何惧对方所派之人,放心吧,咱们这一县,必然赢定了。小弟一向唯你马首是瞻,断然不会在你背后使反力也。”   孙昭深深看他一眼,大有深意道:“但愿至元吾弟言出必践。”   刘云自然满口答应,一脸都是诚恳之色。   两人接下来无话,站在车厢门口欣赏雪景,而车队仍旧继续前行,渐渐便看到前方出现一个破败无比的村。   孙昭忽然脸上若有激动,喃喃道:“这是…这是顾家村。”   他猛地一扯刘云,语气越发欣喜道:“这是顾家村,这是顾家村。”   刘云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小弟看寄远兄如此激动,莫非这个顾家村有什特殊不成?”   “那倒不是!”   孙昭脱口而出,紧跟着道:“顾家村并无什么特殊,但它却是属于我孙氏笼罩的区域,为兄之所以激动莫名,是因为到了此处便等于进了我孙氏的乡土。”   刘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只是一种快到家门口的喜悦。突然他脸色一怔,猛然也变得欣喜起来,道:“孙氏笼罩之地,岂不就是我们将要为官的檀州密云?”   “不错,正是檀州密云!”   孙昭语气隐隐有些傲然,沉声道:“李唐已经立国六年,一直在讨论天下吏治划分之事,准备划分为十道,据说整个河北将会命名为河北道,虽然还未正式命名,但是无论朝堂还是民间已经默许这个称呼,所以河北这一片,其实就是河北道,而檀州自古属于河北,密云又是檀州的郡称,此郡又分三县,我孙家所在的正是密云县。祖祖辈辈接近三百年,终于熬成了一县之望的下品世家。”   河北道,檀州密云郡,密云县。   这就是他俩将要为官的县域。   那个刘云已经兴致勃勃,开始仔细打量自己将要治理的地方,恰好眼前便有一个破败的顾家村,他一时竟有种想要下车看看的冲动。   可惜孙昭却想急急回归家族一趟,以便在他日后治理地方的时候获得助益,两人虽然心意相左,但却都没表明出来。   突然,刘云目光一闪,指着前方小小的顾家村道:“寄远兄快且看看,那里有个少年正要出村,咦,他身边还跟着个女子……”   猛然又是一停,极其好奇又道:“后面还跟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似是在担心又似是在送别……这到底是个何等情况?你我既然为官何不前去探问一番!”   孙昭却摆了摆手,一脸淡淡道:“此事,无甚稀奇,若我猜的不错,那少年应是此村男丁,看他出村所去方向,正是吾之家族所在之处!”   他说着遥遥看了那少年一眼,淡淡又道:“实不相瞒,这密云一县唯有我孙氏能济穷苦,也正因为唯有我孙氏能济穷苦,所以常有穷人上门哭求帮助,我见这少年脸色一往直前,不用说也是下了决心要为了某事去求我族,而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应是在担心他此去所求会不会成功。”   “原来是这样!”刘云目光闪烁几下,忽然故作好奇又道:“那么寄远兄何不猜猜,这个少年所求乃是何事?”   “简单的很!”   孙昭微微一笑,仍旧淡淡道:“要么粮食断了,要么村中死人,如果是断了粮,那么去我族就是乞讨粮食,如果是村中死了人,那么去我族就是乞讨坟地,如此简单,如此而已,何须猜测?”   刘云顿时有些意兴阑珊,微微点头道:“这么说来,只是癣疥之患,勿需探问也,勿需探问也。”   孙昭还是微微一笑,忽然做出邀请道:“再行十里,便是吾族,至元吾弟,可愿登门为客否?”   刘云连忙双手一拱,大笑道:“兄既有邀,弟敢不从?”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   于是车队继续向前,碾压着积雪不断前进。   只不过这一次,稍微有了区别,虽然有了一些区别,但是毫无影响两人的心情……无论孙昭还是刘元,都不会去在意车队后方跟着的一个少年。   毕竟,那个少年乃是要去孙氏求助,那么他所要行走的路途,必然会和他们的车队一个方向。   如此简单,如此而已。   两人都是富家出身,又是年纪轻轻便要坐堂为官,自然自视甚高,不把一个穷苦少年放在心上。   一路之上,他俩仍旧性质高昂的继续赏雪,丝毫没有在意那个少年走的何等艰难,丝毫不去在意那个少年不断在积雪满布的道路上跋涉。   他们更不会在意,那少年身旁跟着的一个满身补丁的女子。   一个满身补丁的女子,无非也就是个穷苦的村姑,当今这个世道,五十文钱已经可以买个漂亮小丫鬟了……   满身补丁的村姑,他们可没任何兴趣。   可惜他们却不知道,那个所谓的‘村姑’昨夜之时穿的还是大红色华服。   而那件大红色华服的材质之精美,怕是连密云孙氏的主房夫人都没有资格穿。   大雪初晴,天地涂抹一片金光。   车队和少年,外加一个女子,同时行走,同个方向…… 第14章 我这小姨,有点脾气   青砖,红瓦,飞檐微翘。   高门,大院,蜿蜒迂回。   密云孙氏,县望第一家,所谓望,就是名望,冠盖一县之名望,乃为下品之世家。   河北道地广人稀,一县下辖数十村庄,人口约五万,田产几千倾,但凡能够跟财富二字挂钩的地方,或多或少都得仰仗密云孙氏的鼻息。   这就是一县之望,这就是下品之世家,宛如县中之皇帝,颇有生杀予夺之威势,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孙氏就是整个密云县的天。   若是想让人去死,尤其是让穷人去死,简单的很,一句话就能办到。   今日,雪晴。   孙昭和刘云的车队还在行驶,终于进入了一座看起来不算太大的小城,而车队后面一直跟着的某个少年,也和某个女子越过城门进入。   密云虽然是个县,但却是地处偏远的县,城小,人少,兼且商业匮乏,缺少外来商贾,所以进县之人多为本地居户,故而城门口压根没有设置进城税……   原因很简单,百姓们实在太穷了,就算设置城门税丁又能如何,保证十个人里面收不到一个人的税。   穷人们拿不出钱来,总不能把人给杀了吧。   虽然不设城门税收,但是门口仍旧有着两个守卫,只可惜样子十分懒洋洋,对于过往之人看也不看,两个守卫只顾着倚在门口打盹,偶尔还会跺一跺脚做出取暖的动作。   那女子看着像是很生气,突然冷哼一声道:“河北道固然因为兵患导致荒芜,但是如今大唐毕竟已经建立,眼看着世道即将清平,然而这些兵丁却如此懒惰,倘若如此下去,他们如何能够彰显朝堂的法度。”   可惜她这话,没人愿搭理,就连她身前慢慢行走的少年,也只是淡淡笑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女子却很不满意,猛地拉着少年的手道:“乖外甥,你什么意思?莫非小姨说的不对?你笑的为何如此鄙夷?”   少年不想招惹她,无奈只能道:“我可没有鄙夷,我只是觉得你发火毫无道理,有句老话说的好啊,天高皇帝远,当兵只看钱,这些城门守卫毫无油水,有时候怕连兵饷都要拖着发,他们肚子尚且难以吃饱,何谈用心守城彰显法度?做人嘛,总得将心比心,需要学会换位思考,方才不至于无端生气。”   女子听的若有所思,然而语气仍旧有些忿忿,忽然又道:“就算如此,也只是一个缘由,但这不是他们偷懒的借口,更不能表现的毫无硬悍之气……”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须知此地乃是檀州,再往北边就是突厥,边境之地,历来严谨,倘若县城兵丁都是这般,他们如何能够守住一方城池。”   “哈!”   少年突然打个哈哈,像是极其无奈道:“谁也没想着凭他们守城啊!”   女子微微一怔。   却见少年轻咳一声,忽然伸手指了指北方的方向,道:“所有人都知道,河北道有着一支精兵,无论是前几年的攻城掠地,亦或是这几年驻守边防,那支精兵才是河北道的擎天柱,那支精兵才是河北道的扛把子。”   “扛把子?”   女子好奇的眨了眨眼,好半天才隐约明白这词的意思。   她不知为何突然心情变的好起来,猛然语气得意问道:“你说的那支精兵是不是娘子军?乖外甥似乎对于娘子军很是敬佩呀。”   少年脸色一肃,郑重道:“我敬佩的不是娘子军,我敬佩的乃是建立娘子军的那位公主,虽是弱小女子,却是巾帼之英!”   “是吗?”女子眼中溢彩连连,语气很是急迫问道:“你对那个女的竟然这么高赞誉?”   少年脸色更加郑重,沉声道:“这不是赞誉,而是有感而发,据说当年隋末大乱之时,李家那票人为了自保全都跑光,唯有她一个小女子被留在长安,受尽磨难方才从虎口脱出危险……”   他说着停了一停,接着又道:“那位公主也真是了得,脱险之后竟然白手起家拉起一支队伍,从无到有,越打越强,短短数年时间,竟然被她打下了大半个中原北方,不得了啊,真是不得了,这样的女人,啧啧,这样的女人……”   “嘻嘻!”   女子突然笑了起来。   她笑的眉眼如花,满脸却都是古怪,一双妙目死死盯着少年,竟然仿佛有种要把少年一口吃下去的架势。   少年被她眼神看的心中发毛,不知为何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擦把冷汗道:“小姨,你这是咋了?”   “没咋了!”女子仍旧嘻嘻在笑,满脸开怀说道:“我只是觉得乖外甥很会说话,我觉得你会说话就应该多说点。”   少年‘嗤’的一声,淡淡而笑道:“我夸赞的又不是你。你虽然乃是豪门出身,但是可比那位差的远了。”   “嗯嗯嗯!”女子连连点头,语气却隐约有种诡异,吃吃笑道:“那位毕竟是乖外甥的心中所爱嘛,小姨我人老珠黄自然无法相比。”   少年满脸都是无奈,对于自己这个所谓的小姨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忽然抬头看看前方某处,顺势将某个话题轻轻转移,略显踟躇道:“今日的事,怕是有些不太好办了,孙家有人从长安归来,必然要进行声势浩大的庆祝,偏偏咱们却不得不上门去求着办事,也不知对方愿不愿意搭理我这个泥腿子……”   人若穷的久了,自然心气不足,哪怕胸有冲天大志,也会被眼前困局所潦倒。   古语所谓的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说的其实就是这样一个道理。   这个少年,正是顾天涯。   他今日早早出门前来,就是想帮阿瑶母亲购买一块下葬的坟地。   整个顾家村,总共十五户,穷人们全都没有地,哪怕荒田也是属于孙家的。   想要找个地方下葬,就得获得孙家的许可。   倘若得不到许可,那么就得花钱买下。   无论是在乱世还是在清平,田地这种特殊财富都是有着主家的,除非顾天涯拥有强横到足够硬抢的实力,否则他就得乖乖的按照规矩来求孙家。   他目光遥遥看着前方某处,语气仍旧还是显得踟躇,忽然轻轻一叹,苦涩又道:“真是赶巧不巧,偏偏遇上这种事,倘若他们不愿意搭理我,阿瑶母亲的尸身可就得一直停着了。”   女子却是一脸无所谓,淡淡道:“自古拿钱买地,乃是天经地义,他们凭什么不愿搭理你,乖外甥你莫要自己把自己看低了。”   顾天涯却摇了摇头,语带提醒道:“我可不是拿钱买地,而是厚着脸皮赊地。赊账这种事,谁都不喜欢……”   女子嗤的一声,仍旧满脸无所谓道:“那又如何,又不是以后不还他们钱。赊账赊账,既然是赊,终归会还。我的乖外甥乃是堂堂男子汉,他们孙氏难道还需害怕你会赖账不成。”   顾天涯苦笑一声,感觉自己这个所谓的小姨真是有点不可理喻。   咱们是来赊账的啊,怎么能摆出一副赊你账属于看得起你的架势?   人家乃是堂堂世家,难道还会怕咱们不成……   我这小姨,有点脾气,也不知到底出身什么家族,为人处世竟然有着一股子铁憨憨的味道,这可不行,容易惹事,以后我得好好教教,免得她终有一天惹到了惹不起的人。   顾天涯这样想着,忽然便觉得自己肩膀沉重了许多。   这年头,当个晚辈真难啊。   他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行事谨小慎微,小姨却老是咋咋呼呼的想着不断惹事,这可咋整,顾天涯觉得他都快要愁死了……   李秀宁到底是李世民的姐姐还是妹妹呢? 第15章 整个孙氏都在找死   却说今日的密云孙氏门前,早早的已经矗立着两排家丁。   又有管事数人,个个翘首而望。   管事们的身后两侧,各自又跟着无数小厮,人人穿着崭新的衣裳,收拾的那叫一个干净利索。   似是在郑重等待,   又像是迎接某人。   果然,突听有人欣喜低呼,振奋道:“来了,来了……”   只这一声低呼,无论管事们还是小厮们顿时全都打起来了精神。   众人全都昂首挺胸,目光遥遥看向一个方向。   但见一支牛车队伍,缓缓从南边行驶而来,车队中央有着一辆雕琢云纹的马车,顿时吸引了孙氏所有人的注意力。   “是我家公子,是我家公子的车驾!”一个小厮满脸都是兴奋。   “哈哈哈,不是你家公子,而是整个孙氏的公子,不是普通嫡支公子,而是整个密云孙氏的大公子。”一个管事放声大笑。   又有另一个管事目光闪闪,语带异样道:“大公子从长安归来,将要执掌密云县衙的权柄,我密云孙氏奋力三百余年,家族势力终于将要更上层楼也,而我们这些属于大公子一脉的人,从此也……”   此人猛然住嘴,似是急急憋住。   众人议论纷纷之间,忽然一个管事转身跑进门中,不多一会功夫,管事又再出门,只不过出来之时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躬身引领着家中的某个嫡房掌权人。   显然这管事刚才乃是进门通报,告知家族大公子的车队已经到达。   而那个嫡房掌权者之所以很快现身,显然也是早早就已等候在了门里头,只不过由于他的身份比较高贵,所以不能和家丁们一起等在门口,故而才让管事通报一番,以此来彰显主家的行事法度……   却说转眼之间,车队已经到了近前,那位嫡房之人满脸挂笑,突然对着一众管事低沉清喝道:“迎!”   仅仅一个字,说的颇威严。   管事们连忙整理一下衣衫,然后对着一群家丁吩咐起来,众人摆出肃穆庄重之色,齐齐弯腰行礼高呼,大声道:“恭迎大公子归家。”   再然后,那位嫡房掌权者方才缓缓开口,大笑道:“哈哈哈哈,寄远吾侄,想煞伯父也……”   马车的车厢帘子猛然掀开。   但见孙昭急匆匆冲了出来,一脸‘惊喜’道:“竟是大伯亲自迎我……这可……这可……这可折杀小侄也。”   说着仿佛手忙脚乱一般,样子十分激动的从马车上跳落下来。   “哈哈哈哈!”嫡房之人又是一声大笑。   他竟然迈开步子亲自走向马车迎接。   孙昭连忙几步小跑,先行迎上来当头便拜。   可惜,嫡房掌权者一把将他拖住。   掌权者满脸仍是大笑,双手托住孙昭不让他叩拜下去,口中连连道:“不可,不可,你今已是官身,代表着整个密云孙氏的颜面,虽然大伯我是你的长辈,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受你之礼。”   这一次,孙昭终于发自诚心的感动了。   为何?   因为眼前这位家族掌权的大伯是在帮他立威。   以前他虽然也是孙氏嫡支出身,但是毕竟不属于长房嫡子的身份,虽然在家族之中颇有地位,但却达不到人人敬畏的地步。   正因如此,所以大伯才会一见面就给他竖立威严,大伯明显就是要告诉所有的人,自己从今天开始就是整个密云孙氏最为上层的话事人。   这时几个管事已经凑上前来,身后还跟着两排眉眼灵活的小厮,有人端着热气滚滚的水盆,有人拿着洁白如雪的湿巾,个个低眉耷眼,小心翼翼的躬身伺候着。   其中一个管事显得尤其兴奋,激动开口道:“大公子,您可算是回来啦,路途颠簸,一路风尘,您快些儿净净手,洗洗尘……”   说着亲自从小厮哪里拿起一块湿巾,满脸恭敬举到了孙昭的面前。   孙昭看他一眼,突然指着他笑骂道:“你这东西,贯会胡闹,莫要弄出这么些个动作,免得传出去让人笑话了我,撤了撤了,快点撤了,胡闹,真是胡闹。”   明明语气乃是训斥,然而那管事却是一脸欢喜,不知不知觉之间,竟连腰杆儿也挺直了许多。   就连旁边的孙氏掌权之人,似也对着管事微微点头以作示意。   原因谁都懂,这管事乃是属于孙昭的人。   孙昭明着像是呵斥于他,其实话语之间透露出了亲厚,这就是表态,也称为撑腰。   从这一刻开始,管事的地位在整个孙氏已然不同。   只见这管事眼睛泛采,目光忽然看向了在场的所有管事们,虽不傲然,却有傲气。   尤其专门盯向某个站位比较靠后的管事,似是极其隐秘的向对方表达了自己的腾飞。   而那个被他盯着的管事则是连忙低头,只不过眼睛深处却隐隐藏着怨愤和不服。   这一幕,孙昭恍若未见。   那个孙氏掌权人同样恍若未见。   只是下人们之间的蝇营狗苟,无论孙昭还是嫡房掌权者压根不需要放在心上。   再怎么争,终究是孙氏的下人,下人之间相争,方便主家掌握。只要对外之时一致使劲,那就是属于孙氏的良奴下人。   这时孙氏掌权人双手仍旧抓着孙昭,哈哈笑着就要把人往家里引,孙昭却缓缓一笑,语带深意道:“大伯莫急,小侄还有一位客人!”   “客人?”孙氏掌权人目光一凝。   孙昭仍是微笑,若有所指道:“侄儿此次离开长安,该掌密云县令权柄,另有副手县丞一职,恰巧乃是侄儿的同辈至交。彼我情同手足,又要一县赴任,故而,便同乘一架马车。”   这番话,颇有一些暗示的味道。   那位孙氏掌权人何等精明,登时脸上摆出‘惊喜惊讶’之色,哈哈大笑道:“竟是如此巧合,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啊哈哈,敢问那位县丞可愿登门为客,咱们密云孙氏必然蓬荜生辉。”   也就在这时,马车门帘再次掀开,只见刘云走出来恭敬一礼,满脸儒雅淡笑道:“正要叨扰,见过世伯。”   孙氏掌权人再次哈哈大笑,亲自走到马车旁边请他下来。   这一幕,被满街围观之人看在了眼中。   人人脸色带着震惊和畏惧。   密云县的县令和县丞,竟然全都成了孙氏的靠山,这以后日子里,孙氏怕是变得更加强横了。   不远之处,顾天涯正在默默观望。   他旁边百无聊赖站着女子,忽然十分不耐烦的冷哼道:“还要等?”   顾天涯看她一眼,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还要等!”   女子越发不耐,再次问道:“等多久?”   顾天涯转头看向孙氏大门,沉吟道:“等到人家迎接的礼仪做完,咱们才好去找管事们求地。”   女子眼睛一瞪,凶巴巴提醒道:“是去买,不是求,你不准再用这种苦哈哈的语气,小姨我听了很不喜欢。”   顾天涯满脸无奈,同样提醒她道:“你也不要忘了,虽然是买,但却是赊,既然是来赊账,总得把姿态放低一些。”   女子气的攥了攥拳头,目光凶神恶煞的看了看孙家大门。   看那架势,像是想去砸了一般。   幸好那边迎接的场面没拖多久,终于看到孙氏掌权者拉着孙昭和刘元欲要进门,偏偏女子终于也是忍耐不住,竟也一拉顾天涯走向了那边。   等到两人走到门前之时,孙氏众人基本上已经进门,唯独留下一个管事还在门口,女子直接拉着顾天涯走了过去。   顾天涯心中忍不住喊了一声‘苦也’。   只因这个管事不是旁人,正是方才被孙昭的管事傲然示威的那一个,这人刚刚吃了一肚子气,不用说也是憋着满腹的火,现在找他求事,岂不自找难堪?   最主要的是,这管事和顾天涯很熟。   此管事不是旁人,正是阿瑶之前曾经说过的那个,他每次只给顾天涯半斤粮食,却让顾天涯拼死拼活的挖一整天淤泥。   简直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但是没办法,女子已经拉他走到跟前,顾天涯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举手对着这个管事拱了一拱,略显讨好般道:“孙管事,又见面了啊。”   “滚一边去!”   果然这个管事满腹火气,张口就冲着顾天涯骂了一声。   顾天涯被这个管事骂,早已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情了。   然而女子却在一旁登时炸毛了,张牙舞爪喝问道:“你骂谁呢?我看你是不是想找死……”   我的‘乖外甥’我都不舍得骂,你一个狗都不算的下人竟然敢骂?这不是你一个人找死,这是整个密云孙氏都在找死。   她一脸怒气冲冲,眼睛嗖嗖冒着杀气,看那凶狠架势,分明就要发飙。   顾天涯吓了一跳,他想也不想赶紧拉住女子,苦苦哀求道:“我不喊你小姨,我喊你祖宗,求你不要惹事,给我留点脸面行不行?”   女子仍是大怒,不过却不愿驳了顾天涯面子,她只是狠狠盯了管事一眼,然后一扭头像是耍性子般跑到远处。   砰的一声,街边一块石头也不知是不是碍了她的脚,被她一下子踢飞了十几步远。   顾天涯却已经顾不得去安抚她,他只能在这边不断向那个管事陪着笑脸,连番低声下气之后,终于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然而换来的,却是一阵冷嘲热讽。 第16章 顾天涯的第一次表演   “想买地,可以啊……”   “虽然本管事我权限不算太大,但是做主卖出一点坟地还是可以的……”   “关键,你配么?”   “或者说,你们顾家村的穷人配么?”   “穷人,就要有穷人的自觉。”   “死一回人,就要赊一块地,你拿我们孙氏当做善堂啊?救急不救穷的道理你有没有听说过?   “死不起,就不要死,不要老是拿着人死为大那一套说辞博取可怜,这套说辞可不止你们顾家村的穷人才会说……”   “没钱?没钱就滚。”   “人要下葬?有种你们自己葬啊?”   “葬不起是吧?葬不起就不要葬嘛!你们顾家村靠近大河,把人扔到河里水葬啊,省钱又省力,不求任何人,岂不妙哉?”   唾沫星子漫天飞。   一直是管事在发飙。   所谓人言如刀,我为鱼肉,别人拿刀剁来之时,其实也不是不能反抗一二,可惜人穷志短之时,再大的屈辱也只能默默忍着。   所以自始至终,顾天涯一直都是面上挂着讨好微笑,直到眼前这个管事骂了个心满意足,顾天涯方才唾面自干一般的拱了拱手,很是平静道:“那么,还按老规矩行不行?卖我们一角荒田,允许赊欠慢慢的还,两百文钱,我编织芦席拿来顶账……”   “呸,不行!”   管事的陡然啐了一口唾沫,仿佛心中的某股怨气还没撒完,冷哼看着顾天涯道:“以前两百文,现在要三百文。”   涨价?   直接涨了一百文?   这分明就是在刻意刁难。   顾天涯心中不由一怒,但他脸上却依旧保持平静,不但保持平静,甚至连语气也变得谦卑,故作涩声道:“为何忽然涨价?”   说着不等管事开口,紧跟着又装作唯唯诺诺道:“坟田都是荒地,除了葬人毫无用途,一座坟茔荒田,长宽只各两尺,便是按照水浇田的价格售卖,顶多也只能卖出两百文钱,但是以前我们来买坟田的时候,花的已经是水浇田的购买价格,虽然卖的高了,但是我们也愿意承受,毕竟我们乃是赊账,高出的价格可以当做息钱,但是现在,但是现在……”   “现在怎样?”管事的冷哼一声。   顾天涯故意装的像个委屈穷小子,满脸可怜巴巴答道:“现在您却要三百文,这三百文,这三百文,这三百文实在太高了。”   管事的又是冷冷一哼,分明就是在刻意刁难,很是尖酸刻薄道:“那你可以不买啊。”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被人逼迫的无比酸楚,突然仰天一声长叹,仿佛很是无助道:“那…那行吧,就按三百文。”   管事的反倒一愣,他压根没想到顾天涯竟会同意。   这厮面色隐约抽搐一下,突然冷哼又道:“那好啊,你把芦席拿来啊。三百文钱,你得拿四十张芦席来顶……”   顾天涯像是怔了一怔,也不知是真的愕然还是假的愕然,刻意傻乎乎问道:“以前不都是赊账吗?怎么这一次要先给芦席。”   “哈,真是笑话!”   那管事满脸鄙夷的‘哈’了一声,更加尖酸刻薄道:“自古买卖之事,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若是现在拿不出芦席,那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然而顾天涯却仿佛没有去听他的嘲讽,反而突然开口猛然问了一句,很有深意道:“你是不是已经没权卖地了?”   你是不是已经没权卖地了?   只这一句话,那个管事顿时像是恼羞成怒,只见这厮陡然跳脚大怒,破口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也敢猜测孙家的事,给我滚蛋,给我滚蛋,今天别说是三百文钱,你就是一千文钱也别想买到地。这话,我说的,不管谁来求情,今天这事就这么定死了,改不了,给我滚。”   然而顾天涯还是仿佛没有去听这番话,反而突然拉着长腔开口道:“哦奥……原来你真的没权利卖地了。”   “放屁!”   管事的越发暴怒,忽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章子,大怒骂道:“瞎了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这是孙家的管事印信,这是孙家的管事印信啊啊啊……”   他大吼大叫,很是失态,惹得不远处孙氏门前一群家丁连连观瞧,却又小心翼翼的保持着恍若未见的模样。   顾天涯自然认识管事手里的印章。   密云孙氏乃是世家大户,拥有着田产财帛无数,家丁过百,产业几十,这样的高门大户每天都有无数琐事需要处理,自然不可能全都靠着家族中的掌权者亲自插手。   所以,一些小事便得放给家奴们决断。   比如这个管事印章,整个孙氏最少也得七八枚,一般都是发给比较受宠的管事进行掌管,用以处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细微琐事。   售卖坟田,对于孙氏来说就是细微琐事。   有了这个印章,只需要写出一张卖契往上一盖,都不需要拿去衙门进行报备,坟田荒地的买卖便算成交了。   这管事突然拿出印章大吼大叫的骂人,无非是向顾天涯表明他的权限还在,他骂的很是大声,样子极其的恼怒。   然而,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他越是大吼大叫,顾天涯越能知道这个管事的好日子到头了。   也许不用多久,这个管事的印章就得收回。   所以顾天涯现在要做的很简单,他需要趁着机会彻底让对方发怒,然后对方在怒火冲天的时候失去冷静,给他写出一份卖田的卖契盖上印章。   先前,顾天涯的唾面自干是忍。   先前,顾天涯的唯唯诺诺是装。   忍和装,属于恭谦。   然后他猛然发出一问,故意询问管事是不是失势。   等到管事的恼羞成怒,他则又拉着长腔开始嘲讽。   询问和嘲讽,属于倨傲。   古语都是说前倨后恭,然而顾天涯用的却是前恭后倨,先是恭谦对待你,突然变为倨傲对待你,这等强烈反差之下,越是失势之人越是受不了。   于是,顾天涯的目的达到了。   只见那管事羞怒之间,不断挥舞着印章让顾天涯看,一口一个‘你是不是瞎了眼’,一口一个‘你给我好好看看’。   顾天涯目光炯炯,趁着机会陡然说了一句,再次激将道:“印章虽然还在,但你还有胆子盖章吗?”   “放屁!”管事大吼一声,仿佛咆哮般道:“今天就让你睁开狗眼好好见识见识,看看本管事到底还有没有权利再用这个章。”   这等失态模样,其实才是人之常情。   世人就是如此,总是受不了失落,尤其,还是被不如自己的人看到了自己的失落。   倘若顾天涯是个大人物,那么这管事就算失势也不敢在顾天涯面前恼羞成怒,偏偏顾天涯是个穷小子,是个一直被他呼来喝去的穷小子。   被一个呼来喝去的穷小子看到自己失势,这才是管事的无法承受的真正原因。   这管事,铁了心的也要在失势之前博上一把。   地,他今天非得卖给顾天涯不可。   倘若是真正的聪明人,做家奴就不会是他这个样子,明知自己已经要失势了,即便印章还未收回也不会动用,只会老老实实等着,等着主人让他交回手上的印章。   然而,他不甘。   他在顾天涯这个穷小子的面前感觉不甘。   他大吼大叫之间,竟然取来了一片纸张,然后恶狠狠的咬牙切齿,呵斥怒骂着让顾天涯书写文契。   顾天涯写完之后,管事手中的印章重重落了下去。   “成了!”顾天涯心中一喜。   有了这份文契,阿瑶母亲的坟地便算买到了,至于赊欠的账目,那得以后慢慢编织芦席来还。   他伸手便要把文契塞进怀中……   哪知也就在这时,忽听身后有人淡淡一笑,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孙四管事啊!啧啧啧,让我瞅瞅,这是在干啥呢?哟,卖地呢……”   顾天涯心中暗暗一喜,他把快要塞进怀里的文契悄无声息又拿了出来。   而那个手持印章的孙四管事,此时分明已经变得满脸涨红。   顾天涯和孙四管事同时向着声音传来处看去。   却见一个管事施施然而来,赫然正是不久前孙昭回归之时力挺的那一位,这位管事一路走到跟前,一伸手就把顾天涯手里的文契夺了过去。   然后,他低头随便扫了一眼。   再然后,他猛然冷笑出声,样子变得极其暴怒。   他陡然大喝出声,气势十足对着孙四呵斥,道:“好你个孙四,真是好大胆子,这明明只是一小角用作下葬的荒土坟田,你竟然也敢作价三百文钱卖给穷苦。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整个密云县都得骂我们孙家压榨贫民……”   说到这里,突然一停,然后猛然变为那种一字一顿的语气,目光森森然看着孙四,再道:“你,在败坏孙氏的名声。”   这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阴冷。   但是这顶大帽子可真是有点了不得啊。   古代士族,在乎的就是个名声。   哪怕暗地里杀人喝血,表面上也得装出悲怜天人。   而现在,这个管事的却说孙四管事败坏孙家名声……   但见被他指责的孙四管事脸色苍白,浑身已经抑制不住的开始打起来摆子。   而顾天涯需要做的却很简单,他只需要做出一副可怜巴巴被人欺压的穷家少年模样,就行了。   果然只见那个新来的管事冷哼一声,语气更加森然的呵斥着孙四管事。   但是等他把目光看向顾天涯的时候,语气却猛然变成了和蔼和慈悲,虽然也还是带有训斥的意味,但是却在训斥之中饱含着深意。   只听他故作训斥顾天涯,道:“你这少年,真是愚笨,孙四分明是在坑你,你竟然傻了吧唧答应他?这份文契不能作数,我们密云孙氏从来不会压榨穷人……”   说着一停,目光冷冷看了一眼孙四,继续又道道:“尤其是我家大公子即将执掌县令,我这个做仆人的更加不能让人败坏公子名声……”   说着再次一停,样子像是很严肃,语气却变得和蔼,满脸笑呵呵道:“少年,这份文契作废,我再给你重写一份,咱们按照荒田坟土售卖的规矩,仍旧允许你赊账购买回去,呵呵呵,至于价格么,一角坟地,五十文钱。”   五十文钱!   这才是荒地真实的价格。   而以前孙四卖给顾天涯的都是两百文。   今天,甚至卖到了三百文的高价。   这是一种强烈的对比,也是一记杀人的狠招。   这个管事的用意很明确,他就是要借用此事把孙四直接打进烂泥之中,从此之后,孙四永无起复可能。   顾天涯仍旧什么都不需要做,他只需要继续保持唯唯诺诺的穷家小子模样便可了。   谁都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他在主导……   今日孙氏公子回族,在众目睽睽之下力挺这位管事,而这位管事获得力挺之后傲视一群管事,并且专门用一种仇恨目光看向孙四,那一刻,顾天涯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所以,他把自己买地的事情搞成了一把杀人的刀。   然后,递给了急需要找借口的这位管事。   一箭,双雕。   不但廉价买到了地。   而且报复了一直欺压他的孙四管事。   一切水到渠成,仿佛顺水推舟一般。   谁都不会察觉出,这一切都是顾天涯在悄悄推动。   至于决定推动的前因,竟然仅仅只是因为瞥见了孙氏公子力挺了管事一下而已。于是他瞬间便决定借势,让自己买地一事成为那位新管事手中的刀。 第17章 顾天涯的第一次手腕   却说这位新上位的管事一番发威,转眼间便把孙四管事打落尘埃,果然世家不可轻觑,即便家奴下人也非等闲。   此时的孙四,脸色完全变成了苍白,忽然发出凄惨一笑,宛如行尸走肉一般慢慢走向大门。   也就在这时,那位新管事突然又有动作。   但见他双手举着那份作废文契,口中猛地发出‘啧啧’之声,目光像是很震惊,直勾勾看着顾天涯,道:“等一等,这文契是你写的?”   不等顾天涯回答,紧跟着又道:“你竟然会写字,你竟然是个读书人,这个孙四,真是该死。他竟然,欺压读书人……”   那边孙四的身躯一僵,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无血。   顾天涯却在心中微微一凛。   无论顾天涯还是孙四都能明白,这个新管事压根不是在‘震惊’顾天涯竟会写字。这个新管事的真正目的,乃是最后做出一招补刀绝杀。   他不但要让孙四打落尘埃,而且还得像烂泥一样人人厌恶。   你孙四欺压穷苦还无所谓,毕竟也是帮着家族在谋取利益。   但是你竟然欺压了一个识文断字的读书人……   这就是触碰士族的底线了。   再穷的读书人,那也是读书人,只要是读书人,那么就有可能拥有一定的影响力。   世家可以不在意百个千个的穷人在暗地里辱骂,但是却很在意哪怕一个读书人的文字和记载。   原因很简单,不识字的百姓哪怕再怎么不满,辱骂的事情也只能口口相传,用不了几年就会被人忘记。   然而读书人不同,读书人可以写字成书。一旦某些事情变成了文字,那可就不是十年八年能够消除的记载。   “呜!”那位孙四管事终于怕了,猛然转过头了发出哭音。   但见他不断拱手,连连哀求道:“老七,绕我一次吧。以前是我不开眼,求你高抬贵手吧。从今往后,我孙四愿意当你的狗。”   哪知那位管事却冷冷一笑,直接揭穿道:“你在给我下套吧?你以为我是个傻子么?”   他是个做家奴的人,哪有资格收别人做走狗?   倘若他一时不查,得意洋洋答应了孙四成为他的狗,那可就是把自己当成孙家主人了,这必然会导致孙氏真正的掌权人心中不喜。   孙四猛然不再哭了,目光射出凶狠之色,咬牙道:“老七,得饶人处且饶人。”   哪里还有一丝刚才可怜求饶模样。   原来他竟然真的是在给新管事下套。   顾天涯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可惜好戏很快没得的看了,因为孙四这次真的走了。   而那位新管事也突然变得意兴阑珊,冲着顾天涯摆摆手道:“行了,事就这么定了吧,五十文钱,一角坟地,既然你会写字,那就由你自己重新再写一张,回头拿到府上找我,我给你盖个印信确认成交。”   只这一句话,顾天涯就听出四个意思。   这管事刚刚上位,还没来得及拿到管事印章,既然没有拿到印章,自然也就无法给顾天涯盖章。   顾天涯已经失去了做刀的意义,因为新管事已经把孙四打落尘埃,既然对手已经被打败了,自然也就不需要再拿顾天涯的事情当借口了。   虽然顾天涯失去了做刀的意义,但是新管事仍旧给顾天涯留了机会,他说让顾天涯到府上找他,其实是想收顾天涯当个人手,毕竟穷人识字可不多见,用好了也是一个不小的助力。   则是施恩。这个新上位的管事故意再次提及五十文钱,乃是告诉顾天涯不要忘记了感激于他。因为荒地的市价虽然确实是五十文一角,但是穷人真正拿着五十文来买肯定买不到……   所谓的价格公平,是指的世家和世家之间的交易价格公平,穷人若是想和世家交易,哪里有什么公平可言。   综上所述,一连四个意思,但是这四个意思全都没有明说,全得凭借顾天涯自己能不能领悟。   顾天涯当然能领悟。   但他决定婉言相拒。   他冲着新管事行了个礼,脸上故意装出急躁之色,道:“村中亡人,等待下葬,晚辈可否现在就写文契,盖不盖章等您方便了再说……”   顾天涯这话,同样有着隐含意思。   他首先是告诉对方,你的暗示我全都听懂了,虽然听懂了,但是不方便答应你。   拒绝了对方,但不能让对方感到不爽。   所以还得在语言里面含有恭维。   比如提及印章的事,表面是说你现在没有印章也无所谓,如果有印章,那自然是现在盖上了最好,没印章,那就等以后有了再盖也不迟。   但是暗地里的暗示,则是告诉对方我坚信你在孙家的地位已经稳固。   不但地位稳固,并且未来还会变的越来越稳,所以我不怕你失势,更不怕你许可过的文契被人推翻。   这是在恭维对方。   那个管事的目光炯炯一闪,忽然上上下下不断打量顾天涯。   好半天过去之后,管事突然轻轻一叹。   然后,他神色竟然变得严肃,很是郑重对着顾天涯拱了拱手,沉声道:“你这样的少年,果然不是我孙七可以收用的,你也许能成为我家公子的座上客,以后说不定还得让我孙七恭敬着你。啧啧,读书人,莫非这就是读书的力量么,真是了不起……”   他突然冲着不远处的孙氏大门喊了一声,喊过来一个家丁去取笔墨纸砚,然后目光再次盯着顾天涯,语气略显恭敬道:“初次结实,攀个善缘可好?”   顾天涯看向家丁手里的笔墨纸砚。   他瞬间便明白了这个管事的心思。   也正因为明白了对方的心思,所以顾天涯忽然变得有些踟躇,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轻轻道:“你想让我写什么?”   对方也很干脆,呵呵一笑道:“就送孙七我一首诗吧。”   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炯炯再道:“诗的内容,可以写写今天发生的事。你放心,这算是你送我的礼物,咱俩结个善缘,我不会拿给任何人看。我只把你的礼物留在手中藏着,也许以后辉成为传给孩子的传家宝呢……”   顾天涯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笑道:“那可得给我润笔费了。”   孙七哈哈而笑,道:“写完诗后,剩余的笔墨纸砚送给你,至于买地赊欠的五十文钱,还请赎罪我不能给你减免掉。”   其实他有完全有权利减免掉,就算没权利也可以自己掏钱交好顾天涯,但是,那样就失去了做家奴的本分了。   顾天涯再次深深看他一眼,猛地欣然而笑道:“好!”   伸手一指不远处的街角,有株大树恰被昨日的积雪压满树冠,天上一轮红日,阳光洒满树身,顾天涯再笑,又道:“就写个大雪压大树吧。”   笑声之中,提笔在手,那个家丁连忙躬身,帮他举着纸张方便书写,但见顾天涯一气呵成之下,转眼就写出了四句小诗。   雪压枝头低,   虽低不着泥。   一朝红日出,   依旧与天齐。   诗名可以说很是俗气,名字就叫做《大雪压大树》,诗的句子也很很普通,猛一听像是小孩子的手笔,然而普普通通的句子之间,不知为何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写完之后,顾天涯再次看了管事一眼,然后举手拱了一拱,拿着剩下的笔墨纸砚转身而行。   不多时,身影渐远。   孙七管事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那个家丁有些不解,一脸讨好问道:“您像是很瞧得起这个顾家村的穷小子啊。”   孙七管事收好那副诗句,半天才轻声对着家丁道:“这个少年,不会穷的太久。也许将来某一天,我得上赶着让他瞧得起……”   家丁满脸不信。   而此时,顾天涯已经出了县城的城门。   女子不知何时,已经又跟在了他的身边。   两人顺着积雪满布的小径,慢慢朝着顾家村的方向往回走。阿瑶母亲的坟地,终于算是买到了。   突然,顾天涯对着女子一叹,若有所感道:“你们这些世家豪门的人,果然不能够等闲而视之。哪怕一个小小的管事家奴,竟也比我以前想象的更为出色。”   女子目光带着好奇,道:“我也突然发现,你好像不是个普通的穷小子。普通穷小子,可不会写诗……”   顾天涯看他一眼,笑道:“我娘教的。” 第18章 我想试试娘子军这条路   一角荒地,一个土坑。   一张芦席,结束一生。   阿瑶的母亲终于要下葬了。   顾天涯口中不断吐出浓浓的白雾,气喘吁吁从土坑里面爬了出来,此时北风很冷,刮在人脸上宛如刀割一般。   顾天涯挖坑挖的浑身是汗,被风一吹不由自主打起了哆嗦,他使劲跺了跺脚,轻声对着众人道:“时候不早了,这就葬了吧。”   所谓众人,其实总共也不过十来口人,而这十来口人,却已经代表了顾家村的十五个门户。   顾家村实在太小了,而且也实在太穷了。整个队伍稀稀拉拉,穿的更是破破烂烂,但是大家依旧聚集而来,强忍着寒冷站在了冰雪之中。   这是在送别亡人入土。   自古农村都是这样,一旦有人亡故,全村前来送行,哪怕再穷再苦之家,下葬之时也会有人过来帮衬。   若是当地的按照风俗,其实还应该吹吹打打一番,可惜顾家村实在是穷的太厉害,竟然连一个吹鼓手也请之不起,所以这吹吹打打的场面,自然也就没法子置办出来。   不过顾天涯仍旧弄了个替代的办法。   但见他手里捏着一根芦苇,几下子掐成一个小小的芦苇哨,然后轻轻放在嘴边,用力吹出了呜咽的声。   如泣如诉,宛如轻风,但却仿佛穷人不愿屈服生活的磨难,呜咽的哨声直接划破了高高的天际。   突然,顾天涯哨子一收,大声喝道:“时辰到,送亡人。”   他猛然弯腰下去,吃力抱起阿瑶母亲尸身,然后岣嵝腰杆缓缓趴伏地上,双手慢慢的把尸身送到土坑之中。   全村,只剩下他一个少年男丁活着了。   所以,这件事只能由他自己一个人做。   他拿起破烂的铁锹,奋力开始往坑中填土,一锨,两锨,渐渐土坑填满,慢慢出现坟茔。   很小。   很孤零零。   “跪!”   顾天涯再次大喝一声,扔掉铁锨领头跪了下去。后面全村十来个孤寡妇女,随同他一起冲着坟茔跪拜。   这一刻间,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女人们的哭声。   哭的那么心酸,哭的那么悲凉。   瞎爷浑浊的嗓音响起,颤颤巍巍叹息道:“又走了一个啊,又走了一个啊,走了也好,不用受罪,下辈子若是能够投胎,千万可不要选择顾家村啊……”   前来送葬的女人们哭声越发凄苦。   送葬入坟,至此便算结束了。   但是按照民间规矩,入坟虽然结束,却不算作是出殡的结束……   真正的结束。   叫做白宴。   世间无论红白喜事,结尾都得招待宾朋,此乃千百年来的传承,再穷再苦也不能拒绝招待。   可惜,小小的阿瑶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所以,这事还是顾天涯揽在了身上。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语气温和朝着众人打了个招呼,道:“村人亡故,多劳送行,大家全都因为此事耽搁了一天,主家不能不做点饭菜招待一番,但是阿瑶年纪还小,没了母亲就算孤女啦,她没有能力招待大家,也没有办法招待大家,我已经和我娘商量过了,以后会把阿瑶接到家里养着,所以呢,今日的丧事勉强也可以算是我顾家的事,既然算是我顾家的事,那么这场白宴就得由我顾家承担……”   他说到这里一停,目光看着坟茔四周的十来个孤寡老幼,再次道:“婶子大娘们,嫂子弟媳们,都来家里一趟吧,我顾天涯感谢各位今天的帮衬了。”   说完之后,目光又看向瞎爷,道:“您老也来,吃上一口。”   瞎爷点了点头。   一众妇女全都起身,擦眼抹泪仍旧啼啼哭哭。   顾天涯长叹一口气,猛然挥手道:“走吧,都跟我走着。”   他转身踏步而行,领头在寒风中回转。   从坟地到家,其实也就几盏茶的功夫。   到家之后,就是吃饭。   因为实在穷苦,所谓的白宴自然没法太过讲究,村中的女人们自己下厨,帮着顾天涯老娘一起烧了一锅汤。   鱼汤。   汤里添加了一些枯草叶子,勉强做成了一道漂汤菜。   啥叫漂汤菜?   看名称就知道乃是汤的表面漂着一点菜。   尽管如此,女人们仍旧吃相香甜,她们大口大口喝着鱼汤,她们小心翼翼咀嚼草叶,却把碗底留着的那点鱼肉努力留住,分明是想要带回家里留给孩子们吃……   顾天涯没有待在家里吃饭。   他被女子强行拉到了村口的大河。   此时将要傍晚,天气越发严寒,女子忽然伸手一指大河,语带深意道:“你看到了没有,河水已经结冰了。”   顾天涯点了点头,似是苦笑般道:“是啊,结冰了。”   女子不管他的苦笑,紧跟着道:“河水结冰之后,你便没法再用那个器具抓鱼,如今你家里多了一个阿瑶,等于是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你到底想好了没有,以后你家的吃喝该去哪里弄?”   顾天涯选择默不作声,但是脸色却隐含坚定。   女子看他一眼,忽然语气变柔,轻声问道:“你还是决定要去孙氏帮工?去干那个大冷天里挖淤泥肥田的活儿?”   顾天涯终于嗯了一声,点点头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女子却攥了攥拳,忍不住反驳道:“一天才给你五文钱,五文钱才能买到多少粮食?够你自己吃吗?够你母亲吃吗?”   顾天涯再次默不作声。   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万事开头难,总有第一步。就算我想奋斗拼搏,可惜底子实在太差,所以先去帮工挣钱,买些粮食熬过冬天,然后慢慢积攒,总能攒点闲钱,到时候无论是选择做生意还是选择买地种田,都不用再像现在这般有心无力……”   女子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道:“想法不错,但是太慢了。”   顾天涯看她一眼,道:“慢归慢,胜在稳,若是按照你的提议,那可就要留下某些后患了……”   女子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道:“此话何意?”   顾天涯转头看向眼前大河,缓缓道:“读书投卷,才有举荐,得到举荐,才能当官,然而整个密云县几乎都是孙家的势力范围,所以我若投卷只能去投孙家的卷,但是,孙家的心太黑。一旦我投了他家的卷,也就成了他家附庸的官。”   成了世家的附庸官,就得帮着世家去出力,压榨穷人,喝百姓血,那种事,顾天涯不愿意做。   他忽然轻叹一声,目光继续眺望眼前大河,仿佛有感而发道:“其实若是能有机会,我倒是想试试娘子军这一条路。”   这话才一出口,女子猛然眼睛发亮,她几乎脱口而出,俏脸十分激动道:“你竟然想去投军?果然不愧是我的乖…呃呃呃,你很不错嘛,大好男儿,一腔热血,不错不错,竟然想去娘子军,这可是让我大出意料呢。”   不知为何,她喜的眉花眼笑。   又似乎是想到什么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一张英挺的脸蛋儿忽然变得红扑扑。   很好看。   很娇羞。 第19章 夺权,夺财   顾天涯神色古怪看她一眼,很是无奈道:“谁说我要去投军了?我去投军谁能照顾我娘?”   女子登时一怔,愕然道:“你刚刚不是说了,要去试试娘子军这条路。”   顾天涯很是无奈一拍脑袋,苦笑着解释道:“我说要去试试这条路,并非一定是去投军啊。我其实是想给娘子军的那位公主写一封建议书,这个建议书能够帮助她的实力再上层楼,而我呢,恰好可以靠着这个建议的内容捞点好处,如此而已,怎么能是去当兵卒?”   可怜他身处偏远之地,压根不知道天下大事,他所说的那位公主,如今早已经‘入土为安’了。   而某位女子则是因为心怀鬼胎,一时之间并不予以戳破这个事情,反而抑制不住满脸好奇,急急追问道:“你有什么建议?赶紧说来听听!”   这次轮到顾天涯一怔,有些愕然道:“我怎么看着你像是很上心这种事啊?”   女子目光躲闪几下,嘻嘻笑着辩解道:“我生性好奇不行吗?”说着不断催促顾天涯,再次急急追问道:“快点说说,到底是什么建议?”   一双小手甚至抓起顾天涯的胳膊,竟然学着小女孩撒娇一般摇晃了起来。   顾天涯被她烦的不轻,无奈只能轻咳一声,道:“好吧,我说!其实我的建议很简单,就是让娘子军建立大量的驿站!”   “驿站?”女子明显一愣。   顾天涯却郑重点头,再次道:“不错,就是驿站。或者应该说,叫做兵驿站。”   他忽然蹲下身子,伸手捡起一块小石子,在地上刻刻划划道:“驿站,古已有之,打从殷商之时,已经出现了简易的驿站,传至周朝,逐渐成型,乃由太尉执掌,负责消息传递,再到后面几个朝代,驿站同样有所设置,而我想要提供给娘子军的建议,就是这个早已有之的驿站了。但我构想的驿站又和以前不同,娘子军如果采纳我的建议必然更上层楼。”   女子不知为何,神色像是变了一个人,语气忽然严肃,沉声道:“你细细说一说,我好好听一听。”   可惜顾天涯此时只想着驿站的构思,一时竟是没有察觉到女子的变化。   他蹲在地上继续说道:“前朝大隋末年,天下陷入兵患,导致各地驿站荒废,至今也没能重建起来,然而如今天下已经换了主人,想必很快又要重新建立驿站了。这时候,娘子军恰恰可以分一杯羹,别的地方暂且撇开不提,自己势力范围以内的驿站必须要牢牢抓在手里,这是其一……”   女子嗯了一声,道:“继续说。”   顾天涯又道:“其二,就是我说的新型驿站构想。”   “新型驿站?构想?”   “对,新型驿站!”顾天涯点了点头,道:“以前的驿站,只是一个当做传递消息的地方,相隔两三百里才会设置一个,而且设置的规模十分微小。”   他又拿起小石子比划,道:“以前驿站,真的很小,顶多半亩地,盖上几间房,然后养上几匹军马,供给朝廷信使更换,这样的简单用途,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他说着一停,接着又道:“倘若按我建议,娘子军应该把驿站的规模扩大起来,每隔三十余里,就要设置一个驿站,而每个驿站所含范围,最少要有一百亩地,这一百亩地属于驿站的官产,官产的收入全都归于驿站库房。”   女子沉吟一下,出声问道:“为什么驿站要拥有自己的土地?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顾天涯轻轻叹了一声,道:“这个目的,算是我这个穷人的一点私心吧。驿站若是拥有土地,便等于掌握了一份产出,每当遇到青黄不接之时便,可以及时的救济周围穷苦。并且驿站土地属于军中的官产,没有任何世家能够出手抢夺。哪怕十年百年以后,这个制度仍旧可以庇护百姓。”   “我好像明白了!”   女子一脸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每逢立国之初,必然给民土地,哪怕是分发荒田让他们自己开垦,至少田亩数量是可以保证的。但是到了立国多年之后,土地必然被世家和豪门所掠夺,到时百姓手中无田,自然也就失去了衣食来源。”   她说着停了一停,想了一想又道:“然则驿站的土地却和百姓的土地不同,哪怕十年百年也不会被世家夺去,所以能够一直庇护周围百姓,每当遇到荒年便可减少饿死的人……”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   他迟疑一下,很快又道:“新型驿站的构想,不止拥有土地这一项,除了拥有土地之外,它还应该派驻兵卒。”   女子又是一怔,有些不解道:“派驻兵卒?这却为何?”   顾天涯悠然而笑,目带深邃道:“抢权!”   他不等女子再问,直接开口道:“自古至今,皇族执掌天下,世家治理地方,一个坐拥权力中枢,一个把持着下层官吏,皇族难道不想大权独揽吗?想!皇族难道不想扫平世家吗?也想!但是为什么历朝历代以来,皇族一直选择忍气吞声的留着世家呢?很简单,下层权利抢不来。”   女子点了点头,语带沉思道:“天下若有一万官员,最少九千出自世家,就比如咱俩今日所见的那个孙氏公子,他就是被世家举荐回来做官的。密云县如此,其他县域也是如此,天下所有地方官员,几乎都被世家把持着。虽然历朝历代的皇族都想插手,可惜一直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顾天涯笑了一笑,道:“那么,就可以试试我的办法了。”   他继续先前话题,紧跟着道:“驿站派驻兵卒,便可护卫一方,每隔三十里设置一个,多个连贯起来便能囊括一县,然后是一州,一郡,一府,一道,由于兵卒强横,可以震慑宵小,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必然得到周围百姓拥护,到时候民间百姓的诸多琐事,都会请求驿站兵卒们主持公道……”   女子眸子爆闪,脱口而出道:“这原本应该是县衙拥有的权力。”   “所以说啊,这就是抢夺世家的权。”顾天涯哈哈而笑,紧接着道:“一个驿站,可以庇护三十里内的村庄,十个驿站,至少可以庇护三百里的范围,到时整个河北道的百姓民心所向,凝聚起来就是一份如山如岳的大权。并且驿站兵卒全都是娘子军的出身,岂不就是说这份大权全都被娘子军给掌握了?”   “好!”   女子重重一拍手,欢喜道:“果然是个妙计。”   她一脸喜滋滋看着顾天涯,拼命夸奖道:“此计虽然简单,然而却有奇效。果然不愧是我的…哈哈…我的…”   打了个哈哈闭口不提。   她好像不太愿意称呼顾天涯乖外甥了。   然而顾天涯却不疑有它,反而继续又道:“新型驿站,不止如此。第一,拥有土地。第二,派驻兵卒。除此之外,还要大肆建筑。比如,盖一座客栈,允许过往旅人可以投宿。再比如,建一个货场,满足商贾车队的停留。再再比如,驿站还可以设置集市,不但方便周围百姓交易土产,而且还方便商贾们采买当地的货物。”   女子目光炯炯闪亮,越发开心道:“这是在繁荣商事,目的是为了抢夺地方财权,对不对?”   顾天涯哈哈大笑,点点头道:“刚才说的这些,就是我对于新型驿站的构想。拥有土地,可以养民。派驻兵卒,可以抢权。再加上商事繁荣以后,整个地方的权利必然牢牢抓在手里。到时候,世家只能干瞪眼,得利的,则是大唐娘子军。娘子军的那位公主乃是皇族,那位公主得利就等于是皇族得利……”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抬头眺望着眼前大河,道:“如此一来,你且猜上一猜,我这个献上建议的始作俑者,会不会被娘子军的掌权者赏赐一些好处呢?比如,在顾家村设立一个驿站,比如,让我成为顾家村驿站的驿卒……”   只要他能成为驿卒,勉强便可算是娘子军的人。到时拥有一份粮饷,绝对是个不错的开端。   完全不用去投卷世家,成为世家压榨百姓的走狗。   这就是顾天涯所说的想去试试娘子军这条路。   算是他的心中梦想,现在他把这个梦想说给了女子听。   可惜,他只顾着诉说心中梦想,他却没有注意到,女子眼中似是隐藏着古怪笑容。   他只隐隐听到,女子嘻嘻哈哈的在他耳旁说出一声,像是调侃般说道:“我觉得,光是赏你当个驿卒可不行,既然立了这么大的功勋,至少也得是个驿长才可以……”   当个驿长?   顾天涯哭笑不得。   他的‘小姨’总是这样,动不动就想把他往高了抬,她也不想想,娘子军的大腿哪是这么好抱的?   别看他长篇大论说出一番构想,其实顾天涯知道这很可能只是一个构想。   因为,他没资格给那位赫赫有名的公主写信啊。   就算厚着脸皮真的写了,怕是也难以送到那位公主的手中,光是娘子军的军营守卫,就能把他撵一个屁滚尿流。   一个小村出身的穷小子,谁会愿意搭理不成?   也就在顾天涯不断腹诽之时,忽听耳畔再次响起女子的声音,悠悠道:“我想离家一趟,过几天就会回来。”   “离家?”顾天涯下意识一愣,好半天才明白女子所说的离家是把他家当家了。   他迟疑一下,忍不住问道:“你去哪?”   “不告诉你!”   女子使坏一般低笑,语气竟然像是撒娇。 第20章 李世民的决断   十日之后,关中洛阳。   忽有一骑快马风驰电掣,发疯一般朝着天策府冲来,迅若闪电霹雳,转眼到了门前,马上战士不等坐骑挺稳,直接一个翻身凌空跳下。   由于惯性太大,摔的他在地上连番打滚。   但是这战士顾不得头脸皆被磕破,反而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高高举起,大声狂叫道:“秦王殿下,河北大喜……”   天策府前的守门将士正要上前询问,竟被这个战士发了疯的一下撞开,然后他双手举着那样事物,不断狂叫着冲进大门。   盏茶之后,天策府中。   但听锵琅琅一阵脆鸣,李世民的甲胄甲叶撞击有声,这位大唐的第一王爵轰然站起,整个人似乎都在微微打着颤动。   “秀…秀宁?”   李世民几乎结结巴巴,满脸都是震惊的神色,他猛然快步狂冲,几个瞬息冲到那个战士身前。   他双手几乎恶狠狠一夺,直接把战士举着的事物夺在手中。   “这是…这是……”   李世民双眼死死盯着那物,一双虎目竟然隐隐泛红和晶莹。   这件物品极不普通,分明乃是一块丝绸,颜色大红如雪,入手触感丝滑,这一块丝绸,是从一件衣衫之上撕下的东西。   这块丝绸的正中心处,赫然写着一个娟秀小字,宁。   李世民猛然一把抓住那个战士肩膀,几乎狂吼般问道:“说,说,你快给本王说……”   他明显情绪激动,双目一片猩红,两只手掌青筋暴起,宛如择人欲噬的野兽。   其实不止李世民如此震惊和激动。   此时天策府大殿之上所有人全都满脸震惊和激动。   却听这个闯府而来的战士满脸兴奋,语气分明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骄傲和自豪,大声道:“启禀秦王殿下,正是如您所猜,我家主将,她并未死……”   我家主将,她并未死。   普通战士不懂言语修辞,难以说出文文绉绉的薨字,但是战士骨子里的骄傲和底气,却让他敢直面大唐的第一王爵,大声的禀告,满脸的自豪。   甚至,他还闯了天策府的府门。   他用十日十夜时间,一路从边境风驰电掣,他几乎不眠不休,满心都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他狂奔五千余里,累的几乎转眼即死。   他之所以发疯一般闯过天策府大门,只因为他要把这个喜讯告诉所有人……我们娘子军的主将,还活着。   你们听见了没有?   你们听见了没有?   我们娘子军的主将,还活着。   “她在哪?她在哪?”李世民猛然又是暴吼,双手更加死死抓着战士,不断大吼问道:“秀宁她,她在哪?”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战士的支支吾吾,只听战士道:“回禀秦王殿下,我家副将并未告知……”   “嗯哼?”   “你家副将?”   “并未告知?”   怎么突然扯到了娘子军的副将身上?   却听战士继续回禀,大声又道:“禀告秦王殿下,其实我家主将并未回归,主将她只是在军营之前稍作现身,喊出营中的四位副将吩咐了一些事……临走之前,又撕下三块衣裳布片,说是当做信物,送给皇族三人……”   “信物?送给三人?”李世民又是一怔。   大殿之中突然有人小声开口,语带提醒道:“此三人,当是陛下,太子,秦王,可对否?”   陛下,指的是如今的大唐皇帝李渊。   太子,指的自然是大唐太子李建成。   秦王,不用说也知道乃是李世民。   这三个人,皆是平阳公主的至亲。   李世民看着说话之人一眼,发现乃是自己的大舅哥长孙无忌,李世民微微迟疑一下,忽然微微皱眉道:“秀宁她…她到底什么意思?”   这问题恐怕谁也答不上来。   那个娘子军的战士此时已经过了亢奋劲头,整个人瞬间显得气息萎靡委顿,但他仍旧强撑着站直身体,突然探手入怀掏出一封厚厚的书信,大声禀告道:“秦王殿下,此乃我们娘子军四位副将共同签押的军书……”   “四位副将共同签押的军书?”   李世民目光一闪,立马猜到这份军士绝对非同小可。   他伸手一把拿过军书,但却并未直接展开观看,反而先是看了眼前的娘子军战士一眼,突然对着大殿内的侍卫喝了一声道:“速速准备酒食,再喊医官等候,这位信使千里奔波劳累无比,尔等赶紧带着他去好生休憩。”   殿中侍卫轰然应诺。   娘子军的战士此时已经摇摇欲坠,坚持着行了一个军礼之后被人扶走。   直到他的身影离开大殿,李世民这才缓缓展开了那份军书。   入眼所见,先是四个大字。   新型驿站。   下面则是密密麻麻的无数小字,一条一条写的十分清楚明白,最结尾处,却是娘子军的四位副将共同签押的印符。   李世民细细阅读,脸色渐渐变得精彩,突然他再次从头开始,大声诵读这份军书念给众人听。   新型驿站!   纳地千亩……   新型驿站!   驻兵百人……   新型驿站!   商旅市集……   驿站驿长!   正七品上!   这些内容,分明全都是顾天涯曾经说给某个女子的构想。   只不过顾天涯永远也无法料到,有个女人直接把他的构想扩大了是被规模。   最主要的一点,乃是驿站驿长的官位设置,竟然定下了一个正七品上的级别,这分明乃是繁华大县的县令才能拥有的级别。   某个女子在这件事上,不用说也是有着某种私心。   随着李世民的大声诵读,整座天策府大殿气氛诡异,但见一个个文臣武将下意识站了起来,脸上全都挂满了震骇欲狂的神色。   终于,长孙无忌忍不住开口,语气颤抖道:“这……这是要囊括北方之权啊?这是要尽掌北方内政啊?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她…她何时如此精通内政了?”   精通内政还是其次,最吓人的乃是那位公主的性格转变。   以前那位公主虽然手握大军,但是历来不愿参合多余事情,不争权,不夺利,只是默默选择付出,甚至夹在太子府和天策府之间不断劝和。   然而现在,那位公主为什么变了?   单只看她弄出这一个新型驿站的设置,明眼人立马就能想到无数的用途和奇效,这分明是要把整个北方死死攥在手里,从此以后甚至成为国中之国的私人封地。   长孙无忌几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直接反驳,大声道:“秦王殿下,此事万万不能任其做成。”   他这一话,瞬间引起无数人共鸣,在场众人纷纷出声附和,支持长孙无忌的建议。   然而李世民却一举军书,目光缓缓扫视大殿,沉声道:“此乃通报!”   通报?   在场所有人顿时怔住。   通报,不是禀告。   所谓通报,就是告诉你一声的意思,不管你同不同意,我们通报之后都会去做。   禀告则不同,禀告才是征询求问的意思,需要获得许可,方才可以做事。   而眼前这一份娘子军的军书,赫然便是一份通报的军书。   不是禀告。   显然那四位娘子军的副将已经铁下了心,不管如何也要在整个北方设置新型驿站。   长孙无忌眉头紧皱,陡然再次大声反驳,道:“不行!他们无权!”   他直接越众而出,再次大声疾呼,道:“娘子军虽然坐镇北方,然而平阳公主并无私募官署的权力,放眼整个大唐皇族,唯有秦王的天策府才有资格。”   说着,目光直直看向李世民,满脸急切道:“殿下,此事万万不能促成。”   然而他的劝进失败了。   只见李世民双手拿着军书,虎目之中似是闪着柔光,忽然轻轻开口,仿佛喃喃道:“秀宁她,很少求我做件事。”   长孙无忌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   他真想骂一句你这样的心肠不是上位者之道。   但他,他最终选择了闭口。因为谁都知道,李世民是一个决断无比的人。   这时忽见李世民脸色变化,竟然不知为何挂上一丝笑意,悠悠道:“这个新型驿站,如同神来之笔,本王忽然觉得很是好奇,若是我们天策府也弄出一些将会如何?”   弄出一些,只是个口语。   真正的意思,分明乃是要在整个天策府掌控的地域也推行此事。   在场所有文臣武将,猛然脸色全都变得精彩。   是啊!   如果天策府也学娘子军那么做,岂不同样也能把整个关中攥在手里,到时候,太子府那边的反应必然会是很有趣。   这时忽然又听一人哈哈大笑,声音粗滚滚道:“还有还有,好处不止如此,公主她和殿下一向亲厚,导致整个娘子军上上下下也和我们天策府亲厚,倘若咱们天策府和娘子军同时开展此时,两股势力皆都再上一层楼,啊哈哈哈,太子那边更加不好过了。”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娘子军将会成为李世民争夺皇位的一大助臂。   果然世事都要辩证的看。   这样一想,竟然坏事变成好事了。   李世民不置可否,忽然转身向内行去,道:“观音婢尚且不知这个喜讯,本王须得早早告她一声,诸位,今日的议事到此结束吧。”   龙行虎步之间,身影转眼离去,陡然却传来他的一声长笑,听起来那么的开心和释怀。   这时候的李世民,骨子里还是刻满了亲情的。   妹妹突然有了活的音信,他简直快要欢喜的炸开了。   又过五日,大唐长安。   突然也有两匹快马风驰电掣,两个娘子军的战士发疯一般冲来。   入城门,进长安。   其中一骑直去皇宫,大吼着要见大唐皇帝陛下。另一骑则是去往东宫,同样吼着要见太子殿下。   数盏茶后,皇宫里响起了皇帝李渊的开怀大笑。   我家闺女,原来活着?   至于设置新型驿站的事,闺女想要抓点权力那就抓吧,不管闺女抓权抓的多么坚决,终归是替整个皇族抓紧了地方。   就算等她将来结婚生子,难道还会把权力交给丈夫孩子不成?   终究是属于李家的。   再数盏茶之后,东宫同样响起了李建成的惊喜之声。   “你说什么?秀宁活着?”   可惜这位大唐太子没能激动太久,忽然十几个世家官员登门求见。   其中一人乃为王阀出身,张口便言道:“此事,甚危,太子不可顾及亲情,万万不能点头答应,娘子军若是做成此事,不啻于捅了太子殿下一刀,甚至,将太子一切未来全都埋葬……”   李建成大怒,道:“那是我的妹子,她从小就不会抢夺。”   然而一众世家毫不退让,很是强硬道:“无论殿下同不同意,吾等朝议之时必然拒绝,此事,世家绝不答应。”   当然不能答应了。   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新型驿站的设置就是奔着世家来的。   可惜这些世家官员都不知道,就在他们进入东宫开口劝谏的时候,大唐洛阳的天策府已经派出隐秘信使,正在长安城中不断拜访着一部分官员。   娘子军欲要在北方设置新型驿站。   天策府同样也想在关中大举推行。   那么,就要在朝堂上刀光剑影一番了。   至于成不成功,只看各方相争…… 第21章 顾天涯的提议,朝堂上的争锋   又次日,凌晨时。   皇宫钟声三响,便是一日早朝。   天色尚黑,气氛压抑。   所谓自古朝堂之上,从来都是刀光剑影,今日,必然又是一场厮杀。   也就在大唐早朝开启的这一刻,天下间同时有两个地方把目光凝聚而来,仿佛要将视线越过时空,直接旁观今日早朝的一幕。   两个地方,两个人。   一处洛阳。   一处河北。   洛阳之中,李世民负手仰望天空,在他身后静静坐着一个女子,动作轻盈给他煮着一壶茶。   就在茶香袅袅之间,李世民口中缓缓吐出四个字,轻声道:“要开始了。”   这四个字像是感慨,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这一刻开始,李世民知道他终于决定奋力去争。   整个天策府所掌之地建立新型驿站,这一局期盼已经开始了第一颗落子。   同一时间,河北某地。   一个女子孤身骑马而行,样子像是一个漫无目的的旅人,但她一路所行方向,却是直指某个荒凉弱小的村庄。   此时天尚未亮,河北的冷风呼啸逼人,女子忽然停马驻足,跳下坐骑站在了地上。   她俯身弯腰,抓起一捧积雪,当冰雪在她掌心融化成水的时候,女子目光也像洛阳的李世民一般看向长安。   “要开始了!”她口中轻轻喃喃,呼出一道浓浓白气。   同是这一刻,仿佛是巧合。   顾天涯拜别母亲,领着十三个妇女离村而出。   整个顾家村共有十五户人家,几乎家家都只剩下老弱病残,然而不管再怎么老弱病残,只要人活着一天就得吃饭。   贫寒之家,无隔夜粮,所以顾天涯不得不担负起村中唯一男丁的责任,他要带着妇女们出村去挣一口吃喝。   十五户人家,能抽出的干活人手只剩十三个。   并且,全是守寡的妇女。   她们将要在这个冬天跟随着顾天涯,一起前去密云孙氏的沟渠里劳作,不管天有多冷,不管水有多凉,她们都要天下沟渠挖取淤泥,沤成肥料用作开春之时的春播。   一日艰辛劳作,可得口粮一人,另外再给,铜钱三文。   顾天涯一天能赚五文,但是妇女一天只值三文。   虽只有三文,却能买点粮食保住家中留守老幼的命。   所以,不得不去做工。   这就是穷人挣扎一生的命。   没有资格去谈什么甘不甘心,能够活着已经算是不错了。   顾天涯是村里唯一的男丁,他需要带着寡妇们去为了生活而挣扎,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的那个提议竟让全天下的大人物发了疯一般的正在纷争。   大唐长安这边,早朝已然开启。   今日的朝堂之争,众臣们早已心知肚明,所以也就懒得去找借口,直接有人站起身来辩驳,大声道:“臣有闻,河北军书至,说是欲要设立新型驿站,美其名曰保障信使畅通,此事,臣以为不可。”   这人才一张口,就知道乃是世家一方推出来的先锋官,只见他站在大殿当中侃侃而谈,不断引经据典道:“驿站者,驿马更换之栈也,自打殷商之时雏形,传至周朝形成常例,此后无论秦汉两朝,又或魏晋南北,驿站的功能始终只要一个,那便是负责朝廷书信的往来传递。”   他说着停了一停,不等有人开口紧跟着又道:“古语有云,例不可擅改,若改,大祸于民,故而臣自以为,驿站之事应当继续遵循先例,只需养上几批快马,满足信使坐骑之更换,如此,便足以也。万万不可大动干戈,以防酿出祸国殃民之患。”   文臣就是文臣,大道理张口就来。   这人一番长篇大论滔滔不绝,明显乃是昨夜做足了充分准备,他的话才说完,立时得到一大批文官的随声附和。   于是这人气势愈足,否然拱手对着皇帝一礼,大声进谏道:“河北道军书之事,分明乃是四位副将居心叵测,臣,王勋,斗胆请陛下降旨,治罪四将以儆效尤。”   “臣等,同求,请陛下降旨,治罪河北四将以儆效尤。”   一群世家文官,几乎异口同声。   可惜,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降罪河北的四个副将?有种你降罪一个试试。那四个将领虽然只是副将,然而却是娘子军的左膀右臂,麾下二十万兵马,个个都是杀神一般。   若是把他们给降罪了,谁帮着大唐守卫边陲?   果然,只见李渊淡淡出声,摆摆手道:“降罪之事,休要提及,河北四将皆有赫赫战功,随意降罪岂不喊了士卒之心?此谏言,朕不纳。”   其实世家一方也知道这个提议肯定不纳,之所以提出谏言无非是想讨价还价而已。   所以,他们很快露出自己的真是意图,大声再谏言道:“那就下旨训斥一番,彰显陛下的威严和法度。”   只要能下旨申斥,就等于是把设置新型驿站的事情给否了,如此一来,世家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可惜,朝堂上不止世家一方。   就在世家众人大声进谏的时候,陡然听到朝堂里响起一声冷笑,有人怒骂出声道:“说的都是屁话!不嫌说的丢人!想去申斥河北四将,有种你们申斥一个试试啊?看看那边四个家伙是否会听,惹急了别把人给逼到山里去。到时逼出四个巨匪,先把你们世家屠个干净……”   这人骂声一出,朝堂忽然落针可闻。   那群世家文官脸上隐隐一变,可惜一时之间却无法出声反驳。   世家擅长玩规矩,喜欢高举道理大棒去打人,但是世家最怕的就是不讲规矩之人,偏偏河北那四个将领以前都是不讲理之人。   那四人,曾经都是横行无忌的巨寇。   曾经掠夺成性杀人如麻,并且掠的杀的还都是世家门阀。   真要是逼急了,怕是真会再回山里落草为寇。   显然,下旨申斥的办法肯定不行。毕竟现在才是乱世刚定之时,李家并不愿意太过苛待麾下的悍将门。   但是,世家官员岂能就此放弃。   但见王勋再次拱手行了一礼,对着李渊谏言道:“臣听闻,那四位副将一向唯公主马首是瞻,说是忠心耿耿也不为过,只要是公主的命令,四将必然俯首帖耳,陛下何不以公主之名予以申斥,想必那四位副将绝不敢有所怨言。”   这话,够无耻的。   他能无耻,别人就能开骂,只听先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破口道:“干恁娘的,要不要脸?河北四将一直对公主忠心耿耿,你却让陛下以公主之名训斥他们,如此没脸没皮的提议,怕也只有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能想出来。他妈蛋,老天爷怎么也不争一争眼,劈几个雷来行不行啊,劈死这帮丧天良的狗东西。”   这话骂的太狠,世家一方哪能受得了,但见王勋暴跳如雷,大怒指着这人道:“侯君集,你一个小儿辈的也敢聒噪?此乃朝堂议事,何等庄重肃穆,汝似黄髻小儿满口喷粪,却把陛下的威严和法度置于何方?”   那边骂人的青年哈的一笑,走出来先给李渊行了个礼,举止很是恭谨,看不出一丝狂态,但他随后目光看向王勋,破口有一次骂出了声,大叫道:“干恁娘,我就骂,对于陛下的威严和法度,我侯君集自然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但是对于某些狼心狗肺一般的东西,嘿,骂人我都感觉玷污了自己的嘴。”   王勋气的面色铁青,一撸袖子就要干仗,这时代的文官并非文弱,打起架来未必就比武将差了。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文官之中有人淡淡出声,悠悠然道:“若有私争,下朝再吵,此时正在朝议政事,岂可如街头小儿一般撕闹?”   这一句话,像是在提醒恼羞成怒的王勋,果然王勋面色一沉,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上了侯君集的当。   侯君集之所以破口骂人,无非是一招胡搅蛮缠的计策,自己若是只顾着和侯君集争吵,可就把河北之事撂在一边了。   到时候李家皇族一齐发力,新型驿站的事情想拦也拦不住。   王勋想明白此点之后,羞怒的气息迅速平喘下来,他轻轻一捋胡须,忽然一脸笑呵呵看向侯君集,道:“候将军骂人即便骂的声音再大,终究还是不能站着一个理字。河北驿站之事,万万不能达成,原因无它,劳民伤财而已……”   侯君集立马出声反驳,瞪眼看着他道:“人家河北让你掏钱了吗?让朝廷户部掏钱了吗?”   王勋仍是心平气和,淡淡道:“就算不需要朝堂掏钱,但也占用了天下的土地,一座驿站,竟要拥有千亩土地之多,这难道不是与民争利么?这难道不是劳民伤财么?”   侯君集再次立马出声反驳,大声道:“河北道兵患多年,到处都是荒凉无主的土地,倘若驿站能够设置开来,对于百姓来说乃是一大仁政。荒地由驿站军卒负责开垦,收获的粮食直接反哺给当地百姓,此事,怎就成了劳民伤财?”   这话让王勋顿时语塞,因为侯君集说的都是实话。   世间之事,逃不过一个理字,哪怕世家再怎么擅长口舌狡辩,但是有些真理永远没法狡辩的,因为,狡辩不能把人当傻子一样哄。   驿站拥有土地的好处,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来,故而也正因为如此,王勋无法在这上面再做文章。 第22章 李建成是个老好人   但是王勋很快又想到其他办法,突然阴恻恻开口道:“候将军乃是天策府派驻朝堂的官员,怎么忽然这么热心的向着河北说话了?莫非此中有什么蹊跷?须知三姓家奴一向为人不齿啊。”   这是在诟病侯君集的人品,也是在暗示和设置某个陷阱,他这么说的用意众人皆知,无非是在挑起皇帝李渊的心中猜忌。   娘子军的副将们上书想要设置新型驿站,你一个天策府的将军站出来帮着说话算怎么回事啊?   不得不说,这一招挑拨和泼脏水的招数还是狠毒辣的。   可惜,侯君集的下一句话,让他登时呆立当场。   只见侯君集哈哈一声大笑,猛然朝着李渊恭敬一礼,大声道:“启禀陛下,臣有奏折,关于新型驿站设立一事,我们洛阳天策府也要效仿……”   只这一句话,文官皆震惊。   天策府,竟然也要效仿此事。   一众世家官员隐隐觉得不妙,他们事先竟然没有预料到这种可能。   谁能想到,天策府竟肯坐视娘子军更加强大不理。   谁能想到,李世民竟然选择了一同出手分一杯羹。   但听侯君集的奏禀一字一顿,仿佛要让所有人全都听清一般,缓缓道:“整个关中,河洛,山东,两淮,凡天策府所掌之地,尽皆都要大举推行,此事,只是奏报,但不是求批,因为,陛下曾赐秦王殿下自置官署……”   只是奏报!   不是求批!   因为,秦王可以自置官署。   也就是说,不管朝堂上如何争辩和拒绝,天策府仍旧会按照自己的打算继续行事。   李世民,同样也要设立新型驿站。   这一招,打了所有世家一个措手不及。   “不可!”王勋几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就想大声反驳。   哪知也就在此时,忽听李渊淡淡而笑道:“可!”   新型驿站有利于皇族夺取地方之权,李家之人只要不是傻子岂能不予以支持。   连李渊这个皇帝都开始下场了,满朝世家之官更加急怒攻心,王勋忽然转头看向殿中一人,大声道:“太子殿下,国朝大事岂可闭口不言呼?”   这几乎是挑明了要让李建成出声反驳,帮着他们世家破坏新型驿站的设立。   哪知谁也没有想到,站在众臣最上首的李建成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打瞌睡睡着了一般,好半天才糊里糊涂睁开了眼,像是睡蒙了一般道:“此事,可!”   仅仅只有三个字!   但是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浇在所有世家官员的头上。   谁也没有想到,李建成竟然背叛了支持他的这些世家。   就连天策府的侯君集,目光也带着迷惑看向李建成,隐隐约约之间,似乎想不通这位太子为何如此。   只见李建成打个哈欠,忽然懒洋洋道:“秀宁,是我三妹,世民,是我二弟,从小到大以来,我这个做哥哥一向疼爱他们,如今妹妹和弟弟想要做点事情,我这个做哥哥怎能不予以支持?当哥哥的嘛,都得宠着弟弟妹妹一点,民间尚且如此,何况我们皇族……”   王勋满脸怒意,目光死死盯着李建成,由于太过激怒,一时失去尊卑,大声质问道:“太子这么说的意思,莫非是说您支持他们只是因为亲情的缘故?”   李建成像是很惊讶,反问道:“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彼此注重亲情难道不应该么?”   他像是个憨厚的哥哥,似是看不懂这世间的一切。   但是满朝文武却隐隐猜测,李建成的真正心思肯定不止如此。   谁也没有察觉,龙椅上的李渊极其隐蔽的点了点头。   皇帝心知肚明,这是大儿子的决断,所有李家之人,就算有着纷争,但是面对自家利益之时,一向都是一致对外。   李建成这个当哥哥,在面对自己私利和皇族大利的时候,选择的是帮着弟弟和妹妹共抗外人。   哪怕,将来弟弟和妹妹的势力强过于他。   但他,仍旧做出了本心的选择。   这就是李建成,史书上那个被抨击为优柔寡断的失败者。   “好!好的很啊!”王勋陡然一声怒笑,满脸都是铁青之色。   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突然阴恻恻道:“既然陛下允可,太子也出声支持,看来这个新型驿站的设立必然促成,皇族怕是铁了心的要做一次劳民伤财之事。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道:“那就如君所愿,臣等不再反驳,但是,驿站规模,必须消减,占地千亩,改为百亩,驻兵百人,改为十人,除此还有驿站驿长的官职,只能定为从九品下的最低级别。”   他说完这话,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竟敢直视李渊,大声再道:“陛下,这是我世家的底线。”   这是我世家的底线。   隐含的意思就是如果越过底线我们就会掀桌子。   此时乃是建国初期,皇权并未特别的稳固,再加上世家若是联合起来必然强横无比,确实有着掀翻桌子不陪你玩的能力。   所以,李渊很是欣然点了点头,微笑道:“就如爱卿所言,驿站稍加缩减,占地千亩,改为十亩,驻兵百人,改为十人。至于驿站驿长的官职,同样按照爱卿提议改为从九品下……”   好家伙,世间之事真是巧的很。   当初顾天涯说出驿站构想的时候,说的就是占地百亩驻兵十人,只不过某个女子为了某个私心,才把规模偷偷扩大了十倍。   想不到现在拿到朝堂上之后,世家一方又给变成了缩减十倍的编制。   竟和顾天涯最初所说的一模一样。   似乎,顾天涯在最初所说之时,已经预料到了事情的结局。   就仿佛,他已猜透世家的底线一般。   朝堂之上,皇族和世家达成了协议。   既然相互达成协议,接下来就是允可推行,但见李渊缓缓平视众臣,开口道:“拟值,传书,今日朝堂所定之事,以后便是天策府和娘子军的定例。”   也就是说,新型驿站可以设立了。   也就在这时,忽听一人猛然开口,道:“等等,臣有话说。”   李渊微微一怔,目光看向说话之人,微笑问道:“候将军,莫非汝还有奏折否?”   “启禀陛下,并非奏折!”侯君集恭敬行了一礼,紧跟着却再次开口道:“但是,公主的颜面还是要给的。”   嗯哼?   公主的颜面还是要给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众人都有迷惑,不知侯君集什么意思。   去见侯君集微微一笑,大有深意道:“公主想建新型驿站,结果却被朝堂缩减规模,臣怕传旨之后公主心情不畅,说不定又会惹出什么大乱子,所以么,陛下应该给公主留个颜面……”   说着一停,目光扫视满殿大臣,又道:“诸位同僚,也应该给公主留个颜面。”   能屹立朝堂的没有傻子,众人很快就明白了侯君集的意思。   王勋作为世家之人,第一个站出来点了点头,郑重道:“那就特别批准一个驿站,可以按照公主最初的提议规模进行设置,允许拥有土地千亩,允许派驻兵卒百人,除此之外,驿站驿长的官职也按公主意思办,正七品上,同县令级,可好?”   侯君集展颜一笑,淡淡补充道:“至于这个特别驿站设立何地,就由公主自己决断便是了。”   满殿大臣一起点头,同声道:“理该如此。”   早朝,就此完结。   而某个在河北挣扎求存的穷小子,也许并不知道他可能马上就要当官了。   某个女子的那一点私心,终于还是受到了所有大臣的尊重,驿站规模扩大十倍,特批设立一座。 第23章 柴绍啊,绿色帽子你要不要戴?   当今天下尚未完全清平,讯息传递自然颇为迟缓,朝堂上的定论如果想要传到地方,十天半个月都算是比较快捷了。   从长安到洛阳,快马也得三天。   从洛阳到河北,狂奔又得十日。   自从朝堂上通过新型驿站的争辩之后,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全都不由自主放向了河北。   皇族。   世家。   东宫太子府。   秦王天策府……   所有人全都不约而同,满心好奇的等待着一个答案。   “那个特批的新型驿站,将会在什么地方设立……”   世间无论千百万事,都有以小窥大的共通之处,只需要知道那位巾帼女子在哪里设立那个驿站,众人便能从中猜测出某些不一般的异常。   到时候,无论是选择避开那处驿站,又或是借着那处驿站展开某种斗争,无论做出怎养选择都能提前有所准备。   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大家完全不知道那位公主的心思。   这时代若是仅靠马匹传递讯息确实很慢。   但是幸好,还有另一种较为快捷的传书。   是什么呢?   飞禽!   皇族也好,世家也罢,只要是实力强大到一定程度的家族,都会把讯息传递当成一件郑重大事。   所以,要养飞禽。   这种飞禽,乃是产自东海辽东的一种鹰隼,翼展可达半丈,性情凶猛无比,不但善于捕猎,飞行也迅若雷霆。   此鹰倘若出发之前饱餐给肉,一日之间便可飞驰千里之地,经人驯化之后,乃是这时代最为快捷的飞禽传书。   从长安到河北,鹰隼一日外加半夜便可到达。   而从洛阳到河北呢,则是仅需一个白天就能到达。   即便是送出讯息之后等候回信,全部所耗时间也只不过三日上下,搁在这个时代,已可算是通讯及时。   这一日,正是第三日。   天色刚明,旭日未出,整座长安上空忽有七八只猛禽飞来,前前后后相差顶多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这七八只猛禽鹰隼,各自飞入城中某处,有皇城,有东宫,有朱雀大街的门阀,也有国公侯爵的府邸。   河北那边的消息,终于回来了。   也就在这一日,洛阳的天策府中群臣聚集,但见李世民手里展开一小卷薄如蝉翼的丝帛,一双虎目不断阅读者丝帛上面的文字。   “河北密云,城外十里,东南处,有村,此村极小,仅十五户人,村临大河,背依高山,又有大湖名曰密云湖,恰在大河流淌注入之东,若以奔马冲刺之速测算距离,耗时约为三百七十个喘息,大河,大湖,高山,颇有围拢成圈之地势,圈之中央,乃有一村,查阅县志所载,名为顾家之村。”   这是一份极其详细的飞禽传书,几乎把整个顾家村的情况尽皆摸清,不但注明了地理方位,而且把周边环境做了极致探索。   无论大河大湖还是村后所靠的高山,全都在这份传书之中详细描写出来,倘若是遇到行军打仗的时候,斥候们甚至能凭这些文字直接画出一份地图。   然后李世民去丝毫没有在意这些详尽的描述,他只是双目死死盯着这份传书结尾的最后一行字:   “麾下等人拜访娘子军四将,求问消息,获得回答,那座特批驿站欲要设立之地,正是密云城外顾家村。”   密云城外?   顾家村?   李世民目光闪过某种沉思之色,好半天才迟疑开口道:“秀宁她,秀宁她,她到底为何要把那个特殊的驿站设在那里。”   可惜李世民这个疑问无人能够回答。   因为飞禽传说上面没有书写这方面的消息。   既然不曾书写,显然是探子们没能打探得知。   李世民忽然把传书一递,交给在场的臣子们传阅观看,他自己却是负手背后,语气再次带着迟疑道:“顾家村?一个只有十五户人家的小村?秀宁她这段日子到底遭遇了什么,竟然把那个特殊驿站设在了这个小小的顾家村。”   他满心迷惑,越来越觉得好奇。   这时人群之中站起一人,赫然是长孙无忌缓缓开口,微笑道:“不管原因为何,咱们总算是知道了公主的最新景况,既然公主把驿站设在顾家村,想必是对这个地方极为属意,咱们只需在以后的日子里多加留心,总有一天能够得到所有的答案……”   可惜这个回答,不是李世民满意的回答。   旁边站起来一个将军,同样笑道:“殿下关心则乱,故而看不清这其中的隐秘,末将在这段日子里潜心思虑,隐约琢磨出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李世民连忙目视于他,急急道:“茂公有何推测,还请速速道来。”   那将军再次一笑,缓缓开口道:“众所周知,公主性格倔强坚韧,一旦认定某个事情,九死其尤未悔,也正因公主性格如此刚烈,所以前段日子咱们看到她的绝笔遗书才会认为公主必然自尽离世。”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微笑又道:“那段日子里,殿下悲痛,臣等同样也悲痛,陛下甚至大举追封,十八位将领亲自抬棺而行,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公主竟然没有自尽寻死,这件事情,明显不符合公主的性格……”   “茂公到底要说什么?”李世民有些急了,忍不住开口催促道:“勿要扯东扯西,你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   结果却见那个将军哈哈一笑,仍旧不急不缓道:“臣以为,公主在这段日子以来,必然碰上了让她转变心思的某种遭遇,或者是某个人,或者是某件事,不管是因为某个人还是因为某件事,总之公主她一心寻死的死志消失了。”   他说着又是一停,紧跟着道:“这个变故原本会是一个无头悬案,偏偏公主却突然要让娘子军设立驿站,结果朝堂上一番纷争,驿站的规模被缩减十倍,唯独特批一座用以照顾公主颜面,这座特批的驿站却要设在顾家村,臣通过以上诸多讯息予以推测,终于得出了公主当初必然遭遇的是个人。这个人,必然出自顾家村……”   不愧是徐茂功,仅凭一些蛛丝马迹就推断了一切。   可惜他说到这里再次是一停,似乎接下来的话不太方便直接说,他把目光看向殿中深长脖子的某个将军,明显是在迟疑应不应该继续说下去。   那个伸长脖子倾听的将军正是柴绍……   李世民目光悄然扫了柴绍一眼。   同样迟疑片刻之后,他代替徐茂功说出了接下来的猜测。   但听李世民轻声道:“那个人,必然出自顾家村,那个人,劝解了秀宁的死志,那个人,让秀宁有了活下去的心思,那个人,让秀宁把最为特殊的一个驿站设在顾家村。”   不愧是李世民,他已经猜到了徐茂功为什么不愿意继续说。   原因,柴绍。   但见柴绍此时满脸涨红,目光之中全是羞愤的颜色,这家伙身体隐隐像在颤抖,只不过双手死死的攥住保持克制。   他能成为一代名将,自然不是愚笨无比的傻子。   李世民和徐茂功刚才的那些话,不啻于揭露了一个一戳就破的事实。   平阳公主那等女子,性格何等的骄傲坚韧,她既然心中有了寻死之志,即便是李世民也劝解不开,结果呢,现在平阳公主还活的。   当世之间谁能让那种巾帼女子改变心志?   恐怕除了炽烈的男女之情再无其它。   也就是说,公主在这段日子里,遇到的是一个男人,正是因为这个男人,才会解开了公主心中的死结。   咋解开的呢?   说不定都睡上了!   柴绍只觉得一顶绿油油的帽子扣在了他头上。 第24章 一个泥腿子,也想斗世家?   李世民似乎有些尴尬,目光躲闪一般的左右乱瞅。   徐茂功此时已经仰头看天,似乎头顶的房梁雕花极其有趣。   其余满殿文武个个装傻充愣,样子像是一群傻乎乎的铁憨憨。   气氛忽然诡异。   好半天过去之后,才有长孙无忌硬着头皮站出身来,试探说道:“其实吧,柴将军和公主只是定了一个名分,虽然定过虚无缥缈的名分,然则因为战乱的关系一直并未成亲……”   说到这里一停,猛然改为阴阳怪气,道:“如果实在要怪,就只能怪柴将军当初抛下公主独自逃离长安,如果那时候柴将军选择留下,并且和公主一起共度危难,说不定早已成婚多年,也就不会出现今日的遗憾。”   不愧是长孙无忌,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所谓避重就轻,指的就是长孙无忌这种老阴比。刚才他说的那番话,简直不能算是人话。   什么叫虚无缥缈的名分?   什么叫做没有共度危难?   这厮先是轻飘飘指出,李秀宁和柴绍之间只有一个名分,随即话语一转,却把责任怪在柴绍头上。   言称柴绍当初抛弃李秀宁独自逃跑,所以才会导致后面所有的一切。   你不能和公主共度危险,所以公主才不愿意选你余生。   这话,听着像是有几分道理。   然而谁都知道长孙无忌这是在讲歪理。   但见柴绍脸色更加涨红,陡然站起来大声咆哮,破口骂道:“放屁,你他娘的放狗屁,公主之所以心生死志,乃是大家一起设计的原因……”   他此时羞怒之下,顾不得众人面皮,直接撕破脸道:“明明是你们想要借着完婚之举,让我能够执掌她的燕赵娘子军!结果惹的公主误会,让她感觉秦王不顾兄妹之情,所以她才会伤心悲切,由此产生了离开人世的念头。”   他把隐秘全都说了出来,再次破口骂道:“他妈蛋,这些诡计大部分都是你们搞出来的,现在出了变故却把屎盆子扣在我一个人头上……要不要脸?你们到底要不要脸?”   这话,满殿众人脸色全都发红   唯有长孙无忌面不改色,仍旧胡搅蛮缠道:“咱们想要执掌娘子军,乃是为了助臂天策府的实力更强,太子身后有着庞大无比的世家予以支持,咱们天策府想要与之争锋必然会是独力难支,正因为如此,咱们才想早早促成你和公主完婚!”   他说着停了一停,忽然冷哼再道:“此举固然是为了得到公主的加盟,但是最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姻缘牵线,结果大家一腔好意,却被你一个人给搞砸了,若非你这家伙私自纳妾,并且还生下了两个儿子,公主何至于颜面难堪,公主何至于感觉所托非人。”   他又是一停,陡然再次冷哼,大声厉喝道:“最可恨的是,你竟然想把小妾改为平妻,改为平妻也就罢了,你竟然还想把两个儿子变成嫡子,庶出若是成了嫡子,以后公主的孩子怎么办?你做了这么多蠢事,天下哪个女子能忍你?柴绍,你刚才问我要不要脸?好,我回答你,我长孙无忌不要脸。但我同时也想问问你,你觉得自己要不要脸呢?”   柴绍怔立当场,   满脸青红皂白。   好半天过去之后,这人猛然一声大吼,突的转身发足狂奔,宛如疯子一般冲出大殿。   殿中众人下意识想去阻拦,有人忍不住看了李世民一眼,迟疑道:“殿下,柴绍这一去,不会前去河北找茬吧?”   李世民像是十分无奈,轻轻叹息道:“希望他不要擅离军中。”   其实言下之意却别有所指。   擅离军中无所谓,无非一顿惩罚便可。   李世民真正的意思,是希望柴绍别再去招惹李秀宁,他的妹子他很了解,绝非凡俗女子顾忌颇多,倘若柴绍真敢纠缠不清,李秀宁真敢提刀直接砍了。   众人沉默无语,都觉得此事委实难办。   这时长孙无忌再次打圆场,转移话题道:“今日之事,主要还是商讨新型驿站,既然咱们得到了河北的消息,想必长安那边同样也得到了消息,咱们能猜到公主的特殊心思,长安那边说不定也会进行猜测,也就是说,大家都会注意到那个顾家村……”   顾家村!   一个只有十五户的小村。   却因为平阳公主的重现人间,这个小村纳入了无数人的视线。   李世民目光像是眺望长安方向,忽然口中轻轻沉吟道:“不知道那些世家之人,将会是个什么样的打算。”   此时长安,城中某处。   果然有一群世家官员静坐品茶,不时传阅着一份来自河北的飞禽传书。   “顾家村……”   但见一个老儒者缓缓捋须,像是在沉吟般道:“河北,密云,倘若老夫没有记错的话,密云县里似乎有着一个下品世家。”   旁边连忙有人回答,轻声道:“回禀崔公听闻,确实如您所记,河北密云县中,只有一个世家,乃是孙氏,传承三百载,尚属下品之家,勉强也能上得台面。”   这人想了一想,紧跟着又道:“此前举荐士子前往河北道为官之时,密云县同样有着咱们的安插和排布,那位县令恰好出身密云孙氏,乃是一位精明聪慧的青年儒生。”   崔公缓缓点头表示知道了,忽然笑呵呵又说了一句道:“能够得到你的夸赞,想必是个胸有城府的小家伙,既然如此,那就传书于他,让他执掌密云县域之时,不妨多用一些施政手腕。”   多用一些施政手腕?   说穿了无非就是官场争斗那一套。   只听崔公再次淡笑开口,悠悠然道:“县令者,正七品上,总揽一县之大权,乃为百姓父母官,他的手中权,代表万民意,谁若不听不服,那就是欺民害民的大恶人……”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正七品上的县令在县域之内必须唯我独尊。   但是很快有人小心翼翼提出质疑,轻声道:“可是顾家村驿站的驿长也是正七品上!”   结果崔公傲然一笑,淡淡道:“那位公主行军打仗乃是行家,麾下的将士们确实可以称赞一句悍勇,但是可惜,悍勇只能在沙场争雄,至于官场,他们不行……”   众人稍作沉思,都觉的却是如此。   一群娘子军的丘八,出身无非都是些泥腿子。   就算其中的某个泥腿子成了正七品官,难道还能强过世家培养的县令不成?论手段,怕是能把那个驿站的驿长给玩死。   一个泥腿子,也想斗世家?   荒唐!   可笑!   太看得起他了。   这么一想,众人顿觉轻松起来,于是谈天品茶,开始吟诗作对。   而在此时,河北密云县。   顾天涯赤脚站在沟渠之中,正在吃力的帮着妇女们抬起藤筐,藤筐之中,装满淤泥,足有百多斤重,压的肩膀生疼。   他和一个瘦弱妇女共同抬着一个装满淤泥的藤筐,踉踉跄跄之间咬牙硬撑着往岸上爬,突然听不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带着惊慌失措的哭腔喊道:“顾哥儿,顾哥儿,四嫂她,四嫂她……”   顾天涯霍然转头,看向哭腔传来的方向。   入目所见,让他心中一阵凄凉。   顾家村总共十三个妇女跟他一起出来做工,今天再次有一个倒了下去。   人命,咋就这么不值钱呢?   想活着,咋就这么艰难呢?   这种日子,何时才能是个头啊…… 第25章 之所以挨打,是因为规矩   “四嫂!”   顾天涯喊出一声,几步冲了过去。   天很冷,水冰寒。   此时那个女人已然倒地,整个身子仰躺在沟渠边缘,一半在冷水里,一半在烂泥中。   顾天涯眼圈泛红,他吃力的把对方从水中拉出来。   他想要扶着对方站好,然而有心却是无力。无奈之下只能让对方躺在沟渠岸边,顾天涯和其它几个女子围在一旁蹲着。   只见这个女人面色苍白无血,一双眸子已经失去了活泛的色彩。   她似是知道自己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对于自己累死在这里并不在意,但她分明是有余愿未了,所以一双眼睛怎么也不愿意闭上。   她还用一口气,强撑着不让自己死。   她目光死死盯着顾天涯,一双枯瘦苍白的小手同样死死抓着顾天涯,他仿佛是要攒足全身力气,终于虚弱的张开了口,像是哀求般道:“孩子,我孩子……”   原来她的余愿未了,乃是家中有着孩子。   顾天涯只觉鼻尖酸楚。   他擦了一把眼泪,努力冲着四嫂点头,大声保证道:“放心,你的孩子饿不死,只要我顾天涯活着一天,你家的孩子永远不会饿死。”   四嫂的眸子明显亮了一下。   但她双手仍旧死死抓着顾天涯,再次虚弱道:“要跟…要跟阿瑶…要跟阿瑶一样……”   顾天涯毫不迟疑,再次大声保证,道:“好,跟阿瑶一样,等我今日回家之后,我把你的孩子也接到家中,从今天开始,你那孩子也是我顾家的人。”   这话才一说完,四嫂仿佛放下心中重担,她眸子之中的光亮迅速黯淡,眼看着就要断了气息。   但她忽然像是回光返照,整个人猛然从地上坐起来,大声嘶喊道:“钱,钱,我的工钱……”   话才喊到一半,猛然又躺倒回去,一双眸子完全失去光彩,圆睁眼睛带着浓浓的不甘心。   临死,都没能闭眼。   这是顾家村在沟渠干活累死的第三个女服。   顾天涯泪水抑制不住的汹涌,他强忍悲痛伸手想去帮四嫂合上眼睛,然而他仿佛是因为自己泪水模糊,伸出去的手掌怎么也摸不到四嫂的脸庞。   “唉……”   这时忽听身后一声轻叹,有人的脚步缓缓接近而来。   来人到了跟前之后,再次发出一声轻叹,像是歉疚,又像是无奈,道:“顾小哥儿,我前几日就曾提醒过你,你们顾家村不能再这么拼下去,再这么拼下去怕是没有一个能活着。这才短短半个月,你们已经倒下了两个人……”   此人叹息之间,身体也蹲了下来,他伸手拍了拍顾天涯的肩膀,轻声再道:“带着你的人,回去歇息几天,歇好了,再来做工。”   顾天涯蹲在地上没有起身,他只是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   这个人,正是密云孙氏刚刚上位不久的孙七管事。   但见孙七管事蹲在他的身边,像是还想再说几句劝解的话,然而顾天涯却冷漠摆手,喉咙间发出浑浊的嘶哑声,仿佛对待陌生人一般道:“钱!四嫂的工钱!”   孙七毫不迟疑的点头,随即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他将铜钱递向顾天涯,同时开口又叹道:“你也知道,我只是个管事,主家掌权者定下的规矩,我这个管事没有能力改变……”   他说着苦笑一声,再次道:“女人做工一天,只值三文铜钱,虽然现在还没到天黑,但我可以私自认定这位妇女已经做完了一天工,所以,我支付她三文铜钱。”   嘴上说着三文铜钱,但他掏出来的分明是一把铜钱。   他目光看向地上躺着的四嫂,手掌托着那些铜钱叹息道:“我只是个管事,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这里总共有二十文钱,其中三文乃是她的工钱,至于多出来的十七文,算是我这个管事的吊唁亡魂。”   说着,把钱重重往顾天涯手里一塞,站起身道:“带你们村的女人回去吧,歇息好了再来做工,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断了你们做工的差事。顾小哥,别怪我,我只是一个管事,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顾天涯看他一眼,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孙七双手微微一拱,转身顺着沟渠离去。   顾天涯一直目送他的背影,直到快孙七身影即将消失之时突然喊了一声,道:“多出来的十七文钱,算我们顾家村欠你的债。以后,会还你……”   孙七脚步明显一停,随即再次抬脚远去,只是他的声音遥遥传来,语气很郑重道:“也好!”   孙七知道,这是顾天涯在保护他,因为他只是孙氏的一个管事,他今日私自掏钱已算违规了。   世家掌权者定下的规矩,家奴们是不允许随便更改的,一个女人做工一天,只能发给三文铜钱,这既是一种压榨,但更是一种统治,决不能让穷人手里存下多余的钱,否则谁还会大冬天的跳进冷水里做工?   如果都不来做工,孙氏的万亩良田如何沤制冬肥?如果不能储存足够的冬肥,来年开春如何能够种地?   泥腿子的一条命而已,比不上世家的沤肥和种地。   每天给穷人三文钱,是让穷人能够保证饿不死,但是坚决不能让穷人多赚到钱,否则世家对于穷人的统治力将会降低。   虽然孙七只是私自多掏了十七文钱,严格来说并不能改变整个密云县穷人的情况,但他毕竟坏了孙氏掌权者定下的规矩,所以顾天涯才会专门说明这钱算是借的。   此时快要傍晚了,寒风显得越发凌厉,女人们擦眼抹泪蹲坐在地上,静静等候着顾家村的唯一男丁做出决断。   她们虽然年纪都比顾天涯大,但是这时代女人的主心骨永远都是男人,哪怕顾天涯尚未成年,然而在顾家村的女人眼中仍旧算是主心骨。   “走,咱们回家!”顾天涯猛然擦了一把眼泪,弯腰吃力抱起地上躺着的四嫂。虽然四嫂的尸身很是沉重,然而顾天涯却咬牙背在了身上。   落叶,要归根,哪怕四嫂的尸身再沉再重,顾天涯也要把四嫂一直背回去。   他慢慢抬起脚,双目望向周围的女人,再次轻轻喊了一声,郑重道:“嫂子们,回家!”   女人们围拢上来,各自帮他搭一把手,虽然还是由顾天涯背着四嫂,但是女人们却在旁边伸手托着,这样能减轻一些重量,不至于让顾天涯在中途累倒。   前来做工的时候,十四个人,短短一个月内,只有十二人回家。   天很冷,四嫂的尸身也在变冷,一道寒风宛如利刃劈来,顾天涯眼泪再次汹涌。   他心中酸楚难耐,忽然抑制不住放声大哭,满脸泪水道:“四嫂,咱们回家,回家这条路,你可要跟好了啊……”   不管他的心志多么坚韧,他终归只是个十八岁少年,村中这些女人们都是他的平辈嫂子,乡里乡亲熟悉的宛如一家人,他带着大家前来做工,归去时却只能带回亡魂。   这种痛苦,外人难以尽知。   他一路背着四嫂尸身,旁边跟着顾家村的女人们,他一步一步朝着家的方向而行,口中不断呼喊着‘四嫂一定要跟好了’。   这是民间的规矩,客死外边之人必须喊魂回家,否则背回去的只能是一具无魂尸体,客死之人会变成孤零瓢泼的荒野孤魂。   “四嫂啊,你可跟好了啊,四嫂啊,你可跟好了啊……”顾天涯不断嘶喊,仿佛真在召唤四嫂的魂魄跟随着他。   他一步一步走着,经常会突然流出一阵眼泪,由于他背着四嫂无法腾出双手,只能是身边跟着的女人们给他擦一擦。   于是顾天涯再次不断嘶喊,大声道:“四嫂啊,跟着走啊,兄弟我带你回家,你可千万不要迷了路。下辈子,你要投个好抬,到时候一定要擦亮眼睛,千万可不要再来顾家村啊……”   但愿来生无磨难,黄泉挥手笑苍生,四嫂,这是我顾天涯给你的祝福,你可跟好了啊,千万不要迷了路。   天色渐渐变黑下来,这一条沟渠干活的穷人们终于开始收工。   很多人累的坐在沟渠旁边喘息,默默看着顾天涯背着四嫂的尸身行走,这些人都是附近村子的穷人,人人脸上都带着同情和不忍。   可惜也只是同情和不忍,除此再也没能力帮点什么。   顾天涯带着女人们,慢慢离开了沟渠的范围,突然他身体一震,目光怔怔看着前边某个地方。   但见那处,地上赫然跪着一个人,旁边另有一人手持皮鞭,似乎竟像是专门等着他。   地上跪着的那个人,分明正是不久前的孙七管事。   至于那个手持皮鞭的人,竟然是密云孙氏的大公子孙昭,据说此次回来是要担任密云县令,这样一个大人物怎么会出现在沟渠这里?   顾天涯脸色微微变化。   而那边手持皮鞭孙昭,也在同一时间抬起了手。   恶狠狠的抽打了下去。   啪!   啪!   啪!   皮鞭连续抽打,转眼就是十七下,跪着的孙七管事皮开肉绽,但却始终不敢闪躲求饶,直到十七鞭子全部抽完,孙七才向顾天涯这边看了一眼。   手持皮鞭的孙昭同样看了顾天涯一眼,突然冷声问道:“你这小子可否知道,为什么孙七会被抽这十七鞭子?”   顾天涯点了点头。   他很明白,是因为孙七私自掏出的那十七文钱。 第26章 傲从骨里生,万难不屈膝   见到顾天涯点头,孙昭随手扔掉了皮鞭。   这位世家公子缓缓负手背后,沉声道:“规矩,就是规矩。本公子身为一县执掌,对待百姓可以救急救穷,但是孙七不行,他是我孙氏的家奴……”   他说到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孙七胆敢私自掏出十七文钱给你,乃是破坏了密云孙氏定下的规矩,所以,本公子听说之后亲自前来打他,并且,专门等到你途径此地的时候才开始打他……”   这番话,两个意思。   第一,他是县令,他恪于父母官的职责,以后也许会救济穷苦。但是孙七是个家奴,私自掏钱给人属于触犯世家底线。   第二,他专门在顾天涯途径的地方打孙七,这是在告诉顾天涯,穷人就得老实点,孙七给你钱,你竟然敢拿着……既然你忘了身为泥腿子的尊卑,那么我就通过打孙七来给你提个醒。至于为什么不是直接拿鞭子打你,你可以理解为一个泥腿子穷人没有资格挨我的打。   连挨他的打都没资格,可见这个世家公子何等高傲。   孙昭忽然又道:“你还需要注意一件事,本公子打人的时候不曾穿着官服。”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你这是在告诉我们,你打孙七之时是用孙氏公子的身份。你之所以不穿官服,是想彰显公私有度。”   孙昭点了点头,淡淡道:“你明白就好。接下来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顾天涯同样点了点头,忽然对着顾家村的女人们道:“哪位嫂子帮一把手,将我怀里的钱袋掏出来。”   他双手由于背着四嫂尸身,无法自己探手入怀掏东西。   嫂子们满脸怯懦看了孙昭一眼,其中一人伸手从顾天涯的怀里掏出了钱袋子。   顾天涯再次开口,沉声道:“数出十七文钱,还给密云孙氏。”   十七文钱,正是孙七私自给他的钱数。   嫂子们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数出十七文钱,正要送过去还给孙昭,却见孙昭满脸淡然摆了摆手。   只听孙昭淡淡一笑,悠然开口道:“不用了,留着吧。”   顾天涯目光看着他,似是想听听下文。   孙昭负手背后,口气依旧淡淡,再次道:“本公子让你归还铜钱,是因为你们不守孙氏的规矩,既然你们现在掏出钱财准备归还,那便是已经知道了自己所犯的过错。但是这十七文钱并不放在本公子眼中,所以本公子现在以县令的身份赏赐给你。”   这话说出来,语气很大度,可惜顾天涯仍旧看向那个拿着钱袋的嫂子,沉声道:“十七文钱,还给孙氏。”   那位嫂子强撑着胆量,抖抖索索把钱送了过去。她不敢把钱直接递给负手而立的孙昭,只敢小心翼翼塞进跪在地上的孙七管事手里。   孙昭明显脸色一僵,目中现出不悦颜色。   可惜顾天涯却恍如未见,只是轻声问道:“敢问县尊大人,我们可以走了吧。”   孙昭眼中一怒,似是感觉被一个穷人挑衅有损威严,但他自持身份,终究还是挥了挥手,故作大度道:“本公子身为父母官,自然不会为难治下之民。”   顾天涯连搭话的心思都欠奉。   他只是默默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孙七管事,随后便抬起脚来背着四嫂的尸身大步而行。   顾家村几个女人连忙跟在身后,帮着顾天涯继续托着四嫂的尸身。   夜风很冷,孙昭突然冲着跪在地上的孙七招了招手,沉声道:“今日打你,并非只是因为规矩。”   至于还有其它原因,孙昭并没有跟孙七解释。   他只是把目光看向顾天涯,一直盯着顾天涯的身影不断远去,忽然缓缓开口,吐出三个字道:“顾家村。”   身为此地县令,密云县的任何政务都无法绕过他,朝堂上批准设立新型驿站之事,他在五日之前就已经知晓了内幕。   原本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那是顶级大佬才能掺和的事情,但是今日早上他忽然接到长安的飞禽传书,才知道顾家村竟然会设立一个特批的新型驿站。   这座特批的驿站,驿长竟然也是个七品官。   正七品上,和他一样的级别。   同处一县之内,怎能并驾齐驱?   他虽然还不知道这个驿长是谁,但却不妨碍他对顾家村这个地方有了警惕,恰好孙七私自掏钱犯了过错,并且收钱一方正是顾家村的穷人……   这让他立马觉得是个好机会,可以出手敲打一下顾家村的人。   他目光继续看着顾天涯的背影,仿佛在回忆这个少年有没有畏惧他的敲打,可惜想来又想去,似乎只回忆起顾天涯不卑不吭的还钱。   于是孙昭隐隐觉得,那个少年并未接受他的敲打。   也就在这个时候,陡然听到夜色深处传来一阵声音,那正是那个少年的大声嘶喊,似乎又在呼唤那个累死的女人亡魂跟着回家。   但是,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味呢?   只听那呼唤的声音虽然嘶哑,然而却仿佛要直插天际,苍莽,如哭:   “卑从投胎起,百般不如人。傲从骨里生,万难不屈膝。怒在喉间荡,恶向胆边生。贫寒交迫者,为何受此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四嫂啊,你可要跟好了啊,咱们穷人哪怕死了,落叶也要讲究归根,你可要跟好了啊,兄弟带着你回家……”   明明是在呼唤亡魂,呼唤的时候似在悲切着穷人的命苦,明明在嘶喊着万般皆是命,向苍天哭诉着半点不由人……   可是为何听这嘶喊之中,竟是隐隐有种我偏不服的意味?   孙昭目光直直看向夜色深处,仿佛要看清那个少年早已消失的背影。   好半天过去之后,一阵寒风吹来,这位世家出身的一县之令忽然打个哆嗦,也不知是因为寒风很冷还是因为别的,他口中轻轻重复顾天涯的嘶喊,尤其专门重复了其中的某一两句……   卑从投胎起,百般不如人。   傲从骨里生,万难不屈膝。   孙昭忽然看向地上跪着的孙七管事,沉声道:“你站起来,跟我说说,为何你会私自掏钱,送给顾家村这个少年?”   孙七小心翼翼从地上起来,起身之后先是恭敬给他行了一礼,然后,才小声道:“回禀公子,他读过书。” 第27章 ‘小姨’归来,村头相见   “他读过书?一个穷小子竟然读过书?”   孙昭明显怔了一下,随即眉头微微皱起。他隐隐约约明白过来,自己的下人为何会看重那个少年。   这时代的书籍大多掌控在世家手中,民间百姓几乎没有读书识字的可能,那个少年虽然穿的有些寒酸,然而谈吐之间颇为不俗,最主要的是举止不吭不卑,丝毫没有普通穷人的唯唯诺诺。   可见,是个读书读出了志气的情况。   这样的人物,确实有资格受到世家的重视,世家虽然庞大,然而天下更大,世家之所以能够把持整个天下,是因为不断的收纳和掌控人才,越是寒族之士,越要收在手中,哪怕是放着不用,也强过放任自流。   因为,任何一个不受掌控的读书人都是隐患。   他像是稍稍有些后悔,但又不愿意向人低头,所以他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对孙七管事道:“今日抽打于你,算是一场责罚,等你回族之后,可去领些赏钱……嗯,就赏你一贯吧,以后做事记得要四平八稳!”   这是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御下之道。   孙七管事连忙躬身低头,恭恭敬敬答应了一声。   孙昭迟疑一下,忽然又补充一句,道:“你是家生子,算是自己人,虽然身份是个家奴,但我并没有把你当做家奴看,今日我之所以责打于你,主要还是因为你犯了规矩,以后你要记住,同情不可轻施……”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悠悠然又道:“天下穷人何其之多,他们生下来就是受苦受穷的命,饿死也好,累死也罢,那都是他们投胎之时便已注定的结局,倘若无人搭理他们,穷人自会默默承受,可你却突然出手相帮,这岂不是让他们产生希望??你突然给了他们希望,却又没能力改变他们的生活,这对于穷人们来说,却比漠然无视更加痛苦……”   这话长篇大论,听着似乎很有道理,可惜,却是歪理。   但是孙七管事不敢不听,他再次恭恭敬敬答应一声,道:“多谢公子警醒,小人以后不会再犯。”   孙昭甚是满意,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回去吧。”   孙七小心翼翼看他一眼,问道:“您不回吗?”   孙昭摆了摆手,淡淡道:“本公子乃是县令,以后只会住在县衙。”   孙七管事连忙道:“天黑路滑,颇有不顺,小人有些不太放心,可否让小人陪您前去?”   孙昭淡淡摆手,语气微微有些傲然道:“这里是我的县域,何人敢招惹于我?”   他不等孙七开口,已然转身而行,步履十分悠闲懒散,宛如踏雪赏景一般,过不多时,身影远去。   孙七管事一直躬身目送他的离去,好半天后才敢挺起身子。   直到此时,孙七才陡然发出一阵疼痛无比的呻吟,寒风刺骨之间,他哆哆嗦嗦摸向身上的十几道鞭痕,疼的脸皮不断抽搐,几乎就要站立不稳。   此时夜色已黑,仿佛天地间只有他孤零零站在寒风中。   他忽然转头看向顾天涯离去的方向,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张叠放整齐的纸。   这张纸上,写着四行似诗非诗的字。   雪压枝头低,   虽低不着泥。   一朝红日出,   依旧与天齐。   这是那个少年前些日子找他买地之时,他亲口索要方才得来的一首诗,他很喜欢这首诗,一直把这首诗藏在怀里。   他身为世家的家奴,勉强也能粗通文墨,他虽然读不懂这首诗里的内涵,但却总觉得每次读后都会心中憧憬。   这首诗,应该是那个少年写给他的共勉。   他两人一个是贫寒无比的穷泥腿子,一个家生子出身的永远家奴,然而即便人生像是大雪压满枝头,心中依旧有着属于自己的梦想。   可惜,他一辈子只能把这个梦想埋藏在心中。   而那个少年,却敢在烂泥之时写出这么一首诗。   所以,这个共勉不能称之为两个人的共勉。   这个共勉自始至终只能属于那个少年一人。   他孙七这一辈子唯一能做的事,只能是保证自己‘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的初衷。   然而那个少年却有无数未来,说不定就会达成‘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的高度。   孙七很羡慕那个穷苦少年。   寒风又一次刺骨吹来,吹的浑身鞭痕更加疼痛。   孙七忽然仰头看向天空,口中哈出一团受冷变白的热气,仿佛是无限悲伤绝望,他满脸之上全是泪水。   他突然凄凉出声,泪水更加汹涌,喃喃道:“叹我孙七此生,只是一个家奴,我唯一能做的事,只能是不变的同情心……”   就因为一点同情心,他挨了主人十七鞭子打。   但他满脸泪痕之时,嘴角却全是释然的笑。   他似乎,并不后悔。   他主人打他,训斥他,让他不准对穷人施与同情心。   他乖乖听着,陪笑着,但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改。   当孙七管事仰天流泪的时候,顾天涯已经背着四嫂的尸身接近了顾家村。   此时天色漆黑,道路积雪泥泞,偏生今晚乃是个无月之夜,赶路行走越发显得很是艰难。   这一路之上,顾天涯歇息了足有五六回。   虽然歇息了五六回,但他仍旧累的浑身无力。   那些跟着他的寡妇们同样很累,但却始终帮他一起托着四嫂的身体,就这样,一群体弱饥饿的穷人边走边歇,蹒跚跋涉,漆黑而行,终于渐渐接近了顾家村,终于感觉快要到家了。   然而也就在快要到家之时,所有人心中陡然蹦起了一根弦,顾天涯的眉头紧紧皱起,双目死死的盯着前方的顾家村。   今夜,是无月之夜,到处黑漆漆,伸手不见指,然而村中却有无数火光,像是要把整个小村全都照亮。   村里那么穷,谁家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所以这些火光很是突兀,绝非顾家村人自己点燃的。   顾天涯眉头继续皱着,心中不断闪过各种疑虑,寡妇们则是早已吓得瑟瑟发抖,惊慌失措的躲在他身后不敢露头。   这些谨小慎微的女人,此时连喘息都不敢大口。   顾天涯忽然弯腰下去,轻轻把四嫂的尸身放平在地上,然后,他沉声对众人叮嘱道:“几位嫂子,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我先进村探上一探,如果无事再喊你们。”   寡妇们怯怯点头,但是很快又焦急摇头,万分无助道:“不能去,不能去啊,说不定是来了强匪,你可千万不要被人给杀了。”   河北道这些年一直不太平,经常会有匪患袭击村庄的情况,这些女人生怕顾天涯会出事,几乎全都伸出手想要阻拦他。   然而顾天涯却心急如焚,他必须得进村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就算真是强匪进村点燃了火把,他也得找机会去把老娘救出来。   他使劲甩开几个阻拦他的女人,小心翼翼的朝着村口悄然接近。   哪知还没走出几步,陡然发现前方有了动静,但见一点火光突然晃动,像是迎着他的方向急速而来。   顾天涯心中一凛,感觉头皮有些发麻。   但是那点火光接近的速度很快,转眼间已可看清乃是一根火把,顾天涯浑身僵直,手心瞬间沁满汗水。   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穷凶极恶的匪寇,他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出了嗓子眼。   忽听对面响起惊喜之中带着担忧的声音,很是欢喜的大叫道:“是天涯么?是不是天涯回来了?”   只这一句话,顾天涯悬着的一颗心猛然松弛下来。   他几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此时举着火把的人飞速奔来,光火照耀之下现出一张秀美无比的俏脸,那俏脸之人又是欢喜又是心疼,突然伸手对着他的肩膀恶狠狠打了一巴掌,怒气冲冲骂道:“你这臭小子,死去哪里了?”   这声音何其熟悉。   这气场何等强烈。   还有这故作生气骂人的俏脸,为何看起来如此的亲切可人。   顾天涯直愣愣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女子举着火把骂他,忽然他大口深深喘了一口气,无比轻松般的舒畅而笑,道:“你可吓死我了。”   女子又是恶狠狠剜了他一眼,俏脸带怒道:“还敢嘻嘻哈哈,信不信我打死你?坐在地上干什么,赶紧给我站起来,天气这么冷,地上这么凉,你要是敢冻坏了自己,小心我一巴掌拍死你。”   说话说得凶狠无比,然而动作却无比温柔,只见她弯腰伸出一手,轻轻扶着顾天涯站起来。   然后小手不断乱拍,帮着顾天涯打落屁股上沾满的积雪。   顾天涯不知为何有些扭捏,尴尬躲闪道:“你摸我哪呢?男女授受不亲知道不?”   “我呸!”   女子猛然啐他一口,似是很想反驳一声,然而手上的动作却缩了回去,火把照耀之下似乎俏脸红了红。 第28章 有层窗户纸,始终戳不透   顾天涯趁机开口,问出心中疑惑,小声道:“村里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火光?你怎么也拿了一个火把?咦,这个味道真香,好像是松节油啊,竟然是松节油做成的火把,我说你到底是有多么败家啊……”   女子又狠狠剜了他一眼,但是一双眸子却不知为何有些躲闪,顾左右而言它道:“这可不是我败家,是村里那些兵卒给我的,不但给了我一根火把,其她人也都给了火把,大家一起照亮,这会儿正忙着呢!”   “照亮?忙着?村里怎么会来兵卒?他们大半夜的想干什么?”   顾天涯眉头下意识皱起,心中又闪过无数的疑惑。   却听‘小姨’突然嘻嘻低笑,很是眉飞色舞道:“他们还能干什么?无非是丈量土地,登记人口,勘察位置,确立方位,还有还有,需要招人……天涯你快点前去报名,只要是顾家村的百姓都能成功,你是村里唯一的男丁,只要你去报名立马就会重用,快点去啊,快点跟我去……”   女子不断催促,表情十分焦急,然而顾天涯却隐隐听出一点异常,似乎女子很担心他会对此事做出迟疑和反对。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大半夜的突然有兵卒来招人?”   “顾家村只剩十五户了,并且还都是老弱孤寡,至于男丁则是只有我一个,就算是征兵也不用搞出这么大动作……”   “那么,我到底是哪里感觉不对劲呢?”   他天生性格求稳,遇事先要思考良多,所以虽然只是短短一皱眉间,他在心底已经猜测了十几种可能。   有好,也有坏。   可惜,都不能确定。   但是不管如何,暂时应该是可以确定没有危险了,所以他首先是想到转身而行,疾步快走的向着村外而去。   ‘小姨’怔了一怔,下意识追在后面跑,她脚力强过顾天涯太多,转眼之间便已追上,急急问道:“臭小子,你干啥?有家不回,你往外走?”   顾天涯却是一声苦涩,继续疾步向那边走着。   女子又是一怔,随即俏脸微微发白,她明显已经猜到了什么,于是再次追到顾天涯身边,轻声问道:“莫非又有人出事了?”   她看到顾天涯眼圈一红,顿时便明白自己的猜测成立,她语气瞬间变得更加温柔,轻轻劝慰道:“天涯,你莫要太难过。这种事,以后不会再有了。”   顾天涯终于开口,语气强忍哽咽道:“按照辈分,我应该喊她四嫂,我带着大家去做工挣钱,眼睁睁看着四嫂累死了。”   他虽然强忍哽咽,然而眼圈分明通红,火把照耀之间,眼眶里依稀含着泪水。   女子心中一疼,伸出小手替他擦擦,像是安慰,又像是鼓励,柔声呢喃道:“乖,别哭,男子汉应该自刚自强,以后的日子不会再这样了。我保证,不会让你再这么艰难……”   她想了一想,轻轻开口又道:“这一次,你不用去找孙家买地,这一次,你自己有资格送给四嫂一块坟地。”   可惜顾天涯急着走向村外,寒风呼啸之间没能听清她的呢喃。   两人走的都很快,转眼间已经到了村头,这时才发现寡妇们已经找了个树林躲起来,四嫂的尸身也被她们齐心协力抬进了树林。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变得轻松,他开口召唤道:“几位嫂子们,不用害怕了,村里没事,来的是兵。”   来的是兵?   那也不一定是好事啊。   几个女人在树林里露出小脑袋,且怯懦懦问道:“不会杀人么?”   这话,顾天涯一时竟然不敢明确给予回答。   河北道死于匪患的穷人很多,但是死于兵卒的穷人也不少,这些年兵荒马乱,谁都可以随便的对着百姓砍一刀。   幸好女子也跟了来,连忙提顾天涯回答道:“放心吧,是好兵。今晚咱们村里,来的乃是娘子军。”   娘子军?   树林里几个寡妇一声惊呼。   这可是整个河北道这些年里最好的一股兵。   寡妇们急急走出树林,显然已经放下了所有的担心。   而顾天涯此时却是满脸惊疑,他转身遥遥眺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村里,然后他目光直直看向女子,沉声问道:“你是说,娘子军?”   他不等女子回答,自己再次开口,一脸沉吟道:“你先前说,丈量土地,登记人口,选取位置,确立方位……并且,还要招人……”   他猛然又看向村里,目光隐隐闪烁着某种深邃,忽然大有深意开口,像是在自说自话一般,道:“这些兵卒要做的事,我怎么感觉有些熟悉呢?”   却见女子眸子左右飘忽,像是在躲闪某些事情,好半天才道:“看来你是猜到了啊,你确实猜的一点没错,是你提议的那个驿站,娘子军准备要在整个北方施行。”   顾天涯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女子忽然跺了跺脚,像是有些生气道:“没错,是我干的。你若想怨,那就怨我。但我全是为了你好,如果有下一次我还这么做。”   她停了一停,紧接着又道:“你明明构想出了如此巧妙的驿站,偏生却鼓不起勇气去告诉娘子军,所以我便替你出头,将你的构想告诉他们,果然所有人全都惊动了,立马决定要在顾家村设立驿站……”   顾天涯皱了皱眉,总觉得这话里面有些不太合理的地方。   他双目继续静静看着女子,好半天后才沉吟出声,略显好奇问道:“你到底是何出身?竟能影响娘子军的决断?”   女子眸子忽闪一下,扭头看着别处,她明显是在躲闪,语气却使性子一般倔强,犟嘴道:“我既然出身世家豪门,认识他们的管事难道不行吗?”   顾天涯紧跟着追加一句,沉声再道:“如果只是娘子军中的某个管事,恐怕还没有能力促成这件大事。”   女子猛然一跺脚,像是大怒道:“是李秀宁,行了吧?小姨我是豪门女子,认识李秀宁没什么出奇。”   “莫非是闺中好友?”顾天涯下意识再问。   女子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生怕被顾天涯察觉,使劲把脑袋扭到一点,连连道:“嗯嗯嗯,就是闺中好友。我那好友跟我关系太好了,简直就是情同姐妹一般,所以嘛,我这次直接去见了她,跟她说了你的驿站构想,果然她立马表示,此事简直妙不可言。”   顾天涯这才明白过来,心中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小激动,道:“想不到你竟然认识那位公主,那可是一位天下少有的奇女子啊。”   女子明显大喜,几乎喜的眉花眼笑,道:“会说话你就多说点,我爱听。”   顾天涯连忙恭维几句,道:“小姨你能和平阳公主结为好友,显然也是一位巾帼奇女子的人物,乖乖不得了,我竟然抱上了一根大粗腿。”   “那当然了,以后我罩着你……”   女子更加喜不自禁,乐的小嘴都要笑歪了,突然她俏脸一变,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努力装出严肃之色,哼哼唧唧道:“我有名字,叫做昭宁,你以后喊我名字便可,老是喊小姨显得有些生分了。”   喊你名字?不喊小姨?   喊小姨显得有些生分?   这不对吧,明明是喊小姨才显得亲切啊。   顾天涯脸色有些古怪,他想不懂这个所谓的‘小姨’什么意思。   莫非是良心发现,终于觉得自己和她年纪差不多,所以不好意思再当长辈,故而才会用这个借口让自己改口。   这样一想,似乎也不错啊。   能当平辈,谁愿意上赶着当晚辈不成。   但是他却没料到,小姨突然又严肃开口,郑重道:“喊我名字,不喊小姨,但是并不是说你成了我的平辈,你以后在外人面前还得以我晚辈自居,知道么,要记住。”   顾天涯愣了一愣,越发想不懂她的意思。   却见昭宁忽然像是有点羞涩,期期艾艾又开了口,只不过,这次说话简直像是蚊子嘤嘤,几乎听不清道:“只有咱们两个的时候,你喊我昭宁就行了……”   声音真的很小很微弱。   顾天涯真的没能听清楚。   他永远都不会想到,昭宁这个名字,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昭,是封号。   宁,是秀宁。   平阳昭公主,第一女战神。   这是女子死过一次之后给自己取的名字,她在顾天涯面前只想成为顾家村的昭宁。   有层窗户纸,始终戳不透。 第29章 以后定个规矩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晚间的气候越发寒冷,既然村中的火光根本不是威胁,那么接下来要做的肯定是回家。   顾天涯再次背起四嫂尸身,其她几个寡妇仍想帮他伸手托着,哪知李秀宁却突然挤开众女,含含糊糊道:“你们在头前带路,我帮他托着就行。”   说着,手里的火把直接塞给一个寡妇,又把其她几个寡妇也挤到一旁,再次道:“你们负责举着火把,只在前头照亮便行了……”   几个寡妇面面相觑,下意识去看顾天涯的脸色,其中一个寡妇颇为年轻,有些期期艾艾道:“举火把照亮只需要一人吧!”   言下之意,隐约竟是还想跟在顾天涯身边,也不知是因为想要搭手帮忙,还是不舍得就这么离开。   但是看她那副磨磨蹭蹭欲言又止的架势,分明还是不舍得离开这种情况居多。   李秀宁登时大为警惕,一双妙目仿佛闪着独占欲的光。   她眼睛直勾勾看着这个小寡妇,就差说一句‘你这娘们也想跟我争夺天涯?’   不过这句话她并未说出来,她只是仗着自己的力气挤开小寡妇,一边帮顾天涯托着四嫂尸身,一边用另一只手不断挥舞着,仿佛撵人一般道:“没事没事,我帮他就行。”   这个天下第一的女战神,竟像个小女人一般学会了吃醋   而那个年轻小寡妇似乎也不愿放弃,一直待在顾天涯的身边磨磨蹭蹭就是不走。   忽然一个年龄稍大的寡妇站出来,伸手一把扯住年轻小寡妇的衣角,小寡妇挣了一挣,却被年龄大的寡妇直接拉走。   其余几个寡妇看了一眼顾天涯,终于也跟着年龄最大的寡妇走去了前头。   那个年纪大的寡妇故意走的很快,不多会功夫已经领着众女远远在前,这是年轻小寡妇才轻轻抱怨一声,道:“二婶,天涯是咱们村里的男人……”   “他还没成年呢,暂时算不上男人!”被称作二婶的寡妇直接说了一声,用意无非是想劝她打消念头。   然而年轻小寡妇仍是有些不愿意,支支吾吾又道:“他十八岁了,不小了呢。咱们村里的男丁死光了,满村可就剩下他这一根独苗……”   她说着停了一停,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忧伤,对那个年龄大的寡妇道:“二婶,我知道您什么意思,无非是不想我去祸祸天涯,免得让他背上沉重无比的负担,可是二婶啊,我家孩子太小了,如果我不能给孩子找个父亲,凭我一个寡妇根本养不活孩子。”   二婶沉默起来。   其她几个寡妇明显也情绪不佳。   她们都和这个年轻小寡妇一样,按照辈分算是顾天涯的嫂子,女人越是活的苦,越渴望有个坚强的胸膛靠一靠,顾天涯乃是村里唯一的男丁,他在这些寡妇眼中就是那个最坚强的胸膛。   二婶似是还想再劝全大家,但是一时又不知如何去劝,她自己守寡多年,如何不知道这些女人活的凄苦。   她手里举着火把走在最前头,火光照耀之下现出一张满带苦涩的脸。   好半天过去之后,她才轻轻叹了一声,仿佛若有所指般道:“我年轻那会儿,也觉得熬不住,家里男人死了,只留下我一个弱女人,天冷的时候,我守着孩子缩在草席里,明明身上盖了无数的茅草,然而浑身上下总是暖不出一丝热气……”   几个小寡妇连忙道:“我们也是,我们也是,天太冷了,哪怕身上盖着再多的茅草也不顶用。”   二婶看了她们一眼,轻叹又道:“那时候啊,我就想着,若是能有个男人躺在我身边,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那个男人会搂着我,那个会抱着我,他身上的热气像是一个燃烧的大火盆,能把门缝里吹进的寒风全部都赶走。又暖和,又舒坦”   几个小寡妇憧憬起来,眼睛里水汪汪的幻想着什么。   其中最年轻的那个小寡妇甚至脸腮发红,期期艾艾道:“我也经常想呢,想着天涯会把我接过门过日子,白天我随着他一起干活,晚上他守着我渡过黑夜,等我孩子睡着的时候,天涯会拉着我偷偷到床边去……”   至于到床边去干什么,这些结过婚的女人自然心知肚明。   几个寡妇忽然也觉得腿根有些发软,脸腮不知不觉也都红晕了起来。   而那个最年轻的小寡妇早已脸色涨红,脸腮上面滚烫的像是发烧,她喉咙轻轻滚动几下,分明是咕嘟一声咽口唾沫。   唯有二婶像是生了气,呵斥道:“你们想干什么?他还是个孩子。七八个女人如狼似虎,天涯的身板子可承受不起。”   小寡妇连忙道:“我会努力做工挣钱,偶尔能给他买点好吃的,补一补,可以的。”   “有肉吗?”   二婶猛然问了一句,语气带怒道:“就凭你一个小女子,你能挣到钱给他买肉吗?男人若是不吃肉,天天干那事如何撑得住。”   小寡妇一呆,眼圈儿有些发酸。   这时二婶再次一叹,仿佛劝解道:“唉,别想了。咱们就是这个命,这辈子老老实实熬着吧。我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可是你们总得想一想对不对得起天涯……”   她说着停了一停,目光悄悄向后观望一下,暗示众女道:“刚才你们也都听见了,那位贵人女子来历不凡,咱们都是女人,都能猜透她的心思,这样的贵女子能够看上天涯,这是天涯一辈子难求的机会……你们,你们这些做嫂子的,难道真就忍心让天涯一辈子受穷吗?”   女人们都沉默起来。   二婶看了她们一眼,最后道:“都把心思收了吧,咱们这辈子就是活该受苦的命!”   女人们还是沉默,看样子还是心中不舍。   二婶像是气恼起来,陡然呵斥骂道:“咱们是活在烂泥堆里的女人,哪有资格去跟那位贵人争男人?今晚我把话撂在这,以后谁也不准再打天涯的主意,若是哪个犯了规矩,可别怪我去找瞎爷告状,到时候执行村规,把你们的孩子也撵走。”   这话,算是很严重的警告了。   古代乡村之间,大多宗族自治,有族老的时候,听族老的,没族老的时候,听长辈的,二婶虽然是个女人,但她辈分却比大家高,她一旦发出严肃警告,便等于给是村里立下了一个新规矩。   这个新规矩,就是小寡妇们不准再渴盼着天涯。   几个小寡妇明显悲从心来,好几人眼圈已经发红了。忽然抽抽噎噎出声,哭的很是心酸凄苦。   二婶犟撑着强硬,低声呵斥道:“闭嘴,不准哭。”   然而女人都是水做的,伤心之时哪里忍得住?   二婶被众女哭软了心肠,陡然苦涩低叹几声,她满脸无奈看了众女一眼,迟疑着压低声音道:“算了算了,二婶不逼死你们,一个月,可以允许一回,行了吧,都别哭了。”   这话,顿时让小寡妇们惊喜抬头。   却见二婶一脸严肃,出声又道:“但是丑话说在前头,只许偷食不准明来,并且,得等天涯年龄再大一点,身体变得再强状一些,还有,你们不管谁想偷食,先得和天涯他娘说一声,得到允可之后,才准找机会跟他……都记住了吗?把眼泪先擦了。”   小寡妇们连忙擦掉眼泪,个个显得无比听话,其中最年轻那个不断回头张望,像是生怕顾天涯会被那个贵女给偷走了。   这个时代的女人,活的何等可怜,尤其是河北道这一代,几乎每个村子都是如此。   顾家村还算好的,至少还保存了顾天涯一根独苗,有的村子甚是全是孤寡,需要去别的村里借男人。   却说二婶定下规矩之后,小寡妇们终于不哭不闹了,众女跟着二婶一起走在前头,虽然走的很慢但是终究还是到了村口。   她们站在原地等候了约莫一盏茶功夫,顾天涯也背着四嫂的尸身走到了村口。   此时夜色漆黑,但是村庄里面火把通明,女战神一直跟在顾天涯身边,一双眸子时刻闪烁着警惕的光。   她正要找个借口让女人们各自回家,忽然听到村里面一阵甲胄碰撞的声响,女战神猛地想起正事,连忙压低声音对着顾天涯道:“等会你要切记,多多展现自己。”   顾天涯微微一怔,将她的提醒记在心里。   也就在这时,村里已经有人迎了过来,却见一群兵卒高高举着火把,领头一人赫然竟是个骑着战马的将军。   此人浑身甲胄精良,一张国字脸显得颇为威武,他骑在马上仔细看了顾天涯一眼,突然出声问道:“你就是顾家村的唯一男丁?”   顾天涯背着四嫂站在原地,点点头答应道:“是!”   “好!”但见骑马的大将也点了点头,忽然伸手朝着战马旁边的一个汉子指了指,沉声道:“你俩认识一下,以后将会成为同袍。”   顾天涯微微一怔,一时没能想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第30章 女战神的良苦用心   他正迟疑之间,却见那个汉子已经占了出来,瓮声瓮气道:“俺,牛老四,以后,是驿长,你,跟着俺混,帮俺出主意。”   说完不等顾天涯开口,汉子自己已经开始裂嘴大笑,极兴奋又道道:“俺刚才听将军说了,说你是个很聪明的人,还读过书呢,是个有本事的,呵呵呵呵,俺牛老四,当官了,但俺,不会当官,你得帮着俺……”   顾天涯再次一怔,他隐约觉得这汉子像是有点不对劲。   也恰在这时,顾天涯听到‘昭宁’在他耳畔轻声提醒,道:“这个牛老四,脑子受过伤,但他曾经立过大功,有功之人不得不赏,所以我那位‘闺蜜’将他任命为顾家村驿站的驿长,算是酬答了他曾经立下的战功。”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顾天涯点了点头,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感觉这个汉子不对劲。   原来是脑子遭受过创伤,所以看起来才像个傻子。   却见牛老四介绍完自己之后,一直咧着大嘴冲他傻乎乎的笑,那种笑容真的很是纯洁,就好像是不经世事的小娃娃一般。   而那个骑马的大将却再次开口,沉声对着顾天涯道:“军中同袍,皆是兄弟,从今天开始,牛老四就请你多多照看了,怎么着,你不愿意向他介绍一下自己吗?”   顾天涯看他一眼,面色淡然不做答复。   但是当他目光转向牛老四的时候,他脸上却现出发自赤诚的微笑,温声介绍自己道:“牛四哥你好,我叫顾天涯。”   牛老四登时裂开大嘴,欢喜的想要上前拥抱他。   顾天涯连忙退后两步,再次温声道:“牛四哥,我身上背着人呢。”   可惜牛老四还是冲了过来,一把从他背上抱起了四嫂的尸身,瓮声瓮气道:“俺劲大,俺帮你。”   顾天涯没有拒绝,他能感受到这个喊的赤子之心。   所以,他只是微笑点点头,任凭牛老四帮他抱起了四嫂的尸体。   他对牛老四满脸微笑,但是转头看向那个骑马大将的时候,脸上的微笑则是收敛了,反而换上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情,恭恭敬敬拱手道:“敢为这位将军,可否赐下称呼。”   举止之间,礼仪十足。   那个大将像是皱了皱眉头,似乎趁着顾天涯不注意的时候还偷偷瞅了女战神一眼,隐约之间,大将似乎苦笑了一下。   但他很快收起表情,口中四平八稳嗯了一声,淡淡道:“本将军,名叫马三宝,吾乃平阳公主家奴,目下担任娘子军副将,位列四副将第三,负责新型驿站之事。”   古怪的很。   他明明装出一副四平八稳的架势,然而说起话来却像是很不得把自己介绍个清楚,顾天涯心里感觉纳闷,脸上却继续保持着恭敬。   却听马三宝自己似乎也察觉了不妥,忽然改口开始说起别的事,但见他伸手一指身后的兵卒,沉声道:“此乃九十九个老卒,皆已卸任了军中差事,从今天开始,他们就是顾家村的驿卒,九十九人,再加上你,这就凑够了一百个兵丁,正好满足顾家村驿站的编制。”   顾天涯听的一愣,下意识道:“一百个兵?”   他转头看向女战神,目光明白带着质询。   可惜女战神不想跟他多说内幕,只是小声撒谎道:“毕竟有我的面子嘛,我那‘闺蜜’专门把顾家村驿站扩大了十倍。”   “扩大十倍?”   顾天涯眼光一亮,身体都忍不住震颤一下,他只觉得脑子蒙蒙作响,激动的脱口而出道:“那岂不是说,会有千亩地。”   “哈哈哈哈!”   女战神还没有回答,突听牛老四咧嘴大笑,但见傻乎乎的汉子像是很得意,一张憨憨的脸上全是幸福表情。   只见他单手抱着四嫂的尸身,另一只手急不可耐抓着顾天涯,献宝般瓮声瓮气道:“顾兄弟,俺带你去看,将军他,丈量了一千亩地,都给了,咱们驿站作为财产。”   说着也不管顾天涯远不远,一只大手直接拉着顾天涯就跑,夜色之间,只听傻子哈哈憨笑,似乎是因为马上就要跟好兄弟分享喜悦,所以他笑的真是特别特别开心。   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女战神悄无声息走向了村口一处黑暗角落。   而那个骑马的大将马三宝突然也冲着兵丁们挥了挥手,然后他自己下了战马走向女战神所去的角落。   这人刚才还一脸威严,到了角落处猛然变得低眉耷眼,满脸愁苦道:“公主,小人估摸着要倒霉啊。刚才您也看到了,那位对我的观感不太好,他对着牛老四的时候满脸微笑,对着我的时候却恭敬行礼,这是见外啊,恐怕心中已经有了成见。”   他不断抱怨,可怜巴巴像个家养的小狗子。   然而女战神却不为所动,只是轻声道:“朝堂上的一场纷争,所有驿站都被缩减规模,唯独特批了一座,美其名曰是为了照顾我的颜面,但是本公主知道,这根本不是照顾我的颜面,无论父皇也好,还是二哥也罢,外加那些文臣武将,以及背地里的各个世家,他们之所以特批一座驿站,无非是想窥探和猜测我的心思……”   马三宝静静立着,垂手恭恭敬敬只听不说。   女战神又道:“这座驿站太过特殊,注定要吸引有心之人的目光,如果我一开始就让天涯担任驿长,恐怕不出三天他的生平就会出现在那些人的案桌上。”   马三宝直到此时才小心翼翼开口,一脸若有所思道:“所以您给了牛老四这个官职,让他在明面上吸引注意力。”   他说着迟疑一下,紧跟着又道:“但是麾下有一事不明,您为何让麾下故意趾高气昂对待顾天涯?”   女战神轻轻吐了一口气,忽然仰头看着夜空,喃喃道:“如果人生太顺,很难走到巅峰。哪怕他再怎么聪明,毕竟没有经历过官场,我之所以让你趾高气昂对待他,是为了在他起步之时故意设置一个强势的上官,这样有助于他的成长,也容易培养他的警惕。”   马三宝有些无奈,踟躇半天后又道:“那您以后可得记着搭救小人一把,免得小人这辈子都要被他给惦记住,等他将来执掌大权之时,小人可不想天天挨板子。”   女战神笑骂他一眼,道:“你这个狗东西,现在就开始害怕了?”   马三宝明明是个豪强汉子,然而这一刻却显得有些忸怩,他讪讪赔笑道:“毕竟是您的…您的那个嘛……小人怎敢不怕他。”   他眼瞅着女子心情不错,连忙又讨好着抱屈道:“实话跟您说了吧,这趟脏活小人根本不想接,可惜另外三个混账太无耻,通过猜拳作弊让小人输了,无奈之下,只能我来,唉,早知道会被未来驸马给惦记上,打死小人也不会跟他们猜拳乱赌……”   女战神瞪了他一眼,呵斥道:“谁说他是驸马了?”   马三宝一呆,连忙抡起巴掌狠狠甩了自己一下,恭恭敬敬道:“小人该打,胡乱说话。”   哪知女战神似乎并未生气,反而突然像是有些娇羞,她俏脸期期艾艾半天,忽然略显羞涩道:“你记住了,驸马这个字眼不好听。他可傲着呢,不喜欢做赘婿。”   马三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说错话根本不是说错话,而是用错了词,所以才被呵斥。   这时忽然又听到牛老四的憨厚大笑声,女战神和马三宝连忙变回了刚才的伪装,两人急急从角落走出来,相互装作不认识一般。   马三宝翻身上了战马,四平八稳骑在马上看着村外,不多会功夫,牛老四拉着顾天涯归来。   此时牛老四满脸带着憨笑,顾天涯的脸上也挂着欣喜,整整一千亩地,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马三宝似是急于离开,忽然‘冷哼’一声道:“本将军身负诸多大事,没有闲工夫为了一个驿站耽搁,从今天开始,你们自己做好自己的事,驿站能否设立起来,只能靠你们自己去努力,如果被人打压了,那只能怪你们没本事……”   他‘冷着’脸撂下一句官话,摆谱简直摆的十足十。但他终于还是心有忐忑,不知为何就从嘴里秃噜了一句话,又道:“但是你们也要记住,咱们娘子军不是随便让人欺负的,倘若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找茬,你们直接抄家伙干他娘的就是……呃,我的意思是咱们有的是人,不怕事……呃,也不对,我的意思是你们干好自己的事,不需要对别人低三下四……”   胡乱说了一通,越说越觉得心虚,这货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吓破胆了一般不敢去看女战神。   他慌里慌张一抽马鞭,胯下坐骑猛然嘶鸣一声,战马恍如闪电一般冲刺,眨眼之间跑出了顾家村。   那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在躲避。   可惜顾天涯不知内情,还真以为这个娘子军的副将高傲无比。   他甚至还专门感慨一声,由衷称赞道:“不愧是那位公主的嫡系,做事怎一个干脆利索了得?说走,就走,不带一丝迟疑的……”   女战神原本正在暗暗生气马三宝混账乱说,听到顾天涯的夸赞顿时忘了生气,她可不认为顾天涯是在夸赞自己的家奴,她只听清了顾天涯夸赞她的那句。   不愧是那位公主的嫡系……   这不就是在夸我么?   好你个臭天涯,真是坏死了。   会说话你怎么不多说一点?   难道不知道我爱听么! 第31章 本公主要做顾天涯的管家婆   有个词叫做秉烛夜谈。   今晚却出现了一场秉把夜谈。   秉啥把呢?   火把!   地点就设在村中,恰是顾天涯家里的小院,所谓小院,其实是个形容,实际上哪里能称得上院子啊,完全就是一圈破破烂烂的篱笆墙。   就算这等家境,在顾家村还算情况好的,毕竟家里有着男丁,顾天涯也算勤奋,他能砍来树木编成篱笆,围在四周形成一圈小院墙。   村里其她人家可就比较惨了。   一般是用树枝子围成个院院,土坷垃歪歪斜斜筑成个小屋,屋顶上面苫点茅草,勉强算是一个遮风挡雨的窝。   甚至还有更穷的,连树枝子小院也弄不起,全家就只有光秃秃一间小屋子,大半夜的孤零零老吓人了。   没办法,这就是河北道现实情况,不止顾家村如此,许多村庄也都如此。   世上任何事,就怕与人比。   因为顾家村如此之穷,竟然导致顾天涯家变成了村中首屈一指的‘富户’,单凭这个篱笆做成的小院,就比其余十四户更有脸面。   所以夜谈的地点就放在了顾天涯家。   家里的院子实在太小,然而驿站编制却有一百个兵,这么多的人,肯定不能全进来,于是,院子外面也都站满了人。   足足九十九个兵卒,个个手里举着火把,火光照耀之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路巨匪在此设立了聚义堂呢。   顾天涯明显有些无奈,此时正在小声对女战神表达自己的抱怨,轻声道:“寒冬腊月,天这么冷,你就不能等到明天么,非得连夜让大家商量事?”   “当然,不能……”   女战神直接白了他一眼,哼哼唧唧道:“顾家村设立驿站乃是大事,能否建成关乎着你的颜面和名声,此事岂能拖拖拉拉?做事就得干脆利落!别说是寒冬腊月,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继续……”   顾天涯叹了口气,再次道:“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在乎名声。”   “可是我在乎!”   女战神陡然一瞪眼睛,咋咋呼呼道:“你是我的人,怎能被人看轻了?还有还有,娘子军声名赫赫,做事一贯雷厉风行,打从建立这支军伍的时候开始,娘子军从来就没有拖拖拉拉的时候,说干,就干,不耍嘴皮子,只会动真格。”   顾天涯哭笑不得,不得不提醒她道:“你可千万不要入戏太深啊,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娘子军的人了啊?”   哪知女战神突然探手入怀,转眼间掏出一个银子制作的小牌牌。   她把小牌牌朝着顾天涯眼前晃了一晃,小脸之上全是得意和古怪的笑容,一脸狡黠道:“看到没有,这是令牌,我那位闺蜜亲自送给我的,从今天开始我也是娘子军的人。”   顾天涯愣了一愣,微微有些吐槽道:“果然有后台罩着就是了不起。”   吐槽之后,突然有些好奇,他忍不住凑过去头,低声问道:“却不知你那闺蜜给了什么照顾,欲要让你担负何等职责?”   “嘻嘻!”   却见女战神更显得意,一双小手不断把玩着小牌牌,突然老气横秋咳嗽一声,大喇喇道:“吾乃,驿站账簿主事也。”   驿站账簿?   还主事?   顾天涯面色呆呆,他很肯定自己的构想里面没有这个职位。   却见女战神也不知怎的,俏脸隐隐似是微红了一下,突然语气有些期期艾艾,躲躲闪闪道:“所谓账簿主事,管的乃是钱粮和收支,以后凡是这座驿站的财产用度,都得由我亲自来掌管……”   “那不就是管家婆么?”   顾天涯还没有开口说话,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小寡妇的声音,那小寡妇听着像是有些好奇,其实却隐隐带着一些醋意。   她吃醋的原因很简单。   管家婆,管着整座驿站的钱粮和收支,说白了,就跟一家之内女人负责掌管财产一个意思。   再联想到顾天涯将会帮着牛老四管理驿站的所有正事……   女战神的心思昭然若揭。   她根本不是想当驿站的管家婆,她分明是要当顾天涯的管家婆。   难怪小寡妇会有醋意,故意用好奇的声音戳穿提醒。   可惜顾天涯还没来得细想,忽然旁边再次传来一个声音,但见牛老四杵着大脑袋凑了过来,瓮声瓮气道:“管家婆啊?那可好呢!能管钱,能管家……”   他一脸憨憨的夸着人,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脸色一变,很是郑重的对着女战神道:“不过俺得跟你说说,俺牛老四可不会胡乱娶妻,俺家将军早就跟俺说了,他已经给俺物色了一个好媳妇,过不几天就给俺送来,让俺牛老四也能成个家,你这女子虽然长得怪好看,可你不能成为俺的管家婆。”   憨傻之人,毫无心机。   心里想着什么,他就会说什么。   他这一番话说得憨里憨气,任谁都能听出乃是发自赤诚,唯有女战神怔怔一呆,俏脸现出哭笑不得之色。   牛老四却以为这个好看的女子伤心失望,连忙安抚道:“你这女子,也别难受,如果你实在想找个男人过日子,那俺可以把俺的兄弟介绍给你。”   说到这里,突然一把拉过顾天涯,献宝一般道:“你瞅瞅,这就是俺的好兄弟。俺家将军说了,俺这个兄弟可聪明呢。俺家将军还说,让俺以后全听兄弟的。虽然俺是驿站的驿长,但是这座驿站是俺兄弟说了算……”   女战神原本被他憋得胸口起伏,几乎就要出声呵斥这个大傻子。   结果突然听到傻子要给她介绍男人,并且介绍的还是顾天涯,女战神登时一腔怒气消散无踪,甚至心里竟然还有一些小欢喜。   但她故作矜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架势,俏脸之上摆着庄重,分明言不由衷道:“其实我才不在乎什么管事不管事,我主要是得帮着臭小子管着驿站的事,男人嘛,总是粗枝大叶,不管着可不行,不管着会出事……”   这时陡然听那小寡妇开口,语气颇带酸意问道:“那如果以后天涯兄弟升了官,要去别的地方当官怎么办?”   女战神对所有人都是语气平和,唯独对村里的小寡妇们很不友好,闻言立马大声反驳,怒气冲冲道:“他能升官,我自然也跟着升官,不管他去哪里,我都跟着一起去,哪怕他去当皇帝,我也继续管着他的钱,谁若不服,先跟我吵一架再说。”   堂堂公主,竟和一个小寡妇撕闹,幸好众人都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否则绝对会跌碎一地的眼珠子。   那个小寡妇乃是穷苦出身,此时哪里有底气敢和女战神争辩,再加上村中的二婶狠狠瞪她,她只能唯唯诺诺缩了回去。   女战神顿时吐气扬眉,感觉比打胜了一场战役还要得意。   经过这么一闹,所有人都知道驿站将会多出一个女管事,顾天涯沉吟半天,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自古官场争锋,都需身后有人,驿站虽然算不得正式官场,然而毕竟算是踏入了官场半步。   以后迎来送往,终归要和官场之人打交道,而一旦和官场之人打交道,不免就会滋生出各种利益纷争。   既然要有纷争,那就得有后台。   恰好‘小姨’乃是那位公主的闺蜜,有她待在驿站之中说不定能收奇效。   这事细细一想,绝对利大于弊。   顾天涯突然轻轻吐出一口气,转头对着牛老四微笑一下,道:“牛四哥,您觉得冷不冷?如果觉得还能撑住,那么兄弟有些事情想跟您商量商量!是关于驿站建造的事,须得好好规划才行……”   这话说的十分谦恭,并不因为牛老四脑子不好而轻视,相反很是恭敬,分明带了请示的味道。   牛老四明显很是开心,咧开大嘴憨厚直笑。   这憨傻汉子使劲拍着胸口,不断表现自己道:“兄弟你看看,俺可壮着呢!不怕冷,冻不着。”   顾天涯点了点头,又把目光看向院里院外的兵卒们,再次道:“兄弟们冷不冷?能不能撑得住?”   百十个兵卒嘻嘻哈哈,举着火把道:“这点寒冷算个什么?北边的边境才叫冷。顾家兄弟,你不用在乎大家,咱们都是军中老卒,一整夜不睡也无所谓,倒是你,身板子有点弱啊,不如你去屋里坐着,烤着火盆暖和暖和。”   顾天涯郑重摇头,沉声道:“哥哥们挨冷受冻,我这个做兄弟的怎能去烤火?”   兵卒们怔了一怔,看向顾天涯的目光忽然多了一层亲切。   反倒是女战神这时有些歉疚起来,突然轻轻一扯顾天涯的衣角道:“要不,明天再议事?天太冷,你可不要冻坏了。”   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士卒们也不能冻坏了。”   然而顾天涯却突然豪气生出,陡然轻笑出声道:“既已挨了冻,不能白挨冻,虽然这天气很冷,但是大家的心里都热着,既然所有人都盼着驿站,那咱们就早一点开始建造这个驿站……”   说着猛然起身,目光赫然看向屋子方向,大声道:“娘亲,今次可得求您帮帮忙了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唯有女战神目光轻轻在闪,依稀是在暗暗猜测着什么。   她隐隐记起来,顾天涯好几次跟她说过,无论读书识字也好,还是各种见识也罢,似乎都是顾天涯的娘亲所教,所以顾天涯才会懂得比别人多。 第32章 顾天涯的梦想和愿望   就在众人的好奇目光中,顾天涯的老娘走了出来。   左手之中,拿着一个盒子。   右手之内,同样也拿着一个盒子。   左手拿的那个盒子很小,大约只有成人的拳头般大,整个盒子四四方方,看起来像个比较规整的四方体。   至于右手所拿的盒子,则是用木料打造而成,盒子也不算太大,约莫能放几本书。   只见老娘一路走过来,双手同时把盒子递向顾天涯,不知为何,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依依不舍般道:“这都是你父亲留下的东西,你以后可得省检着使用……”   顾天涯父亲留下的东西?   女战神的两只小耳朵瞬间支棱起来……   可惜,顾天涯的老娘再没多说什么。唯见顾天涯郑重点头,轻声道:“您放心,孩儿从不糟蹋东西。”   说着,把两个盒子接在手中。   女战神满心好奇,忍不住把一颗小脑袋凑了上去,她一双眼睛眨呀眨呀的瞅着左边那个盒子看,发现上面写着一行奇怪的字。   四四方方,应是汉字。   偏偏写法古怪,总觉得似是而非。   女战神努力看了半天,最终也只能认出其中一个字。   那个字,念‘粉’。   ‘粉’字的后面还有一个字,看起来像是个筆画的‘筆’字。   两个字恰好一前一后,连贯起来应该念做‘粉笔’。   “粉…粉笔?”女战神迟迟疑疑的念出了声,小脑袋里全是一无所知的迷糊。   她除了这两个字能够认出,其它几个字完全不认识,明明看着像是字,偏偏双眼一抹黑。   她忍不住伸手想去触摸,眼睛里闪烁着无比好奇,再次磕磕巴巴念了一次,道:“粉…粉笔?”   顾天涯在一旁笑起来,点了点头鼓励她道:“对,你念的对,这两个字,正是念做粉笔!”   女战神顿时眼睛一亮,急忙又探了探小脑袋,她眼睛眨呀眨呀的看着小盒子,急不可耐问道:“这上面还有字?可惜我全都不认得,你认不认的?告诉我念什么!”   顾天涯似乎并不迟疑,张口直接念给她听,道:“广东国营粉笔厂。”   女战神双眼明显带着迷茫,满头雾水道:“什么意思?”   顾天涯这次迟疑起来,好半天后才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娘不愿说。”   他说着看向老娘,目光之中明显带着眼巴巴的期盼。   女战神心中微微一动,连忙也看向顾天涯的老娘,可怜巴巴帮着哀求道:“您给他说一说好不好,我感觉他心里很渴望知道。”   可惜顾天涯老娘摇了摇头,温声笑道:“等他长大以后再说吧。”   女战神登时一呆,下意识道:“天涯已经十八了啊,十八岁还不算长大吗?”   结果老娘仍是温声一笑,再次道:“没成家呢!没立业呢!你们不用求了,这事没得商量,他什么时候能让我抱上孙子,我什么时候才把一切告诉他。现在,不行。”   这番话虽然说的很是温和,然而语气却带着不可置疑的坚定,顾天涯明显很是失望,不过仍旧点了点头,一脸恭顺道:“好吧,我不逼您。什么时候让您抱上孙子,什么时候您在告诉我一切。”   然而女战神却是个急性子,几乎脱口而出道:“想抱孙子还不简单啊?我明年就能生个大胖小子……”   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意识到四周全是人,登时小脸红的宛如火烧,霎时间变的又羞又臊。   她猛然像个鸵鸟一般,死死低下自己的小脑袋,支支吾吾努力辩解道:“我…我刚要的意思是说,我这个做小姨的…身为…身为他的长辈,明年会帮他把关,让他娶一房媳妇,然后,他媳妇给他生个大胖小子,嗯嗯嗯,就是这样,我就是这个意思,我这样说你们信不信?”   解释半天,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蚊子哼哼一般,因为这个辩解连她自己都不信。   她脸蛋更加涨红,恍惚间只觉得周围众人似乎都在暗暗偷笑她,无比羞臊之下,陡然急中生智,连忙抬头看向顾天涯,转移话题问道:“这两个盒子是做什么用的?”   两个盒子做什么用的?   顾天涯被她这么一问,顿时想起还有正事要办,他连忙也收敛起各种心思,掀开左边那个小盒子道:“这里面装的乃是粉笔,可以很方便的书写和涂擦,以前我娘教我读书写字的时候,用的就是我爹留下的这些粉笔……”   他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小院的一处篱笆墙边,只见篱笆墙上挂着一块黑漆漆的木板,他拿着粉笔在木板上轻轻画了一道。   顿时,黑底白划,格外分明。   这时他才仔细解释起来,笑着道:“今晚咱们需要商量怎么建立驿站,光凭口说很难让大家有个直观的印象,所以我才求助我娘,让她拿出粉笔让我用。”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抬手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方框,再次笑着道:“你们看,我先画了一个方框,这个方框做什么用呢?咱们可以把它看成是驿站的大门……”   说着,又是一停,然后再次拿起粉笔,顺着方框两侧各自画了一条白线,又笑道:“大家再看看这两条白线,可以看成是驿站大门两旁的两道院墙!”   一个方框,代表大门?   两条白线,代表院墙?   众人目光盯着黑板,努力理解着顾天涯的意思。   顾天涯又道:“画完了大门和院墙之后,接下来就可以再画各个房屋,通过一笔一笔的勾画,能够让大家看到驿站将会建成什么样子,如果感觉哪里有所不妥,直接擦涂之后改掉,大家是不是觉得这个办法很方便?是不是很适合所有人一起讨论着涂改?”   众人至此方才恍然大悟,个个都把目光盯着那块黑板,人人啧啧称奇,感觉很是新鲜。   牛老四摸了摸脑门,当先一个开口道:“俺想建立一个马厩,不知道可不可以?”   顾天涯哈哈一笑,道:“既然是驿站,当然得有马厩,马厩不但要建,而且还得建的很大,牛四哥的提议很好,小弟先把马厩的位置标出来。”   他说着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的一处画了个方框。   那个方框虽然画的极其简单,然而众人不由自主的都把方框看成了马厩,牛老四裂开大嘴直笑,满脸欢喜道:“这个马厩不错哩,建的位置距离大门不算远。”   忽然一个兵卒跟着开声,小心翼翼问道:“咱们以后需要常驻驿站,是不是应该建立一些营房?”   “自然需要!”顾天涯连忙点头,鼓励一句道:“这位大哥提的意见很不错,咱们的驿站规划又进了一步。”   那个兵卒顿时也裂开大嘴,感觉自己竟然也有了出风头的机会。   有这么一个人带头,其他兵卒登时眼热起来,于是转眼之间,七嘴八舌都开始出着主意,然而顾天涯这次没有立刻听从,而是选择站在那里静静的听着。   他对于驿站的规划早已胸有成竹,并不会完全听从这些兵卒的建议,所谓商讨,其实只是想听听大家的想法以便查漏补缺而已……   可惜这些兵卒见识太浅,难以提出太好的建议,所以最终还是得靠着顾天涯自己,兵卒们的建议完全没有超出他的构想范围。   但他仍旧静静的听完了所有建议,直到所有人全都说完之后才开始再次动笔。   首先,他画了一排小方框,代表房屋。   其次,他画了又一小排方框,代表集市。   最后,他不断写写画画,画满了一整块的黑板,一边画着,一边解释着,渐渐地,整座驿站的格局清晰展现,人人脸上都显现出期盼的神采。   夜很深了,天更冷了,然而所有人全都感觉心里有一团火,恨不得早早把这座驿站建造起来。   说到建造,就得有人手。   这时顾天涯终于语气一转,说出了他的另一个目的。   他轻声道:“此座驿站,将要驻兵百人,拥有良田千亩,将会影响周边五十里,所以这个工程将会很大,光凭我们这些人肯定不够,所以,需要雇人来帮忙。”   “顾家兄弟,咱们自己能干!”兵卒们立马吆喝起来,积极表态道:“压根不需要雇人,咱们自己就能把驿站建起来。顶多也就是辛劳一些,但是比打仗可要轻松多了。”   顾天涯呵呵一笑,点点头表示认可,但他的意思仍旧不改,继续道:“能建起来,但会很慢,倘若选择雇人的方式,那么将会是另一种速度。”   昭宁忽然开口,略显迟疑道:“你想雇谁来帮忙?”   这话听起来像是好奇,其实是在帮着顾天涯找台阶。   顾天涯看她一眼,轻轻吐出两个字道:“穷人!”   这两个字虽然吐字很轻,然而顾天涯说的却很坚定,他目光缓缓看向夜空,仿佛喃喃般道:“不止建房需要雇人,其它地方也要雇人,比如驿站的那一千亩,开垦和耕种都需要人手,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能让许多人挣到过冬的粮食……”   他像是在憧憬未来,满脸都现出幸福的神色。   他似乎越想越是兴奋,渐渐变得激动起来,一脸欢喜道:“你可以想象一下,这一次的机会将会有多少穷人跟着受益,咱们雇佣他们来干活,每天可以发给铜钱或者粮食,他们挣到了钱和粮食之后,就能养活一家老小不会饿死,多好啊,昭宁说对不对,这事多好啊!”   他欢喜的说着,语气充满了兴奋,他双手下意识攥住昭宁的手,不断的道:“从此以后,咱们再也不会看到阿瑶母亲那种惨事,大冷天里活活的饿死在家里,咱们再也不用看到四嫂那样的人,强忍着饥饿去干活累死在沟渠,昭宁,昭宁,你想象一下啊,这事多好啊……” 第33章 公主也有艰难和苦楚   昭宁目光柔柔,静静的听着他的憧憬,直到好半天过去之后,昭宁才轻轻开口道:“若是雇人做工,你准备给多少工钱?”   “十五文怎么样?”   顾天涯几乎脱口而出,很是振奋道:“不论男女老少,也不论是否成年,只要雇来给驿站做工,一律按天发给十五文钱。嘿,十五文钱,可以买到五斤粮食,足够一家人吃喝一天了,足够一家人吃喝一天了。”   昭宁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僵硬。   又是好半天过去之后,她才再次开口,语气隐约竟是有些艰难意味,轻轻道:“我记得密云孙氏雇人做工,成年男子才给十文钱一天,若是妇女和老弱,只需要三文钱便可。”   顾天涯一怔,目光下意识看向昭宁。   他忽然放开攥住昭宁的手,语带苦涩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昭宁同样也是一怔,不知道顾天涯什么意图。   却见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开口道:“去年之时,同是寒冬,隔壁刘家村有一户人家,断粮断炊两日有余,家中有四个未成年的孩子,能干活的却只有母亲自己,凭着母亲一人做工干活,根本养不活四个孩子,所以便决定卖掉自己,换到钱财给孩子买粮!”   昭宁忍不住‘啊’了一声,眸子之中显出同情之色,下意识急问道:“她把自己卖了多少钱?足够养活她的孩子吗?”   顾天涯突然眼圈泛红,接着讲道:“恰好有个范阳的富商带着车队要去长安,途径密云县城的时候车队稍作休息,那女人苦苦哀求商队买下她,双方谈好了,售价三百文钱,眼看就要交易成功,不曾想,孙氏的孙四管事突然出现,冷笑说,这女人在我家做工之时,一天只需三文钱便可,言下之意无非是说,穷人急着用钱救命,可以狠狠压价买下她……”   昭宁忍不住又‘啊’了一声,眼中陡然生出怒火,骂道:“这个孙四真该死。”   顾天涯苦涩叹息,继续道:“自古商人逐利,那个商队听了孙四的话后,便开始狠狠压价,只愿意出五十文钱买下女人,那女人苦苦哀求之后,最终还是只能卖了自己,十数日之后,四个孩子再次陷入饥饿,死绝……”   这个故事,其实不能算是故事,因为整个河北道出现过很多次,所以这个故事乃是真真正正的现实。   昭宁不是那种傻笨的女子,她能听懂顾天涯为什么要和她讲这个故事。   故事里,孙氏的孙四管事冷笑对着商队说:这女人在我家做工之时,一天只需三文钱便可。   而刚才,她曾对顾天涯说:孙氏雇佣百姓们干活,妇女和老弱只需三文钱便可。   顾天涯这是用这个故事告诉她,她这么做会的结局会和孙氏一个样。   不管是出于有心还是无心,结局都是在害死那些穷人。   顾天涯讲完故事之后,目光静静的注视着昭宁,好半天过去之后,忽然道:“这个故事,你应该听懂了吧。”   “我懂!”   昭宁毫不迟疑点头。   但是她的神色仍旧很不好。   她似是踟躇良久,忽然轻轻开口道:“你的故事,我懂,你想借着建造驿站的机会救济百姓,我也懂,但是,但是……”   她再次迟疑一下,终于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开口解释道:“但是有件事你也许还不知道,驿站的设立并不像你想象那般简单,朝堂上并不会拨给款项,需要娘子军自己出钱。”   自己出钱?   不是朝堂给钱?   顾天涯登时呆住。   昭宁似是十分歉疚,小心翼翼看他一眼,轻声又道:“我闺蜜的娘子军虽然坐镇一方,但是军中并无多少资财可以耗费,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顾天涯有些紧张。   昭宁叹了口气,目光有些躲闪道:“朝堂上的意思,是允许娘子军可以使用徭役。”   顾天涯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徭役!   这是穷人最怕听到的一个词。   什么是徭役?   徭役就是让老百姓免费干活。   自古至今,历朝历代,徭役一直都有,并且还是强制性的。   修长城的时候,累死了多少人?   挖运河的时候,又累死了多少人?   老百姓本就难以赚到吃喝,每年还得强制性的参加各种徭役,年复一年,挣扎度日,永远看不到希望,只能一辈一辈的当牛做马。   直到累死了,才算是解脱。   昭宁看到顾天涯脸色苍白,顿时心中万分难受,她伸手下意识去攥顾天涯的手,很是歉疚的解释道:“乱世刚平,朝堂新立,国库一直都很空虚,根本不愿意担负这笔钱款,此事真的很难办,就算我那位闺蜜据理力争也没有用!”   她微微迟疑一下,忽然硬着头皮再次解释道:“哪怕她亲自去一趟长安城,哪怕亲自参加早朝去和大臣们争吵,最后的结局仍旧不会变,朝堂上不会拨出钱款给我们……”   这话,已经隐隐有泄露自己身份的危险了。   可惜顾天涯哪里有心思留心这个,此时他满脑子都在想着徭役两个字。   他双目像是失去了焦点,呆呆仰望着天空,口中不断喃喃的道:“不给钱,用徭役,不给钱,用徭役,这岂不是说,我的一番好心,反而办成了坏事?我原本想借这个机会,让大家能够赚到一口吃喝,结果,反而让他们雪上加霜,若是饿死了人,若是饿死了人……”   昭宁见他如此,心中只觉一疼,这位大唐第一女战神陡然定下决心,伸手使劲握住了顾天涯的手,大声道:“咱们不用徭役,咱们按你说的去雇人,专门雇穷人,全都给吃喝,要让他们挣到过冬的粮食,要让他们不会冻死和饿死。”   然而顾天涯仍旧脸色苍白,双目毫无焦点般的喃喃道:“这不可能的,咱们没这个本事。”   昭宁大声道:“怎么不可能?我有的是本事!我可以卖掉自己的私产,去找世家换取大批的粮食,我的私产很值钱,任何一个世家都想买,顾天涯,你抬起头来,你看着我,你记住了,我,昭宁,为了你的心愿,为了你的梦想,我就算卖掉自己的所有田产,我也只会觉得无比心欢……”   这番吐露心声,听的人人侧目,然而顾天涯却仿佛五雷轰顶,似是突然被人点醒一般,陡然大叫道:“我想到了,田产,哈哈,田产,昭宁,咱们有办法了!世家侵占前朝田产,娘子军可以找他们罚钱,只不过,干这事必须得有足够的勇气,毕竟,这是要去触动很多个世家的利益……”   昭宁先是怔怔,随即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突然轻声道:“我那位闺蜜,最不缺的就是勇气。”   她有兵权! 第34章 世家为什么招人恨   为什么会说世家侵占前朝的田产?   这件事,出身顶级豪门的昭宁能懂,但是,在场的兵卒们肯定不太懂。所以顾天涯觉得应该给大家解说一番,免得让人误会了他想要怂恿娘子军去作恶。   他目光缓缓看着众人,朗声开口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世家把控知识传承,掌握着纸笔和口舌,通过这些手段,不断发展壮大,在传承和壮大的过程中,为了保证家族子弟的读书习字,他们需要耗费无数的资财,所以也就必须不断的赚取资财。”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有句话说的好,日进一文,强过坐吃山空,哪怕再怎么巨富无比的世家,也不敢让自己的家族只出不进,他们要想保证家族延绵不绝,就得不断的开辟资财之路,那么,兄弟我现在考一考大家,假如你们成为了世家的掌舵人,你们觉得这世上哪种办法最容易让人暴富?”   这问题与其说是在考大家,其实不如说是他在给兵卒们进行引导和提示。   可惜,他高看了娘子军兵卒们的素质。   自古燕赵之地,多有慷慨悲壮之士,这话若是往好的方面想,那么可以理解为燕赵之地比较容易出英雄豪杰。   但若是往实际情况分析,其实是在说燕赵这个地方的人性格比较彪悍。   历朝历代以来,这一片地域出现的土匪和巨寇最多。   娘子军的这些兵卒,很多都是山中匪寇的出身,虽然现在从良当了兵,但是骨子里还是存在着匪性。   顾天涯竟然问他们哪种办法最容易暴富?   呵呵!   这简直是撩到了众人的爽点。   只听一个兵卒哈哈大笑,满脸兴奋道:“何以解忧,唯有暴富,想要暴富,开山劫路,啊哈哈哈,顾家兄弟很不错嘛,想不到你看起来文绉绉的一个小少年,结果竟然是个同道中人,啊哈哈哈,不错不错,真的很不错!”   这个兵卒尚未说完,又有一人大笑着凑过来,同样满脸兴奋,双眼都在放光,只见他一把抓住顾天涯的胳膊,哈哈狂笑道:“来来来,咱们哥儿俩以后好生亲近亲近,哥哥我名叫燕九,以前惯用的口头禅叫做此山是我开……顾家兄弟,你快点说说,你是不是想让咱们去抢?这个办法却是能够让人暴富。”   就连一脸憨厚的牛老四,此时也把大脑袋凑了过来,憨憨说道:“拦路抢劫,可好可好了……”   顾天涯面皮抽搐不断。   在他旁边,昭宁似乎连耳根子都羞的发红,女战神生怕被顾天涯察觉,悄悄往旁边退了好几步,像个鸵鸟一般躲藏起来,只觉得满脸都是火辣辣的烧。   她很难想象若是有一天自己揭破身份,顾天涯那时的表情将会是何等惊愕,恐怕到了那时之后,自己在他眼中再也不是巾帼之姿的公主,而是,大唐北地最为彪悍的女土匪头子。   “这群夯货,回头挨个收拾……”昭宁恨的牙根痒痒,恶狠狠的用目光扫视着这些兵卒。   尤其是叫燕七的那货,竟然教唆我家天涯去学此山是我开?这个事,本公主先记下了,回头绝对让你知道知道,为什么我能成为你们的头儿。   女战神躲在角落里暗暗发狠,已经将这群兵卒全都记在了小本本上面。   反倒是顾天涯这时像是想通了什么,突然笑着对兵卒们摆了摆手,道:“刚才诸位哥哥的回答,勉强也算接近了答案,世家聚拢资财的手段,说白了其实也是抢,只不过,他们抢的手段比较狠……”   他说着停了一停,语气稍微变得快速,再次道:“咱们刚才说过,世家想要保证传承不断,就得保证家族的资财不断,天下间的财富都是从何而来呢,我认为所有钱财皆是由土而生,比如商贾经商,所售货物出自土中,桑麻铜铁,都是土里生出的资财……土是什么?土就是咱们脚下的这片地,所以世家想要保证资财不断,最重要的一个办法就是不断获得田产。”(作者画外音:古代是土地经济)   他再次停了一停,继续又道:“世家对于土地的渴求,简直是沁入骨子里的一种癫狂,若是生平盛世之时,他们会拿钱拿粮去买,虽然期间也会夹杂着一些见不得的手段,但是毕竟还要守着一个冠冕堂皇的底线,如果到了乱世之时,那他们的手段可就狠多了……”   “你说的是抢?”那个兵卒燕九忍不住接口,这货还是念念不忘的想抢。   幸好顾天涯已经知道了这些人的秉性,自然也就不会对他们过多苛责,反而点点头道:“不错,确实是抢!”   他语气忽然变得低沉,缓缓道:“我为什么会说世家侵占了前朝的田产?是因为此乃我这些年亲眼所见所闻。比如十里之外的密云县城,便有一个号称密云孙氏的世家,自从隋末大乱开始,这个家族一直在抢占土地,河北道兵患多年,经常会有某个村子遭遇战乱,百姓们没有能力抗衡兵灾,也许只是一个夜晚就被屠戮干净,每当这个时候,土地就成了无主的财产……但是,仅仅等到第二天的时候,这些无主的土地忽然又变得有主了,而这些土地的主人,全都是那个密云孙氏……”   这话,分明有着很深很深的暗示。   在场的兵卒们虽然见识不高,但是并非人人都是傻子,有人已经听出了顾天涯的暗示,忍不住皱眉深思道:“村子一夜之间被屠,土地成了无主的田产,然而只需要一夜之间,土地就变成了孙家的财产,这岂不是说?这岂不是说?”   突然好多人全都恍然大悟,下意识脱口而出道:“这岂不是说,孙氏在借助兵灾掠夺土地。”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何止是借助兵灾,完全就是他们在煽动,只要密云孙氏看中了哪个村子的土地,立马就会怂恿兵匪们相互攻伐,然后趁乱取食,成片成片的占有田产。”   他说到这里突然一停,目光看向躲在一边的昭宁,轻声道:“你心里也许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我们村子竟然没有自己的土地,哪怕是用来下葬的一点点坟田,也需要低声下气的去找孙氏买……现在,我告诉你答案,原因很简单,我们村子想活命!”   昭宁何等聪明,闻言顿时明了,她俏脸若有所思,同样轻声道:“献出土地?保住村庄?”   顾天涯重重点了点头。   他目光下意识的转向了自己娘亲。   村里的那些寡妇们也都看向了顾天涯娘亲。   昭宁心里微微一动,忍不住也看了过去,吃惊道:“莫非竟是您的主意?”   “是老身!”顾大娘缓缓点头,叹息道:“顾家村的不但靠近大河,而且在东南不远处还有湖泊,背面依靠山川,前面却有官道,村子处在中间地带,这一片土地实在太过肥美,老身的丈夫临走之前跟我说过,土地肥美丰裕,盛世之时是福,但若处在乱世之中,则是祸……”   老娘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再次探口气道:“那段年月,真是吓人啊,老身眼瞅着周围几个村子被人屠了,好些个熟人都在一夜之间没了性命,我知道,我们村子很可能也会是这种命,所以老身和村里几个老人商量,大家一起求上了密云孙氏的门,廉价卖地,一亩一文。”   廉价卖地,一亩一文!   这几乎和白送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换来的却是顾家村能在乱世之中苟活着。   这时顾天涯接过话茬,沉声道:“我们村子的这种情况,其实在整个河北道都很常见,甚至,不止河北道,放眼整个中原,恐怕都是如此,因为天下各处都有世家,世家在乱世之时必然会疯狂掠夺土地,想要掠夺土地,屠村的办法最好。”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也许除了屠村这个办法以外,他们偶尔也会花点小钱去买那些撑不下去的穷人土地,即便花钱,也会很少,几乎和硬夺一般,强逼着穷人不得不卖。”   昭宁一脸若有所思,轻轻道:“就像是你不久前给我讲的那个故事,隔壁村子那个女人自己把自己卖了五十钱,明明她能卖到两三百文,然而为了给孩子买粮只能被人压价……”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世家买地之时,用的也是这个办法,穷人们撑不下去了,只能拿出土地售卖。”   他看了一眼昭宁,随后把目光看向在场的兵丁,沉声道:“煽动兵灾,屠村掠地,趁着乱世,压榨穷苦,世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土地……事实证明,他们确实做到了,但这是一种侵占,是一种血淋淋的侵占,这些土地原本都是有主人的,就算大唐建立也应该属于百姓,结果却饱了世家,他们每一口喝的都是穷人血。”   他稍微停了一下,猛然语气变得坚定,大声道:“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替穷人讨回这笔债,既然世家喝百姓血而肥,那么咱们就去刮下他们身上的肉,所得钱财,用于雇佣百姓,天道有轮回,世事终有报,他们欠下了百姓的因,自然也需要偿还百姓的果,我今晚之所以给大家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大家一个道理,我们也许会使用强横的手段,也许会在这个过程中蛮不讲理,但是我们做这件事的初衷问心无愧,因为我们不是为了自己掠财富而肥……”   “好!”兵卒们齐声一喝,人人血脉喷张,仿佛胸膛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热,几乎就要压制不住喷薄而出。   他们以前是匪,后来被娘子军收编为兵,可惜打了半辈子仗并不知道为什么而打,今晚这一刻才忽然觉得人生有了意义。   兵者,乱世之时,伐也。   若是盛世之时,则如何?   保也!   保一方平安,庇百姓请命,这就是保家卫国,这才是兵者的本意。   时,大唐武德六年,冬,河北道偏远之处小村,有少年第一次尝试引导他人,向一群匪寇出身的兵卒讲述家国道义。   人生路无尽,引者当为先。   这才应该是做官的真谛。 第35章 老爹留下的各种奇书   “你准备怎么做?”   昭宁忽然开口,轻声道:“娘子军虽然坐镇北方,然而世家同样不可轻碰,毕竟现在朝堂已经建立,有些规矩还是需要遵守的。”   她说着迟疑一下,像是隐隐有些犯愁,再次轻声道:“偏偏世家最擅长规矩之下的争斗,娘子军在这方面恐怕不是对手。”   顾天涯哈哈一笑,突然抬手敲了敲身边的黑板,然后,他另一只手举起第二个盒子,道:“此前,我问娘亲要了两个盒子,其中一个盒子,装的乃是粉笔,粉笔主要是用来给大家勾画驿站的简略图,方便大家能够直观的了解我们的驿站,至于第二个盒子装的东西,恰可以让我们找到消灭世家的手段。”   他说的是消灭,而不是说的对付。   消灭这个词,简直不敢想象,世家势力何其庞大,几乎拥有左右天下的力量,大唐皇族曾经也是世家,否则也不可能在乱世之中逐鹿天下。   这样一种强大的存在,顾天涯刚才竟然用了消灭这个词。   昭宁先是一呆,随即眉头微蹙,下意识道:“这怎么可能,世家是消灭不了的。”   哪知顾天涯却神秘一笑,突然抬手把盒子举到她的眼前,道:“不信的话,咱们打开看看。”   昭宁心中生出无比好奇,忍不住道:“好,我正要看看。”   顾天涯也不拖拉,干脆利索的打开了盒子。   打开之后才发现,原来里面装的全是书,入眼所见,第一本像是个册子,封面之上写着一行小字,字体仍旧是昭宁看不太懂的那种。   昭宁眼睛眨了几眨,忽然对顾天涯道:“这些字真的挺古怪呢。个个似是而非,读起来很是吃力,十个字里面,我有七八个都不认识。”   顾天涯心知她已生疑,笑着道:“按照我老娘的说法,这是我老爹自己创造的简化字,我娘说我爹性格太懒,所以专门创造便于书写的简化字,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这些字的笔画全都比较少……”   他说这话之时,语气很是自然,显然乃是从小就听母亲这么告诉他,所以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个说法。   然而昭宁听了之后却是一脸肃然起敬,郑重道:“竟然能够创造文字,你父亲绝对是个饱学之士。”   顾天涯微微一怔,不知为何突然点了点头,也郑重道:“这话倒是很对,我爹确实如此,他的学识简直犹如瀚海,恐怕我这一辈子是学不完了。你是不知道啊,我每天要学多少东西,嘿,《三年高考》,《五年模拟》,《物理》,《化学》,我爹留下了无数书籍,全由我娘逼着我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外加经商处世之策,不管有用的还是没用的,我娘天天都得逼我学……”   昭宁听得眼矛金星,只觉得这些学问她一个也没听过,要知道她可是皇族出身,李家以前乃是顶级豪门,想不到竟然还有不知之处,这世上的学问果然犹如瀚海。   这时顾天涯已经拿起了第一本册子,念给她听到:“《乱世之局,装逼手段》!”   念完之后,顾天涯自己也好奇起来,显然这个盒子里装的书籍他也没有读过,所以脸上显出了兴致颇深的神色。   他急急翻开册子,开始粗略阅读,结果读了几页之后,脸色渐渐哭笑不得。   昭宁在一旁看的好奇,忍不住也把小脑袋凑了上去,哪知入眼刚好看到一段话,赫然竟是用繁体字迹写成的。   只见那段字写道:“儿子啊,别信这一套,乱世之局如果装逼,绝对会被狠狠打脸,你老爹我原本不服,结果装逼输了一切,这本书屁用没有,赶紧扔到火里烧了吧……你娘既然能把盒子给了,想必现在已经是乱世结束的时候,老爹建议你去看看后面几本书,那里面记载的东西才有用。”   这段字乃是使用了繁体书写,所以昭宁也能辨认出来,她脸上写满了好奇,感觉顾天涯父亲肯定是个古怪的人。   顾天涯脸色有些尴尬。   他趁着昭宁好奇的档口,手疾眼快收回了这本书,然后,拿起了第二本。   这本仍旧是个册子,封皮之上同样印着那种简化过的字。   “《世道刚平之时,发财暴富三千招》!”顾天涯脸皮抽搐几下,手疾眼快的再次收起这本书。   再找下一本。   “《厚黑术》,备注:慎学,此书涉及帝王心术。学之无益,可能招来杀身之祸。”顾天涯登时一呆,连忙又要收起来。   哪知昭宁这次手疾眼快,一把将书籍抢夺过来,嘻嘻笑道:“这本先放在我这里,将来我让孩子们学学……”   顾天涯吓了一跳,连忙道:“你发什么疯?这种东西岂能是普通人可以学的?再说了,你连结婚都不曾结婚,现在竟然就开始想着孩子的事?疯了吧你,快还给我。”   可惜昭宁完全当做听不见,猛然把册子直接塞进了怀里,目光使坏般盯着顾天涯,狡黠道:“有种你抢回去啊。”   顾天涯被她气的直发愣。   昭宁却不管他的反应,突然自己伸手从盒子里一下子拿起了两三本书,问顾天涯道:“这几本书写的是什么?”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心中的无奈,他抬眼看向第四本书,忽然面色先是一喜,道:“《消灭世家的步骤》。”   狂喜之下,紧跟着看向第五本,急急念道:“《经济战术的威力,可以让世家去死》。”   然后还有第六本,再次念道:“《打破知识垄断之术,动摇世家传承根基》”   顾天涯大喜出声,一把抓住昭宁的手,笑道:“这三本书,绝对是咱们要找的。”   然而昭宁这时却一脸好奇,目光眨呀眨呀的看着盒子底部,忽然指着里面的一大摞纸张问道:“这些是什么?为何不是书?”   顾天涯微微一怔,下意识去看那些纸张。   也就在这时,忽见顾大娘伸出手来,夺过盒子道:“这些秘方和图纸,暂时还得留存着,除了一份建筑图纸以外,剩下的以后再来找我拿。现在若是给你们用,可能会起到相反的用途,说不定,会有杀身之祸。”   说完之后,从盒子里抽出一份图纸,剩下的全都收了起来,盖上盖子抱在怀中。   顾天涯和昭宁同时愣住。   昭宁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开口,道:“我出身顶级豪门,身后靠山很硬,难道连我也不能用吗?难道连我也会有杀身之祸吗?”   “会!”   顾大娘语气很坚决,郑重道:“以后能给你们,现在暂且收着,等到可以使用的时候,才找我拿!”   说完话后,忽然伸出手来,对昭宁又道:“还有那本《厚黑术》,这东西学了有害无益,你别拿着了,交给我继续收着。”   昭宁迟疑一下,似是想要辩解,但是迟疑之后,最终还是掏出了那本书,有些依依不舍道:“其实这个我拿着挺好的。”   可惜顾大娘根本不听。   这时顾天涯轻轻吸了口气,温声对老娘道:“您既然心里有着担忧,那么儿子就听从您的安排,不让我学的东西,我肯定不会去学,不让我碰的物品,我保证不会乱动。”   顾大娘点了点头,同样温声道:“顾儿,娘是为了你好。”   顾天涯满脸恭顺,答应一声道:“孩儿明白。”   顾大娘像是松了一口气,忽然又道:“记住了,做事之时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要以为有了你爹留下的书籍,你就能够小觑这个世上的任何人,尤其是那些世家门阀,他们的手段毒着呢……”   顾天涯再次点头,脸上却现出微笑,轻声道:“娘亲但可放心,孩儿肯定会谨记咱家的家训,遇到事情苟一苟,有了机会才出手。这次只是稍微和世家碰触一下,主要是弄点钱粮建设驿站,虽然会让对方肉疼一些,但却不会触动他们的底线,所以,危险不大。”   老娘这次像是终于放心了,抱着盒子缓缓走回了屋中。   昭宁在一旁听完他们娘俩对话,忽然把小脑袋凑到顾天涯脸前,很是好奇道:“遇到事情苟一苟,有了机会才出手?这就是你家的家训啊,是不是以后所有的家人都得遵守它?”   “那是自然!”顾天涯毫不迟疑。   昭宁顿时犯愁起来。   她是个说打就打、说杀就杀的性格,这以后若是需要遵守家训可该咋整啊。   怕是得被憋死。   然而顾天涯却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忧愁,此时顾天涯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去搞钱。   搞世家的钱。   这等于是剜人家的肉,这件事干起来肯定很难。   老爹虽然留下了所谓的‘秘籍’,然而书籍毕竟属于纸上谈兵的东西,真正想要灵活运用施展出来,必须得是融会贯通才有可能。   幸好顾天涯从小接触的知识就和大家不一样。   这次找世家搞钱,只算是稍微碰触底线,惹出的抵触必然不会太大,顾天涯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第36章 古往今来第一大怂逼   自古,匪过如梳,兵过如篦(bi)。   讲的意思是说,盗贼土匪若是抢劫,如同梳子在所过之地梳了一遍,虽然够狠够毒,但是梳子毕竟还留有缝隙,所以勉强能有漏网之鱼。   兵丁则不一样。   如果兵丁祸乱一方,那会像篦子一般犁地三尺,篦子是什么呢?篦子是一种比梳子更为紧密的工具,这玩意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密齿梳’,单从名字就能想象出它的缝隙有多小。(作者画外音:80年代左右,生活在农村的小伙伴应该还有印象。)   篦子一般用来清理头皮和虱子,来回刮上几次之后保证毫无残留,用篦子形容兵丁祸乱,简直是再贴切不得的一个词汇。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兵卒和军队,实乃这个世上最为两极分化的一种存在,若是掌兵之人用之为正,兵卒和军队便是整个国家和民族的脊梁,若是掌兵之人用之为恶,那么兵卒和军队简直是地府爬出来的催命阎罗。   世家正是因为在乱世之时勾结乱兵,所以才能大片大片的侵吞田亩,那时的兵,为恶。   而现在,顾天涯想到的办法同样是用兵,这时的兵,应为正。   既然彼方能以兵卒之力祸乱地方,大口大口喝着老百姓的血,那么我方同样可以借助兵丁的优势,去把他们喝血而肥的肥肉刮下来。   你们强行取之于民。   我们便讨回来用之于民。   这便是顾天涯想到的办法,称之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之所以想用这个办法,是因为他现在勉强也算有了靠山,不但成为了娘子军的一名驿卒,而且还抱上了‘平阳公主闺蜜’这根大粗腿。   有了这个前提,他才敢稍微动一点心思,若是搁在以前,他绝对会老老实实的躲在村子里,哪怕艰难隐忍,绝对不会出头,哪怕活的再苦再累,至少他能保证母亲活着。   顾家家训,遇到事情苟一苟,有了机会再出手。   机会是什么?   机会就是能够去做某件事的先决条件和承受能力。   现在,顾天涯已经有了条件和能力。   但是世家不可轻碰,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大动干戈,即便只是小小的触动一下利益,动手之前也得先把后路安排好。   这是一个稳健之人必须具备的基础。   此时夜已很深,然而满院众人并未离去,大家都在眼巴巴等着顾天涯出主意,却忽然看见顾天涯拉着昭宁走向屋中。   众目睽睽之下,火把燃烧熊熊,昭宁的脸上不知为何有些发红,突然使劲抽回自己的小手,声若蚊蝇道:“大家都没走呢,你心思怎么这么急……”   这话说的无头无脑,顾天涯听得明显一愣,忽见牛老四等人裂开大嘴,一齐坏笑道:“就走,就走,俺们马上就走,天不早哩,顾家兄弟要拉着媳妇睡,俺们做哥哥的都懂,不耽搁你们时间。”   那个兵卒燕九甚至专门竖了竖大拇指,冲着顾天涯挤眉弄眼不断嘿嘿直乐。   顾天涯只觉脑子一懵,这才明白昭宁为什么突然脸红。   霎时之间,他脸色也红了。   昭宁突然双手捂脸,嘤嘤咛咛道:“这…这实在是太急了,我得…我心里暂时没个准备……”   “你准备个屁!”   顾天涯陡然羞赧成怒,急吼吼的大叫一声,死命辩解道:“我没想去做坏事,你们却都想歪了。我拉你进屋是想找个僻静之所,找你商量一下接下来的某些事,你们倒好,你们倒好……”   他急赤白脸的吼了几声,不知为何总觉的有些心虚,明明自己没有哪方面的心思,为什么这一刻总觉得自己犯错理亏?   “莫非是因为我喊过她小姨?所以才会觉得此事大逆不道!嗯嗯嗯,肯定是这样的。”   他自我安抚半天,总算压下来毫无来由的心虚。   但他再也不敢去拉昭宁进屋,无奈只能硬着头皮重新走回院子中,直接对昭宁道:“你能不能帮我个忙,让我去见一见娘子军的掌权者……”   说完想了一想,紧跟着又补充一句,道:“就是那位公主,你的闺中好友。”   “见那位公主?”   昭宁先是一怔,随即面色古怪。   她心中无比忐忑,同时又有好奇,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平静,然而心口仍旧砰砰乱跳。   她努力压制慌张,小心试探问道:“你要见她做什么?”   顾天涯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世家勾结兵祸,掠夺百姓田亩,而我刚才想到的讨债办法有些类同,同样也需要借助兵卒才能完成这件事,既然要借助兵卒,那就得获得娘子军的力挺,此事不管成与不成,都会触动世家利益,所以必须得到那位公主的支持,否则仅凭咱俩根本扛不住事后的报复。”   昭宁听他说的吓人,不由得语气也正经起来,郑重问道:“你想干多大?”   顾天涯迟疑一下,沉吟着缓缓开口,道:“做事应当亦步亦趋,方能保证循序渐进,咱们要去碰触的乃是世家,刚开始的时候绝对不能动作太大,所以我想先以顾家村的驿站需求作为目标,如此方才不失为稳妥行事之道。”   他说的无比慎重,脸色挂满了严谨。   然而昭宁却听的目瞪口呆,俏脸上全是古怪和无奈之色。   可惜顾天涯没有留心她的脸色,只顾着自己诉述自己的筹谋,再次道:“我已经推算过了,顾家村驿站的建设大约需要两百人,咱们自己能出动一百个兵卒,所以只需要额外雇佣一百个人便可……”   他说着停了一下,接着道:“工期大概一个月,粮食耗费并不多,若按一人一天两斤粮食计算,两百个人也才四石粮,一个月有三十天,总数应该是一百二十石,再考虑各种突发事件,以及预留存粮作为穷苦救急,顶多也只需要一百五十石粮,保证可以让驿站建设完毕。”   他再次一停,沉吟一下又道:“但是这个一百五十石粮乃是总数,实际上咱们压根不需要去向世家讨要这么多,因为咱们需要付出的粮食只有老百姓那部分,驿站兵卒的口粮则应该算在娘子军头上,自古当兵吃粮,乃是天经地义,所以咱们只需要九十石粮,便可以满足所有的开支。”   他一番长篇大论,说的乃是精打细算,几乎想到了每一个细节,甚至还预留了突发事件的储备。   这一番话说完之后,顾天涯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脸慎重道:“这便是我的打算,应该不失为稳妥之道,只要能够获得那位公主的支持,咱们便不用顾忌世家的反扑和暴富,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让你帮我求见她……”   昭宁听的两眼直冒金星。   这一刻她的心情可以说是无比复杂。   一方面,她开心于顾天涯的聪慧和精明,另一方面,她对于顾天涯的稳健哭笑不得。   这哪里还是稳健啊,这分明是怂的吓人。   明明已经当了驿卒,以后会有娘子军作为靠山,然而竟然还是如此之怂,昭宁简直不敢想象以前的顾天涯会怎样。   这位大唐第一女战神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就因为九十石粮食,你就要去求见我…我的闺蜜?你知不知道整个北方有多大,你知不知道她坐镇的地域有多广?”   她越说越气,语速渐渐加快起来,道:“此次推行驿站之事,乃是娘子军的一大手笔,整个北方四个道,至少要建立三百甚至四百个驿站,结果你却为了一个驿站的粮食在这里犯怂,你竟然为了一个驿站的事情想去找靠山……顾天涯,你是不是想要气死我?你能不能坚挺一点,你能不能大气一些,大好男儿,当有虎视鹰扬、气吞万里如虎的气概,你瞅瞅你,你气死我啦。”   她这一番骂,可以说真的是由心而发,既气顾天涯不够果敢,又气顾天涯性子太怂。   哪知顾天涯却仍旧一脸正色,肃重道:“做事不能太浪,一浪就会输家,你还记得我爹留下那个盒子里的第一本书么?乱世装逼,会被打脸。”   昭宁几乎脱口而出,气哼哼道:“现在已经不是乱世啦!”   可惜顾天涯却郑重摇头,轻轻道:“对我这种出身的穷人来说,现在依旧还是乱世。”   昭宁猛然一怔,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一软。   这位大唐第一女战神忽然伸手去攥顾天涯的手,轻声道歉道:“对不起,我忘了咱们的起点不一样。在我看来只是简单小事,在你看来却是如临大敌……天涯,你是对的,我刚才不该凶你……”   顾天涯微微一呆,随即摇摇头道:“这没什么可道歉的,我只是找准了我的定位而已。”   哪知昭宁柔声道歉之后,语气忽然再次改为强横,女战神仍旧攥住他的手掌,突然大声教唆道:“但你给我记住,大好男儿不该太怂,人活一辈子,怂也是过,轰轰烈烈也是过,既然如此,我希望你能轰轰烈烈的过一生。”   顾天涯展颜而笑,目光幽深道:“等到有机会时,我肯定也想轰轰烈烈的过。”   顾家家训,遇到事情苟一苟,有了机会再出手。   机会是什么?   机会是能够去做某件事的先决条件和承受能力……   既然有了那个能力,谁还不想轰轰烈烈的过一回?   昭宁忽然也展颜而笑,语带深意道:“既然如此,我帮你一次,你不是想要去见李秀宁么?我亲自带着你去见见她……”   顾天涯大喜过望。   只要能够见到那位公主,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必然能够说动对方大力支持他。   这也就代表着,碰触世家利益的事情,可以干了   这也就代表着,事后世家的反扑暴富,有人扛了。   此事,稳。 第37章 来自娘子军大将的偷窥   数日之后,河北道,易州,上谷郡。   此地在武德元年之时,曾经改郡为州,然而这时代讯息传送并不发达,朝堂上的行政划分经常需要几十年才能普及遍知,所以上谷郡虽然早已改郡为州六年之久,然而世人在称呼之时仍旧习惯性的称郡。   就比如密云县所在的檀州,老百姓称呼的时候也是习惯性称之为郡。   檀州郡,勉强还属于河北道内镜。   然而上谷郡,则是直接和突厥接壤。   这里乃是边境重镇,也是娘子军的大本营,自从李家夺得天下之后,娘子军其实是被打散重组过一次的,重组之后,分成数股兵力,全部驻扎北方,主要是防守边境重镇以及山西的娘子关。   虽然被打散重组过,但是军中骨干全是娘子军的将领。   一支军队只要骨干忠诚于主帅,必然导致整个军队全都忠诚于主帅,所以哪怕娘子军分驻各地,然而兵权一直牢牢的掌控在李秀宁手中。   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娘子军的兵将们基本都是北方悍匪出身,自古燕赵之地,男儿血性十足,胸有血性之人,大多义字当先。   也就意味着性格里面有着天然的忠。   一旦效忠哪个人,基本上主帅不死不回头,这也是娘子军会被太子府和天策府同时觊觎的原因,这支军队实在是太符合所有上位者的喜好了。   满脑子愚忠,老大说什么就听什么,只认主帅,不认皇权,偏偏打起仗来嗷嗷狠,乃是所有上位者都想攥在手中的忠贞铁军。   这一支军,驻守整个北方,涵盖整个山西,河北,外加幽云诸州,甚至有时候还敢去辽东边境打打秋风。   易州上谷郡,则是娘子军的大本营,据顾天涯所知,他想要求见的那位‘平阳公主’一直待在在此处。   昭宁带着顾天涯来了!   自打那晚商量之后,昭宁便带着顾天涯起身。   由于路途颇远,约有四百里地,为了能够早早到达,交通工具必然要选择骑马。   可惜,顾天涯不会骑马。   幸好,昭宁的马术精良。   于是两人同乘一马,耗费了四天的功夫终于到达。   才跑了四百里,这事若是被军中之人听说了去,绝对会被嘲笑一句磨磨蹭蹭。   昭宁明显对此不爽,一路上没少埋怨顾天涯,经常指责一番,责怪顾天涯不会骑马。   比如今日此时,已经到了地方,然而昭宁仍旧还是没放下埋怨,似乎骑马这次骑马赶路的事情会被她记住一辈子。   但见她从马上一跃而下,先是舒展的伸了个拦腰,忽然气哼哼看向马背,恨铁不成钢道:“我真是没有想到,堂堂一个男子汉竟然不会骑马。你丢不丢人,你害不害臊……”   这番话,她一路上说了怕是得有十几次,她像个使小性子的小女人一般,跺着脚不断在那里嘀嘀咕咕。   可惜仿佛顾天涯充耳不闻,他对昭宁的抱怨已经有了娴熟应对。   他此时还骑在马上,满脸挂着淡淡微笑,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声,悠悠然赞叹道:“我也真是没有想到,昭宁你竟然还会骑马?不但会骑马,马术还很精,真是了不得啊,称一句女中英豪也不为过……”   这番话,顾天涯一路上说了怕是也得有十几次。   每当顾天涯说完之后,昭宁必然会情绪大改,这次同样如此,女战神瞬间便被他拿下。不但忘了抱怨的初衷,而且喜的眉花眼笑,只见她使劲的昂着小脑袋,努力想要表现自己是个矜持的人。   明明心里欢喜的不行,然而嘴上还要保持傲娇,道:“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可惜傲娇才保持了一个眨眼,瞬间又变得眉花眼笑起来,欢天喜地的围着马匹打转转,满脸促狭的道:“嘻嘻,你这个坏小子,就是会说话,嘴皮子这么花,是不是想要讨好小姨帮你娶老婆……”   顾天涯面色抽搐几下,道:“我才十八岁。”   昭宁‘咯’的笑了起来,一脸坏笑怂恿道:“十八岁,不小了呢。一路之上我可是感觉到了,你坐在我后面大得很……”   这话,隐含的意思很深啊。   顾天涯瞬间不敢接茬。   他连忙转移话题,装出一副骑马颠簸浑身发疼的假象,伸手捶背道:“骑马真不是好差事,浑身骨头都散了。”   哪知昭宁顿时来气,气哼哼道:“这还不都怪你,我一路之上说你多少次了,马匹奔跑之时,骑马之人最怕颠簸,须得双腿夹紧,须得双手攥稳,可是你呢?你一点也不肯听我的。”   顾天涯悻悻扭头,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马镫在你那里,我脚下属于悬空,若想双腿夹紧,身体不由自主就会往前窜。缰绳也在你手里,我若想攥稳缰绳就得把手越过你的腰……”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昭宁更加生气,怒问道:“你就不能直接抱着我的腰?双腿直接挨着我的腿?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她一脸凶巴巴,像是比任何时候都生气。估摸着这才是她不断抱怨的原因,也许是责怪顾天涯‘不肯配合’才导致耽搁了行程。   顾天涯更加尴尬,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发红。   昭宁却突然吃吃笑了起来,坏兮兮拉着长腔再次开口,道:“唔,我知道了,你一路之上也曾因为受不住颠簸抱过我腰两次,结果两次我都感觉马鞍上面有个东西变大的,嘻嘻,你这个小坏种,还说自己没成年。”   顾天涯尴尬的直咳嗽。   昭宁看他尴尬的左躲右藏,顿时开心的大笑起来。   却说两人只顾着在这里争辩,压根没有注意到不远之处有人正在偷偷窥视着什么。   原来他俩此时停马之地,距离娘子军的营门只有百十步远,就在那两扇厚重的营门之后,一座哨塔上面隐隐藏着几个人。   那是四个身穿大将铠甲的壮汉,外加两个身穿束身甲胄的女子,男女六人原本乃是鬼鬼祟祟藏在哨塔之中窥视,这一刻却忽然人人脸上变得古怪和惊呆。   这六人之中的一位大将,赫然是顾天涯曾经见过的马三保,至于另外三个将领,自然是河北四将的其余三将,那两个女子显然也不普通,看甲胄的精良程度同样得是大将级别。   不用说也能知道,这六个人全是娘子军的顶层人物,此时偷偷摸摸躲在哨塔之中,脸上都带着不可置信之色。   好半天过去之后,才见四副将的其中一人突然伸手拽了一拽马三保,语气愣愣问道:“你看清楚没有,那是咱们的主公?”   另一个娘子军副将同时开口,满脸不可思议的道:“咱家老大竟然会笑?而且还像个小女孩一样撒娇?我的老天爷,你们快再看,老大竟然在跺脚,像个使小性子的小女人,这,这,这太阳是不是要从西边出来啊……”   可惜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面带惊愕。   他们的老大,大唐第一女战神,堂堂平阳公主,何等威风八面?   曾经血战八方,刀枪箭雨之下带头冲锋,如果娘子军的哪个将领胆敢临阵露怯,最起码也会被老大破口喝骂外加一顿踢屁股,这样一个威猛无比的巾帼女帅,整个娘子军中谁不胆颤心寒……   自古治军之道,讲究恩威并施,老大对他们绝对是恩重如山,但是对他们同样威严如狱。   平时哪怕是提起老大的名字,所有人都会感觉怕怕的很。   然而现在,他们看到了什么,今天的老大似乎突然换了一个性子,竟然像个撒娇使性子的小女人。   老天爷,我们在做梦吧?   六员大将面面相觑,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不可思议。 第38章 为什么又是我倒霉?   足足得有一盏茶之后,这些人勉强才算接受了现实。   只听马三保忽然低咳两声,语带肃穆道:“别怪我没给大家提个醒,这恐怕乃是老大的另一面,既然老大从不在我们面前表露,想必是老大不喜欢让我们得知,但是,现在我们已经看到了老大的另一面,诸位兄弟姐妹,你们说该咋办?”   他这话说的颇为郑重,分明是军中同袍同甘共苦的提醒,完全是出于好心,所以才给大家提个醒。   哪知另外五人突然一起摇头,满脸都是义正言辞,忽然一齐后退两步,赫然是远远躲开了他。   这才同时开口道:“你刚才说什么?风太大听不清啊。什么叫我们看到了老大的另一面?我们压根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好吧?马三保,是你自己看到了而已,我们几个可没看见,你别把我们扯上战车,我们乃是非礼勿视的正经人。哼,虽然大家都是好兄弟,但也没必要帮你背黑锅……”   这一手甩锅,简直溜的飞起。   马三保瞠目结舌,好半天才想明白自己被人给卖了,他登时恼羞成怒,撸袖子就要暴揍眼前几个货。   哪知另外五个将领携起手来,抽冷子一人给了他一下狠的,然后才听一个女将军恶狠狠咬牙,骂骂咧咧道:“都怪你,非惹事,老大暗地里派人提前通知,让我们这几天一直在营房里待着,老大让我们一定要保持大将威严,才好帮她演好蒙过那位公子爷,结果你呢,你非要带大家出来迎接……”   女将军越说越气,抬手又给了马三保一下狠的,再次骂骂咧咧道:“现在好了,迎接没能接成,咱们变成了窥视,这事若是被老大给知道了,一人最少得打二十下板子。你们几个皮糙肉厚,我和小柔可挨不了打,我们以后可是要陪嫁的人,必须保护好娇滴滴的肌肤。马三保,你说你该不该揍……”   一边问着,一边摁着马三保爆锤。   可怜马三保双拳难敌四手,何况现在打他的乃是十双手,平日里单打独斗已经旗鼓相当,这次同时被五人围殴岂有反手之力。   转眼之间,他就被打了个劈头盖脸。   这货虽然挨打,嘴里却骂骂咧咧表示不服,哼哼唧唧道:“我提议迎接的时候,你们明明也是同意了的,毕竟老大现在的身份乃是公主闺蜜,按照规格也应该受到咱们的礼遇。”   五个大将同时点头,不过说出的话却能把他气死,只听众人一齐道:““你说的很对,我们确实同意了,但是现在事情出了变故,所以惹怒老大的错误还是在你,你想要将功补过也行,这次仍旧由你当恶人,就这样,定好了……”   马三保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悲愤叫了一声,道:“怎么又是我?上次就是我!”   这货被摁在地上不断挣扎,万分委屈叫道:“上一次你们借着赌博耍诈,害的老子去当那个冤大头,顾家村仅仅才去了一趟,我已经被那位公子惦记上了,哥几个,姐妹们,你们做个人行不行?坑人不带这样的啊,凭什么逮着我马三保一个人坑,难道我天生长着一张挨坑的脸啊?”   可惜众人只是不停,纷纷挥手道:“没事没事,虱子多了不愁,反正上次也是你当恶人,这次还是由你再当恶人。顶多等你将来受罚挨揍之时,兄弟姐妹们帮你去向那位公子求求情……”   马三保满脸迟疑,很是不信道:“你们会这么好?”   五人连忙猛拍胸口,大声保证道:“咱们乃是结拜血交,同袍情意天高地厚,哥哥你放心,兄弟(妹子)们到时候绝对会保你。”   马三保勉强吃了一颗定心丸,鼓起勇气道:“那好,我再当一次恶人。不过咱们可说好了啊,下次该由你们几个去当。我只当这一回,下次打死也不肯。”   五人几乎同时点头,满脸笑眯眯保证道:“放心放心,咱们兄弟(姐妹)的情意你还信不过吗?出卖爹娘可以,出卖你三保哥哥不行。”   马三保心中大定,感觉下一次肯定不会再是他了。   也就在这是,忽听两个女将其中一人突然开口,压低声音道:“快点准备一下,老大领着公子过来了。”   五人同时缩了一下脑袋,顺手把马三保扔下了哨塔。   同一时间,门口响起一个清脆女子声音,似是有些底气不足道:“故人昭宁来访,公主可否一见。”   这声音之所以不足,恐怕是在担忧她的几个浑货属下会把演戏演砸了。   幸好马三保有着背黑锅的案底,此时为了将功补过竟然超长发挥,只见这货陡然哈哈狂笑两声,猛地跑到营门之前奋力开门,口中再次发笑,大声道:“原来竟是昭宁小姐来访,我家主帅可是经常想您啊……”   然后笑声猛然一停,像是突然发现了顾天涯跟着来,这厮在这一刻戏精上身,猛然把一张国字脸拉成个驴脸,哼哼唧唧很是不悦道:“你这少年跟来做什么?你有资格拜访我家主帅么?”   这话让哨塔上面躲着的五人啧啧称奇,都觉得三保哥哥真是天生适合摆黑脸的奇才,五个人悄悄对视一眼,瞬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下一次,还让他干这事吧!   可怜马三保却不知道,自己又被五个结拜兄妹给卖了,这货还在门口杵着耀武扬威,努力扮演着打压某个驿卒的黑脸角色。   顾天涯果然被他唬住,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暗暗道:“看来这次娘子军之行,须得万分的小心谨慎,光是劝动平阳公主帮忙还不行,还得让娘子军的将领们也服气,否则的话,恐怕会有人在暗地里使绊子,比如这个马三保,一直看我很不爽……”   他却不知道,马三保此时同样在暗暗嘀咕,不断犯愁道:“我这么不要命的找他茬,以后会不会被他穿小鞋啊。虽然我是公主的铁杆家奴,按说不会被无故治罪,但是,枕头风的威力很吓人啊。”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麻杆打狼,两头害怕。   顾天涯和马三保,各自都觉得头皮发麻。   第三更到,今天爆了接近一万字,前面情节太苦了,所以稍微加点轻松元素,这么写也不是瞎写,是铺垫娘子军几位将领的友情深厚,小事上相互卖来卖去这么多年还能在一起,以后他们拧成一股绳的时候,就是顾天涯横扫天下的依仗。 第39章 娘子军还有一位‘大帅’?   半盏茶过后,娘子军帅营!   一个巨大的火盆当中燃烧,烘烤的整个营房热力四射,但见一个浑身甲胄的女人傲然坐在上首,下方垂手恭立着整整两排的将领。   男将领站成一排,个个杀气腾腾。   女将领同样一排,个个英气逼人。   也不知到底为何会摆出这等阵仗,颇有几分大战之前的沉闷和肃杀,此时顾天涯垂手立在帅营中央,心里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忐忑。   “看这个架势,不会是暗地里埋伏着刀斧手吧?只要一声令下,顿时狞笑跳出,然后手起刀落,给我来个乱刀分尸……不应该啊,不应该啊,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按说犯不上弄出这么大的阵势吧?”   顾天涯额头上悄然冒汗,心里不断闪过杂乱的念头。   可惜任凭他如何聪慧,始终看不透眼前的一幕,不管他如何沉稳,这一刻也觉得两股战战。   人只有进了军营以后,才会亲身体会到什么叫做不怒而威,尽管营帐里的众多将领并未刻意针对于他,但是他仍旧觉得浑身都在冒着虚汗。   “原来这就是军营,原来这就是权力……”顾天涯不知为何,心底突然生出一个想法。   他下意识偷窥一眼坐在帅营上首的女人,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感慨和敬畏之情。哪怕对方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不问他话,顾天涯仍旧感觉到无边的压力凭空而来。   他终于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侃侃而谈。   来此之前,他也曾在心中推测过各种情况,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认为自己能够轻松面对一切,然而真正到了帅营之后,他才知道所有的想法都是可笑的幻想。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获得这种体会,当你忽然站到一个大人物的面前之时,你会发现自己竟然连开口说话的底气都不足。   听起来可笑吧?   然而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平日里的侃侃而谈,平日里的满腹信心,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满脑子似乎只有空白。   哪怕他竭尽全力想要找个说辞,最后却发现竟然是有心无力。   原因很简单,他不敢贸然开口!   这就是权势的力量,能让人望而生畏!(作者画外音:哪个读者若是不信,可以试想一下,假若有一天你突然见到某个省级书记,你试试看自己会不会怂?哪怕你平时胆量再怎么大,我保证你在书记面前大气都不敢喘,那就是权力的威势。)   顾天涯生平第一次有了亲身的体会。   这种体会足足持续了得有一盏茶时间。   整个帅营里弥漫着莫名的压抑。   也不知为何,顾天涯隐隐有种错觉,似乎是娘子军的将领们故意如此,他们刻意想要在一见面给自己尝尝这种威压。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驿卒,犯得上弄出这么大的阵仗针对吗?   时间似是过了良久,终于气氛有了缓和。   只见坐在帅营上首的那个女子突然展颜一笑,冲着顾天涯身边的昭宁远远招了招手,笑着道:“好姐妹,多日不见啊,快点过来和我一起坐坐,咱们姐妹俩个千万不要生分了。”   哪知昭宁似是迟疑一下,有些‘畏惧’道:“那是你的帅坐,我怎能随意过去?”   却见那女子哈哈一笑,满不在乎摆了摆手道:“今日不算升帐,所以不用顾忌太多的规矩,你过来就是了,咱们姐妹坐在一起。”   昭宁再次迟疑一下,终于还是走过去坐下。   顾天涯却在心中不断震惊,暗暗咋舌道:“好家伙,今日这等威势,气场何其强大,结果竟然还不算升帐,压根不需要顾忌规矩……不升帐之时尚且如此,升帐之时又该是何等场面?那时的威势之大,怕不是能把人给吓死。”   他心里念头不断闪过,暗暗又警醒了自己三分。   这时昭宁已经去那边坐好,低着头和那位‘公主’窃窃私语半天,似乎是在帮着顾天涯说了一些好话,所以那位‘公主’终于对他这个小人物有些留心。   但见对方缓缓平视而来,淡淡问道:“原来你就是那个献上计策的人?”   顾天涯身体下意识一僵,他努力让自己压下心里的紧张。   他知道,昭宁已经帮自己创造了回话的机会,至于能不能抓住,接下来就看自己的表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郑重拱了拱手,施礼道:“晚辈顾天涯,见过平阳公主。”   一番礼仪,做的十足。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当他低头弯腰下去的时候,上首的女子明显脸色微变,营帐的将军们也是呆了一呆。   唯有昭宁面色不变,反而伸手轻轻掐了那个女子一下,那女子顿时醒悟过来,连忙把脸色又恢复平静。   等到顾天涯行礼完毕抬起头来的时候,营帐众人仍是刚才那副气势逼人的架势。   一切都没被顾天涯发现,所以顾天涯也就不疑有它。   他轻轻咳嗽一声,准备将自己此行的目的说出来。   哪知也就在此时,忽听那女子淡淡说了一句,道:“你不需要自称晚辈,只以军中称呼便可。本公主虽然和昭宁私交甚笃,但也不会看在她的面子上随便照顾人,你若是想要攀扯关系的话,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资格……”   顾天涯心里一凛,连忙郑重道:“麾下明白!”   这却是改口自称兵卒的意思。   那女子点了点头,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淡淡又道:“说吧,有什么事?”   顾天涯连忙再次深吸一口气,满脸肃然道:“麾下此来,只为求助,事关顾家村建设一事,希望能够获得主帅的许可……”   “说下去!”女子仍旧面色淡然,看不出心中是喜是怒。   顾天涯努力让自己保持不卑不吭,加快语速道:“事情的起源,是因为麾下不愿意强征百姓去服徭役,我们准备雇佣贫寒之人做工,并且根据做工的天数给予一定酬劳,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有三个好处……”   “不用这么啰嗦,你直接说想求助什么?”那女子似乎性子很急,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顾天涯微微一怔,隐约却觉得这是个机会,于是他连忙开口,大声道:“麾下只求一事,希望主帅能当我的靠山,倘若麾下不小心惹出一些乱子的时候,恳请主帅到时候能够替我们撑腰……”   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这是把诉求的范围提前扩大,也是悄悄给将来留一条多余的后路,如果只说是他自己求助,将来世家却去报复那些做工的百姓,到时候这位公主不愿意出手,岂不是白白让百姓们遭殃。   所以,顾天涯才在语句里面设置了一些漏洞。   但他虽然将求助的范围悄然扩大,心里却是隐隐的忐忑和不安。他不知道这位公主会不会听出来,又会不会因为他的小心思而暴怒。   可惜,他实在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只听那女子突然一笑,像是很有趣的问他道:“你知不知道,娘子军有个传统……”   “传统?”顾天涯微微一怔。   却见女子缓缓站起身来,忽然语气变得傲然,语带深意道:“但凡娘子军之人,皆都是生死同袍,哪怕只是一个做饭的火佐,又或是喂养马匹的马夫,只要他入了娘子军中,那他就是娘子军的兄弟,如果犯了错,自会受军规,但是,我们自己人可以打,我们自己人可以骂,外人,不行!”   这话,说的好生霸气。   然而更霸气的还在后面。   只听女子突然又道:“你既然成了我娘子军的驿卒,那么你同样也是我娘子军的兄弟,哪怕你在外面惹了滔天大祸,也得由我娘子军自己处理,如果外人胆敢插手,先问问二十万生死同袍答不答应……”   这话,顾天涯却听的热血一涌。   他从小在小村长大,经受了无数的苦难艰辛,哪怕他心性再怎么坚韧,遇到压榨和欺辱之时也渴望有人帮他一把。   这是人之常情,谁都渴望有个帮助。   然而他的渴望和希冀太难达成,乱世之中只能算是一种遥不可及的梦想。   整整十八年,活的低声下气。   谨小慎微,生怕惹事。   因为一旦惹了事,再小的报复他也扛不起。   唯独今天,他听到了一句霸气无比的宣言,堂堂娘子军的主帅告诉他,他有二十万兄弟做靠山。   哪怕他只是一个驿卒。   顾天涯第三次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次吸气根本不是因为紧张。   他正要开口表达感激,忽听‘主帅’再次开口,道:“驿站之事,关乎颇大,但是本帅既然已把权力下放给你们这些驿卒,那便代表着允许你们去做任何想做的事,至于会不会惹来敌人,又或者某些势力的反扑和报复,嗤,我李秀宁这一辈子,最害怕的就是日子过的太清闲。”   顾天涯听的血脉喷张,这分明是暗示他可以肆无忌惮啊。   他突然郑重拱手,满脸感激道:“主帅,麾下再给您行个礼吧,否则您给了这么大的支持,我若是白白受了感觉有愧。”   他正要弯腰行礼,哪知女子突然一声清喝,打断他道:“行礼就不必了,你只需记住一件事,咱们娘子军的传统,乃是打了小的来大的,今日你虽然是一个小卒,但我身为大帅同样力挺你,希望你能记住这个传统,把它牢牢放在心中这一生,若是将来你也执掌了军中大权,你须得同样照顾娘子军的所有兄弟……”   这话,让顾天涯登时呆住。   我将来执掌军中大权?   您可太看得起我了! 第40章 李秀宁的良苦用心   他正想谦逊两句,忽见女子朝他挥了挥手,淡淡道:“本帅和昭宁多日不见,姐妹之间还有私话要谈,你若没有别的事情,就下去找个营房歇着吧。”   这是让他离开帅营的意思。   顾天涯哪有不敢答应的道理,但他心里却暗暗有些犯愁,虽然他现在已经算是娘子军中之人,可他在整个军中一点也不熟悉啊,主帅让他自己去找军营,他哪里知道军营在什么地方。   幸好有人突然站了出来,对他招招手道:“本将带你去。”   顾天涯惊喜抬头,随即有些发愣,盖因站出来之人有些古怪,赫然竟是个女性将军,顾天涯踟躇一下,小心翼翼道:“将军,麾下我……”   那女将噗嗤一笑,道:“放心吧,不会带你去女营,本将军和昭宁小姐也有一些私交,我带你出去是想给你普及一些军中的事。”   顾天涯这才长出一口气,连忙恭恭敬敬跟着女将军走了。   而整座帅营其余诸人,仍旧面无表情的站着不动。   直到过了足足得有一盏茶时间,才有人小心翼翼探头朝外瞅了两眼,然后,转过头来对内汇报,同样长出一口气道:“回禀大帅,柔将军已经领着顾公子去的远了。”   呼!   就在他禀告完毕的下一刻,满帐突然响起了十几声大口喘息,人人长出一口气,甚至有人擦了把额头。   这时忽见帅掌上首的女子急急起身,像是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逃窜下来,这女人使劲用手拍着胸前,大口喘气道:“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我真怕把戏演砸了,让顾公子下不来台。”   一众将军哈哈大笑,有人调侃道:“想不到青将军也有今天,你平日的雌威和杀气都去哪里了?啊哈哈哈,大家快看吶,青将军满脸都是汗。”   女人狠狠瞪了众人一眼。   然后,她目光转向刚才的座位,看着坐在那里丝毫未动的昭宁,满带心虚问道:“公主,婢子刚才没有演砸吧?”   这时的昭宁,满脸都是英姿之气,但见她淡淡点头,赞许道:“小青不错,演的很好。”   名叫小青的女子顿时长舒一口气,连连拍打胸脯道:“还好还好,幸亏婢子从小跟您一起长大,把您的举止动作学了个十足十,公主您是不知道啊,刚才我都快吓死了,生怕演的不好,会让顾公子下不来台。”   昭宁再次淡淡点头,道:“你和小柔从小伺候于我,这次你们两个演的都不错。”   小青又是长出一口气,俏脸之上全是怕怕的神情。   帐中那些将军哈哈大笑,忽然有人出声调侃道:“演是演的很好了,可是也埋下了误会,青将军刚才演的那般威武,恐怕早已在顾公子心里种下了印象,等到将来陪嫁之后,怕是顾公子不敢让你上床啊……”   小青登时一呆,眼巴巴看向昭宁。   昭宁面色淡然,忽的缓缓站起,悠悠道:“今日虽然不算中军升帐,但是大家开玩笑也该有个度,你们开着小青的玩笑,岂不是把本帅也给带上了?”   满场陡然雅雀无声。   刚才那个出声调侃的将军猛地提起手来,重重在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然后左右开弓,连续抽了自己十几下,这才单膝跪地,满脸愧疚道:“大帅,麾下知错了。我已经自己抽了巴掌,请您再赐下军棍责罚。”   昭宁看他一眼,突然摇了摇头头道:“今日毕竟不是中军升帐,按照惯例大家是可以开些玩笑的,你不算触犯军规,责罚权且免了吧。另外,你刚才开的玩笑虽然不注重场合,但是这个玩笑却开到了本帅的心里,本帅确实是要嫁人的,小青和小柔确实也要陪嫁的,所以你这个玩笑也算有一功,回头可以去找马三保领个赏赐。嗯,就赐你一柄百锻斩刀吧,本帅知道你一直渴盼着。”   那将领登时大喜,连连冲着昭宁行礼,等他起身之后,忍不住哈哈狂喜,明明脸庞被自己抽的肿了,然而满脸都是得意洋洋。   帐中其他将军看的忿忿不平,有人哼哼唧唧骂道:“挨了一顿打,一柄百锻刀,早知道咱也故意犯错了,白白让你这厮得了便宜。”   那将军更加得意,笑声洪亮的吓人。   这时小青突然开口,满是好奇问昭宁道:“公主,您今天为什么要弄出这般阵仗呀?婢子知道您很看重那位顾公子,可您为什么非要给他弄出一个下马威啊?”   这话,其实也是众人的疑惑。   却见昭宁缓缓负手在后,目光忽然遥遥往下外面,好半天过去之后,才轻轻开口道:“他虽然聪慧过人,可惜毕竟出身普通,他从小经历的都是艰难和苦楚,导致养出的性格太过谨小慎微,虽然谨慎乃是好事,但是胆小可不能行,所以,我让你扮演我,用最霸气的语言告诉他,让他知道,他有靠山……”   小青眨了眨眼,嘟起小嘴道:“您这回答不对呀,婢子明明问的是您为什么要给他下马威,您回答的却是为什么给他找靠山。”   “为什么要给他下马威?”   昭宁像是喃喃自语一下,目光再次遥遥看着外面,这一次,她似乎看的乃是长安方向。   又是好半天过去之后,方才轻轻开口道:“他既然认识了我,这一生的命运已经发生了转变,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要参合到无数大事之中,方才你们也都看到了,他在小青的威势之下竟然连开口说话的底气都没有,小青才只是扮演了我这个公主而已,便能让他感觉得权力的强横,倘若以后他和更强之人争锋,岂不是吓得浑身都要发抖?”   这话,有很深很深的隐喻。   在场众人其实隐隐都能听明白,但是没人敢接这个话茬。   唯有小柔乃是贴心之人,再次开口道:“比您更强之人,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了。公主,您是在害怕太子和秦王以后将会危害到顾公子吗?”   她不懂昭宁回答,再次开口道:“所以您才会苦心设计,弄出这一场下马威,您是要让顾公子习惯权势的威压,让他以后不会再在这上面有弱点,对不对?嗯嗯嗯,小青觉得您做的对,咱家顾公子决不能让人欺负了,小青以后会继续努力扮演,争取让公子他不再在乎权势的威压……”   昭宁把目光看向她,忽然轻轻一笑,打趣般道:“现在就懂得心疼了啊。看来你以后必须得跟着我陪嫁。”   小青顿时俏脸泛红,扭捏的垂下了小脑袋。 第41章 皇帝说:女大三,抱金砖   数日之后,入夜戌时。   大唐,长安,东宫,太子府。   李建成正在奋笔疾书,桌案上面摆满了一大摞写好的书信,这位大唐太子写信之时满脸疲惫,眉宇之间挂着浓浓的忧愁。   今个寒冬,天下皆冷,关陇之地虽然处于中原,然而气候未必就比河北暖和多少,尤其最近几日,连降数场大雪,再加上一股冷风从西北吹来,竟然在关陇之地形成了不小的寒灾。   寒灾!   这时代令人闻之色变的字眼。   天有水旱之灾,百姓最怕寒灾,因为水旱之灾都可以躲避,实在难熬的时候可以举家逃荒,然而寒灾却不能行,这种灾害根本躲不过去……   也许仅仅只需要一夜过去,就会有无数穷人冻死家中。   世人经常以为,皇族得享欢乐,然而却很少有人知道,皇族里面也有人活的很累。比如大唐的太子李建成,大半夜的还在奋笔疾书。   他今天已经写了足有上百封信。   此时夜色渐深,天气越发的寒冷,由于屋子里面烧着一个暖炉,弄的满屋子都是难闻烟气,李建成感觉有些憋闷,准备放下笔走到门外喘息两口。   也就在这时,忽听上空扑棱棱几声,但见夜色之中出现两个大黑影,几乎是一前一后降落了下来。   此时李建成刚刚跨出门槛,面色不由微微一变,也不知为何,下意识便叹了一声,喃喃道:“老天爷,开开眼,今年已经太过艰难,千万可别再是报灾的急书。”   他目光直直看着那两个降落的大黑影。   那是两只豢养驯化用于快速传书的辽东猛禽。   却说两只鹰隼降落之后,很快有侍卫飞奔了过去,先是给鹰隼喂肉,然后又抚摸一番,等到鹰隼渐渐安静下来之时,这才小心翼翼从鹰爪上面取下了捆绑的小竹筒。   两只鹰隼,两个竹筒。   这竹筒里面装的就是飞禽传书,乃是这个时代最为快捷的传讯手段。   那侍卫取下两个竹筒之后,转身快步朝着李建成奔来,转眼之间到了近前,然而侍卫禀告的声音却有些古怪。   只听侍卫略显迷惑的道:“启禀殿下,收获飞禽传书两份,竹筒上面全都写着河北二字,竟然全是来自河北的飞禽传书。”   “全是来自河北的传书?”   李建成微微一怔,随即目光爆闪,急急道:“看看落款,可有区别?”   那侍卫其实早已看过了落款,闻言连忙再次禀告道:“启禀太子殿下,落款确有分别,虽然两份传书全都来自河北,但是各自的落款却不一样,一个竹筒写着卢字,一个竹筒写着昭字……”   他稍微迟疑一下,紧跟着又道:“卢字,应是来自范阳卢氏,宁字,小人却觉得特殊。”   李建成略略沉思,突然轻叹道:“昭字,指的是平阳公主。所以这份传书不用猜了,它必然是我那妹子从河北所发。”   那侍卫乃是心腹之人,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忍不住道:“以前公主发来飞禽传书,落款用的一直是个‘李’字,为何这一次,落款改变了?”   李建成也不瞒他,微微苦笑道:“她心里还有怨念,所以不愿意再用李字,她落款写了一个‘昭’字,这是那个丫头不久之前的谥号……唉,谥号,谥号,这丫头的怨气依旧很足啊。”   这番话涉及皇家内幕,那个侍卫没敢再次接茬。他只是双手举起两个竹筒,轻声问道:“敢问殿下,您想先阅哪一封?范阳卢氏乃是北地门阀,公主殿下同样坐镇北方,双方同时发来传书,想必写的都是大事……”   虽然写的都是大事,然而李建成几乎毫不迟疑,脱口而出道:“先看我妹子的书信。”   侍卫同样毫不迟疑,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火折子,吹燃之后,放于竹筒,火折子小心翼翼的不断烘烤,渐渐将竹筒密封的火漆烘开融化。   火漆烘开之后,他再也不敢拿着竹筒,而是急忙送到李建成手中,自己却避嫌一般走到了一侧。   李建成看了他一眼,出声道:“你把另一个竹筒的火漆也烘开,孤王读完这封书信会读那一封。”   侍卫连忙恭敬答应一声,再次拿着火折子烘烤另一个竹筒。   李建成则是急急打开李秀宁的传书竹筒,就那么直接站在门口冷风出阅读起来。   这一份飞禽传书,密密麻麻全是字。   随着一字一字读完,李建成的眉头渐渐皱起。   不知为何,他拿着书信的双手似是颤抖起来,过了好半天之后,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感慨般道:“你这丫头啊,真是敢想敢做啊……”   这声感慨,很是复杂,像是纠结万分,又像是满心欣慰。   此时夜冷风寒,然而他没有转身回屋,反而站在门口吹着冷风,一双目光遥遥看向了北方。   他像是发呆,又像是眺望。   突然听到门口一阵杂乱脚步,有人急急高喊一声道:“太子殿下,陛下亲临!”   李建成一震,连忙抬脚相迎,哪知还没等他走出几步,已然看到父亲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连忙躬身施礼,恭敬道:“父皇,您怎么来了,夜冷风寒,您该歇着才好。”   却见李渊冲他摆了摆手,道:“心中有事,辗转难眠,索性就来你这里看看,朕知道你这个时辰肯定不会睡。”   李建成再次躬身,道:“儿臣还有几份书信要写。”   李渊看他一眼,突然问道:“是不是写给世家的求助信?”   这话问的吓人,然而李建成毫不迟疑,直接点头承认,轻声道:“是!”   然后才出声解释,一脸苦涩道:“关陇大雪,突然寒灾,百姓们多有冻饿而死之事,然而朝堂上却拿不出赈灾救济的好办法,大臣们每天只是争来吵去,然而百姓们等不到吵出结果,所以……”   “所以你便写信给那些世家,希望他们能够再出手帮你?”李渊突然开口,说出了李建成将要解释的话。   李建成仍旧毫不迟疑,再次点头承认,道:“是!儿臣之所以写信,正是因为这个目的,大臣们在朝堂上争吵,是为了趁着寒灾争夺利益,彼此争执不下,丝毫不在意民灾,但是儿臣不能不在乎,儿臣得把粮食筹措到。”   李渊长长一叹,忽然像是愧疚般道:“老大啊,苦了你啦!”   这位大唐的开国皇帝缓缓伸手,直接将李建成的手掌攥在手中,又道:“自打咱们李氏起兵之时,你为了军粮和补给不断奔走,给人迎笑脸,陪人说好话,隋末大乱那些仗,咱们李氏和天下反王打了好几年,虽然连年征战不断,然而从未断过粮草,世人只看到你的弟弟和妹妹横扫天下,建立了万人瞩目的赫赫战功,可是谁能够往深处仔细的想一想,谁能够知道你在弟弟妹妹身后的默默付出。”   李建成面色平静,轻声道:“外人怎么看,于我有何干?儿臣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咱们李家的未来,这些事,二弟知道,三妹明白,就足够了。”   李渊看他一眼,忽然重重点了点头。   这位大唐皇帝伸手拉着大儿子迈步行走,爷儿俩个像是在院子里踏雪赏景一般,李渊感慨又道:“当初李家起兵,实力可算羸弱,天下十八反王,我们甚至连个名次都排不上,人强而我弱,必然挣扎求存,所以为父先是自己去向突厥称臣,又让你去迎娶世家妻子作为联姻,再让你二弟不断交好山东豪门,爷三个勉强才有了一番气象,唯独你妹妹白手起家,反而凭着一股子狠劲打下不少土地,至今回想起来,为父还觉得如同梦中……”   李建成展颜而笑,由衷道:“秀宁那个丫头,真的立了大功。”   李渊陡然开口,出声问道:“那么你现在可否明白了,为父为什么会深夜来此。”   这话明明问的无头无脑,然而李建成几乎毫不迟疑,直接点头道:“儿臣明白,父皇应该也收到了三妹的传书。”   “不错!”   李渊郑重点头,脸色忽然有些肃穆,沉声道:“隋末大乱之时,世家趁机侵占土地,囊括天下财富,喝民血髓而肥,咱们是父子俩,不用说外话,倘若咱们李家没能夺得天下,那么咱们身为顶级豪门肯定也要掠民而肥,此乃世家立足之道,千百年来都是如此……但是……”   李渊突然住口不说。   反倒是李建成紧跟着开口,轻声道:“但是,咱家现在已经夺了天下,从此以后不再是门阀而是皇家。”   从门阀变成皇家之后,以前掠民而肥的事情肯定不能再做了,不但不能做,而且得反过来,皇者庇护天下,需要牧养万民,这是夺得天下的负担,也是身为皇族的责任。   李渊甚是欣慰,伸手拍了拍李建成的肩膀,忽然皇帝轻轻一叹,再次有些愧疚道:“老大啊,苦了你!”   这话他刚才说过一次了。   李建成面带微笑,突然也出声道:“儿臣是家中长子,哪有苦楚可言?咱们李家为了逐鹿天下,必须得到世家的扶助和支持,然而世家的好处岂是好拿的?一旦沾上就如跗骨之蛹一辈子,所以联姻这种事,不能让老二去做,也不能让三妹去做,唯有我这个大哥,才应该去承担,父皇,您勿需感伤,咱们,还是按照计策继续……”   这番话,有很深的暗指。   李渊双目直直盯着这个大儿子,好半天后突然老泪纵横,道:“老大,老大啊!”   堂堂开国皇帝,竟在儿子面前落泪,李建成顿时有些慌张,伸出手想去安抚自己的老父。   却见李渊伸手将他推开,哽咽又道:“咱们家的计策,确实是苦了你,让你去勾连旧有的关陇世家,让你二弟去扶持新兴的山东豪门,世上万千之争,其实都是利益之争,然而天下的财富是有数的,争夺的双方不可能和平共处,咱们要扶持新兴势力对抗旧有世家,就得付出一个李家嫡氏的作为诱饵,唯有做到如此心狠,才能骗过所有的人……”   李渊说到这里,像是再也不能自持,   但见皇帝陡然放声大哭,竟然抱住了儿子的肩膀,嚎啕道:“可是,老大啊,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会是你啊?争夺天下的时候,你躲在幕后暗暗付出,建立天下之后,却又把你弄到明面做饵,你弟弟和妹妹获得天下赞誉,人人都要说一声他们战功赫赫,可是唯有咱们自己才知道,他们的赫赫战功是怎么得来的……”   李建成双手轻拍着老父的后背,温声劝慰道:“父皇,二弟会比儿臣做的更好!”   他说完之后,微微一停,忽然再次开口,温声再道:“还有三妹,如今竟也成长了。以前她只喜欢领兵打仗,对于权术和内政极为厌恶,但是经过一次死劫之后,三妹突然像是变了个人,父皇,您也收到她的飞禽传书了,儿臣想请您分析分析,您认为此事可否能成?”   “能成!”李渊毫不迟疑,陡然重重点头。   皇帝像是有感而发,语带喃喃接着又道:“朕真是很想知道,那丫头到底经历了什么。此次她发来飞禽传书,要用理清前朝田亩的办法针对世家,此策简直是神来之笔,恰恰打在了世家的理亏之处。”   李建成却变得语气肃重,沉声道:“虽然占了大义,但是仍旧很难,世家既然已把田亩吞了下去,想要他们掏出来必然发狂,所以此时不能一举而成,更不能大肆而动,唯有徐徐推进,方可缓缓而行。”   李渊点了点头,道:“即便只是稍加举动,朝堂上必然也会吵成一锅粥。”   李建成目光之中森然一闪,忽然眺望了东方一眼,道:“二弟他,应该也已接到了三妹的传书。”   说完之后,目光眺望北方,李渊同样也眺望北方,父子俩站在寒风中沉默。   好半天后,才听李渊略显踟躇道:“此事能不能,就看你三妹接下来的动作了。”   李建成却忽然神秘一笑,若有所指道:“或者应该换个说发,咱们要看那个能让三妹心思转变之人的动作……”   李渊微微一怔,随即目光有些热切,急急问道:“老大,莫非你探查到了什么不成?快跟为父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李建成目光再次眺望河北,像是想要把目光越过中原看向某人,轻声道:“是一个少年,而今方满十八岁,前阵子河北传来讯息,说是秀宁要把那个特批驿站设在顾家村,儿臣多方打探,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顾家村拥有一百个驿卒,九十九个都是娘子军的悍卒,唯独那个少年乃是村中出身,然而秀宁却没让他担任驿长,虽未担任驿长,但却派了一个憨子放在明面上……”   他便是通过这一点小小的纰漏,猜出了自家妹子为什么会由死变活。   李渊何等精明,闻言顿时领会,但是皇帝却目光闪动几下,迟疑道:“一个民间小子?而且还比秀宁小三岁。”   李建成连忙开口,道:“父皇,这次可千万不要再逼她了,三妹那个性子,万万不能再逼。”   李渊登时一怔,随即后怕不已,连忙改口道:“差三岁也没事,女大三抱金砖嘛!”   女大三,抱金砖,这可是皇帝的话,即便笑谈也是非同小可。   关键在于,李建成竟然也很支持这个说法。   父子两人再次眺望北方,好半天过后,几乎不约而同再次开口,仿佛喃喃道:“现在只想看看,那个小家伙接下来将会怎么做,碰触世家之事,千万可别动作太大了……” 第42章 两个宠妹狂魔哥哥   大唐,关中,洛阳,天策府。   李世民负手立在议事大殿门外,同样也在仰头眺望着北方,在他负在背后的手上,隐约还捏着一份书信,显然他也得知了河北的最新消息,故而才会在深夜之中愁眉不展、   这时身后有脚步传至,长孙王妃拿着一袭大氅披在他身上,然后随他一起站在门外,静静陪他一起发着呆。   好半天过去之后,李世民突然轻轻吐出一口气,道:“观音婢,下雪了,天冷,你回内院去吧。”   长孙王妃仍是静静陪他立着,柔声道:“妾身见您神思不属,心中感到颇为担心,夫君,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李世民也不瞒她,直接将手里的书信递过去,忽然再次吐出一口热气,语带担忧道:“秀宁那丫头,竟然要动手,她现在要去干的事,是我们将来才敢干的事。”   说着停了一停,突的冷哼一声又道:“秀宁以前不是这样的,很可能是有人怂恿了她,那个顾家村的少年,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长孙王妃并没有急于看信,反而轻声问道:“夫君的意思是说,秀宁受了别人的蒙蔽,所以才想去做某件事,然而这件事却会做错?”   “也不是错!”   李世民缓缓摇头,目光闪过一丝担忧,道:“此事必然要做,但却操之过急,当今这个局面,天下并未稳稳攥在咱们李家手中,倘若是在关中还好,至少有我的天策府一起帮她,可她选择了自己在河北硬来,我真担心她会陷入世家的谋算。”   长孙王妃登时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会有危险?”   李世民迟疑一下,随即轻轻吐出两个字,道:“突厥。”   长孙王妃又是一惊,面带急色道:“您担心突厥会入侵河北?”   李世民缓缓仰望漫天大雪,忽然伸手接住一片洁白雪花,语带忧虑道:“她准备理清前朝田亩,必然会触怒河北世家,一旦对方不服反扑,以秀宁的性格必然刚硬相对,到时候双方骑虎难下,世家很可能故技重施,他们会勾结突厥南下,通过兵祸逼迫秀宁低头。”   长孙王妃面色苍白,娇躯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猛然伸手抓着李世民胳膊,急急道:“夫君,这可怎么办?您得想想办法,别让秀宁吃亏。她的娘子军虽然强横,但却分别驻守北方各处,倘若突厥蛮子真的南下,秀宁妹子怕是会有危险,那些河北世家,肯定里应外合……”   她心里万分焦急,忍不住再次开口,道:“要不妾身去写一封信给她,就说我最近一段日子有孕心烦,很想让她过来陪我说一说话,她一向和妾身关系甚笃,定然会担忧我的身体状况,咱们把她骗来洛阳住上一阵子,说不定秀宁想做那些事的心思就淡了。”   然而李世民却摇了摇头,满脸无奈道:“那丫头的性格你岂不知?她想做的事情谁能拦住?就算咱们把她骗回来,不用多久她肯定又得回去……嘿,顾家村,顾天涯,想不到一个穷家小子,竟能把我妹子哄的发痴……”   突然咬牙冷哼一声,很是不悦道:“哄的发痴也就罢了,我这个做哥哥的只会欣慰他们两个情意深浓,可是这小子竟敢怂恿秀宁去碰世家,年轻人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长孙王妃还是第一次听到顾天涯这个名字,忍不住开口问道:“夫君您已经查到是谁救了秀宁吗?”   李世民再次冷哼一声,一张英挺逼人的脸庞猛然拉的比驴还长。   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从口中再次吐出几个字,语气很是不爽道:“十八岁,穷小子,名叫顾天涯,长相很一般。”   言下之意,分明是觉得顾天涯配不上自家妹子。   世上任何隐秘,永远不可能埋藏太久,李秀宁自以为她把顾天涯藏的够好,可惜她却忽视了一个最大的纰漏……   她的两个哥哥何等疼她?岂不会留心她的一切!当她重现人世的消息发出之时,无论李建成还是李世民全都派人去了河北。   顾家村的一切,早被打探的清楚明白。   虽然李秀宁故作聪明安排了一个牛老四作为驿长,可是她的那点粗浅手腕哪里能瞒得住两个哥哥。   李建成能够通过九十九个兵卒猜出顾天涯的特殊,李世民自然也能通过这个纰漏猜出一切。   长孙王妃还在惦记刚才的事,突然再一次开口道:“夫君,咱们把那个顾天涯也骗来吧,既然秀宁妹子是因为他才冲动,那么咱们把他也骗到洛阳来,到时候妾身负责看住秀宁,夫君您负责看着小顾,哪怕咱们夫妻两个全当恶人,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秀宁被世家给算计了……”   这提议,李世民甚是意动。   但是很快他便摇了摇头,忽然苦笑一声道:“难!”   “难?”长孙王妃微微一怔。   却见李世民一脸无奈,仰头看着满天大雪,语气很是古怪道:“你可知道秀宁她做了什么傻事?那丫头自以为聪明的很,竟然让那个小子喊她小姨……”   “喊她小姨?”长孙王妃瞠目结舌,一双小手下意识捂住嘴巴。   好半天过去之后,王妃才呆呆开口,满带惊疑道:“那岂不是平白高了一辈?莫非夫君您的探查有错误?”   李世民却再次苦笑一声,道:“消息肯定没错,探的就是如此,秀宁那丫头,自认是小姨。”   长孙王妃满脸都是古怪,不断喃喃道:“这可,这可,这可匪夷所思的很。”   李世民叹息一声,道:“秀宁如此筹谋,无非是心里担忧,她自己因为误会而伤心欲绝,以为我和大哥为了权力不顾亲情,所以才会自尽寻死,幸好遇到了那个小子……可她虽然不再寻死,心里却已埋下了误会的阴影,她生恐我们会为了权力而疯狂,所以才会提前给那个少年罩上一层身份。”   长孙王妃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原来秀宁真正的目的,是让他成为咱们的晚辈?”   李世民苦笑着抽搐几下脸皮,好半天才强行压下心里的郁闷,满脸无奈道:“这丫头做事,还是傻乎乎的,她也不想想,一个晚辈的身份管个屁用,倘若我和大哥真的为了权力六亲不认,对待晚辈岂不是照样也能狠下辣手。”   长孙王妃噗嗤笑出声来,俏脸一片古怪道:“这丫头,还真是傻乎乎的呢。明明是自己喜欢的男人,非要弄成自己的晚辈,咯咯咯,臣妾倒是很想看一看,等她将来想要嫁人的时候怎么办,光是这个身份问题,就能让她羞的抬不起头。”   哪知李世民忽然开口,轻飘飘道:“你想看到的那种场面,永远不可能出现了。”   长孙王妃登时一怔,俏脸一片不解之色。   却见李世民负手身后,眼中忽然闪过凌厉森然,淡淡道:“凡是探得这个消息的探子,此时都已经踏上了黄泉的路,除了我和大哥知道秀宁曾让那个少年喊她小姨,世上再也没人能够得到这个隐秘的消息。”   他仰头看着北方,语带宠溺道:“秀宁做事傻乎乎的不要紧,我们做哥哥的会帮她扫清尾患,关于她和顾天涯的辈分问题,永远只能是从未发生过的一个笑话。至于顾家村那些平民,我想她们应该会懂得怎么改口,所以,秀宁曾经做的傻事,永远不会被人得知……”   长孙王妃下意识点头,道:“夫君这样做,才是最好的,有了您的插手和暗助,以后秀宁嫁人之时便不会被人攻讦辈分问题。” 第43章 秦二哥,请你保护顾天涯   李世民对此并不居功,反而郑重道:“若是仅仅凭我一己之力,可拦不住所有的世家探子们,此事乃是我和大哥联手施为,只不过双方并没有提前商量而已,我俩都是临时发现了这个隐患,各自紧急传书下达了命令,所以派去河北的探子们才会狠下杀手,将那些同样去打探秀宁消息的世家探子全都杀了。”   长孙王妃再次点了点头,由衷道:“您和大哥对待秀宁,真是疼爱到了骨子里。”   李世民看她一眼,突然打趣道:“你这个做嫂嫂的还不是一样?刚才还喊着要把妹子骗回来!”   明明他在和妻子说笑着,忽然语气猛的变为萧索,有些伤感道:“你现在也明白了,秀宁对家里的误会太深,她宁肯自己去承受辈分上的难堪,也要给顾天涯罩上一层身份保护,如此防备我们,如何还能骗她,你想把她骗回来守着,恐怕那丫头先要怀疑是不是我这个哥哥想做什么事。”   长孙王妃登时犯愁起来。   好半天过去之后,她才轻轻启齿,小声问道:“父兄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李世民也不瞒她,直接点头道:“有!”   说着看了一眼长安方向,突然冷哼一声,道:“大哥的意思,是让秀宁放手去做,父皇的意思,则是认为这是一个机会,父皇和大哥虽然也很担心秀宁,但却很想看看秀宁会不会成功……”   这话说的竟然颇有怨气。   长孙王妃迟疑一下,小声再道:“唯有您才看的最远,预先想到了世家可能会勾结突厥,所以您最为担心秀宁,故而才会心有怨气。对不对。”   她这个做嫂嫂的同样担心小姑子,所以忍不住开口又道:“但是秀宁妹子已经铁了心的要陪着那个少年,而那个少年却在怂恿她去和世家作对,这可,这可如何是好。”   李世民陡然双眉一竖,目光显出浓浓杀机,森然道:“我妹子即便犯傻,可也不能随便任人欺负,我妹子虽然选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蛋,但他毕竟会成为我李世民的妹夫,小两口儿既然决定了要做这个事,我这个做哥哥的唯有帮着扫清首尾……河北世家强横又能如何,当年窦建德雄霸河北比之更甚,当年我敢和窦建德硬拼厮杀,现在岂会怕了河北的那些世家?”   他说着突然转身,对着身后不远处的议事大殿清喝一声,道:“尉迟敬德,你听清了没有。”   但见门口猛然出现一个黑脸大汉,瓮声瓮气道:“殿下,麾下听清了。”   李世民目光爆闪,沉声道:“河北,你熟!”   尉迟敬德话不多说,瓮声瓮气再道:“熟!”   李世民又问道:“五千玄甲铁骑,可够?”   尉迟敬德昂起身来,沉声道:“只要麾下一日不死,突厥的骑兵踏不进河北。”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一份军令已然下达,这分明是要带领玄甲铁骑奔袭河北边境,以防世家会勾结突厥人南下威胁李秀宁。   军令下达之后,李世民又看向议事大殿里面,沉声喝道:“茂公,知节……”   门口再次现出两个身影,赫然是徐世蹟和程咬金。   两人出现之后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尉迟敬德身边。   李世民沉吟一下,随即开口问道:“如今关中可用之兵有多少?”   徐世蹟毫不迟疑,沉声道:“两千骑兵,四万步卒。若是强行抽调一番,步卒约可凑足四万五。”   李世民手臂一挥,同样沉声道:“去帮秀宁。”   至于怎么帮,他没有细说。   但是徐世蹟却点了点头,缓缓细说道:“麾下和程知节各自率领一半兵马,分别奔赴娘子关和雁门,替换娘子军驻守,让公主能够腾出可用之兵。”   这不但是为了防守突厥南下,同时也是为了让李秀宁可以多出一部分随意调用的兵马。   李世民心中推算一下,暂时没有发现什么疏漏,于是微微点头,对徐世蹟道:“你乃大帅之才,便按你意行事。”   徐世蹟和程咬金同时抱拳行礼,至此算是接下了这一份军令。   李世民想了一想,目光之中似是有些迟疑,但是他的迟疑只有一瞬,很快又喊出了一个名字,轻声道:“秦二哥!”   门口再次人影一闪,出现了一个黄脸汉子。   李世民对待别人都是下令,唯独对待黄脸汉子却是拱手一礼,缓缓道:“秦二哥,我心里担心一个事,我妹子她久经战阵,对于危险之事颇有警醒,但是,有个少年却……”   他微微迟疑一下,随即又道:“世家手段阴狠,有些事情不可不防,那小子毕竟出身穷苦,他肯定没有这方面的经历!”   说完之后,再次拱手一礼,对着黄脸汉子道:“秦二哥,拜托了。”   至此众人方才明白,李世民这个宠妹狂魔简直心细的令人发指,他竟然亲自给秦琼施礼,只为了让秦琼去保护一个还不一定是他妹夫的穷小子。   黄脸汉子乃是秦琼,几乎算是整个天策府最为骁勇绝伦的猛将,此人不但擅长军阵征伐,单打独斗也是一等一的人物。   秦琼心性耿直,生平最为忠义,他几乎毫不迟疑点了点头,面色肃重道:“殿下放心,末将即刻启程前往河北顾家村,只要我没死之前,任何人也别想碰他一根手指头。”   李世民明显轻舒了一口气,不过他紧跟着又叮嘱了一句,略显尴尬道:“秦二哥若是能隐藏身份,那是最好不过了。”   秦琼微微一怔,下意识道:“公主她认识我啊!”   李世民很无奈的拍了拍脑门,道:“二哥放心,她会帮你隐瞒的,只要你自己不说,她肯定会装着不认识你。”   秦琼稍微思量一下,沉声道:“那么末将这次便扮成一个逃荒的汉子,去往顾家村驿站乞求找个活干……”   李世民甚为歉疚,拱手第三次行礼道:“此事却让二哥难堪了,世民日后必有厚报。”   秦琼却缓缓摇头,一脸郑重道:“那位小哥想碰世家,为了河北百姓谋福,只凭这一点,秦某便得护着他。”   说完之后,举手道别,然后大踏步走入风雪之中,不多时远处响起一声坐骑的嘶鸣声。   至此,洛阳天策府上下齐动。   长安那边,李渊和李建成也已开始准备朝堂上的波澜。   这一次,必然又是风起云涌。   河北,密云县。   顾天涯和昭宁已经回到了顾家村,此时正在和兵卒们连夜商讨着事情。   但见顾天涯手中拿着一摞厚厚的纸张,挨个发给顾家村驿站的那些兵卒们。   他满脸都是肃然之色,极其郑重的对众人道:“诸位哥哥,明天咱们就要开始了,拿好各自的身份凭证,一切都要按计策而行,此次能不能成功,能不能从世家身上剜下一些肉,整个河北道百姓,可都看着咱们啊……”   众人轰然应诺,人人面色决然。   天下各大世家,俺们要开始替天下百姓讨债了。 第44章 十把横刀,吓死人了   次日清晨,密云城外,一条官道破烂不堪,尽头连接着略显古旧的城门。   今冬寒,多大雪,前些日子已然连续降了两场,仿佛整个北地全都涂抹了白皑的颜色。   但是今日降雪已停,天地间剩下的唯有风。   雪虽停,风却冷。   仿佛当空劈来的凌厉刀锋,吹在人身上一阵阵的刺痛。   此是清晨之际,东方才有鱼白,两个守门的差役躲在城墙根处缩着,不断跺脚保持着身上的一点暖意,突然听到不远处一阵响动,似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铿锵,铿锵……   隐隐竟还有甲胄叶子的撞击声。   两个差役微微一怔,下意识的从城墙处站起身,两人同时探出头来,循着声音的方向查看。   霎时间,两人瞳孔同时收缩一下。   但见积雪满布的官道之上,陡然出现了十道魁伟身影,此时天色尚未完全光亮,那十道身影显得有些模糊发黑,动作整齐划一,排成两个小队,左侧五人,右侧亦是五人,抬脚踏步之间,军阵肃杀之气。   恰有一阵寒风吹来,两个差役不自禁打个哆嗦,两人悄然对视一眼,同时在喉间低沉一声,胆战心惊道:“悍卒。”   河北道连年征战,哪怕是守门的差役也曾经历过战场,然而偶尔经历和常年厮杀毕竟不同,单是身上的煞气便不可同日而语。   是否是悍卒,一望便可知。   那十人小队转眼既至,两个差役的瞳孔再次一缩,这时他俩才震惊发现,十个悍卒竟然人人带着兵刃……   横刀!   两个差役下意识倒抽冷气,悄然之间再次对视一眼,然后,下意识同时后退一步。   他俩只觉的胸膛口处,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出嗓子眼。   “竟然全都配备横刀?这是哪里来的兵卒?”两人只觉得一阵煞气扑面而来,脊背阵阵发寒头皮一阵发麻。   兵卒很常见,但是能配横刀的可不多,别说是普通兵卒能配横刀,便是军中的队正也不一定能行……   然而这突然出现的十个悍卒,人人腰间却都挂着一把刀。   而且还都是横刀。   这玩意最少也得是五十锻的厮杀利器。   放眼整个密云县城,能有横刀的屈指可数,比如县衙里新到任的县尉大人,身为从九品的武官才能配有横刀。   新来的司发佐似乎也有一把横刀,只不过那把横刀并非官禄配发,而是司发佐自己带刀赴任,据说这位大人的家里颇有财力。   除此之外,密云县里还有第三把横刀,那把横刀也出自县衙里的大人物手中,据说乃是同样新到任不久的典狱大人。   听说,也是自己花钱置办的私器。   横刀,乃是军中的配置,地方上的人若想拥有,至少得是达到级别的武官才行。   比如他们密云县,规格属于中县,县令正七品上,县丞从八品下,主薄一人,从九品上,县尉一人,从九品下……   县令县丞和主薄都是文官,虽然达到级别但是并不配给兵刃,唯有县尉乃是坐镇一县的武官,所以才会拥有资格配享一把横刀。   除了这四位官老爷之外,县衙里的官员还有问事、司发佐和典狱,全县一共七位官员大老爷,其中四个是文官,三个是武官,然而唯有县尉达到配享横刀的级别,司发佐和典狱想要拥有横刀只能自己出钱置办。   所以整个密云县满打满算只有三把横刀,县尉大人一把,属于官禄所配,司发佐和典狱两把,乃是自己掏钱购置。   由此可见,横刀多么难得。   要知道密云县乃是北地重镇,规格上属于比较强大的中县,全县至少八万人口,执掌大权的只有七个官。   八万人,七个官。   然而能够配享横刀者,全县只有县尉一个人,至于司发佐和典狱两位大人,他们的横刀乃是属于私置。   县令,正七品上,文官,不配刀。   县丞,从八品下,文官,不配刀。   主薄,从九品上,文官,不配刀。   问事,从九品下,文官,不配刀。   县尉,从九品下,武官,佩刀。   司发佐,从九品下,武官,不配刀,自己掏钱置办。   典狱,从九品下,武官,不配刀,自己掏钱置办。   整个县衙七位官老爷,通过官禄配发和私自置办总共也才三把横刀,然而这突然出现的十人小队,竟然人人都能带着一把。   所以这十个悍卒,必然非同小可……   咕嘟!   两个差役各自咽了一口唾沫。   即是因为紧张,也是因为眼馋,同时心里又觉忐忑不安,不知道十个悍卒想干什么。   虽然心中忐忑,但是限于职责不得不问,两个差役努力鼓起勇气,硬撑着胆量走出了城墙根,小心翼翼拦在门口问道:“敢问…敢问各位军中兄弟,不知你们是哪里来的兵差?”   对面十人突然停脚驻足,然而没人开口回答他俩,十个悍卒只是静静而立,仿佛十尊雕塑一般矗立在门口。   越是不说话,越是气势足,仿佛城门口突然生出阵阵煞气,压得两个差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肯定都是杀过人的兵……”   “这全是尸山血海爬出来的人……”   两个差役几乎不约而同,各自在心里生出一个念头。   左面一个差役年纪稍长,虽然忐忑但却不敢不守职责,他再次强撑着胆量,脸上堆笑问道:“敢问各位军中兄弟,你们来密云县有何贵干?”   这次没敢问人家是哪里来的兵差,只敢问一问想要来密云县里干什么。   幸好,这一次对面的兵卒终于开口回答。   但见领头一人目光平静,只是在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道:“告状!”   差役顿时觉的脑门里嗡的一声。   “告状……”   军中的悍勇兵卒,来地方的县衙告状。   这事怎么听都觉得透着一股子诡异。   那差役壮着胆子还想再问,哪知对方悍卒猛然一瞪眼,仿佛有股骇人杀气,凭空弥漫而出,但听悍卒陡然一声厉喝,森然问道:“怎么着?不准进门吗?”   差役吓的打个哆嗦,想也不想就让开了路,急急道:“进,进,我们只是负责询问一声,对于特殊人物进城须得探查,各位兄弟莫要发威,你们自去县衙击鼓告状便是。”   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两个差役之所以拦路乃是因为恪守职责,既然人家乖乖表示不再阻拦,十个悍卒自然不会胡闹生事。   但见领头悍卒微微拱手,语气和缓下来道:“如此,多谢了。”   说完直接抬脚,十个人列队进门。   仍是像刚才那般气势雄浑,转眼间已经越过城门去的远了…… 第45章 明明是娘子军的悍卒,怎么成了密云县的百姓?   直到悍卒们走去很远之后,两个差役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忽然那个年轻一些的眼珠子转了转,低声道:“赵三叔,这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年长的差役似是微微一愣。   那年轻差役眼珠子又在转动,压低声音再道:“若是我猜测没错的话,这些兵卒怕是顾家村那边过来的……”   他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听闻那边将要建立一个军中驿站,掌管的驿长竟然是个正七品的武官,这可和咱们县令大人平起平坐了哇,前些日子孙家有个管事专门请了大家一顿酒,整个县衙的兄弟们可都是吃饱喝足满嘴流油,虽然那位管事没有明说什么,但是却给了大家某些暗示,赵三叔,这可是个机会啊。”   这小子目光不断转动,说话之间脸上已经有了兴奋之色。   然而那个年纪稍大的赵三叔却仿佛没有听懂,反而状似迷糊问道:“啥子机会啊?哪里来的机会啊?”   “哎哟我说赵三叔,你怎么脑子不会拐弯呐?”   年轻差役像是有些发急,忍不住连连跺脚道:“当然是赶紧去给孙家禀告一声啊,说不定能拿到不少的赏钱呢!”   他眼巴巴的朝着城里眺望一眼,再次急急开口道:“这些顾家村的兵卒,突然前来县城说要告状,也许是真有事情需要告状,但是更大的可能乃是故意找茬,您刚才也是瞅见了,这伙悍卒满脸都是煞气,这根本不是告状的样子,这分明是惹是生非的架势……”   可惜不管他如何焦急如何怂恿,那个年长的赵三叔只是装作不懂。   直到最后像是被年轻差役说的烦了,无奈之下才拍了拍年轻差役的肩膀,劝说道:“胡七娃儿,这事沾不得,三叔我劝你一句,咱们老老实实当好自己的差役便可了。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一些,但是每个月都能领到一份差资,若是省吃俭用一些,总能保证全家肚子不饿……”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眼见年轻差役似是当做了耳旁风,无奈再次一叹,略微挑明了一些,再次道:“咱们乃是属于县衙的差役,按例全都归于县尉大人统管,即便城门口真的发生大事,也得先去禀告县尉大人才行,孙氏虽然高门大户,但那毕竟属于私宅,咱们做差役的拿着官禄粮饷,岂能去做通风报信的事情?”   年轻差役一脸发急,忍不住道:“咱们以前又不是没通报过,县衙里的哪个差役没拿过孙氏好处?赵三叔,你今天到底咋的了?”   赵三叔看他一眼,努力劝说道:“若是普通小事也就罢了,即便稍微触犯规矩也没什么。可是今天这事分明是咱们惹不起的,三叔我怎能眼看着你小子犯傻犯浑?今天这事你若是强行掺和进去,任何一方都有能力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嘿,我还就不信了!”   年轻差役满脸不服,大声道:“在这个密云县里,难道还有人能翻了孙家的天不成?赵三叔你既然不想要赏钱,那可别怪我胡七娃自己独吞了啊!”   说着像是越发焦急,猛然竟抬脚往城里走,口中嚷嚷又道:“三叔你帮我看着一点啊,我先逃个差事去那边一趟,若是遇到衙里巡查值守的人,你就说我肚子疼去茅厕拉屎了。”   嚷嚷之间,人已经撒脚快跑而去,转眼消失在城中道路尽头,看样子正是去往密云孙氏的方向。   “唉!”赵三叔突然叹息一声,喃喃道:“肚子疼,去拉屎?我看你是去找死啊。”   良言难劝想死的鬼!   他已经做到了身为同僚所能做到的一切,然而胡七娃儿只当他的劝说是个耳旁风,既然如此,劝也无用,自己又不是他爹,没必要陪他去死。   他自己守着城门,重新躲回墙角根处偷懒,偶尔目光会眺望一眼城中方向,心里其实隐隐也有一些好奇。   那些强悍十足的兵卒,到底要去县衙告什么状?   他正纳闷琢磨之间,忽然又听到城外有动静,赫然又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仍旧是不紧不慢的接近而来。   铿锵!   铿锵!   同样还有着甲胄叶子的撞击声。   赵三叔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强撑着胆量探头朝外看了一眼。   入眼所见,瞳孔猛然收缩,但见城门口外的道路上,再次走来了两队浑身甲胄的人。   左侧五人!   右侧五人!   并且人人铠甲精良,腰间赫然配着横刀。   横刀……   竟然又是十把横刀。   这一次出现的十个悍卒,不用说也是和先前一次来自一处。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来的多了一个人,但见十个悍卒队伍的领头处,赫然多了一个身材略显瘦弱的少年。   那少年虽然身材瘦弱,然而打死赵三叔也不敢小瞧人家,并且这个少年他还认识,已经双方也曾有过点头之交。   他下意识拦在城门口,忽然又觉得拦着不合适,于是连忙让开一旁,鼓起勇气恪守自己的职责,小心翼翼问道:“顾家小哥儿,这是要去哪?”   以前顾家小哥经常进城,去向密云孙氏买坟地,他虽然身为城门衙役,但却从未刁难过对方,他甚至很敬佩这个小哥儿,双方偶尔也会点一点头表示打招呼。   他记得很清楚,这个顾小哥儿家里穷得很,据说整个村子只剩下他一个男丁,所以他一直担负着全村人的身后事,每次进城买地,都要赊账才行。   如此穷困潦倒的一个小哥儿,今天却突然带来了十个兵……   并且,刚才已经进去了十个兵。   赵三叔心中胆怯,腰杆儿不自觉的便有些弯,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亲切,借以提醒对方自己曾和对方有些交情,再次小心翼翼问道:“顾…顾小……顾公子啊,您这是要去哪?”   人的底气一旦不足,自己就会给自己找准身份。   他以前总是喊对方顾小哥儿,然而这时不知不觉竟然改了口。   不但改了口,他甚至没觉得难堪,反而像是理所应当一般,心里忐忑着对方还认不认识自己。   幸好顾公子并没有趾高气昂,甚至仍是如同往常一样语气随和,但是顾公子的回答却让他浑身一僵,他几乎下意识逃窜般躲后了几步。   这一刻,他满脑子只剩下顾公子平静无比的六个字。   “去县衙,要告状!”   明明顾公子说的平静无比,然而他听的却如遭雷击,他满脑子嗡嗡作响,总觉得这一次要有大事发生。   他呆呆愣愣站在城门口,眼巴巴看着这队悍卒越过城门,他目光小心翼翼看着那位顾公子的背影远去,心中不断闪过各种各样的杂乱念头。   所有的杂乱念头,其实都围绕着一个纠结的抉择,他是个老差役,这辈子经历了不少事,但他现在却是满心都在恐慌,他总觉得自己不该继续再做差役。   他隐隐能够感觉到,以后县衙的日子不好过。   但若不再担任差役,如何能领钱粮养家?全家人的吃喝用度,转眼间就会把他压死。   这世道,人活的真是累。   就在他不断纠结的时候,猛然听到城中一阵声响,密云县虽然是个中县,然而县城的地域并不大,满打满算起来,方圆也只有三里。若是有人站在城中放声高喊,声音甚至能够传到城外老远,而他身在城门口处,自然能听清城里的声音。   那是一阵如雷炸响的鼓声。   伴随的是一声狂吼般的厉喝。   “密云县,顾家村,今有百姓悲愤而来,告状孙家占我土地……”   这一声厉喝中气十足,分明不是顾公子那等瘦弱之人能够喊出,即使不用猜也能知道,必然是那些悍卒的嘶吼。   而那如雷炸响的鼓声,赵老三同样听的很熟悉。   整个密云县城之中,唯有县衙门口才有大鼓。   那是告状才会敲响的喊冤鼓。   “密云县,顾家村,今有百姓悲愤而来,告状孙家占我土地……”   厉喝之声,再次嘶吼,宛如要把天空捅穿,声音滚滚散播向城中,好强的威势,好大的胆气,在这密云县中,要告密云孙氏!   赵老三下意识咽口唾沫,心里却不自由生出一丝迷惑,茫然不解暗暗道:“他们明明都是娘子军的悍卒,为什么突然成了密云县的百姓?”   不知为何,眼前恍惚一闪,似乎眼帘之中现出一个瘦弱身影面色平静带笑,赫然是他曾经有过点头之交的那位顾小哥儿。   哦,不对,应该是顾公子。   赵老三脑海里闪烁着顾天涯的淡笑,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想明白了什么。   悍卒告状,他跟着来,也许,是他领着来…… 第46章 顾天涯的往事   华夏老百姓,自古爱热闹。   此时县衙门前,早已聚了不少百姓,虽然不敢太过靠前,但是墙角街角全都站着人,个个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从来都不嫌事大。   既然有人告状,县衙就得升堂,只不过今天的阵势有些大,前来告状的竟然全是兵……   并且,告的还是密云孙氏。   这是强龙硬要和地头蛇碰一碰的架势啊。   顾天涯静静立在县衙门前,他刻意让自己的站位稍微往后,既不凸显特殊,亦不故作沉稳,他只是手里攥着一份户籍凭证,默默等着县衙里那位县令升堂。   周围的百姓越来越多,到处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有人似乎认出他来,正在悄悄和人说他的事……   似是有人很惊讶的道:“你们看见了么?那个小哥姓顾!我记得他好像是城外人士,偶尔会来城里卖几张芦席……”   “对的对的,我也见过他!”   又有围观之人小声开口,对旁人窃窃私语道:“这少年叫做顾天涯,家里可是穷的很呢,但是他会编芦席,经常拿到县城来卖,大多数时候是卖给孙家用做抵账,偶尔也会拦下商队求人收购,每次卖完芦席,他立马会去粮铺……”   “哟呵,经你这么一说,我突然也想起来了!”   这次开口的却是一个老汉,胳膊上挂着一个用布盖住的饼筐,他努力往人群里挤,脸上带着显摆之情,不断对众人炫耀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曾经给过他好几个饼呢,真要严格论起来,老汉我算是救过他一条命……”   “是吗?”众人明显不信,有人语带讥讽道:“就凭你城东老刘的吝啬劲,你会平白无故给人饼?”   城东老刘登时生气,破口对人啐了一声,骂骂咧咧道:“老汉我凭什么就不能给人饼?老汉我的心也是肉长的……”   他说着停了一停,叹了口气像是感慨,又道:“那是一个冬天,这娃娃饿的走不动道,他明明卖完芦席身上有钱,可他一个铜板也舍不得掏出来买饭,结果饿的摔倒在街边的雪堆里,双手却死死抓着一个小小的口袋。”   他说着又是一停,再次感慨道:“老汉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小口袋里真的很小,顶多也就装了三四斤粟米,然而这娃子却拼命抓在手中,他那会儿已经饿倒在路边,但却强撑着趴在雪里往前爬!”   看热闹的众人忽然没了声音,眼前似乎都浮现出一个少年努力挣扎的身影。   城东老刘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顾天涯,忽然第三次感慨出声,有感而发道:“当时老汉感觉他傻,问他为什么把钱全都买了粟米,如果能给自己买上一个饼,也不至于饿到走不了路,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这娃子竟然很固执的摇摇头,他说:我家已经断粮两天,娘亲正在家里等着粮,我娘两天没吃饭了,我做儿子的凭什么先吃饭?娘没吃饱之前,我做儿子的先饿着……”   众人怔怔发呆,目光不由看向顾天涯,有人下意识脱口而出,喃喃道:“这少年,孝!”   唯有城东老刘突然呵呵一笑,神情像是忽然得意起来,道:“当时老汉我就觉得这娃子不错,所以二话不说拿出了好几个饼,老汉我告诉他,这些饼不要钱,我记得很清楚,这娃子当时强撑着在地上给我磕了头,他抓起饼子拼命的啃,噎的自己不断翻白眼,老汉我吓了一跳,抓起一团雪给他塞进嘴里,这娃子学事情很快,连忙也抓起雪往嘴里送,就那样一口饼一口雪,吃相连个叫花子都不如……”   说到这里猛然笑了起来,又道:“我老刘这一辈子吝啬如鬼,卖饼之时从来都是现钱交易,然而唯有那一次,我竟然免费给了几个饼,哈哈,所以我才会说,是我救了他命。”   在场众人不断点头,忽然有人朝着老刘竖起了大拇指。   老刘只觉脸上很是光彩,猛然踮起脚尖伸长脖子,远远对着顾天涯喊了一声,问道:“那个娃子啊,你还记得这事不?”   大家不由自主又把目光看向顾天涯。   很多人都在猜测,顾天涯会不会认下这个事。   众目睽睽之下,忽见顾天涯抬脚而来,陡然弯腰,郑重跪下,砰的一声,磕了个头,肃声道:“刘老叔,我记得,那年我十三岁,吃了您四个饼,我这一条命,确实活于您……”   说完之后,再次郑重一拜,砰的一声,又是一个响头。   城东老刘呆了一呆,手忙脚乱想要去扶,可他还没来得及伸手,忽见二十个兵卒全都冲过来,陡然一起拱手,冲他郑重抱拳,大声道:“刘老叔,兄弟们给您行礼。您救了我们顾兄弟一命,以后有事但请直接开口。城外顾家村驿站,随时候您前来……”   “这…这可……”刘老汉惊的楞在当场,脸上却觉得光彩万分。   一群敢和孙家硬撼的兵卒,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他行礼,这是多大的荣耀,这是大的排场?   还有顾小哥儿,如今明显已经发达了,然而却在众人眼前直接下跪,砰砰给他连磕两个响头。   只因为他曾经给了对方几个饼……   这时顾天涯缓缓起身,忽然伸手把他的饼筐拿过去,温声笑道:“刘老叔,饼还没有卖完吧?恰好我们都未吃饭,这些饼可否全都买下来?”   刘老汉怔一怔神,下意识点头道:“那可好,没卖完呢。大冷天的街上人少,有时候一筐饼子要卖两三天……”   说着迟疑一下,小声又道:“饼子冻的有些硬了,吃起来有些难啃,顾家小娃…呃,顾哥儿,你确定都要买下啊?”   顾天涯呵呵而笑,再次温声道:“只要是饼,就能果腹,您的手艺很好,饼子做的很香。硬一点也不要紧,我们全都没吃饭呢。”   “那…那行!”刘老汉忍不住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连忙开口道:“一筐饼,二十文。顾…顾小哥儿,我这次可不能免费了!”   说着像是生怕顾天涯会生气,急急又解释道:“城里来了个读书的先生,准备开办学塾招收童子,我家有个小孙儿,老汉想把他送去学。”   顾天涯郑重点头,道:“岂能让您再次免费。”   他说话之间,旁边已然站出一个兵卒,赫然是那个混蛋燕九,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钱囊,哈哈笑道:“这钱袋子里有五十文,是咱上个月积攒的兵饷,刘老叔,您拿好,五十文钱不算多,暂时还不了您的债,以后等咱再发了兵晌,慢慢积攒着给您还……”   “五十文?我只要二十文啊?还有还有,为啥还债?”刘老汉满脸迷糊,百思不得其解。   却见混蛋燕九再次哈哈一笑,道:“您救了我们顾兄弟的命,这个债可不是五十文钱能还的。刘老叔,拿好了啊。”   说着伸手一送,直接把钱袋子塞了过去。   刘老汉怔怔发呆。   顾天涯看了一眼燕九,点点头表示致谢,他忽然轻轻攥了攥刘老汉的手掌,低声道:“老叔,卖完饼子赶紧回家歇着吧。今天这个热闹,您老不看也罢。”   这话隐隐有些暗示,然而老汉却没能听出,有些不愿道:“打官司的事儿,好几个月不见得能有一回呢。”   言下之意,是舍不得直接回家,华夏百姓都喜欢凑热闹,这老汉明显也是这样的人。   顾天涯迟疑一下,像是有所顾忌,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突然笑着点了点头,道:“也好!您老愿意看戏,那就留下看看吧。”   说完之后,再次轻轻攥了攥老汉的手,温声又叮嘱道:“但是您要离的远点,别往衙门口挤。”   老汉这次听话了,呵呵笑着道:“顾哥儿你放心,老刘我胆子小,就算想看热闹,也只会躲在外围。”   顾天涯展颜而笑,轻声道:“那就好。”   说完这话之后,他缓缓转身离开,二十个兵卒同样转身,重新又回到县衙门口。   仍是静静站立,等候县令升堂。   唯有燕九再次拿起鼓槌,朝着门前的喊冤鼓重重一砸,厉声大喝之间,仍是不久前的那句话:   “密云县,顾家村,今有百姓悲愤而来,告状孙家占我土地……”   燕九的声音很响,暴吼宛如炸雷一般。   其他十九个悍卒则是持刀而立,静静陪着顾天涯一起默默的等。   好戏,不怕晚。   不管对方如何拖延升堂,终究得有升堂相见的那一刻。   顾兄弟虽然让我们自称是民,但我们骨子里却是一群不讲理的兵,等到升堂相见的时候,希望县衙不要后悔现在的拖延。   我们默默的在这里等,已经占据了所有的道理。   顾兄弟跟我们说,当我们占了道理的时候,我们可以更加的不讲理。   因为我们毕竟不是民,我们都是杀过人的兵……   但是顾兄弟真是能忍啊,原本我们是想直接冲进去一阵怒砸的,我们堂堂娘子军的虎威悍卒,九十九人全都是百战精兵,何曾受过这种鸟气,竟然要在县衙门口乖乖的等。   他奶奶的,等会升堂之后,这肚子闷气非得出了才行。   因为我们毕竟不是民,我们都是杀过人的兵!   县衙里的官员,倒要看看你们拖延多久…… 第47章 自古当官者,官官皆相护?   却说此时的县衙后堂之中,县令孙昭早已听到了外面的鼓声。   但他却没有立时升堂,反而盘膝坐在一张锦毯上,他动作悠闲的煮着一壶香茶,对于外面的击鼓之声充耳不闻。   红泥小火炉,江南新茶砖,水汽袅袅之间,孙昭面色平静,他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仿佛全部身心全都放在了煮茶上。   在他旁边的一张锦毯上,县丞刘云同样盘膝而坐,此人同样面色平静,似乎只等着品尝孙昭的煮茶。   孟子有云,居移气,养移体,自古儒家做官之道,讲究蕴养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静气,他俩对于外面的鼓声故意充耳不闻,倒是颇有几分儒家官员推崇的沉稳。   但是沉稳归沉稳,任何事情不可做的太过,既然外面有人击鼓鸣冤,身为县衙官员必须升堂,倘若拖延太久,反而会失了官员的气度。   所以当一壶茶刚刚煮好的时候,孙昭忽然缓缓吐出一口热气,悠悠然道:“赴任月余以来,今日首次有人告状。”   旁边刘云盘膝而坐,同样悠悠开口道:“首次有人告状,告的却是孙家。”   孙昭点了点头,突然笑道:“既然有人告状,按理应该升堂。”   刘云仍旧盘膝而坐,压根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再次帮他补充一句,慢条斯理道:“但是我们是官,告状之人是民,就算必须升堂,也得官家开口,什么时候升堂,什么时候接卷,我们是官,我们说了算……”   孙昭抚掌而赞,道:“那就再压一压,磨去泥腿子的心气。”   刘云点头,发笑,仿佛悠然自得,再次慢条斯理的道:“此乃为官之道,官威理应如此。哪怕外面喊冤之鼓如雷,为官者也要压一压告状者的心气。”   两人一唱一和之间,看似说的都是道理,实则两人全都心知肚明,他们的压一压乃是刻意而为。   原因很简单,外面要告的是孙家。   而孙家,是孙昭的家族。   自古世家之人当官,先保家才会保国,孙昭既然执掌密云县衙,岂能连自己的家族都不保。   遇事不问对错,先保自家三分,当官若是不能如此,世家何必去争官权。   至于刘云,同样也得帮着孙氏。   原因很简单,他也是世家,虽然家族实力尚未入品,但是已经不再小门小户,富贵传承三代,渐渐养出贵气,今后的努力方向只有一个,那就是早早晋升成为下品世家。   从此以后家世高贵,岂能和泥腿子同流?   所以两人才会不谋而合,故意待在县衙后堂煮茶为乐,你们不是吵吵嚷嚷着要告状吗?先让你们这些泥腿子在外面苦苦的等。   等到你们磨光了脾气,等到你们磨掉了心气,到时候我们才会升堂,各种官场手段施展一番。   所谓官官相护,此事自古皆同,哪怕是县衙里有着不同的声音,想必那几位也会给个面子,无论是县尉和主薄,又或是司法佐和典狱,谁会因为一群泥腿子得罪同僚,大家肯定会选择出言袒护。   所以外面这群顾家村的泥腿子前来告状,必然会是鼓起勇气前来但却满腹惊颤而去。   官者,两个口也,哪怕泥腿子们真的占了道理,进了衙门也能让他们乖乖的就范。   天下世家争夺官权,争的可不就是这些东西么。   可惜两人打算的虽好,却不知道外面来的压根不是民,他俩之所以会判断失误,完全是因为兵卒们嘶吼之时自称顾家村民。   红泥小火炉熊熊燃烧,渐渐把一壶茶水煮开,孙昭缓缓抬手拎壶,先给刘云倒上一杯,然后他也自斟,两人举杯品茗。   一杯香茶,三口细品,这才悠然吐出一口热气,各自彰显着自己的怡然自得。   直到这时,孙昭才缓缓看向门外,远远喊道:“外面可有衙役侍候着?”   外面岂会没有衙役?   外面等着的衙役都快急死了。   这时听到县令召唤,瞬间有人冲到门口,急急道:“回禀县令大人,孙三在此恭候。”   名叫孙三,姓氏是孙,很可能曾是密云孙氏的下人,担任衙役无非是来充实孙昭的县衙实力。   果然只见孙昭点了点头,语气稍稍和缓道:“原来是大伯那一支的管事,你做衙役已经一月有余了吧。”   他这般慢条斯理的摆着官谱,门口的衙役可是急的如同热锅蚂蚁,偏偏还不能突兀说事,只能强压着急躁回答道:“启禀县令大人,小人确实是家主手下的管事。”   孙昭‘嗯’了一声,这才缓缓问道:“外面情景如何了?那些泥腿子有没有被磨掉心气……”   他这话像是发问,然而语气却笃定十足,为官之道首重沉稳,他自觉已经蕴养出了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静气。   哪知衙役孙三终于按捺不住,脱口而出道:“县令大老爷,外面不是民,是兵啊,是兵。他们个个都配合横刀,整整二十人杀气腾腾……”   砰的一声!   茶杯掉在了地上。   孙昭面色骤变,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寒声道:“兵?”   衙役孙三不断点头,一脸发白答道:“对,是兵!”   这货咽了一口唾沫,再次急急开口道:“那些兵丁杀气腾腾的堵在门口,领头那人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他举着鼓槌一下一下猛砸,衙门口的大鼓快被砸破了。”   孙昭目光闪动几下,突然对着孙三清喝一声,道:“收起你的胆怯,不准再打哆嗦,身为县衙差役,岂可脸色苍白?若是再有下一次,你自己回族内去找大伯领罚。”   孙三身子一抖,连忙努力保持平静。   但是孙昭已经不再去看孙三,而是负手缓缓在屋中踱步,他眉头明显皱起,一脸沉思道:“明明是兵,却自称是民,能够人人配备横刀,至少也得是军中亲卫级别,密云县并无兵马驻扎,唯有顾家村将要建立驿站,也就是说,这些兵卒乃是娘子军的人……”   对方乃是娘子军的兵卒,偏偏自称是顾家村的百姓,这么做必然有着特殊目的,可惜他一时之间猜测不透。   孙昭脸色渐渐变的凝重,目光看向了县丞刘云。   他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不好的念头,总觉得今天将会有大事发生。 第48章 那个烂泥腿子顾天涯?   此时刘云早已起身,同样面色凝重道:“对方明明是娘子军的兵卒,偏偏却自称是顾家村的百姓,此事恐怕非同小可,寄远兄须得多加小心。”   孙昭缓缓点头,再次皱眉沉吟,忽然问道:“若是由你猜测,你会怎么看待此事?对方到底什么目的,莫非要和县衙争权?”   他是整个密云县的县令,遇事首先会想到争权夺势,自古官场之争,大多都是权力之争,顾家村驿站的驿长和他一样都是七品官,所以他第一瞬间想到的就是争权。   但是刘云却没有立即开口,反而转头看向门口的衙役孙三,沉声问道:“除了那些兵卒以外,顾家村可还有其他人前来?”   这话让孙昭微微一怔,然而衙役孙三却忙不迭失开口,急急道:“有,确实有,并且那人我曾见过,乃是顾家村的唯一男丁,是个少年,约莫十七八岁,他以前经常上门求买坟地,名字好像叫做顾天涯。”   说着迟疑一下,紧跟着又道:“说来也是奇怪,这个穷小子顾天涯,今天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像是那群兵卒的头领。”   嗯哼?   顾天涯!   孙昭陡然目光一闪,脑海中显现出一个少年。   他恍惚回忆起来,自己曾和那个少年见过一次,当时那少年背着一个累死的寡妇,面色极其平静的让人从他胸口掏出十七文钱。   那十七文钱,还给了自己这个执掌密云全县的县令。   那十七文钱,乃是自己的管事孙七私自掏给对方的。   孙昭皱眉不断回忆,猛地又想起那少年临走时的一幕,他记得当时那少年背着那个累死的寡妇顶风冒雪,曾经大声的嘶吼着呼唤亡魂……   其中有一段话,孙昭记得很清晰。   那段话里有三句,孙昭一直很不喜,乃是:“卑从投胎起,百般不如人。傲从骨里生,万难不屈膝。怒从喉间荡,恶向胆边生。饥寒交迫者,为何受此讥。”   “好一个恶向胆边生,好一个饥寒交迫者!”孙昭陡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下意识紧紧攥起来,脸色发寒道:“这个顾天涯,我倒是小觑了他,当日只是一个穷泥腿子,想不到今天竟敢带兵告状,好的很,真是好的很啊……”   旁边刘云目光闪动几下,突然开口问道:“寄远兄莫非认识这个顾天涯?”   孙昭冷哼一声,语气有些森然道:“此人乃是顾家村里唯一男丁,堪称是个穷困潦倒的烂泥出身,然而不知为何,竟然读过书,性格有些桀骜,不懂上下尊卑。”   刘云细细听完,脸上若有所思,忽然轻轻开口,语带迟疑道:“寄远兄,我认为今日之事恐怕不止是上下尊卑那么简单,对方竟能带着娘子军的兵卒击鼓鸣冤,这里面怕是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手段。”   孙昭登时目光一闪,脸上同样若有所思。   他忽然转头看向门口的衙役孙三,沉声问道:“那个顾天涯带兵前来之后,可曾做过什么特殊的举动?”   孙三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恭声回答道:“并没有,他只是静静在门口立着……”   话才说到一半,忽然迟疑起来,像是想起不久之前某个事,连忙改口道:“他给一个卖饼的老头磕了头,直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磕的头!据说是感谢救命之恩,磕头磕的很是郑重。”   孙昭登时和刘云对视一样,几乎异口同声开口,猜测道:“莫非乃是邀买人心之策?”   说完之后,忽又皱眉摇头,沉吟道:“一个卖饼老头而已,人心不值得邀买,即便是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群,也没有几个值得邀买的人……”   说着不由冷笑一声,有些不屑道:“此举看似精明,然而太小家子气,果然是烂泥腿子出身,即使用计也上不得台面。”   刘云也点了点头,道:“百姓最能趋炎附势,人心善变易离,若是邀买百姓之心,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继续猜测顾天涯的目的。   这时衙役孙三忙又开口,道:“他给那个老头嗑完头以后,让那个敲鼓的兵卒掏钱买下了老头一筐饼,他买完饼后,让那个老头赶紧回家,说是不要来看热闹,说是今天的热闹不好看。”   这句话,才让孙昭和刘云同时一惊。   两人不约而同开口,寒声道:“不让熟人围观,定是害怕误伤!也就是说,他们今天很可能会动硬的。嘶,二十个带着横刀的悍卒……”   衙役孙三吓了一跳,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却见孙昭忽然看向他,沉声道:“你速速从后门出去,直奔家族禀告,一定要将所有事情说个清楚,大伯他听完之后必然有所应对。”   孙三连忙点头,急急慌慌跑去后门。   这时县丞刘云再次开口,语带试探道:“寄远兄,你准备怎么做?”   却见孙昭猛然负手抬脚,直接走出后堂大门,傲然道:“我乃一县之令,有人告状岂能不予升堂?”   县丞刘云追着他走出大门,提醒道:“但是对方带着二十个兵。”   孙昭傲然一笑,眼中陡然一寒,森然道:“我孙氏扎根密云三百载,天下大乱之时照样屹立如山,一个烂泥腿子都能带来二十个兵卒,我堂堂孙氏难道就没有家丁部曲么?”   这分明是要去硬碰硬的节奏。   县丞刘云陡然也是一笑,满脸豪迈道:“小弟身为本县县丞,亦有责任升堂问审,若是对方胆敢依兵逞强,当由寄远兄的家丁部曲应对,但若对方乖乖遵守规矩,那么小弟恰可以施展一番县丞的威风,寄远吾兄,此次升堂坐镇,小弟陪你一同前去,可好?”   孙昭双手一拱,同样笑道:“如此,多谢也!”   两人相视而望,随即直奔前堂。   片刻之后,衙役聚齐,孙昭一脸森严坐于大堂上首,刘云身为县丞陪坐在了次桌位置。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忽然孙昭重重一拍醒木,沉声道:“本县,升堂,传令告状百姓顾天涯,前来衙堂听侯问审……”   他故意把百姓两个字咬的极重。   他估计只喊了顾天涯一个人的名字。   至于那二十个娘子军的悍卒。   刻意掠过不喊。   这就是第一个陷阱。   我不传唤之时,看你们敢不敢动?若是不经传唤私自上堂,先就可以给对方扣上一定大帽子。   可惜事实证明,娘子军的悍卒们底气足的很。   他们,敢动! 第49章 天下风云,从此处起章节   县令升堂,衙役传唤。   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用于彰显官员的威严和法度。其实压根不用传唤,因为密云县的县衙并不大,孙昭升堂之时所说的话,顾天涯站在门口完全能听清。   不止顾天涯能听清,连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也听得清。   但是唯有顾天涯才能察觉到孙昭的陷阱。   “告状,百姓,顾天涯,听侯问审……”   这几个关键词语组合起来,先把双方的身份拉开了一个层次,并且对方只喊他一人上堂,分明是给自己这边的兵卒挖了一个坑。   只要兵卒们胆敢进门,对方必然会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也许会摆起威严架势,发出一声厉喝质问,道:本县只传顾天涯一人上堂?尔等兵卒为何敢不传而入?   这就是对方目的,顾天涯一眼洞穿。   但是,顾天涯只是一笑。   下一刻,他抬脚踏步,高呼一声,喊冤进门,声音朗朗道:“顾家村告状百姓,恳请大老爷伸冤。”   那二十个悍卒同时抬脚,一起跟着顾天涯大喝,齐声大吼道:“顾家村告状百姓,恳请大老爷伸冤……”   二十一人,同时登门。   门口两个衙役明显乃是孙家的心腹,见此情况顿时面色一变。   左面的衙役下意识让开一边,右侧的衙役却强撑着胆子阻拦,急急出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县令只传唤顾天涯一人。”   言下之意,悍卒们不准进门。   然而二十个悍卒仿佛充耳不闻,大家继续跟着顾天涯一起抬脚,突然其中一个悍卒走到衙役身前,伸出手掏掏耳朵温和一笑,语气平缓问道:“敢问这位衙役,你刚才说的是啥?”   这悍卒正是混蛋燕九,他语气真的很是平和,很平和!   那衙役一时没能察觉异常,再加上感觉燕九语气比较和缓,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再次道:“县令大人只传……”   话还没有说完,猛见眼前一黑,但见燕九抡起蒲扇般大的巴掌,恶狠狠的狞笑着抽了过来。   只听‘咣’一声响,衙役被抽的原地打转,直接站立不稳,砰的一下撞在门框上,后脑勺剧痛,脑瓜子一懵,瞬间两眼泛白,直接晕了过去。   燕九面色又恢复平和,伸手再次掏着自己的耳朵,这货仿佛很是好奇,低头看着晕倒的衙役,问道:“你刚才说的啥?风太大听不清啊……”   说着抬头看向顾天涯,哈哈笑着问道:“顾兄弟,你听清了没?”   顾天涯脚下不停,微微摇头道:“确实风太大,我也没听清。”   于是燕九再次大笑,其他十九个悍卒同样大笑,二十一人长驱直入,直接进了衙门大堂。   这一幕,全都看在孙昭眼中。   同样也看在了县丞刘云眼中。   两人几乎在瞬间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怒火和震惊。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群悍卒竟然会动脑子,孙昭设计的陷阱那般隐秘,竟然被这群悍卒用一种无赖般的手法给破了。   风太大,没听清……   既然没听清,自然会认为是一起上堂……   如果非要拿着这个事情追究,那可就要落入下乘令人耻笑了。   “好手段……”   孙昭和刘云心里一凛,都觉得这些悍卒不可小觑。以前只以为当兵的都是粗坯,想不到粗坯也有自己的办法。   只不过,这手段怎么看都像是预先经过演练,因为,这些悍卒刚才没有任何的迟疑。   他们似是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幕发生。   所以才会在第一时间采用无赖的手段破招。   县丞刘云一脸若有所思,目光不由自主闪烁一下,他表面像是看着这群悍卒,其实却把视线停留在顾天涯身上。   他隐隐有种直觉,是这个少年提前想到了一切。   而孙昭则是面色保持平静,似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哪知此人突然拿起桌上的醒木,高高扬起重重一拍,森严厉喝道:“本县只传顾天涯一人上堂?尔等兵卒为何敢不传而入?”   果不其然,他还是没有死心,虽然他设计的陷阱已经被破,但他仍旧坚持着质问了一声。   这手法看起来同样有些无赖,但是官术上有时候就得使用无赖,彼我双方争锋,各自寸步不让,哪怕你们破了我的招,我仍旧还要继续用下去,因为我是官,自古官字两张口。   空口白牙,我说了算。   可惜他这一声质问,二十个悍卒理都不理。   唯有顾天涯微微拱手,像是很好奇般反问道:“县令大人,这不对吧,刚才您在升堂之时,喊的乃是告状百姓。既然是喊的百姓,我们自然是一起进来喽……”   “大胆!”   孙昭再次厉喝,砰的一声再拍醒木,他目光直直盯着顾天涯,突然冷笑道:“你既然不服,本县帮你回忆一下,本县刚才所唤,乃是百姓上堂,百姓两个字,你听懂了没?”   “听懂了啊!”   顾天涯像是很认同的眨了眨眼。   突然他侧头看向一众悍卒,仿佛很好奇般再次开口,道:“诸位乡亲,咱们难道不是百姓吗?”   他把悍卒们称呼为乡亲。   悍卒们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其中燕九满脸摆出鄙夷之色,故意阴阳怪气说了一句道:“这个县令真奇怪,怕不是个傻子吧?”   “尔等好大的胆子!”   孙昭勃然大怒,像是受不了侮辱,他猛然再拍一下醒木,厉喝道:“尔等身穿甲胄,腰悬利刃横刀,此乃军中配置,何敢自称平民?尔等身为军中士卒,却来地方衙门滋事,此举分明是无视国朝法度,莫非欺我不敢上奏朝堂斩杀呼?”   这又是一顶大帽子。   他的勃然大怒其实都是伪装的。   真正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给悍卒们打上一个祸乱地方县衙的标签。   不得不说,这一手确实很不错,自古官字两张口,擅长的就是一个空口白牙,对的能说成错的,说成错的之后再把事情坐死。   可惜,这招没用了。   只见二十个悍卒陡然一齐大笑,突然同时探手入怀掏出一份纸张,动作整齐划一,口中再次齐笑,一起举着纸张大叫道:“县令大人,您睁眼看看,此乃户籍文书,上面明明白白写的很清楚,我们都是民家百姓,我们全都来自顾家村……”   孙昭登时呆住。   他几乎想到了所有可能,但却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意外。   眼前这群悍卒,竟然有着户籍文书!   这怎么可能?   他们绝不可能是顾家村的人。   整个顾家村,只有十五户,全村二三十个老幼孤寡,活下来的只有一个男丁。   然而到底是为什么,这群兵卒竟然有着顾家村的户籍文书呢?   “莫非乃是伪造?”   孙昭陡然心中生出一个念头,顿时感觉脑海变得清晰起来,他面上顿时一喜,激动之下甚至差点站起来,幸好及时稳住,努力压制下去。   但他语气已然变得急切,忍不住大声开口道:“左右衙役何在,取那文书上来,本县,要亲自验证真伪。”   他故意把‘验证真伪’四个字咬的极重。   他心里已经可以确定,这些悍卒的文书都是伪造。   却说几个衙役听到他下令之后,只能撑着胆子走向二十个悍卒,奇怪的是悍卒们似乎极为配合,竟然乖乖的把文书全都交了出来。   很快,这些文书送到了孙昭手里。   孙昭只看一眼便可确定,这些户籍文书全都是假的,因为,文书上面盖的印记不对。   他心中登时大喜,忍不住就要发威。   然而也就在这时,猛听顾天涯缓缓开口,语带深意道:“隋末大乱之时,密云县兵患四起,有无数村子遭遇兵灾,百姓们一夜之间殒命,活生生的人,突然间死了,但是他们走在黄泉路上的时候仍旧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土地为何换人了?明明是他们的土地,一夜之间换了主人,奇怪的是,那家主人竟然有地契……”   顾天涯说到这里猛然停住,他把目光看向了上面的孙昭,像是很好奇的问道:“县令大人,您且说说,那些土地为什么一夜之间换了人,那家主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地契?”   那家主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地契?   就如同现在这些悍卒为什么会有户籍文书!   大家都是伪造而已……   私自书写文契,私自刻个印章,就算满天下都知道作假,但是拥有力量的势力不在乎真假。   当年,孙氏仗着势力强横,毫无顾忌的伪造地契。   现在,顾天涯带着兵卒,同样伪造了户籍文书。   既然孙氏能够凭借假的地契私吞土地……   那么顾天涯就要凭借假的户籍再拿回来……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如此简单,如此而已。   至于为什么以前不能这么做?因为那时候他只是个泥腿子。至于现在为什么能够做,因为这时候他身后站着大靠山。   说来说去,实力使然。   哪怕手段近似于无赖,只要有实力便是真的。   当初孙氏仗着实力强横,所以才会肆无忌惮的耍着无赖,哪怕整个密云县都知道他们私吞土地,但却没人胆敢站出来指责半声。   双方都在作假,彼此心照不宣。   孙昭陡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缓缓把那些户籍文书放在了桌案上。   然后,他一双目光直直盯向顾天涯,即有欣赏,又有惊异。   好半天过去之后,突然他展颜而笑,若有所指道:“章子刻的不错,看起来像是真的。”   顾天涯同样展颜而笑,大有深意道:“萝卜极耐储存,两文钱能买一斤。”   孙昭哈哈大笑起来,双手使劲拍打桌子。   他像是听了全天下最大的笑话,不断道:“两文钱一斤的萝卜,刻成印章却能制造文书,你竟然用两文钱一斤的萝卜刻章,想从密云孙家夺取价值千贯万贯的田亩……”   顾天涯静静站在大堂上,语气极为坦然的指出对方语言有误,郑重道:“不是夺取,而是拿回。因为这些土地,本就属于我们!”   “这莫非是烂泥腿子的坚持么?”孙昭陡然反问起来,笑着再道:“本官记得你以前是个烂泥腿子。”   他忽然把那些文书拿起来仔细的看,口中啧啧有声道:“果然是烂泥腿子,做事也上不得台面,竟然是用的萝卜刻章,竟然用两文钱一斤的萝卜刻章……”   顾天涯微笑反问,像是很好奇道:“听您这么一说,在下确实有些腼腆呢,不知孙氏刻章之时,用的乃是什么材质?”   孙昭面上还是带笑,忽然满是取意开口,道:“若是本官没有记错的话,当初用的似乎也是萝卜。”   顾天涯一竖大拇指,赞叹道:“甚妙。”   然而孙昭陡然变脸,语气森寒道:“就算同样都是萝卜,那也是世家的萝卜。”   他变了脸,但是顾天涯仍旧面色不变,反而再次竖了竖大拇指,赞叹道:“世家萝卜,果然不错。”   说着停了一停,遇到嘲讽补充一句,道:“而我们烂泥腿子的萝卜,则是上不了台面。”   双方言语交锋,至此算是一结。   大家都没在乎门外的百姓,几乎是毫无顾忌的说出一切,彼我双方全都心知肚明,这一次的斗争不可能简简单单揭过去。   孙氏伪造地契私吞田亩,乃是全天下世家全都用过的办法,所以这事一旦退让了,代表着乃是一个惊世骇俗的开端。   顾天涯伪造户籍文书,用的也是无赖手法,此事一旦被他成功,同样代表着惊世骇俗的开端。   两个开端其实共同指向了一件事。   那就是,理清前朝田亩的数量。   然后还给天下百姓分田。   这是历朝历代建国初始之时,新的皇家和所有世家都会出现缝隙的起始。   孙昭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目光直直的盯着站在堂下的顾天涯,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轻轻开口,沉声问道:“你我都明白,此事不可能成功,涉及天下所有世家利益,就算大唐皇族也赢不了。”   顾天涯缓缓点头,然后忽又缓缓摇头,道:“涉及天下,” 第50章 你惹了孙家,娘子军舍得保你吗?章节   “其实有一件事你说的很对……”   孙昭忽然开口,语气像是带了一丝嘲讽,淡淡道:“自始至终,你一直是个泥腿子,虽然你读过书,但是出身太差,而出身差的人,眼界不会太高,眼界既然不高,做事便会想当然尔!”   他说着停了一停,忽然负手放在背后,悠悠然又道:“泥腿子,始终只是个泥腿子,以前你穷困潦倒的时候,见到孙氏只敢唯唯诺诺,现在你带了二十个兵卒,自以为有了强硬的底气,所以立马趾高气昂张牙舞爪,竟然利欲熏心想要招惹世家……”   他又是一停,语气依旧悠然,再道:“但我很想问一问你,你想没想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你又知道不知道,招惹了世家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哪怕你说自己只能看到密云一个县,但是密云这个县的世家同样也是世家,你自以为带着二十个悍卒,就有力量能够招惹密云孙氏,可你知不知道这是惹了滔天大祸,惹下此祸之后说不定转眼便得去死……”   连续三段长篇大论,语气一直悠然淡淡,直到说完三段长篇大论之后,语气才猛的变成了冷厉森寒。   但听他陡然厉喝,一脸杀机问道:“顾天涯,我问你,凭你一个泥腿子,惹下滔天祸事,若是密云孙氏追究起来,你觉得娘子军愿不愿意站出来保你?”   “娘子军会不会保我?”   顾天涯像是呆了一呆。   孙昭却以为顾天涯已经被他吓的胆寒,不由傲然又是一笑,森森然道:“土地,乃是世家传承的根本,孙氏,乃是笼罩一县的世家,你今日若只是求财,本县看在二十个兵卒的面子上可以赏赐一些给你,但你竟然贪婪孙氏的土地,这便是犯下了天大不韪,此举已经触及世家底线,娘子军岂会帮你一个小人物承受世家的怒火,顾天涯,你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吗?”   “说的好!”猛听大堂里有人出声,乃是县丞刘云鼓掌而赞。   此时这人竟也站起身来,像是谆谆劝告般道:“顾天涯,退去吧。本官身为一县之丞,不忍见你无端招祸,今日之事我们只当你是一时冲动,你退去后保证不会事后追究……”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你能带着二十个兵卒帮你撑腰,显然是经过了一番努力和鼓动,所以呢,我们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回,本县丞可以代为做主,赠送尔等二十贯铜钱,一人一贯,不算少了!”   他说到此处似是迟疑一下,很快开口再道:“这笔钱不会由密云孙氏拿出,而是出自密云县衙的府库,毕竟你们乃是驻守驿站的驿卒,我们则是牧守一方的母官,虽然一个属于军伍一个属于地方,但是双方勉强可以称呼一成同僚,故而,这二十贯钱算是个见面礼,同僚之间初次相见,彼此攀一攀缘分可好?”   这一手,不得不说很漂亮。   先是劝说顾天涯离开,保证时候不会追究,紧跟着赠送一些钱财,花花轿子人抬人。   表面上看似是在和稀泥,其实乃是以利进行挑拨,为什么说是挑拨呢?因为他只给出了二十贯钱的数字。   而顾天涯这边来的却是二十一个人。   二十贯钱如何分?   倘若一个兵卒拿一贯,顾天涯肯定分不到钱。倘若顾天涯拿下一贯,肯定有个兵卒没法分。   这不但是挑拨,而且还带着试探。   如果二十贯钱全都被兵卒分了,那么孙昭和刘云立马会猜测顾天涯并未获得兵卒们的鼎力认可,一旦他们确立这个猜测,恐怕立马会展开报复。   这一招,真的很不错。   顾天涯笑了!   他忽然转头看向二十个兵卒,像是有感而发道:“兄弟们,大家听到了么?二十贯钱,可不少啊。”   兵卒们静静站在他身后不言不语。   顾天涯忽然又把头转回来,看着孙昭和刘云道:“当今这个世道,尚未完全清平,河北道粮价甚高,一斗米需要十文……十斗乃是一石,十石乃是百斗,约为一千文钱,官价便是一贯。”   他像是要给对方算个账目,所以说的十分清楚明白,满脸微笑道:“两位大人真是好大手笔,一出手就给了二十贯钱,这些钱若是拿去购买粮食,最少也能买到两百多石粮。”   孙昭和刘云都有些意外,他俩想不明白顾天涯为何突然算起账来。   却见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更加有感而发道:“你们也许还不知道,我原本的初衷正是这个,我想弄到一些粮食,雇佣百姓建造驿站,既可以免去他们的徭役,又能让他们赚到一口吃喝,我甚至专门推算了粮食的耗损数字,精确到每一个人每天要吃多少粮,最后得出的结论,只需要一百五十石便可。”   他说着再次看向孙昭和刘云,满脸带笑道:“雇佣百姓只需要一百五十石粮,两位大人却准备给我们二十贯钱,若是全都买成粮食,我们甚至能富余五十多石,这远远超过了我的初衷,按说我们已经达到了目的,但是……”   他陡然吐气开声,像是想把长久的压抑爆发出来,猛然大声高呼道:“但是,我们不服啊。”   我们不服啊。   “凭什么,世家抢掠我们的土地?”   “凭什么,我们要收下所谓的赠予?”   “你们为了侵吞土地,勾结兵患祸乱了多少个村庄?”   “你们要给的那二十贯钱,也许每一枚铜板都沾着百姓的血!”   “我们要拿回属于自己的土地,而不是收点钱财攀一攀善缘,我们想要的并不是施舍,而是讨回世家欠下的无数血债!”   这一刻,顾天涯仿佛爆发了。   他神情像是疯癫,声音已是暴吼,他双目死死看着孙昭和刘云,大喝道:“刚才你俩曾经一脸嘲讽的问我,问我知不知道自己会惹下滔天大祸?好,我现在告诉你们,我告诉你们什么叫做所谓的滔天大祸……”   他陡然转身,目光看向二十个兵卒,大声道:“兄弟们,咱们怎么做。”   二十个悍卒齐声厉喝,赫然拔出了腰间横刀。   刀光森森之间,顾天涯满脸决然,大声再道:“按照朝堂所定,驿站每隔三十设置其一,三十里之内,驿站庇护村民,别的驿站我们暂且管不到,但是顾家村驿站我们说了算,这三十里地之内,曾有十一个村庄,乱世遭遇兵劫,如今只剩八个,今天,我们便替八个村庄出头,拿回他们被人掠去的田亩,敢问孙昭县令,此事你决是不决?”   敢问孙昭县令,此事你决是不决!   孙昭岂能答应,满脸一片杀机,这人不愧是世家公子,面对二十个悍卒的刀兵昂然无惧,他陡然发出一声怒笑,森然喝道:“本县看你是想找死。”   顾天涯同样不落下风,立时暴喝道:“那我这个泥腿子便拉着你一起去死。”   轰的一声,二十个悍卒同时上前。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县衙门外有人厉喝,但见百十个孙氏家丁手持武器,竟像是潮水一般冲了进来。   转眼之间,便要展开一场厮杀。   孙昭像是胸有成竹,仍旧傲然面对着悍卒们的刀兵,他把目光看向顾天涯,一脸嘲讽的道:“泥腿子的出身,永远只是个泥腿子,哪怕你已经成了驿卒,可你的眼界还是太浅,你恐怕永远都不会想到,我们世家发起狠来连兵也敢杀。”   连兵也敢杀。   二十个悍卒而已,就算人人配备横刀又如何,也许面对百姓可以二十打一百,但是孙家的家丁部曲全都经历过厮杀。   孙家能够在乱世之中掠夺土地,并不是完全因为勾结兵匪,而是,自己就养着兵匪。   这就是世家,这才是世家。   只见孙昭一脸森然,突然对着顾天涯不屑一笑,语带深意道:“密云县天高,皇帝离的也很远,今天你们这二十个兵卒若是忽然死了,朝堂上得到的消息只会一纸奏报,密云县,有贼患,冲击顾家村,抢掠兵驿站,虽兵卒悍不畏死,然贼患实力强横,战至最后一刻,惜之全军覆没……”   他说着停了一停,像是打趣般道:“你看,本县够大度吧。本县这么奏报上去之后,凸显了你们的英勇不屈,说不定朝堂衮衮诸公心感英武,会赐下一些赞誉作为表扬呢,哈哈哈,顾天涯你现在懂了吗,这就是泥腿子和世家的区别,我们三百年十几代人的努力,凭什么输给泥腿子一句我不服,我们比你们心狠,我们比你们有手段,所以,我们就可以一直喝你们的血,越来越肥。”   图穷匕见。   在他的嘲笑声中,孙氏一百多人缓缓逼近,人人手持长兵利器,眼见就要围杀兵卒。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时突然又有意外发生。   只听大门之外突然几声长笑,听起来似乎是一些少年在笑,这些笑声全都带着变声期的刺耳,几乎都很兴奋大呼小叫,嗷嗷道:“竟然要干仗啊?竟然要在县衙里面干仗啊?这可有趣的很啊,为什么不喊上我们……”   变声期的公鸭子嗓,笑声真的有些难听,忽见几个少年冲了进来,身后赫然也跟着一群家丁部曲,领头三个少年尤其的满脸兴奋,其中一人手里拎着一把大的不像样的斧头,咧嘴狂笑道:“打架这种事,岂能少了本县尉,来来来,吃我一斧头啊。”   说着举起大斧,直接朝着一个孙家部曲砍去。   这一招势大力沉,最主要的是所有人都没想到他真会出手,那孙氏家丁仅仅微微一个愣神的功夫,瞬间就被狂笑的少年砍翻在地。   噗嗤一声,人成两半。   孙昭心里一惊,随即满脸暴怒,旁边刘云却下意识后退半步,口中沉沉低声道:“李氏皇族宿卫制,天策府中子弟兵……”   这突然出现的三个少年,赫然是前不久一起到任的三个官员,并且全都是武官职位,担任了县中的三个空缺,分别是县尉,司法佐,典狱。   这三人突然出现,身后带着的家丁部曲同样过百,转眼之间,形势逆转,孙氏的一百多人再也没有优势,反而有着落入围剿的覆没可能。   孙昭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把目光看向顾天涯,冷笑说道:“你们今日,运气真好。”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   倘若没有县尉等人突然搅局,顾天涯和二十个悍卒绝对会被孙氏干掉。   但是孙昭怎么也没有想到,顾天涯忽然也对着他冷冷一笑,同样道:“密云孙氏,运气真好。”   这话让孙昭登时一怔,随即便以为这是泥腿子的口舌之争。   哪知也就在这时,猛见大门口跑出来一人,这人正是那个衙役孙三,他几乎连滚带爬的跑进门里,满脸惊恐道:“大公子,大公子,咱家被兵围了,咱家被兵围了啊,最少得有几千大军,一样望去黑压压一片啊,领头的是个女将,自称叫做青将军,她专门把小人放了包围,让我给大公子带一个话,她让我问一问大公子,天下世家敢不敢为了一个密云孙氏和娘子军撕破脸,大公子,大公子,赶紧收手啊,这个顾天涯,他靠山真的太硬了啊。”   孙昭只觉脑中轰然巨响。 第51章 咱们都是说话算话的人。   “你敢杀我吗?”   足足过去良久之后,孙昭终于艰难的开口,他像是想要彰显傲骨和不屈,然而语气里面明显带着一些忐忑。   他目光死死盯着顾天涯,生怕顾天涯会下达什么命令,又是好半天过去之后,才再次道:“你敢杀我吗?我乃本县父母官!”   这似是在提醒顾天涯,又像是在乞求保命,但是在场有几个聪明人全都心中一凛,隐约猜到这是孙昭的又一个陷阱。   倘若顾天涯被胜利冲昏头脑,脱口而出说上一句‘我敢杀’,那么很好,他中计了。   杀官属于造反,位列三不赦之一。   何为三不赦?   一,谋大逆。   二,杀亲母   三,民杀官   古代有十大罪名可以判处死刑,然而唯独上面三种属于不可特赦,哪怕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这三种罪名也几乎没有任何活命的可能。   第一项罪名谋大逆,说的乃是起兵谋反,乱世之时属于逐鹿天下,盛世之时属于祸乱一方,无论乱世还是盛世,走这条路的基本都没有好果子吃。   第二项罪名杀亲母,但并没有列指父亲,杀父之罪,在古代或有赦免可能,唯独杀亲母不行,这是所有人无法容忍的重罪。   女人怀胎十月,抚育含辛茹苦,虽然生孩子乃是人间大喜之事,然而对于母亲来说却是一道鬼门关,儿女生辰之日,母亲劫难之时,在古代每一条新生命的降生,都像是母亲拿着自己的性命去和阎王做交换。   儿生,我活,儿死,我死。   生下儿女之后,还要艰辛哺育,抱在怀中,尿屎身上,睡觉之时怕压着,醒了之时要哄着,哪怕做母亲的饥肠辘辘将要饿死,只要还剩下一口气就不会断了孩子一口奶。   此后虽然孩子会慢慢长大,但是母亲的慈爱永远不会消逝,女人很柔弱,为母则如钢,只要孩子还活着一天,母亲的心一直都在牵挂。   一尺三寸婴,十载又八功。   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   母在儿干卧,儿尿母湿眠。   母苦儿未见,儿劳母不安。   老母一百岁,常念儿八十。   尊前慈母在,浪子不觉寒。   世间万爱千恩外加百苦,疼我爱我亲我唯独亲母。   所以杀亲母乃是一项重罪,位列于谋大逆这一项罪名之后。此罪无法令人容忍,属于不可大赦之罪。   至于第三项罪名,则是民杀官。   官员乃是朝廷根基,代表着牧养万民,倘若以民杀官,同样属于造反,每当盛世清平之时,这同样是一大重罪。   虽然眼下乃是乱世结尾,然而大唐毕竟已经建立,只要新朝建立,世道自会生平,所以民杀官坚决不可容忍,同样会列为不可特赦的重罪。   孙昭不愧是世家公子,心思果然阴沉狡诈,他看似是在示弱求饶,其实已经布下了陷阱。   倘若顾天涯一时不查,恐怕一口黑锅立马就要背上了。   可惜,孙昭的对手是个稳健流。   但见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突然展颜向着孙昭微笑,道:“我不敢!”   孙昭心中一叹,暗道一声可惜。   他忽然也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既然你不敢杀我,便是有着和解可能,今日之事,本县记住了,人活世间时久日常,不争不抢一时长短,顾天涯,你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看看本县能否答应于你。”   他聪明的很,一口一个本县自称,这是紧紧抠着自己身为县令的字眼,时时刻刻都在给自己罩着一层保命符。   他目光一直盯着顾天涯,希望能从顾天涯的表情反应做出各种推测,可惜顾天涯沉稳的很,面色始终保持着平静如初。   孙昭心中微凛,终于放弃了再设陷阱的盘算。   他陡然一声朗笑,所有伪装和示弱全都一扫而空,他忽然双手微抬合拢,竟然郑重其事的行了个礼,然后才道:“顾兄,可愿退兵否?”   他不等顾天涯做出决断,紧跟着又道:“今日之事,孙氏认栽,既然认栽,愿赌服输,顾兄若是有什么要求,大可以提出来商讨一番,所谓漫天要价,可以坐地还钱,你我二人都是密云县的同僚,万万不可因为些许小事丢了情谊,对否。”   他说完这话之后,仍是不等顾天涯开口,紧接着道:“顾兄虽然能够驱策几千兵马,然而我密云孙氏岂可轻易屠之?天下世家五百,盟誓姻亲宛如一家,牵一发,动全身,自古有唇亡齿寒之说,又有物伤其类之叹,顾兄你不用吓唬我,也不需要说什么天下世家不会硬保密云孙氏的话,你我都知道,咱们走不到那一步,因为无论你还是我,咱们的格局实在太低了,在那些大人物的眼中,咱们的争斗便如小孩子过家家,可以争,可以斗,但是争斗得在他们圈定的范围之内,无论大唐皇族还是崔王两阀全都不会愿意看到天下再起大争,我这么说,你认为可对?”   我这么说,你认为可对?   很对!   这人真不愧是世家精心培养的才子,他的一番分析确实符合当今世道的现实。   顾天涯听的心折不已,突然他也发出一声朗笑,道:“好,那便谈一谈吧。”   孙昭也笑,缓缓点头道:“谈一谈。”   自古利益之争,尤其是官场之争,只要没到生死抉择的那一步,彼我双方肯定不会撕破脸皮。   反而会像是小商小贩一般争吵价格,彼此为了自己一方的利益唇枪舌剑。   只见孙昭陡然面色一肃,忽然再次拱了拱手,郑重道:“烦请顾兄漫天要价。”   顾天涯同样面色一肃,沉声道:“我今日动了这么大手笔,几千兵马拉出来要吃要喝,你密云孙氏虽然笼罩一县,然而我们娘子军的颜面岂能轻折?所以,我不允许你坐地还钱……”   这话说的足够强硬。   然而孙昭却苦笑一声,像是无奈般感慨道:“真是强龙要压地头蛇啊。”   顾天涯却不接这个话茬,直接提出他的要求道:“顾家村驿站周围三十里地,如今只剩下八个小村庄,这八个村庄,土地皆要收回,无论是良田,桑田,麻田,又或是沟渠,小山,小岭,只要是这三十里地之内的田产,孙家尽皆都要归还回来……”   孙昭踟躇难决,面皮似在抽搐,忍不住道:“那得几千亩地,外加两三座小岭。”   顾天涯不置可否,只是用目光静静看着他。   足足得有好半天过去之后,才见孙昭突然重重点头,大声道:“好!”   此人也用目光看向顾天涯,沉声道:“但只能是这三十里之内的田产,多余一分一厘你们也不能多拿。”   顾天涯哈哈而笑,笑的直如满面春风,连连道:“放心放心,孙大人但请放心,咱们都是说话算话的人,哪能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   孙昭深深看他一眼,好半天才道:“几千娘子军的颜面,这笔田产足够了,倘若得寸进尺,只能鱼死网破。”   顾天涯还是满面春风,连连道:“放心放心,咱们都是说话算话的人。”   至此,完结。   三十里土地尽占,八个村庄田产收回。   然而下一刻,顾天涯突然又提出一个要求,这个要求,让孙昭如同吃了苍蝇一般腻歪。 第52章 顾天涯,你要不要脸?   只见顾天涯轻轻咳嗽两声,像是有些扭捏不好意思一般,虽然扭捏不好意思,但是提起要求毫无迟疑。   顾天涯道:“孙大人啊,有个事儿您还得搭一把手,顾家村驿站将要建立,粮食方面稍微有些短缺,我记得您曾说过要给二十贯钱,不知道这笔钱款应该去找谁领……”   他说着搓搓大手,像是很憨厚般满脸堆笑,道:“呵呵呵呵,您也知道,我是个泥腿子出身,穷嘛,实在是穷的太久了,听不得钱财二字,一旦听了就会死死记住,喂喂,孙大人,孙大人,您在听吗?这笔钱款找谁领?”   对面孙昭满脸呆滞,脸色明显被气的铁青。   他真的很想破口大骂一声,怒喝质问顾天涯一句,你这个泥腿子,到底要不要脸。   三十里地你已经收入囊中,竟然还想着二十贯钱,你我双方应该都能明白,那二十贯钱只是一个隐喻,那是我们为了争斗和争锋,彼此用作当做战场的一个借口。   明明是个心照不宣的隐喻,你现在竟然把它拿出来说事,你要不要脸,你怎能这么贪?   孙昭胸口不断起伏,感觉快要被气炸了。   刚才听到家族被大军围堵的时候,他尚且没有这般生气。   刚才输掉了三十里地的田产山丘,他依旧没有这般生气。   但是现在,因为这二十贯钱,他气的胸口发堵,几乎就要翻脸掀桌子。   原因很简单,顾天涯摆明是在大耍无赖。   若是之前耍无赖也就罢了,因为那时候孙昭只把顾天涯看成一个泥腿子,但是他刚才一口一个尊称顾兄,乃是把顾天涯当成了同等身份的人物,结果顾天涯还是跟他大耍无赖,这分明是从内心里深处没把他当回事。   如何不气?   这是一种侮辱啊!   孙昭胸口不断起伏,满脸都是铁青之色。   足足好半天之后过去,他才努力克制着压下怒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死死盯着顾天涯,冷声道:“你若真是坚持这么做的话,本县又会把你当成泥腿子。你应该知道,我乃世家出身,虽然你年纪尚小,但我尊称一声顾兄,这是把你当个人物看待,你莫要自己为很了不起……”   然而顾天涯却仿佛没有听懂,反而眨眨眼睛很好奇问道:“孙大人这话很奇怪啊,我顾天涯可不就是个泥腿子么?”   明明他懂,却装不懂,孙昭气的双手死死攥拳,陡然发出一声厉喝咆哮,道:“好!”   他猛地转身,对着县丞刘云道:“是你答应的二十贯钱。”   刘云轻轻一叹,走出来对着顾天涯拱了拱手,打圆场道:“这位顾家小弟,咱们何至于此啊?你已经赢了三十里地,何必非要让人下不来台。”   哪知顾天涯仍是坚持,不知为何突然说了一句,若有所指道:“我拿萝卜刻章之时,你们说过我的手段上不了台面。既然我上不了台面,何须在意别人下不来台?”   这话让刘云一怔,孙昭面色也是一僵,两个世家公子对视一眼,同时语带艰难开口道:“睚眦必报!”   这种睚眦必报之人,处于官场最令人头疼,因为这种人心眼很小,一点小事他会记住一辈子,只要瞅到机会,必然找回场子,说白了就是不吃亏,哪怕窝在心里一辈子也得找机会。   而那二十贯钱的隐喻,就是顾天涯找到的机会。   两人这么想着,心中再次一凛,他们原本已经极为重视顾天涯,现在又把顾天涯的重视程度提高三层。   官场之中,最慎睚眦必报之辈,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得罪。   哪知顾天涯却突然开口,像是有些苦涩般道:“两位大人,我估计你们是想差了方向,其实我没那么心胸狭窄,我真的是因为万般无奈。顾家村驿站想要雇佣百姓做工,可我们一时之间拿不出太多的钱粮,正因为此,我才厚下脸皮,两位大人权当是搭一把手,赠我二十贯钱解一解困局,可好?”   这话说的,顾天涯自己都不信。   但是不管如何,花花轿子人抬人,总归他是给了对方一个台阶,能让两个世家公子的面上不再显得太过难堪。   刘云首先哈哈一笑,像是很开怀般道:“若你早这么说,咱们何至于此啊。”   孙昭面色也微微转变,强颜欢笑道:“雇佣百姓做工,实乃救急贫困,此事甚好,甚好,应当予以支持,应当予以支持。”   顾天涯连忙把手一身,满脸摆出期待之色,道:“钱呢?去哪里领?”   孙昭和刘云同时面皮抽搐一下,感觉心里像是吃了苍蝇一般腻歪。。   幸好还是刘云反应快速,再次哈哈笑了起来,道:“二十贯钱,不算大数,若你想要拿到现钱,本官立马可以给你,但是本官听你的意思,是想雇佣百姓干活,百姓一向缺粮,这事你应该明白……”   顾天涯连忙借口,略显惊喜道:“听您这个意思,是想把那二十贯钱直接折算成粮食?”   刘云点了点头,不知为何突然深深看了顾天涯一眼,大有深意道:“都是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既然寄远兄和本官打算交好于你,我俩自然是做事要做一个全套。”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按照密云县如今的粮价推算,二十贯钱大约能够买到两百石粮食,本官私人再加一些,给你补成三百石粮,如此,如何?”   这话说的有些让人意外了。   顾天涯明显怔了一怔。   他心中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然而脸上却一直保持平静,他同样也深深看了县丞一眼,突然展颜而笑道:“如此,真好。”   刘云和孙昭同时轻出了一口气。   两个世家公子至此方才放心,知道他们终于把这个事情摆平,他们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警惕顾天涯的睚眦必报,自古官场之中,不到动刀子的时候不会轻易招惹这种人。   至此,事情完结。   此时县衙大堂和院中,加起来足有两百余人,密云孙氏的家丁部曲一百多,县尉等人带来的一百多,除此之外还有顾天涯的二十个悍卒,三方人马各自形成一个小圈子。   既然事情完结,气氛顿时变得缓和,陡然之间,三方的首领对视而望,忽然一起大笑出声,像是好朋友之间闹了一场恶作剧一般。   至于心底隐藏的愤怒和嫉恨,那得等到以后有机会再次出手了。   顾天涯双手抱拳,满脸带笑的给众人行礼,告别道:“今日之事,颇有惭愧,恳请诸位大人切莫挂怀心中,万万不要嫉恨我这个泥腿子啊。”   孙昭和刘云同样面上带着笑容,像是送别友人一般连连挽留,道:“不再坐一坐了吗?品一杯香茗再走!你我兄弟之间,应当多多亲近才是呀,休走休走,此时天色尚早,留下促膝长谈……”   顾天涯再次拱手,道:“家中事情颇多,改日再来登门,两位大人,顾天涯告辞了。”   说完之后,决然转身,二十个兵卒瞬间跟上他的步伐,转眼之间走出了县衙大堂。   孙昭和刘云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突然孙昭猛的开口,像是提醒又像是不甘,大声道:“一月之前,你曾躬身塌腰,今日之事,却是带兵逞强,顾兄弟,做人不可前倨后恭也,此种秉性,世所不容,若是身不自知,这辈子没有好结果的。”   顾天涯的声音悠悠传来,笑呵呵道:“大人这话,在下记住了。” 第53章 我们得喊你叔叔   三个少年武官着家丁部曲,咋咋呼呼的追逐着顾天涯。   一路之上,过街串巷,百十口人横行无阻,整个县城被他们搞得一片鸡飞狗跳。   其中有几家铺子的掌柜满脸发白,急急慌慌的招呼伙计赶紧关上店门,又有一群市井混混儿宛如火烧屁股,抱头鼠窜的钻进了小巷之中。   混混们躲在巷子里面,探头探脑似是心有余悸,满脸悲愤道:“这种日子,以后可怎么过啊。以前都是咱们欺负别人,如今却似蛇鼠缩头缩脑,老天爷,开开眼啊,咱们密云县乃是小地方,咋就摊上三个不讲理的官……”   又有上街买菜的小丫鬟们,惊叫一声捂着脸蛋蹲在地上,明明口中慌里慌张,然而语气竟是带着期待,故意羞涩道:“我们胸口没有藏着蛮头,三位大人不要强行查看。”   嘴上这么说着,捂脸的小手却露出一些缝隙,一双眼睛偷偷观瞧,分明是盼着被人强行查探。   可惜三个少年武官今日兴趣缺缺,只急着带人去追顾天涯的身影,三个少年扯开了公鸭嗓子,远远的给那些小丫鬟们抛下一句话,像是十分悻悻般叫道:“呸,又想骗我们。自从我们第一次出糗,早就知道你们怀里没有藏着东西,只有两块鼓鼓囊囊的肉,软趴趴的十分没劲,没什么可看的,没什么可看的,一旦看完之后,就会叽叽歪歪要我们负责,兄弟们可得注意了啊,密云县的小姐姐们坏的很……”   三个少年咋咋呼呼,奔跑的越发急促。   那些小丫鬟们小丫头们吃吃坏笑,站起身来远远的呼喊道:“小哥哥,别走啊,奴家胸口藏着行凶的杀器呢,三位武官大人须得探查一番呀。”   三个少年顿时打个哆嗦,慌里慌张的逃窜而去。   而那些小丫鬟们则是嘻嘻哈哈,遥遥望着三个少年议论纷纷。   此是隋末唐初之时,女子并没有太多的束缚和规矩,再加上密云县靠近边陲,颇受草原那边的风俗影响,燕赵女子一向大胆泼辣,敢在大街上调戏看上眼的年轻男子。   尤其乃是河北百战之地,男丁属于比较稀缺的宝贝,平日出门都要多加注意,一不小心就会被女子抓回家去,先给拿绳子绑了,然后又哄又骗要滚床单……   可吓人了!   却说三个少年武官慌里慌张,带着家丁部曲一路急急追赶,转眼之间出了密云城门,终于远远的看见了悍卒们的队伍。   三个少年登时大喜,扯开公鸭嗓子大呼小叫,嗷嗷道:“喂喂喂,等等啊,前面那群娘子军的兄弟们,大家相互认识认识吧……”   顾天涯等人微微一怔,不由的脚下都是一停。   三个少年连忙加速飞奔,宛如撒欢的二哈一般跑到跟前,虽然奔跑速度很快,然而面不红心不跳,显然体魄相当强硕,不似普通人家的出身。   这个时代若是穷苦人家出身,基本没可能打熬出强健的体格。   顾天涯心中有些好奇,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这些人。   却见三个少年武官也在看他,突然一起咧嘴笑道:“原来你就是啊,长的还挺俊秀哩。难怪啊,难怪啊……”   这话说的无头无脑,顾天涯微微有些迷糊,他性格一向谨慎为先,心里不由闪过几个念头,然而推测半天之后,仍旧猜不透这三个小家伙的意图。   既然猜不透,那便试探一下,于是顾天涯微微拱手,面带微笑打个招呼,问道:“三位大人如此急促追赶,莫不是顾某人犯了王法不成?”   对面三个少年一愣,各自面面相觑一番,忽然一起摇头,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你没犯法,就算犯法,我们也管不到,咱们都是一家人,相互都是好兄弟。”   好兄弟?   顾天涯心里悄然一动,将这个称呼暗暗记住。   他虽然心里有了猜测,然而面上仍旧保持不变,反而故意装作好奇,开口再问道:“顾某年纪虽然不大,但是三位大人的年纪似乎更小,彼我之间从无一面之缘,为何会有好兄弟这个说法?”   这话的本意还是试探,想要套一套三个少年的底,哪知对面三个小家伙像是羞涩起来,各自抓耳挠腮的呆在当场,似乎因为某事,憋的满脸通红,突然之间一起点头,十分悻悻然道:“你说的对,不能做兄弟,俺们年纪太小,应该喊你叔叔。”   顾天涯只觉得脑子一懵,这次轮到他呆立当场。   却见三个少年很是忸怩,支支吾吾的不断躲闪,这番举动也许会令人好奇,然而顾天涯心里则是暗暗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因果,但是顾天涯努力推测半天,依旧感觉还是毫无头绪。   这三个少年小家伙,不用看也能知道出身都很不错,他们年纪大约只有十四五岁,然而已经能够担任一县武官,要知道这可是入了品级的官位,他们的起点几乎可以说是许多人一辈子都难达到的终点。   最主要的是,他们赴任之时竟然带了家丁部曲,足足一百多人,简直骇人听闻。   这分明是他们家中长辈私自派人,要给自家子弟打造一个强势无比的班底,一百多人的家丁部曲,完全可以扫匪攻山,这是要帮助三个少年武官建功立业,方便他们担负起一县之内的武官职责。   若是再往深处稍微一想,甚至有着和县令县尉争权的意思。   单看他们的那些家丁部曲,个个都是体格魁梧气势不凡,隐约竟有某种熟悉味道在身,依稀像是经历过沙场厮杀的悍卒。   顾天涯心中念头不断,忽然用眼睛示意了燕九一眼,果然只见燕九微微点头,极其肯定道:“打过仗,而且打过硬仗,杀过人,而且杀过不少人。”   顾天涯顿时更加笃定,这三个少年的家丁部曲出自军中。   他正迟疑着如何开口,哪知对面三个小家伙十分干脆,突然一起开口,再次咋咋呼呼道:“不用猜,你不用猜,我们自己介绍,哈哈哈我们自己介绍……”   顾天涯心中再次一动,静静等着三个少年介绍自己。 第54章 发现一个老道士   但见吵吵嚷嚷之间,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抢先开口,大声道:“我姓房,单名俊。”说完像是十分得意,自觉抢到了介绍第一。   他介绍结束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又补充一句,急吼吼道:“我现在是密云典狱,负责整个衙门牢房,只要有坏蛋被抓进来,先打他们一个屁滚尿流,全部都是单挑,次次都是我赢。”   顾天涯怔了一怔,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个古怪念头,他隐隐觉得这孩子似乎脑子有些不太精明的样子。   这时又见第二个少年开口,像是很不甘心成了第二,这小家伙先是一把推开房俊,然后占据了房俊刚才的位置,这才心满意足,开始介绍自己,道:“我姓李,名崇义,今年十四岁,擅使一口……”   他话还没有说完,顾天涯心里却微微一动,忍不住道:“你说你姓李?”   对面少年楞一楞神,有些愕然道:“对呀,咋了?”   “没什么!”顾天涯微微一笑,对他格外温和。   第三个少年看的有些眼热,猛然把李崇义一把推开,然后他占据了李崇义的位置,裂开大嘴介绍自己道:“俺,姓程,名,处默,咋样咋样,俺这介绍的方式文绉绉不?俺家是有学问的家族,俺爹说俺家乃是书香门第。”   这话说完,洋洋得意,然而旁边两个少年却呸了一声,分明是在腻歪这货太不要脸。   但是三人谁都没有注意,顾天涯的目光隐隐闪烁一下。   三个小家伙介绍完自己之后,像是完成了某件必须要做的事情,这时候才看出三个家伙的性格毛躁,原来他们压根不是急吼吼的想要结实顾天涯。   只见三人突然一起转身,霎时间挤到了悍卒那边。   只听一阵咋咋呼呼,各自连连惊叹,道:“原来这就是燕赵娘子军啊,果然是魁伟不凡杀气腾腾,啊哈哈哈,你们竟然全都配了横刀,这可是将军亲卫才能拥有的资格,百战悍勇,晋升亲卫,娘子军的各位哥哥们,俺们乃是来自天策府的英雄……”   三个小家伙,有点自来熟,但是似乎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世上哪有自己称呼自己是英雄的说法。   幸好二十个悍卒并不在意,反而很是习惯这种打招呼的方式,虽然习惯这种方式,但却无人开口接话,他们只是微微点头,个个摆出一副傲气十足的架势。   这种傲气架势若是搁在其他场合,恐怕立马会惹的别人心中不快,偏偏三个少年却是连连惊叹,又在咋咋呼呼叫喊‘果然不凡’。   唯有顾天涯隐隐察觉出来,二十个悍卒为什么突然摆出高冷架势。   原因很简单,对面的那帮家丁部曲同样也摆着高冷架势。   双方之间似乎有着某种默契,正在暗暗比拼和彰显各自英武。   这时燕九悄然接近,压低声音说了一句道:“顾兄弟,你看到了没,那些乃是天策悍卒,个个都是能够和我们平打平的好手,这三个少年来历非凡,你心中可得有个留意,虽然咱们娘子军和天策府关系不错,但是双方毕竟不是同一路人马,现在这三个少年如此热切攀交,说不定暗地里存在着什么谋算。”   顾天涯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心里明白,但他同时也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若有深意暗示道:“大唐宿卫制,勋贵子弟身,这三个孩子不会是敌人,燕九兄莫要心存顾虑。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燕九兄能和他们好好交际一番。”   燕九明显一怔,像是有些不解,下意识道:“顾兄弟,你一直在说自己是个求稳的人,为何今次,如此草率。”   然而他的疑惑顾天涯没有回答。   顾天涯只是突然满脸微笑,像是得了一笔天大财富,若有所指道:“此前我便猜测,河北道不可能不争,既然世家大举推荐士子当官,那些人岂能不派人前来出仕?一方是旧有门阀,一方是新兴势力,每逢开国之初,必有利益争夺,这是咱们娘子军的天然盟友,可以帮咱们抵住不少的攻势……”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比如今天,咱们硬从密云孙氏手里拿回田亩,此事看似对方认输低头,其实必有后手予以报复,若我猜测的不错,他们很快就会连横各大世家,甚至会去请动范阳卢氏,一起去给朝堂上施压。咱们娘子军虽然强大,但却没有能力硬悍天下世家,这时候,就得需要盟友。”   他说着再次一停,目光悄然看了那三个少年一眼,轻声又道:“而这三个小家伙,就是对方派过来结盟的人,这个结盟,不彰表面,双方心知肚明,默契联手便可。”   燕九像是听的似解非解,好半天才迟迟疑疑的道:“你指的是天策府那帮将领?”   顾天涯看他一眼,大有深意道:“都是名动天下的猛人,都是乱世兴起的人物,而今隋朝已经灭亡,大唐刚刚建立不久,面临整个天下的大利,那些人岂会坐视不争?就算他们可以因功封爵,总得为子孙后代谋福吧。谁不想家族绵延,谁不想世代富贵……”   燕九嘿了两声,像是有些不屑道:“虽然都是名将,可这心思也太俗了,反而不比我们,当兵吃饷就行。”   顾天涯微微一笑,对此不置可否。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着永远不会满足的私心,当一个人达到一个高度的时候,自然会去想得到他有资格去想的东西。   利益是财,利益是富,既然已经到了那个层面,怎能老老实实忍住不争。   此乃人之共性也。   然而燕九却像是毫无兴趣,转身回到了悍卒那一边,顾天涯轻轻吐了口气,招呼大家再次启程。   这一次,三个少年也跟着一起,后面那百十个家丁部曲,则是沉默不言保持尾随。而那二十个娘子军悍卒,似乎也变得格外有气势。   双方明显还在暗暗比拼和较劲。   一路之上,气氛有些压抑,幸好还有三个性格毛躁的少年,咋咋呼呼的活跃着气氛,顾天涯有心与其相交,始终保持着满脸微笑。   从密云县城到城外顾家村,满打满算也只有十里,整个队伍几乎都是悍卒,脚力自然非同寻常,所以回家的速度很快,眼看着便能望见顾家村。   但也就在这时,忽听一个少年‘咦’了一声,像是十分好奇,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的玩意,陡然咋咋呼呼道:“大家快看,那雪里躺着一个老道士,看他那个架势,莫非是光天化日之下在雪地里打盹么……”   众人都把目光望了过去。 第55章 江湖骗子?   说来也是奇怪!   那老道虽然故作神秘,但却始终盘膝坐在那里,这情形隐隐有些古怪,不似普通江湖术士的做派。   若是普通江湖术士,一般都是摆出个高深架势,等到吸引别人注意之后,很快就会显露自己的目的。   然而这老道却不一样,他始终只是盘膝坐在那里。   要知道现在乃是寒冬腊月,地上到处都是厚厚积雪,天气很冷,雪中更寒,别说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道士,便是强壮小伙子坐在地上也撑不太久。   顾天涯沉思片刻,隐隐猜到了一个可能,他认为这个老道之所以如此,无非是想表现出更高的高人风范,他在大寒天气里坐于雪中,确实能给人高深莫测之感。   但是,这样坐着实在太冷了。   坐的久了怕是容易受寒生病。   顾天涯终究心善,不愿意见人如此,他无奈轻轻叹息一声,压低声音对着众人道:“诸位兄弟若是有心,不妨都去算上一卦……”   这是帮着老道士招揽生意。   老道士大冷天的蹲守路边,摆出一副卧雪而眠的高人架势,一旦有人途径,立马盘膝而坐,这显然是早已经冷的受不了,故而才会趁着机会由躺改坐……如此严寒天气,为何受这份罪?   无非是生活所迫,想要挣一口吃喝。   即便明知对方乃是江湖骗子,但是顾天涯仍旧生不出任何反感,原因其实很简单,这老道的年纪实在是有些大,若是能让对方挣到一口吃喝,顾天涯不在乎付出一些善意。   他亲自出口帮忙招揽生意,二十个悍卒自然要给他一个面子,于是燕九第一个走上前去,笑呵呵道:“你这老道士,不用坐着啦,给咱算上一卦,需要多少铜钱?”   说着伸出手来,想把老道士从地上拉起,哪知老道士连连摇头,满脸严肃道:“不可,不可,贫道正在感悟天地严寒,这位将军莫要破我功业。”   噫嘻?   众人都是一怔。   燕九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老道士,不要给脸不要脸,其实大家都知道,你是江湖下九流,若是搁在往常,谁肯正眼看你?我们顾兄弟怕你冻着,想让你接点生意早早离开,结果你竟不知好歹,还想坐在地上装高人?”   说着再次伸手,要把老道士直接拽起来。   哪知老道士又是连连摇头,急急摆手道:“不可不可,千万不可,贫道正在感悟天地严寒,这位将军莫要破我功业……”   燕九气的面色一寒,张口便要喝骂两句。   顾天涯却突然开口,略带笑意道:“燕九大哥,你直接拉他起来便可,不要在意他的说辞,这老道士应该是腿麻了。”   说着又是一笑,很是有趣看着老道士,再次道:“他装了半天高人,结果腿却麻了站不起,他怕被你拉起来之后双腿发软,到时候会破掉自己努力装出的高人风范……”   这话让燕九登时一愣。   众人也听的啧啧称奇。   大家一起拿眼去看老道士,果然看到老道士羞的满脸通红,虽然满脸通红,然而还在狡辩,不断摆手道:“没有没有,贫道腿脚利索的很,吾在感悟天地严寒,你们不要破我的功业……”   可惜这次燕九再也不听,陡然伸手一个使劲,清河道:“你给我站起来吧。”   直接把老道士抓住拽起。   这时候才发现,老道士果然双腿颤颤,众人发出一声哄笑,围着老道士打趣不已。   程处默等人则是啧啧称奇,三个小家伙都把脑袋伸到顾天涯面前,满脸纳闷道:“你咋猜到的啊,你咋猜到的啊?为什么我们都没发现,你却知道他的腿麻了?”   顾天涯微微一笑,道:“此乃生活小常识,稍加留心便可猜透,眼下乃是寒冬腊月的天气,壮年小伙子坐在雪地里尚且不撑,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道士,筋骨气血早已衰败虚弱,他这么盘膝打坐半天,最起码会有五成的可能导致腿麻。”   “只有五成可能,你就敢做确定?”三个小家伙瞪大了眼睛。   顾天涯看了三人一眼,不知为何突然谆谆教导起来,语带提点道:“世事万千,总有踪迹可寻,只要潜心思考,便能还本溯源,我刚开始确实只有五成猜测,然而却看到他不断拒绝燕九的好意,于是我便暗暗琢磨,他为什么会拒绝别人的好心呢?真的是因为感悟天地严寒吗?恐怕是不方便站起来罢了!所以,五成可能就变成了七成……”   三个小家伙听的面面相觑,显然是脑瓜子还在迷迷糊糊,好半天过去之后,程处默才结结巴巴开口道:“就算…就算七成可能,但也不是十成十的确定啊。”   顾天涯突然展颜而笑,像是要在给三个小家伙灌输某些道理,悠悠然道:“世上之事能有七成把握,已然可以试上一试了,你们乃是大唐宿卫出身,以后很可能要去军中历练,作为领兵将领,你们要有一颗敢于破釜沉舟的心,一旦确定事情能有七成把握,立马要鼓起勇气迅速出击,此乃猛将之道,不可心有迟疑。”   三个小家伙连连点头,忍不住各自挺起自己的胸口,大喇喇道:“那是那是,我们肯定敢于破釜沉舟。”   说着忽然看向顾天涯,十分好奇道:“你也是这般吗?”   顾天涯再次展颜而笑,慢悠悠道:“我当然不可能这么做了,我必须得有十二成把握才会出手。”   三个小家伙目瞪口呆。   好半天过去之后,三人才满脸古怪开口,愣愣道:“你让我们七成把握便出手,自己却要十二成把握才肯干,这…这…这怎么感觉像是把我们当傻子哄?”   “哪能啊!”顾天涯满脸是笑,突然伸手拍了拍三个小家伙,打趣道:“像你们这般精明的孩子,岂能轻易被人给哄了?若是以我看来,这世上能够哄骗你们的人怕是还没出生呢。”   “咦,这话听着很带劲啊。哈哈哈,你说的不错,我们精的跟猴一般,岂能轻易被人给哄了。”   三个小憨货显的洋洋得意,已经忘了追究七成和十二成的区别。   但是他们的家丁部曲却是面色发红,人人脸上都挂着尴尬无奈的神色,有人忽然朝着顾天涯拱了拱手,语带诚恳道:“求求您,别这样,您给我们小公子说出实情吧,告诉他们您刚才只是在逗趣。”   哪知顾天涯面色一肃,郑重摇头道:“我并非逗趣,而是诚心之言。七成把握之说,实乃猛将之道。更有破釜沉舟之士,五成机会也敢硬拼,你们若是真的在意自家小公子,那就让他们时时刻刻记住我的话。”   那些家丁部曲明显一怔,像是很不满顾天涯的这番说辞。   但是顾天涯已经不再解释,有些话他没法跟这些家丁部曲解释。   这时忽听三个小子咋咋呼呼起来,语气很是惊奇般道:“快看快看,老道士不打哆嗦了,果然她刚才是腿麻了,这么半天方才缓过神来,哈哈哈,有趣有趣,真的有趣。”   众人被这一打岔,顿时又把目光看向老道士。   却见老道士满脸涨红,不断强辩道:“怎是腿麻?不是腿麻!修行人的事,能叫腿麻么……”   众人嘻嘻哈哈,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唯有燕九还惦记着顾天涯的善心,忽然开口问道:“既然缓过神,那便开始吧,顾兄弟让我们照顾你生意,我们不能不卖他的面子,老道士,你说说,如果让你算上一卦,应该给你多少铜钱。”   似乎是因为听到铜钱,老道士终于不再最硬,但他仍旧强装高人风范,硬是摆出一副深奥莫测的架势,叽叽歪歪道:“铁口直断,算人一生,贫道游戏人间,只给有缘人解挂……”   “少啰嗦!”燕九一声厉喝,带着三分怒气道:“若是再敢神神叨叨,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   老道士连忙改口,道:“所谓有缘,见面便是有缘,既然已经有缘,自当卜筮解卦。咳咳,这位将军,贫道为人解卦的卦资需要五文。”   说到卦资的时候,似乎两眼都在放光,哪里还有一点高人风范,分明就是个江湖骗子。   燕九强忍着腻歪,直接开口道:“那你给我算算。”   老道士点了点头,问道:“算什么?”   燕九稍微迟疑一下,随即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随便你怎么算,算完之后给你钱。”   哪知老道士突然耍起无赖,竟然直接把手伸到他的面前,笑呵呵道:“承恵,五文。”   燕九顿时怔住,愕然道:“尚未开始,就要给钱?”   结果老道士缓缓摇头,笑呵呵再道:“已经开始了,已经结束了,将军勿要赖账,卦资承恵五文。”   这番无赖举动,终于惹得燕九心头火起,他正要暴吼一声,忽然怔怔呆立当场,只因老道士突然悠悠开口,满脸深邃的看着他:“贫道方才已经喊出,您是一位将军……”   “啊哈哈哈,笑死人了!”   旁边陡然响起三个小憨货的公鸭嗓,咋咋呼呼的道:“你这也能叫做算卦?你这分明是睁着眼睛骗人啊。老道士,你可看好了,这位娘子军的大叔虽然魁伟不凡,可他身上的甲胄乃是士卒制式,你竟然说他是个将军,你咋不说他是个大将呢……”   三个小家伙叽叽喳喳,自觉揭穿了老道士的底细。 第56章 送你一样东西   可惜他们却没有注意,燕九的脸色明显变了一变,不知为何,突然探手入怀,看样子是想掏钱,结果手在怀中僵住,只见燕九怔了一怔,随即很是郑重道:“我今日忘记带钱,回头给你补上。”   他的钱袋子给了那个救过顾天涯的城东老刘,所以这时才会掏不出钱来,虽然掏不出钱来,但却有个掏钱的动作,这让在场众人都是微微一怔,隐隐约约感觉事情有些离奇。   燕九准备掏钱付账,岂不是说老道士算的很准?   难道他真是一位将军?   顾天涯在一旁看的心中一动,霎时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但也就在这时,猛见燕九面带苦涩,像是对顾天涯解释般道:“曾经是,现在不是了,咱们娘子军的军规很严,而我有个毛病喜欢喝酒……”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   但是顾天涯隐隐已经猜到了什么。   他缓缓伸出手来,轻轻去拍燕九的肩膀,正想安慰几句,忽听老道士淡淡开口,笑呵呵道:“贫道给人解卦,从无出错可能,我既然喊你将军,那你便是将军。”   这话让顾天涯和燕九同时怔住。   燕九下意识看向老道,不知为何语气有些激动,道:“你是说,你是说我有起复可能?”   然而老道士已经不再解释,反而将手缓缓伸了一伸,笑呵呵道:“承恵,卦资五文,将军若是今天不方便,以后可得给我五百贯了哟。”   五文钱,直接变成了五百贯。   一贯有千钱,五百贯就是五十万钱,这是十万倍的增长,直接把燕九吓了一跳。   他忍不住便想去问同袍借钱,哪知顾天涯突然伸手将他拦住,郑重道:“燕九大哥,这钱先欠着……”   燕九登时一怔。   却见顾天涯满脸肃重,沉声道:“等你以后成了将军,咱们给他五百贯钱。”   燕九再次一怔,随即面沉如水,郑重点头道:“好!”   这时谁都能够看出,老道士真的有点本事,场面霎时间改观,大家都想算上一卦。   三个小憨货性格毛躁,对于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最为热衷,于是一起挤了上来,急吼吼的咋呼道:“我们也算算,我们也算算,喂喂喂,老道士,呃不对,是老高人,你给我们也都算算,看看我们将来如何?”   老道士看了三个小家伙一眼,不知为何脸上挂起微笑,缓缓颔首道:“竟然也是有缘人,看来可以算一卦。”   说着手指拨动几下,先是把目光看向程处默,道:“汝有绿衣之福。”   程处默小脸发楞,他明显没有听懂,这货抓了抓脑门,呆呆问道:“啥意思?”   旁边顾天涯突然开口,微笑道:“自古红男绿女,说的乃是婚嫁,他说你有绿衣之福,应该是要当个赘婿。偏偏你乃是大唐宿卫,出身必然是勋贵子弟,按说这种出身一般不会去当赘婿,若是去当赘婿必须是极贵极高,什么样的赘婿才会如此呢,你可以自己琢磨琢磨……”   他虽然让程处默自己琢磨,然而话里话外其实已经接近揭穿,可惜程处默仍旧没有听懂,记得这货不断抓耳挠腮。   最后还是一个家丁部曲小心翼翼开口,压低声音道:“小公子,他们说你有可能去当驸马!”   “这怎么可能?”   程处默一蹦老高,满脸惊恐道:“陛下的那些公主,和我爹一个辈分。这怎么能行,莫非是想老牛吃嫩草……”   那家丁部曲面皮抽搐,满脸无奈提醒道:“这一代的公主不行,但是还有下一辈的公主啊。”   程处默这才明白,顿时裂开嘴大笑,嘎嘎道:“若是那样的话,倒也还能凑合。”   他满脸兴奋起来,忍不住还想让老道士算算,哪知老道士已经看向房俊,忽然叹息一声道:“汝也有绿衣之福。”   房俊抓了抓脑门,道:“我也会当驸马?”   老道士看他半天,忽然道:“若是不想当,其实也挺好。”   房俊登时恼怒起来,瞪眼道:“程处默若是当了驸马,我岂能比他混的差了。”   老道士不再搭话,又把目光看向第三个小家伙。   这次他手指波动的比较艰难,好半天才缓缓摇了摇头,道:“你这一卦不需要算,天生就是个不需要拼搏的命。坐享其成,何其乐哉。”   李崇义大为不满,同样瞪眼道:“呸!小爷我要自己建功立业。”   老道士呵呵而笑,对此不置可否。   三个小家伙的卦,各自都有一些离奇,这时众人已被老道士折服,忍不住全都凑了过来。   娘子军那二十个悍卒距离较近,占据优势围在了老道士的内围,其中一个悍卒满脸渴盼的看着老道士,问道:“帮俺算算,将来如何……”   老道士来者不拒,再次波动了手指头,忽然手指微微一僵,脸色变得有些沉痛,缓缓道:“乱世本是英雄定,未见英雄享太平,唉,可惜。”   那悍卒脸色一白,下意识道:“啥意思。”   他虽然没有听懂,但却从老道士的语气里猜到不对劲。   这时顾天涯突然站到他身边,沉声道:“这位同袍,你以后留守驿站吧,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不准你告老归家。”   老道士僵住的手指猛然又恢复波动,轻咦一声道:“咦,命数改变了,纵使乌云压覆顶,大树底下可萌荫,这位军爷,你当切记,一辈子不要告老还乡,只要活着一天就得当一天的兵,切记切记……”   那悍卒听的似懂非懂,旁边燕九陡然开口帮他答应,无比郑重道:“韩四以后会跟着顾家兄弟,这辈子婚丧嫁娶全由娘子军承担。”   老道士呵呵而笑,对此不置可否。   他忽然把目光看向顾天涯,意味深长问道:“敢问这位小哥,你想不想算一算呢?”   顾天涯微微皱了皱眉,同样也把目光看着老道,他似是心中迟疑,不愿做出决断,足足好半天之后,他才缓缓点头道:“也好。”   哪知老道士陡然发笑,指着他摇了摇头,道:“不给你算。”   这话让众人全都怔住。   刚才主动问人家要不要算卦,现在却拒绝帮人家算卦,耍人玩么,很好玩么?在场悍卒全都皱起眉头,目光之中隐隐现出了怒意。   但也就在这时,猛见老道士把手一伸,他把手里拿着的那柄拂尘直接塞到顾天涯手中,笑着道:“贫道逗你一次,委实有些不该,但是贫道身无长物,便把这柄拂尘当做赔礼吧。小哥儿,你可莫要嫌弃呐……”   顾天涯微微一愣,不明白老道士打的什么机锋。   却见老道士忽然抬脚迈步,竟然转身向着雪地而行,转眼之间,走出去老远,突然转头而望,像是要好好看一看顾天涯,远远的道:“身怀利器, 第57章 她在等我章节   “这个老道士很出名吗?”   三个小憨货突然挤了过来,满脸疑惑的看着顾天涯。   顾天涯微微一怔,反问道:“我怎知道?为何问我?咱们都是第一次见他,我怎知道他是不是很出名……”   哪知三个小憨货很是狐疑,六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满是不信的道:“不对劲,不对劲,你应该知道,你肯定知道。刚才你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听过这个老道士的名字……”   说着忽然得意洋洋起来,叽叽歪歪又道:“你不用骗我们,我们看的很清楚,刚才那个老道士自报家门,你的眼孔明显收缩了一下,你不要把我们当做傻子,其实我们精明的很,我们勋贵子弟都要学习一门艺业,乃是通过察言观色揣摩别人的心思,哼哼哼,你刚才的表情绝对有问题……”   顾天涯深深看了三个小家伙一眼。   突然他脸上淡淡一笑,道:“想不到三位竟能察言观色,真是让我有些大为吃惊,可惜,你们猜错了!”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我刚才那个表情,应该叫做发怔,至于我为什么会发怔,却不是因为听了老道士的名字……”   他仅仅这么一绕圈子,三个小家伙顿时好奇起来,忍不住道:“那是为何?”   顾天涯目光看向远处,像是解释般道:“是因为他临走之前说的那句话!”   “他临走之时说的那句话?”三个小子迷惑起来。   “不错!”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身怀利器,雄威自起,在这人世之间,权力就是最大的利器……这句话十分精髓,让我听了大为触动,所以我才会一时怔住,让你们错以为我听过他的名字。显然你们艺业不精,只能做到粗浅的揣测,虽然懂得察言观色,但却不懂得具体分析。”   三个小子登时被他唬住,下意识点头道:“长孙伯伯也是这么说我们。”   顾天涯展颜而笑,道:“所以,你们以后还得好好学。”   三个小子面面相觑,各自尴尬的打了个哈哈。   这时燕九凑了过来,像是提醒般道:“顾兄弟,这个老道士很奇怪,他方才的那番举动,似是故意要和你结识,他给我们算命批卦只是表象,真正目的怕是为了对你自报家门……”   顾天涯目光还是看着远方,好半天后才缓缓点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   燕九迟疑一下,忽然又道:“他临走之时说的那些话,颇有一种谆谆教导的意思,莫非他认识你的家中长辈,所以才教你一些处事的道理。”   顾天涯摇了摇头,对此不置可否。   燕九深深看他一眼,同样选择闭口不言。   反倒是三个小子像是受到启发,猛地呼啦啦又围了过来,盯着顾天涯手里的拂尘左看又看,三张小脸全都露出浓浓好奇,道:“他还送了你一把拂尘,莫非这里面藏着绝学武艺?”   顾天涯像是失笑起来,道:“一把拂尘而已,毛都快掉光了。”   程处默猛然出手,一把将拂尘抢了过去,然后三个小子围在一起查看,大眼瞪小眼的讨论起来。   可惜这把拂尘实在太过平平无奇,任凭他们怎么检查也看不出特殊之处。三个小子顿时意兴阑珊,转眼之间失去了兴趣。   顾天涯趁机伸手,又把拂尘拿了回来,突然微笑开口道:“天不早了,我们要回了,你们三位身负官职,县中必有忙碌之事,不如咱们就此别过,以后有机会再叙如何?”   这话的意思,分明乃是告辞。   哪知三个小子突然一起摇头,连连咋呼道:“不急不急,没事没事,我们虽然担任了县衙武官,但是密云县屁大一点地方哪有太多政务,我们听说顾家村要建驿站,早就想着要去看个新鲜,今天我们帮了你的忙,你得邀请我们去做客,这是礼仪,你不懂么?我们长辈说了,必须和娘子军搞好关系,若是有人从中作梗,就拿大道理直接逼他……”   顾天涯目光看向三人,似笑非笑问道:“这是你们长辈教的办法?”   三个小子自知失言,顿时支支吾吾起来,好半天过后,才见房遗爱一瞪大眼,哼哼唧唧道:“是我爹教的,你想怎么样吧。”   顾天涯突然哈哈一笑,道:“原来是令尊大人所授。”   他猛然伸手相邀,满脸微笑再道:“既然如此,敢不从命,三位若是闲来无事,可否前往顾家村一观。”   这话说的颇为文雅,三个小子听的呆了一呆,程处默愣头愣脑看着顾天涯,道:“莫非你也和我一样,乃是祖传的书香门第……”   顾天涯哈哈大笑。   他不再逗趣三个小子,转身顺着道路而行,燕九等人急忙跟上,三个小子自然也跟上,后面又有他们各自的家丁部曲,百十号人组成了一个令人注目的队伍。   这队伍岂能不令人侧目?   二十个悍卒,个个配备横刀,一百多号部曲,人人体格魁梧,这样的队伍别说是用来赶路,便是上了沙场也是一股尖兵,除了顾天涯以外,其余众人全都脚力非凡,所以仅仅只用了一个时辰,已然看到了大河旁边的顾家村。   顾天涯目光忽然一怔,看着村头大树下的一抹身影。   此际乃是隆冬,北风凛冽如刀,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若是哈出一口热气,转眼便能听到遇冷凝结的噼啪声,这等严寒之节,实是令人畏惧。   便是常年习武之人,也难熬住这样的天气。   若非逼不得已,没人愿意出门。   然而村头那颗大树之下,却有一抹身影楚然而立。   那是一个女子。   看她不时跺脚,借以抗拒严寒,显然她也很冷,需要通过不断的活动来保持暖意,再看大树之下的积雪,全是密密麻麻的脚印,不用猜也能知道,她是在树下等了很久。   此时那女子正在跺脚取暖,腿脚的动作依稀有些发僵,猛然间她看到了顾天涯等人,女子顿时欢喜的拔足飞奔。   她速度又快又疾,她是那般的欢喜,她仿佛一道风,转眼到跟前,她小脸冻的有些发青,呼吸吐出浓浓白气,她的脸腮和耳朵都被寒风吹的通红,然而她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急急问道:“天涯,你冷不冷?”   天涯,你冷不冷。   顾天涯只觉胸口一堵,有种莫名的东西滋生。   世间有种情意,名字叫做温柔。   他怔怔站在那里,感受着女子因为奔跑而喘息喷吐的白气,他下意识抬起手来,想要碰触女子的脸颊。   然而手还没有碰到,猛然胆怯一般收回,他只是轻轻张开口,有些艰难的喊了一声,仿佛喃喃般道:“昭宁。”   这女子正是昭宁。   她在村头等着自己,她顶着严寒在等自己。   大树之下那些密密麻麻的脚印,是她冻的受不了之时跺脚踩出,那么多的脚印啊,她到底等了有多久?   也许自己今早出门之时,她已经在大树之下等着了。   世间有种情意,名字叫做温柔。   顾天涯努力想让自己保持平静,脸上强行挤出一些笑容,他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这一刻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却见昭宁问他一句之后,似是仍然带着担心和紧张,猛然昭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再次急急问道:“有没有冻着?有没有冻坏?天涯,你冷不冷……”   问着问着,语气像是生气起来,又道:“你体魄这么虚弱,偏要在大冷天出门,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好,你说你去衙门能顶什么用?计策已经定下,让燕九他们去办就是了,这样大冷的天气,你非要气死我啊你。”   这一番话,说的竟是有些啰嗦,乍一听似乎很不通顺,然而细一想却有浓浓疼惜。虽然是在责怪,其实是在担心。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轻声道:“你放心,我不冷。”   “不冷个屁!”   说也没有想到,温柔的昭宁猛然爆出粗口,只见她陡然伸出一根手指,使劲在顾天涯的额头上点了一下,气道:“你连走路都要气喘吁吁,你竟然敢说自己不冷?你要气死我是吧?你是不是认为气死我你就开心了……”   好吧,又开始唠唠叨叨。   虽然仍是责怪,其实还是疼惜。   真像是一个使小性子的小女人,正在向着自己的丈夫撒气发威,突然她又抓起顾天涯的胳膊,拽着顾天涯直接转身,急急道:“快点回家,烤烤火去,等你暖和了之后,看我怎么收拾你。哼,这次你把我气的不轻,回头保证有你好受的……”   刀子嘴,豆腐心,说着最凶狠的话,露出最温柔的情。   顾天涯被她拽的踉踉跄跄,转眼之间冲进了小村村头。   像是一阵风,踏雪般飞速。   二十个悍卒怔怔呆在当场,面面相觑人人脸色古怪,好半天过去之后,才听燕九尴尬咳嗽两声,道:“咱们顾兄弟,是个有福的人。呵呵,呵呵,是个有福的人,对吧……”   悍卒们下意识点头,面色更加古怪道:“是是是,顾兄弟是个有福的人。”   他们还只是面色古怪,却没注意到后面三个小子已经目瞪口呆。   只见三个小家伙满脸不可置信,像是看见了全天下最震惊的事,足足得有十几个喘息之后,才听李崇义结结巴巴开口道:“我姑…我估计这就是顾家村了。嘿,果然是个挺好的村子,你们说,是不是?”   另外两个小子傻傻点头,显然还处在震惊之中,又是七八个喘息之后,才见程处默反应过来,同样结结巴巴道:“刚才那个,是,是……”   旁边房遗爱下意识咽口唾沫,打个哆嗦道:“是!”   三个少年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   至于后面那些家丁,此时已经完全傻住了。   尤其是不久之前曾经跟顾天涯辩过嘴的一个,这时站在那里竟然吓的有些打摆子,嘴皮子哆哆嗦嗦,像是在倒抽冷气,不断道:“难怪家主一再叮嘱,让我们表现的恭敬一些,难怪家主一再叮嘱,让我们表现的恭敬一些……”   旁边几个部曲满脸担忧看着他,忽然压低声音道:“你得赶紧找个机会,去给顾公子低头认错。”   “对对对,认错!”这个部曲惊醒,顿时连连点头,道:“我肯定要认错,我一定要认错。”   敢不认错么?   那可是二十万娘子军主帅的男人!   这时燕九忽然迈步走了过来,目光在这群部曲的脸上来回扫视,最后落到程处默三人身上,突然语带深意问道:“你们还做客吗?”   三个小家伙对视一眼,支支吾吾不愿意搭话。   好半天过去之后,才见李崇义弱弱点头,道:“既然来了,总得进去看看,这是礼仪,不可不守。”   程处默和房遗爱连忙道:“对对对,守礼仪。”   燕九再次看看三人,忽然伸手一邀,郑重道:“请。”   随即又道:“今日天气严寒,顾兄弟冻的不轻,他被那位…那位昭宁姑娘拉回家烤火去了,咱们一时之间不太方便去打搅。不如我先带着大家去村中转上一转,等他烤火暖和了身体之后再去他家,如何?”   三个小家伙哪能不从,甚至有种长出一口气的欢喜,连忙道:“正要好好观看一番,见识一下顾家村驿站。”   燕九哈哈而笑,道:“尚未开始建立呢,但是草图已经画在黑板上了。”   “黑板?”三个小子有些好奇,忍不住开口问了起来。   燕九再次一笑,转身领路道:“咱们边走边说。”   众人连忙跟上,转眼进了顾家村。   而这时,顾天涯已被昭宁拉回了家。   进门之后,先有一股热浪迎面扑来,随即又闻到一股浓郁肉香,横冲直撞的钻进了鼻子,顾天涯何曾闻过这种香味,口中几乎在瞬间就分泌出液体,他怔怔看着自家屋子中央,目光已然变得呆滞无比。   但见小小屋子之中,竟然摆着三个硕大火盆,烈火熊熊燃烧之际,上面各自架着一只整羊,此时已被烤的油脂直冒,不断发出兹拉兹拉的响声。   又见两位少女,静静坐在那里,左面少女面色娇柔,正在小心的侍弄烤羊,右面女子英姿勃发,正在陪着老娘说话,这两位女子全都身穿戎装,正是娘子军的小青小柔两位将军。   她们,怎么来了。   也就在这时,耳边响起昭宁的声音,道:“我说过,你要天天吃肉。” 第58章 老牛吃嫩草,此事可还行?   浓郁肉香,三只黄羊。   小小一间茅屋,燃烧着三个火盆。   哪怕此际乃是寒冬,然而屋里温暖如春,屋外虽有呼啸寒风,然而再也敌不过熊熊烈火,十八年以来,顾天涯还是首次享受这种幸福。   只不过,这种日子实在是有些太过浪费了。   他家的茅屋总共才多大?   满打满算也只有八尺而已!   竟然烧了三个大火盆,烘的整个屋子热浪滚滚,竟然一下子烤了三整只羊,弄的整个屋子肉香弥漫。   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啊,这简直是在败家好不好。   也就在这时,耳边响起昭宁的声音,有些得意道:“怎么样,很吃惊吧?嘻嘻,我曾跟你说过,你要天天吃肉。”   顾天涯怔立当场。   曾几何时,他因为这事和昭宁拌过几次嘴,那时他的语气带着嘲讽,暗喻昭宁乃是‘何不食肉糜’。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昭宁说的全是发自真心。   她说男儿当有强健体格,所以应该每一天吃肉,他说男儿应该养出气吞万里如虎的,所以手中应该执掌着权力。   为了做到这件事,想来她应该付出了很多,哪怕她和那位公主乃是朋友,估计也得舍下面子苦苦求人。   这时小青和小柔同时抬头,道:“我们来此之前,先进了一趟草原,几千人马一起横扫,围猎了数百只野生黄羊。其中三百只犒赏军卒,另有两百只运至村里,昭宁小姐乃是我家公主的好友,她的要求我们必须帮她做到。顾…顾公子呀,从今天以后您可以天天吃肉呢……”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猛的双手抱拳,郑重行了一礼,诚恳道:“大恩,不言谢。”   两个少女将军有些意外,慌里慌张想要站起来躲开,幸好昭宁暗暗示意,两个少女方才努力克制。   但她们仍旧急急出声,不断解释道:“你不用如此,你千万不要如此,昭宁小姐乃是我家公主好友,同样也和我们极其的熟悉,我们帮她一把,只是举手之劳,你既然是昭宁小姐的…的家人,那你完全不用和我们见外……”   哪知顾天涯郑重摇头,一脸严肃道:“受人恩惠,岂能不谢?世上从来没有理所应当,更不能觉得理该如此,否则的话,便失去了做人的本分,哪怕是有再好的交情,只受不谢也会慢慢疏离。所以,我才郑重以谢。”   两个少女将军怔了一怔,俏脸都有些无可奈何,再次小声道:“其实…其实真的不用见外呢。”   顾天涯一脸正色,再次遥遥头道:“我做人,就这样。”   他语气极为坚持,显然是发自内心。   两个少女怔怔看着他,想不通他为何会如此迂腐。   却见顾天涯忽然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心中有着无比莫名感慨,突然缓缓吐出一句话,几乎一字一顿般的说道:“人因不惜而散,茶因不喝而凉。”   人因不惜而散,茶因不喝而凉。   世上的一切交情,从来没有理所应当,倘若别人的好意不能珍惜,再坚固的友谊也会慢慢疏远。   可惜顾天涯根本无法料到,世上总有一些出人意外的事,两个少女将军对他这么好,压根不是因为所谓的交情。   他自己坚持道谢,乃是天生秉性如此,但是两个少女满心无奈,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   幸好昭宁突然开口,像是转移话题,只听她故意语带不满,装出气呼呼的语调,道:“她们帮你这些,都是我的缘故,你对她俩郑重相谢,偏偏把我抛在一旁,这是什么道理?凭什么把我撇开,顾天涯,你,你,哼……”   这话刚开始还只是为了转移话题,然而说着说着竟然真的有些生气了,似是突然觉得十分委屈,竟连声音都带着难过。   她猛然扭开了头,使小性子一般跺了跺脚,最终嘀嘀咕咕,真格的气呼呼道:“臭家伙,气死人。”   小青和小柔登时吓了一跳,隐约之间俏脸都有些发白。   哪知顾天涯温声一笑,突然把目光看向昭宁,轻声道:“受人之恩,自当答谢,我之所以对她们郑重以待,是因为做不到理所应当,但是对你,却是不用……”   昭宁明显一呆,下意识问道:“这却为何?”   顾天涯再次温声一笑,轻轻道:“因为,你是家人。”   昭宁刚刚升起的那一丝不满和醋意,瞬间像是雪见骄阳一般化为了乌有,堂堂天下第一女战神,俏脸陡然挂上红晕,她只觉两腮滚滚发烫,小胸口似是有东西扑腾扑腾乱跳,她突然有些惊慌失措,猛然用手捂住了眼睛,羞涩道:“坏小子,坏死了……怎么能说这种话?不知道我比你大么?”   顾天涯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故意惊奇问道:“我哪里坏了啊?我说的都是实情!你比我大,所以你是长辈,我当喊你小姨,咱们乃是一家人。”   昭宁怔怔拿开捂住眼睛的手,双目呆呆看着顾天涯,道:“原来你刚才说的家人是这个意思?”   顾天涯再次故作惊奇,反问道:“难道应该有别的意思不成?”   昭宁越发呆住,俏脸现出一抹苦楚,陡然间勃然大怒,大哭嘶喊道:“顾天涯,你气死我!”   她像是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发疯一般转身想要冲出门,哪知也就在这时,猛然感觉肩膀上伸来一只大手,随后又觉得另有一只大手,两只同时将她紧紧的抓住。   然后,她被人重重的揽在怀中。   只听一个沉厚声音响起,附在她耳边柔柔的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仿佛晴空一道霹雳,将昭宁炸的呆立当场。   仅仅八个字,却恍如天地之间最重最重的誓言,击穿了女战神的心,如同烙印一般重重的刻下去。   她痴痴转头,看向顾天涯的脸,她下意识伸手去摸,早已忘了生气和大哭。   她只是痴痴呆呆,仿佛一个傻了的女子,好半天过去之后,她才喃喃般问道:“你不在乎我比你大么?”   顾天涯满脸柔笑,道:“大一点,才疼人。”   突然附耳下去,凑近昭宁耳边坏笑低声,嘿嘿问道:“老牛吃嫩草,此事可还行?”   “哎呀!”   昭宁惊叫一声,惊慌失措的把他推开,女战神只觉的自己耳根子都变得发烫,只觉得两条大腿一阵一阵的发软。   屋中的小青和小柔目瞪口呆,像是傻了一般张着小嘴。   屋中的另一侧,顾天涯老娘看着眼前一幕,忽然满脸温柔看向屋外,目光像是想要眺望天际边,喃喃道:“这个哄人手法,真的很像你呀……”   声音极其微弱,像是呓语般不能听清。也不知她说的那个你是谁,也不知她眺望的天际在哪里……   唯有小屋之中,到处温暖如春。 第59章 运筹帷幄,猜测对方   一句老牛吃嫩草,几乎是夫妻之间才会说的隐私话,某位女曾经横扫天下的女战神,陡然化作了无比乖巧的乖宝宝。   顾天涯拉着她的手,两人一起走到火盆旁边,小青和小柔连忙让开一侧,两个少女的脸蛋儿似乎也带着红扑扑。   这时老娘突然开口,像是打圆场般道:“顾儿,娘饿了。”   顾天涯连忙点头,道:“吃饭,吃饭,咱们现在就吃饭。”   他是家中男丁,按照规矩应该先吃第一口,虽然是贫寒之家,然而这个礼仪一直在遵守。   但是这一次顾天涯没有先吃,反而伸手撕下了一只烤羊腿,忽然双手一递,直接递给小青,郑重道:“古有客随主便之说,奈何家中实在贫寒,故而只能借花献佛,以这只烤羊腿作为答谢……”   他不等小青迟疑,紧跟着又道:“将军千万不要推辞,因为这是我的一腔谢意。”   说完之后,双手郑重托着烤羊腿,面上带着感激,静等小青接下。   小青直到这时才有机会开口,道:“您…你…顾公子刚才已经谢过了啊,怎么忽然又要再谢一次呢?我听昭宁小姐说过,顾家村一直遵守着古老规矩,每当用膳…呃,吃饭之时,家主男丁先吃第一口,这怎么让我先吃?您刚才已经谢过一次了呀。”   她像是因为心里紧张,所以连说话也显得有些重复。   哪知顾天涯摇了摇头,再次郑重道:“刚才所谢,乃是谢你们私人恩情,现在所谢,却是谢你带兵替我解围……”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今日之事,颇有波折,虽然我已经预料到孙昭会很强硬,但却没料到孙氏竟然敢出动家丁,倘若不是青将军你带兵围住孙氏,恐怕今日之事将会是另一番结局,当时我们只有二十一人,对方却有一百多个家丁部曲,一旦双方厮杀起来,我们怕是全都要葬身县衙之中。”   “他们敢……”   小小屋子之中,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三个女子的轻喝,异口同声道:“小小一个密云孙氏,岂有胆量和我们厮杀。”   小青紧跟着又道:“今日我带兵围住孙家之时,他们全家吓得瑟瑟发抖,胆子小的很,没一点骨气。以我看来,他们已经吓破了胆,以后咱们可以继续再用这个办法,威慑其它世家也这么乖乖听话,也许不用多久,就能满足您的愿望,到时候讨回所有的侵占土地,全都还给河北道的百姓们……”   哪知顾天涯却缓缓摇头,一脸肃重道:“难!”   小青登时一呆,有些愕然问道:“难?”   旁边小柔轻轻开口,像是想要给顾天涯鼓舞,柔柔道:“顾…顾同袍,咱们娘子军很厉害的。当初隋末大乱,我们连窦建德都敢打呢。”   “我知道!”顾天涯点了点头,不过随即又道:“但是现在咱们要做的事情不是领兵打仗可以解决,而是另外一种特殊的争斗和争锋。”   他说着停了一停,像是想要整理一番思绪,好半天过去之后,才再次开口道:“今日孙氏之争,看起来是我们赢了,但我可以肯定,咱们只赢了一小局。”   屋中三个女子相互看看,都没猜透他是什么意思。   却见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与人相争之时,应当换位思考,倘若我是密云孙氏的家主,你们猜我对今日之事作何应对?”   三个女子再次相互看看,各自蹙起眉头陷入沉思。   良久之后,昭宁第一个开口,道:“若是以我的性格,自然是不愿吃这么大的亏。”   小青紧跟着道:“我也是,不吃亏。”   唯有小柔想了一想,道:“我可能会忍耐一番,静等着看一看顾公子会否还有下一次动作,倘若顾公子只讨要一次土地,今日之后偃旗息鼓再也不动,那么我就忍下这口气,顶多相互间不再来往……”   顾天涯怔了一怔,目光下意识看了一眼小柔,道:“你是个心性柔软的人,可惜密云孙氏肯定不是。”   他说着一停,目光看向门外,悠悠道:“倘若我是对方的家主,如何能够忍下这一次事情?归还八个村庄的土地是小,开了一个不好的开端是大,我身为一家之主,担负着整个家族的厚望,世家想要传承绵延,土地乃是重中之重,只有我们不断侵吞他人田亩,岂能容忍被他人讨要回去。所以,今日之事,不能忍……”   小青脱口而出,道:“但是我们有兵,今天围困了他们。”   顾天涯看她一眼,郑重道:“事出突然,不能算作常理,带兵围困这种事情,可一可二不可三,哪怕咱们有着二十万大军,但也只能围困世家两三次,倘若超过这个次数,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因为,现在不是乱世,因为,对方不是乱民。最主要的是,这容易把对方逼上极端……”   他说着又是一停,随即又道:“若是我猜测没错的话,恐怕今日这一次已经要引起轩然大波了。对方虽然只是一县之世家,但是天下世家历来都是同仇敌忾,咱们今日能够带兵去围孙氏,明日是不是也会去围别的家族,对方有此想法之后,必然要做出反击。”   “如何反击?”昭宁猛然开口,像是很在意这个。   顾天涯看她一眼,沉声道:“首先,朝堂发声。今日之事,密云孙氏必然会大喊委屈,也许就在这一刻,他们已经把消息传递了出去,世家同盟联姻,利益乃是一体,孙氏丢了八个村子土地,对于所有世家来说都是开了一个不好的开头,所他们必然会通过朝堂发声,想要在规则之下摁死这个苗头。”   “朝堂上的纷争么……”昭宁喃喃一声,忽然对着顾天涯笑了一笑,道:“这种事,你也只是猜猜而已。你毕竟没见过大唐皇族的那些人,不知道他们的性格是不是愿意服输。”   “不,你错了!”顾天涯猛然开口,紧接着又道:“我见过大唐皇族的人,咱们前几天刚刚见过平阳公主!”   他停了一停,再道:“公主的性格很刚!”   昭宁先是一怔,随即又笑了起来,语气稍微有些古怪,含糊其辞道:“就算李秀宁的性格很刚强,但不代表其他皇族的性格也刚强呀?也许有阴柔之人呢?也许是绵里藏针呢。世家若是想在朝堂上发起争端,未必便能把事情给强行摁下去。”   顾天涯点了点头,像是被昭宁的说法给劝住。   但他很快再次开口,道:“朝堂上的纷争,乃是第一手策略,若我是对方家族,必然还会有后手,比如,地方上施加压力。”   昭宁皱了皱眉,忍不住问道:“如何施加压力?”   顾天涯轻叹一口气,道:“控制不卖粮。”   昭宁的脸色猛变。   顾天涯看她一眼,又道:“河北道穷困已久,眼下又是寒冬之节,老百姓家中几乎都无隔夜之粮,需要去世家的店铺里购买粮食,倘若世家突然联合起来关闭粮店,你猜猜看咱们的事情还能否推行下去。”   昭宁呆在那里,秀美紧紧蹙在一起。   顾天涯再次叹了口气,道:“所以说,这事是个大麻烦,不过虽然麻烦,但我也有解决办法,真正让我担忧的是,世家很可能会狗急跳墙。”   昭宁连忙抬头看他,语带急促问道:“何为狗急跳墙?”   顾天涯猛地站起身来,伸手朝着北方一指,道:“勾结突厥,大举南下,到时候兵锋骤起,咱们娘子军必然要守土保疆。巨大压力之下,再难有精力去讨回世家侵占的田亩,此一事,会有七成可能……”   屋中三个女子全都一惊,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第60章 监视河北所有世家   片刻之后,程处默等人进门。   三个小子原本乃是毛躁性子,属于那种没事也要叽叽歪歪的家伙,然而这时却表现的有些拘谨,甚至还带了一点唯唯诺诺。   之所以如此,原因很简单。   人的名,树的影,平阳公主战功滔天,堪称古往今来第一女元帅,越是勋贵出身的子弟,越能体会这位公主的功绩,会有一种不由自主的尊敬,潜意识的从他们心底生出。   然而今天的场面有些微妙,因为平阳公主乃是小青伪装的。   所以当三个小子进门之后,明显都是微微楞了一下,他们脸上带着迷糊之色,怔怔看着小青身上穿着的大帅甲胄。   幸好也就在这时,燕九站在门口恭敬行礼,对着小青道:“启禀大帅,这三位便是天策府的客人。”   他礼仪做的十足。   小青瞬间反应过来,微微点头道:“本帅认得他们。”   说着展颜一笑,目光先是看向李崇义,道:“你这小子怎么来了?见了姑姑也不拜见么?”   李崇义刚想开口反驳,猛然感觉旁边有道目光看向他,这道目光正是来自于昭宁,似乎带着冷飕飕的杀气……   仿佛,是一种你敢胡咧咧试试看的警告。   这小家伙吓了一跳,情急之下竟然开了窍,他直接拜倒下去,大礼对着小青而拜,喊道:“姑姑,侄儿崇义给你见礼。”   昭宁和小青同时心中一松。   小青为了做戏做全套,又把目光看向程处默,再次淡笑问道:“你这小家伙,怎也不参拜?”   程处默噗通一声拜倒,同样大礼而拜道:“天策府出身,程门嫡长子,大唐宿卫程处默,参见公主殿下。”   这小子看来也不是纯傻。   唯独房遗爱愣头愣脑,盯着小青突然开口,道:“你咋穿着……”   可惜他话未说完,小青陡然一声轻喝,道:“本公主生性爱武,从来不喜襦裙,军马从戎之人,不穿甲胄穿什么?”   房遗爱还想争辩,猛然李崇义和程处默同时伸出手来,砰的一声,将他拽倒,瞪眼道:“你傻了不成?见了公主也不拜?”   小青陡然开口,摆摆手道:“算啦算啦,今日本公主乃是做客,些许礼仪,无需遵守。你们都是我的小辈,本公主不会太过苛责。”   说着也不等三个小子有所反应,已把目光看向旁边站着的顾天涯,像是解释般道:“这三个小家伙,都是本公主晚辈,他们父辈与我相熟,顾公子可需要本宫帮你介绍一二?”   顾天涯连忙开口,道:“路上我们已然认识过了……”   说完停顿一下,目光下意识看向李崇义,忍不住道:“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之中竟有一位皇族。”   堂堂皇族子嗣,却到密云县里当了一个司法佐,此事明显透着异乎寻常的味道,这才是顾天涯真正感觉惊异的地方。   昭宁站在一旁暗暗焦急,总觉得再这么下去她的把戏会被拆穿,她突然开口打岔,急急问道:“你们来干什么?”   这是想要快刀斩乱麻,把话题扭转到正事上去。   小青瞬间昭宁的领会意图,知道不能再在身份上面纠缠,否则一个谎话要用无数个谎话去圆,漏洞必然会变得越来越多。   她连忙也跟着开口,同样发问道:“你们来此,所为何事?”   李崇义生怕房遗爱又要张嘴,连忙抢着开口道:“启禀姑姑,我们是来报奏,天策府将要调动大军,奔赴北地进行驻守和换防……”   他语速又快又急,生怕自己稍微迟疑就会出错,大声道:“此次换防驻守,兵力分派三处,计有玄甲铁骑五千,将会直扑草原边境,又有普通骑兵两千,四万五千步卒,分由两位大将军带领,驻守雁门关和娘子关,因是紧急仓促之令,来不及派遣红翎急使进行军情传递,故而秦王殿下飞禽传书,让我们三人代为通传,十日之前,大军已动,步卒每日强行五十里,骑兵每日驰行两百里,再有十日,便可到达。”   “好!”   小小屋子之间,同时响起四个声音。   三个是女子,另一个却是顾天涯,三个女子分别是昭宁,小青,小柔,她们乃是领兵将帅,对于军伍之事一点便透。   但是她们都没想到,顾天涯竟也脱口喊了一声好,昭宁微微一怔,小青替她问出疑惑,道:“顾公子突然发声,莫非也能看出此事的关窍所在?”   然后昭宁才故作好奇跟着开口,同样问道:“天涯,你为什么也喊了一声好?”   “我激动啊……”顾天涯毫不迟疑,张口便道:“天策府派出大军,意图极其明显,你还记得我刚才说的三个担忧么?天策府派出大军正是针对第一个担忧。那位秦王殿下真是了不起,他竟能提前预防世家会狗急跳墙!”   昭宁展颜而笑,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极其开心,夸赞道:“你也很了不起,同样想到了世家会勾结突厥。”   这种夸赞,简直就是硬夸,顾天涯神色有些尴尬,低声咳嗽道:“你不要乱说话,免得惹大家笑话,我哪有什么了不起,我比那位秦王殿下差远了。”   昭宁哼了一声,十分傲娇道:“我不管,我就觉得你了不起。”   顾天涯一阵无语。   他生怕昭宁还会胡搅蛮缠,连忙把话题转回正事上面,急急道:“有了天策府的大军襄助,勉强可以威慑突厥人不敢盲目举兵,那么,咱们第一个担忧暂且可以放下了,虽然暂且放下,但也不可大意,仍旧需要时时警惕,派出斥候探查世家的动向……”   昭宁看向小青,故意装作请求般道:“秀宁,这可得看你的用兵本领了呢。”   小青点头道:“既然是顾公子所提,必然是有着忧虑,我回去之后即可派出斥候,监视密云县通往草原的路径。”   顾天涯猛然开口,提醒道:“不止是密云县,整个河北道都要监视,世家同盟联姻乃是一体,所以咱们要防备的不止密云孙氏一家。”   小青再次点了点头,郑重道:“好!”   至此,顾天涯的第一个担忧暂且放缓。   但是还有第二个,以及第三个…… 第61章 大隋官仓,巨富遗产   但见顾天涯稍加沉思,随即便再次开口,道:“突厥能防,朝堂难争,世家若是无法通过勾结草原施加压力,必然会把所有的力量全都砸向朝堂,只可惜,此事咱们使不上力气。”   昭宁迟疑一下,忽然轻声道:“我觉得李家皇族既然执掌天下,肯定有着能够制衡世家的手段。朝堂上有皇帝,有太子,有一众大唐皇族,有那么多的王爵嫡系,也许他们早已筹谋许久,正等着要和天下世家掰手腕呢。”   顾天涯登时怔住,好半天才若有所思道:“这话倒也有理,看来我的眼界还是太低了。”   第二个担忧,隐约也可以暂且放下。   剩下的,唯有第三个。   世家控制卖粮,该当如何应对。   昭宁一直记着顾天涯先前所说,这时终于有了机会,连忙问道:“你说你有解决的办法,快点说给大家听一听。到底是什么神奇手段,竟能抗住世家控制卖粮的毒计?”   这话问出之后,所有人全都看向顾天涯,众人心里同样好奇,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   却见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缓缓吐出了十六个字,一字一顿道:“前隋栽树,大唐乘凉,末代所遗,八大粮仓。”   众人都是一怔,面色茫然起来。   唯有昭宁陡然想起什么,脱口而出道:“我明白了,你说的是大隋留下的八个粮仓,那里面有着数十百万石粮食,足够支持我们抗衡世家的控粮之计。”   哪知顾天涯突然摇头,沉声道:“你错了,那里面没有粮食。”   昭宁登时怔住,满脸不可置信。   顾天涯看她一眼,忽然叹了口气,道:“或者我应该换个说法,那里面有着粮食,但却没有我们需要的粮食。”   这说法听起来很拧,有种相互冲突的不合理。   众人更加茫然起来。   他们听不懂顾天涯到底想说的是什么意思。   幸好顾天涯紧跟着开口,仔细解释道:“隋朝末年,天下各地修建了许多粮仓,不断储存粮食,用以对抗荒年,这其中又有八个超级粮仓,据传每个巨仓皆有存粮百万石之多,结果荒年没有遇上,天下已经揭竿而起。那些粮仓各被所占,成为了反王们争夺天下的底气。”   昭宁忍不住接口,若有感慨道:“兴洛仓,回洛仓,常平仓,黎阳仓……”   她曾在乱世之中领兵征伐,对于天下粮仓的情况如数家珍,她将一个一个粮仓的名字不断说出,好半天才震惊般吐出一口气,道:“我竟然忘了,隋朝留给我们的家底很厚实。”《注1:史书记载,隋朝留下的粮食,唐朝吃到贞观十一年才吃光,加上大唐立国之初的九年,整整吃了二十年》   哪知顾天涯忽然再次叹气,有些伤感道:“可惜,粮仓里的粮食怕是没有了。”   “这不可能!”昭宁下意识开口,反驳道:“我曾听人说过,那些粮食能吃二十年。”   “不错,能吃二十年!”顾天涯点了点头,但是很快又摇了摇头,道:“可惜,这只是表象!”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缓缓在众人面上扫过,轻轻道:“再大的粮仓也经不住亏空,再多的存粮也扛不住硕鼠,隋朝留下了无数粮仓,外加八个超级大仓,但是这些粮仓里的粮食,恐怕早已搬进了各个世家的家仓……”   众人听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   世家,又是世家。   天下九成官员,出身都是世家,虽然李家皇族夺得了江山,但是执掌地方的却是世家。   一块肥肉被人过手之后,即使不吃也能沾到满手的油,而那些世家官员执掌地方的时候可不止是过手,他们直接就是负责掌管着各地粮仓。   监守者若是利益一体,必然会滋生出自盗。   这就是监守自盗的释意。   顾天涯忽然开口,沉声道:“倘若我是某地的一个世家,我岂能忍住不向粮仓去伸手?咱们仍旧以密云孙氏打个比方,比如我现在就是密云孙氏的家主,那么,诸位猜猜,我会怎么做?”   他口上说着让众人猜,其实自己已经再次开口,又道:“密云县,也有一个前隋留下的小粮仓,此仓虽然稍小,毕竟乃是官仓,据传仓中存储粮食十万石,足够密云县的百姓吃十年。不得不说,这是前隋的一大功绩,盛世存储余粮,荒年可度危机,这个粮仓乃是前朝遗留的财富,按理应该属于密云县所有的百姓共有,然而大唐立国知乎,它却掌管在地方官员的手里,确切的说,是掌管在密云孙氏出身的官员手里……”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再道:“肥肉在口边,岂能不吞咽?倘若我是密云孙氏的人,我绝对会把官仓的粮食搬回家。这件事,做起来简单的很,监守自盗而已,简直是唾手可得。我只需要在粮仓里面稍微留点粮食,满足朝堂户部的定期巡视和临检便可了,就算突击检查,问题也不太大,因为大唐的官员几乎都是世家出身,大家对于这种事早已经习以为常。倘若遇到突发事件紧急用粮,我留下的那些粮食也能轻松应对,所以,万事无忧,而我,早已中饱私囊。”   昭宁听的面色发白,众人也觉得脊背寒冷。   顾天涯仿佛抽丝剥茧一般,将一件天下大秘缓缓的揭露出来,众人都能听出来,这个大秘密乃是他猜的,虽然是猜的,但却很真实。   丝丝入扣,环环有理,让人听完之后不得不选择相信,世家已经搬空了大隋遗留的官仓。   好半天过去之后,昭宁才缓缓开口,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你刚才为什么会说粮仓虽然有粮,但却没有我们需要的粮……”   所谓的粮仓有粮,那是因为世家稍微留下了一些应付巡查的粮。   没有需要的粮,则是因为那部分粮食已经成了世家的粮。   昭宁忽然看向顾天涯,像是猛地反应过来所有一切,她陡然抓住顾天涯的手臂,惊喜道:“你前前后后说了这么多,其实想要说出的只有一个意思,你盯向了大隋的官仓,你想要针对的是世家搬走的存粮,若是这些存粮能够回归官仓,再也不用担心世家会控制卖粮……”   她说着停了一停,猛然又有新的领悟,惊喜又道:“这些回归官仓的存粮,甚至就是世家粮铺一直在卖的粮食,这是兵法上的釜底抽薪之策,简直可以说是神来之笔。”   顾天涯微微而笑,道:“亏空未发之时,属于中饱私囊,一旦揭露出来,便是触犯律法,世家势力哪怕再怎么庞大,有些规矩仍旧是需要遵守的,倘若他们不愿意归还大隋遗粮,那便是铁了心的要枉顾国法,搬空官仓之粮,动摇国本无疑,若是坚持不愿意归还,岂不是可以按照祸乱谋反论处?”   谋反罪,是皇族唯一能动世家的理由。   自古虽然是皇族与世家共治天下,双方之间存在着某种相互容忍的平衡,但是唯独一件事皇族不会容忍,那就是世家想要动摇皇家的根本。   你敢谋反祸乱,我就可以杀人。   若是我连江山都要丢了,自然不会在乎治理地方,哪怕天下九成官员出自世家,我们皇族发起狠来也敢杀,因为,那一刻已经是同归于尽的局面了。 第62章 第一个计策,在顾天涯的预料之中   双方攻防,已然开始。   人类自从有了文明,一直都在相互争斗。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因为这个‘利’字,古往今来死了多少人?   其实无论人还是动物,活在这世间都有两件事逃不开,一是生存,二是繁衍,这两件大事至关重要,偏偏都关乎一个‘利’字。   生存乃是活着,最起码要解决温饱,吃饱喝足之后,又会想些别的东西,比如‘妖精打架’,比如干柴烈火,男人们为了配偶展示雄姿,女人们为了容貌梳妆打扮,无论套路怎么花哨离奇,归根结底都是为了繁衍。   但是在保障了生存和繁衍之后,人的心思并不会就此罢休,想享受,想威风,尘世之间的千千万万个人,每个人都渴望去做那种人上之人。   而想要满足这一切,就得把利益攥手中。   所以天下所有纷争,基本上都是利益之中……   顾天涯讨回了密云孙氏侵占的土地,对于密云孙氏来说就是被人争了利益,此事往大了说,乃是动摇家族根本,即便往小了说,也是威严被侵犯。   故而,不能忍……   既然觉得不能忍,自然选择要反击,利益之争一旦决定动手,基本上都是你死我活的结局。   有时候,会从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开始。   比如八个村庄的土地,就是毫不起眼的小事,但它偏偏能够掀起波澜,最终会导致一方永远的消失在这片天底下。   利益之争,你死我活。   是夜,寒风。   就在顾天涯和昭宁她们筹谋布局的时候,密云孙氏的宅院里同样灯火通明,一群管事面色肃重站在门口,家族里的掌权者坐在屋中,无论主人还是下人全都面沉如水,整个议事大堂的气氛显得极为压抑。   但见大堂正中,孙昭双膝跪地,他身上背着几根荆条,脸上带着愧疚之意,他手里同样也托着一根荆条,忽然膝行几步往前而行,涩声道:“大伯父,请责罚……”   说着双手一举,将那根荆条递向密云孙氏的家主孙灿,再次涩声道:“侄儿办事无力,竟让家族蒙羞,虽然家族不曾责怪,但是侄儿心中难安,所以我自请家法,甘心受家族惩罚。”   孙氏家主面色肃重的伸手,将那根藤条接在了手里,突然‘啪’的一声折断,语带无奈道:“孙昭吾侄,你何苦如此啊。一件小事而已,何须大动干戈?别跪着了,快快起来……”   孙昭跪地不言,眼中似有郁愤。   孙氏家族叹息一声,忽然弯腰下去亲自把孙昭拉起,语带教诲道:“侄儿你要记住,万万不可如此,人活天地之间,岂能一帆风顺?今日你虽输了一场,然而原因并不在你,毕竟谁也无法料到,娘子军竟然会出动大军,几千兵马突然围住家族,搁在谁身上都得认输,你当时能够做出那种决断,堪可称之为最明智的选择。”   孙昭双手攥拳,轻轻咬牙道:“但是我的决断让家族蒙了羞。”   “哈!”   孙氏家主陡然哈了一声,眼中猛的射出森然厉色,沉声道:“八个村庄的土地而已,尚且动摇不了孙氏的筋骨,但是此事开了一个不好的开端,如果任其发展才会动摇根本,所以,天下世家都会看着我们怎么做。倘若我们不做任何反应,那才是真正的塌天大祸……因为,我们成了先例。”   孙昭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下,顿时脸色异常难看,咽口唾沫道:“一旦有了先例,便会继续施行,以后再有世家被收回土地之事,所有人都会把罪责算在我们头上。”   孙氏家主缓缓点头,语带肃重道:“这个罪责太大,孙氏承担不起,所以孙氏必须反击,甚至是直接报复……”   孙昭再次一怔,目光下意识看向大伯父,有些吃惊道:“对方乃是娘子军。”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娘子军号称大唐三大兵力之一,岂是他们密云孙氏能够招惹的?   但是孙氏家主面色坚定,陡然眼中再次射出森然厉色,道:“屠刀已然临头,怎能引颈受戮,此事有进无退,只能一往无前……”   说着一停,紧跟着又道:“咱们密云孙氏,必须展开报复。”   孙昭面沉如水。   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确该如此。”   此人不愧是年轻俊才,一旦定下决心立马付诸实施,只见他似是沉吟一下,陡然开声道:“今日之事,其实有着漏洞可钻,娘子军出动几千人马威逼世家,严格来说乃是破坏了皇族和世家共同遵守的规矩,但若仅是如此,咱们还无法反击,顶多是和对方打打嘴仗,根本没有反击的意义。”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停,随即又道:“但是对方出面做事的人,却是一个穷苦出身的泥腿子,这却是让咱们捕捉了机会,可以抓着这一个漏洞死死咬住不放。”   这话让众人都是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你欲如何?”   孙昭眼神一冷,道:“首先,我会以密云县令的身份上书,报奏朝堂关于今日之事,言称那个顾天涯乃是冲击县衙之匪。”   孙氏众人微微一怔,皱眉道:“他明明是驿站驿卒,匪名怕是扣不到他的头上吧。”   孙昭冷冷一笑,突然反问道:“你们确定吗?他真的是驿站驿卒吗?”   这话问的极其古怪,孙氏众人明显又是一怔。   却听孙昭缓缓开口,道:“他今日进入县衙之时,并没有开口表明自己是个驿卒,他只说自己是顾家村的村民,那二十个驿卒同样也说自己是村民……既然自称都是村民,为何持刀冲击官府?”   说着看向众人,悠悠道:“自古以民犯官,如同匪寇无疑。所以,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驿卒,但我就要抓着这个漏洞不放,我以密云县令之身上书朝廷,非要把一顶匪寇的帽子扣在他头上不可。”   “好!”   孙氏家主突然开口,道:“此计确实不错,深谙争斗之道,自古与人相争,先要抢占道理,如果暂时没有道理,那就先把脏水泼上,有了可以攻击的借口之后,多说几次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孙昭缓缓点头,略显傲然道:“我上书的目的正是要给顾天涯泼脏水。”   孙氏众人眼睛放光,连连道:“朝堂上的世家官员必然会死死抓住这一点。” 第63章 第二计,你们自己在找死   这时忽听一人开口,略带提醒之意道:“但是此计只能算是一个开端,并不能将那个顾天涯直接打死,毕竟咱们都知道,他真的是驿站驿卒,既然咱们能给他泼脏水,娘子军必然也能力保他,即使强行给他扣上兵匪罪名,最后的结局也不会受到治罪。”   众人无不点头。   孙昭同样也点头,忽然开口又道:“三叔公说的一点没错,这一计确实只是开端,不管事情能不能成,主要是给朝堂诸公提供一个借口。只要争吵起来,便会旷日持久,到时顺势反对理清田亩之事,天下的世家可以一起发力给皇族施压。”   众人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他的目的。   但是孙氏家主却微微皱眉,沉吟道:“虽是如此,仍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毕竟娘子军乃是北地强兵,真要铁了心的想做某事谁也拦不住。咱们密云孙氏,依旧抵抗不住。”   “所以我还有一计!”孙昭陡然开口,眼神有些阴森,他猛地伸手指了指北边,语带寒气道:“大家应该都能知道,娘子军为什么要驻守边境。”   孙氏众人眼睛都是一亮,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防卫突厥,抵抗入侵!”   孙昭缓缓点头,道:“那么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援引突厥,请其来侵,今冬数场大雪,草原比河北更加严寒,突厥人一向不事生产,需要依靠掠夺渡过寒冬,只要我们能把意思传递过去,告诉对方我们愿意提供各种消息,突厥人必然大喜过望,肯定会大举兵马来袭,到时候娘子军迫于守疆压力,再也没有精力推行理清田亩之事。”   “好!”孙氏众人无不大喜。   孙氏家主同样面色带喜,忽然悠悠开口道:“密云县靠近边陲,咱们孙氏一向和突厥人有着联络,他们缺粮缺铁,常向咱们收购,彼此友谊颇深,正可以作为援引。此计,甚秒。”   孙昭拱手行礼,笑道:“据闻大伯父和突厥一个部族首领交情极好。”   孙氏家主哈哈一笑,道:“我现在就休书一封,派人连夜赶往草原。只要咱们的意思传递过去,格尔木必然会联络各个部族起兵,到时候,倒要看看娘子军会死多少人……”   孙氏众人齐声大笑。   计策,成矣!   当夜,孙氏家主果然亲自写下书信,派出家里豢养的骑士连夜出门,风驰电掣,直往草原。   并且为了保证信息传递成功,孙氏家主专门写了两封密信,分别派出两队骑士,各选一条路径北上。   同一时间,孙昭以密云县令之身上书,言称河北道出现暴民乱匪,不但持兵冲击官衙,而且犯下种种恶罪,所以他恳请朝廷责令娘子军剿匪,希望能够肃清河北道的暴民匪患。   这两计施展开来,孙氏众人静候以待,一连数日,聚众商议,不断推陈出新,又补充出十几条毒计。   可惜谁也没有想到,第五天的时候突然出现大变。   一个满身是血的骑士冲回家中,直接倒地咽气死在孙氏众人面前,临死之前,只来得及说出两句话。   说第一句话时,这骑士满脸都是急切,道:“密信,被截,孙九,被抓。”   说第二句话时,整个人已经变成惊恐,道:“另一队,进了草原,家主啊,天塌了……”   所有孙氏族人,只觉如坠冰窟。   仿佛晴天一个霹雳,脑中全都闪现出一个念头:“娘子军竟然提早预防,将计就计拦下了他们的信使……”   派出去送信的两队骑士,其中一队正是孙九和这个拼死逃回的骑士,甚至根本不是拼死逃回,有可能是娘子军故意放回。   而他们手中的密信,已经被娘子军截在了手里。   密信,被截。   孙九,被抓。   人证物质,齐全了!   如果只是人证物证齐全,事情也还有抵赖机会,偏偏娘子军还用了一招,竟然放过了另一队信使进入草原。   也就是说,突厥人肯定会起兵来攻。   而勾结草原入侵的人,是他们密云孙氏。   所有孙氏之人,只觉浑身发冷。   唯有孙昭反应极快,陡然转身直奔大门而去,口中叫道:“本官身为一县执掌,须得时刻为民而忧,从今天开始,我要时时刻刻坐镇县衙……”   他脚步极快,转眼走到门口,忽然一个转身,目光直直看向孙氏家主,他像是打了个哆嗦,浑身抑制不住颤抖,但他强行压下恐惧,陡然涩声开口道:“大伯父,必要之时您的去死。”   这话让孙氏众人心头都是一寒。   反倒是孙氏家主先是一怔,随即面色如水缓缓点头,肃重道:“我自己因为心中愤恨,所以写信勾结突厥,此事你们皆都不知,是我孙灿一人之罪。”   他想了一想,紧跟着又道:“从今天开始,我卸任孙氏家主之位,静等事态发展,不会吝啬此身,倘若突厥之兵被娘子军抵住,我立即自缚前往衙门请罪,稍加审问之后,便可坐实罪名,然后我会在牢中自杀,孙昭你切记要断我一个畏罪寻死的说法……”   孙昭面色沉痛,硬撑着点头道:“大伯父,对不住。为了整个家族,万般无奈如此。”   孙氏家主毫不在意自己的死活,他只是感觉事情仍旧不够稳妥,陡然又道:“光是寻死,怕还不够,所以孙昭你即刻接任家主之位,对外宣称将我逐出家门,至于原因,可以说我淫乱,有辱孙氏家风,故而驱逐家谱。”   孙昭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中宛如刀割。   这时孙氏家主第三次开口,又道:“我平日颇爱名声,整个密云县都知道,所以乍然说我淫乱怕是不能服众,须得再找一个借口方才稳妥,这样吧,你们就说我患了疯癫之疾,所以才会淫乱,辱没了孙氏家风。”   孙昭满眼是泪,重重点了点头,忽然哽咽道:“大伯父,对不住,都是侄儿的计策害了您。”   孙氏家主淡淡而笑,缓缓摇头道:“此事并非你的错,只能说对方有高人,咱们能想到的计策,已经落入了他们的预料之中……”   还未动手,已经输了。   他远远看着站在大门口的孙昭,忽然挥挥手道:“赶紧走吧,去县衙里待着,这一次,咱们输了,既然输了,就得认下,只可惜真是没有想到啊,娘子军那边竟然有高人啊。”   他们的计策,完全被人猜中,所以一旦开始施行,等同于自己找死。   孙昭猛然擦了一把眼泪,大声道:“但是我们还有机会,天下世家不会放任不管。”   孙氏家主缓缓眺望长安方向,喃喃道:“是啊,还有机会,咱们世家乃是一体,朝堂上九成都是世家的官,唯今之计,只希望朝堂上那边能赢了。”   “朝堂上……”   所有孙氏之人下意识都看向长安方向。   同一时间,顾家村中。   顾天涯独自站在大河旁边,不知为何忽然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他的脸上,缓缓淌下了两行热泪。 第64章 实锤了?顾天涯穿越?   自古有云,知子莫若母。   顾天涯脸上的表情才一出现,老娘已然苦涩叹息出声。   她缓缓再次伸手,抚摸儿子脸庞,她仔细帮儿子擦掉眼泪,然而自己双眼却泛起泪花。   傍晚寒风很大,远处是结冰大河,放眼一望而去,天地间全是白皑皑的积雪,顾天涯忽然底下头去,小声安抚母亲道:“您放心,不会的,孩儿并没打算报仇,我只是想弄点产业而已,这样才能过好日子,平平安安一生。”   他一边温声劝着,一边帮着母亲擦泪。   顾氏忽然把他手掌推开,眼泪流淌的更加厉害,道:“你不用骗娘,你从小就不敢在我面前撒谎。你骗别人之时,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但是你在我面前撒谎之时,每次都会不由自主的低下头。”   顾天涯一怔。   却见顾氏突的仅仅攥着他手,道:“儿子,你记住,如果你真的心有不甘,那么娘不会再拦着你。你想报仇,那就去报,但你一定要永远记住,世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她使劲抓着顾天涯的手,不断叮嘱道:“世家害人的那些手段,娘跟你说过很多次很多次,你一定要小心,你一定不能忘!”   顾天涯不断温笑,再次安抚道:“您放心,孩儿没打算报仇!”   然而顾氏根本不听,她能感受到儿子的心思。   她仍旧攥着顾天涯的手,不断絮叨道:“世家害人的手段,大体可以分为三种,在你弱势之前,他们会持强凌弱,完全不讲道理,善用以势压人,当你惹到他们之时,他们会直接把你打死……”   顾天涯微微一笑,忽然轻声开口道:“这一招虽然厉害,但是咱们已经不需要害怕了。咱们娘俩忍了十八年,已经熬过了会被人直接打死的阶段。虽然暂时还是弱势,但是不会被人随意的打死。”   顾氏见他如此坚决,无奈只能苦涩一叹,喃喃道:“娘真不该教你那些东西,让你学会了隐忍和借势,顾儿啊,昭宁对你很好,你就算想借她的势,但你一定不能伤了她的心。”   顾天涯脸上现出一抹温柔,轻轻点头道:“昭宁她确实很好!”   说着低头看向母亲,忽然又道:“既然您也觉得她好,孩儿会和她一起老死。”   这是携手一生的意思。   一旦在母亲面前说出,便等同于是立下了誓言。   顾氏抬头看他,突然又道:“世家害人的手段,第二种乃是规则。”   “我知道!”顾天涯点了点头,轻声接口道:“在我们弱势之前,他们会蛮不讲理以势压人,一旦我们有了与之相抗的能力,他们立马会换个手段和我们玩规则。”   顾氏满脸担忧,道:“他们有上千年的传承,擅长的就是规则和道理。”   顾天涯展颜温笑,伸手帮母亲再次擦泪,道:“您放心,孩儿同样也擅长这个,他们虽有千年传承,可是孩儿继承的是包罗万象,您逼着我读了那么多的书,难道还怕儿子会输给他们不成?”   顾氏像是被他劝住,下意识朝着儿子点了点头。   但她很快又再次抬头,望着顾天涯道:“最后一招,才最危险,当他们感觉赢不了你的时候,他们会选择灭掉威胁,比如暗杀,比如下毒,他们会像一条一条的毒蛇,时时刻刻在暗中盯着你,只要稍微寻到一丝机会,他们绝对会毫不迟疑的下狠手……”   顾天涯缓缓点头,这次他的表情有些肃重。   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轻轻开口,道:“若是以后有了机会,孩儿得练一练武,哪怕不能做个提刀杀人的侠客,至少可以防备被人一刺即杀。”   他虽然这么说着,然后语气之中毫无畏惧,显然他已经坚定了决心,这辈子非要去报仇不可。   顾氏深知儿子的秉性,所以这一次再没阻拦。   但是她忽然探手入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她将盒子递到顾天涯手中,压低声音叮嘱道:“既然劝说无用,娘便不再劝你,所以从今天开始,这个盒子里的东西你要拿好了,无论是吃饭睡觉,又或是出行远游,这两样东西你不准离身,一辈子都得带着它们。”   顾天涯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现出狂喜的神情,他性格一向沉稳,然而这一刻却抑制不住激动,他双手死死抓着盒子,整个人似乎都要颤抖起来。   只听顾氏微微叹息出声,像是万般无奈的道:“这个盒子里面的两样东西,你从小一直想要拿去当玩具,但它们不是玩具,而是两样大杀器,所以娘一直不肯给你,怕你拿着惹出大事来。”   “对对对!”顾天涯不断点头,道:“娘亲您做的对!”   他说话明显带着激动,再次又道:“那时候咱家弱小无比,就仿佛河里无根飘零的浮萍,谁都能欺压,谁都能欺负,所以得万般隐忍,不能把家底示人,但是现在咱们渡过了危机阶段,有些东西可以慢慢的拿出来用了。”   顾氏深深看他一眼,不断叮嘱道:“一定要记住,两样东西永远不可离身。”   顾天涯毫不迟疑,连连向母亲做出保证。   顾氏这才勉强放心,口中发出一声低叹,忽然又再次开口,仿佛征询儿子意见一般,问道:“还有另外一个盒子,你觉得什么时候拿给昭宁合适?”   顾天涯微微一怔。   顾氏并不等他搭话,出声又道:“娘能看出来,你喜欢那个丫头,既然你喜欢她,那她就是咱家的人,成了咱家的人,岂能不给她盒子……”   这话里的意思,明显已把昭宁当做儿媳妇看待了。   但是顾天涯眉头轻轻皱起,像是心中有着顾虑一般,足足好半天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此物颇为危险,暂时别给她了,等我慢慢瞅准时机,先教会她如何使用,到那时您再给她,免得她误伤了自己。”   顾氏听到‘误伤’二字,吓得顿时脸色一白,连忙点头道:“对对对,现在不能给她,她不像你,她从小没有学过那些知识。”   顾天涯呵呵一笑,道:“以后若是有时间,孩儿准备开个小学堂,不但要教昭宁,还要教阿瑶她们……娘您不用担心,我会有选择的教导,保证不会害了她们,只让她们学到该学的东西!”   顾氏像是有些担忧,忍不住道:“你爹留下的那些学识,实在是太过于磅礴,她们未必能像你那般,可以做到融会贯通……说来也是奇怪,你似乎遗传了你爹的天赋,娘虽然被他教了很多年,但是娘看那些书本的时候只能看懂一两成,反而你像是无师自通一般,几乎学全了你爹留下的所有知识。真的很神奇,真的很厉害!”   “当然厉害喽!”顾天涯嘿嘿一笑,语带搞怪般道:“我可是您生的儿子,若是太差岂不丢了您的颜面。”   顾氏顿时噗嗤一声,冲着儿子宠溺一笑,责怪般道:“又耍宝。”   顾天涯再次嘿嘿而笑,不断讨好着老娘开心。 第65章 你过来啊!   娘俩站在河畔这么久,生怕再待下去会惹人怀疑,哪知正欲转身回归,恰听远处传来动静,只听一个女子焦急呼唤,分明是在喊着顾天涯的名字。   顾氏顿时笑出声来,道:“这丫头真是一刻也离不开你啊!这才出来多长时间?她已经急慌慌的过来寻找了。”   语气听起来像是打趣,其实饱含着满意和舒心。   她说着突然转身,迈脚朝着顾家村走去,口中笑呵呵又道:“娘自己先回家吧,将地方留给你们年轻人,免得昭宁脸嫩,不肯过来找你。”   顾天涯登时翻个白眼,有些悻悻道:“她脸嫩?您真会说笑话。”   顾氏噗嗤失笑,迈步远远走开。   哪知回村之路只有一条,恰好昭宁从对面奔跑而来,迎头照面,正好遭遇,昭宁先是一怔,随即羞的满脸通红,支支吾吾道:“我自己在家里待的心慌,所以才出来走一走。”   “好好好,出来走走好……”顾氏温和而笑,并不揭露她的心思,反而点点头道:“家里确实沉闷,是该出来走走,正好顾儿也在,你去找他说说话吧。”   昭宁轻轻‘嗯’了一声,脸蛋儿红的像个小苹果。   顾氏再次温和而笑,顺着道路慢慢回村。   昭宁强忍着心中焦急,恭送顾氏缓缓的离开,然后她猛然拔脚飞奔,像是风儿一般跑向顾天涯。   她人还没到,已经欢喜的大叫起来,像是十分得意,连连邀功道:“天涯你猜猜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好消息?保证让你大吃一惊,保证让你开怀大乐……”   顾天涯面色温柔,静静看着她像是小女子一般冲向自己,他根本不开口去猜,只是默默的等待着,他知道她这么急急跑过来找自己,乃是想要向他告知一些开心的事,倘若自己开口猜出来,会让她失去告知的乐趣。   所以即便他早已猜到了答案,但是仍旧他选择了闭口不言。   他不猜。   爱情有时候就像游戏,男女双方都要学会宠溺。一方要学会装傻,才能满足另一方的得意。   果然昭宁很是得意,小脸之上全是兴奋之色。   她冲到顾天涯面前,眉眼之间尽是骄傲,突然小手一伸,把一份密信递给顾天涯,眉飞色舞道:“看到没,密云孙氏写给突厥人的信,果然一切都被你给洞穿,他们竟然真想勾结草原,嘻嘻,有了这份证据之后,密云孙氏算是完了,只要咱们愿意,随时可以弄死他们……”   堂堂一个公主,天下第一女战神,其实密云孙氏压根不会放在她的眼中,就像是猛虎永远不会在意一只小兽的死活。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很简单的拍死密云孙家。   虽然天下世家乃是一体,但是世家之中同样有大有小,她乃是手握大军的大唐实权派,就算真的灭掉一个世家也不会有太大麻烦。   无论是五姓七望也好,还是各大上品世家也罢,大家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密云孙氏,惹怒一个手握二十万娘子军的女战神。   所以在昭宁眼中,密云孙氏的死活她压根不会在意。   若是她自己动手,她绝对会心静无波,她不会兴奋,也不会骄傲,因为对手实在太弱了,不会让她提起任何兴趣。   但她现在却很兴奋,甚至是欢喜的雀跃不已。   原因很简单,这是顾天涯出的手。   女人一旦陷入爱情,再怎么强势也会犯傻,她之所以这般的开心和得意,其实是因为顾天涯赢了对手而得意。   她把那份密信递给顾天涯,眼巴巴等着顾天涯夸奖她,不断道:“你看看,厉害吧!”   顾天涯岂能不知她的心思,连忙不吝夸奖道:“不愧是我的‘小姨’,出手就是不同凡响。”   仅仅一句夸奖而已,昭宁登时欢喜快要炸了,但见她俏脸全是开心,眉眼里面全是笑意,更加得意道:“我让我那闺蜜按照你的计策施行,派出几十队斥候堵住了前往草原的路,果然抓到了密云孙氏的骑士,拦截到了他们写给突厥的密信,有着这份密信之后,咱们就攥住了他们的把柄,到时给他们安上一个叛国之罪,随意咱们怎么揉搓他们都行……”   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表达着自己的开心和得意,然而突然小脸一僵,像是想起了某件事。   她猛然脸蛋前探,一把抓住顾天涯胳膊,凶巴巴的问道:“你刚才称呼我什么?你竟然喊我叫做小姨?”   她像是陡然生气起来,气哼哼道:“我跟你说过没有?没人的时候你喊我名字。”   女人嘛,在意的事情很奇葩。   也许只是一点小事,却会让女人气的发鼓。   但她根本不知道,顾天涯是故意喊她小姨的。   只见顾天涯缓缓把头凑到她的面前,目光与她的目光直直相对,忽然顾天涯嘿嘿坏笑,语带调侃道:“小姨小姨,并非是姨,你比我足足大了三岁,却非要搞一出老牛吃嫩草,我这颗小嫩草饱受打击,难道还不能在口上占点便宜吗?小姨小姨,我非要喊你小姨,只不过么,你不是我的亲小姨,我也不是你的亲外甥,所以咱们两个应该是,干小姨,干外甥……”   谐音字,真是一种神奇的好东西。   这种露骨的挑逗话儿,唯有夫妻床笫之间才会说,昭宁登时俏脸绯红,哪里还有一丝生气。   她羞的耳根子都在发烫,只觉的大腿根儿一阵发软,突然双手捂住脸蛋,使劲跺脚道:“顾天涯,你坏死了。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想不到你竟然也会口花花。”   顾天涯顿时接话,嘿嘿道:“是不是想一天打我三顿。”   昭宁顿时一呆,俏脸怔了一怔。   但她很快想起来,这话十分的耳熟,分明是当初她刚认识股天涯之时所说,那时候她调侃顾天涯是不是想一天打她三顿。   这笔债务,还的真快。   “好啊,原来你是在报复我!”她猛然攥起小拳头,像是要打顾天涯,实则乃是撒娇,像极了一个小女人。   顾天涯哈哈大笑,顺势往后一窜,然后单手抱胸,另一只手冲她勾动,故意装作嚣张模样,道:“你过来啊!”   昭宁挥舞小拳头扑了上去。   顾天涯再次哈哈大笑,还想故技重施往后再窜,可惜他忽视了一个问题,昭宁毕竟不是普通女子。   人家练过武的!   只听噗嗤一声,像是有东西倒地,栽在雪地里,溅起无数白,却原来是顾天涯四仰八叉,被人直接给放倒在地上。   河风呼啸之间,天上一轮弯月,但见月下一个俏丽女子,气势汹汹骑在一个青年身上,突然她俯身弯腰,将自己的脸蛋逼近青年脸前,很凶狠的吓唬道:“你再敢满嘴口花花,信不信我直接骑了你。”   虽是凶狠吓唬,实则掩盖含羞,顾天涯岂是一般人物,立马抓住这个弱点反击,他故意装作瑟瑟发抖,满脸‘惊恐’叫道:“不要啊,放过我,姑娘,你这样是不允许的,爱情需要彼此交心,怎能施展此等手段,所谓强扭的瓜不甜,牛不喝水强摁头,姑娘你如此持枪凌弱,注定是没有好结果的,呜呜呜,老天爷,谁来救救我……”   他被人横刀立马骑在身下,像极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好孩子。   昭宁被他逗的满脸通红,显然已经抑制不住心中的羞涩。女战神只觉脸蛋耳根滚烫无比,陡然恶狠狠的一声狞笑,道:“虽然强扭的瓜不甜,但是它很解渴啊,小嫩草,让你尝尝我这头老牛的厉害……”   伸手便要去解顾天涯的衣襟。   顾天涯这次真的吓了一跳。   幸好昭宁只是作势,其实她早已羞的不能自已,所以伸出手像是触到烈火一般,还未碰到顾天涯已经仓皇收回,然后只听她嘤的一声,慌里慌张的放开了顾天涯。   一抹弯月之下,两人脸上都泛着晕红。   空气之中,似是荡漾着一种说不出的暧昧。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顾天涯才尴尬咳嗽两声,忽然道:“密云孙氏,未必服输,虽然咱们拦截了他们的密信,但是此事有着抵赖的可能,只要对方足够心狠,能够舍下心思壮士断腕,先把写信之人逐出家门,再让他在必要的时候寻死,一推二六五,满口不承认,那么,叛国的罪名扣不到整个孙氏所有人的脑袋上……”   昭宁仍旧满腔羞涩,涨红着小脸躲在一边,又是好半天过去之后,她才轻轻开口,像是好奇般问道:“你为何会这么笃定?”   顾天涯微微一笑,淡淡道:“因为,换了我也会这么做。”   昭宁怔了一怔,有些失望道:“那你岂不是白白忙活了啊?”   她可以不在乎密云孙氏,因为对方根本算不得她的对手,但她很在乎顾天涯的心思,她会因为顾天涯失望而失望。   哪知顾天涯突然一笑,语带幽幽道:“怎能是白忙活啊?我盼的就是他们这么做……”   一次计策成,对方的家主就得乖乖赴死。   下次计策出,又有一个孙氏之人再去死。   这种眼睁睁看着亲族一个一个接着去死的恐慌,才是顾天涯真正想要送给密云孙氏的大礼。 第66章 昭宁,我让你看看我的大宝贝   昭宁何等聪明,很快想明白了顾天涯的用意。   她除了面对顾天涯之时有些犯傻,对于其它事情几乎都能一眼洞穿,否则一个傻乎乎的姑娘处在乱世之中,根本不可能率领兵马横扫天下。   自古领兵之人,皆是大帅之才,不但会运筹帷幄,而且能决胜千里,倘若说的直白一些,就是脑瓜子比普通人更好使,   她既然想明白了顾天涯的用意,顿时微微皱眉沉思起来,轻声道:“若我猜测没错的话,你是想暂且按下此事不提,咱们先把这封密信攥在手中,并不立即拿出来整治孙氏,对不对?”   她说着停了一停,眼睛渐渐发亮,欣喜又道:“如此一来,主动权一直掌握在咱们这边,什么时候想动手,什么时候就动手,此乃兵法攻心之道,将会使对方整日惶恐,咱们越是隐忍不发,对方越是担惊受怕。”   顾天涯微微点头,道:“刀锋没有劈出去之前,对人的威慑力才是最大,一旦刀锋劈砍出去,反而会给人招架的机会!”   他说着看了一眼昭宁,笑道:“咱们可以打个比方,就以你我之间为例,比如我现在握紧了拳头,但我始终攥拳不肯击出,你肯定会因此而惶恐不安,不知道我将要打你什么地方……”   他这本是一种比喻,借以解释自己的计策,哪知昭宁突然嘻嘻坏笑,压低声音像是小猫儿一般,语带魅惑道:“你想打我哪里都行呀,就看你有没有胆子呢!”   顾天涯登时噎住,涨了个满脸通红,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如何能受得住这种撩拨?   尤其昭宁此时媚眼如丝,摆出一副小猫儿任你抚摸的乖巧,那种动人心弦的味道,让顾天涯心中不由一荡。   他哪敢继续接茬,略显慌乱的扭过了头,悻悻道:“咱俩在说正事呢。”   昭宁吃吃一笑,使坏道:“对我来说,你就是正事。除你之外,天下任何事我都可以不在乎。”   这虽然是暧昧挑逗,然而却凸显了真情,顾天涯微微一怔,感觉心中一阵暖融。   他忽然大胆伸手,握住昭宁小手,轻声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昭宁,你不用急,男人应当成家立业,我不想穷困潦倒的时候娶你……”   “好啊!”昭宁满脸是笑,突然语带深意道:“那咱们就一起努力,让你赚一份大大的家产。即使放眼整个大唐,我也要让你做那万人之上。”   这话让顾天涯吓了一跳,连忙呵斥道:“你又发疯,这种话哪能胡乱说。”   昭宁嘻嘻一笑,对此不置可否,她只是乖乖听着他训斥,俏脸之上带着脉脉温情。   顾天涯叹了口气,忽然道:“虽然人活一世都得有点雄心,但是人的目标总得照着自己本事来,你刚才说的那些太过虚幻,咱们两个自己说说笑笑也就罢了,但你万万不可说给人听,免得平白给咱们招祸……”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略显迟疑又道:“就算是面对那位公主闺蜜,你也不要跟她乱说,你刚才那话极为犯禁,你那位闺蜜毕竟是皇家之人,哪怕你俩友情再深,但是皇家之中哪有真情,记住了吗?不准笑嘻嘻的。再敢这样赖皮,小心我真的打你。”   昭宁吐了吐舌头,依旧嘻嘻笑道:“记住啦,不会忘。这是咱家的家训嘛,万事都要先苟再动。”   顾天涯‘嗯’了一声,感觉这才是稳妥之道。   他想了一想,忽然又道:“世家做事颇有手段,大体可以归类于两个情况,第一,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第二,言似慈母,心如蛇蝎……”   昭宁微微一怔,下意识脱口而出道:“这分明说的是前朝大隋那些令人恶心的坏官啊。”   顾天涯呆了一呆,随即苦笑起来,解释道:“无论前朝今朝,官岂不都是世家?”   昭宁若有所思。   顾天涯又道:“世家一旦感觉危险之时,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解决,今次他们丢失了密信,必然会设计出相应的对策,而他们的能够想出的那些对策,绝不会出离我刚才总结的那两句话。”   昭宁好奇接口,问道:“好话说尽,坏事做绝?”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这是指的他们会表面向我们示弱,会摆出一份认输低头的卑微姿态,若是我猜测没错的话,最近几天他们就会派人过来……”   昭宁微微沉思,再次问道:“你觉得他们会如何向咱们示好?”   顾天涯微微一笑,语带自信道:“事情因那日县衙告状的纷争而起,必然会以那日告状的输赢而收,他们输了八个村庄的田亩,但是一直拖着没给咱们交割,还有他们答应的三百石粮食,这段日子他们压根提也没提。今次咱们截了他们密信,他们必然会示弱低头,最多三日之内,事情便有进展。”   昭宁像是若有所思,突然目光直直看向顾天涯,道:“你之所以暂时摁下密信之事不提,最主要的目的是想拿到这些田亩和粮食吧。”   顾天涯有些意外,不由回看昭宁,故作惊奇道:“你变聪明了呀。”   昭宁娇媚的剜他一眼。   顾天涯哈哈大笑,点头承认道:“你猜的一点没错,我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这个,先拿到八个村庄的田亩,还有那三百石的粮食,做事循序渐进,方能稳赚不亏。”   昭宁像是有些失笑,道:“一点点土地和粮食而已,也值得你如此谨慎小心。”   顾天涯一脸严肃摇头,郑重道:“你错了,这可不是小心,此乃积蓄大势,最终雷霆一击。”   他忽然弯腰下去,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他将树枝拿在手里,两只手缓缓用力去折,但见树枝不断弯曲,逐渐完成了一个圆弧。   他再次看向昭宁,语带提点般道:“你看到没有,这就是缓缓施加压力的效果。”   昭宁盯着他手里的树枝,俏脸之上一片若有所思,忽然道:“这样一点一点施加力量,不会引起对方强烈的反弹,对不对?”   顾天涯点了点头,双手继续折动树枝,终于力量达到了树枝承受的底线,一根树枝从中折断开来。   虽然折断,但是无声,没有任何动静,但是树枝已经断了。   昭宁看的心有所得,忍不住道:“等到对方承受不住之时,已经像这根树枝一样被你折断了,对不对?”   顾天涯不置可否,忽然弯腰再次捡起一根树枝,这次他双手猛然用力,啪的一声直接将树枝折断,虽然声音仍旧不算很大,但是树枝断裂之时猛烈一弹,差点打到昭宁的脸,登时让她俏脸一怔。   却见顾天涯满脸悠然,大有深意道:“若是猛然施压,就是这种结果,哪怕咱们有力量折断树枝,但也有着被树枝反弹一下的风险。”   所以他才会选择缓缓施压,竟连一点让人反弹到他的机会也不给。   昭宁怔怔半天,忽然像是失笑,道:“你这已经不是稳妥行事了,你这简直是和长孙无忌一样的……”   她陡然住口,眼睛躲闪起来。   顾天涯哈哈一笑,看着她道:“你是想说我和长孙无忌一样的阴货吧?其实我挺喜欢当一个老阴货。”   昭宁小心翼翼抬头看他,语带踟躇试探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知道长孙无忌吗?”   顾天涯温柔一笑,道:“你是豪门出身,连平阳公主你都认识。”   他忽然也像是试探,问昭宁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也知道长孙无忌吗?”   昭宁柔媚看着他,俏脸带着脉脉情意,轻轻摇头道:“我不问。”   顾天涯感慨万千。   这才是聪明的女人。   虽然昭宁不问,但是他却主动开口解释,道:“其实我能知道长孙无忌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一直在留心着天下大事,每次我去密云县城的时候,我都要蹲在酒楼茶馆的门口听一阵子,那些地方经常会有往来客商,偶尔会说起一些闲谈小事,无数的闲谈小事汇聚一起,便能总结出天底下的大势……”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比如天策府的秦王殿下,比如娘子军的平阳公主,虽然那些客商只是当做谈资,然而我听到之后却能掌握时势。”   昭宁俏脸怔怔,像是首次认识顾天涯一般,好半天过去之后,昭宁才一脸感慨开口,轻声道:“原来你一直在努力着。”   顾天涯温声而笑,像是若有所指道:“既然生而为人,谁愿意一辈子穷苦?也许我成不了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但我也不愿意一辈子躬身塌腰的活。否则真要沦落烂泥之中,缩在村里一辈子当废物了。”   “好!”昭宁忽然轻轻吐气,伸手握住了顾天涯的手,她像是想要倾诉情意,话到嘴边却变了改了字句,只是柔柔说一声道:“这一辈子,我陪你努力。”   顾天涯轻轻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此是傍晚,寒风凛冽,天上一轮弯月,照的积雪银白,两人相互执手站在河畔,都觉得心中情意浓浓。   忽然顾天涯想起一事,猛然将怀里的盒子拿出来,他似是有些迟疑,然而转瞬间变成坚定,他双目看着昭宁,语带神秘道:“昭宁,我让你看看我的宝贝……” 第67章 能炸三丈方圆,人畜不能生还   昭宁羞的满脸通红,只以为顾天涯想要使坏,于是一颗小心噗通噗通乱跳,又是害羞又是忐忑又是期盼一般。   她甚至下意识摸向裤带,担心某个小子胆量不够,所以准备主动配合,争取让某个小子占到便宜。   可惜她很快怔怔呆住,心神被两样宝贝给吸引……   那是两件十分古怪的东西,通体泛着乌油油的颜色,左面一样东西的外形十分奇特,似乎很方便让人用手握着,右面一样东西则是个圆圆铁球,大小差不多和人的拳头类似。   那铁球上面有个精巧的小盖子,拧开之后发现里面是个小圆环,只见顾天涯一脸肃重,轻轻开口道:“此物拥有霹雳之威,拉开圆环便可发作,能炸方圆三丈,人畜不能生还……”   说着又拿起另一样,再次道:“此物能发催命之弹,明光铠甲也可洞穿,五十步之内,无人可以存活,油纸里面包裹的东西叫做弹夹,乃是此物配套使用的必备之物,共计一百发,保存皆良好。”   他猛然拿起弹夹,啪的一声推进,然后举手朝向地面,但听砰的一声震鸣,火光吞吐之间,照亮昭宁的俏脸。   顾天涯看她一眼,伸手将那颗铁球递给她,郑重道:“这个你拿着,一辈子别离身。”   说完之后,自己拿起另一样,又道:“这个我拿着,同样一辈子不离身。这是我娘的叮嘱,咱们一辈子不忘。”   其实顾氏是让他拿着两样东西保命,但他却把最重要的那件宝贝给了昭宁。为了防止昭宁随意动用,他仔仔细细的不断叮嘱和解说。   天上弯月朦胧,两人渐渐凑头凑脑,窃窃私语之间,也不知在讨论什么。   也许,是顾天涯教她使用了家传的宝贝。   也许,是顾天涯在这一夜让她见识了另一个大宝贝。   奈何此事涉及冥冥之中一位河蟹大神,实在是有些不太方便仔细的进行追述,唯能知道这晚两人回到家中小屋之时,昭宁的脸孔一直红彤彤的像个小苹果,美艳动人,秀如明月。   一夜悄然过,次日天仍晴。   顾天涯猜测的三天之内会有进展,似乎密云孙氏已经忍耐不住三天。   有人已经来了。   此是大清早,昭宁才起床,她先是看了一眼床上,发现阿瑶尚且睡的香甜,又看了一眼锅台那边,发现顾氏已经在烧火做饭,她掀开床上遮挡的破旧帘子,面带羞涩朝着外屋看了一眼,结果却没有发现顾天涯的踪影,火盆旁边的铺盖卷已经收了起来。   她脸色有些红晕,忍不住小声开口,略带尴尬的对顾氏道:“我真是睡的太死了,您该喊我起来帮忙呢。”   顾氏温和一笑,语带深意道:“年轻人嘛,多睡一会才好。”   昭宁从床上爬起来,几步跑到锅台旁边,道:“您其实年纪也不大,看起来真像我姐姐。”   顾氏又是温和一笑,打趣般问她道:“那你是还想喊我姐姐喽?”   昭宁登时支支吾吾,开始顾左右而言它,道:“天涯呢?这个臭小子怎么不来帮忙烧火?”   顾氏伸手指了指外面,道:“清早放亮之时,已经被人喊去了。”   “谁?”   昭宁急忙追问,俏脸带着警惕,目光灼灼道:“莫非又是村中那个小寡妇?我看她真是有点不知道好歹了。”   顾氏噗嗤一乐,手指宠溺的点了点昭宁额头,打趣道:“你这小丫头,又在胡思乱想,放心吧,不是村里的人。听说是密云孙氏的一个管事,天还没亮的时候已经在村外候着了。”   昭宁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思,沉声道:“这怕是想要示弱的人,我得去帮他盯着点。天涯心肠太软,可不要受了蒙蔽。”   说着急慌慌出门,转眼间跑了个没影。   后面顾氏看着她的背影,脸上带着浓浓的满意,忽听床上又有动静,却是阿瑶和另一个小女娃醒了过来。   但见两个娃娃都有些迷迷糊糊,手里正举着一块锦帕满脸好奇,对顾氏诉述小秘密一般道:“婶婶您快看,昭宁姐姐藏了东西。她昨晚慌里慌张的,偷偷塞在了枕头下。”   那方锦帕一尺方圆,隐约像是临时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上面斑点依依,艳红宛如梅花。   顾氏连忙将那锦帕重新塞到枕头下面,对两个女娃轻声叮嘱道:“这是你们昭宁姐姐的小秘密,你们两个装作没看见就好,否则昭宁姐姐会害羞,以后不会带着你们玩,记住了么?”   两个小丫头连忙点头,各自拍着小胸口做出保证。   顾氏呵呵而笑,转头又看向屋外,她满脸都是满意之色,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息。   昭宁一路来到村头,发现顾天涯早已经在了。   另有燕九等人,正在不远处忙碌,悍卒们口中哈着白气,清理着地上的厚厚积雪,有人拿着一根绳子不断丈量,然后用树枝在地上划出一道一道的刻痕。   这是在筹划地基,很快就要建造驿站。   昭宁没兴趣去关注地基的事,越过众人直接走向顾天涯。   此时顾天涯对面,垂手站着一个中年人,双方似乎正在说话,中年人的语气颇有感慨,只听他道:“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想不到短短半月时间,当日那首诗词已经实现,曾经穷苦少年,一朝出人头地,令人感慨万千,让人不由欣喜,但是顾先生啊,您还记得孙七么?”   原来这中年人正是密云孙氏的那个管事孙七。   当初他因为心生同情,私自掏了十七文钱送给顾天涯,结果却被孙昭下令跪在路上,狠狠的抽打了十七鞭子作为惩罚。   那时他虽然挨打挨骂,终究乃是衣食无忧的管事,而顾天涯则是穷困潦倒的少年,需要背着四嫂的尸身凄苦而回。   但是那时孙七就已知道,顾天涯不会穷苦潦倒太久。   想不到短短半个月而已,他的语言已经验证了才想……   他垂手站在村头,语气带着感慨,虽是出声感慨,然而并无讨好之意,也许他只是因为欣喜,所以才会由衷而发。   顾天涯视线越过他,看了一眼停在村头的两辆大车,忽然问道:“粮食?”   孙七点了点头,面色转为肃重,沉声答应道:“是的,粮食!”   他忽然双手一拱,郑重行礼道:“此乃县丞刘云答应的三百石粮,由我家公子亲自出资筹措,原本应是县衙担负这笔资金的,但是我家公子想要和您攀个善缘。顾先生,可以么?”   顾先生,可以么?   这话里的语气依稀竟是带着哀求。   顾天涯微微一皱眉头,陡然道:“他们专门派你过来?只因为咱俩曾有交情!对不对?那么我是否可以猜上一猜,你来之前曾经受到了他们的威胁?倘若你办事不利,也许又要挨一顿鞭子……”   孙七双手保持着行礼姿态,似乎并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再次开口,轻声道:“顾先生,孙氏想和您攀个善缘。”   “好!”   顾天涯猛然开口,几乎毫不迟疑,但他紧跟着踏前两步,目光直直盯着孙七,道:“善缘可以攀,这个面子我得给,但我也有一个要求,希望密云孙氏能够答应我?”   孙七微微一怔,连忙问道:“您说,我负责回禀。”   顾天涯深深看他一眼,一字一顿道:“你,过来跟着我。”   孙七登时呆住。   他抬头看着顾天涯,眼睛之中像是闪烁着晶莹,他脸上明显现出感激和感动之色,绝非随意能够伪装出来的欣喜,但他忽然眼神一阵黯淡,低下头似是躲避顾天涯的眼神,涩声道:“顾先生,我是孙氏的家生子。”   昭宁在一旁陡然插话,语带傲然道:“家生子又如何?撕了你的奴契就行!那个孙昭乃是密云县令,让他给你重新发一份身份文书很容易。”   这种事确实很容易,无非是脱离一下奴籍,只要密云孙氏配合,孙七再也不是家奴。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孙七像是忽然固执起来,只见他缓缓摇头,轻声道:“顾先生,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可惜我孙七生而为奴,这辈子已经奴性深重,我离不开密云孙家,只想一辈子做个家奴。”   顾天涯微微一怔。   昭宁站在一旁有些不喜,但是碍于顾天涯的面子没有再次开口。   这时顾天涯再次深深看了孙七一眼,忽然缓缓点头道:“也好!”   ‘也好’这两个字,似乎是刻意提及。   当初孙七送给顾天涯十七文钱的时候,顾天涯曾经专门说了一句算是借的,当时孙七缓缓远去,也曾说了一句‘也好’。   现在,顾天涯反过来说给他听。   两人似乎是有种不愿意明说的默契。   顾天涯猛地上前几步,走到两辆牛车旁边查看,虽然看似查看,其实是走个过场,他很快转身回来,冲着孙七点点头道:“三百石粮,一粒也未缺。”   孙七像是很急切,满脸渴盼问道:“那么您愿意接下这个善缘了么?”   顾天涯目光看着他,缓缓道:“还缺八个村庄的地,想必你已经把地契带来了。”   他猜的一点没错,果然只见孙七急急伸手入怀,转眼之间,掏出一叠地契递过来。   顾天涯看也不看,直接把地契接在手里,然后他目光缓缓一扫两辆大车,似乎专门盯着那些押车的车夫,语带深意道:“能和密云孙氏攀上善缘,与我来说乃是无比荣耀……”   这话是故意说给车夫们听的。   说完之后,他目光再次看向孙七,语气温和问道:“我估计你是连夜赶路而来,需不需要留下来吃个早饭?”   孙七连连摇头,第三次拱手行礼道:“就不了,还需要赶回去,身有任务在身,须得早早回去给主子禀告。”   顾天涯点了点头,忽然伸手向远处一举,道:“不送!”   孙七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大踏步离开。   转眼之间,人去老远,这时昭宁才轻声开口,道:“这人有些不识抬举,枉费了你的重视。你给他机会让他脱离奴籍,他竟然说自己一辈子只想当个家奴。”   然而顾天涯却缓缓吐气出声,远远望着孙七略显岣嵝的背影道:“他的家小,全在孙氏掌控之中。”   昭宁登时一怔。   她是名震天下的女战神,很少去思考小人物的苦衷,但是顾天涯穷苦已久,他只一眼就看出了孙七的郁愤。 第68章 李世民,二舅哥,很不爽   这时代只要有了粮食,任何困难都不再是困难。   地拿回来了,粮食也有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偃旗息鼓,默默的发展一阵子民生,这不是在打退堂鼓,也不是不想乘胜追击……   每当拳头攥紧之后,并不一定要立马打出去,多攒一些力气,打人才会更疼,如果能够瞅准时机,一下子能把人打死。   这道理顾天涯懂,想必密云孙氏也懂,所以密云孙氏派出孙七前来示好,而顾天涯正好也选择了将计就计。   顾家村,开始忙碌起来。   虽然曾经只是一个小山村,但是现在却变的不再普通了,因为它有平阳公主的参与,所以时刻吸引着有心人的注意……   关中,洛阳,天策府。   这日傍晚时分,一骑绝尘而来,奔马速度极快,溅起无数积雪,骑马之人很快到达天策府,通传禀告之后进入府邸之内。   此由北地而来,带回了最新的消息,这时代虽然有着飞禽传书,然而书信毕竟无法把事情写的面面俱到,所以有些重要之事依旧需要信使,负责往来传递最为细致的各类消息。   这段日子以来,这种信使经常从北地而回。   此时天策府中,李世民和一众官员正在等候,那骑士身负红翎,可以直接登堂入室,他此来带回了两叠军报,另有一份厚厚的密信藏在怀中……   两叠军报属于边境,厚厚的密信则是出自顾家村。   天下大事,国事为先,所以天策府众人毫不迟疑,先是传阅了两叠边境军报,阅然而读之后,人人面带疑惑。   但见李世民眉头微皱,略显不解道:“秀宁她这是何意?为何要故意吸引突厥?”   他话音未落,旁边响起杜如晦的声音,似是同样不解道:“自古刀兵之事,实乃水火之凶,就算拥有着十足把握,打仗之事仍旧是能避则避,公主她既然发现了密云孙氏私通草原,应该将两队信使全都拦截狙杀,为何非要抓一队放一队,这岂不是故意让那一队进入草原?”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是指李秀宁故意想要让突厥人起兵。   这情况明显不符合常理。   而今突厥势强,大唐新建未稳,边境之地防守还来之不及,怎么会上赶着想要突厥人来攻?   众人都觉得匪夷所思,想不通李秀宁到底什么目的。   李世民忽然看向信使,沉声问道:“你从北地而来,必然详知内幕,你且仔细说说,这其中有着何等隐秘?”   “回禀殿下,却有隐秘!”   只见信使恭敬点头,然后口中缓缓吐出一个字,语带钦佩道:“牛!”   “牛?”   众人都是一怔。   却见李世民像是想通什么,猛然眼中闪烁一道精光,他豁然站立而起,脱口而出道:“本王明白了,秀宁她盯上了突厥人的牛。”   杜如晦紧跟着出声,恍然大悟道:“臣也想明白了,此计果然犀利,以前突厥人趁冬入侵之时,每次都有辅兵驱动犍牛运送抢掠的粮食,那时中原势弱,只能任其宰割,哪怕北地驻守着二十万娘子军,但也只能勉强保证国土不被侵占,除了勉强守住国土,其它有心无力,对于突厥骑兵肆虐掠夺之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横行,然而这次却不一样,因为边境多了咱们天策府的数万大军……”   多了数万大军之后,战局已经变成了有心算无心,倘若突厥人真的南下,这一次恐怕不会有好果子吃。   草原都是骑兵,讲究来去如风,一旦战事失力,只能仓皇而回,但是他们的辅兵无法做到来去如风,那些草原犍牛必然会被娘子军给留下。   这是要发战争财!   杜如晦忍不住开口称赞,竖起大拇指道:“公主此计,真是犀利,看似有些兵行险着,实则乃是火中取栗,若是按照臣的推算,此事竟有九成胜算,一旦计策成功,那可就是几百上千头牛……”   几百上千头牛?   整个议事大殿之中,忽然响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李世民明显有些兴奋,忍不住道:“此事之所以能成,是因为本王的天策大军奔赴北地,若是事成之后,天策府岂不是也能分到一半的牛?秀宁真是不错,此计精妙非凡……”   哪知信使忽然开口,小心翼翼提醒道:“回禀殿下,这并非是公主的谋算,此计乃是出自顾天涯,是他想要趁机捞一笔狠的。公主殿下正是因为听了他的分析,所以才下定决断盯上了突厥人的牛。”   “顾天涯?”   屋中众人再次一怔。   李世民似乎很‘不喜欢’听到顾天涯的名字,陡然哼哼一声道:“一个穷苦小子而已,他哪有这般的聪慧?此计必然是本王的妹子苦心所设,只不过为了瞒过众人所以才假托顾天涯。你莫要胡说八道,本王不喜欢听……”   这话,就有些不讲理了。   自古至今,做大舅哥的似乎都一样,总是看着妹夫不顺眼,总是觉得拱了自己家的小白菜。   那信使满脸无奈,点点头道:“是是是,殿下说的对。”   李世民又‘哼’了一声,不知为何像是有些生气,呵斥道:“瞅瞅你们这些人,个个成了什么样子?这一段时间以来,天策府总共回来了二十个信使,然而几乎每个人都是胡说八道,全都把那个小子夸到了天上,本王真的很想问一问你们,你们的脑子是不是都被驴踢了?”   那信使缩了缩脑袋,连连告罪道:“是是是,殿下训斥的是,麾下以后不敢了,麾下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嘴上虽然告饶,然后忽又小声嘀咕,满脸纠结道:“但是顾天涯真的很厉害啊!”这货显然是个直肠子,心里有话不吐不快。   “嗯??”   李世民何等耳力,岂会听不到信使的碎碎念?   李世民陡然笑了起来,冲着信使道:“看你这个样子,明显心中不服,也罢,本王给你个机会,本王倒是要听一听,那个顾天涯到底有什么奇特,为何你们这些信使全都犯了昏一般,一提起他来顿时两只眼睛都冒光?说吧,奏报给本王听,也奏报给在场诸位同袍听……”   那信使听到允许他奏报,顿时变的兴奋起来,这货竟然真的眼睛开始冒光,张口便道:“启禀殿下,顾天涯可厉害了。”   李世民悻悻一声,转过头悄悄翻了个白眼,自己压低声音嘀咕一句,似是很不爽道:“废话,不厉害能哄骗本王的妹子?”   他吐槽了心里不爽之后,再次转回头看着信使,脸上装出四平八稳之色,仿佛完全不在意顾天涯的事情,只是轻描淡写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他到底厉害何处?”   “首先,是收废铁!”信使脱口而出,满脸都是崇拜。   然而在场众人却都一呆,面面相觑各自纳闷,一脸愕然道:“收废铁?”   “对对对,就是收废铁!”   只见信使特别兴奋,急不可耐开口道:“如今整个顾家村周围,都已知道了收废铁的事,干这事的主要有八个村庄,无论老幼妇孺每天是早早出门晚晚回家,他们走村串巷,不断收取废铁……”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谁家若有是破旧铁锅,已经烂到没法修补再用,收了;谁家若是有废弃的农具,已经腐烂锈蚀(shi)到没法再用,也收了;另外河北道乃是久战之地,到处都有打过仗的战场旧址,只要细心刨开积雪和土层,经常会找到生锈的箭头和折断的刀兵,这些可都是宝贝啊,同样能捡回去卖。”   信使越说越兴奋,忍不住眉飞色舞道:“不瞒殿下您说,连麾下都跟着发了一笔小财,这段日子以来,麾下挖了不少战场遗留,拿到顾家村之后,公主给折算了不少赏钱呢……”   说话忽然探手入怀,掏出一张仔细放好的纸条,然后眼巴巴看着李世民,道:“殿下您看,这是公主给我打的白条,公主让俺拿着这张条子,找您领取相应的钱款。”   李世民登时呆住,面皮不自觉抽搐起来。   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面色古怪开口,啼笑皆非道:“你帮他们做事,却到我这领赏?”   信使略显扭捏一下,满脸憨厚道:“公主跟俺们说了,她和以前不一样了,她以前可以大手大脚,但是以后得勤俭持家,能坑一笔,就坑一笔,公主她还说,您是她二哥,您爱好颜面,所以最好坑……”   李世民登时瞠目结舌,只觉胸口一阵阵发堵。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使劲吸了一口气,努力劝说自己道:“这是亲妹子,这是我的亲妹子。”   他自我劝解半天,勉强平复了心中憋闷,这才再次看向信使,咬牙问道:“说,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收废铁,此中必有蹊跷之处。”   信使毫不迟疑,脱口而出道:“回禀殿下,熔铁炼钢。”   他说这话之时,满脸都是崇拜。   然而在场众人却满头雾水,李世民同样也是一脸懵逼。   熔铁炼钢?   这是什么词汇? 第69章 李世民想去河北看看   李世民皱眉沉思半天,然而始终没有琢磨透彻。   他目光再次看向信使,问道:“本王的妹子虽然性格豪迈,但是平日做事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她既然支持那个臭小子收取废铁,想必这其中有着某种利益,对不对?”   说着不等信使开口,再次又道:“他们收取废铁这事,竟连你们这些斥候也给吸引了,显然这里面的利益极大,否则绝对吸引不了你们这些经年老卒,若是本王猜测没错的话,这个收废铁的事情怕是和军伍之道有所牵连,对否?”   “回禀殿下,确实如此!”   却见信使忽然探手入腰,小心翼翼的解下一样东西,看他那个细致动作,分明是把腰间的物品当成了宝贝。   那东西被他用布卷包裹着,明显是呵护备至到了极点。   他将腰间东西解下之后,动作轻柔的掀开外面包裹的布卷,然后像是面对妻子一般来回抚摸,这才恋恋不舍的伸手递向了李世民,口中道:“殿下您看,这叫三棱军刺。”   “三棱军刺?”   李世民略显迷惑,伸手将东西接过。   然后,他低头仔细观看。   那信使小心上前两步,语带兴奋解释道:“殿下您看,这玩意猛的很啊,长度两尺三,底粗上端细,两侧开有放血棱槽,只要扎到身上就是一个血窟窿,实乃短兵相接的利器,斥候暗探的不二法宝。”   其实不用他细说,李世民已经目光烁烁,李世民何等人物,隋末大乱之时几乎天天都在打仗,这三棱军刺他只看了数眼,已然发现了此物的凶威和恶毒之处。   这玩意的顶端锐利无比,两侧还带着三道放血凹槽,正如信使所说,扎到身上就是一个血窟窿。   此时在场众人已经忘了收废铁的事,几乎全都起身凑过来,尤其是那些领兵大将,个个眼中带着震撼。   李世民突然抬头,对着门外轻喝一声,道:“速速给本王牵一只羊来。”   外面有卫士瞬时答应,很快牵来了一只矫健的公羊。   李世民陡然上前两步,挥手就是一下猛刺,只听噗嗤一声,军刺直接到底,在场众人全都眼皮子一抖,几个将军下意识传了口粗气。   人群中挤上来铁憨憨刘弘基,一脸急切叫道:“拔啊,快拔啊,秦王殿下,你别光插不拔啊。拔出来让大家瞅瞅,这玩意到底厉不厉害。”   这话颇有粗鄙,众人都瞪他一眼,然而刘弘基却浑然未知,仍然在那里大呼小叫道:“拔啊,快点拔出来……”   “尼玛!”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抽冷子给了这货一拳,登时捣了刘弘基一个乌眼青,然而这货仍然叽叽歪歪喊着‘殿下快点拔出来’。   李世民面皮抽搐几下,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货,但他也知道刘弘基天生粗坯,哪怕成了大将仍旧满嘴市井。   他佯装听不到刘弘基的叽叽歪歪,只是面色郑重看着不断翻腾的公羊,突然伸手攥住三棱军刺,轻轻往外一下拔出。   但听噗嗤一声轻响,细微的简直有些听不清。   没有热血喷涌的场面,只见到血液娟娟细流,虽是涓涓细流,然而连绵不绝,众人目不转睛盯着这只大羊,发现地面上渐渐汇聚了一小汪羊血。   大羊不断扑腾,但却并不是特别挣扎,显然三棱军刺带给它的疼痛不算太过强烈,所以大羊的挣扎和扑腾也并不强烈。   但是,大羊的精气神却在不断萎靡。   只不过短短十几个喘息,大羊竟已萎靡的躺倒在地上。   众人无不胆寒,相顾面色震撼。   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短刃相接,刺杀利器,此物简直是斥候军种的绝配,难怪你们一个两个全都那么夸赞顾天涯……”   他话才说到一般,猛地忽然改口,像是很震惊般道:“不对,此物不止是斥候可以使用。比如城防守卒,也可人人配备,一旦敌人登上城墙,双方就会展开白刃战,此物锐利无比,堪称刺中无救,最宝贵之处乃是它的重量极其轻便,可以大量的节省拼杀之人的体力和耐力,比如若是挥刀于人厮杀,普通士卒顶多可挥一百刀,又比如抢兵举着长枪御敌,顶多也只能戳动两三百下,然而这个三棱军刺,它几乎不耗费什么力气!”   几乎不耗费什么力气,岂不是能够拿着这玩意一直厮杀?   这简直是城头白刃战的绝世神兵啊!   那信使满脸骄傲,忽然小声提醒道:“殿下您只想到了守城,却没有想到攻城,倘若我方登上敌人的城头,同样也会展开白刃之战……”   李世民的脸色顿时精彩起来,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说的不错,果然如此。”   他陡然看向信使,略显惊异道:“你竟能想的比本王还远?”   信使顿时扭捏起来,讪讪道:“这是顾先生教给我们的!”   “又是顾天涯?”   李世民脸色一僵,一张脸拉的比驴还长。   自古至今,当舅哥的都不怎么喜欢妹夫。拱了我家小白菜,别想让我夸奖他。   此时天策府的议事大殿之中,一众大将全都眼巴巴看着三棱军刺,忽然刘弘基猛然伸手,一把将三棱军刺抢夺过去。   这货满脸都是无耻,并不在意在李世民前面耍无赖,只听他哼哼唧唧道:“秦王殿下,这玩意俺先瞅瞅,过几天还给你啊,俺看看能不能让人仿制。”   显然,他想要。   不止他想要,其他大将也都想要,只不过众人要脸,干不出刘弘基这种伸手抢夺的事。最主要的是李世民治军甚严,大将们一般不敢做出过激手段,唯独刘弘基和程咬金两个混货,向来是不怎么把军法放在眼里。   偏偏李世民似乎也在默许,并不怎么治罪刘弘基和程咬金这种人。   却见刘弘基抢去三棱军刺之后,立马像是宝贝一般的攥在手中,似乎生怕被人夺去,眼中全是警惕的光彩。   众人皆都哼了一声,悻悻然感觉被他得了手。   反倒是那个信使满脸无所谓,突然小声对着刘弘基道:“启禀刘将军,这东西仿制不出的,顾先生曾经说过,天下间唯有他能制造。”   “放屁!”   刘弘基显然不信一个小斥候的话,直接瞪眼呵斥道:“你别把老子当傻子,天底下哪有仿制不出的兵器?即便是千炼级别的至宝横刀,铁匠们下起狠心也能打制出来。无非是耽误点工夫而已,一柄千炼横刀需要五六年。”   那信使满脸无奈,然而语气却有着骄傲,再次道:“您别不信,这东西真的无法仿制,因为它的用料不是熟铁,而是特别熔炼而出的精钢。”   “精钢?”   这又是一个崭新词汇。   在场众人都是一怔,李世民目光明显闪烁几下。   刘弘基一脸好奇,猛然把一张毛猴子大脸凑向信使,沉声问道:“给咱说说,啥是精钢?”   信使才要开口,猛听李世民忽然发声,道:“这怕是收废铁的缘故所在了。”   众人顿时又是一怔,刘弘基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莫非是那些破烂的铁锅和农具?变成了制造这种三棱军刺的精钢?”   所有人全都把目光盯向信使,期待着他给坐实大家伙的猜测。   果然只见信使缓缓点头,道:“是!”   说完这个字之后,他紧跟着再次开口,又道:“顾家村那位顾先生,雇佣百姓帮他盖起了四个大火炉……每个火炉都有一人多高,专门用作熔炼那些废铁,他用的燃料是一种奇怪的黑色石头,然而燃烧起来的温度远非寻常木炭可比,那些收取而来的废铁被化成铁水,添加了一些特殊的黑色粉末之后就变成了精钢!”   他说着咽口唾沫,满脸敬佩道:“废铁变成精钢之后,简直化腐朽为神奇,不止能够打造三棱军刺,而且还能铸造横刀利刃,您们根本无法想象,横刀的制造再也不需要工匠们一遍一遍的捶打,只需要把精钢再次融化,倒进一种特殊的沙土模具,露天冷却之后,就是一柄柄横刀……”   横刀!   那是整个大唐最为精锐的武器。   每一柄横刀,都得工匠们一遍一遍打制,所以出产的产量极低,普通士卒根本无法配备。   至少得是军中亲卫以上,才有资格得到一把横刀,倘若是换成地方武官,那得是县尉一级才能拥有。   众人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撼,李世民忽然再次开口,急急问道:“这种新式横刀和军中的横刀一样锋利否?”   信使先是迟疑一下,随即反问道:“您指的是多少炼横刀?”   李世民微微琢磨一下,踟躇试探道:“五十炼如何?”   五十炼的横刀,这是大将军亲卫才能有的利器。   哪知信使缓缓摇头,道:“远远不止。”   李世民目光爆闪,忍不住再道:“一百炼呢?”   一百炼,这得是军中偏将才能拥有的资格,而且得立下军功,方才得到奖赏。   哪知信使再次摇头,毫不迟疑又道:“仍是远远不止。”   嘶!   众人全都倒抽一口冷气。   刘弘基猛然一把攥住信使肩膀,凶神恶煞问道:“你莫不是哄大家开心不成?难道那玩意还能比过千炼级别的横刀吗?”   千炼级别的横刀,每一把都得耗费五六年时间,须得一个经年老手铁匠日日捶打,不断的把熟铁之中的杂质敲打出去,如此才能成就一柄横刀,堪称乃是神兵利器的存在。   这种级别的横刀,大将军也不一定能有。   然而众人都没想到,信使忽然满脸自豪,道:“顾先生制造出了新式横刀之后,公主曾拿她的千炼横刀对比而试,两刀互砍之后,千炼横刀蹦口……”   “新式横刀呢?有没有蹦口?”   众人几乎同时发问。   信使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丝毫无恙。”   嘶!   满殿之中,全是倒抽冷气的声音。   杜如晦陡然开口,双手郑重朝着李世民一拱,道:“殿下,此秘方应当讨来。臣下通过这位信使的叙述,可以推测精钢的制造并不困难,否则只以顾家村的那点实力,根本不可能制造出精钢,顾家村那么一点点人口,尚且能够制造这种绝世宝物,咱们天策府人才济济,岂不是可以把产量扩大千百倍,若是这个秘方能够得来,整个天策府都可以配备锋锐利器也。”   众人面色激动,全都看向李世民。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李世民似乎踟躇难决,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才见他缓缓摇了摇头,反问众人道:“你们觉得秀宁她愿意么?”   众人都是一呆,忽然想起来那位公主现在连秦王殿下都敢坑,为了勤俭持家,竟给信使们打出白条。   明明信使们替她做事,却要找秦王殿下讨要钱款。   这小日子过的,真是把一颗心全都贴在自家男人身上了。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忽见李世民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陡然道:“本王,想去河北走一趟……” 第70章 王爵不得擅离,但我得去河北   李世民身为大唐一等王爵,竟然说要亲自去河北一趟,此事先不说朝堂上会否引起轩然大波,恐怕那些世家大臣们先要抓着机会抨击一番。   王爵坐镇一地,不可轻易擅离。   尤其是李世民这种手握兵权的王爵,每一次离开封地都要引起有心之人遐思。   非是万不得已,不做此种选择。   然而李世民的语气却十分坚定,显然他刚才已经下定了这个决心。   整个天策府大殿,文武臣子都是一惊。   但是随即,各有恍悟。   “殿下此举,微臣支持!”   杜如晦第一个开口,语气带着郑重意味。   旁边房玄龄紧跟着点头,同样郑重道:“确该亲去,方显赤诚。那位顾先生能够炼出精钢,此等人物必须要给足重视……”   他这话,文臣们无不点头。   但是众人心下都知,这其实只是场面话而已。   唯有李世民像是发自赤诚,缓缓开口道:“本王这次前去,会带一些礼物,毕竟乃是初次见面,我做哥哥的不能空手而行……”   他这话分明乃是双关之语。   所谓的哥哥自称,听起来似乎是针对李秀宁,但若是仔细往深了一想,说不定也能认为是针对顾天涯。   果然不愧是当哥的人。   哪怕看妹夫不爽,终归还是心疼妹妹。   武将们则是有些迟疑,明显是在担心王爵轻易离地的后续,但是他们最终全都闭口不言,显然也是默默选择了支持。   无论文臣还是武将,心里都跟明镜一般,这一趟河北之行,似乎还真就得李世民亲自去走一趟。   原因非常简单,涉及的利益太大……   倘若那个顾天涯只是一个农家小子,那么手段肯定不需要这么谨慎柔和,顶多是派出一路人马,直接把那小子抓起来控制,到时只要随便拷打一番,便可逼他交出秘方!   甚至可以直接把他打成天策府的奴仆。   成了奴仆之后,他就得乖乖给天策府熔铁炼钢。   这是最方便的手段,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倘若那个顾天涯真的毫无根基,天策府众人绝对会选择这么做。   原因很简单,世上从来没有公平之事。   自古手握强权者,岂有道理和你谈?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那么你就得乖乖拿给我!   这种心思世家们会有,他们天策府自然也会有,就算他们天策府不干这种事,那些世家门阀知道了肯定也会干……   既然别人肯定会这么干,那么我为何不先把利益抢在手?   这就是自古以来强权者的心思,带着毫无顾忌的占有和肆意。   但是很可惜,他们对顾天涯不能使用这一招。   原因,很简单!   顾天涯身后站着一位他们惹不起的大佬……   李秀宁虽然是位公主,但她不是普通的公主,人家手握兵权印把子,二十万娘子军个个如狼似虎,真要是把那位公主给惹毛了,恐怕在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打脸。   所以就算是李世民这个当哥哥的人,为了得到精钢秘方也得亲自去走一趟,这既是为了尊重自己的妹妹,同时也是想看看顾天涯这个人。   一个烂泥腿子出身的穷小子,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像是大鹏展翅了呢?   此时忽见有人站出身来,赫然是天策府谋臣长孙无忌。   这厮的目光闪烁几下,忽然语带深意暗示道:“殿下此去若是探亲,不妨把王妃娘娘带上,到时您二位一起帮着给公主掌掌眼,正好看一看那个顾天涯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我呸!”众人心里都有些腻歪,各自朝着长孙无忌鄙夷一眼。   什么话只要从他嘴中说出,立马就变成冠冕堂皇的正义之言,秦王殿下此去,明明是想攀扯亲情,通过亲情手段,搞到精钢秘方,结果这货只不过稍微转化一下言辞,立马就变成了秦王是去帮公主查探顾天涯的成色。   世上不要脸的人很多,但是能像长孙无忌这么不要脸的人很少。比如程咬金那人,不要脸是因为滚刀肉,比如刘弘基那货,不要脸是因为粗鄙,那些不要脸的情况能让人接受,唯独长孙无忌这种让人脊背发凉。   “奶奶个熊,真不愧是老阴……”人群中有人低声一哼,显然是个秉性憨直的武将。   长孙无忌抬眼看去,发现说话之人乃是牛进达,长孙无忌微微一笑,像是全不在意老牛的嘲讽,但是这货心中已经开始琢磨,以后他肯定得搞老牛一下子。   李世民何等人物,岂不看不出长孙老阴货的心思,李世民陡然开口,语带点醒道:“彼此都是同僚,调侃勿要记心。”   长孙无忌呵呵一笑,点点头道:“好!”   虽然只说了一个字,然而李世民却放下心来,长孙无忌这人虽然很阴,但是很少做那种口是心非的事,他的阴险都放在明面,既然答应了便不会再做。   李世民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再次开口道:“本王此次前往河北,不欲大张旗鼓而行,吾意,单枪匹马,一人一骑,由洛阳直去密云,十日便可来回,此举可以避开有心之人注意,免得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   他说着微微一停,随即又道:“本王去见妹妹之后,顺便看一看那个顾天涯,若是双方谈得拢了,或可拿到精钢锻造秘方,到时疾驰回转,不惹世家留心。此举,甚是稳妥。”   他这话让所有人都是一惊。   房玄龄首先脱口而出,满脸急切道:“不可,万万不可。”   杜如晦紧跟着道:“河北道兵患多见,山林之间颇有巨匪,青天白日之下,也敢拦路抢劫,秦王殿下岂能孤身而行,此事吾等万万不会同意。”   李世民傲然一笑,道:“本王这一生,何曾有畏惧?当年窦建德盘踞河北何等威势,本王照样敢纵马驰骋在那片土地,而今河北已属大唐,本王反而不能孤身前往了么?”   “不可,万万不可!”   众臣只是不许,连连出声反对。   突然见到一员战将走出,面色肃重道:“殿下若是执意前往,须得让末将随同而行,若是您不同意,末将撞死当场。”   众人转目去看,发现说话之人乃是段志玄,顿时稍稍放心,连连道:“若有段将军随行,勉强倒也可以。”   只是勉强,但非绝对。   所以很快又有一员大将站出来,同样面色肃重道:“末将也得随行,否则撞死当场。”   众人再次转目去看,发现说话之人乃是张亮,登时大为放心,再次连连点头道:“若是张亮将军也能随行,此去河北应当无忧矣。”   为何?   因为这两元大将都是猛将。   他俩也许不像徐茂功那般拥有帅才,但是论其悍勇却是位列天策府前五,尤其张亮乃是瓦岗寨出身,骨子里带着悍匪的血性,此去河北之地,更容易护卫李世民周全。   最主要的是,他俩肯定不是独身随行。   表面上说着独身随行,暗地里肯定安排亲卫部曲,那可都是百战悍卒,厮杀起来毫无二话。   李世民明显有些不悦,微微皱眉道:“本王此去乃是探望妹妹。”   两位大将同时开口,一脸坦然道:“吾等却是想去见识见识顾天涯。”   说完一起看着李世民,耍无赖一般又道:“吾等出身卑微,甚少能有机会见识奇人,殿下莫不是看不起我俩,不愿意让我们一尝所愿?”   长孙无忌忽然开口插话,道:“臣刚才已经说了,殿下此去最好带上王妃娘娘,有着女眷随行,才好攀扯亲情,殿下您就算自己英明神武,可以不畏惧河北道的匪患,但是王妃娘娘毕竟乃是女子,您舍得让她跟着您担惊受怕吗?”   李世民迟疑一下,终于缓缓点头,道:“也罢!”   他想了一想,忽然又道:“若是观音婢随同前往,怕是无法在十日之内赶个来回,本王能受得住一路颠簸,观音婢肯定受不了这份罪。”   哪知长孙无忌微微摇头,一脸郑重道:“十日之内,必须来回,否则泄露王爵轻易离开封地之秘,朝堂上的世家官员必然大举攻讦。殿下无需担心王妃娘娘,我们长孙家的女子并非娇柔之辈,为了那份精钢秘方,为了天策府的强大,这份千里奔波之苦,她身为王妃必须去受。”   这人的心肠真是够硬,竟然舍得让亲妹妹去受那千里奔袭之苦。   李世民明显还是迟疑不决,甚至对长孙无忌有些不爽,但也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猛听大殿后方有个女声响起,语带坚定道:“殿下,臣妾能骑马。”   话音之中,但见长孙氏缓缓走出,一脸坚定道:“若是殿下担心十日无法来回,可以把臣妾留在河北先住下,臣妾得有两年时间没见秀宁了,心里真是特别的思念这位小姑子,殿下您渴盼亲情,难道臣妾就不渴盼亲情了么,您这个当哥哥的急着想去看望妹妹,我这个当嫂嫂的同样也盼着去看看小姑子,最主要的是,臣妾想见识见识那位顾小哥,我要帮着秀宁掌掌眼,免得她再一次所托非人……”   不愧是一代贤女,说话与凡人不同,不但全了众人的颜面,而且坚持了自己本心。   明明她是为了天策府的利益而去奔波受苦,然而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是自己思念小姑子。   李世民终于下定决断,重重点头道:“好!”   他卓然而立,沉声道:“既然如此,咱们即刻启程,本王和王妃各乘一马,段志玄和张亮随骑同行,只有吾等四人,千里奔赴河北。”   说着此处忽然迟疑起来,终于还是舍不得自己妻子太过受苦,忍不住又道:“时间定为十五日,免得路上太辛苦。十五日时间并不算长,未必会被人察觉本王离开。”   在场众人推测一番,慎重点头道:“吾等会多方掩饰,力保殿下踪迹不泄。”   李世民重重点头。   王爵不得擅离,但我得去河北。   不止是想去看自家妹妹,还想去看看某个令他不爽的臭小子。 第71章 李世民要找顾天涯的茬   仅仅半个时辰之后,天策府走出两马一车,一路悠闲而行,直出洛阳南门,看那慢悠悠的悠闲样子,像是要去城外踏雪赏景一般。   两马一车出了城门之后,继续慢悠悠的行了三四里,忽然道路旁边的山林中又现两个骑士,转眼之间奔到了马车的两侧。   马车的帘子一掀,李世民和长孙王妃赫然乘坐车中,两人都是束身紧装,极为适合长途之行。   “弃车,换马!”   李世民沉声开口,对那两个骑士下令道:“汝二人装作本王和王妃,继续乘坐马车踏雪赏景,待到天黑之后,大张旗鼓回府。”   两个骑士躬声应命,小心翼翼登上马车。   而李世民和长孙王妃则是下了马车,各自翻身一跃骑上了战马,李世民看了众人一眼,突然语带不爽道:“为了一个穷苦小子,竟然本王和观音婢千里奔波,此去若是不被好好招待一番,别指望本王会给他个好脸子看。”   长孙王妃噗嗤一笑,道:“您也就发发狠吧,说不定您见了妹夫以后比谁都亲。”   李世民脸色阴沉,哼哼道:“他想都别想,本王绝不会给他好脸色。一个烂泥小子,竟敢哄我妹妹,哼……”   堂堂第一王爵,最硬的像是鸭子。   旁边随行的段志玄和张亮悄然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古怪和偷笑。   李世民突然一抽马鞭,轻声低喝道:“走!”   夸下坐骑嘶鸣一声,瞬间踏雪冲刺而起,后面三人同样一抽马鞭,追着他的方向一同疾驰。   他们为了防止眼线,故意走的洛阳东门,这时需要调转方向,改为向北而行。   四人四骑一路风驰电掣,大冷天的可算是冒寒而行,李世民和两位大将常年行军,对于这份苦寒自然不在话下,令人敬佩的是长孙王妃竟也颇为坚韧,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奔波和受罪。   如此一路疾驰,每天竟能赶路两三百里,从洛阳到河北,大概八百里地,进了河北继续疾驰,到达密云又是八百里地……   四人四骑拼命赶路,竟然仅仅用了六天时间,人困马乏之际,终于到了顾家村。   此时恰是一日傍晚,河北这边的天气更为严寒,然而四人顾不得在意天气,他们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但见小小一座村庄,正是倚在大河矗立,村头与官道相接之处,已有一片建筑建造出了雏形。   眼下乃是寒冬傍晚时节,按说都该躲在家中御寒,然而眼前却是人声鼎沸一片,简直像是洛阳里的繁华场所一般。   最少得有一两百个小孩子,个个都是身上背着一个小口袋,他们年纪虽小,然而并不嬉闹,反而规规矩矩排成一个队伍,似乎在静静等候着想干什么。   又见许许多多的妇女和老人,人数最少也得有七八十个,虽然都是妇孺老弱,但却顶风冒寒干活,她们在搬着一块一块红色的奇特砖石,她们在扛着一根一根粗大的木头木料,她们在和一些娘子军的悍卒们齐心协力,建造着矗立于官道旁边的顾家村驿站。   长孙王妃明显有些吃惊,忍不住小声开口道:“都是女人,老人……”   由于天寒地冻,并且干活的妇女和老人们体魄太弱,所以很多时候需要好几个人共同抬起一根木料,吃力的抬到驿站工地上教给那些驿卒们。   她们明显很累,然而到处都有欢快的笑声,偶尔叽叽喳喳一阵,响起妇女们的嘻哈声,似乎是某个妇女调戏了某个驿卒,引得所有女人都跟着一起捉弄。   她们明显很累,但是不知为何心情很好。   李世民怔怔看着这些妇女,望着她们身上的衣衫褴褛,忽然像是有感而发,语带艰涩道:“本王于河北,愧疚良多矣!”历史上,李世民曾言,朕于河北,愧疚良多矣   他当年带兵和窦建德交战,在这片地域上展开殊死搏杀,千里之地杀的血流成河,几乎遍地都是孤寡老幼。   虽然李家赢了,但是李世民觉得他良心输了。   这些河北道的寡妇,有他当年带兵攻伐造下的一份孽。   李世民目光炯炯看着眼前场景,不知不觉视线向远处延伸,他看到不远处的村头之处,有着几口大锅正在热气腾腾,那里面煮着浓浓的热粥,香气在寒风中飘荡出很远。   耳畔,又响起寡妇们的欢笑声。   李世民忽然若有所思,仿佛喃喃自语般道:“这恐怕就是她们开心的原因了。百姓们所求的无非是一口吃食。哪怕天寒地冻,哪怕苦力做工,然而能有一口热粥挣到嘴里,能有一份活计让她们活下去,这就是开心,这就是希望……”   他说着停了一停,像是心里有些不甘,然而虽然不甘,终究还是语带钦佩,仿佛再次喃喃,轻哼某个人的名字,又道:“顾天涯,顾天涯,嘿,好一个顾天涯。”   他目光四处打量,像是想要发现某个与人不同的农家小子,然而目光扫视半天,压根没觉得那个人特别出奇。   反而当他再次看向村头几口大锅的时候,忽然目光明显变得一怔,他呆呆看着大锅旁边的一道身影,脸上现出绝不敢相信的神色。   那时一个极其熟悉的女子,身上穿着极其质朴的农家衣物,布衣木钗,正在忙碌,天寒地冻之间,她忙的满头大汗,但她俏脸之上分明带着开怀,眉眼之间全是浓浓的幸福。   这时长孙王妃也发现了那个女子,顿时惊的小手捂住嘴巴,面带惊讶道:“天呐,秀宁妹妹她…她…她竟然在干粗活……”   旁边段志玄和张亮同样目瞪口呆,怔怔看着大锅旁边的那一道身影,两位大将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干粗活的女子竟是名震天下的平阳公主。   布衣,木钗。   宛如九天神女,如今跌落凡尘。   然而为什么,公主的脸上竟是那般的如意,舒心。   李世民远远看着自家妹子,面色明显挂上了阴沉之色,他一张脸拉的比驴还长,陡然恶狠狠的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顾天涯,好一个顾天涯,你竟敢让本王的妹子受这份苦,本王发誓绝对不会给你好果子吃,见面之后,有你好看……”   哪怕你让这方百姓活出了希望,但是本王仍旧要给你甩个脸子,哼!   自古至今,做哥哥的人都是一样货色。   对妹夫,很不爽。 第72章 民生小事,很不起眼   几口大锅,火力熊熊,锅中热粥滚滚,香气袅袅升腾。   此时已是傍晚,天色渐渐昏暗,然而那些干活的妇孺明显没有在意,似乎仍想继续在工地劳作干活。   忽听一个驿卒扯开嗓子,大声开口道:“天黑了,收工喽,各位嫂子们,身姿们,停下手里的活儿吧,咱们今天就干到这儿……”   可惜他虽然不断出声吆喝,然而效果似乎并不怎么理想。   但见那些妇孺很是不愿,七嘴八舌叽叽喳喳,不断道:“燕九队正,再给一些时间吧,天还没有黑透,我们能够看得清楚呢!好不好,求您了,再给一些时间嘛,燕九队正最是好人呢。”   女人一旦过百,胆子可比男人大的多,这些妇女围着那个驿卒不断请求,嘻嘻哈哈之间似乎有人动了手。应该是某个娘们手疾眼快,趁乱摸了一把燕九的裤裆,搞得燕九顿时脸红脖子粗,那些寡妇们则是哈哈大笑。   她们表面看似是在开着玩笑,实则却是想要讨好负责管事的燕九,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渴求,分明是想让燕九同意她们晚收工。   “不行!”   燕九猛然断喝一声,脸上明显带着坚决,一脸郑重道:“我说收工,就得收工,想要干活可以,明天清早再过来,今天大家都累了,晚上回家好好歇一歇。这话,我说的,不改……”   “那我们去找顾小兄弟,让他给大家批个加班的口子。”妇女人看到燕九软硬不吃,顿时想去试试别的路子。   哪知燕九嘿嘿一笑,道:“找他批准?怎么可能?这规矩本就是他定下的,否则你们以为我愿意得罪大家伙?嘿嘿嘿,不信是吧,那你们可以去试试啊,看看顾兄弟会不会给你们批口子。”   妇女们无奈起来,各自站在那里连连叹气,她们脸上明显带着失望,似乎连精气神都比刚才差了许多。   李世民看的心中迷惑,只觉眼前这一幕匪夷所思,他朝着长孙王妃和两员大将递个眼色,四人一起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这时燕九还在安抚那些妇女,李世民找了个机会凑上前去,好奇问道:“这位燕九队正?在下有一事不明!为何这些妇孺不肯收工,反而吵着嚷着非要继续?莫非其中有着隐情,竟能让老百姓不怕苦累?”   “哪有什么隐情啊,无非是想挣个加班费而已!”燕九想也不想,几乎脱口而出。   李世民微微一怔,更加好奇道:“加班费?这是什么说道?”   燕九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像是有些感叹,语带艰涩道:“人若穷的久了,便想抓住一切机会,只要能有口饭吃,哪还顾得上会不会累死。这话是我们顾兄弟说的,以前我还没有太大的体会,但是这段日子以来,我越来越能体会他的做法。”   他说着停了一停,像是在模仿顾天涯的语气,轻叹又道:“穷人,活在烂泥之下,每每挣扎,心如死灰,宛如行尸走肉,勉强只是活着,所以得给他们希望,让他们不再心如死灰的活!”   “又是顾天涯……”李世民心里微微一怔。   这段日子以来他耳朵里都快被这个名字塞满了。   这时燕九看他一眼,忽然语带试探问道:“我看你们四人四骑,所乘马匹几位雄俊,然而满身风尘之色,显然是经历了长途奔波,这倒让我也有些好奇,你们哪一方过来查探的探子?”   “探子?”   李世民又是一怔,忍不住道:“莫非最近一段时日有很多探子出现吗?”   燕九嘿嘿两声,模棱两可道:“我们顾兄弟弄出的动作太大,必然会有些鼻子尖的狗儿闻着味儿过来。”   这话颇有一些指桑骂槐的意思了。   李世民脸色明显一僵,目带怒意看了燕九一眼,道:“你怀疑我是探子?”   燕九仰天‘哈’了一声,样子像是在耍无赖,然而看他脸上神情,分明是说我就是怀疑你们。   偏偏他越是这样,李世民反而不生气了,陡然微微一笑,淡淡开口道:“我们来自洛阳,乃是天策府帐下。”   燕九神情登时一肃,上上下下打量着李世民,郑重问道:“真是天策府?”   李世民再次微微一笑,忽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   燕九的脸色顿时变得精彩起来。   “秦…秦…”他明显震惊,嘴皮子都在打哆嗦。   李世民轻轻一挥手,压低声音道:“把话给我憋回去。”   燕九连忙深吸一口气,果然把话给憋了回去。   李世民赞许看他一眼,忽然再次重提先前话题,问道:“现在你可以跟本…跟我说说,为什么这些妇孺不肯收工?”   “因为加班费!”   燕九光棍的很,直接把所有话秃噜出来,道:“这些妇孺之所以不愿收工,是因为她们想要赚取加班费,我们顾家村驿站雇人做工,不是按照天工给人算钱,而是按照时工,算的极其清楚,这是我们顾兄弟的办法,有什么疑惑您直接问他……”   这货不愧是个老兵痞,一推二六五玩的很溜。   他说完之后就想躲开,却被李世民一把攥着胳膊,低声喝问道:“给我说清楚一点,勿要含含糊糊,为什么按时算工,而不是按天算工。”   燕九满脸纠葛,十分苦恼道:“求您了,别问了,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哪有资格给您解答?您若真想知道,可以去问公主,此事公主全都明晓,公主她肯定不会瞒您,我却不能随便说给您听,因为我说了属于私自泄密。我只是小人物,我没这个资格……”   李世民微微一怔,忽然上上下下打量燕九一番,若有所思道:“秀宁可以跟我说,你说却属于泄密……想不到娘子军的一个小卒,竟然也能做到知进知退,也罢,我不问了。”   燕九干笑两声,小心翼翼道:“这都是我们顾兄弟教导的好,最近一段日子我们都在上夜校。”   “又是顾天涯?”李世民心里一动。   他自己都记不清这段日子以来听过多少次这个名字了。   还有,夜校是什么?   李世民心中迷惑万千,只觉得升起无数好奇。   但他虽然心中好奇,却能强行压制下去。他知道问这个驿卒也是白问,对方明显是个滚刀肉一般的老兵痞。哪怕自己是第一王爵,这个驿卒仍旧敢耍无赖。   他忽然手掌轻轻一松,将燕九的胳膊松了开来。   燕九如蒙大赦,连忙躲到一边,这货小心翼翼看了李世民两眼,转头开始去招呼那些收工的妇女们,大声吆喝道:“嫂子们,婶子们,收工了,去吃饭……”   吆吆喝喝之间,带着一群寡妇们走了。   这时长孙王妃缓缓开口,压低声音对李世民道:“夫君,妾身刚才在一旁倒是听了个通透,这些妇孺不是按天做工,而是按照时辰计算工钱,如此一来,人人争先,只要多干一点活,便能多赚一些钱,此举不但能杜绝懒散,而且能极大调动积极性,多劳者,可多得,甚是有益,深谙人心。”   “哼!”   李世民其实早就想明白这里面的益处,但是他仍旧忍不住轻哼了一声,道:“秀宁才不会算计的这么细,这肯定是那个顾天涯搞出的事情。”   长孙王妃噗嗤一笑,道:“明明是一大创举,明显是透着善意,怎么从您嘴里说出来之后,妾身听着就这么扎耳朵呢?”   李世民嘴硬,强行道:“我就是不喜欢他耍小聪明。”   “怎么能是小聪明呢?”   长孙王妃媚他一眼,娇笑道:“妾身觉得咱家妹夫这办法很新颖。”   李世民一张脸拉的比驴还长,道:“乱喊什么妹夫?八字还没一撇呢!”   他陡然转身,朝着村头那边看了两眼,脸色忽然变得柔和,轻声道:“这些妇孺收工了,秀宁她更加忙碌了。”   长孙王妃同样也看向村头,轻声道:“妾身想过去搭一把手。您是不是也有这个意思?”   李世民微一迟疑,随即欣然点头,但他明明很想过去帮忙,偏偏硬着嘴皮子死不承认,只是道:“咱们只过去看看。”   虽然口上这么说着,脚下却已急急抬起,转眼之间跑向村头,面色复杂的站在了人群边缘。   此时昭宁正在忙碌,手里拎着一口大马勺,每当有妇孺走到大锅旁边,她便给人盛上满满一大碗浓粥。   她脸上洋溢着幸福,头上包裹着一块粗布,她像是个几位普通的农家女子,语带欢快的和人打着招呼。   她不断给人盛饭,不断问那些妇孺,连连道:“这位嫂子,够不够吃?那位婶娘,您小心烫,慢点咽,不着急……”   她对所有人都是笑脸,哪还有一丝女战神的霸气,她口中温和无比,不断叮嘱着所有的人,道:“大家若是没有吃饱,随时过来找我盛饭,我家天涯说了,吃喝乃是天底下最大的事……”   那些妇孺连连点头,捧着大碗吃的香甜。   昭宁的脸上也笑的香甜。   李世民站在边缘看着,心中没来由一阵疼惜,他望着自家妹子满头汗水,口中不由自主喃喃一声,若有感慨道:“秀宁……”   昭宁身子明显一僵,像是不敢置信一般转头。   下一刻,兄妹二人四目相对。   当世三大手握兵权之人,大唐第一王爵和第一女帅,兄妹之间两年时间不见,相见之地却是一个小村。 第73章 顾天涯,你把我们皇家的花盆端走了   昭宁脸上迸发出强烈的惊喜,像是无法相信一般惊叫,道:“二哥?”   随即又看到旁边的长孙王妃,登时惊喜的更加难以言表,她手里的大马勺咣当一声跌落,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再次惊叫道:“嫂嫂?”   她像是一阵风儿,瞬间扑了过来。   李世民望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看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水,不知为何忽然心中一怒,火冒三丈道:“你堂堂一位公…竟干这种粗活,妹妹,你竟然在这里受这份罪!”   哪知昭宁毫不迟疑,反倒像是理所当然一般,她小脸明显带着好奇,反问李世民道:“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我干的事情难道不好么?我家天涯说了,吃喝乃是天底下最大的事……”   李世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只觉得胸口憋的阵阵发堵。   “又是顾天涯,怎么都是顾天涯!”   这一刻,他心中似乎很是失落,那种感觉就像是,家中精心培育的一朵鲜花,被某个瘪犊子连花盆一起给端走了。   可惜昭宁却体会不到二哥的憋苦,反而俏脸带着浓浓的开怀。   她今日陡然见到亲人,心里显然极为激动,她欢快的走到长孙王妃身边,伸手抓着长孙氏的手臂,叽叽喳喳道:“嫂嫂,你看到没有,这是我家的产业,是不是特别的厉害……”   顾家村一个小村庄而已,能有多大气象值得炫耀?然而昭宁说话之时满脸都是骄傲,似乎在向长孙氏介绍全天下最宝贵的东西。   长孙王妃面带柔笑,静静听着小姑子叽叽喳喳,她是女人,能懂女人心思,所以她不断点头,顺着昭宁的话语连连称赞,道:“不错,真的很不错,你这家业置办的很红火呢,嫂子看了都觉得有些眼热。”   昭宁登时喜的眉花眼笑,十分得意道:“这都是我家天涯的本事。”   长孙王妃又是点头,再次称赞道:“很好,很不错。”   旁边李世民听的胸口发堵,感觉自己这个哥哥受到了冷落,悻悻然道:“左右不过一个小村,能有几番气象可言?”   昭宁顿时不乐意起来,反驳道:“小村怎么了?二哥你莫非看不起小村?我家天涯说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天下大事再多,皆由小事开端。我家天涯还说了,万丈高楼,平地而起,哪怕胸有乾坤伟志,也得学会细微而行,我家天涯还说了……”   她一口一个我家天涯,无数的道理像是地火喷薄而出,听的李世民简直目瞪口呆,几乎有些不认识自家的妹子。   “这还是我家的秀宁吗?她何时变得这般能说了?”   却见昭宁一脸得意,昂着脑袋道:“我天天都上夜校,学的东西可多了。”   又是夜校!   这个称呼李世民已经听了第二次。   他很想开口问问,又觉得一时拉不下脸,于是吭哧吭哧半天,顾左右而言它道:“你说的那个小子呢?怎么看不见他的踪影?他若是有你说的这么好,为什么自己不来干这些事,反而让你在这里操劳受罪,他自己躲在别处享福不成?”   说着说着,似乎又生气起来,目光看向几口大锅,看向那个盛饭的大马勺,想及自家妹子累的满头是汗,顿时冷哼一声道:“真不像话,让女人干活。”   哪知昭宁眼睛一瞪,同样冷哼道:“二哥你什么意思?莫非想跟妹妹发威不成?你要是想摆架子,那你可是选错人了。”   昭宁能成为第一女帅,性格岂是唯唯诺诺之人,她的温柔只是因为顾天涯,对于自家哥哥可是没那么好脾气。   李世民明显怔住,似乎想不通自家妹子为何如此。   却见昭宁一脸气呼呼模样,突然道:“他怎么就偷懒了?他也在忙活好不好?河畔那边另有一口大锅,专门煮着黄羊肉汤,那是给孩子们的吃食,他对这事看的极重,他不允许任何人插手,每天都是他亲自操劳。”   “给孩子们的吃食?”   李世民微微一怔。   他忽然开口,语带好奇问道:“方才我在驿站那边查看,发现许多孩子排着队伍,每人背着一个小口袋,里面隐隐似有叮当之声……这是什么说道?莫非孩子们也来干活?”   “那可不!”昭宁像是又骄傲起来,道:“我家天涯就是有着本事,能让孩子们也挣到一口饭吃。”   李世民更加好奇,忍不住道:“那些孩子那么小,最大的也不过十来岁。”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那么小的孩子能干什么?   却见昭宁得意一笑,骄傲道:“能干什么?当然是捡废铁啦。二哥你别看孩子们小,他们捡取废铁的时候比大人还厉害呢。我家天涯弄了四个大火炉,每天熔炼两三百斤精钢,所有的物料全都来源,都是孩子们捡取的废铁。”   李世民目光闪动一下,若有所思道:“孩子们捡取废铁,用来换取黄羊肉汤?此举倒也不错,算是周济孩童。”   哪知昭宁摇了摇头,道:“错,黄羊肉汤是免费的。孩童们捡取废铁,我家天涯要给他们算钱的。最少都要给出五文铜钱,有的孩子甚至能赚到十文之多。”   李世民登时怔住,面色有些不可置信,愕然道:“孩童?一天十文?”   他是天策府执掌,麾下掌控者诺大地域,他对民生之事并不陌生,甚至知道一个成年壮汉的工钱是多少。   一个孩童一天能挣十文,这比成年壮汉的工钱还要高了。   他忽然皱起眉头,像是因为某事有了不悦,突然问道:“据我所知,顾天涯出身穷苦,仅仅一个月之前,他连吃饭都是问题。然而他现在却大把花钱,简直像个败家子一般。妹妹你跟我说实话,他是不是花的都是你的钱。”   倘若顾天涯是个吃软饭的家伙,那可得好好替妹妹把一把关了。   哪知昭宁突然一乐,笑着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要怀疑。既然你要听实话,那我就跟你说实话,二哥,你肯定想不到吧,我家天涯虽然没钱,但是他有本事挣钱啊。你回头看看那边的驿站工地,有没有看到一些红色的新奇砖石,那是他的手笔,雇人弄了一个砖窑,烧出来的乃是红砖,如今销路可是很好呢。”   “红砖?”   李世民下意识转头,看向了那边的驿站工地。   昭宁点了点头,站在一旁解释道:“红砖比青砖稍差,工艺却及其简单,一个小小窑口,一天能出五百块砖,装成一车,售价百文,除去雇人的开支和炭火的消耗,净利可以达到六七十文,我家天涯足足弄了五个窑口,一天就能挣到三四百文呢,这笔收益恰好支付孩童的工钱,偶尔还能有些结余剩下,怎么样,厉害吧……”   三四百文钱,也许对于普通农家乃是不小的财富,但若是搁在李世民身上,这是多么小的一个数字。   即使是搁在昭宁身上,同样也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数字,但是昭宁却一脸自豪,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李世民深深看了自己妹妹一眼,现在他可以确定自家的花盆真被一个瘪犊子给端走了。   讨不回来了。   永远也讨不回来了! 第73章 秀宁你跟我说实话   “昭宁你怎么过来了?你那边已经忙完了吗?”   “咦,你带了朋友过来啊!”   “那你先招待一下,我这边马上就结束。”   “很快就好,很快就好啊。客人们可别生气,这个肉汤得趁热盛给孩子们,呵呵呵,你们先聊聊天,我很快就过来。”   顾家村畔,大河旁边,同样立着一口大锅,顾天涯正在大锅边忙碌。   他手里也拎着一个大勺,不断的给那些小孩子盛饭。   他看到昭宁带着人过来,先是远远的挥手打个招呼,然后继续忙碌着盛饭,并没有放下活计前去迎接。   虽然没去迎接,但他不忘致歉,语气很是敦和,朝着众人点头示意。   这边昭宁生怕李世民感觉不受重视,连忙小声开口道:“二哥你别生气啊,你看他真的挺忙呢。”   李世民远远看了顾天涯一眼,随即目光在一群孩子身上扫过,忽然温声一笑,首次语带赞扬道:“不急,等他忙完再说。我看那些孩子都饿了,他这也算是干了一件正经事……”   话才说到一般,陡然脸色一怔,像是发现什么离奇之事,满脸不可思议道:“那个帮他烧火的人,怎么看着像是叔宝兄?”   “嘘,别大声说!”昭宁急急开口,压低声音道:“天涯不认识他,只以为他是个逃荒的汉子。”   李世民微微一愣,下意识把语气放低,但他仍旧惊奇,忍不住小声又道:“秦…叔宝他怎么干这个活?堂堂天策府大将军,陪着一个小子在这里烧火?”   昭宁看他一眼,轻声解释道:“此事我也想不明白,但是秦将军很固执,他坚持要跟着天涯,几乎是一步也不肯离开。”   她这话说完之后,李世民突然懂了。   他远远看着秦琼,口中发出一声感慨,轻轻道:“山东秦叔宝,忠义真无双!””   昭宁何等聪明,闻言立马领会,低声道:“二哥,秦琼将军是你派来的吧?嘻嘻,你总算帮我做了一件贴心事。”   李世民缓缓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郑重道:“不是派遣,而是请求!”   说着再次看向那边,望着那个黄脸汉子蹲在地上烧火,只觉得心中感慨莫名,忍不住轻声又道:“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答应过我。堂堂一位大将军,可以俯下身子给人烧火,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天下恐怕再也没人能够比得过秦叔宝了。”   昭宁也看向那边,一脸同感道:“他跟着天涯几乎寸步不离,只有晚上才会告辞离开,他看似是在帮着天涯干活,其实是贴身在保护天涯的安危。”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整个天策府中,拥有战将数十,然而若论骁勇绝伦,叔宝兄绝对是首屈一指,正因为此,我才请他帮忙,有他贴身护着那个臭小子,一般的刺客绝对近不了那小子的身,世家若是敢玩阴的,那他们真是小觑了我李世民……”   说到这里微微一停,紧跟着又对昭宁道:“虽然顾天涯这小子让我很不爽,但他毕竟是你想要托付的人,既然如此,我就得护,若是他犯了错误,咱们可以骂可以打,但是外人不行,因为他们不配。”   外人不行,他们不配!   这话说的语气平平,然而却有一股霸气,这就是李世民,骨子里是个护犊子的货,虽然他明面上一直宣称对顾天涯很不爽,但是他暗地里却早早的安排好了秦叔宝,死鸭子嘴硬,堪称大唐第一宠妹狂魔。   昭宁很是感动,忍不住轻声开口,郑重道:“二哥,谢谢你。”   其实她自己麾下也有骁勇绝伦的猛将,同样可以调到顾天涯身边贴身保护,但是李世民做出此举,让她感受到了浓浓的亲情。   女子哪怕性格再怎么刚强,骨子里终究还是柔弱感性的。   昭宁不知为何,陡然鼻子有些发酸,她眼圈也变得发红,竟似哽咽般道:“二哥,真的谢谢你。以前妹妹不懂事,对你心中有着埋怨,希望你不要记挂心上,以后妹妹不会再耍性子。”   这算是冰释前嫌的意思了。   李世民登时惊喜起来,然而欢喜之中忽然悲从中来,竟也眼圈发红道:“你我兄妹,何至于此啊。幸好…幸好有顾天涯,让你又活了过来。”   堂堂第一王爵,突然感情迸发,他似乎觉得有些挂不住颜面,于是连忙掩饰逃避,道:“我过去那边看看,问问孩子们吃的什么。”   说完抬腿便走,朝着一个端碗的小孩走去。   段志玄和张亮迟疑一下,连忙也抬腿跟着走了过去。   长孙王妃忽然轻叹一声,伸手拉起昭宁的手臂,柔声道:“秀宁你当初留下绝命遗书,真把大家给吓死了,你二哥躲在屋子里大哭一场,足足得有两天时间滴水未进,那段日子真是难熬啊,整个天策府像是笼罩一层阴云,不管哪个臣子想提谏言,都要惹得你二哥暴跳如雷。”   她说着停了一停,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语气猛然变得艰涩,很是愧疚又道:“秀宁妹子,嫂嫂得给你道个歉,家兄那人你应该记得吧,他一直想谋夺你的娘子军,你之所以对你二哥产生误会,有一半原因是他做出了许多事,是他不断怂恿柴…柴…就是那个柴绍,想要通过成婚谋夺你的权柄。秀宁妹子,这事都是家兄的错,我这个做嫂嫂的,真是夹在当中里外不是人。”   她连连致歉,满脸都是愧疚,然而昭宁却缓缓摇头,轻声道:“过去的事,不想提了,他们有错,我也有错,他们错在想要谋夺权柄,而我错在性格执拗,既然大家都有过错,这件事情就此揭过吧。”   说着挽起长孙王妃臂弯,反过来相劝道:“嫂嫂,你无需向我道歉,咱们乃是亲人,岂能太过见外?我家天涯曾经跟我说过,舌头和牙齿还有打架的时候呢,人活在世上不应该太独,家人永远是自己身后的港湾,所以应该大度,亲情才不会失真。”   长孙王妃甚是感动,忍不住抬头看向顾天涯那边,道:“妹夫真是个不错的人。”   她口中称呼妹夫,昭宁顿时小脸一红,略显忸怩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嫂嫂你莫要调侃我。”   “是么?”   长孙王妃忽然低笑起来,猛把脑袋凑到昭宁耳边,压低声音道:“但我怎么看着你腿缝已开,难道这也叫做八字没有一撇么?”   昭宁登时满脸绯红,耳根子都红了个通透,她明显又羞又涩,开始胡乱扯谎,支支吾吾道:“我…我常年领兵,战阵上需要骑马,骑马久了,就…就…腿就这样!”   “是么?”   长孙王妃一脸狐疑,盯着昭宁不断打量,猛地噗嗤一笑,再次凑到昭宁耳边,压低声音道:“那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骑的啊?若是嫂嫂没有猜错的话,那匹马儿应该叫做顾天涯吧。”   “哎呀!”   昭宁惊叫一声,终于吃不住这种调侃,她慌里慌张的捂着脸蛋,撒丫子一般逃了开去。   长孙王妃哈哈大笑。 第75章 我要打死顾天涯   不远处李世民看的莫名其妙,忍不住走过来好奇问道:“秀宁这是怎么了?她现在性格像是变了个人。”   长孙王妃使劲推他一把,道:“没事没事,你乱问个什么劲啊,你不是要去看看小孩吃饭么,赶紧继续去干你的正事儿。我们女人家在这里说些体己话,你一个大男人走过来好奇个什么劲?”   李世民被她推了个趔趄,脸上顿时变得更加好奇,道:“不对劲,很不对劲,观音婢,你莫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他一脸狐疑,目光朝着躲进河畔树林的昭宁连连打量,皱眉道:“秀宁她从小像个男儿一般,何曾有过这种女儿家姿态,观音婢,你到底什么事情瞒着我。”   长孙王妃一脸无奈,狠狠用眼剜了丈夫一眼,但她终归不愿因隐瞒丈夫,于是压低声音小声开口道:“睡了!”   “啥睡了?睡啥啊?”   李世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忍不住开口又问了一句,猛然他脸色一僵,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   他想明白了。   霎时之间,火冒三丈,几乎暴跳如雷,大吼道:“那个臭小子,我非打死他不可……”   长孙王妃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死死将他摁住,急急道:“你要真敢这样,置于秀宁何地?”   李世民胸口不断起伏,明显气的面色铁青,喘息不已道:“这气死我了,这真是气死我了,不经纳彩,也未问吉,大雁没有送上两只,彩礼也没见半份,竟然就,竟然就,真气死我啊,气死我了啊……”   长孙王妃连连安抚,低声道:“你别大吼小叫的行不行?非要逼的秀宁抬不起头吗?你们李家手握天下江山,难道还缺咱们妹夫一点彩礼啊?”   “这是规矩,不是彩礼的问题!”李世民气的脸色铁青,恨恨朝着河畔那边瞅了一眼,咬牙发狠道:“这个臭小子,我非揍死他。”   “行了吧你!”   长孙王妃猛然推他一把,道:“现在开始说规矩了,当初你可不是个规矩的人,你若是去打死妹夫,那我哥哥是不是也该打死你。那年我才十四岁,被你一下摁住了。你那时候向我家提亲了吗?你那时候向我家纳彩了吗?”   这话有很深的隐喻,分明是说李世民也做过不守规矩的事。   李世民登时老脸一红,嘴硬辩解道:“咱们那是两情相切。”   “呸!”   长孙王妃剜他一眼,道:“你能两情相切,咱家妹夫不行吗?赶紧躲到一边去,不要在这里大呼小叫,倘若再这么下去,秀宁羞的抬不起头。你可是知道的,这丫头的性格很刚烈,你若是继续如此咋呼,说不定又闹出什么危险的事。”   李世民登时一怔,吓得脸色有些发白,连忙道:“对对对,不惹她,不能让她害羞,免得又生事端。我不咋呼,我不咋呼……”   但他胸中一口怒气始终难平,忍不住又道:“我去那边找那个小子,今天非要给他一个好看。”   说着急匆匆转身,拉着一张驴脸去了。   这次长孙王妃没有阻拦,反而面色古怪的低笑一声,道:“真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倒要看看你怎么给妹夫一个好看……”   她遥遥看着丈夫背影,期待着精彩一幕发生,结果却见到李世民方向一拐,压根没有走向顾天涯那边,反而走到一群孩子中间,蹲在地上看着孩子们吃饭。   由于距离不是很远,能够听到他在那里嘀嘀咕咕,似乎在碎碎念道:“我暂且不过去,免得忍不住怒气,我若是忍不住怒气,说不定一下把他给打死,所以我先忍一忍,免得我妹妹年纪轻轻就守寡,但我肯定要给他甩脸子看,否则我就不是李世民,哼……”   长孙王妃噗嗤一笑,习以为常的放下心来。   她不再关注丈夫那边,转身进了河畔树林,这时昭宁还躲在里面,手捂着小脸往外张望,看到长孙过来,连忙小声开口,十分心虚问道:“嫂嫂,我二哥没发火吧?”   长孙王妃宠溺看她一眼,忽然故意吓唬她道:“怎么没发火?差点就炸了。简直暴跳如雷,非要去打死你家那个……”   昭宁吓了一跳,随即脸色一冷,抬脚便要往外冲去,一脸大怒道:“他敢,我跟他拼了。”   长孙一把将她拽住,嘻嘻低笑道:“吓唬你呢,我的傻妹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二哥那人,从来都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   昭宁微微一怔,随即想明白过来,于是瞬间又恢复害羞,不过仍旧略显担忧的朝外张望,生怕自家二哥会按捺不住火气,暴起伤人去打她的顾天涯。   长孙王妃噗嗤而笑,道:“你别看他一口一个要去打死顾天涯,其实他只是想发出心里憋着的一股火,毕竟这事实在是太令他震惊了,你们两个小家伙的性子也确实是太急了点,哪能尚未大婚之前,先就把事情给办了……”   昭宁登时脸又涨红,耳根子火辣辣像是火烧。   长孙王妃看的有趣,忽然俯过身子探过头去,嘻嘻问道:“你跟嫂嫂说说,是啥时候的事啊?怎么就这么着急,难道真是情切难忍?”   昭宁使劲用手捂着小脸,好半天才期期艾艾道:“我大三岁呢,不急可不行!”   长孙王妃怔了一怔,忍不住道:“大三岁而已,算不得什么吧。”   昭宁支支吾吾又道:“河北这边民风彪悍,村里好几个小寡妇盯着他,我怕他血气方刚,会被那些小寡妇勾搭,所以我提前下手,先给他泄泄火气……”   长孙王妃目瞪口呆,俏脸显得无比精彩,愕然道:“听你这个意思,竟是你主动撩拨的他?”   昭宁满脸绯红,声若蚊蝇道:“其实也不能算我主动吧,那晚上他也挺急切的呢,站在雪地里,一把将我抱住,喘气那么粗重,喷的我浑身发烫!”   长孙王妃先是一愣,随即仿佛惊若天人,下意识脱口而出道:“站着?雪地?”   昭宁羞涩万分,声音已经像是蚊子哼哼,突然伸手指了指远处一颗大树,涩涩道:“也不算是站着,我扶着那颗树呢。”   长孙王妃傻傻看向那颗大树,然后又回过头来看看昭宁,足足好半天之后,她才一脸惊愕,无比钦佩道:“现在年轻人,真是够厉害。” 第76章 李世民发火,顾天涯也发火   足足半晌之后,昭宁和长孙王妃方才回归,也不知嫂嫂和小姑子之间到底说了些秘密,总之无论昭宁还是长孙王妃全都脸孔红红的。   恰在此时,顾天涯终于也忙完了手上的活。   他伸手擦了一把油污,顺手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才满脸堆笑,朝着众人走来。   人还没到,先打招呼,口中不断致歉,语气却很自来熟,连连道:“真是对不住,诸位久等了,方才迫于活计未完,没能第一时间招呼大家,得罪勿怪,还请海涵。”   说话办事,面面俱到。   虽然都是些口语化的说辞,并没有掉书袋般的之乎者也,但是这番招呼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任谁听了也不会生出心中不满的感觉。   李世民像是有些意外,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顾天涯。   虽然他心里还是带着不爽,但是顾天涯的一番招呼却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不由缓缓点头道:“虽是农户出身,倒也懂得礼仪,听说你还读过书,勉强也能看的过眼了。”   这话让顾天涯一怔,忍不住也上上下下打量李世民,他虽然脸上还是挂着微笑,心中却不免有些腹诽和迟疑,暗暗猜测道:“这谁啊?说话这么老气横秋的?”   眼见李世民面色不善,顾天涯顿时心中也有些不爽,忍不住暗暗又道:“这货干嘛拿这种眼神看我?像是我欠了他八吊钱一般?这人还真是有些奇怪,初次见面拉着一张驴脸,这样的脾性若是搁在农村,恐怕一天得让人打他三顿……”   虽然他心底不爽,脸上却丝毫不漏,反而再次堆砌微笑,如沐春风一般打招呼道:“敢问诸位,从何而来啊?我看诸位颇有风尘仆仆之色,莫非竟是从远道赶路而来不成?”   嘴上这么说着,目光已经看向昭宁,频频示意道:“昭宁你是咋地了啊?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一番。”   这一刻,昭宁的脸色竟然有些拘谨。   堂堂天下第一女帅,忽然用手使劲揉搓衣角,像是满心担忧,又像是忐忑不已,足足七八个喘息之后,她才小声小气的道:“天涯,这是我的家人。”   李世民趁势开口,摆着一脸严肃脸道:“本…我是她的二哥,特意过来看看。”   “昭宁的家人?”   顾天涯明显像是一怔。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瞳孔似乎悄然缩了一缩,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哪怕李世民也不曾留心观察。   李世民再次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冷哼一声道:“初次见面,你还不错,我在家中排行老二,你可以喊我一声李二哥。”   这话说的颇为冷淡,配合他脸上的严肃更显三分,倘若是不知内情之人,恐怕立马就会心生反感,然而昭宁却在心中一喜,知道二哥已经接纳了顾天涯。   但她生怕顾天涯抵触,不由忐忑凑到顾天涯身边,她伸手拉着顾天涯的手,像是哀求讨好一般道:“天涯,你快喊二哥啊。”   这种小女儿家的柔弱姿态,哪里还有一丝女战神的威风,旁边李世民看的眼皮子直抽,只觉的胸口又是憋屈的难受。   我们李家皇族这朵花,真的是连花盆也没了。   人的心里一旦有所不爽,脸上和眼中自然会流露出来,他一脸凶巴巴的看着顾天涯,颇像是一头凶兽在盯着某个猎物。   昭宁还在抓着顾天涯的手臂摇晃,不断道:“天涯,你快喊二哥呀!这真的是我二哥,旁边那位是我嫂嫂,他们为了过来看你,从洛阳千里迢迢一路狂奔,仅仅用了六天时间,可算是累坏了呢。”   哪知顾天涯不知为何,突然口中发出一声冷笑,道:“他们就是和你争家产的亲人吧?”   昭宁登时一怔。   李世民同样也是一怔。   两人都能听出来,顾天涯的语气很冷淡,似乎还带着一些怒火,只不过没有明确发出。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压抑。   初次见面,舅哥和妹夫各自摆着脸子,长孙王妃目瞪口呆,旁边的段志玄和张亮瞠目结舌,想要开口打个圆场,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反倒是李世民有些奇怪,突然之间竟是神情一缓,陡然哈哈大笑,像是甚为满意,点头道:“不错不错,很是不错。身为男人,就该护着女人,你这般冷脸于我相对,无非是恼怒我和妹妹争夺家产,所以不管我是不是他的二哥,也不管我到底是什么身份,总之不管一切,你都是毫不迟疑的站在昭宁那边,这很好,很不错,是个傲骨男儿,懂得维护女子……”   谁也没有料到,李世民竟然是因为这个而感到满意,竟是再也不摆脸子,反而由衷的发出微笑。   顾天涯像是怔了一怔,不知为何突然大有深意的看着李世民。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他忽然也把冷脸一收,像是有感而发般道:“我似乎对你也有一些误会,你看着并不像是个冷血的人。你刚才那一番话,显然是由心而发,人的眼睛不会骗人,你确实是很疼爱自己的妹妹,既然那般疼爱,想来是做不出狠事的……”   他说着微微一停,像是略微有所愧疚,约莫片刻之后,再次感慨出声,又道:“由此可以得知,人不能听信传闻,必须亲身体会,才能清楚明白,否则会受蒙蔽,潜意识里生出错误的想法。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我差点把你看成个冷血的人……”   说完陡然双手一抱,郑重拱手行礼道:“李二哥是吧,顾天涯给您道歉了。”   这番动作实在有些莫名其妙,李世民看的不由有些迷惑不解,他转头看了昭宁一眼,忍不住问道:“妹妹,莫非你跟他说过我的坏话不成?”   昭宁迟疑起来,像是仔细回忆,好半天后才缓缓摇头,有些好奇道:“没有呀,我从未说过。”   李世民更加迷惑不解,忍不住把目光又看回顾天涯,同样好奇道:“既然昭宁不曾说我坏话,为何你会对我心生厌恶,竟然还以为我是个冷血之人,这到底是哪门子的说道?”   哪知顾天涯突然哈哈一笑,答非所问道:“是我胡思乱想,我这人就爱胡思乱想,李二哥,得罪莫怪啊……”   “不对,很不对!”李世民一脸狐疑看着他,目光之中闪烁着精明的神采,突然道:“你方才冷脸之时,所说的那番话同样由心而发,就如你自己所说的那般,人的眼睛不会骗人,你是真的以为我是个冷血之人,所以才会一见面就对我心生厌恶。”   顾天涯再次打个哈哈,顾左右而言它道:“爱屋及乌嘛,我生气你们逼的昭宁去跳河,所以才会心生怒意,一时忍不住冷言冷语。”   李世民深深看他一眼,对这个解释不置可否。   这时长孙王妃终于找到机会,连忙开口打圆场道:“都是一家人,莫要见外了,就算是彼此之间有些误会,但是亲人之间哪里能有隔夜的仇?有句话说的好,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这话说的甚是得体,顾天涯和李世民不由自主全都点了点头。   也不知为何,顾天涯忽然朝着长孙王妃拱手一礼,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他的举止竟是十分尊敬,明显是有心而发,出自赤诚的敬重,道:“这位是嫂嫂吧,您真是胸怀大度。”   长孙王妃连忙侧开半身,同时屈膝还了一个妇孺礼,连连道:“顾兄弟莫要见外,咱们一家人无需这般。”   至此,见面的风波终于消散无踪。   昭宁明显很是开心,忍不住抱起顾天涯胳膊,俏脸一片温柔,笑的如释重负。   李世民眼看着妹子抱起一个男子的胳膊,顿时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两声,陡然又拉着一张驴脸,呵斥道:“大白天的,像什么话?赶紧撒开手,到你嫂嫂那边去。闺女家的矜持,你是一点都不想要了吗?”   昭宁登时脸色大红,慌里慌张推开顾天涯。   旁边长孙王妃生怕她脸嫩吃不住,连忙走过来挽起小姑子的手臂,好生安抚道:“你二哥说的也有道理,有些规矩还是需要遵守的,否则传出去影响不好,容易被有心人针对……”   昭宁轻声‘嗯’了一下,偷眼看了看李世民的脸色。   此时李世民却已不再看她,反而目光直直盯着顾天涯,突然问道:“一座小驿站,你只是驿卒,纵算收回了八个村庄的土地和田亩,但返还给百姓之后仍算两手空空,我见你又是烧窑,又是炼铁,摆出几口大锅煮粥给人吃饭,又弄一口大锅专门熬煮羊汤,做的虽然都是善事,可你自己留下了什么?”   他这话的语气很冲,并不等顾天涯做出解释,紧跟着又道:“人活一世,又是男儿,就算心有良善,但也不能全掏,一个月之前,你还是个吃饭都成问题的穷苦小子,这才短短几天,就开始大手笔的花销,那么我且问问你,你有没有想过跟着你过日子的人?”   “跟着我过日子的人?”顾天涯微微一怔,有些迷惑不解。   却见李世民轻哼一声,像是恨铁不成钢道:“老百姓有句俗话说的好,女子嫁汉,穿衣吃饭,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这话是说男人娶了老婆得养着。但我看你现在的情况,怕是连点家业也置办不出。我倒是想要问一问你,以后我妹妹跟着你怎么吃饭?”   顾天涯终于明白过来。   李二哥这是责怪他不懂得置办产业。 第77章 所以,得加钱   不愧是当哥哥的人,已经开始替妹妹打算了,关键人家训斥自己却是有着资格,舅哥教训妹夫这种事搁到哪里都算有理,自古至今,一向如此。   只见李世民似乎意犹未尽,又道:“你若是自己有本事,想要行善没人会来说你,可你看看你现在做的事情,有哪一件是凭着你的本事在干的?粮食,那是仗着娘子军的威风讨来的,土地,同样是仗着娘子军的威风收回的。就连你煮给孩子们吃的肉汤,所用的黄羊也是娘子军打来的猎物,我听说那些黄羊乃是因为昭宁想让你吃肉,所以才舍下脸面去求了她的闺蜜帮忙,结果你却辜负昭宁的苦心,把那些黄羊全都给了孩子吃……”   他说到这里一停,紧跟着道:“行善确实是件好事,但你这么做不算本事,你自己想一想,这件事有哪一点是靠着你的本事?”   这一番长篇大论,话里话外带着谆谆教诲,虽然像是训斥,但却发自真心。   顾天涯不是傻子,他能感受到李二的真诚,也正因为此,他虚心接受。   但他也不是个唯唯诺诺的人,所以忍不住开口辩解道:“我并非一无是处,一直在努力拼搏,我弄出了五个窑口,每天可以烧制红砖,粗算一日得利,约有三四百文,这样的收益很不错了,已经胜过了河北道许多的家庭。”   “钱呢?”李世民丝毫不给他面子,陡然开口问道:“既然一日得利三四百文,那么我问问钱去哪里了?”   顾天涯登时一囧,略显无奈道:“花了。”   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突然像是有所感慨,道:“河北道的百姓,确实极其可怜,你把那些钱财花给孩子们,说来也算是一大善举,我之所以对你不满,是因为你这么做太累,你的肩膀太窄,你的力量太弱,倘若你不能改掉心软的毛病,你这辈子怕是活的很吃力。”   顾天涯一脸同感的点了点头,不过他很快又摇了摇头,他目光转向那些孩子们,像是有感而发道:“我挨过饿,饿了十几年,我曾在大雪冬天饿昏在街头,若是没人救助恐怕早已死了。我曾在寒冬腊月饥饿难忍,趴在大树上面啃咬树皮,那些树皮很硬啊,硌的牙齿出了血,我疼的浑身都在打哆嗦,然而强撑着继续趴在树上啃,因为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不啃树皮就会饿死。”   他说到这里缓缓一停,目光柔柔的看着那些孩子们,又道:“你口中所说的这些孩子们,他们每个冬天都和我一样,要啃树皮,才能活命,人在乱世末,降生河北间,真的是很苦啊,真的是很难啊……”   这番话娓娓道来,昭宁已经听的眼眶泛红,长孙王妃同样鼻尖酸楚,忍不住出声道:“想不到顾兄弟竟然受过这么多的罪。”   就连段志玄和张亮也是心怀感触,各自语带同情的轻轻叹息了一声。   李世民同样面带不忍,不过却强行压制了下去。   顾天涯的目光继续盯着那些孩子,仿佛喃喃般道:“我也知道行善很累,我更知道救急不能救穷的道理,满天下的穷人太多了,不是我顾天涯一个人能救的……”   李世民点了点头,忍不住道:“这是朝廷才该去做的事。”   说着微微迟疑一下,忽然语气略显苦涩,又道:“即使朝廷去做,也未必能够做好。满天下的穷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是啊!朝廷也未必能做好。”   顾天涯叹了一声,心有同感的点着头,但他突然仰头望天,轻轻吐出了一句话,像是自嘲般道:“即便如此艰难,可我仍想试试,我看着他们像我一般挨饿的样子,总是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所以那些黄羊肉汤,算是我借了昭宁的债,等我以后赚了钱,我会还的……”   昭宁陡然大哭,冲过来一把抱住他胳膊,道:“不用你还,不用你还,只要你愿意,我天天让人去帮你猎杀黄羊。天涯,你不要吓唬我,你这个语气,让我听了很害怕啊。”   大哭之间,忽然凶狠的看向李世民,怒道:“二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为什么故意用话跳动他的酸楚?你若是再敢这样,咱们兄妹永远没有来往了。”   她大怒发飙之下,登时迸发出原本的秉性,那等气势凶悍的决然,连段志玄和张亮都忍不住心颤。   唯独李世民仍旧面不改色,反而继续抓着顾天涯刚才的话柄,陡然轻喝一声道:“好,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以继续行善,黄羊和粮食算是借了我妹妹的债。等你赚到钱财之后,你得把这笔债务归还她。”   昭宁更加大怒,几乎要凶狠的扑来。   顾天涯使劲抓着她胳膊不放,转过头来看着李世民郑重点头,道:“好!”   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约定。   一个是当世第一王爵,后世所知的盛唐一帝。   一个是烂泥腿子出身,眼下暂且只能吃软饭。   两人无论身份还是地位全都天差地别,偏偏竟能相互郑重以待的做出约定,昭宁气的大哭不止,李世民却甚是欣慰。   唯有他这个做哥哥的自己才知道,他已经帮着自己的妹妹把过了关。   他忽然再次开口,看着顾天涯道:“既然你定下志向想要赚钱,那么现在正好有个机会,我听闻你弄出了一种精钢,能够制造精锐横刀和各种利器,但你限于出身和财力,无法将这门产业扩大,即使你有能力扩大,也会引来天大的觊觎,哪怕你有着娘子军帮你撑腰,但是那些觊觎之人仍旧敢向你伸手,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你这项产业须得分润于人。”   顾天涯像是一怔,目光看向李世民,他似是心中迟疑,但是很快有了决断,郑重点头道:“你说的一点不错,此事确实会让我承受巨大压力。眼下还好,精钢的名声尚未打出去,并且规模不大,暂时引不来太大觊觎,但是随着时间慢慢推移,该来的觊觎必然还是会来的。所以你说的不错,我确实应该分润于人。”   李世民陡然上前两步,目光炯炯道:“我身为昭宁的二哥,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这门精钢产业,我有心思想接,此事有两大好处,以你的聪慧应能猜知,首先,我接下之后,可以帮你分担那些觊觎,其次,我经营这门产业不会和你产生利益冲突。”   顾天涯点了点头,一脸认可的道:“而若是精钢秘方被别人得去,那些人肯定不允许我继续再干。”   李世民哈哈一笑,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那么,你是愿意把秘方卖给我一份喽!”   舅哥和妹夫,突然谈起了生意,方才还是冷脸相对,转眼间相谈甚欢,这等转折实在太过突兀,看的昭宁等人全都发愣。   昭宁忍不住擦了一把眼泪,跺脚道:“我白白大哭了,二哥你真不是好人。还有天涯你,你也是个大坏蛋……”   旁边长孙王妃将她拉开,低声安抚道:“他们男人家的事,咱们女眷不掺和了,否则整天提心吊胆,这种日子可不是人过的。”   说着拉着昭宁走到一边,窃窃私语说着体己的话。   李世民看了一眼妹妹,不知为何脸色有些迟疑,随即转回头来看着顾天涯,语带无奈道:“本来按照我的打算,是要跟你狠狠压价的,但是看在昭宁的面子上,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能让她心寒……”   说着一顿,紧跟着道:“一口价,五百贯。你的精钢秘方,从此算我一份。你应该能够明白,我出的价格并不只有钱。”   五百贯,不算多。   但是也不算少。   铁业这东西,往大了说能有千百万贯的利润,但它同时又有着风险,随时可能导致横死家中。   所以五百贯买个秘方,并不能算是没良心的价格。   顾天涯点了点头,像是认可了李世民的提议,道:“昭宁说过,你们出身豪门,既然出身豪门,必然有着经营铁业的实力,你能出手帮我分担觊觎,确实是看在了亲情的面子上,否则你直接出手强夺,半文钱财的代价都不用付出。”   李世民‘嗯’了一声,并不讳言道:“我确实是看在了昭宁的面子,否则真的会出手强夺。”   “所以,我该感谢!”顾天涯不知为何,突然笑了一声。   他陡然仰头望天,紧跟着又道:“但是呢,我又有点不甘心。李二哥你应该能够明白的,这个精钢产业的利润有多大,这是家父钻研一生的东西,留给我算是传下来的遗产,若是我就这么把它卖了,心中对于家父的愧疚甚是难平……”   李世民皱了皱眉,猜不透他到底什么意思,沉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却见顾天涯目光看向于他,忽然脸上挂出淡淡的笑意,道:“得加钱。” 第78章 虽只一碗肉汤,堪可造福一方   自古商事交易,大多有着规矩,所谓漫天要价,可以坐地还钱,其实这话反过来说也一样,别人开了价格我可以提价。   这是我家的家传秘方,而你李二乃是昭宁的亲人,不卖吧,对不起昭宁,卖你吧,对不起家父……   所以,得加钱。   这话似乎搁到哪里都能说得通。   李世民明显皱了皱眉,一双虎目直直盯着顾天涯,像是想要看穿顾天涯的心思,又像是琢磨顾天涯到底什么意思。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李世民才缓缓开口,沉声问道:“说吧,你想加多少?记住,莫要巴蛇吞象。”   这便是答应的意思了。   虽然口上答应了,但是语气很不爽,一双虎目凶巴巴的盯着顾天涯,看起来很有一种我想揍死你这小子的架势。   可惜顾天涯浑不在意,反而笑的满脸春风,连连应承道:“明白明白,我懂我懂,巴蛇吞象嘛,说的是人心不足,做人需要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能幻想那些超乎自己能力的事……”   李世民甚觉欣赏,忍不住就要点头称赞。   哪知忽见顾天涯嘿嘿两声,突然冲着李世民伸出三根手指,笑眯眯的道:“三成。”   “嗯哼!”   李世民明显一愣,一时间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但他何等人物,几乎在转瞬之间就想通一切,所以他脸色猛然一冷,偶然沉声厉喝道:“你小子好大的胃口,也不怕吃太多撑着?竟敢要我三成,你怎么不说让我给你打白工?”   原来顾天涯想要的根本不是多少钱,而是想要李世民经营铁业的三成份子。   难怪李世民会绷不住,霎时间脸色一片圭怒。   但是顾天涯仍旧满脸微笑,不知为何竟是显得极其轻松,忽然他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气,一脸大有深意的看着李世民道:“承蒙您能看得起我,允许我喊您一声李二哥,既然您认我这个兄弟,那我不会把您当成傻子坑。这三成份额,是我的底线,若您答应,那便答应,若您不爽,一拍两散,到时您勿需看在昭宁面子上,可以动用您的那些手段将我抓起来,严刑拷打也好,威逼利诱也罢,我,全招……”   这话说的,转折太猛,前半段的语气何等正经,结果到了结尾突然说了一句‘我全招供’,众人全都目瞪口呆,宛如看着一个无赖。   唯有李世民眉头轻皱,仿佛并没在意顾天涯的无赖,反而目光带着沉思,好半天后才缓缓开口,语带试探问道:“听你刚才的意思,似乎这里面有着说道?莫非你能带给我更大利益,所以才敢向我索要三成份额。”   可惜无论他怎么试探,顾天涯只是满脸堆笑,既不解释,也不承认。   如此又是好半天过去之后,猛见李世民重重点了点头,沉声道:“好,就给你三成。”   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答应了下来。   长孙王妃明显带着吃惊,旁边的段志玄和张亮同样一脸惊异,就连昭宁也是面带惊讶,全都想不通李世民为何会如此。   也许顾天涯不知道,但是他们几个却知道,倘若天策府开始能够经营铁业,这里面的利润实在太大了。   三成份额,那得是上百万贯的收益。   这么庞大一笔财富,竟然说答应直接就答应了。   众人觉得李世民这举动很古怪,同时也觉得顾天涯的要求很离谱。   这时忽听李世民缓缓开口,像是有所提醒般道:“铁业三成份额,收益确实庞大,此事倘若换个人来,恐怕会把你当成个穷疯的傻小子,但我李世民和人不一样,我偏偏要答应你的这个要求……”   他说着停了一停,陡然大有深意看了顾天涯一样,突然微笑道:“因为我能猜到,你手里不止精钢秘方。你这小子虽然令我讨厌,但你言谈举止透着赤诚,人的眼睛不会骗人,因为目光乃是由心而发,刚才我曾试探问你,问你是否会让我获益更大,你虽然没有明说,但你眼中有着底气,所以我稍加迟疑之后,便已心中笃定十足,你既然敢向我索要三成份额,必然有着能让我感到满意的后手,我这个猜测,不知道对否……”   顾天涯像是没有听懂,对这番话选择不置可否。   但是李世民却满脸自信,突然哈哈大笑道:“不管是真是假,但我认为是真,既然如此,我便赌了,三成份额而已,给你也是无妨,就算将来你没有让我获利更大,我已经心甘情愿的认下此事。哪怕我吃了大亏,我就当是给我妹子的嫁妆……”   不愧是李世民,手笔果然很大气。   三成铁业份额,最少得有百万贯的收益,他只凭心中猜测,就敢做出决断,如果真的输了,那就当做是送给昭宁的嫁妆。   这话说的敞亮,让人听的舒心。   顾天涯终于有所反应,陡然拱手行了一礼,郑重喊了一声道:“二哥。”   这次没有加上姓氏,直接喊的就是二哥。   这种称呼,才是亲近。   李世民深深看他一眼,微微打趣道:“原来你直到此时方才认可了我们。”   顾天涯满脸肃重,轻声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世民微微一怔,随即脱口而出道:“这话甚妙,深谙人心。”   说着下意识看向顾天涯,很是好奇道:“真是奇怪,真是奇怪,你的这些言谈倾吐极其精炼,透着一股子洞穿世事的深邃,便是放眼整个天下所有年轻一辈,你怕是比那些世家大族精心培养的士子也不遑多让了。”   这话分明又带着试探。   可惜顾天涯没有接茬。   他只是仰头看了一眼天空,突然开口做出邀请道:“二哥一路风尘仆仆,想必腹中已有饥饿,小弟家中虽然贫寒,然而一碗鱼汤还是有的,倘若您不嫌弃,可否贵足登门。”   李世民明显一怔,忽然转身指了指河畔,他分明是指着那口大锅,好奇问道:“这里便有饭食,怎不请我一试?黄羊肉汤这种东西,关中一向少见的很,我闻着香气浓郁,颇想吃上两碗。”   哪知顾天涯缓缓摇头,像是有些愧疚般道:“肉汤虽然多,可惜有主了。”   李世民又是一怔。   也就在这时,隐隐听到村头那边响起许多妇女的欢笑声,但见三三两两相伴,脸上都挂着心满意足,她们走路之时偶尔发出叮当之声,乃是腰间挂着一小串油汪汪的铜钱,显然刚刚领到了今日做活的工钱,所以妇女们的笑声听起来十分开心。   看她们这个样子,按说应该是收工之后准备结伴回家,然而她们并没有四散离开,反而陆陆续续朝着这边走来。   此时黄昏已逝,天色完全黑了,然而李世民目力极好,隐约看到妇女们手里全都端着一个碗。   这架势十分明确,显然是过来盛取黄羊肉汤。   李世民微微发怔,忍不住好奇道:“她们已经吃过热粥,莫非竟是不曾吃饱?”   旁边长孙王妃也是一脸好奇,同样忍不住开口道:“按说不应该呀,那可是六口大锅煮的粥,这些妇女才有多少人,满打满算不超过一百个。为何她们还要盛取肉汤,河北人的饭量比别的地方大么?”   段志玄和张亮几乎同时开口,沉声道:“女人限于体质柔弱,饭量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我们曾在河北道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并没有觉得河北人的饭量比别的地方大。这些妇女顶多只有百人,顾驸…顾兄弟却给她们提供了六口大锅的热粥,所以她们必然是吃饱了的,只是不知道为何还要盛取肉汤。”   大家都觉得十分迷惑,目带询问望着顾天涯。   顾天涯看了众人一眼,轻声解释道:“你们说的没错,她们全都吃饱了,但是,家里还有人没吃饱……”   这话说的极轻,然而众人却觉得脑中轰然一响。   段志玄几乎脱口而出,下意识道:“我明白了,这是带回去给家里人吃。”   顾天涯缓缓轻吸一口气,仿佛喃喃般道:“河北一道,孤寡遍地,男丁鲜少能见,家家都是妇孺,这些妇孺虽然柔弱,然而却是家里的顶梁柱,她们若是只顾自己,其实都能吃饱的,但她们需要养活孩子和老人,所以常年都是承受着饥饿……”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看向李世民,忽然双手一拱,行礼致歉道:“二哥,对不起,这些肉汤已经有主了,请赎小弟不能邀请您品尝。”   “无妨!”李世民摆了摆手,脸上明显带着感慨。   他目光看着那些妇女,紧跟着又道:“我一顿不吃,并不会饿死,然而这些妇女若是少盛一碗肉汤,怕是家中的孩子和老人要挨一晚上的饿。我曾在河北待过,对这个地方熟悉,我知道,河北百姓家里是没有隔夜粮食的。”   顾天涯像是有些意外,深深看了李世民一眼。   此时那些妇女已经走进,似是才发现河畔之上站着人,但是她们很快认出了顾天涯和昭宁,于是脸上的拘谨和惊慌瞬间敛去。   她们继续端着碗来,走向河畔那口大锅,每当某个妇女经过众人身边之时,都会不由自主的屈膝行礼,虽然不曾开口说话,然而脸上全是感激。   然后,才去大锅旁边盛取肉汤。   再然后,三三两两的相伴着走入夜色之中。   她们劳碌一天,终于可以回家了,夜色深处寒风浓浓,然而不时传来她们无比舒心的笑。   李世民冷眼旁观,默默望着眼前一幕,直到所有妇女离开,他才像是有感而发一般做出感叹,轻轻道:“虽只一碗肉汤,堪可造福一方,倘若天下之人都能像你顾天涯,那该是何等一个令人神往的乾坤盛世。”   他是在发自赤诚的赞扬顾天涯。   顾天涯不好意思接这个话茬,只能干咳两声作为致谢,李世民看他一眼,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时忽见昭宁一脸神秘,猛地拉着长孙王妃的手臂,道:“嫂嫂,时间差不多了,今晚让你见识见识,我家天涯是何等的了不起……”   众人都是一怔,顿时有些想歪了方向。   尤其是李世民,一张脸拉的比驴还长。   今天晚上?   让你嫂嫂见识见识你家天涯何等了不起?   臭丫头,没你这么说话的啊,你二哥还站在当场,你竟敢往你哥哥头上戴帽子?柴绍那一顶,已经够绿了,怎么你还嫌不够过瘾,要让你亲哥哥也戴上一戴不成?   众人都是一脸古怪,李世民脸色黑的吓人,至于长孙王妃本人,早已是满脸绯红的颜色。 第79章 妹夫和舅哥,都在飙演技   气氛明显古怪,透着一股暧昧。   偏偏昭宁并未察觉自己口误,依旧在那里叫嚣着要让嫂嫂见识见识她家天涯的厉害,众人只觉的嘴角不断抽搐,各自尴尬的不断发出咳嗽之声。   李世民眼看就要炸了。   幸好顾天涯反应迅速,几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大声道:“她说的是夜校,昭宁说的是夜校,她说眼看时间就要到了,正是我的夜校上课之时……”   他情急之下语速极快,不等众人开口再次做出解释,又道:“昭宁所说的请你们去见识一番,应该是想邀请大家前去旁听,实不相瞒,我的夜校很是非凡。即便是放眼整个天下,能和夜校相比的怕也没有……”   他为了缓和暧昧气氛,生平第一次开口吹嘘,用意无非是让众人惊奇,以此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果然这办法很管用。   但见他急急解释之后,众人几乎不约而同轻呼一口气,尤其是李世民和长孙王妃,更是显得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   顾天涯趁热打铁,陡然伸手一拉李世民,呵呵笑道:“二哥乃是豪门贵子,想必不曾见过乡间趣事,趁着今晚夜色颇好,小弟邀请你到夜校一观。顺便吃上几口鱼汤,权做寒家的一番招待……”   李世民这次极其配合,连忙大笑一声道:“甚好,甚好,正欲一观,心甚好奇。”   这时昭宁终于也意识到自己的语病,顿时羞的整个脸色通红,她垂着一颗小脑袋,抱着长孙王妃胳膊,俏脸讪讪道:“嫂嫂,你别生气啊。”   长孙王妃脸蛋仍旧红扑扑,陡然拿眼狠狠剜她两下,故作生气道:“若是再敢有下一次,我就把你站在雪地里扶着大树的事情说出去,先说给郑观音嫂嫂听,再说给杨氏妹子听,到时大家一起来笑话你,看你这个大唐女帅羞也不羞……”   昭宁小脑袋垂的更低了。   俏脸之上全是怕怕的神情。   长孙王妃见她怕了,这才噗嗤发出一笑,忽然嘴巴凑到昭宁耳边,好奇问道:“你跟嫂嫂说说,雪地里冷是不冷?”   “不冷,浑身发烫呢!”昭宁几乎不假思索,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才反应过来嫂嫂乃是打趣,顿时俏脸涨红的火烧一般。   长孙王妃哈哈大笑,感觉终于报了一箭之仇。   她伸手拉起害羞到无地自容的昭宁,追着顾天涯和李世民等人的脚步而去。   此时已是入夜,天色显得很黑,众人在顾天涯的引领下离开河堤,顺着村中小路踏雪而行,忽然前方现出一点光亮,隐约看到一栋小小的房子。   那房子明显乃是新建,大小仅有两三间屋,似是因为建的太过仓促,所以连个院子也没有,李世民等人隐隐看见,屋子门口似乎是有人等候着。   走到近前,微微一怔,赫然发现乃是一票驿卒,人人脸上全都带着庄重。   那种样子很是就像是翘首以盼,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叫做渴望的光。   李世民心细如发,看到这些驿卒全都拎着一个小坐扎,似乎他们并没准备进屋,竟像是准备坐在院子里一般。   顾天涯看出李世民的心中好奇,连忙轻声解释道:“天太冷,人太多,所以兵卒们全都不肯进屋,他们把暖和的地方让给了孩子们。”   “让给了孩子们?”李世民微微一怔。   顾天涯点了点头,拉着他直接走进屋中。   这时李世民才明白过来,原来屋子里坐的都是孩子。   他目光缓缓一扫,发现竟有十多个孩童,这些孩童的脸上带着拘谨,显然是因为突然见到了陌生人,但是当他们看向顾天涯之时,眼中却闪烁着一种尊敬的光彩。   忽然孩子们一齐站起来行礼,甜甜对着顾天涯喊道:“顾先生,您来啦。”   李世民竟从孩子之中发现了三个熟人。   赫然是程处默三个臭小子。   此时那三个小东西也看到了李世民,各自都是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显得极其震惊,样子彪呼呼的。   李世民连忙眼神一递,示意三个小东西勿要开口。   程处默等人虽然憨直,但是并不是没脑子的蠢货,顿时心有领会,连忙装作不认识他。   这时顾天涯再次开口,指着屋中的孩子道:“二哥您看到没有,这就是我办的夜校,虽然甚是简陋,胜在普及知识,前来夜校求学的都是穷家娃娃,但是他们每天都能坚持着过来上课,您看,那个丫头叫做阿瑶,她如今算是我家的人口,那个叫做妞妞,如今也算是我家的人口,至于其它的孩子,则是附近村里的娃儿。”   李世民目光缓缓扫视,问道:“只有十来个娃儿么?”   顾天涯迟疑一下,忽然摇摇头道:“不止,远远不止。若是整个夜校的人数加起来,恐怕最少得有七八十个孩子。”   李世民明显一怔,目光再一次在屋中扫视,道:“可是这里只有十来个娃!”   顾天涯转头看他一眼,语气忽然有些艰涩,轻声道:“有些人,来不了,只能隔三差五,才能过来一趟。”   说着再次看了李世民一眼,轻声又道:“路远,家穷!孩子体魄太多,饿的走不动路。”   李世民脸色一僵,只觉胸口堵的难受。   这时恰好昭宁拉着长孙王妃进屋,同样语带艰涩道:“若是夜夜赶路前来上课,孩子们的体魄确实支撑不起,她们并非每天都能吃饱,所以得积攒好几天的粮食,攒在某一天吃饱某一顿,才有力气赶路到夜校听课一回。”   李世民咬了咬牙,只觉胸口堵的更加难受,但他并未开口,因为这种事他暂时也是有心无力。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像是发誓一般出声,缓缓道:“若是天下乡村都有这种学堂,我真想让所有孩子都能吃饱饭赶路,她们再也不用积攒几天的粮食,再也不用攒在某一天吃饱某一顿……”   顾天涯深深看他一眼,忽然含糊其辞道:“若是有此诚心,当能感动苍穹。”   李世民微微一怔,目光下意识看着顾天涯,盯着半晌之后,忽然试探出声,问道:“你似乎话里有话。”   顾天涯笑了起来,像是解释般道:“昭宁一直没说她的姓氏,但她却能和平阳公主私交甚笃,今日见了二哥之后,才知道你家乃是姓李,当世之间,李姓只有两大门庭,其中一家,已是皇族,另外一家,拢右李氏,昭宁一直说她出身豪门,想必您家就是拢右李氏了。这可是五姓七望的大阀啊,所以我才觉得二哥您有能力去做很多事。”   李世民目光直直盯着他,好半天后突然道:“我怎么感觉你这话不尽不实,听着总给人一种故意解释的味道。”   顾天涯哈哈大笑,道:“哪能啊?我乃由衷之言。”   李世民深深看他一眼,突然也哈哈笑了起来,道:“那你这个由衷之言很对,确实猜到了我们的出身……拢右李氏,我们确实是拢右李氏。”   大唐帝都长安,位置正在拢右,所以李世民所指的拢右李氏,肯定不是顾天涯所说的李氏。   而顾天涯听完之后频频点头,看样子像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一般。   妹夫和舅哥相视一笑,都觉得瞒过了对方。   旁边昭宁不由轻出一口气,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幸好,天涯没猜到。傻乎乎的,特别可爱。至于二哥,演的挺好。”   她放下心中一块大石,觉得李世民演技很是不错。 第80章 腊日之夜,一声恩师   李世民和顾天涯两人正说着话,忽见门口走来几个兵卒,兵卒们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热粥,领头一人正是老兵油子燕九。   燕九并不进门,只是站在门口,道:“说来也是巧合,今天乃是腊日,兄弟们煮了一些热粥,想请顾先生和客人们尝一尝。”   他平时称呼顾天涯,都是喊做顾家兄弟,然而处在学堂之时,却是恭恭敬敬的称呼先生。   李世民微微有些意外,对这个老兵油子颇为赞赏。   燕九打过招呼之后,那些兵卒们方才进屋,转眼之间,一碗一碗热粥送上,李世民等人确实有些饿了,席地而坐开始狼吞虎咽。   顾天涯和昭宁明显也没吃过晚饭,正好陪着众人一起进餐,然而还没等他俩端起碗来,忽然听到门外有着动静,似是一个女娃,声音带着弱弱。   只听她道:“请问,顾先生在么?”   众人都是一怔,大冷天的怎么有小孩子来?莫非是哪个村子的娃娃攒了粮食今天吃饱,所以才会连夜赶路过来夜校听课?   顾天涯连忙放下碗筷,快步走到门口去接,入眼所见,才发现寒风之中站着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约莫十来岁上下,正把两只小手放在嘴边哈气取暖。   由于天气有些冷,小姑娘两脚不断在地上跺着,她脚边还放着一个小篮子,上面用一块破旧红布盖着。   顾天涯愣了一下,迟疑道:“你是田家庄的田桃桃?为师记得是我给你取了大名。”   上过夜校的娃娃足有几十个,其中既有男娃也有女娃,但是不论是男是女,顾天涯每人都给取了一个大名。   这个田桃桃他心中有几分印象,似乎是爹爹早年被抓了壮丁死在战场上,由于田桃桃的母亲体弱多病不能做工,所以只能带着孩子到处乞讨过活。   小姑娘听到顾天涯喊出自己名字,顿时开心嫣然一笑,欢喜点头道:“我正是田桃桃,顾先生您给取的名。”   说着忽然屈膝下去,竟然冲着顾天涯恭谨一拜,娇声道:“一年之末,腊日时节,您曾经教过我们,这代表着春日将来,所以是个大日子,咱们百姓看的重,小徒得家母命令,前来给先生见礼。”   顾天涯连忙去拉她,可是小姑娘坚持拜完一礼,然后从地上拎起小篮子,仰起小脑袋一脸孺慕的看着顾天涯,道:“腊日,谢师,可惜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我娘亲带着我讨了一些百家饭,想着给顾先生送一点作为束脩,感谢先生含辛茹苦,如父一般教导徒儿……”   说到这里小心翼翼揭开篮子上的破红布,有些羞涩低头道:“都是些剩饭,但是徒儿家里实在太穷,还请先生不要介意,以后徒儿会送真正的好东西孝敬您。”   顾天涯忽然鼻子有些发酸。   他怔怔看着小篮子里的东西,分明是一块被人咬掉一半的糙饼子,两个干冷发黄的窝窝头,旁边还搁着两块咸菜疙瘩,另外还有一个残破小罐似乎装了一些液体。   这是一个孩子的谢师礼,全是乞讨百家饭凑来的。   田桃桃小脸忽然很是严肃,趁着顾天涯不注意恭恭敬敬跪倒下去,小姑娘左手拿起那个窝窝头,右手举起残破的小罐,然后十分期待仰着小脑袋,道:“顾先生,您吃一口,喝一口,天气有些冷,拜完您以后徒儿还要回家,家里没有被子褥子,我要帮娘亲暖和睡觉的干草窝。”   顾天涯只觉鼻子发酸,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他生怕被孩子看到,赶紧转头偷偷擦去,然后转过头来装出微笑,伸手接过小丫头手里窝窝头和残破瓶子。   他将窝窝头狠狠咬了一口,打开残破小罐一口喝下去。   小罐里面并不是酒,而是很少很少的一点稀粥而已。喝下之后肚子很凉,让人忍不住打个哆嗦。   但是顾天涯忽然仰天大笑,笑中带着哭音,大叫道:“好,好得很,这是我一辈子喝过最好喝的酒,也是我一辈子吃过的第一个学生送来的饭,桃桃,为师没有白白教育你,为师没有白白教育你,你很懂事,你真的很懂事……”   明明是冰冷的一口稀粥,他却说成了是答谢师长的好酒。   小姑娘甜甜一笑,跪在地上再次拜了一拜,告别道:“顾先生,徒儿要告辞了,跟您求学多日,赐我学识教我做人,徒儿年龄虽浅,但是知道感恩。”   忽然小脑袋骄傲仰起,脆声朗诵一首诗,道:“玉壶存冰心,朱笔写师魂。谆谆如父语,殷殷似友亲。轻盈数行字,浓墨一生人。此情难答谢,成功再谢恩。”   “好!”   顾天涯大赞一声,一把将小丫头拉起来,抱在怀里道:“地上冷,别跪着,跟我到屋里暖和一下,等会我亲自送你回家。”   田桃桃摇了摇头,嫣然笑着拒绝道:“就不麻烦先生了,徒儿自己熟悉回家的路,娘亲还在家里等着,我得赶紧回去让她安心。今夜我不是来听课的,我是专门来感谢顾先生的。谢过师恩之后,得回去陪着娘亲过节,毕竟是腊日呢,是咱们老百姓的大日子。”   说着冲顾天涯再次一拜,转身顺着道路小跑离去。   夜色沉沉,北风呼呼,顾天涯身边忽然人影一闪,李世民等人同时站到他身边。   众人都是面带感慨,怔怔看着夜色中远去的田桃桃。   大将军段志玄像是心里有些难受,皱眉盯着顾天涯手里的窝窝头,忍不住道:“这个孩子这么穷,你竟然吃她的东西。”   顾天涯看他一眼,语带艰涩道:“这你不懂,我必须吃。”   旁边另一位大将军张亮看了看漆黑的夜色,语带担忧道:“天黑路滑,你应该送送她。”   顾天涯缓缓摇头,再次郑重道:“谁都可以送,唯独我不能,她是来感谢恩师的,我需要收下她的感谢。如果我去送她,会把她的感谢打个折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可以对她好三百六十四天,唯独这一天我得享受她对我的好,唯有这样孩子心里才欢喜……”   这时忽见一个黄脸汉子大踏步走入夜色,沉声道:“你是他的师尊,谢师之日不便去送,但我是个逃荒的汉子,我替你送一送便是。”   这次顾天涯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许了他的举动。   哪知就在这时,黄脸汉子忽然又从黑夜中走了回来,他脸上明显带着吃惊,怔怔看着顾天涯欲言又止。   顾天涯心里一动,连忙朝着黑夜中看去,忽然看见前方传来无数光亮,但见一个一个小孩子在寒夜中显出身影。   足足得有几十个孩子,全是夜校招收的学生。   这些小孩身边并没有大人跟着,个顶个都是独自顶着寒风而来,忽然全都跪倒在雪地之中,呼啸风声盖不住孩子们齐声高呼的谢师声。   “顾先生,腊日好,我们谨记先生教诲,做人当有迎难而上之恒心,哪怕再穷再苦,哪怕活的挣扎艰难,但是我们不畏惧,不恐惧,我们会奋起努力,靠着拼搏成功,赚得钱粮,回哺娘亲,让我家人脱离穷苦,可以过上吃饱饭的好日子,此夜虽然天黑路滑,但是我们不让母亲陪同保护,我们特来感谢您的教诲,腊日之节给您见礼……”   猛见屋子里的孩子也窜出来,包括程处默三个小东西,这些孩子也都跪倒在地,重重给顾天涯磕头行礼,一起大喊道:“我们也一样,腊日直接给您见礼。”   李世民怔怔看着眼前一幕,好半天后突然语带感慨开口,道:“刚才那个田桃桃,只是一个农家娃,然而受你教导之后,谈吐之间已经有了气象……”   说着一停,紧跟着又道:“还有这些孩子,同样也是苦寒出身,但是他们受你教导之后,竟能懂的在腊日之节前来谢师,哪怕顶风冒寒,哪怕饥肠辘辘,但他们恭恭敬敬跪倒雪中,每个人的小脸上都带着庄重。我听他们口中之言,竟然全都知书达理,这分明已是不再穷苦怯懦的气象,这是改变了一生的命运和前程,顾天涯,你这个夜校虽然很小,但是你这个夜校很了不起啊。”   顾天涯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眼前几十个孩子,黑压压跪倒一地,场面虽然谈不上壮观,但却无比的震撼人心。   段志玄和张亮看的心神动摇,忽然小声发出感慨道:“当年纵横沙场,千军万马不能心折,然而眼前这几十个娃娃一跪,竟然有种心神动摇的难受。顾…顾兄弟这个夜校,真的是令人敬服。”   唯有黄脸汉子满脸忧愁,忽然开口道:“突然几十个孩子,这让我怎么护送?”   这黄脸汉子正是秦琼,生平最为敦厚仁义。 第81章 带着李世民去看一看   顾天涯微微迟疑一下,目光下意识看向燕九等人,那些悍卒登时站起身来,齐声道:“先生放心,我们去送。”   他们平日里称呼顾天涯兄弟,但是在夜校里自有一套规矩,哪怕顾天涯多次提议大家不要这么喊,但是悍卒们仍旧坚持着他们的执拗。   或者这并不算是执拗。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赤诚。   古来尊师重道一说,便是军中粗汉也肯遵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教人学识,改人命运,所以地位如父一般,当有恭敬之礼敬上。(注:这是古人的规矩,读者们别拿现代情况硬套啊)。   却说整个顾家村驿站,拥有驿卒多达一百人。而今夜前来孩子有多少?满打满算也只有八十个。   驿卒们若是去送学徒,路途上的安危必能保证。   便是一卒护送一娃,人手也足够用了。   顾天涯顿时放心下来,忽然拱手朝着众人一礼,郑重道:“诸位兄弟,有劳辛苦。”   那些驿卒齐齐躲开,不肯接受他的行礼,纷纷道:“先生莫要如此,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又见燕九越众而出,一脸庄重的道:“虽然我等兵卒年纪已大,但与这些孩子份属同窗,我们至今仍能清楚记得,顾先生在夜校第一课的那番教诲,夫天下万人皆可争,夫天下万人皆可敌,唯同门学子之间,需相帮扶持以助……”   他说到这里,神情更加庄重,大声又道:“眼下我等壮硕,自该照顾同门,等到这些同门长大成材,我们这些兵卒垂垂老矣,那时将会反过来,需要他们照顾我。”   这话听的李世民眼睛一亮,段志玄和张亮忍不住喝一声采,三人几乎同时开口,下意识道:“好一个兵卒的归宿,真希望所有同袍如此。”   哪知燕九胸膛一停,忽然伸手指向茅庐的门头,大声道:“这可不只是兵卒的归宿,这是我们天涯书院的传承!既是相帮以扶的校风,也是传承延续的责任,哪怕经过百年千年之后,此律也是不可更改的铁则。”   这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简直不像是出自一个老兵油子之口,李世民等人听的啧啧称奇,目光忍不住顺着燕九的手指看去。   这时方才发现,原来茅舍的门头上挂着一块匾额,那匾额制作的极其简陋,乃是用一块木板劈砍而成,上面隐约四个大字,并没有漆金和描红,但是字体写的极为规整,赫然乃是‘天涯书院’四个字。   众人留意到匾额之后,视线不由看向门的两侧,于是又有新的发现,原来门框之上各有一行联语……   那两行刻字同样没有描红漆金,所以在暗夜里不怎么显眼,若非刻意观察,很容易忽视过去。   段志玄虽然是个武将,然而早年之间曾经读书,他举目看着茅庐牌匾,又看看左右两侧的刻字,忽然有感而发,忍不住开口道:“楹联虽然简陋,但已像个学堂,所谓麻雀虽小,然而五脏俱全,能在起步之时恪守学道,显然做事之人预想的很远。   李世民缓缓点头,转头看了顾天涯一眼。   他对这位‘妹夫’的重视又高了三分。   这时代并没有对联之说,但是楹联已经开始讲究工整,然而门框上的刻字竟然不是对仗,左右两句的字数明显是一多一少。   左面上联,字数七个。   右面下联,却是九个。   李世民有些好奇,忍不住俯身去看,他顺手从一个兵卒那里拿过火把,借着火光开始念诵起来。   安得广厦千万间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句子一左一右,字数一七一九,明明对仗不够工整,然而读起来异常顺畅,那不是字数上的顺畅,而是意境上的悠远。   李世民明显已被镇住,陡然转头看向顾天涯,他盯着顾天涯足足得有四五个喘息,最后才满脸肃重的缓缓开口,道:“你有此志,堪称雄伟,倘若将来真能做到这一副楹联所述,你绝对可以立地封圣成为一代宗师。但是,可惜……”   “可惜很难,是也不是。”   顾天涯忽然接口,语气带着艰涩。   李世民深深看他一眼,苦笑着叹息了一声。   盖起广厦千万,满足天下穷人读书,这是何等雄伟大志,便是他这个大唐第一王爵也不敢想。   就算敢想,也做不到。   纵观古往今来,谁也没这能力,哪怕他能继承皇位成为皇帝,对于这事仍旧还是有心无力……   这时那些驿卒已经走向远处,各自选择了一名孩童护送回家,驿卒乃有一百,孩童不到八十,所以人手足够用,无需担心照顾不周。   但是顾天涯不知为何,突然竟也抬脚向外走去,大声道:“孩来谢师,师已接礼,自古师道有言,视徒应当如子,今夜寒风凛冽,岂让学子孤身。”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他也要去送送孩子,陪着某一个学童回家。   众人都是一怔,大将军张亮略显迷惑开口,一脸愕然道:“刚才那个田桃桃离开之时,他曾说过一句‘谁都可以送唯独他不能送’。怎么这才一转眼的功夫,他自己把自己的说法推翻了?”   旁边段志玄看着顾天涯一路走远,沉吟猜测道:“也许他比较看重某个小娃,所以才会去专门送上一送。”   唯有李世民像是心有感悟,忽然开口道:“他这只是一个借口,他其实有着别的目的,若是本王猜测没错的话,他是想引我去看看某些事情。”   众人又是一怔,面上迷惑更浓。   大家全都想不明白,李世民为何会有这种猜测。   明明顾天涯说的乃是去护送孩子,怎么到您这里就成了请您去看某些事情?   却见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举步走入寒风之中,他一脸肃重颜色,朝着远处打个招呼,长笑出声道:“既然天涯相邀,李二岂敢不从。”   这一番话的语气,竟是没把顾天涯再当成妹夫小弟,反而极其郑重以待,像是面对饱学大儒。   段志玄和张亮对视一眼,两员大将立时跟了上去。就连黄脸汉子秦琼。也是急急抬脚跟去。   他已顾不得泄露身份的可能。   毕竟那是秦王殿下,不能让他轻易涉险。   反倒是长孙王妃微微迟疑一下,最终却没有选择跟着李世民随行。   此时已是夜间戌时,寒风显得更加刺骨,但见顾天涯大踏步而行,很快走到了一个孩子身边。   那是一个瘦弱女娃,年纪和田桃桃相差不大,小丫头身上的衣物很是单薄,脸蛋儿明显已经冻的发青。   她为了获得暖意御寒,正在不断跺着两只小脚,她虽然已经冻的瑟瑟发抖,然而看到顾天涯的时候登时满脸惊喜。   她一下子张开了双手,急急的朝着顾天涯扑来,她仰起小小脑袋,冲着顾天涯甜甜而笑,欢喜喊道:“先生,先生,您是要送我回家吗?您竟然选择了送我回家呀。”   小孩子的心思,这般的容易满足。   这一刻,她似乎不觉得冷了,哪怕她仍是瑟瑟发抖,然而一张小脸全是开心。   河北道的这些孩童,大多不曾享受过父爱,所以当顾天涯选择送她回家的时候,这个小丫头仿佛感受到了父亲的关怀。   有父亲的孩子,不怕冷。   这是无数河北道孩子渴望许久的美梦。   而现在,小丫头感觉自己的美梦成真了。   她一张小脸上全是幸福之色……   寒风呼啸之间,她努力挺直瘦弱的身躯,她强撑着不让自己打哆嗦,想要表现出自己没有被寒风给冻着。   她为什么这么做?她只是不愿意顾天涯担心,她渴盼着顾天涯能够送她回家,让她感受到母亲所说的那种父爱。   她眼中那种祈盼无比的光彩,几乎能把任何人的心给点燃。   顾天涯只觉得鼻尖酸楚,眼睛里像是吹进了砂砾一般难受。他猛然弯腰下去,伸手将小丫头抱起,十来岁的女娃,体重轻的吓人,瘦的皮包骨头,冻的浑身发抖。   顾天涯几乎想都没想,直接解开了自己的扣子,他将小丫头裹在怀中,努力让自己满脸微笑,柔声道:“揽住先生的脖子,今晚我送你回家。”   小丫头何止是揽住他的脖子!   小丫头整个脑袋趴在他肩膀!   那种幸福和依赖,能把人心给化了,恰好此时李世民大踏步而来,听到小丫头柔柔喃喃的欢喜声,不断呢喃道:“先生,先生,我好暖和啊,真的好暖和啊。这就是父亲的怀抱吗?原来我娘真的没骗我……”   李世民只觉脚下一个踉跄,久经战阵的身躯竟然有些站立不稳,他怔怔看着顾天涯,怔怔看着小丫头,忽然像是愧疚丛生,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道:“吾于河北,罪孽深重矣。”   当年为了干掉窦建德,他带着玄甲铁骑杀伐酷烈,那时只认为杀的乃是一个一个敌卒,现在却感觉杀的都是一个一个父亲。   也许眼前这个小丫头的父亲,就是死在自己的天策府铁蹄之下。   他几步走上前来,伸手想要抚摸小丫头的额头,然而手臂抬起之后,忽然又迟疑着缩了回去。   他猛然探手自己腰间,刺啦一声撕下衣衫一角,他将这角衣衫递向小丫头,一脸郑重的像是做出承诺,道:“我送你个礼物。”   小丫头有些迷惑,躲在顾天涯怀里不敢伸手去接。   但是顾天涯却突然开口,温声鼓励道:“拿着,收好,等你长大之后,拿着这东西去找他要礼物。”   小丫头这才鼓起胆量,小心翼翼的把布片接住。   接住布片之后,先是看了顾天涯一眼,然后才看向李世民,甜甜说了一句道:“谢谢您的礼物。”   李世民轻轻吐出一口气,柔声夸赞道:“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说完看向顾天涯,脸色再次变的肃重,道:“走吧,带我去看看,我知道你此举必然大有深意,今夜我李二跟着你学上一课。”   顾天涯不置可否,陡然抬脚而行。   李世民几乎毫不迟疑,紧紧跟上顾天涯的脚步。   他已经印证了自己的猜想,顾天涯肯定要带他去看某些很重要的事。 第82章 伟大的小偷,染血的粮食   夜间赶路,比白日难。   李世民怎么也不会想到,顾天涯带着他走了一个时辰之久。   足有十里。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小村。   李世民不问此行目的,先是看向顾天涯怀中的小丫头,他语气明显带着震惊,缓缓吐出一口白气,道:“这孩子为了给你见礼,竟然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小小年纪,坚韧异常,唯一可惜的是个女娃,否则将来必然大有作为。”   顾天涯像是没有听到,抱着小丫头继续前行,直到走至小村村头之时,他才转头看了一眼李世民,极其轻微的开口道:“你小点声,这孩子睡了。”   说完之后,目光看向李世民身后的段志玄和张亮,轻轻出声又道:“您二位哪个可以搭一把手,帮我抱着这孩子一会儿。”   两员大将明显不解其意,忍不住朝着李世民看了过去。   李世民微微思忖一下,随即也轻轻出声道:“他这是想带我去看某些事,不方便让孩子也跟着看见。”   两员大将这才明白过来。   段志玄连忙上前两步,小心翼翼伸出手来,同样轻声道:“我来抱着吧。”   顾天涯点了点头,轻手轻脚的将孩子递了过去。   直到这时,他才再次看向李世民,忽然口中一声叹息,略显苦涩的道:“你刚才称赞这个孩子性格坚韧,说她竟然能够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现在我告诉你,这根本不是坚韧……”   李世民微微一愣,下意识问道:“那是为何?”   顾天涯仰头望天,仿佛喃喃呓语吐出几个字,道:“吃苦吃习惯了而已。”   李世民登时呆立当场,只觉脑中轰然一响。   吃苦吃习惯了而已。   所以才能一个小孩子走出这么远的路。   哪怕顶着寒风,也能坚持下来。   顾天涯忽然抬脚而行,直接朝着小村之内走去,一边走,一边又道:“我今夜选择护送这个孩子,确实是想引你跟过来看看,等会还请二哥莫要太过震惊,万万不可惊扰了这孩子的母亲。”   “这孩子的母亲?”李世民目光微微一闪,隐约感觉事情即将水落石出。   他见顾天涯已经进村,连忙也抬脚跟了上去,至于段志玄和张亮等人,则是小心翼翼抱着小丫头在村口等候。   顾天涯领着李世民一路而行,口中忽然像是在喃喃自语,道:“现在这个时辰,小丫头的母亲应该已经回家,所以,咱们来的正是时候。”   说完之后目光四下打量半天,辨别了方向之后继续往前行走。李世民保持一言不发,跟在他后面默默而行。   渐渐的,前方出现一栋小草屋,矮塌塌的,给人一种随时会被寒风吹倒的错觉。   顾天涯回头看了李世民一眼,示意两人放轻脚步小心的接近,李世民缓缓点了点头,两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这栋小草屋连个院子也没有,但是门前的积雪却是清扫干净,也正因为地上没有积雪,所以踩上去不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两人慢慢走到屋边,小心翼翼凑到了窗户边缘。   顾天涯站在窗户左侧,李世民站在窗户右侧,两人一齐俯身弯腰,透过窗户的缝隙朝里看去。   李世民的脸色很快变的震惊起来。   但见小草屋内,几乎家徒四壁,唯有墙角之处铺着一些干草,这家竟是穷的连个睡觉床榻也无。   耳听顾天涯极为轻缓开口,道:“密云县里有当铺,床板也可卖几文,因为,大户人家可以劈了床板做柴火。”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这家的床榻已经卖给当铺了。   李世民缓缓点了点头,但却没有开口说话,他隐隐能够感觉到,顾天涯想要他看的肯定不是这个事。   也就在这时,猛听草屋里面响起‘呕呕呕’的响动,李世民顿时心里一动,连忙再次趴在窗户的缝隙上观瞧。   这时他才发现,屋中墙角似是有个岣嵝的女子,那女子乃是半跪在地上,用一只手扶着一个藤筐,至于她的另一只手,则是使劲的往自己嘴里面塞。   她在抠自己的喉咙。   “呕,呕呕!”   人抠喉咙,就会呕吐,这是常识,谁都知道。   所以那女子也在呕吐,呼啦啦吐出了许多的东西。   李世民瞳孔猛然一缩,脸上显出不可置信的震惊,他已经看清那些吐出之物,赫然是带着谷壳的粮食……   那女子把粮食全都吐在了藤筐之中。   由胃,到筐。   吐完粮食之后,她已脸色苍白,然而却像是如释重负,脸上现出难以形容的温柔。   她看起来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她看起来像是完成了今天必须完成的大任务。   李世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女子为什么要这般的糟践自己。   这时顾天涯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极低但却像是炸雷,在他耳畔道:“二哥你看到没有,粮食上面沾着血,你知道为什么会沾着血吗?因为这个女子的胃部已经坏掉了。”   李世民怔怔发呆。   只听顾天涯叹息一声,语气十分苦涩的道:“她每天都要抠自己的喉咙,每天都要让自己吐粮一次,我虽然不知道她做这事做了多久,但是我知道她的胃部已经废了。”   “为…为…为何要这样?”   李世民只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打哆嗦。   但见顾天涯看他一眼,语带艰涩的道:“原因么,很简单,她虽然努力干活做工,然而挣不足养活孩子的粮食,但她身为一个母亲,只要有一丁点办法也不愿放弃,所以,她选择了偷吃……”   顾天涯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像是带着某种深意,再次看向李世民道:“二哥,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这个吐出粮食的女人,她是在粮仓里面做工。”   李世民像是已经傻了,怔怔站在窗户旁边发愣。   这女人在粮仓里面做工,然而她却挣不足养活孩子的粮食。   所以她选择了偷吃,带回家中再吐出来。   每天抠一次喉咙,拼命吐一次粮食。   虽不知她干这事干了多久,但知道她的胃部已经坏了,因为,那些粮食粘有血迹。   那是她胃里的血。   人毕竟不是动物,上苍并没有赐给人回吐的功能,明明上苍不曾赐予,这个女人却能做到,原因很简单,她要养孩子。   这时只听顾天涯再次开口,声音无比艰涩的道:“她在粮仓里的差事,乃是负责晒湿晾干,每当收工之时,会被搜查全身,但是那些人根本不可能搜到她偷粮的把柄,因为她偷粮的工具乃是自己的胃。监守者,自盗,嘿,真是一个不错的好办法。”   监守者,自盗?   李世民喉咙仿佛堵住一块石头,好半天之后方才极其艰难一笑,道:“我还是第一次重新审视我曾学过的语句。”   监守者,自盗!   这是一个用来贬斥的词语。   然而放在这个女人身上,竟让这个贬斥词语变的灼灼生光。   李世民忽然再次看向屋中,仿佛喃喃自语一般的道:“她用这种办法养育了自己孩子活着?”   顾天涯凄苦一叹,忽然转头躲闪开去,他不愿意让李世民察觉他的泪水模糊了眼睛,只是在口中轻轻发出一声哽咽的笑。   像是解释般道:“世间有一种伟大,叫做孩子的母亲。”   女人,为母则刚。   她用自己的胃,偷回了养活孩子的粮。孩子吃的每一口饭,上面都沾染着母亲胃里的血。   也就在这时,忽听屋里又有响动,似是那个女人正在喃喃轻语,声音里面带着无比的温柔,不断的道:“我的丫头应该快回来吧,我得赶紧把粮食洗一洗,我不能让她看到我吐了血,否则可会把她给吓坏了,孩她爹,你放心,我有本事的很呢,咱家丫头没饿着,只是我的胃越来越疼了,不知道还能够撑多久,孩她爹,我真想你啊,想你能给我揉揉肚子,因为我胃里真的好疼啊……”   这一番喃喃轻语,终于显出了一个女人的柔弱。而李世民这个心性坚韧的大唐秦王,也终于扛不住一双虎目溢出的泪光。   他已经明白,这就是顾天涯想要带他看的事情。   但是他知道,顾天涯绝不仅是只带他看上一看。   此举必有后续,故而才会如此。   顾天涯费尽这么大的心思,肯定是对他有着某种请求。   若是别人对他耍这个心机,李世民怕是早已心生杀意,然而顾天涯对他耍的这个心机,李世民竟然有种急着想答应的冲动。   他还不知道顾天涯想要的是什么。但是他在心里早已经开始答应了。   他目光直直看着顾天涯,等待着这个‘妹夫’提要求。 第83章一盒神药,价值千贯   但是李世民等了良久,并未等到顾天涯提出要求。   这让李世民微微有些诧异,他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主动发问道:“你如此大费周章,深夜带我来此,你故意让我看到这人间凄苦一幕,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让我心生同情?怕不是吧,你到底有何目的?”   他这几乎是把话给挑明了,主动暗示顾天涯可以提出要求。   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顾天涯竟然还是沉默不言。   李世民心中微微一动,忽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有难言之隐,对否?”   “也不算难言之隐!”   顾天涯终于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踟躇,道:“只不过这件事有些离谱,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其实二哥你猜的一点没错,我确实是想对你发出一个请求,但是,但是……”   “不用但是!”李世民陡然一挥手,面色郑重道:“你直接说,我用心听,不管你的要求多么离谱,只要我能做到必然给你答复。”   “好!”   顾天涯仿佛终于下定决断,猛然冲着李世民重重点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开口道:“我这个要求,并不是现在,我这个要求,指的是将来,二哥,倘若你将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么,我希望你能够时时回忆今晚所看的一幕……”   李世民明显一怔,面色带着迷惑道:“我将来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这话怎么让我听的糊涂了?”   然而顾天涯并不接他话茬,只是伸手指了指眼前小屋,紧跟着又道:“不管是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二哥永远不要忘了我带你看过的事,希望你能时刻警醒,天下有无数人活的艰难……”   他说着一停,接着再道:“就比如咱们看到的这位母亲,他为了养活孩子得用自己的胃偷回粮食,二哥,拜托了。这就是我的请求,恳请你一辈子不要忘记。”   这请求其实不像是个请求,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古怪。   李世民像是越发怔住,似是想不明白顾天涯为何如此,足足过了好半天之后,他才深深看了顾天涯两眼,沉声道:“虽然我现在还是有些迷惑不解,但是我能感受到你心里的郑重,既然如此,这个要求我答应了。”   顾天涯猛然伸出手来,望着他道:“敢否击掌盟誓?”   李世民几乎想也不想,直接抬起手来与他一击,语带肃重道:“吾,李二,今夜河北,与天涯盟誓。”   呼!   顾天涯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放下心神一大重担。   反倒是李世民一直盯着他看,突然大有深意的问了一句,试探道:“顾兄弟,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可惜顾天涯仿佛没有听懂,压根就没有接下这个话茬。   顾天涯忽然满脸堆笑,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猛然开口又道:“小弟带你看了人间凄苦一幕,结果惹的二哥眼圈发红差点落泪,这是我的过错,岂能不予弥补?人活于世,不可总苦,所以我得干点开心的事,不能让二哥带着压抑而回。”   李世民微微一怔,一时没明白顾天涯的意思。   却见顾天涯面上带笑,大有深意问他道:“小弟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岂能眼睁睁看着一位母亲胃疼而死。”   李世民又是一怔,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但是她的胃已经坏了……”   话才说到一半,猛然住口呆住,他一双虎目爆闪精光,绽放出不可置信神采。   他盯着顾天涯,满脸都是激动,道:“你刚才的意思是说,你能治疗这个女人的胃病?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她的胃囊已经坏掉,那可是长久呕血所致啊。”   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只要不是绝症,阎王抓不走人。”   这话说的极其坚定,明显乃是胸有成竹。   他陡然抬脚走向门口,伸手推开了茅屋柴门,李世民心中微微一动,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茅屋。   此时乃是夜间,那女人正在清洗染血的粮食,她突然看到两个黑影闯了进来,下意识的用手护住了盛粮的藤筐。   她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惊恐,但是语气却带着一丝焦急,慌张道:“我家里穷的很,没什么可抢的……”   这话说完之后,她才看清顾天涯和李世民的相貌,顿时像是怔了一怔,语气有些异样道:“男人?两个男人?”   她双手还是护着藤筐,生怕里面的粮食被人看见,但她面色却现出一丝如释重负,目光看着顾天涯和李世民,语气很是诧异的道:“您二位是想找女人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两个人一同的事。”   顾天涯和李世民都是一怔,脸上现出尴尬古怪的神情。   那女人看样子并不害怕,但是神情却现出一丝郑重,道:“这种事情,我们女人不怕的,甚至很想,甚至盼着,但是你们应该也知道规矩,做这种事不能白白的做,我家里有个十岁的孩子,你俩谁愿意用肩膀扛着她?”   这确实是河北道的规矩,睡寡妇不能随随便便的睡。   睡,可以。   河北道遍地都是寡妇,男人只要愿意可以随便的睡。   但是睡了之后,不能白占便宜,男人得扛起这个家,不管家里有几个孩子都得养着。   所以这并不是便宜,而是一份沉甸甸的重担。   女人刚才问的那句‘谁愿意用肩膀扛着她孩子’,其实问的就是顾天涯和李世民谁愿意支撑她的家庭。   可惜顾天涯和李世民压根不是因为这个,所以一时之间脸色显得更加古怪和尴尬,两个大男人杵在门口,硬是忘了原本想要说的话。   他俩尴尬不言,女人却产生了误会,她陡然变的有些羞涩,声音像是蚊子哼哼,道:“若是两人都想,其实也可以的,这种天大的好事,奴家盼都盼不来呢。”   对于河北道的寡妇来说,这确实是天大的一件好事,能有两个男人帮她养活孩子,简直属于做梦都不敢去梦的幻想。   顾天涯终于撑不住了,急急开口道:“这位嫂子,你别多想,我是顾天涯,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过。”   女人登时一呆,怔怔立在当场,喃喃道:“顾天涯?顾天涯?”   猛然她眼中现出惊喜之色,脱口而出道:“你是顾先生?你是我家孩子的顾先生?”   顾天涯连忙点头,笑道:“是是是,我正是你家孩子的先生。今晚突然登门,是来护送孩子。”   女人明显羞涩起来,猛把小手捂着脸蛋,明显慌张道:“哎呀,您看我这人,刚才竟然…竟然胡思乱想,真是…真是…”   她猛然又把双手拿开,双目死死盯着顾天涯,一脸惊慌忐忑的哀求道:“顾先生,您千万不要生气,不要因为我的坏心思,以后不再教导我孩子。”   顾天涯深深吐出一口气,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缓,温声道:“孩子很懂事,我肯定会教她。”   女人明显如释重负。   她陡然像是想起什么,忽然俯身抓起地上的藤筐,急急道:“顾先生还没吃饭吧?奴家给您烧一碗粥去。”   她刚才还护着藤筐,生怕粮食被人夺去,现在却主动要煮粥招待,甚至担心顾天涯不愿意吃,满脸讨好的道:“家里暂时没菜,只能请您喝粥,但是奴家可以保证,喝粥也能让您喝饱的。”   顾天涯突然长长一叹,轻声道:“我不吃沾血的粮食。”   咣当一声。   藤筐掉在地上。   女人面色苍白,怔怔立在当场。   下一刻,她猛然打个哆嗦。   他忽然噗通跪倒下去,满脸恐惧的哭道:“顾先生,顾先生,求求您可怜可怜我家妞妞,求求您不要去告发我偷粮的事,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以后不会再去偷粮,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去偷粮。顾先生,我不能被人打死啊,我要是死了,我孩子没人养。”   顾天涯只觉眼眶发酸,鼻尖也是一阵阵的酸楚,他猛然弯腰下去,一把将女人拉起,急急解释道:“你别害怕,我不会去揭发你,你偷粮回家的事,我认为你做的对。”   说完这话之后,他再次叹息一声,又道:“但是,你以后确实不能再去偷粮了。”   女人一脸胆怯看着他,样子有些手足无措。   顾天涯忽然指着自己的胸口,眼泪终于止不住流出来,问她道:“大嫂,你这里难道不疼吗?人的胃部哪能当工具?你已经开始吐血了啊。”   女人懦懦低头,小声辩解道:“我能撑的住。”   “放屁!”   顾天涯猛地大喝一声,竟然爆出了一句脏口。   他像是十分生气,对女人厉声问道:“你刚才还答应过我,以后再也不去偷粮食,我徒弟若是有一位偷粮的母亲,她以后如何能被人给看得起?”   他这是故意装出的生气,也是故意在吓唬这个女人。   光是吓唬不够,还得用点哄骗,否则这个女人怕是不肯听话,她为了孩子绝对还会再去偷粮。   若是那样的话,她的胃真治不好了。   所以顾天涯紧跟着又道:“你应该已经听说过了,我现在乃是朝廷的大官,我的徒弟跟着我,她们以后也是官,哪怕你的孩子是个女娃,我也有能力让她出人投地,但你若是再敢偷一次粮食,我立马把你孩子赶出夜校。”   女人果然变的惊恐起来,几乎下意识抓着顾天涯胳膊道:“先生,顾先生,我保证,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去偷粮,求你不要把妞妞赶出夜校。”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盒,那盒子十分精美,上面赫然印着后世的简体字。   他将盒子轻轻放到女人手中,脸上摆出无比严肃的神色,道:“一顿一粒,早晚一次,你给我记住了,千万不要再去偷粮,否则浪费了这种药,老天爷都不会原谅你。”   为了吓唬女人听话,他紧跟着又补充一句道:“你可能还不知道,这种药极其昂贵,仅这一盒,价值千贯。”   千贯!   这是一个能吓死人的数字。   也是一个穷人一辈子都不敢去想的数字。   女人明显呆立当场,仿佛傻了一般的道:“千贯,千贯。这东西竟然价值一千贯,这在河北道能买下一百个我……”   顾天涯轻哼一声,故意装作生气道:“你说的一点没错,这东西确实能买下一百个你,若非看在我徒弟份上,我绝对舍不得把药给你,所以你不可浪费,从今天开始按时吃药,我会让妞妞监督你,每天向我汇报你吃药的情况,只要你敢断一次药,我立马把妞妞赶出夜校。” 第84章 顾先生,愿您长命百岁   女人样子像是痴傻了,仍旧呆呆立在那里。   足足好半天之后,猛见她噗通一声跪倒,她仰头看着顾天涯,满脸都是磅礴泪水。顾天涯吃了一惊,伸手想拉她起来,然而女人却固执的抗拒,突然大哭开口道:“您别拉我,您千万不要拉我,让我给您磕个头吧,否则这药我拿着不安心!”   她头颅拱地,呜呜大哭,又道:“顾先生,我知道,您根本没有生气,您的生气都是假装,这是价值一千贯的药啊,您是在担心我舍不得吃,顾先生,我谢谢您!”   她不断磕头,任凭顾天涯怎么拉也拉不起,她哭的那般大声,双手死死抱着那一盒药。   李世民在一旁看的眼睛酸楚,陡然伸手帮着顾天涯一起拉她,两个大男人一起使力,终于强行把女人拉了起来。   但是女人也不知哪里来了力气,猛然竟是挣脱开来又跪了下去,呜呜哭道:“求求您,让我跪着吧,您不想我给您磕头,那您让我给你跪一会行吗?否则的话,我心里不安生。顾先生,奴家求求您了。”   顾天涯颓然一叹,语带艰涩道:“大嫂,您这是何苦。”   却见女人跪在地上,身后抹了一把眼泪,忽然样子像是变的痴呆,仿佛喃喃自语一般的道:“像我这样的寡妇,活的像一滩烂泥,自打我家男人没了以后,我以为这辈子再也没人会拉扯我,所以我不再把自己当成个女人,我强迫自己像个牲口一样去活……”   她再次擦了一般眼泪,痴痴傻傻又道:“每当我支撑不住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不要泄气,因为我只是一头牲口,牲口是最能吃苦耐劳的,可我毕竟是个女人啊,我心里也渴盼着有人疼,可是自打我家男人没了,这世上谁还会有谁在乎我?”   她说到这里之后,猛然抬头看着顾天涯,不知为何,含泪带笑,喃喃轻声道:“顾先生您知道么,我原本以为自己说不定哪天就累死了,死的没声没息,就像牲口一般躺倒在地,没人在意,没人留心,我对这种事早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我感觉自己活着和死了没啥两样……可是今天晚上,我受到了顾先生的照顾,这让我突然觉的,我原来还是个活着的人,这世上还有人可怜,这世上还有人在意我,我不是一头牲口,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双手抱着那一盒药,手指轻轻在上面摩挲,她抬头看着顾天涯,眼中的泪水再次汹涌,忽然又大哭起来,哀求道:“顾先生,您让奴家给您磕头吧。谢谢您,让我不再是一头牲口。”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重重的朝她点了点头,一脸郑重的道:“好!我答应了。”   女人顿时欢喜起来,大哭着给他磕头。   这时旁边忽然伸过一只手,狠狠的在顾天涯肩膀上一拍。   但见李世民面色带着敬重,口中却咬牙切齿一般,他盯着顾天涯道:“顾天涯,算你狠,我李二这辈子不怎么服人,但你小子今天算是让我开了眼。”   顾天涯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语带歉疚道:“二哥,对不起,我刚才说要干点开心的事,结果却让你又难受了一回。”   哪知李世民缓缓摇头,忽然口中长长吐出一口气息,指着跪在地上的女人道:“此乃世上最能让人开心的事。”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忽有一种莫逆于心。   此时已是深夜,两人不便久留,所以先由李世民开口告辞,直接出村去喊来了段志玄,然后他亲自抱着小丫头妞妞,再次返回来把孩子送回到家。   顾天涯则是再次叮嘱,一定让女人记住按时吃药,他在临走之时,忽又在茅庐里扫视,最后把目光停在墙角的干草上面,仿佛下命令一般道:“今年冬天实在太冷,睡在地上容易冻坏,尤其是你这个病,更不能睡地上。”   他说着不等女人开口,再次又道:“我会请人给你家弄个床板,再请人帮忙缝制一套铺盖,这些花销暂且记账,等你赚钱记得归还。”   女人顿时有些犯愁,小声小气的道:“奴家体格太弱,雇主不愿意给钱。每天只给一斤粮食,算是我干活的工钱,顾…顾先生,奴家很难攒出钱来。”   “那是以前,以后不回了!”   顾天涯温和一笑,看着她道:“从明天开始,你到顾家村干活,至于粮库里的差事,推掉以后莫要再去。”   女人明显惊喜起来。   顾天涯看她一眼,温声又道:“咱们顾家村那边的情况你应该听说了,妇女干活一天最少能赚五文工钱,驿站免费管饭,热粥敞开了吃。到了晚上收工之时,还能盛取一碗肉汤,你家妞妞是我的徒弟,本就可以免费享受肉汤,所以你收工之后的肉汤可以留给自己,正好可以将养你的胃病早日康复。”   女人更加惊喜,但也有着忐忑,忍不住懦懦问道:“我听说顾家村已经雇足人手,我们村里去申请的都被劝了回来。”   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像是看了一眼门外不远的李世民,仿佛喃喃自语的道:“那是以前事少,所以才雇几十口人,以后肯定不是了,我会雇佣更多的人。”   女人顺着他的目光也朝外面看去,忽然小心翼翼的轻声问了一句,道:“外面那位先生是个大人物吧。”   顾天涯看她一眼,微笑道:“是!”   他拱了拱手,告辞道:“天不早了,你早点睡吧,记得生一堆火,别把我徒弟给冻着,她以后可是要出人投地的,冻坏了可没法继续上我的夜校……”   女人看了熟睡中的孩子一眼,连忙点头答应道:“顾先生放心,奴家今晚保证生火,我以后能去顾家村挣钱了,不再会不舍得浪费柴火。”   顾天涯终于放心,这次真的道别而去。   此是深夜,呼啸寒风,女人一直站在门口恭送,看着顾天涯的身影走出很远很远。   直到她再也看不到顾天涯的背影,她才眼中再次流出滚烫的热泪,她双手使劲搂着那一盒药,口中喃喃的发出一声祝福,道:“顾先生,愿您长命百岁。” 第85章 一千多亩地,如何能开垦?   深夜风寒,遍地积雪,由于今日乃是腊月初八,所以天上并不能看到新月,幸好有着漫天繁星,依稀也能作为照亮。   从小村往回走的时候,众人的情绪都很不错,虽然没有谈笑风生,然而却是如释重负。   李世民似乎谈兴颇佳,将他见到的一幕说给了几位麾下,众人刚开始听到那女人呕血吐粮的时候,脸上皆都现出酸楚和同情之色,但是听到李世民话锋一转,说到了顾天涯给了那女人治病的药,顿时全都惊喜交加,心中放下了一大重担。   大将军段志玄第一个开口,猛然对着顾天涯竖起大拇指,由衷道:“顾兄弟此举,段志玄佩服。”   旁边张亮同样满脸敬佩,开口道:“这样的结局,真让人舒服。”   就连伪装成逃荒汉子的秦琼,此时也忍不住说了一句,只不过秦二哥性格沉默寡言,即便开口称赞也只是短短两字,郑重道:“真好。”   反倒是顾天涯叹息一声,有些艰涩的道:“一母之苦,诸位皆忧。然而放眼整个河北一道,这样的可怜母亲又有多少?”   众人都是一怔,面上都显怅然。   李世民伸手拍了拍顾天涯肩膀,大有深意的道:“慢慢来,会好的,当今这个世道,虽然活的艰难,但是只要咱们不肯服输,挺直腰杆努力去改变,那么世事总会变好的,顾兄弟你说是不是。”   “是!”顾天涯猛然点头,像是突然迸发出强烈战意。   他忽的仰头看天,望着漫天繁星如水,大笑道:“昔年荀子有言,已然指明道路,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   此乃人定胜天之语,说的正是不断奋斗,这是战国末期的大贤荀子所言,可惜数百年来很少有人认可这一套。   李世民微微有些诧异,忍不住仔细打量顾天涯一番,突然像是有些惋惜,叹口气道:“你若是能够生在门阀,怕是早已经名满天下。就算是生在世家,也可以崭露头角。偏偏天意弄人,竟让你出身黔首,这种开局…这种开局……他妈蛋,真是让我李二感觉不爽,我想骂上一句贼老天,骂他竟然瞎了眼……”   黔首这个词,在战国和秦代乃是对于平民的称呼,但是随着时间慢慢发展,到现在已经有些蔑视的意味,一般用来比喻烂泥腿子,乃是一个带有不屑性的称呼。   李世民显然并不是蔑视顾天涯,但他为什么会使用这个称呼呢?   其实原因很简单,他替‘妹夫’感到抱屈。   反倒是顾天涯满脸释然,口中发出呵呵轻笑,对李世民道:“二哥替我抱屈,小弟甚是感激,但我并不觉得这是遗憾,也不想去抱怨开局不好……”   他说着又是一笑,再次仰望星空,道:“我确实是个泥腿子,也确实耽搁了十八年,正如二哥你刚才所说那般,我这样的开局比别人太差,但是,我终究还是开局了啊……”   这一番话缓缓说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气势,就仿佛乃是随意而发,像是在和朋友聊天闲侃。   但是等他娓娓道来之后,说到那句‘我终究还是开局了啊’,众人却忍不住眼前一亮,只感觉有一种意境悠长。   我终于还是开局了啊。   何等简单直白一句话?   然而语气之中隐藏的那种自强不息,让人不知不觉就感受到了顾天涯的坚韧。   晚了十八年又能如何?我毕竟已经开始了起步。   能如此,已很好。   李世民目光直直盯着顾天涯,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慨和感叹。   明明是个胸襟广阔的人,偏偏限于出身只能困顿度日,整整十八年来,窝在一个小村,不但日子过得极其寒酸,据说还经常受到别人欺辱。   比如那个密云孙氏,在李世民眼中算个什么东西?密云孙氏尚且算不得东西,他家的下人更是狗都不如……但就是那些狗都不如的货色,竟然时常欺辱他的这位妹夫。   李世民一旦想起此事,顿时感觉心中怒火升腾,他眼中明显杀机一闪,猛然冷哼一声道:“欺负我妹夫……”   他这一声的声音很小,仿佛是从牙缝里哼出,顾天涯一时没能听清,忍不住好奇转头看他,问道:“二哥你说啥?”   可惜李世民并未给他再次重复,反而先是把自己的语气微微一转,看着顾天涯道:“我今次过来河北,不会待的太久,毕竟家中事务繁重,积攒太多会有不利,我在来此之前,打的主意乃是帮着昭宁把一把关,来此之后虽只半天,但是对你已是颇为满意,所以你和昭宁的事,在我这里已经毫无阻碍。既然你已在我这里过关,也就是意味着你从今天开始是我的妹夫……”   直到说完这话,李世民才又重提刚才所说,陡然他眼中再次闪现杀机,一脸森然道:“虽然我在河北不会待的太久,但是并不代表我不能帮你做点事。我来此之间就曾跟人说过,我会给你送一点见面的礼。”   顾天涯何等聪明,几乎瞬间就明白李世民想干什么,所以他几乎想也不想直接开口,急急阻拦道:“二哥万万不可,此事暂不能做。”   李世民顿时一怔,目光看向于他,略显不悦道:“你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性太过软弱,遇事瞻前顾后,如何能有作为?”   说着突然冷哼一声,明显是在谆谆教诲,又道:“既然降生成为大好男儿,当有报仇不隔夜之心,所谓睚眦必报,说的就是咱们这种人,倘若是在弱势之时,隐忍确实事件好事,但是现在有二哥给你撑腰,你再隐忍就显得颓废,你给我记住了,当你有能力报仇之时一定要报,那个密云孙氏的管事曾经欺辱过你,那你就把他们整个密云孙氏全都给屠了,一人惹我,全家遭殃,此乃一仇千报,才是吐气扬眉。”   不愧是李世民,这才是李世民,年轻时期的李世民锐气勃发,宛如一柄难以收鞘的利剑,若论李世民的杀心之重,未必比战国的白起小了。   但是顾天涯仍旧急急摇头,再次道:“二哥所说全都有理,但是此事真不能做。”   他生怕李世民再起不悦,连忙伸手一拉李世民的胳膊,然后话也不说,拉着李世民快步而走。   李世民一时被他弄懵,不明白这又是想干什么,幸好时间并未耽搁太久,顾天涯很快拉着他走到一处地方。   这里正是小村之外,放眼一望全是田野,地上厚厚积雪,皑皑连成一片。   只见顾天涯伸手指着眼前雪原,转过头来看着李世民道:“二哥你且看看,此处有地千亩。”   他不等李世民开口,再次又道:“这一千多亩地,是我从密云孙氏讨回的,不止这个村子讨回了一千多亩,其它七个村庄同样也讨回了一千多亩,但是这些土地并不是我的私产,而是八个村庄百姓的原有财富,我这阵子正和昭宁商量,准备给百姓们授田发还。”   李世民心中微微一动,隐约已经猜到顾天涯想说什么。   果然只见顾天涯再次指着眼前雪原,开口又道:“河北战乱许久,土地伤了元气,所以哪怕曾被密云孙氏经营,但是这些土地大多都是薄田。为什么呢?因为种地的人手不够用。导致土地荒芜,只能算是薄田,而薄田想要产粮,是需要重新开垦的……”   他语速极快,生怕被人打断了思绪,紧跟着道:“眼前这一千多亩,要分给妞妞她们整个村,二哥你刚才也进村看过了,妞妞她们村里只有十来户,并且没有男丁,全是老弱妇孺,一千多亩地,十来户人家,每家至少能分一百亩,明年春季就得开垦出来,这是一份很艰辛很吃力的大活,即便是成年壮汉也要脱一层皮,但是咱们已经知道,妞妞她们村里全是妇孺……”   顾天涯说到这里,终于停了一停,转头看着李世民道:“二哥你现在应该有所明悟了吧,我担心的是那些老弱妇孺,我想问一问你,你觉得她们如何才能开垦这么多地?”   李世民明显陷入沉思,隐隐已经皱起眉头。   顾天涯向他抛出了问题,他自己也像是在问自己,喃喃的道:“是啊,妇孺们如何开垦这么多的地?”   他知道只要自己想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能知道顾天涯为什么暂时不去碰触孙家。   注:本章所写,符合历史,因为古代田产极差,所以一家百亩并不算多,请读者先别急着开喷,不信可以去查资料,事实上,山水是往少了写的呢 第86章 我得去吹昭宁的‘枕头风’   种地这种事情,李世民完全不擅长。但他毕竟是大唐王爵,岂能不去关注麾下民生?   所以他虽然不擅长这事,但却隐约知道应该怎么做   不过他并没有开口回答顾天涯,反而面带诚恳的看向顾天涯,像是略显惭愧一般的道:“你二哥我出身门阀,这辈子没干过耕田种地的事,既然没干过,肯定不擅长,我李二做人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缺陷,反而会虚心向人请教不懂的地方……”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停,面色显得极其肃重,再次道:“关于开垦荒田这种问题,我无法做出正确的回答,所以,你说,我听。”   顾天涯深深看他一眼,有些意外李世民的磊落。   既然人家表现的这般光棍,他若是虚头巴脑的肯定不行。   于是顾天涯毫不迟疑开口,直接吐出了一个字眼,给出答案道:“牛。”然后才做出解释,补充又道:“想要开垦这些薄田,必须得有耕牛出力。”   李世民何等聪明,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也是毫不迟疑,几乎脱口而出道:“果然如我所料,你要说的是牛!”   顾天涯满脸是笑,点点头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两人对视一眼,一齐笑出声来。   有一种默契,并不用明说。   牛从何来?   牛可是宝贝!   自古以来,中原人对牛极其重视,甚至会把耕牛当做人口,授地分田的时候有牛一份。   所以顾天涯盯上了突厥人的牛,李世民也猜到了他盯上突厥人的牛。   为何会选择暂时不去碰触密云孙氏?   这个答案几乎已经昭然若揭了!   即便我真的睚眦必报,但是我不想打草惊蛇,为了得到突厥人的犍牛,我选择忍下曾经的欺辱。   李世民忽然大有深意看了顾天涯一眼,语带暗示道:“我听昭宁说过,你们截取了密云孙氏的私信,并且还抓了他家信使,算是人证物证俱在。”   顾天涯‘嗯’了一声,顺着他的话风继续往下说道:“但是现在还不能动手,否则耕牛可牛没了。”   李世民不由点了点头,满脸赞赏的看着他,替他说出没说完的话,接口道:“密云孙氏勾结突厥,草原那边必受诱惑,今冬大雪严寒,草原很是难熬,所以他们必然会起兵南下,准备抢掠粮食渡过冬天。”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虎目闪烁一丝精芒,又道:“若是搁在往年,此事乃是大事,草原每次南下侵袭,河北只能苦苦坚守,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咱们多了五六万的兵。”   顾天涯嘿嘿低笑道:“偏偏对方却不知道这个变故,仍旧会认为还是和以前一样。他们会带着辅兵,准备运回粮食,人力运粮太差,所以辅兵们会带着犍牛!”   辅兵会带着犍牛!   这话听着就让人眼馋。   李世民几乎是下意识咽口唾沫,语气明显有些兴奋起来,呼吸略显急促道:“突厥的犍牛极为壮硕,稍加驯化就能变成种田的耕牛。若是战士们知道了此战目的,保证每个人都愿意和突厥人玩命。”   “二哥你错了,战士们不用玩命!”顾天涯突然开口,目光闪烁着精明,道:“因为战局到不了那一步!”   李世民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顾天涯的暗指,点点头道:“你说的一点没错,战局确实到不了那一步!”   两人这话像是在打哑谜,听的段志玄和张亮满头雾水,这俩人都是能够冲锋陷阵战将夺旗的猛将,可惜却不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帅才,所以他俩像是完全没有听懂,站在一旁大眼瞪小眼。   两员大将踟躇片刻,终于略显忐忑开口,道:“敢问为什么战局到不了那一步?”   李世民登时面色一僵,有种下不来台的苦闷,自己麾下这两员大将,和顾天涯一比简直天差地别。   他无奈叹了口气,忽然伸手指了指顾天涯,道:“你们问他吧。”   两员大将连忙看向顾天涯,各自先是恭敬的拱了拱手,这才道:“敢问顾兄弟,到底啥意思?为何你和我家公子一脸坚定,都认为战局到不了那一步?”   有人诚恳求教,顾天涯自然不会装深沉,连忙解释道:“密云孙氏只是一个下品世家,不可能熟识所有的草原部落,所以这次密云孙氏写信勾结,顶多也就是勾结十来个部落,即便十来个部落呼朋引伴,撑死天也只能凑出一两万兵……”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这是一场顺风的仗。   可惜两员大将竟然像是还没听懂,反而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懵逼模样,再次道:“啥意思?咋回事?不明白!”   顾天涯突然深深看了两人一眼,笑呵呵道:“两位无需如此,咱们无妨交心,您二位若是再这样伪装下去,休怪顾天涯不再搭理你们了啊。”   两员大将登时面色一红,突然一齐嘻嘻哈哈起来,原来他俩竟然真是装的,用意无非是捧一捧顾天涯而已。这是一种特殊的讨好手段,可惜却被顾天涯给揭穿开来。   既然已被揭穿,那就不能再装下去,两员大将各自拱了拱手,笑呵呵的向顾天涯表示歉意。   顾天涯心知人家乃是尊敬自己,连忙也拱手给两人回了一礼,他想了一想,最终还是决定主动开口解说一番,虽然此计大家皆都心知肚明,但是他主动说出来也算对人有礼。   他一脸郑重道:“突厥人顶多只有一两万骑兵,而大唐边境却驻守着五万娘子军,除了娘子军的五万兵马,还有天策府加派的四万五千步卒。所以这一场仗不打则以,一旦打起来就是顺风的仗。”   众人无不点头。   其实他们比顾天涯知道的更多。   四万五千步卒其实还不算什么,真正吓人的是五千个玄甲铁骑,要知道那可是整个天策府的家底,就算是对上突厥人的骑兵也能以一打三,占据上风之后,甚至能以一打五。   光是五千玄甲铁骑,就能硬悍一万多的骑兵,再加上五万娘子军和四万五千天策府步卒,这一仗只要打起来绝对是大胜,甚至会出现只伤不亡的结局。   只伤不亡的结局,简直是领兵之人最为喜欢的事,并且干掉那帮突厥蛮子之后,还有大批的战利品可得。   战利品只有的犍牛吗?   别傻了!   那只是顾天涯的目光而已。   顾天涯毕竟限于眼界,所以有些事想不仔细。但是李世民等人可不一样,他们的贪婪可比顾天涯大多了。   这几个天策府的狠人,早已盯上了突厥人的另一样东西。   一万多的突厥骑兵,代表着一万多匹战马……   我们只杀骑兵,但我们不舍得杀马啊。   几个大老爷们嘿嘿坏笑起来,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分配,顾天涯在一旁看的迷惑不解,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反应过来。   他登时无比痛心,只觉得损失惨重,大叫道:“马,马啊。”   一匹突厥战马,在大唐能卖到五十贯。   顾天涯陡然撒丫子狂奔,直接把李世民等人撩在原地,众人都被他这一番动作弄懵了头脑,不知道这小子突然发了什么疯。   他们压根就不会知道,顾天涯是要急着跑回家,他得去找自己‘媳妇儿’吹一吹枕头风,死活也得从天策府的手中抠出一些利。   那些突厥战马,我们也得分上一份。   亲兄弟,明算账,何况你李二只是舅哥,哼。   倘若这事被李世民知道,恐怕又要追上去打死这个妹夫。 第87章 烽火点燃,百姓乞天   草原那边的入侵,比预测的时间要早。   虽然大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是没想到突厥人来的这么急,仅仅就在两日之后,边境突然出现了一股兵。   放眼一望,黑压压一群,宛如席卷大地的黑浪,不断朝着大唐边境进发,那是人数足有上万的骑兵,后面则是形色各异的突厥辅兵。   而那辅兵队伍之中,真的带着一头头犍牛。   果然一切都被顾天涯猜中了,突厥人确实熬不住这个冬天。   战争,来了!   一个巨大的烽火台,毫不迟疑的点燃了烽火,当那火光直冲天际之时,转瞬就被下一个烽火台看见,于是又有烽火燃起,向着第三个地方传递。   这是中原民族最为古老的手段,却是千百年来最为迅捷的传讯信息,自打商周已降,烽火一直保留,哪怕是沿用至今到了大唐,烽火台依旧是军事上最好的手段。   每当火光冲天之际,即使相隔很远也能看见,所以烽火的传播速度是光,它是这时代唯一能够破除地域限制的急速传讯。   只要第一个烽火台点燃烽火,其余烽火台几乎在瞬间就能看到,于是层层点燃传递下去,短时间就能传播很远,仅仅只需要一个时辰不到,烽火就能从边境传递中原。   边境一火起,诸火皆点燃。   倘若这时代有人能够飞上天空,并且从天空向下俯视而看的话,他会看到整个华夏大地突然出现无数光点,几乎每隔三四十里就有一处。   这些光点宛如一条蜿蜒曲折的线,转瞬之间连接了大唐的边境和长安。   整个华夏大地,气氛骤然紧张。   战争,来了。   最先看到烽火燃起的人,永远是守家卫国的兵卒们,这些兵卒看到烽火之后,几乎全都是脸色一白,然后,他们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刀。   随着烽火冲天,百姓们也会看到,于是整个华夏无论何处,几乎所有的百姓全都面色惨然,有人忽然双膝跪地,满脸流泪望天,喃喃道:“老天爷,开开眼,不要再打仗了啊,千万不要再打仗了啊。”   烽火继续传递,渐渐到了长安,于是整个长安的气氛陡然一紧,皇宫里直接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鼓声。   这鼓声乃是战鼓,敲响是为了鼓舞边境,哪怕边境守军并不能听到,但是相隔千里仍要为之敲响。   守我家园者,自古称为卒,今有烽火边境至,岂不擂鼓而祈福?所以大唐皇宫的这一面巨大战鼓,敲响并不是为了催兵奋尽,它是为了乞求上苍赐福,希望边境守卒能够活着。   既然是乞求赐福,那就不能男人敲鼓,但见皇宫大门之前,矗立着十几位女子,这些女子全是皇族公主,其中有几个甚至尚未成年。   敲响赐福战鼓的人,就是这些大唐公主。   由于战鼓实在太大,所以敲鼓的鼓槌也很大,这些公主们限于体力,敲鼓几下就会气喘吁吁,但她们并没有逃避,各自拿着鼓槌奋力敲击。   只可惜鼓槌实在太大太重,公主们渐渐变得力有不逮,好几个女子已是额头冒汗,大冷天的浑身已被汗水湿透。   突然一个少女公主大声疾呼,对所有公主厉喝嘶吼的喊着,鼓舞道:“姐妹们,用力啊。咱们身为大唐公主,平日能为百姓做的事情不多。今日烽火忽起,边境战事重燃,可惜咱们的本事太差,不能像平阳姐姐那样驻守边疆,那么咱们就使出所有力气,敲响这一面上苍祈福之鼓,希望咱们的鼓声可以感动上苍,让我大唐守家卫土的男儿能够活着……”   祈福上苍!   让大唐男儿活着!   于是所有公主再次奋力,重重敲响了这一面祈福的鼓。   鼓声如雷,震天动地,几乎笼罩整个长安上空,很多百姓主动来到皇宫门前。   仿佛只是很短很短的时间里,整个皇宫之前已经跪满了人。   有衣缕阑珊者,跪地而乞天。   有逃荒流离者,流泪在哀求。   又有无数平民百姓,整齐划一的叩头,突然一个老者领先开口,仰望苍穹大声疾呼,道:“今我汉家中原,烽火再次燃起,河北边境,必已刀兵,叹我汉家之地,为何总是凄苦风霜,受人抢掠,遭人屠戮,千百年来活的艰辛,几乎代代都是如此……然而我汉家儿女,脊梁永不肯弯下,天如父,民如子,今民子启告父天,我汉家从不缺少男儿,士卒从军者,守土而卫疆,必当奋力厮杀敌寇,不惜热血喷溅三尺,只因这一片土地,乃是祖先留给我们的财富,华夏诸位先贤,于筚路蓝缕之中奋斗勃发,一角田,一块地,一粒粮,一颗种,这都是祖先留给我们的东西,任何人也没有资格抢夺,谁若胆敢抢夺,我们与之拼命,纵使身死,死不足惧,但我汉家守卫边疆之男儿,保家卫国而抛头颅洒热血,只求上苍赐福,护佑男儿活着……”   这一番话,老者仰天疾呼,瞬间带动无数百姓,几乎狂吼着一起仰天,嘶喊道:“只求上苍赐福,护佑男儿活着。”   整个皇宫门前,几千上万个声音。   又有十几位公主,奋力敲动着巨鼓,鼓声如雷之下,百姓嘶喊之音。   这是何等令人振奋的场景,然而不远处却有人不为所动。   但见一群世家官员正向皇宫走来,忽听有人笑呵呵的带着嘲讽,满脸不屑的道:“李氏皇族又在搞弄人心了,不愧是能够争到天下的家族。那个老东西乃是李家皇族的大宗正,每次遇到战事都是这老货出来告天,言辞确实铿锵,举止却如乞狗。这等荒唐可笑的举止,李家怎么就不觉丢人呢?”   他说着停了一停,伸手指着那些敲鼓的公主,语气越发嘲讽,再次道:“诸位看到没有,那位陛下竟把所有闺女全都派了出来,其中有个小的,年纪才有五岁,这样的小丫头也能敲鼓吗?这是做样子给百姓们看呐。啧啧啧,脸都不要了。他还真以为他的所有闺女都能成为平阳吗?他们李家能出一个女帅已经是几百年的福运了。”   又有一个世家官员紧跟着开口,这人语气同样也带着嘲讽意味,道:“李氏才刚坐了江山几年啊?欠我世家的债务尚未还清。不思与我等共掌天下,却想着从我等手中拿到更多!结果如何?报应来了。仅仅才拿到八个村庄的田亩,却要承受草原突厥的入侵,所得之少,报应之重,等会进宫上朝之时,我真想看看那位陛下的脸,想必脸色极其精彩,值得吾等浮一大白。”   一众官员哈哈大笑起来。   但是也有官员心性良善,忍不住皱眉提醒道:“突厥入侵掀起刀兵,受苦的总归是我百姓,诸位如此幸灾乐祸,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一众官员顿时望向于他,淡淡笑道:“那是大唐的百姓,可不是世家的百姓。”   心性良善的官员更加皱眉,忍不住再道:“自古皇族与世家共掌天下,大唐百姓怎么就不是我们的百姓了?”   “哈哈哈哈!”   一群世家官员笑了起来,似乎是在嘲笑这人的迂腐。   但见有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带教诲道:“就算皇族与世家共掌天下,我们也不需要去在乎那些黎民,黎民者,黔首也,宛如那韭菜一般,隔了一茬还有一茬,又像是原野荒草,死光了也不会断绝,皇族为什么会在乎百姓,因为他们要保住自己的国,但是我们世家则是不同,我们不需要去在乎百姓……”   心善官员登时大怒,忿忿反驳道:“所谓国者,民族之聚也。诸位都是汉家血脉,读的都是圣贤之书,然而当此外族入侵之时,怎能说出这种不顾国家的话?”   可惜,他的愤慨全然无用。   那些官员不但充耳不闻,甚至有人已经面带不悦。   终于有个世家官员和此人交好,不忍心看他成为出头鸟,于是走过来将他拉开,小声劝解道:“郑兄,你这是何苦啊。小弟知道你姐姐嫁给了大唐太子,所以你对李氏皇族有些独特感情,但是你应当时刻谨记,你的出身乃是世家。你姐姐为什么会嫁给太子?那是因为皇族要和世家联姻!这种事情不能论及感情,双方只是一种礼仪交换。如此而已,你要认清……”   这人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何为世家也?顾家不顾国!所谓世世代代不断传递绵延,传递的其实乃是一个‘家’字,世家,世家,世代传递的是家,有家,没国,这才是我们的利益。李氏皇族之所以在乎百姓,是因为他们要保住自己的国,但我们世家不需要在意这个国,因为国若是灭了我们跟着改朝换代就好,照样还是钟鸣鼎食,世世代代传递……”   那个心善官员怔怔立在当场,好半天后突然长长发出一叹。   他仿佛已经失去了和众人辩驳的兴趣,只是把目光看向皇宫门前的无数百姓。   他看着那些百姓不断叩头流泪。   看着那位李家大宗正的乞告上苍。   又听耳畔战鼓之声如雷,那些少女公主累的浑身是汗,不知为何,他心里陡然生出一个想法,暗暗道:“李家皇族,做的很好。” 第88章 世家也有热血之人   他猛然把目光转向河北方向,望着三十里外一处冲天而起的烽火,突然大喝一声,语带坚定的道:“吾郑观鱼,乃汉家臣,今有外敌入侵,岂能坐视而笑?吾虽只一书生,愿意投笔从戎,吾要召集家丁部曲,千里奔赴河北边境,力虽小也,助则尽心,唯有如此,念头通达……”   他说到此处,猛然转身离开,大声又道:“诸位同僚,咱们就此别过,皇宫的紧急朝会我不去了,现在就回家去召集人手。”   那个和他交好之人登时急了,连连喊道:“观鱼兄,你莫要犯傻,你乃郑氏族中次子,门下才有几个家丁?你不要去送死啊,留在长安纳福不好吗?”   “哈哈哈哈!”   远处响起郑观鱼的长笑,只听他豪迈回道:“哪怕只能召集一百家丁,也是我为了汉家做过事,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怎能只顾着利益去蝇营狗苟?崔翟兄,你勿要劝我了,倘若我战死河北的消息传回,你帮我到坟头上烧一张纸儿吧。”   笑声之中,人已远去,惹的一众官员皆都皱眉,有人冷冷发笑说道:“堂堂五姓七望门阀,竟然出了这么个东西。荥阳郑氏何等门望,怎能容忍如此子嗣。”   旁边轻哼两声,语带不屑道:“毕竟是个次子,见识还是差了。”   众人对视一眼,突然一起冷哼,道:“算了算了,由他去吧,左右不过是去送死,权当我等世家也出了力,到时正好借着此事发难,让李氏皇族赔偿一些利益。”   反倒是那个崔翟微微皱眉,总不是不自禁的回头去望。   突然不知为何,他竟也转身而回,大声道:“吾于郑观鱼交好莫逆,堪称是伯牙子期兄弟,他千里奔袭河北,吾不能看着他去枉死,吾也要回去召集家丁部曲,尽力帮着观鱼活下命来。”   这次,众多官员终于呆了。   有人怔怔看着崔翟离开,好半天才极其纳闷开口,道:“崔阀一向是世家的领袖。崔翟一向是不喜欢李家。为何?为何?他刚刚明明还在劝解郑观鱼,怎么一转眼竟然自己也要这么做?”   思之再三,不得其解。   这事,确实让他们感觉意外。   直到良久之后,有人缓缓开口,语带迟疑的猜测道:“天策府帐下,有一个程咬金,此人祖上接连四代为官,勉强也能算个书香门第,但是此人却是落草为寇,隋末之时上了瓦岗寨,后被秦王所收,随之东征西讨,破宋金刚、擒窦建德、降王世充,因为所立战功很大,大唐开国封了国公,当时颇有世家意欲联姻,最后被崔阀拨了头筹。”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仿佛恍然大悟一般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据说联姻之人乃是崔阀的嫡女,似乎正是崔翟一母同胞的姐姐,崔翟虽然是崔氏门阀的嫡子出身,但他毕竟和郑观鱼一样太过年轻,年轻人,容易冲动,总是放不下亲情,做事会被亲情羁绊,但是这种事情不算什么,随着年龄增长会慢慢改掉,到时候世家嫡子成长起来,依旧还是吾等之辈的同行者。”   “正是如此!”   一众官员呵呵而笑,感觉已经找到了解释。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慢条斯理朝着皇宫而去,今日突然烽火点燃,大唐召集紧急朝会,这些世家官员只觉得兴奋十足,正要借机抨击河北的土地政策。   想要理清前朝田亩?   收回以后授田百姓?   呵呵呵呵!   真当我们世家是软柿子,你们李家想捏就能捏?大唐才立国几年啊?根基都还称不上稳固。就敢这么做,真是在找死。   前朝的隋炀帝比你李渊牛吧?杨广继承的隋文帝财富比你多吧?结果招惹世家之后如何呢?短短十来年就被我们掀翻了。   不但丢了自己国家,而且满门几乎灭绝,就算如此,我们还不放过他,史书上面重重写上几笔,他成了杀哥哥睡妹妹的暴君昏君。   哪怕千百年后,也没人能给他翻案,因为后人想知前事,只能通过阅读史书,而史书这个东西,恰恰掌握着世家手里。   你们李氏皇族想要理清前朝千亩,突厥人的突然入侵就是我们世家的警告。   可惜他们却不知道,迎接他们的是一场打脸。   此时的河北,是另一番景象。   当烽火突然点燃,火光冲天而起的时候,李世民正在顾家村里闲逛,这位大唐第一王爵满脸都是惊奇。   并且,很贪。   他什么都想要!   比如顾天涯领着他去看五口砖窑的时候。   他看到一群妇孺挖取泥土,用一个特殊的模子制作砖坯,然后送进窑中烧制之后,变成了一车一车的红砖,这位殿下亲自拿起两块红砖,重重的相互撞击一下。   然后他得出一个结论,这玩意的硬度比不上青砖。   虽然红砖的硬度比不上青砖,但是烧制起来却比青砖简易太多,所以,可以大面积推广。   也就代表着,其中有很大的利。   “我要……”   李世民几乎想也不想,直接展现出了贪婪,这位大唐秦王双手捏着红砖,满脸之上都是吓死人的表情,凶巴巴盯着顾天涯道:“这东西的秘方,我也需要一份。若是你胆敢不给,二哥我住在这里不走了。”   “行,给你一份!”   顾天涯想都没想,直接点头答应。   红砖这东西并没什么诀窍,所以也就谈不上什么秘方,就算他想保密,很快也会被人琢磨出来。   两人继续闲逛,渐渐走到驿站那边,李世民远远看着驿站之后的几个火炉,突然再次急急开口道:“这个,我一要……”   顾天涯失笑出声,道:“炼铁的事情咱们本就已经谈好了,二哥你就算不说我也得给你一份秘方。”   哪知李世民猛然摇头,指着火炉之前几个妇孺,又道:“我的意思是说,那几个女人我要。”   顾天涯登时一怔,随即惊若天人,道:“想不到二哥你竟然这么大胃口,并且胆子也比我想的大多了,长孙嫂嫂还在村里呢,你就敢直接张口要女人。幸好这事不算太难,河北女人恰好盼着,只要二哥你有此心,这些小寡妇们巴不得呢。”   这话说出之后,李世民明显一呆,下意识道:“我要的是她们跟我回去,但我何曾说过要睡这些寡妇?”   顾天涯哈哈大笑。   他其实知道李世民的意思,无非是想带回去一些熟练的雇工。否则只给他炼铁秘方,他不一定能够琢磨通透。   这时李世民也反应过来,原来顾天涯是在调侃自己,他狠狠瞪了顾天涯一眼,笑骂道:“你这臭小子,胆子肥了些,竟敢怂恿我去勾搭寡妇,你不怕昭宁揪你的耳朵吗?”   顾天涯耸了耸肩膀,笑呵呵道:“又不是我去勾搭,她凭啥揪我耳朵?倒是二哥你得小心一些,千万别被长孙嫂嫂揪上一回。”   李世民登时昂首挺胸,满脸傲气道:“她敢?”   顾天涯嘿嘿两声,对此不置可否。   却说舅哥和妹夫两人正在相互调侃,准备再去下一个地方逛一逛,但也就在这个时候,猛见北边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李世民乃是何等人物,几乎在瞬间分辨而出,那是大唐的烽火,唯有兵事才会点燃。   他手中两块红砖重重一扔,脸上现出又惊又喜的神采,双目放光道:“不会吧,竟然来的这么早?我原本以为自己不能在河北久留,心里还在遗憾看不到这一场热闹,想不到突厥人竟是这本急切,上赶着要让我李二不会遗憾而回,啊哈哈哈,妙啊。”   堂堂天策府上将,他可是一点不害怕兵锋。   相反,还有点小激动呢。   至于顾天涯,同样也激动,他目光直勾勾盯着远处烽火,忽然血脉喷张吐出一口气,喘息粗重道:“突厥人,来了。”   犍牛,战马,必然也来了。   所以发财的机会,也跟着到来了。 第89章 河北大捷,世家恐慌   一场战争,说打就打,但是这一仗的结局之快,却让中原和草原全都傻了眼。   仅仅十天不到,已然到了尾声。   关键一点,大唐赢了。   不但赢了,而且全歼。   能不赢吗?   不赢简直对不起这一仗的充分准备!   先说兵力,足有十万。而且都是铁血老卒,几乎汇聚了整个大唐精英。   比如娘子军的五万大军,乃是一直驻守在易州上古郡的边军,常年和突厥人厮杀,最擅长的就是和骑兵对撼。   再比如天策府的四万五千步卒,乃是千里奔赴而来的百战老兵,曾经就在河北打过窦建德,也在洛阳城下打过王世充,多次大战遗留之人,能够活下来的个顶个都是狠货。   除了这两股大军,还有五千玄甲铁骑,要知道这可是李世民的家底,当年横扫天下的时候仅有三千人,虽然那时只有三千人,却敢冲击窦建德的十万大军,如今玄甲铁骑发展到了五千,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全天下最猛的一股战力。   所以单从兵力上来说,这一场战争就不可能输。   再说将领,更加吓人。   民间有个排名,说的乃是隋末十八好汉,经过多年大战之后,排名前几的基本都已死了,比如李玄霸扔锤砸天,熊阔海力托巨闸,宇文都成比较倒霉,万年老二被人三锤撂倒,虽然死的比较憋屈,但是谁也不能否认他很牛逼。   这些最猛的家伙死了,仍有一个排名靠前的活着,放眼如今整个天下,秦琼绝对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一旦上了战场,堪称骁勇绝伦,有他领着五千玄甲铁骑,对上任何大军都敢直接凿穿。   除了秦琼在,还有好几人,比如程咬金和尉迟敬德,都是血气正旺的最佳年龄,又比如娘子军的四位副将,随便哪一个拎出来都是狠人,曾经乃是横行河北的巨寇,属于打起仗来不要命的那种人。   还有段志玄,还有张亮,此次随同李世民前来河北,岂能不过一把打仗的瘾?   这么多的猛将扎堆,这一场战争怎么可能会输。   兵力,以十打一。   将领,全是猛人。   最主要的是,还有两位大帅之才。   大唐最能打的天策上将军在河北,大唐最杰出的第一女帅在河北。   除了这两位大帅之才以外,还有一个躲在人后的河北青年,家中传承两句神奇家训,十八年来早已练成了伏地魔,遇到事情苟一苟,有了机会再出手,然而一旦出手,各种阴谋诡计。   哪怕是大唐第一老阴比长孙无忌,估计遭遇这个青年也得赞叹三声。   为了得到突厥人的犍牛,顾天涯忍下密云孙氏十八年的欺辱。   为了得到突厥人的战马,整个顾家村发了疯的玩命赶工干活。   足足制造了一千柄特制军刺,全都镶嵌在长达四尺的粗木杆上,倘若再加上军刺的本身长度,这种新式兵器的总长度已经达到七尺三。   如果换算成后世计量单位,已经是两米开外的总长。   这玩意被骑兵拿在手中,并成一排向前疯狂冲刺,敌方骑兵的弯刀尚未举起,已经被大唐的骑兵扎一个窟窿,就算不是当场嗝屁,也会流血不止等死……   所以从兵器角度来说,大唐仍旧是远胜了突厥。   今次一战汇聚了这么多的优势,这场战争已经不能用‘打赢’二字形容。   得用‘全歼’才现贴切!   得用‘大捷’才能形容!   突厥人一万两千多个骑兵,直接被干死了六成还多,剩下三成不到,仓皇逃回草原。   据说逃窜之兵人人带伤,并且还是一种流血不止的伤,所以很难熬过这个劫难,很可能抗不过几天就会死绝。   骑兵因为速度很快,勉强还能带伤而逃,但是突厥辅兵机动太差,一战之下全都成了俘虏。   那可是足足一万多口人啊,全是体魄健硕的突厥女子,她们驱赶着的几千头犍牛,全都成了大唐一战的战利品。   所以此乃大胜,可以称为全歼,这是多少年不曾有过的事情,汉家儿郎终于迎来了吐气扬眉。   我们赢了!   自打汉武之后,中原一向羸弱,每当异族入侵之时,百姓只能苦苦承受,被人随意用屠刀一戮,架在火上烤成两脚羊。   几百年屈辱啊,何等血泪的大劫难?   整个中原北方,随便哪个地方,只要拿着铲子在地里挖掘,很容易便能看到累累白骨,夜夜鬼火飘荡,村村十户九空,那种令人心酸的凄惨,史书都不愿意去做描述。   然而这一回,汉家儿郎终于报仇雪恨,虽然不是灭国之战,但却终于打赢了入侵。   没有一个百姓遭难。   没有一个士卒战死。   整个河北道吐气扬眉,打赢了一万多人的突厥入侵。   爽!   当这个消息通过信鹰传递长安的时候,朝堂上的世家官员正在上蹿下跳吵闹,他们提出各种苛刻要求,话里话外透着威胁和恐吓,突然听到大胜消息传来,几乎人人都是怔立当场。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们不肯相信,他们也不愿相信。   大唐竟然打赢了草原的突厥,抗住了几百年来从未抗住的入侵,这不可能,这绝对是假的。   此事若是真的,那可非同小可,这不但代表着李氏皇族的根基从此稳固,而且意味着他们世家一方少了强大的筹码。   若是从此之后不能再借异族之力威胁,那么勾结草原真会成为覆灭家门的大罪。以前他们并不害怕这种大罪,因为他们可以随时勾结突厥入侵。   只要突厥骑兵入侵中原,李氏皇族就得乖乖低头,不但不敢治罪他们,还得赔出各种利益求和,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次大唐竟然打赢了战争。   “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   一连数日之内,世家官员仍在坚持,他们不肯相信河北道传来的消息,认为这是为了安抚长安这边的惶惶民心。   但是当时间到了第五日之后,也即是突厥入侵的十五日之时,忽然一匹快马从北而来,马上骑士插着一根红翎,风驰电掣,狂冲而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呼,惊喜了整个长安城的百姓。   “吾乃红翎急使,千里奔赴传书,河北道,大捷,阵斩八万,俘虏十万……”   报捷乃是一国大事,原本不允许大放厥词,必须有一说一,不可夸张声势,但是这位红翎急使明显不同,他受到了某个‘河北青年’的教唆,所以一路之上,这货狂吹牛逼。   明明干掉了突厥骑兵八千,在他口中变成了阵斩八万,明明俘虏了突厥辅兵一万,在他口中就变成了俘虏十万。   原因很简单,要让百姓们欢喜鼓舞,所以这信使自从进了长安以后,一路之上不断狂吼着吹牛逼。   这货一路狂奔,直朝着皇宫而去,口中不断大呼,宛如撕心裂肺,吼叫道:“大捷,大捷啊,大唐万胜,大唐万胜,啊哈哈哈,闪开,速速闪开,吾乃红翎急使,直入皇宫报捷……”   无数长安百姓,乃至逃荒流民,转眼间汇聚了几千上万之人,纷纷涌上街头站在道路的两侧。   他们面上带着震惊,眼中却闪烁的狂喜,他们双目死死看着红翎急使狂奔,陡然整个长安响起震天动地的狂呼声,无数百姓同样撕心裂肺一般,仰天发出了狂吼的咆哮:“大捷,大捷啊……”   多少年了?   几代人了?   终于!   又听到对战异族的大捷。   无数汉家百姓,滚滚热泪沾巾。   然而消息传递到世家耳中之时,这一刻却有无数的茶盏跌落于地。他们再也顾不得品茶,再也保持不住悠然,无数世家之人面色铁青,满脸不可置信的吐出六个字,很是艰难道:“竟然真的大捷?”   同一时间,长安某处,太原王氏的族长王硅双目发直,正用一种无法形容的颤抖语气在问家丁,几乎厉喝一般的道:“你真的看清了吗?那真的是红翎急使吗?他真的在喊大捷?他真的来自河北?”   但见下方一个家丁满脸畏色,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回答,道:“启禀家主,确实如此。”   王硅面色铁青,目中恐惧一闪。   足足好半天之后,这位当世两大门阀之一的族长才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喃喃自语的道:“真的是阵斩八万?真的是俘虏十万?”   他虽然像是喃喃自语,然而旁边却有人开声,似乎很是焦急的道:“怕是不会错了,阵斩是做不了假的,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真是想不到,李家竟能打赢突厥人……”   这人脸色苍白,身体不断发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忍不住惊恐开口道:“我们这几日一直在威逼李家,我们这几日一直在恐吓他们,但是现在突厥人已败,李家会不会显露杀机?” 第90章 李建成想给顾天涯送个礼   “不会!他们不敢!”   王硅陡然一声厉喝,像是想要压下心中恐惧,道:“一次战胜而已,又非灭国之战,北地草原何其广袤,突厥也有数百万人,并且人人皆兵,天生就是战士,李家的大唐才立国几年啊?他们完全不是突厥人的对手!”   这老货越说越有信心,渐渐语气变得沉稳,又道:“此次看似大胜,实则埋下大祸,也许用不了太久,突厥人就会来一次更狠的,所以李家皇族绝对不敢惹恼世家,反而会借着此事对我们做出一些让步,这叫做安抚,生怕我们蹦弦,否则我们所有世家拧起一股绳,先把中原给他掀一个天翻地覆……”   旁边那人怔了一怔,很快脸上现出惊喜,忍不住大叫一声道:“对啊,到时候咱们配合突厥人南下,直接颠覆了他们李家的江山,天下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千秋罪名全都扣在他们李家之人的头上。比如前朝隋炀帝杨广,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李渊乃是杨广的表兄弟,他不会不知道世家的手腕。”   在场众人眼睛一亮,频频点头面带自得。   唯有王硅老货目光闪烁,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诡计,突然道:“既然李家会借机安抚,吾等正好瓜分利益,此次河北一战,竟然阵斩八万,这个战功何等骇人,绝对可以封出一两个国公……”   他说到这里陡然停住,脸上现出意味悠长的神情。   在场众人何等精明,顿时听懂了王老货的提醒,顿时人人惊喜异常,有人脱口而出道:“我崔氏有个嫡子,战前曾召家丁,今次河北一战大捷,必是我崔氏嫡子所建的功勋。”   他这话还未说完,又有一人急急开口,笑呵呵道:“我荥阳郑氏之中,也有子嗣前往河北,啧啧啧,国难之前,慷慨之气啊,此次河北之所以能够大捷,必然是我郑氏子嗣的功勋所致。”   在场众人一起哈哈大笑,道:“吾等世家一向执掌地方权力,对于军中权柄颇有遗憾之处,此次即有战功,自当死死抓住,至少得封两个国公,外加索要五个县侯。李氏皇族若是不肯答应,咱们就齐心协力罢行罢市,他们不是想要理清前朝田亩吗?可以,让他们去理清田亩便是了。等到他们授田百姓之后,咱们突然来一个釜底抽薪,整个天下世家联合出手,一起停止售卖粮食,到时百姓们饥肠辘辘,每天都会有无数人饿死,我倒要看看,李氏皇族怎么扛!”   “哈哈哈哈!”   在场所有人世家之人放声大笑。   天下百姓的死活,在他们眼中只是筹码,但是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毒计,只要他们提出停止售卖粮食的威胁,李氏皇族必然不敢触怒所有的世家,依旧还是要乖乖低头,老老实实答应他们的要求。   河北战功不是我们建立的又能如何?   我们偏偏就要把这个功劳夺取过来。   两个国公,十个县侯,此乃底限也,必须得答应。   王硅老货陡然再次开口,目光灼灼的道:“速速给河北发出飞信传书,告知崔氏和郑氏的那两位嫡子,让他们即刻去抢占军功,战利品也要划在名下,老夫听闻此次斩获了几千头犍牛,更有几千匹突厥战马,此等惊天大利,吾等岂能不争。”   旁边另一个老货紧跟着开口,道:“为了配合他们抢功,吾等必须立即前往皇宫,先行发难,让李氏低头,否则那两个孩子实力不足,怕是无法从娘子军的手中抢到功劳。”   众人连连点头,深感此乃正理。   可惜他们却根本不知道,这一次河北的局势很特殊,不但有着娘子军,而且还有着天策府,想要从河北抢夺战功,几乎是同时在两只老虎口中拔牙。   无论是李世民还是李秀宁,这兄妹二人可都不是好脾气。   王硅老货城府深沉,忽然再次开口又道:“今次河北一战大捷,世家毕竟不曾参与,吾等不但不曾参与,甚至突厥人就是我们勾结而来,所以若是想要抢占功劳,最起码得有一个冠冕堂皇的说法……”   他说着缓缓一停,语带深意看着在场世家,一脸笑眯眯的道:“必须得有人先替吾等出面,帮我们把这个事情说出来。诸位可有人选,说于老夫听闻?”   在场世家几乎想也不想,同时语带嘲讽的开口道:“建成太子,岂不合适!”   王硅面色悠然,笑呵呵道:“老夫之意,正如此也。”   所有人一起哈哈大笑。   自从李氏起兵争夺天下以来,李建成一直负责向世家求钱求粮,各种卑躬屈膝,各种乖巧听话,哪怕如今大唐已经立国,李建成仍旧还得顺着他们……   否则的话,他的太子之位就做不好。   天下世家一起联合要债,李氏皇族绝对无法立刻还清,所以只能安抚世家,把李建成推出来谢罪。   王硅老货笑的悠然,仿佛已经从河北大捷的惊惧之中走出,这老东西缓缓抚着长须,慢条斯理的道:“既然已经定计,就得走上一遭,吾等先不前往皇宫,而是去往东宫,想必咱们那位太子殿下,此时正为河北战事欢喜呢。”   旁边一人嘿嘿低笑,语带嘲讽的道:“但是他很快就会发现,他的欣喜要变成苦涩了。他的亲妹妹在河北建立莫大功勋,堪称几百年来扬眉吐气的大业,然而他这个做哥哥的大唐太子,却要出手帮我们把亲妹妹的战功夺过来。”   “哈哈哈哈!”   众人一起发笑,都觉得此事精彩。   但也就在此时,猛听有人急急而来,看见一个家丁快速奔跑,跑到门口上气不接下气的回禀,语带急切道:“启禀诸位老爷,太子殿下登门。”   嗯哼!   众人全都呆立当场。   王硅明显眉头一皱,眼中闪烁着疑虑,轻声沉吟道:“吾等刚要前去找他,结果他却自己来了?莫非李氏皇族早已有了准备,一接到河北大捷的消息立刻前来安抚?”   思虑半天,不得其解,于是转头看向门口,对着那家丁缓缓下令道:“让他来!”   仅这三个字,凸显了世家的高傲和狂横。   堂堂大唐太子登门,他们竟然不去迎接,反而让太子自己过来,就像是前来拜谒(ye)一般。   偏偏这种无礼之举,似乎乃是过往惯例,果然只见那个家丁急急而去,不多时竟然真的领着李建成进门。   直到此时,王硅等人方才稍有反应,但见众人微微拱手,作势想要给太子行礼,哪知李建成忽然苦笑两声,语气很是平和的摆摆手,道:“大家都是熟人,这个礼仪不行也罢。”   众人自持世家高贵,本就不欲给他行礼,闻言正好借机下台,顿时各自打个哈哈。   唯有王硅目光闪烁,突然盯着李建成问道:“太子殿下突然登门,不知此来所为何事?老夫看你面带苦笑,莫不是遇到的疑难不成?”   众人连忙也盯着李建成看,果然发现李建成的面色不算太好。   只见李建成忽然轻轻吐出一口气,陡然从怀里掏出一份东西,那东西竟然乃是圣旨,上面已经盖上了玺印。   但是李建成并没有宣旨,而是把圣旨缓缓举了起来,口中同时说道:“河北一战,全歼来敌,此次阵斩八万突厥,堪称数百年来最大功业,汉家吐气扬眉,一雪深仇大恨,当然了,这话是说给百姓听的,诸位乃是世家,建成乃是皇族,我们彼此都能知道,这事暗地里没法开心……”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极其‘诚恳’的看着王硅,又道:“我李家建立大唐之后,竟然抗住了草原入侵,咱们先不管这个入侵是不是有人勾结,咱们单说这个大胜会让诸位感觉到紧张,若是所有世家全都心生惊恐,怕是会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来吧?”   他这话像是自言自语,然而目光一直看着众人,他满脸都是诚恳之色,永远是李氏皇族的那个老好人。   果然众人全都心里一松,忍不住大喇喇开口问道:“既然如此,太子何来?想必不是过来说说闲话,必然是代表着皇族的意思。”   “一点没错,正是如此!”   李建成重重点头,脸色越发显得诚恳,道:“我李家为了安抚诸位之心,决定主动做出一些让步。”   他说着把圣旨向前一递,直接递到了太原王硅的手中,这才又道:“李氏皇族诚意,全已写进圣旨,至于燃香宣读那一套,咱们都是熟人就免了吧。我直接把圣旨所写的事情说给大家听听,权当是大家走过了宣读圣旨的过场,如何?”   众人听他语气诚恳,各自对他颇有赞赏,点头道:“既然太子坚持,吾等只好听着。但请一说,洗耳听闻。”   李建成呵呵一笑,趁机诉说旨意,但他没有念诵文绉绉的那一套,而是采用了极其平白的话语,道:“封赐,太子中书舍人王硅,改任太子府中允,朝堂之上,加礼部侍郎?”   王硅顿时眉头微皱,淡淡道:“只是太子府中允?只有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乃是正四品的大官,乃是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大佬,然而他似是并不满意,只是微微一笑道:“老夫原以为,会是国公爵。”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他们世家的胃口,李氏皇族没能满足。   哪知李建成忽然苦笑出声,拱拱手道:“王中允,给我一个面子吧,此次河北大战的功勋虽大,但是只能封出一个国公之爵。”   他没有自称为孤,而是自称为我,身为大唐太子,姿态放得极低。   然而王硅等人仍旧不满,可以说是丝毫不留情面,纷纷冷笑开口道:“既然能封一个国公之爵,为什么不是封给王氏族长?”   李建成再次苦笑一声,仿佛很是无奈的道:“那个国公之位,已经预留给人了。”   他说着又看向众人,第二次拱手请求,道:“诸位,给我一个面子吧。我是个当哥哥的人,想送我妹夫一个礼。”   这话才一说出,世家全都炸了。   但见一人面色铁青,几乎咬牙切齿道:“你说的莫不是那个河北小子顾天涯?一个烂泥腿子也敢封国公?此次河北之战,于他有何关联?你们李家皇族的脸面还要不要了,竟然想给一个烂泥腿子封赐国公。出身黔首,他能配么?”   他只说李氏皇族这么封赐国公不要脸,却不想想他们世家争夺功劳要不要脸。偏偏还说的义愤填膺,仿佛胸中愤愤不平。   幸好李建成脾气‘很好’,不断点头朝这人致歉,口中连连道:“是是是,他是黔首,是烂泥腿子,若是封他国公,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但是,他毕竟是我妹夫啊。诸位,给个面子可好?”   可惜世家之人何等贪婪,哪里会有面子给他。   李建成无奈一叹,突然像是改了口风,语带暗示道:“建成可以保证,这个国公并不是现在就封给他,而是把这份功勋封存下来,等以后时机恰当的时候才会给,倘若他一直不成气候,这个国公就不给了……” 第91章 大唐皇族,宫中密议   此时大唐皇宫之中,聚集着十几位皇族,其中一半乃是年纪略高的长者,另一些则是年轻一代的人物。   李氏精英,几乎尽在于此。   年高者,如淮南王李神通,号称李家的常败将军,一辈子打的都是烂仗,但是放眼整个隋末英豪,无人胆敢小觑于他。   为什么没人敢小觑于他,正是因为他能够打烂仗。   他之所以每战都败,是因为每次都要扛起最艰难的战局,他虽然败了,但是李家其它人却赢了,这位看似中庸的老头子,一辈子都在为李家而付出。   他不在乎名声,把中庸的本领发挥到登峰造极。   他每战都是必败,始终败而不亏。   据说这老头曾有一句名言,乃是针对当时整个天下的英豪,放言道:“你们可能赚了,但我永远不亏,你们在我这里打赢了一场,却在其它地方输给李家十场,老夫擅长的就是绵里藏针,慢慢会把你们全都给拖死,不服啊,来打我啊……”   一个常年败将,放出这种狂言,可想而知那些英豪何等暴怒,一旦按捺不住火气就会率兵来打。   于是,恰好中了这老头的诡计。   所以这老头虽然打了一辈子败仗,并且几乎每一次都是战败而逃,偏偏却没人能够追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搞东搞西。   故而人送外号,隋末第一搅屎棍。   除了这位淮南王爷,李家还有另一个老货,曾经乃是李家族老,现在担任宗正寺卿,负责管理整个皇族的族谱,出征祭祀的事情也少不了他。   这老货的存在感很低,平日里几乎很少露面,但是同样无人胆敢小觑于他,因为这老货乃是个出了名的滚刀肉。   蛮不讲理,喜欢躺下,老家伙最出名的一次搞事,乃是去荥阳郑氏借取军粮,一次借了五万石之多,信誓旦旦给人许下巨利。   但是前几年大唐立国之时,荥阳郑氏拿着借契找他要债,结果这老家伙直接翻脸不认账,装死狗一般的道:“粮食是我借的,跟李家没关系,你们想要讨回债务可以,把老夫拉到东市上去卖,老夫体重过百,能卖不少钱呢。”   荥阳郑氏大怒,岂能吃下这个亏,据说当时前去要债的乃是年轻家主,按照辈分还得喊他一声姑父,毕竟世家都有联姻,李氏曾经也是门阀,所以双方沾着姻亲,而且还是很亲的那种。   眼见这老东西想要赖账,荥阳郑氏的家主暴跳如雷恐,破口骂他道:“老东西,别以为你现在成了皇族,我荥阳郑氏位列五姓七望,这一份债务可不是那么好赖的。李家若不肯还债,休怪郑氏翻脸……”   结果老家伙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登时大喜过望,哈哈大笑道:“小兔崽子你竟然这么狂的吗?那可别怪姑丈我躺下了啊!”   说完竟然真的双腿一蹬,直接两眼泛白躺在了地上,并且招呼家丁下人,立刻给他披麻戴孝,然后弄了一口王爵之棺,吹吹打打的抬去了荥阳郑氏。   这老东西直接在郑家‘躺尸’三天,让人到处散播郑家逼死他的怪话,但是每当到了饭点之时,老东西立马从棺材里爬出来上桌,弄的那个郑氏家主无比腻歪,仿佛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偏偏打不得骂不得,还得陪着笑脸喊着姑丈,伺候老头吃饱喝足,继续回到棺材里躺尸。   最后终于是郑家老一辈出面,好言相劝把这老东西劝走,那五万石的军粮利息全免,再也不用支付当初许下的巨利,只要还清本钱,就算债务两清。   然而即便如此,这老家伙仍旧赖账不还。李家当初为了争夺天下,赊欠的债务实在太多,若是每一笔债务都要还清,怕是两三代人都没法还完。   所以这老东西经常赖账,成为世家之人最恶心的滚刀肉。   他和淮南王李神通,一文一物两个老家伙,算是李氏皇族的根基,乃是核心之中的核心。   除了这两位老人以外,今日聚集皇宫的还有年轻一代,比如赵郡王李孝恭,同样也是李氏的核心人物。(注:此时还不是河间王)。   世人只盯着李世民的赫赫战功,只看到李秀宁的横扫北地,但是很多人都会忽视,其实李家的李孝恭也很能打。   这货在隋末大乱之时,凭借一己之力扫平巴蜀,攻占三十余州,直接俘虏朱粲,后来攻打南方,更是长驱直入,一战干挺了梁王萧铣,三战平定了整个江南,并且还镇压了辅公祐的叛乱,甚至带兵招抚了岭南诸州,其实古代哪有招抚一说,都是拎着刀子找人谈判,先打一仗,打完了再谈,整个岭南之所以归顺,无非是被李孝恭给打服了而已。   这家伙今年也才三十五岁,只比李世民大了七年而已,但是他为李家建立的赫赫功勋,未必就比世人瞩目的李世民更少。   今日皇宫聚集了这么多的皇族,连两位老人和李孝恭全都到了场,偏偏众人之中缺少了极为重要的一个,那就是同样不会被世人小觑的李元吉。   这货堪称骁勇绝伦,可惜性情乖张,尤其大唐立国以后,渐渐变得穷奢极欲,并且做事偏执,目光也很短浅,近几年来不知为何,竟然和世家走的很近。   他仍旧没能想明白,李家再也不是曾经的门阀,而是成了执掌天下的皇族,已经站在了所有世家的对立面。   李家众人曾经劝他多次,甚至把李家的谋算暗示于他,结果这货不思帮忙,竟然跑去世家告密,幸亏没把实底透露给他,否则李家的大计必被揭穿。   由于李元吉的特殊情况,所以皇族每次秘议很少喊他,尤其是今天一事,更加不能让他掺和,否则这货再去泄密,李家的努力付诸东流。   却说此时已是中午,按说已经到了饭点,有那宫内力士小心翼翼的前来讨问,是否可以给诸位皇族送上餐食,可惜众人虽饿,却都摇了摇头。   淮南王李神通慢条斯理的说着好饭不怕晚。   大宗正笑呵呵的说着少吃一顿没什么大碍。   李孝恭同样没有吃饭的心思,他朝着那个力士恶狠狠瞪了两眼。   至于皇帝李渊,则是一直望着门外,忽然口中轻叹一声,语带伤感的道:“每次需要丢人,都是老大前去,唉,咱们等等他吧。他在外面给人陪着笑脸,咱们哪能在家里大吃大喝。所以等他回来再开饭吧,咱们一家人坐着一起吃。”   在场皇族皆都点头,年轻一辈纷纷站起,由李孝恭负责领衔,一齐躬身行礼道:“叔父(伯父)教训的对,我们要等着大伯哥。他为咱们李家,受了太多苦楚。”   由于今日乃是家族密议,所以小辈们并不称呼陛下,而是各自喊的叔父伯父,但是这种称呼并不算是失礼。   李渊看了众人一眼,脸色似乎很是欣慰,忽然不知为何,眼中又显苦涩,仿佛叹息般道:“老大很好,老二很好,秀宁那丫头,同样也很好,就连你们这些小家伙,个个也都贴着李家的心,偏偏却有一个混账,后脑门上长了反骨……”   这话语带所指,谁都知道说的乃是李元吉,在场小辈不方便接口,各自干咳两声装作没听见。   但是李神通和大宗正却脸色一寒,突然一齐冷哼出声,盯着李渊道:“你若是下不了决心,我们帮你下这个决心。整个李氏几百口人,可不能全都因为他而死。”   这话说的无头无脑,然而李渊却满脸苦涩,足足好半天之后,他才再次叹息开口,道:“还有三年时间,老大还能活三年时间。到时若是老四还不回头,就让他陪着老大一起去吧。”   李神通和大宗正面色一软,陡然也都叹了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猛听门外脚步有声,却见李建成终于归来,众人连忙站起来迎接。   不但年轻一辈迎接,就连老一辈也都起身,甚至就连皇帝李渊,同样也是站了起来。   李建成似乎因为赶路很急,所以进门之后不断咳嗽,他先是朝着众人点头,又给几位长辈拱了拱手,这才道:“大家先别急,让我喝口水。”   说着抓起一个茶碗,仰头咕咚咕咚猛灌,那喝水的架势哪里像个太子,简直比民间的老百姓还有不如,但见他一气儿猛灌,喝完一碗仍不解渴,于是又抓起一个茶碗,再次仰脖子喝下。   喝完茶水之后,忽把两个茶碗摞在一起,然后对着一个屋内侍卫轻声开口,仔细叮嘱道:“把我用过的这两个茶碗都烧一下,按照惯例砸碎之后深深埋在土里,万万不可传染于人,免得我心里甚是不安。”   那侍卫连忙跪地,哽咽道:“殿下,其实不用如此啊。”   李渊眼中明显不忍,同样开口道:“老大,这种话莫要再说了。”   旁边一群平辈王爵,也都连连劝他,各自道:“大哥,您的病传不了人,我们不怕,无需如此。”   然而李建成却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纠结这个事情。   他缓缓走开几步,几乎是习惯性的和众人拉开距离,感觉自己的咳嗽沫子不会喷到旁人,这才再次开口说话,陡然大笑道:“诸位,那些人又被我骗了一次。”   他满脸都是欣慰,猛地又是咳嗽一声,在场诸人心里发酸,看着他的笑容心感难受。 第92章 我李建成想去看看妹夫   然而李建成却显得颇为兴奋,自己站在门边不断开口,再次道:“今日我去太原王氏的府邸,果然那些人正在聚众商议,我把姿态摆的很低,让他们感觉诚意十足,那些人终于放松警惕,不再惊恐河北一战的战绩。他们已经答应下来,暂时不要那个国公封爵……”   众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有喜色,大宗正目光闪动几下,沉吟出声道:“也就是说,这一局我们又赢了。”   “是啊,又赢了!”李建成呵呵而笑,笑的那般开怀。   突然他转头看向北方,面带憧憬又道:“经过这一战之后,世家看到了李家的力量,原来我们不但能够争夺天下,而且还能抵抗北地草原的突厥,三妹真是了不起,打了一个大威风,有了这个战绩之后,声名必然更加显赫,接下来正可趁热打铁,再做理清田亩的事情必会顺畅许多。”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面色显得更加憧憬,又道:“世间之事,难在开端,只要有了开端,就可徐徐推进,到时河北道不断理清田亩,收回之后授田还给百姓,等到此事形成惯例之后,其它地方便可慢慢推行,百姓们一旦有田,日子就有奔头了。再也不用饿死冻死,再也不用易子而食,母亲不用因为孩子饥饿而哭,丈夫不用担心养不活妻女,多好啊,真好啊,你们说是也不是,那种生活真的很好啊……”   他越说越显得开心,眼中全是向往之色,仿佛自己能够活到那一天一般,可以看到天下百姓全都幸福的活着。   在场众人看着他的眼神,都觉得心里一阵酸楚,李神通突然眼圈泛红,扭过头去长长一叹,咬牙道:“宅心仁厚者,当如李建成,可恨贼老天,为何如此狠?”   李建成哈哈大笑,对着李神通拱了拱手,道:“神通叔父,何须如此啊?所谓人活一世,已是老天所赐,建成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反而觉得活的很是够本,我能为李家付出,能让百姓们过好,等到我死了之后,也许会有人会赞一句这人还不错,有这一句称赞,建成心满意足也……”   这人真是胸襟宽广,他完全是看开了一切,所以并不畏惧死亡,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绝症。   在场众人心里更加酸楚,然而面上却都陪着笑意,大家生恐会让李建成感觉到不开心,所以有人忽然开口转移了话题。   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赵郡王李孝恭,他故意语带神秘,伸手指向北方,道:“建成大哥你可知道否?我们刚刚又收到了一份河北的飞禽传书,但是你肯定不会想到,这份传书是谁发过来的。”   李建成果然被他转移心思,连忙好奇问道:“莫非是三妹写的家书?快点拿给我看上一看。”   李孝恭哈哈一笑,摇摇头道:“不是,不是,这份传书不是秀宁所发,而是世民那小子亲手所写。”   李建成登时一怔,愕然道:“二郎?他怎么去了河北?”   忽然醒悟过来,面色变为恍然,点头道:“是了,因为河北战事!二郎那般精明,看的比我更远,当初三妹和妹夫开始理清田亩之时,我和父皇只想到世家会做出反击,但是二郎却已提前预测,世家很可能会勾结外族,他性格最是维护家人,必然担心三妹在河北的安危,所以他肯定会派出兵力,悄无声息的潜往河北,难怪这一次战局如此顺利,原来是二郎和三妹一同打的。”   这才是真正的李建成,仅从别人一点提示就想通了所有,他的精明和睿智,其实并不比李家任何一人逊色,恰恰相反,胜过很多。   李孝恭甚是敬佩,猛然朝他竖起大拇指,突然再次开口,语气更显神秘的道:“你猜猜,二郎写信说了什么喜事?”   李建成听他语气如此,顿时更加显得惊奇,这次他不再猜测,而是陡然朝着李渊一伸手,远远喊道:“父皇,把书信拿我看看啊。”   那边李渊呵呵而笑,仿佛故意急他一般,摇摇头道:“此信谁都可看,偏就不能给你,你弟弟这次在河北发了大财,所以写信的口吻颇为沾沾自喜,我怕你看了之后眼馋,所以这信不能给你观看。”   李建成登时一怔,愕然道:“我会眼馋?”   他微微稍一思考,随即便笑了起来,语带所指道:“无非是斩获了突厥犍牛,得到了骑兵的战马,这些财富固然甚好,但却不能算是喜事一词,刚才孝恭满脸神秘,指的必然不是这个。”   他说着看向李孝恭,故意摆出大伯哥的架势,装作呵斥般道:“说,到底是什么喜事。值得你神神秘秘,父皇也跟着配合。”   “哈哈哈哈!”   李孝恭大笑出声,终于不再逗他,只见李孝恭再次凑前几步,完全不在乎李建成的传染病,但他还没开口解说,李建成已经后退几步,李孝恭无奈叹了口气,只得站在原地对他道:“咱家三丫头,需要大婚了。”   李建成先是一呆,随即脸色怔住,足足得有三四个喘息之后,他眼中猛的光彩一闪,道:“是那个顾天涯?这小子没提亲就敢胡乱来?”   明明李孝恭只说的大婚,但他瞬间就反应过来某事,只因他实在太过精明,听出了李孝恭口中的一点点失误。   李孝恭刚才说了‘需要大婚’四个字,仅这四个字就让李建成明白了一切。   众人都对他的反应之速几位敬佩,忍不住朝他竖起了大拇指,但是李建成却微微皱眉,面色显得有些不好看,突然道:“大雁都没有送上两只,这小子真是不懂规矩。”   语气竟然颇为不爽。   一如不久之前某位秦王殿下说话之时的样子。   这俩位大唐宠妹狂魔,果然不愧是一母同胞。   幸好这时李渊终于开口,像是开解于他道:“你妹妹经过那一次事后,全家人都跟着担惊受怕,那丫头从小性格执拗,做起事来很容易犯糊涂,现在有个男人让她收心,说来也是一件大好之事,所以呀,你别怪你那个妹夫,据说,据说……”   李渊忽然期期艾艾,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往下说。   他是当父亲大人,有些话确实不好往下说,屋中其他长辈同样如此,脸上都挂着荒唐之色。   但是毕竟还有年轻一辈,有人年纪比李秀宁还小,突然嘿嘿笑了出声,帮着李渊继续往下诉述,对李建成挤眉弄眼道:“据说是三姐主动出击,大雪地里直接把三姐夫给拿下了。”   李建成登时呆立当场,满脸惊愕道:“三妹她…她…”   陡然尴尬的咳嗽两声,他是当大哥的也不好说些什么。   唯有那些年纪小的皇族嘻嘻哈哈,不断挤眉弄眼的道:“此事乃是二嫂逼问而出,我们这些人全都听傻了。所以大哥您不能怪罪三姐夫,他一个文弱书生哪能反抗三姐啊?”   李建成明显哭笑不得,连连摇头道:“荒唐,荒唐,秀宁这个丫头,年纪也不算小了,她怎能这般着急,连个场面也来不及走。虽说妹夫家里很穷,但是咱们李家并不贪他送礼,可是自古传承的规矩,问名纳吉总得需要吧。唉,这事,这事,算啦算啦,回头我备上一份厚礼,让人给妹夫送到河北那边,免得他因为贫寒,无法给咱家送礼,我是做大哥的人,必须得帮一帮他……”   这真是敦厚到了极致,不愧是家中长兄之风。   众人甚是佩服,连连向他致敬。   唯有李效恭笑着开口,仿佛调侃般道:“这可好,这可好,自家妹子被人娶走,你这当哥哥的还得帮着出彩礼,倘若我是那个臭小子,怕是开心的笑出花来。这可真是天下最大的没事啊,古往今来绝对能够排进前三,不但不用上门入赘当驸马,而且娶的还是皇家金枝玉叶,啧啧啧,就连彩礼都是娘家帮忙给出的。放眼天下当哥的人,你可算是独一份……”   李建成看他一眼,笑骂道:“若我猜的不错,恐怕你也有这个心思吧?就算我忘记了帮着三妹夫备上厚礼,你这个做堂哥的恐怕也会替我去办。”   李孝恭哈哈大笑,点头表示认可,他们都是当兄长的人,做事确实是周密细致。   但是李孝恭忽然又摇了摇头,道:“可惜咱们的好意不需要了,如今那个小子已经不算贫穷,若是真要问名纳吉,他能够出得起彩礼。”   说着大有深意看了李建成一眼,笑呵呵道:“不是穷人了啊,已经不是穷人了。”   李建成却猛地脸色一肃,郑重道:“我对于他是穷是富,其实并不怎么在乎,只要三妹的日子过得开心,便是嫁给一个苦哈哈又能如何?但我对他的心性很是在意,我看重的是三妹会不会所托非人。”   他突然严肃起来,众人连忙也止住嘻哈,只见李渊终于拿出飞禽传书,示意某个侍卫递送到李建成那边。   传书还没递到的时候,李孝恭已经同时开口,在一旁沉声道:“世民在信中所书,对咱家妹夫评价甚好,他专门写了一句称赞,让人读过之后立知其意,写的是,白虎虽幼,已有倾国之姿……”   李建成微微一怔,愕然道:“这明明是形容女人的词儿啊?”   李孝恭像是失笑起来,很是无奈的道:“你也知道,世民那人一向喜欢拽词,他似乎也觉得这词写的错了,但是已经落笔不好再改,所以,后面又写了一句。”   李建成看向于他,好奇问道:“二郎又写了什么?”   李孝恭陡然神色一肃,郑重道:“如虎虽小,已具食牛之气。”   李建成登时目光爆闪,转头向着北方看了一看。   白虎虽幼,已有倾国之姿,如虎虽小,已具食牛之气!二郎那般高傲的眼光,竟能对那位妹夫做出此等评价,这词分明已经不是称赞,隐约含着被人折服的味道,也就是说,那位妹夫已经得了二郎的认可。   也就在这时,侍卫终于把传书递送过来,李建成急急打开观阅,脸色渐渐变得精彩起来。   开窑烧砖,挣得小钱。   小钱拿出,支付孩童。   孩童捡铁,熔炼成钢。   李世民在信中所写之事,一件一件都是顾天涯。做事循序渐进,完全是一步一步脚印,那种胸有成竹的稳健,让李建成看的连连称奇。   他继续往下看信,脸色变得更加精彩。   他看到信中写着顾天涯开了一个小小的夜校,茅庐虽小但却收了很多孩童,寒冬腊日之节,几十个孩子跪倒积雪,一声感念师恩,一口窝窝头送上。   他看到信中写着顾天涯带领李世民深夜去了一个贫寒之家,站在窗口观看一位母亲呕血吐出粮食,那是一种悲怜天人的济世之心,李建成越看信越觉得欢喜。   他终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自己的妹妹并没有所托非人。   忽然他猛然抬头,眼中现出一抹难以形容的感慨,那仿佛是一种按捺不住的激动,似是发现了最喜悦的宝物一般。   他遥遥眺望北方,轻轻的道:“这位妹夫的心性,竟是与我一般柔软,人来世上走一遭,欣喜竟有同路者,我李建成活不三年了,我想去看看这位妹夫。” 第93章 李世民和顾天涯‘翻脸’   放眼整个李氏皇族,几乎所有人都对李建成心存包容,他说想去河北走一走,没人出声阻拦他。   他说想去见一见顾天涯,众人同样不愿意阻拦他。   不但不阻拦,甚至在鼓励,其实李家之人早就有个想法,他们希望李建成可以出去散一散心。   他是一个只能活三年的人了,对大家完全没有任何的威胁,并且这位太子一向敦厚,每天想的都是怎么让百姓过好,他虽然紧紧抓着太子之权不放,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抓权乃是为了去做更多的事。   他从不把权威施展出来耍威风,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去为百姓谋福利。   比如前不久的大雪寒灾,李建成担心的夜不能寐,他到处筹措粮食,去向世家低头,朝堂之上最忙的人是他,下朝之后最忙的还是他。   堂堂一个太子,活的比谁都累,明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明明可以享受所有的荣华富贵,但他却天天给人陪着笑脸,一次一次的去向世家借粮。   他太累了,累的让人看着难受,所以李家众人无不对他包容,大家都希望他能放下一切出去走一走。   自古都说皇家无亲情,因为权力会让人变狠,但若是在开国之初,皇家其实还有亲情的,打天下的时候,父子一齐上阵,有困难的时候,全族拧成一股绳,同舟共济,咬牙坚持,这已不是亲情那么简单,这里面还有着无法割舍的同袍情意。   所以这时候的李氏皇族,人与人之间尚且保有着亲厚,毕竟立国时间尚短,亲情并未被权力的熏染。   李建成只能再活三年了,全家人早都盼着他不要活的太累,现在听说李建成想要出去走走,众人简直是有种喜出望外的惊喜。   于是大家一起出声鼓励,甚至是急不可待的怂恿,皇帝李渊甚至专门下了一道圣旨,给李建成赐下了一个宣抚河北的差事。   至于众多皇族则是出钱出力,竟然凑出了一笔不小的钱粮,他们深知李建成的爱民之心,所以凑些钱粮让他带去河北,到时候一路走一路赈济百姓,这位皇家大伯哥沿途之上必会特别的开心。   事不宜迟,即刻出发,与李世民悄然潜往河北的方式不同,李建成出行的方式乃是大张旗鼓。   不但皇帝亲自下旨赐给差事,不但皇族凑钱凑粮出人出力,甚至动用了东宫卫率,甚至想让他乘坐太子车辇,大家希望他能慢悠悠的走,一路游览整个北方的风光,至于差事不差事的无所谓,纯粹是让李建成有个出行的名义而已。   这是所有李氏皇族送给他的敬意。   这一趟,大家就是为了让他出去散心的。   这一趟,大家只希望他不要再活的那么累。   但是李建成却婉拒了车辇,他分明有种时不我待的急切,他只是答应了带上东宫卫率,因为他要保护皇族们给他凑出来的钱粮,然后,出发。   目地,河北。   他没有选择乘车,而是直接骑上战马,自从李氏起兵以来,他一直躲在幕后负责筹措军粮,他从未上过战场厮杀,然而这一次却选择骑马。   骑的还是战马?   他仿佛迸发出熊熊战意,满心之内都是迫切焦急,他想用最快的时间赶到河北,去见一见那个能继承他遗志的妹夫。   于是,出发。   时大唐武德六年,冬,岁旦将至,大唐太子李建成出离长安,驭战马而行,率东宫两卫,顶风冒寒,千里奔赴,于十四日之后,至河北密云县,县有一村,名顾家村   此时顾家村中,李世民竟然未走,他原本只能在河北稍留数日,必须得早早赶回洛阳天策府,否则王爵擅自离开属地,会被世家抓着把柄抨击,但是突厥人陡然入侵,却让李世民得到了机会。   他不用急着赶回去了。   因为他是天策府上将,更是大唐第一亲王,只要有战事起,他就有资格参与,这事无人能够抨击,反而要给他记上一个功劳。   所以擅自离开属地的问题,再也不会有人拿出来说事。   哪怕是战事已经结束,他仍有借口可以留下,至于说辞是什么,无非是清点战场而已。   清点战场需要十几天的时间吗?   其实并不需要!   虽然涉及几千头的犍牛,更有几千匹的战马,此外还有突厥骑兵用作行军口粮的肉干,以及一万多口的突厥俘虏。但是这些东西清点起来很是简单,只需要两三天的功夫就能理清。   显然这并不是李世民留下未走的原因。   他之所以耽搁盘桓,乃是因为要等李建成。   他的大哥要来了。   自打李建成出离长安之时,李家早已给河北发来了飞禽传书,所以李世民才会留下来等,他已有两年不曾见到自己的大哥。   他十分想念大哥,迫切想要见上一面,同时也想让大哥给主持公道,因为他和自己的妹子‘闹翻’了。   与其说是和妹子闹翻,不如说是和某个混账小子闹翻,舅哥和妹夫前一阵子还勾肩搭背,然而这段日子却吵的不可开交,原因很简单,分赃不均匀。   那个混账小子顾天涯,简直是十辈子吝啬鬼投胎,只要一想起这几天吵闹,李世民就感觉恨的牙根发痒。   此次大捷一战,斩获战利品极多,自己的天策府又是出人又是出力,五万大军直接从洛阳千里奔赴而来,甚至为了他和妹妹的安危,自己还把玄甲铁骑也派了来,并且还拉下颜面,请求秦琼贴身保护他,自己这个做二哥的人,真是对妹夫掏心又掏肺。   结果呢?   这个臭小子是个白眼狼啊。   仗已经打完了,该分好处了吧?自己想要分一些突厥犍牛回去,弄到洛阳那边驯化之后售卖,也许胃口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可那臭小子不能直接掀桌子翻脸啊?我才只要三千头而已,又没说是四千五百头全要,结果他就翻脸,跟我掀桌子瞪眼。   还有那些突厥战马,因为战阵有所损伤,所以自己同样只要三千匹而已,剩余的全都可以留给娘子军,结果那小子又是翻脸,竟然还破口骂我不要脸。   他气的牙根痒痒,感觉自己很是委屈。   偏偏自己的妹子胳膊肘儿往外拐,竟然也跟着那个臭小子站在一路,不但和他又吵又闹,兄妹二人甚至还打了一架。   最可恨的是他竟然打输了,但他认为那绝不是他打不过妹妹,只是因为他心疼妹子,所以才不肯下死手而已。   但是秀宁那个死丫头不顾亲情,竟然把他英姿勃发的帅脸打肿了。并且还洋洋得意,去向自己老婆显摆,说什么二哥武力太差,完全不是她的对手,简直一点面子不给他留,压根就不尊重自己这个哥哥。   哼!   气死人。   只要一想到这几日的事情,李世民就觉得胸口发堵难受。   可怜他堂堂天策上将,位列大唐第一王爵,对上自己家人竟也憋屈无奈,偏偏还不能像是针对敌人那样心狠手辣。   所以,只能盼着自家的大哥早早过来主持公道。   妹妹把他打了一顿,妹夫直接跟他翻脸,这让李世民感觉很是受伤,非常需要大哥的安抚和帮助。   可惜他却不想想,顾天涯翻脸是有原因的。   总共只有四千五百头犍牛,他直接想分去三千头之多。这是直接要了接近七成,顾天涯岂能不和他翻脸?   另外还有那些突厥战马,总数约是俘获了七千匹,但是由于战场厮杀,带伤受损的足有四千,那些马已经无法充任战马,只能改做拉车运货的畜力,价值几乎折低九成,在军中之人看来属于废嘛。   剩余三千匹好马,他却一开口全要,虽然是为了扩建玄甲铁骑,但是娘子军也想留下来当战马,双方都有需求,肯定要争要吵。顾天涯骂他不要脸,昭宁和他打了一架,李世民气的面皮发鼓,好几天不愿意搭理他们。   这位名震天下的大唐秦王,原来也有傲娇耍性子的时候。   幸好一家人没有冷脸太久,因为李建成终于到了顾家村。 第94章 公主身份,终于揭穿   此时乃是一日清晨,天色少有的放晴,由于早早派出斥候打探,众人已经知道李建成的行程,所以大家全都来到村头,各自站在一边向远处眺望。   李世民的面色仍旧拉着,突然看向不远之处的顾天涯,冷哼道:“等会我大哥来了,保准有你好果子吃。我大哥一向疼我,他绝不会给你好脸。”   这话说的真是让人有些意外,听起来完全不像个名震天下的英豪,反而像是小孩子跟人打架输了,准备向家里的大人告状。   偏偏顾天涯竟然也像个小孩子,直接朝着他瞪了一瞪眼,毫不示弱的道:“他是你的大哥,同样也是昭宁的大哥,他既然能疼你,肯定也能疼昭宁,所以你不要得意,大哥他绝对会秉公处理。”   “哼!”李世民像是极其不爽,甩头给他一个后脑勺。   “呸!”顾天涯同样像是不爽,扭过头也给他一个后脑勺。   舅哥和妹夫两人各自摆着脸子,这一刻简直连个小孩子都有不如,在场众人看的目瞪口呆,人人脸上都是古怪之色。   长孙王妃明显在努力憋笑,突然伸手拉起昭宁的小手,压低声音道:“丫头你看到了没有,男人有时候就像小孩,哪怕是名动天下,哪怕铁骨铮铮,但是他们也会辩嘴,闹架的时候也会生气。”   她说的名动天下,显然指的乃是自己丈夫李世民,至于铁骨铮铮,则是在赞誉敢和李世民争吵的顾天涯。   昭宁朝着那边两人看了一眼,口中轻轻感慨一声,幽幽道:“二哥他的性格并非如此,我知道他是在宠着天涯,否则他堂堂天策府上将,何至于跟一个穷小子拌嘴。我这个哥哥啊,他真的很疼我……”   说着停了一停,忽然口中发出一笑,又道:“但是我家那口子也很不错,他其实一点都不是铁骨铮铮,若论世上油滑无赖之人,他绝对算是其中一大翘楚,可他看出二哥很在乎亲情,知道二哥渴望和人争吵的味道,所以他就故意去气二哥,天天追着二哥又吵又闹。”   长孙王妃明显心有同感,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头,道:“这样,挺好。男儿活在世上,肩膀都扛责任,纵然已经名动天下,然而交心却难有一人,你二哥这一阵子虽然天天暴跳如雷,但我知道他这一阵子过的极其开心,有时候晚上睡觉做梦,还要大骂一句顾天涯,梦魇之间吵吵嚷嚷,不忘喊着定不与你干休,特别有趣,像个孩子。”   昭宁远远看了顾天涯一眼,俏脸一片温柔的道:“我家那个也是,晚上也会呓语,嘟嘟囔囔之间,说着许多怪话,有时候突然哈哈大笑,直接喊出二哥的名字,似乎很是得意,一口一个李世民,说什么你原来是这样的啊,并不比别人多了两个头。看我顾天涯,专门来气你……”   两个女人全都噗嗤一声,各自手捂小嘴笑了起来。   至于那边的顾天涯和李世民,仍旧各自拉着一张驴脸哼哼,两个女人看的更觉有趣,几乎已经笑的直不起腰。   但也就在这时,终于听到前方传来动静,那是一阵明显急促的马蹄声,道路远处很快出现了一人一骑。   李建成,来了!   在他后面不远处,是一队急急追赶的太子卫率,漫天风声呼呼,似是有人在喊,不断的道:“殿下,殿下……”   顾天涯忽然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呓语一般的道:“殿下!”   这两个字一旦说出,有些事情再也遮掩不住,无论是他还是李世民,又或者是那边的昭宁,大家全都知道,身份已经揭穿。   哪怕前不久的时候大家努力遮掩,甚至在大战之后仍旧相互保持默契,比如李世民说要战马犍牛,用的借口乃是运回去卖,比如顾天涯装作翻脸,用的借口是帮娘子军争取利益。   即便大家全都心知肚明,但却始终保持着心照不宣,哪怕有些事情已经遮掩不住,大家仍旧装作我还蒙在鼓里。   但是到了现在,终于可以揭穿。   因为,李建成来了。   这并不因为他是大唐太子,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是因为另一个身份,他乃所有人的大哥。   一家之兄长,宛如老父亲,有他来见顾天涯,便代表着整个李氏认下了这门亲。   哪怕顾天涯是个烂泥腿子出身,哪怕天下人都知道李秀宁曾经许过人,但是只要李建成来了,这一切都不再被人诟病。   倘若他不曾来,这门亲事就不能算,若是他一辈子不来,这事就得一直遮掩下去,那样的话昭宁永远只能是昭宁,而不是李氏皇族的平阳公主,哪怕她和顾天涯已经子嗣成群,一辈子也只能算是私奔拼凑的露水姻缘,不可称为结发夫妻,即使白头到老也不被承认。   所以在李建成没来之前,昭宁一直不敢揭穿自己的身份,李世民何等人物,同样得掩饰自身,只称自己乃是李二,不敢过多的做出许诺,哪怕他已经认可了顾天涯,但却不敢点头应承这门亲事。   唯有李建成,才有这资格,除他以外,还有李渊,但是大唐皇帝怎好直接开口,去让天下人耻笑李家的出尔反尔,所以只能是李建成,由他来背这个骂名。   对于顾天涯来说,这是恩。   倘若以后有了顾氏家族,这也是恩。   却说李建成一人一骑而来,转眼间已经到了众人跟前。   他满身风尘仆仆,脸上带着蜡黄之色,此时恰有一阵北风吹来,倒灌入口让他连连咳嗽,他连忙勒住战马,下意识捂嘴扭头,足足咳嗽良久,才将手掌拿开。   然而突然眼中一凝,猛把自己手掌藏在身后,他脸上的伤感一闪而逝,几乎是瞬间变成一种释然,他笑呵呵的看向众人,笑的是那么敦厚儒雅。   在他身后藏着手掌里,分明是一团咳嗽出来的污血,他努力把手掌藏好,生怕被大家看见。   他不愿让人担心,先行开口招呼起来,他的笑,让人看了温暖,但他故意装作生气,埋怨众人道:“天气这么冷,你们怎都出来了?一家人之间,何须弄这门面,以后不准如此,大哥很不喜欢。天太冷了,干嘛出来迎我,快快回家,都别冻着。”   这不像是一位太子的威严,反倒像是民间百姓的口吻,笑呵呵的,平易近人,似在呵斥家中子弟,然而却是口硬心软。   李世民突然发足狂奔,远远朝着李建成扑了过去,不知为何,他眼中有泪,陡然呜咽嘶喊,样子极其失态,大哭道:“哥,哥啊……”   他扑向李建成的马前,满眼都是滚滚热泪,他完全不像是横扫天下的秦王,而像是个哇哇大哭的孩子,他刚才还说要找大哥告状,然而这一刻压根没提那茬,他只是扑向李建成马前,仰头看着自己的大哥。   后方不远之处,段志玄等人看的怔怔发呆,几位天策府大将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意外和震惊。   足足好半天之后,秦琼忽然缓缓开口,语带愧疚的道:“你们那些人,总想争权力,叹我秦叔宝,竟然不拦着,唉,可怜秦王殿下,何等尊兄重情,偏偏咱们整个天策府上下,都盼着他能坐上他大哥的太子之位。怂恿别人手足相争,此事何其心狠也……”   显然秦琼并不知道,这事本就是李氏皇族的顺水推舟。秦琼一辈子重情重义,这时只想恶狠狠的给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   他真的打了自己一巴掌。   偏偏他这无限自责的一巴掌,恰恰惊醒了那边的李建成和李世民,但见李建成陡然面色一愣,皱着眉头呵斥一声,‘不悦’呵斥道:“堂堂天策上将,大唐第一秦王,你竟哭哭啼啼,这像什么样子?速速擦了眼泪,自罚掌嘴两次。”   而李世民明显也已反应过来,陡然提起巴掌重重甩了自己两下,语带愧疚道:“大兄教训的是,臣弟以后不敢了,刚才只是一时激动,所以才有些失了仪态。”   李建成‘嗯’了一声,点点头表示揭过。   然后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众人,很快发现了唯一一个陌生的面孔,他顿时呵呵一笑,朝着顾天涯招了招手,故意问道:“这位莫非就是天涯?果然长的一表人才。”   顾天涯越众而出,恭恭敬敬向他拱手,郑重施礼道:“草民顾天涯,见过太子殿下。”   “哈哈哈哈!”李建成猛然大笑起来,道:“好一个草民顾天涯,好一个见过太子殿下,可惜这话我听了不怎么喜欢,所以你得把这个说辞改一改。”   顾天涯岂能听不懂他的暗示,连忙道:“敢问如何更改?”   李建成又是哈哈大笑,忽然伸手指了指昭宁,他面上带着一丝促狭,对着顾天涯逗趣的眨了眨眼,道:“换掉草民二字,换成妹夫如何?”   说着第三次大笑,又道:“另外还有太子殿下四个字,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怎么改。”   顾天涯几乎想也不想,双手再次郑重一拱,大声道:“妹夫顾天涯,见过大舅哥!”   “好!”   李建成重重点头,瞬间将称呼敲定。 第95章 三个男人一台戏   有了李建成的点头,一切全都变的不同。   从今天开始,顾天涯和昭宁的事情终于定下,哪怕昭宁曾经许过一次人家,但是没人会拿这事挑毛病。   无论是悔婚也好,出尔反尔也罢,就算有人想要指责和非议,但却指责不到顾天涯和昭宁头上。   所有的骂名和指责,全由李氏皇族扛下   因为,李建成代表家族点了头。   这意味着大唐从今天开始,终于又多了一位皇亲国戚。   秦琼等人陡然一起拱手,同时对着顾天涯抱拳,齐声道:“吾等天策府将,见过平阳驸马……”   这是见证身份昭示之礼,所以三位大将全都面色肃重。   偏偏顾天涯像是吓了一跳,几乎下意识躲闪开去,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这个驸马的事吧,我觉得还有待商榷……”   “哈哈哈哈!”   猛听李建成再次大笑,忽然大有深意看向顾天涯,道:“驸马者,尚公主也,乃是入赘为婿,成为妻子的附庸,此事若是搁在普通之人身上,或许会感觉到无比的欢欣,但是天涯你乃大好男儿,心中必然有着不情不愿,我这么说,不知道可对否?”   顾天涯略显尴尬的干咳几声,讪讪道:“也不算不对,毕竟这是规矩,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李建成一脸打趣看着他。   顾天涯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大声说道:“但是我这人不同,因为我吃不了软饭。”   “好!”   李建成陡然伸出大拇指,冲着他重重一竖,道:“大好男儿,就该如此,若你选择入赘为婿,我反而有些看不起你。”   顾天涯登时怔住,他没想到李建成竟然如此开通。   却见李建成忽然负手背后,语气悠悠道:“你与吾妹,微末相识,彼此情真,当可携手,吾妹闺名秀宁,自己改名昭宁,无论秀宁还是昭宁,她都是大唐的平阳公主,但你娶的却不是公主,而是落水遭难的昭宁,所以,你不是驸马。”   既然不是驸马,那就不是赘婿。   在场众人都是一呆,三位天策府大将满脸怔愕。   但是三人反应很快,猛然再次一起拱手,重新见礼道:“吾等天策府将,见过…见过顾家兄弟。啊哈哈哈,竟然不是驸马,竟然不用入赘,顾兄弟啊,你可是赚大了。”   顾天涯面色有些惭愧,连连给三位大将回礼,不断道:“诸位还请勿笑,非是在下执拗,只因我家只有一个男丁,香火实在不好断绝。所以我娶的乃是落水女子昭宁,不是咱们大唐的公主殿下……”   “对对对,你娶的是昭宁。”众人顺着他的话风点头,纷纷表示他说的有理,齐声道:“既然昭宁是个落水女子,自然不是大唐的公主殿下。”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陡然拱手朝着众人一礼,道:“多谢。”   随即转过身来,忽然向李建成弯腰下去,语带感激的喊了一声,极其郑重的喊道:“大哥!”   李建成缓缓吐出一口气,望着他道:“只要日子过的好,身份其实无所谓,规矩这东西,都是人定的,可以选择去守,也可以选择不守,不管你是驸马也好,或者是平民百姓也罢,在我李建成眼中一视同仁,你的身份只是我的妹夫,只要你能善待昭宁,我就永远是你大哥。”   顾天涯重重点头,郑重承诺道:“一定!”   至此,身份终定。   而也就在此时,李建成的太子卫率终于追了上来,但见一两千骑各自驮着口袋,分明都是一袋一袋的粮食。   李建成转身看着那些粮食,笑着对众人道:“你们看到了没有,我带来了几千石粮,有了这些粮食以后,百姓们必能渡过寒冬!等到他们分了牛马和田亩,明年就能开垦荒田种植,虽然暂时只能救助一县,但是此事毕竟有了开端,只要有了开端,日子就有奔头,也许用不了多久,天下所有百姓都有粮食吃……”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忽然变的满脸憧憬,仿佛极其渴盼的道:“百姓有了粮,不用去逃荒,再也不会冻饿而死,再也不用背井离乡。倘若此事能够早早达成,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众人看着他的满脸憧憬,下意识全都看向顾天涯,不知为何,忽然错觉,大家只觉的李建成这位大唐太子殿下,竟和烂泥腿子出身的顾天涯如初一辙。   两人的心胸,是那般的相似。   唯有顾天涯面色怔怔,似乎看着那些粮食哭笑不得。   足足好半天之后,他才面带尴尬向李建成,道:“大哥千里迢迢而来,不辞辛苦带着粮食,如此敦厚仁慈,令人感慨莫名,可是您却不知道,我们已经有了弄粮的办法……”   “你说什么?”   李建成登时好奇,忍不住脱口而出,急急问道:“你们有了弄粮的办法?”   但是李世民却目光一闪,明显是不愿意这事说穿,他猛然大声开口,冲着李建成吵嚷起来,故意打岔道:“大哥,你先帮我主持个公道!”   说着转头瞪了一眼顾天涯,随即又转回头看着李建成,再次大声吵嚷道:“我要告状,三妹打我,还有这小子,骂我不要脸。”   堂堂天策府秦王,竟然众目睽睽之下吵嚷,这个举动极为突兀,明显与他的身份不合。   李建成和顾天涯同时心中一动,随即微不可查的相互对视一眼。   他俩已经明白了李世民的用意。   关于弄粮一事,不能在这个场合说出,否则事机不秘,容易打草惊蛇。   顾天涯反应很快,几乎是瞬间开始了配合。   只听他陡然一声冷笑,同样也大声吵嚷起来,对李世民道:“你找大哥主持公道是吧?我正好也觉的心里委屈。争吵这么多天,始终没个结果,我也要向大哥告状,告你当二哥的不要面皮。”   李世民顿时‘跳脚大怒’,像是被顾天涯气的不轻。   而李建成则是脸色一沉,同时对两人呵斥起来,故作不悦道:“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倘若传出去,被人给笑话,回家再说,允尔争辩。”   顾天涯和李世民相互‘怒视一眼’,各自转头朝着驿站的方向走去。   李建成像是有些无奈,对众人连连苦笑几声,道:“孤去处理一些家事,训斥两个不成器的兄弟。明明年纪都不算小了,竟然还学小孩子吵嘴,唉……”   秦琼等人连忙行礼,连连道:“殿下但请自去,吾等不敢参合。”   李建成这才转身,追着顾天涯和李世民而去。   舅哥妹夫三人,极其默契的演了一场戏。   虽然是默契演戏,但是该争的同样要争,无论顾天涯还是李世民,两人确实需要李建成给主持个公道。   犍牛,他俩都想要。   战马,他俩也都想要。   谁都不肯让步,谁都不愿吃亏,所以这事一直僵持不下,须得找个有份量的人撮合。而李建成身为皇族大哥,恰恰是最有份量的一个人。   片刻之后,驿站之中。   但见李建成手里拿着一卷册子,脸上带着浓浓震惊和不可思议,道:“虽然我早就听说你们斩获颇多,但我却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几千头牛,几千匹马,这,这,难怪你们会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明显是在克制惊喜,但他根本无法克制,所以连声音也显的颤抖,开声又道:“这么多的犍牛,驯化之后全是畜力,倘若全都用作耕田,那得开垦多少土地?还有这些战马,完全能再建一支玄甲铁骑,足足三千匹马啊,岂不是三千个玄甲铁骑?”   李世民顿时抓住机会,转头对顾天涯哈哈大笑,道:“臭小子你听清没有?大哥也支持我的想法!有了这三千匹战马之后,我的天策府又能建立一支骑兵。”   顾天涯丝毫不给他情面,冷笑道:“你的天策府能建立骑兵,难道我媳妇的娘子军不想建立骑兵么?”   李世民顿时一瞪眼,争辩道:“我要建立的乃是玄甲铁骑,整个天下只有我懂的操练。”   顾天涯‘嗤’的一笑,故意装作不屑道:“此事有何出奇?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做到!无非是战马罩着铁甲,骑士穿着重铠,战马喂养上好的草料,骑士则是顿顿饱餐肉食,只要做到如此,任何一支骑兵都是玄甲铁骑。”   李世民气的一拍桌子,道:“你们河北穷成这个鸟样,拿什么好料去喂养战马?更别说是骑士顿顿饱餐肉食,你顾天涯在两个月前还吃不饱呢。”   顾天涯像是‘勃然大怒’,跳起来指着他道:“你信不信只需要三年,我河北会比你洛阳更富?不如咱们打个赌,就赌这三千匹战马如何,你把战马留在河北三年,看看我和昭宁养不养的起骑兵。”   李世民再次一拍桌子,大声道:“不要转移话题,更不要把我当成傻子哄,我若和你打赌,先得把战马留下,即便三年之后我打赌赢了,你这臭小子绝对会赖账不认。”   “不,我绝不赖账!”   顾天涯一脸大义凛然,义正言辞的道:“我顾天涯做人光明磊落,人送外号诚实可信小郎君。二哥你若不信的话,可以三年之后看一看。倘若我三年之后真的赖账,二哥你可以随便打我的脸。”   “我呸!”   李世民猛然一口口水,喷了顾天涯一个满头满脸,道:“我信你个鬼。”   两人这般争吵,显然寸步不让。   旁边李建成看的头大如斗,无奈只能不断劝和调停,先是对李世民道:“二郎,要不你让一让吧,就当是给秀宁的嫁妆,也算是当二哥的尽了一份心。”   李世民明显迟疑一下,不过很快就大摇其头,道:“嫁妆我会送,战马不能给,我乃天策府秦王,肩负着莫大责任,我要建立玄甲铁骑并非私心,而是要保证整个关中的震慑,甚至还有江南和两淮,以及剑南和岭南等地。”   大唐虽然已经立国六年,但是很多地方并未真心归附,只不过是靠着武力威慑,让许多人不敢显露心思。   比如四个月之前,刚刚经历一场反叛,至今没能平定,叛军仍在两淮。   那个叛军的首领并非普通人物,而是隋末响当当的义军首领辅公祐,如果不是因为寒冬难以剿乱,李孝恭绝对还会在两淮和他厮杀。   所以李世民想要战马并非无理,他在这件事上确实是没有私心。   既然他没有私心,李建成只好去劝顾天涯,略显无奈的道:“妹夫,要不你让一让吧。你二哥乃是天策府上将,他需要震慑的地域比较多。”   顾天涯叹了口气,同样也学着李世民一般大摇其头,道:“我想要战马,同样没私心,河北道和草原接壤,北部几乎都是边境线,偏偏突厥骑兵来去如风,随时都有南下的可能,一旦他们长驱直入,受苦受难先是黎民,所以我想帮着昭宁建立一支铁骑,让娘子军拥有对战突厥骑兵的能力。唯有做到如此,才能保住一地民生……”   他说着看向李建成,忽然语气变的酸楚,道:“大哥,河北苦啊,家家十户九空,村村都是寡妇,我们不能再遭兵灾了,因为真的死不起了。”   李建成明显一震,几乎下意识重复他的话,喃喃道:“是啊,河北不能再遭兵灾了!因为百姓真的死不起了!”   顾天涯擦了一把眼角,转头又去看向李世民,同样语气酸楚道:“二哥,算我求你了,成么?今次这三千匹战马,算我顾天涯跟你借的。等到将来某一天,我偿还给你三万匹,五万匹,行不行?”   他并不是胡乱吹嘘,他真有办法偿还这笔债,并且时间不用太久,顶多也只需要三年……   三年这个数字很特殊,恰好也是太医判断李建成能活的日子。 第96章 此事,危险   顾天涯的一番恳词和苦求,终于让李世民的神情有了变化。   他再也没像刚才那般,表现着自己的寸步不让。   但他心里虽然认了,嘴上却仍旧强撑,道:“我不是看在你的面子,我是可怜河北道的黎民。你顾天涯还没资格跟我借东西,这三千匹战马是我借给河北百姓的。”   顾天涯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郑重的给两人行了一礼。   李建成微微点头表示示意,转过头来却却安抚李世民,温声笑道:“二郎啊,其实你的眼光应该放长远一些。你老是不自觉的想把关中经营好,可是你想没想过其它地方也是咱家的?现在你是天策府秦王,所以认为关中一代是你的封地,可是将来某一天的时候,整个天下都要你去担着啊。到了那个时候,关中跟河北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分别?”   这话明显带着一种暗示,更是如雷棒喝般的提醒。   李世民面色猛然一震,脑中仿佛敲响黄钟大吕,但他目光下意识看向顾天涯,隐约之间似是闪过了一丝迟疑。   却见李建成呵呵一笑,语带深意道:“天涯不是外人,乃是咱们妹夫,所以二郎你不用警惕,这个事情不必瞒着他。”   李世民缓缓点头,道:“大哥所言极是,让我蓦然惊醒。无论河北关中,又或江南岭南,放眼整个中原,都是咱家地方,我确实不应该争,相反应该帮衬着!”   他说到这里一停,忽然哈哈大笑,道:“三千匹战马我不要了,四千五百头犍牛我也不要了,全都留给河北,让这个臭小子好生经营。河北百姓若能富裕,也是我大唐百姓富裕。但是这个臭小子却需要劳心劳力,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帮李家稳固江山,如此这般一想,原来亏的是他,哈哈哈哈,好得意啊。”   李建成终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如释重负的道:“你能想通这些,为兄甚是欣慰。”   他说完之后看向顾天涯,打趣问道:“这次不用争了吧!”   顾天涯连忙点头,诚恳意切再行一礼。   李建成面色更加释然,感觉终于劝和了两个小兄弟。   他像是想要拍一拍顾天涯的肩膀,但是最终却忍下渴望没有上前,反而笑呵呵的叮嘱道:“刚才你俩因为争吵,激动之下离我太近,以后切记不可如此,须得站的离我远些,最好能在五尺之外,万万不可直面我的咳嗽。”   这话才一说完,李世民陡然变色,他满脸都是苍白,像是心中恐慌。   顾天涯同样脸色变化,忽然把目光看向李建成手掌,轻声问道:“大哥,你手里是不是有血?”   说着不等李建成回答,紧跟着又道:“此前我们在村头迎你之时,小弟见你以手捂嘴剧烈咳嗽。那时你将手掌藏在身后,你不想让我们看到你咳出了血,对吗?”   李建成呵呵而笑,摆摆手道:“骑马颠簸而已,应是没有大碍,你是我的妹夫,对于李家来说不算外人,所以这事我不瞒你,太医诊断我还有三年可活。”   顾天涯眼睛一凝,几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问道:“何病?”   可惜李建成并不在意他的病,所以压根没有回答顾天涯的意思,他满脸温和微笑,很是悠然的道:“这次来到河北之后,我心里觉得很是满足,我看到了你的顾家村充满活力,看到了那些干活百姓的脸上笑容,我听着她们的期盼,听着她们的憧憬,她们在议论着地,她们还谈及了牛,她们盼着春日来到,可以早早的开荒种田,真好,真好啊……”   忽然他转头看着顾天涯,问道:“你收回了八个村庄的田亩,这些土地你准备怎么分授?”   顾天涯不敢迟疑,连忙回答道:“一家若有两丁,可得田地百亩。”   李建成明显怔了一怔,皱眉道:“河北道饱受兵灾多年,存活的男丁怕是很少吧。”   顾天涯再次开口,解释道:“我把妇孺和老寡全都算作壮丁,每个人都会分给口粮之田。”   李建成顿时满意,连连点头道:“这很好,这很好。”   忽然又问道:“牛呢?你准备怎么分?”   这次顾天涯微微沉思一下,然后才缓缓开口道:“四千五百头牛,能够满足七八个县,但是暂时我还做不到那么大,所以先要从密云县开始施行,按照三百亩地一牛的标准,先分给八个村庄的百姓。”   李建成登时又是一怔,道:“一家若有两丁,便可得田百亩,这岂不是说三家人便能共用一头耕牛?如此分配是不是稍微有些浪费?”   “大哥,这不浪费!”   顾天涯猛然开口,语气有些艰涩,道:“因为河北寡妇多。”   说完之后,才做解释,又道:“寡妇都是女子,体力难比壮丁,所以要多给她们分牛,才能保证耕种土地,若是不给她们足够的牛,她们…她们会把自己当成牛……”   李建成面色苍白,下意识道:“以人当牛,充作畜力!”   顾天涯忽然扭头别处,像是不愿意让李建成看到他眼圈泛红,道:“在我小的时候,我娘就当过牛,她拉着沉重的木梨,把自己当成畜力使。我永远都忘不了,我娘的肩膀全都脱了皮。”   李建成怔立原地。   顾天涯又道:“虽然现在我长大了,我娘不用再去拉梨,但是河北还有很多女人,她们的孩子像我当年那样小,所以她们也会像我娘一样,把自己当成拉梨耕地的牛……”   李建成面色更加苍白,仿佛身躯都在摇晃,足足好半天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吐出两个字,艰难道:“人,牛!”   人!   牛!   授田之后若是牛不够用,那些寡妇绝对会把自己当成拉梨的牲口。   他猛的看向顾天涯,一脸郑重的道:“你的分配办法很好,不愧是我的妹夫。”   这是赞同犍牛分配方式的表态。   顾天涯得他认可,心中顿感轻松,道:“您的心肠很好,不愧是我大哥。”   李建成哈哈大笑,指着他道:“难怪二郎说你油滑,原来你小子真的油滑。”   他明显极其欣慰,对顾天涯越发的赞赏,忽然他再次开口,这次终于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沉声道:“粮食呢?怎么解决?你说你们已经想到了办法,但是大哥我对此事最不放心。”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语带深意道:“您身为大唐太子,谙熟所有内政,想必您应该知道,咱们其实有着存粮。”   他故意把‘存粮’二字咬的极重。   李建成何等人物,几乎瞬间就猜到答案,脱口而出道:“你说的是前隋粮仓?你们盯上了前隋粮仓。”   不知为何,他脸色变寒,眼中猛然闪现担忧,急急又道:“此事,危险。”   顾天涯登时一怔,想不通他为什么如此紧张,就连李世民也是微微皱眉,感觉大哥似乎太过谨慎了些。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猛见门口冲进来一道身影,赫然乃是昭宁,俏脸全是急色,她进门之后并没有和两位哥哥打招呼,而是直接扑到了顾天涯的身边,低声道:“出事了。”   顾天涯心里一惊。   他隐隐有种不妙之感。   能让昭宁这般紧张的事,必然是和他有着联系。 第97章 对不起,你升官了   确实是出事了。   也确实和顾天涯有关联。   但见昭宁略显担忧看他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开口问道:“天涯,你还记得妞妞母亲吗?”   顾天涯登时紧张起来,急急道:“莫非是她的胃病?”   说完忽然摇了摇头,自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沉吟道:“不对,肯定不是胃病的事!她已经辞去粮仓差事,如今在咱们这里做工,她现在每天都能吃饱,胃病肯定会慢慢康复……”   陡然目光一凝,似是想起一种可能,顿时脸色微变,下意识脱口而出道:“莫非是偷粮一事?”   昭宁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就在刚才之时,来了两个衙役,他们手里拿着县令孙昭签发的令书,声称要把妞妞母亲抓回县衙问审。”   她说着看了顾天涯一眼,紧跟着又道:“我隐约感觉事情不对劲,于是暗示燕九等人恐吓对方,哪知两个衙役的态度十分强硬,竟然坚持要把妞妞母亲抓回去,甚至放出话来,他们并不怕死,倘若娘子军的战士胆敢阻拦他们差事,他们直接就死在咱们的驿站之前。”   顾天涯明显瞳孔一缩,下意识脱口而出道:“此举大异常人,必是有心而为!”   昭宁点了点头,道:“当时燕九等人抽刀欲砍,结果两个衙役毫无胆怯,反而仰天哈哈大笑,像是盼着能被娘子军砍死,我觉得事情太过诡异,所以暂时喝止了燕九等人,如今他们正在驿站之前对峙,两个衙役坚持着要抓妞妞的母亲。”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陡然道:“这两人绝非县中衙役,必是密云孙氏的家奴。”   “我也这么认为。”   昭宁再次点了点头。   旁边李世民忽然开口,像是提醒般道:“自古有刁奴作恶一说,很多人以为指的是仗势欺人,其实刁奴二字还有更深一层含义,那就是他们有着清晰的自我认知,吃谁的饭,听谁的话,谁养着他,当谁的狗……”   顾天涯何等聪明,岂会听不出李世民的暗示,点头道:“既然是狗,就得咬人,哪怕需要面对的是惹不起之人,但是主人一声令下他们也得扑上来咬,因为他们能够认清自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做墙头草,所以只能铁了心的跟着主人,就算是死也得一条道路走到黑。”   他说着看了一眼李世民,接着又道:“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既然是密云孙氏的家奴,身家性命早已和密云孙氏绑在了一起。孙家若灭,他们都死,孙家若活,他们才活,他们只是家奴而已,尚不具备卖主求荣的资格,故而只能跟着主家一起,无论对错都要死撑下去……”   李世民甚是赞许,道:“正是这个道理。”   李建成突然出声,沉声道:“既然你已看透此事的背后,那你可知道他们为何会如此?”   顾天涯缓缓吸了一口气,这一刻他脑中闪过无数推测,陡然灵光一闪,已然想通一切。   他目光看向李氏兄妹三人,道:“两个孙氏家奴,专门来驿站抓人,他们不但毫无胆怯,而且还放言要死,这显然是铁了心的要办成此事,非要把妞妞母亲抓回去才行……而抓回去的目的是什么呢?是让妞妞母亲在县衙之中过堂。为什么要过堂呢?过堂肯定是要定罪。为了达成定罪这个目的,他们甚至连娘子军的威慑都不顾了,这是破釜沉舟之举,凸显着不赢就死的决心。”   李氏兄妹皆非普通之人,瞬间都听出顾天涯的话中含义,齐声道:“然而妞妞母亲只是个普通寡妇,他们犯不上如此大动干戈,所以此事必然别有所指,妞妞的母亲只是个引子而已。”   顾天涯眉头紧皱,心中生出一股浓浓担忧,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他们要抓的不止妞妞母亲一人,倘若事情真像被猜测那般,他们恐怕是要审判很多人。”   审判很多人?   李世民顿时目光一厉。   李建成眼神也是一森。   唯有昭宁稍微慢了半拍,暂时没能想明白孙氏的意图,忍不住问道:“审判很多人又能如何?”   顾天涯轻轻吐出口气,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他们要让百姓去当替死鬼,替他们背上粮仓搬空的大罪。”   昭宁登时一呆!   顾天涯目光看向于她,叹口气道:“现在你明白了吧,他们已经猜到了咱们的下一步动作,他们知道咱们要动用粮仓里的粮食,所以才会提前做出筹谋和反击……”   昭宁登时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道:“这怎么可能?咱们并没有泄密啊!甚至只是一个计划而已,此事你只和我说过一次。”   仅仅只是一个计划。   没说给任何外人听。   也就是说,这事压根就不存在泄密的情况。   所以昭宁才会觉得意外,俏脸一片不可置信之色。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忽然朝着外面看了一眼,仿佛喃喃般道:“世家之中,有高人啊。”   完之后转回头来,面色肃重看着昭宁,解释道:“对方通过观察我这一阵子的行事风格,直接推测出了我的下一步举动。就如你们领兵打仗一般,未曾开战先要料敌机先,以前我是个穷苦小子,他们并不把我看成对手,所以不怎么猜测我的举动,很容易被我的手法给蒙蔽。但是现在已经有所不同,他们开始把我当成敌人看待了。”   昭宁毕竟是一代女帅,此时终于明白了顾天涯的意思,点头道:“所谓兵法之道,无非互猜而已,既然他们把你当成对手,自然会用心揣摩你的心思,而你自从县衙告状开始,每一步都是奔着土地和粮食,世家之人并不傻,相反全是精明人,他们见你一直盯着粮食,很容易便会联想到粮仓……”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而一旦联想到粮仓,他们必然会做出反击,因为,粮仓里的粮食已经被他们侵吞了。”   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面色肃重道:“所以说,妞妞母亲是在替我们受过。她虽然曾在粮仓偷粮,但是一个女人能偷几斤粮?对方也知道她偷不了很多粮,他们需要的只是妞妞母亲承担罪名而已。”   李世民忽然开口,语气森然道:“一个女人担不起这么大的罪。”   顾天涯缓缓点头,道:“所以他们会抓很多人。”   昭宁陡然大怒,道:“河北是我的采邑,百姓是我的黎民,既然对方撕破脸皮,休怪我也不讲道理,我现在就点起兵马,先去把密云孙氏屠了。早就看他们不顺眼,欺负我男人十八年,狗一般的东西,也敢欺负我的天涯……”   这恐怕才是她想去灭人满门的原因。   其实她性格并非小家子气,相反乃是少有的女中豪杰,小小一个密云孙氏,并不会放在她眼里,但是对方欺负顾天涯,那可就得另当别论了。   她早就把密云孙氏记在小本本上了。   她早就想着带领大军杀了对方全家……   今天遇到这事,正好遂她心愿。   哪知顾天涯突然伸手,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摇头道:“不行,这事得按照规矩走。你能屠灭一个密云孙氏,但你屠不灭所有的世家。”   昭宁顿时一怔,俏脸显得愕然,道:“我没打算屠灭所有世家!”   旁边李建成叹了口气,对昭宁连连苦笑道:“我的傻妹妹啊,你难道还没想明白吗?今次之事,不止孙家,对方明知我们都在河北,仍然敢做出这样的反击,这种胆气岂是一个小小密云孙氏能有的?这绝对是天下所有世家联合起来了啊。密云孙氏只是被他们摆上了明面,负责和我们打这一场擂台而已……”   李世民同样也开口出声,缓缓道:“大隋所留粮仓,天下各处都有,既然密云孙氏能够侵吞粮仓,别的世家岂能放着肥肉不咬?此事堪可算是最大窝案,因此反击之时必也上下齐心,所以秀宁你不能冲动,万万不可靠着兵力硬干,虽然我们李氏已经夺了江山成了皇族,但是我们还没有能力和所有世家同时为敌。”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看向顾天涯那边,又道:“天涯刚才说的很对,此事必须按照规矩走。”   “如何按照规矩走?”   昭宁明显心里有气,恨恨道:“莫非就眼睁睁看着对方抓人,问审,定罪,把侵吞粮食的一顶帽子,扣在我河北道百姓的头上?”   李世民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顾天涯道:“既然对方把密云孙氏摆上明面,我们也找一个人放在明面,密云县的县令乃是正七品,顾家村驿站的驿长也是正七品,双方都是七品,又是一县之内,遇有重大之案,自当一起问审。”   昭宁登时怔住,下意识道:“也就是说,让我家天涯去和孙昭打擂台?”   李世民淡淡一笑,反问道:“不行吗?”   “当然行啦!”昭宁不知为何,喜的眉花眼笑。   反而顾天涯有些意外,眉头皱起道:“可我只是驿卒,并非驿站驿长。”   “嘿嘿嘿嘿!”   李家三兄妹同时低笑起来,齐声开口道:“对不起,你升官了。”   从今天开始,正七品驿长,享三百斤俸禄,与中县之令同。   顾天涯明显怔了一怔,想不到自己转眼之间生了官,但他仅仅只是一个迟疑,陡然双手攥成拳头,大声道:“好!”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官。   当官不为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时代并没有红薯,但是并不妨碍我护着黎民,你们想抓妞妞的母亲回去过堂是吧?我这个崭新出炉的正七品官护着她去。   天下世家又如何?   密云县衙斗一斗。 第98章 忍有限度,不忍就杀   片刻之后,驿站门口。   但见一群娘子军悍卒手握横刀,目光凶狠的盯着对面两个衙役,对面两个衙役则是豁出去了,摆出一副横不畏死的无赖架势。   只听两人不断吵嚷道:“按大唐律,民触法当刑,我们乃是奉命抓人,你们为何横加阻挠?莫非娘子军故意庇护盗匪,是你们在幕后指使盗窃之事?”   “放你娘的罗圈屁。”悍卒们勃然大怒,几乎要抽刀子砍人。   但是两个衙役毫不畏惧,反而哈哈大笑问道:“既然不是你们指使,为何要庇护那个刘氏?既然不是你们指使,为何要阻拦我们抓人。”   这两人言辞尖利,很娴熟泼脏水的手法,隐约不似普通家奴,倒像是极擅此事的人物。   他俩手举抓捕文书,不断大声质问,又道:“我们手持县令签押之文,遵从的乃是大唐国法律例,然而你们竟然视做无物,莫非娘子军可以漠视王法么?”   娘子军的士卒们虽然彪悍过人,但是嘴皮子功夫明显落入下风,无奈只能骂骂咧咧,气的暴跳如雷但却不敢杀人。   原因很简单,昭宁临走之时下令他们忍着。   幸好这时顾天涯终于到了。   燕九连忙迎上来几乎,压低声音道:“顾…顾公您要小心,这两人不是普通衙役。擅长抓人话柄,言辞极其刁钻。”   顾天涯缓缓点头,道:“放心,我认识他们。”   说着踏前几步,目光看向两个衙役,突然面上泛起微笑,语带深意的道:“我原本以为,来的是孙氏家奴,但我没想到,竟然是孙氏嫡支,两位都是族中掌权之人吧?难怪能用言辞逼住我的同袍……”   对面那俩孙氏之人的面色丝毫不变,仿佛并不在意身份被人戳穿,只是继续举着抓捕文书道:“出身如何,又能如何?我们即便是孙氏之人,难道就不能担任衙役为民出力吗?”   “好,好一个为民出力!”顾天涯称赞一声,对着两人竖起大拇指。   陡然他转身回头,望着悍卒们身后护着的妞妞母亲,笑呵呵道:“刘氏嫂子,你过来吧,既然人家拿了抓捕文书过来,咱们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走一趟了。但你不用害怕,咱们只是走一趟而已……”   妞妞母亲连忙走出,面带惊慌的躲在他身后。   顾天涯冲她温声鼓励一下,转头重新看向两个衙役,道:“走吧!”   哪知两个孙氏之人猛然摇头,一脸坚决道:“按照律法,此妇有罪,当以锁链拿之,带回县衙问审。”   顾天涯的脸色顿时拉下来,森然道:“不经问审之前,何来定罪之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彼此都知道对方心思,你们想要动用锁链拿人,无非是想让人先入为主,刘氏若是被你们锁住,别人下意识就会认为她有罪,这等龌龊招数,你们认为我会同意吗?”   他毫不顾忌的揭穿了对方的诡计。   但是两个孙氏之人满脸强硬,继续举着抓捕文书在坚持,大声道:“我们遵从的乃是大唐律例,阁下想要漠视王法不成?”   “王法?哈哈!”   顾天涯陡然大笑,然后转头看向村头,远远喊道:“大哥,二哥,媳妇,快过来啊,这里有人跟我谈王法……”   那边顿时传来长笑之声,只见李氏兄妹携手而来。   昭宁第一个开口,语带傲然道:“谈王法?可以呀!我家男人乃是国戚,普通王法不可加身。本宫这个说法,不知行也不行?”   这时代可没有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的说法。   昭宁连本宫的自称都用出来了,分明是在拿着公主的身份压人。   你们拿一个狗屁文书叽叽歪歪,就别怪本公主毫不留情的打你们脸。   想拿王法说事?   锁链锁着刘氏?   不行!   两个孙氏之人明显一呆,眼中各自闪过焦急之色,但是两人反应很快,瞬间想到了说辞,大声道:“我们要抓的是盗贼刘氏,我们要抓的不是顾天涯,就算他是国戚,又与此事何干?”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妞妞的母亲并非国戚,既然不是国戚,就得遵从国法。   也就是说,他们仍旧还是有权力锁链拿人。   这两人不愧是世家出身,这个借口确实能堵住昭宁的话。妞妞母亲是个黎民,没有资格逃避律法。   可惜,今天在场的不止昭宁。   李世民开口了。   若论装逼之事,李世民一声不弱于人,但见他负手背后,一脸淡淡道:“从今天开始,刘氏不再是黎民,传大唐皇后懿旨,赐河北刘氏命妇,因其抚养孩子含辛茹苦,堪称天下守寡女子之表率,感动上苍,当赐命妇。”   命妇是什么?   命妇就是女人的官身。   有了官身之后,已经不是黎民,虽然依旧还要遵守律法,但是普通律法不再加身。比如,锁链不能锁她。   两个孙氏之人明显又怔住,目光全都呆呆看着李世民,足足好半天之后,两人才陡然反应过来,急急争辩道:“大唐并无皇后,何来皇后懿旨?”   大唐现在确实没有皇后。   因为李渊的妻子六年前已经病史。   虽然立国之后追封皇后,但是那毕竟属于追封亡人。所以两个衙役的反击十分刁钻,大唐现在的的确确没有皇后。   既然没有皇后,何来懿旨一说?   可惜,他们忽视了李世民身份。   但见李世民面色平静,像是在说一个无法否定的大道理,悠悠然道:“皇后是我娘,我替她传旨,如此而已,不能行吗?”   说着看向两人,一脸漠然又道:“如果你们还是不服,那么本王再给一个说辞,昨晚本王入睡之后,家母在天上托梦于我,让我替她传个旨意,封赐刘氏成为命妇,这说辞,满意否?”   两个孙氏之人目瞪口呆,只觉自己的脸上仿佛火辣辣的疼。   确实没错,李世民就是在打他俩的脸。   而且是毫无顾忌的打。   刚才那个懿旨是假的,是我李世民临时捏造的,但是你们能把我怎样啊?我说刘氏是命妇他就是命妇。   不服?   可以!   但是你们得忍着。   两个衙役明显不想忍,因为今日之事不止锁链拿人这么简单。   可是还没等他俩开口,忽然又见一个男子缓缓上前,满脸敦厚道:“呵呵呵呵,认识一下,孤乃大唐李建成,勉强当了个太子……”   孤乃李建成!   勉强当太子!   这话说的何其平淡,然而两个衙役呆立当场。   太子也站出来了,他俩还敢锁链拿人吗?就算明知皇后懿旨压根没有,但是现在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可惜他俩虽然认了,李建成却不愿放过他俩,猛然笑呵呵问道:“孤是不是要跟你们做个保证,昨晚家母也曾托梦于我?”   两个孙氏之人哪敢接茬。   他俩不敢接茬,李建成仍不放过,陡然脸色一寒,森森然道:“在孤面前说王法,那么孤就和你们谈王法,按大唐第一律例,太子乃国之储君,汝二人是何身份?安敢见君而不见礼?”   两个孙氏之人登时一惊,几乎不约而同就要见礼。   可惜李建成陡然暴吼一声,语气更加森然道:“晚了!见君不见礼者,按律当有两判,小判,鞭笞八十,大判,斩立决也。”   古代律法,确实如此,任何一个罪名都会有俩个判决,可以选择大判也可以选择小判。   两个孙氏之人面色猛然变白,他们就算用脚指头想也能知道,李建成会怎么判,李建成该怎么判。   果然只见李建成缓缓一抬手,淡淡道:“太子卫率,还不行刑?”   噗噗就是两刀。   两颗人头飞起。   直到两个孙氏之人倒在血泊之中,李建成的面色才又恢复敦厚,他转脸看着呆立当场的顾天涯,笑呵呵的提点道:“妹夫你要记住,忍这种事要看彼此情况,倘若双方势均力敌,那么你可以隐忍,可若是蝇蝇狗狗也来触犯你,你难道也选择和他们讲道理隐忍吗?那你很累啊,讲道理是讲不清的。”   旁边李世民冷笑一声,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这小子还是没能认清身份,他没能适应自己皇亲国戚的权力。”   顾天涯仍旧呆立当场,好半天才喃喃的道:“皇亲国戚?可以杀人?”   李世民又是一声冷笑,淡淡反问道:“否则你以为我们李家江山哪来的?”   说着指了指地上两个孙氏之人,道:“他们是世家出身,按说不能随便判死,但是他俩为了达到目的自己选择担任衙役,这可就给我们抓到机会了,身为衙役,却不敬王爵,所以一刀杀了,此事咱们占理。”   旁边李建成出声又道:“妹夫你一定要记住了,与人争锋必须寸步不让,既然这两个衙役坚持锁链拿人,意图坐实妞妞母亲的偷窃之罪,那么咱们就得反其道而行之,先给这两个人扣上一个该死之罪。这才是打回了对方的出招,而不是你刚才所用的那种办法。你跟他讲的再多又有何用?他们难道真的在乎王法吗?今日之事,双方乃是一场刀光剑影的厮杀啊……”   顾天涯缓缓点头。   他渐渐有些明白高层次斗争的手腕了。   既然对方坚持锁链拿人乃是无赖手段,那么自己这边就得同样无赖的打回去。   怎么打?   直接把人杀了!   必须用这种最决绝的反击告诉对方,你们出的无赖招数让我感觉不爽了,你们没把我们当回事,竟然用这种无赖的招,那就别怪我们心里有火,逼着你们不许再用无赖的招。   这时李建成看了一眼县城方向,随后又看向顾天涯身后的刘氏,突然道:“虽然两个孙氏之人杀了,但是对方还在县衙那边等着,我们能帮你做的暂时只能这些,剩下的必须你自己去干,我们只是看着,绝不出手帮忙……”   这是跟着顾天涯一起去密云县衙旁观的意思了。   顾天涯深深吸了口气,忽然伸手拉着妞妞母亲的手,沉声道:“刘氏嫂子,咱们去县衙。”   说着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脚朝着县城方向而行,轻轻又道:“本官身为正七品,级别当与县令同,他要问审,我也问审……今日之事,是大唐驿站和地方世家的首次争锋,对方要害民,我们得护民!”   一群娘子军悍卒听到他的说法,顿时排成两列跟在他的身后。   李建成和李世民对视一眼,拉着昭宁跟在了队伍的最后方。   此去……   密云县衙。   升堂问审。   天下世家联合是吧?我烂泥腿子顾天涯来了!   不好意思,前面的预告失效,这章死的是孙氏之人,不是咱们大家的老熟人。下两章才是,顾天涯血染长街。 第99章 第一局,先由弟子打   此时密云县衙之中,到处弥漫着紧张气氛。   顾天涯猜的一点没错,世家真的抓了很多人,但见几十个妇女锁着铁链,蓬头垢面的缩在一起哭,衣衫褴褛,面色苍白,她们脸上那种惊恐和绝望,任谁看了都会生出恻隐之心。   偏偏世家之人没有恻隐,反而狠了心的要把此事办成铁案,他们把这些女人抓来,未经问审先用锁链,这是疑罪从有的毒计,哪怕没罪也会打成有罪。   可怜这些女人孤寡柔弱,怎能抵抗世家的狠辣手段?   她们很多人身上都有鞭痕,明显是在被抓之时被人打的,不管有罪没罪,抓的时候先打一顿再说,如果把人打死了,打死也就打死了,又能如何?小民而已!   民者,黎庶也。   是黔首,是烂泥,黎民这个称呼从何而来?起初乃是专指奴隶社会的奴隶,所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这个称呼的蔑视之意何等强烈。   黎民百姓皆黔首,价值难与牲畜同,在世家大族眼中,黔首的价值还比不上牲口,只能算作烂泥腿子,一条性命不值几钱。   打死了,也就打死了,这种事情无所谓的,烂泥腿子翻不了天……   只要能把世家侵吞粮仓的罪名找人顶上,打死几十个孤寡女人完全是值得的,倘若今日之事无人插手,这些女人的结局可想而知。   幸好事情稍显转机。   有人在护着这些女人。   却原来是程处默强硬出手,带着家丁部曲闯入县衙,二话不说,直接拔刀,上百部曲围成三四个圈,杀气腾腾的展开了保护。   但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出手庇护,所以世家的毒计一时难以达成,因此显得极其急躁,甚至可以说是暴怒。   陡然只听一声惊堂木响,仿佛要把桌案砸塌,县令孙昭的声音森然响起,明显有种暴跳如雷的愤怒,他厉喝质问道:“程处默,你好大的胆子,带人私闯县衙,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这话看似暴怒,实则暗含心机,明着是在大耍官威,其实是把一顶大帽子扣在程处默头上。   可惜,程处默什么脾气?   岂会尿他这一壶?   若是搁在以往,也许直接就拔刀砍人了,但是现在程处默似乎聪明了一些,竟然学会了抓人话柄做出反击,嘿嘿冷笑道:“请叫我程县尉。”   仅仅一句话,直接把孙昭的诡计打了回去。   孙昭明显一怔,仿佛首次认识程处默一般。   却见程处默再次冷笑,反口竟然开始质问他,傲然问道:“我乃一县之尉,乃是县中之官,县衙有我一席之地,我凭什么不能进进出出?”   孙昭咬了咬牙,陡然开口道:“你进县衙当然可以,但你为何带着家丁?足足一百部曲,此事作何解释?”电子书坊   “哈!”   程处默直接打个哈哈,仰头把鼻孔朝向了天上,一脸无赖的道:“我摆谱,不行吗?”   说着看向那些家丁,仿佛极其不满意的又道:“这才带了一百多口人,我还觉得不够有面儿呢。倘若是当年在瓦岗寨之时,我爹曾经当过混世魔王,那时我的架子可足了,随时带着几百上千人。”   孙昭明显被他噎的不轻,厉声暴喝道:“如今已是大唐天下,你竟敢说犯乱之语。”   哪知程处默毫不在乎,反而一脸得意看着他,道:“我就说了,你能咋地?我爹号称混世魔王,这事连大唐陛下都曾承认,秦王殿下甚至专门许诺,允许我爹可以保留称呼,你算什么东西,难道比大唐的陛下和秦王还高吗?”   孙昭勃然大怒,面色已经铁青。   但也就在这时,忽听有人淡淡开口,悠悠然道:“此等烂杂之事,何必掰扯清楚,黄口小儿胡闹,孙昭县令也跟着胡闹吗?县令莫要忘了啊,你今天是在升堂呐。你身为一县执掌,有权问审断案,哪怕程县尉乃是官身,可他的职位比你低呀。既然你高他低,这县衙之上就得你说了算……”   这人明显是个手段阴柔的高手,短短数言已经给孙昭指明了方向,只听他慢悠悠又道:“所谓官大一级,覆压其顶,今天之事便是说破天去,一个县尉也无法阻拦你的决断,因为,你是县令,而他,只是县尉。”   孙昭何等机敏,登时反应过来,他刚才因为被程处默所气,故而思绪钻入了牛角尖,这时才突然察觉,他根本不需要和程处默吵,他的官位比程处默大,只需要动用他的权力便可了。   他陡然大笑出声,目光遥遥看向程处默,淡淡道:“程县尉,你要阻拦本县升堂问审么?若是真要阻拦,还请明言说出,如此本官才好上书朝廷,趁机罢免了你的县尉之职,哈哈,哈哈哈哈……”   他故意发出大笑,并非城府不深,相反乃是攻心之策,希望程处默落入陷阱。   可惜,程处默压根不在乎。   只见小家伙猛然拔刀在手,一张小脸赫然现出决然之色,大声道:“吾家先生曾言,虽万千人吾可往矣,孙昭狗贼,你想设计让我罢官是吧?告诉你,爷不怕……”   他说着挥刀一击,冲着天空咔咔两下,大声又道:“一个县尉之职而已,你们真以为小爷会在乎?就算罢免这官又能如何,正好让我弄一个更大的官儿,哈,是不是感觉很意外?是不是很惊喜?别生气啊,别难过啊,俺家上头有人,你说这事气不气人……”   孙昭登时眼神一厉,语气森寒道:“你这是想用无赖手段。”   程处默‘哈’了一声,满脸无所谓道:“我们做事,就是这样……”说着反问对方,满脸鄙夷又道:“你们能耍无赖,小爷学学不行吗?”   孙昭暴吼一声,厉声喝道:“你这是在替程家招惹灭门之祸。”   “我去你娘的吧,你还吓不倒小爷!”   程处默同样眼神一厉,同样语气变的森寒,但见小家伙手持横刀,这一刻分明有种昂然果敢的气势,无比坚决的道:“今天就是说破天去,这个问审你也得等等。”   “若是本官不想等呢?”   孙昭猛然站起身来,已有撕破脸皮的意思。   但是程处默毫不退让,冷冷盯着他道:“那我就直接杀了你。”   手中横刀一挥,眼光择人欲噬,任谁都能看出来,这小家伙今天是豁出去了,只要孙昭真敢坚持升堂,这小家伙绝对真敢将他砍死。 第100章 本官顾天涯,刚刚升的官   世家最烦程处默这种愣头青。   尤其还是个尚未成年的愣头青。   不讲道理,不计后果,哪怕天下世家能把整个程家灭门,但是这个后果程处默不会去琢磨啊……   愣小子哪有那么多的心思?一旦犯起倔来十头牛都拉不住。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孙昭的胆气同样果敢。   他仿佛不怕程处默的威胁,相反像是盼着程处默能把他砍死……   只见他一步一步走出大堂,竟然直接朝着程处默逼近,他脸上带着决然之色,眼中闪着不畏死的决绝。他一步一步接近而来,陡然把胸膛向前一挺,等到胸口触及刀锋,他猛地冷冷发出一笑。   他笑的那般阴冷,语气明显带着嘲弄,忽然道:“本官已经凑上来了,程县尉可敢当堂杀官么?”   程处默僵立当场。   他其实并不傻!   他知道自己不敢真的杀孙昭。   当堂杀官,罪大恶极,一旦真把孙昭杀了,事情再也无法收住,官员乃是朝堂象征,当堂杀官如同谋反,这个罪名程处默扛不住,因为他不能牵连整个程家。   杀官乃是谋反,位列三不赦之一。   这是要满门抄斩的重罪。   程处默年纪虽小,但他懂的不能牵连家人……   若是这世上只有他自己一个,他绝对会二话不说一刀把孙昭给剁了,但是他身后有着爹娘,有着兄弟姐妹,这让他无法快意行事,只能举着横刀僵立当场。   孙昭明显知道他的顾忌,因为显得更加果敢,森然又道:“本县已把胸口送上,然而程县尉却不敢以刀捅之,显然这一局,你已经输了,既然输了,那就得认,你我都是官员,应该守着规矩,本官乃是正七品职,而你只是从九品下,双方差的实在太远,你想阻拦我不够资格。”   他说完之后,目光直直盯着程处默,陡然发出一声厉喝,仿佛晴天霹雳,暴吼道:“本官正七品职,今日就要升堂问审,尔乃县衙下属,安敢与我对峙?若想对峙,那就杀我,若不杀我,那就退后,本官现在就要审这些盗窃之妇,倒要看看还有谁能阻拦于我,程县尉,你想让你全家谋反吗?”   程处默面色艰难。   他焦急的朝着县衙大门看去。   孙昭登时冷冷一笑,语带讥讽道:“你在等谁?谁能帮你?”   哪知就在他问出此话之后,大门之外竟然真的传来声音,悠然淡淡的道:“他在等我!”   孙昭瞳孔猛然一缩,感觉这个声音很熟。   顾天涯踏门而入。   他进门之后,面色平静无波,望着孙昭说道:“他在等我,但我却不是帮他,相反,是他帮了我!孙昭县令,你好大的官威呀,非要正七品的同级相对吗?那么我顾天涯如你所愿来了……”   说到这里忽然一停,猛然伸手指向自己,语带嘲讽的道:“认识一下,本官顾天涯,半个时辰之前刚刚升的官,不知道我的资格够不够?”   你说程处默级别不够是吧?   我这个崭新出炉的正七品官行不行。   孙昭明显怔住,眼中闪过浓浓警惕。   程处默则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家伙终于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比比电子书   他欢天喜地跑向门前,想也不想直接弯腰行礼,欢喜道:“顾先生,您来啦,我差点撑不住了,差点中了他们的诡计!可我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带着部曲闯衙,我……”   顾天涯面色温和看着他,忽然伸手轻抚小家伙的额头,温声道:“你做的很好。”   程处默登时喜的眉开眼笑,道:“多谢先生夸奖,我这个学生还不错吧。”   哪知顾天涯突然面色一肃,沉声开口道:“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的学生……”   程处默登时僵立当场。   小家伙脸色快要哭了。   他毕竟年纪不大,还是性格跳脱的孩子,他眼圈明显已经泛红,望着顾天涯可怜巴巴的道:“先生,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把我赶出夜校,为什么不再认我这个学生。”   却见顾天涯面色仍旧严肃,忽然再次伸手轻抚他的小脑袋,轻声又道:“从今天开始,我也不再是你的先生。”   程处默哇的一声,他真的哭了出来。   毕竟还是个孩子!   但是顾天涯并没有安抚他,反而重重一拍他的肩膀,陡然以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开口,像是盟誓一般庄重的道:“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的师父……”   说着看向程处默,再次道:“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徒儿……”   程处默登时呆住,眼圈里还含着泪水,他怔怔仰着脑袋,看着顾天涯的目光。   也就在这时,猛见门口冲进一人,赫然乃是大将秦琼,一脚将程处默踢倒跪地,大声道:“小子还不跪下,给你师父磕头。”   师父者,如父也。   不是那种传道解惑的师,而是把徒弟当成了自己的儿。   徒儿,徒儿,虽非亲子,但也是儿。   这是能够继承师父家业的身份,是能够和嫡子嫡女相提并论的资格,师父一旦收了徒儿,一辈子都得为徒儿负责。   这也就意味着,从今天开始顾天涯算是程处默的半个父亲,只要他还活在世上一天,他就得对程处默好好照顾。   而等他死的那天,程处默要给他披麻戴孝。   如子嗣一同!   甚至比庶子的位置更靠前。   他跪拜之处,乃在灵堂。   难怪秦琼会急急冲进门中,将程处默二话不说踢倒地上,只要程处默给顾天涯磕了头,徒儿的身份从此以后就算确立了。   此时程处默终于反应过来,小家伙登时变的又惊又喜,他几乎想也不想,直接就给顾天涯磕头。   偏偏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孙昭冷笑的声音响起,道:“在我县衙之中,演出一场拜师收徒的大戏。给谁看?想作何?今日你们已经耍了一套无赖,莫非还要再耍第二套第三套?这里乃是密云县衙,你们要想拜师去往别处!”   说着陡然上前,一脸坚决之色,又道:“此地,是吾官署,本官,不喜欢看……”   程处默顿时勃然大怒,暴吼出声道:“你敢耽搁我拜师!”   小家伙双目血红,这次明显是发了真火,他手中死死握着横刀,很可能真的会砍死孙昭。   而孙昭则是满脸故意不屑,似乎一直在刺激程处默砍死于他。   这事隐约透着古怪,不用想也知道乃是世家之谋! 第101章 你们才是真正的大盗   孙昭若是当场被杀,世家一方必然赢定了。   因为,此处乃是县衙。   因为,孙昭身穿官衣。   官衙之内杀死官,无论对错算谋反……   可见世家能够屹立不倒,确实是有着牺牲一切的狠心,大利之争锋,至亲亦可杀,牺牲一个孙昭而已,换来所有世家的胜利,他们只要赢下这一局,事后必会好好照顾整个密云孙氏。   所以孙昭根本不怕死,他今天冲动的像个疯子,他是在为整个家族谋福,他知道自己是被所有世家推出来的牺牲品……   但是顾天涯岂能让其如愿?   他先是伸手拦住程处默,顺手把小家伙推向秦琼那边,然后他缓缓转过身来,面上再次现出微笑,他双目直直盯着孙昭,仿佛是好朋友欣然相见。   他笑的那般随和,声音里透着亲切,忽然笑呵呵问道:“听闻孙昭县令想要升堂问审?”   孙昭对他的微笑很警惕,不过仍旧缓缓点了点头,语带深意道:“不错,本官正要升堂,问审一桩盗窃大案,判决一批偷粮之贼。”   说着伸手一指那些女人,目光直视顾天涯的眼睛,森然又道:“罪大恶极,罪不容恕。”   这话一语双关,也许说的不是那些女人。   顾天涯陡然哈哈一笑,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升堂好啊。”   突然面色一冷,沉声道:“巧的很,本官也要升堂!”   说着伸手也指向那些女人,他目光同样逼视孙昭,冷冷又道:“你言她们罪大恶极,本官却听说屈打成招!”   孙昭眼神如剑,带着刻骨森寒。   但是顾天涯恍若未见,而是缓缓仰头望天,忽然大有深意的道:“至于你说的盗窃大案,确实有桩盗窃大案……”   猛的重新看向孙昭,口中吐字无比缓慢,几乎一字一顿道:“这才是罪大恶极,这才是罪不容恕,敢问孙昭县令,现在还敢升堂否?”   孙昭深深看他一眼,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同样缓缓开口,无比阴沉的道:“敢!”   事情已至此处,没有撤退可言。   但见孙昭陡然转身,大踏步走入大堂,他面色平静坐回官椅,猛地拿起醒木重重一拍,用力之大,几乎像砸,沉声道:“左右衙役何在?速给犯妇上刑。按大唐律,偷窃者问审,当刑杖三十!”   刑杖三十,就是三十棍。   这么多棍一旦打下去,哪个女人能够撑得起?恐怕立马就得断气,当时就得横死。   程处默等人眼中焦灼,但却不敢出声做出反对,原因很简单,顾天涯已经答应对方升堂了,既然答应了对方,那就得遵守规矩。   但是顾天涯猛然哈哈一笑,突然道:“自古以来,律有两判,乃是法外容情之规,任何罪名都有大判和小判,也就是说即便定了罪名,判决仍可往大往小周旋,但是孙县令尚未问审,先就以盗窃者之罪而定,本官倒要问问孙县令,你可有物证人证乎?”   孙昭冷冷出声,道:“本官已经查明,她们用自己的胃偷取粮食。”   忽然眼神森厉,仿佛择人欲噬,又道:“顾驿长如果想要物证,不如咱们剖开她们的肚子如何?看一看这些女人的胃里,有没有装着偷窃的粮食。”   真够狠的!   要剖开女人的胃。   这比刑杖三十还要毒,这是直接让女人全都死。   顾天涯的脸色森寒下来。   孙昭则是满脸冷冷的笑……2018   他在等着顾天涯接他的招。   哪知顾天涯根本不接招,而是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这些妇女有罪,她们确实偷了粮食。”   众人都是一惊,程处默差点叫出声来。   孙昭则是面色惊喜,伸手便想拿起醒木敲,他要立刻下定论断,坐实这些女人的盗窃罪名。   但是他没想到,顾天涯比他更快开口,只听顾天涯大声又道:“本官以正七品之职,判定这些妇女盗窃有罪,按大唐律,刑杖一棍。”   只一棍!   不是三十棍!   根本不会打死人,这些女人全都保住了。   他笑着看向孙昭,仿佛在提醒对方一个事实,缓缓道:“孙昭县令,我也是官!”   既然他也是官,自然也能判案,自古刑罚皆有大判小判,他直接给出了最小的判决。   程处默等人登时喜出望外,小家伙甚至哈哈大笑喊了一声好,然后得意洋洋看着孙昭,故意问道:“孙昭你听到了没有?我家师父已经帮你判案了!哈哈哈哈,不用感谢,我们做事,就是这样……”   哪知孙昭同样满脸笑意,忽然慢悠悠开口道:“判大判小,都无所谓,真正重要的是,这些女人判了罪!”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偷窃粮仓的罪名已经扣上了。   程处默等人顿时呆立当场。   却见顾天涯仿佛早有预料,竟然顺着孙昭的话风点了点头,道:“孙县令所言一点没错,这些女人确实判了罪,她们在粮仓做工,然而挣不足养活孩子的粮食,所以只能选择偷窃,盗窃工具就是自己的胃。”   孙昭面带微笑,道:“很好!顾驿长不愧是明察秋毫。”   哪知顾天涯突然大笑起来,道:“如果这也能算明察秋毫,那么顾某非得愧疚至死,查出一群可怜女人偷点粮食而已,这怎么能配得上明察秋毫四个字?”   说着停了一停,目光带着深意,看向孙昭道:“孙昭县令啊,你还不自知吗?本官真正的明察秋毫,乃是查出了一群大盗啊!”   猛地大踏步上前,伸手直接指着孙昭,大声道:“这群大盗是谁呢?这群大盗就有你!今日在此,敢问阁下,尔等侵吞国之粮仓,眼中可还有王法否?”   世家喜欢说王法,因为擅长玩规矩。   但是现在,顾天涯也说王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砰一声巨响   孙昭重重砸动醒木。   但见他脸色阴沉,陡然竟从官椅之上站起。   他双目死死盯着顾天涯,说话几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道:“你应该能够明白,这种事不可放在台面上,无论大唐皇族还是天下世家,彼此双方暗地里都存着默契,大家只以这些女人互为攻防,她们定罪之后世家便算赢了。但你,却打破了双方的默契……”   说到此处停了一停,猛地再次大声开口,一脸决然做出判定,厉喝道:“今日之案,至此完结,关于密云粮仓失窃一事,乃是仓中女工偷盗所致,本官问审已毕,现在宣布退堂。”   然而顾天涯却突然长笑,大声道:“你的问审已毕,但是本官的问审才刚刚开始。”   孙昭陡然面色一狠,死死看着他道:“你真要为了一群泥腿子,非和天下世家撕破脸皮不成?”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满脸决然的道:“你们搬空了国之粮仓,那原本应该是天下百姓的粮。”   “好!”孙昭猛然厉喝出声,几乎宛如咆哮,道:“你要战,我便战!”   忽的转头看向大堂后方,再次厉喝道:“来人,把孙七给我带出来,咱们让这位悲怜天人的顾驿长认清自己,让他明白他没有资格和天下世家撕破脸……”   顾天涯顿时目光一凝。   他听到了孙七的名字…… 第102章 一国太子,弯腰行礼   孙七管事是被人拖出来的。   浑身血淋淋,到处都是伤,也不知他受了多少毒打,连两条腿也被人给打断了。   他已经不能自己行走,被俩个壮汉家奴拖着出来,虽然他还没有断气,但是气息却极其萎靡,最惨的是他满脸死灰,眼中毫无活泛之色。   这是心里已死,对这个世间绝望了……   但是当他被人拖出之时,他看到了顾天涯站在堂上,也不知为何,他黯如死灰的眼睛猛然一亮。   他挣扎着想要挺起胸膛,可惜浑身哪还有一丝力气,他只能遥遥望着顾天涯,忽然脸上凄凉惨笑,虚弱道:“顾…顾小哥啊,又见面了啊,只是想不到再见之时,孙七已经落到这般田地。”   顾天涯面色苍白,眼中燃起熊熊怒火,陡然暴喝一声,冲那两个孙氏壮奴厉吼道:“放开他,给我放开他。不放他,你们死……”   锵琅琅!   整个院子忽然响起抽刀之声。   几十个娘子军悍卒齐齐拔刀,目光凶悍的盯在孙七身上,同声厉喝道:“放开他……”   一步一步逼近,真会举刀杀人。   “哈哈哈哈!”   孙昭突然放声长笑,宛如疯子一般疯狂。   他脸上狰狞一闪,竟也厉喝大吼起来,咆哮道:“来啊,杀啊!想要放人?不可能的。不放,就是不放,顾天涯你看到没有,这就是曾经同情于你的孙七,如今他像是一滩烂泥,被我亲自打断了双腿,可是你能把我怎样啊?你能把天下世家怎样啊?我就是要让你明白,你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黎民百姓,烂泥腿子,命不值钱,该死还得去死……”   他疯狂大笑,仿佛已经疯了,但他眼中极其清明,显然一切都是伪装。   他陡然伸手一指孙七,语气变的阴寒无比,道:“这个家奴,吃里扒外,他生在我家,长在我家,孙氏给他吃给他喝,让他一家老小能活着,可他竟然不思忠诚,反而去帮着那些女人掩盖偷粮之事!倘若没有他的暗中帮忙,你真以为那些女人能把粮食偷回家吗?”   在场众人全都怔住,目光呆呆看向孙七,忽然几十个女人齐齐跪地,对着孙七管事呜呜大哭,嚎啕道:“孙先生,孙先生啊,我们给您磕头,我们给您磕头啊……”   唯有受过帮助之人,才会明白孙七的伟大。   倘若没有孙七的暗中帮忙,这些女人根本不可能偷到粮食,哪怕是用自己的胃去偷粮,可她们没有机会把粮食吃进胃里。   几十个女人下跪,一齐给一个家奴磕头,这场面何等悲壮,然而孙昭再次大笑出声。   他猛地走到孙七身前,抬手重重一拳砸下去。   孙七登时吐出一口污血。   孙昭却狂笑着转头看向顾天涯。   他大声道:“顾天涯,你以为你是圣人吗?你才帮百姓做了几点事,你比我家这个该死的家奴差远了。哈哈哈哈,可是这又能如何啊?他只是一个家奴,犯了家法随时可以打死,哪怕是大唐律例之中,也有这一条相关的铁律。”   说着又是重重一拳,发疯一般砸在孙七身上,他宛如疯子般狂笑又道:“你看,你看啊,我又在打他,我很快就会把他打死,可你能把我如何?你能把天下世家如何?”   孙昭说的确实没错。   这时代的家奴如果犯了错,确实可以被主家随意打死。   并且还不用承担律法之罚。   “孙昭,我杀了你!”   顾天涯终于中计,猛然暴吼一声。他从一个悍卒手中夺过横刀,发疯一般朝着孙昭冲去。免费中文   孙昭毫无畏惧,反而胸口一挺,不断刺激他道:“来啊,杀啊,一刀将我砍了,发泄你的愤怒,恰好今天卢氏公子在场,帮我们之间做一个见证,这事会写入史书,成为一段‘佳话’,有人在大唐的县衙之中,当堂行凶杀死大唐官员。”   他这一番话,全都是陷阱,但是顾天涯怒火冲头,已经完全不去顾忌什么,他双手握着横刀,发疯般的冲向孙昭。   但是孙七管事猛然挣扎几下,也不知从哪里忽然来了力气,大喊道:“顾小哥,求求你……”   他像是生怕顾天涯会冲动,所以急急又开口大喊,嘶吼道:“你还记得那首诗吗?你还记得那首诗吗?”   顾天涯前冲的身形顿时一止。   他双手握着横刀,目光怔怔看着孙七,下意识问道:“雪压枝头低?”   孙七管事连连点头,陡然又是一口污血喷出,他面色已经极其惨淡,气息比刚才更加萎靡,但他强撑着自己精神,冲着顾天涯努力微笑,道:“那首诗,你写的真好。”   在场众人全都莫名其妙,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一首诗。   但是顾天涯却突然一叹,将自己手中的横刀扔在地上。   唯有他才知道,孙七在劝自己。   雪压枝头低   虽低不着泥   一朝红日出   依旧与天齐   那是他和孙七之间的共勉,只有两人才明白诗中的期盼,那是一种远大的理想和抱负,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家奴相互约定。   红日代指志向,天齐乃是伟业。   等到红日笼罩天空的时候,我们将会和天空一样平齐。   何等凌云壮志!   但是,现在还不是红日已出的时候。   顾天涯需要走的路还有很远很远……   所以孙七才会劝阻顾天涯,这一刻也只有他才能劝住顾天涯。因为,两人乃是知音。   虽不曾交友,亦不曾结拜,但是一个烂泥腿子和一个世家家奴之间,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相知和默契。   他们有着共同的伟大理想,他们都有着一颗同情良善的赤心。   此外还有一人,正是大唐太子……   但见李建成陡然越众而出,身为一国太子竟然弯腰下去。   他远远朝着孙七管事行了一礼,语带艰涩的道:“孙七先生,一路走好,欣闻世间竟有先生这般人物,李建成觉得不枉人世走上一遭,但我无法救你,更不能让天涯救你,所以孤以一国太子之身,向你这位世间大贤送上一礼,只愿黄泉路虽远,先生可以慢慢行……”   满场惊呆!   谁也不敢相信,李建成竟给一个家奴行礼。   并且还称他为先生。   并且还说他是大贤。 第103章 忍了十八年,我已不想忍   孙七管事明显也怔住,足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此时他气息早已萎靡极点,但他眼中分明迸发出强烈欢喜。   他陡然颤声开口,仿佛自语喃喃,满脸开怀的道:“也就是说,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虽然会被主家打死,但这并不是我孙七的错……”   顾天涯重重点头,李建成同样重重点头,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大声道:“你没有做错,错的是他们。”   孙七陡然挣扎一下,努力让自己挺直胸膛,他口中发出大笑,仿佛一切都已释然,长笑道:“我没有错啊,我真的没有错啊!”   猛地看向顾天涯,眼中突然热泪滚滚,嘶吼道:“顾小哥,你一定要坚持走下去啊。当今这个时代,实在太难熬了,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时代,他们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他们酒池肉林夜夜笙歌,口中蔑视喊着黔首黎民,可是黎民也是人啊,我孙七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女人饿死,顾小哥,顾小哥……”   他说到此处之时已是嘶喊,明显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尽头,但他强撑着胸中一口正气,陡然怒眼圆睁发出咆哮,宛如咆哮般道:“你答应我,你答应我啊!”   顾天涯眼泪横流!   他知道孙七让他答应什么。   此时旁边忽然伸过一只手,但见李建成握着顾天涯的手一齐抬起,重重点头道:“孤与他,一同答应你。”   猛然又有两只手伸来,赫然是面色铁青的李世民和昭宁,李家兄妹三人共同抓着顾天涯的手,目光一齐看着大堂上的孙七,宛如仰天盟誓一般的道:“孙七先生,一路走好。”   孙七面带释怀,口中发出欢喜的笑。   眼看他就要断气,众人心中全是不忍。   哪知就在此时,陡然孙昭哈哈大笑,疯子一般的道:“你怎能自己死?你没资格自己死?你只是一个家奴,就算想死也得主家宣判……”   他猛地眼中一冷,森寒看向顾天涯,突然抬手指着已经快要断气的孙七,赫然对那两个壮奴发出命令,无比绝情的道:“打死他!”   砰!   一根木棍当空而击,恶狠狠的砸在孙七头上。   这位心怀良善的家奴,临死也没能自己断气,他双目呆呆看了看孙昭,然后遥遥看向顾天涯……   额头血流如注,转眼溘然长逝。   他是在临断气之前,被人活生生的打死在朋友面前。   他怒眼圆睁的死了,眼中明显带着绝望,但他不是绝望自己死了,他绝望的是他死了谁还能拦着顾天涯?   顾小哥,千万不要中计啊!   这是他临死之时的心声,可惜已经没有能力嘶喊出来!   这位出身低微的家奴,临死都还在替朋友担心。   顾天涯疯了!   这一刻顾天涯真的疯了。   他眼睁睁看着孙七倒地,眼睁睁看着朋友被人打死,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刻终于变成了疯子。   他咆哮着弯腰下去,想去捡起那把横刀。   李建成和李世民同时色变,几乎想也不想同时开口,断喝道:“天涯,忍住。今日并不只有密云孙氏,而是五姓七望都有人在,这是一个陷阱,你千万不能去跳……”   今日县衙之上,确实还有很多人。   也许顾天涯不认识他们,但是李建成和李世民却都认识,那全是五姓七望的嫡支,分明是专门来此做个见证。   这是所有世家的联合,已经不是顾天涯能够抗衡的巨力。   甚至整个大唐皇族也扛不住,需要俯下身子和对方谈和,如果顾天涯中计,李家很可能保不住他。   除非,撕破脸。   但是,那会让整个天下瞬间陷入动荡。   也许会死很多人!   也许李家的江山会颠覆。   毕竟大唐立国不久,天下各处并未清平,北方突厥虎视眈眈,江南辅公祐起兵谋反,世家广散各地,而且有钱有粮,倘若他们真的发起狠来,绝对会资助一股叛军祸乱大唐……   如果不能一日之间杀光所有世家,那就不能随随便便的动用狠手。   打蛇不死,反被其咬。   入骨三分,中毒会忘。   此时就连昭宁都变了颜色,用手死死抓着顾天涯不放,满脸焦急道:“天涯,千万别,你要忍,你一定要忍,你整天都给我说,你是一个能忍的人。你想想咱家的家训啊,你千万不要被怒火冲昏了头……”   顾家家训,必须隐忍。   然而……   “啊啊啊啊!”   这一刻的顾天涯,口中发出野兽一般的叫,他双目变的血红,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孙昭,他仿佛感觉不到昭宁抓着他的手,他的眼中似乎只有孙昭一个人。   他喉咙不断发出低吼,忽然像是呓语一般出声,道:“十八年了,整整十八年了……”   昭宁见他如此,俏脸一片苍白,旁边李建成和李世民对视一眼,用手死死按在顾天涯身上。   李家三兄妹全都能够看出,顾天涯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劲。   却见顾天涯虽然被他们按住,但是双目仍旧死死盯着孙昭,他喉咙里还在低吼,继续那种诡异的呓语,不断道:“我这个烂泥腿子,一直活的小心翼翼,我总是不断告诫自己,一定要做个稳健的人。因为,我是黔首,我是黎民,我这一条烂命,在世家贵族眼中不值钱,如果我不愿意忍,我随时都能被人打死……”   昭宁眼圈一红,忍不住落下眼泪,手掌发颤的抚向顾天涯脸庞,急急道:“天涯,天涯,你别吓唬我,你千万不要吓唬我啊。”   “啊啊啊啊!”   陡然顾天涯一声咆哮,也不知哪里突然来的力气,突然一下子挣扎,竟把李建成和李世民推开,他大吼一声冲出,刹那间冲入县衙大堂……   他仿佛真的疯了。   双目血红的盯着孙昭。   他口中不断咆哮,野兽一般嘶吼,嗷嗷道:“我们是黔首,我们是黎民,你们是世家,你们是贵人,但是烂泥腿子又如何,我们必须活的卑微吗?生而为人,谁都只有一条命,今天我就要让你们知道,我们黔首也是有血性的人!”   匹夫一怒,血流五步。   他怒眼圆睁看着孙昭,陡然疯狂发出大笑,咆哮道:“黔首顾天涯,送贵族一死。”   说完探手入怀,猛的掏出一物,然后就在李氏三兄妹惊急的眼神之中,就在五姓七望满是惊喜的注视之下……   他将那东西指向了孙昭。   砰砰砰!   一连三声震响,那原本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间的声音。   孙昭直接倒在血泊之中!   李氏三兄妹齐齐色变,五姓七望则是满脸大喜。   顾天涯,终于中计也。 第104章 大家都给我一个面子吧   县衙之上,当堂杀官。   这种事古往今来都很少,几乎每一次都会被写在史书上。   杀官这个词,一向和造反联系在一起,因为官员乃是朝廷象征,是封建王朝的权力体现,所以杀官属于目无王法,既然目无王法还不算造反吗?   今日顾天涯冲冠一怒,为了朋友血溅五尺,爽是肯定很爽了,但是他摊上大事了。   世家一方,无不大喜。   “哈哈哈哈,好啊!”   陡然有人放声大笑,突然大声喊了一句好。   随后只见这人越众而出,伸手指着倒在血泊中的孙昭,突然由笑改哭,仿佛仰天质问,‘悲愤’道:“上苍啊上苍,您且开眼看一眼,我世家一族传承千载,劳心劳力一心为民,保家卫国,治理地方,身为汉家脊梁,撑起民族傲骨,然则我们付出这么多,得到的回报是什么?是死啊,是被人当堂给打死……”   这货仰天大哭,像是真的心生悲切,嚎啕又道:“可怜孙昭吾弟,实乃一时俊彦,只因他一身正气不愿低头,竟然被人打死在县衙之上,他可是县官啊,他正在问案啊,他身上还穿着官服,结果却被人直接给打死……”   这尼玛绝对是个好演员,就是演的有点太不要脸。   李世民脸色阴寒,陡然冲着这人冷哼一声,道:“卢照云,你有点太过了!”   他身为秦王已然发话,天策府大将必然帮腔。   只见段志玄猛然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道:“今日在场的都是明眼人,你这么嚎啕大哭演给谁看?娘卖皮,真不是玩意!”   旁边张亮同时开口,满脸杀气道:“我和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要把我当成傻子哄?”   最后是秦琼缓缓开声,黄脸汉子明显带着怒气,沉声道:“汉家脊梁这个词,世家恐怕配不上,至于保家卫国,撑起民族傲骨,我倒是很想问上一句,当年五胡南下的时候你们在干啥?似乎骨头比谁都软,似乎跪的比谁都快……”   一连四个人,全都发出声音,这一刻,天策府力挺顾天涯。   但是那个卢照云昂然不惧,反而继续嚎啕大哭,口中不断喊冤,要让上苍开眼。   其实谁都知道他喊冤是假的,让上苍开眼也是假的,他的意图极其明确,无非是要把顾天涯的杀官罪名给坐实。   昭宁陡然一声厉喝,俏脸带着浓浓煞气,森然道:“卢照云,你再哭一下试试看,休怪本公主给你提个醒,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脾气很不好,河北道匪患横行,而且靠近草原突厥,倘若你们今天全都死在此处,天下人得到的消息只会是匪患作乱……”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若是卢照云再敢演戏,她就把今日到场的五姓七望全都杀了,然后对外宣称,死于匪患作乱。   这个威胁很有力度。   这才是真正的李秀宁,杀伐果断狠辣无比。   如果对方把她惹毛了,她真有可能玩一手绝杀。   那个卢照云果然有些担心,几乎是瞬间止住了哭声,他脸色略显难看,叹口气道:“唉,女人就是麻烦……”   女人确实麻烦,因为不愿讲理,哪怕他卢照云演戏演的再好,遇到怒火冲头的女人也是白搭。   但是,他也并不是特别畏惧昭宁的威胁!   因为,五姓七望并不是那么容易能杀的。   自古至今,世家强横,不但有钱有粮,而且养着私兵,比如现在的大唐李氏,当初也只是世家而已。李渊为什么能够起兵谋反?那是因为李家本来就养着私兵。   当今五姓七望,和那时的李家差不多。   今日到场的乃是七大门阀代表人,几乎每一个门阀都是庞然大物,不但分支绵延,而且把持地方,家里养着私兵,暗中资助匪患,实力堪称强横无比,未必会比皇族差多少!   倘若昭宁今日真敢杀人,那就代表着李家和所有世家撕破了脸。   那将会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局面。注:这才是真正的唐初历史,世家强横之时甚至看不上皇族,比如李世民想娶世家女,结果人家不愿嫁   由于昭宁的突然威胁,眼看今日之事就要谈崩,但是李家三兄妹何等人物,岂会让事情真的谈崩?   世家一方同样精明,自然也不会让事情谈崩,否则大家直接掀翻桌子不玩了,无论皇族还是世家全都没好处。   自古权和利,人人皆想夺,若是彼此实力相近,各退一步守个平衡!   所以这时候就得有人站出来打圆场了。   干这事,李家擅长的很,大唐太子李建成,出了名的老好人。   至于世家那边,同样有人站出,忽然朝着李建成拱了拱手,恭敬道:“太子殿下,谈一谈否?”   “呵呵呵呵!”李建成未曾开口先是发笑,随后才满脸敦和的上前两步。   但他仍旧不是向对方搭腔,反而先把顾天涯拉在自己身后,这才又道:“大家都是相熟之友,诸位可不可以给我一个面子。”   这话才一说出,满场脸色精彩,无论世家一方还是皇族一派,各自都在心中苦笑出声,暗暗道:“我就知道,肯定又是这一套。”   大唐太子李建成,擅长的就是讨面子。   偏偏他的面子极其管用。   比如当初隋末大乱,李家起兵逐鹿天下,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李世民和李秀宁领兵作战,李建成则是负责后勤,这位太子殿下奔走在各个世家之间,帮助李家源源不断的筹措物资。   他筹措的物资之多,可不止有粮食而已。   比如战马!   比如军械!   盐,铁,草药,炊具,等等等等……   只要是行军打仗所需之物,李建成全都要去筹措,他借了无数世家的债,肯定要做出重大许诺,但是等到大唐立国之后,世家每每问他索要债务,这时候李建成就会发挥特长,凭着面子让那些债主稍微缓缓。   大唐太子的面子,已经成了当今天下一大趣闻。   他的每一次讨要面子,涉及的都是几千上万贯巨资,唯有今天不一样,他的面子要保一个人……   但见李建成再次开口,笑呵呵对着众人又道:“诸位都是朋友,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李建成的为人如何,想必不用说大家也能知道。”   这话说的倒对。   在场众人无论哪一家哪一阀,对于李建成的为人确实钦佩。   所以众人无不轻轻点头,甚至面色都变得缓和许多,纷纷笑道:“殿下心胸宽厚,乃有长者之风,吾等一向引为楷模,非到万不得已不会和殿下怒目相视。”   李建成连忙拱手,身为太子竟然向众人施了半礼,就在众人慌忙躲闪之际,陡然李建成哈哈大笑,略显无赖道:“来不及啦,你们已经受了我的礼,所以今日无论如何,也得给我一个面子。”   说着猛然伸出手来,指了指护在身后的顾天涯,对众人语带诚恳又道:“你们相互认识一下,这是我李建成的妹夫。”   众人岂能不知他的意思,相互间各自对视一眼。   李建成忽然叹息一声,仿佛很是伤感道:“孤这辈子最在乎的就是亲情,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妹夫去死。”   在场世家颇为难做,一时不知该不该软口。   唯有那个卢照云突然冷哼出声,道:“殿下不只一个妹妹,自然也不只一个妹夫,倘若你的每个妹夫都要来上一出当堂杀官,殿下是不是每一次都要向我们索要面子?若是那样的话,我们世家还活着干什么,不如直接引颈就戮,倒是省了殿下一番心思。”   这人说话很冲,语气里带着一股子强横,然而李建成并未生气,反而突然对他拱了拱手,十分诚恳的道:“卢氏兄弟,退一步吧,孤确实是有不少妹妹,也确实会有不少妹夫,但是,没人能够比得上顾天涯。”   卢照云再次冷哼一声,道:“那你想要如何?”   李建成面色一肃,郑重道:“顾天涯没有当堂杀官,他不能扛着杀官的罪。”   这就是他的请求。   说完之后,生怕众人不肯答应,紧跟着又道:“至于孙昭为何而死,咱们可以认定他是积劳成疾,皇家给予追封,宣称他是官员楷模,因为一心要给百姓谋福,所以才会劳累而死,皇家会用圣旨传告天下,说他是一个很不错的好官。”   卢照云迟疑片刻,陡然冷笑道:“这个退让实在太大,范阳卢氏暂不表决。”   暂不表决。   但不是急迫相逼。   这其实已经是做了退让,范阳卢氏算是给了李建成面子。   但紧接着再次开口,突然看向李世民那边,语带深意又道:“太子殿下仁厚敦和,他的面子我们肯定会给,至于秦王殿下的天策府,那可就得另当别论了。你们刚才辱骂于我,范阳卢氏不会忘记……”   李世民‘嗤’的一笑,面不改色的道:“本王等着你们出招。”   卢照云深深看他一眼,忽然转头又看向昭宁那边,道:“平阳公主好大的威风,刚才竟然威胁范阳卢氏。”   昭宁眼中一森,冷冷道:“你们范阳卢氏威震北方,可不是我一个小女子能够威胁的。”   卢照云‘嘿’了一声,竟然毫无畏惧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   昭宁面上杀气闪过,缓缓道:“那我非要试试不可了。”   眼看又要闹蹦。 第105章 从今日起,顾天涯不准执掌权柄   李建成连忙把昭宁拉开。   卢照云同样也被人拽走。   但是众人只顾着谈判,一直没注意一个事情,那就是杀完人之后的顾天涯,似乎他的情况很不对劲。   像是吓傻了,又像疯癫了,自从他打死孙昭以后,他脸上眼中全是茫然。   他口中不断喃喃自语,仿佛真的已经痴呆,不断的道:“我死不死的无所谓,天下百姓的粮食怎么办?难道要继续饿死人,难道这就是这个世道?孙七,孙七,你看到没有,我什么都做不了啊!”   李建成突然大哭,一把抱住顾天涯肩膀。   他转过头来看着众人,哀哀垂泪哭的心酸,道:“你们看看我这妹夫,他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你们能不能留他一命,再给他满足一点点心愿……你们世家侵吞的田产和粮食,多多少少退回来一些吧。诸位,给个面子行不行啊?”   又要一个面子?   侵吞的田产和粮食退回去一些?   在场所有世家,全都面面相觑!   他们目光看向顾天涯,再看看哀哀垂泪的大唐太子,不知为何,有个错觉,总感觉这俩人是在演戏,只不过演戏的手法比卢照云精彩。   一个装傻,逃避杀官之罪。   一个大哭,顺嘴提出要求。   配合的很默契啊。   虽然明知道顾天涯和李建成是在演戏,但是在场的五姓七望皆都不予揭穿。   今日的事,毕竟需要有个了断。   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掀桌子,世家联合起来确实强横,但是李家皇族也不是吃干饭的。   真要是走到撕破脸皮那一步,无论彼此都要死上很多的人。   这不符合利益之道。   退让才能保持平衡。   所以,该结束了。   在场世家悄然对视一眼,随后一个青年抬脚上前,他是众人推出来的代表,负责和皇家达成协议。   这青年不是旁人,赫然是那个曾经召集家丁奔赴河北的郑观鱼,可惜没能赶上突厥一战,反而在今日成了世家的代表。   他的姐姐乃是李建成的太子妃,所以众人才把他推出来做谈判。   但见郑观鱼面上带着苦笑,出来之后先是对李建成喊了一声姐夫,然后才满脸无奈的道:“天下世家可以退步,但是皇族也必须做出退步,顾天涯今日杀官,杀的还是世家官,由此可见,他对世家有杀心,所以我们的第一个要求,就是他从此不能执掌权柄,他永远只能呆在民间,不允许进入朝堂……”   李建成叹了口气,道:“非要如此吗?”   郑观鱼点了点头,道:“若是普通人对世家有杀心,我们自然不会如此防备,但他是平阳公主的夫君,自然不可以等闲视之,他今日杀人之时,显得何等冲动,这虽然是我们的计谋,但也是我们的试探,结果发现,他性格危险,倘若被他执掌权柄,他某一天再次冲动了怎么办?我们引颈就戮?虽然让他砍杀?这肯定不行的,所以必须做出限制。”   李建成看了顾天涯一眼,随即转回头看着郑观鱼,无奈道:“那他以后还能干什么?”   郑观鱼毕竟是世家之中少有的心软之人,叹口气道:“只要不让他当官,不让他执掌大权,随便怎样都可以,我们不会再盯着他。他可以呆在民间,做个富家翁享福,这其实挺好,顺顺当当一辈子。”   李建成顿时皱眉,不悦道:“你们想让他去当商贾?”   这时代商贾的身份极其卑微,有时候甚至还比不上平民百姓。   难怪李建成会有不悦,若是别人恐怕早已发火了。   郑观鱼明显有些为难,忍不住小声的道:“姐夫,这是所有世家的要求。如果李氏皇族不答应,彼此只能是撕破脸。”   李建成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替顾天涯感觉心酸,自己妹夫这辈子算是完了。   哪知顾天涯突然笑呵呵点头,道:“好,我就做商贾。从此不履官场,老老实实做个富家翁。”   做商贾这事,实在大有可为啊,等到钱财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砸出去的力量绝对会是一场屠杀,   也许那时候世家才会明白什么叫做山崩海啸。   但是李建成却怔了一怔,以为顾天涯是在牺牲自己,他心中更加酸楚,口风不由变硬,转头对郑观鱼道:“你们的要求我们已经答应了,但是世家不能只提要求,你们也需要付出,否则这不是谈判……”   郑观鱼点了点头,道:“既然皇族做出让步,我们自然也会做出让步,关于前朝田亩之事,我们可以退回来两成,另外就是大隋遗留的粮仓,里面储存的粮食确实空了,我们也会退回一部分,但是最多只能退两成……”   这他竟然丝毫不做隐瞒,直接把世家侵吞粮仓的事情说出来,偏偏越是如此,越是代表事情已经到了尾声。   他说完这话之后,目光诚恳看着李建成,再次道:“姐夫您应该明白,世家也需要活下去,田产和粮食,乃是根与基,你们李氏皇族曾经也是门阀,对于这种事情比谁都懂,世家吞下去的肉,绝不可能全都吐出来,之所以退回来两成,已经是最大让步……”   李建成叹了口气,有些失望的道:“我原本以为能有三成。”   郑观鱼迟疑一下,突然道:“确实是该退回三成,但是顾天涯当堂杀了官。他这是打了所有世家的脸,我们必须要给一个惩罚。”   李建成点了点头,表示接受这个说法。   而顾天涯此时早已不再装傻,突然开口道:“那我让你们打脸一回,田产和粮食退回四成,可以否?”   郑观鱼登时一愣,好半天才满脸古怪道:“你要记住,你现在已经不是泥腿子,这种无赖招数不要一直用,这会辱没了你的身份和风度。”   他不知因为何故,竟然对顾天涯极为随和。   他并不像卢照云那般冷嘲热讽,反而像是好朋友一般规劝顾天涯。   但是顾天涯连连摇头,叹口气道:“风度翩翩又能如何?辱没身份又能怎样?若是能帮百姓多拿回一些粮食和田产,我顾天涯愿意乖乖跪在地上任凭你们吐浓痰……”   郑观鱼再次一愣,忽然上上下下打量顾天涯,足足好半天之后,方才再次开口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何我姐夫非要护着你,原来你的心,和他一般软,你们这样会活的很累啊,天下百姓未必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不过么,我很敬佩。”   顾天涯脸上一喜,急忙道:“既然如此,大家就是朋友了,既然已经是朋友,粮食和田产可以退回一些了?四成如何?三成半也能商量!”   郑观鱼目瞪口呆,突然苦笑摇头,道:“你又耍无赖,再这样我可不搭理你了啊。”   他不知因为何故,似乎对顾天涯极其友善。   但他面色却变为肃重,用一种极其严谨的语气道:“田产和粮食,乃是根与基,退回四成绝不可能,三成半也是痴人说梦,天下世家的底线,顶多只能退回三成,但是因为你杀了孙昭,等同于打了所有世家的脸,所以我们再次缩减一成,这是世家对你做出的惩罚……”   顾天涯叹了口气,道:“原来这才是你们的用意,你们压根就没打算弄死我!”   郑观鱼并不瞒他,直接点头表示承认。   顾天涯看他一眼,忽然感觉由衷的佩服,忍不住道:“你们推出一个孙昭,故意让他刺激我发怒,但你们并不是为了让我犯下杀官之罪,你们真正的目的乃是留住那一成的田产和粮食。真是好手腕啊,我成了你们的提线木偶。”   郑观鱼顿时笑了起来,道:“我们世家不傻,弄死你没有任何益处,这等于是和皇族撕破脸皮,彼此双方都不愿走到那一步,事关前朝田亩和粮仓,我们也知道不可能全部吞下,但是我们已经吞下了,不愿意全都吐出来,所以才设出一计,稍微做出一点牺牲……”   他说着看了顾天涯一眼,笑着又道:“密云孙氏死了一个孙昭,但是整个孙氏将会受到照顾,而大唐皇族只能收回两成田亩和粮食,原本应该三成现在却缩减了一成,这是你的罪过,因为是世家对你的惩罚。不过么,你我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我们主要还是不舍得那一成财富。”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陡然竖起大拇指道:“佩服,真是佩服。对我一个惩罚,省了一成财富。世家传承千载,手腕果然不凡。”   他是由衷的感到佩服,但是昭宁却陡然大怒,对郑观鱼断喝一声道:“郑观鱼,你是不是皮又痒了?顾天涯是我男人,你得喊他一声姐夫,你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对他做出惩罚……”   郑观鱼登时满脸苦笑,似乎很是畏惧的后退几步,然后才远远辩解道:“秀宁姐,咱们讲点道理行不行?小弟只是代表世家出面而已,这个惩罚又不是我一个人能定的。”   昭宁俏脸发寒,再次断喝道:“不是你定的,却是你说的,等到今日之事结束以后,我的一顿暴揍你是免不了的。”   郑观鱼顿时缩了缩脖子,忽然可怜巴巴看向顾天涯,道:“你也不管管。”   顾天涯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道:“我跟你不是很熟吧,我娘子打你我为什么要管?别说是她想打你,其实连我也想打你……”   郑观鱼满脸憋屈,道:“咱们是亲戚啊。”   顾天涯嘿嘿两声,一脸笑眯眯的道:“可你们让我当不了官!”   他其实从未向世家认输。   这次低头只是为了下一次的报复。 第106章 突然有个神秘人   今日之事,谈判已毕。   无论皇族还是世家,各自都选择退让一步。   大家都知道,气氛不能一直剑拔弩张,否则相互僵持,容易话赶话谈崩。   所以昭宁才会故作恐吓,而郑观鱼则是连连叫屈,双方的意图都很明显,大家提一提亲戚的关系缓和气氛。   但是昭宁的恐吓稍微有些狠了,郑观鱼明显对昭宁极其的畏惧,他似乎是经常挨打,故而显得胆战心惊,别人都知道昭宁只是恐吓而已,唯有他却觉得自己很可能真会挨揍。   他求顾天涯帮忙不成,突然又转向李建成,可怜巴巴的道:“姐夫,你总不能看着我挨揍吧。我姐姐可是你的正妃,这层关系你可不能忘了。”   李建成呵呵而笑,摇摇头道:“你是我小舅子,秀宁是我亲妹妹,你又不是第一次被她暴揍,随便让她打两下就好了,否则她发起疯来,说不定真会下死手。”   郑观鱼长长一叹,转头看着昭宁道:“我的姐,轻点打行不行?”   昭宁冷哼一声,显然没有答应。   郑观鱼无奈仰头看天,仿佛无比悲壮的道:“好吧,算我倒霉!谁叫咱们两家有亲戚呢,每次谈判都是把我推出来。谈判一回,我挨打一回,习惯了,无所谓,我就是个受气包,随便平阳姐姐打……”   昭宁突然道:“若你选择脱离世家,我可以保证不再打你。”   郑观鱼登时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连连道:“那肯定不行,我才不会犯傻。堂堂荥阳郑氏的嫡子,脱离世家投奔皇族,到时候你是不再打我了,荥阳郑氏绝对会把我打死。”   顾天涯忽然也开口一句,大有深意的道:“我对你十分好奇,感觉不像个世家出身,倘若你有兴趣,可以到顾家村做客。”   郑观鱼迟疑一下,似乎有些犹豫难决,但他最后还是郑重点头,轻声道:“听闻你在村中办了几个产业,我确实挺想去见识一番,倘若你不嫌弃小弟叨扰,我自当登门拜访一番。”   顾天涯呵呵一笑,伸出手来示意于他,道:“用不用击掌约定?”   郑观鱼也笑了起来,摇摇头道:“何须约定啊,等会我就随你一起前往顾家村。”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那可是蓬荜生辉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欣赏,郑观鱼敬佩的是顾天涯心怀百姓,而顾天涯则是欣赏郑观鱼的举止洒脱。   这不像个世家公子,他身上没有那种戾气。   今日之事,至此已是到了尾声,皇家收回两成田产和粮食,严格说起来并不算亏,但是世家绝对大赚,因为他们吞下了八成。   顾天涯心里有些伤感,忽然忍不住叹息出声,喃喃道:“我准备了这么久,我努力了这么多,然而事到临头,却只能认下这个结局。果然人力有时而穷,光是心有抱负是不顶用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今日之事已经上升到了皇族和世家的层面,他就算再有不甘也只能做个看客。   无论谈判是赢是输,他的那点力量几乎忽略不计。   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但见李建成满脸肃重的道:“能够收回两成,这已很是不错。”   昭宁则是急急鼓励,十分夸张的道:“如果没有你的筹谋和努力,此事也许还要等待许久。”   就连李世民都跟着点了点头,沉声道:“虽然只有两成田亩和粮食,但这已是极其巨大的财富,无数世家吞下去的肉,竟然被你给抠了出来,此事遍数古往今来,恐怕也没有几次先例。”   然而顾天涯仍是面带艰涩,叹息又道:“我们都知道,那些田产和粮食是百姓的,我们都知道,世家侵吞粮食和田产是有罪的,可是知道又能如何,只能眼睁睁憋着。”   对方世家之中有人冷笑出声,语带嘲讽的道:“你还想怎样?你真以为你有本事吗?倘若你不曾攀上平阳公主,你以为谁会拿正眼看你?一个黔首出身,整天想着胸怀苍生,你以为你是圣人不成?这天下难道只有你是对的……”   昭宁勃然大怒,对那人凶狠而视,厉喝道:“卢照云,我看你今天是真的一心想死了。”   原来那说话之人正是卢照云,但是这货毫不畏惧昭宁的恐吓,反而冷冷笑道:“我只是在说个事实而已,让你男人能够认清自己的身份。否则他继续这样下去,将来的结局让人担忧,虽然我们答应不再动他,但是不敢保证他来招惹我们。”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这是在提醒顾天涯老实一点。   昭宁气的面色铁青,幸好被李建成急急拦住。   顾天涯远远看他一眼,突然语带深意的道:“卢照云?范阳卢氏?不知阁下家族之中,是否有一位名叫卢照邻的人?”   卢照云微微一怔,随即冷冷哼了一声,道:“卢氏何其庞大,分支各地绵延,你说的卢照邻我没听过,所以你不用和我攀关系。”   顾天涯淡淡一笑,摇头道:“我可不是和你攀关系,我只是觉得很可惜,倘若卢照邻真是出自卢氏,恐怕他会因为你这种人而蒙羞。”   卢照云登时大怒,勃然作色道:“你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你今日能活下命来全是仗着皇族,说穿了,就是个吃软饭的货。你以为我们的退让是因为你?你怕是把自己看的太高了些……”   他语气如此刻薄,然而顾天涯并未生气,反而像是心有所悟,有感而发道:“是啊,你们的退让并不是因为我。在你们眼中,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卢照云冷冷一笑,满脸傲然道:“你明白就好,以后老老实实守规矩,否则哪一天触怒世家,李氏皇族保不住你。”   他还想再说几句,结果却被人拉住,有人低声劝阻,略显无奈的道:“照云兄,你此举有些过了,世家之所以强横,不是强横在嘴上,你如此恐吓人家,反而拉低了咱们的层次。”   卢照云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下意识辩驳道:“我只是在警醒他,让他认清自己的举动何等可笑。”   那个拉住他的世家之人叹了口气,显然是不愿意和卢照云这种人攀扯,无奈迫于彼此乃是同一阵营,所以不得不再次进行劝说,低声道:“此次利益之争,双方各有诉求,所以这事并无谁对谁错,自然也谈不上可笑一说……”   这人说着看了顾天涯一眼,随即又道:“倘若站在我们世家的角度去看,这位顾小哥确实是极其可恨,可若是站在天下百姓的角度去看呢?恐怕所有的黎民都要给他立块牌匾。他以穷苦之身,却能胸怀天下,此乃心存志远之人,吾等应该予以钦佩。而不是出言讥讽,拉低了世家的层次。”   卢照云面色一白,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烧,但他性格偏执,怎能承认错误,强硬道:“一个泥腿子,也敢斗世家,我即便不讥讽于他,也要让他认清自我。他就算心存志远,志向也极其可笑。”   那个世家之人无奈摇头,放弃了继续劝说卢照云。   就在这时,忽然大门之外响起声音,但听那似是一个苍老者悠然而语,飘飘渺渺传进了县衙之内……   “当污浊变成世间常态,心存清醒就是一种大罪,明明是这个世界不公,然而被迫吃药的却是清醒之人!”   这话说的含义颇深,众人听的都是一怔。细细品味这话之后,陡然发现这是一种指桑骂槐。   五姓七望顿时有人目光森然,冲到门口大声厉喝,道:“是谁故弄玄虚?”   可惜大门之外根本无人。   偏偏那个苍老声音依旧悠然,仿佛虚无缥缈一般传来,突然道:“顾天涯啊,你杀人了,你背弃了自己的家训,忍了十八年竟然不再隐忍,但是贫道却要告诉你,其实你的家训是错的!”   这次连顾天涯也怔住了!   却听那声音猛然一变,竟然有种金戈铁马的肃杀,宛如隆隆之音,再次传了进来,森森然道:“世间大雨磅礴,万物苟且而活,收起你的隐忍,无人为你背负太多,所以,你得狠一些。天下世家又能如何?你身后难道没有靠山吗?大唐皇族若是软蛋,世上还有不软之人,放手去奋斗吧,有人一直在看着你…………”   声音说到此处之时,忽然变得缥缈远去,但是仍有最后几句话,遥遥传进了县衙中。   “从今天开始,顾家的家训改一改,若是忍无可忍,那就无需再忍!”   世家之中,有人早已窜出门外查看,天策府这边,也有秦琼急急奔出,但是无论世家那边还是秦琼,转眼间全都从门外回来,各自免得惊异的道:“门外百步之内,并无可疑之人。”   满场众人全都目瞪口呆。   百步之内,无可疑人?   那么刚才的声音从何而来,难不成这个世上真有神仙么?众人忽然看向顾天涯,目光之中隐约带着惊异。   他们刚才可是都听到了,那个声音说顾天涯的身后有后台。   什么样的后台?   敢把天下世家不放在眼里?   可惜他们却不知道,这一刻顾天涯的内心简直翻江倒海,他双目看着门外,眼光已然发直。   像是傻了!   足足好半天之后,顾天涯才呆呆开口,喃喃道:“扩音喇叭?怎么会有扩音喇叭?” 第106章 顾天涯的后台现身   昭宁站在顾天涯旁边,忽然轻轻拉他胳膊一下,压低声音问道:“天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说着迟疑一下,目光看向外面,再次小声又道:“那个人是谁?我怎么感觉他和你很熟……”   她这声音虽然很小,但是并不算窃窃私语,在场众人瞬间竖起耳朵,都想听听顾天涯怎么说。   就连世家那些人,也下意识凑过来。   哪知顾天涯缓缓摇头,一脸肃重的道:“诸位应该都知道,我顾天涯出身穷苦,家无隔夜之粮,吃了上顿没下顿,倘若不是遇见昭宁,我现在恐怕还在饿肚子……”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也看向外面,又道:“像我这种凄惨的情况,身后怎么可能会有靠山?倘若我有靠山,岂能活的卑微?”   卢照云突然开口,冷哼道:“也许对方是你家中长辈,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刚才那个声音说的很清楚,他们在暗地里默默看着你……”   顾天涯顿时‘嗤’笑一声,仿佛看傻子一般望着他,嘲讽道:“你家的长辈会看着你饥寒交迫吗?你家的长辈会看着你差点饿死吗?”   卢照云脸色一白,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蠢,但是这货性格桀骜,即使错了也不肯低头,强辩又道:“也许他们的心肠很硬呢?”   顾天涯这次连看他都不愿意看了。   卢照云登时大怒,感觉这是极大羞怒,他正要咆哮出声,陡然脑中灵光一闪,突然道:“不对,这事肯定不对。你在撒谎,你在隐瞒。”   他伸手指着躺在血泊中的孙昭,大声道:“刚才你杀孙昭之时,用了一种极其霸道的暗器,那暗器火光一闪,孙昭转眼之间毙命,此等凌厉之物我这辈子都没听过,凭你一个穷苦出身的小子为什么能够拥有。”   在场世家全都一怔,忽然觉得卢照云也不是全蠢,大家一起看向顾天涯,明显对他手里的‘暗器’极为觊觎。   昭宁勃然大怒,厉喝道:“这是我婆婆给他的东西,是我们顾家的传家之宝,你们谁敢觊觎,休怪本公主发飙。”   众人连忙摇头,纷纷表态道:“平阳公主勿要发怒,吾等只是心中好奇也。”   他们都是聪明人,所以不会做傻事,方才大家争粮争田之时寸步不让,但那乃是涉及所有世家和皇族的公事,所以不管怎能针锋相对都没关系,彼此双方绝对不会结下私仇恩怨。   但若是觊觎顾天涯的东西,那可就是夺人私财的举动了。   所以这种事必然会结下私仇,众人可不愿被一位手握兵权的公主惦记上。   唯有卢照云丝毫不顾及昭宁的怒火,冷冷哼道:“刚才顾天涯说过,他是个穷苦出身,既然他是穷苦出身,他娘肯定也好不了哪去,那么本公子倒想问问,他娘为什么能有那种暗器?莫非,啧啧……”   昭宁更加暴怒,道:“卢照云你嘴巴这么臭,小心哪天被人给缝上。”   卢照云一脸傲然,道:“那我倒要看看谁敢。”猛然再次看向顾天涯,语带逼问道:“说,你为什么能拥有那么霸道的暗器?”   哪知顾天涯突然强硬起来,目光森森然看着他道:“今日皇族和世家相争,双方已经达成协议,方才相争之时,我忍了你的上窜下跳,因为那时你乃天下世家的代表,而我则是大唐皇族的代表,咱们争的乃是天下田亩和粮食,说白了乃是属于所有人的公事,所以不管如何争锋,我都能对你保持忍让,但你现在竟然逼问我的暗器,言语之间分明带着觊觎,你这是想夺我私人之财,你信不信我当场把你打死……”   他不等卢照云开口,陡然怒眼圆睁厉喝,暴吼恍如炸雷,猛然咆哮的道:“若是对上天下所有世家,我顾天涯自然没能力反抗,可惜现在乃是你个人行为,我就算打死你也不理亏,你想逼问我的暗器是吧?有种你再逼问一次试试看?”   卢照云僵立当场。   他没想到顾天涯突然变的这么强硬。   偏偏在场世家并未帮腔,似乎只是站在一旁看好戏。   原因很简单,顾天涯占了理。   所谓夺人私财,犹如杀人父母,卢照云刚才逼问顾天涯,属于私心觊觎顾天涯的财富,所以哪怕顾天涯真的把他打死,两人也只能算是私仇之杀。   世家就算再怎么不甘心,明面上也得保持个公道……   当然了,这种事情须得辩证的看待。   倘若是普通的穷人占了理,在场世家肯定不会主持公道,相反还会一齐出手,共同抢夺那件‘暗器’,但是顾天涯毕竟不再普通,他如今已是平阳公主的夫婿。   既然有了身份,那就得平等视之。   所以在场世家全都保持沉默,谁也不肯出声给卢照云帮腔。   卢照云明显下不来台,这货已经变得面红耳赤,猛然他大叫一声,怒极反笑的道:“好,好得很。本公子记下你的威胁,我要看看你能狂妄几时?你是河北出身,卢氏乃是北地大阀,咱们总有一日还会碰上,那时候肯定不会是你我的私仇。”   顾天涯毫不畏惧,一脸嘲讽的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拿着范阳卢氏的名头来压人。否则只会让人看轻,感觉像是卖弄口舌!”   他说着陡然‘嗤笑’一声,紧跟着又道:“刚才我媳妇说的一点没错,你这人的嘴巴真是够臭的,所以你日后须得多加小心,否则真会有人把你的臭嘴给缝上。”   卢照云勃然大怒,几乎像是嘶吼般道:“顾天涯,你安敢辱我?”   顾天涯同样厉声嘶吼,怒声道:“是你在辱我!”   猛然李世民踏前两步,目光森然盯着卢照云,冷冷道:“你再敢咆哮一声,本王立刻把你杀了。你一口一个我妹夫辱你,你怎么不想想自己一直在辱他,我妹夫身为大唐国戚,岂是你一个卢氏嫡子可以羞辱的?若是你继续如此,本王会视作范阳卢氏宣战,虽然我大唐皇族愿意隐忍,但并不代表能被人随意逞威。尤其是,你这种人……”   这时在场世家忽然一起开口,纷纷道:“如果是因为这种可笑之举宣战,那么只能算是范阳卢氏一家宣战,我们天下世家虽然联合一体,但我们也不愿平白无故陪着别人树敌。”   显然世家之人也看不惯卢照云的做派,所以才会出声跟他划清界限撇清关系。   卢照云面色无比羞愤,陡然像是疯了一般的大吼,怒笑道:“好,你们好,本公子记住今日之事了,咱们以后各自走着敲。”   说完猛地转身,发疯一般冲出大门。   在场众人连连摇头,无论世家还是皇族全都面带不耻,微微叹息道:“范阳卢氏位列七大门阀,族中不乏巧捷万端之人,为何今次行事如此随意,竟然派了这么一个人过来。”   昭宁冷笑一声,语带讥讽的道:“怕是威震北地太久,所以才会把我的娘子军不放在眼中。”   在场世家面色有些尴尬,纷纷摇头叹息道:“倘若真是如此,卢氏出了昏招也。自古皇族与世家共治天下,岂能连最起码的尊敬都不给,唉,五姓七望,五姓七望……”   突然一起看向顾天涯,语带示好的道:“方才彼此相争,乃是各争其利,但是现在相争已毕,犯不着私人树敌,吾等皆对顾公子的胸怀大感钦佩,同时也对顾公子的乡土颇感兴趣,不知可否叨扰登门,做上一次不请之客。”   这才是世家的风度。   顾天涯连忙谦和而笑,陡然单手向外一引,做礼仪道:“岂能让诸位成为不请之客?当由天涯斗胆做出邀请,只可叹家境贫寒,难有拿出手的招待……”   众人纷纷温笑,皆道:“一杯茶,一顿饭,能与主家盘膝而谈,已然心满意足矣。”   顾天涯再次单手一引,做礼仪道:“请!”   众人随他一起出门,全往顾家村而去。   唯一没被邀请的世家,只有范阳卢氏的卢照云。   却说这货心存愤恨,出门以后暴吼一声,他翻身骑上一匹马,恶狠狠的抽了一鞭子,大吼道:“顾天涯,你给我等着。”   说完骑马狂冲离去,脸上带着铁青一片的杀机。   他此次前来并非孤身一人,而是带了七八个卢氏豢养的常随,那些常随看到公子离去,连忙上马护着自家公子。   他们一行人马速极快,出了县城北门直奔幽州,只不过片刻功夫,已经远离了县城,突然众人眼神一惊,几乎下意识勒紧缰绳。   却原来是官道竟然被阻,道路之上摆放着一大堆乱石,但见一个中年人抱着石块,正在继续搬往道路中间,不用说也能知道,就是这个人堵住了路。   他像是累的气喘吁吁,吃力的将石块放在地方。   突然他抬头看向众人,脸上现出一抹淡淡微笑,语带悠然的道:“听说卢氏公子的嘴巴很臭,气的我家儿媳想给你缝上,可惜小儿辈们心肠太软,竟然没有当场动手用针,所以么,我带着针来了。”   猛然他的微笑变成森寒,厉声道:“卢照云,把你的臭嘴凑过来。若是你不愿意让我缝上,那我就把整个范阳卢氏杀光。”   他话音才落,只听嗖一声响,但见路旁山林之中,突然窜出一个老道士。   那老道士明明年纪很大,偏偏动作极其的迅捷,但见老道士手里拿着一绳,猛然用力将那绳子一拉,霎时之间,巨响轰然,卢氏那些骑士连人带马,赫然竟被炸的腾空而飞。   然后,重重砸落地上。   无数血泊!   那老道士眼中明显不忍,忽然叹了口气道:“师叔祖,咱们此举是不是太狠了些?”   哪知中年人充耳不闻,只是负手走向血泊中的卢照云,此时卢照云气息萎靡,双目之中全是恐惧,中年人俯身下去,冷冷盯着他道:“我这人心狠手辣,但我最疼自家小辈,既然我儿媳妇说要把你的臭嘴缝上,那我肯定不能让儿媳妇的愿望落空……” 第107章 十万贯,我卖给你们秘方   当日傍晚,顾家村中。   天下五姓七望,六家聚集此间,除了那位范阳卢氏的照云公子,其余六人全都前来做客,这既是想缓和僵局,同时也是想见识一番。   偏偏这一见识可了不得。   六大世家的代表感觉眼睛不够用了。   有个梗,叫做刘姥姥进大观园,虽然这梗出自后面某个朝代,但是并不妨碍用来形容大唐的人。   世家们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们置身的地方只是一个小山村。   此时已是一整天过去,距离县衙争锋约有五个时辰,倘若折算后世的时间,大概应是十个小时。   黄昏已至,夕阳斜来,由于乃是寒冬腊月,所以地上积雪未融,暗红色的斜阳照在雪地之上,仿佛原野穿上了朦胧的金纱,而矗立大河之畔的顾家村,恰像是一枚闪闪发光的金疙瘩。   顾天涯也不知因为何故,竟然没对世家之人做出隐瞒,他邀请众人前来做客,将整个顾家村的情况暴露出来,甚至亲自担当导游,负责给众人解说科普。   先看的就是五口火窑。   当他们来此之时,恰有一窑正好出砖,天气很冷,窑口很热,冷热交替之间,白气喷薄如雾,这景象若是搁在百姓眼中,只会在意窑里的红砖烧没烧好,但若是看在文人眼中,却有种一种气象氤氲的赞叹。   世家之人基本都是文生,自然会被这种气象所吸引。   但听一人突然出声,分明乃是灵感迸发,欣喜道:“冷热二气氤氲起,一条白雾冲云霄,好景,真是好景啊。”   在场众人都是称赞,就连李世民这个半瓶水也跟着摇头晃脑。   哪知顾天涯突然开口,语带和缓的道:“若是让我来说,我会改一改词。”   刚才那人登时好奇,连忙问道:“如何改?”   文人都有臭毛病,总觉得自己才是最雅的,他之所以出声询问,是因为恪守礼仪,但他心中并不觉得顾天涯能够改词,毕竟谁都知道顾天涯乃是个穷苦出身。   可惜他没想到,顾天涯竟然真的能改。不但能改,而且还给加了两句,直接凑成一首诗,然而一尾已相反。   只听顾天涯缓缓的道:“砖窑火浪熊熊热,妇人不顾青丝焦。冷热非是氤氲起,竟似炊烟灶上飘。”   满场寂静!   人人呆立。   足足良久之后,刚才那人才有动作,陡然拱手一礼,面色无比郑重,道:“天涯此诗,胜我百万,虽然你的词句不算文雅,但是你的意境极其深远!”   说着忽然感慨出声,转头看向那个窑口,语带喃喃的道:“好一句‘妇人不顾青丝焦’,好一句‘竟似炊烟灶上飘’,原来在我们眼中的氤氲美景,百姓们并不会觉得是件美事。一群女人努力烧窑,干着壮汉劳力才能干的活,她们顾不得青丝被烤焦,只盼着窑口能够成功开启,当那冷热交替的白雾喷薄之时,她们像是看到了家中的炊烟升起……为什么会看到炊烟升起呢?因为她们赚到了工钱可以买粮食。”   这人虽是世家出身,然而不愧文士之雅,他解读了顾天涯改完的诗句,几乎没有任何的偏差和缪误。   他远远看着那口火窑,看着窑前忙碌的女人们,不知为何突然叹了口气,轻轻的道:“其实我很希望百姓能够吃饱。”   顾天涯微微一怔,忽然大有深意看着他,道:“若是天下世家人人如此……”   可惜他话只说了一半,这个文士陡然摇头,苦笑道:“这怎么可能?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世家传承千载,已经做惯了人上人,钟鸣鼎食可以有,眼中不存冻死骸,顾天涯,你莫要太高看了我。我只能对老百姓报以同情,但是该压榨的时候仍会压榨,原因很简单,我乃世家子。就算我不为自己享福,我也得为家族谋利。”   顾天涯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此乃各卫其道,严格来说并没有错。”   他说着停了一停,忽然再次看了文士一眼,又道:“但是你刚才那两句话,让我对你的胸怀很敬佩,钟鸣鼎食可以有,严重不存冻死骸,你能说出这两句话,已经算是个很好的世家人。”   那文士也叹了口气,道:“我能做的也只有说说而已。”   顾天涯猛然面色肃重,沉声道:“但我却记住了这话,将来必然会保你一回。”   文士微微一怔,随即缓缓摇头,同样面色肃重道:“便是一千年过去,世家之人也不需要你保。”   两人这是机锋交战,各自在说自己的理念,顾天涯深深看他一眼,没有继续和他辩驳。   反而文士再次开口,似乎对砖窑的事情很好奇,出声问道:“这五口砖窑看着不大,不知道一日可烧多少青砖?”   顾天涯微微一笑,伸出三个手指头道:“三千砖。”   嘶!   在场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文士面上明显不信,下意识道:“岂不是一窑六百?这产量绝不可能。”   顾天涯哈哈一笑,道:“烧的不是青砖,而是一种红砖,尺寸较小,硬度稍逊,所以产量占优,最主要的是成本低廉。”   众人连忙问道:“莫非质地比青砖差?那还能作何用途啊?”   顾天涯再次一笑,道:“虽然不能用来筑城,但是可做建屋之用,青砖因为工序复杂,导致成本难以压制,除了世家大族建屋之时会用,哪怕是富裕之家也支撑不起,然而红砖却成本低廉,即便是穷苦百姓也能担负,这就意味着,销量会很大……”   何止是很大?   简直是全天下都有需求。   在场世家都是人精,眼中明显已经灼灼放光,当他们再次看向砖窑的时候,仿佛看到的已经不再是一块一块红砖。   而是一堆一堆的铜钱。   终于有人忍耐不住,语带试探的道:“顾兄弟肯带我们来此游览,显然并没有打着隐瞒的盘算……”   顾天涯微笑不语。   那人顿时踟躇起来,可惜最终还是没能忍耐,小声小气又道:“不知这个红砖的烧造之法,方不方便推广一下?”   顾天涯大有深意看他一眼。   这人顿时心领神会,连忙道:“我们不避讳自己的贪心,我们确实想经营这个产业,但是顾兄弟你应该也能明白,世家并不是一直凶神恶煞的,若是我们经营这个产业,同样也能给百姓谋福。原因很简单,我们实力大,不但会大手笔的开设砖窑,而且会大批量的雇佣雇工,这会让很多百姓得利,通过做工挣到粮食……”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补充又道:“除此之外,还有益处,世家开设大量砖窑,红砖的产量必然剧增,成本肯定更低,售价必然更廉,虽然我们世家挣了钱,但是天下百姓省了钱,到时人人都能住得起砖房,岂不正是顾兄弟心中所愿……”   这人真是一个不错的说客,一番说辞简直是入情入理。   顾天涯像是被他说动,脸上隐约现出一片憧憬。   在场众人心中一喜,连忙道:“我们愿意出资五百贯,购买红砖的烧造秘方,顾兄弟你应该知道,其实此物并不是特别神奇,我们今日见了红砖,回去之后完全可以让工匠琢磨它的烧造办法,世家的工匠经验极深,很容易便能想通这里面的关窍。但是我们仍旧愿意掏钱,因为购买秘方乃是自古传下来的规矩,这是一种尊重,想必顾兄弟能懂……”   顾天涯果然点了点头,但是很快又摇了摇头,道:“红砖确实很容易仿制,所以秘方给钱属于象征性的规矩,按说五百贯已经不少了,我顾天涯不应该继续再贪,可是……”   “可是什么?”   在场众人明显很急,眼巴巴等着顾天涯表态。   唯有李世民忽然一脸古怪,他总觉得眼前一幕似曾相识。   果然只见顾天涯长长一叹,仿佛心中饱含着浓浓愧疚,道:“可是红砖秘方乃是我顾家祖传之物,当初研制红砖的时候必然倾注了祖上心血,我若是这么便宜卖了,岂不是辜负了祖辈的心血?”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忽然语气猛的一改,道:“但是诸位都是我的好朋友,世家若是经营红砖确实能让百姓得利,为了我心中志向,我只能愧对祖辈,这个红砖秘方,我决定卖给你们,不过么……”   “得加钱!”   这次却不是顾天涯所说,而是旁边李世民突然开口,李世民似乎笑的很是得意,因为终于有人陪他一起郁闷了,指着顾天涯哈哈大笑道:“这小子最擅长的就是这个,谁找他买东西都得加钱,如果本王猜测没错的话,你们的出价最少都得翻一番。”   众人明显有些发怔,像是想要印证一般看向顾天涯。   但见顾天涯一脸正气,言辞恳切的道:“主要是不想祖辈的心血白费,所以才会稍微提一提价格,你们六家凑出一千贯来,咱们的交易便可以成交。”   果然,真的翻了一番。   在场世家呆立半晌,陡然那个文士苦笑出声,指着顾天涯道:“改词成诗是你,心怀百姓是你,现在一身铜臭商贾,令人意外的还是你,顾家兄弟,你看起来不像表面上的老实忠厚啊。”   顾天涯展颜而笑,笑的如沐春风,道:“如果你们能够答应,我还愿意再卖一个秘方。不过我得先给诸位提个醒,那个秘方最少得卖十万贯……”   在场众人都是一怔,陡然目光灼灼看着顾天涯。   到底是什么样的秘方?   竟然敢开口喊出十万贯的天价! 第108章 有一种计策,让你们主动跳进陷阱   十万贯,这可不是小钱。   甚至能养一支玄甲铁骑,人数最少也得五百人开外。   所以这个数字很是吓人,偏偏在场世家全都面色肃重,那个文士首先开口,沉声道:“倘若真有价值几十万的秘方,我们清河崔氏绝不和你讨价还价,你开价多少,我们就给付多少。”   其余五家紧跟着开口,几乎人人都是一个意思,郑重道:“我们也愿意各自掏钱,而不是像购买红砖一样拼凑一千贯。”   这是先答应了红砖的价格翻番,不管是真是假先给顾天涯卖了个好。   世家不是傻子,相反很是精明,倘若真有价值十万的秘方,他们绝对会毫不迟疑的买下。   因为,这种天价秘方必有大利。   六个世家,每家十万,倘若交易成功,顾天涯一下子就能得到六十万贯。   他跟李世民吵架赢了三千战马,顾家村的四个小火炉可以炼钢,等到卖出去秘方之后,就能养起一支精锐无比的玄甲铁骑。   他知道昭宁一直盼着这个事。   却说在场世家都是人精,皆都擅长察言观色之术,陡然郑观鱼第一个开口,语带试探的问道:“顾姐夫,你要卖的是铁业秘方吗?”   他说着不等顾天涯开口,紧跟着又套近乎道:“小弟今日来此做客,见到驿站后方立着火炉,我向那些驿卒求问火炉之事,他们并没有对我做出隐瞒,反而拿出一柄横刀给我看,小弟直接被馋的流出哈喇子,敢问顾姐夫,你要卖的秘方是不是这个?”   世家精明透顶,行事先看利益,有时会心狠手辣,有时也会攀扯亲情,这郑观鱼虽然出身荥阳郑氏,但他的姐姐乃是李建成太子妃,所以才会由他作为代表,替在场众人和顾天涯谈判。   可惜顾天涯还没开口,猛听李世民淡淡出声,道:“铁业,我的!”   他只说了四个字,然而说的无比坚决,甚至带着一丝杀气,凸显着独占铁业的决心。   但是在场世家并不畏惧。   只见郑观鱼转头看向李世民,未曾说事先是喊了一声二哥,然后才笑嘻嘻的攀扯亲情道:“二哥你乃天策上将,负责的是大唐军伍,虽然你的天策府实力强大,但那只是军阵杀伐的强大,若是论及生意之道,呵呵呵呵……”   他没有继续往下,但是隐含的意思谁都懂。   哪知李世民突然一笑,语带深意的道:“你不要忘了,李家曾经也是门阀。”   郑观鱼顿时一怔。   是啊,李家曾经也是门阀。   而且还是十分强大的门阀。   却见李世民负手背后,缓缓开声又道:“本王的天策府中,也有出身世家的人物,天策府虽然担负军伍之事,但是并不妨碍我们做生意,尤其是铁业一道,本王更不可能放手,此物用之民则为器,用之军则为兵,恍如剑有双刃,即可伤人也可伤己,所以它不能掌握在你们手中,因为这是大唐皇族的底线。”   在场世家都是聪明人,岂能听不出李世民的意思?   铁这东西,必须国控。   否则世家掌握铁业,为了利益必然不顾国家,只要有人给钱,他们敢把东西卖给任何一个外族。   那就是资敌了。   这时顾天涯终于开口,未曾说事先是一笑,对众人道:“晚来天欲雪,共饮一杯茶,诸位今日来此做客,天涯应当招待一番,咱们都别在这里站着了,大家一起去尝尝我的茶……”   他故意把‘茶’字说的极重。   众人何等精明,瞬间心中一动,郑观鱼首先脱口而出,几乎是下意识的道:“莫非是茶砖压制?”   说完忽又摇头,自己推翻自己的猜测,道:“不对,不对,茶砖压制之法早已有之,所以顾姐夫想要卖的秘方肯定不是茶。”   哪知顾天涯哈哈一笑,道:“那你可错了,我卖的就是茶。”   他伸手向前一邀,领头当先带路,众人相互对视一眼,各自好奇的跟了上去。   不多会功夫,到了驿站之中,此时驿站已经初具规模,左右两侧各有一个院子。其中左面院子极大,里面建造马厩石槽,至于右面院子,则是一排排的房屋。   众人观察一番,有人感慨出声,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座兵驿站,涵盖这么多,竟然设置客栈,方便往来客商,可见顾兄弟胸有丘壑,远非一般的穷苦出身可比……”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但这也正是我们当初反对的原因,并驿站的设置将会抢夺世家的地方之权。”   顾天涯不置可否,仅仅只是笑了一笑,似是而非的道:“天下之事没有一成不变的说法,以后世家未必还想去执掌地方之权。”   众人皆都笑了起来,没有继续进行辩驳,今日乃是为了缓和僵持,双方不会因为理念怒目相视。   顾天涯同样不再辩驳,领着众人直接进入客栈。   这时大家才发现,原来客栈之中已经有人,却是两个娇媚各异的女子,此时正围着一个小火炉煮水。   众人都认识两个女子,脸色现出一丝古怪。   唯有郑观鱼脑袋缩了一缩,像是习惯性的有些惊恐,却原来这俩女子乃是小青小柔,以前经常跟着昭宁一起暴揍他。   导致这位荥阳郑氏的公子心里有阴影。   然而其他人却没有心理阴影,众人的注意力完全被某个事物所吸引,那是一些洁白如雪的瓷杯,旁边还搁着一个赤色的小壶。   忽听顾天涯呵呵一笑,走过去拎起小火炉上的水壶,然后打开那个小壶,一番动作优雅的冲泡。(注:为了防止有人说我水字数,关于泡茶的细节就不写了。)   霎时之间,空气里忽有一丝香气,很柔,很淡,倘若不去仔细留意,甚至会认为是一种错觉。   但是众人因为心神关注,不可能察觉不到这丝清香。   直到此时,才听顾天涯悠然开口,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自古以来,茶乃煮茶,添加各种佐料,饮之颇为芬芳,但我却以为,煮茶失了韵味……”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去年春末之时,河北青黄不接,我因太过饥饿难忍,所以进山寻找果腹之物,结果发现一株野生茶树,顺手采了一些茶叶回家,因为我家祖上曾经留下秘方,乃是通过炒制之法制作清茶。我当时曾想拿着清茶出去卖钱,但是思之再三最终也没敢去卖。”   他这话,众人都明白隐含的意思。   倘若他那时去卖,也许现在已经是个死人。就算不曾被人弄死,恐怕也会被抓起来,直接打成奴隶,负责炒制茶叶。   这种狠辣之事,在场世家心知肚明。也正因心知肚明,所以一时都不好开口。   幸好顾天涯并没继续再说,而是伸手做出一个邀请之状,笑道:“诸位,尝一尝否?”   世家六人其实早就盼着他开口,闻言急忙上前端起茶杯,未曾品茗,先观茶杯,郑观鱼目光闪闪发亮,突然脱口而出的问道:“这个茶杯的烧造之法一起卖?”   顾天涯微微一怔,随即笑出声来,摇摇头道:“瓷器我自己经营,以后会是独门产业,哪怕是大唐皇族想要参股,我也不会答应他们的要求。”   他说着停了一停,语带深意道:“这是昭宁的意思,她要留给孩子们吃饭的产业。”   众人原本还想坚持,闻言顿时偃旗息鼓,郑观鱼下意识看了昭宁一眼,尴尬笑道:“既然是秀宁姐姐想留一份产业,吾等自然不会再觊觎这个茶杯。”   说完这话之后,似乎颇为沮丧,但是等他轻饮一口清茶之后,脸上顿时迸发出强烈的惊喜。   他猛然看向顾天涯,眼中全是急切之意,只差说上一句,我们荥阳郑氏要买。   其余诸人,尽皆如此,甚至就连李建成和李世民,面上也现出意动的神色。   顾天涯突然放声一笑,直接说出了众人想要的答案,道:“茶业,可以大肆推广,你们为了赚钱敛财,必然大举种植茶树,茶叶不止汉人需求,这会雇佣很多百姓,能给他们带去利益,正因为百姓能够得利,所以我才愿意卖出秘方……”   这是要和众人谈谈加钱的意思了。   既然涉及生意,那就得讨价还价,在场众人虽然心中迫切,然而口上却努力寻找说辞。   比如郑观鱼道:“你之所以愿意卖出秘方,主要还是因为实力不足,茶业若想大肆推广,必须广为种植才行,但是你手中才有几亩田地?靠你的能力根本搞不起茶……”   顾天涯并不避讳这事,直接点头表示承认。   他卖出清茶秘方的原因,确实是想借助世家之力,当今天下也唯有世家才能广种茶田,逐渐把茶业一道做的越来越大。   郑观鱼登时振奋起来,急急道:“所以十万贯的价格太贵,我们每家顶多只出一万贯。”   哪知顾天涯突然大笑,语带深意的道:“茶这东西啊,不止中原有需求。北方的游牧民族主食是肉,他们非常需要喝茶化解油腻,偏偏茶叶不属于国控,即使卖给异族也不算资敌,你们想一想,这是多大的利……”   最主要的是,这是一种贸易顺差。   茶叶只有中原能产,卖给草原属于倾销,长此以往下去,仅靠着经济手段就能降服突厥。   你们世家不是喜欢勾结草原吗?   我恰要借着你们的力量去搞你们的盟友。   关键你们还欢天喜地的去努力种茶,认为从我这里沾到了极大的便宜……   我顾天涯睚眦必报,便宜是那么好赚的吗?   你们不准我再当官,只准我做个商贾,好啊,我就做商贾,但我这个商贾和你们想象那种不一样,我会让你们慢慢明白什么叫做经济的力量。   只可惜等你们明白之时,怕是再想反抗已经太晚了。 第109章 终于找到了背锅侠   这时代的人哪怕再怎么精明,可是毕竟少了一千多年的眼界。   没人听过经济战争这个词。   所以也就不知道经济的威力有多大。   从今天开始,顾天涯准备重新‘苟’起来,但是这个苟和之前的苟不同,因为它并不是咬紧牙关拼命忍受。   他换了思路。   他要让世家感觉自己没威胁。   不但没有威胁,甚至还有帮助,等到所有世家全都产生一种错觉,认为只要和他交好就能发大财的时候。   网已经悄然收拢。   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他现在主动售卖一些秘方出去,正是要让天下世家产生错觉的开端。   交好顾天涯,可以‘发财’啊。   但是郑观鱼等人岂能知道顾天涯的心思?   在场众人只以为顾天涯是想坚持秘方的售价,所以才会主动帮他们提出销给异族的办法。   其实世家众人早就想到这一点,只不过为了讨价还价故作不知,这时听到顾天涯揭露出来,众人顿时知道无法压价。   既然无法压价,那就干脆一点……   郑观鱼首先开口,一脸肃重的道:“清茶秘方十万贯,荥阳郑氏要一份,只不知顾姐夫你想如何结算,是要钱款,还是丝帛。”   顾天涯毫不迟疑,沉声道:“粮食。”   郑观鱼仿佛早有预料,笑道:“一个月之内,粮食全给你运来。到时正是开春之际,想必顾姐夫是要带领百姓开垦荒田,有了这些粮食之后,你们密云县能够撑过青黄不接……”   其余几家同样开口,连声道:“吾等也愿给你粮食,购买一份清茶秘方。”   交易算是成了。   直到此时,众人才提起一事,笑着道:“我们原本以为顾兄弟会食古不化,心里会抵触和异族做生意这种事,哪知你竟然主动提出建议,让我们把茶叶卖给草原的突厥。”   顾天涯微微一笑,忽然转头看向北方,似真似假的道:“只要不是资敌,我为什么要心生抵触?按照皇族和世家的约定,我永远不允许当官掌权,只能当个商贾,做个富家之翁,所以呀,我以后也会和草原做生意……”   众人微微一怔,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可惜顾天涯一脸诚恳,仿佛真是由衷而发。   郑观鱼语带试探之意,故作好奇的道:“不知顾姐夫还有什么稀奇之物。盐铁那些东西肯定是不准卖给草原的。”   顾天涯呵呵一笑,装作没有听清。   这时清河崔氏的崔翟突然开口,同样故作好奇的开口试探,笑呵呵道:“自打今日见了顾兄弟以后,崔某对于顾兄弟的事情十分惊异,明明你只是个穷苦出身,为何竟有这么多的秘方在手?”   他说着看了顾天涯一眼,大有深意又道:“比如红砖,乃是建设之用物。比如炼铁,军民皆不可或缺。然后还有清茶,属于饮食之道。如果再算上那个霸道诡异的暗器,这已经涉及了四个完全不同的行当。到底是什么样的祖辈,竟然可以涉猎如此之广……”   他这话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就连李建成和李世民,其实也在心里存着这个疑惑。   甚至就连昭宁,同样好奇无比,只不过昭宁一直忍耐不问,她不想让顾天涯感到为难。   这个问题顾天涯确实很难回答。   因为他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和借口。   要知道任何谎言都有漏洞,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隐瞒。   幸好也就在这时,事情突然有所转机。   但听外面步履匆匆,似是有人来的极为仓促,那人进入客栈院落之后,几步奔到屋门口的台阶上,原来是一个世家的奴仆,明显是有事情想要禀告。   但他目光先是偷看顾天涯一下,不知为何眼中竟有惊惧之意,在场世家心中一动,郑观鱼突然说道:“顾姐夫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直接说。”   奴仆这才开口,小声道:“公子,出事了。”   他不等郑观鱼问他,紧跟着再次开口又道:“范阳卢氏有人骑马而来,向我们告知了一件稀奇怪事,说是今日中午之时,卢氏门前突然现身一个老道,那老道年纪很大,然而手中却极其轻松的拎着一个人,他到卢氏门前将人一扔,随即冷笑三声转身离开,等到卢氏之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突兀出现的老道士已经没了踪影,而那个被仍在地上的人,竟然是范阳卢氏的照云公子……”   “卢照云?”   “被一个老道士扔在家门口?”   众人面色都是一怔。   却见家奴偷看顾天涯两眼,语气突然变的古怪,小心翼翼又道:“那位卢照云公子,气息早已断绝,最吓人的是,他的嘴巴被人给缝上了……”   在场六大世家,外加李建成和李世民,甚至就连昭宁和小青小柔,所有人全都看向顾天涯。   哪知顾天涯同样面色呆愕,忍不住道:“你们看我干啥?这事我同样一头雾水。”   郑观鱼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语带试探的道:“今日上午之时,咱们在县衙争锋,当时秀宁姐姐曾说,要把卢照云的嘴巴给缝上,但是我们都知道秀宁姐姐的性格,她真要动手绝不会这么偷偷摸摸……”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所以你们怀疑我?”   郑观鱼同样点了点头,直言不讳的道:“因为你当时也曾说过,要把卢照云的嘴巴给缝上。”   顾天涯面色古怪无比,他心里同样感觉纳闷,忍不住道:“是啊,这话我也说过。”   这时忽听崔翟开口,语带深意道:“诸位是否可还记得,今日发生过一件怪事,有人曾在县衙门外放言,追出去却寻不到踪迹,那人说,顾天涯的身后有后台……”   众人岂能忘了这事?顿时又看向顾天涯。   顾天涯缓缓摇头,一脸郑重的道:“需不需要我发个誓?”   他这样的表态,显然是真的不知,在场众人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异,郑观鱼转头看向那个家仆,沉声道:“范阳卢氏的报信之人还在不在?”   那家仆连忙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道:“启禀公子,人家不是报信的,而是前来调查,来的乃是两个嫡支。”   郑观鱼微微沉吟一下,对顾天涯道:“顾姐夫,你是主人。”言下之意不说自明,他身为客人不方便自作主张。   顾天涯点了点头,对那郑氏家仆道:“劳烦你给领个路,我去见见对方的人。”   郑氏家仆连忙转身,急急走在前面领路。   顾天涯和众人对视一眼,沉声道:“既然诸位心有怀疑,不妨一起做个见证……”   说完抬脚而行,追着家仆而去。   范阳卢氏的人,就在村口外,确实是两个嫡支,并且和世家众人很熟。这两个嫡支一看就是精明干练之辈,身上全然没有卢照云的纨绔气息。   他们见到众人前来,先是拱手举了一举,语气极其随和,并无愤怒之意,只是道:“我家族弟最近几日一直都在密云县,所以我们来此只想求问一件事,他有没有得罪过谁?谁有没有说过特别的话?”   顾天涯毫无隐瞒,直接开口道:“得罪过我,我说过特殊的话。今日上午之时,我曾说过要把他的臭嘴给缝上。”   两个卢氏嫡支一齐看向他,不知为何竟然点了点头,沉声道:“我家族弟性格狂傲,必是言辞之间触犯了你,这种树敌之事他经常会干,所以我们并不感觉有何意外……但是,我们仍旧想要问一句,是你缝上了他的嘴巴吗?”   顾天涯哈哈一笑,伸手朝着在场世家一指,道:“你们是自己人,可以去求证。”   郑观鱼越众而出,面色郑重道:“今日离开县衙之后,顾天涯一直在招待吾等。他从未离开吾等视线,所以绝不可能做出此事。”   说着想了一想,紧跟着又补充一句,道:“他也没向任何人交代过要找卢照云麻烦的话。”   两个卢氏嫡支一齐点头,随即再次开口又问,道:“除了这位顾小哥以外,我家族弟还得罪过谁吗?”   昭宁在一旁轻哼出声,冷冷道:“本公主也曾说过,要把他的臭嘴给缝上。但是你们应该知道,我做事不会偷偷摸摸。”   两个卢氏嫡支又是点头,道:“平阳公主女中豪杰,性格比男子更加光明磊落,偷摸杀人之事,你确实不屑为之。”   两人说到此处,忽然一起看向顾天涯,道:“至于这位顾小哥儿,我们同样可以确信他没动手,因为,我们知道敌人是谁。”   在场众人都是一怔,心中迸发强烈的好奇,甚至就连顾天涯都忍不住上前两步,下意识问道:“是谁?”   他比任何人都要在乎这个事。   却见两个卢氏嫡支突然轻叹一声,语气无比肃重的道:“我家族弟的衣衫之上,被人用血写了一首诗。春秋百家战,千载墨中门。工器近乎道,同斩儒家人。”   在场六大世家,只觉脑中轰然一响。   墨者?   重现人间!   这可是儒家的死对头啊,难怪会弄死范阳卢氏的公子。   只不过,道家怎么也跟着掺和进来了呢?虽然道家和儒门理念不合,但是双方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偶尔还会有所交际,按说不应该仇视世家吧。   这时郑观鱼灵光一闪,猛然转头看着顾天涯,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顾姐夫能有那么多秘方,原来你的祖上乃是墨者,原来你的秘方真是祖辈传下。”   顾天涯展颜而笑,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既然已被你们发现,我也不好再做隐瞒了,唉,真是的……”   他陡然面色严肃,直直挺起胸膛,大言不惭的道:“不错,我家祖上正是墨者。”   所有说不通的谎言,终于有人帮忙背锅了。 第110章 顾老爹是神仙?   春秋之时墨家,汉末之际消亡。   这真是一个不错的甩锅对象。   可惜顾天涯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时候黑锅是不能胡乱去甩的,今天甩出去一口黑锅,说不定哪天就有人找上门来。   而在场众人同样也不会想到,他们所认为的墨家和道家之人,其实离他们并不很远,甚至随时能够现身顾家村。   顾家村矗立大河之畔,村后乃是绵延群山,由于河北饱受战乱,再加上此地靠近边陲,所以人丁极其不旺,几十里内才有八个村子。   并且每村仅有十几二十来户,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地广人稀。   人烟如此稀少,百姓们自然不敢随便进山,因为山中滋生豺狼虎豹,猛兽的数量比人还多,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没人会去山中寻找吃食。   不过么,在以前未经战乱之时,百姓们是敢于进山寻食的,因为那时各村都有男丁,能够组团一起进行打猎。   深山密林蕴藏财富,能让百姓过的更好,可惜经过战乱之后,各村男丁几乎死绝,留下一些孤寡妇孺,只能望着大山空叹。   她们不敢进山,进去绝对出不来。   但是今日傍晚,山林竟然有人。   这处山林就在顾家村后,距离顶多也就两三里远,此时天色已经擦黑,密林之中光线很暗,忽然一个老道踏雪而来,悄无声息的走进了山林之中。   若是顾天涯看到这个老道士,恐怕第一眼就能认出是个熟人,原来这老道正是袁天罡,曾经拦在雪地里帮他算过命。   却说这片山林实在太密,山中的小径早已荒废全无,然而袁天罡仿佛对此很熟,他一路上几乎是直奔某个地方。   足足走了得有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一处极其隐秘的山谷,这个山谷的入口仅容一人,倘若不是万分留心根本无法察觉。   等到进入谷中之后,更加让人寸步难行,到处都是参天古树,缠绕着手臂粗细的藤蔓,虽然寒冬之节的藤蔓没有枝叶,但是光凭藤蔓本身已经难以穿行,它们相互缠绕一起,仿佛林中一张大网。   袁天罡进入山谷之后,再次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前方忽然出现一个山洞,隐藏着一堆藤蔓之中。   袁老道叹息一声,弯腰进入山洞之中。   进去之后,又是一条长长的洞窟路径,先矮,后高,刚开始的时候只能弯腰行走,足足走了两盏茶时间才能直腰,并且期间还有道路分岔,稍不留心就会走错方向。   终于,到了尽头。   这时候倘若有陌生人来此,恐怕第一眼就会震惊当场,只因洞窟尽头之处,赫然有一扇银光闪闪的门,仿佛不是人间之物,透着一股子苍凉气息。   袁天罡忽然又叹口气,走到门前敲击一下,也不知因为何故,他的语气十分伤感,道:“师叔祖,您怎么又把自己关起来了啊。”   门内良久无语。   袁天罡无奈,再次道:“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经把卢照云的尸体扔到范阳卢氏门前,并且专门在他衣衫之上写了诗句,让人一看之下就会明白乃是墨家所为……师叔祖,贫道想劝您一句,咱们以后能不能忍忍脾气,那个卢氏的公子罪不至死。”   直到这时,银光门后才终于有了声响,冷冷的道:“我做人,就这样。”   说完嘿嘿一笑,陡然又道:“你若是看不过眼,大可以分道扬镳,从此不用再喊我师叔祖,免得我一听到这个称呼就来气。”   袁天罡登时脸色苍白,急急摇头道:“这可不行,这是我们道门对您的限制,当年我家祖师为什么逼您结拜,就是因为您的性格太过激烈,所以他才趁着救您一命的机会,让您成为了整个道门的师叔祖……”   袁老道说到此处停了一停,忽然叹口气再次又道:“当年您从仙界贬斥人间,带下来无数的书籍典谱,倘若能够缓缓普及,整个天下都会受益,偏偏您的性格急躁,竟然要去隋朝当帝师,结果把隋炀帝教的和您一样急躁,想把三百年才能干成的事情十年干完,惹的天下世家一起反击,无数百姓陷入水深火热,师叔祖啊,我求你千万要收一收脾气,天下百姓何其可怜,他们可撑不起再一次的大乱了。”   老道士苦苦相劝,银光门后沉默无声。   足足良久之后,才听一声冷哼,道:“老子当年可没输,我完全有能力把他们都搞死。错非我媳妇苦苦哀求,你以为那些世家能活着?”   “是是是!”   袁老道不断点头,显然是不想触怒于他,连连道:“师祖母真是宅心仁厚,她为天下之人立下了一个大功德,倘若没有师祖母的劝阻,恐怕整个中原汉家已经灭绝。”   他说着看了一眼银光大门,小心翼翼又道:“您当年被仙界贬斥之时,带下来几十种霸道的杀器,虽然您的仙力被天上收走,但是您的那些杀器太过威猛,其实杀器也还无所谓,因为那些东西总有用光的时候,可是您的血液之中含有瘟仙之毒,一旦放出来能让几千万人一起去死……”   只听银光门后再次冷哼,突然道:“这话是我骗人的谎言,结果你们道家师祖是个傻子,他竟然会信,真是蠢的可以。”   然而袁天罡却一脸肃重,摇头道:“不,您绝没有骗人。贫道在这里守着您十八年,越来越确信您身上有着瘟仙之毒,否则的话,您不会把自己关起来,每当您生病发烧的时候,你立马会暴跳如雷让我滚蛋,别说是这个山洞,连外面的山谷都不让我停留,师叔祖啊,我知道您并不想害死人……”   他说着停了一下,紧接着又道:“贫道记得你有一次喝醉了,睡梦之中说了很多醉话,您说自己生病之时十分危险,因为呼吸之中带着剧烈的毒,那些剧毒来自天庭仙界,我们这方世界根本扛不住,一旦传染出去,整个天下就是一场大瘟疫。”   银光门后再次沉默,良久之后再次传出一声叹息,似乎心情极其低落,仿佛喃喃自语般道:“是啊,我身上有剧毒。曾经有一次生病发烧,我自己简简单单抗住了,结果孩子她娘差点丧命,我足足给她注射几十天的抗生素。总算是救活了,可是抗生素用光了。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不能留在她的身边,我必须远远的躲开她。”   突然一声怒吼,仿佛咬牙切齿又道:“可恨,外星人的歼星舰系统一直无法激活,否则我随意制造各种各样的药物,何必抛妻弃子十八年?”   他似乎越说越怒,转眼间暴跳如雷,破口骂道:“该死的外星人,该死的文明系统,既然让我有了奇遇,为什么不让我激活?还有杨广,也是个蠢货,我教了他那么多东西,结果还是被世家给掀翻了,系统判定文明不但没有进步,反而让那个混蛋搞得倒退三十年,他妈蛋……”   原来这才是他激进的原因。   他需要推进社会的进步才能使用某件东西。   可惜他说的这些话,当世无人能够听懂,袁天罡以为他说的乃是仙界之事,脸上不由自主显出神往之色。   老道士再此守着他十八年,早已经习惯了他的随时发怒,所以只是默默听着,静静等待师叔祖消气。   果然没过多久,门内的骂声听了,突然道:“等到夜间之时,你去一趟顾家村。”   袁老道登时喜出望外,激动道:“您想师祖母了?又允许她过来?”   门内之人叹了口气,语气首次变的温柔,道:“我最近一段日子身体康健,既没有感冒也没有发烧,所以想让她过来陪我说说话,免得我窝在歼星舰里憋出病。”   说着说着,语气突然又暴藻起来,怒道:“我要是真的病了,天下人都得跟着我死……”   袁老道连忙点头,不断安抚道:“师叔祖请放心,贫道现在就去顾家村,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我悄悄带着师祖母过来。保证不会被小师叔发现,保证不会让任何人察觉。”   门内之人嗯了一声,道:“顺便给我弄点酒菜过来,老子最近一阵子比较开心。”   袁老道更加惊喜,道:“是因为小师叔的事吗?小师叔终于要娶媳妇了。师叔祖,您就该多想想这些开心的事,千万不要整天暴怒,千万不要想着放出剧毒。”   门内之人嘿嘿两声。袁老道生怕他又有反复,连忙拱手行礼做个告别,道:“师叔祖,您稍待,贫道现在就去恭请师祖母,顺便给您弄些酒菜吃喝……”   说着急急转身,步履匆匆向外而去。   不多会的功夫,身形已经消失在洞窟尽头。   直到这时,银光大门才终于打开。   但见一个中年人缓缓走出,忽然口中发出啧啧两声赞叹,道:“臭小子真不愧是我的崽,穷成那个鬼样子竟然能有奇遇,我当初用了三四年时间,方才哄骗了大隋的公主,那时我已是帝师,而且还挂着谪仙名头,泡妞手段用了无数,这才成功拿下他娘。结果他这臭小子倒好,儿媳妇自己往他怀里钻,而且还是大名鼎鼎的平阳公主,真是让我这个当爹的大开眼界,嘿嘿,不错,不错,不愧是我顾长生的种。”   他正站在那里自言自语,猛然银光门后响起一个声音。   那声音仿佛是电子合成,说话之时不带一丝情愫,嗡嗡道:“监测当世情况,判定属于农耕,需要推进文明程度,需要推进文明程度,否则系统不予激活,否则系统不予激活……” 第111章 程家父子,负责丢人   电子声音很聒噪,一直在提醒激活系统。   中年人暴怒起来,转头骂道:“去你娘的蛋,你到底有完没完?”   他几步走到门口,冲着里面大吵大嚷,暴怒道:“你们外星人打架,非要扯上我们地球干毛线?既然你已经坠毁,被我碰见就应该算是我的奇遇,可你为什么要炸破时空,把老子送到一千多年前的时代,外星文明很了不起是吧,我顾天涯偏要懆死你们的老娘。妈的,老子穿越之前就是个愤青,穿越之后同样不尿你们这一壶。”   可惜那电子声音丝毫不带情愫,仍旧继续催促他道:“监测当世情况,社会发展倒退三十年……”   “懆!”   中年人又是一声怒骂,大吼道:“我虽然已经失败了,但是儿子已经开始了,等到他让全天下人都吃饱饭的时候,我看你这个该死的系统能不能激活。”   电子音猛然一变,竟然有了人类的情感,并且还是个小萝莉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的清脆悦耳。   小萝莉似乎在提醒中年人,郑重的道:“若是判定推进社会发展之人不是你,歼星舰将会根据星际殖民法则认主别人。”   中年人登时嘿嘿直笑,得意洋洋的道:“那是我的儿子,你向他认主更好。老子跟着一起享福,去星辰大海里逛逛。”   忽然冲进银光门内,生拉硬扯的拽出来一个小女孩,大笑又道:“你是超级量子机器人,几乎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你去给我儿子当妹妹行不行?我听说你们外星人经常这么干。”   这话乃是一种报复性的调侃,用意无非是说小萝莉是他闺女。   哪知小萝莉竟然严肃的点了点头,郑重道:“好。”   顾老爹顿时目瞪口呆。   这一夜,很少有人知道发生了许多神奇的事。   只不过等到第二天拂晓之后,顾家村里才偶尔响起一两句议论,据说是顾大娘昨夜去河边砸冰取水,竟然捡回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   又捡回来一个?   村里的小寡妇们有些吃味。   上次顾天涯和娘亲到河边抓鱼,结果捡回来一个跳河的公主,仅仅两个月时间不到,公主已经成了顾家的媳妇。   现在又捡回来一个。   难道顾天涯又要娶个媳妇?   这事连昭宁都有些警惕,她一整个早晨都在盯着小萝莉,她忍了好长好长时间,可惜最后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于是她趁人不注意之时,突然拉着小萝莉走到无人之处,一脸好奇问道:“跟我说实话,你叫啥名字?来自何方,有何目的。”   小萝莉缓缓仰头,望着浩瀚天际,此时因是佛晓不久,天边一弯新月并未完全降落,小萝莉遥遥看着那弯新月,忽然自己的眼睛也笑成弯月。   她悠悠的道:“我叫嫦娥,天姿国色。”   昭宁气的面皮发鼓,斥喝道:“别以为你长的很好看,本公主的容貌也不差。”   小萝莉嫦娥突然伸手,一下子抱住昭宁胳膊,她猛然踮起自己的小脚尖,凑近昭宁耳边轻声低语,仿佛告知小秘密一般,压低声音道:“我姓顾,顾天涯是我哥,亲哥。”   昭宁目瞪口呆。   足足好半天之后,她才结结巴巴开口,陡然左右警惕看了两眼,然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鬼鬼祟祟问道:“你是说,我婆婆她,她……”   嫦娥调皮的冲她眨眨眼,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哥哥只有一个爹,只不过以前家里太穷,所以养不起两个孩子。”   昭宁顿时帮她脑补了剩下的话,道:“所以把你送给别人去养对不对?”   小萝莉点了点头,楚楚可怜的道:“我受了可多可多的苦呢。”   昭宁登时涌现慈爱,一把将小萝莉搂在怀里,大声道:“以后嫂嫂罩着你。”   “嗯嗯嗯!”   小萝莉使劲点头,眼中藏着深深的偷笑。其实别看她小,她一巴掌能把猛虎拍死。   顾天涯多了一个妹妹,这事瞬间在村里刮起一阵风。   那些小寡妇们长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心头上的压力少了很多,原因很简单,嫦娥的相貌实在太漂亮。   那种绝色之姿,简直是女人极限,连昭宁都觉得恐慌和警惕,何况是村中的一群小寡妇们?   幸好,她是顾天涯的妹妹。   据说是很小很小之时送出去的妹妹。   这种事在河北十分常见,所以大家并不觉得突兀,反倒是顾天涯一脸古怪,趁人不注意偷偷把小萝莉拉到一旁。   他也学着昭宁那般逼问,只不过他的目光很严厉,甚至语气有些森然,道:“我娘心肠软,所以会被骗,她说你是亲生女儿,很可能只是想给你一个出身,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骗的我娘愿意帮你隐瞒?”   嫦娥仿佛很是委屈,可怜巴巴的道:“哥哥,我真是你亲妹妹。”   顾天涯冷哼一声,道:“表演的不错,勉强能算楚楚可怜,可惜我不是傻子,我很确定自己并没有妹妹!”   嫦娥越发委屈,叹口气道:“我听师父说,那年我三岁,咱家因为太穷,所以把我送进道门里养……”   “打住!”   顾天涯猛然冷笑,道:“看你现在年龄,应该十四五岁,也就是说,我比你大了三四岁,如果你在三岁之时被家里送走,那时候我应该已经六七岁了,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这代表着我能记住那时的事。”   嫦娥叹了口气,忽然又道:“那我重新说行不行?那年,我还在襁褓之中,而哥哥你,只有三岁……”   顾天涯登时面色一寒,目光森森然道:“也许你还不知道,我这人属于早慧,别的孩子三岁之时尚且懵懂,但我一岁之时已经能记住所有的事。”   嫦娥无奈起来,道:“要不滴血认亲吧。”   顾天涯‘嗤’的一笑,淡淡的道:“滴血认亲这种事,只能哄哄傻子们。你可能不知道什么叫做血型,只要是血型相合之人都能容在一起。”   他说到此处终于不愿忍耐,陡然厉声清喝出声,怒眼圆睁道:“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哪知嫦娥小脸变白,像是受了委屈要哭一般,她猛然看向顾天涯身后,呜呜喊了一声,悲切道:“娘,嫂嫂,你们听见了没?哥哥他欺负我……”   顾天涯只感觉身后有两股杀气。   他脖子僵硬的转回头去。   入眼所见,是两个目光愤怒的女人。一个正是自己的老娘,另一个则是媳妇昭宁。   但见老娘擦眼抹泪,忽然走过来一把搂住嫦娥,抽噎哭道:“你妹妹身段娇小,所以看起来像是十五岁,可她实际只比你小一岁而已,送走的时候你也才只有一岁,你那时候真能记事吗?你敢再说一遍让娘听听吗。”   顾天涯低下头去,小心翼翼赔笑道:“我吓唬她的,我哪里能记住一岁时候的事情。”   他说着看向嫦娥,眼中明显还带有古怪之色,但他口风却已经改了,道:“如果她真是在我一岁之时送走,那,那……”   顾大娘再次擦眼抹泪,哭道:“你还是不信,你还是怀疑,你从小就不敢在我面前说谎,只要一说谎你就会把头低下去。”   旁边昭宁眼睛一瞪,气冲冲道:“天涯,你有点太过了。”   媳妇和老娘共同威逼,顾天涯再也不敢坚持,连忙道:“是是是,我信了,嫦娥确实是我妹妹,刚才我主要是为了谨慎。哈哈哈,是为了谨慎。”   顾大娘擦了一把眼泪,问道:“那现在呢?”   昭宁也站在旁边帮腔道:“会不会欺负她?”   顾天涯脑袋猛摇,义正言辞的道:“这可我的亲妹妹,当然要捧在手心里疼。”   两个女人顿时满意,同声道:“这还差不多。”   既然连顾天涯也认了亲,从此嫦娥就是顾家的人。   由于六大世家的代表尚未告辞,李建成和李世民也还在顾家村中,众人觉得认亲乃是一大喜事,应该弄个场面予以庆祝。   恰好顾天涯收徒程处默,当时在县衙之中并没有正式拜师,索性就放在一起庆贺,今日顾家村所有人一起放假。   宰了五只黄羊,直接用大锅炖上,因是认亲和拜师同时庆贺,所以顾天涯觉得应该把夜校里的学子全都喊来,于是昭宁派出所有驿站驿卒,前往周围村子去接那些孩童。   这么一耽搁,时间就到了中午,认亲和拜师一起举行,地点就在顾家村的小书院。   然而还没等礼仪开始,陡然听到一阵马蹄隆隆,随即便听一阵子狂叫,哈哈大笑道:“俺家孩儿拜师,俺程咬金怎能不来?”   但见几十个骑士狂奔而至,转眼之间到了书院之前,领头一个大将正是程咬金,翻身下马急急冲了进来。   这货直接双手抱拳,裂开大嘴笑道:“顾兄弟,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俺们程家的蒙师,以后你有啥事,跟俺言语一声,我这人比较粗,做事喜欢硬着来,你若是有那不方便动手的敌人,交给俺老程帮你去做了他们。啊哈哈哈,保证手法干净,没人能赖到你的头上……”   在场众人齐齐翻个白眼,六大世家的代表各自冷哼一声道:“粗坯。”   李世民轻斥一声,道:“今天是你孩子拜师,你这个混货别给孩子丢人。”   老程仿佛这才发现李世民,大大咧咧的拱了拱手道:“多谢殿下提醒,老程以后记住了,放心放心,绝对不会给孩子丢脸。俺程家乃是书香门第,祖上全是名动天下的读书人。”   李世民嫌他啰嗦,陡然朝他挥了挥手,再次呵斥道:“滚到一边去,别耽搁了孩子拜师。”   老程这才严肃起来,连忙跑到一帮观礼。   此时小书院里的孩子们已经全都接来,程处默独自一人站在顾天涯面前,等到拜师之礼结束以后,他从此就算是顾天涯的徒儿。   眼下这个场合,许多之人观礼,顾天涯也是个要面子的人,所以有心卖弄一二,突然笑呵呵道:“为师教导你们许久,今日正好要考较你们一番,顺便也让大家看看,我们平民书院一样能教出人才。既然是考较,就得有对比,那么……”   他伸手招了一招,喊过一个十来岁的女娃,恰恰正是妞妞,让她和程处默并列一起。   然后他缓缓转身,在门口的小黑板上写了两道题目,笑着又道:“先考一下算术,百位以内加减法,你们两个孩子,各自回答一道题吧。”   妞妞嫣然一笑,上前拿起一根粉笔,但是程处默明显缩了缩脖子,似乎是有些畏畏惧惧的模样。   顾天涯心里咯噔一声,隐约感觉有些不妙,他生怕自己今天会丢人,忍不住出声提醒道:“百位以内加减法,你们两个都学过,口诀很简单的呀,个位数不足应该向十位数借……”   妞妞再次嫣然一笑,甜甜点头道:“先生,我会呢。”说着提起粉笔,刷刷刷刷的写出答案。   然而程处默却满脸愁苦,手里捏着粉笔站在那里发呆,顾天涯看的心头不妙,忍不住再次提醒他道:“个位数,向十位数借。”   哪知程处默可怜巴巴看向他,战战兢兢的道:“师父,如果十位不愿意借怎么办啊?”   尼玛!   顾天涯差点气死过去。   这一刻,他真想把这个臭小子给打死。   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就犯起了傻,非要卖弄一番,结果弄得骑虎难下。   他气的呆立当成,只觉满脸火辣辣的烧。   偏偏这还不算,猛听程咬金怒吼一声,似乎老程是很生气儿子的愚蠢,陡然对程处默大喝骂道:“你娘个蛋,愣着干什么?既然你师父说借,那你就赶紧去借?十位算个什么玩意儿,他敢不借给你试试看,老爹在这里帮你撑腰,臭小子千万别给你师父丢脸,去借,快点去借……”   程处默吓得哆哆嗦嗦,捏着粉笔满脸愁苦,突然竟是逼出眼泪,哇哇大哭道:“可是十位借完以后,百位也得去借。”   程咬金勃然大怒,道:“有你老爹在此,百位也得借给咱家,怕个鸟,赶紧借,千万别给你师父丢人,否则老子打死你个混账。”   说完之后,转脸看向顾天涯,他自觉训斥了儿子很是正确,所以满脸讨好的看着顾天涯,搓着大手谄媚而笑,咧嘴道:“顾兄弟你看到没有,俺家孩子肯定会借,保证不给你丢人,绝对不让你丢人……”   顾天涯深深吸了口气,满脸苦涩的道:“我真傻!” 第112章 所有人目瞪口呆   顾天涯很快想通了他错在哪里。   他想让学生们显摆进步没有错,错的是他忽视了每个孩子擅长的东西。   比如妞妞小丫头,算术学的非常好,让她出来做题,肯定会赢得喝彩。   但是程处默属于榆木脑袋不开窍,让他做题简直比杀了他还狠,偏偏自己这个做师父的一时疏漏,竟然让他去和算术最好的妞妞比。   不比已经够丢人的了,一比更加显得这娃子笨。   幸好,还有补救机会。   他顾天涯堂堂一代名师,教给孩子们的可不止算术,而是上至天文,下至地理,遍数古往今来的典故,甚至还有各种各样的传说。   每个孩子都有擅长的方向。   程处默是勋贵子弟,从小喜欢的是舞刀弄枪,既然他喜欢这个,那么就考他相关的东西。   一想到此处,顾天涯顿时重拾信心,他为了挽回刚才的场面,决定再找几个孩子配合。   为防再次出现纰漏,这次专门选择喜武的学生。   比如李崇义。   比如房遗爱。   很好,就他俩了,三个小家伙天天舞刀弄枪,正好陪着程处默一起考试。   但他虽然心中定计,脸上却丝毫不漏出来,反而故作尴尬的干咳两声,对着在场观礼之人连连致歉,道:“方才考较算是,妞妞得了第一,程处默虽然没能答题,但是原因并不在他,是我这个做师父的没有教好,希望诸位莫要苛责这个孩子。”   众人连忙摇头,纷纷表示道:“自古教化之道,最是劳心累人,顾兄弟已经做的很好了,竟能让一个十来岁女孩在瞬间算出百位加减。真是厉害,吾等佩服。”   其中郑观鱼专门说了一句,道:“便是我们这些世家嫡子,从小受到极其精良的培养,可我们计算之时也得使用算盘,做不到妞妞那般提起笔来就能写出答案。顾兄弟,你这个计算方法是什么缘故,我看那些字符很是稀奇啊。”   顾天涯呵呵一笑,道:“这叫公式,专门用于计算的,等我以后有了时间,我会专门印制一批书。”   在场世家登时一齐开口,道:“吾等要想出资购买,列入家族藏书之阁。”   顾天涯并不敝帚自珍,反而欣然点头道:“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直到此时,他才表露心中之计,忽然笑道:“考较算术,妞妞获胜,按照咱们书院里的规矩,妞妞将会得到十文钱的奖学金,但是程处默也不要泄气,因为接下来还有继续考。”   众人都是一怔,随即明白了顾天涯的心思。大家都是人精,岂能看不出顾天涯想要扳回面子,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这时候自然是要出声附和的。   郑观鱼首先哈哈一笑,道:“那可好了,我们正要继续见识见识孩子们的精彩。”   顾天涯缓缓吸了口气,忽然开始点名道:“李崇义,房遗爱,你们两个出来,这次由你俩和程处默做对比。”   想了一想,觉得不够稳妥,他生怕两个小东西发挥不好,所以故意加了一句补充,语带暗示道:“若是你们两个谁能赢了,我今天也把他收在膝盖之下。”   可惜两个小东西浑噩,压根不知道这话什么暗指,幸好在场还有李建成和李世民等人,两兄弟陡然伸手各自拎起一个小家伙,其中李建成提着的乃是李崇义,郑重对这孩子道:“好好表现,争取让你姑父收你为徒。”   李世民则是拎着房遗爱,同样面带郑重的道:“你父亲乃是本王帐下第一谋臣,你这个臭小子千万不要给他丢脸。争取能够拜师,成为顾先生的徒儿,懂吗?”   两个小家伙这才明白,顿时惊喜的挺起了胸口。   和程处默比试而已,他们两个不一定会输。   李建成和李世民对视一眼,各自把两个娃子推到程处默身边。   三个小家伙并肩而立。   但是顾天涯突然感觉,这样似乎还是不够稳妥,所以他稍微迟疑一下之后,忽然又招手喊过来一个女娃,温声道:“你们四个人一起考较。”   那女娃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个活泛性子,平日学习之时也是不太喜文,而是对军伍之事比较热衷,关键是成绩很好,可以在必要之时兜底。   顾天涯把她喊出来作陪,终于有了绝对的底气,这时候,可以出题了。   既然是考较武事,那就说点武人相关的东西。   他轻轻咳嗽一声,缓缓给出了题目,道:“为师教导你们之时,经常会佐以各种典故,现在我来问问尔等,汉末三国该当作何评论?”   这个问题,先让在场众人一震。   李世民下意识脱口而出,忍不住道:“这么小的孩子,你竟然考较他们国事?”   李建成也皱了皱眉,略显担忧的道:“汉末三国之时,最是纷乱复杂,人心叵测,各种阴谋,便是我们这些成年之人,对于那个时代也不能认知很清,你用这个题目做考,这些孩子会不会感觉太难……”   顾天涯负手而立,脸上充满了信心。   他曾经通过讲故事的方式,给孩子们讲授了整个三国演义,小孩是最喜欢听故事的,也是最能记住故事里的东西的。   他坚信,这个题目对于孩子们并不难。   果然只见那个浓眉大眼的女娃第一个开口,脆声道:“汉末三国,兵阀分裂,彼此交战多年,相互各逞奇谋,那是一个极其纷乱的时代,很容易迷惑了后人的眼睛,然而顾先生却教导我们,世间万事都要学会抽丝剥茧,所以学生想到了您曾教过我们的两句话,应该可以作为先生这个题目的回答。”   这小丫头说话铿锵有声,明明是穷苦孩子但是言谈已经有了气象,在场众人看的啧啧称奇,不由自主变成了摒气凝息。   他们仿佛不再是旁观一个小女娃的考试,而是在正正经经的聆听一个学派思想。   其中郑观鱼专门出声鼓励,语气温和的问道:“是哪两句话?可以作为你先生的回答?”   小丫头仿佛英气勃发,傲然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无论三顾茅庐,又或羽扇纶巾,说穿了,争的都是利!”   众人惊立当场。   这怎能是一个小孩能说出的话啊?   却听小丫头继续侃侃而谈,毫无迟疑又道:“当一个皇朝的所有财富被少数人垄断,天下百姓连最起码的活着都很艰难,那么就会分崩离析,也就是所谓的揭竿而起,而等到天下分崩离析之后,恰恰是天下财富重新分配的契机,故而会有乱世之争,通过交战再一次融合,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分是因为利益,合也是因为利益……”   “好!”众人齐声大赞。   郑观鱼转头看向顾天涯,由衷的道:“一个小小书院,一个小小孩童,然而竟能说出如此精妙之论,简直是让吾等大开眼界,顾姐夫,你很了不起啊。”   但是也有世家一人忽然开口,语带警惕的道:“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我们世家的根基似乎不稳。”   郑观鱼哈哈大笑,道:“天下都是读书人,人人都能明事理,此事难道不好么?我觉的这事很棒啊。”   其他几个世家之人满脸无奈,对他遥遥头道:“你是世家之中的异类,我们可没有你的欣喜,我们只觉得满心危机,顾兄弟这个书院太危险。”   顾天涯忽然一笑,打岔道:“诸位是否有些杞人忧天了?凭我一人教的了几个孩子?”   众人微微一怔,随即全都释怀,笑着点头道:“是啊,整个天下只有一个顾天涯。”   他们心中的危机感消失无踪,顿时又把兴趣放到观礼上面。   而顾天涯因为小丫头的出彩表现,这时对于考较学子更加有了信心。   他将目光看向程处默三人,语带鼓励的道:“你们也各自说上一些,说说你们对汉末三国的见解。”   见解?   三个小东西肯定不懂的。   但是汉末三国,他们热衷的很。原因很简单,顾天涯跟他们讲过故事。那个故事里,有着赫赫威风的大将军。   只见程处默第一个兴奋开口,大声道:“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哈,却说那汉末之时,有十常侍蒙蔽君主,于是乎……”   这货竟然是要长篇大论的架势。   用的还是当初顾天涯故事给他们听的口吻。   顾天涯心里一抽,隐约感觉有些不妙,哪知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阻拦,猛听旁边李崇义哈哈大笑,道:“关于三国之时,我也有个见解,据说那时代猛将如云,然而因为战阵不同各有胜败,即便是最厉害的大将,遇到不合时宜的战役也会打输,竟然没有天下无敌之人,让人感觉颇为的唏嘘,所以么,我苦心思考一番,终于想通了他们错在哪里……”   这回答已经有点跑题的架势,但是因为话题太过古怪反而引起众人好奇,再加上李崇义的言谈颇为文雅,更让大家对他的回答有了期待。   唯有顾天涯心中的不妙之感越来越浓。   可惜他已经来不及阻止,因为李建成已经开始鼓励李崇义继续,皇族子弟若是能够露脸,李建成身为长辈自然是乐见其成。   他不鼓励还好,一鼓励事情可就大条了。   只见李崇义哈哈大笑,满脸骄傲的道:“汉末三国的猛将,其实可以做到天下无敌的,只需要他们相互配合,发挥相互最大的优势。比如吕布号称马战第一,但是下马之后并不算厉害,典韦则是徒步而战的高手,只要脚踏大地没人能够打过他,哈哈哈哈,所以我经过苦思冥想,终于帮他们想到了最强组合,只要吕布骑着典韦,绝对可以天下无敌……”   吕布?   骑着典韦?   满场寂寂无声。   众人额头冒汗。 第113章 玄武门事变,一局棋   顾天涯脸色苍白,感觉身体都在颤抖。   偏偏这还不算狠的,猛听房遗爱小家伙也急吼吼开口,道:“还有还有,你忘了说水战,水中最厉害的是甘宁,应该把他也加入进来。吕布骑着典韦,典韦坐着甘宁,这才是天下无敌,这才是最强组合,无论陆战还是水战,谁也打不过他们三个,啊哈哈哈,无敌了……”   顾天涯只觉胸中一口老血,差点就要摁不住喷涌而出。   他忽然仰头望天,再一次的满嘴苦涩,陡然捶胸顿足,面色铁青的道:“我还是傻,我还是傻啊……”   而在场其他之人,此时早已目瞪口呆。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才见郑观鱼面皮抽搐几下,硬着头皮夸赞道:“虽然这个说法有些离奇,勉强也可算是见解独到,呵,呵呵,顾姐夫有教无类,门下学子个个不凡……”   可惜他吹到这里终于吹不下去,猛然转头看向面色铁青的顾天涯,结结巴巴道:“顾…顾姐夫啊,你还是赶紧弄完拜师流程吧,天…天不早了,我们可都饿了。”   旁边众人连连开声,纷纷道:“对对对,都饿了,哈哈哈哈,等着吃饭呢。”   就连李建成和李世民,此时也是随声附和,众人几乎不敢去看三个小家伙,生怕自己按捺不住就会暴跳如雷。   吕布骑着典韦?   脚下还踏着擅长游水的甘宁?   这得是什么样的憨批,才能拥有这种可怕的脑袋。   六大世家的代表是连夜走的,再不走他们感觉可能要永远留在这,也许顾天涯不会搞死他们,但是顾天涯的三个憨批徒弟能笑死他们。   李世民也走了。   他身为天策上将,必须坐镇关中,眼看寒冬就要过去,开春之后又得用兵,江南的辅公祐一直没能平定,缩过这个寒冬之后肯定还要打仗。   顾家村突然由喧嚣变成了宁静。   又过了一段日子,李建成突然也提出告辞。   他的告辞让顾天涯颇为不舍,甚至有种‘君将远去’的伤感,这个君不是指的太子君,而是李建成的彬彬君子。   长者之风,敦厚仁和,让人不由自主的孺慕,心甘情愿的把他当大哥。   这样一位好大哥,他准备告辞‘远去’了。   君将远去,而我无力挽留,所以顾天涯很是难过,连续好几天辗转难眠,偏偏还得瞒着昭宁,不能让昭宁察觉异常。   这一日,晨光起。   李建成终于提出告辞,但却不允许众人送别,唯有顾天涯坚持不肯,追着他一直走出了很远很远。   其他人早已回村,就连昭宁也被李建成撵了回去,但是无论李建成怎么发火,顾天涯一直坚持着送别。   他不肯回头,他不愿回去,仿佛这一回头之后,他就再也见不到敦厚仁和的好大哥。   李建成终于叹息一声,招手让顾天涯走到跟前。   这一刻的太子殿下,脸上有一种释然的笑,他突然伸出手来,重重在顾天涯肩膀一拍,笑道:“小弟,回去。”   仅仅四个字,说的很洒脱。   然而顾天涯却面色苍白,仿佛一辈子也不想听到这四个字。   他缓缓伸出自己的手,用力攥住李建成的手,他攥的是那样用力,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   他双目直直盯着李建成,像是要把李建成的音容笑貌永远记住,然而他眼圈忽然泛红,丝丝水雾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看不清李建成了。   李建成看到他哭,顿时有些手忙脚乱。   李建成明显想要劝慰顾天涯几句,但是话到嘴边突然自己也伤感起来,喃喃的道:“若有来生日,再做你大哥。”   仅仅这一句,顾天涯眼泪磅礴。   李建成连忙用手给他擦拭眼泪,不断劝抚道:“别哭,别哭,你是大好男儿,一定要学会坚强,你的路还很长,甚至要帮着把我的路也给继续走下去,所以你千万不要哭,别让大哥看到你的软弱。”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忽然仰头看着天空,轻声又道:“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其实心有不甘才是人生常态。你我兄弟之间,皆都心存志远,我们渴望能做一些事,渴望能让百姓过好,但是老天爷心狠,他不愿意给大哥机会,所以,我只能把我的志向留给你了……”   顾天涯死死抓着他的手,哽咽道:“大哥,对不起。”   李建成突然哈哈大笑,面色显得无比释然,道:“你又不是大罗神仙,何须对我说声抱歉?肺痨绝症,患之无救,这又不是你的错,小弟你为什么要自责。”   他说着看了顾天涯一眼,又道:“自从我提出辞别的那日起,你的情绪一直很不好,你动不动发火,你经常的暴怒,甚至会因为一点琐事,直接和秀宁大吵大闹,终于在昨日晚间之时,你一个人跑到河边嚎啕大哭,你以为躲过了所有人,却不知道大哥就在不远处,那时我就知道,我的肺痨你治不好。”   顾天涯更加伤心欲绝,猛然苦涩低叹,仿佛喃喃的道:“倘若有一个人还活着,他也许能治好你的病。”   李建成呵呵一笑,陡然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大声道:“世间哪有那么多假设?人活在当下就得低头。天涯小弟,不要送了,你我各自回家,奔向自己的前程,虽然大哥我的道路已经走了尽头,但我在临死之前还要做件大事,这件事,石破天惊,会有大危险,会死很多人,所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三年之内你不可离开河北……”   顾天涯擦了一把眼泪,望着他道:“您是不想让我踏足长安吧?”   李建成微微一怔,随即展颜而笑,道:“我忘了你的聪慧绝顶,任何事都瞒不住你的推测,不错,我不想你踏足长安。”   想了一想,突然又道:“你帮我瞒住秀宁,把她困在河北三年,直到我身死消息传出之后,才允许她回家看我一眼。”   顾天涯直直看着他,好半天后才苦涩的道:“那时她只能看到你的尸体。还有他二哥胜利后的嘴脸。”   李建成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宁肯让她伤心欲绝,但也不能让她参与进来,世家不是傻子,不会轻易上当,所以我们必须做出绝大牺牲,必须要让所有人全都相信。”   顾天涯还是直直看着他,突然叹口气道:“想骗所有人,先得骗自己,但是骗术再高也有漏洞可查,所以你们只能真刀真枪的干……”   李建成郑重点头,再次压低声音道:“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双方必须结成死仇,唯有如此,才会成功,此事存有大危险,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虽然我和二郎都知道彼此在演戏,但是麾下的势力却被蒙在鼓里。”   他说着停了一停,轻声又道:“等那刀兵兴起的一日,双方绝对会杀红了眼,不死不休,只能有一方留下,世家势力很强,我们必须得留一手准备。”   顾天涯叹了口气,道:“所以昭宁不能参加,她的娘子军就是李家预防失败的后手。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哥哥为了争夺皇位反目成仇。”   李建成突然面色肃重,沉声道:“这三年时间你多劝她一些,一定拦着她不要掺和进来。”   顾天涯缓缓攥拳,仿佛盟誓般道:“我会把她阻在北地,让她无法踏足关中,我会俯下身子悄然发展,帮她把娘子军变成天下第一强兵,如果三年之后事情落败,李家的平阳公主将会率领大军长驱直入……”   “好!”   李建成重重点头。   他陡然转身离开,随即翻身上马,但是当他手中马鞭高高举起之时,他却猛然又把手臂轻轻放了下来。   他骑在马上,他双目盯着顾天涯,别离之时,依稀不舍,但他毕竟是大唐太子,是心性坚韧无比的李建成,终于他再次举起马鞭,狠狠朝着坐骑抽了下去。   战马一声嘶鸣,瞬间冲刺而去。   耳听马蹄之声隆隆,李建成的声音遥遥传至,长笑道:“天涯吾弟,为兄去也,若有来生日,再做你大哥。哈哈哈哈,下辈子你可不要不认呐……”   这是真正的道别之语。   这是真正的生离死别。   然而李建成的声音那般洒脱,他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他于顾天涯道别之后,纵马狂奔向前驰骋。   约莫一里地后,前方出现他的卫率,这是护送他来河北的队伍,最近一段日子一直在此处扎营。   今日因为听到要回归长安的消息,两千卫率早已骑在马上静静等候,所以李建成并不停留,只是手臂轻轻一挥,沉声道:“启程。”   两千卫率轰然而动,跟随大唐太子回归。   而在后方,顾天涯一直遥遥眺望,他看着李建成的背影消失,足足过了很久才轻声而叹,满嘴苦涩的道:“史书上的玄武门,原来竟是这种事,果然历史由人写,蒙蔽千年不可查,然而我虽得知,但却有心无力,唉,肺痨,肺痨。”   这个时代的肺痨,天下无药可医。   所以三年后的李建成,必然是身死无救的局。   顾天涯再次长叹,转身朝着顾家村而回,此时恰是一天清晨,东方一轮红日升起,洒下万道金光,照着他孤寂的背影。   他有心无力,他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他才会坚持来送李建成,因为他知道这是提前三年的道别。   接下来的三年时间,大唐必然是风起云涌……   一个斗字,贯穿始终。   一个杀字,用来结尾。 第114章 千万不要得罪顾天涯   十五日后,大唐长安。   六大世家的代表,已经回到了帝都,此次世家和皇族争锋,双方看似打了一个持平,然而细细琢磨一下,才会发现世家输了。   吞下去的土地,重新吐了出来。   搬空了的粮仓,需要归还国库。   虽然只需要归还两成,但是这个两成的基数太大,并且涉及整个天下世家,所以世家之间也得吵闹一番。   面对皇族之时,世家利益一体,然而自己关起门来以后,彼此的利益同样寸步不让。   这一日,王阀府邸之中。   五姓七望齐聚,各个世家也派有人来,郑观鱼等人作为河北一行的代表,需要接受所有世家的共通质询。   首先开口的永远是王阀。   天下王氏出太原,分支绵延上千载,这是一个堪称庞然大物的族群,王氏一直把自己当成世家的领袖。   他家的实力确实很强,曾有‘王与马、共天下’的辉煌,并且这‘王’字指的还是琅琊王氏,只能算是太原王氏的分支。   一个分支而已,竟能和晋朝的司马家族共掌天下,可见太原王氏之强横,位列门阀并非浪得虚名。   只可惜,这家人的心思太傲。   祖辈上千年的辉煌,家族传承下来的势力,让他们感觉天下无人可撄其锋,所以平日总是以世家领袖自居。   比如今日的质询,所有世家必须聚集王家,且由王氏第一个开声,发出他们略显不爽的质问。   问话的是王氏一个族老,言语中带着一丝霸道,直接对六个年轻人道:“尔等都说说吧,你们今次之行干了什么?”   六个世家代表相互对视一眼,示意让郑观鱼出面进行回答,因为在河北之时,主要是郑观鱼负责谈判。   偏偏郑观鱼却是个世家的异类,直接瞥瞥嘴表示自己不尿王氏这一壶,其余五个年轻人满脸无奈,只能改为崔翟负责回禀。   但见崔翟越众而出,未曾出声先是行礼,然而后缓缓开口,一条条的诉述河北之事。   可惜还没等他说上两句,陡然那个王氏族老冷冷一哼,不悦道:“竟然要归还两成?尔等有何脸面回来?”   崔翟登时呆立当场,只觉得心中怒火一冒。   但他性格谦逊柔和,并没有直接表现出怒气,反而朝着王氏族老拱了拱手,语带提醒的道:“此次谈判之前,天下世家已经定下底线,无论田亩还是粮食,都可以归还皇族三成,而吾等通过艰苦谈判,直接帮世家省下了一成,此乃有功之举,为何还要挨骂?这位王氏族老,请你收回刚才的话。”   他说着不等对方辩驳,紧跟着又道:“并且此次河北之行,你们王氏的凌云公子同样前往,阁下若是认为我们谈判不利,可以怪罪你们自己家的晚辈,至于你想怪罪吾等,请赎崔翟不肯答应,我们清河崔氏同样也是门阀,我即使做了错事也轮不到你讲。”   这一番话铿锵有力,说的那个王氏族老面红耳赤,老东西明显下不来台,突然满嘴强硬的道:“既然你认为自己的谈判有功,那就由你们清河崔氏负责归还这笔财富。”   崔翟登时面色一冷,淡淡道:“我是个小辈,若是和您辩驳属于失礼,但我仍要问您一句,你这个老东西算是什么玩意儿?”   他陡然变成厉喝,刹那间怒眼圆睁,大声质问道:“王家是你说了算吗?你只是个族老而已。我则是清河崔氏的嫡支公子,是能继承下一任家主位置的人。放眼你们整个王氏,只有两人能和我交谈,一位是你们的家主王硅,一位是你们的嫡公子王凌云,除了他们两个,谁敢对我指手画脚?”   那个王氏族老气的面色铁青,下意识抬手指向于他,道:“你,你,你有辱斯文……”   崔翟岂能让他反击,瞬间再次打了回去,厉喝道:“我方才对你彬彬有礼,并非在乎你是王家族老,我尊敬的是你年龄,结果你却为老不尊,对于这种情况,我崔翟正好在河北学到了一个动作,那是一位小兄弟教的,我觉得这个动作很妙,所以么,我现在让你见识见识……”   他说话这话之后,猛然举起自己的手,陡然弹出一根中指,对着老东西狠狠一竖,大声道:“我懆!”   同一时间,其他四个青年一齐上前,几乎不约而同,各自竖起中指,大声道:“我们也懆!”   唯有王氏的那位公子,满脸苦笑的没有上前。   直到五个公子竖完中指之后,这位王氏公子才叹息一声,对几人道:“你们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非要众目睽睽之下用这个动作。”   结果崔翟等人一齐冷笑,反问他道:“你家里出了这么个老东西,只能让你们整个王氏蒙羞,你身为嫡支公子,难道不觉得窝火吗?”   王凌云无奈一叹,道:“他算是我的长辈,我总不能也竖起中指说懆吧。”   郑观鱼突然咧嘴而笑,使坏般的怂恿道:“他又不是你的亲长辈,顶多只能算是你族叔,你乃王氏嫡公子,竖他中指又何妨?顶多你不懆他老娘,懆他儿媳妇行了吧。”   王凌云目瞪口呆。   足足半晌之后,他才苦笑遥头,道:“你们啊,一个一个都是睚眦必报。”   其余五个公子一起冷笑,道:“身家门阀公子,此乃必备之心。否则小猫小狗都敢呲牙,我们以后如何继承家主之位?你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何必转过来说我们?”   王凌云竟然郑重点头,缓缓道:“此言有理。”   他陡然转身,面带冷意看着那个族老,沉声道:“六族叔今天似乎有些乏了,赶紧回家稍事休息一番吧,今日的世家聚议,你可以不用参加了。”阅读书吧   那个族老先是一怔,随即面色勃然,道:“你敢驱离我?”   王凌云面色一寒,森然道:“若是再让你待下去,丢的是太原王氏的脸。”   那族老更加大怒,猛然转头看向上首方向,暴跳如雷道:“家主你看到没有?此事必须有个说法。”   却说那上首之处,共同坐着六个老家伙,分别是六大门阀的族长,居中一人正是王氏的王硅。   这个王氏族老向王硅告状,哪知王硅脸上全是悠然,突然出声,语气淡淡,道:“既然凌云下了命令,你就离开这里回去休息吧。他是王氏嫡公子,有权驱逐你离开。”   王氏族老呆立当场。   满脸都是青红皂白。   幸好这里是王家主场,有人不想让他太过难堪,所以连忙上前拉扯,好说歹说的劝出门外。   自始至终,坐在上首的六个老家伙一直冷眼旁观,直到这个族老被人拽走,其中一个族长才缓缓摇头,语带嘲讽的道:“你们王氏真是家大业大啊……”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指的乃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意思。   王硅叹了口气,面色有些难看。   他抬头看向王凌云,又看向其他五个公子,脸色稍微好转,忽然出声赞扬道:“尔等六人,温文尔雅,即使面对敌人,也能正心品评,这才是我们世家的嫡公子,这才是我们世家的下一代。”   六个青年对他不敢失礼,连忙一起拱手道:“多谢您的称赞。”   王硅点了点头,突然又道:“此次你们前往河北,对那个小子的感官如何?”   哪知六个青年先是一怔,随即脸色全都严肃起来,竟是由王凌云主动出声,一脸肃然的道:“还请祖父重新开口,收回‘小子’这个蔑称。那位顾兄弟心存志远,他不该被人蔑称和不屑……”   这话顿时让王硅一呆,其余五个门阀族长也是一愣。   王硅明显皱了皱眉,语带好奇的道:“你们六个嫡支公子,竟然如此看重那个小…那个顾天涯?尤其是你,凌云吾孙,你从小性格孤傲,很少能有人被你看在眼里啊。”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王凌云突然长叹。   而其他五个公子则是哈哈大笑,突然各自探手入怀掏出一份书卷,道:“凌云就是吃了孤傲的亏,结果被顾兄弟狠狠打了脸,此次我们河北一行,各家都有很大收获,偏偏付出的代价不同,凌云属于被人敲竹杠的那一个。”   说着纷纷把书券一举,大声道:“红砖秘方,千贯一份,稀世清茶,售价十万,这是我们的购买价格,买下来属于赚了大便宜,但是凌云公子比较倒霉,他付出的代价翻了一大番,哈哈哈哈,有趣的很呐。”   在场都是世家,个个都是聪明人,众人从他们的话中,可以听出很多东西。   王硅脸色一寒,陡然重重一拍桌子,道:“同样的东西,竟然卖出两个价格,并且只有我王氏付出高价,这岂不是特意针对吾族?此子,王氏定不与他干休……”   他突然发威,在场人人侧目,唯有王凌云面色一变,急急道:“祖父不可,万万不可,您今日乱说此语,传出去会害了王家,那位顾兄弟性格很倔,他比我们更加的睚眦必报,倘若他听到了您的这番话,怕是以后再也不卖给我们秘方。”   王硅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他的孙子反驳他。   这老货看了孙子一眼,沉声道:“不卖秘方,那又如何?太原王氏传承千载,未必缺少一两个秘方……”   王凌云深深吸了口气,满脸肃重的道:“世上之事,最怕对比,若是我们和顾兄弟断绝关系,再也没法从他那里获利,而其他五大世家继续与他交好,实力必然越来越强,别人不断进,而我止步不前,长此以往下去,太原王氏落魄矣。”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诚恳看向王硅,再道:“此次我们河北一行,六个公子达成一个共识,那就是,千万不要得罪顾天涯。只要交好于他,世家可以千秋万代……”   王硅登时动容。   他知道这个嫡孙从不会无的放矢,所以王硅老货顿时神色一改,语带郑重的道:“那个顾天涯真的这般重要?”   王凌云看了其他五人一眼,叹口气道:“他祖上是墨家,而且很可能是巨子。”   哗啦啦!   满场一阵杂乱之声。   但见无数人下意识站起,脸上全都带着震惊之色。   世家属于儒门,曾经是墨家的死对头,正因为是死对头,所以对墨家的厉害最为清楚。   那是能让穷鬼翻身成为巨富的一个学派。   而那个顾天涯,他的祖上是巨子。 第115章 搞死李世民,世家要动手了   能被称为铁骑的骑兵,必自古一直都说,商人重利轻情义。   其实世家比商人更加离谱。   在天下世家的眼中,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今日怒目相向者,明天把酒可言欢。   既然顾天涯能够给世家带来利益,那么他从此以后就是世家的朋友了。   成了朋友,肯定不能搞他。相反,还得多多攀扯。   但见王硅稍一思虑,陡然目光闪烁灼灼,这老货缓缓一抚长须,慢条斯理的道:“河北一道,穷困潦倒,恍如一块鸡肋之肉,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老夫如此评论,诸位以为然否?”   他这话的意思很直白,大家犯不上为了河北和顾天涯交恶。   反正那个地方是块烂泥,就算敲骨敲髓也榨不出几两肉,利益不算大,完全可放下。   在场世家都是人精,岂能听不出王硅的用意?   但见一众世家频频点头,其中一人忽然开口而笑,道:“若是放在以前,点滴之利吾等也争,然而现在那里多了一个顾天涯,吾等何不把那一片地方让出来送给他。”   另一个族长同样面含微笑,语气悠悠道:“此举既可攀扯友情,又能凸显世家大度,对于吾等中原世家来说,弃掉河北的损失并不太大。故而,可行!”   但是也有世家族长怀有私心,闻言忍不住据理力争道:“河北乃是范阳卢氏的祖地,此举是不是应该和卢氏商量一番。”   结果崔王两阀一起冷笑,其他几个大阀恍如未闻,皆面色淡淡道:“我们这是为了整个世家的利益,范阳卢氏应该做出一些牺牲。”   刚才那个族长明显不服,忍不住道:“你们这是欺负卢氏没有到场,倘若卢氏不肯心服应该怎么办?”   结果众人一齐看他,毫无顾忌的道:“倘若卢氏不服,让他和顾天涯去交恶好了,你似乎心中也不服,那你也可以去和顾天涯交恶。今天吾等六大门阀共同约定,中原世家从此以后将会放弃河北,自今日起,吾等不再碰触那片地域的利益……”   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缓缓在众人脸上一扫,语带威胁又道:“至于你们有些人,家族的祖地在河北,你们若是不肯放弃利益,可以不遵守六大门阀的约定,你们想去和顾天涯争,随便你们去和顾天涯争。”   刚才那个族长面色一白,下意识道:“我们只是下品世家,如何能是娘子军的对手。”   众人齐齐冷笑,道:“河北不是有个范阳卢氏么?他家可以成为你们的领头羊。”   那个族长仍旧面色苍白,突然咬牙下了一个决断,大声道:“从今天开始,我们卫州陈家改个规矩,不再尊崇范阳卢氏,唯中原世家马首是瞻。”   六大门阀的族长哈哈大笑,顿时对他的语气变为平和,纷纷道:“陈诚吾弟能够悬崖勒马,卫州陈氏必然会更上层楼。”   世家对外之时,利益乃是一体,然而遇到内部矛盾之时,同样也会心狠手辣的下死手。   一般是按照地域划分,形成一个一个派系,相互争斗,自古如此。   该出卖盟友的时候,他们可以毫不犹豫的出卖。   当然,该拉拢的时候肯定也会拉拢。   卫州陈氏的族长深深吸了口气,突然道:“我们已经背弃了卢氏,以后甚至会帮着顾天涯,我们做下了此等卖友之事,能不能参与一点茶业的份额?否则既背盟友,又无利益到手,族中几百口人的未来,我这个当族长的无法面对祖宗……”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渴盼的看向六大门阀,诚恳道:“卫州陈氏可以拿出一千顷地,变成专门种植茶业的茶田,只希望六大门阀能够施舍一些,让我们陈家可以跟在后面喝点汤。”   六大门阀哈哈齐笑,故作大度的道:“岂能汤汤水水?应该一起吃肉。”   这便是答应了意思。   陈家族长不由长出一口气,脸上不由自主显露欣喜。   卖了范阳卢氏,得到了新的利益,他并没觉得心中愧疚,只觉得这笔生意大赚。   这时忽见荥阳郑氏的族长面色一沉,肃然道:“既然已经定下盟约,以后就得共同遵守,河北道一地,吾等从此不再沾染,此等示好之举,必须一致保持。但是……”   他语气猛然一森,沉声又道:“今次之事,只因利益,顾天涯能够给我们带来财富,所以我们愿意和他攀扯一些交情,但那只限于河北,世家不可能放弃天下。该争的东西,我们仍旧会争。”   这其实已经不是在说顾天涯,而是把话题引到了李氏皇族身上。   场中气氛顿时一凝,所有人的脸色变为肃重。   郑氏族长看了众人几眼,缓缓又道:“诸位都知道,我郑氏乃是李家姻亲,大唐太子李建成,娶的是我亲姐姐,也就是说,郑氏把未来三十年的家族利益押注了太子府。”   他说到此处微微一顿,紧跟着又道:“倘若李建成不能登基,荥阳郑氏的押注就算输了。”   场中气氛更显凝重   足足好半天之后,才听崔氏族长轻轻开口,道:“吾清河崔氏,也投了押注。”   这已经有两大门阀的族长表态了。   突然王硅也缓缓开口,语带深意的道:“诸位应当知道,老夫乃是太子府的中允……”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太原王氏同样押注了太子府。   已经三大门阀了。   这时又有两大门阀的族长出声,语气凝重的道:“如果李建成不能继承大唐皇位,吾等当初借出去的债务都会成为烂账,偏偏李家似是早有谋算,他们不断的扶持李世民,既封秦王,又封天策上将,不但总揽关中兵马大权,而且还允许他自置属官,倘若再这么放任下去,李世民很可能会替代李建成,所以,吾等不得不争。”   在场众人一起点头,沉声道:“尤其是天策府帐下那群人,行事举动尤其的可恶可憎,他们仗着军功封爵,得陇之后复又望蜀,他们不断指染各种利益,想把自己家族变成新的世家,然而天下利益只有那么些,他们若是成了世家我们该如何?”   荥阳郑氏的族长眼中杀机一闪,森森然道:“自古新旧交替,唯有你死我活,他们若是活了,我们这些人都得去死”   “所以,必须搞死李世民!”众人一齐出声。   郑氏族长补充一句,又道:“而且得早早的把太子扶持上位。”   他说着看了众人几眼,诚恳再道:“诸位应该明白,郑某并不是为了帮我姐夫,李建成虽然娶了我的姐姐,但是大家都知道那只是联姻。”   在场世家齐齐点头。   接下来,就是一场紧锣密鼓的商议。   先要通过朝堂不断发声,打压李世民的天策府势力,接着施展各种阴谋诡计,尽可能的消掉李世民权力,等到时机成熟之际,直接发力搞死李世民。   然后,强行推举李建成登基。   到了那个时候,太子府的世家官员全体晋升,掌握一朝之政,六部把持在手。   唯有如此,世家的利益才能保证。   这是一场另类的厮杀,甚至比沙场争锋更加凶险,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必须进一步扩充太子府的力量,李世民之所以让世家感到危险,是因为天策府执掌着二十万大军,那么世家就得从这方面下手,先把太子府的两大卫率给搞起来。   世家有的是钱,并且养着私兵,所以,这个事情并不难。   但见郑氏族长第一个开口,语气郑重的道:“我荥阳郑氏身为太子姻亲,岂能不给太子府提供助益?郑氏愿意拿出五千私兵,赠与太子府中担任卫率,这五千人,全是精锐,人人批甲,配备横刀……”   好大的手笔!   五千铁甲之士,而且还配备横刀,想要供养这样一支队伍,每年光是兵饷就得几十万,可见郑氏财力之雄,也可见郑氏的决心之大。   他家是铁了心的要把李建成推举起来。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太原王氏的手笔更大。   只见王硅老货缓缓一抚胡须,慢悠悠的道:“王氏在最近几年扩展商路,一不小心和突厥人成了朋友,既然成了朋友,必然相帮互助,我们见那突厥友人缺少煮饭的铁锅,不忍心看到他们茹毛饮血的受苦,所以么,我们卖了一些铁锅给他们,而对方因为心里感激,也对我们做了一些回报,就在前年之时,突厥人卖给王氏三千匹战马……”   铁锅换了三千匹战马?   他这话说给鬼听都不信。   屁的卖铁锅,睁眼说瞎话,在场众人谁不知道,王氏一直偷卖兵器给突厥人。   只不过这种事没有人愿意揭穿,因为很多世家也在暗地里干着这种事。   但听王硅老货再次开口,一脸笑眯眯的道:“王氏身为钟鸣鼎食之阀,传承的乃是书香门第之风,我们虽然得了三千匹战马,但我们并没有征战天下的心思,所以么,勉强练了一支铁骑,正好赠与太子府担任卫率。”   够狠的啊!   一出手就是三千铁骑。 第116章 顾天涯,你好狠   太原王氏手笔,真是大的吓人。   三千铁骑,何等了得。   当年李世民的天策府横扫中原,最精锐的铁骑也只有三千之数,虽然只有三千,却敢冲击窦建德十万,并且一战而胜,杀的血流成河。   这时代最强的就是骑兵。   骑兵之中最强的乃是铁骑。   虽然谁都知道铁骑厉害,可惜没有几个人能够养得起铁骑。   既然号称铁骑,骑士和战马全都批罩铁甲,光是这一部分开支,就得几十万贯上下,铁骑要想保证强横,每天都得饱餐肉食,这又是一大开支,每年至少几十万贯。   仅这两大开支,就让人望而却步。   顾天涯为了帮助昭宁弄出铁骑,先要和李世民翻脸大吵大闹,妹夫和舅哥差点成仇,只为了留下那三千匹战马。   然后为了铁甲的开支和骑兵的供养,他得卖出清茶秘方作为资财,六大世家一起出钱,方才让他满足了渴望。   然而现在,王氏自己就拿出了三千铁骑,并且听王硅老货的说法,王氏已经供养这是铁骑两年。   这得是多么雄厚的实力。   难怪门阀敢和皇族硬怼。   这时清河崔氏的族长突然出声,道:“我们崔氏不养私兵,但是崔氏可以出钱,不管你们贡献多少人马,所有的兵饷全由崔氏出了……”   他说着微微一停,目光傲然看向全场,淡淡又道:“钱这个东西虽然好,偏偏我们崔氏从来都不缺。放眼整个天下,没人比崔氏更有钱……”   好霸气的宣言。   然而在场世家不得不服。   崔氏传承千载,号称富可敌国,手中掌握着十几个铜矿,皇家想要铸钱都得找崔氏买铜……   一连三大门阀出声,另外三大门阀也不甘人后,各自出钱出力,又或者直接贡献私兵,转眼之间,六大门阀全都出手。   这可不是因为踊跃,而是为了将来的利益。   既然已经决定做出投注,肯定是盼着将来大有斩获,今天投注的越多,将来收获才会越多。   譬如秦时吕不韦,曾言奇货皆可居,一旦成功,千百倍获利。   世家传承千载,这种事情比谁都精。   所有六大门阀才会如此大手笔,因为他们必须要保证李建成能赢。   至于剩下那些世家,同样也是齐心协力,仅仅只在短短时间,竟已凑出了十几万兵马。   这一支大军极其精锐,几乎可以说是掏空了世家的私兵。   十几万兵马将会成为李建成的太子卫率。   但是谁都知道,太子卫率只是名义上的称呼,这支大军乃是天下世家的押注,属于他们放在赌桌上的筹码。   若是干掉了李世民,世家的收益十倍翻。若是输了这一仗,很多家族从此一蹶不振。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他们绝对会被天策府的那群新型势力所取代。   所以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赌,但是在场世家并不觉得自己会输。   因为,世家的联合力量太强了。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结局。   但是,在场也有冷静之人。   谁也没有料到,太原王氏的王凌云陡然上前,但见这位嫡支公子双手一拱,先是给王硅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然后才缓缓开声,道:“我要分家,我回太原……”   所有人呆立当场。   王硅面色怔愕,只觉的自己被孙子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老家伙的眼中明显带着不悦,皱眉呵斥道:“凌云吾孙,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乃王氏嫡支公子,将来需要继承家主之位。你速速收回刚才的话,祖父可以当成你年轻不懂事。”   哪知王凌云一脸坚定,再次道:“我要分家,我回太原……”   他似乎不愿和祖父闹僵,所以接下来稍作解释,沉声道:“太原靠近河北,位置属于北地,孙儿今次河北一行,见识了顾天涯的心性柔软,他是个黔首出身,然而却努力去帮百姓,孙儿深感惭愧,觉得自己也该做些事情,我虽是世家门阀的公子,但是门阀非得高高在上吗?为什么不能俯下身子,为什么不能去帮一帮百姓?”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目光毫不畏惧的看着王硅,一脸坚决道:“所以,我要分家,我回太原,我是王氏嫡公子,按照族规可以带走一半的人,并且,所有王氏的产业我都要分一半。”   “放肆!”   王硅气的胡子都吹起来,面色铁青的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是在分裂家族,倘若你真的做出此举,会让王氏跌落五姓七望?”   哪知王凌云淡淡一笑,缓缓摇头道:“不会的,跌不落,因为,其他几家也一样。”   王硅登时呆住!   陡然只见另外五个公子一齐上前,赫然发出了震惊所有人的宣言,大声道:“我们也要分家,我们也回祖地,你们想和李世民争锋,我们年轻一辈不陪你们玩……”   声音隆隆,坚决无比。   六大公子联合,实力不容小觑。   他们从小就被当成接班人培养,这些年已经执掌了家族部分权利,这时铁了心的想要分家,六大门阀竟然无法阻拦。   真的分家了。   谁也没有想到,当世六大门阀就让自斩一刀,偏偏持刀之人还是自家嫡支,个个都是从小培养的继承人。   经过这自斩一刀,六大门阀直接分裂,实力拦腰而折,只能算是上品。   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天下世家一片哗然。   唯有范阳卢氏喜出望外,从今天开始整个天下只有一个门阀。   卢阀!   半个月后,已是岁末。   这一日恰是元岁将至,整个长安城突然万人空巷。   无数百姓走上街头,好奇的观望着一件大事。   堂堂五姓七望的大族,六个门阀在今日分裂了,各自分出一支,回归自家祖地,据说是六个公子叛变家族,直接动用手段分得了无数产业。   真够狠的啊!   但是也真够过瘾的啊。   百姓们很是兴奋,不断的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等着观看六个家族的热闹。   很快,长安城里出现第一支车队。   只见一位公子骑马而行,转眼间到了长安城的东门,突然他听马驻足,骑在马上回头而望。   他遥遥看着整个长安,口中沉沉发出一叹,喃喃的道:“我由长乐门出,希望家族可以长乐,大哥,对不起了,我郑观鱼并不是想要分裂家族,我只是担心整个郑氏都会覆灭,我在河北顾家村的时候,听过顾天涯的一堂课,那时他在教导学徒,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的那句‘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仿佛黄钟大吕一般震醒了我,我忽然发现,世家太狂了。可我劝不住你们,我只能用我自己的办法……”   郑观鱼说到这里,再次发出长长一叹,他正要挥舞马鞭启程,陡然眼中瞳孔微微一缩。   他身体下意识僵直,随后急急的翻身下马,他大踏步走向街角一辆马车,仰头看着马车流下眼泪。   却见马车的帘子轻轻一掀,里面露出一张雍容华贵的容颜,那是一位中年女子,此时正看着他默默叹气。   郑观鱼突然擦了把眼泪,拱手对着女子郑重一礼,哽咽道:“姐姐,谢谢您来送我。”   原来这中年女子正是太子妃,郑观音。   她坐在马车之中并未下来,只是双目盯着自己的弟弟,足足好半天之后,才缓缓叹息道:“你姐夫今天很忙,没法亲自过来送你,所以让我走上一趟,送你这个弟弟回归祖地。他这阵子都很忙,一直被各个世家给缠着。”   郑观鱼朝着城中方向看了一眼,仿佛语带所指的道:“他是大唐的太子殿下,但他府里全是世家的官……”   太子妃再次叹息一声,突然道:“小弟,对不起。”   至于为什么道歉,她这个当姐姐的没说。   然而郑观鱼却深深看她一眼,陡然展颜轻笑,道:“姐姐能来送我一趟,已经不枉一母同胞,但你毕竟是个女子,嫁人之后要被称作李郑氏,李字在前,郑字在后。”   郑太子妃陡然开口,像是忍不住某种恐惧,大声对他叮嘱道:“如果你哪一天遇到了危险,你一定要撇下家族跑出去,你去河北,去顾家村,那里有个人,能够保住你。”   郑观鱼哈哈大笑,摇头道:“姐姐你放心,我不会有危险的,我已经分裂了家族,从今以后再也不是荥阳郑氏的人……”   他猛的抬头,目光直直看着自己的姐姐,足足很久之后,才轻轻道:“阿姐,你自己也要小心。大哥他押注太多,已经有些疯魔了,倘若哪一天遇到危险,你才该撇下一切跑出去。”   太子妃明显一怔,随竟也摇头,同样轻声道:“我已嫁做人妇。”   郑观鱼像是焦急起来,大声道:“正因为你嫁了人,所以你是他的嫂嫂,只要你跑去河北,他必须得保你活着。阿姐,我知道你心性贞烈,可你就算不为自己,你也得为了三个孩子吧。”   太子妃呆立当场。   郑观鱼眼中忽然有泪,道:“不管谁赢谁输,肯定会死很多人,真要是到了刀兵祸乱之际,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能活着,兵卒一旦杀红了眼,谁能阻拦他们滥杀无辜?哪怕是咱们世家一方的兵,也未必会忍住趁乱劫财的心,阿姐,你答应我,你答应我啊……”   太子妃终于点头,轻声道:“我记住了。”   郑观鱼大喜,然而眼中泪水更加磅礴,陡然他一个转身,离开这个僻静无人的街角,他回到城门口翻身上马,猛然恶狠狠的一抽马鞭。   瞬间冲刺而起。   他自始至终再也没有回看一眼躲在街角的马车。   而在此时,长安南门。   王凌云同样骑马,身后跟着长长的车队。   陡然他也回望长安,目光似是依依不舍,突然口中长长一叹,道:“我自永宁门出,希望家族可以永宁。就算家族不能永宁,也希望我这一支能够永宁。”   这时只见一个老者乘车而来,面色铁青的看着他,忽然竟也长长一叹,道:“凌云吾孙,你担心的未必正确,天下世家联合一体,传承千年屹立不倒,没有永远的王朝,但却有永远的世家……”   王凌云哈哈一笑,伸手恭恭敬敬给这个老者行礼,然后猛然一抽马鞭,瞬间冲出长安城门,自始至终,竟是丝毫不做辩解。   直到他纵马疾驰很远,方才遥遥传来他的声音,大哭道:“顾天涯,我恨你,你用潜移默化之术,让我心生警惕之恐,我家祖父已经六十岁了,你却逼着我和他断绝关系,顾天涯,你好狠啊,但我却要感谢你,我王凌云真的很不甘心啊……”   大哭之声,瞬间远去。   这一日,六大公子出长安,天下五姓七望,六大门阀分裂。   走了的,带着一部分族人和产业,从此回归祖地,循规蹈矩缩头。   而留下的,则是奋起余力不断争锋,各种阴谋诡计,不达目的不休。   大唐河北,顾家村中。   顾天涯负手站在大河之畔,越过冰面遥遥看着长安方向,北风呼啸如刀,吹的他脸上生疼,他忽然发出长长一叹,轻轻喃喃的道:“我能做的,唯有这些……”   李建成把自己的命都赌上了,只为了能让李家一战而成,但是天下世家何其庞大,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虽然历史上明确写了玄武门事变的结局,但是谁又能保证这一方时空仍旧如此。   所以顾天涯趁着六大公子身在河北的时候,通过各种旁敲侧击的手段攻击六人之心,终于给六人的心里种下阴影,让他们产生了保留家族香火的想法。   谁能想到,天下六大门阀的分裂竟是他的手笔。   分裂之后的六阀,实力等同于拦腰而斩,倘若李氏皇族仍旧无法成功,那只能怪李世民的天策府不够心狠。   幸好,那些人的心够狠。   但是顾天涯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李世民,他完全是因为不想李建成带着遗憾的走。   那位敦厚仁和的大哥,把自己的一切都赌上了,后世史书上对他的评价,是一个令人心酸的‘废’字。   可是谁又能知道,李建成一点不废。   他是一个心存志远的人,他才应该当皇帝,可恨贼老天,不给人希望。   所以顾天涯要出手,用尽一切办法帮一帮。   他不想让李建成遗憾的闭上眼。   此时北风更冷,咆哮宛如利刀,顾天涯再次长长一叹,准备离开河畔回家,昭宁已经有了身孕,他得多陪陪媳妇。   哪知就在这时,忽听身后有人出声,脆脆的问道:“哥哥,你不想让那个太子死,对不对?”   顾天涯怔怔转头,望着自己的妹妹嫦娥。   却见嫦娥嫣然一笑,甜甜的道:“那就让他多活几年吧……” 第117章 留条后路,可你不要   时光一晃,又是半月,春岁元日已过,转眼已是上元。   这一日,齐王李元吉突然登门拜访。   他已经连续多日踏足东宫太子府。   今夜乃是上元之夜,民间又称元宵佳节,道家有‘三元’之说,佛门有‘燃灯’供佛之举,而自西汉武帝之时,皇帝已经有了祭祀太一的传统。   所以这是一个大节,满朝文武都会休沐。   休沐就是带薪放假的意思,古人可比后世的‘996’有良心多了。   大唐虽然刚刚立国不久,然而对于官员休沐看的极重,比如冬至之沐,一下子就给七天假期,过完冬至长假,接着就迎来了春岁元日,又是七天带薪假期,官员们嗨皮的不行。   等到元日七天长假过去,仅需要上朝七天又是休沐,上元之节,再次七天。   一连三个黄金周,全都带薪给放假,官员们压根不累,百姓们也跟着受益。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在唐代官员乃是消费主体。   官,来自世家。   世家者,最好颜面。   比如今次的上元之节,满城都要燃放华灯(这是历史明文记载),华灯这东西,制作起来颇为费心,世家自己肯定是没工夫去弄,就算会弄也只是女眷们兴趣使然。   但是世家要大张旗鼓的表现财力,光凭女眷的兴趣根本做不了几个灯,所以,他们会采购。   这个时候是整个长安百姓的幸福之节。   只要在去年早早存下一批竹子,此时就可削成竹篾制作各种华灯,工艺并不复杂,心灵手巧即可,甚至连家中儿童也能帮忙糊灯笼,一日劳碌竟可赚取四五文的铜板,无论是买粮吃喝,又或是给家里扯一块布做衣物,都很好。   而大唐的世家在这一日也是不吝钱财,会为了博取一个名声大肆掏钱。   尤其是那些官员之家,更是要燃放华灯做礼,于是就养活了许多许多百姓,这很可能是历代王朝愿意放假的原因。   所以整个上元之节,是官员们嗨皮的日子,拿着俸禄享受休沐,悠悠然何其乐哉。   可惜官员虽然悠闲,大唐还有操劳的人。   比如太子李建成。   今日上元夜,满城皆畅游,即便是普通长安百姓,这一夜也会放松心情出来逛一逛,然而唯有李建成,他还窝在房里批阅文书。   就在这种情况之下,齐王李元吉突然登门。   这货虽然被封为王爵,然而骨子里全是劣性,他登门造访并不持礼,甚至不愿意等候门房帮他通报一声。   他直接闯入李建成的书房,进门之后先是发出一声狂笑。   此时李建成正在批阅一份文书,结果被李元吉一把夺过毛笔扔掉,哈哈笑着道:“大哥,走,今日上元夜,咱们去逛逛,外面满城华灯燃放,连普通百姓都在游逛,偏偏你这个大唐太子,竟然躲在家中批阅文书!”   这货一边说着,一边拖着李建成往外走,口中再次呼喝道:“我已包下了长安白月楼,今夜要做一场诗文会,大哥与我一起前往,和世家文儒斗诗品茗,顺便再欣赏歌舞,此乐真是人间之极,哈哈,哈哈哈……”   李建成被他拽着有些无奈,用了好大力气才挣脱开来,道:“你们去吧,为兄忙的很。河北那边又降大雪,我必须想办法弄点粮食过去。”   这话顿时让李元吉眉头一皱,不悦道:“又是河北?”   突然冷哼一声,极其不满的道:“那地方穷困潦倒,属于填不满的无底洞,年年遭灾,年年要赈,要我说直接把那地方扔了别要,免得赈济起来也会便宜给外人……”   他这话带着浓浓的不爽。   李建成看他一眼,微笑问道:“怎么了?不开心?”   但见李元吉又是冷哼一声,道:“前一阵子我发出飞禽传书给三姐,想要她放出话来站在我们这一边,结果三姐毫无表示,反而是那个穷小子回了一封信,只有六个字,让我气的很,他竟然说,外姓不便插手,我找他办事了吗?我找的是自家三姐,我想要的是三姐的娘子军帮我们,他一个尚公主的外戚算什么东西,竟敢自作主张,替我三姐回信……”   他似乎越说越气,陡然咬了咬牙,道:“一个穷小子,靠上我三姐,他不是想要发展河北吗?那就让他自己凭本事去发展啊。大哥你再也不要管顾河北的事,这场大雪正好让他那边饿死人,到时候也让他明白明白,他一个穷泥腿子算什么玩意。”   李建成叹了一声,摇头道:“你就算对人心存不满,但是河北百姓是无辜的。元吉,你跟我说实话,你真是对他不满吗?你恐怕是对你三姐不满吧。”   李元吉的面色明显一僵。   这货似是心中尴尬,但是很快便消失无踪,大声道:“对,我就是对她不满。她有二十万大军,为什么不肯站出来帮我们。若是有她加入,老二岂能占优。这个事,我想不通……”   李建成看他一眼,突然道:“不要老二老二的喊,世民终归是你二哥。”   哪知李元吉狰狞一笑,道:“我偏要弄死这个二哥。”   他突然看向李建成,语带兴奋的道:“大哥你知道么,我刚刚才从宫中回,我这次送出许多厚礼,嫔妃们都已经做出了选择,她们会不断给父皇吹风,老二的日子肯定越来越不好过。”   李建成目光幽深,突然道:“你送出的那些厚礼,都是那些‘朋友’给的吧?”   果然李元吉哈哈大笑,满脸得意道:“世家确实肝胆相照,从来不让我缺钱,只要我稍微言语一声,立马有大笔的金银财帛送上。”   李建成面色古井无波,仿佛早已知道这种事,他只是缓缓问了一句,盯着李元吉道:“最近一段时日,你们送进宫中多少钱?”   “三十万贯!”李元吉毫不迟疑,一脸兴奋的伸出三根手指头。   只听这货大笑又道:“上次我们送出了五万贯的金银宝珠,那些嫔妃已经帮着我们大吹枕头风,仅仅几天功夫不到,就让父皇下旨申斥老二,并且还削除了天策府的自置属官之权,又把老二的三万户食邑降为了一万,所以我们趁热打铁,这次直接送出三十万,那些嫔妃必然上下齐心,老二的日子肯定越来越难,哈哈,哈哈哈……”   李建成目光微微闪动一下,突然问道:“你跟大哥好好说说,你们这次送钱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李元吉眼神陡然一狠,语气森然道:“调老二回京。”   李建成身躯悄不可查的一晃。   只听李元吉森然又道:“这是王氏家主的谋略,堪称乃是神来之笔。老二他为什么强横?是因为他坐镇洛阳不受控制,只要我们把他弄回长安,他就成了拔掉牙齿的老虎……没牙的老虎还是虎吗?连个街头的柴狗都不如。”   李建成眼睛深处厉光一闪,道:“你们把他弄回长安,谁去负责江南平叛?”   李元吉登时傲然一笑,不屑道:“他很能打是吗?我也很能打啊!一个辅公祐叛乱而已,我带领兵马也能扫平。”   这货这次倒是没有吹牛逼。   李氏兄妹几人,确实都是人中龙凤,李元吉虽然性情残暴,但他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猛将。   这货冲锋陷阵战将夺旗,死在他手上的敌人不计其数,并且还都是隋末英豪,随便哪个都是一方人物。然而他们都被李元吉打死了,并且还是大军之中直接斩首的那种死法。   李建成突然叹了口气,道:“四弟,看来咱们真要赢了。”   李元吉登时哈哈带笑,满脸兴奋的道:“岂能不赢?赢定了啊。只要把老二弄回长安,他的天策府鞭长莫及,虽然老二位列第一王爵,但是按律只能配备三千甲士,也就是说,他回长安只能带着三千兵,而你的太子卫率,如今已有二十万。”   李建成面色有些异样,似是狠不下心看着李元吉走到末路,终于语带提点的道:“东宫卫率虽有二十万,其中十八万人都是世家的兵。四弟,那是世家的兵啊……”   哪知李元吉丝毫不去深思,反而再次哈哈大笑起来,道:“所以说,世家都是朋友啊,肝胆相照,义薄云天。”   李建成双目直直看着他,像是要把这个弟弟的音容相貌好好记住,足足好半天之后,李建成突然开口,道:“让你媳妇杨氏,去河北走上一趟吧。”   李元吉顿时一呆,愕然道:“她去河北干什么?”   李建成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封书信,道:“你三姐写信过来,说她已经有了身孕,虽然将来生的是外戚侄子,但你三姐毕竟是咱们李氏出身,原本我是想着让你去河北一趟,可你心里对你三姐存着怨气,既然如此,就让你媳妇去吧,她是齐王正妃,可以代表齐王府……”   李建成说着停了一停,口中不知为何突然一眼,看着李元吉又道:“此次即是去拜谒你三姐,同时也是去拜谒顾天涯,毕竟,他是你的三姐夫。”   他说着再次一停,语气显得更加异样,轻声道:“你自己不愿认下这门亲戚,但你妻子可以去认下这门亲戚。”   这是想给李元吉的齐王府留条后路。 第118章 史书轻描淡写,她该重笔而书   哪知李元吉勃然大怒,道:“让我齐王府去拜谒一个黔首?”   李建成终于对他完全失望,无奈只能编个谎话哄他,道:“我是让你妻子杨氏去黑背拜谒,因为你三姐有了身孕需要庆贺,咱们身为大唐皇族,不能让天下人耻笑不懂礼数。你妻子去了河北以后,可以和你三姐处好关系,这种事,有益无害……”   可惜他想给齐王府留条后路,然而李元吉却明显想歪了方向。   但见这货目光炯炯,陡然迸发惊喜之色,大笑道:“哈哈哈,我懂了,大哥这是让我妻子去和三姐攀扯亲情,然后通过亲情手段让三姐站在我们这一边,到时二十万娘子军虎视眈眈,正可以威胁老二的天策府不敢妄动,哈哈哈哈,此计甚妙啊……”   李建成已经不是失望,而是完完全全的绝望。   他目光幽深的看着这个弟弟,足足良久之后才缓缓点头,略显伤感的道:“让你妻子多带一些礼物,一家人万万不能失了亲情。”   他把‘亲情’二字说的极重。   然而李元吉丝毫听不出最后的提醒,只是满脸兴奋不断点头道:“大哥放心,此事易办,只要我去和世家说上一声,他们必然给我备上足够的厚礼,到时我妻子带去河北送给三姐,绝对让三姐感受到咱们的亲情。”   李建成深深看他一眼,点点头道:“好!让你妻子尽快启程。”   “当然要尽快启程啦,晚了很可能让老二抢在咱们头里。”李元吉大笑出声,一脸急吼吼的道:“我让杨氏明日动身,半个月内必须赶到河北。”   李建成再次点头,仿佛放下心中一块大石,然而他根本无法放心,所以忍不住又叮嘱一句,极其郑重的道:“切记不可光说不做。”   “知道知道,明白明白。”李元吉甩了甩手,打个哈哈道:“毕竟是要争夺三姐的支持嘛,自然是能有多快就有多快。”   他突然看了李建成一眼,又开始提起最先的话题,道:“大哥你真的不愿意出门吗?今晚整个长安都在燃放华灯啊。气象甚是浩瀚,景色十分动人。”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并且我已包下了白月楼,遍邀世家朋友共同一聚,今晚必是高朋满座,吟诗赏景何等开怀,大哥,你一起去吧。”   李建成摇了摇头,道:“你嫂嫂自己做了两盏灯,为兄想在家中陪她赏灯。”   李元吉哈哈大笑,道:“可以带着嫂嫂一起去白月楼啊,今晚那里也有很多世家贵女参与的。”   李建成再次摇了摇头,推辞道:“我和你嫂嫂不太喜欢热闹。”   “算了算了!”李元吉猛然甩了甩手,突然转身急吼吼的往外走,边走边叫道:“既然大哥你不愿意出门,我自己去白月楼参加诗会,正好和世家朋友说些事情,让他们帮我备上一份厚礼,大哥,我明日就让杨氏启程啊……”   李建成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出声开口换回他,道:“让你妻子也准备一些礼物,最好是她亲手缝制的孩童襁褓,到时带去河北做礼,可以让你三姐感到开心。”   李元吉哈哈大笑,浑不在意道:“小襁褓能算什么礼物?河北就算再穷也不缺吧?三姐她手握二十万大军,岂会在乎一两个小襁褓?”   哪知李建成面色一沉,不知为何竟然显得暴怒,厉喝道:“这很重要。”   他还是首次发火,李元吉顿时一怔,这货缩了缩脑袋,嘟嘟囔囔道:“行行行,送襁褓。我今晚回家之后专门跟杨氏说上一说,让她带着一些宫锦启程上路,沿途赶制襁褓,保证不会耽搁。”   李建成这才点了点头。   李元吉被他训斥一顿,感觉颜面有些下不来台,于是竟连告辞之礼也不顾,直接大踏步离开了太子府。   李建成远远看着他的背影,这次再也没有出声唤回他。   此时乃是入夜戌时,搁在后世大约晚上八点,由于今夜不设宵禁,整个长安喧嚷繁华。   李建成孤身站在院子之中,静静听着外面传来的各种嘈杂,突然他仰头上望,看着天中一轮明月高悬,又有万点繁星,如水一般点缀,李建成长长一叹,喃喃道:“天涯,秀宁,希望你俩能够伸手拉一把。”   如今整个大唐境内,唯有河北算是一片净土。   世家为了向顾天涯示好,决定不再碰触河北的利益。而天策府那群新兴势力同样如此,为了示好也都对河北保持避让。   所以哪怕世家和天策府已经剑拔弩张,双方在大唐各地展开了不见刀光的厮杀,然而河北却能保持超然物外,接下来三年将会是唯一的净土。   这时忽见院中人影一闪,一个中年丽人挑着华灯而来,她默默站在李建成身边,陪着丈夫静静的赏月。   直到良久之后,这丽人才轻轻开声,道:“夫君,你身体不好,夜冷风寒,您回屋吧。”   哪知李建成突然转身看着她,语带肃重的道:“秀宁有了身孕,你做嫂嫂的应该去看看。齐王府的杨氏明日启程,不如你也明日一起跟去吧。”   丽人像是怔了一怔,陡然皎洁的脸上显出伤感,她眼圈微微泛红,语气带着一股执拗,幽幽道:“我想再陪你三年。”   李建成面色一白,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三年之后再走,太晚了。”   却见丽人抬头望他,眸子之中温柔如水,柔柔道:“那就陪你两年零三百六十四天。”   简简单单一句话,道不尽的温柔情。   陪你两年零三百六十四天,第三年她只给自己留一天。   这和陪伴三年有何区别?   她分明是要陪着夫君一起死。   这位大唐太子妃何其聪慧,她其实早已经猜透了李氏皇族的计谋,但她虽然是荥阳郑氏的嫡女出身,可她懂得恪守妇女的贤淑之道,她自从嫁入李家的那一天起,就把自己当成了李家的人。   她猜到了一切,却不向家族告密,荥阳郑氏当初的联姻之举,没有起到一丁点的效力。   李建成与她夫妻多年,岂能看不出妻子的心思,他忽然伸出手来,重重握住妻子,沉声道:“我不是为了让你保命,我是为了家里的孩子。”   丽人听到‘孩子’二字,俏脸顿时有些苍白,下意识道:“你是说二郎他会举起屠刀?李家难道会允许他举起屠刀?”   李建成叹了口气,道:“二郎肯定不会,但是其他人不知啊。我们瞒住了所有人,无论世家还是天策府全都陷入彀中,他们以为这是真正的皇权之争,自古皇权之争岂能不斩草除根?”   他说着看向妻子,再次叹息又道:“真要到了决战那一天,所有人已经杀红了眼,到时哪怕二郎想拦,恐怕他也有心无力,因为,那些天策府的将领不敢留下后患。唯有斩尽杀绝,他们才能安享胜利……”   丽人顿时身子一颤,道:“为什么非要扶持新兴氏族?为什么旧的世家不能继续融洽?”   李建成苦笑出声,忽然温柔的抚触妻子发丝,轻声道:“因为,李家借了太多债,因为,李家还不起那些债。”   丽人苦苦一叹,幽幽道:“我真希望嫁的是个农夫……”   李建成轻抚着她的发丝,语气之中全是愧疚,道:“你是郑氏嫡女,从小冰雪聪慧,其实你什么都已看清,你只是藏在心里装作不懂,我知你心性皎洁,立志要与我一同赴死,可你不能这么做,你得留下性命抚养孩子,所以,去河北吧,去陪陪秀宁,去见见咱们那位妹夫,有了他和秀宁的庇护,你可以带着孩子安享晚年。”   然而丽人却突然开口,道:“我不可能待在河北三年,齐王的杨氏也不可能待在河北三年,否则绝对会引起世家警惕,他们很可能会看出这是一条后路。一旦被他们看穿,他们就会做出联想……”   李建成登时呆住。   只听丽人又道:“我出身世家门阀,深知世家的秉性,虽然看似高傲,实则如履薄冰,他们每一步都会小心翼翼,一旦发现不对立马就会缩手,然而,咱们李家只有这一次机会。”   李建成面色苍白的吓人。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送走妻儿乃是一大漏洞。   可他也是人,他也有幻想,他幻想着世家不会察觉,能够继续陷入李家的计谋中。   偏偏他的妻子却打醒了他的幻想。   这时只听丽人幽幽一叹,再次道:“河北,我会去的,明日就动身,和杨氏一起去。但我去河北不是为了保命,而是把杨氏从河北带回来,若是她一直留在河北,不用多久就会引起世家警惕,所以,我们都得回来……”   她说到这里停住,俏脸显出一片决然,她仰脸看着李建成,突然展颜发出一笑。   她明明已是妇人,然而微笑宛如空谷幽兰,她柔柔道:“我们女人嫁了人,身家性命都是夫家的,死,我们并不怕,我们怕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无法和夫君一起走……”   她柔柔说着,脸上是温柔的笑,她突然把手伸向李建成,轻轻抚摸丈夫那张苍白的脸。   她仿佛已经梦中,正在喃喃呓语,道:“建成,请容我喊你的名字一次,你知道么,我郑观音是多么的喜欢你,那年我十六岁,初见你的悠然洒脱,我的一颗心,已然被掠走,建成,你只有三年可活了,那么,我也只活这三年,听说黄泉有座奈何桥,我想陪你一起渡,这样,下辈子你才不会忘了我,可好?”   天边忽有一片飘云,遮住了浩浩光辉明月。   似乎连上苍也感觉心酸,不愿意倾听这位女子的温柔。   李建成的眼圈已经泛红。   足足很久之后,他才缓缓的点头,艰难道:“好!”   郑观音展颜而笑,恍如寒风之中一株兰。   这样的绝世皎洁之心,才配的上大唐太子妃之位。   时大唐武德七年,上元节次日,太子妃郑观音突然起驾,齐王正妃杨氏随同,出离长安,奔赴河北,语宣,为平阳公主身孕庆。 第119章 李建成可以不死!   太子妃车辇而行,赶路肯定不如骑马,尤其此际天寒地冻,道路更显艰难几分。   足六日,才至洛阳。   突然洛阳也有一辆车驾,赫然加入这个队伍之中,却原来是李世民的秦王正妃,竟然也要陪同皇族大嫂一起北上。   其实长孙王妃才刚从河北回来不久。   但她恪守妇女之道的礼仪,选择再次陪着嫂嫂奔走一趟。   这是女人家的私交,即使天策府那群人也挑不出毛病,就算能挑出毛病,那些人也不会去挑。   因为他们希望长孙王妃能去河北。   人心若是存有了阴暗,看什么都会觉得阴暗,他们认为李建成的太子妃出行河北乃是拉拢之举,所以也想着能让天策府的王妃能跟着掺和。   哪怕得不到娘子军的支持,但也不能让太子府得到支持。   太子府和天策府的争斗日趋激烈,双方渐渐已经有了撕破脸皮的迹象,自古皇权之争,追随之人皆有大利,这是一条不成既死的险路,一旦踏上去就得让自己无比心狠。   任何小利,都可牺牲。   于是在所有人的支持之下,长孙王妃再一次的潜往河北。   但是男人的心思太毒,女人并不愿意掺和。   车辇离开洛阳之后,继续朝着河北进发,长孙王妃突然离开自己的车驾,选择坐到了郑观音的车中。   一连数日,相谈甚欢,直到这一日进入河北之境,长孙王妃才发出长长一叹,语带深意道:“嫂嫂您看到了吗,杨氏妹子这几天一直在缝制襁褓。”   此时太子妃正掀着车帘往外看,似乎是想看一看河北当地的民生,可惜天寒地冻之际,路上行人稀少,入眼只有皑皑白雪,以及道路两旁的山林。   她像是没有听到长孙王妃的话,只是幽幽叹息道:“人活世上,出生之时无法选择,此后慢慢长大,从哇哇啼哭变成七尺男儿,有的人心怀志远,可以为了志向割舍自身,有的人浑浑噩噩,每一步举动都不能算是个人……”   长孙王妃抿了抿嘴,忽然语带苦涩的道:“齐王桀骜不逊,性格残暴异常,听闻他这几年经常酗酒,每次醉后都要折磨侍女,杨氏妹子为了劝他,经常被他打的遍体鳞伤。”   郑观音仰头看着车顶,仿佛还是没有听到长孙王妃的话,只是自顾自又道:“女人嫁了夫家,从此身不由己,若男人疼,就是幸福,若男人不疼,就是苦楚。”   长孙王妃终于忍不住,直接道:“嫂嫂,杨氏妹子可怜,咱们须得想个办法,让她能活下一命,还有她的两个孩子,总归是咱们家里的血脉。”   这次郑观音仿佛被她触动,一双眸子缓缓看向长孙王妃,足足很久之后,才轻声问道:“你能拦下天策府的斩草除根吗?”   长孙王妃顿时面色苍白。   只见郑观音温和一笑,又道:“好妹子,谢谢你。其实你刚才那番话,嫂嫂知道你的心。你明着在说杨氏妹妹,暗地里是在担心着我,你我都知道,三年后那一场厮杀很难把控局面,自古大利之争,皇位自血腥之中升举,虽然我们知道这是假的相争,可是双方背后的势力完全不知,所以无论哪一方胜利,都得把敌人斩尽杀绝……”   长孙王妃面色更加苍白,仿佛娇躯都在颤动不已,喃喃道:“偏偏李家早已定下此事结局,胜利一方只会是我夫君的天策府,而失败的一方,是皇族的好大哥。”   她陡然抓着郑观音的手,语气惊恐的道:“嫂嫂,你住在河北不要回去了。河北有秀宁妹子的二十万大军,有她庇护没人可以伤害到你。”   可惜郑观音缓缓摇头。   这时忽听车外传来声音,有个侍女恭敬出声道:“启禀太子妃,齐王正妃派人过来求问,问您现在有没有时间,齐王妃想要向您讨教针织女红。”   郑观音毫不迟疑点头,温声道:“你亲自过去把她接过来吧。”   外面的侍女答应一声,随即有脚步声慢慢远去。   郑观音忽然看向长孙王妃,面色郑重道:“杨氏妹子一切不知,你切莫流露出悲伤之色。”   长孙王妃眼圈一红,落泪道:“嫂嫂你应该明白,我悲伤的不止杨氏妹妹。”   郑观音伸手轻抚她的发丝,打趣般安抚道:“你以后是要当皇后的人,岂能这样子啼啼哭哭?速速把眼泪擦了,莫要给杨氏妹子看见。”   然而长孙王妃泪水更加汹涌,突然悲从心来道:“我们女人什么都改变不了。”   郑观音亲自帮她擦掉眼泪,柔声劝慰道:“能嫁一个好夫婿,此生已经足以了。莫哭,莫哭,坚强一些,你以后是要当皇后的人。切记要心怀宽广,把嫂嫂没能做到的事情帮我做下去。”   长孙王妃拼命点头,仿佛发誓般道:“我会照看所有皇族幼儿,任何一个都会视如己出,只要我活着一天,我不让任何一个孩子受苦。”   郑观音展颜而笑,宛如空谷一朵幽兰,欣慰道:“这就很好。”   她似是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所以突然转头看向北方,道:“听说咱们那个妹夫心地善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良才俊秀。”   长孙王妃连忙点头,道:“秀宁确实选了个好人家。”   这时听到车外脚步声来,很快响起齐王正妃的声音,笑着道:“两位嫂嫂,我没叨扰你们吧。”   郑观音和长孙王妃对视一眼,皆都把心中的伤感努力压下去,一齐笑着道:“外面风寒,快点进来,听说你一直在缝制襁褓,是要送给秀宁作为礼物吗?”   车帘一掀,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含笑而入,她手里恰是拿着一个小襁褓,举着给二人显摆道:“两位嫂嫂且看,妹子这个手艺还行吗?”   郑观音点头微笑,称赞道:“竟然还压了金线,显然是用了心思。”   旁边长孙王妃也连忙称赞,故作夸张道:“这手艺真是非凡,让二嫂我看的羡慕不已。”   那女子顿时眉开眼笑,道:“那我可就放心了,希望秀宁姐姐能够喜欢。我夫君下了严令,一定要让三姐感觉开心。”   郑观音和长孙王妃对视一眼,突然一齐道:“男人的话,听听就行,咱们是女人,这次只是来省亲,到了河北之后,你只管顺着自己的性子便可,怎么开心怎么做,不用老是想着男人的话。”   哪知杨氏连忙摇头,俏脸肃然道:“那可不行,我夫君盼着我成功呢。我既然嫁给了他,我就得听他的话。”   郑观音只觉鼻子一酸,长孙王妃眼圈泛红,两人生怕被杨氏看出什么,各自装作去看车外风景。   足足好半天之后,才勉强笑道:“已经进入河北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到达密云县。”   杨氏顿时也凑头趴到车窗边,看着北边方向一脸期盼,道:“听说那个顾家村很好玩呢,听说那位三姐夫是个奇才,我家夫君经常招待世家儒生,连那些儒生都对那位三姐夫很是钦佩。说他虽然出身穷苦,然而满腹诗书华章,很了不起,年轻俊彦……”   这口吻,竟是像个小女子一般烂漫。   郑观音看的心中酸楚,伸手轻抚她的发丝,柔声道:“那你去了河北以后,多和你那姐夫亲近一番。你一向喜欢诗文,正可以向他讨教。”   这话有着很深的内涵,然而听起来像是捉弄,杨氏登时面色绯红,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嫂嫂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他是我的姐夫,我俩怎能亲近?就算…就算是讨教诗文,也得是秀宁姐姐在场……”   旁边长孙王妃突然开口,道:“你秀宁姐姐身为大帅,这阵子在忙着练兵,所以只能你姐夫招待你,你就算不想亲近也不行。”   杨妃更加脸红,突然手捂小脸往外走,眨眼间走出车门,急慌慌跳下车驾,道:“两个嫂嫂坏的很,我自己回车上缝制襁褓去。”   她的脚步声很快远去。   直到这时,郑观音才轻轻一叹。   而长孙王妃则是遥遥看着车外,突然道:“嫂嫂您刚才的意思,是想让杨氏跟着妹夫过日子?”   郑观音缓缓点头,道:“女人若是死了夫君,只是个没有威胁的寡妇,若是三妹夫可以接手,也能算是一种庇护,听闻天策府那些人很是敬重顾天涯,有他的庇护可以让杨氏妹妹过完这一生。”   长孙王妃缓缓点头,随即眼睛突然一亮,忍不住道:“嫂嫂,你是不是也可以?”   郑观音登时一呆,俏脸陡然变得绯红,她狠狠瞪了长孙王妃一眼,斥责道:“杨妃属小,可以撮合,我乃长嫂,岂可如此?咱们妹夫只有十八岁,而我比秀宁还大了七岁,你这个话我只当你是失言,以后若敢再说休怪嫂嫂生气……”   “嗯嗯嗯,我不说!”长孙王妃连连点头,然而眼眸伸出却藏着光彩。   她觉得这事大有可为。   只需要让秀宁感觉到嫂嫂可怜就行。   车队不断向北行驶,几乎是顶风冒寒而行,足足走了二十多天,终于进入了河北密云县。   因是皇族太子妃亲驾而来,河北这边早早就得到了消息,所以车队才刚刚进入密云县之时,这边的迎接队伍已经急急迎了上来。   又过半日之后,终于抵达顾家村。   此次皇族女眷河北之行,天下人都以为乃是探亲之举,即便是心存死志的李建成,也只是想让妻子能在最后的时光里享受亲情。   没有人知道,顾天涯盼着太子妃来。   他现在不想李建成死了。   他有一妹,道门奇人,妹妹说,李建成可以不死,顾天涯虽然生疑,但他愿意选择相信。   因为,他真的不想李建成死。   放眼天下之间,只有这么一位好大哥。 第120章 假的李建成,狸猫换太子   三位皇族女眷很快进了顾家村。   如今顾家村,又有小变化。   此时恰是一日傍晚,北地寒风呼啸的刮着,虽然天气异常寒冷,但是顾家村却有几分热闹和喧嚣。   一个小型集市已然成型。   长孙王妃因为来过这里一次,所以对于顾家村的变化有些吃惊,她目光不断在道路两旁打量,终于忍不住感慨出声,道:“这才短短一个月不到呀,前阵子可没有这般热闹的景象,竟然有了集市,显得人气十足,只不过,为什么是傍晚?”   顾天涯在前头领路,闻言回头笑了一笑,解释道:“马上就要开春了,播种之前必须开垦荒田,此外还要翻修水渠,以便在旱时保证灌溉,万事开头难,事事都要做,所以百姓们白天很忙,只能在傍晚挤出一些时间,渐渐的,就形成了傍晚赶集的习惯……”   长孙王妃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会是傍晚。”   太子妃郑观音突然开口,语带迟疑问道:“傍晚前来赶集,归时天色已黑,不知道这些百姓的安危如何保证?我听闻河北这边一直有着匪患。”   顾天涯连忙面色一肃,郑重回答道:“顾家村驿站拥有兵卒九十九人,按照责权划分可以庇护三十里地,每十里,就是三十三人,每五里,就是十六七人,就算是分作四面八方八个方向,每五里也能有两三人编为一组,我和昭宁经过商量,在这三十里范围内盖了许多的巡查小站,大约正是五里一个,恰以顾家村作为中心……”   他说着顿了一顿,紧跟着又道:“巡查小站并不大,仅仅只建一砖屋,但却配置快马一匹,更有火炉点燃,无论是本乡本土的百姓,又或是过往途径的客商,都可以进入巡查小站烤火,暖和了身子以后继续赶路,并且,兵卒们每隔半个时辰巡查一次,可以保证五里之内的乡土安危。”   这其实是后世乡镇派出所的巡警制度。   三个皇族女眷听的大为惊奇。   郑观音眼睛闪烁异彩,下意识道:“五里范围并不算大,而且八个方向都有巡查,战士若是配备快马,盏茶之间可以到达,也就是说无论哪一个巡查小站出了事,其它小站的兵卒都可急速做出支援,如此一来,任何匪患不敢露头。”   长孙王妃则是急急开口,道:“妹夫你能不能帮个忙,把这个巡查小站的制度写成章程,我想带回去给你二哥看看,让天策府也效仿你这个办法推行。”   郑观音微微一怔,下意识道:“我也想要。”   顾天涯毫不推辞,笑道:“此事的具体模式我早已写成册子,原本就打算给大哥二哥送去一份,只因寒冬道路难行,我不愿意让信使太过劳苦,所以才按下不发,准备开春以后再送,既然现在两位嫂嫂前来,等你们归途之时正可带上一份。”   郑观音突然又想到一事,急忙问道:“这个巡查小站的开支大不大?”   顾天涯微微而笑,道:“自古当兵吃饷,乃是天经地义,所以兵饷肯定是要配发的,但是巡查兵卒们领的也只有兵饷……”   言下之意,并无额外开支。   郑观音顿时眉头微皱,道:“方才听你简述此事,感觉巡查兵卒极其辛苦,倘若不给额外补贴,兵卒们会不会心怀怨恨。”   顾天涯哈哈一笑,道:“不如我带你们亲自去问问。”   他说着抬脚而行,直奔不远处一个百姓,那是一个中年妇女,此时正蹲在雪地上卖东西,说是卖东西,其实只有两三样,看起来不像是个小摊,倒像是拿点东西卖了补贴家用。   这妇女见到顾天涯上前,先是站起来屈膝一礼,然后才笑道:“顾先生要吃饼子吗?”   顾天涯毫不迟疑,直接从怀里掏出几枚大钱,递给她道:“你这十来个饼子我全都要了。另外那只母鸡也卖给我吧。”   这是生意包圆的意思。   然而那妇女却怔了一怔,陡然摇头道:“顾先生,您不用施舍,您自己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不需要买下奴家所有的饼子。”   顾天涯呵呵而笑,道:“我可不是帮你,而是确实要买,我家今日来了贵客,正愁着没东西招待……”   他说完这话之后,才把话题重新引回刚才的事,指着三位皇族女眷道:“我家的三位客人对于巡查小站比较好奇,你给她们说一说这里面的具体情况,可好。”   那妇人再次一怔,随即满脸带笑,语气诚恳的道:“顾先生造福乡里,您的巡查小站真是大功德呢。”   这时郑观音温声开口,仔细问道:“本…我对巡查小站的开支很是好奇,可惜我妹夫故作神秘不愿意直说,但他既然带着我们过来问你,想必你能把这里面的事情解释通透。”   那妇人顿时一笑,不断点头道:“原来您好奇的是这个呀,随便哪个百姓都能说出一些,那些兵哥儿之所以不用多给兵晌,是因为他们会在我们百姓的家里用饭。”   郑观音微微一怔,有些迷惑不解道:“这又如何?”   旁边顾天涯呵呵轻笑,道:“就是说兵卒的所有兵晌都能存下,不需要花销任何一笔钱财,他们在驻守巡查小站的时候,当地百姓给他们供应一日两餐,吃喝不用掏钱,走到哪家吃哪家……”   郑观音登时转身,目光霍霍盯着顾天涯,脱口而出道:“你这是喝民血!”   哪知那个妇人连忙开口,急急道:“这怎么是喝民血呢?我们盼还盼不来呢!谁家若是能有巡查的兵丁过去吃饭,村里其她女人几乎羡慕的要死。”   郑观音呆立当场。   只听那妇人开口又道:“虽然巡查的兵哥儿免费用饭,但是他们来家里吃饭的时候自带粮食,说穿了,就是用一用我们的灶火,我们帮他们烧饭,用的是他们的粮食,等到饭做好了以后,我们全家都能跟着混一顿吃喝,这种美事,哪里能找?”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停,不知为何脸上忽然有些红晕,声音变的小了,仿佛带着羞涩,又道:“那些兵卒在家里用过饭食以后,按照规矩必须得给家里干活,我们河北的寡妇太多,有些力气活根本干不了,并且,并且,家里的孩子也盼着兵卒能来,感觉自己像是有了父亲……”   三位王妃只觉心中一酸。   她们这时才想起来,河北道一直是缺男人的地方,对于这些常年守寡的女人来说,家里偶尔有个男人出现乃是一种寄托。   所以,这是良政。   但是郑观音仍旧皱了皱眉,再次盯着顾天涯又问,道:“你刚才说兵卒的粮饷可以存下,那么他们带去百姓家里的粮食从何而来?每个兵卒一日至少两餐,这难道不是一大笔的开支吗?”   不愧是李建成的携手之妻,她关心的每一个问题都在点子上。   顾天涯展颜而笑,语带深意的道:“驿站兵卒如此辛劳,巡查地方震慑宵小,庇护一方,人人受益,百姓因为太穷,即使受益也无以为报,但是富户呢?世家呢?总得意思意思吧,拿出点粮食不为过吧。”   郑观音恍然大悟,目光溢彩连连,由衷道:“原来如此。”   这时忽听长孙王妃开口,语带担忧的道:“此举看着虽好,然而也有隐患,倘若时久日常之后,兵卒会不会被世家给收买?”   她说着看了一眼顾天涯,又道:“即便不被收买,也会滋生贪欲,比如百年之后,谁能保证这个制度还是好的?现在这制度看着很好,是因为有你和昭宁坐镇,可是以后呢?也许坐镇一方的首领就是最大的贪……”   顾天涯点了点头,郑重道:“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此时很好,彼时毒瘤,所以我和昭宁经过商量,对于这种事情提前做出预防,每隔半年时间,驿卒会彼此调动,比如密云县属于边陲,驿站的驿卒属于北兵,等到半年之后,这些驿卒直接调往河北最南边的一个县,然后再下一次换防,则是调往最东边的县,如此以来,人生地不熟,即使有人想要收买他们,但是稍微盘算一下就会发现不值,因为驿卒只能驻守半年,根本没有盘固一方的机会……”   郑观音突然开口,提议道:“最好能把驿站驿长也列为调动之内,否则光是调动兵卒起不到太大成效。”   顾天涯忽然伸手一指自己,笑着道:“就连我这个始作俑者,五个月后也得换防,顾家村虽然是我家乡,但是五个月后我只能望乡而叹。”   言下之意,正是回答了郑观音的提议,他是驿站驿长,并且已经当了一个月,再过五个月后,恰恰是履职半年,所以他也得遵守规矩调动,离开顾家村驿站去别的地方。   三位皇族女眷登时怔住,一直没有说话的杨氏终于开声,急急道:“那怎么可以?你和别人不同的。”   顾天涯神色一肃,郑重道:“若是连我都不愿意遵守,又怎能去要求别人遵守?”   杨氏仍是一脸急切,又道:“秀宁三姐已经有了身孕,你难道舍得把她留在顾家村?就算你能舍得,秀宁三姐舍得吗?”   顾天涯忽然仰头看天,足足好半天才缓缓开口,道:“世家和皇族约定,我一辈子不准进入朝堂,但是他们也给了一丝退让,保留了我的驿站驿长之职,所以这一辈子,我最大的官位就是这个了。”   他说着仿佛自嘲而笑,又道:“昭宁知道我梦想,她不想让我心存遗憾,所以,她支持我……”   三位皇族女眷皆是一怔,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话有些隐藏,像是一种借口,其实另有深意。   她们此次前来河北,各自抱着不同目的,顾天涯同样心知肚明,只不过彼此都在保持缄默。   所以顾天涯才会带着她们游逛集市,扯东扯西的讲解着驿站各种制度,其实大家都是聪明人,都不想碰触某些敏感的话题。   也就在这时,忽见一个女子快步而来,俏脸一片英姿,正是娘子军的小青将军。   她先是冲着三位皇族女眷行了个礼,然后才语带歉意的道:“我家公主孕吐厉害,无法亲自来迎三位,小柔正在家里伺候,所以也没办法恭迎,只能由奴婢来接,还请三位贵人赎罪……”   三位王妃顿时轻笑,其中长孙王妃故作恍然道:“我方才还一直纳闷,为何这么半天不见秀宁,她那么知书达理的人,岂能做出这等失礼之事,原来是孕吐呀,这可是女人家的第一关。”   杨氏则是连连打趣,嘻嘻道:“三姐夫真是厉害,没经大婚就干了大事,咯咯,整个皇族外戚还是头一回呢。”   无论长孙王妃还是齐王杨妃,都在努力的提及亲情,毕竟身为皇族女眷,她们来河北就是这个目的。   而顾天涯则是趁机脱身,笑着道:“有小青来接,我便不再作陪了,昭宁这一阵子确实孕吐的厉害,竟连脾气也变的坏了许多,正好你们姑嫂妯娌,可以帮我照顾照顾……”   说着停了一停,陡然拱手朝着长孙王妃一举,道:“二嫂,劳烦了。”   然后又朝着杨氏双手一拱,也道:“妻弟媳,劳烦了。”   唯独面上郑观音是,面色变得肃重起来,道:“大嫂可否单独一叙,小弟有些事情要说。”   他这话让众人都是一怔。   虽然这时代没有男女大防,但是嫂子和妹夫单独相处仍有不妥,顾天涯陡然提出这种请求,严格来说乃是失礼之举。   幸好郑观音微微一笑,突然道:“我正好也有些事情要与你讲。”   长孙王妃冰雪聪慧,直接伸手拉着杨氏,笑道:“咱俩先去找秀宁,正好把你的襁褓送给她。”   杨氏同样不是傻妞,十分配合的欣然点头。   小青朝着顾天涯和郑观音屈膝一礼,转身带着两位王妃先行离开。   顾天涯遥遥目送她们背影,直到看不见之后方才转头,这时他脸色更加肃然,忽然抬脚朝着村外走去,看那个样子,竟是要去个僻静之处。   郑观音微微怔了一怔,稍作迟疑之后抬脚跟上。   顾天涯一路而行,转眼到了村头之外,恰是那条大河,此时已经结冰,这地方由于视野开阔,五十步内很难藏人,再加上河畔冷风呼啸,所以很少有人过来。   极为适合交谈。   郑观音乃是空谷幽兰一般的女子,心中隐隐已经猜知顾天涯的用意,但她仍旧轻声开口,故作不知的道:“妹夫专门唤我来此,莫非是有些隐秘要说?”   顾天涯并不避讳,直接朝她点了点头。   但他语气分明有些紧张,甚至竟还有着一些恐惧,足足踟躇良久,方才艰难开口,道:“在说事情之前,我想先问一事,大嫂你能不能告诉,我大哥最近身体如何了?”   郑观音面色明显一白,眼圈隐隐泛起雾气,但她坚持着柔和一笑,温声道:“他那么坚强,不会轻易倒下去的,太医诊断他有三年可活,他便坚持着要把三年活完,所以哪怕经常咳血,但他一直笑对人生,他跟我说,他不怕……”   顾天涯陡然暴吼一声,像是不愿意听这些,只是怒眼圆睁道:“我问的是他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这简直是极其失礼之举,根本不像是沉稳异常的顾天涯。   郑观音明显呆立当场,下意识答道:“他咳血,每天咳,但他坚持吃药,咳得并不算狠……”   “还好!”   顾天涯长长出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他才拱手行礼,满脸歉疚道:“大嫂,对不起,我刚才一时没能忍住,对不大吼大叫起来。”   郑观音温和一笑,道:“你能如此,我反而很是感激,这说明你很在乎你大哥,你不愧是他最欣赏的好妹夫。”   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对这些夸奖仿佛充耳不闻,反而突然转移话题,无头无脑的道:“驿站之兵,半年一换,河北最北者,调往最南边,河北最南者,调往最西边,而我身为驿站驿长,同样也要遵守这个规矩……”   郑观音俏脸迷惑,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但她毕竟冰雪聪慧,陡然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我明白了,原来是你为了你大哥!”   “不错!”   顾天涯郑重点头,沉声道:“半年之后,我会去往河北最南边,再过半年,则是去往最东边,按照这个调动方式,我每隔半年变换一个地方,等到第六次调动之时,我的履职驿站应该是河北西南向。”   郑观音连连点头,道:“而河北道的西南向,乃是河北距离长安最近的地方。若是骑马急速而行,只需三日便可到达。”   顾天涯‘嗯’了一声,缓缓又道:“我事先已经放出风声,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娘子军驿卒的调动规则,而我身为驿站驿长,遵守规则乃是应当应分,我连续调动六次,方才接近了长安,此事足足持续三年之久,没有人能看穿我的用心,大嫂你虽然能够看穿,是因为我专门向你点醒……”   郑观音语气有些急促起来,忍不住道:“你费劲心思,布局之远,到底有何深意?为什么要接近长安?”   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她不敢直接说出来,她生怕她的猜测只是幻想,那会让她更加的感到失望。   却见顾天涯突然一笑,负手望着眼前的结冰大河,虽然口中只是轻轻一声,但是听在郑观音耳中却如平地惊雷。   只听他道:“我找到了一个跟大哥相貌无二的人。”   紧跟着又道:“我有一妹,道家奇人,她跟我说,大哥不用死……”   郑观音何等冰雪聪慧,只这两句已经听出无数隐含。   但见这位太子妃娇躯颤动,突然手捂小嘴眼中热泪,道:“找人替换你大哥?把他偷偷换出来?是不是?是不是?妹夫你没有撒谎对不对?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对不对?”   顾天涯展颜而笑,转头看着她道:“所以我得连续调动六次。” 第121章 三年之后,我带铁骑入长安   噗通一声。   郑观音跪倒雪中。   堂堂一位太子妃,而且还是皇族大嫂,谁也不敢相信,她竟然给自己的妹夫跪下磕头。   更加奇怪的是,顾天涯并没有避让,反而面色带着肃重,他承受了郑观音的叩首。   一个是大嫂。   一个是妹夫。   一人叩首。   一人承受。   砰,一个响头。   砰,又一个响头。   砰,再一个响头……   自始至终,两人默不作声,叩首者心甘情愿,承受者理所应当。   直到郑观音要磕第十个头的时候,顾天涯才突然出声阻拦,语带艰涩的道:“大嫂,足矣。”   郑观音登时身子一僵,俏脸现出苍白之色,眼圈泛红道:“只允许我磕九次么?”   顾天涯点了点头,叹口气道:“小弟只能受你九次拜谢,第十次叩首我绝不承担。大嫂若是不愿意认同,我可以把刚才的九个响头还给你……”   这话说的无头无脑,然而郑观音面色惨然,她下意识仰头,眼中带着浓浓失落,苦涩道:“你只愿意保住九个人吗?你明明可以保住更多的人。”   顾天涯见她如此,心中一阵酸楚,但他强撑着狠心,硬着头皮道:“五子,四女,只能九个,多一个也不行。”   他说着看向郑观音,一脸郑重又道:“能够保住九个孩子,已经是我最大能力,倘若我继续得陇望蜀,很可能一个都保不住。”   “不!”   郑观音明显不愿放弃,急急道:“你能保住,你一定能保住!只要娘子军能够在三年之后长驱直入,绝对可以仗着兵力护住整个太子府!”   顾天涯一声长叹,苦涩摇头道:“大嫂,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娘子军绝对不能靠近长安。”   只这一句话,郑观音顿时面色死灰。   她目光呆滞的跌坐地上。   地上积雪很冷,然而她心头的恐惧更冷。   她眼中现出浓浓的失望,忽然眼中泪水滚滚而落,仿佛喃喃自语一般道:“是啊,娘子军绝对不能妄动。如果妄动,万事皆休。”   顾天涯再次叹息,道:“娘子军一旦靠近长安,必然会引起打草惊蛇,世家何其警惕,他们会立刻缩手,而李氏皇族筹谋许久,就盼着这一战定鼎世家,李家根本输不起,必须要让世家动……”   郑观音仍旧跌坐地上,面色呆呆的继续喃喃,道:“是啊,输不起,你大哥为了这一计,足足隐忍了七年多,他赌上了自己的名誉,他搭上了自己的前程,那时他还不是太子,那时他还没有绝症,然而他已经决定自我牺牲,要让李家甩掉世家的无数债。如果我现在求你,让你和昭宁出动娘子军,那会破坏他的大计,会让他感觉生不如死。”   这是一个谁也解不开的死结。   倘若三年之后娘子军出动,确实可以在厮杀之中保住太子府,可若是娘子军想要及时策应,就得提前开拔到长安附近。   这时代一旦大军开拔,很难瞒住有心人的视线,世家肯定能够查知,天策府同样会心生警惕,到时两方人马各存迟疑,李家的计策很可能化为乌有。   所以,娘子军绝对不能靠近长安。   唯有如此,才能让双方没有后顾之忧,到时厮杀起来,达成李建成筹谋七年之多的大计。   为了这个大计,很多人都要做出牺牲。   顾天涯突然出声又道:“还有一事,大嫂须知,我们必须要保守绝密,绝对不可泄露一丝风声,比如我这边,会连昭宁也瞒着,否则以她的心性,必然不顾一切出动大军,那样的话,仍是糟糕……”   他说着顿了一顿,目光看向郑观音,又道:“而大嫂你这边,也得保证守口如瓶,哪怕是面对我大哥之时,你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泄露。”   郑观音明显一怔,下意识道:“为什么连你大哥也要瞒着?”   顾天涯一声长安,苦涩道:“如果不瞒着他,以他的心性愿意临阵而退吗?他早已决定牺牲自我,所以才会放开了一切,倘若他得知自己能活,而他的那些卫率却为他而死,以大哥的敦厚之心,他很可能会做出一些不好的举动,比如,他会把卫率驱散,而这,会引起世家的警惕。”   郑观音脱口而出,道:“那些卫率是世家的兵,李家的计策本就是为了抹除世家军力。”   顾天涯看她一眼,苦笑道:“我说的卫率,不是世家拼凑兵力的那些卫率!”   郑观音登时醒悟,道:“我明白了,你说的太子府那两千个忠心耿耿卫率。”   顾天涯缓缓点头,语带感慨道:“那可是两千人啊,很可能都得战死,那些战士跟随大哥多年,每一个都可以说是同袍兄弟,若是大哥知道自己能活,他怎能忍心看着同袍去死……”   “所以必须要瞒着他!”郑观音不愧是世家嫡女出身,几乎在一瞬之间下定决断。   此时她仍旧跌坐地上,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郑重又跪了下去。   但是这一跪并不是针对顾天涯。   只见这位太子妃面朝西南,赫然正是大唐长安的方向。   她重重叩头下去,口中发出愧疚之声,大声道:“苍天在上,鬼神有知,今大唐李郑氏,太子妃观音,在此跪倒叩首,敬于两千卫率,只因谋大业,诸位将战死,然则郑观音存有私心,为了自己丈夫选择保密,我此举,乃是眼睁睁看着将士去死,我此举,实可算毒妇蛇蝎之流,今在此发誓,余生当赎罪,燃一盏青灯,诵道家之卷,长拜经年,赎两千人罪。”   宣誓之间,俯首叩拜,忽然眼中热泪滚滚而下,像是终于承受不住自责,嚎啕大哭道:“兄弟们,对不起,兄弟们,别怪我!我只是个妇人,我只想让夫君活着。我知道,这有罪,我知道,这不该……”   她是李建成的发妻,封为太子妃多年,那些忠心耿耿的卫率,她几乎可以喊出每一个人的名字,李建成爱民爱兵如子,她这个太子妃对待部曲同样亲和,然而现在却要隐瞒秘密,眼睁睁看着两千卫率去死,她心中的自责和煎熬,非是旁人可以理解和体会。   一边是自己的丈夫,一边是两千个卫率,她选择了自己的丈夫,舍弃了两千条人命……   可是这并不能怪她,因为她只是一个妇人。   顾天涯缓缓伸手,轻轻将她从地上拉起,低声道:“有些牺牲,在所难免,非是我们心狠,只因世间是个大苦海,人人都在挣扎泅渡,血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他说着顿了一顿,又道:“大嫂若是感觉于心不安,回去之后可以悄悄做一件事,你把两千卫率的家小情况摸清,然后把他们全都写在一个册子里,等到三年之后大事已毕,咱们可以对阵亡之家进行弥补,但是现在不能弥补,否则也会打草惊蛇。”   郑观音擦了一把眼泪,郑重点头道:“此事,我会用心的办。”   说着像是发誓一般,双手握拳又道:“不会有任何一家遗漏。”   顾天涯点了点头,忽然抬头眺望远方,沉声道:“长安距离此地,足有两千之遥。”   郑观音何等聪慧,立马道:“此次前来河北,按你大哥的意思需要住上半个月,等到开春之际,才让嫂嫂回去。”   顾天涯稍一沉思,随即再次点头,道:“此乃遮掩人眼之举,免得被人看出异常。”说完之后,突然又道:“齐王的杨妃何时回归?”   郑观音叹了口气,道:“按照你大哥的意思,是让她一直留在河北,但是我驳回了你大哥的软心,我回程之时肯定要把杨氏带着。”   说着看向顾天涯,满脸愧疚又道:“她若是留在河北,同样也是个疏漏,世家门阀传承千载,其中不乏洞察超远之人,一旦有人注意到此事,肯定会联想到退路,所以你大哥虽然想给他的弟弟留后,但我这个做嫂嫂的狠心把退路给断绝了。”   顾天涯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我看到杨氏内弟媳此次前来,身边一共只带了两个孩子。大嫂,我想问一问,据说齐王淫奢骄纵,不知道他有几个嫡出?”   郑观音先是一怔,随即眼中迸发惊喜,颤声道:“两个,只有两个。虽然他有五个儿子,但是只有两个算是嫡出。顾…顾妹夫,你要出手吗?”   顾天涯缓缓仰头看天,像是在盘算其中的危险。   足足过了良久之后,他才语带坚定的开口,道:“你和大哥的嫡出,总共两子两女,此外再加庶出,也只三子三女,你们的长子早年不幸夭折,所以即便算上庶出也只有九个孩子,我方才承受了大嫂九次叩首,太子府的九个孩子我肯定要管!”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但是大哥让杨氏带着两个孩子前来河北,显然是想给他的弟弟留下两条血脉,我这个做妹夫的人,不想让大哥失望……”   他陡然目光一肃,眼中射出一往无前的决然,咬牙道:“三年之后,我最多只能带去五百骑,但是这五百骑就算刀山火海,我也要护下李氏皇族的十一个血脉。” 第122章 我的后台,硬的吓人   郑观音激动不已,突然再次跪倒下去,道:“多谢妹夫不顾凶险,我替杨氏拜你两拜。”   顾天涯徐徐吐气,面色肃然道:“您真是一位皇族好大嫂,不愧是我大哥的结发妻。”   他承受了郑观音的再次两拜。   加上先前的九次,他总共承受了十一拜。但是这十一拜,他完全受的起。   因为,三年之后他要拎着自己的脑袋去拼命。   自古两军乱战,彼此杀红眼睛,在那种场合之下,他只带五百骑简直像是送人头。   但他不得不去。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可以苟稳,但不能泯灭良知,人活一世之间,有时候不能只为了自己活着,否则的话,人就不配称为人。   他忽然转身抬脚,口中发出告别之词,道:“大嫂您自去村中,陪着昭宁说一说话,此后半月之内,您留在河北只叙亲情,至于方才商谈之事,咱俩从未商量过……”   郑观音望着他背影离去,急急喊了一声道:“天色这么晚了,妹夫你去哪里?”   夜色幽暗之中,遥遥传来顾天涯的话,道:“我妹妹是个怪人,喜欢大半夜的躲在山中,她对外人宣称是在修炼道家典籍,唯有我才知道她在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恰恰,我需要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稀奇古怪的东西?”郑观音微微一怔。   陡然她眼中迸发异彩,想起了顾天涯最初说的一句话,她下意识手捂胸口,眼中现出浓浓渴盼,喃喃道:“建成,你知道么,三年之后,你能活了,咱家妹夫的妹妹,是一位道家奇人。”   她不敢在呼喊顾天涯,生怕喊回妹夫不再去往山中,此时夜色虽然漆黑,但她一个女子完全不怕,她满心都是按捺不住的欢喜,顺着河畔自己朝着顾家村而去。   接下来的半个月,她一定要好好照顾秀宁妹子,即是履行大嫂职责,也是对妹夫的感谢。   她生育过两子两女,懂得怎么照顾初有身孕的人。   却说顾天涯离开河畔之后,一路朝着村后山林的方向而行,此时天色已经全黑,偏偏天上并无明月,再加上他不曾手持火把,所以赶路速度显的颇慢。   尤其是进入密林之后,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顾天涯仅仅只走了十来步远,已经被脚下的藤蔓绊倒两次。   其实被藤蔓绊倒也没啥大碍,关键是密林深处时时传来野兽低吼,甚至还有脚步响动,似乎正在朝他接近。   顾天涯登时翻身爬起,连滚带爬的窜回林边。   他满脸都是无奈之色,突然自嘲似的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看来是躲不了啊,又得让臭丫头嘲笑一回……”   说完这话之后,陡然扯着嗓子大喊,对树林里面喊道:“嫦娥你这个死丫头,是不是故意等着我出丑?赶紧出来接我,否则你哥哥要被野兽给吃了。”   他的喊声很大,传入林中嗡嗡作响,忽然只听林中一阵娇笑,正是嫦娥的声音古灵精怪传出,嘻嘻道:“我才不去接你呢,黑灯瞎火的我害怕。”   “你害怕个屁!”顾天涯翻个白眼,道:“取名叫做嫦娥,真就以为自己是月中嫦娥了啊?”   密林里面‘咯’的一笑,古灵精怪问道:“我怎么就不是嫦娥了呢?”   顾天涯哼了一声,道:“月亮上那个嫦娥确实是娇滴滴的妹子,可你这个嫦娥哪里有一点娇滴滴模样?你若真的害怕,岂会呆在山中?害怕的根本不是你,而是那些倒霉的野兽!”   密林之中忽然人影一闪,赫然有个小丫头跳上一株大树。   她坐在树上摇摆着两只小脚,居高临下看着树林边缘的顾天涯,突然嘟起自己小嘴,故意装作生气道:“哪有你这么当哥哥的人,竟然不担心妹妹而担心野兽。哼,我生气了,需要哄,否则的话,不搭理你……”   顾天涯面皮抽搐几下,耐着性子问道:“不知应该如何哄呢?”   小丫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除非你改口承认,说我是个娇滴滴的好妹妹……”   “哟呵!”   顾天涯口中‘啧啧’了一声,突然朝着嫦娥一竖大拇指,故意满脸钦佩的道:“真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啊,不愧是我顾天涯的亲妹妹。”   树上小丫头气的一踢两脚,陡然飞身从树上一跃而下,她稳稳站在顾天涯身前,一张小脸几乎贴着哥哥的脸,凶巴巴的道:“我怎么就睁眼说瞎话了?我明明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好不好。”   顾天涯哼哼两声,语带点醒的道:“昭宁这几天一直在吃虎肉,难道不是你猎杀的老虎吗?那头老虎的脑袋稀巴烂,像是被人用重器给开了瓢,但我专门去问过驿卒,尤其是问了两个用锤高手,结果他们全都摇头否认,说是压根没有借过兵器给你,那我倒想问问我的娇滴滴妹妹,你难道是用石头砸烂了老虎的脑袋么。”   嫦娥登时翻个白眼,气呼呼的道:“我就是用的石头,难道不能行吗?”   顾天涯叹了口气,道:“妹妹,哥哥我不是个傻子。”   嫦娥不知为何也叹了口气,突然眼圈泛红像是莫大委屈,道:“可是哥哥,我却是是你妹妹。”   顾天涯微微而笑,对此不置可否。   他是没有喝过孟婆汤的人,在母亲腹中已经有了记忆,严格来说,他是鬼魂投胎之人,所以他才极其确信,他并没有个小他一岁的妹妹。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嫦娥仿佛下定了一个决断,突然道:“哥哥你学过父亲留下的书,对吧?那么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做基因。”   顾天涯登时一震。   他仿佛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东西。   却见嫦娥仰起小脸看他,眼中有着浓浓的诚恳,道:“我虽然不是咱娘亲生之女,但我身上确实流淌着顾家的血,我和你的基因来自同一对父母,乃是血缘关系上的至亲兄妹。”   顾天涯满脸震撼,只觉得整个脑子轰然作响。   足足良久之后,他才艰难开口,吐出四个字道:“基因培养?”   嫦娥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此事骇人听闻,如同神话一般,尤其是处在这个时代,很可能会被人当成妖邪,我原本想要瞒住你,陪你开开心心过完这一生,可是哥哥啊,你实在太精明了,你通过一点一点的旁敲侧击,逼着我不得不对你说出实话。”   顾天涯突然开口,语气仍旧带着震撼,急急问道:“你说你找到一个和李大哥相貌无二之人,莫非也是通过基因培养出来的?”   嫦娥再次点头,不过很快又摇了摇头,道:“他和我的情况不太一样,他只能算是基因培育的傻子,没有灵智,毫无机心,虽然他的相貌可以骗过所有人,但他是个行尸走肉的一次性用品……”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一张小脸再次仰望顾天涯,轻声又道:“我却不同,我天生灵智超越尘世,基因传承自咱们的父亲,孕育之时融入了浩瀚的知识,所以我是人,是你的亲生妹妹。”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而他根本无法抑制激动,急急道:“那个培养的机器在哪里?这东西简直是天赐神器啊。”   哪知嫦娥苦笑看他一眼,遥遥头道:“为了帮你克隆李建成,机器积攒的能量全光了,那是咱们父亲奋斗二十年的成果,被我这个不孝闺女一次性掏空。他都快要气死了,这几天一直暴跳……”   如雷两个字还没说完,嫦娥陡然面色苍白呆立当场,而顾天涯则是浑身颤抖,大手直接抓住她的肩膀,几乎像是吼叫般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说父亲这几天在发火?也就是说,他还活着?”   嫦娥使劲闭上眼睛,然后用小手使劲捂着。   再然后,使劲摇头,道:“我没说,不可能,你听错了。”   顾天涯岂肯相信,他突然目光灼灼看向密林,道:“他就在这片山中对不对?他一直躲在这片山中对不对?”   嫦娥突然把手拿开,叹息着点头道:“对,他在里面。但是,你不能见他。”   “为什么?”   顾天涯一脸铁青。   嫦娥突然伸手摩挲他的脸庞,轻轻道:“哥哥,你会死的。咱们父亲随便咳嗽一声,他的唾沫对你来说就是剧毒。你读过那些书,应该知道什么叫做细菌和病毒……”   顾天涯急忙开口,道:“家里有药,咱娘那里有药!”   嫦娥摇了摇头,道:“只有那么几支抗生素,那是留给娘亲保命的啊。你若是去见爹爹染了病,那些抗生素就得给你用。可你想过没有,娘亲染病之后怎么办?”   顾天涯登时呆立当场。   只听嫦娥幽幽又道:“为人子女者,应当守孝道,你想见爹爹,难道娘亲就不想见爹爹吗?抗生素只有那么几支,你难道要跟娘亲争夺吗?”   顾天涯苦涩低头。   但是他很快又抬头,目光炯炯看着嫦娥,道:“你为什么不怕?”   嫦娥展颜一笑,俏丽之姿绝世,嘻嘻道:“我只要能量充足,连太阳也能一巴掌拍灭,你竟然跟我说病毒细菌的危害?哥哥你到底是有多傻的呀?”   顾天涯目瞪口呆。   但是嫦娥很快又是一叹,小脸全是烦闷愁苦,道:“可惜,我这辈子怕是没有机会充满能量了。”   顾天涯连忙开口,急急问道:“这却为何?”   只见嫦娥气呼呼一跺脚,道:“咱家爹爹是个愤青,做事属于顾头不顾腚的那种人,他努力忙活了二十年,结果把天下搞得一团糟,社会不但没有进步,相反竟然倒退了二十年。原本隋朝拥有人口四千多万,只要达到两亿之数就能成功,可他倒好,硬是把四千万变成了八百万,遍数古往今来枭雄,咱家爹爹算是最失败的一个。”   顾天涯眼中溢彩闪烁,突然开口道:“如果你能量充足,能不能再次启动机器?我指的不是基因培养那种机器,而是能够制造特殊药物的机器。”   嫦娥顿时抬头,俏脸傲然的道:“制造药物而已,连我百亿分之一的能量都用不到。”   顾天涯眼中溢彩再闪,道:“你现在距离百亿能量差多少?”   嫦娥顿时泄气,闷闷不乐低头,气呼呼道:“咱家爹爹是个败家子,我现在是个穷光蛋,距离百亿分之一的能量,差距正好也是百亿分之一。”   完全就是一丝不剩的意思。   然而顾天涯毫无失望,反而眼中精光更亮,突然道:“我听你刚才的说法,似乎是推动社会进步可以搞定一切……”   嫦娥陡然仰头,妙目全是惊喜之色,道:“我的好哥哥,你终于明白了。你知道么,咱家有一艘进化型的歼星舰,那玩意只要激活,可以让你举世无双。”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伸手握住妹妹的手,兄妹二人并肩而立,一齐抬头仰望星空,足足过了良久之后,顾天涯才轻轻开口,道:“万丈高楼平地起,千层万层入星空,而这一切,都得从人口开始,对么?”   嫦娥连连点头,急急补充道:“人口只是基础,属于考核的硬性规定,必须保证这个数字十年不降,才能达成那个特殊的规则。”   顾天涯目光一闪,沉声道:“人口一亿?十年不降?也就是说,不能是乱世,而得是盛世,只有盛世才能养民,保证人口源源不断的增长。”   嫦娥再次点头,小声小气的道:“如今人口只有八百万,哥哥你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但我相信,你一定成功。”   顾天涯突然抬起手来,轻轻抚摸自家妹子的额头,笑道:“你这么有信心的吗?”   嫦娥展颜而笑,仰头看着顾天涯的眼睛,道:“因为,你是我哥哥呀。”   顾天涯哈哈大笑,陡然眼中射出强大战意,道:“不错,我是你哥哥。父亲躲在山中,母亲凄苦相盼,而我可爱的妹子,每天为了能量发愁。自古有言,长兄乃是家中顶梁柱,咱们家中的所有大事,必须由我这个哥哥扛起。好丫头,你等着看吧,你哥哥我会不断努力,终有一日可以让全家人团圆……”   嫦娥眉花眼笑,道:“那时候,我带你去星空遨游。”   顾天涯再次哈哈大笑,然而突的面色变为郑重,看着嫦娥道:“星空很远,暂且不提,但是眼前有件紧要之事,我希望你三年之后能陪我走一遭。”   嫦娥毫不迟疑,嘻嘻笑道:“我虽然能量不足,但是打死猛虎什么的还很轻松。”   顾天涯眼睛闪闪发光,忽然道:“若是三年之内河北人口翻一番呢?”   嫦娥登时昂起小脑袋,一脸傲然的道:“那样的话,我一拳能砸塌城墙。”   顾天涯浑身都是一颤,   他只觉的自己腰杆像是钢铁一般硬。   三年之后长安之行,似乎不用拎着脑袋去拼命了哇! 第123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也不知是从哪一日起,顾天涯仿佛换了一个人。   他身上再也没有了那种令人警惕的锐气,反而像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民间小子,他每天乐呵呵的,对谁都是满脸温笑。   他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仿佛已是万事满足。   比如他虽是顾家村驿站的驿长,但是从来没有人见他穿上官服,他总是每天清晨起床,在村里慢悠悠的转上两圈,然后去驿站之中点卯,坐在门框上看着驿卒们操练。   等到驿卒们操练完毕,厨娘已经弄好了吃食,他也跟着乐呵呵的上桌,端着大碗稀里哗啦的吃饱喝足。   吃完之后,他一抹嘴,慢悠悠的背起手,一脸懒洋洋的离开。   临走之时还不忘挥一挥手,留给驿卒们一番鼓励的话,每次都是同一句:“兄弟们别累着啊……”   驿卒们的差事比较多。   早晨起,先操练。   操练完毕,饱餐进食,一般是大锅浓粥,配上两大筐的饼子,随便的吃,敞开了吃。   除了浓粥和饼子,每个驿卒还会配给一块肉,重量足有三两之多,保证肚子不缺油水。   吃完这一餐后,驿卒们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有二十九人留守驿站,负责维护整个顾家村的治安,其余三十五人,各自骑马出巡,他们要去周边那些巡查小站,换回昨夜值守的三十五个同袍……   每当这个时候,顾天涯又会突然出现,他骑着一匹白色毛驴,懒洋洋的也跟着出巡。   但是他的出巡很奇怪,完全像是毫无目的而行,完走到哪里,就算哪里。   比如他有时候只走出三五里,就会在第一个巡查小站停下,而有时候则是走出三十里,到最远的一个小站方才停歇。   顾家村驿站有着特殊的规矩,驿卒巡查之时需要到百姓家里用饭,每次吃完之后,要帮着百姓干些农活,顾天涯也跟着用饭,但他从来不帮人干活。   他像是懒惰了,他像是学会享福了。   他只是游逛,从不动手帮忙。   每天都是如此,仿佛浪费光阴。   等到傍晚来临之时,驿卒们要在巡查小站值守,而他则是骑着毛驴慢悠悠回家,去村里的小学堂给孩子们讲课。   他讲课之时似乎也变懒了,很多时候都是想到哪里讲到哪里,也许今天讲的是格物之道,第二天突然就变成天文地理,天文地理还没有讲完,突然又变成了讲授诗词歌赋。   他更多的时候是给孩子们讲故事。   比如三国演义,属于必讲科目。   比如西游释厄,算是穿插打趣。   他偶尔也会讲点《大唐风华路》的内容,又或者是说点《大唐第一狠人》的内幕,这两个故事确实是极其精彩,只不过他悄悄把时代和主角做了替换,虽然如此,孩子们仍旧听的欢喜。   他是如此的懒散,懒散的让人发愁,比如三位来此做客的王妃,几乎每一天都要提醒昭宁好几次,三位王妃的话里话外透着担忧,都希望昭宁能劝劝自己的丈夫。   “妹夫才二十岁不到的年纪,怎么就暮气沉沉像个老年人?秀宁妹子,你得说说他啊……”这是长孙王妃的话。   “姐夫当初硬怼世家的锐气哪里去了?大丈夫不能丢了气吞万里如虎的气概呀!秀宁姐姐,你得说说他……”这是齐王正妃的话。   此外还有李建成的太子妃郑观音,她对于顾天涯的转变最为揪心,她将满腹希望寄托在顾天涯身上,偏偏她为了保密无法对任何人。   所以她只能旁敲侧击,每天在昭宁的耳边絮叨,不断暗示道:“秀宁啊,听说你很渴望拥有一支铁骑对吧?如今战马已经有了,顾家村可以自己炼铁,你为何不让妹夫学习练兵,让他帮你把铁骑给建起来呢……骑兵很厉害的哟,铁骑更加了不起,我曾听你大哥说过,三千铁骑可以冲散十万步卒,所以这事耽搁不得呀,你得让妹夫改变懒散的性子。”   每当这个时候,昭宁总是满脸无奈。   她像是恨铁不成钢,总是顺着三位皇族女眷的话风往下说,一脸忿忿道:“你们压根就不知道,他原本就是这种窝囊性子,他足足苟稳了十八年,一直就是这么毫无上进的过日子。”   “不对吧!”   杨氏每次都会提出质疑,目光闪闪的道:“姐夫他曾经力怼世家,甚至在县衙之中当堂杀官,这是何等血性武勇,按说不该是软趴趴的性子。”   昭宁仿佛更加气恼,捶胸顿足道:“那都是我逼他的,可惜我也只成功了一回,自打那次杀官之后,他的苟稳秉性暴露无遗。唉,我这辈子算是栽了,挑了一个不求上进的男人,想我堂堂平阳公主,自问巾帼不输男儿,结果,结果……呜呜呜,只希望我腹中的孩儿不要像他父亲那般没志气。”   她开始擦眼抹泪,抽抽噎噎让人心疼。   于是三位王妃连连叹息,不敢再继续劝说下去,她们只能选择一些闲聊话题,陪着昭宁说点家长里短的事。   但是等到日暮来临之后,三位王妃回到驿站的客栈休憩,这时昭宁突然英姿勃发,重新又变回了那个赫赫威风的女大帅。   她穿上自己的披挂,目光之中爆闪精芒,她和小青小柔悄无声息的离开家,默默的在村外官道旁边等候着。   大约只需要等候一小会儿,顾天涯的身影从暗中来,他已经完成了夜校里的讲课,这时候竟然也不再是懒洋洋的神情。   每当这个时候,总会有三匹战马被人从树林之中牵出。   顾天涯和小青小柔各自翻身而上。   至于昭宁,则是不用骑马,只因嫦娥会在这时出现,背负着自己的嫂嫂踏雪而行。   嫦娥是真的在踏雪而行,仿佛传说中的剑侠一流,她能登萍渡水,她可踏雪无痕,由她背负着昭宁,几乎没有任何的颠簸。   哪怕昭宁已经有了身孕,然而完全不用担心腹中。   一家五口,趁夜而行,战马飞速驰骋,昭宁踏雪无痕,狂奔约有半个时辰,进入一处异常隐秘的山谷。   这山谷之中建有一座军营。   但见三千铁骑,早已静静矗立,等到一家五口到来之时,三千铁骑齐齐在马上弯腰,低吼道:“拜见大帅。”   拜见大帅。   这是军中之礼。   然而回答的却不是昭宁,反而是顾天涯这个驿长,他缓缓策马上前,先是扫视全场,然后沉声发问,语气肃然的道:“诸位同袍,可饱餐否?”   轰隆一声!   三千铁骑人人挺胸,大声道:“回禀大帅之询,吾等皆已饱餐。肉半斤,汤一碗,又食精粮之饼,外加萝卜一颗。”   “好!”顾天涯重重点头。   他陡然探手腰间,随即只见刀光一闪,他从腰间拔出一柄横刀,举着横刀猛力向天一斩。   然后,朗声而喝:   “肉半斤,是为了让大家不缺油水。”   “汤一碗,是为了让大家补充盐分。”   “至于精粮之饼,更是管饱管够,外加萝卜一颗,是因为冬天没有其它果蔬,待到春夏与秋之节,我必然会给大家更换菜谱,但是我想问一问诸位同袍,你们可知道我的压力有多大?”   轰隆!   三天铁骑齐齐弯腰,身上的铁甲撞击阵阵,但听战士们一起吼叫,大声回答道:“肉半斤,需十文,汤一碗,皆放盐,精粮饼子任意吃,每兵至少四五个,外加一颗萝卜,冬日售价昂贵,所以吾等三千铁甲,每天耗费一百余贯。大帅承担之重,吾等岂能不知。”   顾天涯深深吸口气,缓缓点头道:“一日一百贯,一月三千贯,诸位同袍当知,咱们河北很穷,但是哪怕再穷再苦,你们顿顿都在吃肉……”他说到这里微微一停,陡然大声厉吼道:“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能顿顿吃肉?”   “吼!”三千铁骑再次一起大喝,声音仿佛咆哮的雷霆,隆隆道:“是为了让我们拼命操练,是为了让我们练成铁军,吾等三千铁骑出世之日,必是威震天下横扫之时。”   “好!”   顾天涯大喝而吼喝,突然把横刀重重一劈,道:“本帅也已饱餐肉食,此时只觉浑身有力,我只问诸位同袍,敢不敢与我一同操练。”   这话问出之后,三千铁骑齐吼,声浪宛如山崩海啸,然而回答他的却只一字。   “诺!”   于是,长达一个时辰的军阵操练正式开始。   高强度,高危险。   人人身披重铠,战马同样带甲,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顾天涯身先士卒,他身上同样披着重重铠甲,这铠甲重达三十余斤,需要穿在身上连续操练一个时辰,随着时间推移,会感觉重量越来越大。   顾天涯的浑身都被汗水湿透,战士们的浑身也被汗水湿透。   整整一个时辰的骑战冲锋,结束之后人人累的筋疲力尽,然而这时候压根不算结束,因为接下来还有更加强度的操练。   高低墙。   独木桥。   翻墙跃木,伏地攀爬……   三千战士分成一千五百小组,两人为敌在训练场上奋勇争先。   这时候,其实人人已经累的浑身乏力。   但是必须得坚持做完所有科目,抢在别人的前头去拿起一柄木刀,然后凭借着强大毅力,把木刀砍向没能抢到木刀的人。   这是在训练意志力,是让战士能够在脱力之时仍能砍出最后一击。   三千铁骑,原来早已建立。   并且每晚都在操练,顾天涯的所有懒散都是伪装。   只是不知道为何,非要在暗中进行操练,按说昭宁拥有坐镇北地之权,娘子军压根不需要偷偷摸摸的行事。   只因这是顾天涯的要求,所以昭宁毫无迟疑的予以支持。   暗地里,偷偷的练。   放眼当今整个天下,谁也不知到北地悄无声息的多了一支铁骑。 第124章 你什么都别说,我什么都不想听   这一晚上的操练,顾天涯终于赢了。   他将木刀砍在了同组对手的身上。   他喘息着栽倒在了同组对手的旁边。   然后,他哈哈大笑。   他吃力抬手,指向了对手,笑骂道:“马三保,我就问你服不服?”   原来他的对手不是别人,竟然赫赫有名的马三保,位列河北四将其中之一,乃是隋末之时有名的猛将。   这货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此时正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只见这货满脸都是迷茫,眼中分明闪着不可思议神色。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这货才傻了一般的开口,道:“不…应该啊,呼哧,呼哧,大…大帅您…呼哧…您的进步为何这么大。”   “哈哈哈哈!”   顾天涯再次大笑,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他冲着躺在地上的马三宝伸出手。   马三宝仍旧喘着粗气,一张老脸已经羞的通红,顾天涯吃力将他拉起,两个男人艰难的迈开步子往回走。   不远处的营房之中,架着一口一口的铁锅,每口铁锅旁边,还有一个高大木桶,此时大锅里面已经烧好了水,一群突厥俘虏正在从锅里往木桶舀水。   顾天涯开始给马三宝卸甲。   马三宝同样给顾天涯卸甲。   然后,两个男人面带恐惧之色,硬着头皮抬起了自己颤抖的腿,各自进入一个木桶之中。   鬼哭狼嚎的声音顿时直冲天际。   “嗷嗷嗷,真特娘的疼啊,俺宁愿被人砍上十刀,也不愿意泡这个该死的药浴……”这是夯货马三宝的喊叫。   顾天涯同样在嗷嗷大叫,因为泡浴的疼痛根本无法忍住。   但他的嚎叫和马三宝不一样,他直接是大吼大叫的骂人,道:“嫦娥,你这个死丫头,等我练成铜皮铁骨,我要把你的屁股抽烂,嗷嗷嗷,疼死我了。”   不远处的山谷口,小青‘嗤嗤’在发笑,道:“又到了这个时间啦,三千个男人一起鬼哭狼嚎。”   旁边昭宁同样在笑,道:“这可是嫦娥妹妹专门配置的药水,泡浴的时候仿佛千万根针在一起扎。别说是人,野兽也撑不住,让他们嚎叫鬼哭吧,反正疼一阵子就能过去。”   唯有小柔弱弱出声,一脸心疼的道:“战士们泡药也就罢了,为什么家主也跟着遭罪。他又不需要上阵杀敌,何必把自己练的铜皮铁骨。”   昭宁脸色猛然一肃,郑重道:“若想练成一支强军,必须做到如臂使指。他若是不跟着一起遭罪,哪个战士肯服他的命令?”   小柔抿了抿嘴,懦懦道:“这些战士都是专门遴选而出,几乎全都是娘子军的精锐亲卫,个个忠心耿耿,哪个敢有怨言。再加上有您的威严压着,有小青姐姐和我的将令震着,战士们绝对不会有抵触之心,他们会乖乖听从家主的命令。”   哪知昭宁缓缓摇头,再次郑重道:“想要练出强兵,就得和战士一同受苦,小柔你身为军中将领,莫非连这点道理都忘了么?”   旁边小青吃吃坏笑,打趣道:“小柔肯定懂呀,她一直是这么做的。但是她心疼某个男人,她舍不得那个男人受罪。死丫头片子,你还没爬上床呢,这就开始心疼了,也不怕被别人笑话。”   小柔登时俏脸通红,仿佛鸵鸟一般把小脑袋低下去,惊慌失措道:“我才没有心疼呢,小青姐姐你不要瞎说。”   “嘿嘿!”小青发出两声怪笑,冲着小柔挤眉弄眼,道:“那是谁在晚上说梦话,喊着公子不要不要的!”   小柔的脸色越发涨红,陡然双手捂脸蹲了下去,竟然浑身颤抖起来,已经羞的说不出话来。   昭宁狠狠瞪了小青两眼,斥责道:“你明明知道她脸嫩,还敢这样捉弄她……”   小青连忙收起怪笑,弯腰把小柔拉起来,然后拽到一旁小声安抚,两个丫头渐渐窃窃私语。   战士们的泡浴持续了足有半个时辰。   此时已经是深夜亥时。   而亥时,搁在后世就是晚上十点。   古人晚上没有娱乐活动,所以亥时已可算是深夜,由于战士们操练的精疲力尽,几个大将已经开始组织宿营,顾天涯则是拖着疲惫身躯,一步一步硬挪着回到山谷口处。   昭宁连忙迎上前去,伸手给他揉按肌肉,一边揉按,一边故作生气,碎碎念道:“明晚我不跟着来了,看着你受罪我就生气,娘子军不缺领兵作战之将,你就算练的再强又能怎样?明晚我不来了,免得看了生气。”   顾天涯呵呵一笑,冲她打趣道:“我还记得咱俩刚刚认识那会儿,你每天都吵着要让我强健起来,说什么大好男儿横行一世,应该要有气吞万里如虎的气概,现在怎么改口了,公主的脾气很怪呀……”   昭宁气的狠狠掐他,怒道:“不要跟我嬉皮笑脸,你知道我是舍不得你受罪。”   她刚才还在斥责小柔不能心软,结果自己比小柔更加的心疼。   顾天涯突然轻叹一声,伸手握住了昭宁的手掌,低声道:“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我是个男人,不想一直靠着你的威风度日。”   昭宁仍是一脸忿忿,扭头道:“娘子军二十万人,都是我陪嫁的嫁妆,马三宝英勇善战,是我的第一奴仆,另外还有其余三将,个个也都宣誓效忠一生,这么多的将领难道不够你指使吗,他们随便哪一个都会听你的话。”   小柔在旁边忍不住开口,弱弱的道:“小姐,还有我,我和小青姐姐,也会听话。”   昭宁‘嗯’了一声,对顾天涯又道:“你听见啦!娘子军不缺将领。真正缺的,是大帅。而你呢?偏偏要把自己当成将领练。”   顾天涯呵呵而笑,仿佛乖宝宝一般静静的听。   不反驳,不犟嘴。   这一段日子以来,他天天和铁骑一起操练,昭宁几乎每次都要念叨,但是每次都会陪着他来。   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他媳妇。   这时嫦娥突然开口,问道:“哥哥,你感觉身体如何?千万可不要硬练,容易把自己练出暗伤。”   顾天涯哈哈一笑,举起手给几个女人看他的肱二头肌,道:“每天虎血猛灌,各种补药猛怼,我感觉自己装的像牛,你们没看到马三宝都输了吗?”   昭宁瞥了瞥嘴,直接给他破了一盆冷水,嗤笑道:“马三宝那个家伙,最是喜欢耍赖油滑,你真以为你能赢了他?那家伙只是想讨好你罢了。”   旁边小青吃吃低笑,补充道:“当年隋末大乱,天下反王迭出,各路英豪,争锋厮杀,李家因为起兵,成了隋朝的叛贼,那时小姐困在长安,眼看就要被人抓捕,结果马三宝一人一骑,直接从长安城里杀出一条血路,他护着小姐招募兵马,天天都要和绿林巨匪厮杀,然而没有一个巨匪能够打得过他,全被被他折服成了娘子军的将领。”   小柔也忍不住开口,道:“后来征战天下,马三宝更加了不得呢。死在他手下的猛将很多很多,很少有人能跟他交战百招,大唐的那位齐王殿下很勇猛,但是他也打不过咱们的马三宝将军,还有天策府那位秦琼将军,他也只能跟马三宝打个平手。”   顾天涯明显愣住,好半天才愕然道:“这么说来,我真被马三宝给骗了?”   几个女子一起捂嘴发笑,道:“否则的话,你哪里能赢得了他。”   顾天涯闷哼一声。   昭宁生怕他感到尴尬,连忙出声安抚起来,道:“你别跟马三宝比,他毕竟是少有的猛将。”   顾天涯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自己也明白,我永远成不了斩将夺旗的那种人。我之所以跟着战士们一起操练,只是不想让自己成为他们的累赘。否则一旦涉险,战士们先要救我,那样的话,会害死他们。”   昭宁顿时心里一惊,下意识伸手抓着他,道:“你最近一直很怪,我总觉的你像是想要上战场……”   顾天涯看她一眼,心中有些迟疑难决,足足良久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断,道:“你是我妻子,夫妻不能有隐瞒。”   他陡然轻轻吐出一口气,沉声道:“昭宁,半年之后我要离开家,前往河北最南一县,去那里担任驿站的驿长。”   他已经决定要如实告知,哪知昭宁突然用手捂着耳朵。   但见这位大唐平阳公主一脸惊慌,口中急急的道:“天涯你不要说,我什么都不想听,你去最南一县也好,你去最西一县也罢,那都是你的志向,我做妻子的只会支持,至于其它的事情,请你不要说给我听!”   她说着顿了一顿,突然直直看着顾天涯,又道:“但你一定要记住,不管去什么地方都要带着铁骑,否则的话,我就算挺着大肚子也要跟着你……”   顾天涯怔怔呆住。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昭宁能成为女帅。   她能在隋末大乱之中傲世超群,岂是普普通通的女子可以相比!   她其实什么都猜到了。   足足良久之后,顾天涯才叹息出声,他伸手轻抚昭宁的发丝,柔声道:“那么,我半年后动身。”   昭宁转过头去,仿佛什么都没听懂,只是道:“我要在家中安胎,才不会管你去哪里沾花惹草。” 第125章 大唐的两个人口贩子   时光如梭,又如流水,仿佛转眼之间,半年时间已过。   此时河北早已不是冰天雪地,但是日子并没有变的很好……   原因很简单,五月六月乃是青黄不接,地里的新粮没有收获,去年的陈粮早已吃光,所以这个季节最是熬人,也最容易大批量的饿死百姓。   但是,密云县不同了。   今年绝对不会饿死任何一个人。   百姓们分了田,有了地,并且按照人丁口数,三家就可以共用一头牛,寡妇们不用把自己当成牲口拉梨,照样可以开垦出无数的荒地。   种上了粮食之后,就等着秋季的丰收,那是一种伸长脖子的期盼,带着浓浓的幸福和神往。   至于青黄不接缺粮,密云县这一片肯定不缺,原因很简单,密云孙氏不想死……   所有的粮食,密云孙氏出。   哪家有贫寒需要救急,孙氏立马送上门掏钱。   此外婚丧嫁娶,外加百姓生病,只要是和钱财挂钩的事,孙氏绝对会屁颠屁颠的凑上前。   他家并不是突然变贱了。   他家只是想好好的活下去……   此前天下世家和皇族相互约定,退回天下田亩和粮仓的两成作为让步,但是这个约定并不包含密云孙氏,双方在谈判之时刻意忽略了这个家族。   忽略可不是为了保护。   而是专门拎出来当成出气筒。   世家虽然强横,但却有着做事的套路,他们成功威逼了大唐皇族让步,甚至定下约束让顾天涯一辈子不准执掌大权,这事搁在任何人身上,恐怕满肚子都会窝着火。   若是普通人窝火也就罢了,但是顾天涯的妻子是平阳公主。   所以,世家得给顾天涯撒气的机会。   恰好密云孙氏欺压顾天涯十八年,岂不正是用来撒气的最好靶子?   而密云孙氏也很乖巧,这半年时间一直在行善积德,他们通过不断掏钱,上赶着表现自我,家族实力不断垮塌,终于让老百姓放下了仇恨。   他家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帮着整个密云县撑过了青黄不接,如今放眼全县七十八个村庄,到处都可以听到老百姓的赞扬声。   这是一道坚硬如铁的保命符,可以让顾天涯的那个凶悍媳妇拎不起屠刀。   密云孙氏,终于可以活了。   密云一县,这半年发展的很不错。   许多寡妇开垦了荒田,以后算是家中有了产业,而山东那边由于遭灾,许多百姓纷纷逃荒,大多是去关中富裕之地,有一部分则是选择了河北。   确切的说,是河北密云县。   再确切的说,他们不是心甘情愿的。   顾天涯在李世民那里有三成铁业股份,他把今年的所有收益全都折算成了人口,而李世民自然是喜出望外,几乎是上赶着帮他截住一部分流民。   “想去关中?想去长安?门都没有!本王的妹夫给了大价钱,你们这些流民乖乖的去河北吧……”这是李世民的原话。   而顾天涯则像个翘首以盼的老鸨子,不时就会从嘴里蹦出一两句吓人的话:“来呀,快活啊,我们河北的女人很带劲,随便来多少男人都能吃得下……”   就这样,舅哥和妹夫两人合伙做了一件贩卖人口的龌龊事。   他们把山东逃荒的两千多个汉子,直接弄到了密云县里当种马。   刚开始的时候,还允许汉子们挑选‘妻儿’,但是到了后来,剩下一些寡妇情况不妙,几乎都是好几个孩子,那些汉子感觉压力太重。   顾天涯‘勃然大怒’,几乎每天都在大吼,咆哮道:“白给你们老婆,顺便还捎带着娃娃,这种好事哪里去找,谁敢再挑挑拣拣试试看?他娘的,看不起我这个媒婆是不是?看不起也行,本官有的是办法整治你们……”   他大手一挥,娘子军狞笑登场,所有的山东逃荒汉子,强行被拉去寡妇家中成亲,不管愿不愿意,先摁到床上睡上三宿。   想逃跑是吧?窗户都不给你留条缝!   并且门口还杵着两个娘子军的军卒,一连三天像是门神一般的守着,直到山东汉子被寡妇们搞得两腿发软,娘子军的彪悍大汉才挤眉弄眼的打开门。   先是问一声女主人,十分热情问道:“嫂子,感觉满意不?”   如果女主人含羞带臊的点点头,那么这个强点鸳鸯谱的事儿就成了。   但是只要女主人稍微眼圈一红……   呵呵!   立马把山东汉子重新摁回床上,两个彪形大汉继续在门口杵着。直到女主人把汉子睡服为止,从此‘心甘情愿’的留下来成家。   至于会不会逃跑?   这时代你逃跑一个试试看?   “路引你有吗?”   “通关可能吗?”   乖乖滚回家里过日子去吧。   整个密云县,顾天涯说了算,虽然县衙里重新赴任了一位县令,但是那位县令只把自己当成个泥雕塑,屁事不管,只领俸禄。   县令不管事,县丞则是程处默升任,这货身为顾天涯的徒弟,自然要帮着师父搞好民生,偏偏这货是个二愣子脾气,做起事来属于顾头不顾腚的那种人……   于是,整个密云县出现一大怪事。   县丞每天领着一群衙役,来来回回在全县奔走,衙役们手里拿着册子,吆三喝五的咋咋呼呼,每当到了一家,进门先是瞪眼,然后拉着山东的汉子,恶行恶色的进行逼问。   “已经成婚一个月了,为什么还没有孩子?”   “什么?忙着开垦荒田?”   “嗯嗯嗯,开垦荒田很重要,但是生孩子也很重要。你看看你,牛高马大的竟然屁用没有,你白天去开垦荒田,难道晚上也开垦荒田吗?”   “记住了,官上有考核,最迟月底,必须有娃,到时我们会再来一趟,你可不要逼着我们县丞翻脸,我们县丞一旦翻脸,发起飙来他自己都害怕……”   这时候,充当屋里威胁的程处默会抽出横刀,叹一声道:“本官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山东汉子吓的两股战战。   这一番套路,属于威逼恐吓的招数。   唱完了白脸以后,会有唱红脸的登场。   这时候出面的衙役基本都是面善之人,一般都是拉着山东汉子嘘寒问暖一番。   然后!   说辞来了……   “大兄弟啊,你得加把劲呀。咱家县丞的师尊定下规矩,只要生娃就能领取三百斤粮食,另外还给五尺布,送给娃娃做衣裳。”   “咱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强求,可是兄弟你多加把劲不就成功了?加把劲哈,别让大家难做,我们月底还会再来哟,记住会有三百斤粮食和五尺布的奖励哟。”   “哈哈哈哈,你答应了,那行,那行,咱在册子上给你记录一下,月底会带着产婆给你娘子检查,大兄弟,棒棒哒……”   红脸唱完,安抚已毕,一群衙役跟着程处默吆三喝五,再次去另一家进行同样的威逼利诱。   就这样,整个密云县的气象为之一振。   短短五个月时间,竟然有上千个寡妇怀孕,可怜山东的逃荒汉子,为了密云县的发展付出了汗马功劳。   而这时候,顾天涯要启程离开了。   这一日晨光甚好,东方一轮红日攀升,浩浩金光,涂抹大地,顾天涯首次穿上官服,骑着一匹马儿缓缓离开顾家村。   村口处,昭宁遥遥相望,此时六个月过去,昭宁的腹部已隆,但她因为常年领兵,身体素质强过普通女子,所以并未显得虚弱,反而气色比未怀孕之前更好。   她站在村口送别,身旁陪着小青小柔,突然昭宁眼圈泛红,冲着顾天涯大声呼喊,道:“每隔半个月,回家来一次。若是不敢不回,我就挺着大肚子找你去……”   顾天涯骑在马上回首,脸上现出别样一般温柔,突然朝她挥了挥手,道:“我虽然去的是最南一县,但是快马疾驰一日可回,哪能半个月回家一趟啊,我每隔七天就会回来看你……”   昭宁登时大喜,连连点头道:“说定了,就七天。”   顾天涯郑重点头,再次朝她挥了挥手,道:“媳妇儿,我去了啊。”   昭宁眼圈更红,陡然转头回村,还没走出几步,已经放声大哭,道:“你有你的志向,我做妻子的不会拦你,我会在家里好好看家,帮你把密云县发展的更红火。可是天涯啊,为什么我的心里好难受呀。”   顾天涯心中一阵抽疼。   但他强行忍了下去。   他猛地挥动马鞭,轻轻在坐骑一打,跨下健马嘶鸣一声,风一般的冲刺而起。   后面十个兵卒,同时打马跟随,官道之上仰起灰尘,十一骑转眼之间远去。   此去距离家乡,恰是四百里遥。   整个天下所有驿站,只有顾家村这个特殊,可以拥有千亩土地,可以驻守兵卒百人,但是其它驿站不行,最多只能驻卒十人。   所以顾天涯只带了十个兵,前往河北道最为南边的一个县。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当晚另有一支骑兵启程……   五百铁骑,悄然而去。   此时距离那一场‘事变’,时间已经不足两年半。 第126章 大帅,给我们撑腰啊   顾天涯需要通过五次调动,顺水推舟一般的接近长安。   历史这东西,没人说的清,即使是同一个事件重新再来一次,恐怕演变的进程也不会一模一样。   哪怕时间相同。   哪怕人员无改。   但是总有一些重大节点,无论如何也是避不过去,就好似冥冥之中有种无法破除的规则,历史小势可以变但是大势不可改,该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会发生。   先从第一次调动开始。   当日晚,日暮夕。   河北道,博州博平郡。(注:今山东聊城)   顾天涯带着十个兵卒,终于踏进了即将履职的新地方。   这时只见一个兵卒探手入怀,很快从怀里掏出一份小册子,这个兵卒将册子展开,磕磕巴巴开始诵读,道:“博…博州,和檀州乃是同级,下…下辖一共三个县,其中,博平县乃是州治之所,曾经属于十万石的上县之列。”   “行了,别念的磕磕巴巴了!”   顾天涯呵呵一笑,顺势朝他摆了摆手,略带遗憾的道:“虽然你们已经在夜校里读了半年的书,但是顶多也只做到勉强认识文字,想要诵读县志文册,你们暂时还没有能力……”   那个兵卒讪讪一笑,但他仍旧举着册子想念,似乎并不是为了表现,而是想尽到一些职责。   顾天涯叹了口气,看着他问道:“这是昭宁的命令吧?她想让你们成为幕僚?”   那兵卒连忙一挺胸口,大义凛然的道:“公主说了,幕僚才算有本事的人,公主让我们成为幕僚,这样才能帮您做更多的事。”   顾天涯哭笑不得,忍不住再次朝他摆了摆手,笑道:“人来世间走一趟,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你们乃是强横武勇的战士,擅长的乃是冲锋陷阵厮杀,为何非要本末倒置呢?其实做幕僚未必能帮的上忙。”   那兵卒憨厚一笑,下意识摸了摸脑袋。   这时其他几个兵卒凑近跟前,各自眨着眼睛伸长脖子,小心翼翼问顾天涯道:“如果俺们成不了幕僚,那该如何才能帮到您呢?俺们可都是公主专门挑选的人,每一个都算是军中最聪明的人……”   顾天涯哈哈大笑,指着他们道:“最聪明这种词,连我都不敢用,你们共有十个兵卒,难道全都最聪明吗?这是语病啊,自己琢磨琢磨。”   可惜十个兵卒面面相觑,压根想不通自己错在何处。   顾天涯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不难为你们了。咱们娘子军虽然强大,但是昭宁从未想过谋取至尊之权,正因为她的这个心思,所以她从不愿涉足内政,她只是带兵坐镇北地,不肯招揽内政幕僚,现在赶鸭子上架,岂不是贻笑大方。”   那兵卒鼓了鼓勇气,突然小声说道:“公主是女子,心地很善良,公主不愿意涉足内政,是因为她不想和哥哥争。”   顾天涯顿时有些意外,忍不住拿眼看着这个兵卒,足足好半天之后,才略带稀奇的道:“原来你还真是个聪明人,难怪能被昭宁给选出来。”   那兵卒再次憨厚而笑,咧嘴道:“俺们十个人,都是娘子军里最聪明的。”   顾天涯登时翻个白眼,道:“我明白了,这恐怕是有人提前教你们背诵的东西,否则以你们的杏仁脑子,根本不可能明悟昭宁的心思。嗯嗯,让我猜猜看,是马三宝教的吗?不对不对,马三宝没这么精明。是小柔教的吗?也不对,小柔只是性格温婉而已……”   陡然他再次发笑,悠悠然道:“我想到了,是小青对不对?这种管头不顾腚的办法,强行让你们背诵说辞,似乎也只有小青那种性格,才能干的出来这种奇葩之事。”   几个兵卒讪讪低头,扭捏道:“青将军下了严令,必须让俺们聪明起来。俺们要是成了幕僚,才能帮您去做大事。”   “屁话!”   顾天涯被气乐了,指着几个憨子道:“你们确实能够帮我,但却不是成为幕僚,你们能帮我的只有一种事,那就是拎着刀子砍下一颗一颗头颅。”   十个兵卒先是一呆,随即人人裂开大嘴,眉开眼笑的道:“拎着刀子砍人吗?这种事情俺们不用学。擅长的很,擅长的很。”   顾天涯哈哈大笑。   这时那个手拿册子的兵卒凑上前来,举着册子眼巴巴看着顾天涯,讪讪问道:“先…先生,啥是上县啊?”   说着把册子一页翻给顾天涯看,眼巴巴又问道:“这上面写着,博州有三个县,其中博平乃是州治之所,曾经属于十万是的上县之列。”   其他九个兵卒一齐探头探脑,满脸都是强烈的求知欲望,小心翼翼问道:“为什么十万石属于上县?”   显然他们真是忠心耿耿,根本没有放弃成为幕僚的打算。   他们受到昭宁的叮嘱,又被小青哄骗了一通,十个人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早日变成顾天涯的幕僚。   当幕僚,得聪明。   而且要学习,要不断的学习各种知识。   这十个兵卒不愿意放弃任何求知的机会。   顾天涯突然很是感动。   他忽然发现这十个兵卒很是可爱。   眼见十个兵卒一脸渴盼,顾天涯不知不觉变的肃穆起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仔细给几人讲解起来。   “十万石为上县,这其实是按照人口规定的……”   顾天涯喜欢教学,而十个兵卒都是不错的学生,于是众人就在官道之上,展开了一次特殊的教学课程。   但听顾天涯道:“大唐立国之后,曾做人口普查,并且根据民户之数,重新修订各县级别,超过6000户的是上县,2000户的是中县,1000户的算下县……但是你们要注意一件事,这个‘户’指的是官统之户。”   十个兵卒连忙用心记忆,好半天后才小声求问不解,道:“什么是官统之户?”   顾天涯稍作沉吟,随即再次开口,道:“户是纳税单位,所以任何一个王朝都希望户数够多,而百姓一般不愿意分户,世家大族甚至几百上千人共用一户。出现这种情况,双方必然僵持不下,而自古以来华夏有个‘优良’传统,遇到僵持不下的时候喜欢各退一步。所以,就有了官统之户的说法……”   他说着看了兵卒们一眼,紧跟着又道:“官统一户,五口之家,大唐的6000户是上县,拥有人口超过3万人,若是按照一人一年300斤粮食计算,3万人需要900万斤粮食,呃,这个数字单位太大,以你们现在的学识暂时难以接受,那么我换个说法,900万斤粮食是9万石,现在懂了没有,一个上县一年最少要消耗9万石粮食。”   十个兵卒明显在努力理解,足足良久之后才算稍有领悟。   但他们不懂的地方更多,忍不住又问道:“既然9万石粮食就行,为啥上县要定为十万石。”   顾天涯突然叹息一声,似乎情绪变得很差,轻声道:“你们感觉一人一年只吃300百斤粮食足够吗?”   十个兵卒呆呆眨呀,显然是在思考换算问题。   顾天涯略显无奈,再次道:“我换个说法吧,免得你们想不通,一个人,一天,只有一斤粮食……”   十个兵卒终于明白,顿时跟着顾天涯一起叹气。   一斤粮食,怎能饱肚?   百姓干的是体力活,操劳沉重并且累人,别说是一斤粮食,三斤也能吞下肚,这还指的是妇女,并非是强装劳力的男丁。   所以一斤粮食只是让人饿不死的底线。   顾天涯缓缓开口,语气沉沉的道:“一个上县6000户,9万石粮食是底线,但是朝堂也知道这个底线太低,所以在这个基础上稍微又给加了1万石,1万石听起来很多,可惜这个数字要分摊给三万人,每人增加多少呢?一年多了33斤粮食而已。若是精确到天,仅仅多了7钱,连一两的重量都不到,十几粒麦子已经7钱多。”   十个兵卒呆立当场。   一天多吃十几粒麦子?这对于饥肠辘辘的百姓有何帮助?然而这已是朝堂的最大体谅,因为每人十几粒麦子已经让上县多了一万石。   这多出来的一万石,属于保证百姓活命的底线,而一个上县10万石,已经写进不能收税的基粮铁律,并且按照这个铁律,遇到灾荒须得补足……   啥意思呢?   就是灾荒的时候要补给同样数量的赈灾之粮。   朝堂不但不能收取税粮,还得按照上县规格赈济10万,原本只需要9万就行,但是朝堂多定了1万。   这1万石分摊到百姓身上,没人只能多出十几粒麦子,然而对于朝堂来说,1万石是个不小的压力。   只因不想饿死人,朝堂在做着最大的努力。   十几粒麦子,就是他们最大的能力。   如果再多一些,就会把朝堂压垮。   有个兵卒怔怔半天,忽然喃喃开口道:“听先生这么一说,原来朝堂也很难。”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能从9万石提到10万石,已经算是古往今来少有的仁政,所以大唐皇族还不错,最起码不是心硬如铁的人。”   十个兵卒连忙点头,齐声道:“您也是皇族,您的心肠最软。”   顾天涯摆了摆手,笑道:“我可不算皇族,因为我不是驸马,我和昭宁乃是以男娶女,而不是招为驸马上门入赘。”   十个兵卒抓耳挠腮,突然灵光一闪想出说辞,道:“您是国戚。”   这次顾天涯哈哈大笑,点点头道:“算是吧。”   这时那个兵卒再次翻动册子,忽然又眼巴巴的看向顾天涯,道:“县册上写着,博平已经不是上县,因为隋末战乱,导致人口缩减,现在…现在只能算是中县,而您刚才说过,中县只有2000户。”   顾天涯脸色瞬间变得伤感起来,喃喃道:“6000户,变成了2000户,3万人,只剩下1万人,这还是身为州治之所的博平,其它两县的情况恐怕更加凄惨。”   那个兵卒举起册子,凑到跟前道:“咱们要去的那个五阳县,册子上写着只有970户人家,也就是说,现在连下县都算不上了……”(注:五阳县大概位于现今的山东聊城莘县一代)   顾天涯拿过册子翻阅半天,语带苦涩的道:“竟然只有970户人家,竟然只剩下22个村子,当年隋末大乱,百姓何等凄惨,老爹啊老爹,你和杨广有大罪……”   他突然把册子收起,然后仰头看了看天色,沉声道:“还有三十里路程,快马只需半个时辰,诸位兄弟辛苦一些,咱们直接赶往五阳县,可好?”   兵卒们齐声应诺,各自轻轻一提缰绳。   顾天涯微微沉吟一下,紧跟着又道:“五阳县的疆域很小,所以只设了两个驿站,咱们将要驻守的驿站偏南,距离县城稍微有一段距离,所以,今日先不去拜访县衙了。”   十个兵卒连忙开口,道:“就算距离很近,您也不需要拜访,你是正七品职,下县的县令只有从八品,他得向您拜访,才是礼仪之道。”   顾天涯叹了口气,道:“我只希望他能遵守规则就行。”   说着陡然举起马鞭,朝着坐骑轻轻一打,胯下战马嘶鸣一声,趁着夜色冲刺而起。   十个兵卒连忙跟上。   这时代能骑马的可不多见。   尤其还是十一匹战马组队而行。   这已经可以称之为小股骑兵,对于一个下县来说乃是不小的大事。   当他们掠过县城继续向南的时候,城门口的兵卒早已伸长了脖子,然后急急奔往城中,可惜去的却不是县衙。   竟是去的一户高门大院做汇报。   而顾天涯带着十个兵卒一路驰骋,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到达了目的,这里有一个小小驿站,孤零零的矗立在官道旁边,由于此时已是傍晚,驿站的驿卒正准备关门。   但是当那个驿卒看到顾天涯等人,尤其是看到众人身上穿着的娘子军甲胄,顿时那驿卒狂喜出声,冲着驿站里面急吼吼叫唤,道:“大哥…大哥,快来啊,是同袍,是前来换驻的同袍……”   呼啦啦!   眨眼间一群人冲出。   驿站不愧是军事单位,里面的人反应速度很快。   可惜同样也是十个兵卒,这十个兵卒的脸上却带着菜色。   顾天涯的脸上顿时阴沉下去。   他目光直直看向十个驿卒的领头人,刚要发飙进行一番呵斥,但他眼中瞳孔猛然一缩,话到嘴边忽然变成了温和,缓缓问道:“怎么回事?你竟然饿的打哆嗦?其他九人还只是面带菜色,你这个和县令同级的驿长竟然饿的站不稳……”   他说着停了一停,这时才语气变得冷厉,陡然暴喝一声,发出雷霆怒火,咆哮道:“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娘子军虽然清苦,可是该发的粮食从未短缺,尤其是军中各个驿站,每个月都有粮食配发,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竟然吃不饱?”   这一同霹雳雷火,发的对面十个兵卒人人傻眼。   他们并不知道前来换驻的是顾天涯,只以为是其他同级别的驿长过来,所以各自都有些纳闷,这个同袍的脾气未免太大了一点吧。   幸好顾天涯还带着随行之人,一个兵卒急急开口报名身份,大声道:“这是顾驿长,咱们公主的夫君……”   顾驿长?   公主的夫君?   对面十个驿卒先是一呆,随即感觉脑中轰然巨响。   二十万娘子军之人,谁没听过顾天涯的名字。   霎时之间,轰然有声,十个兵卒一齐单膝跪地,脸上现出孩子见了家长一般的委屈,呜呜道:“大帅,我们苦啊!”   十个军中汉子,沙场厮杀都不会皱眉,这时竟然人人含泪,脸上那种委屈让人心疼。   霎时之间,轰然有声,十个兵卒一齐单膝跪地,脸上现出孩子见了家长一般的委屈,呜呜道:“大帅,我们苦啊!”   这绝对是让人欺负了。   但是谁敢在河北欺负娘子军的兵?   世家?   不对!   世家为了向他示好,已经撇弃了河北道,据说还定下盟约,任何世家都不准碰触河北道的利益。   那么,还有谁敢?   顾天涯突然脸色阴冷,他想起一个按说决不可能干出此事的势力。   天策府。 第127章 古代人心狠   确实是天策府在搞事。   但是搞事的不止天策府一方。   片刻之后,驿站之中,相互都是同袍兄弟,换驻者和原驻者加起来总共二十人。   除了这二十人以外,竟是连个烧饭的厨娘也没有,整个驿站只有一口灶,灶上支着一具三十人食的大锅。   因为此时正是傍晚,是一天之内晚饭进食之刻,故而大锅之中恰有餐食,可惜只是一锅清汤寡水的粥。   颜色绿油油的,一看就是野菜汤。   咣当一声!   锅盖被重重的砸在了灶上。   顾天涯的面色有些难看,陡然转身看向十个兵卒,道:“都把随身的干粮拿出来,马匹上驮着的肉干也弄来。”   十个兵卒不敢迟疑,急急转身走出驿站。   不多会功夫,扛着十几个口袋进门,其中十个口袋是饼子,另外两个口袋全是肉干。   轰隆一声,十袋大饼直接仍在桌上。   至于两口袋肉干,则是被一个驿卒双手提着,这兵卒面色有些踟躇,小声小气的道:“这些肉干是公主特意给您准备的吃食……”   顾天涯瞪他一眼,怒道:“大家都是军中兄弟,凭什么我一人吃肉?拿出来,分给他们吃。”   那兵卒无奈,只得打开其中一个口袋,脸上万分不舍,拖拖拉拉的掏出十块肉干,道:“俺们十人只吃饼子就行,五阳驿的十个兄弟可以吃肉。”   对面那十个驿卒连忙起身,一起摇头道:“俺们也不吃肉,这是公主给大帅的肉。”   顾天涯‘勃然大怒’,窜过去一人给了一脚,骂道:“谁敢叽叽歪歪,我就罚他滚蛋,都给我坐下,一人一块肉干。”   众兵见他发火,这才唯唯诺诺,于是一人拿起一块肉干,狼吞虎咽的撕咬起来。   一块肉,半斤多。   这可是实打实的风干肉,乃是昭宁专门给顾天涯准备的肉食。   嚼碎咽肚之后,抵得上两三斤粮食。   五阳驿的十个兵卒饥饿太久,吃肉之时噎的脖子筋一鼓一鼓,顾天涯生怕他们噎死,连忙让人去大锅里盛汤,十个五阳驿卒就着菜汤猛造,转眼之间又吃了二三十个大饼。   而顾家村的十个驿卒,仅仅吃了四五个大饼就饱了。   直到这时,顾天涯才摁下火气,目光森森问道:“说吧,为什么会饿成这个鸟样?娘子军发给你们的兵晌呢?每隔半个月给你们配发的粮食呢?”   但见五阳驿的驿长站起身来,未曾说话先是擦了一把眼角,这才讪讪道:“大帅,怪俺,是俺没有本事,让十个兄弟跟着受罪。”   “我问的是你们粮食哪里去了?”顾天涯一声暴喝,似乎又有怒火升腾。   他陡然上前两步,重重一脚踢下去,骂道:“身为娘子军的驿卒,竟然饿的浑身发抖,你们如何能驻守驿站?你们如何能庇护一方?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回话……”   可惜五阳驿长羞愧低头。   反倒是一个驿卒憋屈的难受,终于在一旁大声开口,道:“大帅,我们驿长没有错。他饿的最狠,他受的压力最多。您问粮食去哪里了是吗?我们把粮食给了百姓……”   这兵卒的胸膛挺的很高。   他满脸之上都是骄傲,大声又道:“眼下青黄不接,到处都是饥民,她们知道驿站有粮食,于是就跪在门口乞求救命,大帅,您建立驿站不就是为了庇护百姓吗?我们遵守您的帅令,把所有粮食都给了百姓。我们,没有给娘子军丢脸。”   这一番话说出之后,顾家村的十个驿卒满脸敬意,然而顾天涯却怒笑一声,突然一脚将这个兵卒也踢倒地上。   众人都是不解,但是没人胆敢不服,只是满脸委屈的道:“大帅,俺们真的没给娘子军丢人啊。”   顾天涯咬了咬牙,点头道:“你们确实没给娘子军丢人,但是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蠢货。”   他骂完之后忽然叹了口气,亲自弯腰把驿卒拉起来,随后,又把那个踢倒在地的五阳驿长也拉起来。   他目光看着五阳驿的十个兵卒,语带教诲的道:“你们知不知道朝堂赈济荒灾的步骤是什么?不知道是吧,让我告诉你们。先官,后卒,先男丁,后妇孺,优先让壮丁吃饱,才去兼顾老弱……若是官员和兵卒没有吃饱,哪怕看着百姓饿倒也不能救,这不是心狠,而是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经验,如果不这么做,就会死去更多的人。那很可能不是饿死,而是毫无价值的冤死。”   在场士卒愣愣发呆。   顾天涯哼了一声,一脸恨铁不成钢的道:“官如果饿死了,谁去组织兵卒救灾?兵卒如果不能吃饱,怎么有力气震慑一方?越是荒灾之际,越是容易滋生恶匪,那么我现在问问你们,倘若有人饿的发疯之时抢劫,你们看到之后管不管?倘若有人饿的没了人性想要煮食孩子,你们看到之后管不管?”   五阳驿长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俺们肯定要管,绝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顾天涯上前又是一脚,厉喝骂道:“你有力气管吗?你还能拿得动刀吗?刚才你饿的鸟样,自己站都站不稳了。”   五阳驿长登时呆立当场。   他终于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   直到这时,顾天涯仿佛是发完了所有的火气,他伸手又把五阳驿长拉起来,语重心长的道:“非是本帅心狠,本帅也不想百姓饿死,本帅气的是你们,连个轻重缓急都不懂。你们把粮食给了百姓,确实能救急一些人活着,可是你们自己饿的摇摇欲坠,会害的更多百姓去死。”   五阳驿长噗通一声跪地,忽然抱着他的大腿大哭,嚎啕道:“大帅,真的有人在煮食孩子啊。我见过一次,那孩子的眼睛一直闭不上。他像是在看着我,他在问我为什么不救他!”   他哭的眼泪滂沱,满脸都是自责悔恨,不断道:“大帅,我该死啊,我真的该死,那时我确实是饿的浑身无力,根本拦不住那些煮食孩子的杂碎,如果我能省下一点粮食给自给吃,我就有力气去救那个孩子不被人煮,可是我该死啊,我一点粮食都没给自己留……”   顾天涯咬了咬牙,努力不让自己去听这件事。   他双手负在背后,突然目光看向外面,沉声道:“整个五阳县,不足一千户,我在来此之前已经看过五阳县的县册,发现每年青黄不接之时朝堂都会给河北拨来一点粮食,虽然不能赈济所有百姓,但是可以保证五六百户饿不死。再加上县里有个富家,又能养活一百多户,另有县衙坐镇,也能周济一些,所以,五阳县每年的流民最多只有几十户。”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隐约闪现一缕森冷,又道:“但是今年,明显不同,能把你们逼成这个样子,显然这一带的流民绝对不止几十户,那么此事就很值得琢磨了,这些多出来的流民是哪里来的呢?”   五阳驿长擦了一把眼泪,咬牙切齿道:“南边。”   说着抬头看向顾天涯,眼泪滚滚又道:“那些逃荒的流民,是被人从南边赶来的。”   顾天涯脸上杀机一闪,道:“果然是天策府的手笔,只不知是哪座折冲府的胆子这么大。”   他缓缓走出几步,负手立在驿站门口。   他目光像是悠悠,眺望着五阳驿的南边,沉声道:“咱们大唐乃是府兵制度,每个地方都建有折冲府,兵员们平日农耕种地,战时则被征召成为府兵,而天策府坐镇中原,职权笼罩四道外加一洛,他们拥有折冲府三百二十四座,和咱们娘子军的军略很不相同……”   这些军事上的编制,在场所有兵卒都熟悉。   大唐是府兵制,所以常备兵力并不多,李世民的天策府虽然号称二十万大军,其实真正的职业军人只有三万多,其他的,全是府兵。   而府兵,平日受到折冲府管辖。   娘子军的军略稍微不同,河北建立的折冲府很少,因为昭宁喜欢养兵,她不愿意老百姓免费充当府兵,所以娘子军才会又穷又苦,只因二十万大军里面有八万多人都是职业兵卒。   剩余的十多万人,也不是那种自给自足的府兵,他们同样会有兵晌,故而娘子军才会自称一系。   他们是被昭宁养着的,自然对昭宁忠心耿耿。   这时五阳驿长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开口又道:“还有一部分流民,似乎是从西边过来的,那边刚刚也建了一座折冲府,不过这部分流民并不是被人撵来,反而像是为了避祸,并非是有人刻意而为。”   顾天涯登时冷笑起来,问道:“西边这部分流民有多少?”   五阳驿长想了一想,伸出三根手指头道:“得有三百户上下,都是拖家带口的样子。”   “那就是背井离乡了,属于举家一起离开,这确实不是被人所逼,而是自己想要躲避祸患……”   “是的,他们不像是被人所逼。”   “那么南边过来的流民有多少?”   “那边的可就多了,足有两千三千人,而且都是老幼妇孺,很少能看到壮汉男丁。”   “哼,男丁乃是兵员,恐怕都被征召成了府兵。”   “大帅,这里面莫非有什么说法吗?”   顾天涯再次冷笑起来,点点头道:“何止是说法,这是有人在弄事。” 第128章 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夜风微凉,徐徐吹至。   顾天涯继续负手背后,目光遥遥看着外面,道:“西边的流民属于自发而来,显然西边的人一直在遵守规矩,而南边的流民属于被撵过来,这才是真正的把妇孺甩给我们养。”   说着冷笑两声,语带冷意又道:“兵员由他们征,家小和困难抛给河北道,手段玩的真是不错,只不过有点丧良心……”   五阳驿长迟疑片刻,小心翼翼求问道:“大帅,您说的西边遵守规则之人是指世家吧?”   他说着停了一停,再次小心翼翼又道:“五阳县地处河北最南,恰与两个道府搭界,往南乃是河南道,往西则是河东道,所以南边的河南道归于天策府掌管,西边的河东道则是归于京畿道掌管,而京畿道的权利在太子府手中,确切的说是在世家手中。”   顾天涯看他一眼,赞许道:“难怪你能担任驿长,确实比普通兵卒多了一些见识。”   五阳驿长咽口唾沫,小声道:“听说您和世家不对付,为什么世家反而遵守规则呢?天策府一直和咱们娘子军交好,为什么这次反而是他们在耍手段……”   顾天涯突然叹息一声。   他缓缓走出驿站大门,站在门口向远处眺望。   足足良久之后,才轻轻道:“是啊,这次竟是世家遵守了规则。他们想从我这里买到更多秘方,所以把河北道的利益直接撇弃,虽然这只是一种示好,可是人家一直遵守的很好。”   “反倒是天策府的一些人,总认为我和昭宁属于随意可捏的软柿子……”   二十个驿卒一齐出门,站在他身后咬牙切齿,愤怒道:“大帅,您下令吧。俺们哪怕只有二十个人,也要去天策府的折冲府闹上一番。”   哪知顾天涯突然一笑,像是毫不生气的摆摆手,慢悠悠的道:“彼此都是一家人,怎能喊打喊杀呢?这件事勿要再提,咱们就当没有发生过。”   二十个兵卒登时一愣。   他们想不明白顾天涯为什么忽然不生气了。   就在刚才不久,他们可是看到顾天涯暴跳如雷,那其实不是在朝他们发火,而是在朝着南边的天策府发火。   结果这才一转眼功夫,大帅竟然满脸笑容不生气了。   很诡异啊!   却见顾天涯转头看着他们,忽然朝着五阳驿的十个驿卒招了招手,温声道:“按照我和昭宁定下的规矩,驿卒每隔半年换驻一次,如今我和十个兵卒到来,你们已经属于卸任的情况,但是现在已是傍晚,让你们赶路不太厚道,所以,明日启程吧……”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大家都是军中同袍,按理应该予以欢送,所以,也定在明日吧。”   五阳驿的十个兵卒连忙摇头,急急道:“吾等不敢让大帅相送。”   哪知顾天涯脸色一沉,道:“必须送,而且要大张旗鼓的送,得邀请别人过来观礼,让他们看看娘子军的同袍情深。”   驿卒们满脸迷惑。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次日清晨转瞬到来。   五阳驿的门前,果然开展了一场欢送会。   县衙里的官员,连夜得到了通知,所以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一大早的都赶到了驿站观礼。   县里还有一个富裕之族,勉强能算是半个下品世家,也被连夜通知,一大早的过来观礼。   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顾天涯陡然放声大哭,哭的那叫一个软弱可怜。   十个五阳驿兵卒,在他的哭声之中被送走。   所谓大张旗鼓的欢送,原来只是顾天涯的一场大哭。   但是这场大哭,很快被许多人把消息传递了出去。   首先得到消息的是洛阳,恰是天策府的议事之日。   李世民的脸色明显有些冷,顺手把邸报扔给下首的房玄龄,道:“你们传阅一下,看完了咱们再议。”   房玄龄面带迷惑,接过邸报阅读起来,读完之后,脸色突然也有些冷,他把邸报重重往下一个人扔去,怒道:“殿下让大家传阅一番,你们一起看看干的什么事……”   邸报很快转了一周。   所有人全都看了上面的消息。   然后,武将们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足足过去良久之后,才有一个文官小声开口,略带迟疑的道:“顾天涯大哭?哭的还很软弱?这不应该啊,那十个驿卒哪有资格让他哭。依照我看来,此哭乃演戏。”   “是演戏,又如何?”秦琼冷冷出声,怒道:“他若不演戏,还能干什么?带兵来打吗?跟殿下讨个公道吗?那种不顾亲情的事,顾兄弟绝对做不出来。”   右侧首位的房玄龄苦笑两声,道:“偏偏咱们天策府却做得出来,并且已经做出来让他见了。”   此时李世民缓缓开口,语气艰涩的道:“他是哭给我看的,他让我给他一个交代。”   说着突然转身,目光在某几个人身上扫视两下,沉声问道:“博州是河北最南一个州,五阳是博州最南的一个县,跟河南道接壤,也跟河东道接壤,河东道属于京畿掌控,所以本王只问问河南道的事情,诸位都是济世雄才,谁能告诉我那里的折冲府名字?”   房玄龄生怕他摁不住火气,代替众人做出回答道:“那座折冲府叫做濮阳府。”   “属谁的管辖?”   “这……”   “算了,不管属谁管辖,本王都不想问了。”   李世民突然从桌上拔起一根令箭,抬手扔到了尉迟敬德的身前,沉声道:“你去一趟,亲自动手。”   尉迟敬德毫不迟疑,站起身来道:“抽多少鞭?”   李世民脸色沉沉,强忍心痛说道:“不用鞭,用棍!”   说着举起手来,赫然弹出五根手指,叹息道:“打他五十军棍。”   嘶!   在场倒抽一口冷气。   有个官员急急起身,语气惊慌道:“五十军棍会把人打死的,濮阳府的陈茂乃是猛将,曾经为殿下攻占洛阳立下功勋。”   李世民缓缓仰头看着上方,显然心中也是极其不舍。   但他仍旧坚持刚才的命令,一脸苦涩的道:“本王不管那个折冲都尉立过何等功劳,本王这次都按照触犯军法予以惩戒。”   那官员脸色一白,忍不住又道:“殿下从未这般严苛过。”   “但他这次犯的事情太离谱!”   李世民一声暴吼,面色森森道:“为了争夺兵员,竟敢对百姓下手。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天策府同样从未有过。”   那官员一脚摔倒,跌坐地上道:“他这是为了对抗太子府啊,世家也在那里建了折冲府。”   这时长孙无忌终于站起身来,缓缓道:“咱们天策府的兵员来自府兵,世家却凑出了十几万的兵马,虽然名义上是赠于太子扩充卫率,实则这半年一直在分往各地派驻,他们借着建立折冲府之名,让那些私兵不断争抢地域。若是长此以往下去,太子府的力量会越来越大,最后大到让人绝望,让所有天策府同袍死心……”   李世民冷眼看向长孙无忌,沉声问道:“所以你们就大肆征召府兵?为了成功连良心都不要了?兵员征收到手,却把妇孺撵到河北去?”   长孙无忌拱了拱手,并不避讳这是他和众人的计策,直言道:“此次征召府兵入伍,不能确定参伍时限,也就是说,大事未起之前这些府兵一直要当兵,他们不能回家照顾妻儿,他们也不能回家种田耕地,如果不把他们的妇孺撵走,那些妇孺全都会饿死在家中。”   李世民暴吼一声,咆哮道:“撵到河北就不会饿死了吗?”   长孙无忌唾面自干,甚至慢条斯理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淡淡道:“虽然会饿死一些,但是不会全都饿死,因为,顾天涯终究会发现这件事,他心善,他不会让妇孺饿死的。”   轰的一声。   李世民重重踢翻了自己的桌子。   却见长孙无忌一脸平静,又道:“濮阳的折冲都尉有罪,所犯之罪确实应该打死,但是天策府大敌当前,殿下应该宽厚一些,打他五十军棍太多了,您让尉迟敬德打他二十棍吧。这样的话,臣保证他会感激涕零……”   李世民目光森冷看着他,道:“然则我天策府的军法该如何保障?难道犯了军法可以讨价还价了吗?”   长孙无忌忽然走到大殿中央,弯腰躬身道:“臣愿意替他领下十计军棍,算是分担殿下的天策府军法。”   说完这话之后,他忽又朝着北方躬身弯腰,这次竟然双手一拱,郑重行礼道:“另外再领十下军棍,算是给顾天涯一个交代。”   突然又有一群文官冲出,同时弯腰给李世民行礼,道:“殿下以严治军,军法不能讨价还价,所以吾等也愿领受军棍,分担殿下的天策府军法。只求殿下开恩,留下濮阳的折冲都尉一命。”   这些人说完之后,同样也学着长孙无忌向北行礼,再次道:“吾等另外再领十棍,心甘情愿给顾先生一个交代。”   李世民长长叹了口气,足足好半天后才苦涩开口,道:“你们为了渴盼的大事,竟然对自己也能这么狠?”   却见那些文官一脸无畏,齐声道:“但求子嗣萌荫,吾等何惧一死。世家力挺太子,吾等追随殿下,天下之利只有那么多,双方绝对没有缓和余地。”   李世民看向那些武将。   却见武将突然也一齐起身,大声道:“吾等也不惧一死,吾等也不在乎享福,但是,吾等身后有着妻子,有着孩儿……”   李世民叹息一声,问道:“所以你们也同意把妇孺撵到河北是不是?你们也同意让我那个心善的妹夫替你们受罪是不是?你们应该知道的,养活那么多的妇孺有多难……”   几十个武将一齐单膝跪地,同时面朝北方双手抱拳,大声道:“等到将来大事成就,吾等会向顾先生道歉。但是现在不行,只能苦他一些。”   这分明是想继续征召府兵,并且把府兵的家小继续往河北撵。   偏偏所有人的脸上都是坚决。   哪怕他们眼中带着浓浓愧疚。   幸好这所有人之中,秦琼没有和他们站在一起。   这位黄脸汉子满脸苦涩,突然重重把程咬金踢翻,随即又是一脚,踢倒的却是段志玄……   只见他脸含怒容,陡然怒极而笑,对众人道:“等到冲锋陷阵之时,你们喊我秦琼上阵便是,但是大事之前,我要告病修养,从今天开始,不和尔等坐一屋。”   说完之后,大怒而去。   他甚至没有跟李世民告别。   然而没有任何一人说句什么,反而长孙无忌竖起大拇指,敬佩道:“秦将军活的比我们纯粹。”   可惜他称赞之后,陡然又转头看向李世民,大声道:“但是我们仍旧坚持做自己……”   李世民长长一叹,缓缓道:“从今天开始,本王听你们的。”   所有人都是一喜。   他们最怕的就是李世民不肯对李建成起杀心。   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又过两天之后,顾天涯在五阳县大哭的消息传到了长安。   世家一方,也有反应。   崔王两阀作为领袖,另外四家负责胁从,直接召集所有世家,共同逼问五阳县的事情。   王硅老货心狠手辣,但是对于规则最为重视,直接问众人道:“河北传来消息,顾天涯大哭送卒,他那种人物心强志坚,就算刀架在脖子也不会掉颗眼泪,所以他这一场大哭是哭给人看的,可能是天策府,也可能是世家,老夫想问一问大家,你们有谁在暗地里沾染河北的利益吗?”   结果在场世家一齐摇头,甚至愿意指天发誓,言辞凿凿道:“既然定下约定,岂能违反规矩,自从半年之前开始,吾等皆不曾碰触河北。”   随即又有人出声提醒,道:“当初定下约定之时,范阳卢氏并未在场,而整个河北道24个州,所有世家全都遵从卢氏的意思。”   言下之意带着暗示,也许是范阳卢氏惹了顾天涯。   王硅手抚长须,淡淡道:“只要不是我们做的,管他卢氏想干什么?如今五姓七望各自分家,只有他卢氏还是一体,人家仍旧是巨阀,自然会觉得傲视天下……”   崔氏的族长紧跟着开口,沉声道:“虽然不是我们做的,但是五阳县有一些流民是从我们这边过去的,此事须得给顾天涯一个说法,免得让他误以为是我们在弄事。”   众人顿时商量起来。   片刻之后,有了对策。   五阳县流民遍地,何不给顾天涯送点粮食过去?听闻他最近又弄出了一些秘方,恰好可以用秘方购买世家的粮食。   这时代能卖粮食给人,就是一种最大的示好。   顾天涯绝对会收下他们的善意。 第129章 逐出师门,给我滚蛋   顾天涯很讨厌攀扯亲情,因为任何事情一旦扯上亲情就变了味。   可惜他可以做到不去攀扯别人。   但是却拦不住别人过来攀扯他。   程处默来了。   房遗爱也来了。   两个小家伙似乎是赶了一夜路,直接从密云县跑到了五阳县,满身风尘仆仆,一看就没怎么在路上休息过。   但是两个小家伙很兴奋,见到顾天涯先就欢天喜地的行礼,开心道:“师父,师父,俺们又能跟着你学习啦,俺们帮您在这里建一所夜校怎么样?”   顾天涯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先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俩徒儿是真诚的前来,可是他自己这一刻却开心不起来。   因为两个小家伙不是孤身过来的。   随同他们到达的还有贵重礼物。   那是四十七头牛,外加二十个烧窑匠,只不过牛和窑匠乃是从南而来,两个徒弟则是由北而至,双方在同一时刻到达,虽然行程不同但是到达时间恰恰一致。   程家送的是四十七头牛,而且都是齿龄不超过三年的壮牛,这礼物在任何地方都算重礼,几乎没有人舍得拒绝这种礼。   四十七头牛,可以养活七八个庄子。   而房家的礼物同样不错,二十个经验丰富的窑匠放到哪里都属于宝贝,要知道窑匠可不是窑工,双方的差距天壤之别,窑匠拥有艺术之手,并且有着匠师之心,荒凉的瓷土到了他们手里,可以变成巧夺天工的美物。   四十七头牛!   二十个窑匠!   好大的两份重礼……   眼下的程家还不是国公之阀,房家同样也不是宰相之府,两家能够拿出这么一份厚礼,至少得是掏空了十分之一的家底。   然而顾天涯很不喜欢。   因为他知道这事还有后续……   果然。   只见程处默和房遗爱突然跪地,膝盖重重的砸在地上激起尘土。   然后两个小家伙恭恭敬敬给他磕头,磕头之后却不起身而是继续跪着,顾天涯静静看着两人,慢慢道:“说吧,你们肯定有说辞的。”   两个小家伙抓了抓脑门,竟然真的各自开口,回答道:“师父,俺们要跪两个时辰。”   说完之后才满脸迷茫,仰起小闹到看着顾天涯,好奇问道:“师父,俺们为什么要跪两个时辰啊?”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答非所问的道:“是你们家里人让跪的吧?”   两个小家伙自然不会瞒他,连忙点头答应道:“是的是的,是家里的意思,俺们接到了家里急信,让俺们连夜赶来五阳县,家里在信中啥也没说,只是让俺们给您跪上两个小时。可是师父啊,俺们到底为什么什么跪呢?”   顾天涯仰头望天,道:“你们不知道最好,免得知道了伤心。”   突然朝着两个小子摆摆手,语气猛然变得漠然起来,冷道:“去驿站大门口跪着,只跪一个时辰就起来。”   程家和房家让两个孩子跪两个时辰。   然而顾天涯只允许他们跪一个时辰。   两个小子明显一怔,下意识扭捏的道:“到门口跪着?那多丢人啊。俺们的家丁部曲看着呢,师父您能不能让我在屋里跪?”   然而顾天涯的语气很坚决,缓缓道:“我正是要让他们看……”   “师父?这是为啥?”   “去门口跪,跪一个时辰,跪完之后,立刻都滚,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是你们的师父……”   两个小子登时惊在当场,随即感觉透体一阵阵的冰寒。   这是将他们逐出师门的意思。   程处默瞬间眼圈变红,眼泪‘唰’的一下涌出,委屈大喊道:“师父,为啥啊?”   房遗爱也哭了起来,擦眼抹泪道:“俺们不,俺们要跟着师父……”   然而顾天涯已经转身离开,仿佛再也不愿意搭理他们。   可怜两个小家伙年龄太小,如何能承受这种猛烈的打击,顿时放声嚎啕大哭,希望师父能够转身回来。   可惜,顾天涯终究没有转身。   两个小家伙哭了半天,心中渐渐变得绝望起来,但是他俩谨记顾天涯的命令,即使是逐出师门的命令同样不敢反对,两个小家伙哭着起身,无限不舍的走出驿站。   他俩真的在大门外跪下,只不过哭的更加委屈可怜。   门口的家丁部曲吓了一跳,急急上前询问自家公子怎么了,两个小家伙哇哇大哭之间,将他们被逐出师门的事情告知。   所有的家丁部曲面色骤变,猛然噗通一声跪倒地上,齐齐对着门内哀求道:“顾先生,顾先生,求求您,求求您……”   顾天涯在门内冷冷出声,道:“跪一个时辰,然后都给我滚蛋,牛带走,窑匠也带走。”   “顾先生,求……”   “滚!”   “顾先生,我们公子没罪啊。”   “唉,缘分尽了。”   程家和房家家丁丁部曲们面色苍白。   自足良久之后,才见一个首领仰天而叹,苦涩道:“吾等谨遵先生之意。”   他们并不起身,而是陪着自家公子一起跪,至于两个小家伙,眼睛都已经哭肿了。   三日后,洛阳府。   程咬金望着跪在门口的部曲首领,突然长叹一声摆了摆手,道:“下去吧,此事不是你们的错。”   但是部曲首领明显不愿,猛然把脑袋重重磕在地上,苦苦哀求道:“家主,再想想办法啊。”   程咬金仰头看天,半晌后改为看向北方,缓缓摇头道:“我让孩子给他跪两个时辰,是希望他能收下程家的歉意,然而他只让处默跪了一个时辰,这是承享了他和处默之间的那份……人家不愿意收下道歉啊,仅仅只是收回了程处默的徒弟身,从今天开始,缘分已经尽了。”   “家主,家主,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啊!”   部曲首领不断磕头,忽然眼中涌出热泪,哽咽道:“小公子不能离开顾先生,小公子舍不得离开顾先生,倘若小公子不能重回师门,简直比打杀了他还要痛苦。”   这人不顾自己满脸热泪,突然膝行几步上前,仰望着程咬金又道:“自从那日之后,小公子整个人像是痴了呆了,他饿的时候不知道吃,他渴的时候不知道喝,每当丫鬟把碗端到他嘴边之时,小公子只会傻傻的张开口,然而他吃的如同嚼蜡,整个人像是木头一般,家主,求您想想办法……”   程咬金仰脸上望苍穹,足足好半天后才艰难开口,道:“哀莫大于心死,把他在家里关一阵子吧。也许时间久了,小孩子会慢慢忘掉这些事。”   部曲首领拼命摇头,眼泪滚滚道:“时间并不是良药,小公子舍不得师父。您根本就不知道,小公子跟着顾先生求学的时候多么开心。他忘不了的,哪怕十年二十年也忘不了。”   程咬金陡然心硬起来,直接转身进入房内,半晌过后,猛听一阵砸东西的声音,暴吼道:“那就等几年之后,我程咬金亲自去给他下跪行不行?现在你先给老子滚蛋,别碍在门口让老子不爽,他妈蛋,滚……”   然而部曲首领像个木头桩子,直直跪在门口不肯离去。   门内忽然扔出一个胡凳,砸的部曲首领血流如注,但是部曲首领仿佛毫无所觉,仍旧直直跪在地上不愿走。   这时一位中年女子走来,赫然是程咬金的正妻崔氏女,她亲自俯身将部曲首领拉起,然后竟然屈膝行了半个礼,致谢道:“程家有你这样的家仆,奴家替知节给你道歉,他不是想要砸你,他心里很不痛快……”   部曲首领抹了一把眼泪,道:“夫人您想想办法。”   程夫人点了点头,叹口气道:“你先去陪着处默说说话,奴家在这里和知节商量商量。”   部曲顿时脸上一喜,急急忙忙转身而去。   程夫人又叹了口气,然而并没有抬脚进门,她只是站在门口对程咬金道:“夫君,妾身想去一趟河北。”   屋内沉默片刻,程咬金叹息出声,道:“你去有什么用?你能改变人家的心思吗?别看那位只有十八岁,但是他的心性硬如高山,他既然已经驱逐了处默,那就是和程家划清了界线,他故意让处默在驿站门外跪着,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消息,此事,没有缓和余地了……”   程夫人点了点头,但是仍旧坚持己见,道:“妾身要去一趟河北。”   程咬金突然走出屋门,负手望着河北方向,道:“别去五阳县,直接去密云县,你去见顾先生是没用的,得去找平阳公主帮忙才行。”   程夫人缓缓望向北方,道:“妾身也是这个意思,总得替孩子努力一番才甘心,平阳公主是咱家孩儿的师母,她那边或者能有一些缓和的余地。”   程咬金想了一想,突然又道:“你带上程处默一起去,不管成不成功都别让孩子回来,他哪怕被逐出了师门,但那只是他师父的驱逐,咱们让孩子跟在他师母身边尽孝,就算这一辈子无法重回师门也要尽孝。”   程夫人微微有些迟疑,下意识道:“处默是长子。”   程咬金语气很坚决,道:“但他曾经给顾天涯磕过头。”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哪怕是被驱逐师门,但是做徒弟的仍旧还要尽孝,师父不愿意搭理,那就去师母身边尽孝。   程夫人重重点头,道:“妾身即刻启程。”   想了一想,突然又道:“需不需要喊上房家嫂嫂一起去?”   程咬金略显迟疑,片刻之后缓缓摇头,道:“咱家要走的是武勋之路,房家以后是文勋书香,文武之间若是走的太近,未必是一件太好的事情。”   程夫人点头,道:“妾身懂了。” 第130章 只剩下一个徒弟了   顾天涯的第三个徒弟也到了五阳县。   进门之后先是磕头,跪在地上久久不起。   顾天涯脸色很冷,足足好半天之后才稍微缓和,道:“如果你是过来继续求学,那么可以起身到大锅那边盛碗粥喝,吃饱饭后,就留下来,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是一路拼了命的疾驰,这样的上进之心,我最是喜欢不过。”   李崇义跪着没动静。   顾天涯登时面色阴沉,喝道:“如果是为了当说客,你小子的资格还不够。”   李崇义缓缓把脑袋伏下去,以头触地的喊道:“姑父。”   “喊姑父也不行,这事没有缓和余地。”   “侄儿没打算当说客,侄儿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当说客,侄儿只是来求您一声,我想跟程处默继续玩,您知道的,我们都是爱玩爱闹的年龄。”   “没人阻止你找玩伴,不用拿这种晚辈的身份来烦我。”   “那您是答应了?”   “滚到大锅边,自己盛粥去。”   “姑父,能让程处默重新给您磕头吗?”   “如果你敢再说一次,立马滚回密云县去,或者直接回长安,去做你的小王爷。”   “姑父,侄儿饿了,我去盛饭吃了啊。”   “吃完把碗刷了,等会跟我出门走走……”   “哦!”   “姑父,您为什么一定要驱逐程处默?我看您心情很不好,其实您很舍不得程处默吧。”   “有些事我不想掺和。”   “程家是程家,程处默是程处默,虽然程家属于天策府,但是不代表程处默也属于天策府。姑父您别瞪我行不行,侄儿我只是性格彪虎而已,但我不是傻子,我明白您的顾虑!”   “你不是傻子,但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顾天涯伸手拍了拍李崇义脑袋,训斥道:“这才屁大一点年纪,谁允许你琢磨这么多的事?”   李崇义昂然不惧,拉大旗作虎皮的道:“我爹!”   顾天涯冷笑两声,道:“听说他是个大帅之才,想不到也有短视的时候,打仗确实有一套,教育孩子太差劲。他也不想想你才多大,竟然允许你胡思乱想瞎捉摸。”   “我怎么瞎捉摸了?”   李崇义明显有些不服,扯着脖子道:“姑父你要明白,我是大唐的皇族,哪怕我爹不愿意教我,有些事情我看多了也能懂……”   顾天涯登时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笑的齿白森森道:“三句话就被我诈出来了吧?”   李崇义小脸一抽,目光努力躲闪道:“就算不是我爹允许的,可我毕竟是大唐李氏的皇族。姑父,我知道您的担忧,天策府和太子府争的更厉害了,双方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您不想掺和其中,所以才驱逐了程处默,对吗?”   顾天涯继续拎着他的脖子,宛如拎着小鸡崽一般提溜到门口,斥责道:“我胆子没那么小,不会惧怕这种事。你现在给我站在门口好好看,看一看外面跪着乞求救命的妇孺,等你想明白原因,再过来和我说话……”   “我不用看,我现在就知道答案!”   李崇义使劲挣扎几下,脖子终于挣脱了顾天涯的大手。   这小家伙一脸骄傲,大声道:“您之所以驱逐程处默,是因为程家这次做错了事,对吧?或者应该说,是整个天策府做错了事,对吧?他们争夺兵员没有错,可他们把妇孺赶到河北来受罪就不行,此乃大错,要受大责,可是您不愿意和天策府闹翻,所以才把程处默驱逐师门,哦对了,还有房俊,他爹是天策府首席谋臣。”   顾天涯叹了口气,突然伸手摸摸李崇义的小脑袋,温声道:“你还太小,有些事情你是想不通的,你刚才这个回答,勉强只对了十分之一。”   李崇义登时呆住。   顾天涯又道:“虽然只对了十分之一,但是已经令我极其满意,如今我膝下只有你一个徒弟,希望你能够继承我的衣钵。”   说着停了一停,随即再次开口,道:“从今天开始,你的课程换一换,加上两门主修,分别是经济学和政治学。”   李崇义一脚跌倒,满脸惊恐的道:“我在学的已经有数学和格物,仅这两门课程已经头大如斗。”   顾天涯微微而笑,道:“这两门课程不适合你,以后只当做辅修的门类,你以后专学政治和经济,我会把你培养成为好王爷。”   李崇义抓了抓脑门,下意识试探道:“能让家里发财吗?”   顾天涯沉吟一下,道:“你身为大唐的嫡支皇族,所以你说的家应该泛指国家。那么我的回答是,很累,但可以。”   李崇义抿了抿嘴,小心翼翼道:“如果只是让自己家里发财呢?”   顾天涯瞪他一眼,不过仍旧做出解惑,道:“可以让你巨富敌国。”   李崇义顿时裂开大嘴,欢天喜地道:“那我学,侄儿以后只想当个富家王爷。”   顾天涯稍微一怔,仿佛首次认识这个侄儿,他上上下下打量李崇义半天,忽然道:“想当富家王爷的话,那么政治学更得用心学习了。越是想要闲散,越得有着游刃有余的手段。”   李崇义明显听不懂,毕竟他年纪实在太小了,今有十二三岁,搁在后世只是娃娃。   但他小脸一片肃重,恭恭敬敬给顾天涯行礼,道:“请师父不吝辛苦而教。”   顾天涯拍了拍他脑袋,陡然抬起一脚轻踹,笑骂道:“小孩子学什么老气横秋,该玩闹的年龄不准如此。滚去吃饭,吃完了念书。”   李崇义怪笑两声,自己跑去大锅旁边又盛了一碗粥,突然转头看向门口的顾天涯,眼巴巴的道:“姑父,我自己一个人喝粥太无聊。我才十三岁不到,我需要玩伴一起……”   顾天涯不置可否,负手出门而去。   李崇义追到门口,远远喊道:“姑父,您是答应了啊?”   顾天涯仍旧不置可否,继续迈步朝远处去,直到身形快要消失之际,方才有声音遥遥传来,道:“过两年再说吧。”   李崇义满心失望,捧着大碗呆呆坐在门口,他小脸望向南边,喃喃道:“程处默,房遗爱,不是我不帮你们,我能做的全都做了,剩下的事情,只看你们家里怎么做。”   这时一个面色苍苍的妇人蹭到门口,双眼直巴巴的看着李崇义手里的碗,她是跪着蹭到门口的,她怀里还抱着个普包骨头的小娃。   她不敢开口,只是跪在那里,眼睛死死盯着李崇义手里的碗,一张嘴巴全是干枯裂开的皮。   李崇义叹了口气,端着大碗走过去,故作骄傲的道:“你饿,对吗?刚好我已经吃饱了,你帮我把剩饭吃了行不行?我姑父总是逼着我吃两碗饭,其实我压根不喜欢喝稀粥,所以,你不嫌弃我的剩饭对吧?”   那妇女连连点头,眼中射出浓浓渴望。   李崇义叹了口气,其实他自己肚子也很饿,他是连夜从密云县赶过来的,赶了三百多里路岂能不饿?   但他故意撒了谎,慢慢把碗递给妇女,道:“你不要吃的太急,我姑父说饥饿之人不能吃的太……”   可惜他话没有说完,忽然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那妇女根本没有吃的太急,而是小口的抿了一点点浓粥,但她并不是自己咽下去,反是小心翼翼的渡给孩子。   可惜她孩子只有一岁模样,完全就是个没有断奶的婴孩,吃粥不太好吞咽,渡进嘴里也不知道吃。   妇女急的眼圈有泪,只能一滴一滴的给孩子喂。   李崇义眼圈变得发红,忍不住小声的道:“你自己喝粥之后,给孩子吃奶不行吗?她那么小,吃粥不行的……”   妇女弱弱抬头,涩声道:“回禀小贵人,奴家饿的太久了,即使吃了粥也不会有奶水了,因为奶水早就已经断回去了。”   李崇义猛然把自己的脸转到一边,咬牙道:“天策府的人,这次真是丧良心,你吗的程处默,你为什么是天策府的出身。”   他见这个妇女饿的遥遥欲坠,然而一双眼睛却柔柔的看着孩子,他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们驿站却一个厨娘,你愿意帮我们煮饭吃吗?”   妇女登时一脸惊喜,睁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   李崇义朝着远处指了指,道:“不过这事还得我姑父做主,你等他回来的时候哭上一场怎么样?你会那种嚎啕大哭吗?我姑父那人心肠软的要死……”   妇女连连点头,忽然小声懦懦的道:“奴家可以帮他铺床叠被,晚上帮着暖脚也行,只要能收留,什么都可以。”   李崇义登时摇头,小脸惊恐的道:“如果这样的话,我姑姑会打死我。你只当厨娘就行了,其它的事情不能想。”   妇女满脸羞愧,连忙点头道:“奴家万万不敢,奴家以为这是规矩。”   李崇义后退几步离开她,这才骄傲的昂起小脑袋,道:“我姑父的规矩只有一种,那就是老百姓可以吃饱饭。”   妇女怔怔转头,看着远去即将消失的顾天涯,喃喃道:“世上竟然还有这种贵人么?” 第131章 我今天就是来找茬的   顾天涯离开驿站是要去县城,他今天有两件事要干。   一小股‘流民’悄然跟上了他……   这股‘流民’看起来衣衫褴褛,似有意似无意的缀在他身后,距离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双方隔着七八十步的距离,很难让人察觉他们是在跟着顾天涯。   就连顾天涯自己,仿佛也没有觉察身后跟着人。   而驿站中的那十个驿卒,各自都在忙着赈灾的事。   此时驿站周围到处都是流民,放眼一望竟有千人之多,驿卒们架起五口大锅,正在两人一组的施粥,可惜锅少人多,再加上粮食短缺,所以只能熬制稀粥,清汤寡水几乎能照出人影。   然而即便如此,仍旧能让流民活命。   她们排起长长的队伍,眼睛死死的盯着大锅,每当驿卒喊一声时,就有一个流民吞咽口水上前。   她们端着破碗,有的连破碗也没有,所以只能用木头在中间挖个凹,当做是盛取稀粥的工具。   顾天涯一路向远处走远,经常会有流民向他下跪磕头,有些老妪跪的十分虔诚,流着眼泪想去亲吻顾天涯的鞋子。   顾天涯每次都是急急躲开,然后弯腰将老人从地上拉起来。   他先是帮老人拍打一下身上的泥土,然后伸手指一指驿站门口的大锅,他的语气故作表现出很傲然,大声道:“有那五口锅,你们饿不死,我媳妇是大唐的公主,家里的粮食堆成十座山……”   于是老人们又要下跪,顾天涯只能再次把躲开。   这导致他赶路的速度很慢,足足半个多时辰方才离开,直到这时,他似是终于发现了身后一直跟着人。   他缓缓停脚驻足,并不回头去看,只是冷笑问一句道:“是匪?是兵?”   身后的流民同时单膝跪地,小心翼翼的回答道:“顾先生,我们是南边过来的人。”   “跟谁家的姓?”   “秦家,程家,顾先生,我们是部曲……”   “不止是部曲吧,我看你们像亲兵。人人孔武有力,属于上了战场悍不畏死的精锐。”   “感谢您的称赞,先生真是目光如炬。我们确实是亲兵,但是已经被逐出家门了。”   顾天涯叹了口气,这时才转头看去,沉声道:“我和秦家没有交情,和程家也割断了来往,你们回去吧,我不需要你们保护。”   然而这群‘流民’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仅有一个首领似的人物小声开口,恭恭敬敬的道:“顾先生,我们已经被驱逐家门了,算不得程家的人,也算不得秦家的人。”   顾天涯不再坚持,转身继续赶路,突然他再次开口,这次语气稍微有些缓和,道:“你们应该和家里有着通信手段,替我谢谢秦琼大将军的照顾之情。”   至于程咬金的名字,顾天涯压根没有提及。   而那些流民并不答话,仍旧缀在他身后远远跟着。   双方仿佛保持着一种默契,慢慢的朝着县城方向进发,又是半个多时辰过去,前方已是县城的城门。   五阳县,并不大。   东西宽度只有九百步,南北长度仅有两里多,城墙才有一丈来高,约合后世的三米三高度,城中居住着三百来户人家,属于那种极小极小的城。   然而就是如此小城,城门口竟然也有税丁,并且还不是一股,竟然是三股之多。   这三股税丁各占一处地方,恰好把守着入城进门的通道。   百姓若想进城,就得掏钱买税。   流民若想进城,会被呵斥骂回……   显然设置税丁不是主要目的,真正的意图乃是拦住流民,否则几千流民一起涌进城中,会把这座小小的县城的秩序颠覆。   用意是好的,不能说是坏,毕竟先要保证县城的稳固,任何一个当官的都要优先保障本土住户不乱。   虽然如此,但是顾天涯仍旧冷笑两声。   他直奔城门口而行。   顿时三股税丁一起阻拦,各自摆出吓唬人的脸色,呵斥道:“城门税,二十文。”   二十文是个不小的数字,明显是想让人打退堂鼓。   可惜顾天涯乃是有备而来,他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扔过去道:“这里面有六十文钱,正好缴纳你们三股税丁的税收。”   三股税丁都是一怔,上上下下打量顾天涯,好半天后有人迟疑开口,小心翼翼试探问道:“您是驿站那位吧?”   顾天涯微微一笑,越过他们穿门入城,三股税丁面面相觑,领头的三个人急急追上顾天涯,各自赔笑道:“您的税金不敢收。”   说着想把钱袋子换回来。   哪知顾天涯再次一笑,淡淡道:“既然设置了规矩,就得一视同仁,你们只是当差的税丁,我不想你们有麻烦。”   “可您要是交了钱,我们会有更大的麻烦。”   “呵呵,这怪不得我。”   “顾驿长,求您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   顾天涯这时才脸色一沉,道:“青黄不接之时,无数流民逃荒,按照大唐律法,任何城门不得收税,可是我现在却亲眼见到,一座小小的五阳城竟然有三股税丁。”   他说着冷眼一扫,先对第一股税丁道:“你们穿着皂服,应该是县衙里的差役。”   又看向第二股税丁,再次道:“你们穿着卒服,应该是城防之兵……”   这两股税丁各自低头,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我们不管是属于哪边的人,对您肯定是不敢得罪的。顾驿长您应该明白,我们只是一些小卒子。”   顾天涯叹息一声,点点头道:“你们确实是身不由己。”   县衙的差役属于县官和县丞管理,显然乃是世家那边的派系,而城防守卒属于县尉管理,不用说也知道乃是天策府的派系。   一座小小县城,竟然分了两派,由此可见争夺何等激烈,几乎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所以无论是县衙的差役还是城防的士卒,他们确实是属于身不由己的情况。   顾天涯忽然看向第三股税丁,这次他的语气故意带着好奇,淡笑问道:“你们既没有穿皂服,也没有穿卒服,不知属于何方来历,为什么也有资格在此收税。”   第三股税丁连忙低头,讪讪道:“回禀顾驿长,我们是刘家的家丁。”   “好一个谭家的家丁,今天真是让我涨见识了。”顾天涯哈哈大笑起来,道:“原来大唐不止官家可以收税。”   第三股家丁连忙摇头,急急辩解道:“我们是来帮忙的,并不会真的收取税金。顾驿长,我们谭家……”   然而顾天涯已经不给他继续解释的机会。   他直接撇下这些税丁,大踏步朝着城中走去,那些税丁看他去的方向不对劲,下意识在后面开口道:“顾驿长,县衙在城里正中,您现在走的是东街,不是去县衙的路径。”   顾天涯悠然的声音传来,淡淡道:“我没打算去县衙,我要去谭家做客。”   谭家的家丁们面色巨变。   家丁的首领陡然看向一个长腿小子,急急道:“你速速抄近路回家,禀告这边的事情。”   长腿小子连忙点头,转身就要奔跑离开,哪知也就在这时,忽听一阵破风之声,远处砸来一块大石头,砰的一声将长腿小子砸倒在地。   却见一群孔武有力的流民,杀气腾腾的像是一群悍匪,森然道:“顾先生没有回来之前,你们谁也不准离开,敢去通风报信,休怪辣手无情。”   谭家那个家丁首领勃然大怒,抬脚踢出一计鞭腿势大力沉,哪知‘流民’之中有人淡淡一笑,仅用一只手就将他的鞭腿抓住,随后抓着脚踝重重一砸,直接把家丁首领砸在地上。   这‘流民’满脸嗤笑,道:“十二路谭腿很厉害,可惜你练的不正宗,乖乖在这里待着,爷爷们不想杀人。”   他只是‘流民’中最普通的一个。   结果却把谭家的家丁首领一招放翻。   在场三股税丁面色发白,那些城防士卒后退两步,下意识脱口而出,震惊道:“全是部曲亲兵,都是铁血悍卒。”   ‘流民’们分出十来个人,直接将三股税丁全都拦着,剩余三十多人,则是穿过城门而去,看他们的方向,显然是去保护顾天涯。   城门口虽然只留了十来个流民,然而面对几十个税丁压根不惧,反而像是看小崽子一般,嘻嘻哈哈的不放在心上。   此时城东,谭家大宅。   “顾驿长大驾光临,谭家真是蓬荜生辉……”   很少有人能够相信,谭家的做主之人竟是个女子,看起来秀气逼人,柔柔弱弱的很是文静。   这女子一直在笑,不断在向顾天涯告罪,连连道:“您怎么也不通知一声,好让谭家提前做个准备,现下只能仓促招待,会让人骂我们失礼呢。”   说话之间,伸手轻抚耳畔发丝,娇笑嫣然,俏丽生资。   然而顾天涯恍如未见,只是微微朝着对方一笑,道:“我很忙,没工夫客套,今天过来谭家,要跟你们说三件事。”   说着停了一停,随即又道:“答应,我转身就走,不答应,我同样转身就走。”   他语气颇为严肃,然而谭家的女子仍旧笑如春风。   这女子仿佛听不懂顾天涯的威逼之词,笑脸嫣然问道:“不知您要说的是哪三件事?谭家若是能做的肯定会做。”   反倒是女子身边站着一个长腿少年,突然冷哼出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来谭家招惹……”   哪知顾天涯理都不理这个少年,只是目光盯着谭家的女子,忽然脸上一笑,慢悠悠的道:“我今天就是来找茬的,希望谭家千万不要忍。” 第132章 古人不傻,相反很是聪明   “自己掌嘴,打十巴掌。”   谭家女子陡然开口,然而却不是针对顾天涯,反而是看向身边的少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那少年明显一怔,下意识叫屈的道:“姐姐,谭家不受人欺辱。”   “自己掌嘴,打十巴掌。”   “姐姐,我没错……”   “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少年竟然真的抡起巴掌,重重开始抽打自己,打的很是用力,没有任何耍滑。   谭家女子淡淡又道:“打完之后,门口跪着,我什么时候和顾驿长说完话,你什么时候才准站起来。”   少年一脸悲愤,嘶哑喊道:“姐姐,你竟然让我跪着听他说话?”   谭家女子的语气丝毫不变,继续坚持刚才的命令,道:“打完之后,门口跪着……”   少年怒吼一声,然而真的去门口跪着。   只不过他眼中全是愤恨,双目死死的盯着顾天涯。   自始至终,顾天涯波澜不惊,恍若未见,悠然而坐。   反倒是谭家女子起身行了一个屈膝礼,致歉道:“吾弟年幼,不懂规矩,尚乞海涵,莫要存怒。”   说着一脸诚恳看向顾天涯,轻声问道:“您觉得十巴掌够吗?让他在门口跪着行吗?”   顾天涯摇了摇头,笑道:“谭小姐整治自家门风,不需要征求我这个外人的意见。”   谭小姐嫣然一笑,点头道:“也是!”   她重新做回陪客主位,脸上依旧挂着和睦的笑,问道:“顾驿长说有三件事,现在没人敢打岔了。所以么,您说,小女子听着,只要谭家能办到,保证不会推三阻四……”   顾天涯‘嗯’了,似乎并不在意对方的恭敬,他举起三根手指,道:“首先,五百石粮食。”   女子点了点头,不做任何推拒,笑道:“谭家也在施粥,所以小女子知道您的意思。五百石粮食,您随时可以拉回驿站去。”   答应之后,这看了一眼顾天涯,像是弱弱抱屈的道:“可惜谭家是小门小户,顶多只能拿出五百石粮食,顾驿长要了这次之后,今后可不能再来要了呀。”   顾天涯不置可否,继续竖着三根手指道:“第二件事,雇佣八百个流民。”   女子微微迟疑起来,好半天后才缓缓点头,道:“这个也可以答应,谭家可以雇佣八百流民,只不过,工钱给的少,只能提供吃食,保证流民饿不死。”   顾天涯像是有些满意,道:“再过两个月,夏粮要收割,谭家曾经拥有八万亩地,所以我让你们雇佣八百个人,你们解决八百人的活路,我可以减去谭家人的三分罪责。”   女子满脸是笑,急忙道:“谭家一直救急救穷,从来没有任何罪孽。”   顾天涯微微一笑,道:“你我都是聪明人,这个不需要做争论。”   仍旧笑着,坚持道:“谭家真的没有任何罪过。”   顾天涯不再和她纠结这个话题,竖起第三根手指道:“第三件事,退回该退的土地和粮食。”   这次女子脸上的笑意不太自然。   顾天涯目光看向于她,道:“半年之前,天下世家和皇族达成协议,退还两成田亩,以及两成粮仓,这件事乃是定论,任何世家都得遵从,而你谭家偏偏没有做到,仅仅只退了一成田亩和粮仓。所以我这次过来,替百姓拿回剩下的那些。”   女子叹了口气,像是十分苦涩,柔柔道:“谭家的地少,求您高抬贵手。”   顾天涯微微一笑,道:“答应,我起身就走,不答应,我也起身就走。”   女子楚楚可怜的起身,屈膝又给顾天涯行礼,像是哀求般道:“谭家已经答应给你五百石粮食了,顾驿长何必要苦苦相逼呢。”   “五百石粮食,仅是一成粮仓的十分之一。因为你们扣下一成粮仓不退,所以这五百石就是惩罚的利息。”   “顾驿长,谭家不是世家,我们还未入流,连个下品都算不上。”   “但你们同样侵占过土地,同样搬空了五阳县的粮仓。”   “顾驿长,求求您可怜谭家,小女子带着弟弟挣扎求活,我们不是那种喝民骨血的世家啊……”   “谭小姐,别这样,你我无冤无仇,为什么把我当傻子哄?”   “这么说,您是坚持要拿回剩下的一成田亩和粮食了?”   “呵呵,听说谭家乃是绿林大豪出身,十二路谭腿很了不起,你们若是感觉心中不爽,可以把我顾天涯打死留下。”   这时门口的少年暴吼一声,怒道:“姐姐,跟他废什么话?这人是自己过来的,咱们直接弄死他,然后扔到城外去,就说是被流民给害了,不怕有人来查,咱们有范阳卢氏做靠山,姐姐……”   “闭嘴!”谭家女子一声厉喝。   “哈哈哈哈!”顾天涯大笑出声。   他长身而起,目光看向门口,道:“真要感谢你,让我知道了一件隐秘事,难怪谭家敢在城门收税,原来是范阳卢氏的嫡系。范阳卢氏很厉害啊,如今已经是天下第一门阀……”   那少年咬牙切齿,傲然道:“你知道害怕就好,知道了好不快滚?”   顾天涯连连点头,道:“我滚,我滚,我现在就滚。”   说着竟然真的抬脚,瞬间走出大门离去。   哪知也就在这时,谭家女子猛然追了出来,她像是顾不得男女之防,竟然一把抓着顾天涯的胳膊,道:“退,谭家愿意退。”   顾天涯甩开她的手掌,继续朝着外面而行,冷冷道:“八千亩地,五千石粮食。”   谭家女子看着他背影离开大门,大声喊道:“这是最后的一成欠缺,从此以后谭家算是补足了扣压……”   可惜顾天涯再也没有回答,他转眼之间已经去的远了。   这时那少年从门口站起,突然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问道:“姐姐,你为什么让我故作蛮横?这个人惹不起的,他妻子是平阳公主。”   谭家女子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岂会不知道他惹不起,所以我才故意让你蛮横。”   “为什么?”   “因为我要给他找茬的借口,同时也是给谭家找个下台阶的借口。我让你故意装作骄横,便可以当着他的面对你做出惩罚,打人不打脸,然而我们谭家自己打自己的脸……”   “顺势把一成田亩和粮食退还出去对么?”   “唉……”   女子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忧伤,喃喃道:“咱们谭家尚未入流,曾经又是绿林大匪,虽然祖上一直努力,但是门第之内没有书香,我们还算不上世家,那些门阀不会看在眼里的。所以,咱们惹不起顾天涯。”   少年看了一眼门外,随即又把目光看回女子,小声问道:“姐姐,范阳卢氏真的靠不上吗?”   女子笑了起来,道:“若是我肯嫁过去,或者能当个妾侍,谭家勉强攀上卢氏,成为卢阀的马前卒子。”   少年微微迟疑,小声又道:“其实这没有什么可丢人的,整个河北道的小世家都这么做。如果能够靠上范阳卢氏,成为马前卒子已经不错了。”   女子喃喃一声,道:“是啊,能够成为马前卒子已经不错了。”   她忽然看向门外,似是想看到某个男子的身影,可惜顾天涯早已远去,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   她幽幽轻叹,道:“这人的心志真够坚硬,他自始至终没有在意我的楚楚可怜。”   少年也看向门外,道:“幸亏已经把他打发走了,谭家从今以后再也没了威胁,只是可惜,扣下的一成田亩和粮食终究没保住。”   那可是足足八千亩地和五千石粮。   女子仍旧面色幽幽,望着门外远方,喃喃道:“家里几百口人吃喝,土地和粮食是家族的命,若是能够保住八千亩地和五千石粮,我就算陪他睡任他玩都可以,可惜,这人心志如钢……”   少年连连摇头,郑重道:“姐姐你莫要说了,我原本就不同意你使用这样的手段。你是谭家的家主,岂能随意作践自己。”   哪知女子微微一笑,望着远处道:“若是跟了他,可不算作践。”   少年登时怔住。   却见女子忽然转头,面色严肃看着弟弟,沉声道:“按照世家和皇族约定,只需要退还两成田亩和粮食,这笔债,咱们算是补足了。但是,还不够……”   少年心里顿时一惊,忍不住道:“姐姐,你莫不是想要继续退地退粮?”   女子郑重点头,道:“我准备再退三成。”   少年一脚跌倒在地,颤声道:“加起来就是五成,咱家会被掏空一半。”   谭家总共有八万亩地,退还两成就是一万六千亩,如果再退三成之后,加起来就是四万亩。   而家里也只剩下四万亩。   全族三百多口人,人均只能剩下一百多亩,这几乎和平民一个情况了,从此再也没有了晋升世家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还要退还五成粮仓,那就是两万五千石粮,足够几千人吃上一年。   却见女子一脸坚决,沉声道:“我要把这些地全都退给顾天涯,让他能够给那些流民授地分田,我给他准备两万五千石粮食,可以保证五千人一年之饱,除了这些退让,我还会拿出谭家剩余的土地和粮食,任凭他摆布,任凭他规划……”   少年面色苍白,喃喃道:“这代价太大太大了,即使是靠上范阳卢氏也不需要付出这么多。姐姐,家族中人不会同意的。”   女子语气森然,道:“谁不肯,就驱离。”   “如果所有人都不肯呢?”   “那就和所有人分家……”   女子转头看着少年,郑重道:“分家之后,咱们姐弟自己过日子,你放心,姐不傻。”   “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少年的面色也郑重起来。   女子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第三次看向门外。   她继续盯着顾天涯离去的方向,好半天后才轻轻开口,道:“咱俩是谭家嫡支出身,分家之后应该能剩下两千亩地,我准备把这些土地改为两类,其中一千亩种植麦子和粮食,至于另外一千亩,改做种植其它的作物……”   “是什么?”少年面色更加郑重。   “桑,麻,茶,都行!”女子毫不迟疑,显然早已有谱,道:“只要顾天涯愿意拉一把,姐姐我给他种植一千亩的茶。”   她说着看向弟弟,语带温柔的道:“从今天开始,咱们姐弟要跟着人家讨生活了。”   少年突然抬脚出门,沉声道:“我现在就去城外,到他的驿站跪求,无论如何,也要当个驿卒。”   “不,别当驿卒!”   女子突然也抬脚跟随,一脸肃重庄重,道:“你应该求他为师,在他的夜校里念书,姐姐也去,做个学子……” 第133章 权势的最高境界   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正在暴揍县衙里的官员。   流民,揍官。   遍数古往今来,这种事情也很少见。   所谓民就是民,官就是官,从来只有官打民,何曾见过民殴官?尤其还是流民,属于无水浮萍的情况,见人矮一层,命已不算命。   除非是在乱世之中揭竿而起,否则从未听说有流民胆敢揍官的事。   然而今天的五阳城里,确确实实在上演着这样的一幕。   此时顾天涯还在城中,而且是在县衙的大门口。   五阳县实在太小了,小到半个时辰可以走三四个来回。   全城只有两条稍微正式的大街,并且相互连在一起贯穿全城,一端通往城门,另一端则是县衙。   所以当谭家姐弟出门不久之后,很快就看到了站在县衙门口的顾天涯。   同时也看到了那群流民在打人。   谭家少年明显一震,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神情,他下意识转头看向姐姐,喉结艰难的滚动两下,颤声道:“阿姐,这是要变天了吗?”   以民殴官,这种事连谭家都不敢做。   谭家曾是绿林出身,祖传的十二路谭腿十分了得,整个家族的族群三百多口人,几乎每个男丁都练过功夫,所以谭家虽然算不上世家,但是实力比很多世家还要硬。   然而即使如此,谭家也不敢殴打官员,哪怕是再小的一个官,身后也站着庞大无匹的体系。   动一个官,就是打了整个官员体系的脸。   谭家女子妙目辉闪,眼中明显也有震惊之色,但她气度十分沉稳,悄声对少年叮嘱一句,道:“千万别出声,咱们静静的看。五阳县里来了强龙,这些流民绝不是流民……”   却见不远处的县衙门口,几十个流民占据了整个街面,虽然衣衫褴褛,但却孔武有力,人人面带冷笑,抱着膀子站在那里。   真正动手打人的只有一个。   挨打的官员却有三个。   一个人,打三人,偏偏那三个官员完全不敢还手,只敢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乖乖的挨揍。   打人者手里拿的是一根柳树条子,这玩意抽在身上和皮鞭没有两样。   每当他狠狠抽下之时,顿时就有一道血痕出现,三个挨打官员倒也硬气,口中竟然哼都不哼一声。   谭家少年倒抽冷气,忍不住转头看向姐姐,道:“阿姐你看到没有,三个挨打的全是武官。县尉,司法佐,典狱,这几乎已经代表了半个县衙的颜面……”   谭家女子遥遥眺望,看向人群边缘的顾天涯,突然大有深意说道:“虽然这三个官员挨了打,但是对他们来说未必是坏事。”   谭家少年微微一怔,随即目光也看向人群里的顾天涯,他发现此时的顾天涯像是一个旁观者,完全就是个看热闹的外人一般。   少年迟疑一下,下意识道:“姐姐你的意思是说,这些流民是受他的指使打人……”   女子缓缓摇头,道:“不一定是他指使打人,但是一定是打给他看的。”   少年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我明白了,这些人用的办法和您一样,都是在打自己的脸,以此来化解他的怒火和敌意。”   女子轻轻吐了口气,感慨道:“权势的最高境界,也许就是如此了吧。”   她说完之后再次看向顾天涯,一双眸子明显闪烁着莫名溢彩,喃喃又道:“自己不需要动手,甚至不需要表露心思。然而别人会小心翼翼揣测他的心思,并且按照揣测出的理解做出求饶举动。”   “咱们谭家可没有求饶。”少年面色有些涨红,辩解道:“顶多算是示好。”   女子微微一笑,看着少年道:“小弟,咱家比天策府强吗?”   少年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原来这些流民是天策府的人。”   女子点了点头,淡淡道:“咱们五阳县的三位武官,全是半年之前上任而来,皆是出身天策府,后台大的吓死人。所以除了天策府的来人,谁敢当街对他们进行殴打?”   也就在这时,那个打人的流民似乎打累了,于是扔掉手中的柳树条子,甩了甩手哼哼冷笑。   他突然道:“抬起头来,捂着脑袋像什么样子?再敢装熊,继续再抽……”   三个武官蹲在地上,面面相觑叹了口气。   打人的流民哼了一声,对其中的县尉冷笑问道:“张十九,你小子出息了啊,如今成了县尉,这可了不起的官身呀,我这个流民打了你,您这位官老爷是不是想问罪?”   挨打的县尉苦笑两声,蹲在地上向他拱了拱手,唉声叹气的道:“程三哥,您这是拿话骂兄弟呢。挨您的打,挨也就挨了,兄弟我毫无怨言,我只是闹不明白为什么挨打。”   打人的流民再次冷哼一声,道:“既然你没有怨言,那我倒是可以告诉你缘由,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打你是受人所托。”   挨打的县尉连忙抬头,正经问道:“谁?”   流民淡淡一笑,看着他道:“你们张家的亲兵老大,张四,前面三个在战场上死光了,如今张四就是排行最大的人。”   说着伸手一指自己,又道:“就像我一样,在程家的部曲之中排行老三,可是老大老二已经战死,所以程家的亲兵属我最大。”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张四曾在战场上替我挡过一刀,所以他托我的事情我无论如何也得给他面子,刚才那一顿柳树条子,就是张四让我替他打的……”   县尉张十九陡然单膝跪地,一脸庄重道:“程三哥,谢您的打,原来这是我家四哥的意思,那么小弟不再追问挨打的原因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各家的亲兵,相互间都有战场上帮人挡刀的情意,虽然分属各家部曲,但是彼此交情深厚。   一顿打,等于是哥哥打弟弟。挨了打,也就挨了。   至于原因,那不能问。   挨打肯定是有原因的,否则军中同袍岂能下死手?   这时程三忽然转身,冲着人群之中拱了拱手,恭恭敬敬喊了一声道:“您撒气了没?如果没有撒气俺就继续再打。哪怕把他们打死当场,也得让您出了心中的气。”   围观的百姓面面相觑,压根不知道程三在和谁说话。   顾天涯同样没有吭声,仍旧是挤在人群里面看热闹。   不做任何回答,有时候就是给面子的意思。   果然程三很是高兴,陡然抬脚踢了县尉一下,骂骂咧咧道:“还不赶紧致谢,你们三个小子的狗命算是保住了。”   县尉等人虽然不明就里,然而心中隐隐也有猜测,于是三人一齐单膝跪地,郑重抱拳朝着人群一礼。   “起来吧!”   程三等到三人行礼完毕,这才亲自弯腰将三人拉起。   突然他神色变成庄重,沉声道:“两日之内,离开五阳,这里是河北道属地,乃是平阳公主的采邑,你们必须卸任身上的差事,把武官的位子全都腾出来。”   县尉等人相互对视一眼,小心翼翼问道:“这也是家里的意思吗?”   程三神色一冷,沉声道:“这是府里的意思。”   府,是天策府。   天策府的主人,是秦王李世民。   也就是说,这份命令比他们各自家族的命令更高一层。   县尉三人面色一凛,连忙点头道:“吾等即刻卸任,两日之内离开。”   程三这才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们肩膀,笑道:“回头记得请我喝酒,否则饶不了你们三个货。”   说完微笑变成哈哈大笑,带着一群流民转身而去。   他自始至终没有看向围观的百姓,也没有看向百姓之中的顾天涯。   谭家姐弟站在街角目睹了这一幕。   足足良久之后,谭家少年才长出一口气,语带震撼的道:“姐姐你看见没有,天策府自己撤出了五阳县。三个武官的官位,二话不说直接就扔了。”   女子下意识看了看顾天涯那边,幽幽道:“当一头猛虎闯入某片地域,并且准备在这片地域盘恒一阵,四周的小兽会主动散开,哪怕是强横无比的狼群也会做出规避。”   少年点了点头,一脸羡慕的道:“狼群是能够咬死一头猛虎的,但狼群仍旧选择规避猛虎的地域,姐姐,这就是威势吧。咱们谭家努力了几十年,可惜连个下品世家都不算,如果我也能走大运,娶上一位李氏的公主,那该多好,胜过几十年奋斗。”   “你错了。”   “我错了?”   “嗯,猛虎之威,无需仗势,小弟你信不信,今天若是平阳公主在此,天策府未必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事实就是如此,以前平阳公主坐镇河北的时候,天策府那些人可没有表现出恭敬,该争权的争权,该夺官的夺官,然而现在呢,他们主动撤离了五阳县。”   “这,这……”   “我甚至有预料,整个河北道很快也像五阳县一样,所有县域的武官都会去职,把这一片地域规避开。”   “这,这……”   “这是对他的尊重,不是因为平阳公主。” 第134章 一步一跪,震撼人心   “小弟你记住,猛虎是不需要仗势的,当他闯入这片地域的时候,他自己就是最大的威势和力量。”   “可我想不明白,他凭什么算是猛虎?”   少年人坚持己见,轻易不会向人服输,又道:“据说他的出身并不好,半年之前连饭都吃不饱,倘若不是遇上平阳公主,谁肯拿正眼看他这种人?就算是现在,我依然认为他并不算什么,如果不是身后站着二十万娘子军,天策府的那群人绝对不会给他面子……”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再道:“而娘子军的大帅,是大唐的平阳公主。所以,他的面子来源于他的妻子。”   女子无奈苦笑,看着弟弟道:“你还是坚持认为娶了公主才有这份成就?”   少年毫不避讳点头,道:“事实本就如此。”   女子突然脸色一寒,沉声道:“能娶公主,本身就是力量,你难道没有察觉自己的语病吗?你一直在说娶公主的‘娶’字。而这个娶字,以前从未在皇族女性身上出现过。”   少年登时呆住,下意识道:“是啊,我为什么说的是‘娶’字呢?如果在半年之前,我说这种事应该用的是‘尚’字。”   尚者,尊重也。   搁在古代就是入赘的意思。   娶公主,是把公主当做老婆娶回家。而尚公主,则是把自己入赘给人当驸马。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女子轻轻吐出一口气,有感而发道:“娶公主,由他而起,正是因为他开创了先河,我们才能说出这个‘娶’字,世上万千男子,因他多了一种选择,以后面对皇族公主之时,再也不止是只能说‘尚’字……”   她说着眺望一眼顾天涯,轻轻又道:“这是一种莫名的伟力,非是凡俗之人可以达成,小弟你现在明白了吗?天策府那群人敬重的是他这个人。”   少年有些尴尬,讪讪低头不语。   女子看了小弟一眼,谆谆教诲又道:“也许在最初之时,他确实是仗着平阳公主的势,但若只是仗势,他岂能赢得真正的尊重,只可惜这里面内幕重重,咱们姐弟身为外人难以深知,你我只能猜测一件事,那就是他绝对有着令人折服的能力,虽然仅止如此,其实已经足够了。”   少年越发尴尬,感觉自己被姐姐打了脸。   女子却不顾弟弟的小情绪,突然道:“小弟,眼下机会很不错,你过去跪下,大庭广众之下求师。咱们谭家是五阳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你则是谭家嫡支唯一的男丁公子,你在这样的场合之下求师,会给他造成大涨颜面的局面,只要他稍有一丝心软,这事就有了七成把握。”   少年登时呆住,脸色涨的通红,下意识道:“这么多围观百姓,你让我现在求师?”   他虽然精明聪慧,可惜毕竟是个少年,只是要少年人,都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   女子面色一沉,呵斥道:“把你可笑的尊严收起来,强者才配拥有尊严。你若想以后被人尊重,现在就去向强者拜师。”   少年深深吸了几口气,然而鼓了几番勇气仍旧无法抬脚。   他弱弱看向女子,小声哀求道:“姐姐,等等不行吗?我去驿站那边,趁他回去的时候再求,我可以跪在他身前,保证不让他感觉厌恶,但是现在这么多人,你给我留一点颜面行不行。咱们谭家是五阳大族啊,如果我跪下去岂不是丢了全族的人,还有,百姓们将会如何看待我这个谭家公子……”   女子勃然大怒,气的身体都在发抖,陡然凄苦一笑,苍凉道:“如果你一直放不下这种可笑的尊严,谭家以后就没有谭家了。小弟,姐姐求你了。”   少年见到姐姐如此,顿时慌乱了心神,连连道:“阿姐,你别哭,我去跪,我去跪还不行吗?”   然而女子却缓缓摇头,凄苦道:“你的心思不诚恳,无法做到以诚动人,你之所以愿意去跪,只是因为不舍得姐姐哭,但你不是因为钦佩他,所以你哪怕拜师成功也没意义。小弟,姐姐很失望啊。”   少年吓得面色苍白,不断道:“阿姐你别哭,别哭,我错了,我现在就去诚恳拜师。”   可惜女子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小弟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会如此,她伸手擦了一把眼泪,陡然俏脸现出坚决的神情,然后,她冲出了街角。   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   这位谭家掌权的小姐,赫然在大街上跪倒尘埃,她脸上带着浓浓的恭敬,脆丽之音震惊了所有的人,大声道:“女子谭笑,渴求有师,闻听大贤由北而来,欣喜雀跃不能自已,吾师,求怜楚……”   言罢深深叩拜,身子匍匐而下,分明竟是五体投地大礼,丝毫不管顾天涯会不会答应。   县衙前的百姓们愣住了。   整个五阳县谁不知道谭家小姐的威名?   十六芳华,执掌大权,杀伐果断,手腕铁血,曾经有谭家之人想要趁着她弟弟年幼夺权,结果一夜之间几十颗人头落地。   县衙里的官员和谭家勾结夺权,结果半个月后突然在家中落井而死,仵作验尸之后,只说是醉酒失足,而那位官员的家眷们异口同声,也都坚持说是醉酒失足,并且短短几日之内,全家搬离了五阳县。   临走的时候,谭小姐亲自送别,每个官员家眷,皆送金银宝珠。结果车队才出五阳县,遭遇流匪全部死绝。   斩草除根了!   这是一位手段够狠的女子,然而很少欺压五阳的百姓,虽然她也雇佣百姓种田,她也会压榨工钱和粮食,但是她从不打骂,一直是温笑对人。   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谭小姐还会摆出两口大锅,虽然她的稀粥能够照出人影,但是毕竟能让断炊之家保命。   能施粥,就是善。   天下世家都狠,压榨百姓属于惯例,谭小姐只压榨而不虐待,所以百姓们觉得谭家还不错。   这位娇小姐对内很不错,对于外来之人则是心狠手辣,自从她接手谭家坐镇五阳,周围几十里的匪患不敢来犯。   从某种角度上讲,是她护住了五阳县百姓活的安心。   就这样一位人物,可以说是五阳县的天,然而百姓们怎么也想不到,谭小姐竟然也有跪在人前的时候。   跪的还那么恭敬。   顾天涯也楞了!   他没想到竟然被人赶鸭子上架。   眼下众目睽睽,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姐跪倒尘埃,这个时机选择的太好了,很难让人做出拒绝的决断。   一旦他选择拒绝,谭家就成了笑柄。   这时代的人讲究尊严,谭小姐成了笑柄之后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当场寻死,要么离开五阳,总之无论是哪一条路,谭家绝对不会再有谭小姐。   所以这是一种破釜沉舟的举动。   偏偏这女子不是那种冲动型的人物。   也就是说,她下定了决心。   顾天涯长长一叹。   他其实很讨厌这种聪明的女孩子。   越是聪明的女孩,越懂得善用本钱,这么一个俏丽可人的小姐,楚楚可怜的往地上一跪,只要他不答应,先就错了三分。   外人可不会管他是不是有理,人家首先想到的是顾天涯心硬。   偏偏在场有很多百姓,此时已经在观察他的表情,倘若顾天涯说出一个‘不’字,恐怕立马就会有人骂出声来。   但是顾天涯也不是随便谁能拿捏的人。   有些事情不能太惯着。   他猛然转身,众目睽睽之下离去,大踏步之间,并非沉默无言,反而语声悠悠,淡淡而笑道:“昔年文王拉车八百步,得享周朝国运八百年,我非子牙之贤,一步难有一年,那么,一月可以也。就不知道谭家想要多少个月,你这女子又能跪出多少年……”   淡笑声中,渐行渐远,突然转身后头,远远看着谭笑问道:“懂么?”   这是反制之招,也是设置拦路虎,你小丫头不是仗着聪明逼我吗?那就看你有没有狠心坚持下去了。   他这番表态,百姓们怔怔不明,突然街角冲出谭家那个少年,满眼流泪想去拉起自己姐姐,哭道:“姐,咱不求了,谭家自己慢慢努力,照样也能晋升下品世家。你起来,你别跪,你这样被人折辱,弟弟看了心疼,姐,我难受啊……”   哪知谭笑嫣然一笑,缓缓摇头道:“这是师尊设下的考验,怎能是被人折辱呢?小弟,你傻了么?一步一个月啊,师尊问我能给谭家跪出多少年呢?小弟你看好了,姐姐我要给谭家跪出一个震惊世人的未来。”   她猛然推开少年,俏脸现出决然之色。   然后!   无数人的目光之下,她赫然用膝盖代替双脚,向前,一挪。   仅仅只这一挪,顾天涯的脸皮就是一抽。   他知道,这个女徒弟自己收定了。   却见谭笑以膝为脚,不断在尘土中前行,她走的那么坚决,偏偏每一步都很欣喜,她竟然欢声大喊着计数,脆丽之音仿佛能够笼罩全城……   “一步,一月。”   “两步,两月。”   “十二步,一年啦……”   “师尊,我已经跪行三十步了,请您继续往后退走,徒儿要给谭家跪出一个未来。”   五阳县的大街虽然是土路,然而跪着行走仍旧会磨损布料,三四十步跪行之后,膝盖部分已经破烂,再继续下去,皮肉没有布料的保护,所以只是转眼之间,已有鲜血沁染尘土。   然而少女笑容嫣然,眉宇之中全是欢喜。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她眼中只有顾天涯那个人。   顾天涯长长一叹,突然快步迎了上前,他弯腰伸出手掌,无奈的道:“小东西,算你狠。”   这是长辈级别的骂语。   谭笑在瞬间嫣然而笑。   她知道,自己给自己赢到了一位师尊。   是师父。   而不是师傅。   不远处的县衙之中,县令和县丞站在门内遥遥观望,忽然对视相互苦笑,各自摇头道:“天策府的武官撤离,谭家的家主当街拜师,从今天开始,政令出不去县衙大门了。”   以后整个五阳县,只会有一个声音。 第134章 这个女徒弟太‘可怕’了   顾天涯很烦,他感觉自己的未来不太妙……   收徒弟这种事,有时候很好,有时候很坏。   好能好到什么程度呢?   能好到徒弟助推师尊名垂青史。   比如战国有个叫做鬼谷子的大贤,一生不曾走出自己的山谷游逛,然而他教出了几百个徒弟,璀璨了整整一个大时代。   这些徒弟都有谁呢?嘿嘿,请允许我水一段人名吧   苏秦、张仪、孙膑、庞涓、商鞅、李斯、吕不韦、白起、李牧、王翦、徐福、毛遂、范蠡、甘茂、乐毅、魏昂、茅蒙、要离、范雎、猗顿、田穰苴、蔡泽、邹忌……   这些名字,是不是每一个都能换来一句小卧草?   华夏的无数典故和成语,很多都能和这些人名挂钩起来,何止是璀璨了一个大时代,简直是影响了几千年。   比如庞涓遇羊而荣,孙膑逢战不输。   比如苏秦佩六国相印,张仪两次做秦国宰相。   还有商鞅和李斯两个货,一个为孝公改革变法,一个助始皇一统山河,虽然结局都是不得好死,但是死了也能名载史书。   另外还有东渡日本的徐福,据传乃是日本的第一位天皇,这货也是鬼谷子的徒弟,据说还是不太入流的角色。   鬼谷子教出这么多狠茬子,自己压根不需要再做什么事,他只需要隐居蒙山,已经可以名传青史。   可见收徒弟这件事,好的时候真能好上天去。   但若是收徒不好的时候呢……   呵呵!   比如后裔射箭无敌,收了个徒弟叫做逄(pang)蒙,逄蒙练箭之后也无敌,可是天下无敌只能有一个人,咋整呢?他射死了自己的师父后裔。   就连大名鼎鼎的曾子,收徒也有打眼的时候,徒弟判出师门之后,继续拿着曾子的名字招摇撞骗,被人揭穿之后,竟还大言不惭,道:“既曾师,一生师,虽逐吾也,事实难改……”   大体的意思就是说,曾子既然教过我,那他就是我的老师,哪怕他把我逐出师门,但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哼哼哼,我犯错了你们可以治罪,但是别忘了捎带上我的老师。   这就是收徒不妙的情况。   现在顾天涯就感觉情况不太妙。   因为谭笑这小丫头一看就不是个好徒弟。   太精明。   太聪慧。   倘若只是这两样优点,顶多也只是中上之姿,然而这丫头还有一大优点,她的心性极为坚韧果决。   并且做事十分大气。   有着破釜沉中的狠厉。   这一切优点,常人能有一个已经不错,若是集中在某个男子身上,最低也能成为一方之雄,然而谭笑是个女子,这事可就有些不妙了。   精明和聪慧,能让她哄男人。   心性坚韧果决,一旦定下目标就不会罢休。   做事十分大气,说白了就是敢下大本钱。最后再加上破釜沉舟,这是枭雄才能拥有的赌性。   这样一个女子,盯上谁都会感觉发憷。   偏偏她现在盯上了顾天涯。   此时正是一日晌午,官道之上行人稀绝,顾天涯面色沉重的慢慢走着,不时仰头发出一声闷闷叹息,后面则是跟着女徒弟谭笑,蹦蹦跳跳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顾天涯终于忍不住了。   他猛然停脚驻足,叹息着说出一句,道:“你能不能别把为师当傻子?你这样蹦蹦跳跳也装不了女孩。狐狸就是狐狸,永远不可能天真可爱。”   “师父是在夸我漂亮吗?”谭笑眨了眨眼睛,嘻嘻笑道:“传闻狐狸精个顶个的都漂亮。”   顾天涯瞪她一眼,轻哼道:“传闻还有另一种,狐狸精喜欢吃人肉。你现在盯上了为师,我总觉得你会把我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谭笑顿时露出两颗小虎牙,凑上来‘吃吃’坏笑起来,忽然她舔舔嘴角,魅惑道:“传闻还有第三种呢,狐狸精喜欢吸男人阳髓,师父,您让我吸不?”   说着把一张俏美夺人的小脸更加凑近,猫抓心儿一般的瘙痒顾天涯,道:“徒儿虽是处子,可我是个狐狸精哟,只要师父敢要我,徒儿姿势全解锁。”   “滚一边去!”顾天涯皱起眉头,怒斥道:“再敢如此,逐出师门。”   “罪名呢?”   “勾引师父。”   “人家只是想要侍候您嘛。”   “少来,你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女恶棍。”   “呜呜呜,师父,这话很伤人心的,您难道感觉徒儿不美吗?”   顾天涯长长一叹,面色忽然变成肃重,沉声道:“色是刮骨之刀,女是吸髓之鬼,你确实长得很美,可这也正是你的利器。我不是傻子,不会被你的美色蒙蔽。”   他看着自己这个女徒弟,突然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谭笑俏脸还是挂笑,只不过语气已经变成恭敬,诚恳道:“我要跟您求学。”   “求学不是你的本意……”   “徒儿想让谭家成为累世豪门。”   “那对不起,你知道为师最讨厌的是什么吗?呵呵,恰是豪门。”   “可您也知道豪门无法灭绝,最多只能是替旧换新,既然旧的注定要被您干掉,何不让徒儿的谭家成为新阀?”   “你是个女子,终有一天谭家会变成你的娘家,然而你却为了娘家付出这么多,你自己感觉这种事情值得吗?”   “师父,我师娘漂亮么?和我相比如何?我有没有机会嫁给你?”   顾天涯又皱起眉头,无奈道:“从你转移话题这一点可以看出,其实你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值得,既然觉得不值,为什么还要坚持?”   谭笑突然仰头看天,声音首次变得忧伤,道:“这个世界太可怕了,弱者会成为别人嘴里的肉,徒儿不想被人当成肉吃,但是徒儿自己成不了强者,所以,我选择追随强者。”   顾天涯怔了一怔,猛然转身继续行走,冷哼道:“从今天开始,跟着我学习厚黑之术。”   谭笑提着裙角在后面急急追赶,满脸好奇的道:“师尊,什么是厚黑术?”   顾天涯脚下不停,仿佛极其不愿意搭理这个女徒弟,不过他嘴上却做出解释,谆谆教诲道:“脸厚心黑,就是厚黑,你天生性格如此,简直是这门学问的最佳继承人。”   谭笑眼珠子转动几下,问道:“师尊不害怕我以后会反叛了吗?”   顾天涯遥遥看向远方,淡淡的道:“在我活着的时候,你反叛只会是找死。等我死了以后,你即使反叛也不会做的太绝,相反,还会照顾我的后代。”   他说着看向谭笑,语带深意又道:“你的性格跟我很像,所以我传你一门衣钵,等你厚黑之学大成,天下间的权柄玩弄掌中,只要你还活着一天,别人就会顾忌你的阴狠,哪怕你不愿意照顾我的后人,我的后人也会因你得利……”   谭笑仿佛凄苦起来,委委屈屈的道:“原来师父只是想给后人留条路,压根不是因为喜欢我才教导我。”   顾天涯眼睛一瞪,怒道:“再敢如此,我真发火了。”   谭笑顿时吐吐舌头,俏脸再也没有魅惑之色,反而宝相庄严,美若月中神女。   顾天涯叹了口气,问她道:“你真要拿出三成田亩和粮仓作为退还吗?你可知道这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   谭家已经退还了两成,如果再退三成就是五成,这等于是家产腰斩一半,整整四万亩良田一朝而空。   很少有人能这么大手笔。   即使是顶级豪门也不舍得土地。   偏偏谭笑俏脸肃然,郑重点头道:“徒儿早有预料,我这么做会让谭家分崩离析,到时所有的支脉各自分家,五阳县里再也没有了谭家大族。”   顾天涯看她一眼,道:“你和你弟弟两人虽是嫡支,但是顶多只能分到一千亩土地。”   谭笑俏脸嫣然,嘻嘻道:“师父,您这可小觑我了哟。徒儿最少要拿到两千亩地,这还是考虑拿的太多会让支脉生活不易的缘故,否则的话,我拿五千亩六千亩都没人敢呲牙。”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确实没人敢呲牙,因为你连亲族也敢杀。据说前几年你们谭家已经快要晋升下品世家,偏偏在节骨眼上有人想要夺权,结果被你一夜之间杀光,几十颗人头滚滚落地,小丫头,够狠的啊。”   谭笑叹了口气,忽然又重复起不久之前的一句话,俏脸忧伤的道:“这个世界太可怕了,弱者只会成为强者嘴里的肉。”   她突然仰脸看着顾天涯,诚恳问道:“师父您信不信,如果那天我不动手死的就是我。还有我弟弟,他会跟着死。我俩会被人剁成一堆肉泥,死后还会被扣上各种该死的罪。”   顾天涯也叹了口气,略显无奈的道:“我信。”   师徒两人不再交谈,各自已经明了对方的秉性,都是狠人,性格也苟,然而一旦抓到机会,立马就会雷霆暴击。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说,谭笑确实是最适合继承顾天涯衣钵的人。   因为秉性实在太像了。   够阴。   够狠。   但是重情义。   师徒两人继续行走,沿着官道前往五阳驿站,忽然顾天涯不知为何,目光闪闪看着一座小山,淡淡的道:“真正的强者,不会吃人肉。”   谭笑也看向那座小山,一双妙目闪着幽冷的光,大有深意的道:“吃人肉的已经不能算人,而是罪该万死的畜生。”   师徒两人对视一眼,再次抬脚向前而行,仿佛压根没有关注那座小山,仿佛压根不知道山中躲着一些‘人’。   此时这座小山之中,一群流民正在聚众商议,这是真正的流民,并非程家和房家那些亲兵,然而这些流民虽是流民,但是脸上并没有流民特有的菜色。   相反人人气色红润,竟是从未饥饿过的情况。   他们在商量‘大事’,想要成为一方强者。   可惜他们不知道,他们已被这世上最狠的一对师徒盯上了。 第136章 人心诡异,好坏难分   山中,林间。   这群流民手里,竟然有着武器。   虽然只有两三把刀,其余都是锄头农具,但是他们已经不是普通流民,而是历朝历代记载过的暴民。   但见一人目光闪烁,突然道:“事就这么定了,今晚趁黑动手,我已经抓过几个妇孺逼问过,那个驿站里总共只有十个兵卒,咱们却有两百多人,即使正面打起来也不会失败。”   另一人嘿嘿低笑,道:“关键咱们不会正面跟他们打,而是趁他们睡熟了才会动手,那些驿卒为了施粥赈灾,一整天忙碌下来又困又累,到时候睡的跟死狗一样,就算脑袋被人剁下来也不会睡醒。”   “哈哈哈哈,所以驿站里的粮食全归我们了。”   几十个流民大笑,人人脸上带着红光,显然兴奋不已,仿佛已经成功。   但也就在这时,忽听一个弱弱声音响起,小心翼翼的道:“为什么一定要杀人?杀人之后怎么办啊?得罪了官府,咱们都得死。”   “哈哈哈!”   流民们再次大笑,一人伸手拎起说话的少年,道:“小东西尽管放心,咱们绝对死不了的,眼下青黄不接,到处都是流民,自古以来流民最让朝廷胆战心惊,他们一边害怕我们饿死一边又担心我们叛乱,所以只会好生安抚,我们闹的事情越大越受高待。”   另一个流民嘿嘿两声,道:“杀人放火金腰带,流民造反受招安。等到咱们屠了驿站之后,保证会震动天下,到时候朝廷首先会想,这群流民肯定是活不下去了,不能让他们继续闹,必须得好生安抚……”   第一个流民紧跟着又道:“如果加入咱们的流民足够多,甚至能形成一支造反大军,这会让大人物们欣喜异常,把咱们收编成为他的麾下,到时候,大家都能捞个官儿当。”   “可是,可是,这得杀多少人啊。”   “废话,心不狠如何成大事。”   “大叔,二叔,咱们是百姓啊,为什么一定要杀人?我听说驿站里面来了新官,他能给流民弄来很多粮食,现在已经开始施粥了呢,很快所有人都能吃饱饭。咱们为什么不去吃施粥啊,熬过青黄不接就可以种地了。大叔,二叔,咱们应该种地呀,百姓哪能不种地呢……”   “放屁!吃施粥那种苦日子不是爷们该过的。”   “可是大叔,我想去吃施粥。你们也跟着一起去好吗?咱们老老实实继续当百姓。”   “唉,娃儿呀,我们回不了头了。”   这时一个流民站出来,伸手拍了拍小流民的脑袋,道:“大叔们吃了人肉,已经算是罪民之身,倘若老老实实去当百姓,最终的结局逃不了一个死。所以得博一博,事情闹大了才有活路。”   小流民身子猛然颤抖,面色苍白道:“为什么要吃人,你们为什么要吃人。我娘曾经说过,野兽才会吃人……”   “所以你娘被我们煮掉吃了。”   流民们一起冷笑,道:“饿的要死之时,什么东西都能吃。小东西,你闭上嘴,再敢叽叽歪歪,把你也煮了吃掉。”   小流民吓的浑身哆嗦,忽然哇哇大哭躲到一边。   这是一个角落,地上的枯叶躺着一个人,小流民坐在这人旁边大哭,抽抽噎噎的道:“王爷爷,我没有吃人。我哪怕饿的再厉害,我也没有吃人肉,我啃树皮,我咽泥土,虽然那些东西很难咽,可我支撑着没有饿死。”   躺在地上的人有气无力,冲着小流民勉强微笑一声,叹息道:“食人者,兽也,娃娃,你良知尚存,你不能算是兽类。”   小流民擦眼抹泪,呜呜哭道:“他们都是我的亲族,是一个庄子上的叔伯,可他们为什么要吃人,还把我的母亲给吃了。”   地上的老人吃力伸手,轻轻在他头上摩挲几下,道:“艰难困苦唯一死,兽性激发已非人。娃娃,忘记你母亲的事。你如今深陷恶鬼之群,他们已经不是你的叔伯亲人。”   这时猛听有人狞笑出声,走过来狠狠踢了老人一脚,道:“今晚要做大事,兄弟们必须吃饱,所以,正好把你这个老东西煮了吃掉。”   又有几个流民走过来,同样笑的满脸狰狞,突然把小流民拎起来,齿白森森的道:“你小东西不愿意吃人肉是吧,你一直把这个老东西当成老师是吧?嘿嘿嘿,等会大叔们把他煮了,专门逼着你吃他的肉。”   小流民浑身颤抖,猛然大吼一声扑在老人身上,流泪道:“不要吃人了,不要再吃人了。”   他满脸都是泪水,浑身发抖的看着一群流民,苦苦哀求道:“大叔,二叔,三叔,五叔,咱们去驿站吃施粥啊,有施粥吃也能保证饿不死的。以前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咱们还能继续种地当百姓,我娘说过,百姓就该种地……”   砰的一声!   有人恶狠狠一脚。   小流民顿时双眼泛白,被这人踢的昏死过去。   其他流民先是一怔,随即变得勃然大怒起来,对那个流民暴吼道:“老九,你想死不成?咱们刘家村两百口男丁,后代苗裔就剩下这一个男娃,你若是把他踢死了,谁给刘家传宗接代?”   结果那个踢人的流民冷笑两声,道:“自家孩子吃了那么多,也没见吃的时候有谁在乎传宗接代。”   众人更加大怒,咆哮道:“那时候孩子多,大家饿的又快死了,所以才不得不吃,但是现在只剩下一个孩子,他是整个刘家最后一根苗。”   踢人的流民缩了缩脖子,突然嘟囔两声道:“咱们还活着,同样也能传宗接代,抓些娘们来就是了,眼下到处都是逃荒的娘们儿。”   “你以为咱们还有机会吗?”   领头的流民大吼出声,咆哮道:“其实咱们都知道,咱们只有死路一条,自打当初吃了第一口人肉,咱们这些人的结局已经定了。只有死,没有活。”   他说着弯腰下去,将小流民轻轻抱起,他脸上的狰狞变成柔和,粗大的手掌轻轻抚摸小流民,喃喃道:“所以,这是刘家最后一根苗了。”   上百个流民突然一齐大哭,蹲在地上流泪不止,刚才踢人的那个流民陡然也大哭起来,抱着自己的脑袋叫道:“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我以前是出了名的老憨厚。别人打我的时候,我只敢弯腰陪着笑,可我现在怎么了啊,我竟然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这时地上的老人缓缓开口,道:“当你们吃下第一口人肉的时候,你们已经不能算是人了,是野兽,既然是野兽,自然和以前不相同。”   他忽然看向那个流民首领,语气衰弱无力的道:“幸好你们还有一丝良知,想要给自己的姓氏留一个后。把那孩子放到山林之外吧,他跟着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流民首领目光陡然狰狞,看着老人道:“今晚我们要博一把,所以要把你煮了吃。吃饱了之后,兄弟们才有力气杀人……” 第137章 天吶,顾天涯又要大哭了?   老人全然无惧,淡淡的道:“自从被你们抓到以后,老朽早已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你们一路逃荒,一路抓别的流民当食物,那时候我就知道,我遭遇了一群野兽。”   他说着看向这个流民,微微笑道:“人和野兽之间,原本无话可说,但是老朽担心你们继续吃人,所以愿意用自己的身体作为食物,我让你们吃饱喝足,只求你们这是最后一次吃人。”   流民首领面色更加狰狞,暴吼道:“不准再说吃人的事,不准你再说吃人的事。我们没有吃人,我们从来没有吃过人……”   这些人其实已经疯了。   他们在自我逃避自己的罪孽。   老人呵呵一笑,点头道:“好,我不说。”   他吃力指了指了那个孩子,道:“这是你们族群最后一根苗了。”   流民首领的面色猛然又变柔和,其他上百个流民同样也变得温柔。   流民首领抱着小流民在怀,大手不断摩挲孩子的脑袋,喃喃道:“这孩子,没吃过人,所以,他像我们以前一样良善。他以后会是个很好的百姓,也许会娶上一个很能生养的老婆,他会带着老婆孩子一起种地,祖祖辈辈都会是最好的百姓。”   老人吃力的在地上挣扎几下,然而明显因为饥饿导致无法坐起来,所以他只能继续躺着,对众人道:“把孩子搁在我身边吧,老朽要教他最后一次学问,等我教完之后,尔等再煮食于我,可好?”   流民首领迟疑一下,最终还是把孩子送了过去,忽然他咬了咬牙,道:“不吃你了,但你要保证以后好好教他。让他学会文识,成为一个懂事的人。”   老人吃力摸向孩子,笑道:“这孩子本身就是个懂事的人。”   流民首领微微一怔,随即由衷的点了点头,道:“是啊,他很懂事。”猛然脸色又变狠厉,盯着老人道:“老东西,你要记住因他而活命。”   老人点了点头,道:“所以老朽会报恩。”   上百个流民一起围过来,目光依依不舍的看着小流民,无比温柔的道:“这是我们刘家村最后一根苗裔……”   突然一齐转身,冲向山林之外,这时候脸上再也没有温柔,已经全都挂上了狰狞无比的兽性。   但是也就在他们冲出山林的一刻,猛然有五百道人影同样冲出山林,但见领头一人抱着那个小流民,另一人则是背着那个衰弱无比的老人,忽然道路不远处走来一男一女,恰是顾天涯和他的女徒弟谭笑。   谭笑嫣然一笑,道:“师父杀完这些野兽之后,心情应该会变的好一些吧。”   顾天涯则是看向孩子老人,淡淡的道:“他们还有最后一丝良知,所以应该给他们达成心愿。”   谭笑点点头,微笑道:“那就留个苗裔呗。”   五百个兵卒,一齐举刀开杀。   这是一场屠杀,哪怕五百铁骑并没有骑着战马……   奇怪的是,上百个流民竟然没怎么还手,他们明显是在引颈受戮,死的时候赫然在哈哈大笑。   那流民首领挨了三刀,胸口的血柱宛如喷泉,他死死看着那个小流民,突然冲着顾天涯大声暴吼,道:“贵人,这是我们刘家村最后一根苗。”   顾天涯缓缓点头,郑重道:“这是你们当人之时的最后一个心愿。”   流民首领倒地气绝。   上百个流民,转眼之间屠戮一空。   顾天涯转身便走,似乎一刻也不愿多待,那五百铁骑毫发无损,悄无声息的重新引回山林。   唯有领头两人,抱着孩子和老人跟随。   而谭笑则是看了一眼满地死尸,随即追上了顾天涯的脚步,好奇问道:“不打扫一下吗?”   顾天涯面色阴沉,道:“放在这里给人看,可以震慑更多流民别犯错。”   谭笑眼珠子转动几下,又道:“您对外可以宣称,这事是徒儿找人做的。否则您藏着五百铁军,会被有心之人察觉。”   顾天涯看她一眼,点点头道:“你心细如发,这次确实是帮我查漏补缺了。”   谭笑叹了口气,道:“其实您原本不会疏漏,可您的心神被这事所染。”   顾天涯不置可否,迈步朝着驿站方向而回。   谭笑继续又追上来,道:“师父心里很难受对吧?”   顾天涯咬了咬牙,道:“这件事,原本不应该发生的,这些流民,原本该是很好的百姓。可他们被人所逼,只能背井离乡逃荒,饥饿之下,才成了兽。”   谭笑眼珠子又转动几下,道:“所以说,这些流民虽然有罪,但是呢,更有罪的是另外一些人,对吗?”   顾天涯突然抬头,遥遥看着远方天际,叹口气道:“在某些人的眼中,大事才是最重要的,为成大事,至亲可杀。可他们不知道,有一群百姓因他们遭了灾,人变成了兽,走上了不归途。”   谭笑学着他的样子眺望远方,嘻嘻笑道:“所以他们也许会争赢,但是咱们不能让他们赢了之后太爽,否则的话,这些人没个畏惧,下一次,也许还是不把百姓当人看。为了谋夺利益,还会肆意而为。那时候,苦的还是百姓……”   顾天涯看她一眼,提醒道:“你好像也不是个重视百姓的人。”   谭笑嫣然一笑,理所当然的道:“但是师父把百姓当人看啊,而我是您的开山女徒弟呢。您既然重视百姓,我当然要帮您了。”   顾天涯又看向远方,淡淡的道:“你知道那些人的势力多大吗?”   谭笑笑如春风,悠悠道:“我管他们势力多大,皇帝老儿也只有一颗头。他们让我师父不开心,我就让他们睡不着觉。”   顾天涯负手而立,缓缓道:“现在还不行……”   谭笑回望后面那片山林,发现五百铁甲已经消失无踪,她转过头来看着顾天涯,巧笑嫣然的道:“我听您的,以后再动手。”   这真是一个精明聪慧到极点的女恶棍。   顾天涯突然又道:“我准备再哭一次,让一些人付出点代价。”   谭笑毫不迟疑,道:“那徒儿陪着您一起哭吧。”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好。”   当日傍晚,消息传出,河北道顾天涯,又一次悲痛大哭。 第138章 顾天涯在敌人眼中的评价   红泥小火炉,南山松节碳。   在那烟熏袅袅之间,水汽慢慢升腾如雾,一个俏丽侍女拎起水壶,宛如高山流水一般倾泄,当水流注入杯盏之时,十几抹绿牙缓缓绽放。   翠色凝人。   呼!   众人端起杯盏轻饮,随后悠然吐出一口气,主人笑道:“幽兰吐芳,沁人心扉,这才叫茶呀……”   客人们纷纷点头,端着茶盏赏玩翠色,悠闲懒散之间,忽然有人轻声吟诵。   这人语声悠扬的道:“杯酒莫惊春睡意,读书消得淡茶香,好诗啊,好茶啊,河北道那位‘商贾’,说一句天纵奇才也不为过。”   “天纵奇才不一定,但是商道奇才肯定了。”   另一个客人呵呵而笑,语带深意的道:“他卖给咱们茶叶秘方之时,已经预料到今年会有新茶上市,故而专门写了两句诗文,作为茶叶销售的配伍之作,呵呵,看看人家,做事何等大气?虽然彼此不在同一个阵营,甚至咱们还曾和他怒目为敌,但是老朽不得不赞一句,这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   “是啊,值得重视。”   “此子输赢不损心志,可以俯首接受现实,当初咱们世家与皇族约定,要他一辈子不准执掌大权,这事倘若搁在普通之人身上,绝对受不了如此的失落和打击,他却笑而面对,认清输赢现实,不但心甘情愿去做商贾,甚至还专门给咱们写诗文。”   “老朽听说这是他发明的一个行规,叫做商道的售后和服务理念。他卖出秘方之后,要保证购买之人能够获利,所以才会专门写诗,用作茶叶销售的配伍。”   “看看,什么叫专业,这就叫专业……”   “老朽则认为这是大气。”   “却也有理,不大气之人没有如此宽广的胸襟。”   “唉,只可惜,一生不能为友也,彼此注定不是同路人。”   这时茶会的主人忽然开口,慢悠悠道:“老朽听闻,顾天涯又大哭了一场。”   在场世家先是一怔,随即一齐抚掌大笑,道:“这次哭的可不是给我们看,所以咱们可以做壁上观。”   但是在场还有年轻一辈,明显没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忍不住小声问道:“为什么我们可以做壁上观?”   茶会主人手抚胡须,淡淡道:“他是哭给李世民看的,确切的说是哭给天策府那帮人看的!”   说着看了一眼几个青年,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尔等几人无论心志还是见识,比分家而去的六个公子差了太远……”   几个青年面色涨红,皆言道:“他们从小被刻意培养,吾等却被刻意放任,一边是精英教育,一边是纨绔怂恿,家族想的是我们不要争权,故意把我们往歪了培养,现在缺继承人了,才把我们突然拉出来,短短半年时间,吾等怎能比得过那六个人。”   茶会主人又叹了口气,道:“尔等之言,却也有理。”   他强行摁下心中无奈,开始对几个青年谆谆教诲,指点道:“天策府那些人为了征召府兵入伍,把无数妇孺撵到河北那边,如果是往常时节,这还不算恶孽,偏偏现在乃是青黄不接,百姓即使待在家里也难温饱,他们被人撵离故乡,只能到处流浪逃荒,最先出现的恶孽,就是相互易子而食……”   另一个世家老辈接过话茬,补充道:“顾天涯乃是黔首出身,曾经挨了十八年的饿,放眼天下人物,他算是最同情百姓的一个人,甚至不是同情,而是感同身受,所以当他看到百姓易子而食的时候,他心中必然会滋生出大恨之意。”   在场青年面面相觑,满脸不解的问道:“可他前次已经哭过了啊,据说天策府那些人已经表达了歉意,有人领了三十军棍,其他人各领二十军棍。”   世家老一辈面带冷笑,提醒道:“如果你当了十八年饥民,看到别的饥民易子而食,你心中的恨意是二十军棍能平的吗?千万不要小看了顾天涯的仇恨之心。这个人,睚眦必报,偏偏,他把百姓当人看……”   茶会主人慢悠悠而笑,淡淡道:“天策府虽然和娘子军交好,但是这个交好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世家众人再次抚掌而笑,皆言道:“所以咱们可做壁上观。”   几个青年终于明白过来。   但他们为了表现自己,忍不住又开启一个话题,故作夸张的道:“顾天涯虽然不能执掌大权,可他仍旧担任着驿长的官职,今次去了五阳县之后,他直接逼走了五阳县的几个武官,至于县令和县丞,恐怕也难撄其锋……这岂不是说他已经执掌了一县之权?”   稍作停顿之后,又道:“如果长此以往下去,他仍旧会有执掌大权的机会。”   在场世家皆叹口气,明显对几个青年失望无比。   茶会主人面色惆怅,显然也是难掩失望,问几人道:“他妻子是平阳公主,他身后站着二十万大军,如果连一个驿长都不准他当,你们觉得这种事情有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这原本就是世家和皇族的约定。世家退还两成田亩粮仓,顾天涯不准进入朝堂掌权。”   “做事不能太绝,弓弦太紧容易崩断。”   “可他执掌了五阳县的大权啊。”   “如果不让他执掌,谁去养活那么多的流民?如果那些流民再有饿死,下一次顾天涯可就不会只是哭了。”   “他敢怎样?”   “敢怎样?呵呵!他敢率领二十万大军进入中原,给那些饿死的百姓讨个公道。那时候他才是真正的执掌了大权,所以我们极力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可这明明是好事啊。”   “你们几个认为这是好事?”   “对呀,他率领大军进入中原,肯定要找天策府的茬。如今我们和天策府相争,双方已经视同水火,何不使用一计,激的顾天涯勃然而怒,到时他真的率兵南下,我们岂不是得了一大助臂……”   “唉!”   “崔公,您为何叹气?是我们说的不对吗……”   “我叹气是你们城府太浅,不明白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想要设计激怒于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拿百姓下手,可一旦如此做了,你们知道结果是什么吗?”   “是什么?”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而兵权,就是这世上最大的利器。到时候,他先会对世家起杀心。”   “这绝不可能,连李氏皇族都不敢屠灭所有世家。”   “那是因为李氏要掌天下,需要世家帮他们治理地方。顾天涯不需要,他妻子的采邑只有河北道……”   “河北道也需要有人治理呀。”   “唉,尔等自己慢慢琢磨去吧。”   茶会主人不再和几个青年辩驳,而是缓缓从座位上起身而立,他手抚胡须眺望北方,语带深意的道:“你们是不是真的以为,世家放弃河北道是为了向他示好?”   “难道不是吗?”   几个青年面面相觑,愕然道:“他是墨家的传承,手里有无数秘方,我们为了买他秘方获利,所以天下世家才会一起约定不再碰触河北道。这分明就是一种示好,让他感觉到世家的友谊。”   茶会主人缓缓摇头,道:“错了,这是约束。”   “约束?”几个青年都是一呆。   这时荥阳郑氏的族长也站起身来,同样负手眺望北方天际,道:“河北道的二十万娘子军,其中有九万都是常年在伍,剩余还有十一万兵卒,也不是那种战时为兵的府兵……”   说着看了几人一眼,谆谆教诲又道:“娘子军都是领取兵饷的悍卒,换句话说他们是李秀宁的拿钱养着的私兵。所以,二十万大军是一头猛虎。”   又一个世家族长站起来,眺望北方道:“以前李秀宁自己养兵,娘子军过的穷困潦倒,那是因为李秀宁虽然战争帅才,但她不擅长揽财赚钱的商事,那时的娘子军固然强大,但是穷困潦倒只能趴在河北,然而现在,李秀宁嫁了一位夫君。”   几个青年终于明白过来,恍然大悟道:“这位夫君就是顾天涯,他是一个很能赚钱的人。”   茶会主人缓缓开口,语带慎重的道:“娘子军有了他,再也不会穷困潦倒,自古当兵吃粮,必然给人卖命,所以那二十万大军已经化为猛虎,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拦它伸出爪牙。”   荥阳郑氏族长紧跟着道:“既然大势已成,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与其硬对,那么该如何呢?要用软办法约束于他。”   几个青年纷纷沉思,好半天后才缓缓点头,道:“所以我们主动撤出河北,给他留出极大的颜面和敬重,这表面看着像是示好,实则乃用河北道栓住他。只要河北道还有一个百姓没过上好日子,他就没有精力把目光看向河北道之外,对吗?”   在场世家老辈一齐发笑,语带欣慰的道:“汝等几人,终于有点世家公子的气象了。”   几个青年明显振奋起来,忍不住问道:“比前代公子如何?”   结果世家老辈一齐沉默。 第139章 顾老爹留下的重宝   几个青年面色尴尬起来,讪讪问道:“难道连郑观鱼也比不上吗?他号称是所有世家之耻。”   众人一声叹息,道:“郑观鱼胸襟如海,六大公子里面他算第一。”   几个青年脸皮一抽,忍不住道:“那我们比王凌云如何?这位公子只会舞文弄墨。”   众人苦笑摇头,道:“那只是表象,谁若是信了就得吃亏。王凌云心狠手辣,乃是六大公子之中最为果决的一人。”   “那比崔翟如何?”几个青年不肯服输。   结果世家长辈更加叹息,苦涩道:“崔翟拥有总揽大局之能,哪怕我们老一辈也难比过。”   几个青年呆立当场,足足好半天之后才喃喃开口,道:“合着我们竟连一个也比不过,那六人不愧是曾经的家族公子。”   在场世家面色惆怅,茶会主人崔公忽然开口,语带肃重道:“那六个孩子可算是当世最为俊彦的一群人,可他们去了河北一趟之后直接和家族决裂,原因只有一个,他们被顾天涯给吓住了。现在你们再想一想,顾天涯的威力有多大。”   “一个人,折服六大公子?”   “不是折服,而是吓住,虽然老夫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但是老夫能从那六个孩子的举动中推测一些事情,当初他们在河北的时候,必然被顾天涯用特殊办法给吓住了。”   “所以他们才会决裂分家?做出不可谅解的背叛之事。”   “虽是背叛家族,但却未必坏事,老夫现在想来,此事也许是一大筹谋。”   茶会主人说着看向几个青年,语带提点的继续又道:“当年汉末三国,世家分而下注,比如诸葛亮和他的兄长诸葛瑾,各自选取了一位主公进行辅佐,无论是赢是输,都能保证家族昌盛,只不过后来世家势力越来越大,心思也就变得越来越狂妄,我们再也不去深思失败的可能,已经几百年不曾做过分而下注的事情了。”   “崔公难道您认为我们会输?”   “呵呵,老夫只是赞赏那六个孩子未雨绸缪。”   “这似乎还是输的意思吧。”   “世事如棋,输赢难料,未到最后关节之时,谁又能保证自己是那个赢家呢?”   几个青年对视一眼,忍不住道:“崔公,我们不会输的,如今太子府的卫率奔赴各地,半年时间建立了几十座折冲府,我们有二十万精锐大军,已经牢牢掌控了河东道和关内道,所有京畿要地,尽皆握在手中。”   崔公看了几人一眼,缓缓道:“但是天策府也在厉兵秣马,掌握了淮南道和江南道的实权。”   几个青年登时一怔,下意识道:“那里似乎是辅公祐的叛军在占据着啊?”   这时太原王氏的王硅由门外而来,盯着几个小辈告诫道:“半日之前,南边飞禽急书,辅公祐叛乱已平,李孝恭的平叛大军已经横推了淮南和江南两道。”   几个青年面色发白,道:“我们资助了辅公祐那么多钱粮,他竟然连一年时间都没能撑住?”   在场世家陡然轻喝出声,纷纷斥责道:“谁资助辅公祐了?这种话不要乱说。那是以前辅公祐没有叛乱之时,我们世家和他交好送的一些钱粮,但他反叛之后,世家早已视之敌寇。”   “我们明明在三个月前还给他送了几万石粮食。”   “闭嘴,那是最后一次,从那天起,世家和辅公祐再无瓜葛。”   “为什么三个月前就断绝了关系?”   “因为我们推测他注定会被平定……”   几个青年面色更加苍白,眼中闪现着浓浓的担忧和焦虑。   他们既然被家族拉起来培养,已经开始接受无数的内幕隐私,他们已经知道,李孝恭是哪一派的人。   虽然李孝恭不是天策府属将,但是却明火执仗的支持李世民,也就是说,江南和淮南两道落入了李世民手中。   而他们世家经过半年努力,也只是借着太子府的名头掌握了关内道跟河东道。   双方实力稍一对比,竟然是天策府赢了数筹,因为,李世民手里原本就执掌着河南道跟山南道。   等于是掌握了四个道。   大唐总共才有十个道啊,其中河北道还是不能碰的地方。   这时王硅缓缓走入茶亭,直接走到主位上坐下,他的位子与茶会主人齐平,乃是这次茶会的举办人之一。   但见王硅端起茶盏,然而却没有品茗的心情,忽然把茶盏放下,目光遥遥看向皇城方向,道:“李氏的江山慢慢稳固,注定要坐上一两百年了。”   崔公重新坐回位子,语带同感的道:“李唐大势已成,强行颠覆不符合利益之道,所以世家应该攀附其中,做那与国同休的盘算。”   王硅点了点头,沉声道:“故而,太子府必须赢。唯有李建成上位,世家才会继续绵延。若是李世民赢了,天策府那帮人等着代替我们。天下的利益只有那么多,别人吃了我们就没得吃。所谓的代替,就是让我们消亡。”   崔公抬头看向亭外,悠悠道:“大唐有十个道,天策府已经掌握了四个道,而我们世家虽然掌控京畿,但是只有河东道和关内道。彼此实力不太对等了,偏偏加起来已经六个道。”   说着回看众人,又道:“河北道不能去碰,能抢的只有剑南、岭南和拢右,这三个道如果全掌在手,我们就有五个道的土地鼎立胜局。”   众人面色肃重,空气里弥漫压抑的气氛。   王硅沉思良久,方才缓缓开口,道:“拢右道,荒凉也,剑南道,吐蕃边疆也,至于岭南,亦是偏远……”   崔公毫不迟疑,沉声道:“但是不得不争,大势离不开土地的挟裹。”   王硅郑重点头,道:“拢右道那边,王家有些分支。”   崔公紧跟着开口,道:“岭南的冯氏,常和崔家做生意。”   这就是两个道可以争取的意思了。   几个青年忽然开口,小心翼翼问道:“岭南的门阀好像是宋家吧?”   结果崔公和王硅一起摇头,淡淡的道:“宋家乃是绿林性质的族群,他们从来不管谁主江山沉浮。所以只要争取了冯家,就能把岭南牢牢抓在手中。”   几个青年连连点头,突然又问道:“还有一个剑南道……”   荥阳郑氏的族长站起身来,笑道:“郑氏在剑南经营几十年了,已经开枝散叶了五个族群。”   众人欣然而笑,道:“如此,足矣。”   三个道,都有掌握在手的大成几率。   这时崔公忽然又开口,道:“如果只是执掌在手,未必能成为鼎力之助,老夫最近潜心观察河北道的情况,发现了顾天涯的一招神来之笔,吾欲效仿,引为良策。”   众人都是一怔,忍不住好奇问道:“顾天涯在河北当着他的驿长,除了授地分田就是发展民生,这些事吾等皆知,可是我们没办法效仿吧。”   却见崔公呵呵一笑,突然冲着亭外的一个家仆招了招手,道:“把宝物挂起来,老夫要给大家亲自讲解一番……”   那家奴连忙答应一声,随即小心翼翼的展开一幅卷轴,他将卷轴直接挂在茶亭之上,恰可以让所有人一起观看。   王硅首先色变,满脸震惊的道:“竟是山河社稷图,想不到落入了崔家手中。”   崔公傲然而笑,点头道:“不错,正是山河社稷图。”   几个青年面面相觑,忍不住好奇问道:“这图来历很大吗?”   崔公淡淡看他们一眼,没有做出具体的答复。   但是王硅却起身上前,一脸羡慕的盯着那副图画,道:“你们年轻一辈不知往事,老夫现在给你们讲上一讲……”   说着伸手一指图卷,语带感慨的道:“当年大隋皇宫,有奇人担任帝师,他手中几十样珍奇异宝,其中就有这卷山河社稷图。”   崔公也感慨出声,道:“可惜那位帝师敌视世家,非要和我们做个生死之敌,他通过教导杨广无数学识,想借杨广的皇权改变世间规则,我们天下世家一起发狠,足足用了二十年时间才把他搞死,虽然我们赢了,但是赢的很惨……”   王硅仿佛回忆当年,喃喃的道:“那一场世家和皇族之争,我们损失了几十个上品世家,甚至还有一个超级门阀,永远消失在了尘世之间。”   几个青年满脸不可置信,下意识道:“他一个人对战天下所有门阀?”   王硅看了几个青年一眼,语带肃重的道:“确切的说,是天下所有门阀一齐硬着头皮对战他。”   几个青年僵立当场。   王硅伸手重新指了指图卷,道:“这副山河社稷图,就是那位帝师的宝物,只要阅览此图,就可把整个中原尽入眼中,哪怕小至一个村庄,甚至一条山中小河,此图都有标注,堪称绝世之宝。”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据说帝师还有两张宝图,分别叫做大洋航海图已经天下万国图,可惜从未一见,很可能这辈子再也不见了。”   在场世家族长一齐轻叹,惋惜道:“能够重新见到这副山河社稷图,已经是吾等这辈子的福分了。至于另外两张宝图,据说只有杨广和他妹妹见过。那位大隋公主嫁给了帝师,什么宝贝都可以玩耍……”   “唉,那位公主!”王硅突然苦笑两声,喃喃的道:“当初要不是那位公主心怀苍生,也许我们世家早已化成冢中枯骨。”   几个青年面面相觑,愕然道:“听您这个意思,我们差点输了?”   “不是输了,是差点被那位帝师拉着一起死。他是天上谪仙下世,身上有着瘟仙之毒,只要放出来后,全天下人得一起去死。”   荥阳郑氏的族长忽然开口,道:“晚辈年纪小,没能参与当年那一幕,但我听家中老人说过,那位帝师当时是真的打算拉着大家一起死的。错非那位公主苦苦相劝,整个中原怕是已经没人活着了。”   在场世家族长一齐打个哆嗦,下意识道:“那一次,真可怕。”   这时崔公忽然抬脚走到图卷之前,指着上面道:“老夫今日拿出此图,就是要借着图画讲解一番,等我讲完之后,你们就会明白顾天涯在做的事情有多隐秘。如果不是有这个图,老夫永远都无法察觉他的用心……”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徐徐推进,步步为营,然而所有人全都蒙在鼓里,只以为他是关起门来过日子,这位平阳公主的夫婿,真是五百年一出的奇才。”   众人连忙齐聚图卷之前,目光带着憧憬看向图卷,纷纷道:“请崔公讲述,吾等一解迷茫。到底顾天涯做了什么,竟让您坚持想要效仿?”   崔公缓缓点头,语带肃重的道:“老夫把他的举动总结六个字,打钉子,建围墙……” 第140章 一边示好,一边出卖   “诸位且看,这是顾天涯的起始之地。”   但见崔公伸手指着图卷一处,语气悠然的道:“众所周知,此乃密云,算是河北最北之地,靠近突厥草原的边境……”   他说着停了一停,忽然有感而发的道:“大鹏烂泥村中起,一遇风云入苍穹,半年之前平阳公主留书绝笔,天下人都以为这位公主香消玉殒,然而谁能想到命运离奇,那颗明珠竟在民间寻得了夫婿。”   众人虽是世家,骨子里藐视皇权,然而这时却不由自主点头,纷纷道:“李秀宁此女,堪可称为商朝妇好之流,巾帼不让须眉,八百万男儿尽折腰。”   就连王硅都是缓缓开口,慢悠悠的道:“老夫虽然看不起李家,但是李秀宁不在此列。”   崔公点了点头,忽然问众人道:“天之娇女如明珠,本已绽放大光华,耀眼逼人之间,世人自惭形秽,然而有人能让明珠掩去芳华,并且心甘情愿做一农家妇子,如此者,当如何?”   众人毫不迟疑,皆感叹道:“收敛明珠者,唯有宝匣尔。”   “顾天涯就是那方宝匣。”崔公沉声开口,目光看向几个青年。   这时众人方才明白,原来他是要以顾天涯作为题目教导几个新一代公子。   却见崔公再次伸手指向图卷,直接把指尖点在密云县的位置上,道:“半年时间,烂泥村落,从无到有,从小到大,顾天涯先以自己村庄作为起点,通过第一步谋略讨回了八个村庄土地,然而他并不自己独吞,反而全部授田给民,又得犍牛四千五百头,竟然三户人口就可共用一头,对于这件事,诸位怎么看?”   在场众人微微沉吟,语带试探的道:“崔公是想说他做事大气吗?”   “上万亩土地,几千头犍牛,这可不是大气能够形容的,这是胸有大志之人的峥嵘。”   “崔公到底想说什么?”   “老夫想说的是,这就是顾天涯在打钉子。他先以自己村庄为中心,囊括八个村庄做起步,然后影响整个密云一县,重重的在河北道北方打下了第一根钉子。”   “这又如何?那里本就是他的故土。”   “所以他调往了五阳县,第二根钉子打在了河北道最南的一个县。”   众人隐隐有所明悟,然而一时又有些朦胧,众人目光看向山河社稷图,仔细观察图卷上的河北道地势。   却见崔公手指重重一点,沉声道:“密云县,在北,五阳县,在南,顾天涯用了半年时间,让密云县百姓有了不再饿死的希望,吾等全都明白,百姓所求很少,谁能让他们吃饱饭,他们就会铁了心的拥护谁,故而,密云县和五阳县将会成为顾天涯无法动摇的根基!百姓如他子,孺慕之慈父……”   几个年轻一辈明显心怀嫉妒,忍不住道:“一个中县,一个下县,两个地方加起来加起来也不过五千户,就算立成根基能有多大作为?”   崔公脸色一冷,呵斥道:“自古成大业者,一村一庄也不放弃,当年汉高祖起自乡黎,最初也只不过半县之地。然而宏图大展之时,创下大汉朝数百年基业……”   几个青年讪讪低头,小声辩解道:“顾天涯是个外戚,如今大唐是李家的江山,他就算发展基业再好又能如何,难道还会造反自成一国当皇帝么?”   崔公被噎的不轻,满脸无奈叹了口气。   几个青年见他面色不好,连忙小心翼翼告罪,然而崔公再叹一声,心下难掩失望失落。   这几个年轻一辈,比分家而去的六个公子差太远了。   他忽然连解说的心情也没有了。   幸好在场还有老一辈族长,纷纷恭声求问道:“密云县处于河北道的最北,现在已经成了顾天涯的基石,如今他到了河北道最南的五阳县,又要打下第二个钉子做为起点,那么,他会否还去第三个地方呢?”   崔公点了点头,算是答复了众人。   王硅突然上前,手指也点在图卷之上,但他点的位置不是五阳县,而是河北道最东边的一个县。   这老货目光如炬,代替崔公继续解说,沉声道:“再过半年之后,顾天涯会去这个地方,到时仍是驿站驿长,扔会夺下一县之权。”   众人目光盯着图卷,至此已经明悟于心,皆震惊道:“这三个县域相互遥望,已经有着包围河北道的趋势。”   “不错!”   王硅肃重点头,突然手指又移动一处,道:“若是老夫猜的没错,他第四次将会是这里。”   说完之后,再次抬手,点在了图卷上的第五个位置,道:“然后,是这里。”   众人死死盯着突厥上的五个县域。   却听王硅继续道:“两三年后,他会发展五个地方,宛如打下五颗钉子,恰好处在河北道的五个外围。”   崔公猛地重新开口,缓缓道:“外围五颗钉子,就是五个根基,然后以此连线,便可成为一圈,这就是老夫所说的建围墙,顾天涯要把整个河北道围拢起来。”   王硅点了点头,语气悠悠的道:“吾等皆知,顾天涯有商道之才,再加上他乃墨家传承,手中攥着谁也不知的秘方,可以因地制宜,发展任何地方。五个县域而已,对他并不困难,这五个县域经过他的努力之后,无论百姓还是富户必然日渐富裕,到时上下一心,会帮着他合围整个河北道,然后,由外向内一步步发展,最终把整个河北道变成一方富裕之土。”   说着看向几个青年,语带教诲的又道:“这就是崔公所说的建围墙,顾天涯把整个河北道围成了自己的地。虽然所有土地都不是他的,但是所有土地也全是他的……”   全是他的。   也全不是他的。   不管是不是他的,整个河北道尽握在手了。   几个青年满脸不可置信,下意识道:“这是关起门来过日子,李氏皇族岂能任他分离?”   王硅淡淡一笑,道:“国中之国,并不违规,李氏皇族就算心有不爽,可他们能把整个河北道屠了吗?几十万百姓只认顾天涯一人,这就是最大的一份免死特旨。”   几个青年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撼,喃喃道:“他今年也才十八岁,年龄比我们还要小,竟然,竟然这么大的雄心……”   突然有人脑中灵光,脱口而出道:“我明白了,原来崔公的意思是这个。如今我们和天策府相争,双方都在争抢各道地域,然而争到之后并不算掌握,得像顾天涯一样让地域归心,只要做到如此,大势必然稳固,哪怕最终的皇权之争输了,但是皇族李氏也拿我们没办法,因为,我们手中死死握住了道府地域的一切。”   说着迟疑一下,随即郑重再道:“万众归心之地,可保家族绵延。这是根基之术,谁也夺之不去。”   崔公终于面色欣慰,缓缓点头道:“汝等终于稍有开悟也。”   这时忽然有人开口,语带隐晦的道:“河北道有范阳卢氏,然而顾天涯想把河北道攥在手中,这岂不是说,他要从范阳卢氏手里抢饭。”   崔公呵呵一笑,略带嘲讽的道:“范阳卢氏,如今是唯一的门阀啊。”   王硅突然也呵呵一笑,一脸笑眯眯的道:“老夫以为,可以把顾天涯的谋算透露给卢氏,让其及时警惕,做出各种阻拦。”   众人都是一惊,随即恍然大悟。   但是几个青年似解非解,忍不住道:“我们不是要示好顾天涯么?怎么突然又暗地里出卖他?”   王硅看了几人一眼,语带教诲的道:“示好,并不妨碍出卖。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一切,只看利益。顾天涯卖秘方能给我们带来利益,所以我们稍微对他进行示好,但是他合围河北道的手笔太大,一旦成功将会成为独霸一方的势力,这对天下世家都不是好事,所以我们要给他使绊子扯后腿。”   几个青年满脸震惊,明显被这种手法给惊呆了,愕然道:“一边示好,一边出卖?”   王硅悠然一笑,淡淡道:“做事要讲究长远,伏笔千里才有成功。”   荥阳郑氏的族长站在一帮帮忙解释,笑道:“王公这是在教导你们,世家的一切都已利益为重,咱们为了争夺皇权大事,不得不把河北道放到一边,但是争完皇权大势之后,肯定还会重争河北道的利益,如果河北道被顾天涯经营的水泼不进,我们如何能把河北道收回囊中,所以,现在就得先给他暗下绊子……”   几个青年皱眉苦思,好半天后终于有所明悟,其中一人开口道:“懂了,这是全吃。天下利益只有那么多,而整个大唐只有十个道。咱们世家这么多人要吃要喝,岂能把一道之地拱手让人?”   另一人紧跟着开口,补充道:“现在之所以不争,是怕惹恼了娘子军。如果二十万大军站到天策府那边,对于我们争夺皇权大事极其不利。但是等到皇权争夺胜利之后,再回头去搞河北道轻松自如。因为,到时候是全天下世家一起动手去搞。而顾天涯就算再厉害,他也扛不住所有的世家。”   在场老辈族长一齐点头,欣慰道:“就是这个道理,尔等几人越发长进了。”   几个青年满脸红光,忍不住兴奋起来,道:“那么,现在就给范阳卢氏休书告知隐秘,让他们察觉到顾天涯的合围之计,如何?”   在场老辈族长齐声大笑,抚掌称赞道:“善!”   几个青年昂首挺胸,沾沾自喜道:“吾等终于有了嫡支公子气象。” 第141章 原来李建成早就知道秘密   长安城中,太子府内。   此时已是深夜,然而李建成仍在批阅文书,他手里拿着一根毛笔,不时在文书上写下批语,另一只手则是拿个饼子,偶尔会咬上一口作为充饥。   但他批阅文书太过用心,压根不知道自己的饼子蘸到了墨汁,他还以为蘸的乃是佐料,继续把饼子往嘴里送去。   所以,嘴上一圈全是墨黑。   偏偏李建成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异味。   如此废寝忘食的做事,整个天下似乎也只有他了。   幸好当他再一次要啃饼子的时候,旁边突然急急身来芊芊素手,一下夺掉饼子,重重仍在桌上。   然后只听一个女子苦笑不得,又是无奈又是心疼的道:“夫君,你看看你吃的是什么啊?”   李建成微微一怔,抬头看向书桌旁边,却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妻子郑观音,此时正指着桌子上的饼子生气。   李建成看向饼子,顿时脸色一囧,这位大唐太子吭哧吭哧两声,略显尴尬的笑道:“刚才忙着批文书,一时没有注意到。观音你莫要生气,为夫下次不会了。”   “你每次都说不会了,可你这半年吃了十几次墨汁。不行,臣妾要发火,我要把侍卫喊来,狠狠训斥他们一通。”   “这不是侍卫的错,是我自己没有注意。”   “可他们是你的侍卫,为什么不在书房里侍候你?若是有人在书房里,岂会看不到你拿饼子蘸墨?”   “唉,你别发火行不行。是我把他们赶出去的,我不想让人离我太近,你知道的,我老是咳嗽,一旦传了人,我心很难受……”   “夫君,你为何总是如此柔软。你是大唐的储君啊,侍卫们应该侍候你。”   “他们也是父母所生,家中也有妻儿老小,我怎能因为贪图安逸,就让他们置身危险之中。一旦传了病给他们,岂不是害了侍卫一家人?”   “夫君,你……”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跟我说说你又熬了什么药?我怎么闻着今晚的汤药很香啊。”   能把汤药的味道说成香味,恐怕满天下也只有李建成的胸襟才能行,倘若换个绝症之人,绝对做不到这般释然。   他是真的看开了一切,所以才会不畏惧自己的死亡。   郑观音叹了口气,她已经习惯了丈夫的悠然,她将一碗药汁缓缓放在桌上,柔声道:“趁热喝了,这是神药。不准浪费啊,也不准埋头批阅文书忘了喝,臣妾这次在这里盯着,亲眼看着你喝完才行……”   李建成哈哈一笑,道:“又是神药啊?那得喝下去。”   说着促狭的朝着妻子眨眨眼,打趣问道:“今次的神药又是从哪里得来的秘方呢?”   郑观音瞪他一眼,气呼呼道:“总之是神药,能治好你的病。”   “对对对,是神药。”   李建成从善如流,不断哄慰着妻子,连连夸赞道:“这些年以来,你到处给我搜集药方,我觉得病症越来越轻了,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治好了。”   郑观音柔柔看他,她岂不知道这是丈夫在哄自己?   她几乎忍不住想要说出一件事,把所有的秘密全都告诉给丈夫,但她心中及时警惕,终于狠下心压住,只是道:“快喝,快喝,如果药凉了,臣妾要生气。”   “好好好!”   李建成温声而笑,端起腰碗一饮而尽,随即把碗小心搁在自己桌边,微笑道:“老规矩,碗你别碰了,等我拿火烧一烧,再让侍卫去埋掉。”   郑观音柔柔点头,轻声道:“其实我不怕染病,我想陪你一起咳嗽。”   李建成伸手想要抚摸妻子脸庞,然而手才举到一半忽然收回,温声道:“你得照顾孩子,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   说着看向门外,脸上变得异常不舍,喃喃道:“时间不多了啊,可是孩子们没长大,有时候我真想放下一切,带着孩子们隐居起来。哪怕只有两年时间,也能在临走之时无憾。”   郑观音眼圈一红,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压抑,陡然轻声开口,语带暗示的道:“夫君,你觉得最近咳嗽严重吗?”   李建成微微一怔,随即似是有些迷惑起来,下意识道:“你若不提,我还不曾注意,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似乎咳嗽的确实轻了。而且,精力也旺盛了些。以前我批阅文书,到半夜的时候浑身都累,可是最近一段日子,我偶尔竟能通宵不眠。哪怕有再多的文书,我也能一夜间批完。”   说着看向妻子,忍不住问道:“莫非你真的碰巧弄了某个有效的秘方?”   郑观音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门外两眼,忽然俯下身子轻轻开口,道:“也许你不会死,还能活上几十年。”   李建成明显一震,陡然伸手抓住妻子的手,颤声问道:“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了?你自从半年之前去过河北一趟,回来之后就变得有些奇怪。虽然你一直在努力掩饰,可你偶尔流露出的欣喜难以掩饰。观音你是我的妻子,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秉性万分熟悉。你以前心有死志,一直想的是陪我去死,可是最近半年以来,你从未流露这种情绪,反而开始振作,完全变了一个人。告诉我,到底半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郑观音欲言又止,真想把一切都告诉丈夫。   但她猛然想起顾天涯的警告,连忙扭头躲闪李建成的目光,弱弱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老天爷会长眼睛,你这样爱民如子的储君,上苍不应该让你境遇凄凉。”   “不对!”   李建成缓缓摇头,双目直直盯着妻子的脸庞。   突然他伸手端起那个药碗,放在眼前仔细观察起来,沉声道:“这半年以来,你每天逼着我喝药,一旦我某次忘记了喝,你就会发火使性子,甚至跟我大吵,每次吵完会哭,但你以前不是如此的,因为那时候你知道我喝药也没用。”   他把药碗缓缓放下,目光又看向妻子,道:“唯独这半年以来,你每次都说又找到了一个秘方,可是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早已有所觉察,你所谓的每天换个药方,其实从来不曾更换过,对吗?”   “夫君,我……”   “我喝药能尝出味道,这半年我喝的药物全是一个味,也就是说,自始至终你给我喝的只是一种药。”   “夫君……”   “这种药其实不是草药对吗?你把它熬成药汁是为了掩盖独特的东西!”   “夫君,臣妾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太离奇了,纯粹是瞎猜……”   “呵呵,人都说久病成良医,所以我自己就是个不错的大夫。我能分辨出来,你给我喝的根本不是药。观音,是咱家妹夫给的药吗?”   “……”   “看来,还真是他给的药啊。”   李建成忽然站起身来,负手望着门外的夜色,喃喃又道:“以前就听老二说过,他见过妹夫拿出一种药。那药不是世人常见的草药,而是一种形状极其独特的药丸。当时是为了治疗妞妞母亲的胃病,据说那种药物一颗就价值十万金。”   郑观音眼中带着焦急,明显是在寻找辩解的说辞。   却见李建成忽然一笑,再次喃喃自语又道:“但是很奇怪啊,为什么妹夫没把这种药亲自给我呢?反而给了你,让你偷偷给我吃。”   郑观音终于承受不住,一把抱住丈夫的胳膊,眼圈通红道:“因为他怕你不肯求活,他知道你决心要牺牲自己。建成,建成,咱家妹夫能让你活着……”   “原来如此!”   李建成缓缓点头。   他忽然抬脚走出书房,负手站在院中眺望北方,轻声道:“他知道我的秉性和志向,也知道我为了那件大事绝不后退。哪怕我明知绝症已去,但我仍旧会选择赴死,所以他和你一起隐瞒,偷偷让我吃下治病的药……唉,人这一辈子能有这样一位妹夫,真是笑着赴死也会无憾了。”   郑观音吓的面色苍白,冲出书房再次抱着他胳膊,颤声道:“建成,建成,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求你可怜可怜我们的苦心。你千万不要死,此事会有大转机。”   李建成仍旧眺望北方,目光像是被漫天星辰所吸引,足足良久之后,才轻声道:“可是李家筹谋了这么久,李建成必须死了才行啊。”   郑观音猛然抓着他的肩膀,仰头看着李建成的脸庞,道:“建成你根本不知道,咱们妹夫为了救你付出多么大。你以为半年前我就拿到这种药了吗?不是的,那时候他手里根本没有这种药。是在半个月前,他才终于制造了这药物,他托人暗中捎来,顺带还有一句话,他让人告诉我,以你的精明绝对会察觉药物的事,所以,他让我在你察觉之后告诉那句话。”   李建成果然被吸引,忍不住好奇问道:“这是提前猜到了我的反应,所以才会专门做出应对啊。说吧,他让你转述的是什么话?”   郑观音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模仿顾天涯的口吻道:“大哥,这药你得吃,因为,这药是几十万人的心血。”   李建成明显一怔,下意识道:“整个河北道,如今也只有几十万人。”   郑观音点了点头,道:“也就是说,这是整个河北道所有人的心血。”   她说着看向李建成,又道:“臣妾虽然不知道妹夫这话何意,但我知道他绝对没有说谎,他在半年之前就知道你有绝症,然而直到半个月前才造出了药物,虽然他说了这个药乃是整个河北道的心血,但却没有说为什么是几十万人的心血,想必,这其间有着我们难以理解的神秘。”   李建成缓缓点头,忽然轻轻一叹,仰望苍穹道:“大隋帝师,天上谪仙,观音你知道么?咱家妹夫的父亲是仙人。而他的母亲,是大隋的广平公主!”   说着看向妻子,笑道:“严格算起来,我们都得喊他叫姨母,幸好不能算是血亲,否则妹夫和秀宁无法婚配……”   郑观音目瞪口呆。   却见李建成一脸憧憬,仰望苍穹发出感慨,道:“老二年纪比我小10岁,所以他去过河北也不认识姨母,你和齐王的正妃杨氏也去过,但你们同样也认不得那位,唯有我才不同,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位姨母的容颜,他是隋文帝最小的女儿,曾经在大隋末年解救了苍生。”   郑观音继续目瞪口呆。   李建成面带微笑,道:“所以咱家妹夫可不是烂泥腿子,他的身份比我这个大唐太子还高贵,生父乃是大隋帝师,传为天上谪仙贬斥人间,母亲封号广平公主,乃是大隋炀帝的亲妹妹,他们这一家人,应该称之为仙人之家……”   郑观音还是目瞪口呆。   李建成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妹夫说他这种药耗费几十万人心血,这个事情我李建成不能不能,他是仙人之子,必有神意之处,可是,李家的筹谋该怎么办?所以,我还得赴死啊……”   郑观音终于从震惊中惊醒过来,急急道:“咱家妹夫说,李代桃僵策。李建成还是会死,但是死的不一定是李建成。”   这话说的绕口难辨,然而李建成双目精光爆闪。   他乃何等聪慧精明之人,瞬间就猜透了顾天涯的一切谋算。   找人替他去死。   同样能坑死世家……   李建成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妹夫说他这种药耗费几十万人心血,这个事情我李建成不能不能,他是仙人之子,必有神意之处,可是,李家的筹谋该怎么办?所以,我还得赴死啊……”郑观音终于从震惊中惊醒过来,急急道:“咱家妹夫说,李代桃僵策。李建成还是会死,但是死的不一定是李建成。”   这话说的绕口难辨,然而李建成双目精光爆闪。   他乃何等聪慧精明之人,瞬间就猜透了顾天涯的一切谋算。   找人替他去死。   同样能坑死世家…… 第142章 跳大神的顾天涯   古代只有农历,没有公元之说,后世所谓的公元几几年,其实是后人为了自己方便才使用的计数。   所以搁在古代之时,只有某朝,某年……   一年之中,又分四季,春有芒种,夏有夏忙,到了夏秋交替之时,其实就是众所周知的秋收。   没错,秋收的开始是从夏季开启的。   每年农历六月,就有一茬麦子收割,这叫做夏粮,是整个中原北方最为重要的一段日子。   整个夏秋收割会持续两三个月,甚至一直到八月中秋到来还未完结,原因很简单,中原的土地太广漠了,由南而北,上万里地,麦子成熟需要光照,所以每个地域的收割时间有所不同。   现在轮到河北收割夏粮。   先开始的就是最南边的五阳县。   这一日清晨,顾天涯被人早早拉起,拉他起来并不是为了干活,而是需要化妆打扮‘跳大神’。   女徒弟谭笑似乎是故意使坏,在他脸上涂抹了厚厚一层粉,然后又把他的头发打散,弄成一个披头散发的鬼样子。   当谭笑那只‘罪恶小手’准备摸向自家师父胸口的时候,顾天涯终于忍耐不住开了口,冷声提醒道:“你如果不怕被你师娘五马分尸,那你可以把手摸进来试试看……”   谭笑吐了吐舌头,调皮道:“师娘不在这里,只要您不说谁也不知道。”   顾天涯瞪她一眼,呵斥道:“别忘了你的身份,也别忘了我是你的师父。”   谭笑‘吃吃’坏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媚眼如丝的道:“师父睡徒儿,岂不更刺激?”   顾天涯勃然大怒,眼睛在屋子里四处乱瞅,他想找根顺手的棍子,直接把这个逆徒打死当场。   恰好门前李崇义经过,这孩子时时刻刻都是带着唐刀,顾天涯冲他断喝一声,招呼道:“崇义,把刀给为师拿过来。”   李崇义往门里一瞅,先被顾天涯脸上的粉底吓了一跳,陡然拔出横刀,厉喝问道:“你是何方妖孽,敢在我师尊房中?妖孽看我法刀,般若麻麻轰……”   顾天涯气的拎起一个凳子砸过去。   李崇义怪笑着抱头鼠窜而去。   谭笑手捂小嘴前仰后合,笑的眉眼全都挤在一起,得意洋洋的道:“师父您竟然问他要刀子,您也不想想他有没有胆量……他不敢得罪我的,所以才故意找借口惹您生气让您打跑。”   顾天涯气的胸口起伏,怒道:“没一个正形,不懂上下之礼,李崇义做师兄的不像师兄,你这个做师妹的不像小师妹,再敢这样下去,早晚把你们逐出师门……”   谭笑吐了吐舌头,不敢再继续撩拨自家师父,她伸手拿起描眉之笔,准备给师父画上一画。   顾天涯登时跳起来,面色铁青道:“涂粉我忍了,穿这一身跳大神的装扮我也忍了,可你要是敢给我画眉毛,休怪为师现在就和你翻脸……”   谭笑叹了口气,伸手指指外面的天色,脆声道:“师尊您自己看看,天色马上就要放亮了,今日五阳县的夏粮开镰,可不能让大家不吉利。满县几千口百姓,还有上万口流民,全都眼巴巴盼着呢,您就算再不愿意也得忍着。”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皱眉问道:“必须画眉吗?”   谭笑郑重点头,努力憋笑道:“这是上古传统,唯有大贤才有资格呢?师父乖,别闹气,让徒儿给您画画眉毛,画完之后才像神农……”   语气像是哄小孩一样。   顾天涯满脸无奈,只能僵坐着任凭施为,偏偏他这个女徒弟心怀不轨,总是毛手毛脚的胡乱摸他,借着化妆的机会,足足摸了他十七八次。   幸好,化妆时间终于过去。   他被谭笑画的不像人样了……   此时天色已经放亮,外面忽然传来驿卒的询问,恭声道:“大帅,时候差不多了,县衙里的官员,各村个庄的村正,还有里长,乡正,以及耄耋老者,有福的老妇人,所有人全都在田边候着,就等您过去主持开镰仪式。”   顾天涯叹了口气起身,先是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装扮,长长的裙摆,拖在了地上,头上一定羽毛冠,像是个野人大傻子。   他走到水盆里低头再看,发现脸上惨白一片像是恶鬼,尤其两道眉毛,被谭笑画的更像恶鬼,就这副装扮如果大半夜的出门,恐怕连尉迟敬德和秦琼那两位也罩不住。   活脱脱的一位鬼王,估计神仙也不是对手。   他转头看向谭笑,无奈的再次叹气,烦闷道:“为师真是想不明白,这个鬼样子能是神农?”   “怎么不是神农了?这可是大贤才有的资格呢。”   “神农穿这身出门,不会被上古之人打死吗?”   “哎呀师父,您别啰嗦了行不行?上古之人连吃饭都吃不饱,他们哪有这么多讲究和规矩,这都是后人琢磨出来的道道,您学识如海如渊难道不知吗?”   “我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觉得这事可恶。”   “可恶您也得撑过今天,百姓们盼的就是这个。如果没有大贤跳舞乞告上仓,百姓们会认为这是不吉利的征兆……”   “好吧,我去跳!”   天大地大,不如百姓吃饭事大。   调大神就跳大神吧。   无所谓。   反正脸上涂抹了粉,没人能看到他的面红耳赤,顾天涯一路出了驿站,奔着早已选好的田地而去。   这块土地乃是县田,说白了就是专门用作礼仪的地方,自古县有县田,州有州田,到了一道级别,同样也有道田。   就算是上升到了朝堂高度,依然有着三分三里的国田,那是皇帝负责跳大神的地方,每年夏粮收割谁也逃不了这一套。   五阳县的县田同样也是三里三,种植的乃是北方人最为喜爱的麦子,此时田垄四周已是人山人海,无数百姓摒气凝息的等候着。   田边一个老农,正跪在那里双手捧胸,他是这块县田的田农,一直负责种植这块礼仪之田。   当顾天涯和谭笑到达之时,田农忽然施行五体投地大礼,高声颂道:“农,请开镰。农,请赐福”   他口中所说的农,并不是说顾天涯是个农民,而是神农,顾天涯现在代表神农。   顾天涯接过一把绑着红绳的镰刀,在万众瞩目之下走下田埂,然后,弯腰割下了一个麦穗。   恰在此时,有风徐来,田野里的麦子泛起波浪,金黄色的仿佛耀华了人眼,顾天涯举起镰刀和麦穗,仰天大声高呼道:“丰!”   “丰!”   “丰!”   “丰!”   无数百姓一起大吼,声浪宛如排山倒海。   此时才是清晨而已,但是太阳一出即刻热浪席卷,气温急速升高,让人浑身燥热,顾天涯穿着几十斤重的服饰,只觉得胸口憋闷透不过起来,但是当他看到无数百姓眼中的渴望,他突然感觉再难忍的炎热也能忍。   他本就是农家孩子。   神农之舞,被他跳起,手中一柄镰刀,宛如乞告上仓的礼器,他疯狂挥舞,他大声吼着祝福的话,忽然谭笑跳出场中,伴随着顾天涯翩翩起舞,她像是一只蝴蝶,舞姿优美而又缥缈。   “丰!”   “丰!”   “丰!”   老百姓们不断大吼,人人脸上喜笑颜开,而那些逃荒过来的流民,此时则是满眼羡慕的看着这些百姓。   流民没有地,她们无法享受收割的喜悦。   开镰仪式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顾天涯跳大神几乎已经跳的虚脱。终于,可以收割了。   但见几千个妇孺冲入田中,顶着炎炎烈日奋力挥动镰刀,仿佛是一眨眼间,就有几十亩地被清空割麦。   顾天涯浑身湿透,一脚跌在田边,就在他大口喘息的时候,忽听身后响起一阵动静。   只听有人小心翼翼开口,语气里带着特意的讨好,道:“今年五阳县有顾驿长举行开镰,全县十四万亩土地必然大丰……”   顾天涯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县令和县丞垂手而立,他朝着两人招了招手,示意两个官员坐下来谈。   两个官员有些喜出望外,小心翼翼的把屁股凑在田垄上,看他们拘谨的样子,仿佛面对的是大唐皇帝。   顾天涯哭笑不得,无奈只能再招了招手,道:“坐近一点,咱们说点事,你们离我那么远,怕我杀了你们吗?”   县令和县丞讪讪而笑,低声道:“您不会杀人,可您的那位女弟子心狠手辣,吾等若是稍有失礼之处,怕是活不过今天这个晚上。”   顾天涯呵呵一笑,摆摆手道:“以后没有谭家了,她准备把家业退还到五成,一旦这么做了,谭家必然会和她分家。那时候,她没有势力威胁县衙的官。”   哪知两位官员连连摇头,面色肃重道:“就算她是孤身一人,五阳县也没人敢小觑。”   顾天涯微微一怔,下意识道:“我这徒弟这么威风吗?”   “不是威风,是威名,或者说,是杀名。”   “行了,不讨论这个。说说吧,两位找我何事……”   “这个么,您先保证别发火,否则您徒弟看您发火,说不定会在暗中弄我们。”   “放心放心,她很听话的。” 第143章 又见萝卜刻章   县令和县丞对视一眼,好半天后才小心翼翼的道:“夏粮收割之后,按理是要征税的,朝堂上面对我们有着考核,所以才会过来向您求个准许。”   顾天涯点了点头,语带慎重的道:“自古只要有国,民间必然有税,征税这种事,不会因为遭灾而免除,除非是皇帝亲自下旨,否则该征的税收一定会收。有了灾荒可以赈济,但是税收之策不可强改,因为这是规矩,乱了规矩会有大害。”   两个官员一脸惊喜,连忙问道:“那您是同意征税了吗?”   顾天涯又点了点头,但他并没有直接答应,反而继续刚才话题又道:“征税,是律法,赈灾,是国策,律法定下了不能更改,国策同样也要保证畅行,所以征税必须得征,哪怕是征完之后立刻赈灾于民,但是该走的过场必须要走,河北道绝不能做那种国中之国的事……”   说着看了两人一眼,语带深意的道:“咱们是大唐的河北道,自然要遵守大唐的律法,你们说,是不是?”   两位官员连连点头,各自道:“顾驿长言辞深奥,一言即可解惑吾等,就按您说的办,征税之后发还于民。”   哪知顾天涯摇了摇头,提醒道:“五阳县当地的百姓没有遭灾,所以征收的税粮没有道理发还,真正需要粮食的人,是那些逃荒而来的流民。”   县令明显一怔,下意识道:“他们不是五阳县的灾民,按说该由朝堂拨付粮赈。若是由我们赈济,怕是会被上官给问责……”   “是啊是啊!”县丞也忍不住开口,小心翼翼提出意见道:“并且咱们五阳县的夏粮,应该属于五阳县百姓所有。如果拿去给流民吃,会不会引起……”   “他们以后不再是流民了!他们以后全是五阳县的百姓。”   顾天涯突然站起身来,负手望着田垄四周的流民,那些流民拖家带口,顶着烈日在田边观望,她们的脸上全是渴盼,她们的眼中全是羡慕。   那是一种渴望参加劳动的渴望,那是一种羡慕收割夏粮的羡慕。   自古以来,民并不怕累。   她们渴望劳动,渴望享受丰收的喜悦。   因为,那代表着能够吃饱。   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猛然双手抬起来围成一拱,仿佛要把无数百姓拢在怀中,大声道:“从今天开始,这些流民全是五阳县人,既然成了五阳县人,那么她们有资格参与夏收……”   两个官员先是一震,随即变得目瞪口呆,脱口而出道:“这些流民足有上万人,五阳县里没有这么多的地。”   顾天涯微微而笑,淡淡道:“我徒儿会退还四万亩地。”   “那也不够,四万亩地最多只能养活四千人,缺口太大,无法满足。”   “呵呵,谭家还剩下四万亩地……”   嘶!   两个官员倒抽一口冷气。   县令小心翼翼看看四周,低声问道:“您的意思是说动谭家?那可是您徒儿的母族啊。”   顾天涯面色平静,淡淡的道:“在我眼中只看到上万个流民需要活着,而整个谭家总共只有三百口人不到。他们三百口人,平分四万亩地,太肥了,也太浪费了。”   “这,这……”   “放心,我会有所补偿的。”   这时县令忽然拱了拱手,低声又道:“即便把整个谭家掏空,总共也只能弄出七万七千亩地,因为谭家人也需要活着,三百人必须留给他们三千亩地,这样人均一百亩,乃是大唐授地分田的底线。”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此事合理。”   县令迟疑一下,低声再道:“就算您弄到了七万七万亩地,实际还是远远不够的。光是眼下的一万多个流民,这些土地就不够分授,但是您应该知道,还有流民在源源不断的涌来。所以……”   “所以还得想办法!”   顾天涯明显胸有成竹,突然抬手朝着南边一指,笑悠悠的道:“那边有一群人,欠了我的情分,我来五阳之后连续哭了两场,可不是让他们自领军棍就能糊弄过去的。他们得给我土地作为,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两个官员登时一惊,下意识道:“您这是要从天策府的手中抢土地。”   顾天涯呵呵两声,淡淡道:“五阳县的南面跟河南道接壤,同时又和西边的河东道接壤,我已派人骑马探查多次,发现接壤之处大约有十里范围的荒丘,因为地势上属于三不管地带,所以我拿过来也没人呲牙。”   他说着看向两个官员,笑着问道:“十里宽广的一片荒丘,可以开垦多少田亩?”   县丞是个精通政务的人,稍加思索立刻做出答复,道:“最少得有三十万亩,但是荒丘缺水只能垦出劣田。连旱田都算不上,只能算作最低劣的劣田”   “劣田也是田!”   顾天涯目光灼灼,沉声道:“劣田虽然出产太差,但是种上粮食同样可以活人。只需要授田之时增加亩数,一丁一口给予三倍的劣田作为补足。三劣等于一良,收获足够吃了。”   两个官员兴奋起来,不过心中仍是怀着担忧,忍不住道:“这样不吭不响的占据河南道土地,会不会引起天策府的暴怒?”   顾天涯极目远眺南方,一字一顿的道:“我亲自出手去拿,他们已经对不起我了。”   这话说的十分高傲,两个官员明显咂舌。   但是顾天涯已经不再继续这件事,反而突的朝着两人拱手一笑,语带打趣的道:“恭喜两位,坐地升官。”   两个官员先是一怔,随即各自苦笑起来,同样拱手道:“但愿您能撑住,千万别把我们卖了。我们曾向世家投卷,得了举荐方才为官,可惜世家陡然撤出河北道,我们属于被抛弃的小官员,现在举目无助,满心都是惶惶。”   顾天涯微微而笑,语带深意的道:“那就跟着我混吧,你们应该知道我媳妇儿是平阳公主。”   两个官员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决断,突然一起点头道:“河北道是公主的采邑,严格来说我们确实算是公主的属官。所以,我们不算背叛朝堂……”   顾天涯哈哈大笑,伸手在两人肩膀一拍,温声鼓励道:“恭喜两位,原地升官。”   这话他刚刚说过一次。   然而这第二次并非随便说说。   他猛然探手入怀,赫然掏出两份空白的官位告书。   他将两份告书直接往两个官员手里一塞,笑眯眯的道:“拿回家去自己填……”   我的老天!   两个官员呆立当场。   自古至今,除非是乱世,否则官员升迁极其严谨,何曾见过这种自己填写官位的情况?   就算是隋末乱世之时,这种事情也是几乎没有。   然而现在,他们一人得到了一张官员告书。   空白的,可以随便填。   两个官员呆呆看着官位告书,发现上面竟然已经盖上了大印,两人瞳孔猛人一缩,下意识抬头看向顾天涯,满脸震惊的道:“这是假印?”   顾天涯淡淡一笑,满脸无所谓道:“拿萝卜刻的,我比较擅长这个。”   两个官员登时吓得浑身发抖,恐惧道:“私刻吏部之印,私自盖印封官,这是杀头的大罪,朝堂上岂肯干休?”   顾天涯负手眺望西边,像是要看向遥在关中的长安,笑呵呵道:“没事,没事,我媳妇说了,她会写信给我岳父说一声,到时候有我岳父撑着,大唐哪个吏部大佬敢来问罪……”   “您岳父撑着?”   两个官员先是一怔,陡然反应过来顾天涯的岳父是谁,登时满脸堆笑,喜出望外的道:“既然有陛下撑腰,萝卜刻章也能管用。”   连忙小心翼翼的把官位告书收好。   顾天涯忽然抬脚而行,似是要去探查百姓们收割情况,两位官员想了一想,没敢追随他的脚步过去。 第144章 让我亲自动手,他们已经对不起我   两人远远看着顾天涯背影,又看看田野边上无数的流民,突然只觉心中一片火热,下意识的道:“流民们源源不断涌入,县里的户口飞速增高,现在已经达到中县级别,再过些时日说不定就是上县,也就是说,你我真的坐地升官了。”   下县小官员,仅只从九品。   然而上县之令,已是正七品行列。   即便是县丞,也能捞个从八品的位子,这是一连三步大跳,许多人一辈子未必能渡过这个门槛。   县令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死死按住怀里的空白官书,旁边县丞更加不济,此时已经激动的满脸泛红,不断道:“我等一阵子再填写,等到五阳县成了上县再填写。现在千万要忍住,现在千万不能填。”   现在填写的话,只能当个中县的官。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激动,突然一起开口,无比郑重的道:“从今天开始,咱们是平阳公主的属官了。须得努力做事,好好发展民生。”   县令目光较为长远,明显还有更大抱负,道:“公主她以前只重军权,所以麾下缺少内政之才,只要咱们好好办事,未来必然还有升迁之机,顾驿长绝对会再拿萝卜刻章。而他的萝卜刻章是有陛下给撑腰的。”   说着看向县丞,又道:“咱们也许做不到一个道的执掌,但是做个一个州的执掌却有可能……”   县丞连连点头,喘息粗重的道:“那可就是正五品了。”注:官位是考证唐史所知,应该没有错误的地方   正六品,搁在跟着大唐官员序列之中都是举足轻重的存在。   县令深深吸了一口,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攀登直心,道:“今次这个机会,一定要牢牢握住……”   说着看向那些流民,目光显出柔柔颜色,又道:“这些流民,以后都是五阳百姓。”   县丞忍不住点头,同样目光柔柔看向百姓,道:“他们会让咱俩坐地升官。”   两人振奋起来,只觉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突然一起朝着流民们奔跑过去,大声呼喊道:“百姓们,告诉你们一个大喜事,顾驿长有令,收尔等为民,从今天开始,你们都是五阳县的百姓啦……”   这声音仿佛晴天霹雳,瞬间轰响在流民的脑中。   县丞一边跑一边大喊,不断的道:“大家都站起来,不要伸长脖子坐在地上干看了,本官现在就去调动人手,运送收割粮食的镰刀过来。你们已经是五阳县的百姓,顾驿长说你们有资格参与收割。快点站起来啊,你们难道不想收割庄稼么?”   流民们先是怔怔。   随即爆发出排山倒海的狂呼。   收割庄稼?   参与劳作?   这是华夏之民最渴盼的事啊。   无数逃荒女子满眼流泪,孩子们欢喜的仰头看着母亲,小孩子使劲抓着母亲的手,口中不断的发着询问,道:“娘亲,娘亲,我们真的能收割庄稼吗?我们也能跟着一起干活吗?”   女人们泪流满面,突然跌坐地上嚎啕大哭,她们把孩子搂在怀中,使劲使劲的点着脑袋,又哭又笑的道:“娃,你没听错,咱们也能干活了,咱们以后能活了……”   以后能活了!   多么简单的要求。   只要能种地,就能活下去,烈日炎炎她们不怕,她们怕的是没法干活。   这就是华夏百姓最淳朴的渴望。   不远处的田埂上,谭笑正在帮顾天涯脱衣,别误会,只是脱去那身沉重的礼服。   顾天涯热的浑身冒汗,整个内衣也已完全湿透,女徒弟坏笑着舔了舔嘴角,媚眼如丝的勾搭道:“天气这么炎热,要不您把内衣也脱了?”   顾天涯瞪她一眼,呵斥道:“你师娘会把你五马分尸。”   谭笑嘻嘻两声,挤眉弄眼的道:“只要你瞒得住,师娘不会知道的。”   顾天涯抬手敲了她脑门一下,道:“以后把你扔到军中,天天不缺男人围着。看你还敢不敢如此胡言,怕是会吓得瑟瑟发抖……”   谭笑撇了撇嘴,不屑的道:“老虎就算待在狼群,照样也还是山大王。别说是把我扔到军中,您就是把我扔进青楼都不怕。”   顾天涯拿她一点办法没有,只能怒气冲冲的冷哼两声。   谭笑见他真的生气,顿时不再使坏搞怪,这丫头突然小声开口,问道:“您把上万流民编入五阳,看来是决意要拿到南边的荒丘了。”   顾天涯负手看向南方,点头道:“那片荒丘地带足有十里,至少可以开垦三十万亩劣田,近水之地可以修渠,慢慢就会变成上等良田,远水之地可以种植桑麻茶树,发展起来也能养活无数百姓,所以,这片荒丘我必须拿。”   谭笑眼珠子转动几下,小声道:“自从隋末大乱之时,河北道一直太曾太平,据说那片荒丘地带藏有流匪,这事不知道您心里有没有谱?”   顾天涯看她一眼,大有深意的道:“我既然把这个事情跟你说了,想必那些流匪很快就会消失。”   谭笑丧气的跺了跺脚,幽怨道:“您这是逼我解散势力。”   顾天涯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对她道:“大唐已经建立,乱世渐渐清平,你手里养着这么一股子匪患,以后只会给自己带来大劫难。散了吧,安安心心跟着我求学。”   谭笑眼珠子又转动几下,忽然小心翼翼的道:“我手里有点余钱,可以采买一些马匹和铁器,您给我个允许行不行,我把这些人训练成铁骑怎么样?”   顾天涯微微皱眉,随即沉声开口,道:“除非加入娘子军,否则便是不合规的私兵。”   谭笑连忙伸手一指北边,低声道:“我把人派去草原,在那边当马贼抢掠。”   顾天涯微微一怔,忽然低下头压低声音,循循善诱的道:“记住让手下学点突厥语,出去抢劫的时候脸上要涂抹起来。”   谭笑顿时喜的眉开眼笑,吃吃道:“您不愧是我师父,坏的我和一个模子。” 第145章 能和顾老爹并驾齐驱的人物   这世上有些事情很奇怪。   越是言语翩翩者,越有可能光风霁月,反而越是含羞带者,越有可能跌碎一地眼球。   女人的欲拒还迎,很多时候只是在善用本钱。   往往满脸高冷之时,内心才是真的春意萌动。   这就是所谓的闷sao,稍微好听的词儿叫做老实人办大事。   男人也是一个样。   口花花的时候,未必是喜欢上了女人,偶尔凶狠发火的时候,那很可能是真心在乎对方。   当然了,这种事不是绝对,需要辩证的看待。   比如街面上走着一男一女,女的忽然咣当一声撞在树上,咱们先不讨论她为什么会撞树,只谈撞树之后男人的反应会如何……   如果这个男人上去连连安抚,口中甜言蜜语喷薄而出。“宝贝呀,撞疼了吗?快让我揉揉,心疼死我了。”   呵呵。   这一男一女绝非两口子,男人的甜言蜜语未必就是真心。他那些甜言蜜语,很可能就只是甜言蜜语……   但是如果一男一女走在街面上,女人咣当之声撞在了树上,男人怒而瞪上两眼,大叫道:“你他妈眼瞎了,这么宽的道路你往树上装,怎么不撞死你个蠢娘们?”   这个,绝对是两口子。   别看男人又吼又骂,但他心里绝对心疼,他表面上也许很生气,夜里很可能静悄悄的给妻子揉伤口,不过么,一般都是妻子睡熟之后。   如果妻子恰好醒来,发现丈夫在给自己揉伤,女人刚要感动起来,但是男人立马又会嘴硬,冷笑道:“我只是看你撞没撞死……”   这反而是真心的在乎。   顾天涯和谭笑现在就属于言语翩翩的情况。   女徒弟一直口花花,动不动要和师父困觉,做师父的顾天涯看似被动接收,其实是在悄无声息的化解徒儿尴尬。   双方都知道,他们这种人不太合适严肃相对,因为两人都是人精,说白了就是腹黑之货。   如果严肃以待,不由自主就会心生计谋,这样是没法交往下去的,不用两三天时间就得闹蹦。   谭笑连整个家族都赌上了,完全是自斩一刀的破釜沉舟之举。   顾天涯不想让这个女子输的太惨。   双方都知道,彼此之间并不是真正的师徒,严格来说,他们的关系更像是春秋战国之时的主公和门客。   一方投效,一方接纳。   投效者靠着能力取得回报,接纳者得了助臂给予庇护。   但是谭笑是个女子,弄成门客反而容易引人说辞,所以,才选择了拜师。   其实并非真正的师徒。   此时天气越发炎热,天上像是挂了一个大火球,烈日骄阳喷射着毒火,似乎要将整个大地烤焦。   然而百姓们割麦热火朝天,到处都能听到欢声笑语。   挥汗如雨之下,是一颗一颗开怀的心。   她们所求很少,只要有麦子割就感觉是一种幸福。她们看的也不够远,只要看到眼前的田地就觉得日子有了奔头。   所以黎民百姓活的简单,不会因为很多大事而发愁。   她们可以不发愁,是因为古往今来总有一些人在默默的努力着。   这些人或者是因为胸怀苍生,或者是因为想收民心为用,但是不论如何,总是有人在默默的努力着。   这或者也算是百姓们的一种特殊幸福。   谭笑悄无声息的走了。   几乎没人觉察到她的去向。   未来一段日子,她将会去五阳县的南边,先要理清那里隐藏的流匪,然后派去北方的草原去做马匪。   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她会把十里范围的荒丘弄成五阳县的属地。   荒丘不算田地,但能开垦劣田,所以这种夺人田亩的事情,必然会有人站出来阻挠一番。   那么,就得打。   这恰是顾天涯交给她的第一份投名状。   当谭笑的身影悄然消逝之际,李崇义鬼鬼祟祟的在田埂边上露出了头,原来这小子一直在暗中窥视,只不过他从未站出来阻挠什么。   直到谭笑离开,他才现身出来。   这小子才十三岁的年纪,然而已经学会了满脸忧虑,他遥遥望着谭笑离开的方向,忽然对顾天涯小心翼翼出声,道:“师父,您千万可不要犯错误啊。”   顾天涯看他一眼,打趣问道:“你认为我会犯什么错误?”   李崇义小脸一囧,支支吾吾的道:“我这个小师妹不是好人,她一直在用女色勾搭你。”   他忽然勇敢抬头,看着顾天涯又道:“姑父,您不能对不起我姑姑。所以您一定要万分小心,千万别上了小师妹的当。”   他这次没喊师父,喊的乃是姑父,小家伙一脸庄重,像是要保卫家人安危一般。   顾天涯有些失笑,伸手指了指田埂示意他坐下说话。   然而李崇义却摇了摇小脑袋,小脸严谨的道:“如果您实在喜欢她,就把她的事情告诉我姑姑,让我姑姑出面,帮您把她纳妾回去,但您自己千万不要纳妾,这会伤了我姑姑的心……”   顾天涯终于哭笑不得,走过去狠狠蹂躏小家伙的脑袋,笑骂道:“屁大一点的娃子,你懂什么情情爱爱?”   “我怎么就不懂了?我家里已经给我订了婚配,再等一年时间,我就可以圆房。”   “那时你才十四岁吧。”   “十四岁可以当爹了啊……”   “这,好吧,似乎自古一向如此。”   “姑父,你要小心小师妹,我姑姑跟我说过,越是漂亮女人越会骗人。”   “这话是你姑姑说的吗?她专门让你来监督我?”   “不是不是,姑姑只说漂亮女人会骗人,但是没有说过要我监督你,是我自己觉得应该监督,免得你被漂亮女人给骗了。”   “那你相不相信,谭笑绝不敢骗我,而且,她也没有勾搭我……”   “不可能,我都看见了!”   李崇义小脸通红,明显是想辩解清楚,他下意识抬手,涨红着脸蛋比划道:“今天早上她帮你妆容,鬼手鬼脚的摸了你好几次,我全都看见了,我只是没出声揭发她。”   顾天涯哈哈一笑,伸手拍拍他的小脑袋,道:“你放心,她越是如此越不会乱来。”   说着负手看向远方,语带教诲的道:“她把整个家族都赌上了,属于破釜沉舟不留后路的举动,虽然她一直在刻意表现自己不在乎家族,甚至整天喊着要和家族之人分家,但是咱们应该透过现象看本质,一定要明白她越是如此越在乎她的家。”   李崇义忍不住点了点头,下意识道:“侄儿也觉得她很在乎她的家。我认为她拜您为师是为了投效。背靠大树,才好乘凉,即可遮风挡雨,又能攀树而爬,所以她是在赌一个机会,想让她的谭家爬的更高。”   顾天涯很是赞赏,欣然道:“你既然能分析出这些,显然比以前大有进步。”   哪知李崇义突然开口,道:“但我还是担心她勾搭您。”   “不会的,这只是她想在我面前表现出无害的举措。她这样精明的女孩,不会有一见钟情的愚蠢,她看似是在勾搭调戏,其实是在向我告知忠诚。”   “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办法呢?她难道不怕我姑姑打死她吗?”   “因为她知道你姑姑绝对不会生气,反而会很开心我身边能有个贴身保护。”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姑姑以前就想这么做。她曾想把小青小柔派在我身边,以备我会被人给袭击刺杀。但是小青小柔需要帮她统领娘子军,同时还要照顾她怀孕之后的生活起居,所以你姑姑才打消念头,但她心里一直惦记这个事。”   “娘子军里有那么多的悍将,我姑姑完全可以派另外的人做你侍卫。”   “那你说派谁合适?燕九吗?马三宝吗?他们是性格粗狂的军人,做事不够圆润细腻,而你姑姑想要的是给我找个贴心下手,不但能护卫我的安全而且能帮我做事,这种精英人物,军伍之中很难寻找。”   “我怎么感觉姑姑不像是给您找侍卫,反而像是想给以后的顾家培养一个大总管?”   顾天涯呵呵一笑,伸手轻抚小家伙脑门,道:“你猜的一点没错,她就是这个意思。”   李崇义小脸纠结起来,好半天后才学着大人一般叹息道:“可惜小青和小柔两位姨姨要陪您通房,否则她们才是最好的大总管人选。”   说着抬头看向顾天涯,忍不住担心又问道:“姑父您真的不会被谭笑诱惑到,对吧?”   顾天涯哭笑不得,道:“你为什么总是担心我会被她勾搭?”   “因为她长的太漂亮了,比我姑姑和小青小柔两位姨姨都漂亮。”   “放心,你姑父我的眼界高的很。我曾见过更漂亮的姑娘,但是看过之后也只是索然无味。大眼瘦脸,几百个G,于我来说,仅只欣赏,你姑父我可是久经考验的人……”   “欣赏也不行,欣赏就容易犯错误。”   “哟呵,你说话像个大人了呀。”   “您别把我当小孩子看,我对谭笑的诡计早已洞穿,她或者是因为投效才跟您表现亲近,但她内心里绝对也有着勾搭您的想法。关键她还会说话,并且说的话还很动人……”   小家伙一脸郑重的看着顾天涯,像个小大人一般严肃的道:“女人喊着要跟男人困觉的时候,男人一般都会不由自主答应。困觉之后,就会喜欢,到时候她的诡计就成功了,她会把整个谭家攀在您身上。”   顾天涯哈哈大笑,伸手使劲揉了揉李崇义脑门,道:“放心,她可舍不得自己家族。她之所以让家族分家,就是害怕被我吞并,如果我稍微表现出一点点这种心思,你信不信她立马就会故意犯错让我逐出师门,以此和我分道扬镳,带着家族远远躲避。”   “真的吗?她会这么决然?”   “她真的会这么决然,因为谭家是她的软肋。”   李崇义长长吐出一口气,小家伙终于放下了心中大石。   这时候的他,才有一些孩子心性,忽然严肃的道:“既然她没有威胁,那我以后得照顾她,毕竟,这是我的小师妹。”   顾天涯看他一眼,语带深意的道:“你能生出这个念头,对你今后大有助臂,别看你是个皇族,但是谭笑未必需要你照顾,相反,她很可能会照顾你。”   李崇义傲然昂头,小脸一片骄傲,道:“我以后会继承河间王爵,天下间能帮我的可不多。”   顾天涯呵呵而笑,对此不置可否。   他忽然抬脚走下田埂,顺势对着李崇义招了招手,道:“又是七天过去了,我得回密云县一趟,这次你跟着一起回去,让你姑姑看了才能放心。”   哪知李崇义猛然摇头,道:“我今次不回去。”   顾天涯微微一怔,回头愕然看着他,道:“你留在这里干什么?我走了没人给你上课。”   李崇义胸膛一停,骄傲的道:“我帮您在这里盯着夏粮收割,我还要跟着驿卒们赈济百姓,县衙那边也得盯着,防止他们上下其手。”   顾天涯面色一呆,突然发现这个孩子长大了,他朝着李崇义郑重点头,沉声道:“那好,这事就当成你的家庭作业,等我从密云县回来的时候,希望能看到你的圆满答卷。”   李崇义一张脸绷的严肃,小大人一般拱手道:“姑父但去无妨,侄儿在此坐镇。”   顾天涯哈哈大笑,顺着田埂大步而去。   不多久之后,他回到驿站之中,留守的驿卒早已备好马匹,顾天涯翻身上马朝着北方疾驰。   此时乃是正午时分,从五阳县到密云县有三百多里,因为沿途都有娘子军的驿站,每隔几十里上百里就可换一次马,所以可以一路急速赤诚,只需要三四个时辰就能到家。   虽然人会很累,但是马匹不累,而已顾天涯现在的体魄,他早已能够撑住三百多里的疾驰。   故而才能每隔七天就回家一趟。   并且完全不耽搁五阳县这边的事情。   当顾天涯离开驿站回家的时候,驿站后边的一座小屋子悄悄走出两个人,这两人一老一小,正是不久前从暴民手中救下的两个。   此时老者已经不是饿的摇摇欲坠模样,他目光遥遥的看着顾天涯离去方向,忽然不知为何,竟是抚须而笑,缓缓的道:“顾小家者,方能顾大家,这天下姓顾之人,又出了一个秉性良善者,真好,真好啊。”   旁边小流民静静站着,眨着漆黑的眼睛好奇问道:“王爷爷,您今天说话很奇怪。您的眼神也很奇怪,像是有种光亮在里面闪。”   “呵呵,没什么,看到故人之子成年,心中感觉欣喜而已。”   “您这几天一直在说,让我找机会拜他为师,是想让我偿还他的救命之恩吗?我娘说救命之恩是这个世上最大的恩。”   “救命之恩,确实要报,但是你还小,没能力向他报恩,所以呀,爷爷让你拜他为师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让你拜他为师而已。他的学识很渊博,他能把你教成很有用的人。”   “比您还渊博吗?比您还会教导学子吗?”   “呵呵呵呵,我擅长的是儒学,只能教出读书的书生,但是他擅长的不一样,他能教出改变世间的济世之才。”   “可您以前曾跟我说过,您是世上最有才学的四个人之一。您还说过,儒学是一门很大的学问。”   “单只儒学的话,爷爷我确实是当世大儒。但我只能教出书生,很难教出济世之才。”   “王爷爷,什么是济世之才?您连续两次说了这个词,您似乎很盼着见到济世之才。”   “呵呵,等你跟着他求学之后就懂了。”   “这位贵人会收我为徒吗?”   “会的,因为爷爷我要给他卖命。他心怀志远,想建立世间最大的育人体系,既然要建立这个体系,那他就必然要拜爷爷为师。”   “您说他会拜您为师?”   “这是他爹当年输给我的债务,所以他必须要拜我为师。”   “王爷爷,您说的世上最有才学四个人都是谁?”   “严格来说,应该是三个人,因为第四个人通天彻地,他已经超越了我们的层次,而那个人,正是他的父亲。”   “剩下三人是谁呢?”   “颜夫子第一,王爷爷我第二,第三是一个姓孔的腐儒,说他名字会丢了儒家人的脸。” 第146章 开疆拓土,才算家业   男人一旦娶了媳妇,经常会带来一些惊喜。   媳妇若是好,生活很美妙,给男人生娃,帮男人置办家业,有的人注定是要波澜壮阔一生,而昭宁恰恰就是这种天生风云的人。   她又让顾天涯发财了。   顾天涯已经在五阳县赴任一个月,他每隔七天要回家一天看看媳妇。   由于每次在家待上三天,这个月恰是回家了三趟。   这三趟回家,每次都有新的惊喜。   第一次回家的时候,昭宁告诉他要给家里盖新房,准备弄上一座三进深的院子,至少能住上百口人才行。   昭宁的规划很大。   其中前院乃是待客之处,会专门建出好大一片厢房,后院是妇孺的私宅住处,准备划分出七八个小院子。   虽然顾天涯现在还没有纳妾,但是昭宁属于那种极其大气的女人,她自己肯定是要做正妻的,占了位子就觉得万事满足,所以,她要提前帮顾天涯建造妾侍小院。   自古娶妻娶贤,做妻子的都会帮丈夫谋划生活,纳妾属于给家中开支散叶,任何一个做正妻的都不会反对此事。   相反,还得主动帮丈夫张罗。   否则就是善妒。   除了前院后院,新家还规划了一片中院,这里乃是家丁部曲的居所,负责防卫整个顾家的安危。   顾家,顾氏家族。   这个词汇让顾天涯有些陌生。   如今的顾家还称不上家族,但是昭宁明显打算的很远,她身为娘子军大帅,最不缺的就是麾下,光是忠心耿耿的大将,加起来就有十几个人。   仅仅一声令下,部曲们随意征召。   据说这些大将为了争夺顾家部曲的位置,竟然在军中举行了一次大型的比武,打的头破血流,几乎打的红了眼。   最终有十二个人成功入围。   后世之人很难想象,这时代人为什么会争抢给人当仆从的机会。   原因很简单,部曲是有资格晋升为家臣的人。   所以当顾天涯第二次回家的时候,昭宁让他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割手腕。   马三宝成了顾家的第一个家臣。   其他十一个部曲还得等等。   顾天涯在手腕上割了一刀,弄了一场溶血收臣的仪式,他自己倒没觉得怎样,马三宝却哭的稀里哗啦,至于其他十一个部曲,则是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可惜昭宁只放出了一个家臣位子,他们无论如何也争不过马三宝。   今次是顾天涯第三趟回家,同样又有惊喜在等着他。   要发财了。   傍晚,吃完饭。   顾天涯搀着昭宁,两口子在河畔溜腿,后面跟着小青小柔,拎着一张席子准备乘凉。   再后面则是妹妹嫦娥,忽然窜到一颗树上抓知了,可惜她掌力太猛,一掌下去大树猛晃,知了的叫声顿时停歇,树干‘咔嚓’一声如遭雷击,树叶簇簇之间,树干一掌劈断。   别说是知了,树都活不成了。   昭宁像是大怒,回头冲着嫦娥娇喝一声,斥道:“死丫头,找打是不是……”   顾天涯吓了一跳,连忙安抚道:“她还小,比较贪玩。拍死一只蝉儿而已,你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昭宁气场空前强烈,雌威霍霍的道:“在我临盆之前,这家里任何一个人都不准杀生。蝉儿也是生命,不准让她再抓。”   顾天涯呆立当场,好半天后才愕然道:“你当年领兵打仗,手底下的人命可不少。”   昭宁俏脸一片庄严,道:“那是以前,现在不许。我得给孩子祈福,临盆之前不准杀生。”   嫦娥调皮的吐吐舌头,嘻嘻哈哈过来道歉,顾天涯趁机再次安抚昭宁,终于把她的火气给压了下去。   没办法,怀孕的女人脾气大,并且还怪,像是神经质一般。   现在全家都得让着她。   这时小青小柔找到一处凉风习习的地方,铺好了席子过来想要搀扶昭宁乘凉,哪知昭宁却摆了摆手,反而拉着顾天涯走到河畔。   然而,她伸手朝着西边一指,道:“咱家要发财了。”   顾天涯微微一怔,觉得这转折有些突兀,好奇问道:“发什么财?”   却见昭宁得意而笑,不答反问的道:“你知不知道朔方……”   “朔方?你怎么突然提到这地方。那里离咱们很远啊,几乎和西突厥接壤了。”   “我没问你远不远,我问的是你知不知道朔方。”   “我当然知道,那里是梁师都的地盘,此人在隋末大乱之时起兵,建立了一个国度叫做梁国,曾经拥有十五个州,属于不小的一股势力。”   顾天涯虽然蜗居河北,但是对于天下大事常有关注,可他想不明白昭宁为什么提起朔方,那地方距离河北得有一千五百多里。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隐约把握到昭宁的用意,脱口而出道:“朔方虽然离我们很远,但是梁国有一个州和我们搭界。昭宁,你莫不是要攻打那个州不成?”   哪知昭宁缓缓摇头,悠悠道:“错,我要的可不是一个州,咱家嫡长子快要降生了,我这个当娘的要给他一个郡。”   嘶!   顾天涯倒抽一口凉气。   一个郡?   他娴熟天下大事,脑海仅仅一转就已明白昭宁盯上了哪里。   那个地方,叫做定阳郡。   河北道乃是大唐的边境,往北往西各有一个势力,其中往北乃是草原突厥,往西则是梁师都的梁国。   如今突厥势大力强,昭宁肯定不会去碰,那么,他盯上的就是梁国了。   而定阳郡,恰是跟河北道接壤的一个郡。   那是三州之地,全部加起来足有九个县,并且由于西北部地广人稀,所以三个州的地域相当于河北道的五分之一。   面积大的吓死人。   只不过,这地方可不是好吞的。   梁师都身后有突厥人站台,乃是和大唐一般无二的势力,虽然近几年力量减弱,但是光凭娘子军绝对打不下来。   这样一个硬茬子,昭宁竟然想动他,原因说出来可笑,竟是想搞到人家的国土给孩子。   快要当娘的人,果然都有一股子狠劲。   可他没有想到,有狠劲的竟然不止昭宁……   只听小青突然开口,语带坚毅的道:“小姐说了,打下定阳以后会分给我一个州,到时留给我的孩子,算是我的陪嫁财产,所以,过两个月我们就动手。”   这丫头说完之后看了顾天涯一眼,俏脸隐约泛起一丝红晕,小声又道:“您应该明白的,我以后只能生庶子,按照咱们中原的传统,庶子不能分享家中产业,但我也是当娘的人,我想给孩子留点财产。”   顾天涯愣愣发呆。   你这丫头才多大年纪,这就开始打算当娘了?   偏偏小柔竟也开口,细声细气的道:“小姐也答应给我一个州,让我当做嫁妆带进顾家!”   说完极其羞涩,低着小脑袋又道:“嫁妆是女子私财,家主不可以轻夺,等您以后抬举我,给我个妾侍身份,我会帮您生个一男半女,正好把嫁妆留给孩子们……”   顾天涯有些眼晕。   这丫头竟然也开始盘算当娘的事了。   他怔怔看着三个女人,好半天后才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道:“事是好事,可你们太心急了。梁师都背靠突厥人撑腰,他的国土可不是那么好吞的。一旦你们动手,突厥人必然掺和。就算突厥人不掺和,光是梁师都的兵力也不容小觑。”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此人能在隋末大乱之中建国,并且一直坚持到现在,他绝不是普普通通的反王实力,他麾下全是能征善战的骑兵。”   哪知昭宁‘咯咯’的一笑,道:“打仗这种事,你是个门外汉。”   顾天涯登时一囧,他忽然想起自己媳妇是个什么样级别的存在,放眼古往今来,少有的大帅之才,能够领兵二十万作战,这份能力并不比梁师都弱。   小青和小柔同样一笑,嘻嘻道:“我们连窦建德都敢打,曾经的中原就是我们打下来的呢。”   顾天涯又是一囧,他忘了小青和小柔也不是普通的丫头,别看人家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小声小气,但是搁在军中之时都是能征善战的将领。   这时昭宁目光望向西边,语气悠然的道:“你安安心心做好你的顾家家主,至于家里发财弄产业的事情你别管。放心吧,定阳郡咱家吃定了。”   媳妇已经下定了决心,两个丫头也磨刀霍霍,这是要给家里弄产业,按说顾天涯不得不支持……   但是,顾天涯仍旧有些慎重。   自古刀兵之事,皆和危险挂钩,哪怕是苍鹰搏杀兔子,也有被兔子蹬瞎眼的可能,尤其是昭宁现在怀有身孕,绝对不适合领着兵马上战场。   所以,得拦一拦。   顾天涯想及此处,伸手握住昭宁的手,温声劝道:“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小青小柔的本事,但是,你们能不能等两年?等我做完一件大事之后,我亲自陪着你们去打梁师都……”   玄武门那一场事迫在眉睫了,此事稍有不慎就会被世家翻盘,所以最近两年绝不适合再做别的事,他需要全副精力的盯着长安那边。   虽然史书上明确写着李世民赢了,但是顾天涯不敢保证再来一次仍旧是赢,一只蝴蝶煽动翅膀,发展下去会改变很多大势,哪怕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再经历一次也许就不一定了。   所以,不能赌。   他目光落在昭宁隆起的腹部上,语带暗示的道:“你现在这个情况,不太适合战阵。乖乖听我的劝,咱们等两年之后再动手,可好?”   他希望能用孩子的降生拴住昭宁。   哪知昭宁缓缓摇头,俏脸肃然的道:“不能等,等不急。”   顾天涯微微一怔。   却见昭宁转脸看他,轻声道:“你可能还不知道,梁师都的麾下已经有人反叛了。他们向我父皇敬献了十二个州,两个反叛者全都被封了侯爵,这种例子一开,会有更多的人效仿,如果我们再等两年,也许那时候已经没有梁国。也就是说,咱家一点好处捞不到……”   小青和小柔凑上前来,语带急切的道:“所以,必须现在就动手。抢在大唐前面,弄到定阳郡三个州。”   顾天涯下意识的道:“咱们也是大唐的人啊。”   “不,咱们是顾家的人。”   三个女子一起开口,语气竟然空前的一致。   顾天涯明显一震,他忽然懂得了昭宁等人的心情。   只见昭宁俏脸庄严,轻声道:“我在嫁你之前,所做一切都是李家的,比如最初的打下关中,那是帮着我的父皇建国,比如后来的扫平河北,乃是帮着二哥征战窦建德,这些功业可以归于我身,但是打下的地盘却是不能属于我……”   她说着微微一停,又道:“就连我白手起家建立的娘子军,严格来说也应该是属于李家的财富,当我嫁给你之后,这些不能再属于我。”   顾天涯缓缓点头,郑重道:“这确实是咱们汉家的传统规矩,女子未嫁之前赚取的一切都属于娘家,不能带走,得留给娘家。”   “我不是个破坏传统的人,我不会贪占不该贪的东西。”昭宁俏脸肃重。   顾天涯再次点点头,道:“我也不想贪占。”   昭宁伸手抱住他的胳膊,柔声道:“所以,你别再阻拦我了。定阳郡的三个州,将会是我嫁人之后赚取的财富。这样的财富,才属于咱们自己的家。”   开疆拓土,才算家业。   昭宁真不愧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巾帼之女。   她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她白占娘家的便宜。   她要自己再弄一份产业出来。   顾天涯缓缓眺望西边,忽然的道:“既然如此,我不劝了,但我要跟你提个醒,娘子军你不能动用,就如你自己所说,娘子军严格说来也算你娘家的财富。你若是动用娘子军开疆拓土,打下来的地方仍旧还是属于李家。”   他这其实还是在劝阻,只不过换了一个说法而已。   哪知昭宁突然神秘一笑,道:“这一次,我保证不用娘子军。”   顾天涯顿时一怔,隐约感觉这里面还有秘密。   却见昭宁伸手指向村中,更加神秘的道:“等会带你去见几位客人,你记住一定要保持威严,越威严越好,越高傲越好。非如此,不足以逼迫那几个人……”   顾天涯脑中灵光一闪,陡然想明白昭宁为什么会突然盯上梁师都的地盘。   梁师都的麾下将领们,这几年一直在寻找出路。   现在看来,有人想要投奔昭宁。 第147章 都在演戏   自古开疆拓土,至少可以封侯,由此可见,土地多么重要。   西北部地广人稀,一州之地几乎比得上中原两个州,而定阳郡有三个州,土地面积相当于河北道的五分之一。   这就是六个州的地域啊。   简直是一笔惊世之财。   为了发这笔大财,昭宁准备让顾天涯装高傲,她认为越是高傲越好,越高傲越容易让人感觉有底气。   别人是来投奔的,肯定要选最有前途的主家,这时候故意高傲一番,确实能给人一种实力非凡的感觉。   但是顾天涯却认为不该如此。   古人并不傻,相反很聪明,若是论及阴谋诡计之道,古人甚至完爆后世那些夸夸其谈的人。   为什么呢?   原因很简单。   古代没有手机电脑,也没有数之不尽的娱乐活动,所以古人做事更容易专心,而专心最能激发人类的聪明才智。   说白了就是琢磨的多。   每个人都会为了自己的目标而琢磨,因此也就会极其擅长某一个领域的事。   比如黎民百姓,求的只是吃喝,想要吃喝,就得种田,所以老百姓整天琢磨的就是种田技巧,慢慢就会变成一个种田好手。   又比如富户,衣食可以满足,吃饱喝足之后,会有更多的追求,这时候就盼着家族能够绵延,期望晋升成为书香门第。   所以,富户子弟读书最容易出才子。   古代能学的书籍只有那么几本,但是人的一辈子至少三五十年,天天翻阅,日日诵读,任何一句文辞,都会被解读出无数的蕴意。   学识就是这么来的。   ‘回’字有九种写法,并不是古人无聊,这其实应该是一种正面意义,体现着古代读书人的研究精神。   不钻研不行啊,除了读书没别的娱乐活动。   试想一下,当读书人能把‘白色蹄子的马’的后右边那条腿的蹄子上方那撮白毛专门造个字用来形容的时候,就可以知道他们平日是有多么无聊。   还有凳子的腿与腿之间连接的木棍的固定销子,总共八根竟然也各自有着不同的名字。   先别急着抨击,这其实都是学问,看似无聊透顶,其实是一种钻研。   钻研就是他们的娱乐活动,学识会在琢磨之中慢慢积累,所以古代文人容易出才子,而后世更多的则是一些读书匠。   这讲的是百姓和文人,因为钻研和琢磨而变得擅长。   还有一些人,擅长的是权势之道,或者更进一步说,乃是阴谋诡计的策略。   这样的人天天都在琢磨这些事,哪怕中庸之才也会慢慢变成人精,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玩心眼能够出彩吗?   未必!   所以顾天涯最终决定不采纳昭宁的建议。   此时夜风如水,又有凉意习习,他伸手搀着昭宁胳膊,语气温和的道:“如果故作高傲,或者能体现底气,但是想要折服人心,我认为应该对之以诚,就好似交朋友一般,交一个就得是一生的挚友。”   昭宁微微皱眉,略显反感的道:“他们是来投靠的人,不需要太过重视,我很讨厌背主之人,总觉得他们背叛一次就会背叛第二次。”   顾天涯摇了摇头,轻笑反问道:“你当初建立娘子军之时,收服了那么多的绿林悍匪,那么我现在问一问你,娘子军那些将领有谁反叛了吗?他们当初投效于你,可也是背叛了自己的山寨啊。”   哪知昭宁看他一眼,傲然道:“他们可不算是背叛,因为我把整个山寨全都收编了。”   整个山寨一起收编,等于是连大头领也成了她的麾下,这自然是没有背叛,所有人一起选择效忠。   顾天涯微微一囧,感觉这个例子找的并不好,不但没有劝到昭宁,反而自己被将了一军。   但他仍旧坚持己见,郑重道:“我认为,应该待人以诚。”   昭宁又看他一眼,不知为何突然温柔一笑,柔柔道:“你是顾家之主,大事你拿主意,不管是对是错,我今次都听你一回。”   这话隐约有着很深的暗示。   若是对了,全家人跟着享福,若是错了,全家人跟着受罪。   显然昭宁并不支持顾天涯的意见,但是昭宁想要让他养出家主之风,所以才会不管对错都要赌上一回,她更看重的是顾天涯能够经历这些事。   唯有经历过,才会有经验。   既然如此,那就试试看。   顾天涯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客人在哪?”   昭宁伸手一指村头驿站,语气悠然的道:“人已经来了五天,但我刻意晾着没接待,你若是觉得时机合适,咱们现在就可以去见见。”   顾天涯微微沉吟一下,道:“等会你们都别说话,看我的待人以诚是不是可行?”   昭宁柔柔一笑,温声道:“我刚才说了,今次不管对错全听你的。”   旁边小青小柔同样开口,俏脸肃然的道:“我们也听您的,不管对错都听。”   反倒是嫦娥轻哼一声,小丫头故作老气横秋的道:“如果你做的不对,我可不会给你这个当哥哥的面子,我当场就打你脸,让你下不来台。”   顾天涯瞪她一眼,训斥道:“死丫头,没大没小。”   嫦娥反瞪于他,张牙舞爪的道:“你不听昭宁嫂嫂的话,我自然也不听你的话。”   顾天涯哈哈大笑起来,一脸欣慰的道:“看来你们的关系很铁啊。”   “那是!”嫦娥傲然昂起小脑袋。   其实这才是聪明的女孩,懂得替哥哥缓和家中气氛。   顾天涯抬头望了一眼村头,沉声道:“走,咱们去驿站见见客人。”   昭宁等人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朝着驿站走去。   片刻之后,驿站之中。   顾天涯原本想要待人以诚,可他没想到别人并不给他机会,才一见面,对方直接提出要求,也正是因为对方的要求,让顾天涯心中微微一凛。   事情有点不对劲。   他突然推翻了自己所有的想法。   但见对方一人孔武有力,明显是那种擅长厮杀的猛将,这人语气粗狂,似乎并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心思,大声道:“国公封爵,要给两个,还有侯爵,要给五个,如果你们能够答应,我们定阳郡就来投奔……”   说完之后看了顾天涯一眼,刻意加码自己的底气,又道:“定阳郡,三个州,全来,投效。怎么样?答不答应。”   顾天涯不置可否,突然抽冷子问出一句,道:“你这汉话说的磕磕巴巴,莫非竟是个突厥人不成?”   那大汉毫不避讳,傲然仰头道:“吾乃混血,天生英豪。”   全然一副粗狂之人的架势。   给人一种毫无心机的错觉。   但是顾天涯却忽然笑了。   他转头看着坐在一旁的昭宁,大有深意的问道:“昭宁你发现没有,他和牛老四很像啊。”   昭宁‘嗤’的一笑,故作不屑的道:“若是装傻充愣,牛老四比他强的多,牛老四在战场上‘撞过脑袋’,天然一副粗狂痴傻的样子。”   顾天涯哈哈一笑,转头看向突厥大汉,打趣问道:“你撞过脑袋没有?”   那大汉怔了一怔,故作迷惑的道:“什么意思?”   顾天涯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伤感’的道:“我原本想要待人以诚,想不到根本没有机会。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耍心机,嘿嘿,这还没开始呢,我竟然已被打了脸……”   他突然看向大汉,语气已经变得冷漠,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既然你们拿着三个州过来投效,想要换取大唐的封爵作为回报,那么,这就是生意,世间所有的生意,从没有一口价的说法,所以我要讨价还价,你们的要价太高不能答应。”   他故意把话说的啰里啰嗦,听起来竟有几分突厥人的味道。   那大汉像是‘勃然大怒’,一边作势欲走一边大声嚷嚷,道:“不谈了,不谈了,中原人还有买家,我们去找另一家谈。”   顾天涯冷眼旁观,淡淡的道:“随便你们,恕不相送。”   这时另一位‘客人’突然开口,沉声道:“定阳郡有三个州,土地相当于中原六个州,这是一份天大财富,每个人都想收归囊中。只要任何人满足我们的要求,我们都会把三个州贡献给他……所以,你的讨价还价不行,我们不愁卖,货物很抢手……”   显然此人是另一种风格,饰演的是个精明角色。   其实这两人都很精明,只不过相互配合而已,一个饰演粗狂,一个饰演精明,用意显而易见,就是想把定阳郡卖个好价钱。   偏偏顾天涯不知为何,竟然咬死了不肯还口,只是冷声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如果你们坚持一口价,请赎在下不能相送了,山高水长,再不相见……”   他语气异常的坚决。   第二人突然叹了口气。   他伸手拉住大吵大嚷的大汉,然后两人一起看着顾天涯的面上表情,好半天之后,才沉声道:“你要还价多少?” 第148章 有人盯上了河北道   顾天涯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悠悠然道:“我只能答应你们一个侯爵之位。”   这还价简直苛刻到了极点。   那个大汉勃然而怒,吼道:“我们有三个州,你竟然只给一个侯爵位?我们兄弟三个人,难道要平分一个侯爵吗?”   顾天涯像是突然才有所发现,故作好奇的道:“你们明明只有两人啊?怎么突然变成了三个人。”   大汉冷笑起来,傲然道:“三个州,自然有三个人。”   说着伸手一指自己,道:“我叫吐博尔,定阳郡云州将军。”   然后一指另外一人,又道:“他是孙茂,定阳郡蔚州将军。”   顾天涯面色不变,淡淡问道:“第三人应该是定阳郡的代州将军吧?”   云、蔚、代三州,正是定阳郡的组成。   大汉吐博尔再次冷笑,点头道:“不错,第三个人正是代州将军。”   他正要介绍第三人名字,哪知顾天涯似乎根本没有兴趣,只是道:“一个侯爵,不能再多。答应,就成交,不答应,立刻走。”   吐博尔怒而瞪眼,道:“我们有三个人,我们要卖的是三个州。”   顾天涯缓缓起身,忽然伸手一指西边方向,悠悠然道:“去年之时,梁师都麾下反叛,将领贺遂和索周二人敬献十二个州,结果也只封了两个侯爵之位而已,而你们只有三个州的土地,给一个侯爵已经超格了。”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停,目光直直看向吐博尔,大有深意的又道:“另外,请你不要再伪装粗犷,这办法在我这里不管用,想谈买卖最好拿出诚意来。”   吐博尔瞳孔一缩,忽然双手郑重一拱,竟是极其严谨的汉家礼仪,他沉声道:“早就听闻顾先生目光如炬,今日一见果然是所言非虚,吐博尔佩服,我不再装了。”   他说完这话之后,口中叹息了一声,又道:“但是,一个侯爵之位太少了。我们兄弟三人想要寻条后路,一旦投奔过来就会忠心耿耿,顾先生,你不能二桃杀三士……”   这货竟然连二桃杀三士的典故都知道。   顾天涯像是很满意他的表态,所以转头看向昭宁那边,刻意问道:“如果你出面去向父皇索取,能不能给麾下讨来三个侯爵封赏?”   这是有点答应的苗头了。   大汉吐博尔满脸期待,旁边那个孙茂目光灼灼。   但见昭宁傲然一笑,忽然伸手指了指身旁的小青小柔,淡淡道:“你们两个跟说说,自己是什么位格?”   小青踏前一步,骄傲仰头道:“我只是公主的侍女,但是位列娘子军女兵之将,追随公主多年,获封县主之爵。”   县主是女子的封赏,级别相当于王爷的女儿,这爵位甚至高于侯爵,非是皇族之人一般难以获得。   然而小青只是个侍女,却能封赏获得县主位格,由此显而易见,昭宁的力度有多大。   这时小柔也轻声开口,细声细气的道:“我也是公主的侍女,同样封赏的县主之位。”   她故意没提自己是娘子军将领的事。   越是如此,越显得昭宁力度大,仅仅身边一个侍女,竟然也能讨来封赏。   吐博尔和孙茂的喘息明显粗重起来。   顾天涯微微一笑,趁机道:“你们都听见了吧,我妻子有这个能力,只要她向家中开口,必然能讨来封爵,所以么,这交易能成。”   吐博尔陡然开口,大声道:“三个州,三个侯爵。我们三兄弟情同手足,少了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顾天涯像是微有迟疑,随即叹口气道:“看在你们兄弟情义的份上,这个价格我们咬牙认了。”   吐博尔大喜,目光灼灼的道:“封赏不能是虚封,必须是实食邑的那种。”   “可以,侯爵食邑一千户,授地分田1400亩,和你们敬献的三个州比起来,这个对比并不算太吃亏。”   “我们还想保留一部分私兵。”   “这肯定不行,投效要有有效的诚意。”   “一千兵,我们至少要保留一千兵,否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三兄弟宁肯不要这个封爵。”   “这样吧,保留两年,两年之后,你们应该看到我们的诚意,到时候取消私兵,你们安安心心的享福就行了。”   “顾先生果然大度,我们三兄弟先行致谢,不过,我们还有一个要求……”   顾天涯脸色冷了下来,故作不悦的道:“三个州而已,我们未必想要,你们除了卖给大唐,其他并没有太好的买家。”   说着停了一停,目光冷冷又道:“你们说的其他买家,无非是天策府和太子府,这两个势力虽然很强,但是掌权之人都是我妻子的兄长,他们做哥哥的疼爱妹妹,不会从妹妹手里抢东西,只要他们知道你们来过河北,绝对不会再接纳你们的投效,说白了,就是逼你们只能选我一家……”   吐博尔和孙茂明显一怔,下意识道:“不可能,我们老大已经去接洽天策府的人了。”   这时昭宁缓缓起身,语气淡淡的道:“本公主现在就给二哥修书一封,让他把你们大哥驱离出门。”   吐博尔和孙茂僵立当场。   顾天涯趁机唱红脸,打个哈哈安抚一下昭宁,然后转头看着二人,故意语带诚恳的道:“两位,你们能选的只有一家。”   吐博尔和孙茂对视一眼,良久之后突然一齐叹气,道:“好吧。”   买卖,似乎至此谈成。   既然已经谈成,双方就成了主人和麾下,两人忽然躬身弯腰,以手击胸单膝跪地,大声道:“见过主家。”   行礼之后,各自从怀里掏出一份图册,又道:“这是定阳郡的疆域图,敬献主家以作献身之资。”   小青上前取下地图,送到顾天涯手中。   买卖已经谈成,接下来应该是宾主双方尽欢颜的时刻了。   却见吐博尔忽然转身,不多会功夫从房中拎出一个大口袋,这大汉满脸诚恳,甚至是带着讨好的颜色,举着口袋道:“听闻平阳公主身孕,吾等前来之时略备薄礼,奈何定阳郡乃是偏远地方,一时之间没有什么东西拿的出手,幸好当地有着特产,弄了一些给公主补补气血。”   说着把袋子打开,露出里面一袋子蘑菇,又道:“这是草原口蘑,味道极为上佳,最是补充气血,算是一番心意。”   这人虽然是个突厥混血,然而汉语说的文雅十足,显然粗犷只是表象,他其实才是最为精明的人。   有人送礼,按说乃是好事,偏偏顾天涯却冷眼旁观,突然满脸是笑大有深意问道:“这个口蘑的产量多不多?”   吐博尔毫不迟疑,一脸诚恳的道:“多,多的很,倘若顾先生喜欢,我们回头再送过来,一车两车,三车十车,只要您想吃,虽是可以送。”   说着看向昭宁那边,满脸更加诚恳,语带怂恿的道:“这东西别看产量很大,然而乃是上苍赐下的宝物,最适合弥补气血,妇人吃了有益于安胎。”   昭宁大为心动,忍不住想要走过来。   哪知顾天涯突然放声大笑,陡然伸手将口袋夺在手中,然后,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他拉着昭宁飞速后退。   在他后退之时,他口中发出一声独特的轻啸,霎时间驿站之中人影晃动,燕九等人拎着横刀冲进房中。   吐博尔和孙茂面色巨变,下意识看向门外的顾天涯,道:“顾先生这是何意。”   回答他俩的,是顾天涯无比森冷的一个字。   “杀!”   燕九狞笑一声,跳起来就是一刀,其他驿站悍卒蜂拥而上,围着两个人出刀而杀。   吐博尔和孙茂又惊又怒,不断对着门外大吼道:“为什么,我们错了什么吗?”   呼喊之间,已中数刀。   自始至终,顾天涯一直把昭宁护在身后,虽然两人压根不可能威胁到昭宁,但他却死死拉着昭宁不准上前。   直到两人被砍倒在地,顾天涯才慢慢走回房中。   这时两人还没有断气,躺在地上咒骂不绝,顾天涯俯身下去,面色悠然盯着两个人,笑呵呵的道:“知道为什么杀你们吗?因为你们不该送蘑菇。你们一切都装的很好,甚至故意坚持要价让我安心,我本已经上当了,可你们不该送蘑菇……”   “那是给平阳公主的礼物,是最适合妇人弥补气血的口蘑。”   “呵呵,口蘑确实是好东西,但是,有一种蘑菇和口蘑的外形几乎一个样,偏偏,它有剧毒。偏偏,我知道世上有这种蘑菇。”   “你这只是怀疑。”   “不是怀疑,而是笃定。”   “为什么?”   “红伞伞,黄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躺板板,睡棺棺,然后一起埋山山。埋山山,哭憨憨,亲朋好友吃饭饭,吃饭饭,有伞伞,全村一块死完完。”   “这……”   “这是我编的童谣,所以你们死的不亏。”   “我们真的是诚意送礼。”   “已经挨了这么多刀,乖乖等着死就好了,不要临死之前嘴硬,让我看不起你们输不起,梁师都派你们来的吧,原来他盯上了我妻子的河北。”” 第149章 玩计策?我顾天涯也行   昭宁这次真的是又羞又气,怀孕的女人一旦羞愤很容易发火。   轰!   顾天涯亲眼看见,一张桌子被扔出大门,这还是昭宁首次在他面前显示武力,六七十斤重的桌子直接扔出三四丈远。   这距离可不近了,搁在后世得有十米之多,能把一张桌子扔出十米,精神小伙也没这么大的力量。   扔桌子还不算完,因为这只是暴怒之下的一种发泄。   但是昭宁明显没能泄完火气,她劈手从燕九手里夺下一把刀,然后刀锋一挥,转身便往外走,口中斥喝一声,怒意冲天的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跟着本帅一起走……”   满屋子众人瑟瑟发抖,无人敢在这时候发出声音。   这一刻,娘子军大帅的威风展露无疑。   顾天涯眼角抽搐,上前一把抱住昭宁,道:“你这是要干啥?”   昭宁面色铁青,暴怒道:“我要点起兵马,带人砍死梁师都,我从十四岁开始,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说着俏脸更怒,目光看向众人,陡然再次一声斥喝,厉声道:“自古主辱臣死,你们死是不死?如果不想去死,就跟着本帅去把梁国打下来。”   轰隆一声。   燕九等人齐齐挺身,霎时间杀气腾腾,咆哮道:“杀。”   顾天涯哭笑不得,只能使劲抱着自己媳妇,连连劝慰道:“你能盯上别人家的地盘,难道不允许人家盯上你的地方吗?咱们又不曾吃亏,你何苦这么大火气。”   昭宁在他怀里挣扎几下,可惜却被顾天涯死死抱住。   她不敢动作太大伤了顾天涯,但她实在压不住心头怒火,咬牙道:“倘若他们领兵来攻,我即使战死也毫无怨言,可他们坏了规矩,不该用这种阴狠手法,战阵上的事情,就该战阵上解决,可他们,想用计……”   她突然眼圈一红,像是浑身被抽干了力气,眼中含泪道:“一旦我吃了有毒的蘑菇,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暴怒的原因。   顾天涯叹了口气,温声再劝道:“自古两军相争,彼此各施诡计,只要能让对方死,什么计策都能用,你犯不着发这么大的火,咱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就是了。”   然而昭宁压根不听,陡然转头看向屋中众人,厉喝道:“我被拦着走不脱,你们也被拦着了吗?”   燕九等人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但见几十个悍卒轰然抬脚,霎时间冲出屋子之中,人人面带杀气,眼中尽是森然。   又见小青小柔同样杀气腾腾,突然朝着大门方向奔去,看那俏脸寒霜的架势,不用说也是要去点起兵马。   真要和梁国干仗了。   顾天涯又惊又急,连连喝止道:“我看你们谁敢?”   可惜燕九等人毫不停留,跟着小青小柔不断往外走,突然燕九转身回头,弯腰对他双手抱拳,语气肃然的道:“顾先生,主辱臣死,而现在,您还不是我们的主公。”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他们的主公一直是昭宁。   顾天涯登时一怔,随即怒火冲天,厉喝道:“我不是你们主公,但我是你们主公的丈夫,自古战阵凶险,我不能看着你们因为怒气而去打仗,这会死很多人,每一个都是军中兄弟。”   燕九缓缓摇头,一脸无所谓的道:“只要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说法。二十万娘子军尽披甲,岂能看着主帅被人设计陷害。这种奇耻大辱,只能战阵上解决。从今天开始,不是我们死,就是梁国灭,除此之外,别无二途。”   “你他娘的脑子抽抽了吗?”   顾天涯怒喝一声,恨铁不成钢的道:“现在是打仗的时机吗?河北道需要的是发展……”   然而燕九忽然目视于他,淡淡的反问道:“顾先生,是谁给了你发展的机遇?”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倘若娘子军的大帅没了,您还能在河北道一展抱负吗?别人已经欺压到头上,你还要躬身塌腰继续隐忍么?您能,我们不能,我们是当兵的人,报仇从来不隔夜。”   顾天涯微微一怔,随即仰天长叹一声。   他不再阻拦众人,甚至放开了怀里的昭宁,但他仍旧抓着昭宁的手,目光之中渐渐现出坚毅,他低头看向昭宁,柔声问道:“一定要发泄出这股怨气才行吗?”   昭宁缓缓点头,郑重道:“我其实并不是发火,而是突然感到了威胁。”   说着抬头看向顾天涯,幽幽的道:“梁师都乃是一代枭雄,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他既然盯上了我们的地方,那么彼此之间只能活下一个。若是搁在以前,我或者还能和他对峙攻守,但我现在怀了身孕,我不能让孩子有一点凶险,所以,他必须死。否则的话,他下一次再用诡计怎么办?”   顾天涯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门口的众人,沉声问道:“你们呢?也决意如此是吗?”   燕九以手抱拳,肃然道:“我们是兵卒,没有自己的决意,大帅的意志,就是我们的意志。大帅是我们的主公,她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小主公,既然有人让我们小主公面临危险,那我们就让他从这个世间消失。”   这时嫦娥突然上前,小丫头眼中明显含着杀气,道:“我去走一趟吧,天亮之前提回梁师都的人头。”   她是超级智子机器人,一人之力可以战将夺旗,如果真去刺杀,没人可以拦住。   哪知昭宁缓缓摇头,俏脸肃穆的道:“战阵上的事,必须战阵上解决。如果只是杀一个梁师都,并不能解决河北道的威胁,一旦对方群龙无首,反而会更加危险。”   顾天涯点头认可,沉声道:“所以应该大势压过去,把整个梁国连根拔起才能行,对吗?”   昭宁稍微迟疑一下,随即放缓语气,轻声道:“灭国之战太难,咱们暂时没这能力,但是至少要打下云蔚代三州,因为这三个州的疆域跟河北道接壤。”   顾天涯抬头看向西边,缓缓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突然冲着众人招了招手,沉声道:“你们都回来,听我的命令。”   燕九等人微微一怔,有些犯难的看向昭宁。   顾天涯脸色一寒,加重语气道:“如果没人听我的话,那我从今以后再也不说一句话,我知道,我只是个烂泥腿子,诸位都是一时英豪,确实不需要在乎我这个人……”   这话才一出口,众人齐齐变色。   昭宁吓得俏脸苍白,双手下意识抓住顾天涯,娇躯颤抖道:“天涯,你别生气。你若是觉得颜面难堪,你可以朝我使劲发火。”   顾天涯摇了摇头,道:“没本事的人才会胡乱发火。”   他缓缓扫视众人,沉声道:“今次这个事,咱们必须徐徐图之。但我可以跟你们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我并不是天生苟忍,别人欺负到我的头上来,甚至算计我的妻子和孩子,这种事,我才是最为暴怒的一个人。”   他说着拍了拍昭宁的手,脸上渐渐现出狠辣的颜色,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既然梁师都喜欢玩阴的,那我就让他尝尝玩阴的后果。他想用有毒的蘑菇害死你,进而引起娘子军上下人心惶惶,这是瞅准了大唐最近的格局,准备趁着天策府和太子府争锋的乱势中取事,兵不血刃,拿下河北,既然他想兵不血刃,咱们也给他来个兵不血刃……”   昭宁听的一头雾水,茫然道:“不用兵打吗?”   顾天涯嘿嘿冷笑,忽然转头看向燕九,问道:“云蔚代三州距离密云县有多远?”   燕九微微迟疑,随即脱口而出,道:“彼此接壤之处,约有两百里遥。”   “一夜疾驰可否到达?”   “没问题,完全可以。”   “那好,你带人连夜奔走一趟,直接去往三州接壤的地方,然后找个显眼之处,把吐博尔和孙茂的尸体挂起来。”   “嘶,这是何意?”   “挑衅,让对方暴怒。”   众人全都不解其意,因为这种挂人尸体的手法看起来有些小家子气。   燕九明显迟疑起来,下意识问道:“如果对方派兵来夺尸体呢?”   顾天涯淡淡一笑,道:“当着他们的面,乱刀把尸体剁碎了,然后你们疾驰逃回,注意别被对方围剿了便可。但你们在临走之前需要大喊,让对方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死的……”   燕九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我明白了,这是祸乱敌心,您是故意要让对方得知,梁师都的阴谋被我们揭破才导致两员大将被杀。”   顾天涯赞许的看他一眼,沉声叮嘱道:“你们连夜出动,最多只能几十骑,所以一定要万分小心,切记不可被对方暴怒的兵马给围住。”   燕九郑重点头,一脸肃穆记下。   这时昭宁轻声开口,语带迷惑的道:“吐博尔和孙茂虽然是两州大将,可是你这个挑衅的办法毫无意义,你可能还不知道,梁师都也是个隐忍的人。他或者会在心中含恨,但他绝不会因为恨意做出慌乱之举。”   顾天涯微微而笑,点头认可道:“能成为一代枭雄的人,岂能轻易被这种办法给激怒。但是呢,我让他心中含恨就够了。”   昭宁更加迷惑。   可惜顾天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忽然又道:“吐博尔先前说漏了一个事,他们另有一人去了天策府谈交易,你连夜发一个飞禽传书,把咱们这边的事情告知二哥。”   “这又是何意?”   “没何意,就是让二哥弄死那个人而已。”   “然后呢?”   “以二哥的精明,他肯定能猜到我的用意,所以,他也会派人把尸体挂在云蔚代三州的边界上。”   “我明白了,这也是挑衅。娘子军和天策府一起挑衅,形成一种双军联合的假象,越是如此,梁师都越不敢妄动,但是,这能有什么用途呢?”   “呵呵,昭宁你听过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典故吗?”   “呀,这是攻心之道,你是要让整个梁国的将领人心惶惶……”   “啧啧,不愧是我的媳妇儿,你已经学会阴谋诡计了哟。”   顾天涯打趣的调侃了昭宁两句,忽然负手背后看向西边,缓缓又道:“我们和天策府一起配合,把云蔚代三州的将领尸体挂在边界,这样造成一种两军联合的假象,梁师都摄于压力绝对不敢妄动,但是他的那些麾下呢?心中的苦涩可想而知……”   昭宁眼睛渐渐发亮,道:“那些人眼睁睁看着同袍尸体被人挂起来,结果他们的主公却不敢点起大军替麾下报仇。时间拖得越久,人的怨气越大。”   顾天涯展颜而笑,补充道:“我们趁机派出一些细作,在整个梁国境内不断散播消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三员大将是因为梁师都的计策揭破而死,但是梁师都不敢替麾下报仇,将领们渐渐就会生出别样心思。”   昭宁双手一拍,眼中精光爆闪道:“我现在就去发出飞禽传书,告知二哥让他配合咱们。”   “等等,不止要给二哥发信。”   “还有谁?”   “你且跟我进屋,还有两件事叮嘱于你……”   天下风云,突然涌起。   这时代虽然讯息并不发达,但是上层之间有着飞禽传书,故而,许多大事的消息可以迅速流通。   次日清晨,天策府中。   李世民目视在场众人,忽然看向尉迟敬德那边,淡淡问道:“人杀了没有?”   尉迟敬德起身抱拳,沉声道:“已斩,但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   李世民长身而起,负手望着西北的梁国方向,淡淡又问道:“你们认为下一步该如何……”   众人沉默不言,许久才听一个谋士迟疑开口,道:“平阳公主的飞禽传书言辞了了,吾等很难推测出公主的真实意图。”   李世民呵呵一笑,语带深意的道:“这封信虽然是我妹子所发,但是信中的意图绝不是我妹子能想到的,她不擅长阴谋诡计,那个坏小子才是行家。”   “殿下要说的到底是什么?”   “无它,配合一次而已。”   李世民缓缓转身,目光悠然看向尉迟敬德,道:“你亲自带人跑一趟,去把梁国大将的尸体挂在边界上,嗯嗯,此人是代州将军,那就把他的尸体挂在代州边境。”   “这……”   尉迟敬德明显迟疑,下意识道:“挂人尸首,有辱将风。若是传扬出去,怕是会被人指责。”   李世民淡淡一笑,道:“光是指责可不行,得让他们暴怒,得让他们感觉屈辱,非如此,不足以成事也。”   尉迟敬德不再言语,拱手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李世民却突然眼中精光一身,看着在场众人道:“传令,天策府派出五万大军向西北逼近,直接越过河东道境内,在梁国代州边境展开挑衅。”   众人都是一惊,有人站起来劝进,语带担忧的道:“河东道掌控在世家手中,吾等五万大军岂能轻易借道?”   李世民面色悠然,忽然转身看向长安方向,道:“三日之日,必有圣旨前来,所以这一场出兵,乃是名正言顺的调动……” 第150章 风云际会   所有的阴谋诡计,从来不会无缘无故。   古代有一些重大消息,传播的其实也挺快速,原因很简单,关注使人上心。   大唐长安,朝堂早会。   今日早朝有些诡异,许多人的面上都带着忧虑。   但见一位大臣忽然走出朝班,扬声而奏道:“臣闻自古以来,王爵不得掌权太过,若有兵马在手,实为动乱之源,然则今有天策上将之秦王,手握大军拥兵自重,建国初,此事佳,至今日,已成患。”   又有一个大臣走了出来,高声道:“兵者,国之大事也,当由皇帝执掌,兵部拟定兵事,但是秦王不经兵部审核,私自调动大军离开属地,此乃越权之罪,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最近一年多来,世家官员抨击李世民乃是常态,若是搁在往常,皇帝李渊一般会用心倾听的姿态,但是今日却有些不同,李渊明显窝着一股子怒火。   砰!   但见这位开国帝王重重一拍龙椅,语气森然的问道:“朕有一事不解,想让诸位爱卿予以解惑,朕问,汝家之女若被人欺,当如何?”   那两个奏禀的大臣顿时面色一僵。   李渊不等两人开口,冷声又道:“吾女秀宁,驻守边疆,虽不谈功勋卓著,实打实的护卫一方。整个中原之所以安定,是因为她一个女子苦守北地,朕说句不太好听的话,诸位能够待在关中享乐是因她的功绩而来,但是我这女子被人陷害之时,诸位有谁想过替她出一口气……”   两个大臣心中一叹,正想针对此事做些解释。   哪知李渊今日不同往日,竟然不再保持帝王的沉稳,突然厉喝道:“梁师都,大唐之仇也。既敢设计陷害吾女,李渊与其不共戴天,今次之事,唯灭国之争。”   他陡然看向朝班之中,沉声道:“传旨,天策府上将出动大军,越过河东道兵发代州。”   只这一份旨意,李世民私自调动大军的事情再也不算违规。   满朝世家官员心中一急,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天策府大军进入河东道。   如今天策府和太子府已经事成水火,双方为了皇权之争剑拔弩张,天下十道地域,每一道都要争抢,若是被天策府进入河东道,世家一方不用多久就会失去这块地域。   但是,李渊已经下达了旨意。   显然阻拦是不行的。   王氏族长王硅沉吟片刻,突然对李建成道:“太子殿下一向疼爱妹妹,今次之事难道不做出一些表示吗?”   这是以退为进之举,世家要想阻拦天策府只能以兵对兵。   李建成对此心知肚明,但是他今次确实心怀怒气,他的怒气不是因为天策府出兵,而是因而自家妹子差点被人害死。   当哥哥的人,对这种事最容易升起报复之心。   他陡然站出身来,朝着李渊拱了拱手,开口只说了一句,然而一句话已经足够,道:“父皇,儿臣要给妹妹出口气。二郎已经出动大军,儿臣也要出动大军……”   李渊似是早有决断,直接问道:“你欲如何?”   李建成毫不迟疑,道:“梁国,打。”   “好!”   李渊重重一拍龙椅,突然再次发出一旨,沉声道:“传令延州总管段德操,尽揽此次针对梁国之战,无论天策府军,又或太子卫率,皆要受其指派,共同征发梁国。”   这份旨意一出,满朝世家顿时心惊,王硅几乎是脱口而出,下意识道:“陛下这是趁机夺兵之举。”   哪知李渊冷冷看向于他,语带深意问道:“朕乃大唐之主,不需要夺取任何人的兵权,但不知道王中允爱卿,你说的兵权是谁家的权?”   王硅心底一叹,拱手道:“陛下的权。”   云蔚代三州将领的尸体被人挂起,这个消息仿佛一阵飓风席卷大地,短短十来天的功夫,竟然已传遍了整个中原。   甚至,草原和西域也有关注。   谁都知道这事不是小事……   娘子军披甲二十万众,梁师都竟敢算计娘子军的主帅,此等奇耻大辱,挂尸体算是轻的。   很可能要掀起一场刀兵。   而边军历来是最能打的军队。   二十万娘子军一旦动手,很可能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大战,这会改变天下势力格局,也许梁国从此会成为历史……   这时代没人敢小觑李秀宁的暴怒。   河北道,幽州。   这里有一座大城,名字叫做范阳城,城中有一大族,便是位列五姓七望的范阳卢氏。   此时卢氏大宅之中,一间书房被人缓缓推开,有人负手眺望西边方向,忽然口中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此人喃喃道:“很快要起风了啊,这场风将会很大,可惜我范阳卢氏,自以为稳如山岳,却不知道在这一场狂风之中,是否能够撑住不被席卷而倒……”   门侧垂手立着一个文士,闻言忍不住身子一晃,低声道:“公子何出此言?莫非预感不妙?”   卢氏公子看他一眼,答非所问的道:“你觉得女人在什么时候最危险?”   那文士先是不解其意,随即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你说的是平阳公主?”   “不错!”   卢氏公子负手而立,口中轻轻叹息一声,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任何一个女子只要有了孩子,都会因为护犊而变得凶险,就比如那山中小兽,平日里柔弱可欺,但是当小兽的孩子落入虎口之时,小兽竟然敢伸出爪子去抓猛虎的眼睛,母性护犊之时的大爱,是这个时间最为强大的勇武。”   他说着看了文士一眼,苦笑道:“普通女子如同山中小兽,为了孩子尚且敢和猛虎呲牙,可李秀宁不是普通女子啊,她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那文士下意识点头,有感而发的道:“五百年未必能出一人。”   卢氏公子仰头看天,喃喃道:“遍数古往今来,哪个女子能手握兵马大权?二十万娘子军尽披甲,可笑我们范阳卢氏竟然去招惹……”   文士又点了点头,面色略显苍白的道:“若是普通招惹也就罢了,偏偏竟然设计陷害她和孩子,此事一旦泄露,卢氏滔天大祸矣。”   卢氏公子面色也苍白起来,满脸苦涩的道:“可笑大伯他们还以为做的隐秘,其实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他们暗中勾结梁师都,怂恿人家来夺河北道,此计暂且不说已经失败,就算成功了又能如何?梁师都乃是一代枭雄,他岂会真的履行承诺,这人即便得了河北全境,也不会给卢氏一口汤喝。”   文士忽然压低声音,道:“计策已经失败,李秀宁已经暴怒,据闻天策府的李世民也有表态,斩杀了梁国代州的大将挂在边境上,也许不用多久,大唐就会兵发梁师都,此人一旦承受不住压力,必然会把卢氏勾结他的事情说出来,到了那个时候,天下世家都不敢帮卢氏……”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小心翼翼看向卢氏公子,试探道:“中原五姓七望,已有六阀分家,公子你身为卢氏继承人,何不效仿那六位公子的办法,咱们也分裂家族,为卢氏保留一脉。”   “难!”   卢氏公子缓缓摇头,面带苦涩的道:“郑观鱼他们能够分家,是因为执掌着家族过半的权力,而我这个公子则是虚名,整个卢氏没有几个人听我的话。”   文士一脸坚毅,突然拱手行礼道:“那也要分家,能带走多少人算多少人。”   卢氏公子面色迟疑,好半天后方才下定决断,肃重道:“郑观鱼他们分家,各自带着族人回归祖地,而我们若是分家,只能离开祖地去别的地方。从此以后,漂泊无居。”   文士见他下定决心,连忙给出分家之后的后路,提议道:“可去投奔江南。”   卢氏公子微微一怔,随即喃喃自语道:“我妻乃是江南谢氏嫡女的出身,若是前去投奔谢氏确实可行,只不过,寄人篱下终究艰难。”   “江都之地缺个江都尉,公子若是能够取得此职,咱们这一支便能在江都落脚。”   “江都尉?那可是五品大员。我虽是卢氏公子,但是暂时没有资格。”   “所以要求人,舍下本钱求来此缺……”   “求谁?”   “顾天涯!”   卢氏公子登时呆住,目光现出不可思议神色,下意识道:“你让我去求顾天涯?你怎么能让我去求顾天涯?”   文士面色严肃,沉声道:“除了他,没人帮的了咱们。”   卢氏公子没有皱起,很是疑惑的道:“可他为什么要帮咱们?他妻子差点被咱们卢氏给害死。”   文士缓缓摇头,道:“勾结梁师都的是你大伯,而非你这个卢氏公子,我曾仔细琢磨过顾天涯的性格,发现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牵连的人,只要咱们把这事情说清楚,顾天涯不会把咱们当仇人……”   卢氏公子面色一白,脱口而出的道:“你这是让我去告密?出卖我自己的家族?”   文士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此事瞒不了太久的,梁师都绝对会说出一切,所以,咱们的机会只有一次!”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小心翼翼在四周打量,压低声音又道:“家族之中那些掌权者,骨子里已经刻下了高傲和狂妄,最近这几十年来,范阳卢氏到处树敌,看似树大根深,其实是树大招风……所以咱们不是背叛,而是为了保存卢氏一支。”   卢氏公子脸上天人交战,显然一时之间难以下定决心。   文士叹了口气,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掌,语重心长的道:“当一艘大船注定要沉没的时候,任何人跳船逃亡都是一种求活,倘若卢氏的祖先地下有知,绝对也会支持咱们的想法。”   “好!”   卢氏公子终于下定决断,陡然抬头看向某个方向,沉声道:“我决意分家,带领一支卢氏求活,可我不会去求顾天涯,因为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情。”   “公子此言差矣,世间没有永久的敌人,只要你抢在梁师都前面,先行向顾天涯告知秘密,以此作为近身之道,绝对能博取顾天涯的认可……”   “告密就能让人家认可吗?告密只会让人家耻笑。”   “公子你要明白,咱们不是告密啊。自古军阵厮杀,任何一条消息都有可能左右胜局,咱们把范阳卢氏勾结梁师都的秘密告知顾天涯,此人就会提前做出各方面的预备和警醒。”   “这又如何?算不得大功。”   “怎能不是大功?这是解除了河北道腹背受敌的隐患。范阳卢氏经营河北道几百年,一旦在乱局中配合梁师都必成大患。而我们提前告知隐秘,先就让娘子军赢了一半……公子,成大事者该有狠心。君不见,李世民为了争夺皇权,连他亲哥哥的太子之位都想争。莫要估计亲情啊,卢氏那些掌权者不是咱们的同路人。”   文士苦苦相劝,摆出各种道理,终于卢氏公子面色一肃,陡然仰天长叹出声,苦涩的道:“但愿后人能够体谅我的苦心。”   文士听他口风软化,顿时知道事情成了,大喜道:“公子此举,等同于保留了卢氏血脉,后人若是得知此事,只会赞一声壮士断腕。”   “壮士断腕,唉……”卢氏公子面色怅然,更显苦涩的道:“这个词真的让人心酸。”   他口上虽然如此说话,然而毕竟是一代公子,心性果决,一旦下定决断就不会回头,他突然攥拳吐气,语带肃穆的道:“今我范阳卢仁朂,判出家门求活,是非功过,后人评说。”   文士伸手于他指掌相接,压低声音道:“事可疾不可慢,今夜咱们就去密云县,但是公子一定要记住,此次前去只求顾天涯,千万不要拜见平阳公主,那位公主如今正在怒火之中。”   卢仁勗缓缓点头,一脸肃重的道:“放眼当今天下,只有顾天涯能劝住平阳公主。”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破釜沉舟之心。 第151章 顾家之主,顾家之臣   世家之人也许无用,但是绝对不会无能。   一旦定下决心,大多一往无前。   卢仁朂决定连夜前往密云县,他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见到顾天涯。   无论成不成功,踏出此步就是没有退路可走。   所谓的破釜沉舟之举,就是把一切全都赌上,要么达成目标,要么输掉一切。   这是需要莫大勇气的!   从范阳城到密云县,骑着快马只需要两个时辰,但是卢仁朂因为破釜沉舟,所以他不是一个人赶往密云。   这位难以在家族掌权的卢氏公子,直接带上了自己这一支的所有人,包括他的妻子和妾侍,包括蹒跚学步的孩子,二十余口趁黑出动,悄无声息离开了卢家。   等到他们到达范阳城外,那位文士已经早早等候,整整十辆大车,外加两百多个家仆,所有人汇聚成为一支车队,连夜朝着密云县方向进发。   这真是破釜沉舟之举了,直接把家小和财产全都带上。   车辚辚,马萧萧,由于要护着财产,赶路的速度并不快。   卢仁朂的妻妾们坐在马车之中,但是他的正妻谢氏竟然选择了骑马,这位妇人和丈夫并骑而行,忽然语带伤感的回望范阳,幽幽道:“妾身嫁入卢氏五年,真有些舍不得这一方水土……”   “不离开,就得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夫君,事情真的到了此等地步吗?”   “暂时还没到,但是将来肯定会。”   “夫君,妾身觉得您太过慎重了。”谢氏忽然小声开口。   卢仁朂看了妻子一眼,沉声问道:“夫人为何有此想法?”   谢氏乃是大家闺秀出身,言语之间颇有调理,缓缓分析道:“范阳卢氏位列五姓七望,如今更是号称第一权阀,门生遍及河北,故吏多达上千,影响力之广,可以动荡整个北方,只要卢氏不去惹下滔天大祸,就算是大唐皇族也不会狠下杀手。毕竟,动一个门阀的代价太大了,所以,妾身认为卢氏不会倒……”   卢仁朂长长一叹,苦笑道:“是啊,卢氏按说是不会倒的。几百年的传承,如今的庞然大物。只要不惹下滔天大祸,没人愿意覆灭一个门阀,可是,卢氏偏偏就惹下了踏天大祸。”   他妻子满脸好奇,忍不住小声问道:“夫君可否告知妾身,咱们到底惹了谁啊?”   卢仁朂仰脸望天,好半天后才轻轻吐出一句话,缓缓道:“你幼年的好朋友,李秀宁……”   谢氏登时一怔,下意识道:“秀宁坐镇河北,卢氏一向与之交恶,但是秀宁她从未表现什么,甚至为了河北的安定多次隐忍。她是个胸襟如海的女子,按说不会把卢氏怎么样呀。”   卢仁朂苦笑摇头,忽然压低声音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这一次她绝对会暴怒的,因为卢氏勾结梁师都想要害死她。”   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如果只是设计于她也就罢了,李秀宁只会当做是阵营之间的谋算。可是她现在怀着孩子,也就是说卢氏的计策一旦成功会把她的孩子也害死。夫人你也是女人,你应该知道女人最难容忍的是什么事……”   谢氏脸色巨变,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卢氏竟然想要害死秀宁?”   卢仁朂沉重点头,语气艰涩的道:“你现在明白了吧,咱们必须离开卢家。”   谢氏面色苍白,目光看着密云方向,好半天过去之后,才迟疑道:“夫君您选择前往密云县,是让妾身去跟秀宁求情吗?”   “不,我要去见的是顾天涯。”   若是骑快马赶路,两个时辰就能到达密云县,但是车队辙辙而行,却需要一整个晚上。   等到次日清晨之时,终于到了密云县内,然后又赶路半个时辰,这才到了顾家村驿站。   而眼前的一幕,先让卢氏众人看的迷惑不解。   但见此时的驿站之前,赫然跪着上百个兵卒,兵卒们人人赤膊上身,背上捆束着带刺的荆棘,他们双膝跪在地上,脸上带着浓浓的愧疚。   领头一个壮汉,背上的荆棘比别人更多,那些荆棘扎在肉中,有鲜血不断滴落下来。   “这是怎么了?”谢氏看的心惊肉跳。   卢仁朂微微迟疑,下意识道:“这似是负荆请罪的举动,又或者是娘子军的军中之罚,总之不管如何,咱们切不可掺和进去。夫人你莫要出声,咱们先在一旁看着。”   谢氏出身江南大族,并非那种大惊小怪的女人,闻言连忙点头,小心翼翼的策马后退。   卢仁朂也策马后退,然后和妻子一起翻身下马,夫妻两人远远站在路边,摒气凝息的看着眼前一幕。   也就在这个时候,驿站后面的村中隐约有人声传来。   但听一个男子语带叮嘱之意,似是在跟家中亲人辞别,温声道:“昭宁你一定要记住,平日不可剧烈活动,但是也不能躺在床上犯懒,每天必须去河边溜一溜腿,还有,不准动怒,不准发火,否则动了胎气,你想后悔就晚了,嫦娥,你负责监督你嫂嫂,小青小柔,你们也要负责监督……”   耳听几个女子叽叽喳喳,似乎在答应男子的叮嘱。   那男子又道:“五阳县那边正在收割夏粮,我心里总是放心不下那些流民,所以可能要多待一阵子,七天之后不一定回家探亲……昭宁你别拉着脸行不行,这事咱们昨晚上说好了的啊。”   耳听一个女子气哼哼的道:“你走,你走好了。最好半年也别回来,最好连孩子出生的时候也赶不上。”   那男子连连苦笑,似乎开始安抚起来。   卢仁朂和妻子对视一眼,夫妻二人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喜,卢仁朂道:“这说话的男子必是顾天涯无疑。”   谢氏则是轻声道:“我听着那个女子的声音像是秀宁。”   夫妻两人一起抬头眺望,盯着驿站后面通往村中的道路,很快,七八个人从道路那边现出身形。   正是顾天涯一家子人。   却说顾天涯手里牵着坐骑缰绳,正在劝说昭宁等人不用再送他,忽然他目光扫过驿站这边,顿时脸色现出怔愕之色,脱口而出道:“燕九?你这是何意?”   也就在这时,那群跪地的兵卒一齐躬身拜倒,大声道:“家主,请责罚。”   但见燕九满脸愧疚,突然从背上抽出一根荆条,他将荆条高高举过头顶,满脸愧疚的道:“家主,燕九有罪……”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霍然转头看向昭宁,沉声问道:“这是你的命令?”   昭宁面色平静,缓缓摇头道:“这事我知道,但这事不是我的意思。”   “他们跪了多久?”   “三天之前,斩杀吐博尔和孙茂那夜。”   “不对,那夜我让他们去云州边境挂尸体……”   “他们没去,被马三宝拦住了,马三宝亲自带人去了云州,喝令他们留在这里跪着等你责罚。”   “也就是说他们跪了三天三夜?”   “没错,三天三夜。”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回家一趟不易,我想让你多陪陪我……”   顾天涯脸色渐渐变青,首次对着昭宁大吼一声,怒道:“就为了多陪陪你这一点小事,燕九他们跪了三天三夜你也不告诉我?”   昭宁面色平静,像是压根没有自责,只是淡淡道:“不是我让他们跪的,是马三宝让他们跪的。所以这事你不能怪我,因为这事我根本拦不住。”   顾天涯仿佛更加暴怒,厉喝质问道:“马三宝是你的麾下,你竟然说拦不住他?”   “错,马三宝已经不是我的麾下。”   昭宁面色仍旧平静,明显还是没有自责,淡淡又道:“自从马三宝和你割腕溶血之后,他就再也不是娘子军的将领,而是,顾家的第一位家臣。”   昭宁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毫无躲闪的看着顾天涯,面色肃重的道:“家臣,以主公至上,家臣,可以处理家族大事。当他感觉有人冒犯了你这位顾家之主的权威,他可以做出任何维护顾家利益的决定,而我身为顾家的正妻,并没有权力去阻拦他。我能管的,只有后宅……”   顾天涯怔立当场,好半天后才转身看向燕九等人,他见燕九浑身被荆棘刺破,忍不住上前想要搀扶。   哪知昭宁忽然开声,像是提醒般道:“你若是就这么把他拉起来,那么他只有死路一条了,马三宝会把他打死的,这事就算是父皇来了也拦不住。因为管理家丁部曲乃是家臣的权力,哪怕是皇帝也不能插手别人的家事。”   顾天涯登时收脚,不敢上前搀扶燕九,但他像是十分不解,满脸怒容质问道:“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   昭宁看向燕九等人,俏脸肃重的道:“三日之前斩杀吐博尔和孙茂那夜,他们因为我的命令不敬你这个家主。但是他们忘了一件事,他们已经不是娘子军的兵,他们,是顾家的部曲私兵……”   顾天涯仿佛气的发抖,愤怒厉喝道:“那晚明明是你的原因,他们才会想要去打梁国。”   昭宁叹了口气,上前抱住顾天涯胳膊,柔声解释道:“我的帅令是下达给娘子军兵卒的,但是他们已经不再是娘子军的兵卒。天涯你记住,这是不可碰触的规矩,而他们,犯了规矩。”   说着看向燕九等人,又道:“他们身为顾家的部曲,竟然不敬你这个家主,马三宝没把他们打死,已经算是极大的宽容。”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语带艰涩的道:“这莫非就是高门大阀的管束之道。”   “不,此乃保证家事稳固的规矩。”   卢仁朂站在路边忽然开口,代替昭宁解释了这么一句,紧接着又道:“家臣,乃家主之臣,自古主辱臣死,这个臣最初指的就是家臣。” 第152章 厚黑之术,顾天涯懂   卢仁朂缓缓走上前来,先是拱手朝着顾天涯示意,这才彬彬有礼继续说话,但他并没有躬身塌腰的示好。   他道:“顾驿长若想宽恕这些部曲,眼前有两个办法可以采用,其一,是以家主之命宣告宽恕,但是这样做会有不妥,等于推翻了你那位家臣的决定……”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家臣乃是一个家族最为忠诚的骨干,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要推翻家臣的决定。所以,顾驿长应该选第二个办法。”   “第二个办法是什么?”   “你拿起这位部曲背负的荆条,在众目睽睽之下责罚于他。”   “只有这两个办法么?”顾天涯眉头皱起。   卢仁朂叹了口气,道:“第三个办法是驱逐那位家臣和这些部曲,在下认为顾驿长肯定不会选这个最严苛的办法。”   顾天涯目光看向于他,突然道:“敢问阁下何人?”   卢仁朂再次一拱手,语带深意的道:“昨天的卢氏公子,今日的卢氏叛徒,我名卢仁朂,久闻顾驿长大名。”   “卢氏公子?仁字辈?”   “呵呵,半年之前有个卢照云,想必顾驿长还曾记得,卢照云算是我的子侄,属于范阳卢氏的年轻一辈。”   “阁下的年纪看着也不大。”   “我辈分很高,乃是嫡支继承人……”   “可你刚刚才说过,你是范阳卢氏的叛徒。”   “大祸临头,鸟兽易散,座位一个想要乞命苟活的人,就是有再大的家业也不愿意继承了。人能活着,才是最大的福分。”   “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顾驿长不用急着听懂,您可以先处理眼前的家事,在下既然叛出家门,就没打算遮遮掩掩,倘若顾驿长有心听闻,在下会把一切告知于您,只不知,顾驿长愿不愿意给个机会。”   “好!”   顾天涯缓缓转过身来,突然大踏步走到燕九面前。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责罚燕九之时,却见顾天涯猛的将燕九身上的荆条全部扔掉。   然后,顾天涯缓缓吐气开声,一脸肃重的道:“曾经你喊我顾兄弟,后来你喊我顾先生,三日之前,你质问于我,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是冒犯和忤逆,但我却看到了娘子军的忠诚,你们是我妻子的兵,忠诚已经刻在骨子里,我顾天涯,想要你们保留这份忠诚……”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陡然语气变的坚定,大声道:“从今天开始燕九逐出家门,他再也不是顾家的部曲私兵。”   众人皆是一震,谁也没想到他竟然选了第三个办法。   燕九面色苍白,整个人跌坐地上,却见顾天涯看向其他兵卒,再次大声道:“你们也一样,全都逐出门。”   昭宁心里一急,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天涯……”   哪知顾天涯猛一挥手,转过身来看着昭宁,语带深意问道:“娘子军有那么多人,你能强逼着每一个人都尊重我吗?”   他不等昭宁开口,自己反而叹了口气,有些萧索的道:“我并非他们的大帅,他们是因为你才看得起我。昭宁,咱们夫妻两个过日子就行了,你没必要逼着所有人都敬重我。真正的尊敬,得是发自于心。我尚未作出让他们折服的事,紧靠着你和马三宝的逼迫是不行的……”   昭宁欲言又止,好半天后突然缓缓点头,柔声道:“我错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挺着大肚子屈膝弯腰,给顾天涯行礼道:“夫君,莫要生气。”   顾天涯急忙上前扶起她,摇头道:“我没生气,你这么弯腰下去小心动了胎气。”   “也别心寒。”   “我心寒个啥啊?娘子军是你的兵,可他们不是我的兵。”   “天涯,你能不能先别去五阳县,你留下来多陪我几天行不行,你这个样子,我感觉害怕。”   “这……也好。”   “燕九他们其实很尊重你的,这些兵卒最喜欢的就是在夜校里听你讲课。”   “所以我和他们应该算是亦师亦友,但是不太适合成为家主和家丁。昭宁,你把他们重新收回军中吧。”   “行,我让他们回归娘子军大营,把你今天的举动告诉所有将领。免得再有人犯错,惹得你心中酸楚。”   “你看看,又胡来。自古兵卒之忠,忠的乃是主帅。娘子军是你建立的,他们忠诚的是你。”   “你真的没有感觉难堪?”昭宁明显还是有些不放心。   顾天涯很是无奈,只能俯身贴饵低语,轻声暗示道:“夫妻本是一体,你手握大权和我手握大权有何区别?”   昭宁何等聪慧,顿时妙目一闪。   顾天涯声音更低,又道:“记住了,娘子军以后只忠心你一人就行。自古将令不出二门,否则容易出现纰漏。”   昭宁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忽然气呼呼瞪了顾天涯一眼,道:“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在演戏,你刚才差点把我吓个半死。脸厚心黑,原来你学过厚黑术……”   昭宁终于想起来,顾家传承着无数的典籍,其中有一本厚黑术,里面的权谋之道不啻于帝皇之术。   顾天涯嘿嘿两声,低笑调侃道:“我又不傻,没必要去争那些虚荣的尊敬,我只需要牢牢抓住我的媳妇儿,天下间有谁胆敢小觑我这个泥腿子。夫凭妻贵,何其乐哉。当初被你老牛吃嫩草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我这辈子绝对会幸福。”   这话已经是床笫之间的挑逗之语,然而昭宁却被他哄的心花怒放。   夫妻二人窃窃私语,外人看了却以为顾天涯在安抚昭宁,燕九等人感激莫名,上百个汉子全都眼圈通红。   突然大吼出声,一齐仰天盟誓,厉喝道:“天下之人敢有辱没顾先生者,吾等穷极一生必杀之。”   昭宁像是被众人感动,叹口气道:“今日之事,暂且看在天涯面上揭过不提,尔等重新回归军中,依旧是我李秀宁的同袍兄弟。”   众兵卒大喜过望,忍不住道:“能不能继续在顾家村驿站驻守?”   哪知昭宁突然看向西边的代州方向,语带暗示道:“你们毕竟犯了错,必须有战功才能补过。所以……”   燕九等人轰然起身,大声道:“吾等即刻回归大营,随时等候大帅的帅令。不惜血洒疆场,也要将功折罪。”   昭宁缓缓点头。   不远处的卢仁朂看的头皮发麻。   在他身旁,谢氏心惊肉跳,低声道:“夫君,秀宁她真的要征伐梁师都。”   卢仁朂叹了口气,道:“范阳卢氏勾结梁师都,这场兵戈怕是躲不过去了。”   他忽然再次上前,拱手对着顾天涯一礼,语带暗示的道:“顾驿长,可否借一步说话?在下有些隐秘,想要告知一二。”   他生怕顾天涯不肯重视,忍不住又补充一句,道:“此事关乎梁师都……”   哪知顾天涯缓缓摇头,然后伸手一指昭宁,大有深意的道:“我只是个七品驿长,我妻子才是娘子军大帅。”   卢仁朂微微一怔,随即只觉满嘴苦涩,道:“顾驿长似乎猜到在下会有所求。”   顾天涯呵呵而笑,语带所指的道:“范阳卢氏豪门大阀,阁下叛门而出乃是一计重重耳光,只要你活着一天,范阳卢氏就会颜面无存,所以,这对于你来说乃是不死不休之局。可你仍旧叛门而出,显然认为卢氏会有大祸。但是在大祸之前,卢氏毕竟还是卢氏,而你则是无根浮萍,需要寻找靠山保命,我这么说,不知道对不对……”   卢仁朂深深弯腰一礼,道:“久闻顾先生洞察人心,今日方知传言非假。不错,在下确实想要找个靠山。”   说着一脸郑重,无比诚恳的道:“在下想找的靠山就是顾先生。”   顾天涯面色平静,笑问道:“我只是个七品驿长,你认为我能罩得住你吗?”   卢仁朂毫不迟疑,满脸肃然的道:“能!只要您愿意。”   顾天涯深深看他一眼,突然面色也变得肃然起来,道:“那就要看你想说的隐秘够不够级别了。”   “在下可以保证,顾先生绝对想听。” 第153章 唐初四杰登场   不管任何时候,出卖家族都是一件痛苦的事。   卢仁朂明显也很痛苦,他离开的时候酩酊大醉,唐时的酒,属于黄汤一般的三勒浆,喝不醉人,但是搁不住顾天涯懂得体察人心。   当一个人为了妻儿家小,不得不选择出卖同族另一些人,哪怕这人天生心硬,他也有凄苦彷徨。   所以顾天涯灌醉了卢仁朂,让他在大醉之中说出了所有的秘密。   其实,没醉。   无论顾天涯还是卢仁朂,两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戏,顾天涯不断的劝酒,卢仁朂不断的饮下,喝没喝醉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了一个逃避良心拷问的借口。   对于卢仁朂来说,他是在喝醉之后泄露了秘密。   所以他在喝酒之时不断大哭,仿佛真是一位酒品极差的酒鬼,而在大哭失态之间,他说出了所有的一切。   顾天涯静静的倾听,自始至终没有做出任何表态,直到卢仁朂被家人抬上马车,他甚至没有按照礼仪送上一场。   双方就此别过。   仿佛从未交际一般。   只不过,卢家临走之时似乎太过匆忙,竟然在‘匆忙之间’落下了一个孩子……   日暮西沉,晚风荡荡,忽然顾天涯单手牵着一个孩童,慢慢踱步出现在顾家村的村头。   极远处的官道尽头,卢家车队正在驶离,顾天涯伸手摸了摸那个孩童的额头,温声鼓励道:“如果你不舍得父母,我允许你可以去追。”   孩童才有五六岁年纪,眼睛里明显带着浓浓不舍,但他小脸一片坚毅,仰头看着顾天涯道:“我父亲和您只有一酒之交,我母亲和公主殿下也仅是幼年之友,这两份交情太过单薄,不足以让您和公主殿下力保我家,所以,我要留下。”   “你父亲挺狠的啊,竟然舍得把亲生儿子当质子。”   “他扛负着全家的重担,要替所有人求一条活路,虽然他把我留在这里,但是我知道最难受的是他。”   “你聪明的不像个小孩子啊。”   “那您喜欢我这样的小孩子吗?”   “呵呵,喜欢,但我不是喜欢你的聪明,而是赞许你的孝顺和懂事,所以么,我要给你一点奖励……”   顾天涯大手抚摸孩童的额头,突然把目光遥遥看向卢家的车队,悠悠道:“日暮远山亲人去,从此孺慕梦中寻。六龄小童强言笑,夜哭枕边泪沉沉。浮云难知游子意,望断江南盼家门。何不悬梁锥刺股,归时才气照乡邻。”   这是他随口所做的一首诗,诗中分明含着勉励和劝学之意。   可惜小童虽然聪明伶俐,奈何限于年龄太小无法听懂,但是小童的反应十分敏捷,突然朝着远处大喊出声……   他将顾天涯的诗词大声念出,娇嫩的声音传到卢家的车队那边。   车队陡然原地停下。   有一辆马车折返而回。   驾车的正是那个文士,只见他跳下马车躬身行礼,然后直接一个转身,大踏步向远走去,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但是装载财物的马车留了下来。   顾天涯微微一笑,伸手抚摸小童额头,道:“你家里已经给我送了束脩,你现在可以跪下向我磕头了……”   小童略有不解,但是仍旧乖巧遵从。   也就在这时,已经走远的文士猛然回头,遥遥看着小童道:“你要三叩九拜,谢你师尊赐名。”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叫做卢照邻。”   文人之间,有着雅意,刚才顾天涯那一首劝学诗,乃是专门为了这个孩子而作,诗的最后一句,归时才气照乡邻,这就是隐含的赐名,卢家人岂能听不懂。   小童跪倒地下,真的三叩九拜,但是当他第九拜尚未开始之时,小童突然跪在地上转头看向文士,喊叫问道:“三叔,我爹爹同意我改名吗?”   那文士远远朝他轻喝,面色肃然的道:“自古师者如父,你师父也算你的父亲,所以这个赐名,无论你父亲同不同意。”   小童转回头来,朝着顾天涯拜下了第九拜。   忽然远处车队之中,七八个女子走下马车,那些女子以卢仁朂的妻子谢氏为首,全都在官道上跪倒尘埃恭敬行礼,远远喊道:“顾先生,妾身等人谢您教化之恩。”   泪流满面,言语欣喜。   顾天涯受不了这样的场面,陡然抱起小童大踏步离开,此时日暮斜阳,晚风习习吹送,忽然身后传来女人们哭中带笑的声音,隐隐约约正是诵读顾天涯的那首诗。   日暮远山亲人去,从此孺慕梦中寻。   六龄小童强言笑,夜哭枕边泪沉沉。   浮云难知游子意,望断江南盼家门。   何不悬梁锥刺股,归时才气照乡邻。   “儿子啊,好好跟你师父求学,娘在江南等着你,等你学成归家的那一天……”   小童终究年幼,趴在顾天涯的肩膀上哭出声来,但他并不是大哭,而是默默的望着亲人的车队离开。   直到他再也看不见家人,他才伸手抹了一把眼泪,问顾天涯道:“师父,我从今以后叫做卢照邻吗?”   “嗯,这个名字很不错。”   “您还有其他弟子吗?”   “有。”   “那他们都是我的师兄呀,师兄们会不会讨厌小孩子。”   “有一个你得喊师姐,她应该会讨厌小孩子。”   “为什么?”   “因为你秉性忠直,正好和她的性格截然相反。”   “那岂不是个坏蛋?”   “呵呵,天生的坏蛋。”   卢照邻眨了眨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但他小脸一片好奇,忍不住道:“您竟然连坏蛋也肯收为徒弟?”   顾天涯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我可以说她坏蛋,但你是她的师弟不能说。否则的话,她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受罪。”   “她敢欺负同门?您难道不治罪她吗?师父,如果您不治罪这种事,那么徒儿可会反击的,我虽然还小,可我很聪明。”   “呵呵,你有一位师兄叫做李崇义,乃是大唐李氏皇族的出身,当初他也是这样想的,结果现在见了你师姐躲着走。”   “我不信,也不服。”   “那好啊,为师拭目以待。如果你们谁能帮我打压那个丫头,为师会有一份专门的奖赏赐下。”   “一言为定。”   “别学大人的口吻,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稚嫩。咦,你师娘过来了……”   村头官道之上,昭宁听着大肚子静静而立,她面上似是带着一些无奈,复又隐藏着一抹温柔和怜惜,轻声问道:“我刚才看到这孩子给你磕头了?”   顾天涯呵呵一笑,顺势把卢照邻放在地上,反问她道:“你要不要抱一抱?”   昭宁摇了摇头,道:“我身子臃肿不便,可不敢动了胎气。”   虽然口上这么说着,实则还是走了过来,她吃力的俯身弯腰,用手把卢照邻搂在怀里,柔声道:“从今以后,跟着姨姨过日子。想你娘的时候就跟姨姨说,姨姨会帮你用飞禽传书给她写家信。”   卢照邻仰起小脸,恭敬道:“我得喊您师母。”   昭宁十分怜惜小家伙,柔声轻笑道:“我和你母亲幼年好友,你喊我姨姨显得更亲。”   卢照邻乖巧点头。   昭宁伸手拍了拍小家伙脑门,突然转头看向村中路边的树林,轻喝道:“臭小子躲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出来照顾你的小师弟。”   话音落下之后,一个小子磨磨蹭蹭走出来,像是有些畏惧,但是却眼巴巴看着顾天涯。   这小子正是程处默。   昭宁目光看向顾天涯,像是求情般道:“这孩子一直待在顾家村!”   程处默远远看着顾天涯,眼圈泛红,小心翼翼的道:“师…顾先生,学子程处默给您见礼。”   他现在没有资格跪下磕头,只能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行礼,也许是因为委屈,圆滚滚的大眼之中全是泪水。   昭宁趁机道:“每天清晨天未放亮之时,程处默就会到我的门前问候请安,一整天里,陪在我身边乖巧无比。做事小心翼翼,努力讨好每一个人。”   顾天涯叹了口气,忽然朝着程处默招了招手,沉声问道:“谁让你这么干的?”   程处默瘪了瘪嘴,努力抑制委屈道:“我娘说,我要替程家致歉。我爹说,程家对不起顾先生……”   顾天涯脸色有些冷,突然道:“那是大人的错,你一个小孩子为什么要掺和?”   程处默垂下头去,懦懦的道:“我娘说,让我学会乖巧。”   顾天涯长叹出声,叹息道:“好狠的手段,拿孩子来逼我。你若是一直如此,会将你的天性磨灭,我如果坐视这种结局,将会是我的一大罪过。”   他忽然又招了招手,示意程处默走上前来,等到程处默到了跟前,他才将手抚摸一下程处默头顶,温声道:“大人之间的事,不该小孩子掺和,所以,你以后还是喊我师父吧。”   程处默又惊又喜,忽然悲从中来,小家伙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抱着顾天涯的大腿嚎啕大哭。   他终于重归师门。 第154章 收三千个徒弟,这才叫布局深远   昭宁趁机伸手一推卢照邻,道:“愣着干什么,让你师兄带你玩耍去。都是小孩子,千万不要学大人。”   卢照邻很是聪慧,连忙上前拽住程处默的胳膊,然后仰头看着顾天涯,眼睛眨呀眨呀的故作好奇问道:“师父,这是我的大师兄吗?”   顾天涯答非所问,只是语带深意的道:“以后你们都不要欺负他,你们每一个人都比他聪慧。”   卢照邻乖巧点头,童蒙天真的请求道:“我想让师兄带我去玩。”   顾天涯伸手拉起程处默,像是生气呵斥般道:“听到没有,你师弟让你带他去玩。”   程处默鼻涕眼泪满脸,然而欢喜的不能自已,陡然抱起卢照邻,撒欢一般朝远处跑。   很快,到处都是两个孩子的欢笑声。   顾天涯和昭宁相视而笑,夫妻二人慢慢朝着村中而回。   此时明月起,照的彩云飘。   昭宁忽然转脸看着,问道:“听说你在五阳县那边也收了徒弟。”   顾天涯直言不讳,点点头道:“收了一个女徒弟,另外还准备收一个男徒弟。”   “女徒弟叫什么名字?”   “呵呵,咱俩之间不用这么试探吧。李崇义肯定给你告密,偷偷把一切都说了清楚。”   “嗯,漂亮吗?”   “不如你漂亮……”   “瞎说,我相貌并不好看。”   “怎么可能?国色天香说的就是你。放眼当世之间,我认为你最漂亮,这话,我说的,若是谁敢不服,我提兵百万屠他全家。”   “噗嗤,你坏死了。整个大唐才有多少兵马,哪里能凑的出百万大军。”   “那我就派出三千弟子,把那些不服之人弄的生不如死。”   “天涯,你不会真的要收三千个弟子吧?那会累死你的,教徒弟很累很累。”   顾天涯忽然停脚驻足,脸上现出一抹神秘,大有深意的道:“最初会累一些,但是后面就可以偷懒了,你信不信,我的徒弟们会让我大富大贵。”   昭宁噗嗤一笑,打趣道:“我身为大唐的平阳公主,整个河北道都是我的采邑,你娶了我,还有什么比这事更加大富大贵?”   顾天涯嘿嘿两声,伸手指着不远处玩耍的两个弟子,道:“程处默,性格豪爽,将来长大成人,放在军中历练之后绝对是一员虎将。”   昭宁缓缓点头,神色肃重道:“这会让咱家的下一代有将可用。”   顾天涯又道:“卢照邻,秉性忠直,小小年纪已显孝顺,聪明伶俐远超同龄,他将来会是不错的文士,说不定能在儒林博得大名。”   昭宁再次点头,郑重道:“他身为你的弟子,等同于咱家的下一代,书香之气,可以熏陶同辈。”   说完之后看着顾天涯,问道:“还有么?比如你在五阳县收的徒弟。”   顾天涯转头看向南边,道:“就在不久之前,我在五阳县斩杀了一些暴民,救了一个老者,外带一个孩子。”   昭宁顿时好奇起来,道:“能被你专门提及,显然这老人小孩不会普通。”   “不错!”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那位老者,名叫王通。”   “王通?”昭宁先是一怔,随即妙目一闪,脱口而出道:“世间也许有无数个名叫王通的老者,但是能被你重视的肯定不是凡人,难道,竟是那位老人家么?”   她乃李氏出身,见识自然不浅,王通这个名字,任何一个高门大阀都听过。   果然只见顾天涯缓缓点头,微笑道:“你猜的一点没错,那老者就是文中子。”   昭宁喜出望外,可以说是惊喜,颤声道:“咱家的运气太好了吧,你竟然在流民之中救了一位大儒。”   说着显得急切起来,忍不住抓住顾天涯的手,急急问道:“有没有机会拜为家中蒙师?”   顾天涯满脸深邃,语带深意的道:“他收了那个小孩为义孙,而我准备把他的义孙收为弟子。”   昭宁登时大喜,道:“这徒弟必须收。”   顾天涯忽然严肃起来,沉声道:“你可不要以为我是为了文中子才收徒儿,那个小家伙本身就是个不错的良才。秉性忠厚,天性善良,等到他将来长大成才,咱们家的孩子会有一个最仁厚的师兄爱护着。”   昭宁喜不自胜,道:“那就是双喜临门喽,文中子前辈和小家伙一齐收进咱家。”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此事我已经有七成把握,等我回五阳县的就是就会去做。”   昭宁伸出手指做出计算的模样,忽然道:“程处默,李崇义,卢照邻,再加上王通前辈的那个小义孙,这是四个徒弟,如果你愿意把房遗爱重新收回,门下就有五个男弟子……”   顾天涯缓缓摇头,道:“房遗爱不再收回门中。”   昭宁微微一怔,下意识道:“这却为何?”   顾天涯负手看向南边,语带深意的反问道:“当初程处默和房遗爱一起被我驱离,为什么只有程处默前来顾家村喊你师母?”   昭宁若有所思,皱眉道:“房家这是不准备继续和咱们攀扯了。”   顾天涯叹了口气,道:“此事正合我意。”   他虽然这么说着,但是明显情绪不佳,毕竟房遗爱那个小家伙很不错,顾天涯一直用心的教导着,可惜世事无常,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太多。   他就算再怎么不舍,也只能选择放手。   昭宁见他心情不好,连忙转移话题,故意问道:“现在你有四个男弟子,个个都有收取的原因,但是那个女弟子呢?你跟我说说为什么要收她?”   顾天涯并不避讳,直接道:“谭笑,心狠手辣,狡诈如狐,但是那丫头知进知退,并且性格很是护犊子,她跟我求学受我恩惠,将来必然要把恩惠报回来。”   昭宁沉思片刻,点点头道:“一个家族若想绵延传承,确实需要一些心狠手辣之人在暗中保着。天涯,你想的比我远。也许咱们活着的时候无人敢惹,但是咱俩总有一天会垂垂老矣,等到咱们离开人世之后,家里的小一辈确实需要有人帮衬。所以,这个谭笑我认可她了……”   说着停了一停,陡然发出一问,故作好奇的道:“谭笑今年多大了?”   顾天涯登时感觉不妙,硬着头皮道:“应该是十六岁吧,具体我也没有细问。”   “十六岁?才比你小两岁多一点?”   昭宁突然看向顾天涯,语带深意的道:“这样年纪的丫头,几乎就是咱俩的同辈之人,当咱俩垂垂老矣的时候,她也老的抬不动脚了吧。你真的确定吗?要让她扶持咱家的下一辈?”   顾天涯颇为尴尬,含糊其辞道:“我主要是看重她的心性,狡诈如狐的女子不可多得。”   “她会是一把专门做坏事的刀,对吗?”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昭宁忽然坏笑起来,吃吃笑道:“那不如别当徒弟了,直接弄回家里当小妾,把她肚子弄得鼓起来,让她给咱家生几个娃,女人一旦有了孩子,才会忠心耿耿自己的家。”   顾天涯尴尬的直咳嗽,支支吾吾道:“是不是李崇义胡乱告状?说了什么瞎猜乱猜的话?”   昭宁笑的眉眼如花,故意捉弄道:“李崇义虽然是你的弟子,可他是我娘家的侄儿,所以遇到大事之时,他肯定向着我这个姑姑。我可是听他说了,那个谭笑一直在勾搭你。”   顾天涯一声长叹,无奈举手投降,道:“你放心,这事永无可能?”   哪知昭宁神色一正,俏脸肃穆的道:“我并不是善妒,也不是旁敲侧击逼问你。我是真心真意的想把这个丫头弄进门里,多一个精明女人替咱家开枝散叶是好事……”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小青性格直爽,属于那种没城府的丫头,小柔性格太柔,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给我当个陪嫁丫头。所以她俩都不适合掌家,我得找一个精明透顶的妾侍担负这种事。”   顾天涯怔了一怔,下意识道:“你是我的妻子,家里的事情应该由你执掌。”   昭宁缓缓摇头,俏脸猛然现出一抹孤傲,道:“我要做的和普通正妻不同,我要率领大军给咱家打下大大的家业。”   “这是我这个男人才该做的事。”   “不,我嫁给你是为了让你享福的,我不想让你太累,所以我也要打拼家业。何为夫妻?夫妻乃是一体。你若太累,我会心疼。”   顾天涯大为感动,伸手握住昭宁的手腕。   此时已是入夜十分,夫妻二人慢慢在村中走着,谈完了收徒之事的规划,话题渐渐就说到梁国的事情上。   昭宁突然沉声道:“二哥飞禽传书,说是会驱动五万大军威慑代州,大哥的太子卫率也会出动,直接从河东道兵发梁国,父皇当朝颁布圣旨,封赐延州总管段德操总揽军事,无论天策府的大军又或者太子府的卫率,今次全都要接受段德操的指挥和统领。”   顾天涯目光一闪,若有所思的道:“大哥的太子卫率,应该是世家凑出来的那些私兵。”   昭宁点了点头,忽然幽幽叹息道:“天策府和大哥的太子卫率,终究还是撕破了脸皮,这次全都兵发梁国,父皇也只能以圣旨强行压制。”   顾天涯目光再次一闪,他心知肚明昭宁的想法是错误的,但他不能揭破这里面的隐秘,只能顺着昭宁的话风安抚道:“只是天策府和太子卫率相争,但是大哥和二哥并未相争。亲兄弟之间,不会走到那一步。”   昭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努力压制心中的酸楚。   她突然重重握住顾天涯的手,像是发泄情绪般大声的道:“咱们也派出大军。” 第155章 嫦娥出手,吓傻了大唐无数猛将   梁国算是隋末时代最后一个割据势力。   割据这个词,经常会和很多词汇挂钩,比如乱世枭雄,比如起兵谋反,又或者穷途末路,又或者坐地称王。   但是割据最引人注意的一件事,永远是划地而治拥有自己的地盘。   地盘,就是土地,而土地,代表着财富。   谁都想抢。   既然谁都想抢,顾天涯和昭宁趁机拿点利益也就不算什么了。   十五日后,大唐延州大营。   随着巨大的升帐鼓被人敲响,无数将领潮水一般涌向中军大帐,甲叶铿锵有声,到处肃杀一片。   升帐鼓响,群将毕至,然而奇怪的是大帅竟然不曾现身,中军大帐的上首处赫然空着位子。   将领们心下纳闷,但是没人发出质疑,几十号人摒气凝息而立,相互间只敢用目光进行交流。   而在此时,延州大营之中有人慢慢踱步,其中一人身穿大帅盔甲,正是大唐的延州总管段德操,另有一个耄耋老者缓缓而行,看年纪最少也得七十开外。   两人仿佛没有听到隆隆的升帐鼓声,也似乎没有看到几十个将领涌入大帐,他俩慢悠悠的在营房之间踱步,急的身后几个亲兵抓耳挠腮。   终于有一个亲兵按捺不住,凑近跟前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大帅,升帐鼓已经敲过三遍了。”   任何一个时代的亲兵,都是最为忠诚的贴心属下,所以才敢出声提醒,因为亲兵乃是全心全意为了主帅着想的人。   他们不怕被治罪。   却说这位亲兵提醒一句之后,发现段德操并未有所表示,他心里一急,忍不住小声又道:“大帅,您这样会得罪很多人啊。”   段德操像是终于有所反应,转过头来笑眯眯的问他道:“你怕本帅得罪不起吗?”   这话若是搁在普通兵卒听了,恐怕立马就要单膝跪地请求赎罪,但是亲兵却直言不讳,面色担忧的道:“大帅,您真的得罪不起。”   段德操忽然一声长叹,像是有感而发的道:“是啊,我确实得罪不起。”   他口上虽然这么说着,然而仍旧没有前往大帐的意思,反而突然仰头望天,喃喃道:“但是,我必须要得罪……”   亲兵脸色焦急,满眼都是担忧。   段德操笑了起来,朝着亲兵挥了挥手,道:“你们先去大帐,本帅要和裴矩老先生聊上一聊。”   这显然是说些隐秘之事的意思。   连亲兵都要驱离,说的必然不是小事,几个亲兵相互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的急急而去。   等到亲兵们的身影消失,段德操才突然面带苦涩,转头对那个老人叹口气道:“裴老先生,我这次被陛下架在火上烤了。”   那老者正是裴矩,闻言看向中军大帐,点点头道:“几十个将领,汇聚一州之地,其中不乏当世名将,两方人马剑拔弩张。彼此阵营不同啊,终归会有一场恶争……”   裴矩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忽然问道:“世家借助太子府的名头行事,不知道今次来的都有谁?”   段德操叹了口气,道:“单是王爵就有两位,将领足足来了十二人,齐王李元吉,燕王罗艺,庆州都督杨文干,左卫率骠骑将军韦廷,翊卫率车骑将军冯立,大将薛万彻,大将丁节……”   他一连串说出十几个名字,几乎每一个都是名震当世的人物。   裴矩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打趣般道:“这些人你可惹不起。”忽然又问道:“太子一系来了这么多人,不知道天策府来的都有谁呢?”   段德操望向中军大帐,口中又吐出一连串名字,道:“尉迟敬德,刘弘基,屈突通,张亮,段志玄,柴绍,程咬金……”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语带肃重说出最后两个名字,道:“秦琼,徐世蹟。”   裴矩倒抽一口冷气,老脸现出震惊之色,下意识道:“秦琼和徐世蹟竟然也来了?”   段德操郑重点头,略显苦涩的道:“他们每一个人都强过我,偏偏陛下却让我总揽梁国战事。我今次是被架到火上烤了,夹在两派人马中间左右为难。只要稍有不慎,我就要粉身碎骨……”   他突然双手抱拳,深深弯腰下去,行礼道:“裴老师,您得给我指条明路。”   裴矩缓缓点头,意味深长的道:“老夫与你亡父乃是故友,确实得给你指一条路。至于是不是明路,那就要看你的胆气足不足了……”   老人家说着停了一停,忽然伸手一拍段德操肩膀,语带深意的道:“你谁也惹不起,恰恰谁都可以惹,群雄毕至又能如何,你才是陛下钦点的行军大总管,执掌大帅之权,可以打也可以罚,但是你一定要记住,行使大帅之权的时候必须不偏不倚,倘若有任何偏向,你必然会尸骨无存。”   段德操也是一代名将,几乎在瞬间就领会裴矩的暗示,顿时郑重点头,沉声道:“裴师之策,救我全家也。”   他转头看向中军大帐,脸上渐渐现出决断之色,突然仰天大笑三声,大踏步朝着大帐走去。   这是要以大帅身份升帐了。   老者裴矩在后面看着他背影,突然遥遥叮嘱一声,大有深意的道:“世事之争如同大河交汇,两河相撞必然怒浪滔天,但是若有一块河中坚石,却能在惊涛骇浪之中使人立足,德操贤侄,你记住此话……”   段德操脚步一停,下意识转头看向裴矩,仿佛只是一瞬之间,他已明白了裴矩的暗示,问道:“您是说另一股势力可以做坚石?”   太子府的势力是一条大河。   天策府的势力也是一条大河。   两大河流相撞,任何人夹在中间都会粉身碎骨,但是若能有一块坚石踏足,便可以在怒浪之中保住性命。   而放眼当时之间,能在太子府和天策府两条大河撞击之下成为坚石的势力只有一个。   那就是娘子军。   但见裴矩手抚长须,悠悠然的道:“升帐之后,不偏不倚,任它太子府还是天策府,你尽可以施展你的大帅威严,但你要多多示好一个人,独独对他不可轻易得罪。”   段德操缓缓点头,满脸肃重的念出一个名字,道:“顾天涯。”   大唐平阳公主之夫,古往今来第一个以黔首之身娶回公主的人。黔首者,黎民也,烂泥一般的低下层,却能娶了一个公主回家当媳妇。   据说平阳公主已经怀胎七个月,然而至今连个大婚的仪式都没举办。   偏偏整个大唐皇族全都默许,无人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不悦。   世事一旦离奇,必有独特之处,所以,那个顾天涯绝对不是普通的黔首。   段德操再次朝着裴矩拱手,谢过了老人的良苦用心,然后他再次大踏步而行,这一次终于进了中军大帐。   放眼一望,大将云集,也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好分成两列各站一排,段德操目不斜视走上帅位,拔出大帅之剑示意升帐。   哪知也就在这时,猛听李元吉冷笑出声,道:“你好大的架子,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你。”   段德操目光炯炯,突然也冷笑一声,陡然厉喝出声,一脸森然的道:“军法官何在?哮帐者该当何罪?”   李元吉脸色一变,随即勃然大怒,道:“你敢治我的罪?”   啪的一声。   一根帅箭仍在地上。   但见段德操满脸决然,森然道:“今有齐王李元吉咆哮营帐,触犯军法杖责军棍十下……”   李元吉铿锵一下拔出长剑,冷笑道:“本王倒要看看这十棍谁敢打我?”   段德操目光幽深,缓缓道:“现在,是二十棍。”   大帐之外猛然涌进几个亲兵,上前便要拿下李元吉执行军法,但是太子府一系的大将齐齐踏前一步,不用说也是要护住李元吉。   也就在这时,对侧的天策府诸将突然也踏前一步,直接与太子府人马对峙起来,只听徐世蹟淡淡一笑,语带深意的道:“陛下钦点段大帅总揽梁国战事,齐王不敬大帅乃是犯了军法啊,啧啧啧,看你们这个样子,似乎是连军法也不放在眼里了。”   突然厉喝一声,对着天策府诸将大声的道:“诸位同袍,咱们帮一帮大帅,齐王触犯军法,岂能逃避惩罚?大家一起拦住对方的人,让亲兵把齐王拉出去打……”   “放肆!”   燕王罗艺暴吼一声,铿锵一下拔出兵刃,然后只听无数刀兵出鞘之声,太子府一些的将领全都拔出兵刃。   天策府诸将哈哈狂笑,陡然也都持刃在手。   整个中军大帐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有一场大型混战。   这种混战非同小可,一旦打起来那就谁也无法拦住,因为在场的全是猛将,随便哪一个都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狠人。   一方要护李元吉,一方要打李元吉,双方真正目的并不是打或不打,而是为了争夺彼此阵营的气势。   甚至就连李元吉的故意骄横,也是专门表现出来的弱点,他若是不骄横生事,就没办法触犯军律,之所以触犯军律,就是为了要让段德操判下军罚。   李元吉被判了军罚之后,太子府一系保住李元吉不被打军棍,这就会抢夺到军中的强势地位,段德操立刻会沦为名义上的大帅。   有大帅之名,无大帅之权。   而天策府一方岂能让对头如意?   所以天策诸将才会站出来力挺段德操。   其实天策府诸将不是力挺段德操,而是要让段德操的军罚打在李元吉身上,这样就打压了太子府一系的气势,然后天策府也会出人故意触犯军法。   大家没有看错,天策府帮完段德操之后也会故意犯事,用意和李元吉一般无二,同样是抢夺大军的帅权。   眼看双方人马剑拔弩张,谁也没把段德操的帅令放在眼里,突然一道修长身影缓缓走出,众目睽睽之下从亲兵手里拿过棍子……   然后,一棍子砸在李元吉的身上。   持棍打人的,正是顾天涯。   所有人呆立当场。   那是一种突兀之中的呆愕。   由于事情太过离奇,刚才竟然没人出手阻止。   但见他此时满脸微笑,拿着棍子看向帅帐上首的段德操,悠悠然道:“可叹大帅军令,竟然无人遵从,既然如此,末将遵从。齐王李元吉触犯军律,末将帮着大帅惩罚……”   砰!   又是一棍子打下去。   李元吉愣愣发呆,看着手持棍子的顾天涯,足足好半天之后,这货才反应过来,呆呆道:“你竟然敢打本王?刚才你打了本王?”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已经打了两棍,你竟然才反应过来……”   吼!   “我杀了你。”   李元吉陡然一声咆哮,双目瞬间变得凶狠,他虽然穷奢极欲,然而不得不说乃是唐初少有的猛将,只见这货单手攥拳,重重朝着顾天涯砸去。   电光火石之间,大帐之中一片惊呼,最起码得有十几员大将拼命冲来,他们想要拦住李元吉的重重一拳。   谁都知道,顾天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谁都知道,李元吉是个斩将夺旗的猛将……   他这一拳如果打中顾天涯,恐怕立马就能把顾天涯打死当场,所以无论太子府还是天策府中人,全都发疯一般的冲过来阻拦。   他们和顾天涯并没有交情,救顾天涯也不是因为心软,但若顾天涯被李元吉打死,所有人都要承受李秀宁的暴怒。   故而,才会救。   可惜李元吉何等人物,乃是大帐之中排名前三的猛人,他雷霆暴怒之下的突然一击,再加上顾天涯手持棍子在他身前,哪怕是距离最近的燕王罗艺,以及最先冲过来想要阻拦的秦琼,无论任何人,都没法在拳头落下之时挡住李元吉。   所有人的面色苍白失血,仿佛已经预见到顾天涯会被李元吉打飞的结局。   砰!   一声闷响。   真的被打飞了。   轰隆!   被打飞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   电光火石之间,在场所以人头皮发麻,有人已经忍不住开口,几乎像是咆哮般道:“快救人,顾天涯不能死……咦?怎么是齐王?”   这人的咆哮戛然而止,目光呆滞的僵立当场。   而大帐之中所有将领,此时也全都变成呆愕的雕塑,几十道目光怔怔看着不远处的地上,赫然发现被打飞的竟然是李元吉。   “这怎么可能?”   段志玄下意识揉了揉眼。   他曾经跟着李世民去过河北,深知顾天涯绝不是会武的武人,可是为什么,猛虎一般的李元吉竟然倒飞出去?   打人的被人打飞,原本应该挨打的全然无事。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大帐之中多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妙龄少女,赫然站在顾天涯的身边。   “吼!”   不远处地上的李元吉暴吼出声,咆哮着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吼道:“顾天涯,我要打死你。”   这货仿佛猛虎下山,浑身迸发骇人的杀意。   哪知……   噗通一声,这货冲锋的威猛势头瞬间变成趴在地上。   整个中军大帐,所有人眼皮一抽,几十个大将满脸震惊,仿佛变成了一个一个雕塑。   他们看到李元吉趴在地上,背上踩着一只小脚,但见那个少女满脸悠然,谁也没看清她刚才是怎么把李元吉打倒在地的。   那种鬼魅一般的速度,就连秦琼也没办法做到。   李元吉发疯的咆哮,疯狂的想要从地上翻起,可是那一只小脚仿佛如山如岳,踩在他身上竟让他无法翻身。   这货只能狂怒大吼,双目狰狞的看着顾天涯,咆哮道:“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你要杀我哥哥吗?”   众人只听妙龄少女悠悠发问,然后慢条斯理的俯身下去,再然后,无数人的目光之中,少女慢慢攥起小小的粉拳。   仿佛轻飘飘的朝着地上一击。   然而整个大帐内的地面剧烈一震。   轰隆巨响。   地上出现一个大坑。   那坑,深有两尺,那坑,大如磨盘。   李元吉不敢吼了,也不敢叫了,这货面色苍白,恰好趴在大坑的旁边,他额头有冷汗冒出,几乎是下意识的道:“天生神力……”   在场无数大将,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名字,李玄霸。   眼前这个妙龄少女,竟然是个神力无匹的人,她只用一拳就砸出巨大深坑,让众人顿时像起了隋末最狠的那个人。   这时忽见妙龄少女转头,笑嘻嘻冲着顾天涯吐了吐舌头,很是调皮的道:“哥哥,你现在可以打他了,这人动弹不了,你看他多乖……”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顾天涯手持军棍上前。   然后,砰的一声闷响。   在场所有将领不管是太子府还是天策府,全都感觉自己的眼皮子一阵猛跳,   砰!   又一声闷响。   顾天涯手持军棍,一下一下打下去,整整二十军棍,一下不多一下不少。   等到他打完之后,随手把棍子一扔,突然俯身下去看着李元吉,笑呵呵的道:“记住了,以后要乖一点,如果你还敢骄横,我还会拿棍子打你。”   “你……”李元吉咬牙切齿,趴在地上双目血红。   啪的一声。   顾天涯直接甩手给他脸上一巴掌。   然后笑道:“你什么你?你得喊我姐夫。记住了,刚才那二十军棍是替你姐姐打的。她疼你,她不愿意看着你不断作死,所以她求我持棍,打你个骄横不懂事……”   李元吉喘息粗重,可惜背上被嫦娥踩着小脚无法动弹,这货只能死死盯着顾天涯,仿佛一只择人欲噬的野兽。   顾天涯叹了口气,忽然有些伤感的道:“看来,我注定要让昭宁伤心了。她求我责罚于你,求我把你教成一个听话的兄弟,可是,你显然不愿意当个好孩子。”   口上虽然这么说着,然而并未放弃努力,他再次俯身下去看着李元吉,温声道:“乖,喊我一声姐夫,好么?” 第156章 年轻将领们的崇拜   殴打王爵这种事,古往今来也没几次先例。   所以当消息传开之后,很多人都觉得顾天涯很牛逼。   时间一晃就是两个月,言道天凉好个秋。   大唐长安,早朝之前。   此时乃是五更天,早朝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开始,但是上朝的官员早已到齐,各自根据阵营聚在一起闲聊。   大佬们四平八稳,一般是找根柱子靠着假寐,老家伙们城府极深,知道的消息也比旁人多,所以一般不会发言,只是看着一群年轻官员窃窃私语。   其实年轻一辈能够参加早朝的很少,因为大唐早朝至少得是五品官职才有资格,但是今日有些特殊,据说是西北战事大捷,所以皇帝特旨举行大朝会,但凡六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   所以来的年轻一代较多,城府显然比大佬们逊色不少,他们各自扎堆一起,凭着一些小道消息议论纷纷。   此时正有一群年轻武将扎堆,窃窃私语讨论着某些事情。   只听一人小声说道:“大家听说了么,西北那边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三股大军猛攻梁国,各自打下一片州域,偏偏彼此之间剑拔弩张,竟然各自为政上书报捷,各自报捷也就罢了,班师回朝竟然也是分散开来,仿佛形同陌路,根本没有同袍之情。而且,为争战功差点打起来。”   “嗯嗯,是有这么回事,但是呢,这不算离奇,真正令人吃惊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   “是吗快说说是何事”   “那是在大战之初,延州总管击鼓升帐,结果齐王殿下咆哮帅帐,被人摁在地上打了二十军棍。”   “嘶……真的假的段德操好大的胆子啊,他真以为自己是行军大总管了不成齐王乃是堂堂王爵,并且身上还有赫赫战功,段德操只是一个延州总管,他打了齐王岂不是惹火烧身……”   “呵呵,军中之事历来如此,谁掌帅令谁就有大权,王爵又能怎样,触犯军法照样打。”   “你呵呵我才呵呵不懂不要瞎说,段德操可没那个胆量。实话告诉你们吧,我家中有西北消息传来,打人的压根不是段德操,而是河北那个驿长顾天涯,据说还抽了一巴掌,齐王殿下当时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确定那真是齐王殿下齐王乃是大唐排名前三的猛将,尸山血海里面也不曾掉一颗眼泪吧。”   “尸山血海肯定不会掉眼泪,但是在大帐之中被人打一巴掌就不同了,丢不起那个人啊,所以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咦,言之有理,见地非凡,听你这么一分析,似乎还真是这个道理……那么这事可就有趣了,顾天涯竟然殴打王爵。胆子不小啊,罪名恐怕也不小。”   “屁的罪名,打就打了!”   突然一个年轻勋卫走了过来,故作高深的看着这些将领,哼哼唧唧道:“你们也不想想顾天涯是什么人,他打齐王等于是姐夫打小舅子。一个是王爵,一个是国戚,这是人家皇族内部的家事,咱们这些做外人看个热闹就行。”   在场的年轻武将怔了一怔,有人忍不住出言反驳道:“可我怎么听说,有一些御史准备上本参奏,据说要狠狠弹劾顾天涯,告他一个以下犯上的重罪。”   那年轻勋卫登时‘嗤’笑出声,满脸不屑的道:“姐夫打小舅子算罪名吗御史们真是吃饱了撑的。”   年轻武将们皱了皱眉,继续反驳道:“齐王乃是大唐的第三王爵,品秩相当于三公一级的位格,而顾天涯只是个正七品的驿长,这事严格来说确实是以下犯上。”   那年轻勋卫突然抬手猛挥,仿佛极不耐烦的道:“算了算了,你们离我远点吧,你们到那边去说话去,千万不要再说给我听……”   “哟呵,你小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主要是我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和你们说话太多,会让我也变成个蠢货。”   这话顿时引起众怒。   而武将们的脾气一向不太好。   但见一个十岁的偏将满脸怒容,陡然破口骂出声道:“懆,你怎么说话呢出言侮辱于人,此事绝不能忍,有种下朝之后别走,咱们皇宫门口单挑。”   那个年轻勋卫显然也是个有脾气的小子,闻言顿时把眼睛一瞪,满脸不屑的道:“怕你啊,单挑就单挑。”   说着伸手一指,哼哼唧唧又道:“小爷我要是不把你打出屎来,我就算你今天早上拉的干净。”   那武将勃然大怒,反击道:““妈了个巴子,有本事你下朝之后还是这么嘴硬,我要是不把你打出屎来,我就算你屁股眼子夹得够紧。”   两个小家伙仿佛斗鸡一般,就差当场在朝会之前打起来。   旁边一个年轻文官感觉不满,忍不住走过来好言相劝,道:“喂喂喂,我说两位小将军你们能不能注意点场合此处乃是金水桥,四周全是朝堂大佬,你们这般粗鄙之言,岂不让人看了笑话。”   哪知两个年轻小子一起怒目于他,同时骂道:“懆,你算什么东西我们武将说话,谁让你来插嘴,妈了个蛋,揍他……”   砰砰两声,直接撸起袖子开干。   可怜那个年轻文官一时不查,顿时被两个小武将打了个闷头盖脸,两眼乌青,闷哼蹲地。   而那两个年轻武将则是勾肩搭背,似乎已经忘了刚才约好的皇宫门前单挑之事。   不远处的太极殿门口,一群大佬笑呵呵看着年轻一代斗殴,只觉颇为有趣,无人上前阻拦。   忽然一个老家伙慢慢踱步,走到门侧一根柱子旁边,语带深意的道:“崔公,西北大捷了啊。”   这老家伙正是王硅,乃是太原王氏的族长,而被他称为崔公的则是崔氏族长,两人都算是朝堂举足轻重的人物。   却见崔公缓缓点头,同样语带深意的道:“三股大军,兵力十万,可惜各自为战,没法拧成一股绳,否则梁国岂能偷生必然会被一战灭国。由此看来,军伍上缺少一言九鼎的声音啊。哪怕陛下钦点了行军大总管,可是三股大军仍旧是各自为战。如此下去可不行,长此以往必然国将不国。”   他说的意味深长,王硅岂能不知其意,老家伙满脸严肃,义正言辞的道:“所以吾等绝不能坐视,必须要解决这个隐患。”   崔公点了点头,道:“为了大唐,理该如此。”   两个老货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深意。   世家借助太子府的皇权之争,必须要加快一些脚步了。否则的话,天策府的势力越来越强……   尾大不掉之时,也许输的就是他们。 第157章 顾天涯终于要进长安   王硅忽然又道:“此次梁国一战,攻下十一州域,天策府占了五个州,太子卫率同样占了五个州,另有一州,谁若是占了便是上风。自古大事从小处起,即使一州一县也不能放弃。”   哪知这次崔公明显存有异议,缓缓摇头道:“那一州暂且别动,免得弄出一些事情来。天策府能够放手,吾等同样也能放手。”   王硅微微皱眉,有些不悦道:“你还是坚持要给那个顾天涯一些面子吗?”   崔公呵呵一笑,摇头道:“这可不是面子,而是实打实的土地,那位顾小哥身为平阳公主的夫婿,竟然亲冒弓矢领兵作战,人家娘子军也出动了两万兵卒,咱们总不能连一口汤都不给人家留吧。”   王硅皱眉更深,语带提醒的道:“河北道已经够大了,而整个大唐只有十个道……”   崔公看他一眼,悠悠然道:“河北道总有一天会交还回来,所以咱们得给人家留下一州之地,否则堂堂一位公主,嫁人之后连个吃饭的采邑封地都没有,这种事一旦写进史书,后世之人怕是要骂上咱们几千年。”   王硅目光一闪,颇为傲然的道:“史书掌握在世家手中。”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到时候他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哪知崔公又看他一眼,叹口气道:“做事千万不要太绝,否则下场怕是不妙。王硅贤弟,此事勿需再议了。咱们绝不能为了一州之地,去把一位墨家传人逼的反击。墨家传人已经很可怕了,偏偏他还娶了一位手握重兵的公主。”   王硅突然笑了起来,点点头道:“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那一州之地就留给顾天涯吧……”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但是只能给一州之地,决不允许他占第二个州。”   崔公对此不置可否,目光遥遥看向西北,颇有深意的道:“根据红翎急使的奏报,班师回朝的大军今日可以到达长安。据说,娘子军的那两万悍卒也会来。”   王硅同样也看向西北,下意识道:“边军入关,颇有不妙。”   自古以来,边军是最能打的,尤其是娘子军这种驻守北地对抗突厥的军队,几乎可以说是整个大唐最为顶尖的军力。   天策府虽然很猛,但是猛的只有那一少部分精锐,世家拼凑的太子卫率很强,但是强悍的也只有四五万人。   两大派系如今各有二十万兵力,并且还在不断的秣马厉兵,但是双方上层人物全都心知肚明,他们的兵力有很大一部分乃是府兵。   大唐的府兵制度,兵卒们的战斗力没法和职业军卒相比。   而娘子军恰恰是职业军卒。   并且还是驻守北地对抗突厥的边军。   这样一股精锐进关,哪怕只有两万人也容易引起警惕,因为,边军太强悍了。   崔公对此似乎也是颇有忧虑,好半天后才缓缓开口道:“此事已成定局,想要阻拦太过扎眼,幸好娘子军只是进关报捷,顺带着开展一次献俘仪式,等到事情完结之后,他们就没有借口继续留下,到时咱们再开口,顺理成章的让边军离开……”   王硅突然冷笑起来,道:“所谓报捷,所谓献俘,其实都是表象,真正目的乃是展示军威,此事分明是早有预谋,是有人想要借着军功谋取大利。”   崔公呵呵一笑,有些无所谓的道:“那位顾小哥毕竟是平阳公主的夫君,咱们岂能压着人家一辈子当个白身?老夫还是那句话,做事千万别太绝。此次人家率军入关,确实是想借着军功封爵,老夫认为应该封啊,人家都快是要当父亲的人了,就算他不为了自己着想,也得为孩子的将来着想,所以呀,这个事情不能拦着,相反,老夫还准备帮着促成。”   王硅目光一闪,皱眉问道:“崔公以为给他个什么封爵合适?”   哪知崔公不答反问,笑呵呵问他道:“王硅贤弟认为什么封爵合适?”   王硅明显沉吟起来,足足好半天后才缓缓开口,语带无奈道:“怕是最低也得给个县侯封爵,否则两万边军不太好撵走。”   “太低了!”崔公猛然开口反对,语气显得极其决然,肃重道:“老夫认为他得封个国公,才能配得上平阳公主的身份。”   王硅登时一震,脱口而出道:“整个大唐才几个国公?”   崔公大有深意看他一眼,道:“人家率领大军开疆拓土,凭什么不能封赐一个国公?王硅贤弟,别拦着了,否则惹的李家那个丫头暴怒,下一次入关的边军恐怕就不是两万人了……”   说着停了一停,忽然压低声音又道:“别忘了,咱们的大事是和天策府争,如果平白无故树敌,很可能会把娘子军推到天策府那边去。做事因小失大,岂非贻笑大方。”   王硅终于点了点头,道:“那么等会上朝之后,我亲自向陛下奏报请旨,既然咱们要示好顾天涯,必须把示好放在明面上。”   崔公呵呵而笑,道:“就怕天策府那边的人会抢在咱们前头。”   王硅冷冷一笑,道:“那就看看彼此的手段了,示好这种事情世家最擅长。”   崔公目光悠悠看向远方,不知为何突然语带深意的道:“老夫很想见见那位顾小哥。”   也就在这个时候,太极殿的大门缓缓开启,无数官员顿时整理衣衫,准备按照品秩进门上朝。   哪知突然门前人影一闪,赫然竟是皇帝李渊踏步而出,淡淡笑道:“今日,朕不上朝。”   这话何等令人震惊,无数官员愕然当场。   却见李渊哈哈大笑,忽然伸手一指远处,道:“半个时辰之前接到飞禽传书,班师回朝的大军距离长安城只有五里,所以朕突发奇想,准备率领百官前往城墙,吾家小儿辈们想要献俘庆贺,朕这个做长辈的岂能不给些颜面……”   说着再次大笑,直接大踏步朝着皇宫大门而去,又见两队羽林卫旌旗招展,转眼之间从四周汇聚而来,护送着皇帝仪驾,潮水一般向远走去。   这架势,怎么看都像是早有准备。   在场官员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好奇之色。   王硅和崔公交换一下颜色,同时叹口气道:“李渊做事越发信马由缰了,李氏皇族对于权柄的自信越发强大了。”   不经百官计议,直接定下决断,早朝随便取消,说去城墙就去城墙,这是一种无比自信的表现,大唐的权利格局明显有着某种转变。   崔公遥遥看着李渊的身影,足足良久之后才沉沉叹息,仿佛有感而发的道:“曾记当年之时,老夫和他乃是并驾齐驱的身份,若是论及家族实力,清河崔氏还要胜过拢右李氏,而他李渊,仅仅是拢右李氏的其中一支。”   王硅也是有感而发,喃喃自语道:“王氏何尝不是如此,当年他在太原为官的时候还曾依仗过王家,可是如今,他是帝王。”   两个老家伙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苦涩。   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借助李建成争夺皇权的决心。   权势这东西,自古令人迷醉。   此时长安城外,官道尘土冲天,但见十几万大军分成三股,潮水一般缓缓向着长安接近。   站在城头上放眼一望,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兵卒,黑压压一片,军威之气震慑人心。   猛然听的一声鼓响,五千玄甲铁骑轰然冲出,转眼间冲到长安城下,齐声暴吼恍如炸雷,道:“大唐天策府,玄甲铁骑兵,今次梁国一战,攻占五个州域,斩敌三万余,俘获四万七,特向陛下献俘,大唐军威万胜……”   随着五千玄甲铁骑齐吼,陡然后面五万天策大军一起大吼,咆哮滚滚,排山倒海,道:“万胜,万胜,大唐万胜,天策府万胜。”   城墙之上,李渊哈哈大笑。   而一众世家官员,则是面色铁青一片,王硅遥遥看着城下的天策府大军,又把目光看向五千个玄甲铁骑,咬牙道:“此乃耀武扬威之举,天策府之人不当人子。”   崔公看他一眼,微笑道:“无妨,我世家一方也有强兵,王硅贤弟,你且仔细看来。” 第156章 皇帝似乎在刻意配合   由于事情太过离奇,许多大臣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站在城墙上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古怪之色。   只听两个大臣小声小气的道:“你眼睛没花,我眼睛也没瞎,大家都没看错,那确实是齐王李元吉……”   嘶!   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堂堂第三王爵,被人用绳子绑着,拖在马匹后面,走的那叫一个踉跄。   有人忍不住偷眼去看李渊,发现皇帝的脸上也带着惊愕,显然皇帝同样陷入震惊,似乎从未想到会有这种场景。   “嘿,有趣了,当着陛下的面,绑着陛下的儿子拖着走,这个顾天涯怕是要倒大霉,说不定下一刻就得下旨问罪。”   “啧啧,还是年轻啊。自以为靠上了平阳公主,真就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行事如此乖张,此举怕是会得罪整个皇族。”   “不错不错,此子下场绝对不妙,他这样绑着齐王殿下,分明是众目睽睽之下打脸。”   “嘘,别说话,你们快看,娘子军也要上前展现军威了。”   “哟呵,那可要好好看看,都说边军能打,不知道是不是吹嘘……”   城墙上议论纷纷,城下大军潮水涌动,但见两万步卒缓缓逼近,慢慢排成一个首尾相顾的鹰翼阵。   墙上众人登时有些不屑,嗤笑道:“竟然全是步卒,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边军,呵呵,传言果然不能轻信……”   方才天策府展现军威,直接出动了五千玄甲铁骑,稍后的太子卫率展现军威,同样也是出动了精锐的骑兵。   然而现在轮到娘子军上前,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全是步卒,世上之事最怕对比,大臣们不由自主的就有些轻视。   哪知也就在这时,猛见城下两万步卒停脚驻足,忽然单脚重重踏地,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只见两万兵卒齐齐仰头,对着城墙之上放声大喝,咆哮道:“大唐娘子军。”   虽然只有五个字,但是宛如排山倒海,陡然两万士卒同时拔刀,然后持刀在手向前一踏。   步履整齐划一,刀锋同样整齐划一,口中再次发出一声怒吼,两万个声音竟是那般整齐,如雷般咆哮的道:“尸山血海,吾等万胜!”   天地之间,仿佛突然变得肃杀。   似有一股冲天杀气,霎时间弥漫长安城前。   城上的大臣们只觉脊背一寒,脸色不知不觉变得苍白起来。   足足良久之后,才有人艰涩开口,语带震撼的道:“整整两万个兵卒,竟然全都配备横刀。”   旁边另一个大臣眼皮直跳,下意识道:“而且全都穿着铁甲。”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轻吸一口气,面色沉重的道:“边军……”   这一刻,城墙上所有人终于明白了边军的意义。   步卒之军威,不弱于铁骑。   两万把横刀举起之时,整个天地都被杀气笼罩,眼前这等场景,给人一种错觉,似乎这两万悍卒如果攻城,绝对能把长安城轻松攻破。   哪怕城中有着四五万大军,众人竟然有种守不住城墙的忧虑。   边军的杀气和悍勇,完全盖过了天策府和太子卫率的风头。   “哈哈哈,好!”   猛听李渊放声大笑,突然把身子凑近城墙垛口,皇帝居高临下,看着两万兵卒,由衷赞叹道:“汝等,大唐之虎也。”   说着停了一停,忽然又道:“朕心中甚喜,欲赐番号虎威军。只是不知诸位将士愿不愿意,是否想要成为京畿的守卫。”   在场世家官员先是一怔,随即心中全都一凛,王硅几乎脱口而出,想也不想就做出阻拦,急急道:“陛下,不可。长安已经有了八卫,没必要再加一个虎威军。”   可惜李渊理都不理,只是淡淡的道:“朕这几日睡的不太安生,总感觉长安城里不够稳固,所以想加一军,免得全是外人。”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隐约有种翻脸的味道。   在场世家心中一惊,王硅忍不住解释道:“陛下何出此言,太子卫率忠心耿耿……”   “呵呵,朕没说他们心有反意啊。王中允为何如此紧张,竟然让朕有种欲盖弥彰的错觉。”   “陛下,臣等乃是忠恳之言。”   “呵呵,朕也只是想睡着好觉。”   “陛下……”王硅还要再说,忽然感觉有人轻轻拉他一下,这老货愕然转头,发现乃是清河崔氏的族长崔公。   但见崔公拉住他之后,随即向李渊拱了拱手,微笑道:“陛下一国之君,长安一国之首,确实需要多加一些兵马,如此才能保证京畿的稳固。”   有些事,不能做的太明显,否则路人皆知,容易引起警惕。   王硅脑中轰然一响,瞬间明白了崔公的用意,这老货转眼之间平复心情,同样也拱手行礼道:“陛下想加一卫,实乃理所应当。”   李渊深深看了两人一眼,笑眯眯问道:“不反对了吗?”   王硅郑重摇头,义正言辞的道:“忠君之事,何来反对一说。”   李渊悠悠而笑,似是有些嘲讽。但是皇帝城府深沉,并不会做出揭穿打脸的低劣举动。   众人只见皇帝再次转脸看着城下,目光遥遥看着两万个娘子军悍卒,道:“虎威者,与千牛对列,汝等若是愿意接受番号,以后就会成为驻守长安的铁卫,左卫乃是千牛卫,右卫便是你们虎威军。”   这番话缓缓说出,乃是一位帝王的封赏。虽然明面上带着征询之意,但是皇帝口含天宪何须任何征询?   只要开口说了,基本就是定局。   所谓的征询,只是象征性而已……   哪知城下两万兵卒寂静无声,竟然没有任何一个兵卒开口答应。   静立不动,闭口不言。   不动。   不说。   仿佛两万个雕塑一般,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   李渊明显怔了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但见皇帝像是心怀大慰,手掌不由自主的拍击城墙,称赞道:“真忠诚之军也,是朕有些疏忽了。”   他突然目光微转,遥遥看着骑在马上的顾天涯,笑呵呵问道:“老三的夫婿,你跟他们说。”   只这一句话,满场其震惊。   无数大臣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骇,有人下意识开口,轻声道:“此等庄严肃穆的场面,想不到陛下却用这种口吻……”   完全没有帝王威严。   而是用了长辈称呼小辈的语气。   那一声‘老三的夫婿’,分明是岳父在和女婿说话。   只听李渊笑呵呵又问道:“老三的夫婿,为什么不肯搭话?你莫非是舍不得两万兵卒,不想让他们成为朕的虎威军?”   顾天涯猛然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拱手行礼,扬声道:“谢陛下赐号。”   轰隆。   两万兵卒单膝跪地,这才大声开口,一齐高喝道:“谢陛下赐号。”   主将答应了,他们才答应。   所有官员全都感觉脊背发寒,目光下意识看向城下的顾天涯。   这一刻,没人再敢小觑他。   只因刚才那一幕,所有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那叫兵权。   隐约之间,众人都有种错觉,似乎皇帝李渊乃是故意如此,他刻意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顾天涯的兵权。   只不知目的是何?   但却知必有深意…… 第159章 嫦娥说:哥哥你做皇帝怎样?   忽听李渊又是哈哈大笑,满脸欣然的道:“娘子军真乃铁军也,军威如此之严之整。”   说着遥遥看向顾天涯,语带深意又道:“朕此前曾见过秀宁治军,那时尚无这等整齐划一的气势,想不到短短几年过去,娘子军竟然脱胎换骨一般。铁军呀,这才是真正的铁军。”   顾天涯再次拱手,恭声道:“末将代替两万士卒,谢过陛下的夸赞和褒奖。”   “哈哈哈,你这小家伙竟然和朕客气起来了。”   “回禀陛下,这不是客气。末将乃是诚恳之言,我是代表两万士卒向您致谢。”   “是么?那为什么士卒们不曾开口谢恩?”   “我为将,其为卒。大舟航行海上之时,所有人齐心协力才能乘风破浪,但是执掌方向之人,永远只能是大舟舵手。”   “这话听着新鲜,但却有些云山雾罩,臭小子莫要拽词,朕可不喜欢口花花的孩子。说,到底是何意?”   其实李渊身为开国帝王,岂能听不懂顾天涯的话语,但是李渊似乎故意听不懂,非要逼着顾天涯细说一遍。   官员们都是人精,早已看穿皇帝心思,这分明是要借着这个场合,让人看看他的女婿多么优秀。   唯有王硅和崔公悄悄对视一眼,两个老家伙精确猜到了李渊的更深心思。   皇帝这是在用话语给顾天涯铺垫,翁婿两个真正目的自始至终都在围绕着虎威军。   果然只见顾天涯再次拱手,满脸郑重的道:“回禀陛下,方才末将所说之意很简单,说白了就是令行禁止之道,军队若想保证战斗力必须保证一个声音。”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刚才陛下夸赞,士卒们不可私自感恩,唯有末将代为开口,才是正确的治军之法。”   “哈哈哈,好!”   李渊像是无比欣慰,连连点头称赞道:“你这小子不愧是朕的夫婿,治军的手段几乎可以和二郎相比了。啧啧啧,军中只允许一个声音,这说法透着新鲜,朕还是首次听闻。”   王硅和崔公对视一眼,明显都有些啼笑皆非,两人只觉得李渊演的太假,为了和女婿配合连脸面都不要了。   要知道李渊乃是开国帝王,大隋之时已是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不但手握重兵,而且治军甚严,他岂能不懂军伍之道?他其实才是军伍上的老行家。   却见李渊演戏半天,终于露出了真实意图,皇帝遥遥望着顾天涯道:“你这支铁军的军律如此之严,竟连朕的命令也不愿意听从,若是他们驻守京畿之后,怕是任何将领都无法指挥……此事,当如何解决。”   顾天涯也终于露出真实意图,前身行礼道:“回禀陛下,末将可以分忧。”   “哈哈哈,好啊。”   李渊及时大笑,仿佛老怀大慰的道:“老三的夫婿愿意替朕分忧,果然不愧是朕的夫婿。那么,朕就封你一个……”   “陛下,不可!”   世家众人终于按捺不住,一起跳出来阻止道:“陛下已经得到了两万边军,决不能把顾天涯留在长安城中。当初河北密云县的那一场约定,希望陛下能够做一个守约之人。”   李渊像是怔了一怔,随即‘勃然大怒’起来,厉声道:“但你们刚才也都看见了,虎威军只遵从顾天涯的命令,朕乃大唐帝王,难道留一个将领也需要你们同意吗?”   世家官员一齐摇头,口齿牙硬的道:“谁都行,就是顾天涯不行。他若是留下来,就等于推翻了当初的约定。一旦他在朝中弄权生事,河北的二十万娘子军就成了一把利刃,陛下,请勿要让吾等生出大祸临头之感。”   此时乃是唐初,世家联合之力庞大无比,即便是当场反驳皇帝,皇帝也拿这些人没办法。   全杀光吗?   肯定不行。   先别说杀光了世家没人帮着治理地方,其实就算想杀也没有办法去杀,世家手里同样有兵,联合起来的兵力不容小觑,真要是打起来,皇族就算赢了也是惨胜。   到时国力无限衰败,周边的势力绝对会来灭国。   比如突厥,比如吐蕃,甚至辽东西域,都会来撕咬大唐这块肥肉。   李渊像是满心暴怒,但是碍于世家联合起来的压力无法发作,陡然重重一拍城墙,沉声道:“朕若是强行决断呢?朕非要留下顾天涯你们又能如何?”   这一次,世家官员不再开口。   只不过,几百号人一起解开官服。   然后才道:“陛下若是如此,我们就脱了官服。”   李渊冷哼两声,仿佛在硬撑不肯认输,道:“长安不缺当官的人。”   世家众人一齐冷笑,再次道:“天下所有官员全都脱了官衣呢?”   李渊像是终于败下阵来,叹口气道:“既然如此,朕纳谏吧。汝等忠恳之言,朕不愿伤了爱卿们的心。”   “但是……”   皇帝陡然语气一转,紧跟着又道:“但是朕的女婿第一次来长安,朕总不能让他白白跑上一趟。”   王硅越众而出,拱拱手道:“顾天涯若是愿意在长安游玩一番,吾等都可以派出家中子嗣作为引领,保证让他大有收获,但是最多只可在长安三天。”   说着看向李渊,语带决然的道:“陛下,三天时间足够赏玩整个长安城了。”   李渊又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好不容易来一趟,下一次再来也许就得很多年之后,只让他在长安城里玩三天吗?卿等的心肠未免太狠了一些。”   王硅迟疑一下,稍作让步道:“五日,不可再多了。”   李渊缓缓摇头,突然道:“长安有八景,一景游一天,另外,他此次率军参与梁国战事,亲冒弓矢立下赫赫战功,自古有功不赏,容易寒了人心,所以,朕要留他半个月。”   一方最多给五天时间,一方却要留下半个月,这显然不是个融洽的讨价还价,稍有不慎就会谈崩翻脸。   果然只听王硅冷笑数声,反问李渊道:“陛下若是留他半个月,不知道还要不要给他封赏?”   李渊深深看他一眼,道:“王爱卿好大的威风,这是让朕二选其一吗?”   “臣若是只有自己的话,肯定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王硅拱了拱手,毫无畏惧的道:“但是这是所有世家的底线,所以臣只能硬着头皮做个恶人。陛下,你是留他半个月,还是给他封赏战功……”   李渊陡然负手背后,像是没耐心再和众人辩驳,语带坚决的道:“朕乃皇帝,不做选择。”   我全都要。   这才是皇帝的气概。   在场世家心中一凛,随即齐齐开始脱下官衣,然而李渊像是铁了心一般,竟然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突然朝着城墙下面开口,沉声道:“今有河北之士顾天涯,梁国一战立下赫赫战功,朕,特封……”   “陛下,听臣一言。”   终于,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崔公站出来,拱手行礼道:“顾天涯,可封国公,顾天涯,可留半月,甚至一月倆月,陛下都可留他,但是陛下您想没想过,他留下来未必是件好事……”   说着停了一停,语带深意又道:“毕竟,他是外戚。”   李渊目光猛然一闪,随即强硬的道:“外戚又如何,他是朕的女婿。”   崔公呵呵而笑,悠悠然道:“当年独孤信生有三个女儿,嫁了三个女婿全都成了皇帝……”   李渊仿佛面色巨变。   崔公不再说话,拱拱手缓缓退下。   攻心之言,已经成功。   众人悄悄观察皇帝表情,发现李渊似乎已经变得踟躇难断。   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城墙下面有人一笑,但听顾天涯朗朗出声,冲着城墙上悠然开口,道:“陛下,末将要回河北。”   李渊像是一惊,急急对着下面道:“你今次立有大功,朕至少要封你个国公。”   虽然说了要封国公,但是留下的话再也没提。   顾天涯微微而笑,摇头道:“国公之位虽好,可惜于我无缘,陛下,您把云州赐给我吧,哦,不对……”   他像是忽然感觉要求太低,紧跟着又道:“应该说,赐给顾家。至少三代,都算顾家。”   “放肆!”   李渊还没有开口,一群御史勃然大怒,道:“一州之地,岂有封赐三代之说?这岂不成了国中之国?简直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哪知顾天涯压根不理会这些御史,只是仰头看着李渊,忽然躬身下拜,像是有感而发,道:“岳父,我孩子要出生了。”   这一次,他没喊陛下。   李渊猛然重重一拍城墙,沉声道:“河北之士顾天涯,梁国之战有战功,赐云州一地,顾家三代传承。”   说完之后,深深看了顾天涯一眼,道:“回家去吧,好生照顾秀宁。”   顾天涯拱手行礼,道:“等到您的外孙出生,我会给您写信报喜。”   陡然策马转身,直接向北而行,忽又停下,猛的拔出腰间横刀,然后冲着身后一挥,将一根绳子砍断,道:“齐王,你好好的听话,下次我来长安之时,希望你不要再让我惩罚你……”   李元吉双手仍被绳子绑着,只不过另一端已经被顾天涯斩断,这厮怒目看着顾天涯,刚想发狠说几句场面话,忽然看到嫦娥策马追着顾天涯而去,这厮连忙装作依依不舍的样子,道别道:“姐夫,慢走不送啊。”   顾天涯回身而望,笑的意味深长,悠然道:“有这一句称呼,咱们就是亲人。”   日光浩浩之下,十多万大军注视之中,但见两匹马儿慢悠悠离开,顾天涯带着一个少女渐行渐远。   城墙上的世家长出一口气,心中皆暗暗的道:“终于走了。”   顾天涯若是留在关中,就等于河北二十万娘子军一直关注长安,这对于大事争夺不利,因为娘子军乃是不确定因素。   唯有把顾天涯弄走,他们才好全副精力的和天策府争锋。   至于留下的两万边军,没了主心骨之后威胁不大。   世家们觉得稳了。   但是他们却不知道,此时的顾天涯正在微笑。   他忽然再次回望长安,语带深意的道:“经过我和岳父这一场配合,想必那些人会有危机之感,说不定,事情会提前……”   原来一切都是演戏。   李渊是故意中了崔公的攻心之计。   旁边嫦娥嘻嘻两声,突然道:“要不我把所有人都杀了,让你做皇帝怎么样?”   顾天涯吓了一跳,连忙阻止这丫头的危险想法,斥喝道:“你千万不要胡来,大唐的将领可经不住你杀,如果杀光了那些名将,咱们顾家就是整个汉家的罪人。”   嫦娥撇了撇嘴,满是无所谓的道:“大不了我再去突厥走一趟,把突厥的可汗和大将也都杀了。那样他们就没法入侵,整个中原变得安定繁荣。” 第160章 我要让玄武门事变提前   世上最狠的永远不是阴谋诡计。   而是阳谋。   哪怕明知道是个坑,但是逼着人不得不去跳,跳了,或者有一线生机,不跳,那就是钝刀子割肉慢慢的死。   世家传承千载,这个道理比谁都懂。   天下大事,从小处起,所谓管中窥豹,说的就是迹象,每次损失一点点,每次损失一点点,如果一直不做反击,最后的结果就是想反击的时候已经无力。   所以在最初感觉到危险的时候,就得把任何不好的苗头全都扼杀下去。   然而这样恰恰要中计,阳谋的精髓就是如此。   顾天涯和李渊的配合就是想到达到这个目的。   此时日光浩浩,顾天涯骑在马上悠然而行,旁边另有一骑正是嫦娥,看她噘着嘴的样子明显是被哥哥给骂了。   这丫头受了顾老爹的影响太大,做事总喜欢采用最激进的办法,她也不想想,光靠杀人能解决问题吗?   呃,全杀光确实能解决问题,但是,那样不行。   那样的话整个世界也就废了。   因为只要有人还活着,这世界就会不断产生私欲,今天杀光一批抢夺利益者,过不多久又会有一批站起来。   头狼是杀不光的,除非灭掉整个狼群,但是整个突厥草原多少人?辽东西域又有多少人?   全杀光吗?   肯定不行……   那不叫征服和统治,那叫做灭绝敌人的种族,就算能把千里疆域杀成一片白地,可是杀完之后还有什么利益可言?   人都没了,光杆司令很爽吗?   除非是心怀灭世邪念的人,否则没人会做出这种傻事。   但是这种道理很辩证,身为超级智子机器人的嫦娥很难理解,所以,有时候顾天涯得像教导孩童一般教导她。   虽然妹妹拥有超级智慧,但是有些事情却需要开智。   哪些事呢?   凡俗的事。   “哥哥,能跟我说说今天的阴谋吗?我看你笑的一脸悠闲,似乎很久没有这么轻松了。显然你的诡计已经生效,否则你绝不会轻易离开长安。”   “死丫头,净找打。这怎么能叫阴谋呢?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你哥哥我光明磊落,浩然正气直冲乾坤,放眼整个世间,没有比我更加正直的人。”   “哥,咱能要点脸不?世上哪有正直之人每天都在琢磨人心?即使睡着了也在坏笑着说我要这么这么干……?偶尔还会阴笑,听着特别瘆人。”   “哟呵,你这个臭丫头敢偷听我的梦话。”   “我可没有偷听,我是光明正大的听。这两个月的梁国战事,你每天晚上睡得像头死猪,而我这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妹妹,为了保护哥哥的安危只能熬夜守护。所以,不小心就听到了你的呓语。”   “啧啧啧啧,你可怜弱小又无助?李元吉那种猛将都被你一巴掌拍在地上。还熬夜守护我?你好像从来不需要睡觉吧。”   “哥,你再这样我可生气了啊。人家的心灵这么脆弱,你怎能如此打击自己的妹妹。”   “行了,别装可怜。问事就问事,我又没说不告诉你。”   “哎呀,那你快说,快说,到底是什么阴谋,我都快要好奇死了……”   小丫头化身好奇宝宝,眼睛睁的滚瓜溜圆。   顾天涯伸手揉了揉妹妹的额头,语气变成严谨起来,谆谆教导的道:“今次之事,说白了就是请君入瓮,两万大军编入长安卫戍,也许世家众人还不会感觉威胁,但是,岳父他今天的强硬会让他们感到威胁。”   嫦娥眨眨眼睛,急不可耐的反驳道:“世家联合起来的实力那么强,似乎今天一直是他们在逼迫你的皇帝岳父退让吧。”   顾天涯呵呵一笑,并不和妹妹进行辩驳,而是继续解释又道:“放眼古今,历朝历代,一旦皇帝强硬动用兵权,并且动用兵权的原因还不是因为外敌,那么,内部就会有人心惊肉跳……   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所以今日之举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把两万娘子军编入京畿卫戍,而是要用这个办法敲山震虎,激发世家众人的紧迫之情。”   嫦娥若有所思,恍有领悟的道:“人一旦产生急迫之情,做事就容易变得激进。”   “没错,就是要让他们激进。”   顾天涯缓缓点头,语带郑重的道:“若是亦步亦趋,哪有漏洞可言,唯有情急之下,才会陷入埋伏……”   “埋伏?”   嫦娥好奇起来,眼睛眨呀眨呀的闪闪发亮。   顾天涯满脸神秘的看她一眼,忽然微笑道:“你信不信,现在的朝堂上已经吵成一锅粥,那些世家官员肯定联合起来,不断进谏想要达成一件事。”   嫦娥的大眼睛继续眨呀眨,问道:“什么事?”   顾天涯呵呵而笑,道:“他们想把你昭宁嫂嫂的二哥弄回长安。”   嫦娥微微一怔,有些迷糊的道:“你说的是李世民?世家把他弄回长安又如何?”   顾天涯缓缓回望长安方向,大有深意的道:“猛虎离开地盘,等于剪除羽翼,那时候,搓扁揉圆任意施为。”   这次嫦娥终于‘精明’了一回,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天策府那些人绝对不会同意的。哥哥你以前经常跟我说,那些人里面不乏精明之辈。既然你能看出世家想要剪除李世民的羽翼,天策府那些人肯定也能看出这个用意。”   顾天涯哈哈大笑,点头道:“所以说,今日之举乃是一石二鸟之计。通过两万兵卒编入京畿卫戍,以此来敲山震虎恐吓世家,而世家一旦感到急迫选择反击,恰恰又会让天策府那些人感觉到急迫。”   嫦娥完全听不懂。   机器人是擅长琢磨人心的。   所以顾天涯直接告诉她答案,眼神森寒道:“这一计,是让天策府那些人狗急跳墙。”   嫦娥顿时兴奋起来,忍不住握紧小拳头道:“也就是说,哥哥你很快就能静下心来发展民生了。”   顾天涯转头看着妹妹,温声点头道:“我一直记着你的愿望,想要让你重新飞翔星辰大海。”   嫦娥眉花眼笑,甜甜的喊了一声哥哥。   玄武门事变,似乎要提前了。 第161章 地点定在哪里?玄武门!   此时长安城中,朝会重新举行。   果然一切都如顾天涯猜测,世家官员们真的在不断进谏。   所谓的进谏,其实不如说是为了达到私欲,先是言官们领头,大肆褒奖李世民的天策府战功赫赫,然后话锋一转,认为应该进行封赏。   说法只有一个,秦王殿下劳苦功高,应该调回长安帝都,享受朝堂上的权利。   这看似是给李世民增权,实则乃是明升暗降的削权。   此计何等直白,岂能骗过明眼之人,所以天策府一系勃然反击,死活不肯让世家的计策成功。   可惜,世家在朝堂上的力量太大了。   又或者,皇帝李渊‘似乎’也感受到了二儿子的威胁。   故而,选择了纳谏。   时大唐武德七年,秋,帝下旨,犒赏三军,秦王功高盖世,加封位超三公,离洛阳,归长安。   满城百姓,夹道相迎,风光一时无二,隐有童谣流传。   然,仅五日余,有后妃向帝哭诉,言称秦王飞扬跋扈,竟于后宫见妃不拜,多有调戏之言,行事颇为浪荡。   帝勃然,勒令禁足自省。   此泼脏水之术,世家曾用于隋帝杨广也,又数日,太子府夜宴,秦王中毒,吐血急归。   又数日,言官上奏,秦王府中驻守私兵三千,乃超格之举,帝应警惕。   帝果怒,呵斥之,削王府守卫,仅留一千部曲。   如此种种,世家诡计频出,宛如狂风怒浪,一波一波席卷。   天策诸将忧心忡忡,隐有大祸临头之感。   归长安仅半月,已然举步维艰,天策诸将日日相商,又有长孙无忌拔剑而立,怒吼曰:“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我若不想死,别人就得死。”   天策诸将,终于决定反击焉。   历史似乎在重演,玄武门事变的轨迹开始了……   然而此时才是武德七年,比真正历史上的时间早了两年。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这这么大的巨变之所以提前,只是因为有个青年想要早早的静下心来发展民生。   顾天涯不想再拖下去了。   这一日,秦王府。   一群文士双膝跪地,满眼流泪看着李世民,不断哀求道:“殿下,您忍心看着吾等命丧黄泉吗?”   李世民像是不忍,然而面色铁青,怒声道:“汝等,逼吾也。”   轰隆一声。   忽然几十个武将也单膝跪地。   虽然不发一言,但是人人面带凄苦。   李世民再次怒哼,陡然将桌子掀翻。   却听徐世蹟一声长叹,语带萧索的道:“殿下,吾等已经退无可退了。吾等可死,并无恐慌,可若是再让太子那边继续施为,恐怕殿下的身家性命也要不保。此种结局,非是吾等愿意见到。”   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被徐世蹟给劝中了内心,忽然仰头看天,眼圈隐隐泛红,猛地嘶吼一声,暴怒道:“李建成,你安敢如此欺辱于我?”   满场众人登时大喜,相互频频对视而望,长孙无忌趁机道:“而今兵权尚且在手,再脱下去会是砧板之肉,所以,应当狠下心来。”   众将领轰然而起,目光森寒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我若不想死,别人就得死,殿下,该下决心了。”   李世民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眼中像是射出狠厉之色,缓缓道:“即刻递出消息,命令天策府大军直逼长安。十日后应能到达,本王决意在那时起事。”   哪知众将一起抱拳,纷纷语带急切的道:“殿下勿用此令,天策府大军早已在路上了。”   李世民明显一怔,目光深深看向众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但他掩饰的很好,面上忽然泛起微笑,仿佛欣然而喜道:“既然大军已经在路上,想必近日就可以到达。”   长孙无忌双手抱拳,代替所有人告罪道:“为防殿下心软,吾等半月之前已做准备,实不相瞒,大军就在长安城外的山林之中。”   “哪座山,哪些林?”李世民目光辉闪。   长孙无忌看了众人一眼,随即小心翼翼回答道:“秦岭,终南山,蓝田县那边也有,骊山腹地也有……”   李世民缓缓吐出一口气,语带深意的道:“这四个地方选的很用心,似乎距离世家那些兵马的驻地不远。”   众人一齐跪地告罪,毫无避讳的道:“为防殿下心软,吾等越俎代庖,待到大事成就之后,吾等任由殿下降罪。但是,该做的我能仍旧要做,此次排兵布阵,正要是把世家的兵马一网打尽”   李世民慢慢仰头看着上方,足足良久之后才道:“你们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我这个做首领的又岂能心软。”   陡然他低下头来,看着跪了一地的天策百官,沉声道:“既如此,起誓也。”   满场文武官员,齐齐咬破中指,以血涂抹于脸,大声道:“愿背一身骂名,此事不成就死。”   李世民眼神森寒,缓缓道:“好,不成就死。”   天策诸将告退而去,人人都显得急迫难耐。   这一日,无数飞禽飞出长安,悄然奔向周围传递军令。   当夜,李世民负手站在院中,仰望着月色久久不语,仿佛他要将目光看向皇城的某处,又仿佛仅仅只是欣赏夜色的美景。   皇城之中,最高处的太极殿顶楼。   李渊同样负手背后,皇帝也在仰望夜空,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息,轻轻问道:“时间定了吗?”   这话问的无头无脑,偏偏身后有人回答,却原来是李氏皇族的所有核心竟然都在,只见淮南王李神通缓缓开口道:“定了,就在明日清晨。”   “老大那边准备好了吗?”   “建成已经沐浴更衣,欣然迎接他的死局。”   “唉,老大,老大……”   李渊口中不断呢喃,突然变得老泪纵横,他霍然转头看着众人,语气深寒的道:“你们所有的人,以后都不要忘了老大。你们所有人都要记住,李家的未来是用老大的性命换来的。”   在场所有皇族核心陡然单膝跪地,冲着东宫太子府方向齐齐行礼。   忽然人群之中走出一个青年,竟然是一直被摒弃在机密之外的齐王李元吉,但见这厮走到李渊面前双膝跪地,不知为何猛的满眼流泪,哭泣道:“父皇,儿臣要告别了。明日清晨,儿臣要和大哥一起上路。”   李渊颤抖着伸手,轻轻抚摸李元吉的额头,明明皇帝在不断流泪,然而满脸都是欣喜,道:“你要多谢你的姐夫啊,是他把你打醒了。虽然你的结局还是死,但是死和死是不一样的。以前,你是世家的狗。现在,你是咱们李家的人。”   李元吉重重叩头下去,道:“只希望姐夫能说到做到,只希望他没有把儿臣当傻子哄。他跟我说,他要让儿臣的子嗣后代享受富贵五百年……”   李渊不断抚摸李元吉额头,温声道:“你放心,父皇的眼睛没有瞎,我看人一向很准,你姐夫绝不是心性凉薄的人。”   “那就好!”   李元吉缓缓点头。   猛然这货从地上站起,身上渐渐迸发出强烈战意。   他陡然仰天一声大笑,豪迈道:“穷奢极欲是我,飞扬跋扈是我,一朝被人打醒,方知十八年来浑浑噩噩,明日清晨,愿为李氏的未来而战,纵然身死乱军之中,但却是死得其所。”   他大笑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太极殿的顶楼,夜色深深,传来他傲然赴死的誓言,厉喝道:“姐夫跟我说过,猛将者,虽万千人吾往矣。明日清晨,我要斩杀五百人,杀不足这些人,我不死……”   十几个李氏皇族的核心突然再次下拜,无论长辈还是平辈一齐行礼给他送行。   众人眼中有泪,脸上却饱含欣喜。   李家猛虎,浪子回头也。   虽转眼赴死,然则死于死不同。   那位出身河北的外戚,全家人都要谢谢他。   东宫,太子府。   李建成缓缓跪到地上,以庄重大礼向人参拜,在他身旁,是太子妃郑观音,太子妃同样大礼参拜,和夫君一起跪在地上。   在两人身后,是五个孩子,另外还有两位侧妃,全都面带感激的跪地而拜。   那个被拜之人,赫然也是‘李建成’。   相貌一模一样。   在这个‘李建成’的身后,则是十几位太子府的亲兵首领,他们也被强令站在那里,接受太子一家的大礼拜谢。   李建成看着‘李建成’,然后又看向十几位情同手足的亲兵,突然眼中有泪,仰天而哭道:“诸位,孤对不起你们。”   那个‘李建成’举止呆呆,像个傻子一般只会呵呵的笑。   但是十几位亲兵却同时下跪,满脸豪迈的道:“殿下,吾等能知道您可以活着,甚至能健健康康的活上几十年,这种消息,简直让吾等欣喜欲狂。虽死,无憾。”   其中一个亲兵首领脸色欣然,语带欢喜的道:“末将出身贫寒,然而大婚之时由殿下亲自主持,太子妃娘娘甚至特意给我妻子开脸,让我在岳父家中赚足了面子。末将这辈子,活的已经满足了。今次能为殿下去死,末将说不出的开心。”   李建成泪水纵横。   太子妃郑观音再次拜下,同样流泪道:“为了防止世家察觉,所以太子府在大事之中必须做出最真实的反抗,唯有如此,才能骗过那些人一直抵抗,而在抵抗和厮杀之中,才能灭掉所有的兵马。这一战,我们会有两千个兄弟战死。妾身郑观音,提前给诸位兄弟送别了。只可惜,不能亲自给两千个亲兵兄弟说一声道歉。”   十几位亲兵首领一齐笑道:“虽然需要瞒着亲兵兄弟们,但是他们即便知道了也愿意为殿下战死。何谓亲兵者?殿下之手足也……”   郑观音陡然起身,从桌子上端起一碗酒水,仰头一饮而尽,脆声道:“既然是手足,那就是兄弟,且让我这个当嫂嫂的妇人,给诸位兄弟送上一行。”   十几位亲兵首领同时举碗,饱饮美酒之后哈哈大笑,豪迈道:“能有一位太子妃嫂嫂,吾等即便是九泉之下也可吹嘘了。”   霍然转身,慷慨而去。   虽赴死,心不惧。   自古华夏男儿,从不缺少这种忠贞之士。   死又如何。   郑观音伸手抱住李建成的胳膊,夫妻两人看着亲兵们渐渐消失的背影,忽然郑观音叹息一声,轻轻问道:“夫君,地点定在哪里?”   李建成遥望夜色,缓缓道:“玄武门。” 第162章 这场历史记载是假的   “杀……”   “杀啊,杀!”   一场惊世之战,突然笼罩了天下。   没有错,是整个天下,而不是只有长安。   只不过因为长安乃是帝都,所以杀伐显得尤为酷烈而已。   但是,并不代表着其他地方平静。   历史这东西,有时候记载的并不贴切。   所谓的玄武门事变,后世史书上写的乃是偷袭之战,其实,这怎么可能   世家一系不是傻子,天策府一系全是人精,遍数古往今来的争夺皇权之人,何曾有过仅凭一场偷袭就能胜利的先例。   史书上说,李世民领着几十个将领在玄武门设伏,一箭将李建成射下马来,但是并没有射死,反而被齐王李元吉冲锋而至夺取长弓,差点用弓弦把李世民给勒死当场。   幸亏尉迟敬德骑马来救,李元吉自知不敌夺入皇宫,然后,天策府一方就赢了。   这个史书描写,简直就是放屁。   但凡是明眼之人,都能看出这个记载比小孩子过家家还要可笑。   堂堂一场皇权之争,设伏竟然只用了几十个将领,然后兄弟之间相互射箭,李世民差点被弓弦勒死……   几十个人的争斗,就决定了一个大唐帝国的皇权归属。   果然历史是个小姑娘,任凭胜利者把她打扮的花枝招展,而真正的事实全都掩盖,永永远远消逝在岁月长河之中。   其实玄武门这一场事变,何来几十个人设伏偷袭之说实际乃是争斗的双方殊死搏杀,三四十万大军展开了最为酷烈的杀伐。   赢了的人,才能活着。   输了的人,输掉一切。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万古枯,玄武门事变并不是只有几十个人。   而是,敌我双方赌上家底的惊世之战。   血流漂杵,尸横遍野,战死此次事变的兵卒,数量多到几乎无法统计。   导致中原的实力拦腰折半,所以突厥人才瞅准了机会长驱直入冲到了渭水,然后,大唐签下了耻辱的渭水之盟。   这才是最残酷最真实的一面。   所以无论天策府还是世家,双方为了利益都是罪人。   然而不管再怎么心痛和无奈,历史似乎再一次又重演了。   玄武门事变,双方仍旧是殊死搏杀。   此时长安城中,到处都是战场,天策府由于是暴起发难,所以在大战之初占据了上风,严格来说,确实属于偷袭。   只不过偷袭的并不是几十个将领,而是将领们指挥着潮水一般的大军。   “兄弟们,万千大事,今日而起,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自古征战之事,都要有利益作为诱惑,所以天策府诸将毫不避讳,直接对麾下兵卒们说出了最为怂恿人心的词。   “兄弟们,杀啊,你们是想做一辈子的兵卒,还是要在此战之中封妻荫子,就看你们手中的刀,就看你们手中的刀。杀,杀……”   “冲锋,冲锋,攻破此门,杀掉一切敌人。”   战争是疯狂,内战尤其疯狂。刀兵霍霍之下,无数人倒在血泊之中。   世家一方虽然突遭袭击,然而世家拼凑出来的大军并非烂泥,相反,乃是这个时代的精锐。   殊死搏杀之前,没有后退可言,因为彼此双方都明白,这一战只有一方能活着。   于是,世家一方的将领也在暴吼。   “儿郎们,守卫家族的时刻到了,今次一战,有我无他,若是吾等失败,整个家族都要被人屠戮,反击啊,反击,儿郎们跟着我,杀……”   世家之将,无人躲在后面,反而身先士卒,一往无前的杀进尸山血海。   “守住城门,放箭,放箭,骑兵何在,冲锋,冲锋,对撼天策府的玄甲铁骑,让他们知道天下间并不是只有他们才是英豪。”   仿佛两个庞然巨兽的轰然相撞。   整个长安城到处都是厮杀之声……   不得不说,世家之兵其实比天策府的精兵更为坚韧。   因为,他们要保住自己的一切。   所以,没有一个人选择后退。   经常是天策府的一个兵卒砍倒某个世家之兵,但是世家之兵在临死之前狞笑着冲上来抱着他,然后,刀子恶狠狠的捅进敌人肚子。   同归于尽。   这是长安城中的激战,但是激战不仅仅只有长安。   整个关中各地,乃至靠近京畿的河东道和河南道,以及山南道,拢右道,甚至江南道,淮南道,天策府一系的军队突然发起猛攻,而世家一方的兵马在短短时刻反应过来。   同样也是殊死搏杀。   这场大战竟然比抵抗外敌入侵还要坚决。   因为彼此双方都知道只能有胜利者才能活着。   两派大军,三四十万兵卒,仿佛割草一般躺下,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去。   长安城中,已经展开了巷战,几乎是一个坊一个坊的争夺,几乎是一条街一条街的攻伐。   此时皇宫之中,皇帝李渊站在太极殿的最顶层,周围则是一群李氏皇族的核心,所有人的脸色全都无比紧张。   太极殿乃是长安最高处,可以眺望整个长安的战事,众人耳听着杀声震天,看着潮水一般的大军攻伐,厮杀之酷烈,让人心神震颤。   李渊语带艰涩的道:“世家之兵,果然够狠,这一战之下,竟然无人后退。”   旁边淮南王李神通语带颤抖,面色苍白的道:“上天开眼吧,上天开眼吧,我们李家准备了这么久,这一次千万可不要输……”   是啊,不要输!   这几乎是在场所有李氏皇族的心声。   也就在这时,焦灼的战事终于有了变化,却原来是天策府的一员猛将率兵强攻,终于撕开了世家一系的防守一角……   那正是距离皇宫不远的玄武门。   只要攻破此门,就代表着可以长驱直入的冲上朱雀大街,而朱雀大街的尽头,恰是李建成的太子府。   天策府的人,必须打下太子府,如此,才算胜利。   而世家一方恰恰相反,他们守住太子府才算成功。   因为,他们长久以来的押注都在李建成这个大唐太子的身上。   于是双方又是最为酷烈的厮杀。   几乎是用一换一的方式在拼斗。   天策府那员猛将,赫然正是闻名遐迩的尉迟敬德,此时他已浑身浴血,然而手中的铁鞭上下翻飞。   突然他抽猛子一击,重重砸在对手脑门,而他的对手也不是无名之辈,赫然乃是太子府五大猛将之一的冯立。   冯立虽然被打的几乎脑浆迸裂,但是一时之间竟能强撑着不死,猛然狞笑三声,咆哮厉吼道:“大丈夫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无憾也,尉迟敬德,陪老子一起去死吧。”   真是够悍勇的啊。   此人竟然临死之前从马上飞扑而起,他完全不顾尉迟敬德的铁鞭,挥着刀子要和尉迟敬德同归于尽。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兵卒猛然跳起身来,他用自己的胸膛挡住了冯立的刀锋,而尉迟敬德的铁鞭第二次砸在冯立的头上。   这一次,冯立真的脑浆迸裂。   但是,虎死,威不倒。   他怒眼圆睁,对着尉迟敬德发出惨烈咆哮,道:“尉迟敬德,我输的不甘心。”   尉迟敬德毫不迟疑,又是一击铁鞭砸下。   然后才发出叹息,骑在马上躬身行礼,满脸苦涩的道:“我赢了,可我一辈子都会心怀愧疚。冯立大将军,你不愧是名震天下的猛将,倘若刚才不是我的部曲帮我挡刀,我尉迟敬德真会被你拉着同归于尽也……”   冯立死不瞑目,高大的身躯死而不倒。   不远处的皇宫太极殿上,李渊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喃喃道:“这冯立,是我大唐的悍将。”   淮南王李神通同样满脸痛苦,语带艰涩的道:“今次一战之后,大唐要被打断几十根的脊梁啊。这些猛将,唉,这些猛将……”   在场李氏皇族都觉得心中难受,忽然一起朝着冯立的方向遥遥拱手。   彼此虽然阵营不同,但是冯立毕竟也未大唐立国赫赫战功,这样一位猛将死了,所有人都要为他送行。   固然冯立是出身世家派系,然而并不妨碍李氏皇族敬重这个人。   朱雀大街之上。   尉迟敬德再次躬身一拜,拜完之后猛然眼中一狠,陡然挥动铁鞭,将冯立的脑袋砸成开花。   然后,他仰天厉吼,对着敌方的世家之兵森然吼道:“冯立已死,尔等还不跪地投降”   但是世家之兵毫无溃败之意,反而狞笑着再次举起武器,不发一言,继续厮杀。   尉迟敬德眼中泛起寒光,既然劝降不成那就只有开杀。   他乃天下闻名的猛将,冲杀之时宛如割草一般。   但也就在这时,猛见长街尽头战马狂奔,但见一员猛将狂冲而来,手中森光闪闪的铁槊当空一劈。   霎时间,酷烈杀气弥漫当空。   尉迟敬德瞳孔猛缩,手中铁鞭急急举起格挡,然而一股如山巨力,轰的一声将他撞飞马背。   却见对面的猛将目光森寒,看着砸飞倒地的尉迟敬德,忽然遥遥将铁槊一指,缓缓的道:“尉迟敬德,所有人都说你比本王能打。结果,你连本王一铁槊都接不下。”   这突然出现的一员猛将,正是大唐的齐王李元吉。   后世史书上记载,他在玄武门事变中畏惧尉迟敬德,所以惶惶逃入皇宫,最后还是难逃一死。   然而今日方才知道,尉迟敬德根本接不住他一击。   只一槊,就将尉迟敬德砸飞,并且,受了不小的震击伤。 第163章 李建成死了   然而尉迟敬德也是悍勇,倒地之后几乎是瞬间翻身而起。   虽然他只一下就被打下战马,但是他手持铁鞭无惧无畏,反而送死一般冲锋,显然是要抵挡李元吉。   如果不挡住李元吉,天策府士卒刚刚占据的优势顿时就会翻转。   而此时,世家一系的兵卒看到李元吉到来,更加坚定了殊死搏杀的心,霎时间,整个长街再次杀声震天。   “杀……”   “吼……”   双方士卒,忘死而战。   砰的一声。   尉迟敬德再次被砸飞,这次直接被打的吐血。   李元吉何等猛将,得势之后丝毫不停,手中大槊当空一击,眼看就要把尉迟敬德砸死当场。   但也就在这时,猛见天策府这边占领的长街上也有一匹战马疯狂冲刺而来,马速之快,迅若雷霆,但听一人厉吼出声,咆哮道:“齐王,敢战否?”   李元吉不知为何,砸下去的铁槊猛然一收。   然后,他傲然的停马驻足,放弃了砸死尉迟敬德的打算。   他就那么静静骑在马上,目光之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不屑,不远处的尉迟敬德满嘴苦涩,身为猛将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无视。   可惜苦涩又能如何?齐王乃是实实在在的留了他一条命。   却说那匹战马狂速而来,转眼之间就到了跟前。   猛然马蹄腾空,只用两三个喘息就停下冲刺的势头。   但见马上一个黄脸汉子,手中一对紫金铜锏重重一磕,二话不说,先是躬身给李元吉一礼,郑重道:“山东秦叔宝,见过齐王殿下。”   原来这黄脸汉子正是秦琼,也不知他因为何故竟然自称是山东秦叔宝,既没有自称是天策府的属将,也没有自称是大唐之将。   李元吉仍旧静静骑在马上,一双虎目直直的注视着秦琼,足足良久之后,他才轻轻一笑,仿佛很好奇般问道:“你自称山东秦叔宝?这是要用民间身份和本王对阵的意思吗?”   秦琼长叹一声,道:“今日之事,实属谋反,无论我们的说辞多么大义凛然,然而都改不了为夺私利的谋反之举,秦琼堂堂男儿,心中羞愧欲死,但我深受秦王看重,又有天策府几十个兄弟的前程压在肩头,虽愧疚,但也只能违心一次。”   李元吉缓缓点头,语带敬重的道:“所以你自称是山东秦叔宝,用民间身份向本王挑战……”   然而秦琼已经不再答话,而是猛然举起手中的紫金铜锏,语气缓缓的道:“齐王,听说您很能打。”   李元吉仰天长笑,英雄气概迸发出来。   他突然遥遥直视秦琼,同样语气缓缓的道:“秦叔宝,本王听说你也很能打……”   “杀!”   两人堪称是当世虎将,单论战力几乎就是天下前三,两人同时暴吼一声,电光火石一般撞在一起。   这等猛将的厮杀,招式全是大开大阖,没有任何花俏,纯粹是力量和速度的比拼。   谁的出招更快,谁就能先打到对手。   谁的力道更猛,谁就能一击而成……   砰!   砰!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声重重闷响,秦琼的双手户口开裂,鲜血像是飙飞一般,李元吉口中一咳,显然也是受伤不轻。   两大猛将同时被对手砸飞,并且也是同时跌落自己的战马。   竟然旗鼓相当。   仅仅接战一下,就打的全都失去了再战之力。   猛将之争,就是这么残酷。   偏偏今日之事并不是个单挑的好场合。   但见天策府一方不断攻进朱雀大街,忽然两员大将发现了斜斜躺在地上的李元吉,顿时狂笑出声,风驰电掣一般冲杀过来,道:“李元吉,受死吧。”   李元吉斜躺地上,手中紧紧攥着自己的铁槊。   他仿佛看不见有人杀来,嘴角泛起一抹不屑的淡笑。   虎乃山中之王,落入平阳又如何?   虽被羊欺,然而不低头。   反倒是秦琼目眦欲裂,竟然双手扶着铜锏强撑站起,大吼道:“张亮,段志玄,住手,住手啊……”   原来冲锋而来的正是张亮和段志玄,两员大将仿佛没有听到秦琼的阻拦,只听轰的一声,李元吉的身体被战马撞飞而起。   足足两三个喘息,才重重砸落在长街远处。   秦琼满脸苍白,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他缓缓仰头看天,双目抑制不住流淌两行英雄泪。   他知道,李元吉今日必死无疑。   但是,猛将不应该这种死法。   刚才,李元吉饶恕了尉迟敬德,然而现在,天策府的将领们却趁人之危。   耳听张亮大声厉喝,遍数李元吉的无数罪状,道:“齐王,穷奢极欲,横行长安,民怨沸腾,上苍降罪,吾等杀之……”   秦琼双目呆呆看着天空,滚滚热泪潸然而下,不断道:“上苍降罪?哪里有什么上苍降罪?只不过是为了利益争夺,方才做下这等趁人之危的举动,呵,呵呵,我不该参加的,我不该参加的,这一场事后,我回山东去种田吧,当个农夫,其实挺好。”   但也就在这时,猛听不远处一声暴吼,竟是被撞飞的李元吉强撑站起,双手扶着巨大的铁槊努力挺直了胸膛。   然后,更远处的太子府响起连连暴吼,但见中门忽然大开,无数太子府亲兵疯狂冲出。   再然后,所有人看到了一个面色仁厚的中年人。   那是大唐的太子李建成。   在李建成的身后,赫然是太子妃和两个侧妃,再后面,赫然竟是李元吉的妃子杨氏。   而在几个妇孺之后,则是十一个瑟瑟发抖的孩子。太子府的九个,齐王府的两个。   “哈哈哈,是李建成,李建成终于撑不住了……”   “他的家小全在,李元吉的家小也在,都齐了,都齐了啊。”   “杀!”   天策府这边顿时齐齐暴吼,无论大将还是士卒发疯一般开始冲锋。   “杀!”   太子府那边的亲兵同样齐齐暴吼,领头十几个亲兵首领一脸慷慨赴死的决然。   虽万千人,吾往矣。   此战,没有谁对谁错。   都是各为其主,都只是为了自己这一方能够活着。   最终满足的也许只是天策府那一小撮人的私利……   “吼!”   李元吉暴吼出声,手持铁槊再次冲入战阵,他招式大开大阖,杀人宛如割草,突然张亮和段志玄齐齐逼来,借助战马的优势再次将他撞飞。   又是重重砸落地上。   然而,李元吉再次强撑站起,可惜,这一次他伤势极重。   但是这位大唐的齐王不愧是骁勇之辈,也确实称得上是性格彪悍异于常人,他口中连连吐血,然而放声大笑,猛然再次冲入战阵,狂笑道:“吾乃,大唐李氏皇族,吾乃,李家第三子,吾,李元吉,战神也,今日为了家人一战,虽死但是无憾也……”   很少有人能够明白,李元吉为什么要在最后一次冲锋的时候这般大喊。   他要告诉所有人。   他叫李元吉,他是李家皇族的人。   今日一战,他为李家而战。   他是李家的人……   “杀!”   仿佛整个长街,晴天一声炸雷。   李元吉的铁槊重重砸在一个天策府士卒头上,他自己也被段志玄的战马第三次撞飞。   这一次,终于再也没法站起来再战。   但他双手仍旧死死抓着铁槊,目光凶悍的看着潮水一般涌来的天策府大军,忽然惨烈一笑,吐血大叫道:“吾要斩杀五百人,杀不足,我不死……”   可惜他终究是伤势太重,根本没有再战一次的可能。   他突然转头,遥遥看着太子府那边,这时他的气息已经萎靡,斜斜已在街边一处墙角,陡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嘶声厉吼道:“大哥,小吉儿先走一步了,黄泉路上为鬼雄,我为大哥当先锋。”   轰的一声,霍然起身,手持铁槊似要再次冲锋,然而整个人猛的重重仰倒下去。   天策府诸将大喜,齐齐狂吼道:“李元吉已死,汝等还不投降?”   “李元吉已死,汝等还不投降?”   整个朱雀大街,无数狂喜大喊,其实他们并不能确定李元吉死没死,但是为了打击对手的士气必须这么喊。   因为所有人全都亲眼目睹了李元吉倒下。   虎将不死是不会倒下的……   世家一系的兵卒渐渐落入颓败。   自古两军相争,旗鼓相当才能僵持,一旦有一方陷入颓败,瞬间就会演变成横扫屠杀。   转眼之间,长街肃清。   也就在这时,猛听利箭破空之声,隐约噗嗤一声,似乎有人倒下。   几百个尚在苦苦支撑的太子府亲兵脸色苍白,转头看着太子府门前的‘李建成’躺在地上。   ‘李建成’的胸口插着一支箭。   太子殿下,身亡了。   “啊啊啊啊……”   残存的几百个太子府亲兵目眦欲裂,忽然发疯了一般的向着天策府大军冲锋,这一次的冲锋,已经不能算是厮杀。   而是慷慨赴死。   他们完全是以命换命,转眼之间全都躺在血泊之中,但是,天策府的士卒也被他们杀了上千人。   但见一个亲兵躺在地上吐血,双目之中的活泛正在迅速消失,但他忽然挣扎着坐起,目光温柔的看向城中某个方向,柔柔的道:“阿兰,我先走了。我是太子殿下的亲兵,我不能让殿下在黄泉路上太孤独,我要去帮殿下开路,他永远是我心中的太子……”   他说到这里,口中咳出大量鲜血,但他眼中更加温柔,只是遥遥看着远方,喃喃道:“阿兰啊,你是那样的美丽,别怪我,我先走了。太子殿下亲自给我们主持大婚,让我一个小兵享受到了无数乡邻的羡慕,这种恩情,不得不报……”   这时一个天策府士卒满脸仇恨,挥舞刀子一下将他枭首。   然而当一颗头颅冲天飞起的时候,所有人全都看到这个亲兵脸上温柔的笑,他的双福似乎一直盯着某个方向,他的眼中似乎饱含着浓浓的不舍。   似有柔柔之语,响在所有人心中。   正是这个亲兵临死之前的最后一段话……   “阿兰啊,你是那样的美丽,别怪我,我先走了。太子殿下亲自给我们主持大婚,让我一个小兵享受到了无数乡邻的羡慕,这种恩情,不得不报……”   秦琼长长一叹,上前捡起这颗头颅。 第164章 数万大军,顾天涯凌空而至   不远处的太子府门前,郑观音泪流满面。   这位大唐的太子妃躬身下拜,遥遥的道:“好兄弟,且去吧!嫂嫂郑观音,祝你们黄泉路上做鬼雄,下辈子,莫要投生太子府……”   长街另一侧,马蹄声响起。   大事已定,天策府终于赢得了一切。   几十个天策府文官疾驰而来,他们明显在强行压制心中激动,忽然有人伸手指着太子府,大声道:“太子不修德行,合该今日一死,又有太子府眷,平日横行长安,欺压良善,罪大恶极,该杀……”   自古皇权之争,这一步仿佛是惯例。   失败的人,全家都得死绝。   而且还要背着骂名去死。   太子妃郑观音缓缓从地上站起,一张雍容华贵的脸庞尽是孤傲,突然仰天冷笑,大声而斥道:“吾夫,宅心仁厚,天下百姓,受益良多,公道自在人心,任凭尔等来杀。太子府满门妇孺,岂惧怕刀兵加身尔?汝等乱臣贼子,终究逃不过史书……”   “杀!”   几十个文官满脸怒意,厉吼着催促天策府士卒开杀。   大军缓缓逼近孤零零的太子府。   十一个孩子瑟瑟发抖抱在一起……   眼看就要灭绝敌方的家小,天策府这边人人满心激动,仿佛已经看到功成名就,仿佛已经看到了傲立朝堂。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时忽听一声叹息响起,突然不远处的某个屋顶,有个少女凌空而下。   那个少女是扶着一个青年凌空而下的。   两人就仿佛从天而降的仙人一般……   落脚之处,恰是太子府的门前。   此时潮水一般的大军不断逼近,然而一男一女傲然立在门前,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是看那架势竟然想要挡住无数的兵。   天策府众人脸色一变,长孙无忌猛然踏前两步,问道:“顾天涯,你此举何意?”   但是顾天涯恍若未闻,只是缓缓踱步走上太子府的台阶,然后,他长身而立,对着十一个孩子温声笑道:“孩子们乖,都站到姑父的身后来……”   这等举动,顿时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长孙无忌面色铁青,厉声喝道:“顾天涯,斩草除根的道理你应该懂。今日之事,没有对错,但我天策府将士尸骨未寒,不能留下一个隐患活在人间。”   顾天涯仍是不理会他,反而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孩子们的额头,再次温声道:“孩子们乖,姑父带你们去河北……”   天策府这边的文官勃然大怒,长孙无忌反而面色变得平静下来。   这人缓缓走上前来,几乎就要走到太子府的门前,他仰头看着站在台阶上的顾天涯,叹口气道:“你应该明白,你如果非要如此的话出不了长安城。自古大利之争,没有心软可言,太子我们能杀,平阳公主我们也不畏惧。哪怕河北道的二十万娘子军都成为我们的敌人,但是我们仍旧要坚持下去……至于原因,我想你应该明白,斩草,要除根……”   顾天涯终于有所反应,站在台阶上俯视着长孙无忌,突然淡淡一笑,道:“我这次来,并非仗着我妻子。我之所以护着这些孩子,只因为我是他们的姑父。”   “你护不住他们!”   “你们杀不了孩子……”   “既然如此,无法达成默契了。”   “呵呵,你们可以试试硬来。”   “虽不愿,但必须,所以,正要硬来,顾天涯,对不起了。刀兵无眼,身死莫怪……”   长孙无忌突然飞速后退,后退的同时口中大声厉喝,仿佛咆哮般道:“杀。”   无数天策府士卒齐齐举起兵器,显然下一刻就要冲着太子府发动了冲击。   但也就在这时,猛听长街尽头蹄声隆隆,但见五百骑兵浑身罩在铁甲之下,就连战马也穿着从未见过的特殊战甲,横冲直撞,人仰马翻,仿佛一道利剑,直插太子府门前。   有铁骑出现,天策府这边顿时也有玄甲铁骑迎上,哪知这突然出现的五百铁骑像是疯子,竟然丝毫不管不顾玄甲铁骑砍来的刀兵,只是不断狂冲,疾驰如同闪电。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所有的武器竟然砍不透他们的铁甲。   战马的铁甲同样砍不透。   这才应该叫做铁骑。   天策府诸将面色发寒,一众文官更是满脸震撼,然而只是眨眼之间,五百铁骑已经冲至,直接横在太子府门前,仿佛铁桶一般护了个水泄不通。   长孙无忌仿佛喉咙里堵着一块铅,足足良久之后才艰难开口,道:“这种铁骑……”   顾天涯遥遥看着天策府众人,淡淡道:“这种铁骑,我有三千。”   长孙无忌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就算你有三千个这种铁骑,但是也冲不出天策府的十数万大军。”   嫦娥突然踏前一步,风华绝代的俏脸一片悠然,慢悠悠的道:“谁敢阻止我哥哥,我就杀他一个血流成河。天策府的将领很多吗?不知道能不能让我杀足一个时辰。”   所有人面色苍白。   尤其是那些武将。   他们在梁国战事之中,见识过这个少女的厉害,连李元吉那种人物,都被这个少女一巴掌拍到地上。   这少女如果开杀,就算是几十万大军也拦不住她。   她要是杀足一个时辰,恐怕整个天策府再也没有活着的将领。   长孙无忌满脸悲愤起来,突然大吼道:“顾天涯,你真要一心这般吗?别逼我们,天策府并不想和娘子军为敌……你应该明白,今日死的人已经太多了,倘若再掀起一场大战,大唐未必能保住中原之地。你妹妹若是杀光了所有的将领,整个中原汉家的江山谁来守卫?”   可惜顾天涯面色古井无波,淡只是淡反问道:“所以你认为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让我放手?”   长孙无忌痛苦的闭上眼睛,道:“我们也知道,我们是错的。可是,不得不这么做,你乃聪慧绝顶之人,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忽然他睁开眼睛,郑重拱手行礼,道:“顾天涯,但求成全。”   “哈哈哈哈!”   顾天涯一声长笑,突然伸手牵起一个孩子的手,然后看向其他的孩子,温声道:“孩子们,跟着姑父走。”   缓缓走下台阶,傲视潮水一般的大军如无物。   天策府众人满脸暴怒,几次想要下令大军攻击,但是一直等到顾天涯走下台阶,竟然还是无人胆敢开口。   于是,顾天涯继续牵着孩子们往前走。   于是,所到之处的天策府兵卒下意识让开一条路。   从太子府的门前,到长安城的玄武门,明明朱雀大街上有着数万大军,然而顾天涯走的那般昂然无惧……   五百铁之中有人翻身下马,将‘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尸首抬到马上,天策府众人迟疑着想要阻拦,最终叹口气选择了放弃。   连斩草除根都没能做到,留下两具尸体又有什么意义。   况且,那毕竟是李氏皇族的人,终归,是要给些死后的颜面的。   当顾天涯一行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带长街尽头之时,长孙无忌等人像是终于按捺不住,几十个文官突然一起开口,齐齐怒喝道:“今日之后,就算还了你当初的债。五阳县里那些流民的事,从此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长街尽头,顾天涯停脚驻足,他转头遥遥回望,脸上现出一抹意味深长,淡淡笑道:“诸位,就此别过了。他日再见之时,也许已经末路,可惜你们还不知道,我从来就不想来这个长安城,权力下的人心,终究是黑的发臭……”   天策府众人齐齐变色。   他们所有人都被骂了……   这一日,玄武门事变。   顾天涯率领五百铁骑,长驱直入进长安,带走十一个孩子,带走了一群王妃。   离开之时,数万大军敢怒不敢言,让出一条道路,闲庭信步而行。   这座长安城,他没兴趣留下……   有些人,他看着感觉恶心。   我该回家种田了。   “随便你们怎么争,别来惹我就行。”   当日傍晚,长安城东。   几辆马车缓缓行驶,四周护卫着五百铁骑,一路之上,并无阻拦,所以赶路的速度颇快,仅仅两个时辰已经出了长安地界。   再往前走,就是河东道,越过河东道,就是河北道,顾天涯终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其实他今日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仅仅长安城中,就有天策府的数万大军,而他只有五百铁骑,真要打起来绝对冲不出来。   就算嫦娥能够在万军之中斩杀大将,可是嫦娥无法在短时之间杀掉几万大军,所以,那很可能是另外一种结局。   幸好天策府那些人怕了。   人在大利即将到手的时候,都会怕死。   马车不断行驶,渐渐进了蓝田县,忽然顾天涯像是心有所感,忍不住回头眺望一个方向,暮色沉沉之间,似乎远处有一人一骑,似在遥遥送别,又似是不舍他们离去。   顾天涯突然展颜而笑,朝着那远处的人影挥了挥手,悠悠而语道:“李二哥,别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事。当你变成另一个人的时候,多想想我在某一个夜晚带你去看了一个吐血呕粮的母亲……”   极远处,那道人影打马而回。   隐约间,像是郑重点了点头。 第165章 有些人终于登上历史大舞台   “输了啊!”   长长的叹息,仿佛打断脊梁的老狗在呻吟,夜色沉沉,一群人躲在黑暗之中。   四周漆黑一片,但是其实不能称之为夜色,因为此时乃是黎明之前,只不过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那一段时间。   这是皇宫城墙的一角,雄伟的建筑仿佛巨兽,不远处的皇宫大门,有灯笼高高悬挂,那里灯火通明,不似这里漆黑一片。   但是不知为何,世家一群官员不愿去皇宫门口。   他们全都躲在漆黑的角落,面色阴沉的等候着宫门开启。   以前,他们绝不是如此。   比如就在昨日之前,世家官员上朝之时昂首挺胸,喜欢矗立在宫门之前等候,到处都是他们悠然闲谈的声音。   然而仅仅一日一夜过去,仿佛天和地全都变了样子。   “输了啊……”   墙根深处,再次响起叹息。   竟是王硅盘膝而坐,面色沉沉带着暮气。   似乎在一夜之间,他老了几十岁。   咚咚咚!   皇宫里传来催晨鼓。   这是惯例的鼓声,告诉整个长安城一日之晨即将到来,鼓声九响之后,皇宫的正门就会打开。   那时候,是百官进入的时刻。   王硅忽然缓缓起身,然而身子一阵趔趄,他努力扶着宫墙站稳,脸上渐渐现出决断之色。   “诸位,世家倒不了。”   身为当世门阀的首领,他必须要给所有的世家官员打气,否则再这么暮气沉沉下去,世家真有可能成为被打断脊梁的老狗。   他缓缓扫视在场之人,发现许多面孔已经不见,而少了的那些人,昨日已经战死城中,那全是世家的精英啊,全是能征善战的猛将。   王硅努力抑制住心底的悲痛,咬紧牙关让自己脸色看起来平和。   但他目光忍不住又扫视一遍,心底不断闪过一个一个名字。   翊卫率骠骑大将军,冯立,战死街头。   太子卫率大将军,谢叔方,血染白虎门。   长安左卫率大将军,韦廷,身中一百多箭,临死之时犹然不倒,怒目圆睁发出最后一声咆哮。   他死的时候已经战至无兵无卒,然而仍旧持枪而立的坚守着明德门。   还有大将丁节,身体被乱刀砍成一堆肉,他斩杀了天策府的数员猛将,头颅被挂在了所守之门用来震慑……   一个一个名字,一场一场事迹,王硅努力保持平静,眼中渐渐现出果决。   “诸位,世家倒不了。”   他再次出声,声音带着无比的坚定,大声道:“昨日一战,我们输了,但是输的只是军力,并没有输掉其它。世家能够传承千载,底蕴并不是靠着武力,我们掌握着天下九成的读书人,我们掌控着古往今来的书籍。若是世家倒了,整个中原就会出现学识上的断层,所以,我们倒不了。”   他目光扫视众人,语气渐渐变得铿锵,又道:“天下一罐蜜,世家酿八成,曾经河北的那个顾天涯抨击我们吸民血髓,但是他也不得不亲口承认整个中原的财富是我们创造,世家,经营着无数产业,世家,养活了无数的百姓。而这些,是一个民族的根本!我们的骨头确实软,我们的心中确实没有国,但是,顾天涯曾说我们确实是中原的脊梁……”   这时忽听一人叹息,正是崔公仰天而叹,语带自嘲的道:“顾天涯说我们是中原的脊梁,但他并没有说我们是民族的脊梁。”   说着看向众人,苦笑又道:“这两种脊梁不一样,所谓的中原脊梁只是因为我们攥着大笔财富。能够经营产业,养活一些百姓……所以,他说的‘脊梁’之词并不是赞誉我们。”   “但这已经足够了。”   王硅大声而辩,道:“连顾天涯都说,我们手中的巨大财富乃是整个中原的脊梁。这是各家各族的祖祖辈辈几百年上千年积攒,不是靠着一场刀兵就能被人夺去的。就算我们拱手让人来夺,别人不经过三五十年的时间也夺不干净。况且,吾等会心甘情愿让人夺吗?顾天涯的‘脊梁之词’虽然不是赞誉,但是他却说出了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那就是,中原离不开世家!”   这一次的打气,借助了顾天涯的名头。   由于昨日顾天涯的强硬表现,直接在天策府的大军包围之中强行带走太子府‘遗孤’,所以名声在一夜之间大震,隐约已有扶摇冲天的架势。   连顾天涯都说他们是中原的脊梁,显然他们真的是中原不可或缺的脊梁。   在场的时间官员渐渐重拾坚定,内心里的彷徨和惊恐慢慢消散而去。   王硅不愧是一代门阀之主,用顾天涯的名头让世家之人重拾了信心。   他突然看向皇宫大门,沉声道:“朝堂上,我们仍旧是最大的声音,地方上,我们有着九成之多的官员。昨日一战我们输了,但也只是输了。又能如何?谁能把我们怎样?”   确实没人能把世家怎样。   至少这时节还没人能怎样。   如果大唐想要继续存在,离不开无数世家官员的治理地方,如果大唐不想一蹶不振,那就不能把所有的世家全都杀光。   虽然世家在昨日一战之中失去了兵。   但是世家真正屹立不倒的原因并不是兵。   而是庞大无匹的学识传承,是天下九成以上读书人的底蕴,这些底蕴传承千载,已经形成了庞大的体系,即便任凭别人来夺,三五十年也不会被人夺去。   咚咚咚!   远处忽然响起马蹄声。   除了马蹄之声,还有车轮压过地面的响动,但见夜色沉沉之间,另一股势力缓缓登场。   那是天策府的文臣武将,他们也来参加今日的早朝了。   在场的世家官员遥遥看着那边,人人脸上的神情都变得难看,脸色还只是难看而已,眼中的仇恨已经浓重到化解不开。   “诸位,莫要把仇恨放在脸上……”   王硅突然出声,带着深深暗示,道:“虽然彼此血海深仇,但是表面上咱们要笑,不但不仇恨,反而要上前恭喜。恭喜他们这些人,从此成为了新贵。”   有个世家官员实在忍耐不住,陡然咬牙切齿的道:“在昨日之前,他们还只是一群宵小,然而现在却耀武扬威,不经朝堂点选竟然前来上朝。小人一朝得志,跋扈入木三分。杀我族中多少男儿,此仇不共戴天岂能笑脸相迎,我的仇恨,就要刻在脸上……”   王硅冷冷看他一眼,厉喝斥责道:“若你一直抱有这个想法,老夫会把你从朝堂上赶出去。”   那人倒也是个有骨气的,闻言冷笑反击道:“你王公身为太原王氏的族长,自身未必能保证还待在朝堂。”   这话极为攻心,按说王硅应该暴怒,哪知王硅轻叹一声,点点头道:“不错,老夫确实自身不保。”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但是,老夫仍旧要呵斥你。你必须灭掉心中的想法,脸上绝不能时时刻刻带着恨意。”   那人遥遥看着不断接近的天策府众人,眼中的杀意几乎浓重化解不开,再次咬牙切齿的道:“我偏要把恨意让他们看的一清二楚。”   这次王硅终于大怒,恨铁不成钢的道:“那就别怪老夫心狠,动用力量先把你驱离朝堂。”   哪知也就在这时,忽听崔公缓缓一叹,道:“留着他在朝堂,也许会更好一些。”   王硅微微一怔。   却见崔公同样遥看着不断接近的天策府之人,语带肃穆的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此事我们明白,对方那些人也明白。方才王硅贤弟说要对他们笑,这很对,但是咱们不能所有人都对他们笑,得有一部分人保持恨意,时时刻刻让对方看到……”   说着看向王硅,意味深长又道:“做人不可八面玲珑,否则很容易丧失心志,做人应该六面玲珑,另外两面则是带刺,这样才能进退自如,并且保住自己的心志不失。”   这番话实乃富有哲理之言。   做人不能八面玲珑,必须要两面带着刺,如果一直八面玲珑,渐渐就会失去与人相争的底气。   王硅脱口而出道:“但是这样会让对方心怀警惕,暗中下手对付保持恨意的人。”   说着看向刚才那位世家官员,语带温和的道:“老夫其实并不怪你,老夫呵斥你是怕你这样下去会出事。”   那人沉默不言。   崔公仍旧看着不断接近的天策府车马,悠悠又道:“咱们有一部分人保持恨意,对方若想出手咱们就保这些人,此乃世家擅长的争斗之道,恰可以保住世家的意志不失,王硅贤弟,你认为老夫的想法如何?”   王硅持续良久,终于郑重点头道:“崔公目光深远,老夫自愧不如。”   崔公悠然而笑,无论脸上还是眼中丝毫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昨日世家一战之输死了那么多人,但却无法让他心中产生一丁点的波澜。   他只是遥遥看着天策府的车马接近,忽然笑呵呵的道:“时辰差不多了,大家一起上朝去吧。”   这是玄武门事变之后的第一场早朝。   早朝之上必然会发生一些事。   有些人终于要登上历史的大舞台了。 第166章 胜利之后,就是瓜分果实   大利之争,自古皆有,天策府之人渴盼了这么久,终于迎来了瓜分胜利果实的时刻。   有些决策和变故,很可能会影响今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比如,天策府这些人要开始掌权了。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徐世蹟,李靖,程咬金,秦琼……   一个个名字,虽然早已响彻天下,然而以前只是天策府中人,今后则是举足轻重的朝堂大佬。   玄武门事变之后的第一场早朝,又该是怎样的一个风起云涌?   而在此时,关陇之北。   顾天涯长长伸了一个拦腰,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露水。   他目光回望关中方向,突然悠悠吐出一道气息,语带深意的道:“早朝应该开始了吧,就不知道今天会是何等有趣的一个排座位争果子场景……”   不远处的临时宿营地,响起士卒们收拾行囊的声音,随即听到车轮碾地之声,他们这支队伍歇息一夜之后继续启程。   此时天色仍旧未亮,昏暗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叹息,语气隐约带着萧索的道:“昨日死了很多人。”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是啊,死了很多人。”   暗中那人又叹息一声,苦涩的道:“这一战之惨,中原的实力拦腰折断。也不知,能不能挺住接来下的大危之局……”   顾天涯看向声音传来之处,良久之后才出声劝慰,道:“大哥,你已经死了,死人,不该再忧国忧民,你累了这么多年,安安心心的享受生活不好么?”   “是啊,我已经死了!”   暗中那人第三次叹息,随后则是一阵沉默,忽然脚步声慢慢远去,只听那人语带低沉的道:“我去看看三弟,希望他能挺过这一遭。”   顾天涯遥遥看着他的背影,终究不忍心看到他的消沉,忍不住道:“大哥放心就是,老三死不了的。咱们缺一员猛将,他哪能就这么死了。天下那么大,土地那多,他以前做了那么多的恶事,得用一辈子的赎罪来偿还。就让他征战一生,替咱们汉家多打一些土地做惩罚……”   远处沉默无声,良久之后才有动静,只听那个温和仁厚的声音遥遥传来,语带欣慰的道:“经过昨日一战,老三是个好孩子。”   顾天涯点了点头,笑着赞扬道:“确实是个好孩子,而且有霸王之勇。”   “妹夫,你以后不要再殴打他了。”   “大哥说哪里话,我哪能打的过他……”   “我是说你不准再仗着你妹妹的武力殴打老三。”   “那他以后再犯错呢?”   “我来罚。”   “行!我听大哥的。”   顾天涯脆声答应下来,想了一想举步也朝那边走去。那个敦厚之人正是李建成,兄弟两个走到一辆马车旁边。   这架马车之上,齐王妃子杨氏掀开车帘,躬身下拜道:“大哥,姐夫。”   突然眼圈通红,垂泪哭泣道:“夫君他昨夜说了一夜胡话,一直大喊大叫着杀杀杀。”   顾天涯朝着车厢里看了一眼,问道:“还发烧吗?如果发烧的话有些不妙”   杨氏连忙摇头,满脸紧张的道:“不发烧,不发烧,就是一直说胡话,可惜总也醒不过来。姐夫,他没事吧?”   顾天涯呵呵而笑,道:“放心吧,没发烧就是挺过来了,剩下的就是慢慢修养,让他断掉的肋骨慢慢长回去。”   杨氏再次拜下,满脸感激的道:“姐夫真是神人。”   顾天涯连忙摆手,笑道:“这可不是我的本事,是我妹妹的手段。杨氏弟媳,你莫要动不动下跪,咱们家人之间,岂可如此拘谨。”   哪知杨氏仍旧拜在那里,俏脸肃重的道:“不管如何,我家夫君活于您手,昨天的时候,我看到他力战而竭,当他仰天而倒的那一刻,我以为整个天空都塌了。”   顾天涯叹了口气,道:“他曾是世家派系里面旗帜一般的人物,昨日一战所有的世家之兵全都盯着他,所以他必须战至最后一刻,才能拉着那些人去死……”   说到这里陡然说不下去,脸色愧疚的道:“我怎么突然变成这般心狠?”   杨氏怔了一怔,连忙道:“姐夫您宅心仁厚,乃是天下少有的好人。”   顾天涯苦笑摇头,冲她摆了摆手,语带萧索的道:“你不懂,你不懂……”   似乎情绪变得很差,转身离开了马车旁边。   李建成看了一眼杨氏,温声嘱咐道:“你好好照顾元吉,有变化随时喊人。”   杨氏连忙答应,恭敬给李建成行了一礼。   行礼之后面带迟疑,遥遥望着顾天涯离去的背影,小声提醒道:“大哥你看到没有,三姐夫的心情似乎突然变得很不好。”   李建成点了点头,道:“像他这种人,都会这样的。他不是突然变得心情不好,他昨天的时候心情就不好。死了那么多人,他能开心才是怪事。虽然死的世家兵卒居多,但是在他眼里都是一条条人命。”   杨氏小声又道:“三姐夫和您一样仁厚。”   李建成不置可否,只是道:“我去开解开解他。”   转身朝着顾天涯离开的方向追去。   片刻之后,兄弟二人各自骑着一匹马,身后是五百铁骑,护卫车队继续赶路。   李建成看了看顾天涯的面色,突然温声问道:“怎么?心里窝着火?”   顾天涯没有答话,骑着马慢慢的行走。   李建成叹了口气,道:“十几万条人命,割草一般没了,这种酷烈之事,确实让人难以承受,虽然死的都是世家之兵,但是死的都是华夏之民。严格来说,我们是自相残杀,此事,大罪过啊……”   顾天涯终于有了反应,低声道:“那些士卒都有父母,那些士卒都有妻儿。死的时候是谁家的儿?死的时候又是哪些妇孺的夫?”   李建成缓缓点头,满脸愧疚的道:“我们李家有大罪。”   哪知顾天涯缓缓摇头,忽然面带诚恳看着李建成,道:“我并不是伤感此战,也不是因为看到士卒的战死而难受。因为我知道这件事不得不做,如果不做大唐就无法稳固。”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当初为了争夺天下,李家借了世家太多的债务,倘若真的按照约定进行偿还,整个天下的百姓都要陷入水深火热,原因很简单,债务太庞大了,即使掏空李家也偿还不起,如果非要还的话只能加赋于民……”   李建成仰头看天,喃喃道:“是啊,加赋于民。”   顾天涯也仰头看天,同样喃喃的道:“而且是如山如岳一般沉重的巨税。”   真要那么做,老百姓必然承受不起,到时候各地揭竿而起,刚刚建立的大唐绝对会被推翻。   江山丢了只是其一,最主要的是整个中原又会陷入动乱。   那样死的人更多,绝不是昨日一战的十几万兵卒,那将会是百万级别的死亡,很可能到处都是尸横遍野。   一场局部灾荒就能让百姓流离失所。   导致易子而食的惨剧发生。   如果是整个中原大地一起动乱,那种危害程度可不是一场局部灾荒能比的。   所以自古至今无数的有识之士都有一个清晰认识,并且因为这个认识而变得心肠足够狠辣,那就是,可以死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兵,但是绝不能让天下演变成动荡之局。   因为那会死上几百万上千万的民。   前朝大隋之时,最鼎盛的时候拥有五千万人口,然而仅仅二十年的动荡,整个中原只剩下不到200万户,虽然有着因为战争导致统计缺失的缘故,但是再怎么统计缺失也不会缺到百万级数。   所以,唐初的总人口顶多也就两千万。   从5000万人,到2000万人,仅仅二十年动荡,死了3000万之多。   这个数字太恐怖了。   昨日一战的十几万死伤,和这个数字比起来太小儿科。   顾天涯继续仰望天空,道:“李家若是还债,就得加赋于民,既然世家的债务难以偿还,只能做出这种不用偿还的狠事,这个道理我懂,所以我并不是因为此事伤感。”   李建成静静听他诉述,好半天后才缓缓出声,温和的道:“是因为看到天策府那些人昨日的举动吗?”   顾天涯面色阴沉,点头道:“那些丑恶嘴脸,急不可待的想要拿到胜利果实,赫然又是一个一个世家的雏形,总有一天也会变成吸民血髓的虫蠹。”   李建成叹了口气,道:“自古至今,任何王朝,此事在所难免,只能以新换旧。比如我李家这次的筹谋,就是因为旧的门阀已经危害到了天下稳固,所以才不得不设计一场,扶持新的势力与旧相争,这样新旧交替一番,才能保住中原稳固三百年。”   顾天涯冷冷的道:“三百年后,屠龙者变成恶龙。”   李建成遥望长安方向,轻轻吐出一口气道:“那时候,会有新的一场杀伐进行替换。”   顾天涯忍不住道:“可是那时候的大唐也完了。”   李建成温厚而笑,道:“江山从无万万年,能保住三百年太平已经足够了,只盼我李氏后人能够仁厚,让这三百年里的百姓过的好一些。”   顾天涯目光闪动几下,突然道:“也许,江山可以万万年。”   李建成缓缓摇头,道:“天下利益只有那么多,而享受利益的家族随着时间推移会越来越大,三百年之后,利益已经不够分了。这也就是王朝无法长久的原因,因为中原的土地不足以支撑万万年,最多只能支持三百年太平,利益不够分的时候必然分崩离析。”   哪知顾天涯仍旧坚持己见,道:“也许,江山真的可以万万年。”   李建成像是怔住,忽然大有深意的看他一眼,模棱两可的道:“除非有数之不尽的土地,创造出数之不尽的财富……妹夫你跟我说实话,这种可能会有吗?”   顾天涯‘哈哈’两声,顾左右而言它起来,他转头遥望长安方向,转移话题道:“早朝应该开始了。”   李建成并不追问刚才的问题,反而也转头遥望长安方向,点点头道:“是啊,早朝要开始了。”   这是玄武门事变之后的第一场朝会。   兄弟二人都知道朝会上将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   分果子,排座位,也许不用多久,那些胜利者的名字就会传遍天下了吧。   只不知,会有多少国公。   又不知,会有多大封赏。   想必,屠龙者之间也会出现各种利益纠葛。那时候,肯定会有更加有趣的事情发生……   兄弟二人遥看长安方向半天,忽然一起转回头来放声大笑,道:“咱们且做壁上观,静看长安风云起。”   五百铁骑,护着几辆马车缓缓而行。   河北道,回家种田。 第167章 顾家虎宝宝,生来做国公2合1   朝堂之上,要有封赏。   这是胜利者摘取果实的时刻。   但是天策府众人想要封赏之前,先得把李世民这块牌子顶起来,这就好像后世在公司里上班的人,企业的盘子一旦大了也会蝇营狗苟,肯定有派系,肯定有争斗,争斗是为了什么呢?说白了都是为了利益。   比如企业里某一派员工占了上风,那么肯定又想加薪又想升职,可是,不能直接提出来。   必须先把部门经理推起来,让部门经理升职成为更高层,等到老大的权力增加后,并且薪水也跟着上升,这时候大家才好图穷匕见,顺理成章的跟着捞好处。   天策府众人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无论谁想获得渴盼的利益,都得先把李世民这块牌子顶在前头,自古从龙之功,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拼命,所求为何?不就是这个吗……   此时朝堂之上,开始宣读第一份圣旨。   唐初之时的圣旨,尚没有后面朝代那般不要脸,开头根本不会写什么‘奉天承运’,直接就是干巴巴的一个‘勅命’。   又因为圣旨要通过门下省传布天下,所以在圣旨的开头处会有‘门下’两个字。   “勅命,门下,今有秦王李世民,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   这种封赏类型的圣旨,第一段基本都是夸赞的话,可以理解为吹牛逼,其实写的东西看不看都一样。   真正重要的是接下来一些话。   天策府众人强忍激动,摒气凝息的听着圣旨继续诵读。   “……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终于成了!   天策府几十号人心潮涌动,脸上现出按捺不住的狂喜。   这一份圣旨,并不是李渊的传位诏书,而是把李世民封为皇太子,从此正式成为大唐江山的合法继承人。注:历史上也是如此,玄武门事变之后李世民并没有立刻当皇帝,而是当了一段时间太子,然后才接受李渊的禅让。   当然了,谁都知道这只是走个过场。   实际上李世民已经大权独揽。   因为圣旨最后一段话写的很明白。   “朕疾患固久,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兹命皇太子持玺升太极殿,分理诸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子决之。”   这段话很容易理解,就是说李渊自认身体有病,干不了太操劳的工作,所以让李世民这个皇太子帮忙。   从此以后,大唐所有的事情都由李世民说了算。   谁都知道这是借口。   但是不妨碍李世民大权独揽。   除了还没有坐上龙椅,其它都和皇帝一模一样。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武德七年八月。”   第一份圣旨的诵读自此完结。   此时整个朝堂,矗立着几百个官员,世家一系的官员强忍怒气,天策府一系则是皆大欢喜,突然一起行礼唱喏,大声道:“吾等拜见大唐皇太子。”   李世民静静站在朝班的最上首,一张平静的脸庞看不出是喜是怒,不远处的龙椅之上,李渊同样面色古井无波,父子两人看着百官朝拜,眼中隐约都闪过一缕冷意。   唯有李家之人才明白,天策府这些人想要的是什么。   他们明着是想李世民当皇帝,实则是想要那份从龙之功……   所以,李渊很快让人诵读第二份圣旨。   “封,长孙无忌,赵国公,食邑三千户,从一品……”   “封,房玄龄,梁国公,食邑三千户,从一品……”   “封,杜如晦,濑国公,食邑三千户,从一品……”   “封,高士廉,申国公,食邑三千户,从一品……”   “……”   一个一个名字念出,赫然全是国公之位,这还只是文臣,转眼之间已经封了七八个。   紧跟着就是武将。   开国国公,鄂,尉迟敬德。   开国国公,卫,李靖。   开国国公,宿,程咬金。   开国国公,褒,段志玄。   开国国公,夔,刘弘基。   开国国公,谯,柴绍。   开国国公,郧,张亮。   又是一个一个名字念出,这次封的国公更多,并且全都是开国国公的封赐,属于同等封爵之中见人大一级的品秩。   武将们城府比不上文臣,基本上个个都是难掩激动,将军百战死,博取万户侯,大家拼命了这么久,终于算是得到了想要的利益。   至此,天策府众人瓜分胜利果实完毕。   但是谁也没想到,李渊又拿出一份圣旨,慢悠悠的道:“朕,还有一份封赏。”   众人都是一愕,随即好奇起来。   尤其天策府诸人,更是难掩激动,大家只以为李渊还有更大的封赏,许多武将忍不住变得喘息粗重。   哪知内侍打开那份圣旨之后,只念了一句就让所有人呆立当场,无论天策府众人还是世家一系的官员,大家全都不知道圣旨里写的名字是谁。   “封,虎宝宝,檀州公,采一万户,食实邑一万。爵位世袭罔替,传承百代不削,大唐不灭,与国同休……”   嘶!   满场倒抽凉气的声响。   这个封赏实在太惊人了,超过了普通王爵的位格。   虽是国公之位,直接挂名檀州,这是以一州之域作为封地,完全盖过了天策府诸人的封爵。   刚才众人所封国公,仅仅只是挂了个古字地名,但是并没有给予封地,食邑也只有三千户。   并且这个食邑乃是虚的,纯粹是加个名头好听而已。   可是这个虎宝宝的国公位不同,光是封地就有一州之域,不但有真实的封地,而且还有食邑一万户,圣旨里写的很清楚,这一万户乃是实食邑,这可不是虚封,而是实打实的一万户人。   这还只是封地和食邑。   关键是后面的一项封赏。   爵位世袭罔替,传承百代不削,只要大唐不灭,那就与国同休。   满朝文武百官,无不震撼当场,尤其是天策府众人,此时更是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们刚刚摘取了胜利果实,正在为自己的封爵而狂喜,哪知突然发现,自己的封赏跟别人比起来提鞋都不配……   世上之事最怕对比,一旦对比就会感觉不满。   但见长孙无忌缓缓走出,拱手朝着李渊微微行礼,故作好奇问道:“敢问陛下,这位虎宝宝是谁?不知建立何等功勋,竟能被陛下如此厚赏。”   李渊面色淡淡,似乎充耳不闻,只是眼中一抹冷意,隐约还有一些嘲讽。   长孙无忌心中一凛,忽然郑重弯腰下去,这次他行礼极其庄重,恭恭敬敬没有任何纰漏。   他行礼之后再也不问刚才的封赏,而是轻叹一声慢慢回退到朝班之中。   显然他已经明白了这份封赏的含义。   但是武将们明显没有想通,眼见七八个人齐齐站出身来,分明是想仗着玄武门大胜之威,准备问一问这个古怪封赏的主人是谁。   哪知也就在此时,终于听到一直寂静无声的李世民开口,缓缓道:“任何人,不准攀比这份封赏……”   语气很坚决,甚至带冷意。   武将们登时驻足,几乎想也不想就退回原地,虽然他们心中还是不解,但是没人敢再表现出不服。   李渊突然从龙椅上站起,目光扫视整个太极殿的朝臣,足足良久之后,这位大唐的开国皇帝叹息出声,语带深意的道:“朕累了,想歇歇……”   忽然目光看向李世民,微微点头示意道:“二郎,你好好干。如今你已经是太子,自应当子承父业。”   这话一语双关,谁都听出其中深意。   一朝天子一朝臣,属于李世民的时代来临了。   世家一些的官员们心中悲凉,隐约生出一股英雄末路的落寞,而天策府众人则是心潮澎湃,他们已经急不可耐的想要执掌权柄。   李渊霍然转身,龙行虎步而去,朝堂上的那位内侍高声而喊,语带悲愤的道:“陛下退朝,百官自去。”   数声高喝之后,李渊身影渐渐消失,这时李世民方才转身,面色平静的走出太极大殿。   他也走了。   自始至终竟然没和任何人打一声招呼。   大殿里的天策府众人先是一怔,随即想要抬脚跟随而上,哪知房玄龄轻轻咳嗽两声,语带暗示的道:“朝会已毕,各自归家,诸位同僚,咱们明日相见了……”   说完之后,竟也出门离去。   随即,又有长孙无忌叹息一声,似是目光扫视众人,最终却选择一言不发。   他也离开大殿而去。   反倒是世家一系的官员们连连冷笑,突然有人道:“这个檀州国公封的好啊,打了一些宵小之辈的脸,这位小国公横空出世,替我们出了好大一口恶气,须得好好谢谢人家,须得大礼送去庆贺,哈哈哈哈,应该送礼……”   上百个官员长笑之间,呼朋引伴出门而去。   但是等到出门之后不久,忽然又一齐回望大殿里的天策府众人,仿佛挑衅般道:“你们竟然不服这个封爵,你们连虎宝宝是谁都不知道吧?哈哈哈哈,原来这就是号称重情重义的天策府。”   再次大笑,终于离开。   至此,太极大殿之中只剩下天策府的一群武将,另外还有一部分文官,个个面色带着铁青。   武将们面面相觑,有些精明之辈显然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比如程咬金等人,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   但是也有一些武将茫然不解,所以不由自主的想问个清楚。   比如夔国公刘弘基,这货满脸好奇的凑到程咬金身边,低声问道:“老程你跟我说说,这里面到底什么道道?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全都这样,那个被封为檀州国公的虎宝宝是啥来头。”   说着不等程咬金回答,自顾自又提出问题,抓耳挠腮又道:“还有还有,他凭什么封赏这么厚?不但独享一州之地,而且食邑一万户人,这简直不能算是国公爵位,这分明是王爵才有的资格……”   老程看他一眼,苦涩叹息一声,道:“你问他什么来头?”   “对啊,怎么了?”刘弘基瞪着好奇的大眼,旁边一群武将也挤了过来。   哪知老程竟然不做回答,反而再次又道:“你问他凭什么有这个资格?”   刘弘基感觉被人捉弄,登时面色不悦的道:“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要卖关子,大不了我回家问我媳妇,我媳妇肯定能琢磨出这里面的道道。”   “唉!”   老程猛然又叹息起来,突然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徐世蹟,道:“你们去找徐世蹟解惑吧,俺老程在这件事上不方便说话。”   “为啥?”   “没为啥,俺老程有愧于那一家人。所以做个闭门葫芦,对于此事不做表态。”   程咬金面带愧疚之意,突然朝着众人拱了拱手,道:“诸位兄弟,老程先回去了。想不到虎宝宝已经出世,程家无论如何也得备上一份厚礼,哪怕人家不要,厚着脸皮也要送过去,否则的话,天下人都要戳我程家的脊梁。”   “喂喂喂,程匹夫,你跟大家伙儿说清楚再走啊,为什么你们程家要去送礼。”   “去问徐世蹟,去问房玄龄,问长孙无忌也行,问杜如晦也罢,总之你们不要来问我,老程在这件事上没脸了。虎宝宝出世,我程家竟然事先不知,唉,丢人丢大了,羞愧难当啊……”   老程满脸苦涩的走了。   大殿里的武将们面面相觑,无奈只能凑到徐世蹟那边,再次好奇问道:“徐世蹟,你给大家说说。”   徐世蹟到时比较干脆,直接点点头表示同意。   然后,他负手走到大殿门口,目光遥遥看向北边的天际,缓缓道:“你们好奇虎宝宝什么来头,我只说一句大唐虎女之子。你们问他凭什么封赏国公,我只回答一句大唐有一半天下是他母亲打下来的,诸位同袍,现在明白了吧?”   在场武将先是一怔,陡然全都反应过来,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娘子军大帅,平阳公主。我的老天爷,那个虎宝宝是平阳公主的孩子……”   徐世蹟郑重点头,语带肃重的道:“若是论及战功赫赫,整个大唐谁敢不服她?咱们秦王殿下建立了同样的功勋,凭着功勋成为了执掌天下的九五之尊,那位公主功勋不弱于殿下,她的儿子封个国公理所应当。”   在场武将下意识点头,齐齐道:“顾家虎宝宝,生来做国公。” 第168章 顾老爹开心之时就想灭人满门   “老子当爷爷了?”   “老子这就当爷爷了?”   “哈哈哈,原来当爷爷的滋味这么爽……”   一道闪光的银门之后,阵阵狂笑不断传出。   此处山洞深深,然而并不幽暗,只听狂笑之人满是激动,口中不断说着疯疯癫癫的话,道:“想不到我顾长生也当了爷爷,这等大喜之事岂能不庆祝一番……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怎么庆祝才好呢?嗯嗯嗯,得弄死几个人玩玩!”   这话才一说出,他似乎有了无数灵感,忍不住兴奋的道:“再让我想想,再让我想想,弄死谁好呢?弄死谁好呢?哈哈,我想到了,范阳卢氏跳的很欢,老子早就想弄他们。决定了,就弄范阳卢氏。”   他似乎越说越兴奋,猛听一声拍大腿的声音,狂笑道:“老子今晚就去范阳,冲着他家的水井里面吐上一口痰,毒死他们全家,庆贺孙子出世。”   不远处的角落里,袁天罡吓了一跳,老道士脸色发白,颤声道:“师叔祖,您千万可别乱来。您身上的瘟仙之毒一旦散开,到时候死的可不只是范阳卢氏。整个河北道几十万人,恐怕都要遭上一场瘟疫……”   这老道士生怕劝不住顾长生,说完之后急急又补充几句,颤声再道:“师叔祖您想想,您的小孙儿也在河北,倘若您把瘟仙之毒放出去,您的小孙儿岂不也要跟着遭殃。”   银门里的狂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足足好半天后,才听顾长生暴怒大吼道:“那怎么办?老子憋的快炸了。先前范阳卢氏的杂碎们勾结梁师都,竟然敢设计陷害老子的儿媳妇和小孙子,那时候老子就想灭他们全家了,是你叽叽歪歪的劝老子要忍上一忍,说什么要给小孙儿祈福,未曾降生之前不能多造杀孽。现在我的小孙儿已经降生了,我这个当爷爷的总不能不给点礼物吧?”   袁天罡不停的劝阻,连连苦求道:“师叔祖您消消气,范阳卢氏的事情我们绝对会给您一个交代,但您千万不要亲自动手,您开开心心在这里当爷爷就行。”   “他妈蛋,老子开心不起来。我肚子里憋着一团火,不杀几个人我心里不痛快。”   “师叔祖,求您消消火。”   “老子消不了火,再敢叽叽歪歪连你们道门一起干。”   “师叔祖,您看看这个小襁褓好不好看?金丝压着银线,绣着黄庭道经,这是青城山道门的礼物,您觉得他们这份心意还行吧……”   “不要跟老子转移话题,老子心中这团火气压不下去。”   “师叔祖,您再看看这个玉如意,七七四十九两,暗合天地之道,这是龙虎山道门的礼物,您觉得他们这份心意还行吧……”   “老子的孙儿才多大?这么重的东西他怎么当玩具?换了换了,让龙虎山那些人换个礼物送过来。”   “这可是最顶级的羊脂玉,价值最少也得一千贯开外。您曾经是大隋帝师,岂能看不出这件玉如意的价值。”   银门里面的声音沉吟起来。   半晌过后,忽然开口,冷冷道:“既然是值钱的物件,那就勉为其难留下来吧,送给我儿子卖钱换粮食,贴补贴补家里的用度和亏空。”   说到这里之时,似乎疯劲又上来,怒气冲冲的道:“那个臭小子动不动就要施粥,家里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你把这个玉如意拿去给他,算是我当老子的给他发奖赏。但是我小孙儿的礼物不能是这个,得让龙虎山那帮混账重新选一份。”   袁天罡连连点头,紧跟着问道:“师叔祖想让龙虎山送些什么?”   “听说他们山门里存着一件张道陵的道衣,让他们拿出来裁剪成布料给我小孙儿当襁褓。”   “师叔祖,咱们换个要求行不行?那是人家第一代天师的法衣,属于整个龙虎山的传承至宝。”   “你是第一天伺候我吗?老子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话我已经说了,答不答应你们自己看着办。”   “……”   摊上这么个脑回路清奇的穿越者,负责守护顾长生的袁天罡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但是老道士坚持认为自己的任务就该如此,并且感觉这是整个道门最为荣耀的任务。   别家山门想要这个任务还没资格呢。   这世上并不是谁都能够伺候在谪仙身边的。   此乃修行之事。   有大功德,有大机缘。   只要他能陪着谪仙师叔祖渡过此世,时时劝阻谪仙不要生出灭世之念,等到谪仙师叔祖离世之时,他袁天罡就会获得十方功德。   按照道家流传的说法,一方功德可以折算十万。能够成就地仙,享受人间香火。   一方功德已经如此了得,十方功德岂不是天仙果位。   绝对能够白日飞升。   这个时代的道士们,坚信天上有神仙。   足足良久之后,袁天罡仿佛终于下定决断。   但见老道士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师叔祖啊,如果我们答应您的要求,让龙虎山把那件天师法衣拿出来当礼物,您是不是放弃亲自去找范阳卢氏的麻烦?”   “那就看你们天下道门如何给老子出气了。”   “师叔祖放心,道门会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只要您不去卢家的井水里面吐痰,道门会让范阳卢氏在这个世上消失。”   “哼,希望你不是哄骗老子。”   “师叔祖您应该明白,道门势力想弄一个门阀简单的很。”   “那行了,你滚吧。老子要出来透透气,你待在这里说不定就会染上病。”   “等等,师叔祖您先别出来。”   “我懆,你最近胆子见长啊?竟然敢指挥老子,我出不出来是你说了算的吗?”   “不是不是,贫道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师祖母来了,准备进入山洞和您说说话。您若是从仙殿之中出来,口中呼吸的瘟仙之毒会害了师祖母。”   “……”   银门之内沉默良久,忽听顾长生落寞叹息,喃喃道:“原来今日又是十五号了吗?老子真像个被人按时探监的罪犯。”   袁天罡连忙打个稽首,急急的道:“这世上没人能关的住您,是您自己的大毅力在关着自己。您害怕自己会灭世,所以才会关着自己。”   这番话说的敬重无比,显然老道士发自内心。   银门之内又是一阵沉默,突然传出来一个烦躁的声音,仿佛撵苍蝇一般的道:“滚滚滚,别在这里惹老子心烦。”   明明语气很冲,然而袁天罡听了反而长出一口气,语带释然道:“那贫道现在就出去,请师祖母过来和您说话。”   银门之内的顾长生不置可否。   袁天罡生怕再有反复,连忙朝着洞外方向走去,此时山洞之外的洞口,赫然还有一些老道士。   但见这些老道士或蹲或站,全都伸长脖子朝里面看,见到袁天罡出来,顿时齐齐围了上去,满脸渴盼的问道:“袁道兄,怎么样,谪仙人今日的脾气好不好,吾等可不可以进去拜见一番?”   袁天罡叹了口气,满脸苦笑的道:“师叔祖刚刚发了一通火,非要去范阳卢氏散播瘟仙之毒。”   老道士们登时连连后退,人人骇的脸色发白。   袁天罡看了众人一眼,忽然目光落在一个红脸老道身上,道:“你们龙虎山的那件法衣拿出来吧,师叔祖想要用它裁剪布料做几件小襁褓。”   那个红脸老道呆立当场,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那是第一代的天师道袍,若是在我手上失去岂不成了败家子。”   袁天罡深深看他一眼,只是淡淡问道:“你拿不拿?”   红脸老道踟躇难决,好半天后突然灵光一闪,自己给自己找台阶的道:“谪仙乃是天下道门的师叔祖,同样也是我张某人的师叔祖,师叔祖的孙儿降生,按照辈分乃是我的小师弟。既然是小师弟,肯定要送一份最好的礼……”   袁天罡瞪他一眼,道:“不要叽叽歪歪,愿意拿你就赶紧拿。贫道还得去顾家村一趟,请师祖母过来安抚师叔祖,方才他发火之时,我骗他说师祖母要过来和他说话,这才让师叔祖压制火气,打消了师叔祖想去范阳卢氏散播瘟毒的念头。”   说着看了看红脸老道,又道:“你要是再拖拖拉拉下去,贫道可不敢保证师叔祖一直能憋住火。他若是出来散播瘟毒,所有的罪孽都要算在你们龙虎山头上,到时候别说修行了,你们张家人能不能继续传承都很难说。”   红脸老道士吓了一跳,再也顾不得给自己说场面话找台阶,老家伙直接开口,十分干脆利索的道:“拿,我拿。现在就去写信,让人把道袍送来。”   袁天罡心中盘算一下,道:“龙虎山到这里足有两千多里。”   红脸老道士连忙道:“山门里养着两只大雕,可以乘坐十岁左右的孩童,贫道恰有一个孙儿,很适合干这个差事。”   袁天罡深深看他一眼,忽然大有深意笑了起来,道:“你是借机让你孙儿过来谋点福气吧?”   红脸老道士毫不避讳,点点头道:“龙虎山送出一件传承至宝,总得稍微收回一点点本钱吧。”   这个时代的道士们,坚信天上有神仙。 第169章 虎宝宝的辈分真高啊   袁天罡笑道:“等到咱们道门小师弟满月之时,平阳公主肯定要给小师弟举办满月大礼,到时候你那个小孙儿可以当个知客,我这个老家伙就不跟他抢这个美差了。”   红脸老道登时大喜,连忙拱手给袁天罡表示感谢。   这时其他几个老道士看的眼热,忍不住也凑上来朝着袁天罡卖好,涎着脸道:“吾等也有一些徒孙,个个伶俐乖巧,是不是也让他们过来,在满月之礼的时候打个下手。”   袁天罡迟疑起来,最终也没能下定决断,而是道:“此事,贫道可不好拿主意,不是我不想帮大家,而是我没有这个资格。诸位道兄若是真想如此,最好还是等待咱们的小师叔回家,等他回家之后,你们一起去求他。”   老道士们满脸无奈,忍不住全都看向南边某个方向,愁眉苦脸的道:“据说咱们那位小师叔现身长安,在那场大乱之中保下了太子和齐王的家小,他如今正护送那群妇孺赶路,恐怕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够到家……”   袁天罡呵呵而笑,语带深意的道:“咱们是为了给他儿子庆祝满月,场面弄的越大他的脸上越有光彩,所以么,此事他肯定会同意。”   老道士们眼睛一亮,齐齐道:“对呀,这种脸上增光的事情他肯定会同意。咱们可以先斩后奏,反正他肯定会同意。”   袁天罡忽然严肃起来,沉声道:“但是该走的过场必须要走,那毕竟是我们道门的小师叔。”   老道士们嘿嘿低笑,连连点头道:“放心放心,我们肯定会去求他一场,年轻人脸面薄,扛不住咱们这些老家伙的苦肉计,只要大家伙儿可怜巴巴的说上几句,那位小师叔必然把咱们当成自家人。”   袁天罡不置可否,抬脚朝着密林外面走去,众人都知道他要去请师祖母,于是铆足了精神在山洞这边继续守候。   等会师祖母过来的时候,正好借机拜见一番,这位师祖母出身大隋皇族,当年曾经救过全天下人的命,性格最是温婉,绝不会厌恶他们的不请自来。   天下道门小师弟降生,乃是谪仙人的第三代血脉,这种大机缘,岂能放过了?   这时代的道士们,白日飞升的念头很强很顽固,就如西方那些拜佛之人,虔诚之心个个都是苦修士。   这是一种贯穿毕生的信仰,已经刻进了骨子里无法更改。   道士们坚信天上有神仙。   当日晚,山洞中。   “夫君啊,听说你又发火了。”   “没有,我吓唬袁天罡而已,你别听他胡说,我最近脾气好的很。”   “夫君你莫要骗我,妾身什么都明白,你一个人关的太久了,肯定会变得脾气暴躁。妾身陪你说点开心的事吧,帮你疏散疏散心中的压抑和苦闷。”   “嗯,那也行,你跟我说说,咱孙子能吃能睡不?哭声响不响,脾气大不大?”   “噗嗤,看你这个当爷爷的,哪能这么问孙子的事?小孩子才出生不久,除了吃奶就是睡觉,哪有脾气呀,你问的一点都不对。”   “哦哦哦,那就是能吃能睡了!”   “能吃,也能睡。咱家儿媳是个武人出身,生的娃娃有她一半血脉,哭声洪亮,中气十足,尤其是尿尿的时候,仿佛一道水箭冲出来,妾身有几次给他换尿片,被这个小家伙滋了个满头满脸呢。”   “嘿嘿嘿嘿,媳妇你真幸福。”   “夫君,你总有一天也会享受这种幸福的。我听嫦娥跟我说过,歼星舰系统的进度很不错,只要咱家天涯继续努力,总有一天能完成你当初的任务。到时候嫦娥能够大批量制造药水,妾身再也不会劝你关住自己……夫君,夫君,我有大罪过啊,我当初以死相逼,真是苦你太多……”   “这咋还哭起来了,赶紧把眼泪擦了。乖媳妇,听话听话,你千万别在我面前哭,免得我忍不住出来给你擦眼泪。”   顾大娘眼泪滚滚,然而不敢发出声音,自古知夫莫若妻,她是这个世上最了解顾长生的人。   倘若自己继续哭下去,自己的丈夫真有可能冲出来。   她轻轻抹掉泪水,强行将自己的愧疚压制下去,然后选择一些小孩子的话题,继续用这种办法疏散顾长生心中的郁愤。   “夫君啊,咱家孙儿八斤七两呢。生的虎头虎脑,取了个乳名叫做虎宝宝。眉眼之间大气的很,将来肯定是个好男儿。”   “嘿嘿嘿嘿,媳妇你真幸福。”   银门里面的顾长生仿佛痴了呆了,听着小孙儿的情况只知道傻傻的笑。   顾大娘又道:“长安那边有飞禽传书,告知了一些虎宝宝封赏的事,很丰厚,很大气,直接给了一州之域,而且还是与国同休的爵,不过圣旨还没送来,仅是先用飞禽传来消息作为庆贺,据说李家之人很重视这事,圣旨要用红翎急使专门送来,还要布告天下,咱们孙儿一出生就名动四方呢。”   银门里的顾长生一声冷笑,明显不满的道:“才给一个国公爵位,我看李渊那小子是不想混了,当初我若是多揍他几次,他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小家子气。”   顾大娘哭笑不得,连忙好生劝慰道:“怎么能是小家子气?小娃娃直接给了国公。”   “妈的,整个天下都该是咱家的。你是大隋公主,咱儿子是隋炀帝的外甥,真要是惹得老子不爽,信不信我让李家人从这个世上消失。李渊这个狗东西,竟然只给我孙子封一个国公爵。”   “夫君你消消火行不行?李渊毕竟是我的表兄。你就算不看这份亲戚层面,总得看看咱家儿媳妇的面子吧。”   “嗯嗯嗯,算了算了,看在他生了一个不错的女儿份上,老子不和这个混账玩意一般见识。话说回来,幸亏当初我没有答应他的拜师请求,否则这个辈分可不好轮!”   顾老爹说到这里啧啧两声,又道:“他要是拜我为师,那咱儿子岂不和他成了师兄弟?那样的话,娶他闺女算是以大娶小。咱家儿媳妇平白挨了一辈,要喊咱们儿子叫做小师叔……他娘的,这辈分乱的让我眼晕啊。”   顾大娘噗嗤一声,满脸古怪的道:“你还在乎辈分啊?你连我都敢娶好不好?当初我哥哥是你的弟子,按说我也得喊你一声师父。结果呢,你口花花的骗着我给你开房门。”   “嘿嘿嘿嘿。”顾老爹十分得意的坏笑起来。   顾大娘听他情绪好转,心里也跟着开心,忍不住又说出一件趣事,道:“咱家儿媳也是个有趣的,当初竟然要和我这个表姑结拜,非要当咱儿子的小姨,结果还没坚持几天就反悔了。”   “外甥睡小姨?咱儿子手腕这么溜的吗?”顾老爹蹲在银门后面目瞪口呆。   顾大娘‘呸’了一声,哭笑不得的道:“哪有你这么当爹的人?竟然这么编排自己儿子。”   顾老爹嘿嘿两声,尴尬的不好接这个话茬,足足良久之后,才吭哧吭哧出声又道:“那个臭小子死哪里去了?自家媳妇生孩子都不在身边。”   顾大娘叹了口气,幽幽道:“他比你更重情义,非要去救李建成,这次李家谋略天下世家,在长安城里弄出了一场巨变,死了十几万人,咱儿子掺和了进去。”   顾老爹语气明显紧张起来,忍不住道:“竟然是玄武门事变?这小子会不会有危险?用不用我出去,免得他被人欺负……他娘的,似乎来不及了啊,我儿子若是出了事,老子要让天下人陪葬。”   顾大娘连忙劝阻,急急道:“嫦娥跟着呢,保证出不了事。”   顾老爹顿时放下心来,转移话题道:“听说李建成这小子还不错,等他到了河北之后带来让我见见。” 第170章 我师尊的练兵之法   砰的一声闷响。   紧跟着有人惨叫出声。   几百个汉子看的心惊肉跳,目光看着躺在地上的汉子,那汉子的其中一条腿已经断了,但是行刑者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反而再次高高举起棍子,准备再一次重重砸下去。   终于有人小心翼翼出声,语带求情的道:“大小姐,您饶了谭十九吧。他已经断了一条腿,再断一条的话人就废了。”   “一条腿和两条腿有区别吗?是谁给他的胆子敢反抗我命令?谭三叔,你看起来似乎也不太愿意听我的话……”   “不不不,大小姐,我们不是想要反抗命令,主要是想不通这件事啊。咱们谭家乃是绿林出身,几十年来一直分为明族和暗族,明族洗白,住在县城,暗族为匪,隐在山中。每当盛世之时,明族用家里的收益支持暗族,到了乱世之节,则是暗族通过掠夺保证家族绵延。但是不管盛世还是乱世,谭家永远只有一个家主,这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是家族能够屹立不倒的根基,所以,大家伙绝对不敢忤逆你的命令。”   山风吹拂,衣衫轻荡,女徒弟谭笑面色平静站在山坳口处,静静听着家里的老人向她诉。   不远处的空地上,几百个汉子昂首而立,姿势整齐划一,像极了后世的站军姿,不准动,不准挪,就那么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任凭秋老虎的毒日晒得汗水岑岑。   地上那个被打断腿的汉子已经不敢哀嚎,只敢强忍着疼痛发出一两声闷哼,但他双目死死盯着谭笑,似乎想要明白自己为什么挨打。   可惜谭笑压根不看他一眼,反而目光悠悠看向远处的天际,淡淡对刚才说话的谭三叔道:“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谭三叔是一个体格魁梧的中年汉子,然而面对谭笑之时并不敢太过桀骜。   只见他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汉子,随即叹口气道:“笑儿啊,大家真是想不通,这三十里范围的丘陵地带,乃是咱们谭家拼命打下的财富,祖辈们为了占据这三十里的地盘,几十年来死了最少得有两三百口人,好不容易才把其它绿林赶走,成为咱们谭家独自享用的地域。”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咱们虽然是匪,但是同样也在种地,暗族一直住在这里,带着家小们在土里抛食,几十年的心血啊,方才开垦出薄田,这是全族的产业,是家里的根基,等到再有乱世来临,这片地方就是谭家能够活下去的保证。可你,一句话就让大家放弃这里。”   谭笑仍旧面色平静,淡淡问道:“三叔说完了吗?这就是谭十九不肯听令的原因吗?”   “不是,并不是!”   地上躺着的谭十九突然开口,满脸悲愤的道:“我并不是违抗家主命令,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奇怪。先是让大家放弃这片基业,又让大家去草原苦寒之地当马匪。当马匪我们不在乎,因为暗族习惯了受苦受罪,可我想不明白,你让我们训练这些姿势有什么用?每天只是在太阳底下站着,不准说话不准动弹不准出声。这有什么用啊,把人当成牲口虐待吗?”   谭笑终于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是我师尊的练兵之法。是我每天对着他又笑又讨好方才得到的东西。”   “这算个屁的练兵之法。”   谭十九更加悲愤,几乎像是吼着出声,道:“我们早就听说了,顾天涯是个烂泥腿子出身,他有个屁的本事,他只不过攀上个公主而已。”   谭笑目光直直看着他,突然冷冷的对行刑之人道:“谭五叔收了惩罚吧,谭十九已经不配再挨打,从今天开始,他不再是谭家的人。”   这是逐出家门的意思。   地上的谭十九登时呆住,一时竟连断腿的剧痛都忘了,但见这汉子满脸苍白,仿佛听到了世上最为凄惨的事。   他双目闪现恐惧之色,口中早已不敢嘶吼咆哮,而是浑身颤抖着开声,连连道:“我要接受惩罚,你不能停了我的惩罚。我要挨打,我要挨打……”   喊声里,发现谭笑不为所动,他连忙把目光看向行刑之人,眼泪哗哗的往外涌出,面色惊恐道:“五叔,五叔,你打我啊,求求你快打我啊。把我另一条腿也打断,让我受完大小姐的惩罚。”   然而行刑之人缓缓放下棍子,没敢忤逆谭笑刚才下达的命令。   谭十九顿时变得绝望,整个人像烂泥一般没了气力。   方才他挨打之时,哪怕腿被棍子打断,但他意志丝毫不坠,实实在在是一条汉子。   然而只因谭笑一个命令,他瞬间像是被人打断了脊梁。   人的心气一旦没了,几乎和烂泥没有分别。   他被逐出家族了。   这个时代太过艰难,想要活着就得抱团取暖,若是他被逐出家族,就得带着老婆孩子滚蛋,从此沦为孤零漂泊之人,全家人活的凄惨无比。   谭笑忽然走到他身边,一双妙目盯着面色变成麻木的谭十九,道:“如果我不说原因,也许你一辈子都会不服,那么,我让你听个明明白白……”   谭十九像是痴呆一般,目光呆滞的躺在地上望着她。   然而谭笑心肠很硬,脸上竟然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慢慢开口道:“首先,是这片地域的问题。你们都以为这是谭家占据的基业,是祖辈们牺牲了两三百条人命才打下的东西。这个想法并没有错,错只错在你们认不清现实。”   少女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乱世之年,这地方随便咱们怎么占,不管是开垦荒地也好,又或者种植粮食也罢,哪怕一亩地只能出产十斤粮食,但是十斤粮食全都是咱们谭家的财富。不需要缴税,没人敢来抢,所以,大家才会把这个地方当成基业。但是,那是以前。”   谭笑说着又是一停,语气稍微变得柔和一些,她目光看向在场所有人,幽幽的道:“隋末大乱已经过去,大唐的根基正在不断稳固。虽然河北道还是很乱,但是终究会有一天变清平。这时候如果再占着三十里地域,就会成为整个谭家灭门的祸端。因为,自古以来的盛世不允许有匪。一旦咱们谭家惹动朝廷剿匪,暗族这一千来人能抗住多少大军?”   谭十九像是回复一些心气,忍不住争辩道:“谭家人人练武,一个人能打三个。以前大隋盛世的时候,也曾有大军过来剿匪,然而我们祖辈跟他们拼命,逼的剿匪大军全都撤离。”   “是吗?”   谭笑冷冷一笑,看着他道:“可是你只知其一,根本不知道其二,让我这个家主告诉你吧,当年大隋之时的剿匪并不是因为谭家祖辈敢拼命,而是,谭家有一个祖叔乃是朝堂里一个大人物的家奴。如果没有那个大人物的庇护,谭家在隋朝那一次剿匪之中早就没了。”   谭十九躺在地上目光呆滞。   不远处几百个站军姿的汉子眼中发怔,明显大家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隐秘。   这个隐秘,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抽在了谭家无数人脸上。   原来大家一直引以为豪的武勇,竟然是这么的可笑而不值钱。原来谭家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只是因为当年一位祖叔靠上了大人物。   所谓的绿林大豪之家,竟是祖辈们卖身为奴才换来的。   这时忽听脚步声响,一个魁梧无比的中年汉子从山坳里走出,在场所有人全都心里一惊,就连谭笑都忍不住轻声喊了一句,上前行礼道:“父亲,您怎么出来了?”   中年汉子直接挥手打断她,沉声道:“你现在是谭家家主,不可以向我行礼。”   说完之后,越过谭笑走向众人,目光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谭十九,随即缓缓扫视那在场的所有人,道:“家主的智慧比我们所有人都高,她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是为了谭家。诸位兄弟,诸位子侄,我知道大家心里不痛快,因为家主的决定让我也很不痛快,但是,我不痛快也得听,因为,我不如家主想的远……”   他显然威望极高,几句话就让所有人低头,这时他才再次看向谭笑,温声道:“家主,你继续给大家说说。”   谭笑点了点头,缓缓上前两步。   这次她脸上较为柔和,声音也透着一些亲情之意,幽幽叹息道:“我做出的这些决定,也许无论怎么解释你们都难以明白,那么,我用一句老话给大家做个解释。”   中年汉子明显是想配合她,故意开口问道:“是哪句老话?”   谭笑看向众人,缓缓道:“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怔。   中年汉子肃重点头,像是有感而发的道:“是啊,穷不与富斗,比如咱们五阳县里,哪个穷人敢和谭家作对?一旦惹上谭家,随便就能让他们全家去死。同样的道理,咱们谭家是富豪之门,但是咱们若是对上官府,只需要一次剿匪就得灰飞烟灭。官是什么,官就是权,手握杀人之刀,可以堂堂正正的杀人。”   他说着微微一停,忽然抬手指着谭笑,沉声又道:“而咱们家主的那位师傅,就是那种手握杀人之刀的人。”   说到这里又是一停,随即做出最后的补充,面色肃重的道:“而且是最锋利的那把刀。” 第171章 谭家人还是不服   谭笑在一旁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师父盯上了这片地域,他已经表明要用这些田地养育流民。他之所以让我来做这件事,是看在师徒情分上才给了仁慈。正是因为有了这份仁慈,谭家才有主动撤出的机会,否则的话……”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目光看向几百个站军姿的汉子,突然十分奇怪的换个话题,有些伤感的道:“我知道你们不愿意站军姿,认为这种训练乃是可笑之举。可你们不懂,这正是匪和兵的区别。”   旁边那个谭三叔忍不住开口,可惜还没出声就被谭笑父亲打断,只见谭笑父亲面色肃重,沉声道:“家主,你继续说。”   谭笑点了点头,道:“我让大家站军姿并不是目的,真正的意图是练出强兵的意志和指挥的统一,这个练兵之法天下都没有流传,乃是我师尊压箱底的独门绝学,我这么说可能大家还是不服气,认为谭家人人练武战力非凡,那么,我带大家去偷看一次吧。”   “带大家去偷看一次?”   在场众人的心中都生出一股好奇。   但见谭笑突然挥手,冲着几百个站军姿的汉子道:“收,今日训练提前结束,大家既然心有不服,我让你们看个明明白白。”   她抬脚朝着山坳之上走去。   山坳里的众人面面相觑,全都把目光看向谭父,谭父沉吟一下,随即道:“咱们一起跟上去,笑儿她做事从不会无的放矢。”   几百人连忙点头,追着谭笑背影上了山坳。   站在此处山坳之上,恰可以居高临下眺望不远处的官道,却见谭笑静静立在那里,山风之中宛如一朵飘零的鲜花。   她见众人上山,随手朝着远处的官道一指,幽幽道:“我在数日之前得到消息,所以每天都派出人马打探,方才咱家的探子回报,大约再过半个时辰我师尊就会途径此地,他这次只带了五百个兵,乃是护送几辆马车回密云,你们不是心中不服么?我让你们看看我师尊练出的兵……”   谭家暗族们相互对视,忍不住都凑到山边向下看。随即感觉这样会被山下察觉,连忙各自找地方藏了起来。   然后才探头探脑,偷窥下面的官道。   谭笑看了众人一眼,叹口气道:“你们这般探头探脑,以为可以躲过警惕吗?没用的,我师尊练出的兵马之精锐,非是你们可以理解可体会。”   众人明显不信,继续各自藏好。   半个时辰并不久,甚至时间还提前了一些。   果然只见官道远处尘烟滚滚,显然是有一支军队逼近而来,然而,那尘烟陡然在山坳之外一停。   过不多会,忽见几匹战马冲了进来,马上几个骑士一起抬头,赫然全都看着这处山坳。   山坳之上的众人心中一凛,谁都知道这种情况很诡异。   下面几个骑士一起看向他们藏身的小山,不用说也是察觉到了山上有人,可是,为什么啊?   这也太离奇了吧。   谭笑叹了口气,道:“你们别看他们是骑兵,其实我师尊练他们的东西太多太多,上了战马,就是铁骑,下了战马,仍旧可战,进入山林之时,他们比野兽还要利索,蹈水过河之际,人人都能在游水之时挥刀。我师尊说,这叫特种兵,可惜他不愿意教我,因为咱们谭家还没有太大的贡献……”   谭三叔等人目光直直看着山下,这些人仿佛没有听到谭笑的解说,只是满脸不可置信的道:“他们是如何察觉山上藏着人的?”   谭笑看了一眼山下,悠悠道:“此地山坳相夹,属于易守难攻,所以他们先就会心生警惕,派出几个斥候探路一番,然后,通过观察山草的情况,确定山草扶倒的方向,还有灌木丛的枝叶,甚至闻嗅空气之中的淡淡汗味,这所有的一切,会让他们推测出此地是不是有埋伏。”   她说着看向众人藏身的地方,苦笑道:“你们确实藏了起来,确实在山下难以看到,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你们在上山的时候已经留下疏漏。”   谭三叔等人瞠目结舌,足足好半天后才艰难开口,道:“我们踩过的草,我们走过灌木碰触的叶子……”   谭笑点了点头,忽然缓缓走到山边,她居高临下,欠身一礼,遥遥对着山下几个骑兵喊道:“诸位兄弟,不用探查了,这里是我的地方,可以保证安全通过。”   山下几个骑兵仰头看他,其中一人满脸带笑,虽然满脸带笑,然而眼中明显带着浓浓警惕,笑呵呵问道:“但不知道这位姑娘如何称呼,又是如何得知我们会在此地经过。”   谭笑再次欠身一礼,俏脸柔和的道:“我叫谭笑,家师顾天涯,诸位兄弟但请放心,你们不用这般试探我。”   可惜几个骑兵已经开始后退,并且仅仅几人就组成了一个首尾相顾的撤退阵型,直到他们撤出山坳相夹的官道,这才仰头看着谭笑道:“姑娘可有证据?还请速速说出,倘若敢有任何迟疑,休怪我们即刻绕路……”   谭笑噗嗤一笑,遥遥喊道:“你们不用骗我,你们已经发出消息,口上喊着要绕路,其实你们后面的大军已经准备攻山了。我说的对不对呀,特种兵的兄弟们?”   几个骑士突然再次回来,然后一齐在马上抱拳行礼,恭敬道:“果然是三小姐谭笑,吾等给您见礼了。”   谭笑连忙再次屈膝一礼,随即皱眉问道:“我明明是第二门徒,怎么突然排行老三了?”   几个骑兵哈哈大笑,一齐道:“这些我们可不懂,三小姐得去问您师尊。”   他们一边和谭笑客套,一边分出一骑再次回转,这次却是回去禀报,可以让后面的队伍继续前行。   山上谭家众人看的啧啧称奇,仅凭这一场初见就看出很多不凡,但是众人心里仍有不服,忍不住问谭笑道:“他们仅凭家主一番说辞,就相信了家主的身份,这显然还不够警惕,称为精兵似乎略显勉强。” 第172章 大小姐   哪知谭笑缓缓摇头,俏脸肃重的道:“若是换个人和他们回答,恐怕现在已经要承受对方铁骑的猛攻。我之所以被他们相信,是因为说出了一个密语。正因为这个密语,所以才获得信任”   众人都是一怔,下意识问道:“什么密语?”   可惜谭笑闭口不言,众人顿时心中一凛。   这时候,山坳外出再次响起隆隆之声,尘土飞扬,转瞬而至。   谭家众人连忙眺望,登时所有人面色一白。   但见五百铁骑出现,日光之下宛如一道黑色洪流,全军缓缓而行,整齐宛如一体,虽然并不是征战而是赶路,但是五百铁骑仍旧给人一种如山如岳的肃杀。   五百个人,浑身尽皆罩在铁甲之下,看那铁甲的厚度和密度,恐怕最少也得四五十斤。   五百匹马,竟然也都罩在铁甲之下,那种铁甲看的众人头皮发麻,因为大家发现马匹的关节活动自如。   这简直是前所未闻。   这支铁骑实在让人惊骇。   谭三叔等人都是悍匪,此时人人面带震惊,几乎脱口而出的道:“原来刚才那几个骑兵示敌以弱,他们故意脱掉铠甲探路,这才是铁骑的真正实力,人和马全都罩在铁甲之内。若是敌人按照刚才几个骑士的情况判断,绝对会在不知不觉之间就中了一计。等到迎接铁骑进攻之时,才会发现探路的骑士是专门坑人的。”   谭笑与有荣焉,傲然点头道:“你们自持纵横山林,号称是三十里内最强的悍匪,那我问问大家,你们对上这支骑兵会如何?”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不用五百对五百,直接就用咱们谭家暗族所有的人,一千三百二十口,对战我师尊的五百个兵。”   谭笑父亲面色沉重,缓缓道:“若是在平原遭遇,只需要一次冲锋,就算咱们谭家暗族也全骑上战马,照样只需要一个冲锋就得溃败。”   “如果是下马步战呢?”   “恐怕最多能坚持十个喘息。对方以一打三,一刀可以一个,但是谭家人砍在对方的刀锋,砍不开他们身上的铁甲。”   “如果对方不穿铁甲呢?父亲认为咱们能赢吗?”   “这……恐怕还是只能坚持十个喘息。对方这些人,俨然就是一个整体,哪怕是下马冲锋作战,怕也是整齐划一出刀,而我谭家的暗族各自为战,只需要一个照面就得躺下几百人,然后,下一个照面就是剩下的几百人。”   “父亲所见非凡,女儿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父亲你知道么?其实这五百铁骑可以同时对阵两千骑兵,并且还是全胜全歼,不会放下一个活口,而若是对阵步卒,那么人数已经不再生效,哪怕是十万大军,这五百铁骑也敢冲进去砍杀。”   “……”   山坳之上,谭笑父亲面色惊骇,他已经足够高评这支铁骑,想不到仍旧没能猜到铁骑的战力。   偏偏谭笑像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忽然幽幽又道:“像这样的铁骑,我师尊手下有三千人。而且,这还只是第一批。他之所以让我去草原做马匪,就是要帮他弄到更多的战马。等到战马弄来之后,他会练出第二支三千铁骑,第三支三天铁骑……”   嘶!   整个山坳之上一片抽凉气的声音。   现在他们才明白,为什么谭笑那么在意她的师尊。只因师尊一句话,她就要把整个谭家几十年努力占据的地盘送出去。   不送不行啊。   不送的话,谭家要迎接的就是铁骑大军。   足足良久之后,谭笑父亲才从震骇中清醒,他忽然看向自己女儿,满脸急切的道:“家…闺女,你能不能跟你师尊说说,给咱们谭家也弄来一些铁甲。若是能把战马的铁甲也给一些,那简直是整个谭家立地腾飞的机遇。”   “是啊是啊,家主(大小姐),你跟你师尊说说,咱们谭家也弄个骑兵。不就是站军姿吗?谭家男儿最不怕吃苦,站,往死了站,只要能变成这样的精锐之兵,咱们就算是累死了也心甘情愿。”   整个山坳之上,谭家众人早已忘了不服,不但忘了不服,而且人人面带渴盼。   所有人全都看着谭笑。   这一刻他们只觉得自家大小姐抱上了一根好粗好粗的大腿。   “唉!”   谭笑幽幽一叹,有些落寞的道:“这是我师父最压箱底的宝贝,你们觉得他会随随便便允许铁甲外传吗?咱们谭家出身绿林,暂时还没有资格成为他的嫡系。除非我能睡在他的枕边,否则这个事情想也别想。”   “那就睡啊,大小姐嫁给这样的人物并不亏……”   谭笑怎么也无法想到,家人们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并且还异口同声,说的那般理所应当。   少女虽然整天诱惑顾天涯,动不动就放言要睡自己师傅,可她真正面对家人这个说辞的时候,不知为何俏脸一片火烧,忍不住暴怒跺脚,羞愤无比的道:“那是我的师尊,你们说的什么屁话?”   “嘿嘿嘿嘿……”   山坳上一群老爷们发出怪怪的坏笑。   谭笑脸上更红,突然目光森然一转,冷喝道:“这种事,你们不准提,目的越是明显,越容易让人反感。我师尊那人目光如炬,莫要用你们那点浅显的心思去算计他,否则的话,谭家大祸不远了。”   众人心中顿时一凛,陡然想起顾天涯的身份。   这是一位平民之身迎娶公主的人物。   这是一位能让娘子军士卒挤破脑袋想当家臣的主公。   就在前几天的时候,五阳县那边已经开始疯传,据说是他的孩子刚刚出生,直接就被大唐皇帝封了国公。   独享一州之地,食邑一万户人,听说皇帝还专门弄出了一个词,叫做顾家虎宝宝与国同休。   啥是与国同休,就是和大唐一起传承下去的意思。 第173章 养一口暗中的刀   日光浩浩之下,铁骑缓缓而行,队伍中间的几辆马车,隐约有车帘悄悄掀开。   先是几个小孩子,好奇趴在车窗往外瞧,各自叽叽喳喳,显得特别兴奋。   其中有个七八岁的小家伙,仰着小脑袋看到了山坳上的谭笑,顿时惊讶起来,忍不住道:“娘亲快看快看,那里有个侍女好漂亮啊。”   “胡闹,闭嘴,那可不是侍女,那是你姑父的弟子。”   “女人除了娘亲和几位姨娘,其她的不都应该是侍女吗?咱们王府里面,个个都是侍女。”   “放肆,这话是谁教你的?自己掌嘴,狠狠的打。”   “娘亲……”   “不肯掌嘴是吧?那只有让娘亲自打。”   “娘亲……”   “记住了,以后没有齐王府,你再也不是王爵子嗣,必须忘记以前的生活。你再也没有侍女伺候,一切都和贫家孩子一样,切记祸从口出,遇到不懂的事情不要乱讲。”   “娘亲……”   “这几巴掌,是让你记住刚才犯的错。”   小孩子被打的哇哇大哭,可惜根本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挨打。   旁边突然响起一声叹息,伸手将这个孩子搂在怀里,但见郑观音面带宠溺,抬头看着刚才打人的齐王妃,劝解道:“杨氏妹子,你太心急了,小孩子要一点一点立规矩,你这样的教育方式可不行。”   杨氏面色苦楚,道:“我现在对他们狠一点,总好过将来他们惹上塌天大祸。若是他们忘不掉王府的生活,还把自己当成天潢贵胄,那……”   这位曾经的王妃没有继续往下说。   但是郑观音岂能不明白弟媳妇的忧虑。   妯娌两人相顾无言,气氛一时显得压抑,车厢里的十一个孩子再也不敢撒欢,各自小心翼翼的挤在角落里。   像是一群害怕发抖的小鹌鹑。   他们年龄还小,刚刚遭受了那一场巨变,小小的心灵全是惊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慌。   刚才杨氏发火,又让孩子们受了惊吓。   但是郑观音却无法苛责自己的弟媳。   幸好也就在这时,忽听外面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只听顾天涯语带肃重的道:“小孩子的天性不该压制,他们正处于特别好奇的年龄,杨氏弟媳,你以后莫要这么管教孩子。”   杨氏面色还是凄苦,小声小气的道:“三姐夫,我只是害怕……”   “没什么可害怕的!”   顾天涯的声音直接将她的辩解打断,再次肃重的道:“你的那些担心,只是你的担心。刚才大嫂说的很对,你管教孩子的方式不合适。”   杨氏还想张口,却被郑观音悄悄一拉,随即只见郑观音隔着车厢向外轻笑,故意道:“妹夫若是看不过眼,何不帮我们管教孩子?毕竟我和杨氏都是妇道人家,对于管教孩子的事情不太擅长。”   杨氏眼中顿时现出渴望,然而却不敢像郑观音这般提出请求。   她只是弱弱跟了一句,小心翼翼的道:“三姐夫,您是孩子们的姑父……”   “行!”   顾天涯像是早有此心,笑呵呵的道:“等咱们回到顾家村以后,我会把孩子们都编入学堂,保证用心教导,传授一些东西。”   郑观音和杨氏皆都大喜,妯娌两个悄悄对视一眼,顺势又道:“是否可以让孩子们给你磕头,从此以后寄托在你的膝下养着?”   这次车厢外面没有及时回答。   足足沉默良久之后,才听顾天涯轻笑说道:“咱们是一家人,磕头多此一举,我乃是孩子们的姑父,已然是他们的长辈至亲。他们逢年过节给我磕头就行了,不需要像弟子那般专门拜一次师。”   “那待遇和地位呢?”   “大嫂啊,您觉得我会不疼孩子们吗?我若是敢不疼爱他们,昭宁先就不会给我好脸子看。”   然而郑观音和杨氏还不放心,忍不住又道:“那也就是说,孩子们会和你的弟子一般平齐?”   顾天涯沉吟一番,语带肃重的道:“可以师兄弟相称。”   “能不能排个辈分?”   “这又何必呢,大嫂真是太过担忧了。”   “妹夫你莫要笑话,我们想得到你的应承。或许你觉得多此一举,然而我们却觉得这很重要。”   “好吧,我给你们吃一颗定心丸。”   马车的车厢外面,顾天涯满是无奈的想出一个办法,他仰头看向山丘,冲着站在山丘顶上的谭笑招了招手,道:“别在那里杵着了,我可没让你罚站。臭丫头一点规矩也不懂,见到师尊来了也不拜见。速速过来,帮我做一件事。”   山丘之上的谭笑尚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一群谭家暗族早已急吼吼的出声催促,连连道:“大小姐,赶紧的,别愣着发呆啊,你师父喊你办事。”   谭笑又气又笑,回头恶狠狠瞪了众人一眼,道:“都把舌头捋直了说话,什么叫我师尊喊我办事?这话若是被我师娘听了去,说不定就要把我逐出师门。”   一群汉子连忙低头,各自讪讪的打个哈哈。   谭笑沉吟一下,突然道:“你们也跟我一齐下去,站在道路两旁候着,我方才听我师尊的语气颇有深意,今天说不定能给我们谭家一个机会。”   众人登时大喜,连忙催促谭笑赶紧过去。   谭笑下意识的整理衣衫,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朝着下面一跃,几个喘息的功夫到了马车边。   她这一番动作迅若脱兔,先让五百个骑士齐声喝彩,顾天涯感觉脸上有光,忍不住也夸赞了一句。   此时恰有一阵山风吹来,吹动谭笑衣角飘飘轻荡,少女乖巧的站在那里,宛如一朵优致淡雅的小花。   马车之内的郑观音透过窗户观瞧,忍不住低语一句道:“好美的一个丫头,不愧是三妹夫的弟子。”   杨氏也凑到车窗边缘,透过窗户好奇的向外偷看,忽然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语带警惕的道:“这丫头怕是有十六岁了吧,只比三姐夫小了一点点。也不知秀宁姐姐怎么想的,我看这个丫头的威胁很大啊。”   郑观音没好气的瞪她一眼,训斥道:“就你事多,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什么?”   杨氏连忙吐了吐舌头,表示自己乃是一时失言。   这是只见顾天涯又招了招手,指着车厢里的孩子们对谭笑道:“你到马车旁边,见一见师弟师妹们,相互行上一礼,再带他们玩耍一阵。”   谭笑明显一怔,似是不解顾天涯的意思,然而郑观音却恍然大悟,忍不住点头道:“原来他说的定心丸是这个,他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他会把弟子和孩子们一样看待。”   杨氏显然也想明白这个道理,忍不住欣喜的道:“三姐夫做事就是有趣,总是让人感觉眼前一亮。”   可惜两个妯娌话未说完,猛见谭笑缓缓摇头,竟然忤逆顾天涯的命令,道:“师尊,只带他们玩耍行不行?我是这里的地主,可以略尽地主之谊。”   只愿意带着孩子们玩耍一番,然而却避开相互见礼的不提,隐隐约约之间,似是不愿意承认顾天涯所说的师弟师妹。   郑观音和杨氏登时一怔。   顾天涯脸色一沉,语气隐约有些冷意,道:“这才几日不见,你似乎脾气见长了啊。说吧,是何用意?”   谭笑丝毫不惧他的语气,反而鼓起勇气和他对视,高声道:“我若是今天和他们见了平辈之礼,以后再改的时候颇为尴尬,故因如此,略过不提,师尊你应该知道,我可不愿意一辈子当你的徒儿。”   顾天涯僵立当场,随即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怒道:“那就今天把你逐出师门。”   谭笑仍是毫不畏惧,大声道:“半个月之前,我收到师娘一封书信,师尊你莫要逼我,信不信我当场把师娘的意思说出来。”   顾天涯被憋的闷哼一声。   谭笑则是得意的眉花眼笑。   她故意气了师父一场,可不敢真的让师父下不来台,这个聪慧如狐的少女陡然跳上马车掀开车帘,对着里面的孩子们柔声发出邀请,诱惑道:“想不想看看山里的野狼。我带你们抓几只玩玩去。”   孩子们又是渴盼又是害怕,纷纷小心翼翼的看向自己母亲。   郑观音和杨氏齐齐点头,不但不阻拦反而各自鼓励一声,道:“去玩吧,但是不准哭闹。”   几个孩子登时欢呼起来。   很快都被谭笑抱下了马车……   顾天涯在一旁冷冷提醒道:“别忘了另外几辆马车,也有几个孩子需要照顾,你既然要带着他们去玩,那就要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   谭笑似乎有些得意,冲着顾天涯眨眨眼睛,故意问道:“我以什么身份带着孩子们去玩呢?”   顾天涯偏不让她如意,冷哼道:“你自己刚才说了,要尽地主之谊。”   谭笑顿时气的一跺脚,领着孩子们气呼呼的走了。   但她表面像是生气,其实严格遵从了顾天涯的意思,果然又去其它几辆马车旁边,很快把十一个孩子全都领去玩耍。   直到这时,李建成才从一辆马车中露出脸庞,这位大唐的隐太子一脸深意,目光灼灼的看着道路两旁的谭家众人,忽然呵呵一笑,问顾天涯道:“你这是准备养一口暗中的刀?”   在场的谭家众人顿时竖起耳朵。   顾天涯叹了口气,语气有些伤感的道:“今次玄武门一事,让我突然对人心有些畏惧,天策府那些人,比我想象的更贪婪。我害怕屠龙者成为恶龙,不得不提前做出一些防备……”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诚恳看向李建成,又道:“大哥你应该能明白的,我再也不是陪着母亲过苦日子的黔首黎民。”   李建成点了点头,道:“自从你娶了秀宁那一刻起,你已踏足这个世间最大的利益旋涡。哪怕你自己不愿意去争,但是别人也会认为你肯定要争。就像我和世民一般,始终逃不开底下人的利益驱使。”   顾天涯遥遥看向天际,望着一片晚霞出神,忽然叹了口气,语带深意的道:“昭宁的娘子军不太适合做坏事。”   李建成目光悠远,看着道路两旁恭敬而立的谭家众人,道:“所以我才说你准备养一口暗中的刀。”   轰隆!   一千多个谭家暗族忽然全体单膝跪地,大声道:“情愿赴汤蹈火,追随顾家之主。”   不远处的小山丘上,谭笑陡然回头向这边看来,山风徐徐吹拂,少女笑的如同山花一般璀璨。   李建成呵呵而笑,悠悠然的道:“这个丫头很不错,秀宁帮你选了一个好帮手。我方才听的很清楚,秀宁在半个月之前给这个丫头写过信。至于信的内容么……”   李建成说到这里故意一停,明显打趣的冲着顾天涯眨了眨眼,笑道:“我做哥哥的岂能猜不透妹妹的心思。”   顾天涯面色有些发红。   师父睡徒儿,这事传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啊。   幸好也就在这时,嫦娥从另一辆马车中钻出,这丫头先是伸了个拦腰,随即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远远的问道:“哥,咱们今晚在这里扎营吗?”   顾天涯还没来得及回话,一群谭家暗族连连出声,语带渴盼的道:“山寨里随意可以弄出酒席,但求顾先生能够歇息一晚。妇孺们时常采摘山货,可以让大家尝个新鲜。”   这话本是讨好之语,然而顾天涯却微微一怔,他下意识看向这些汉子,若有所思的道:“你们山里还有妇孺?” 第173章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的后悔   “顾家虎宝宝的出生,也许是最后的修好机会……”   “当初天策府众人拟定计策的时候,为夫就知道我们会得罪顾天涯,可是我虽然想到了,但是却认为顾天涯不会太反感,事实证明,为夫错了。”   “我实是没有想到,他会把百姓看的那么重,我们为了争夺大事,需要弥消所有的后顾之忧,所以,不得不把妇孺们赶往河北。”   “当时拟定这个计策的时候,为夫也是举手表示赞成的,那一次共同商议的二十七个人,恐怕都被顾天涯牢牢的记载心里。”   “夫人,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唉,为夫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可是,为夫现在后悔也晚了。夫人啊,你觉得咱们房家还有机会吗?趁着这次顾家的虎宝宝出生,咱们房家是不是该做一些表示。若是这一次不做表示,以后怕是再也没机会表示了。”   “夫人,夫人你,唉……”   自始至终,一直是房玄龄在自说自话。   一场玄武门事变,崛起了二十多个家族,自古从龙之功,堪称世间最大收益,核心人物封侯拜相不在话下,即使是边缘人物也能吃个盆满钵满。   比如天策府的众人,几乎家家都在长安城里弄到了一处府邸。   封爵。   官职。   田地。   奴仆。   大笔大笔的封赏,财富骤然的暴增。   这本是应该大肆庆贺的喜事,然而长安城里很多人都开心不起来。   或者说,从玄武门事变结束的那一刻他们就开心不起来。   他们得罪了一个不该得罪的人。   房玄龄身为天策府首席谋士,大事成就之后已然被封为国公,虽然李世民暂时还没有登基为帝,但是已经开始在朝堂上执掌大权,而房玄龄作为做重要的谋士,现在已经开始履行中书令的职务。   大唐三省六部,中书省位列第一,所以谁都知道,以后房玄龄将会是文官第一人。   权已经有了,封妻荫子也已经有了,但是老房最近却一直忧心忡忡,终于忍不住把夫人喊到了书房之中。   女眷一般是不允许进入书房的,哪怕是家中正妻也要遵守规矩。   这时代男子主外,家中正妻主内,书房乃是筹备政务的地方,所以妻妾们很少会被允许踏足。   一旦允许女眷进入,基本就是代表有事相商。   而且还得关系到整个家族利益的大事才行。   可惜老房把妻子喊进书房之后,自始至终一直是自说自话,房夫人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不管老房说什么都是闭口不言。   “夫人,真不愿意原谅为夫吗?”   房玄龄十分无奈,语气明显变得苦涩。   终于,房夫人缓缓开声。   “夫君是家中之主,大事您拿主意就成。但是妾身有句话要搁在头里,希望夫君不要开口说那句让我去河北的话。”   房玄龄登时更加苦涩,老脸涨红的道:“夫人你何必如此,夫妻之间非要这么拿话堵人吗?你明明知道为夫的目的,我正是想要让你去一趟河北。”   “你想都别想!”   房夫人陡然大怒起来,怒气冲冲的道:“半年前的时候,俊儿被逐出师门,当时程家的正妻要去河北,妾身想着也跟着一起过去,结果呢,你阻拦。”   房夫人明显越说越气,突然伸手把一张桌子掀翻,满脸凄苦道:“人家程处默被他娘带着去河北,小家伙天天在平阳公主身边伺候着,公主心善,看着不忍,所以没过多久的功夫,程处默重新回归师门了。”   房玄龄面色惆怅,喃喃道:“是啊,程处默重归师门了。”   “不止是重归师门,而且是顾天涯门下首徒,响当当的大师兄,百年之后是能给顾天涯披麻戴孝的人。不管以后顾天涯收多少个徒弟,也不管顾天涯的徒弟将来成就有多大,但是人人都得尊敬程处默,因为程处默乃是开山大弟子。”   “夫人,你消消火行不行,书房里没有外人,为夫今天随便你抱怨。”   “我不抱怨你,但我消不了心中的气,当初程处默和咱家俊儿一起拜师,也是一起被逐出了师门,人家程咬金怎么当爹的,直接让妻子带着孩子去河北。可是咱家俊儿呢?你这个当爹的竟然阻拦着。”   “夫人,唉,夫人……”   “夫君你知不知道,俊儿现在每天躲在家里长吁短叹。夫君你忙着大事,很少管顾孩子,你知不知道,咱家俊儿快废了,他以前那么喜欢调戏捣蛋的孩子,现在像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不知道笑,不喜欢笑,他心死了啊,心死了你懂不懂……”   “夫人,什么都别说了,算是为夫求你了行不行?今次你一定要去河北走一趟。”   “去也行,不是不可以,但是妾身要带上俊儿,把他留在河北不再回来。哪怕顾天涯不肯收回他,妾身也让他待在河北,就算在顾家当个奴仆,那也是他一辈子的命。”   “都依你!”   “还有,妾身要动你的赏赐,家里没有闲钱,但是妾身想要置办一批粮食,最少要装满二十辆大车,妾身带着一起去河北。”   “嘶!二十辆大车最少得是几千石粮吧。夫人啊,咱家哪能买得起这么多的粮食?”   “所以才要动用你的赏赐,因为妾身认为这是最好的礼物。虎宝宝满月之礼的时候,送金送银的肯定不少人,但是妾身送去粮食,保证让顾天涯高看一眼。”   “行,依你!”   老房只觉得牙根子都疼,强忍着不舍方才下定决断。   房夫人终于满意了,心里的火气渐渐也小了。   书房里的气氛稍微缓和,两口子开始商量送礼的细节之处。   忽然房夫人语带好奇,小声问道:“夫君,你觉得长安城里还会有谁家也在做这个准备?”   “还有谁家?”   老房沉吟起来。   他缓缓负手背后,慢慢踱步到门口,目光遥遥看着外面,明显在谨慎的推测这个事情。   足足良久之后,才听老房面带肃重的道:“程家已经放出话来,这次要全家一起出动。今日早朝的时候,程咬金直接上了一本请求休沐的奏章,殿下问他要休沐多久,这家伙张口就说最少三个月。”   房夫人有些惊愕,下意识的道:“虎宝宝的满月之礼已经不足一个月了吧?”   随即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的道:“我明白了,程家这是要当通家之好,不但要参加虎宝宝的满月之礼,而且还会留在河北待上一段时日。民间有个说法,小孩出生之后的前三个月属于刚脱离鬼门关,亲朋好友若是能多多的相陪,可以驱走鬼门关里带来的恶气。”   房玄龄看了妻子一眼,缓缓道:“这说法虽然不足为信,但它毕竟是民间风俗,程家这么做,是把自家当做顾家的通世之好了。”   房夫人点了点头,有些羡慕的道:“程咬金这个人做事透着一股子雷厉风行。”   房玄龄叹了口气,道:“可惜为夫刚刚进身中书省,我是没有办法向殿下请求休沐三个月了。”   房夫人也叹了口气,道:“你就算请求休沐三个月,咱们房家也没资格去做通世之好。顾天涯虽然是个平民出身,可是妾身听咱家俊儿跟我说过,他那位师尊目光高洁,一般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睛。”   房玄龄有些尴尬,闷哼一声装作没听到。   他负手站在门口,又道:“除了程家会大张旗鼓,其他人应该不会如此,顶多也就是派出一些家丁,带上一些贺礼前往河北。所以说,咱家送出二十辆大车粮食算是首屈一指的重视了。”   但是房夫人却缓缓摇头,一脸肃然的道:“妾身却觉得,其他家未必会轻视这个机会。”   说着看了一眼房玄龄,语带深意的道:“比如长孙无忌,他肯定要借机修好……”   房玄龄先是一怔,随即面色郑重摇头,沉声道:“夫人这次却错了,长孙无忌绝不会派人去河北,谁都可能会去,偏他不可能去。”   房夫人登时怔住,满脸愕然的道:“这是为何?长孙无忌那么精明一个人。”   老房遥遥看着外面,一脸大有深意的道:“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不合适去的人。”   “谁都可以去,唯独老夫不能去。我若去了,会被顾天涯拿棍子打出来。”   此时长安城外,长孙无忌发出一声叹息。   他明显心情不佳,负手慢慢在田边走着,看似是在查看刚刚获得不久的赐田,其实从他眉宇间的郁闷就可以知道他只是出来散心。   长孙家的管事小心翼翼跟在身后。   却见长孙无忌忽然在田边停脚,负手看着田地里挥汗如雨的农夫,他再次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跟在一旁的管事,问道:“庄子上的农户,一日要劳作多久?”   那管事一怔,明显有些不解,下意识道:“老爷前几日不是刚问过么?您还亲自去跟着农户们干了一整天的活。”   说着停了一停,这才想起要回答问题,连忙道:“农忙时节,农户干活哪有确切时间,起床就干,累到不撑劲之时才歇,起五更,睡半夜,几百年上千年都是如此,这样的日子大家已经习以为常。” 第175章 虎宝宝能当皇帝吗?   长孙无忌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几百年上千年如此,大家已经习以为常,偏偏有个人却不允许这样,甚至专门弄出一个必须按时歇息的法令。这个法令在大唐律法之中没有,只有河北道的檀州密云县才有。”   管事在一旁小声赔笑着,道:“老爷说的是河北顾天涯吧,可惜他这个法令毫无意义。农户们喜欢操劳,他们不会遵守的。”   “你错了!”   长孙无忌一脸肃然,沉声道:“恰恰相反,整个密云县全都遵从。”   管事登时呆住,满脸好奇的道:“全都遵从?日子还能过吗?老百姓就该起五更睡半夜,祖祖辈辈一直都是如此啊。”   长孙无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再次望向田地里的农人。   足足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起五更,是寅时,睡半夜,是子时,一天十二个时辰,竟然只睡两个时辰不到,长此以往下去,人的体魄哪能撑住?所以百姓才会多病多灾,活不过四十已经像个耄耋,腰杆塌了,咳嗽也多了……”   管事搞不懂自家老爷的心思,只能垂手立在一旁小心的赔笑。   却见长孙无忌慢慢转头,像是在眺望河北的方向,道:“那个人,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做的一些事情看似突发奇想,实则乃是从最基础的角度出发。比如他弄出的强制歇息法令,最开始所有人都在看笑话。但是现如今呢,整个密云县全都在遵守……”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每天只要到晚上戌时,全县百姓必须上床睡觉。早晨五更天的时候,任何人不准起床干活。一天十二个时辰,百姓们可以歇息五个时辰还多。”   “老爷,这样做有用吗?”   “有用,百姓们的体魄比以前强健了。这个法令仅仅推行了半年,然而密云县的情况令人震惊,你们这下做下人的或许不知,但是老夫一直在关注着河北的事……今年的秋粮收割,他们全县仅用了三天时间不到。竟然没有一个百姓累死田间,但是田间没有一粒粮食遗留。”   管事满脸不信,下意识的道:“我的老天爷,这怎么可能,竟然没有百姓累死,几百年来从未听说……”   长孙无忌再次吐出一口气,道:“如果有机会,老夫真想去密云县里看一看。”   管事在一旁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道:“老爷前几日还说,您和顾天涯形同陌路。您还说,整个天策府就您把他得罪的最狠。您还说,顾天涯绝对不会给您好脸看。”   长孙无忌看他一眼,不知为何突然换了个话题,道:“他现在能力不足,只能在一个县域推行法令,但是他的那些法令,却让我们看到了施政的最高境界,老夫身为太子殿下的妻兄,以后要帮着殿下执掌户部。户部关乎一国民生,乃是江山稳固的根基,老夫以前认为自己乃是最好的人选,但是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够资格。”   他说着停了一停,忽然面带苦涩又道:“正因为这个道理,所以我才想去密云县看看,虽然顾天涯很不待见我,但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但是,虎宝宝满月之礼的时候不行。也许此事对于所有人都是个好时机,唯独对我不是个恰当的时机,我若是去了,顾天涯会暴怒的。”   管事明显是个心腹,闻言忍不住小声开口道:“是因为老爷针对隐太子和齐王两家的家小之事吗?”   长孙无忌毫不避讳,点点头道:“那次我要斩草除根,让他认为我心性凉薄。我和他都是皇族外戚,但我却要把屠刀举向亲戚,他却不同,十几万大军之中也要硬保。所以他重亲情,而我则重大势。偏偏此次他的儿子满月之礼,乃是亲朋好友相聚而欢的场面。我这种对着亲戚举刀之人,若是去了等于是打他的脸。”   “所以老爷不能去?”   “是啊,我不能去。”   “老爷,小人有个想法,虽然您不能去参加贺礼,但是您可以去密云县走走啊,大唐是李氏皇家的,河北道属于大唐的国土,老爷您以大唐百姓的身份前去游玩,难道顾天涯还能派人把您赶出密云县不成?”   “这么做,同样属于挑衅。”   “您可以带着大公子一起去啊。”   “嗯?这是何意?”   “伸手不打小孩,而且还是晚辈。虽然顾天涯和您仇视,但他总不能连小孩子也一齐仇视吧。老爷您也别化身百姓前去了,您直接就大张旗鼓的带着大公子去,并且对外宣称,您是带公子长涨见识,古人不是说了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那位顾天涯据说很善待小孩,大公子若是去了说不定能有一番际遇呢。”   长孙无忌陷入沉思。   足足良久之后,这位名传千古的老阴货陡然重重点头。   他大声而笑,仿佛心中的郁闷一扫而光,道:“老夫只想着自己得罪了他,却忘了我孩子是他晚辈,若是从亲戚角度而论,冲儿得喊他一声姑父,哈哈哈,李建成他们的孩子能当子侄,我长孙无忌的孩子不能当吗?冲儿若是成了他的子侄,就和虎宝宝乃是兄弟辈的情分,那么,虎宝宝满月之礼需要招待宾客,冲儿也该去打个下手对不对……”   管事连连点头,笑道:“老爷终于想明白了。”   长孙无忌豁然转身,大踏步朝回而行,一边走一边放声大笑,吩咐那个管事道:“立刻准备大礼,让冲儿带着前往河北。但是冲儿还小,千里之途让人很不放心,所以老夫身为父亲,要在孩子身边看护着,我并不是去参加虎宝宝的满月礼,我只是看护着自家孩儿赶路而已……”   这老阴货的借口够无耻。   当日夜,皇宫中。   李世民一脸大有深意的笑着,伸手把一张纸片递给长孙太子妃,道:“你看看,又多了一个人,这次是你兄长,他也要去河北了。”   长孙太子妃拿过纸片,望着上面长长一排名字也笑了起来,道:“兄长下定决心之后,整个天策府的老人算是齐了。这一次,是个修好的好机会。”   李世民缓缓点头,面色郑重的道:“所以,咱俩都得去。”   长孙太子妃似是早有此心,闻言直接点了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口中轻轻发出一声叹息,语带深意的道:“这次去的时候,妾身想带着孩子们。都是自家兄弟,应该好好聚聚。”   李世民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面色踟躇一下,随即欣然点头,道:“你有此心,堪为贤后,好,就带孩子们一起去。”   长孙太子妃看向北方,目光幽幽的道:“只希望孩子们仍旧能玩在一起。”   李世民面色一冷,沉声道:“咱家的孩子必须恭敬,任何一个都不准张狂,若是哪个自觉身份比以前高贵了,我就把他留在河北让他姑父揍……”   长孙太子妃噗嗤一笑,道:“臣妾怎么觉得你是想趁机塞人,想把你的儿子教给他们姑父教。”   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脸肃重的道:“不这么做不行啊,不这么做孩子们会落伍。观音婢你应该知道的,咱们那位妹夫别看年龄小,可他胸中的所学堪称浩瀚。若是咱家孩子不跟着学,大哥和三弟家的却跟着学,也许不用几年,咱家孩子就被甩下去了。”   长孙太子妃的面色也肃重起来,连忙道:“必须学,一个都不能落下。”   说着急急起身,朝着内屋走去,又道:“妾身趁着还没动身之前,再弄一些绫罗绸缎缝制小襁褓,我可是虎宝宝的亲舅妈,我得给孩子缝制最好的襁褓才行。”   李世民看着妻子的背影,自己却缓缓走出房门,他负手仰望着天空,忽然目光眺望河北方向,喃喃道:“虎宝宝,嫡子,二十万娘子军,河北道最北部的两个州,还有刚刚打下的云州,以及顾天涯曾经说过的幽云十六州,关外渤海,辽东以北,大草原,大西域,这么多地方,好大一片天地啊……”   他这番话说的毫无头绪,极为跳跃性而且相互不衔接,但是李世民的面色越来越肃重,足足良久之后像是下了一个决断。   他脸色欣然起来,突然微微一笑,悠然自得的道:“秀宁总归是嫁出去做了人妇,以她的性格必然会把河北道还给家里,但我是虎宝宝的亲舅舅,做舅舅的哪能太苛待外甥。只要他爹有本事,我这个做舅舅的不拦着。虎宝宝,你爹和你娘能给你打一片天下让你能当皇帝吗?我这个做舅舅的真是很期待啊……” 第176章 当爹傻三年??   顾天涯等人终于回到了顾家村。   才到家的第一时间,所有人都想冲进昭宁的屋子看一看。   可惜,此时昭宁还在坐月子。   所以……   李建成堂堂一代皇储,直接被媳妇毫不留情的推到院门口。李元吉已经可以下地走路,然而同样也被媳妇推的踉踉跄跄。   可怜的大唐两大皇族,只能满脸渴盼的杵在院门口,各自伸长脖子,远远的幻想着小外甥是啥模样。   这时代的规矩很严,男人是不允许进入女人月子房的,据说是因为身上阳气太重,而小孩子刚刚降生魂魄不稳,如果被阳气给冲了,也许会有夭折的风险。   虽然是个迷信,但是这时代的人十分重视。   哪怕是一千多年的后世,很多地方其实也有这个讲究,女人坐月子的房间里,一般是不允许男子进入的。   就算是满月之时喝喜酒,亲朋好友里的男士也只是在门口看一下,说上几句祝福的话,很少有不懂规矩的闯进去。   月子房,唯有女眷亲人才可以进。   但是顾天涯身为虎宝宝的亲爹,属于稍微能够享受一点点特权的人。   他被允许进入月子房,但是也只能进入一小会。   此时昭宁的脸上全是骄傲,堂堂一代女帅骄傲的像个农村小媳妇。   这时代生了儿子就是牛批,必须得向自己的丈夫好好炫耀。   “天涯你看,咱儿子像你不?”   “嘿嘿嘿嘿!”   “天涯你看,他在打哈欠呢!”   “嘿嘿嘿嘿!”   “天涯你看,他在眨眼睛呢!”   “嘿嘿嘿嘿!”   “……”   “嫂子,算了吧,我哥已经傻了,现在像个二彪子。你看看他这个样子,除了傻笑还是傻笑,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啦,哪里还有一点像个正常人。你让他傻笑一会儿吧,笑足了他就恢复心气了。”   “嗯嗯嗯,嫦娥你说的对,你哥已经傻了,我才懒得喊他。咦,天涯你快看,咱儿子冲着你笑呢……”   “嘿嘿嘿嘿!”   嫦娥无奈的翻个白眼,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哥哥和嫂嫂。   嫂子堂堂公主,得意的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媳妇,大哥自幼精明,然而从来没像现在这般的傻过。   这两口子生个孩子很了不起么?   天下间每天出生的孩子有多少,难道当父母的全都这么傻乎乎吗?   嫦娥又翻了个白眼,感觉对哥哥嫂嫂的蠢样子嗤之以鼻。   但是她忽然把顾天涯挤到一边,然后把小脑袋凑近床上隔着的小襁褓,她眼睛眨呀眨呀的泛着好奇,明亮如珠的眸子里温柔如水,突然竟也嘿嘿傻笑起来,几乎快要流哈喇子一般道:“这就是咱家的虎宝宝呀,眉眼真是漂亮又好看,我当姑姑了呢,我现在是姑姑了呢。”   说着俏脸一片幸福,忍不住就要去捏虎宝宝的小脸蛋,可惜手才伸到一半,猛然畏惧似的收了回来,傻乎乎的道:“我摸他会不会哭?”   “不会!你是宝宝的亲姑姑呢。怎么会哭,不会哭的。”   昭宁一脸骄傲的怂恿她,十分得意的道:“这可是我生的孩子,胆子肯定比所有孩子都大。”   于是嫦娥战战兢兢又伸手,想要去摸一摸睁大眼睛好奇看她的虎宝宝。   哪知她的小手才碰上去,陡然虎宝宝发出洪亮大哭,小家伙明显不给面子,吓得屋里几人全都一跳。   嫦娥由于太过紧张,嗖的一声往后而窜,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一张桌子直接被她撞碎,顿时虎宝宝像是受了惊喜,大哭的声音更加洪亮起来。   这时候终于有老辈看不过眼,顾大娘上前拧着嫦娥的耳朵提溜到门口,恶狠狠的训斥道:“死丫头毛手毛脚,看把你侄子吓坏了。罚你站在门口,不准动手动脚。”   嫦娥被训的战战兢兢,可怜巴巴的蹲在门口往里看,她眼睛里还是柔柔如水,分明是极其渴盼的想要摸摸小侄儿。   顾天涯‘憨憨’而笑,陡然耀武扬威伸出手,炫耀般道:“必须得是我这个当爹的才行,我摸摸孩子肯定不会哭。”   可惜他的大手同样毛糙,竟然直不愣登的伸了过去,襁褓里的虎宝宝嗷嗷一嗓子,显然没打算给他老爹任何面子。   哭的更欢实了。   霎时之间,屋中七八道目光宛如利剑,嗖嗖嗖嗖,剜向一脸尴尬的顾天涯。   顾天涯被众人看的心里发毛。   他也被顾大娘拎着耳朵提溜到门口。   待遇和嫦娥一模一样。   可怜兄妹两人满眼渴盼,偏偏不能满足心里的渴望,两人傻愣愣的蹲在门口,像是杵在那里的两尊门神。   就算如此,顾大娘仍旧不满意,突然挥挥手驱赶道:“走远一点,别在这里杵着,你媳妇要做月子,月子房不适合男人久待。”   顾天涯登时反驳,满脸不服的道:“娘,我是虎宝宝的亲爹。”   顾大娘一瞪眼,呵斥道:“亲爹又能怎样,照样不能在月子房里待,滚远一点,再敢不服大耳刮子抽你。”   顾天涯闷闷不乐,蹲在门口磨磨蹭蹭不愿意走。   嫦娥反而兴奋起来,忍不住对着顾大娘道:“娘,我不用走吧,我是女子,可以待在月子房。”   哪知顾大娘一瞪眼,同样呵斥道:“你是闺女,还未出阁,这地方你也不能多待,跟着你哥哥有多远走多远。”   嫦娥顿时泄气,无精打采的又蹲回地上。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抬手指着屋里的郑观音和杨氏等人,辩解道:“她们怎么可以?”   顾大娘被她气笑了,满是无奈的道:“她们是妇人,可以陪着你嫂嫂坐月子。你个臭丫头不用盼了,等你嫂子满月之后再进来。”   嫦娥满脸失望,垂头丧气的答应一声。   不远处的大门口,一群老道士探头探脑,有人小心翼翼指指嫦娥,语带憧憬的道:“看到没有,那就是新一代的谪仙,据说下凡之时没被收走法力,乃是当世之间唯一一个仙。你们知道她有多厉害吗?她一巴掌能把大唐的齐王拍在地上,像是打孩子一般,脚踩着齐王动弹不得。”   嘶!   厉害厉害!   老道士们无比兴奋,口中啧啧之声不断,摇头晃脑的道:“据说齐王乃是大唐排行前三的猛将,可惜碰上咱们道家的仙人也是白给。”   院门口处,李元吉双目凶巴巴的盯着老道士们,看他那个架势,明显恼羞成怒,突然一声怒骂,怒眼圆睁的道:“你们能不能滚远一点去说?”   可惜老道士们丝毫不尿他,反而哼哼唧唧的指着他道:“看到没有,这就是被仙人一巴掌拍在地上的齐王。多么威猛的人啊,照样撑不住一巴掌。”   “妈了个巴子。”   李元吉火气上涌,真想把这些老道士全都打死当场,可惜老道士们别看年龄老,真要打起架来未必输给他,不但丝毫不惧,反而围着他啧啧称奇,像是看个标本一般,看的李元吉心里发毛。   他算是倒霉了,这一辈子都离不开一个标签,以后只要提起嫦娥,所有人都会想到他李元吉被嫦娥打过。   这货越想越气,陡然怒吼一声,指着昭宁的月子房道:“你们的仙人厉害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蹲在我姐姐的门口,像个木头桩子,杵在那里要多傻有多傻。”   “嗤!”   老道士们嗤之以鼻,全都高深莫测的道:“这是仙人在乎亲情,否则当世谁能让她蹲着?你李元吉很厉害吗?你再厉害也被仙人打过。”   “本王力可举鼎,万军之中战将夺旗。”   “是吗?可惜你被我们道家仙人一巴掌拍在地上。”   “啊啊啊啊,气煞我也。本王在梁国一战之时,攻城拔寨宛如踏足平地。”   “是吗?这么猛的吗?可惜哟,你被我们道家仙人一巴掌拍在地上。”   “我懆,臭道士们能不能换个说辞。”   “嗯,行,你被我们道家仙人打过,像打孩子一般按在地上打。”   李元吉终于认输了,满脸悲愤的抱头蹲在地上。   旁边李建成看的连连摇头,突然拱手朝着老道士们一礼,诚恳道:“诸位道长,饶过我弟弟一回吧。他性格太桀骜,撑不住你们的讥讽。”   老道士们对待李元吉的时候言辞犀利,然而面对李建成的时候肃然起敬,忽然一起打个稽首,恭敬行礼道:“既然殿下开口,吾等就饶过他一回。殿下还请勿怪,方才吾等乃是故意的。齐王曾经飞扬跋扈,纵横长安鱼肉百姓,这是对他的惩罚,不罚不足以赎罪。”   李建成一脸若有所思,忽然好奇问道:“据闻道门传承千载,一直乃是汉家脊梁,但是这个惩罚的说法,孤…我李建成还是第一次听说。”   老道士们呵呵而笑,语带深意的道:“殿下无需知道的太多,只需要知道我们罚过齐王便可。”   “罚过之后呢?”   “他在玄武门之战的时候应该死,然而突然的变故让他活了,我们道家罚他一回,他欠地府的命债就由我们接了。”   “这……这说法虽然玄奇,但是似乎有些门道,也就是说,吾弟反而应该感谢你们刚才的嘲讽。”   “呵呵呵呵,殿下只当是我们道家的神神叨叨就行,勿用在意,也无需在意。”   “虽是如此,建成仍要致谢。”   道门的神神叨叨,有时候未必是神神叨叨。 第177章 李建成女儿,疑似新的穿越者   月子房这边,顾天涯和嫦娥已经被撵出了门口,兄妹两个仍旧不甘心,磨磨蹭蹭的扒着门框往里看。   一个是虎宝宝的亲爹,一个是虎宝宝的亲姑,偏偏不准进门,只能可怜巴巴的望着。   反倒是一群小孩子,全都被允许趴在床边,他们把小脑袋搁在床沿上,各自眨着好奇的小眼睛盯着虎宝宝。   忽然一个小囡囡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抚摸一下虎宝宝脸腮,说来也是奇怪,虎宝宝登时不哭了,众人看的啧啧称奇,小囡囡喜的眉花眼笑。   小囡囡的母亲乃是郑观音,见此情况不由展颜而笑,有些深意的道:“看我们家的囡囡,哄她小表弟有一手呢。刚才那般小心翼翼的架势,咱们大人都没她那么温柔。这可是疼爱和宠溺呢,不愧是亲亲的表姐表弟。要我说呀,就让她陪着虎宝宝一起长大,将来姐弟两个成就一番姻缘,相互扶持照顾着一辈子……”   屋中众人先是一怔,随即都笑了起来。   昭宁明显有些意动,但是明显也有迟疑,忍不住道:“舅表姐弟成婚,似乎不合适吧。”   郑观音拿起她的手掌,轻轻拍打道:“舅表亲成婚的多了,也不差咱们一家,秀宁呀,你莫不是看着你大哥落魄了,所以害怕我们拖累了你?”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昭宁连忙摇头表示没有这个心思,郑观音趁机拍板,笑道:“那就定了,让孩子们一起长大,将来相互扶持,总好过娶个外人。”   昭宁仍旧迟疑,不由自主看向门口,却见顾天涯缓缓摇头,沉声道:“这个事,怕不行,血缘太近了,容易出问题。”   郑观音登时一怔,随即有些失落的叹口气,落寞道:“天下间那么多舅表亲成婚,也没见哪家生出的孩子有问题。天涯妹夫,你是不是……”   顾天涯直接打断她的说辞,满脸肃重的道:“大嫂你应该明白的,小弟绝不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人,莫要说什么大哥落魄,他再落魄也是李氏皇族的大兄长。囡囡乃是天潢贵胄,配我家虎宝宝绰绰有余。但我仍旧要做出反对,因为血缘实在太近了。”   郑观音再次叹了口气,忽然伸手把小囡囡搂在怀里,略显凄苦的道:“丫头,丫头啊,你姑父不愿意让你入门,你以后只能做虎宝宝的姐姐。”   顾天涯看的心中不忍,但却强撑着不肯松口,哪知小囡囡突然走到门口,竟然伸手抱住了他的大腿,小姑娘仰起脸蛋,可怜楚楚的望着顾天涯,乖巧道:“姑父,我很听话的。我喜欢虎宝宝,我要一辈子照顾他。”   这才是个四岁的小丫头。   不知为何竟然像是懂得情愫。   她在说照顾虎宝宝那句话的时候,眸子里分明是柔柔如水的温柔。   按说那绝不应该是一个四岁小姑娘能有的目光。   顾天涯看的满脸呆愕。   别人却是看的心中酸楚。   这样一个乖巧小女孩,求人的样子真是让人心都化了。   满屋子又是几道目光宛如利剑,嗖嗖嗖嗖的剜向了顾天涯。   顾天涯只觉头皮发麻,但他不得不坚持心硬如铁,他弯腰抱起小囡囡,柔声哄道:“做姐姐也可以照顾弟弟。听话,不要让姑父为难。”   小囡囡回头瞅瞅床上的虎宝宝,不知为何竟有大颗泪珠流淌出来。   这等情景真是透着一种古怪。   按说一个四岁的小丫头能懂什么啊?但她明显因为顾天涯的拒绝而悲伤。   “这是夙缘……”   不远处的院门口,突然传来一个郑重的声音,但见老道士袁天罡一脸肃穆,目光之中却隐隐带着稀奇。   他遥遥冲着顾天涯一拱手,打个稽首道:“小师叔,您答应下来吧。这是夙缘啊,几百年未必能修一世,刚才贫道仔细观察小郡主的情景,分明是和虎宝宝小师弟有着宿世之缘,这种缘分乃是天地所赐,若是强行打断对两个孩子都不会好……”   顾天涯瞪他一眼,怒道:“你别拿神神叨叨那一套糊弄我,我应该算是这个世上唯一不信夙缘的人。”   哪知袁天罡脸色更加肃重,缓缓摇头道:“小师叔,贫道岂敢胡乱说话。夙缘就是夙缘,不管您信是不信。”   郑观音等人全都看向顾天涯。   就连顾大娘都心软起来,突然上前抱起小囡囡。   顾天涯仍旧强撑心狠,准备向所有人表示他的坚决。   但是也就在这时,嫦娥慢悠悠从地上站起来,她忽然伸出一只手腕,轻轻抚摸小囡囡额头,柔声道:“姑姑祝福你们,可以白头偕老。”   这分明是力挺婚事的意思。   顾天涯微微一怔,随即狠狠瞪了嫦娥一眼,怒道:“死丫头,你跟着掺和什么劲?别人不懂的基因之说,难道你也不懂得基因之说吗?近亲结婚乃是大忌,我今日心狠总好过将来后悔。”   哪知嫦娥展颜一笑,俏脸现出浓浓深意,突然悠悠一声,若有所指的道:“哥哥,正因为我懂基因……”   顾天涯又是一怔,隐约感觉这话别有深意。   却见嫦娥神秘一笑,语带暗示的道:“若是这个世上有神仙,我就是当世唯一的仙。哥哥,这件事你同意了吧。我可以向你打一万个保证,你所担心的那些问题都不是问题。”   表姐弟而已,成婚也只是有可能会让孩子畸形,但是嫦娥何等人物,这点小事岂能难得住她?注:这里大家别喷啊,古代表姐弟是可以结婚的   顾天涯终于想明白过来,他这个妹妹能进行基因干扰,别说是表姐弟成婚,就是亲兄妹都没问题。   既然如此,就不好再做恶人了。   他微微踟躇一下,陡然也展颜而笑,他上前抚摸一下小囡囡,语气温柔的道:“等你十六岁时,让你姑姑给你一支簪子。”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令人惊奇的是,四岁的小囡囡竟然屈膝行礼,那礼仪十分庄重,赫然是儿媳妇拜见公爹的大礼。   满屋子众人全都一惊,下意识去看郑观音,却不曾想郑观音也满脸呆滞,一片愕然的道:“我从未教她这种礼仪,囡囡到底是跟谁学的?”   顾天涯深深看了一眼小囡囡,突然俯身下去盯着小丫头的眼睛,温声道:“你有宿慧对不对?”   小囡囡目光纯净如水,柔柔的道:“姑父,我一辈子都要照顾虎宝宝。他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   “懂了!原来是这样!””   谁也不曾料到,顾天涯突然满是欣慰的点点头,他再次伸手抚摸一下小囡囡,笑道:“从今天开始,你跟在你姑姑身边,其他孩子需要跟我学习,但你不需要跟我学习。”   这个要求极其古怪,郑观音的面色明显担忧起来,哪知小囡囡嫣然一笑,乖巧的点点头道:“等虎宝宝需要开蒙的时候,我陪着他一起开蒙再读书。”   “哈哈哈,好!”   顾天涯爽朗而笑。   他负手朝外走去,再也不留恋着想要进入产房,突然他转身而望,遥遥看着门口的小囡囡,笑道:“命运真是神奇。”   小囡囡已经被郑观音叫回屋里,此时正被几个妇人围着好奇的看,忽听床上的虎宝宝咯咯直笑,似乎因为某些事情特别的开心。   昭宁看到儿子笑,自己也跟着笑,笑着笑着,看向顾天涯背影,征求意见道:“天涯,满月之礼和结亲之礼一起办了吧。到时候有很多人来,正好给两个孩子做个见证。”   顾天涯哭笑不得,摇摇头道:“真够心急的,哪里还有一点女大帅的沉稳。”   他慢悠悠的走出院子。   院门口处,李建成面色欣然,忽然伸手拍拍顾天涯肩膀,语带深意的道:“囡囡乃是乳名,大名叫做李明珠。”   顾天涯连忙脸色一肃,郑重拱手道:“多谢大哥告知,以后咱们两家还得换帖。此事亲上加亲,小弟心中颇有感慨。命运之离奇啊,姻缘天注定……”   他这话说的含义颇深,可惜当时之间无人能懂。   李建成哈哈大笑,打趣道:“我如今落魄了,全家都要跟着你吃喝,你以后即是孩子的姑父又是孩子的公堂,可不能让闺女出嫁之时没有嫁妆。”   顾天涯再次郑重拱手,毫不迟疑的道:“保证让丫头风风光光。”   李建成点了点头,突然负手背后眺望南边,悠悠道:“说到风风光光,马上就有一场,虎宝宝已经出生十四天了,再有半个月就要进行满月洗礼。若是我猜测没错的话,到时候会有很多人来。”   “不错,是有很多人要来!”   顾天涯同样负手背后,也学着李建成一般眺望南边,道:“但是,我并不想让他们来。”   他说着看向李建成,诚恳问道:“大哥,你觉得我这么想对是不对?”   李建成不置可否,仅是淡淡而笑道:“能说说原因吗?”   顾天涯吐了口气,缓缓道:“民间有句老话,吃人的最短,拿人的手短。此次虎宝宝满月洗礼,那些人来贺之时必然带着大礼,我若是拿了……”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但是李建成却替他说了下去,道:“你若是拿了,就等于谅解了那些人。”   顾天涯面沉如水,好半天后才开口道:“他们当初为了摒弃后顾之忧,可以心狠手辣的把百姓们赶进河北,我永远忘不了那些流民的凄苦,更忘不了被我亲自下令斩杀的那批暴民。都说天灾人祸不能避免,其实人祸哪有不能避免之说,只不过是一小撮人为了利益,把老百姓的死活不放在心上。”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他们现在功成名就了,于是就想着子嗣绵延成为新的世家,当初那一幕,他们做了恶,现在想要来示好,无非是害怕昭宁手里的兵权,我若是收下礼物,就等于向他们妥协。当初那一批百姓的苦难,成了我攫取利益的交易。”   李建成缓缓点头,问道:“所以你准备怎么做?你应该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   顾天涯慢慢仰头看天,叹口气道:“是啊,伸手不打笑脸人。”   李建成大有深意看他一眼,笑着道:“他们选的时机太恰当了,你总不能把贺喜之人赶出去吧。”   顾天涯突然也笑了,道:“我当然不能把客人赶出门去,可若是他们没有办法登门呢?”   李建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人活世上,不如意的事情十之八九,大哥体谅你的心情,知道你不愿意和他们修好,但是呢,做事也不能太绝。震慑可以有,但别震绷了。所谓的敲山震虎,并不是要把老虎震出来吃人,而是时时在他们耳边敲一敲鼓,告诉他们只准乖乖的在山中称王!千万不要胡乱出山吃人,因为出山吃人的时候有你这个打虎者等着他们……”   李建成说着停了一停,接着又道:“这种力度很难把握,需要你自己琢磨着施行,总之一句话,你要做个不出手的打虎者。”   这是在劝他稍微做出让步,不要把那些来贺的客人赶走。   顾天涯缓缓摇头,首次忤逆李建成的意思,缓缓道:“我更想做一柄悬在他们头上随时可以劈下去的剑。”   “随时劈下去的剑?”   李建成明显皱了皱眉,忍不住忧虑说道:“那你将会举世皆敌,因为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头上随时悬着一把可以要命的剑。”   顾天涯深深吐出一口气,突然不知为何转移了话题,道:“大哥你知道么,我并不会限制他们登门来贺。但是呢,这个来贺也不是那么好贺的。若是他们能够进入河北道,那我就将他们当做来贺的客人对待,若是他们进不了河北道,那只能怎么来的再怎么回去……”   李建成一脸若有所思,忽然转头眺望南边方向,道:“你是不是在进入河北道的地方设置了障碍?”   顾天涯笑了起来,缓缓道:“不是障碍,而是关卡,只不过那个关卡没兵也没将,有的只是一道问心关。”   “问心关?”   李建成喃喃一声,隐约有些明悟。   何为问心关?   显然是要问一问那些人的心里愧疚不愧疚。 第178章 河北第一关,大弟子拦路发问   贺喜之人竟然有一百多家。   组成了一支堪称庞大的车队。   这支庞大车队的最核心处,赫然是大唐皇族的二十余辆马车,马车是用来乘载女眷,男子大多选择骑马,除了二十余辆马车,皇家还有四十辆牛车,贺礼满满当当,让人看的咋舌。   然而皇家的车队虽然庞大,但是和整个车队比起来却有些小巫见大巫,只因这次一百多家一同而行,拼凑起来的规模实在是骇人听闻。   光是女眷的马车,粗粗一算就得百余辆。   此外还有装满贺礼的牛车,同样也有一百余辆,放眼一望而去,宛如巨龙蜿蜒,车队首尾相距之遥,竟然长达三四里还多。   简直像个移动的巨型营地。   古代赶路,一直很难,有个词语叫做舟车劳顿,就是专门用来形容赶路的艰辛。   但是古代赶路又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人数越多越显得轻松。   究其原因,或有三个。   首先第一点,人数多了可以相互照应,古代之所以赶路艰难,有时候并不是因为道路崎岖,而是路途遥远无人照应,长时间赶路容易出现意外。   但若是赶路人数够多,或者赶路之人本身就很强横,那么这个困难就不再是困难,即使是千里之遥也不会艰辛。   其次第二点,则是赶路之时没办法保证衣食,古人有句话叫做穷家富路,说的是家里哪怕再穷但是出外远行的时候一定要带足盘缠。   唯有带足了盘缠,才能在沿途保证吃喝。   但是这一点也容易解决,因为此次赶路的车队不担心吃喝。   至于古代赶路的第三个困难,大体是远行之人背井离乡,这同样也有一句老话,叫做‘货离乡贵、人离乡贱’,一旦出门远行,到了陌生之地容易被人欺负,所以才会觉得出外艰难,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出门。   这个困难放在今次的赶路车队面前肯定不算困难。   放眼整个大唐,哪个不开眼的敢欺负他们?   光是官员家族就有一百多家,中间压阵的乃是大唐的主人李氏皇族,前有大军开道,后有卫率护行,甚至那些武勋之家还带着亲兵部曲,就算是遭遇一场战事也能攻城拔寨……   这样的强横车队谁敢阻挠?   他们不欺负别人就算老天开眼了。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世上偏偏就有出人意料的事。   车队刚刚进入河北道境内的时候停下了……   竟然有人拦路。   此时乃是一日傍晚,斜阳暮色分外怡人,然而一群开路的兵丁满脸愕然,人人面带古怪看着道路中央一个小家伙。   那小家伙大约十四五岁,生的浓眉大眼颇有英气,但见他孤身一人拦住道路,左手平举在胸口拿着一个卷轴,他见到开路大军并不畏惧,反而张口发出一声响亮的断喝,威风凛凛的道:“都给小爷停下,这个路可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拦路剪径的吗?”   兵丁们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个小家伙可能脑子有问题。   这得是多么彪的孩子啊,才能做出这种傻乎乎的事,他也不看看拦的是什么车队,拦这个车队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兵丁们只觉哭笑不得。   “率头,咋办啊?这孩子看着不像是个坏娃子,咱们是不是抬抬手留他一命?虽然他拦路剪径不该轻饶,但他这情形明显是脑子不太正常,饶了吧,免得造一条人命。”   “饶个屁命,留个屁命,就咱们这些当兵的小卒子,谁有资格对这个孩子指手画脚?……”   兵丁们的队率被气笑了,直接恶狠狠瞪了兵卒们一眼,然后才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们不认识他,我可认识他,你们都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是宿国公程家的嫡长子,他叫程处默,乃是个实实在在的小国公。这位小国公的出身已经非凡,但是他的后台更是大的吓人,你们知不知道他师父是谁?他师父正是平阳公主的夫君顾天涯……”   兵丁们呆立当场。   原来竟是这位小公爷,可是他为什么要拦着车队不肯放?   那个队率沉吟一下,忽然调转马头向后而去,急急道:“这事咱们处理不了,我得赶紧去汇报一番,你们在这里老实带着,谁也不要妄动妄议,记住了,咱们只是当兵的小卒子,有些事对于大人物们乃是一番笑谈,但是搁在咱们身上也许会要了性命,记住,记住,千万不要妄加评论……”   兵丁们心中一凛,果然人人闭口不再谈论。   甚至连脸上的好奇都强行压制,全都像是木头桩子一般的杵在那里。   眼前这事太过离奇,他们已经隐隐感到不太对劲。   而程处默则是静静立在那里,似乎并没有兴趣和兵卒们掰扯。   显然他拦路的意图不是针对这些兵。   却说那个队率回去禀告之后,登时在整个车队引起一片好奇。   由于武将们都是骑马而行,沿途扎堆在一起吹牛闲侃,突然听到程家的小子在前面拦路,登时引起一阵啼笑皆非的哄笑声。   其中夔国公刘弘基笑的最欢,这货直接骑马凑到程咬金身边,哈哈大笑道:“行啊老程,不愧是瓦岗寨的出身,你自己当了十几年响马没过瘾,你儿子继续再干拦路剪径的事,有趣倒是有趣,就是这娃儿的脑子不太灵光,拦路抢劫也得探探风向吧,这孩子直接拦了天下最强的一支车队,哈哈哈哈……”   “闭上你的臭嘴!”   程咬金一声怒喝,满脸都是怒容。   奇怪的不止是程咬金怒喝,竟然还有其他好几个武将怒喝,刘弘基明显一怔,愕然看向喝他的那些人,结果却发现全是武将中的精明之辈,此时人人脸上都带着肃重的表情。   尤其徐世蹟和李靖两人,隐约已经把眉头拧起老高。   刘弘基虽然性子粗鄙,但是也有一些小聪明,这货心里陡然一抽,隐隐也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程家的小子拦住去路,这本身就透着一股子离奇。   这时忽听马蹄声响,赫然是李氏皇族的一群人骑马而来,李世民居中而行,李孝恭等人尾随于后,显然皇族众人也听到消息,知道车队被程咬金的儿子给拦住了。   李世民并没有多言,仅是目光扫视一下众人,淡淡道:“大家都去前面,看看程家的小孩子怎么说。小家伙既然拦住去路,想必是有拦路的因由。”   几十号人一齐奔赴车队前方。   此时斜阳欲坠,天边一片烂漫红霞,而程处默仍旧静静立在道路中央,天边的红霞将他映照的宛如一尊雕塑。   李世民不问因由先赞一声,语带深意的道:“小小少年,傲然拦路,看到吾等前来,仍能长身而立,单是这一番姿态,就可称得上面临大势有静气,不错,很不错,不愧是顾天涯的弟子,也不愧是程知节的儿子。”   他似乎是口误,又似乎是故意,总之不管如何,他把顾天涯的弟子放在了程咬金儿子的前面。   在场众人没有傻子,人人都知道李世民不是口误。   所以,这番话说的意味深长。   程咬金身为程处默父亲,这时必须上前做出表态,老程直接翻身下马,几步走到程处默面前。   老程故作不悦,厉声呵斥一句,骂道:“臭小子发什么疯?信不信老子抽死你?你也不看看风向,这支队伍是你能拦的吗?赶紧滚到一边去,免得被人笑话咱们程家没有家教……”   哪知程处默傲视老程,昂首挺胸丝毫不退,大声道:“老爹你莫要咋呼我,孩儿并不想拦你们,但是孩儿有一事不明,想求诸位叔伯给个答案。吾师曾经教导于我,心有迷惑当上下求索,哪怕刀山火海,不可畏难而行。所以,孩儿拦下了你们。”   “咦?”   “啧啧啧啧?”   “这还是程处默吗?程家的娃娃何时这么会说话了?”   “言辞犀利啊,比那些文官都不遑多让。莫非是突然通窍,觉醒了前世宿慧?”   “屁的突然通窍,这明显是人家师父的教导之功。嘿,顾天涯,顾天涯,真不愧是顾天涯。”   一群武将啧啧称奇,有些人已经开始发出感慨,而随着时间慢慢推移,车队中越来越多的人听到消息,于是又有不少人赶到这里,渐渐的四周围了个密密麻麻。   即有天策府派系的官员,也有世家一系的人物。   李世民突然开口,沉声对程咬金道:“知节,你儿子欲要求知,他虽然问的是你,但他刚才喊了一声叔叔伯伯们,这分明是在问咱们所有人,所以你莫要以一家之言回答他。任何问题,都该我们所有人回答。”   老程连忙拱了拱手,连连道:“殿下还请给个机会,先由俺老程做出回答,毕竟是我的孩子拦路,我这做父亲的有责任给他解惑。”   李世民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再开口。   老程转头看向程处默,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娃,你问吧,到底你心中有着何事不明,需要做出这等拦路发问的失礼之举。” 第179章 一口大锅,再次拦路   程处默仿佛没有听到老爹说他失礼,反而突的把手中卷轴朝着众人一展,大声问道:“我程处默不明的就是这四个字。”   众人下意识全都看向那副卷轴,发现上面确实写着四个字,笔法明显稚嫩,一看就是孩子所写。   但是众人全都瞳孔猛缩,有人脱口而出道:“这似乎是血迹之字。”   “正是!”   但见程处默小脸严肃,大声的道:“诸位叔叔伯伯,这四个字正是鲜血所书,小侄我割破了自己手指,专门为大家写了这一份卷轴,我的字不够好,我以后会跟着师父好好的练,但我现在要问问叔叔伯伯们,我写的这四个字你们谁能给我解答一番?慈不掌兵,只此一问……”   那张卷轴上的四个血字,正是刺人眼睛的‘慈不掌兵’。   程处默看向老程,大声又道:“老爹你告诉我,什么叫慈不掌兵?必须要心狠手辣吗?必须要为达目的牺牲别人性命吗?吾师曾经教导于我,慈不掌兵乃是将帅要坚持军律,但他从未教导过我掌兵之人为达目的可以牺牲百姓……”   小家伙说着看向众人,大声再道:“诸位叔叔伯伯,这让我很痛苦啊,我师父教导我的这些道理,和你们曾经做过事情的不一样,那么你能不能告诉小侄,到底是我师父教的道理错了,还是你们曾经做的事情错了……”   所有人全都心里一抽,他们隐约已经明白程处默的意图。   这绝非小家伙的发问,而是他师父顾天涯的发问。   这一问是在叩问他们的良心。   这个问题老程很难回答。   倘若程处默问的只是老程一个人,那么老程绝对会毫不迟疑的回答是他做错了,但是当初那件事涉及那么多人,如果老程还是做出回答就会得罪无数的人。   他纠结半天,终于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没法回答孩子,只能故作恼羞成怒的大吼一声,厉喝道:“臭小子,滚一边去,这个问题没有答案,等你长大了自己去琢磨。现在先给老子滚开,不要阻碍大家赶路。”   哪知程处默傲然立在路边,竟然直接和老程硬怼,大声道:“父之命,大如天,父亲让我滚开,按说孩儿应该滚开,但是师之命同样大如天,我师父教导我不懂的一定要问清楚。今天,我不滚,我就站在这道路中间,做一块人憎狗厌的拦路石。”   小家伙由于太过激动,脸色已经变得涨红,突然怒眼圆睁,竟有一番气势,厉喝道:“我虽是小小少年,但我拜师顾氏门下,我要秉承师门训诫,替当初那一万七千八百二十口被你们祸祸成流民的妇孺问一问,问一问,你们的良心不亏吗?老爹,你不用瞪我,今天除非你把我打死当场,否则孩儿绝对不会给你们让路,这条路,你们过不去……”   老程‘勃然大怒’,大耳刮子猛的抽了过去,哪知程处默不闪不避,傲然站在那里冷笑。   于是,啪的一声重响。   程处默半边脸肿起老高,嘴角赫然有鲜血流出。   老程明显呆住,下意识的道:“你怎么不躲?”   程处默惨笑一声,伸手擦了一把嘴角鲜血,小家伙明显伤心欲绝,但却强忍着眼中泪水不肯落下,只是道:“你这样毫无道理的打我,我做儿子的为什么要躲?老爹,你让我很失望。孩儿不想姓程了,你把我打死当场吧。”   这次老程‘似乎’真的怒了,气的整个人浑身都在发抖,他‘大怒’之下抬手,重重又挥了过去。   但是也就在这时,猛见场中人影一闪,但听砰的一声,老程的直接被人震开,却原来是秦琼突然出手,直接一个鞭腿把老程踢开。   然后,秦琼目光温和的看向程处默,缓缓道:“孩子,你很不错。”   程处默刚才挨打没哭,这时被人夸赞却哭了,小家伙擦了一把眼泪,泪眼婆娑的道:“秦伯伯,我的问题很难回答吗?”   秦琼叹了口气,有些伤感的道:“你的问题不难回答,有良心的人都知道答案。但是你的问题拷问人心,让我们这些刚刚功成名就的人不愿意沾染污点。别怪你爹,他并不想打你,但是,他要为了程家未来着想。如果他在这个场合下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们程家就会得罪几十个家族……”   程处默苦涩摇头,仿佛伤心欲绝的道:“原来这就是我师父说的既得利益者,原来既得利益者连任何的污点都不愿意沾,哪怕是曾经自己做过的恶,但是为了利益也不愿意面对自己的良心,或者说,没良心。”   这话说的实在太重,简直是得罪一大帮长辈。   众人都是面色一变,有些人眼中隐隐现出不满。   哪知也就在这时,猛听程咬金一声断喝,但见老程陡然上前,重重把程处默揽在怀里,然后,老程目光缓缓扫视一些人。   “哈哈哈哈!”   老程突然放声大笑。   他一把夺过程处默的卷轴,直接把卷轴往怀里一塞,大声道:“孩子,老爹给你答案。记住了,当初那一场是老爹错了。做了恶,就得认,今次老爹带着全家来河北,并不是想趁你师父儿子满月之礼讨好他,我是要去告诉他,我程咬金心中有愧……”   能在众目睽睽下做出这个答案,老程的做法让所有人感觉意外。   但是,程处默一脸欣然。   小家伙眼角还挂着委屈的泪,但他却十分骄傲的昂着头,突然目光看向其他人,大声问道:“还有谁要给侄儿做出回答?”   秦琼毫不迟疑,突然也是仰天大笑,然后,重重朝着程处默点头示意,道:“吾秦琼,曾做恶,当初天策府那件事,我至今夙夜辗转难入眠,既然良心难安,何必强行躲避,娃儿你听好了,我秦琼心里有愧。”   徐世蹟和李靖对视一眼,突然联袂越众而出,一脸肃重的道:“娃儿,你不愧是顾氏门徒。今日斜阳之下,吾等给你解答,当初那一事,吾等有大罪。”   两人乃是天策府的大帅之才,连他俩都低头认罪更何况其他人。   所以也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转眼间几十个人站出来认罪,个个言辞恳切,都向程处默低头。   可惜也就在这时,忽听世家之中有人冷哼出声,道:“程家小娃,你莫要被他们糊弄,这些人认罪有真有假,有些人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哪知程处默欢喜而笑,大声道:“即便是假,总归开了个头,我师父曾说,就怕有些人连假装都不愿意。万事开头难,低头第一步,所以,走过场也是值得欣慰的事。”   这话说的蕴含颇深,显然不是一个小孩子能说出的话,在场众人心有感悟,忍不住都在品味这番话,良久之后,人人叹息,轻声道:“好一个顾天涯,好一个问心关。”   程处默恭敬给众人行礼,道:“小侄的问题已经得到答案,诸位叔叔伯伯可以继续启程了。至于你们能在河北道走多远,那可就不是我这个第一关的问心者能够决定了。”   众人都是一怔,有些人隐隐皱眉起来,道:“听你这个意思,后面还有阻碍?顾天涯以为他是谁啊,真以为大家非得去给他儿子……”   说着突然住嘴,显然是察觉失言。   李世民微不可查的看了说话之人两眼。   突然他朝着程处默招了招手,温声道:“臭小子不错,过来让我看一看。呵呵呵呵,今年有十四岁了吗?”   说着不等程处默反应,李世民紧跟着又道:“想必你师父给你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你小子就跟着车队一起走。孤这次来河北的时候带了家眷,其中有个丫头对她姑父很崇拜,你是顾氏门徒,正好跟她说说门中之事,方才你拦路发问毕竟失礼,这一路上就罚你做个解说者。”   这番话说的含义颇深,在场之人颇有侧目。   徐世蹟凑到满脸惊喜的老程身边,笑呵呵的打趣道:“程知节,恭喜啊,殿下已经给出暗示,加重语气说了‘门中之事’四个字,啧啧啧啧,你这儿子怕是要娶公主。”   自从顾天涯娶了昭宁以后,顾氏一门等于开创先河,程处默身为门下首徒,如果和皇家结亲很可能也是娶。   李世民现在已是太子,很可能在不久之后成为皇帝,他说话绝不会无的放矢,专门说一句‘门中之事’饱含深意。   这就是暗示程处默可以娶公主的意思。   而不是入赘成为驸马。   所以这是大喜。   在场很多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可惜程处默却一时没能明白,反而骄傲的朝着李世民点了点头,大声道:“我一定是个最好的解说者。”   李世民呵呵一笑,语带深意的道:“那就赶紧滚到后边去,去找孤的孩子们玩耍去。屁大一点的孩子,你师父也真舍得拿出来当枪使……”   程处默登时老大不愿意,懊恼道:“你懂个…呃,我师父这是让我印证所学,乃是知行合一的教导。”   众人都听出这小东西刚才差点要说的脏话。   李世民哈哈大笑,并不在意程处默的不逊,反而十分欣赏,抬脚将小家伙踢向后边。   然后,他目光扫视众人,沉声道:“继续启程,孤很想看看大家能在河北道走多远。”   于是车队继续进发。   落日余晖,渐渐消散。   车队已经进入河北道境内,恰是最南边的五阳县中,前方影影绰绰,分明是一个驿站,忽见又是一个少年拦在路中央,但是他的手里并不想程处默那般拿着卷轴。   反而是身边架着一口大锅,此时正有稀稀拉拉的柴火点燃。   众人放眼而看,徐世蹟突然叹了口气,语带苦涩的道:“这一关怕是更加的煎熬人心啊,煮粥的大锅竟然柴火稀稀拉拉……”   旁边长孙无忌也叹了口气,道:“河北道就算再穷再苦,但也不会连一点柴火都烧不起,这是顾天涯专门弄出的粥锅,稀稀拉拉的柴火象征着凄苦和挣扎。嘿,顾天涯,顾天涯,好一个顾天涯。”   有人远远看着那个拦路的少年,接着微弱的火光认出那少年的身份,忍不住皱眉道:“竟是河间郡王之子,想不到竟也被派来拦路,顾天涯此举未免有些张狂了吧,他简直没把皇族的身份放在心上。”   哪知李世民忽然开口,徐徐吐息道:“这一刻,李崇义不是皇族。”   旁边恰是李崇义的父亲李孝恭,闻言欣然点头的道:“这一刻,吾家小儿只是顾氏门徒。”   既然是顾氏门徒,就要替他师尊发问。   继续问一问当初作恶那些人的良心。   第一关众人勉强渡过,却不知道这第二关又要如何……   李世民突然翻身下马,亲自带着众人走了过去。 第180章 我师父能喝,你们为什么不能喝?   这一次,车队中的许多女眷也好奇前来,女人们顾不得抛头露面,都想亲眼目睹当世奇闻。   这一趟河北贺礼之行,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奇闻。   “大家看到没有,那是我的儿子,也是顾氏门徒呢,也敢在此拦路……”   但见女眷之中,一个贵妇满脸自豪,她遥遥指着道路中间的李崇义,十分炫耀的向别人显摆着。   其她女眷叽叽喳喳,站在不远处窃窃私语,啧啧称奇之间,不免对李崇义品头论足。   有人道:“可了不得呢,又一个小家伙拦路。这才多大年纪,竟然已经显出了胆气。真不愧是皇族出身,血脉里就比普通人强。”   也有人道:“我觉得并不是血脉的问题,主要还是人家的师父会教导。无论是程处默还是李崇义,以前都是毛毛糙糙的性格,成天惹是生非,出了名的捣蛋……河间王嫂,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我家这个臭小子啊,以前简直是个皮猴子,小一点的时候上树掏鸟,大一点的时候惹是生非,当初真是把我愁坏了,只以为这个孩子要废,唉,幸好得遇名师,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教导……”   “河间王嫂,你这炫耀的样子真气人。”   “我这哪是炫耀啊,只是说一说心里话,眼看着孩子有了长进,心里稍微有一点点欢喜,如此而已,哪是炫耀。”   “一点点欢喜?你嘴巴都快裂到后脑勺了。”   “没有,真没有!”   “算了算了,不和你掰扯。嫂嫂你现在算是傲起来了,儿子小小年纪已经能给你挣颜面,可怜我家那俩小子,现如今还只会厮混。也不知啥时候能够得遇名师,把两个皮猴子教导一番……河间王嫂,你且跟大家伙儿说说,秀宁她男人还收不收徒,咱们这次去密云县有没有机会。”   “这我哪里能知道,毕竟是人家师门的事。不过嘛,总的来说可能很难。毕竟是收真传弟子呢,哪能像普通学子那般大把大把的收?得是顾天涯看的过眼,认为孩子值得他教,那才会收,才有机会。”   “看看,大家看看,河间王妃这副炫耀嘴脸,真是让人看的生气。”   自古有云,三个女人一台戏,女眷们一旦扎堆,绝对会叽叽喳喳宛如闹市。   偏偏大唐时代不像后面几个朝代,对于女人的限制并不算严格,此时女风颇强,有时候甚至盖过男子。   比如房玄龄的夫人,众所周知的烈性,又比如刘弘基的老婆,人人都知道泼辣无比。   形成这种情况是有原因的。   生活不易,世事艰辛,男人需要在外面打拼,乱战之年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东征西讨,家里只留下女人们坐镇,如果不泼辣一点很难撑住。   所以,这时代的男人默许女眷们如此。   哪怕眼下这等场合,女眷们叽叽喳喳,然而男人们并未不满,仅仅是各自朝着自家媳妇挥了挥手。   那是在示意不要吵闹,但却绝不是要驱赶女眷离开。   可惜女眷们完全不给男人面子,反而叽叽喳喳簇拥上前,纷纷道:“咱们也看看,李崇义拦路想干什么事。先前程处默拦路,据说特别稀奇,可惜没能过过眼瘾,这次可不能白白放过了。”   “对对,上前看看。”   女人们也围了上来。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东方有一轮明月渐渐升起,那口大锅热气袅袅,锅底的火苗慢慢熄了。   自始至终,男人们一直没有说话,众人只是静静站在大锅四周,等着想看李崇义到底想干什么。   哪知直到大锅熄火之后,李崇义竟然还是不和众人说话,小家伙只是缓缓伸手,拎起一个大勺子敲了敲大锅的锅盖,这才看了众人一眼,拱手行礼道:“时值八月,即将中秋,顾氏学子心有迷惑,欲以一锅粥汤求问学识,只不知诸位朝堂大佬,可敢给予晚辈解惑否?”   “终于要开始了!”男人们心里都是一抽。   女眷们则不在乎,而是啧啧称奇的看着李崇义。   其中几个贵妇满脸羡慕,忍不住悄悄拽了拽河间王妃的衣角,赞叹道:“这还是你家的那个崇义吗?想不到说话竟然变得这么文绉绉。气度也很了得,丝毫不输给儒门名俊。哎呀呀,真是让人看的嫉妒,当初为什么不是我家孩子拜师顾天涯,偏偏你家的李崇义得了这份际遇。”   河间王妃笑的牙齿都快要砸到脚面上。   一张樱桃小口几乎裂到了后脑勺那边去。   她努力想要表现矜持,可是看到儿子的表现哪能忍住。   幸好男人们有人站出来,面带肃重的看着李崇义问道:“但不知顾氏门徒有何迷惑?”   迟疑一下,接着又道:“若是这迷惑能解,吾等必然不吝所知。”   却见李崇义看了众人一眼,忽然像个小大人一般负手背后,他并没有直接发问,而是彬彬有礼的点头示意,道:“自古有求于人,应当以礼而赠,然而晚辈尚是学徒,汗颜竟是身无长物,但我师门规矩严苛,求人问道不可白求,那么,就以一首小诗相赠如何?还请诸位长辈莫要嫌弃,毕竟晚辈现在只是个穷书生。”   “孩子,娘帮你出礼物。”   河间王妃忍不住开口,急吼吼的道:“你想问什么随便问,娘帮你把师门要求的礼物补给大家。放心不要怕,咱家这次带足了钱。”   李崇义登时一呆,小脸抽搐有些无奈。   李世民突然摆了摆手,面色肃重的道:“河间王妃莫要打岔,你儿子的意图压根不是礼物,这小子乃是循序渐进之策,他故意要让我们听听他的一首诗。”   河间王妃面色羞红,讪讪的躲进女眷堆里。   李世民继续看向李崇义,沉声道:“说吧,什么诗?”   李崇义拱手给李世民一礼,然后再次负手背后,他这架势分明是在模仿某个人,看的李世民心中有些想揍人。   忽见李崇义伸手一指东方,指着那轮初生的明月朗声开口,道:“我今拦路一锅粥,今年悲不负中秋。要问何人心如月,肯为黔首照白头……”   “好诗!”   有人脱口而出。   这是喜文的人,因为听见了诗词的深韵而忍不住赞叹。   但是武将们则是连连咂嘴,总觉得这四句诗里隐含讥讽,其中徐世蹟和李靖颇通文采,忍不住沉吟出声道:“何人心如月?悲不负中秋?黔首?白头?”   两位军神一般的人物对视而望,都看出对方眼中的肃重和警惕。   这首诗看似简单,但是里面的质问太大了。   大到不是他们能随便开口回答的地步。   我今拦路一锅粥   今年悲不负中秋   要问何人心如月   肯为黔首照白头   这是在询问大家,有谁愿意心如皎月,可以悲怜苍生,愿意守护天下百姓守护直到白头。   忽见李世民上前一步,目光直直盯着李崇义,道:“此诗拷问人心,兼且隐含一大诉求。这样的诗句绝非你能做出,臭小子不该拿你师父的诗句来显摆。”   李崇义躬身一礼,傲然道:“师者如父,徒如师子,历来子承父业,自古徒继师心,那么,我替家师送大家一首诗词又如何?”   突然伸出一手,猛然掀开大锅,然后另一只手拎着马勺,目光看向所有人道:“诸位长辈,谁想喝粥。”   这又是一个突兀的转折。   但是大家都知道这绝不会无的放矢。   众人一起看向掀开锅盖的大锅,望着里面被称作粥汤的东西,随即人人面色难看,秦琼语带酸楚的叹息道:“原来竟是飘汤煮皮之粥。”   什么是飘汤煮皮之粥。   说白了就是一大锅汤水里面煮着树皮,然后在最上面飘着几根野菜。   自古有云,此粥夺命,飘汤煮皮之粥,食之满脸菜色,若是长久以食,则会涨肚而死。   这是由于锅里放的粮食太少,根本煮不出能够果腹的粥食,所以用野菜代替粮食,想要煮出一锅野菜粥。但是野菜也很少,仅有几根漂在汤水上,与其说是喝粥,其实就是顿顿喝水,若是长年累月吃这种东西,慢慢就会患上一种涨肚病。   得了这种病的人,肚子涨的滚瓜溜圆,看似吃饱了,其实饿的钻心,最终涨肚而死,不如说是饥饿而死。注;这粥不是山水编造,而是历史上有的东西   在场众人面色都不好看,盯着一大锅绿油油的汤水发怔。   足足好半天之后,才有人看向李崇义,问道:“你师父设下这一关,就是为了让我们喝他这个飘汤粥吗?他知不知道,这是羞辱……”   李崇义看他一眼,小家伙突然厉喝出声,怒眼圆睁道:“那你知不知道,当初我师父到五阳县的第一天吃的是什么?”   那人眉头微微一皱。   李崇义猛然拎起勺子,从锅里舀起一大勺子汤水,厉喝又道:“你还知不知道,当初我看到我师父喝这个粥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他不等这人开口,继续再道:“你觉得受了羞辱,认为这个粥不是人吃的饭。可我师父为什么要喝?以他如今的身份需要喝这个吗?他若是想要享福,谁能拦得住他享福?”   那人面色变得难堪起来。   李崇义丝毫不给他面子,大声道:“曾经我师娘为了给他补身体,直接出动大军去草原上猎取黄羊,突厥人那么大的势力,听说之后也只敢远远看着,甚至还有几个部族为了示好,专门派出向导帮我师娘的大军去猎取黄羊。我师父就算顿顿吃肉,吃上一百年也不会变穷。可他为什么要喝这个飘汤煮皮的粥,只因为他刚到五阳县的时候只能给流民们提供这种粥。那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五阳县会有那么多的流民?你说啊,你说啊,你今天要是不说,休怪我将你打死当场……”   那人先是一震,随即面色勃然,下意识道:“汝。”   “汝你妈的汝!”   李崇义咆哮一声,森然厉喝道:“别以为我现在文绉绉了,就以为我真的好说话。整个李氏皇族都知道,我李崇义从小就不是个好东西。你让我心里不爽,我就敢把你打死。”   小家伙突然看向李世民,伸手指着刚才这个人,大声道:“太子二叔,您的天策府怎么会有这种人?真就为了夺取皇权大利,竟连好赖恶坏都不在乎了吗?如果真的如此,侄儿我可有些看不起你。如果真的如此,那我这个李氏皇族的身份不要也罢。我听师父说您快要登基为帝了,大唐若是有你这种不分好恶的皇帝怕是传不久……”   满场僵愕。   人人呆滞。   小家伙这一番话,简直可以说是属于找死的行为,如此众目睽睽之下,竟然直接指责李世民,要知道李世民如今已是太子,谁都知道不用多久就是大唐的帝王。   然而,现在却被一个小家伙指着鼻子质问。   这已经不是胆肥的问题。   这分明是脑瓜子不太好使。   河间郡王明显脸色一变,那边的河间王妃已经面色苍白,两口子几乎想也不想,上前就要把李崇义摁倒谢罪,哪知也就在这时,李世民突然冷冷一哼,道:“让他骂。”   让他骂?   所有人呆立当场。   却见李世民缓缓转身,目光炯炯看着刚才那个人,突然淡淡一笑,语带深意的道:“当初天策府,人才济济地,玄武门之事以后,孤看在你们多年劳苦的份上都给了厚赐。原本以为,利益到手该改改了。你们以后是朝堂的根基啊,朝堂是要为天下百姓谋福的。可是吾家侄子的一锅飘汤粥,却让孤发现你们有些人没有改。百姓们喝粥涨肚而死,你们为什么不愿意喝这个粥……”   他说着停了一停,语气明显变得失望,又道:“你们真以为顾天涯是让你们喝这种粥吗?你们难道不想想他做出此举到底是为了什么?先前程处默拦路,那确实是问心关。但是李崇义这一关,压根就不是顾天涯的问心关,他是在让你们及时醒悟自己的责任,他是对你们提出了渴盼和要求啊。可惜,没人懂得他的心。”   满场寂静。   人人沉思。   但是无人开口回答。   李世民满脸失望,仰头发出长长的叹息,喃喃道:“真就没人愿意吗?真就没人懂得他的心吗?顾天涯,你很可怜啊……”   这时候,终于有人有所反应。   但见秦琼突然越众而出,直接从李崇义手里夺过大勺子,仰头一饮而尽,随即大叫一声,道:“好苦的粥,像是老百姓的生活一样苦。”   又见程咬金等人一齐走出,各自夺过勺子争相去盛汤水,然后人人一饮而尽,被那汤水的苦味冲入喉间。   长孙无忌叹息一声,最终也走出来喝了一口粥,然后拱手给李世民一礼,郑重的道:“顾天涯的真正目的很简单,他是要吾等努力让这个世上没有这种粥。这个要求,本不该他提,因为,我们是大唐的官。”   让天下百姓再也不会涨肚而死,这本应该是为官之人的首要责任。   可惜,却要顾天涯向他们提出要求。   李世民看向众人,语气已经变得平静,道:“刚才喝过粥的人,算是和顾天涯有了约定,那么,孤希望你们会谨守这个约定一生。”   他缓缓看向北边,突然面上带笑,喃喃道:“第一关问心,是让你们悔罪。第二关提要求,是因为悔罪之人应该赎罪。这个家伙,这个家伙……”   猛然转回头看向程处默,然后又看向已经完成任务的李崇义,大有深意问道:“还有第三关吗?”   程处默和李崇义对视一眼,一齐回答道:“继续往前走,还有拦路人,休怪我们丑话说在前头,我们那位师妹可不是好糊弄的人。” 第181章 总有人想找死   此时已是入夜,大约应是戌时,倘若折算后世的时间单位,差不多是晚上7点半的样子。   这个时间段乃是吃晚饭的时候。   由于古代粮食稀缺,所以大多是一日两餐,唯有农忙时节体力不支,偶尔才会加上一餐,但是就算偶尔加餐,也不是平民老百姓可以加的,得是富裕之户才行,富户才有能力加餐。   除了农忙时节,其余都是两餐。   车队赶了一日路,众人腹内早已饥饿,按说已经到了饭点,应该停下来埋锅造饭,但是不知为何,众人全都没有吃饭的心思,即使是那些女眷们,也大多只是默默的忍着。   大家都等着李世民做决定。   到底是停下来宿营吃饭?还是继续往前赶路再闯一关?   其实这个问题很容易选,大家都知道应该怎么选择!饭少吃一顿没问题,但是顾天涯设置的关卡不能忽视,这么多人劳师动众的前来河北,就是要趁着虎宝宝的满月之时参加洗礼,这是最佳的修好时机,很少有人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殿下,继续再赶一程吧。”有人郑重向李世民提议。   李世民目光扫视众人,看出大家并非是刻意伪装,显然都想继续赶路,想要早早的闯过顾天涯的关卡。   这是一个好现象。   因为凡是想要去闯关的,都是愿意去接受下一关的问心,这是改过自新的表现,也是认清了为官者应该担负的职责,若是所有官员都能如此,何愁大唐的百姓不幸福?   百姓若是幸福了,谁能动的了李氏江山。   李世民心中对顾天涯颇为感动,他知道这是那位妹夫在有意无意之间帮了他一把。   但是李世民并没有直接作出决断,而是目光再次看向程处默和李崇义,故作好奇问道:“你们两个小东西说说,接下来总共还有几个关卡?倘若只有一关,那么孤便下令继续赶路,等到大家闯过关卡之后,才让车队选择地方埋锅造饭……”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但若是你们那位师父设置的关卡太多,导致大家就算是连夜赶路也闯不过去,那么孤就下令现在宿营,大家吃饱喝足在此安歇。”   李崇义迟疑一下,显然不知道该不该提前透露师门的安排。   程处默却不多想,直接开口道:“殿下还是让大家继续赶路吧。”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众人已经知道了答案,想必是接下来的关卡不多,大家完全可以等到闯过去后再歇息。   李世民顿时做出决断,沉声道:“那就继续赶路,看看顾天涯的下一关。”   有他的命令传达下去,偌大的车队再次启程。   可惜谁也没有注意到,程处默和李崇义悄悄对视一眼,两个小家伙各自骑着一匹,不紧不慢的跟在车队不远处,李崇义突然压低声音,对程处默道:“你刚才那个回答,分明带着诱导和哄骗,等会他们到了第三关后,谁还有心思吃得下今晚的饭?”   “我就没打算让他们能吃下今晚的饭。”程处默冷笑两声。   李崇义叹了口气,道:“咱师父说,做人要厚道。”   程处默呸了一声,满脸不爽的道:“小爷已经足够厚道了,没有直接把他们撵回去。这事你不用说了,我程处默非要让他们恶心一回,想吃饭,可以啊。我反正不会拦着任何人,倒要看看有谁能吃下今晚的饭。”   李崇义遥遥看向前方,小脸若有所思的道:“怕是大多数人都会吃不下去。”   “那就让这些人允许登咱们师父的门。”   “可是肯定也有一小部分人心硬如铁,他们绝对不会在意第三关的问心。”   “那正好,筛选出杂碎了。这种人没有资格给咱们小师弟贺喜,直接把他们撵回去滚里河北道。”   “你这是替咱们师父招仇。”   “你再叽叽歪歪信不信我揍你。”   “好吧,你是大师兄,这事我听你的,其实我也看这些人不爽。”   两个小家伙窃窃私语,却没注意到后面有人悄悄跟随,忽听后面几声冷笑,两个小家伙的耳朵都被人扭住,然后又觉得身体腾空,被人从马背上把他俩拎了起来。   却是程咬金叉着程处默腋下,李孝恭抓着李崇义的肩膀,四周一群天策府大将,目光隐隐带着不善,程咬金直接冷喝一声,逼问道:“说,为什么我们会吃不下去饭?你那个师父到底弄了什么关卡,竟会让你们两个小东西认为我们会吃不下去饭。”   程处默和李崇义对视一眼,两个小家伙一齐梗着脖子道:“有种你们自己去看。”   “你娘的蛋!”   程咬金直接骂了儿子一句,咧嘴笑道:“老子别的没有,就是比人有种。”   李孝恭没有骂他儿子,只是笑眯眯的问了一句,语带威胁的道:“不愿意说吗?”   两个小家伙倒也硬气,继续梗着脖子闭口不言。   这时忽听李世民出声,淡淡的道:“不用逼问了,关卡已出现。呵呵,难怪两个小东西不肯泄密,原来这一关不是一个人守,看这个架势应该是最后一关了……”   众人连忙抬头,借着月色看去。   却见前方官道之上,又有人拦在那里,先是一个少女,静静立在月下,又见一个小孩,跪在官道旁边。   那小孩跪倒的身后乃是一片密林,密林的边缘有着无数坟茔,隐约一个大碑,突兀矗在那里,但是由于相隔还有一段距离,众人一时之间还看不清楚碑上有没有字。   忽然一阵幽幽琴声,从那坟茔之间传出,声调古朴,带着沧桑,众人只觉得头皮发麻,瞬间浑身一阵阵冷汗,只因这气氛太过诡异,大晚上的坟茔奏琴实在吓人,若非车队庞大人数众多,怕是有些胆小的已经瘫软在地。   那琴声呜呜咽咽,沧桑中透着一股悲凉,忽然那个少女在月下起舞,曼声吟唱出一段缥缈虚幻的歌。   “何辜今之民,人祸降丧,饥馑荐臻兮,非天地之苦罚……”   车队这边不乏饱学之士,听了歌声顿时得知出处,房玄龄叹了口气,语带艰难的道:“诗经风雅颂,此曲乃大雅,这首曲子原本是哀叹百姓遭遇荒年,导致连年受苦饥饿而死的意思,只不过这个少女改了一些曲词,她把曲中的天灾该成了人祸,别看她唱的悠扬动听,其实宛如一把剜心的刀子。”   旁边杜如晦点了点头,也叹口气道:“她唱的这曲人祸,分明是在说我们。”   李世民一向喜爱诗文,然而水平乃是个二把刀,但他不懂装懂,也跟着点点头故作哀伤的道:“真是一曲好歌,唱出了百姓兴衰。”   几个文臣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哭笑不得。前边那少女改了诗词之后,分明是在质问和指责大家,说的乃是人祸,何来兴衰之说。   哪知长孙无忌面色严肃,竟然顺着李世民的话风道:“人祸也是灾,百姓之兴衰。”   众人一齐翻个白眼,满脸不齿的道:“老舔狗。”   这时歌声还在曼妙传来,幽幽如诉又换了曲词,那少女已经不再轻舞,而是在月下遥望过来,唱道:“岁突暴政至,乡人用以征,妇孺背井离,家家有哭声,饿死逃荒路,枯骨遍丛生。想问抢权者,可敢闻歌声……”   众人相视而望,面色慢慢惨白。   这少女的一曲歌声,将一副流民背井离乡的画面展现眼前,不是因为天灾,而是因为人祸,而导致这个人祸的原因,正是当初他们坐下的恶孽。   人若做了恶事,被戳中心窝的时候容易绷不住弦,终于有人承受不住,陡然咬牙怒哼道:“顾天涯到底要怎样?我们明明已经想改了。第一关问心,派出个弟子嘲讽我们一通。第二关熬粥,逼着大家喝那个又苦又涩的汤水。这两关下来,都是在指责我们当初的那件事。自古有云,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他已经讥讽了我们两次,大家都给予了尊重选择承受。可是现在来到这里,她又弄个女子唱歌,没完没了是吗?一辈子都要让我们活的不舒服吗?他到底明不明白,我们闯过两关已经代表想改了。”   这人说话之时躲在暗里,但是仍旧被人寻到了大体是谁,程处默看了一眼李崇义,低声道:“先把这个记下来,他没资格去咱们师父家。”   李崇义这次没有反驳,反而郑重点头道:“是得记下来,以后慢慢弄死他。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前面两关绝对是佯装悔过。”   两个小家伙暗暗发狠,却没发现李世民也看向说话之人那处,忽然李世民悠悠开口,语带深意的道:“嘴上说着要改的人,从来不会真心的改。连一首歌曲都听不下去,感觉戳了自己的心窝子,恼羞成怒之间,哪有悔过可言?孤现在终于懂了,为什么顾天涯要让他的女徒弟唱歌,他知道有些人不会改啊,他就是要让这种人一辈子不舒服,既然如此,孤这个当舅哥的帮帮他……”   李世民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突然目光森然道:“孤现在就让这种人活的不舒服。”   他猛然看向车队开路的卫率们,厉喝道:“把刚才说话之人找出,连同他的家眷一起撵回去,此次河北之行乃是贺喜,孤不能带着狼心狗肺的人同路。”   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冲入车队,很快弄出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   房玄龄等人面色难堪,相互对视而望叹息一声,道:“史万宝算是完了。”   长孙无忌遥遥看向后方,眼见着七八辆大车被士卒们驱离,其中一个大汉,月色下面色如灰。 第182章 问心终于结束,然而谁也承受不住   长孙无忌无奈摇了摇头,道:“当初天策府中,此人也算猛将,若是按照他的功勋,至少能保证子嗣三代不衰,可惜,可惜,初得大利之后,不知道清醒自我,咱们已经熬过了争夺大利的日子啊,接下来该是用心当官为民谋福。如何为民谋福?先得在心里重视百姓。若是曾经害过百姓而不自悔,这样的心思难以在朝堂上久待。”   有人凑到长孙无忌身边,低声道:“顾天涯设置的这几个关卡,与其说是问心不如说是筛选。对他来说乃是筛选出可以修好之人,对于咱们殿下来说乃是筛选出可以倚重的治国之臣,如此一石二鸟的奇策,偏偏他竟不需要亲自施行,只需要派出几个徒弟,已经达到了所有目的……”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语带羡慕的道:“眼下他才只收了几个弟子而已。”   此时谭笑已经唱完那曲,少女静静立在月下遥遥望来,突然嫣然一笑,举止说不出的素雅,脆声道:“顾氏门徒,见过诸位,先前月下一曲,算作见面之礼。我是门中不受待见的一个徒弟,我家师父一直把我当做坏蛋提防。他不肯教我学识,所以我也就没有太多的迷惑,故而,也就不像程处默和李崇义那般向大家求问了。”   少女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但我有个小师弟年龄太小,暂时还拿不出礼物向大家求问,所以我仅以方才一首小曲,算作是我家小师弟的求问之礼如何?”   众人都是微微一怔,目光下意识看向路边跪着的那个小孩。   大多数人都在思虑这小孩的问题会是什么,但是也有一部分人注意到谭笑刚才的口吻,这些人个个精明,忍不住相互对视一眼,低声道:“你们听出来没有,此女言辞之间颇有异常。她方才称呼程处默和李崇义的时候,并没有恭恭敬敬的喊师兄。此女看着不像是个不懂礼仪的人,那么她为什么对待门中师兄直呼其名呢?”   众人再次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意思,当他们重新看向谭笑的时候,目光之中已经多了几分重视。   这少女不能以普通门徒视之。   她刚才提起顾天涯的时候都是一种轻松外加抱怨的语气。   为什么敢用那种语气,聪明人都能琢磨出一二。   李世民看了谭笑两眼,心中隐隐已经有了明悟,他忽然朝着谭笑招了招手,语带警醒的道:“你记住,平阳公主是孤的妹妹。”   这话说的颇有深意,听着竟像是当哥的在给妹妹站台。谭笑屈膝行了一礼,悠悠道:“原来你就是大唐的新太子,我师父说你会是个好皇帝。”   这话答非所问,然而在场聪明之人全都听出韵味,显然这女子是在亮明身份,她分明是以一种平辈的身份在交谈。   身为顾氏门徒,按说她没资格如此的,但是事实一旦离奇,必然有着原因在内。   大家已经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李世民深深看了谭笑两眼,忽然挥挥手道:“你且站到一边去,今晚的关卡不是你在守。若是孤猜测没错的话,你的小师弟才是真正的问心人,对否?”   果然谭笑点了点头,俏脸平静的道:“我怕他年纪小,会被你们给欺负。”   这是护犊子的表现。   李世民不愿意和一个少女掰扯,带着众人直接走向那个小孩,到了跟前才发现,这小孩手里还捧着一样东西。   众人面色都是一怔,随即感觉心中一凛,只因那小孩才只有八九岁模样,但是面无惧色的抱着一个骷髅头,此时夜色深沉,天上明月照着无数坟丘,一个小孩抱着一个骷髅头,这景象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却见那小孩缓缓抬头,一双纯净如水的眸子盯着众人,突然把手中骷髅头举起,对着众人轻轻开口道:“这是我娘。”   众人心里无不一抽。   又见小孩伸手一指坟丘,再次道:“这里面埋的一百九十二口,都是我的长辈叔伯,他们死于乱刀之下,乃是我师父下令斩杀。死后专门埋在路边,刻意立下一块大碑,要以他们的死亡,震慑流民们不可犯罪。”   众人下意识看向坟丘,心中隐隐约约已经有了明悟。   这是顾天涯的第三关,也是最为扎心的一道关。   只见小孩双膝跪在地上,一双眸子饱含着清澈,他仰头看着众人,再次道:“我是顾氏门徒,心里有一些迷惑想不通,但是这些迷惑不能去问师父,所以想趁着机会问一问你们。只不知,谁愿意给我解答……”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长孙无忌越众而出,沉声道:“你问。”   小孩慢慢从地上站起,清澈沁人的眸子盯着众人,道:“我师父杀了我亲人,我应该恨他还是敬他?”   这问题一听就不是好回答的。   若是众人回答该恨顾天涯,可是这小孩却被顾天涯留下教导,若是众人回答该敬顾天涯,可是小孩的亲人全都死在顾天涯的命令之下。   众人沉思良久,终于还是长孙无忌负责回答,缓缓道:“事有两面,须得拆分而论,首先我们要知道,你师父为什么会斩杀你的亲人……”   哪知小孩天真一笑,像是很好奇般看着他道:“你应该知道的啊,我亲人犯了吃人的罪。当初我们背井离乡,一路被人赶来河北道,亲人们饿的受不了,所以就相互交换孩子吃。”   这话说的极其天真,像是一个小孩子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往事,然而在场众人无不头皮发麻,人人都知道这才是最为剜心的一道关。   吃人!   暴民吃人。   众人全都记起来,当初顾天涯曾经哭了两场,其中第二场大哭,正是因为斩杀一些暴民。   而暴民是从哪里来的呢?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他们的罪。   却见小孩双手抱着骷髅头,似乎并不等着众人给他答案,忽然他把骷髅头再次举向众人,又问道:“这是我娘的头,当初她被我的叔伯煮了吃掉,但是叔伯们虽然吃了我娘,却又在最后关头还想着留我一条命。所以我还想问问大家,我那些吃人的叔伯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问题,众人感觉无法回答。   这第三关应该是顾天涯的问心结束,但是这个问心的结束谁也承受不住。   他们受不了眼前这个小孩一双纯净如水的眼睛。   有人抬头看向坟丘之前的大碑,看着上面写下的一行大字,月光之下,清楚分明,乃是:“顾天涯哭斩暴民于此碑。”   众人苦涩出声,相互对视而望,语气艰难的道:“当初他斩暴民于此,今夜却在此处问心,这压根不是问心,这是要把吾等斩杀于此。”   并不是斩杀他们的人,而是要诛杀他们的心。   杀人诛心,撑下来的才能去。 第183章 果然最后一关最狠   “小娃娃,你应该是你师父最小的一个弟子吧?你的问题,很难回答。”   “先前你的师兄师姐们,也曾拦路向我们提出疑惑,其实我们都知道那不是疑惑,而是你们师父刻意设下的问心之关。”   “无论你大师兄程处默也好,还是你二师兄李崇义也罢,他们看似是在自己发问,其实背地里都是你们师父在发问,所以,我们的回答也是针对你师父的回答。此外还有你这位小师姐,她在月下给大家唱了一首古风。曲子是改过的,唱的是人间祸。你这小师姐看着精明聪慧,但她绝不是擅长诗词的女子,那么,她的曲子其实也是你师父的手笔。”   “但是,唯有你不同。”   长孙无忌缓缓诉说,慢慢走到小孩身前,他忽然俯身下去,轻轻抚摸小孩额头,又道:“唯有你的问题,不是你师父所授,而是你的亲身经历,而是你的真正迷茫。但是你问我们你的亲人是好是坏,这个问题我们却无法做出回答,因为,这世间没人能回答的出来……”   他说着又抚摸一下小孩额头,再次道:“哪怕是你的那位师父,我们公认他是天下少有的聪慧之士,但是你若拿这个问题去问他,我保证他也给不出正确的回答。”   小孩静静立在那里,一双眸子点墨如漆,小家伙仰头看着长孙无忌,突然道:“您不是无法回答,而是不愿意回答,是吗?”   长孙无忌一怔,随即温笑摇头,郑重的道:“老夫虽然不算个好人,属于公认的善辩之辈,但我今夜不想撒谎,不想骗你这个小孩子。我真的是无法回答,而不是不愿意回答。”   小孩点了点头,道:“懂了。”   但是小家伙很快再次仰头,并且再次把骷髅头举起,看着长孙无忌道:“这是我娘的头,已经陪着我半年之久,王爷爷曾说,人死需要入土为安。但是我师父却说,我娘还不到安葬的时候,所以我只能一直抱着我娘的头,默默等待着师父所说的安葬时机。终于前几天我师父有信传来,告诉我说安葬我娘的时机已经到了,师父让我抱着我娘的头,在这里等着一群当朝官员,师父说,这就是我娘入土为安的时机。可我年龄还小,不明白师父说的时机是什么时刻。”   长孙无忌长叹出声。   后面一群天策府出身的官员们同样面带愧疚。   但是没人愿意开口说话。   小孩再次看向众人,忽然郑重弯腰一礼,他手里抱着母亲的头颅,一双眸子在所有人身上扫过,轻声道:“诸位当朝官员,求你们给我娘一个入土为安的时机吧。我师父说,时机在你们心中。”   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了。   但见秦琼陡然走上前来,突然单膝跪地拜倒下去,昂声道:“吾乃山东秦叔宝,曾任天策府大将军,因当初天策府恶政,导致无辜百姓流离,汝母身死之时,成为他人口中之食,这是世上最惨的事,天下万恶莫过于此。今我秦叔宝,跪地乞求宽恕,吾发大宏愿,请天上明月做见证,毕此一生,躬身为民,若能以自己绵薄之力,减少天下百姓流离失所,吾秦琼,累死心甘。”   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凸显了这位忠义汉子的光明磊落,其实当初天策府拟定那个政策的时候,秦琼并没有参与其中,但是他却第一个走出来,单膝跪地向一个死去的母亲乞求宽恕。   小孩面色欢喜,抱着骷髅头送到秦琼面前,道:“这位伯伯,我娘原谅你了。您听到没有,我娘在欣慰的笑啊。我有半年多的时间没听到我娘的声音了,谢谢您让我又听到了我最想听到的声音。”   其实天地间万籁无寂,除了草丛里的虫鸣哪有其它声音。   秦琼眼眶一红,堂堂硬汉差点落泪,他想伸手去安抚小孩,然而手抬到一般却收了回来,苦涩道:“让你娘入土为安吧,这应该就是你师父说的时机。只要我们祈求宽恕,发下宏愿一生为民,那么你娘的死就没有白死,她已经迎来了入土为安的时机。”   哪知小孩仅是面带欢喜,但却并没有接受秦琼的劝说,反而一双眸子再次看向众人,轻轻摇头道:“还不够!”   “还不够?”   众人心里都是一凛,谁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唉……”   房玄龄突然一声长叹,越众而出走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老房也单膝跪下,道:“加上老夫一个吧,否则一辈子难以心安。”   说着郑重一拜,冲着小孩手里的骷髅头行出大礼,道:“老夫房玄龄,曾经乃是天策府首席谋士,当初那一策恶政,乃是老夫领衔众人拟定。一策出,百姓死,流民饥肠辘辘,相互易子而食。这等人间惨剧,竟是出自老夫手笔,老夫不敢乞求宽恕,只能在此发现誓言。若是老夫能在朝堂为官二十载,老夫将以毕生之力俯首为民。老夫不是圣人,没法保证天下无人饿死,但是老夫将会以当初的惨事不断鞭策自己,这一辈子尽力让天下百姓少饿死几个人。”   这话说的极其诚恳了。   小孩缓缓将母亲的头颅递向房玄龄,欣然道:“我师父说你是个不错的人,想必你发的誓言乃是出自真心。那么,我娘原谅你了。”   房玄龄再次一拜,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面色舒展道:“原本一直逃避,然而良心难安,直到今夜诚心悔过,才发现原来悔过才是驱逐梦魇的良药。这位小娃,吾房玄龄谢谢你。”   说完这话之后,才将手掌放在骷髅头上,郑重道:“这位不知名的母亲,请你入土为安了。大唐房玄龄,月下祭奠你。”   小孩又是欢喜又是酸楚,慢慢把母亲的头颅收回怀中。   此时已经两位天策府官员拜倒,小孩纯净如水的眸子不再去逼迫其他人。他抱着自己母亲的头颅,缓缓走到一个早已挖好的坑边,他慢慢跪倒下去,动作轻柔的将母亲头颅放在坑中,然后,捧起了一把土。   这真是要入土为安了。   程处默和李崇义对视一眼,忽然越众而出走到小孩身边,众人正觉得诧异,却见两人同时跪倒地上,大声道:“顾氏门徒,情同手足,吾等乃是师兄,当和小师弟一起给长辈送别。”   说着,各自也捧起了一把土。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面面相觑,人人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敬服,以及莫名羡慕的各种感慨。   这时代重礼。   这时代重情。   程处默和李崇义的举动,让所有人都看到了顾氏门徒的门风。   反倒是谭笑没有跪下,而是走到小孩身边立着,她伸手轻抚小师弟的额头,弯腰对着地上行了一个平辈礼。   这时人人都能看出,谭笑没把自己当做顾氏门徒。   但是,她也从地上捧起了一捧土。   那小孩身为子嗣,第一个把手中的土放进坑中,然后程处默和李崇义才跟着举手,慢慢也把手里的土放了进去。   小孩并没有哭,而是继续又捧起土,但他并没有直接填土,而是轻声的像是诉说,道:“那一日,娘饿倒了,再也走不动路,只能睁着双眼看着我。叔伯们说,娘已经活不成了,煮了吃掉,可以让大家多撑一阵子。他们把娘拖进锅里,开始添水烧柴……”   “娘的眼里很恐惧,但是娘已经饿的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不,她有,但是她没有求饶。她分明是在积攒力气,准备说一些别的话。终于,她喊出了声。”   “热水滚滚之中,娘对着我大喊:娃儿,闭上眼。忘了娘,你没有娘,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你从来就没有娘。你忘了这件事,忘掉娘被人煮了吃的事。千万不要记恨叔伯们,千万不要记恨叔伯们啊……”   “原来娘眼中的恐惧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在恐惧她的孩子也可能被煮了吃。娘明明积攒出了嘶喊的力气,但是娘并没有向叔伯们嘶喊求饶。娘只是不断向我嘶喊,让我记住我是个没有娘的孩子。我虽然年龄小,但我知道娘的意思。她是害怕我会表现出恨意,那样的话我也会被叔伯们给煮了吃。”   “我远远的看着娘,看着娘在大锅里慢慢没了气息,我听到叔伯们咬牙切齿的咒骂,咒骂那些害的我们流离失所的人。我不知道该恨煮了我娘的叔伯们,还是该恨那些害的叔伯们煮了我娘的人。”   “王爷爷蒙上了我的眼睛,让我不准再看我娘的惨剧,可是王爷爷不知道,他根本不需要蒙上我的眼,因为,那时候我眼里的泪水已经让我看不清这个世间了。”   “从那一天起,我就很少说话了。我不敢哭,也不愿意哭。我要牢牢记住我娘的话,娘告诉我说我是个没娘的孩子。”   “叔伯们都说我是个狠种,说我是个不懂哭的恶鬼托生,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成了没娘的孩子没有资格哭……直到有一天,我师父站在了我面前……”   “师父的手掌好温暖啊,他轻轻摩挲着我的脑袋。师父的胸怀好温暖啊,他把我紧紧的搂在怀里。”   “我被师父抱在怀里,听到了那一段时间里我最想听的一句话,师父说,哭吧,大声的哭。有师父做你的靠山,这个世间任何人都不能拦着你哭。失去母亲的孩子,怎能不大哭上一场,哭,大声的哭。”   “于是,我大哭,我终于可以放声的大哭。”   “哭声里,我听到师父也在哭。师父抱着我的手臂全是青筋暴起,我听到了师父咬牙切齿的怒吼,他说,恨不能提百万兵,杀进世间无枭雄,娃儿你记住,师父今天给你发个誓,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些人跪倒在你母亲的坟前,人人给你母亲磕头,人人给你的母亲添土……”   小孩断断续续说到这里,手里的第二捧土始终没有放下,而是转头看向众人,问道:“我娘是个被人煮了吃的可怜百姓,但我师父却说我娘是一位伟大的母亲。诸位朝堂官员,你们认为我师父说的对还是不对?”   秦琼突然暴吼一声,仰天厉喝道:“他妈的……”   轰隆一声巨响,他一拳砸在一颗大树上。 第184章 我们河北道,让你们开开眼   树叶簇簇而下之间,这位黄脸汉子面色狰狞,他双目血红的逼视众人,满脸森然的道:“诸位都是天策府的老兄弟,今夜休怪我秦琼发一句狠。我要问一问大家,你们连一捧土也不愿意给人添吗?谁若是不愿意,咱们割袍断义了吧。”   陡然专门看向一人,大吼咆哮道:“长孙无忌,你这个贼厮。我秦琼,我秦琼……”   “啊啊啊啊,我秦琼真想打死你啊。”   众目睽睽之下,长孙无忌面色发灰,突然他仰天一声长叹,伸手从人群中拽出一个少年,众人打眼一看,都认出那少年正是长孙家的长子。   长孙无忌拉着少年,直接走到小孩旁边,然后,他直接把儿子摁倒下去双膝跪地。   他目光直视小孩,满脸惨笑道:“小娃,你记住我,老夫名叫长孙无忌,乃是当初那一场恶政的主导者。先前房玄龄说他是主导,那只是往他身上揽责任,其实当世谁都知道,我长孙无忌才是那场恶政的拟定人。小娃,你记住我,记住我,今夜我不乞求宽恕,我也不发什么山盟海誓,我只要你记住我的名字,我要你一辈子看着我悔过……”   他说着停了一停,伸手指向自己长子,又道:“这是长孙冲,是我长孙家的嫡长子。老夫乃是皇亲国戚,我儿子的姑姑乃是当朝太子妃。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姑姑还会成为一国皇后。这样的身份虽不算绝顶,但是在当世之间也算顶尖了。我让他给你娘双膝跪地,同你一般尽个孝子的孝道。”   这话说的极其果决,人人都听出其中含义。   让自己儿子给别人跪下尽孝,这是拜小娃的母亲为母的意思。   要知道长孙冲可是他家的嫡长子啊!   砰的一声。   长孙冲倒也干脆利落,直接把脑门重重磕在地上,然后捧起一把土,目光看向小娃,道:“可以允许我给咱娘添土吗?”   程处默和李崇义各自攥住小娃一只胳膊,大声道:“小师弟,你凭心而行就是,如果愿意谅解他家,就谅解,如果不愿意谅解他家,咱们不尿他这一壶。长孙无忌又能如何,咱们师父照样不惧他。别怕,大胆的凭心而行。”   谅解或是不谅解,不受任何威胁和诱惑。   众目睽睽之下,人人都看着小娃,只见小娃目光直视长孙冲,问道:“你身为国公长子,姑姑将会是一国皇后,你这样的皇亲国戚,是真的心甘情愿喊我娘一声娘吗?”   长孙冲毫不迟疑,大声道:“父债子偿,天公地道。”   “我娘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   “咱娘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既然如此,记住我的名字,我名王勃,顾氏门徒第四子,娘可以入土为安了,咱们一起给娘的坟丘添上土。”   “好!”   天中一轮明月,今晚格外皎洁。   李世民负手站在月下,看着曾经天策府的一群人不断上前,人人躬身弯腰,郑重拜上一拜。   然后是各家的子嗣,代替父辈跪下磕头,捧上一捧土,添在坟丘上。   一座大坟,渐渐矗立在月下。   李世民长长吐出一口气,忽然从腰间扯下一块玉坠,他将玉坠轻轻放在坟前,恭声道:“大唐太子李世民,祭奠河北煮食之妇,人死如灯灭,入土已为安,这位伟大的母亲,咱们就此别过了。孤代表大唐文臣武将,感谢你的事迹给我们上了一课。自今日起,汝之坟立为国坟,赐封一名,为煮食妇,与国同休,代代祭祀,要立一碑警惕百官,年年今日派人洒扫,鞭策人心,莫忘百姓……”   咔嚓!   天上忽有一道惊雷炸响。   明明晴朗之夜,漫天都是繁星,甚至一轮明月宛如玉盘,乃是不可多得大好夜色,然而这一道惊雷炸响,却是实实在在的响彻在天空。   众人全都面色震惊,一脸不可置信的仰头而望。   足足良久之后,才有人喃喃出声,若有所思的道:“天地交感,以作见证,今夜若是有谁虚伪悔过,怕是将来逃不过一场雷劈。”   众人心中无不一凛。   但是谁也不知道,不远处的某个山头上蹲着几个老道士,其中一人满脸心疼,叽叽歪歪的道:“为了弄这一手,我们青城山的最后一颗霹雳雷也没有了。这群贼厮狗官,只希望他们能心中有惧。否则的话,道爷我真会化身霹雳弄死他们。”   其他几个老道士见他心疼如此,连忙进行一番好生安抚,不断劝慰道:“你这只是假雷,没了也就没了。但是咱们任务完成的漂亮,小师叔肯定会感觉满意。小师叔要是满意了,就会让小师姑跟着满意。小师姑乃是真仙下凡,随便漏一手都是仙术,说不定会教给你真雷之术,那可比你这个假雷强的太多。所以说,你赚大了啊。”   刚才那个老道士登时大喜,满脸得意的道:“俺也觉得赚大了。”   坟茔处,事情已毕。   此时明月昭昭,又有夜风微荡,突然程处默和李崇义扶起小师弟,然后三个小家伙一齐走到谭笑身边,四个人站成一排,目光直视所有人。   下一刻,共同行礼,朗声道:“顾氏门徒,欢迎诸位,渡过问心之关,诸位都是亲友,且让吾等充为向导,带领诸位前去密云。于沿途行径之处,遍观河北道民生,日看农人田间忙碌,夜听学子琅琅读书,当能成为一段嘉旅,比不让人徒劳往返也……”   这是终于认可了众人,允许他们可以去给虎宝宝贺喜。   有人从这段邀请之词里面听出韵味,忍不住好奇的道:“日看农人田间忙碌,夜听学子琅琅读书?这莫非有特殊安排,想要大家开开眼界不成?可是,种田有什么好看的?读书又有什么好看的?”   程处默等人一齐微笑,悠悠然道:“家师有言,值得一看。此一番游览看似平凡,足可以当做我们顾氏的回礼了……”   李世民心头微动,忽然缓缓出声,道:“既然顾天涯如此有信心,孤相信他肯定不会糊弄了事,那么,孤和大家拭目以待。”   那位妹夫的手笔,李世民一向是佩服的。   接下来的河北之路,必然会让所有人大开眼界。 第185章 顾天涯说:我要当皇帝   “天涯,五阳县那边传来消息了,说是二哥亲自鞭策他们,一起闯过了你所设下的问心三关。”   “最后那一关的时候,很多人都选择让家中嫡长子站出来,跪地磕个头,捧上一捧土。二哥专门下令,要把勃儿母亲的坟墓立为国坟,此后年年祭祀,警惕天下官员。”   “那一晚,王通老先生亲自抚琴,咱家的谭笑在月下起舞,一曲人间祸唱的所有人低头。”   “还有李崇义,这小子也不错,横眉厉喝,质问百官,手中一柄大勺子,逼着所有人喝下又苦又涩的树皮汤。”   “程处默更加直接,拦路之前割破手腕,以血写字,震撼人心,这小子做事颇为勇猛,我准备把他弄进娘子军历练一番呢。”   “如今二哥他们继续赶路,想必不用多久就能到达,正好参加咱家宝宝的洗礼,让他们看看咱们顾氏家族的风范。”   “天涯,天涯,你怎么不说话……”   “大哥,大哥,你怎么和天涯一样也不说话……”   此时晨光浩浩,正有旭日初升,顾天涯和李建成一左一右,懒洋洋的坐在月子房前的台阶上。   哥儿俩遥遥望着东边的红日出神,像是没有听到昭宁在房内不断传出的声音。   月子房里,女眷们陪着昭宁坐在床边,郑观音手里拿着一个针线筐,正在聚精会神的挑选丝线,旁边杨氏拿着一个小扇子,动作轻柔的给虎宝宝驱赶蚊蝇。   又有小家伙李明珠,正在乖巧的给顾大娘捶背,偶尔抬头看上一眼,看看虎宝宝有没有睡醒。   真是一副慵懒自足的生活画面。   明显谁也没有在意大唐百官的到来。   只有昭宁不断说话,像个絮絮叨叨的农村小媳妇,盘算这个,盘算那个,心满意足之时,又责怪顾天涯不肯陪她说说话。   产后的女人脾气都怪。   所以大家全都让着她。   足足好半天之后,顾天涯才从地上站起来,先是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随即伸长脖子朝着屋内瞅了一眼,发现虎宝宝没有哭闹的迹象,显然是一时半会不可能睡醒,他冲着昭宁笑了一笑,打趣道:“我和大哥出去逛逛,你要是还没说够就继续说,什么时候感觉嘴皮子累了,什么时候就不再絮絮叨叨了……”   昭宁登时哼了一声,气鼓鼓的道:“现在就开始讨厌我了吗?男人果然都是无情无义。虎宝宝啊,看看你这个狠心的爹。以前那般花言巧语,现在连陪娘说说话都不愿意。”   屋里几个女眷嘻嘻哈哈起来,瞅着门外的顾天涯挤眉弄眼。   顾天涯也不在意,转身和李建成一起出门。   哥儿俩像是漫无目的,懒懒散散的在村里闲逛,直到日头快要中午的时候,两人方才从村内逛到村头。   远处是流水潺潺的沟渠,近处是灌木丛生的沟堤,哥儿俩各自从林边的一处灌木丛里拿出渔具,然后一屁股坐在沟渠边缘钓起了鱼。   但是沟渠不大,很少有鱼上钩,幸好哥儿俩的性质也不在鱼,一人扯了一根狗尾巴草放在嘴里嚼着。   李建成目光像是注视着鱼标,看起来十分专注的想要钓起一尾鱼,可惜足足良久过去,没见有鱼的动静,他叹了口气,道:“沟渠太小了,终归是不适合。若是我这种中年人也就罢了,可以在此闲极无聊的打发时光,可你还年轻,一大家子人等着你赚钱养活大家吃喝呀。”   顾天涯仿佛没有听见,正在聚精会神的抠着泥土,终于从土里找到一根蚯蚓,顿时兴高采烈的提起鱼竿挂在鱼钩上。   李建成苦笑摇头,有些无奈的接着道:“你还年轻,千万不要有子万事足,眼前这一条小沟渠,不适合你这样的年纪来钓鱼。你得去涛涛大江,你得去畅游河汉,哪怕怒浪三千,也当冲击而上,趁着二十万娘子军还没有归还给朝堂,你要做出一番足以让顾氏家族传承十代的功业……”   顾天涯使劲摇动鱼竿,努力把刚刚挂上蚯蚓的鱼钩甩远。可惜沟渠才有多宽,根本不需要用力甩钩,所以他这么使劲一甩,直接把鱼钩甩到了对面的沟堤上。   但是顾天涯乐此不疲,收回鱼钩继续用力甩出去。   李建成不再说话,静静的看着顾天涯如此,足足良久之后,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出声问道:“二郎亲自带人过来,你不派人前去迎接吗?”   这次顾天涯停止甩杆,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息,他随手又扯下一根狗尾巴草,一边咀嚼一边笑道:“哪能不去接啊?不接属于失礼。我不是派出了程处默他们么?四个弟子足以代表我的诚意了。”   李建成面色一沉,道:“你应该明白,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顾天涯看了一眼李建成,笑着问道:“大哥是让我亲自去接?”   李建成点了点头,道:“不错,你亲自去接。如今二郎已是太子,过不多久就会登基。固然他是你的舅哥,按说亲戚之间无需太过拘谨,但是该拘谨的时候必须拘谨,至少要做出一番遮掩外人的举动,否则哪怕二郎不会在意,其他人却会记住这些事。一旦他们把这些事当成说辞,你身上就背了一个不懂礼数的污点。人若是有了污点,对于名望极其不利,这会阻碍你进入朝堂,即使进入了也难以位比三公……”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道:“大哥认为我应该进入朝堂吗?”   “不应该吗?”   李建成直接反问,沉声道:“若想施展心中抱负,若想达成你的志向,朝堂乃是最好的地方,可以聚一国之力为你所用。”   他说着停了一停,忽然伸手一指眼前的沟渠,又道:“就比如咱俩在此钓鱼,七八天来一直没有收获,是因为渔具不好吗?是因为钓技不高吗?都不是,只是因为钓鱼的地方限制了钓鱼的收获。小小一条沟渠,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开。所以得去大江大河,那才是击水千里的地方……”   哪知顾天涯悠悠而笑,道:“小沟渠哪怕再小,水流也是有源头的。比如咱们眼前这一条沟渠,它的源头就是村外大河。虽然我们在这个小沟渠里钓鱼,但是钓到的任何一条鱼都来自大河。而大河呢?它和大海连在一起。若是这么一想,我进不进入朝堂又有什么分别?”   他说着也是一停,看着李建成又道:“我只要用心做事,小势也能勾动大势。反而好过进入朝堂,需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和人勾心斗角,甚至,是全副精力和人勾心斗角,那样的话我哪还有心思去干想干的事。”   李建成有些生气,猛然把鱼竿重重往地上一摔,怒道:“不钓了。”   由于情绪太过激动,导致连连咳嗽数声,脸色憋的发红,喘气也变得粗重。   顾天涯吓了一跳,连忙道:“大哥你莫要生气,你的病还没除根,千万别因为这些小事,影响了你的治病进程。”   “我死不死的无所谓,但我气不过你这种烂泥性子。你才多大啊?过了今年也才二十岁吧。大好男儿,学什么悠闲自在?你得去争,你得去抢,大唐虽然是我李家的,但是天下利益不可能皇族独享,既然皇族无法独享,肯定要和天下官员共享。别人能共享,你为什么不去分一杯羹。”   “好好好,大哥我听你的,我去分一杯羹,我去赚个盆满钵满,行了吧?”   “愿意进入朝堂了?”   “大哥你别生气啊,我真的不需要进入朝堂。你放心好了,我有自己规划好的路。只要我按照这条路走下去,总有一天会让你明白我的意图。”   “这么说还是不愿意当官?”   “哎呀大哥,你忘了当初那一场约定吗?皇族和世家各退一步,我这辈子永远不准进入朝堂。”   “那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经过玄武门那一战之后,世家绝不会阻拦你当官。”   “可是大哥,我真的不想当官。”   李建成终于勃然大怒,厉喝道:“劝你这么久,你还是不肯听。你不想当官难道想当皇帝不成?”   这话本是气话,哪知顾天涯竟然缓缓点头,轻声道:“大哥你说对了,我确实想当皇帝。”   嘶!   李建成倒抽一口冷气。   随即满脸呆滞僵立当场。   足足好半天之后,李建成才怔怔开口,下意识的道:“你要造反?”   随即一脸担忧,十分急切的道:“这个想法千万别要有,李家能成为皇族不是随便能成的。外人只以为是改朝换代,其实只有我们自己人才知道乃是前后继承。无论隋朝也好,还是大唐也罢,都是关陇之家的内部之事,所谓的改朝换代只是换个人家而已。”   他说着越发忧心忡忡,但却并不是担心大唐会被顾天涯推翻,而是担心顾天涯的安危,所以急急又道:“好妹夫,赶紧打消你的念头。若是你真要造反,二十万娘子军绝对不够看。也许只需要一战,你就会被打成烂泥,那时候就算二郎想要保你,但是天下大势也会逼着李家杀你。” 第186章 天下大的很,我不会和自家人抢地方   顾天涯听他连番说辞,那种急切压根不是伪装,显然李建成是真心为自己担忧,并没有因为自己说要当皇帝而气恼。   这让顾天涯很感动。   但他同时又有些啼笑皆非。   他连连安抚半天,方才让李建成的情绪平稳,这时他已不敢故作高深,不得不直接说出心中的谋划,道:“大哥,当皇帝不一定要造反啊。”   他说着四下寻摸,顺手在灌木丛边捡起一根枯枝,他拿着枯枝在地上画了个圈,对李建成道:“大哥你看,这是大唐……”   说完之后,又在圈外再画几个圈,接着道:“大哥你再看,这些是哪里?”   李建成面色郑重,俯下身子琢磨起来。   他曾是大唐太子,对于天下之事娴熟于胸,所以哪怕顾天涯只是随意而画,但是李建成仍旧能从几个圈子的方位看出地势格局,忍不住道:“大唐北边,是广袤草原,西北之处,则是梁国,越过梁国继续往西,乃是号称三十六国的西域。其中以吐谷浑势力最强,疆域面积甚至能赶得上大唐。”   顾天涯展颜而笑,指着西边几个两个圈子道:“梁国也好,西域也罢,地势太过偏远,并且气候不利农耕,所以我并没有兴趣,准备把这两个地方留给大唐。”   李建成呆了一呆,随即笑骂道:“你口气倒是不小,这两个地方说留就能留的吗?梁国虽然被大唐打残了,但是背后有突厥帮着撑腰,所以光是一个梁国,就得让整个大唐使用举国之力去斗。更别说西域三十六国,吐谷浑乃是不若是大唐的势力。”   顾天涯不和他辩驳,继续指着地上的圈子道:“梁国和西域,留给大唐独享,等到以后征服在手,可以效仿汉朝之时设置都护府,然后重开丝绸之路,能保大唐富贵百年。至于百年之后,就看李氏后人能不能继续掌控西域了。”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大唐的北边,乃是广袤无比的草原,这片疆域之广,几乎等同于三个大唐,但是呢,这片地方有一半疆域不适合农耕,所以我兴趣也不大,说不定会和你们李家分享一番。我要那些适合农耕的地方,你们李家分享那些养马放牧之地。毕竟大唐拥有中原,并不是太过缺少耕地,所以这个分配办法皆大欢喜,想必李家之人不会不同意。”   李建成啼笑皆非,忍不住道:“草原属于突厥,乃是如今整个天下最大的势力。便是聚集整个大唐一国之力,也不敢说去和突厥人争锋,你倒好,现在就开始分配他们的土地了。”   顾天涯哈哈一笑,对此不置可否,他手里拿着树枝继续刻画,然后面色悠悠的看着李建成,笑问道:“大哥你再看看,这两个圈子又是哪里。”   李建成面色肃重起来,盯着那两个圈子皱起眉头,足足好半天之后,才一脸谨慎的道:“一个是关外东北,一个是世敌辽东。这两个地方,这两个地方……”   他缓缓抬头,目光之中全是担忧,忍不住道:“妹夫,我劝你打消念头。这两个地方,会把你拖死一生。比如关外东北,千里原野密林幽深,人迹极其罕见,属于不毛之地。这样的地方就算被你占了,但也会让你穷困潦倒一辈子,就算你顾家世世代代努力,最终也只是打一个水漂。别摇头,大哥说的是诚恳之言。你想一想,千百年来为什么没有王朝去经略这片地方?若是这片地方有利益可言,谁肯放着一大片国土不去发展……”   “你画的第二个地方是辽东,这片地域更加不能轻碰。不是大哥看不起你,而是辽东不比其它地方,当年隋炀帝三次东征,百万大军死了一半,这其中固然有着世家拖后腿的缘故,但是究其原因乃是辽东极为强横。”   “这片地域上生长的一个民族,属于那种驴脾气一般的执拗性子。他们非常的认死理,一辈子不愿服从外人的治理,所以哪怕辽东皇族穷奢极欲,但是外人一旦去攻打的时候那些百姓仍会下死力气为国而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一旦你闯入那片地域就会遭遇全民皆兵。”   “秀宁麾下只有二十万兵,对上整个辽东的全民皆兵绝对不够看,就算我们李家愿意给你皆兵,但是同样也起不到太大成效。整个辽东三个国家,连最巅峰时期的隋朝都被他们拖死。咱们大唐才刚刚起步,远远达不到当初的大隋国力。”   李建成不愧是曾经的太子,一番话绝对有着纵论当世的高度,但是顾天涯仅是倾听,并未表现出被他劝服的意思。   李建成明显更为担忧,忍不住道:“你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大哥可以去和家族里说说,如今父皇尚还在世,二郎对你也不曾见外,我们李家给你封一个异姓王,让你的顾家能够与国同休几百年,这样的福分不小了,远好过你去辽东送死。”   顾天涯十分感动,拱手给李建成行了一礼,但是,他仍旧摇了摇头。   此时旭日已经高升,浩浩金光散射大地,顾天涯负手站在沟渠旁边,悠悠的道:“大哥,我要做皇帝。”   语气虽然平淡,但却那般坚决。   他放眼眺望东北方向,似是要把视线越过白山黑水,足足良久之后,才道:“那片地方,我顾天涯一定要去。”   李建成又急又怒,陡然道:“我绝对不会同意你去找死。更不会看着我妹妹跟着你去死。”   可惜顾天涯没有辩驳,似乎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忽然转头看向南边,笑呵呵的道:“此次虎宝宝满月洗礼,二哥带着文武百官前来,我让程处默等人充为向导,带领他们遍观河北道的民生,先比经过这一次游览之后,很多人已经对河北道的情况怦然心动。那么,大哥知道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什么吗?”   李建成怔了一怔,像是有些跟不上他的跳跃性转折,但是李建成何等人物,很快从这番话里听出韵味,沉声道:“你在诱惑他们。”   顾天涯点了点头,有些感慨的道:“昭宁性子高傲,不愿意贪占娘家的利益。她曾经跟我说过,她出嫁之前的东西属于娘家。所以哪怕河北道被我苦心经营,但是我们夫妻两个仍旧愿意把这片地域交还给大唐。因为,我妻子不愿意占娘家的便宜。同样的,我也不愿意占妻子娘家的便宜。”   李建成踟躇半天,出声道:“就算河北道要还给李家,但是你们手里已经有了云州,此前梁国一战的时候,我们刻意把云州避开来让娘子军去攻占,这就是要让你和秀宁有一块地方栖身,可以当做她出嫁之后的衣食之地。这片地方不需要还给大唐,世世代代都属于你们顾家人的财富。”   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沟渠之地,不适合钓鱼。”   这分明是拿李建成刚才说过的话做回答。   李建成又是踟躇片刻,然后才沉声的道:“那么还有檀州,这块地域也送给你们。虽然大哥我成了大唐的隐太子,但我只要活着就能在家族之中说上话,只要我去表态,无论父皇还是二郎都会答应。并且虎宝宝乃是父皇亲封的檀州公,这本就是要把一州之地送给小外孙做衣食的意思。大哥顺着这个封赏再进一步,让李家把檀州送给你们顾家世世代代传承,如何,这总够用了吧。”   不得不说,李建成真是对顾家掏心窝了。   毕竟他是李家的皇族大兄长,然而现在却愿意送给顾家两州之地。其中云州乃是从梁国攻占而来,可以对外宣称乃是顾家人开疆拓土的所得。但是檀州自古属于河北道,这样的地方送给顾家纯粹是割裂大唐的古有国土。   若是李家真的同意了李建成的提议,那么绝对算是对顾家实打实的掏心窝了。   两州之地,尤其还带着云州,这已经可以建立一个小国,完全能够满足顾天涯当皇帝的愿望。   要知道云州乃是西北之地,一州之地差不多等同于中原的三个州,这样粗粗一算,顾家几乎拥有了四个州,就算以后子孙绵延,也足可以保证两三百年的衣食了。   李建成做出这么大的诚意,显然是真心的在为顾天涯考虑。   但是顾天涯却始终不曾吐口,明显也是一直没有打消自己的念头。   但他心里毕竟很感动,所以不愿意再和李建成这位忠厚的大哥辩驳下去。   他突然从地上捡起鱼竿,然后又捡起李建成的鱼竿,笑着道:“大哥,咱们该吃中饭了。”   李建成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没能劝服这位妹夫。   却见顾天涯忽然看向南边,似乎别有所指的道:“按照时间推算,二哥他们已经走了一半,沿途观看河北道民生,想必已经极为满意。我没有特意准备什么,但是他们肯定能看出什么,那么,也许很多人已经起了贪念……”   “既然起了贪念,就会琢磨我为什么能够干成那些事。河北道乃是久战之地,我却只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就给河北道打下了富裕腾飞的基础。那些人注重利益,看过河北道之后必然有所渴求,所以,他们会不由自主的想要示好于我。”   “而这些,恰是支撑我有信心自己去建国的帮助。”   自古以利相合,反而能得到最坚实的力挺,因为,它能给合作者带来厚利。 无论大唐皇族还是文武百官,他们会支持顾天涯变得越来越富裕的。因为顾天涯富裕了,他们也能跟着富。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上之事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第187章 来自大唐百官的野望   大唐官员们已经蹲在地上很久了。   毫无形象,睁大眼睛,放眼一望而去,上百号人蹲成一排溜,倘若事先不知道这群人身份高贵,还以为是哪里来了一群傻不愣登的二傻子。   其实不止百官如此,一向注重形象的李世民同样如此。   谁敢相信,这位即将成为大唐帝王竟然蹲在地上?   蹲在地上也就罢了,偏偏姿势还是那般的奇葩,这种姿势在民间十分常见,一般是老百姓肚子疼的时候窜进田间地头,然后两脚岔开,吸气憋着用力,随后一阵山崩海啸,口中发出舒畅的呻吟。   这时候若是手里头再拿一块土坷垃,那形象简直纯粹到家了。   恰恰李世民手里就拿着一块土坷垃,并且他正准备把土坷垃扔下去试试看……   眼前是一条沟渠,宽度顶多也就一丈,渠中水流潺潺,偶尔漂浮着一些青草,按说这景象没啥可看的,大唐官员什么阵仗没见过,偏偏所有人全都蹲在渠边,聚精会神的已经看了足有半个时辰。   期间不时有人学着李世民一般,拿块土坷垃试着扔下去看看动静,然后听着一阵呼啦啦的水流之声,十分赞叹的看着土坷垃被水流搅碎。   由于有老农忍不住来,站在远远的地方鼓起勇气大喊,怒道:“谁再敢拿土坷垃扔下去,俺就一头淹死在河里,俺命贱,你们是贵人,俺不敢和你们换命,但俺死在你们面前让你们晦气……你还扔,那个胖子你还扔……”   被称作胖子的官员讪讪收回手,妆模作样的把土坷垃放到了地上,但是等到老农一个不注意,这胖子手疾眼快的又捡起土坷垃,砰的一声,扔进水里,顿时大唐官员们一起伸长脖子,聚精会神的盯着沟渠里看。   那老农气的浑身发抖,眼眶已经变得通红溢出泪水,突然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的道:“造孽啊,真是造孽,老天爷怎么不开开眼,劈死……”   可惜农人胆小,即使愤怒仍旧不敢骂出接下来的话,他只敢在不远处埋头大哭,反而是他身边的一个小孙女怒目相视。   李世民远远的看了一眼,忽然语带感慨的道:“能让一个忠厚老实的农人发火,逼的他鼓起勇气骂出两个字,可见沟渠里的这一个器物,在百姓心里比他们的命还重要。”   “能不重要吗?这简直是神器。”   旁边李孝恭下意识开口,由衷的道:“百姓们有了这东西,种田再也不用看天。哪怕是再大的旱灾,照样不虞作物会有干旱,这就是说,旱灾再也不会导致粮食减产,而粮食是什么?粮食就是百姓的命。”   李世民缓缓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一脸肃重的道:“孝恭有一句话说错了,粮食不止是老百姓的命,即使是我们皇家,没了粮食同样要死。所以我很理解那个老农,他没有跳过来骂娘算是好的了。”   说着看向渠边的官员们,尤其专门看了几眼那些世家派系的官,意味深长的道:“就不知道世家之人在不在乎,毕竟家大业大的不怎么缺粮食。”   那群世家官员对视两眼,忽然一起拱手出声道:“殿下莫要调侃,吾等岂能不在乎粮食?真要说起来,世家手里的土地最多,虽然吾等号称诗书传家,然而谁也逃不了土里抛食的命运。我们并不避讳贪婪,我们比任何人都在乎土地的收成……”   说完之后,这些世家官员看向天策府那些人,冷笑嘲讽道:“就不知道另外一群人在不在乎,毕竟有些人擅长的乃是硬抢。别人祖祖辈辈苦心积攒,方才慢慢成为富裕之家,而有些人祖祖辈辈穷苦惯了,看到别人家里的好东西就想抢过来。匪性之人不知积攒之苦,自然也就不在意田地的收获。”   “你妈的,说谁呢?”   天策府派系的官员大多是武勋,闻言登时扯开嗓子叫骂起来,恶声恶气的道:“再敢指桑骂槐,信不信把你们扔到沟渠里。灌上一肚子水,堵上你们的嘴。”   世家官员们嗤嗤冷笑,丝毫不把这些威胁放在心上。   李世民面色平淡,似是毫不在意两派官员的争吵,甚至可以说,这场争吵是他故意促成的。   李孝恭同样面色平淡,仿佛也没有看到官员们骂来骂去,他突然伸手拽起一人,赫然是刚才被老农骂做胖子的家伙,问这人道:“段纶兄弟,你调任工部已经半年了,放眼整个朝堂官员,你应该是最经常接触格物的人,刚才你蹲在地上看了那么久,所有人之中就属于扔土坷垃扔的欢,到底看出门道没有,快点给大家伙儿说说。”   那胖子正是段纶,身份和顾天涯一样都是皇亲国戚,只不过段纶乃是驸马,属于入赘李家的情况,而顾天涯则是娶了昭宁,严格来说并不算是驸马。   不过段纶身为驸马都尉,并没有入赘受气的那种情况,这胖子家世不小,祖上乃是鲜卑皇族,其父曾任大隋兵部尚书,地位和权势甚至超过了当初的李渊。   大唐还没有建立的时候,这胖子已经娶了李家的闺女,此后李家在晋阳起兵,这胖子把所有家财都拿出来充作军资,大唐能够建立,这货功勋不小。   所以他现在虽然是驸马都尉,但是满朝文武很少把他当成入赘之人,即便是李氏皇族,也把这货当做皇族利益集团的核心人物。   放眼整个朝堂,谁也不会小觑这个胖子。   因为,他是刚刚上任的工部尚书。   要知道大唐沿袭隋朝的三省六部制度,所有的大佬加起来也就九个人而已。   却见段纶虽然被李孝恭拽起,但是这胖子实在是胖的有些离谱,他气喘吁吁的擦着汗,眼睛还是直勾勾看着水渠。   他那一对绿豆小眼,分明已经变成的外圆内方,恰似两枚铜钱,正在闪闪发光。   李孝恭腻味无比,忍不住冷喝道:“擦擦你的哈喇子,不要跟个土鳖似的,堂堂工部尚书,你是没见过世面还是咋地?”   “你见过?你见过就不会问我了。”   胖子丝毫不尿李孝恭这一壶,直接怼了李孝恭一个劈头盖脸。   偏偏这胖子如此拽的样子,反而李孝恭眼睛亮了一亮,兴奋凑上来道:“不会吧,你还真看出这个东西的门道了?”   “略略看出一点,但是有些吃不准。”   胖子踟躇片刻,伸手指着沟渠里的一个漩涡道:“你看到那个不断转动的铁轮子没有,刚才咱们全都用土坷垃砸过它,但是这东西的转动丝毫不减,一直在源源不断的提供力量,正是由于它提供的力量,才会带动那些木叶不断转动,从低到高,往返循环,通过这么不断循环,源源不断的把水送到高处,然后顺着吓一条沟渠,延伸到需要灌溉的地方……”   李孝恭明显没有听懂,但是不妨碍他继续提问题,道:“若是下一条沟渠流到尽头之时,有些田亩的地势比沟渠更高该咋办?”   “简单的很啊,再弄这么一个器具继续提水就行。”   胖子心不在焉的答应一声,继续盯着沟渠里看,忽然转头看向远方,望着田野尽头的沟渠,喃喃道:“真是神奇啊,借用水流之力驱动水流,如此不断循环之下,甚至能把水流提上高山。”   这时李世民已经起身,同样眺望着田野里的沟渠,足足好半天后,才深深吐出一口气,道:“旱田,变成了水田。一亩地,至少能多收五十斤粮。”   这才是所有官员蹲在地头看了半个时辰的真正原因。   一亩地多收五十斤粮,十亩地就是五百斤粮,这已经足够一个成年壮汉一年之食,然而大唐的田亩制度可不止是十亩。   自从顾天涯弄出那一场争夺世家之田的动作,天下世家已经退还了两成田亩,仅这两成田亩,就让百姓们分到了足以耕种的数量。   一户之家,按丁给田,其中男丁先有一份永业田,只这一份就有三十亩之多,其次还有口分田,这部分赫然竟有七十亩之多,两份田亩加起来,正是均田制的一百亩。   然后是女子,大约可以得到四十亩的口分田,再是小孩和老人,同样也有四十亩的田地。   这样粗粗一算,一户五口之家最少也有三四百亩地,倘若家中有子嗣年满十八岁,立马还会多分到七十亩的口分田,那么一口之家平均算下来,每家每户都不少于五百亩。唐史所载   五百亩地,每亩若是都能多收五十斤粮食,那是多少?那是25000斤。   折合250石。   而大唐一户之家一年所需的保底粮食是多少?   户部曾经做过具体统计。   吃的半饱不饱,5口之家仅需10石粮。   两顿有一顿吃饱,5口之家大约是15石粮。   若是两顿全都吃饱,甚至农忙之时加上一餐,那将是多少呢?25石粮食完全足够。   而现在,众人看到了一口之家一年可以收获250石粮食的希望。   人人吃饱是什么概念?   家家有粮食什么未来?   到时候百姓们再也不虞饥饿,朝堂的赋税完全不用担心,府库充盈之下,养多少兵马都没有问题。   那代表什么呢?   代表着大唐将会拥有雄霸当世的无匹之力。   既然力量强横了,难道躲在家里闷头享福吗?   呵呵,古人可比后世之人狠的多了。   我有钱了,我势力强了,那我可不会满脸堆笑的去对外族充大头。   以前惹不起的草原突厥,现在我很想揍你一顿,原因很简单,你们草原上到处都是牛羊马匹。   我现在势力强横,这些财富就该我来享受。   西域的宝石胡毯很精美,这东西必须弄到我们中原,你就算乖乖送过来给我上供,但我仍旧还是感觉不满足。   因为,上供只能得到一部分。   而我们想要的是……全都要。   我势力强了,我才不会为了名声去帮扶外人,相反,我要打你,我要抢你,不管你服是不服,我第一个想法就是出动兵马去打。   这就是古人最为淳朴的利益之道。   开疆拓土啊,大肆刮财啊,只要大唐国力强横,必然会对四方进行征战,那也就意味着,很多官员都会建立功勋。   国公的封爵不再是奢望。   封妻荫子再也不是渴盼。   而是人人都有机会,而是人人都有可能。   这一切一切的前提,恰是老百姓能够吃饱饭。 第188章 大家伸出脖子让顾天涯随便勒吧   几乎所有人全都喉结滚动,那是一种名为贪婪的心思在作祟。   但是李世民并不担忧这种贪婪,反而刻意出声做出怂恿,再次大有深意的道:“若是天下田亩都能增产五十斤!”   李孝恭还没来得及动作,猛见长孙无忌冲了过来,这老阴货一把攥住段纶的手,摁着胖子一起蹲在沟渠边,咬牙切齿问道:“若是咱们所有人一起支持你,你的工部能不能仿造出这种器具。”   胖子并没在意他的无礼,反而面色肃重的盘算起来,在场一百多号人,摒气凝息不敢打搅他,足足良久之后,才听胖子缓缓吐了一口气,道:“可以仿制!”   众人全是一喜。   哪知胖子再次开口,又道:“但是不能仿制。”   所有人登时一呆。   却见胖子伸手一指沟渠里的器具,沉声道:“这东西若是只仿制一两个,凭着工部的那几位老匠人肯定能够仿制出来,但若是想要大量制造,我认为工部干这事属于本末倒置。”   李世民若有所思,忽然插话道:“是因为这个铁轮子吗?”   胖子点了点头。   李世民连忙道:“孤曾经从顾天涯那里得了铁业秘方,这种铁轮子完全可以制造出来。”   哪知胖子缓缓摇头,一脸郑重的道:“这是顾天涯的铁轮子。”   李世民顿时明白过来。   在场众人也都明白过来。   仿制可以,但是谁敢仿制一个试试看?虽然古代没有专利法案,但是却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规矩。   乱动别人家的秘方,那属于不共戴天的仇恨。   只要动了,就是不死不休之局。   却见段纶似是还没说完,忽然甩开长孙无忌从地上站起来,这胖子远远眺望一个方向,那里正是一条大河,他指着大河道:“巨轮木叶水车,咱们已经看过,那东西在汉时已经出现,但是咱们看过的水车明显经过了改造,正是这种改造过的水车,才能抽出巨量的水流进入沟渠。然后,沟渠里设置这种咱们从未见过的器具,进行第二次第三次的抬水向高的步骤。你们难道还未发现吗?这并不是单独一个器具的功效,而是联合起来的效力,缺了任何一步都不能成功……”   李世民若有所思,点点头道:“大河之中架设巨型水车,抽取水流进入沟渠之中,但是这先得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田间地头拥有沟渠。”   段纶毫不迟疑,直接道:“所以开挖沟渠就是这份工程的第一步。”古代有工程这个词   李世民沉吟片刻,迟疑又道:“沟渠挖好之后,才能安放这种器具。但是这又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先得大批量制造出这种器具。制造出来还不行,还得拥有大量的安装人员,如此才能让他们奔赴四方,在天下各地挖好的沟渠里装上这东西。”   官员们经过点醒,很快也加入分析的行列。   有人道:“光是安装还不行,还得教会百姓们使用。咱们眼下只看到这器物不断抽水,但是任何田地都有不需要水的时候,所以,这器物肯定有停止下来的操纵法门。”   又有人道:“做完这一切后,还要留心维护这东西,否则用上一两年坏了,难道继续派人奔赴各地再装一次吗?那样代价太大了,绝对会得不偿失。”   众说纷纭之间,渐渐将一个庞大无匹的系统工程推敲出来。   然后,人人面色古怪。   这时候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顾天涯会毫不在意的让弟子们带大家观看这东西。   因为这项工程根本就不是一家一阀能够独吞的产业。   李世民笑了起来,突然目光看向檀州密云县方向,足足好半天后,才语带深意的道:“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   自古以利诱人,才是最大的动力,天大的利益就放在眼前,就问你们动心还是不动心。   先前众人只说了百姓的土地增产之事,那已经足以让整个大唐雄霸当世,但是人人都知道,这个说辞尽是冠冕堂皇的说法。   真正的大利益,其实是各家各户自己的腰包会鼓起来啊。   百姓手里的土地才有多少?   一户之家满打满算也只有四五百亩。   然而在场这些官员,家里的产田岂是百姓可比,先不说那些传承代代的世家,就说天策府这一批刚刚崛起的家族,谁家不是有着几千上万亩地?有的家族甚至拥有三四万亩。   若是全都增产五十多斤粮食,这还用几年就能成为巨富之家啊?   仅这一点,就足以让所有人对面顾天涯满脸堆笑,倘若满脸堆笑不够表达示好,那就躬身塌腰也要攀上交情。   利益太大了。   偏偏就在这时,忽听一个悠悠的声音响起,淡淡道:“我师父说,水利工程只是基础,当旱田变成水田之时,确实可以让粮食稍微增产。但是,固有的作物产量太低了。一亩地累死累活耕种一年,顶多也只能收获几十斤粮食,这不叫收获,这叫做浪费,所以我师父认为田产至少得是七八石,这样才配得起大唐百姓的辛苦劳作……”   满场寂静无声。   人人浑身颤抖。   这颤抖不是冷的,因为现在仅是中秋,这颤抖也不是吓的,天下间暂时还没有人能让这一批人一起害怕。   这颤抖完全是因为震惊,这颤抖完全是因为激动,只因他们刚才全都听清了一个词,顾天涯的徒弟说产田能有七八石。   若是别人说这个话,众人绝对会一个耳巴子抽过去,暴打一顿之后,还要马上一句痴心妄想。   但是说这话的不是别人,而是顾天涯的女徒弟。   光是说话还不算完,这个女徒弟此时手里还托着一样东西,幽幽又道:“这东西叫做地瓜,我师父说它田产七八石算是少的。若是百姓们用心侍弄这个庄稼,一亩地甚至能有十五石甚至二十石的产量。”   咚的一声,有人栽倒在地。   众人放眼看去,只见栽倒之人口歪眼斜,双目像是已经痴呆,满嘴都是哈喇子流淌,赫然正是工部尚书段纶,这胖子此时嘴皮子都在打哆嗦,不断的道:“十五石,二十石?十五石,二十石……”   没人鄙夷他的样子,反而人人觉得理该如此。   一亩地十五石的产量,甚至二十石的产量,这简直是神话一般,任何人听了都无法保持平静。   而今天下田亩的产量是多少?   最上等的天字号水浇地也只有一石左右。   那还得是精通农时的老农精心伺候, 第189章 李建成没死!大唐百官当牛!   “走了这么久,密云县终于到了……”   “再往前面应该就是顾家村了吧?不知道顾天涯会不会来迎接?”   “按说,应该会吧。”   “别按说呀,来点实在的。不如咱们打个赌,就以顾天涯会不会来迎接作为赌注。我拿一百贯开盘,赌他会派人来接。来来来,一赔十了啊,有谁愿意下注,过时咱可不候喽……”   “这么笃定?”   “这不叫笃定,这叫做推算。此次咱们前来贺喜,大家都是以礼而来,尤其还是秦王…呃,是新任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亲自带队,皇族来了这么多人,如此庞大的贺喜队伍,放眼整个天下都是最大的荣耀,顾天涯又不是傻子,他岂会做出落人口舌的失礼之举?”   “所以你认为他肯定会来迎接?”   “不错,而且是大张旗鼓的前来迎接。”   “说白了就是弄一番场面呗?”   “对,就是这个意思。”   “呵呵,可惜你想差了……”   “不服是吗?不服你可以下注啊。”   日光浩浩,天高云淡,一群武将骑马闲侃着,吆三喝五的开始赌起钱来。赌钱不一定非得弄个赌桌,即使骑在马上也是完全可以赌的,只要有人开盘,就会有人下注。   但是无论开盘者还是下注者,其实大家的真正目的都不是为了赌。   只是为了缓解尴尬。   进入密云县已经两个时辰了,再往前走很快就是顾家村,若是按照开路兵卒的汇报,车队距离顾家村已经不足五里,短短五里之遥,骑马顷刻可至,然而众人自始至终都没发现有人来迎,顾家村那边像是完全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这么做真的很失礼。   自古至今,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管大家曾经做过什么,大家毕竟是长途跋涉前来贺喜,为了参加虎宝宝的满月洗礼,很多家族都带上了女眷和嫡子,并且进入河北道之后,连续闯过了三道问心关,这已经是最大的诚意,若是不接这份诚意已经不是打脸的问题了。   这会成仇的啊。   难道顾天涯真的犯了糊涂,他真要和满朝文武全部结仇?   众人疑虑起来,但又隐隐觉得不会如此。   所以,决定继续再观望一阵子。   于是武将们骑马闲侃,借用赌钱的方式缓解情绪,而文臣们则是走下马车,相互聚在一起天南海北的聊着天。   大家全都慢悠悠的走着,生怕走的太快产生尴尬。   距离顾家村已经不足五里地了,放眼眺望甚至能看到顾家村的后山,若是车队走的太快,结果到了地头仍旧没人来接该咋办?   那时候已经不是尴尬的问题了,那时候大家得考虑受了奇耻大辱必须暴怒而回的问题。   谁都不想那样,所以故意走的很慢,这是希望顾家村那边能够及时反应过来,可以派出一些人过来迎接他们。   哪怕不是顾天涯亲自来接,仅是派出一些人做个表示也行。   这最后的五里路,走的真是有些煎熬。   武将们看似还在闲侃,但是脸色已经开始有了沉重。文臣们迈步而行,眉宇间隐隐也现出不悦。   竟然还是没有人来接他们。   大家真有一种奇耻大辱的感觉了。   但也就在这时,忽见车队前方猛然一停,原本车队就走的很慢,像是老牛犁地一般慢慢的向前挪,这时忽然停下,人人心里都是一喜,大家忍不住翘首眺望,以为顾家村那边终于有人来了。   哪知遥遥眺望而去,顿时脸上失望异常,只见一条官道通向前方,丝毫不见任何人影。   “既然没人来接?为什么车队停下?莫非是殿下也觉得受辱不过,所以决定调转车队直接回归?”   “咦,大家快看,殿下离开了他的车辇,走向了官道旁边的田垄。”   “殿下俯身弯腰,似乎在查看地里种的是什么庄稼……”   “殿下拿起了一块土坷垃,捏碎成泥土撒在了地上……”   “殿下又继续往田垄里走了,他似乎奔着两个正在耕地的百姓而去。莫不是要借着和百姓交谈的方式,继续拖延时间让顾家村那边可以来迎。”   “嘶,不对,你们快看,那两个百姓根本不是农夫……”   “殿下他,殿下他亲自给人牵牛……大家看清楚没有,扶着犁的那个分明是顾天涯啊。还有,还有,先前牵牛的那个人……”   此时乃是秋日,秋高气爽最让人舒适,然而车队这边人人脊背发寒,许多人面色惊恐的看着田垄里的那一幕。   那是一块正在翻耕的田地。   一头老牛慢悠悠的拉着犁。   那头老牛的缰绳已经牵在李世民手里,堂堂大唐新任太子正在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后面一个青年扶着犁,翻耕着那一块黑黝黝的地。   一个牵牛,一个犁地,而最早那个牵牛之人已经被替换下来,此时正拎着一个小口袋往地里撒种子。   有人认出那些种子乃是小麦。   这样的一幕在中原很常见,牵牛,耕地,撒种子,这是汉家百姓谁都会干的小麦播种。   但是眼前的一幕不常见。   甚至可以说千百年来第一次。   牵牛者,李世民,如今已是大唐太子,很快将是下一任皇帝。   扶犁者,顾天涯,平阳公主的夫君,整个河北道的掌舵者。   最关键的乃是那个撒种子的人。   那竟然是李建成!   大唐皇族的大兄长,玄武门一事的失败者,当日十几万大军乱战,世家和天策府血洒长安,曾有无数人亲眼目睹,那位隐太子中箭倒地而死,正是因为他的身死,天策府才夺得了大利。   然而现在,死人活了。   一种莫名的苦涩笼罩众人心头。   足足良久之后,忽听有人苦涩出声,面色惨淡的道:“不愧是能夺天下的皇族,这一招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这是一位五姓七望出身的官。   他已经想明白了所有的事。   而其他官员大多乃是天策府出身,此时同样也想明白了一切,所有人怔怔立在那里,遥遥看着田垄里的一幕。   又是良久之后。   有人再次苦涩出声,喃喃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呢?”   该如何面对?   还能如何面对?   李建成原本已经死了,但是现在却出现在众人面前,既然顾天涯敢让他出现,那就代表着顾天涯不在乎让他出现。   也就是说,顾天涯铁了心的要让大家接受这个事。   这时忽听有人开口,却是曾经最敌视李建成的长孙无忌,但见长孙无忌缓缓吐出一口气,若有所指的道:“老夫早就说过,顾天涯绝不会失礼,咱们千里迢迢前来贺喜,他作为主家岂能不来迎接?现在看来,他确实来接了,只不过接的方式有些奇特,咱们必须认可了他的方式才能让他接……”   这话说的很是拗口,但是众人都听出其中深意。   程咬金砸吧砸吧大嘴,忽然脸色现出释怀之色,笑道:“这样,也挺好,隐太子能够活着,咱们的良心不用再受谴责。老夫不管你们接不接受,老夫反正是决定接受了。啊哈哈哈,这片田地得有十几亩吧,光是殿下他们耕种,怕是一时半会耕不完,老夫要过去帮忙了,还有谁愿意和我一起过去吗?”   他陡然抬脚走下官道,顺着田垄朝着那边过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停脚,转过头来看着自家的儿子程处默,喝骂一声道:“臭小子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村里再弄一些犁来,你老爹要下地耕田,等会你小子也要跟着干。”   程处默先是一怔,随即被李崇义扯着一起上了马,两个小子骑马飞奔,前往顾家村去弄耕犁。   这时又听有人长出一口气,笑道:“老夫曾经种过地,说不得也该过去搭把手。”   这人也走下官道,朝着远处的田垄而去。   车队众人相视而望,不断有人抬脚迈足,先是一个两个,渐渐的八个十个,到了后来,所有人全都进了田地。   这一片田地大约有十亩,但是搁不住干活的人实在太多。   放眼一望而去,七八架铁犁一字排开,然而拉梨的根本不是牛,赫然竟是一个一个壮硕有力的汉子。   这些汉子几乎全是国公。   比如老程朝着手掌心吐口唾沫,然后把绳子朝着肩膀上一放,口中吆喝一声‘走着’,拖着铁犁不断向前猛冲。   后面扶犁的正是程处默,小家伙努力扶着铁犁跟上老程的步伐。   又比如夔国公刘弘基,这货敞开了胸襟露出厚厚胸毛,哈哈狂笑之间,拉着一张铁犁跑的飞快,后面扶犁的一个少年被他拖得踉踉跄跄,小脸苍白的不断喊着‘父亲您慢点拉’。   又比如徐世蹟,又比如段志玄……   长孙无忌虽然是文官,但是也弄了一架铁犁拉着,他气力不如武将,拉了一会已经气喘吁吁,后面扶犁的少年正是长孙冲,见此模样忍不住小声开口,道:“父亲,让孩儿替您吧。孩儿年少,力气大些……”   哪知长孙无忌闭口不言,只是拉着绳子不断的往前走,汗水岑岑之间,一趟一趟的来回,足足良久之后,方才沉声说了一句,道:“孩子你记住,这个犁你现在还没有资格拉。”   长孙冲有些不解,下意识的道:“为什么?” 第190章 弄个大场面,人少了可不行   长孙无忌停了一停,似是喘口气歇息一下,随即又拉起绳子,继续拉梨耕地,道:“你以为大家是在拉梨吗?不是,大家这是拉给殿下看,也是拉给顾天涯看。犁是什么?犁是天下百姓在土里刨食的最重要工具。我们身为大唐官员,有责任让百姓吃饱,所以这不是在拉梨,而是拉起为官者的重任!”   长孙冲若有所思。   却见长孙无忌忽然回头,面色肃重看着自己的儿子,谆谆教导又道:“你现在还是个孩子,程处默他们也是孩子,你们这些小一辈,暂时还没有资格拉动这个犁,但是你也看见了,各家都让自己的孩子扶着犁。你仔细看一看,每一个扶犁都是嫡长子,冲儿你琢磨琢磨,可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长孙冲很聪慧,几乎毫不迟疑的开口道:“继承?培养?”   长孙无忌欣慰点头,但是仍旧补充了一点,悠悠道:“还有呈献给皇家的承诺。”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再次道:“你姑姑以后会是皇后,按说咱家不需要和别人一样,但是世上万事最怕的就是一个‘按说’,因为世上之事从来没有理所应当,想要享受富贵,就得付出努力。别人家的嫡长子能够拉梨,你作为长孙家的长子也得拉梨。”   长孙冲郑重点头,一张小脸上全是肃穆。   长孙老阴货更加欣慰,忽然目光再次看向不远处,语带所指的道:“当初天策府诸人,为父做事最为狠厉,我重利益,顾天涯重情义,所以哪怕彼此之间有着亲戚,但是他对为父最为警惕。你是我的儿子,也许会受到影响,今次大家前来给虎宝宝贺喜,有一个主要目的就是把各自的嫡长子留下来,你若是留不下来,你以后就会落伍于人。”   长孙冲下意识紧张起来,忍不住道:“是想学到顾姑父的那些学识吗?”   长孙无忌郑重点头,道:“各家都想。”   不远处的田地里,李世民伸手擦了一把汗,旁边顾天涯呵呵一笑,递过一块汗巾给他,笑着问道:“借给你使使?”   李世民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汗巾,皱眉道:“一股子汗味,赶紧拿远一点。你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不要整天邋里邋遢像个农夫,看看你的穿着打扮,我先前差点没有认出来。”   顾天涯哈哈两声,浑不在意的拿着汗巾擦脸,慢条斯理的道:“你刚才还不是一样牵着牛绳,深一脚浅一脚走的像个农夫,架势十分难看,毛手毛脚的让人鄙夷……”   李世民瞪他一眼,怒道:“我那是替大哥干活,免得大哥太过劳累。”   顾天涯‘嘿’了一声,若有所指的道:“那你以后可有的干了,原本大哥应该干的事情能累死人。今天还只是耕这一点田而已,可是全天下有多少需要耕种的田。”   李世民先是一怔,随即缓缓点了点头,道:“是啊,这会很累。”   顾天涯看他一眼,笑着打趣道:“要不你把皇位让给我,我帮你干这个劳累的活?”   李世民登时‘呸’了一声,骂骂咧咧的道:“你想的美,摘果子没有这么摘的。想当皇帝也行,你在河北道揭竿而起,只要你造反成功,李家可以把江山让给你。”   顾天涯撇了撇嘴,道:“我又不傻,吃饱了撑的才这么干。”   说着看了李世民一眼,又道:“二哥你不用试探,这个事咱们早就说过的,昭宁性格倔强,她不愿意占娘家的便宜,而我属于有子万事足的性格,肯定也不会贪占你们李家的利益。”   李世民一屁股坐在田垄上,丝毫不顾及泥土的脏污,笑眯眯的道:“真的有子万事足吗?可我怎么感觉你有大动作?比如你设置的问心三关,分明是在警醒朝堂的官员。还有那些水车和器具,你刻意让他们看到功效……你抛出如此重利,你敢说你不是在诱惑人?”   “是!我是在诱惑他们!”   顾天涯毫不避讳,直接冲着李世民点了点头。   李世民面色有些慎重,忍不住道:“意欲何为?”   这时恰有脚步声响,李建成拎着口袋走过来,他也一屁股坐在田垄上,兄弟妹夫三人正好并肩而坐   由于他们这一队有牛拉梨,所以干活比那些拉梨的要快,此时已经耕完田地,种子也已经撒在了田地。李建成看了一眼李世民,又看了一眼顾天涯,忽然笑道:“怎么着?兄弟两人开始犯嘀咕了?老三家的,你莫要总是吓唬你二哥,他心眼小,有时候容易钻牛角尖,二郎,你也莫要总是拉这个脸,咱家妹夫不是外人,他要做的事情对李家有好处。”   顾天涯悻悻两声,故作不愿的道:“大哥你总是这样,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吓唬他一次。”   李世民则是笑了起来,神色轻松的道:“我就知道你有大动作。”   兄弟三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后一起望着田垄里的那些官员,忽然顾天涯伸手抓了一把泥土,攥在手里道:“昭宁跟我提了很多次,我自己也觉得不能再拖着,所以呢,趁着这次孩子满月洗礼,我们就把河北道还给李家……”   李世民面色有些肃重,忍不住道:“现在就还?你能不能再撑一阵子?今次我率领百官一路而来,发现河北道虽然有些起色,但是,仍旧很穷,这片地方久经战乱,土地和百姓早已伤了元气。若是现在还给李家,直接就是多了一个重担。”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诚恳又道:“如今大唐才立国七年,天下各道仍旧不算稳固。若是你能继续执掌河北道一阵子,二哥我就能腾出心思先去治理别的地方。等到别的地方稍有起色了,你再把河北道还回来行不行?”   “不行!”顾天涯缓缓摇头。   他同样诚恳看着李世民,语带肃重的道:“咱们兄弟之间没有隔阂,所以才笃信这个归还肯定会还,但是自古人心难测,二哥能保证大唐的官员们也会这么认为吗?他们今次前来贺喜,确实是为了和我修好,但是他们同时也有一个心思,那就是想着能够早早的拿回河北道。有句老话说的好,天下虽然是皇家的,但是天下也是官员的,河北道这么大一片地方,那些官员可不愿意放弃。只要收回朝堂,就会由官员治理,而官员一旦治理,这里面就是利益。”   李世民面色有些难看,转头看向那些耕田的官员。   顾天涯呵呵一笑,道:“河北道,今次就趁着机会归还了吧,至于二十万娘子军,也请二哥派出嫡系进行接手,但是有句话我得先说在前头,我和昭宁只会归还曾经的娘子军。也就是说,她出嫁之前的兵马,我们一兵一卒也不保留,但是她嫁给我之后的兵马,我们肯定也不会归还,因为,那是我们夫妻俩自己赚取的家业。”   李世民缓缓点头,郑重道:“娘子军乃是秀宁的心血,就算不还给家族也没关系。结果你们不但选择归还,而且归还的还是所有军力,这样的大气魄,任何人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他说着迟疑一下,忽然又道:“只不过这么一来,你们麾下还有军力吗?倒不如先归还一部分兵马,留下一部分作为保障,等到根基稳固之后,再把所有兵马归还回来。”   “呵呵,这倒不用了!”   顾天涯还没开口,李建成突然替他接话,道:“既然选择归还,最好能够还的一清二楚,否则将来有了利益纠葛,掺杂在一起很容易起纷争。咱们兄弟之间无所谓,怕就怕家里人甚至朝堂上想伸手,就算家里人和朝堂上都能体谅,可是谁能保证下一辈的小孩们还能保持亲情?利益太大的时候,父辈是很难管教住晚辈的。到时候咱们兄弟夹在中间难以做人,真要争起来肯定会伤了彼此的情分。”   顾天涯点了点头,看着李世民道:“大哥说的话,正是我和昭宁的担心。”   李世民同样也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   他虽然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兄弟三人都知道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   直到这时,顾天涯才缓缓说出他的意图,道:“河北道虽然归还,但是檀州乃是我的故土,所以,这一州我会留下来。”   李世民毫不迟疑,答应道:“有个根基所在,才能保证衣食。这件事就算你不说,李家也会帮你办到,父皇之所以封赐虎宝宝为檀州公,其实就是把整个檀州分给你们的意思。”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遥遥看向某个方向,又道:“这一州之地严格来说并不是分裂国土,此前梁国一战的时候,你率领兵马攻下了云蔚代三个州,但你只要了一个云州,却把蔚州和代州让了出来,家里人都能明白,你这是拿那两个州换取檀州的意思。”   说着又是一停,面色带笑看着顾天涯,郑重道:“所以,顾家并不欠李家什么。反而在这场交易之中,我们李家多赚了一个州。”   顾天涯笑着点头,道:“交易的清楚明白,以后有了纠葛也好掰扯。”   李世民和李建成皆有同感。   这时已是一日正午,那些耕地的官员们渐渐结束,兄弟三人懒洋洋坐在田垄上,远远看着像是在三个闲聊家常的农夫,但是谁又能知道,三人谈的乃是天下大势。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道:“我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一件事。要想天下百姓富裕,必须先得让官员们贪婪,官如果吃不饱,岂能让百姓吃饱,但是这个贪婪不是让他们去贪占百姓的利益,而是抛出另外一种巨大利益让他们去贪。”   他说着顿了一顿,接着又道:“以前我总是想,世家是趴在老百姓身上喝血的,所以我厌恶世家,总想着能把世家给弄死。但是我现在发现,这事其实是有文章可做的,自古至今,人人逐利,这是人们生来就有的私心,就算是上苍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既然改变不了,那么我们就得顺势而为,贪利不可怕,引导好了就可以。只要我们设置一种巨大利益,并且让这种大利和天下百姓息息相关,那么无论是老牌世家还是新兴家族,他们为了谋取大利就得努力的去干事。”   李世民目光炯炯,忽然接口道:“就比如你故意让大家看到的水利工程,一旦建造起来会让田地增收无数,在这个增收的过程中,所有人都会跟着一起富。即使不去逼迫他们,他们也会争抢着要干这件事……”   说着看向顾天涯,若有所思的又道:“这就是以利驱动,远胜过以权相逼。当你能让所有人发大财的时候,你说的话比我这个将来的皇帝更有力。”   顾天涯再次徐徐吐出一口气,道:“我们顾家人需要做一件大事,所以必须要让官员们努力发展民生,这对李家的大唐很好,对我们顾家人同样很好,所以呢,咱们两家属于双赢。”   李世民看了一眼李建成,突然目光遥遥看向北边,语带深意的道:“但是你和秀宁的地盘太小了。”   顾天涯微微一笑,毫不避讳的道:“等我抛出一份大利之后,二哥你手下的官员们会上赶着让我扩大地盘的……”   李世民也笑了,悠悠然道:“所以我这次大张旗鼓而来,刻意没有带领大军保护,就是要弄出一个机会,让某些人觉得有机可乘。”   李建成慢慢起身,负手眺望着西北部方向,道:“梁师都一代枭雄,此前一战丢了十一个州,他背后站着突厥人,绝不会咽下这口气。二郎你和我玄武门一战,咱们自己人知道乃是计谋,但是外人不知隐秘,只会认为大唐动荡不安。半月之前我已修书罗艺,让他故意在宁州起兵谋反,宁州靠近梁国,又和突厥接壤,想必,梁师都已经按捺不住了……”   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看向李世民和顾天涯,又道:“梁师都若是忍不住,突厥人肯定也会忍不住。”   顾天涯和李世民一齐起身,兄弟三人对视而望,笑眯眯的道:“虎宝宝的满月洗礼必须弄个大场面,若是参加的人数少了可不行。所以嘛,欢迎客人来访。” 第191章 寻宝,顾家村有大机缘   贺喜车队终于被迎进了顾家村。   没有大张旗鼓,也没有刻意显摆,但是宾客双方以礼而来以礼而迎,若是单论迎接这一场的话算是中规中矩。   谁也不曾失礼。   迎了客人进来,接下来就是招待。   由于距离虎宝宝的满月尚有数日,暂时还不会举行宾朋满座的洗礼,所以先把客人们安顿住下,每日里弄出一些活动促进交情。   而顾家村弄出的这些活动,恰是宾客们前来贺喜的目的之一。   此次说是大唐百官来贺,其实来的主要是天策府出身的官员,由于是奔着通家之好的意图而来,所以大多都是携带着女眷和嫡子,此外也有一些携带嫡女的,基本上是抱着联姻的目的。   整整一百二十七家,所有客人加起来竟有三百余口。   这可是一个极其庞大的队伍。   倘若是搁在一年之前,便是把整个顾家村掏空了也住不下这么多人,但是经过短短一年之后,顾家村早已不再是当初的顾家村。   村外两百步,有河绕村流,水势涛涛之间,河堤上全是郁郁葱葱的林子,此际乃是秋日时节,天高云淡枫叶红,大河绕着顾家村流淌向东,后面就是云气隐隐的山峦,而在山和大河延伸之处,则是一汪碧玉如洗的密云湖。   湖光山色,乃是美景,但见一个新建的庄子依山傍水,让人有种居住在世外桃源的错觉。   凡是前来贺喜的客人全都被安顿在这里。   但是顾家村的招待可不止是居所美景,最让人惊喜和渴盼的还是各种各样的活动。   “老爷,老爷,您还没准备好吗?快点走呀,去晚了可就不赶趟了。”   这是一日傍晚,斜阳点缀着晚霞,湖光山色之间,隐约响起了许多女眷催促的声音。   催促之间,各家的男人们慢悠悠出门,脸上一般是装出沉稳不屑,故作严肃的呵斥两声,道:“慌什么,好饭不怕晚。这还没有天黑呢,距离活动还有一段时间,”   但是女眷们听不进去男人的呵斥,反而又急又躁的开始跺脚,口中抱怨连连,催促赶紧动身。   于是,道路上渐渐都是行人。   山前有湖,水气氤氲,遇到傍晚吹过的凉风,转眼间便是一层薄薄的山雾,雾气缭绕之间,远处炊烟袅袅,这种田园景色极其优美,让人忍不住就想驻足欣赏一番。   男人们都是官,只顾当官的都喜欢这个调调,所以隔着几步就能看到三三两两之人,踱着慢悠悠的步子赏景交谈。   女人们则不一样,直接扎堆在一起叽叽喳喳,大唐的男人们注重礼仪,说白了就是打肿脸也要撑个死胖子,但是女人们执掌家宅钱粮,聚在一起讨论最多的就是利益。   “你们听说了么?昨天又出现了一个大漏。刘弘基的夫人游逛夜市,看到一个老实巴交的老人蹲在地上卖饼子。那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但是那个老人的饼子还没卖完,刘弘基的夫人一时心软,花钱把所有的饼子全都买下来,其实她也没花几个钱,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十文,可就是这小小的三十文钱,竟然让刘家捡了一个天大的漏。”   “是呢是呢!刘家这次真是赚大发了啊。谁能想到,那个蹲在地上卖饼子的老人竟然不是普通百姓。据说顾天涯幼年穷苦之时,曾有一次饿倒在寒冷的雪地里,是那个老人拿出饼子给顾天涯吃,用四个饼子救了顾天涯一条命。”   “时至今日,顾天涯还一直感恩,每次见了老人之后,都要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刘老叔。他为了让刘老叔能够赚取一口吃喝,专门弄了一个叫做发酵粉的宝贝,可了不得啊,真真的就是宝贝,刘弘基的夫人因为一时心软,让那位刘老叔感觉很是感动,老人家竟然送出了那个发酵粉的秘方,并且允许刘家可以经营这个产业……”   “赚大了啊,赚大了啊。仅仅三十文钱,得到了一个秘方。这世上只要还有一口人在,活着就得为了填饱肚子而吃饭,据说那个发酵粉不但可以做饼子,而且还能制作一种叫做窝窝头的吃食,还有蛮头,还有胡麻饼,总之只要是和面食相关的东西,这个发酵粉都能添加进去……刘家得了这个秘方以后,你们说说他家能赚多大的利?”   “最关键的是,顾家村里有规定,顾天涯提前就跟各家各户约定过,只要是大家在这里得到的东西都算机缘。不管是从百姓手里买到某种器物,又或者是从某个村人手里得到宝贝,只要那个卖出东西的百姓点头允可,那么就算是得到了顾天涯的许可,哪怕是只花了一文钱买到的秘方,但是这个秘方允许买到之人可以享有,所以刘家得了发酵粉秘方之后,是完完全全可以一直经营下去的。”   “是的呢,是的呢,但是这些事据说并不是顾天涯的意思,而是平阳公主的一番心意,公主她感念咱们前来贺喜,所以逼着顾天涯放出一些宝贝作为机缘,不管谁家得了去,都算是参加贺喜的回礼。所以呀,人人都有机会。”   “真大手笔呀,不愧是平阳公主,不但为咱们女人长脸,做事也透着大气。刘弘基的夫人也算走运,三十文钱就得到了一个秘方……刘家得到的回礼算是值了。”   女人们议论纷纷,言语之间羡慕不已。   恰在这时,刘弘基的夫人急急而来,看那风驰电掣的架势,分明是冲着某个地方急奔。   但是众多贵妇不能让她领先,忽然一起伸手将她拦住,又羡又嫉的道:“刘家妹妹这是还没满足吗,准备再去夜市上面砰砰机会吗?听说你昨晚捡了一个大漏,今晚就不要再和咱们争抢了吧。”   刘弘基夫人的脸色有些急躁,但她被堵在人堆里丝毫挤不出去,无奈只能跺一跺脚,又急又恼的道:“你们只看着我得了一点好处,却不知道我得的那点好处和别人一比差了太多。”   大唐贵妇们何等精明,顿时从这话里面听出深意,连忙急切问道:“莫非昨晚还有人收获比你更大?”   刘弘基夫人吸了口气,她脸上竟然也现出羡慕的颜色,道:“昨天晚上房家夫人带着孩子逛夜市,看到一个少女蹲在地上摆摊,卖的是一个瓷瓶,看起来普普通通,但是那个少女要价很高,低于五十贯坚决不谈。”   “呀,这事我知道……”   人群中一个贵妇下意识开口,道:“那个少女我也见了,甚至也准备买她的瓶子,可是她坚决不肯让价,而且说话的语气十分强横,我一时心里有气,就没再和她掰扯价格。我那时想的是,烧制瓷瓶的方子不算稀奇,就算她卖出瓷瓶之后会给秘方,但是瓷瓶的秘方压根不值五十贯。”   “唉!”   刘弘基夫人苦笑起来,有些失落的道:“这个想法想必大家都有,实不相瞒,昨晚我也到过那个少女卖瓶子的摊位,也是因为价格太高,也是考虑秘方不值,所以,就没买。”   贵妇们都是人精,这时已经隐隐听出异常。尤其是刘弘基夫人的失落语气,更加让她们感觉错失了一大瑰宝。   果然只见刘弘基夫人又是一声苦笑,接着道:“那个少女卖东西的价格实在太高,房家夫人原本也是和咱们一般迟疑的,但是他家那个二小子突然嚎啕大哭,竟然跪在地上不愿意离开。惹得房夫人心中不忍,无奈之下答应了那个少女的五十贯开价……但是谁能想到啊,那少女竟是顾天涯的亲妹妹!”   “她卖出的根本不是瓷瓶,而是瓷瓶里的一点水酒,不管是谁家买了那瓶水酒,就可以拿去送给顾天涯喝。自古以来,以酒谢师,那卖出的根本不是美酒啊,那是一份能够拜入顾天涯门下的拜师束脩。”   所有贵妇呆立当场。   人人仿佛如遭雷击。   她们千里迢迢前来河北是为了什么?   家中男人带着嫡长子前来贺喜最重要目的是什么?   都是为了能让孩子拜顾天涯为师!   可是这个拜师的机会,昨天晚上却被她们放弃了。只因为那五十贯钱,只因为感觉那个少女说话的语气太硬。   谁能想到,那是顾天涯的亲妹妹。   “该死的,今晚老娘绝对不让家里的男人上床!”   足足良久之后,突然一个贵妇咬牙切齿,这贵妇大家都认识,赫然是段志玄的正妻。   她面色又怒又悔,气的脸色已经铁青,怒道:“昨晚游逛夜市的时候,那货死活不肯跟我一起逛,若是他肯跟着一起游逛,就能认出顾天涯的妹妹在卖瓷瓶。不久之前梁国一战,几乎所有的将领都见过顾小姐,若是我家那口子昨晚跟着,若是我家那口子昨晚跟着……”   由于失落和后悔太过浓重,她连说话都有些念念叨叨了。   在场许多贵妇也是如此。   刘弘基夫人叹了口气,道:“事已如此,追悔莫及,真要说起来,也是房家二小子自己的缘分,毕竟那个小家伙曾经拜过一次师,这次重新拜师属于回归师门,咱们虽然羡慕,但也羡慕不来。唉,可惜顾天涯的真传弟子名额太少了。时至今日,也只收了六个徒弟……”   有人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忍不住点头道:“是呀,是呀,是那个小家伙自己的缘分。顾天涯的妹妹是他师姑,他看见师姑卖东西才会跪地大哭,也许正是因为他的大哭,才让顾小姐心软起来,否则那个瓷瓶未必就是拜师之礼,咱们若是买了未必也能让自家孩子拜师呢。”   说着停了一停,自己给自己开解又道:“很可能是顾小姐逼着顾天涯修改了这件物品的效用。所以才让瓷瓶里的酒水变成了拜师束脩的资格。”   “对对对,肯定就是这样!”   贵妇们连连点头,唯有这种解释才能消减心中的失落。   刘弘基夫人趁着机会,终于从人堆里挤了出来。   但她刚要再次往前急奔,结果又被贵妇们拉住。   这女人无奈之下只能放弃偷偷争先的念头,叹口气道:“诸位姐姐,求你们赶紧放开我,顾家村为了招待咱们,连续七天都会举办各种活动,昨天是夜市寻宝,今晚却是展览竞拍,你们拦着我有啥用啊,白白让皇族那些女眷抢了先机。她们和平阳公主都是姐妹妯娌,早早的就得到了内部消息呢。”   她说着停了一停,急急又道:“方才我可是看到了,高密公主拉着段国公跑的飞快,那两口子一向无利不起早,段国公二百多斤的身段跑的比我家男人都勇猛,这要不是有大利吸引,段国公那种懒人性子岂会如此?整个长安都知道,段国公能躺着的时候绝对不愿意站着。胖成那样,这次却跑的迅若雷霆。”   “什么?”   众贵妇大惊失色,一脸慌张的道:“竟然连那个胖子都出动了?莫非今晚真的有大漏可捡?”   刘弘基夫人终于挤出人堆,顿时迈开莲步朝着远处飞奔,这次再也没人阻拦于她,反而所有贵妇全都奔跑起来,转眼间形成一股风潮,杀气腾腾的冲向了顾家村夜市。   斜阳渐渐坠落,山脚的薄雾飘荡进村,此时顾家村中,灯火渐渐燃起。村子经过几次扩建,如今已经有了镇的气象,四村八庄的百姓们络绎而来,各自找个地方摆开摊位做点小生意。   这就是顾家村夜市。   夜市之上,李世民手里抓着一个饼子,偶尔咬上一口,吃的满嘴流油,在他旁边跟着一位丽人,恰是已经封为新任太子妃的长孙王妃,夫妻两人各自伸出一手,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娃,像是在游逛悠闲,细看则是奔着一个明确的方向而去。   也就在这时,一群大唐贵妇呼啸而至,看那急切拥挤的架势,分明也是奔向那个明确的方向,长孙王妃先是一怔,随即俏脸现出担忧,下意识的道:“今晚的争抢怕是会很激烈啊。”   说着停了一停,一双妙目看向孩子,明显更加担忧,踟躇片刻终于向李世民开口,请求道:“要不你去和妹夫说说,让咱家的青雀走个后门吧。今晚这么多家参与,青雀未必能胜过那些人家的嫡长子。”   李世民沉吟一下,随即缓缓摇头,郑重的道:“他定下的规矩,咱们还是不破为好。咱家的承乾走了后门,这已经给了天大的面子。须知他今晚还有其它大事要做,” 第192章 我卖宝物,但不收钱   “秋天的第一碗丝瓜汤,淡雅,芬芳,象征着浓浓的情爱,蕴含着丝丝的甜蜜。此汤寓意真心,应当送于佳人,若是不送,就是不爱……一碗汤,五十文,现在开拍,敢请举牌!”   顾家村的驿站大院里,灯火辉煌一片灿烂,但见少女谭笑宛如月下美人,正在悠悠曼曼的介绍第一个拍品。   词儿说的极好。   真是令人怦然心动。   听听,秋天的第一碗丝瓜汤,象征着浓浓的真心和情爱。这东西必须送给佳人,不送的话根本表达不了爱慕。   满院子几百号人,气氛忽然陷入一种莫名的诡异。   此次前来贺喜的队伍之中,各家都是带着女眷和嫡子而来,女眷一般是家中正妻,嫡子一般是家中长子,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嫡女。   这一碗所谓的象征爱情的丝瓜汤,就是用来收割这群花枝招展的嫡女们。   爱情啊!   真心啊!   多么令人怦然心动。   少女豆蔻芳华,哪能受得了这种诱惑,当那一碗丝瓜汤端出来的时候,嫡女们相互间已经有了绝不退让的拼杀之气。   然而大院之中的气氛更加诡异了。   比如坐在展桌不远处的李世民,此时捏着一个饼子愣愣坐在那里,嘴巴张的大大,显然极为震惊。   足足良久之后,李世民才转头看向坐在一侧的顾天涯,怔怔问道:“丝瓜汤?五十文?你是不是缺钱缺疯了?还是把我们大唐的女人当傻子?”   顾天涯悠然一笑,并不在乎李世民怒意,反而慢条斯理开口,道:“这可是秋天的第一碗丝瓜汤,象征着浓浓的爱情和真心。五十文怎么了?五百文照样可以卖……”   李世民继续发怔,半晌过后举起自己手里的饼子,道:“这个饼子是我刚从夜市上买的,纯麦子面制作,重量最少半斤,咬上一口,香喷喷的,瓷实,饱肚,就这样一个大饼子,我才花了两文钱而已,就算以我经年行伍的饭量,买上两个饼子也能吃饱!”   他说着停了一停,语气变得有些冷意,又道:“除了两个饼子,我还买了一口肉,两个饼子和肉加在一起,你知不知道我总共花了多少钱?”   顾天涯微微一笑,淡淡道:“夜市上的物价我知道,你买这些吃食顶多只需十文钱。”   “就是十文钱!”   李世民冷哼出声,语气变得更加冷意,道:“这十文钱可以买两个饼,并且外加一口香喷喷的肉,所以我虽然掏了这十文钱,但是我心甘情愿的掏了出来。我认为这不算多,我认为值这个价。两个饼子一斤多,烤制的时候就得使用一斤多的麦子面。麦子是粮食,是老百姓一颗一颗汗珠子掉在地上摔稀碎换来的。价值所在,童叟无欺,可你看看你卖的什么东西?你拿一碗丝瓜汤就敢卖出五十文?”   顾天涯看他两眼,慢悠悠的道:“确切的说,是老丝瓜汤。”   李世民登时一怔。   顾天涯笑笑又道:“为了彰显这碗汤的高深品味,我专门让谭笑去摘了一个老丝瓜。二哥你知道为什么要用老丝瓜吗?因为那种丝瓤已经老到根本咬不烂,但是我可以塑造说法啊,这个咬不烂的丝瓤可以说成是藕断丝连一般的爱情象征。添水煮了之后,就是一碗代表着真情的丝瓜汤。卖它五十文,是因为蕴含着爱。”   李世民连说话都结巴起来,足足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道:“这分明是清水煮丝瓜。”   顾天涯点了点头,笑呵呵道:“丝瓜这东西好找,村外湖畔到处都是,郁郁葱葱一大片,随便摘一个就行了。水也好找,顾家村最不缺的就是水,所以二哥你说的没错,这还真是一碗清水煮丝瓜的汤。”   李世民气的面色铁青,怒道:“这东西连一文钱都不值。”   顾天涯毫不避讳,淡淡道:“但是加上说辞就值五十文。”   也就在这时,忽听院子里一声娇笑,却是一个官家小姐兴奋连连,竟然已经成功的拿到了那碗汤。   汤不是她竞拍得到的,而是另外一家的一个嫡长子出的钱。   李世民看的目瞪口呆。   旁边顾天涯叹了口气,指着那边压低声音道:“二哥你看到没有,那女子笑的又得意又骄傲,你再看看那个出钱的小子,是不是满脸愁苦的耷拉着头?这是心中无奈啊,但是再怎么无奈他还是掏了钱。没办法,要讨佳人欢喜,我估计他掏出这五十文钱之后,今晚说不定会被家里的长辈打一顿。”   他话还没有说完,猛听‘啪’的一声脆响,却见一个贵妇怒气冲冲,竟然是真的打了那个少年一巴掌。   那贵妇怒骂道:“臭小子,你是不是患了失心疯?这样一碗丝瓜汤,你也敢拿五十文去买。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是你的脑子有问题。给娘跪下,一个时辰不准起来。”   那少年挨了一巴掌,但是并不敢回嘴,反而真的跪了下去,一脸苦涩的耷拉着头。   啪!   突然又是一声脆响,显然又是一个巴掌,但是这巴掌却不是贵妇又在打她的儿子,赫然竟是那边那个官小姐的母亲打了自家闺女。   却见也是一个贵妇,此时也是怒气冲冲,厉喝骂道:“臭丫头,你丢人现眼了。柳家的长子为了你,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娘责罚,男儿膝下有黄金,然而他现在却要跪在大家面前一个时辰。他以后是你的夫婿啊,你怎么忍心害他如此?你,你,你还不跪下认错……”   那位小姐俏脸涨红,显然是觉得在这种场合下丢了颜面,抽噎辩解道:“娘,这汤代表着真心,五十文钱并不贵!”   “屁话!”   贵妇怒喝起来,满脸铁青的道:“若是一碗丝瓜汤也能代表真心,这世上的真心也太不值钱了。一碗清水煮丝瓜的东西,它哪里能值五十文钱?”   少女还是不服,抽抽噎噎又道:“左右不过五十文钱而已,况且不是女儿自己掏的钱。”   “你未来夫婿的钱就不是钱吗?”   贵妇又是一声断喝,怒道:“你知不知道赚钱有多难?”   她不等女儿反驳,继续又道:“你未来夫婿为什么被他母亲罚跪,就是因为他白白浪费了五十文钱。虽然这点钱确实不多,可它再少也是苦心赚来的。你柳家伯父为了挣取家业,拼着性命在战阵上冲锋,这五十文钱在你眼里不多,可它说不定就是你柳家伯父挨了一刀才换来的。而你为了一点虚荣,就,就……”   少女终于垂下头去。   然而贵妇仍不放过她,再次道:“你柳家伯父拼命赚取家业,你父亲同样也是一样的拼命,咱们现在看着像是官宦人家了,看着像是家大业大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家业都是男人们拿命拼来的,丫头啊,这是男人们拿命拼来的啊……”   她说到这里终于不说了,突然起身朝着另一边走去。   那边正是她口中的柳家所坐之处,但见贵妇猛然屈膝弯腰郑重行礼,一脸愧疚的对着另一个贵妇道:“柳家姐姐,小妹真是无地自容。是我教女无方,才让她做出荒唐之举。求您看在小妹的颜面上,饶了您儿子的一番责罚吧。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大好男儿不该折损了颜面。”   哪知那位贵妇缓缓摇头,叹口气道:“自古人前教子,才能让子记住。薛家妹子,你莫要替他求情了。我今责罚于他,也是让他涨涨记性。但我并不是心怀不满,反而是你不该在人前让闺女受罚。女孩家家的,哪能受得了这份教训,快点让她起来,免得心里想不开钻了牛角尖……”   两个贵妇各自劝慰对方,结果谁也没能把对方劝住。   不远处的李世民缓缓点头,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模样。旁边顾天涯呵呵而笑,同样点点头道:“这才是大唐的女人,懂得勤俭持家体恤男人。不爱慕虚荣,知道生活不易,哪怕已经成了豪门,仍旧不忘赚钱之艰辛。呵呵,不错!”   李世民先是一怔,随即若有所思,道:“原来你卖丝瓜汤是故意的。”   顾天涯再次一笑,道:“上一课而已,吾生平好为人师。”   他突然起身而行,一路直奔着那边过去,然后在两个贵妇的惊讶目光中,他俯身看着那个跪着的柳家长子,温声问道:“今年多大了?”   那少年此时正面红耳赤,闻言明显没能反应过来,甚至就连他的母亲,同样也因为突兀而呆住。   反倒是那个薛家的贵妇满脸惊喜,语带颤抖的急急回答道:“顾…顾先生,我家女婿今年十五岁了。”   顾天涯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道:“那么你家女儿今年多大了?”   薛家贵妇回答的语气更加颤抖,努力按捺着忐忑道:“回禀顾先生,小女今年也是十五岁了。”   “都才十五岁啊,打算什么时候完婚呢?”   “回禀顾先生,明年开春就准备纳彩了……”   “嗯,年纪太小,成婚太早,若是你们愿意的话,可不可以把时间稍微拖一拖。”   “顾…顾先生您的意思是……”   “呵呵,我方才在远处旁观,看到两位夫人人前教子,突然一时技痒,也想当个师父。”   满场呆立。   两个贵妇已经欢喜的傻了。   突然两个武将冲到女眷的坐席这边,赫然正是柳家和薛家的当家之主,仿佛抓小鸡一般,各自拎起自家儿子闺女,然后也不管孩子同不同意,直不愣登的就摁在了顾天涯面前,同时大喝道:“磕头,快点给你师尊磕头。”   哪知顾天涯猛地摆手,道:“磕头不必了,我并不是收徒弟,仅是一时技痒,想要收两个学子而已,若是你们感觉不受重视,可以拒绝我的这个想法……”   两个武将对视一眼,连忙道:“能成为顾氏学子,吾等已经惊喜异常。头还是要磕的,这是孩子们应该遵守的礼仪。”   顾天涯点了点头,这次没有再拒绝。   一场小插曲,转眼已落幕,但是顾天涯突然再次开口,语带笑意的道:“方才一碗丝瓜汤,其实是鄙人开了个小玩笑,用意是活跃气氛,同时也是想讥讽某些事。令我欣喜的是,咱们大唐的女人很贤淑,懂得持家艰难,深知赚钱不易,方才这两位夫人的一番言论,让我看到了大唐女性的美德。既有如此家教,子嗣必能成材……这个拍卖丝瓜汤的事不再提了,欣喜在下收了两个家教不错的学子。”   他说着停了一停,猛然另开一个话题又道:“诸位千里迢迢而来,要为吾家宝宝洗礼,此乃通家之好,该当以礼报答。但我顾天涯出身穷苦,钱财什么的怕是拿不出来,幸好祖上曾是墨门,传承了一些器物。我和昭宁探讨良久,感觉不应该敝帚自珍,所以就趁着这个机会,拿出来和大家分享分享。当然了,你们得花钱买!”   “终于要开始了!”   在场几百号人,突然感觉喘息都变得粗重。   顾天涯也不拖拉,陡然转身走向谭笑那边,他示意谭笑让开位置,由他亲自担任了拍卖师,然后,他慢慢从桌上拿起了一样东西。   满场几百道目光,瞬间直勾勾的盯着他的手掌之中。   长孙无忌第一个脱口而出,语带惊喜的道:“这是地瓜,吾等见过。”   顾天涯哈哈一笑,点点头道:“长孙老兄说的没错,这东西正是叫做地瓜,乃是我家刚刚培育出的粮种,一亩地最少能有十几石的产量。我”   “终于要开始了!”在场几百号人,突然感觉喘息都变得粗重。   顾天涯也不拖拉,陡然转身走向谭笑那边,他示意谭笑让开位置,由他亲自担任了拍卖师,然后,他慢慢从桌上拿起了一样东西。   满场几百道目光,瞬间直勾勾的盯着他的手掌之中。   长孙无忌第一个脱口而出,语带惊喜的道:“这是地瓜,吾等见过。”   顾天涯哈哈一笑,点点头道:“长孙老兄说的没错,这东西正是叫做地瓜,乃是我家刚刚培育出的粮种,一亩地最少能有十几石的产量。我” 第193章 种田发展,歼星舰的未来   “他付出的代价很大……”   “所以想要达到的目的必然也很大……”   “但是,为什么要以发展人口作为要求呢?他只是一个国戚,这个事情按说应该是朝堂应该做的事。然而现在,他却代替朝堂提出了这个要求。”   “岂非越权了?”   整座驿站大院之中,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原因很简单,顾天涯提出的要求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古有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虽然这话的最初本意并非是自私自利,而是讲的人若不修身很容易为天地不容,但是随着民间百姓的曲解,这话已经和私利挂钩在一起。   在世人的认知里,我付出了东西就要收到回报,这才是天经地义,这才是人之常情。   偏偏,顾天涯现在的做法完全相反。   他拿出了地瓜,谁都知道这东西的重要,原本大家已经做足了准备,以为需要付出很大代价才能收获此物,哪知,竟然不需要掏钱。   只需要发展人口就行么?   足足良久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语带迟疑的问道:“顾先生此举,不知有何深意?”   不问不行啊,实在是事情太离谱。你拿东西出来卖,结果却不要大家掏钱,反而要发展人口,这明明是朝堂应该做的事。你只是一个外戚而已,这么做岂不是把皇家该干的事给干了?   要知道外戚毕竟不是皇家,这么做纯粹是损己利人的傻憨憨。   顾天涯看了问话之人一眼,但却并没有做出解释的意思,他只是再次举起地瓜,淡笑道:“此物竞拍,我只要一个承诺,低价是三年之内增加两万人口,任何人只要敢做出这个承诺都可以获得此物……”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但我要提前说明一句,目前我手中的地瓜粮种并不多,自古有云:饿死爹娘,不吃种粮,粮种稀缺的时候肯定无法满足所有人,所以谁家先拿到这东西谁家就拿到了先机。偏偏种地这事的先机是以年来计算,今年拿不到粮种想种就得等下一年,虽然这只是一年时间的差距,但是也许一年就能拉开几万亩的收成,在座的都是聪明人,想必这个的差距不需要我细说。”   确实不需要细说,人人都知道差距有多大。   尤其是一种新粮作物,第一年无法大面积种植,肯定需要先育种,然后才能推广开来。   有人缓缓站起,试探问道:“但不知道顾先生现在拥有多少粮种?”   顾天涯看他一眼,毫不避讳的道:“目前的粮种只能保证一千亩,我准备把这些粮种分成50份售卖,也就是说,每份只能种植20亩。”   “竟然这么少?”   众人下意识脱口而出。   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不少了,毕竟这东西高产的很,只需要第一年好好育种,第二年立马就是爆炸式的增长……”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看向坐在他身旁的李世民,笑道:“我打个比方,比如世民二哥买了一份种子,他今年把种子拿回家储存,明年夏季就可以拿出来栽种,地瓜可以食用的部分是块茎,但是种植的时候则是使用秧苗,我现在售卖的种子每份大概是30斤左右,这30斤地瓜先要种到地里生长出长长的秧苗,再把秧苗掐断,可以掐出来大约一万根秧苗,这一万根秧苗就是五十亩地的种子。”   他这已经不是在介绍种子,而是把整个种植的过程全都细细说出。   在场众人努力记忆,生怕漏过任何一点细节,甚至有人拿出纸笔,奋笔疾书开始记录。   顾天涯笑了起来,道:“不用记,太麻烦了,我已经提前弄了五十本册子,上面详细写明了地瓜的种植过程,只要大家能够入手一份地瓜粮种,那么这个册子则会随着种子赠送一份。我把这事叫做后续服务,以后我顾家卖东西都会有后续服务。”   “莫非是种植秘方?”有人眼睛发亮。   顾天涯怔了一下,随即失笑道:“算是吧。”   他说着又看向李世民,再次道:“刚才的比方还没有打完,请允许我继续给大家说下去。比如我二哥买了一份种子,这份种子可以种植五十亩地,但是地瓜的产量极高,一亩地最少也得十五石的收成。50亩是多少呢?起码有700石开外,1石百斤,700石就是7万斤,等到再下一年的时候,这7万斤就能全部变成种子……大家知道它可以种植多少亩地吗?最少也能种植2000亩!”   嘶!   众人无不倒抽一口冷气。   第一年30斤种子,只能种植50亩地。   但是第二年直接爆炸增长,收获的7万斤地瓜可以种植2000亩。   那么第三年呢?   顾天涯语带诱惑,幽幽的道:“第三年的时候,2000亩地最少可以收获3万石地瓜。呵呵,3万石这个数字听起来不多,可要是把它换算成斤两就吓人了,是多少呢?是300万斤……”   嘶!   又是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300万斤粮食?   只需要2000亩地就能收获。   若是五千亩呢?   若是一万亩呢?   在场都是大唐的官员,并且大多出身天策府,前不久玄武门那一场事,各家都有大笔的赏赐和收获,就算是实力最差的一家,家里也有上万亩地的封赏。这要是全都种上地瓜的话,三年之后将会是何等富裕……   要知道在古代粮食代表的就是最大财富。   偏偏顾天涯似乎还觉得不够震撼,语带深意悠悠又道:“地瓜这东西产量虽大,但是它的生长过程并不算长,每年五月种植,九月就可以收获,诸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地瓜的种植完全不耽搁小麦的播种。”   “我的老天爷……”有个贵妇下意识开口,道:“这岂不是一地两收?”   顾天涯缓缓点头,微笑道:“不错,正是一地两收!”   这份利益比天还大!   李世民慢慢站起身来,面色肃重的道:“孤虽然不需要种地发财,但是孤的孩子们需要吃喝,所以这个地瓜粮种,孤要给孩子们弄上几份。”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看向顾天涯,沉声又道:“你要承诺是吧?孤可以给你承诺。”   顾天涯也看向李世民,微笑道:“一份粮种的起拍价格是2万人口。”   说着看了李世民一眼,又道:“但是二哥记住了,是三年时间增加两万人口。不是从别的地方征发民夫充数,而是实实在在的增长了两万个人。”   李世民缓缓竖起右手,弹出五根手指头道:“我替孩子们竞拍5份,帮他们承诺增加十万人口。三年时间,保证做到。”   顾天涯苦笑起来,道:“你这是作弊,整个朝堂都是你的。”   李世民面色更加肃重,沉声道:“此事你大可放心,二哥我保证不用朝堂的力量。既然是买给孩子们的粮种,自然要让他们为了这份粮种而付出。三年时间,十万人口,这份承诺我会分给五个孩子,算是他们人生第一个考验。”   这话含义太深了。   在场众人忍不住心中一凛。   李世民很快就是皇帝,他的孩子之中肯定会有一人成为下一代继承人,听他刚才的话音,似乎这个种地会是一种考验。   但是,谁都知道长孙王妃现在只生了两个男娃,长子李承乾,今年才八岁,次子李泰,今年才七岁。明明只有两个嫡子,为什么李世民要买5份。   难道说其他几个王妃的孩子也有成为继承人的可能?   顾天涯明显有些疑惑,仿佛一时之间想不明白李世民的意图,但他仍旧点了点头,微笑道:“好,接受竞拍!”   虽然说了接受,但却并未拍板,反而转眼看向众人,笑着又道:“既然是竞拍,那么就不能是一锤子的买卖,有人出价,就得允许有人加价,现在大唐太子李世民已然出价,承诺三年时间增加十万人口,不知在座诸位有谁想要加价吗?每次加价不得少于1000人口……”   满场寂静无声。   大家又不是傻子?谁肯加价和李世民争?   顾天涯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转眼看着李世民抱怨一句,道:“二哥你有点不讲究啊。”   李世民呵呵而笑,慢条斯理的道:“你有五十份粮种,我只要了5份而已。并且还不是白要,我按照规矩做出承诺了。”   顾天涯翻了个白眼,伸手从桌子上拿起五本小册子,然后朝着李世民重重一扔,装作怒气冲冲的道:“给你,给你行了吧。记住了,只准这一次。下面不管再卖什么东西,你不能再仗着权势出手,否则的话,咱兄弟俩一拍两散。”   李世民悠然而笑,浑不在意的道:“在商言商,你说了不算。”口上虽然这么打趣,但是面色却郑重起来,道:“放心,我不会坏你规矩。”   顾天涯这才满意。   他转头看向在场众人,缓缓道:“现在,粮种只有45份了。”   说完之后,目光幽深,语带怂恿的又道:“但是,今日参加竞拍的有一百二十七家。”   僧多粥少!   不是每家都能得到粮种的。   也就是说,需要争抢。   场中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第194章 你们以为吃亏?我顾天涯让你们大赚!   “顾兄弟有句话说的好,既然在商言商,那么付出就得有所收获,顾老弟付出的是高产粮种,然而想要收获的却不是金钱,虽然这事透着一股子稀奇,但是咱老程没心思去刨根问底,咱老程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这个粮种俺程家很需要……”   一番长篇大论之间,程咬金第一个站起来。   这货看似是个莽夫,然而做事透着干净利落,猛然提价道:“承诺是吧?程家能给!三年之内增加两万五千人口,这就是咱程家给出的郑重承诺。顾兄弟可以放心,咱老程保证不做那种虚头巴脑的事,既然给了承诺,必然全家努力,程家不会去别的地方迁徙农夫充数,绝对会实打实的发展庄子上的人口。”   “好!”   顾天涯开口称赞一句。   同时心里对老程又高看不少。   原因很简单,老程帮他提价了。他今晚一直在暗示,竞拍是需要争抢的,虽然竞拍底价是两万人口,但是真想用底价交易肯定不行,除了李世民属于特殊,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耍手段。   想要地瓜粮种,就得相互争抢。   老程明显是看出顾天涯的意图,所以才会在无人争抢的前提下直接加价,这是一种配合,也可以称为‘竞拍托’,干这种事很容易得罪人,但是老程毫不迟疑的干了出来。   什么是通家之好,这就是通家之好。即使是冒着得罪一百多家同僚的风险,也要帮着顾天涯把意图落实,仅这一件事,就看出老程的诚心。   但是顾天涯并未直接落槌,反而目光缓缓看向院中众人,笑着问道:“程家出价了,敢问还有哪家加价吗?”   满场众人略显迟疑。   程咬金直接提价了五千人口,这五千人口可不是小数目。尤其还有一个前提,不可以迁徙百姓充数,在这个苛刻的前提之下,三年时间多增加五千人口不是小事。   “有人加价吗?”   “有人加价吗?”   顾天涯连续又问了两遍。   随即,提起小木锤砰的一下敲击。   交易落定!   一本种植册子,遥遥扔到老程手中。这代表着程家获得了一份粮种,算是今晚竞拍的第二个买家。   直到此时,顾天涯才又重新开口,只不过这次开口时,他语气隐约有些淡漠,道:“其实我知道大家的打算,你们都在盘算着这个地瓜可以不从我这里买,毕竟此物极其高产,三年之后就有海量收获,比如世民二哥买了五份粮种,三年之后最少能有15万石的收获。15万石啊,折算成斤两就是1500万斤。如此大的产量之下,那时候地瓜的粮种已经不再值钱……”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笑道:“1500万斤地瓜,可以满足50万亩地的种子,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完全可以去找我二哥去买。仅仅需要付出一点钱财,就可以得到想要的粮种,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需要付出承诺向我竞拍。世事有难有易,谁都想选易避难,所以么,我并不厌恶大家的这个盘算。”   他这么直接的把众人心思揭穿,弄得院子中的气氛尴尬无比,可惜虽然气氛尴尬,但却无人开口出声,显然大家的心思真是如此,果然都想着三年之后购买便宜的粮种。   “呵呵!选易避难……”顾天涯仿佛自嘲一笑,似乎失去了继续拍卖的兴致。   但也就在这时,忽然有人缓缓站起,沉声道:“老夫不想等待三年,现在就想购买一份。方才程家出价两万五千人口,那么我秦家也出价两万五千人口。顾兄弟,你卖一份给我吧。”   是秦琼!   这个忠厚老实的汉子选择了支持顾天涯。   顾天涯欣然点头,提起木槌看向众人,询问道:“有人出价吗?”   没人回答。   顾天涯再次询问,笑呵呵道:“有人想要竞争吗?”   还是没人回答。   砰!   木槌重重落下。   秦家的交易也算落定了。   直到此时,50份粮种卖出去了7份。李世民五份,程家和秦家各自一份。预想中的火热场面并未出现,在场一百多家并没有争抢起来。   都想着三年之后买便宜的粮种,而不是现在付出承诺直接向顾天涯购买。   “看起来,这个拍卖很失败啊!”顾天涯也不知是因为失望,还是因为心中萧索,他缓缓把木槌搁下,似乎不想继续拍卖。   忽然长孙无忌缓缓站起身来,沉声道:“长孙家,买两份。”   说着看向顾天涯,语带肃重的道:“其实购买一份就足够了,因为我长孙家只有三万多亩地。即使只购买一份,三年之后也能保证所有田地不缺粮种。但是老夫欠你一个因果,所以决定购买两份。第一份是为了自家利益,第二份则是偿还因果。至于出价么,也按照程家和秦家的价格计算,两份地瓜粮种,长孙家承诺增加五万人口,如何?”   顾天涯稍微有些意外,目光遥遥看着长孙无忌。   却见长孙无忌面色淡然,拱拱手道:“五万人口,买你顾家一个通家之好。”   顾天涯踟躇良久,最终还是郑重点头,由衷道:“我实在没有想到,第三个出价的竟然是你!”   长孙无忌笑了起来,语带所指的道:“咱们毕竟是亲戚。”   “好!”   顾天涯也笑了起来,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就因为亲戚这两个字,我顾天涯愿意和你长孙无忌做个通家之好。”   他说完之后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目光重新看向院子之中,按照竞拍规则询问道:“长孙无忌出价竞拍,请问诸位有谁加价吗?”   仍是连续问了两次,仍是没有人愿意开口。   砰!   木槌敲定。   直到这一笔交易落定,才又有人站起身来,笑呵呵的道:“房家,要一份!”   话不多,只有五个字,但是众人都有些意外,怔怔看着号称谋虑深远的房玄龄,却见房玄龄面色淡然,笑呵呵像是解释般道:“小儿曾经拜入师门,小儿曾经被驱逐师门,但是昨夜一场际遇,小儿又重新回归了师门。”   这番话说的像是啰里啰嗦,但是众人全都听懂了其中含义,无非是房家要向顾天涯表示亲近,之所以买下这份地瓜粮种乃是示好。   已经卖出去9份粮种了。   种植三年之后最少可以满足百万亩的种子。   也正因为如此,剩下的41份粮种越发显得没有吸引力。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场中一个贵妇突然站起身来,她因为是个女眷,在这个场合下并没有出价的资格,众人只见她一路走到男宾坐落的区域,然后对着某人微微屈膝行了一个夫妻礼,小声道:“夫君,您开口竞拍,咱们不管别家如何打算,咱们刘家必须要买一份粮种……”   这贵妇正是夔国公刘弘基的夫人。   刘弘基明显有些怔愕,下意识道:“夫人,咱家可没有孩子需要拜师。三年之后再买不好吗?现在买的话代价太大啊。”   说着才发现众人都在看他,甚至连顾天涯和李世民都在看他,这货心里一突,连忙底下头去,压低声音对他妻子道:“咱家只有两万亩地,加起来也只有四个庄子。并且庄子不算大,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千来口人。夫人你是不是傻,你觉得咱家有能力在三年之内让庄子上增加两万多口人吗?”   这货虽然是个平庸之才,但是这番话倒是说的有理有据,刘家的产业仅有四个庄子,庄子上的百姓加起来才有三千多人,这个人口基数实在太低,根本不可能在三年时间内增加两万人口。   但是刘夫人却异常坚决,郑重道:“程家有六个庄子,人口也才四千上下,秦家六个庄子,人口同样不算太多,长孙家虽然有十个庄子,但是他家直接买了两份。真要俺你的想法计算,这几家肯定也无法完成承诺,可他们即使再难,终究还是做出承诺买了粮种。”   刘弘基愣了一愣,下意识道:“承诺是要完成的,我老刘可不想做自己做不到的事。”   刘夫人语气更加坚决,道:“夫君放心,妾身就算累死也会帮你完成承诺,但是现在,你得先开口竞拍。今晚这一场拍卖会,咱们刘家必须要买一份粮种。”   “你失心疯了不成?”   老刘压低声音呵斥起来,有些恼怒的道:“他们那几家是因为和顾天涯有特殊关系,所以才会咬紧牙关购买粮种。咱家既没有孩子要拜师,又没有和顾天涯存在特殊关系。就算你一心想要地瓜粮种,咱们三年之后再买不行吗?那时候不需要付出承诺发展人口,只需要拿钱就能买到地瓜。”   刘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众目睽睽之下,她无法逼迫丈夫,但见她凄苦一笑,突然再次屈膝行礼,苦苦哀求道:“夫君,求你了。你立刻去向顾先生开口竞拍,咱们刘家必须买下一份粮种。”   刘弘基明显有些意外,一时想不通妻子为何如此,这货看着夫人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终究还是不忍,压低声音道:“非得买吗?”   “必须买!”刘夫人无比果决。   老刘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站起身来看向顾天涯,硬着头皮鼓起勇气大喊道:“俺老刘,买一份!”   说完话后,所有的勇气消失,弱弱又道:“但是能不能减少一点价格,刘家用三年时间增加一万人口行不行?”   哪知顾天涯面色淡漠,冷冷摇头道:“底价是两万人口,这个底价不可动摇。你若是想买,就要遵守规则,就算不像其他几家那般加价,但是最起码要保证底价竞拍。”   老刘踟躇难决。   刘夫人又急又焦,终于再也顾不得眼下场合,陡然开口道:“奴家虽然是女眷,但是奴家乃是刘氏正妻,我替夫君做出承诺,两万五千人口竞拍一份粮种……”   “好!”   顾天涯也不知怎么想的,猛然提起木槌重重一砸,大笑道:“刘弘基家,交易落定。”   他竟然没有询问场中有没有人加价竞争,似乎是生怕刘家反悔一般。   “我的老天爷,两万五千人口!”   刘弘基嘴皮子都在打哆嗦,这货差点要把媳妇按倒在地暴揍一顿。   他刘家,这次算是栽了。   三年时间增加两万五千人口,以他刘家的能力根本做不到这件事。   一本象征着粮种竞拍到手的小册子被人送了过来!   刘弘基仿佛接受烫手山芋一般的拿在手中。   突然这货伸出手来,将小册子重重往夫人怀里一塞,怒骂道:“买买买,让你买,现在满意了吧?刘家怕是要败在你手里……”   刘夫人虽然被骂,但是满脸欢喜异常,她小心翼翼把小册子收好,默默承受着夫君的怒气。   众目睽睽之下,她向刘弘基屈膝一礼,柔声道:“夫君,妾身会努力帮您持家。”   刘弘基气的转过头去。   这货压根就没有注意到,顾天涯和李世民悄悄递了个眼神,似乎眼中都有欣赏,可惜那份欣赏是针对他的夫人。   刘家有这么性格果断的正妻,未来很可能会成为高门大阀啊。   今夜,50份粮种正好卖出去10份,刘家出价之后,再也无人开口。   顾天涯淡然而笑,缓缓放下了象征竞拍的木槌。   不卖了!   但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很多人心里微微一惊。   “机遇,转瞬即逝!”   顾天涯面色悠悠,目光慢慢扫视众人,似乎有意无意之间,专门看了满脸苦恼的刘弘基一眼。   而这时候,李世民也缓缓站起身来,淡淡道:“机遇,转瞬即逝!”   他竟然和顾天涯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随即,两人慢悠悠的踱步离开!   但是也就在两人离开之际,猛将谭笑缓缓走到场中,众人只见少女笑颜如花,手中托着一个托盘展示给众人看,淡淡道:“今夜第二场竞拍物,”   而这时候,李世民也缓缓站起身来,淡淡道:“机遇,转瞬即逝!”   他竟然和顾天涯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随即,两人慢悠悠的踱步离开!   但是也就在两人离开之际,猛将谭笑缓缓走到场中,众人只见少女笑颜如花,手中托着一个托盘展示给众人看,淡淡道:“今夜第二场竞拍物,” 第195章 你们其实还有机会   足足良久之后,才有人怔怔开口,语气艰涩道:“咱们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屁的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旁边一个武将咋呼一声,猛然提起手来甩了自己一个巴掌,耳光洪亮之间,这武将满脸气恼,咬牙切齿的骂自己道:“让你瞻前顾后,让你想赚便宜,现在好了,便宜被别人赚了!”   骂着骂着,感觉还不解气,于是再次提起手来,又是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突然怒眼圆睁看向女眷那边,对着一个贵妇斥喝一声,怒气冲冲的道:“老子犯蠢,你怎么也跟着犯蠢?你为什么不学学人家刘弘基的媳妇,你为什么不逼着老子也参与竞拍?”   那边的贵妇一脸苍白,小心翼翼的低下头去。   这武将还想发飙,突然感觉身后有人,并且肩头上微微一震,明显是有个手掌拍在肩上。   他下意识回头看去,顿时脸色变得尴尬。   却见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两人,赫然是原本想要离去的顾天涯和李世民。   但见顾天涯轻轻拍打他的肩膀,淡淡笑道:“段将军啊,我认为你的性子得改改,自古有句老话,叫做人前教子人后教妻。眼下这种场合,这么多人看着,你骂你妻子做什么?你骂她不是等于打你自己的脸吗?”   旁边李世民似也不悦,冷声道:“男人犯下的错误,为什么要让女人承担?错了就错了,没人会嘲笑你。可你因为一时失落,就把脾气发在女人身上,段志玄,孤真想抽你两巴掌!”   原来这武将正是段志玄!   没用李世民抽巴掌,这货自己动手了,提起手来,重重两下,满场众人全都听到清脆的耳光,这货打自己打的真够狠。   打完之后,一声长叹,满嘴苦涩的道:“殿下教训的是,顾兄弟教训的对,咱老段确实不该发脾气,尤其是冲着女人发脾气。”   顾天涯点了点头,转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女眷区域,他见段志玄的妻子一脸苍白,心中顿时有些同情,忍不住问道:“我看你妻子一脸畏惧担忧,怕是平日里没少被你打吧?”   段志玄不敢和他目光相接,躲躲闪闪的道:“偶尔打几次。”   顾天涯再次拍他肩膀,语重心长的道:“记住了,男人打老婆不算本事。人家嫁给你,是要跟着你享福的,不能因为你是丈夫,就觉得打老婆天经地义。这是陋习,以后得改!”   段志玄明显很是尴尬,顾左右而言它道:“主要是今晚太过失落,咱老段原本是准备参与竞拍的,可惜一时犯糊涂,想着等到三年之后赚点小便宜,结果便宜没赚到,反而眼睁睁的看着便宜被别人占了。”   顾天涯呵呵一笑,道:“你这心情我能理解。”   段志玄眼巴巴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道:“顾…顾兄弟,咱和你也算有点交情吧!”   “有!而且还不是小交情!”   顾天涯毫不迟疑,郑重点了点头,道:“我至今仍然记得,当初你和张亮将军千里奔赴,虽然是跟着二哥而来,但是你俩一腔热血,那时我还是个穷小子,你们却没有把我当烂泥,反而一心回护,甚至帮我去和密云孙氏打擂台。”   段志玄苦涩叹息,呐呐道:“那我,那我……”   懦懦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满脸渴盼看着顾天涯道:“那我现在还有机会吗?”   顾天涯岂能不知他的心思,闻言不由无奈的摇了摇头,语带劝慰的道:“有些事,错过就是错过了。虽然我很想让你走个后门,但是我必须要保证自己定下的规矩。段将军,此事咱们不要再纠结了吧。”   段志玄再次一声长叹,目光满是不舍的看向拍卖桌那边,喃喃道:“七种神药啊,可以保证孩童无病无灾,倘若我也竞拍了地瓜粮种,现在岂不是也能得到这些药物。有了这些药物,再也不用担心庄子上有人生病。孩童一旦没病没灾,庄子上的人口肯定越来越多。”   这时代限制人口增长有两大难题。   第一,是吃饭吃不饱。第二,则是幼儿很容易生病。   偏偏这两个难题,恰是顾天涯今夜送出的机缘,地瓜极其高产,可以保证百姓吃饱,而七种药物搭配使用,可以让幼儿们再也不虞夭折。   有了这两样东西,发展人口再也不是难事。   顾天涯见他情绪低落,忍不住再次轻拍他的肩膀,温声劝慰道:“段将军,莫要做小女儿姿态。今晚你虽然失了机会,但是我顾天涯做事从来不会一棍子打死。只要大家心里愿意,这两样东西还是能入手的。”   他这话才一说完,段志玄登时急急抬头,就连周围那些官员,也全都把目光看了过来。   段志玄的声音明显带着颤抖,道:“顾…顾兄弟,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有机会?”   “有!”   顾天涯毫不迟疑,郑重朝他点了点头。   可惜他也只是点了点头,至于是什么机会却没说出。   段志玄很是心急,忍不住想要再次开口,哪知李世民突然出声,语带深意的道:“先前让你们参加竞拍,你们一个两个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结果只有程知节他们几家出手,算是给了顾天涯一个亲厚。这四家冒着绝大压力出价,必须要享受和别人不一样的待遇。而你们因为迟疑,则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殿下放心,俺老段现在知道错了,咱愿意付出代价,只要还能给咱机会……”   “既然如此,那你等着吧。待到机会来临之时,希望你能为了自己的家人去拼一次。”   “殿下,是啥机会啊?”   “功勋!”   “功勋?”段志玄明显怔了一怔。   却见李世民负手背后,突然转身朝远处而行,悠悠道:“无论地瓜粮种也好,还是七种药物也罢,尔等在今晚没有参与竞拍,再想得到就得拿功勋来换。虽然地瓜和药物乃是顾天涯的东西,但是这个兑换的代价乃是我定的规矩。有功勋者,才有资格。”   有功勋者,才有资格。   可是眼下没有战事,功勋该去哪里建立啊…… 第196章 突厥人来吧,等你们很久了!   顾天涯看了一眼段志玄,最后一次轻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段将军,我深知你乃一员猛将。所以么,你有很大机会成功。”   段志玄满脸不解,忍不住小心翼翼求问道:“咱老段不怕打仗,可咱不知道哪里有仗可打啊。顾兄弟,你能不能跟咱透个底……”   顾天涯看他满脸焦躁,故作压低声音般的暗示道:“突厥人!”   他看似是压低声音,实则明知四周众人都在竖着耳朵倾听,所以这根本不是暗示,而是要透漏消息给所有人。   段志玄明显一怔,四周众人也一脸迟疑,唯有了了几人目光一闪,似乎是心中生出一些明悟。   顾天涯不再说话,拱手朝着众人微微一礼,然后转身大踏步而行,追着正在远去的李世民背影。   后面众人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精光,良久之后,有人语气无比肃重的出声,道:“打突厥人……”   殿下和顾天涯似乎在筹谋一件大事啊。   这时代的突厥实力强横,堪可称之为天下第一强大。   顾家村外,大河旁边。   李世民负手站在河堤上,目光之中隐约闪烁着锐利的光。   旁边一个老农模样的李建成,懒洋洋的斜躺在河堤上吹着夜风,笑呵呵的道:“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然而却为了一把青草,就把脖子伸长了来吃。这就是利益,这就是人心,二郎你以后要记住,治国之道先要治人。现在服气了吧,你和天涯打赌又输了。”   李世民徐徐吐出一口气,面色有些失落的道:“我实在没有想到,竟然只有四家出价。我原本以为他们经过了问心三关,至少会有一半的人稍作改变。哪知,还是一如既往。都想着赚便宜,都不想吃大亏。明明发展人口乃是好事,他们却想着三年以后购买便宜的地瓜粮种……”   顾天涯呵呵一笑,淡淡道:“这就是人心,自古都是选易避难。此前我就跟你说过,可你总是感觉不服。”   李世民瞪他一眼,怒道:“现在你打赌赢了很得意是吗?”   顾天涯瞥了瞥嘴,心知这家伙是恼羞成怒。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奋力朝着河堤下面扔去,石子在水面打出一连串水花,噗噗噗噗的传递向远处。   他打完水漂之后拍了拍手,懒洋洋的道:“天不早了,我回家了啊,你俩也早点回去睡啊,明天就要给宝宝洗礼了……我说二哥你能不能别拉着脸,好像打赌输了怪我似的。”   李世民恨恨两声,怒道:“得了便宜卖乖,这个赌注取消了。”   顾天涯‘嗤’的一笑,转头看向躺在地上的李建成,告状道:“大哥你看见没有,咱们大唐未来的皇帝想要翻脸不认账。”   李建成满脸无奈,冲着两人招了招手,劝慰道:“都是自家兄弟,你俩是不是命里犯冲?不要一见面就掐,掐久了容易损害亲情。”   大哥发话,两人都得听从,李世民看了一眼顾天涯,语气缓和下来道:“先别急着回家,咱们一起陪着大哥乘凉。”   顾天涯也看他一眼,笑道:“我看你不是想乘凉,是想问问我准备的如何了吧?”   李世民并不避讳,点点头道:“我确实有这方面的担忧。”   他说着走到李建成身边,学着李建成一般斜躺在河堤上,然后目光看向顾天涯,冷嘲热讽的道:“要我邀请你吗?”   顾天涯翻个白眼,走过去也在河堤上斜躺着,虽然他也躺了下去,但是嘴里却嘟囔两句,道:“天不早了,我得早点回家呢。”   李世民哼了一声,道:“咱们说说话再走。”   兄弟三人各自枕着胳膊斜躺,仰望着夜空之中的无数繁星,四周的青草里虫鸣声声,天上一轮明月宛如玉盘。   良久之后,李世民才道:“中原八月之节,北地已经风霜,根据草原那边的探子回报,今年似乎比往年更冷一些。”   李建成叹了口气,道:“突厥人不事生产,遇到寒灾就要掠夺。今年气候不好,他们必然会动兵南下。”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仰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笑道:“来呗,早来早好。干完这一仗之后,我终于可以腾出心思种田了。”   李建成沉默片刻,道:“燕王罗艺给我发了飞禽传书,说他已经按照约定起兵谋反,并且故意弄得声势浩大,刻意让梁国的探子得到了他谋反的消息。他打出的旗号很有欺骗性,说是要杀了二郎为我报仇……”   他说着停了一停,又道:“梁师都一代枭雄,背后的主人是突厥,此人听到罗艺谋反的消息之后,必然会怂恿突厥人南下。而突厥人看到罗艺谋反,必然也会中计心动,毕竟我和二郎搞出了一场玄武门,任谁都会以为大唐现在的格局不稳。”   顾天涯静静听完,再次徐徐吐出一口气,道:“我现在才知道,你们李家不愧是能夺江山的家族,先是玄武门一场,然后是诱惑突厥人,计策之深,一环套着一环。如果我是突厥的可汗,我恐怕也会中计南下。”   李世民翻身而起,望着顾天涯道:“你别总是说怪话,你这边的准备如何了?”   顾天涯不做回答,反而问他道:“你呢?准备的咋样了?可别我这边大军出动,你却躲在后面只捡便宜。”   李世民气的面皮发鼓,怒道:“我今次率领百官前来,用意就是要给外人感觉这是个可以弄死我的机会。所以我不能带领大军过来,此事难道还需要解释吗?”   顾天涯嘿了两声,再次问道:“那你出发之前总得有所准备吧。”   这次李世民略显得意,道:“五千玄甲铁骑,已经悄悄藏在了代州。另外还有七万步卒,如今已经渡过了河汉。”   河汉就是后世的黄河。   他说完自己的兵力排布之后,目光看向懒洋洋躺在地上的顾天涯,皱眉道:“你们这边呢?有什么特殊安排吗?”   似乎是不太放心顾天涯的军事能力,忍不住又道:“秀宁她需要坐月子,不能指挥娘子军征战,你若是自觉能力不足的话,可以先把兵权交给我执掌。”   说完之后,又觉着这话可能会伤了顾天涯的心,毕竟双方曾经约定过要归还娘子军的兵权,他这么说很容易让人感觉乃是催促,所以连忙再次道:“我这不是急着索回兵权,而是暂时先帮你执掌。等到这一仗打完之后,咱们两家慢慢的移交兵权不迟。”   顾天涯笑了起来,道:“二哥你无需担心,小弟我不是个小心眼的人。”   李世民有些兴奋起来,道:“那么说,我可以执掌娘子军的兵权了?”   娘子军乃是边军,战力比他的天策军还要强大,这家伙乃是个好战分子,一直渴望着能够指挥一次娘子军。   哪知顾天涯缓缓摇头,微笑道:“不行!”   李世民登时一愣。   却见顾天涯也翻身而起,目光炯炯看着某个方向,沉声道:“二十万娘子军,有十五万需要驻守河北道各地,这是预防突厥人长驱直入,会对河北各地造成冲击。除了这十五万以外,另外五万早已磨刀霍霍,时刻准备着给突厥人来一下狠的。”   李世民语气好奇起来,道:“这只是娘子军的常规军力,但我知道你和秀宁发展了一支铁骑。那支铁骑呢?你难道不准备用?”   顾天涯嘿嘿坏笑起来,道:“我不告诉你。”   李世民登时气的面皮发鼓。   李建成眼看着两兄弟辩嘴,不由笑呵呵的从地上坐起来,安抚李世民道:“天涯是故意气你的,二郎你莫要中了他的计。”   李世民哼了一声,犟嘴道:“我才不会。”   死鸭子嘴硬之后,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再次目光滚滚的看着顾天涯,问道:“说说,你那支铁骑怎么安排的?”   顾天涯不再憋他,忽然伸手一指西北方向,悠悠道:“三千铁骑,已然出动,带兵的是马三宝,随同出动的是我妹妹,这支铁骑藏在云州边境,准备放入突厥人进入关中,然后,才会动手。”   李世民何等人物,顿时听出此中深意,目光爆闪道:“你想关门打狗?”   顾天涯嘿嘿低笑,道:“我想留下突厥人的犍牛。”   这话登时让李世民一怔,随即想明白顾天涯的意图,顿时他喘息变得粗重起来,忍不住道:“你又要故技重施,你又要突厥人的犍牛,顾天涯,这次咱们可得分赃,你不能像上次一般独占,否则的话,否则的话我就翻脸……”   旁边李建成伸出手来,在他额头敲击一下,呵斥道:“你是个当二哥的人,怎能这么和妹夫说话。”   李世民面皮抽搐一下,悻悻然道:“这次不比上次,这次突厥乃是大举南下。”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这次突厥人带来的犍牛远非上次可比。   顾天涯岂能不知他的意思,笑道:“二哥放心,这么大的财富我吞不下。今次一仗乃是国与国级别的战争,主力肯定是你们李家的军力,我这个做外戚的,只是跟在后面捞一口汤喝,无论犍牛也好,还是突厥人的战马也罢,我只要三成就好,其余的全都归你。”   李世民有些意外,满脸不信的看着他道:“你会这么大方?”   顾天涯翻个白眼,道:“我一直这么大方。”   李世民一脸嗤笑。   顾天涯不再和他掰扯,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道:“天真的不早了,我得回家去看看宝宝。明天你俩记得早起啊,做舅舅的要给孩子洗礼呢。”   李建成和李世民也都站起来,一齐点头笑道:“正好借着突厥南下之机,打一仗给孩子送点厚礼。”   顾天涯拱手相谢,诚恳道:“我替孩子谢过两个舅舅。”   兄弟三分分道扬镳,各自朝着自己安歇的地方而去。   天上一轮明月,照见了这份浓浓的亲情。   两天前他们就已得到探马汇报,突厥人已经开始吹响了部族会盟的号角,这一次虎宝宝的满月洗礼,就是他们给突厥人下的套子。   来吧,早来早好。 第197章 大战之前的琐碎事,过日子也许就是平平淡淡   其实此时天色并不算太晚,换算成后世时间顶多是晚上九点。这个时间点,真的不算晚。   倘若真是搁在后世,这时间正是浪的飞起的时候。   比如洗浴中心,这时候肯定灯火辉煌,比如街边发廊,这时候必然温暖如家,若是不小心进入某些小巷子,会有一些漂亮小姐姐柔情默默看着你,当你稍微有所意动的时候,小姐姐顿时会欣喜招手,喊一句:“老板,来玩呀~”   萍水相逢,却能如此温柔,夜风那么凉,怎能忍心看着小姐姐站在夜风中,必然是要尽一份心意,让小姐姐们早点收工才好,对吧。   可惜这是灯红酒绿的后世,所以晚上九点才不算天色晚。   但是搁在眼下的大唐,亥时(晚9点至11点)绝对算是深夜了。   即是深夜,自当归家。   天上一轮明月,照的天地银白,顾天涯趁着月色明媚,步履急速的回到了家中。   按照这时代的规矩,他回家的时间算是晚了。   所以老娘已经堵在门口,面上带着些许的不满意,略显埋怨的道:“怎么这么晚?”   顾天涯微微欠身,小心翼翼的解释道:“今晚事多,稍微忙了一些。忙完事情之后,又陪着大哥二哥聊了一阵子。所以,回来的就晚了一点点……”   他说着踮起脚尖,朝着院子里远远张望,脸上堆起满满的讨好微笑,小声小气的问道:“宝宝睡了吗?”   “没有呢!小家伙一到晚上就精神。这会儿正折腾,等会儿还要吃一顿奶。”   “那我进去看看行不?”   “……”   老娘没有说话,而是举着一根火烛,对着顾天涯身上来回一照,口中念念有词说着一些话,顾天涯乖乖挺直身子,乖乖让老娘用火烛照他。   老半天后,算是完成了这个封建迷信一般的举动,老娘这才瞪他一眼,示意可以抬脚进门,   顾天涯如蒙大赦,欢欢喜喜的窜进院子。   后面响起关门的声音,耳听老娘语气还是带着埋怨,絮絮叨叨的道:“以后不准这么晚了啊,回来晚了容易招那些东西,宝宝还小,对宝宝不好。”   “是是是!”   顾天涯根本不敢反驳,只敢点头如小鸡吃米。突然微微一怔,愕然看着关上的院门,道:“娘,你今晚不在屋里睡吗?”   只听大门外传来老娘的低笑,道:“虎宝宝满月了,不用我陪着啦。打从今晚开始,你可以住在屋里。娘回自己的屋子那边,以后只会在白天过来陪孙子……”   絮絮叨叨的声音慢慢远去,但是深夜里即使很远也能听清,不断道:“记住后半夜你不要随意开院门啊,记住了,不能随意开院门……”   顾天涯有些不放心,追到院门口往外张望,却见老娘慢慢走回相邻的小院,却又站在院门口笑呵呵的跟人说着话。   那是一小队守夜的兵丁,此时正恭恭敬敬的垂手站着,个个口称老夫人,言语之间透着讨好。   其中一个小卒,似乎说了几句祝福虎宝宝的话,惹的老娘十分欣慰,笑的越发慈眉善目。   顾天涯这才放心,转身越过院子回屋。   他才走到门口,就听到昭宁慌里慌张的乱叫,道:“拉了拉了,快擦粑粑,尿布给我拿一片过来,快点端温水给宝宝洗洗小屁股……”   一阵鸡飞狗跳!   屋子里侍候着两个丫头,正是小青和小柔姐妹俩,可怜堂堂娘子军的将领,此时手忙脚乱的乱窜,一个去拿尿布,一个去端热水,匆匆忙乱之间,却有一种温馨弥漫。   顾天涯呵呵而笑,抬脚迈过门槛进屋。   “呀!”   两个丫头看到他来,顿时都小声惊叫一下,也不知因为何故,脸蛋儿都有些发红。   顾天涯倒没有多想,直接走到小柔跟前伸出手,笑着道:“尿布给我吧,这东西我会换!”   “您会换?”小柔的大眼睛眨呀眨呀的,明显透着一股子好奇和不信。   顾天涯也不多话,顺手把尿布拿了过来,然后走到床边,俯身弯腰下去。   解开小襁褓,先把脏的尿布抽出来。   一条沾了温水的软布,轻轻在虎宝宝的小屁股上擦一圈。   再用干布沾走湿气。   最后把新的尿布包在小屁屁上。   这一套动作下来,既轻柔又顺畅,看的两个丫头睁大眼睛,昭宁也是满脸不可置信。   屋里三个女人,明显都是一种敬佩莫名的架势。   足足良久之后,昭宁才下意识开口,极其纳闷的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你不会的吗?”   顾天涯嘿嘿低笑,顺手把孩子抱在怀里,三个女人眼睛又是一亮,发现他抱孩子的姿势十分娴熟。   虎宝宝仿佛也十分满意,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似在好奇观看,精气神十足。   顾天涯底下头去,轻轻用鼻尖碰触儿子,小家伙像是被他弄的有些痒,咯咯咯咯的笑出声来。   逗弄宝宝半天,只觉心满意足,顾天涯这才轻轻弯腰,重新把小襁褓放回床上。哪知昭宁急急接手,连忙将孩子抱在怀里,道:“要吃奶了呢,到吃奶的时候了。”   说完直接解开胸衣,把身子微微前倾凑近小孩嘴边。   这番动作毫无避讳,有一种顺理成章的娴熟,顾天涯倒没感觉如何,小青和小柔却脸蛋通红,一齐慌乱的道:“我们先出去,等会再进来。”   说着像是逃跑一般窜出了门。   顾天涯楞在原地。   昭宁低低而笑,道:“这俩丫头羞涩了。”   顾天涯摸了摸后脑勺,愕然道:“这有什么可羞涩的?”   昭宁指指自己的胸口,瞪他一眼道:“当然是看我喂奶不好意思了。”   顾天涯更加愕然,纳闷道:“她们在屋里伺候了一个月,每天都要看见你给宝宝喂奶吧?平时也没见她们羞涩啊,一直不都是呆在屋子里吗?”   昭宁又瞪了他一眼,道:“呆瓜。”   顾天涯隐约好像明白过来。   虎宝宝不愧是昭宁的儿子,吃饭的速度透着一股子将门风范,吧唧吧唧之间,吃的很是香甜,小孩子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吃奶,所以吃着吃着就闭上了眼睛。   顾天涯半坐在床边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睡着了……”   昭宁冲他示意一下,小声小气的道:“你声音小点,可别把他吵醒了,一旦吵醒了,又是个小魔王,最起码要折腾大半夜,才会放过咱们再次睡去。”   顾天涯登时一凛,连忙点头如捣蒜,道:“是是是,可不敢吵醒。”   昭宁像是想笑,眸子里却全是温柔,她将虎宝宝的襁褓轻柔放下,然后一点一点的朝着床边挪动,足足好半天之后,方才挪到床边位置。   夫妻俩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终于,没有把孩子吵醒。   昭宁满脸惊喜,使劲伸了一个懒腰,道:“可算是能歇息一会了。”   小两口蹑手捏脚的走出里间,蹑手捏脚的走到正屋里说话。   此时月挂中天,银白的月光透过窗子照进屋中,昭宁伸手挽住顾天涯胳膊,然后把脑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喃喃道:“一个月了呢……”   顾天涯心里一抽,连忙道:“你方才生养不久,现在可不能乱来。”   昭宁瞪他一眼,吃吃低笑道:“我戎马多年,体格岂是普通女子可比。”   顾天涯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道:“不行,不行,你方才生养不久,现在乱来会糟蹋身子。”   昭宁坏坏的笑起来,媚眼如丝的道:“你不憋的慌吗?”   顾天涯一脸正气,义正言辞的道:“吾乃当世柳下惠。”   “呸!”   昭宁轻轻啐他一口。   这一刻,她没有一点娘子军女大帅的英气,反而像个胡搅蛮缠的小女人,眉眼之间全是女人家的秀气,忽然再次低声坏笑,吃吃道:“要不,让小青和小柔伺候你?两个丫头年纪都不小了,若是搁在别的人家早就嫁人了。”   顾天涯更加义正言辞,脑袋直摇的道:“吾乃当世柳下惠。”   昭宁笑的像只小狐狸。   她不再捉弄顾天涯,只是把脑袋搁在顾天涯肩膀上,柔柔的道:“陪我看看月色吧,我有一个月没能出门了呢……”   顾天涯迟疑一下,随即温声道:“夜晚风凉,出屋容易冻着。你若真是想看月光,我陪你站在窗边看一会吧,”   昭宁轻轻‘嗯’了一声。   顾天涯慢慢挪动脚步,陪着她一起走到窗户边。   昭宁仍是把头搁在他肩膀上,似乎并未真的去看外面月色,但是口中却呢喃一声,柔柔道:“今晚月色真美啊。”   顾天涯知道她其实并不在乎夜色,她只是享受这种被他揽在怀里的感觉。   夫妻俩静静站在窗户边上,默默欣赏着天中那一轮皎洁明月。   气氛特别的温馨。   足足良久之后,昭宁才又开口,这次说的却是正事,问他道:“明天就要给宝宝洗礼,场面上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吗?”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这个你放心,保证场面红火。”   昭宁‘嗯’了一声,像是放心下来,不过很快又问道:“酒食够吗?桌椅够吗?还有伺候酒宴的人手,可不能到时候捉襟见肘。”   顾天涯十分好脾气的一条一条给她细说,道:“酒食肯定足够,燕九他们后半夜就会开始宰羊,这次准备宰杀一百头黄羊,村里的嫂子们都会过来帮着做饭。另外还要宰杀十几口猪,明天我亲自指挥人弄上一顿杀猪饭。”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至于桌椅这些,密云孙氏昨天就派人送来了,他家出动了一百多个家丁,今晚会连夜在驿站那边摆放桌椅。”   昭宁像是有些不满意,道:“咱孩子洗礼,不能老用外人。这样有失风范,会让别人看笑话。”   顾天涯笑了起来,温声安抚她道:“放心吧,不会丢人的。明天的场合之上,保证人手足够使用。”   昭宁又‘嗯’了一声,但是忍不住又道:“要有迎宾待客的人。”   “有,程处默他们出身不凡,身为我的弟子充任迎宾足可以让大家满意。”   “你只有六个徒弟。”   “你是说六个人充任迎宾不够是吧?放心放心,还有一些人负责迎宾。道门来了一些小道童,个个都是各家山门的嫡支传承,我专门数了一数,竟然有十四个人,加上程处默他们,正好凑出二十个迎宾。”   “二十个,嗯,勉强能支撑场合了。我是大唐公主,咱家虎宝宝乃是国公,场面小了可不行,我不能让孩子丢了脸。”   其实昭宁并不是一个在意富贵的女人,但是女人一旦做了母亲就会有所改变,她不断絮絮叨叨,询问着各种琐事。   顾天涯一直顺着她说话,好声好气的解释着各种安排。   这或者就是过日子的常态,许许多多的琐事凑成了日常,虽然看似繁琐,然而却有默默温馨。   但是昭宁毕竟不是普通女子。   她忽然又问道:“马三保他们呢?为什么这几天不见人影。他是顾氏家臣,按照规矩应该每天早上都给虎宝宝请安。”   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他要给小主人送上一份厚礼,所以带着兵马去了云州。”   昭宁先是一怔,随即俏脸肃重起来,她一双眸子闪烁精光,若有所思的问道:“要打梁师都?还是要打突厥人?”   不愧是一代女帅,只要谈起战事顿时精明过人。   顾天涯看她一眼,轻声道:“眼下虽然只是八月份,但是草原那边已经有了寒霜,按照这个情况推算,今年必然会是一个大寒冬。突厥人不事生产,遇到寒灾必然掠夺,所以,他们肯定会大举南下。”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年年来犯,年年杀人,自古有句老话,人善总会受欺,故而,我们要给他们来一下狠的。”   昭宁仰起头看他,好半天后才轻轻开口,略显不满的道:“是二哥的主意吗?他做舅舅的竟然借着外甥满月洗礼设谋。就不能等等,非要大喜之日杀人。”   顾天涯笑了起来,温声道:“这你可错怪他了,其实这事是我主动提出,然后大哥和二哥一起参与,我们三兄弟共同策划这一计策……”   说着生怕昭宁不满,连忙解释又道:“虎宝宝的满月洗礼只有明天一天,明天我们肯定不会动兵打仗的。”   然而昭宁却缓缓摇头,俏脸一片肃重的道:“你不用骗我,肯定就是明天。既然你们设下了计策,肯定是故意把咱家宝宝的洗礼作为漏洞,无论梁师都也好,还是突厥人也罢,他们一旦中计,必然会在明天起兵……”   顾天涯有些尴尬,讪讪道:“我忘了你是大帅之才。”   这等于是承认了昭宁的猜测。   明天虎宝宝满月洗礼之时,恰是要和突厥人来一下狠的时候。   这一仗,将会把历史上的渭水之战提前两年。但是,绝不会再有耻辱无比的缔结盟约。   腰杆若想挺直,必须打出来才行。   夜很深了,天下同一轮月下。   此时西北云州,霜气慢慢降下。虽然才是八月之节,然而西北一带已有寒意,但是三千铁骑好不在意寒气,反而人人脸上现出一种狂热。   多少年了,汉家一直被突厥人摁着打,然而今晚过去之后,这种屈辱再也不会有了。   他们要干突厥人。   马三宝浑身甲胄,目光肃重一片,忽然转头看向一侧,对着一个同样满身甲胄的青年恭声开口,道:“咱真是想不到,您竟然也会来。这一战,其实您不用来。”   那青年淡淡一笑,道:“你是顾氏家臣,要给小主人送礼,我身为虎宝宝的舅舅,同样也想给小外甥送礼。”   说着似乎目光有些迟疑,遥遥看向远处一抹倩影,语气有些敬畏的道:“那位做姑姑的嫦娥仙女,不是同样要给她的小侄儿送礼么。”   马三宝轻轻吐出一口气,由衷出声道:“突厥人真够倒霉的……”   大唐第一猛将李元吉,外加仙女一般的顾嫦娥,这两人参与到今次战事之中,也不知道突厥那边要死多少人。   马三宝深深的为突厥人表示默哀。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距离清晨顶多仅有两个时辰,远处响起一阵叮当之声,军中的伙夫已经开始埋锅造饭。   大战之前进餐,才能保证体力,古代打仗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技巧,战士们吃饱喝足就是最大的战力。   这一顿饭,吃的全是肉。 第198章 虎宝宝的洗礼规格   大战一触即发,没什么心软可言!   有的只有一个字……   杀!   马三宝面沉如水,一双眸子宛如燃火,遥遥洞穿而去,望着山下如同潮水一般的突厥人大军。   人过一万,无边无沿,尘土遮天蔽日,仿佛连天地都要被突厥人的气势所压倒。   但是顾家军的三千铁甲没有被气势所夺。   反而人人脸上现出一股子的兴奋。   “将军,杀吗?”   “将军,杀不杀?”   “将军……”   兵卒的声音里都透着狂热的颤意。   但是马三宝一直没有下达军令,他只是双手紧紧握住自己的铁槊,身躯挺直,不动如山,如同一座雕塑,矗立在山林之中。   没有他的军令,三千铁甲只能继续隐藏,许多战士眼中爆闪着渴望,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突厥人不断穿过他们的防线。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至少七八万骑兵呼啸而过。   竟然有七八万骑兵,而且还是突厥骑兵……   三千铁甲的心中闪过一丝慎重,不过并未滋生出恐惧和害怕的念头。   就算七八万骑兵又能如何?他们顾家军的铁骑照样敢冲上去杀,哪怕他们只有三千人,但是他们乃是天下最猛的一支铁骑,七八万人又如何,我们发起狠来照样弄死你们。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马三宝将军一直没有下达冲锋的命令。   既然没有命令,他们就得继续等。   直到,突厥人的骑兵全都呼啸而过……   这时代的骑兵速度极快,半个时辰足以奔袭三四十里,仿佛是转眼之间,七八万突厥人已经消失在地平线。   而这时候,后方突然又有尘土飞扬。   “来了!”   马三宝终于缓缓开口,语气里隐隐带着一丝兴奋。   兵卒们微微有些诧异,忍不住顺着山林朝下眺望,忽然全都心中一震,脸上现出莫大的狂喜。   原来目光所及之处,赫然只见又是无数的突厥人大军,这股大军同样足有七八万人,但却并非是先前冲过去的那种骑兵。   而是辅兵。   是带着犍牛的突厥辅兵。   这支辅兵队伍好庞大啊,大到宛如一条蜿蜒而行的巨龙,站在山林之上遥遥眺望,只见这支队伍延伸出去五六里路,首尾不能相顾,入眼全是犍牛。   “呼!”   马三宝狠狠的吐出一口热气,缓缓的举起自己冰冷的铁槊,突然他脸上一阵狰狞,发出一声宛如夜枭般的狞笑,道:“今日小主人满月洗礼,我要给小主人送上一份重重的厚礼……”   他说着微微一停,转头看向三千铁甲,沉声道:“三千铁甲,听令。”   轰隆!   骑士们瞬间摒气凝息。   一股莫大的杀意弥漫冲天。   马三宝眼神一森,陡然发出一声厉喝,咆哮道:“几十年来,中原饱受突厥之苦,每逢秋日来临,就有突厥人南下掠夺,他们抢我们的财富,他们杀我们的亲人,他们把中原当成自己的粮仓,想要吃粮的时候就带着犍牛过来,如同运输一般,洋洋得意满不在乎,这种满不在乎以前我们只能忍着,因为我们汉家势弱打不过他们……”   “我们苟且偷生,我们双眼含泪,我们耳听着百姓的哭喊,目睹着亲人被他们虐杀。”   “但是今天,我们不再苟且偷生了。”   “他们又要来抢夺财富,他们还是带着犍牛辅兵,他们以为中原还是他们的粮仓,随随便便就能把粮食运回去。那些粮食是从哪里来的啊?那是他们杀了汉家百姓之后抢的。”   “他们能抢,我们也能抢,今天,我们就要他们知道,掠人财富者,终有一日被人杀……”   “兄弟们!”   “发出咱们的怒吼,举起咱们的屠刀,今天咱们要发出最强横的声音,让当世所有人全都知晓一件事……”   “这一片地方,从此之后姓顾了!”   “杀啊!”   三千铁甲,宛如猛虎出笼,仿佛一道钢铁洪流,瞬间冲下了埋伏的山林。   彼此世敌之间,没有仁慈可言。   有的,只是一个杀。   顾家的铁骑太猛了,完全算是这个时代最猛的一支骑兵。   如果古代真有坦克的话,这三千铁甲的每一个骑兵都可以称作坦克。所有骑兵全都是穿着厚厚的铁甲,就连战马也罩着一层厚甲,全军冲锋之下,没有任何血肉之躯可以阻挡。   硕大的屠刀举起……   急速的马蹄冲击……   冷厉的刀光一闪,就有一颗人头飞起。   这确实就是一场屠杀。   在这三千铁甲的尖峰,马三宝化身收割人命的厉鬼,他的每一下铁槊挥出,就有两三个突厥人倒飞出去。   但是更有一人比他还猛。   那简直就是杀人如割草一般的疯狂。   但见李元吉一人一骑,仿佛从九幽之下归来的杀神,他同样用的也是铁槊,他所过之处竟然连犍牛都没有活口……   这家伙果然不愧是战场疯子,一旦杀的性起根本没有任何生物的活路。   但凡只要是能喘气的,挡在他前面全部都是一个死。   三千铁甲今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眼前这数万头象征着财富的犍牛,至于随同而来的七八万突厥辅兵,那只不过是阻挡他们收取犍牛的绊脚石。   既然是绊脚石,搬开就行了。   只不过搬开的方法有些不人道而已。   他们要给小主人送上一份厚厚的大礼……   铁锅热气腾腾,水已滚滚而沸。   秋日生长最好的艾草,被村里最年长的瞎爷割下,然后选择最为苍劲的老叶子,摘下来扔到铁锅之中。   热水沸腾之间,艾草的香气渐渐被煮了出来。   小青端着一个古色古香的铜盆,小柔拿着一条洁白如雪的软布,两女齐身而立,庄重站在铁锅旁边。   李建成的正妻郑观音乃是曾经的太子妃,此时她的手中拿着一个金勺。   李世民的正妻长孙氏乃是当今的太子妃,但是此时她的手中只能拿着一个银勺。   两女乃是虎宝宝的亲舅母,今日要由她俩负责从铁锅里盛取艾草汤。   自古舅舅如父,而舅母真的如母,所以每一个小孩的满月洗礼,最大的宠溺便是来自舅母的盛取爱草汤,这象征着来自母亲母族的庇护,可以让小孩子更加健康的成长。   在无数人的目光之下,郑观音和长孙氏盛取了第一盆艾草汤。   然后,小青小柔端着铜盆拿着软布走入屋中。   按照汉家古礼,宝宝的满月洗礼当有三洗。注:这不算封建迷信,而是汉家的传统文化   第一洗,洗涤污秽,乃由父亲动手,洗去孩子降生之时带来的阴间气息。   顾天涯的动作很轻柔,拿着沾了温水的软布轻轻擦拭一遍。擦完之后俯身下去,冲着自己儿子亲了一口,微笑道:“小东西,恭喜你渡过满月之劫。”   这一句话说的由衷开心。   哪怕是在后世无比发达的时代,小孩子的满月也是一大劫难,稍有不慎之间,经常会有意外,所以小孩子能够渡过满月,就象征着降生人世之后渡过的第一个劫难。   第一洗之后,就是第二洗。   屋外院子之中,密密麻麻全是人,能够站在院中观礼之人,至少得是国公和侯爵的正妻,但见许多贵妇满脸带笑,不自禁的说着一些祝福的话,而在声声祝福之间,虎宝宝的两位舅母又盛取了第二盆艾草汤。   第二洗,消灾祈福。   这一洗乃是母亲之洗,需要由昭宁亲自施为,但是并不只有昭宁,而是所有当过母亲的有福气之人都可以参加。   于是几位大唐贵妇在无数人的羡慕之下,迈步走进了眼前这一间看似普普通通的小屋。   能够给顾家的虎宝宝洗礼,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地位和实力。   李孝恭的夫人……   房玄龄的正妻……   程夫人……   秦夫人……   十几位贵妇站在床边,全都面带慈爱的看着小宝宝,共同献上祝福,一脸庄严肃重,沉声道:“吾等皆为人母,自古为母则刚,而今以母性之烈,警告苍生鬼神,顾家之虎宝宝,当由吾等母性之爱庇护,任何胆敢觊觎小宝宝者,吾等必噬其肉……”   这是来自母性的盟誓和威胁,象征着向某些层面的宣战和恐吓,古人的理念和现代人不同,即使祈福也透着一股子狠劲……大体的意义是说,我们做母亲的并不是乞求苍生鬼神赐福,而是威胁你们这些存在必须滚蛋,你们远远的滚开之后,我们的孩子自然会健健康康。   女人为母则刚,敢和鬼神争命。   在古人的认知里,和鬼神相争是要折寿的,所以这些贵妇能给虎宝宝洗礼,其实乃是一份莫大的厚赐。注:虽然以现代眼光来看这是迷信,但是不妨碍我们敬重古人的理念。   昭宁明显很是感动,屈膝给几个贵妇行了一礼,郑重道:“多谢诸位嫂嫂给孩子赐福。”   众人连忙还礼,纷纷道:“公主说哪里话,咱们都是通家之好。虽然虎宝宝是你的儿子,但是小宝宝是我们的晚辈。能给孩子消灾祈福,我们才不会在意折不折寿。”   第二洗完成。   小青小柔再次端着铜盆出屋,让两位王妃盛取第三盆艾草汤。   接下来是第三洗,祝福孩子能够长大成才。   满院子几十个贵妇,全都面带羡慕的看向一个老者,那是闻名天下的文中子,号称是直追孔家圣贤的人物,这几乎是文曲星下凡一般的存在,想不到竟会亲自给顾家的虎宝宝洗礼。   能被这位老人洗礼,虎宝宝立马就被罩上了一个儒子的身份,哪怕再怎么调皮捣蛋,甚至长大之后不学无术,但是世人只要提起虎宝宝,必须竖起大拇指头称赞一声,郑重道:“那是一个能够读书的孩子。”   所以这第三洗,又被称之为长者赐福。这里的长者不是指年龄大,而是指的学问深邃洞穿世事之人,寓意小宝宝长大成才,透着汉家传统文化的精髓。   三洗之后,礼仪并未完结。   只见两位稍微上了年纪贵妇走进屋中,满脸慈爱的共通点燃了一盏油灯,然后,油灯交给了顾天涯的母亲。   顾氏举着油灯,在虎宝宝的额头上方象征性的照射了几圈,眼中现出无比的宠溺,柔柔慈爱的祝福道:“额如红光,命星洪亮,此日终于脱去阴身,当在阳世生活百年,奶奶的好宝宝哟,欢迎你投生咱家的门。”   两位年长的贵妇站在一旁,同时扬声对外面喊道:“请虎宝宝舅父进屋,给孩子剪去胎中之毛。”   这是无论古今都算最为重要的一环。   不管是古代,还是在后世,小孩子满月之时,都要由做舅舅的拿起剪刀剪去胎毛,因为胎毛乃是生来有之,意味着和另一个世界还有联系,所以得由母亲的哥哥或者弟弟亲自动手,借着男人的血气刚猛剪掉这一点联系。   当然了,肯定不是真的用剪刀剪去孩子的头发,只是象征性的晃上一晃,稍微剪一点毛发便可。这一段描写,想必做过父母的读者都曾经历过^-^   “请虎宝宝舅父进屋……”   两位贵妇再次轻喊出声。   院子之中,李建成突然伸手推了一把李世民,笑道:“老二,你去吧。”   李世民明显一怔,愕然道:“大哥,你才是虎宝宝的大舅。”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他当老二的没资格去做这份礼仪。   李建成呵呵而笑,道:“我已经是个‘死人’了,给孩子剪头发有些不吉利,而你乃是新任太子,身负着一整个国家的气运,惶惶大运,鬼神辟易,你去给虎宝宝剪发,才能带给他最大的庇护……”   李世民又是一怔,仍是有些不肯,道:“大哥,我认为你才有资格。只要你活着一天,我李世民只能是家中老二。”   李建成无奈起来,叹口气道:“我咳嗽尚未好利索,进屋可能会影响到宝宝,咱们做舅舅的,一切为了孩子。”   李世民这才恍悟,顿时面色郑重的道:“那我进去,你别进去。虽然顾天涯说你已经好了,但是咱们兄弟还是小心点,虎宝宝太小,可千万别把咳嗽传给他。”   “为兄正是这个担忧!”李建成同样一脸郑重。   李世民缓缓点头,抬脚走向屋子里面。   满院子的观礼之人,几十个贵妇的眼睛全都闪烁着羡慕,有人下意识开口,语带深意的道:“顾家虎宝宝的命真好,由一位帝王剪去胎中之发呀……”   虽然李世民现在还不是皇帝,但是人人都知道他马上就要登基。   堂堂一国帝王,身负一国气运,惶惶大运之间,天地鬼神都要辟易,虎宝宝享受这等赐福,恐怕整个天下也没有几个孩子能比。   这个洗礼规格,堪称举世无双了。   接下来,就是送礼的环节。   这才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刻,因为谁也不知道虎宝宝今日将会收到多少件珍奇异宝…… 第199章 绝世瑰宝,手笔大的吓死人   “快看快看,马上要开始唱礼单了呢,今日这么多宾客来贺,也不知谁家能博个彩头,要是我家能排进前十,那可就心满意足了呀……”   “哟,武家嫂嫂好大的心思,竟然想要排进前十,看来你家送的礼物很是不菲啊。”   “哪里哪里,没有没有,些许小礼而已,仅是一番心意……倒是你家准备送啥呀?不如说来让嫂嫂听听!”   “呃……我家也是些许小礼。”   自古送礼环节,一向喜闻乐见,古人的理念和后世不同,做事既喜欢隐晦又喜欢排场,比如这送礼一事,大多都是满嘴的谦虚,然而实际则不然,分明是铆足了劲头想要争个头彩。   为啥呀?   就因为唱礼单这个门道。   一个唱字,凸显了这个环节的重要,所谓的唱并不是唱歌,而是高声喊出送礼之人的礼单,谁家的礼物若是出彩,自然会在这种场合下大涨颜面。   这个风俗其实挺好,很容易把气氛搞起来,反观后世的各种场合,送礼之人抠抠搜搜躲躲闪闪,弄个红包往上一塞,收礼之人拿笔一记,如此了了草草的举动,失去了传统礼仪的味道。   在贵妇们的期盼眼神中,忽见几个少年端着喜盘走出,那喜盘乃是以红布罩着,象征着主家收到礼单之后的欢喜,这几个少年身份皆都不凡,先就让在场的贵妇们连连惊呼。   “哇,看到没有,看到没有,首唱的竟然是李承乾,这可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子呢。放眼当今天下,谁家的宝宝满月之礼能出动这等级别的唱礼人。羡慕啊,真是羡慕。”   “羡慕有啥用,咱们羡慕不来的。顾家虎宝宝乃是平阳公主的嫡子,李承乾正经算是虎宝宝的亲表兄。所以这是因为亲情缘故,皇族是要用这个举动昭告于人!”   “昭告于人?昭告啥啊?”   “昭告的是,顾氏从今往后乃是堂堂正正的国戚……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这就是为了给公主正一下名分,当初公主心中苦闷,投河自尽差点离世,万幸被顾天涯所救,小两口成就一番姻缘,奈何那时候的顾家实在太穷,竟然连个成婚的场面也支撑不起,可怜公主她一代女帅,默默无闻的就嫁了。这个事倘若严格说起来,很容易会被人给耻笑的,所以皇族今日力挺,要给公主正一正名分。”   “竟然有这么多门道哇!”   “那可不……”   大唐的这些贵妇,有人精明有人平庸,但是不管精明还是平庸,此时全都被几个少年吸引了注意力。   只听有人惊讶又道:“李承乾身后那个就是程处默吧?这个小家伙竟然排在了李崇义的前面!怪的很,怪的很。李崇义乃是皇族,而程处默只是程家的长子,为何他排在第二,这个安排岂非失礼?”   “并不失礼,反而合理。今日这几个少年负责唱颂礼单,他们的身份只能以主家而论,程处默乃是顾天涯的大弟子,属于顾氏门徒的领军人物,所以哪怕李崇义出身皇族,但他也只能跟在程处默的后面。”   “原来如此啊,程家今天可算是露脸了。”   贵妇们窃窃私语之间,几个少年端着喜盘一字排开,有那消息灵通之辈,开始给自家的孩子悄悄讲述这几个少年的来历。   首唱,李承乾。   次唱,程处默。   三迎,李崇义。   四谢,房遗爱。   五邀,卢照邻。   六恭,王勃。   一排六个少年,除了李承乾全都是顾天涯的弟子,另有一位少女俊若明珠,却是负责收取归拢礼单的谭笑。   唱礼单的迎宾少年们已经出现,然而场面忽然有了那么一小丝的停滞,但见满场无数宾客,一时之间竟然无人上前,都在左右观望,都不愿第一个送礼。   原来这又有一些说道。   古代但凡送礼之举,都要讲究个身份层次,没有先来后到之说,反而要顾及一些潜在的默契。   哪些默契呢?   越是身份高贵之客,送礼的时机越要延后。   越是家世强盛之客,送礼的时机越要延后。   礼物越重,越往后靠,礼物越轻,越往前排,这是因为古人注重颜面,做事喜欢照顾别人的情绪,否则第一个送礼的人送出最重之礼,后面礼物轻的岂不大失颜色,不但客人们感觉尴尬,主家也觉得满心愧疚,所以才会有了潜在的默契,最重的礼物要在最后送出。   此所谓压轴之意。   但是今天的事,偏偏有些令人无奈,只因前来贺喜的宾客个个不凡,随便领出来一家都是国公勋贵,也正因为这个缘故,都觉得自家肯定不会弱于别人。   所以场面才会一时僵住,好半天没有人送出第一份礼。   都怕自家的礼物太重,会压了后面送礼之人的颜面。   但是,场合也不能一直这么僵住,否则的话,无论主家还是宾客都会尴尬……   所以很快有那性格机敏之人站出来,满脸含笑的冲着宾客们打个招呼,万分谦虚的道:“我家夫君仅是个县侯,妾身的身份难比诸位,今日虎宝宝满月洗礼,妾身备了一点薄礼过来,说是薄礼,真是薄礼,因为这份礼物不值什么钱,乃是妾身亲手缝制的几件小襁褓,上不得台面,主要是送个真心,所以,就由妾身开始吧。”   在场宾客连连摆手,都是满脸带笑的请她上前。   但是这位贵妇并不亲自上前,反而从身后拽出一个小娃子,笑着又道:“这是家中的嫡长子,今日让他过来见个场面,妾身毕竟是女人,若是由我送礼有点不太恭敬,诸位给孩子让一让道,让他把我家的礼单送过去吧。”   宾客们更加温笑,目带鼓励的给那个小娃子让开一条空隙。   那小娃子约莫只有七八岁,战战兢兢拿着一张礼单上前,小家伙看了一眼李承乾,弱弱举着礼单道:“牛家,贺喜顾氏虎宝宝之礼。”   李承乾同样也只有八岁,在这种众目睽睽的场合下同样很紧张,结结巴巴道:“谢…谢谢,我代替我姑父顾天涯,还有我姑姑平阳公主,谢谢牛家的礼物。”   说着举起罩着红布的托盘,十分庄重的把那份礼单接了过来。   然后才是谭笑快步上前,伸手从盘子里拿起礼单展开,她把礼单举到李承乾眼前,压低生意鼓励道:“念!”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努力鼓足勇气高声诵读,道:“牛家贺礼,襁褓八件,铜百斤,帛九匹,另有巧工雕琢玉佩一块,祝福顾家虎宝宝长大之后君子如玉。”   这就是唱礼单。   大声颂出送礼之客的礼物。   那位贵妇满脸谦虚,对着四周宾客连连轻笑,不断道:“拿不出手,拿不出手,主要就是几件小襁褓,送给虎宝宝算是个心意。”   其实哪是拿不出手啊。   铜百金,帛九匹,这虽是普通礼物,但是价值最少也得两三百贯,最主要是一块玉佩,肯定是顶级的和田玉材质,既然敢说一句巧工雕琢,那么必然是真的请了大师工匠。   有了牛家的开头,宾客们心里都有了谱,接下来便以牛家的贺礼作为参考,根据各自的礼物轻重开始上前。   第二家,是李靖家,李靖号称天策府军神,如今已是河南道的行军大总管,按说家世很是不错,可惜他和顾天涯的交情不算深,所以,礼物送的不轻不厚。   第三家,是侯君集家,礼物同样不轻不厚,但是折算成钱财的话至少也得大几百贯。   然后是第四家,第五家,第六家……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道贺的宾客们不断送出礼单,渐渐的,礼物开始出现各种瑰宝,不时引起一阵阵的惊呼。   终于,第一份堪称惊世骇俗的东西出现了。   但听李承乾高声而颂,道:“夔国公刘弘基家,贺顾氏虎宝宝满月洗礼,极品南珠,四十九颗,大如鹅卵,颗颗圆润……”   嘶!   满场倒抽冷气的声音。   极品南珠?   大如鹅卵?   这东西哪怕是只有一颗,也能算的上是稀世珍宝,若是能有两颗,那就是一对明珠。   现在竟然有四十九颗,而且颗颗都是圆润的珠子,这已经不能用稀世珍宝形容了,这简直是镇压府库的传承之物。   却见夔国公的夫人一脸谦虚,连连摆手道:“些许小礼,些许小礼,主要是妾身出身岭南采珠之家,靠着娘家的门路方才凑齐了这些个珠子,送给虎宝宝作为玩意儿,小家伙可以拿着当鹅卵玩。”   宾客们一阵无语。   你送的明珠大如鹅卵也就罢了,竟然真让虎宝宝当做鹅卵玩啊?这东西就不是用来玩的,这得放在宝库之中当做传家宝。   刘弘基的夫人还是不断谦虚,但是谁都能看出她脸上的兴奋之意。   今天这份彩头,刘家算是博到了一个位置。   但是,礼物是越往后越重的,也就是说,接下来的礼物更加非同凡响。   果然只见又有一个贵妇走出来,同样从身后拽着一个小家伙,笑道:“本宫也带着孩子过来,趁着今天的机会让孩子涨涨见识,既然大家都是让嫡长子上前送上礼单,那么本宫也让孩子随一个大流吧。”   说着把自家孩子轻轻一推,笑道:“去,给你的虎宝宝小表弟送上咱家礼单。”   在场宾客全都认出,这是李氏皇族的高密公主。她和李秀宁乃是亲姐妹,想必今天送出的礼物肯定不轻。   果然……   只见那个小家伙拿着礼单上前,小大人一般放到李承乾托着的喜盘中,庄重道:“段家,贺顾氏虎宝宝满月之喜。”   告密公主嫁的乃是段纶,所以这孩子乃是段纶的嫡长子,李承乾自然认识他,连忙郑重的点点头道:“多谢相赠,我替姑父顾天涯,还有姑姑平阳公主,谢段家之礼。”   谭笑站在一旁帮他展开礼单,示意李承乾开始大声颂出。   满场宾客们摒气凝息,都知道这肯定会是一份惊天大礼。   猜的完全正确。   只见李承乾明显一震,小家伙诵读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道:“铜山一座,地处大唐河东道。东海红珊瑚一株,高约两尺三寸。精赤真金一小箱,重量九十九两。雪花白银十大柜,重量九百九十九斤……”   尼玛!   满场宾客差点抽过去。   黄金九十九两,雪花白银直接九百九十九斤,这些若是折算成铜钱,最少也得十万贯开外,但是真正这两样礼物还不算吓人,顶多也就是占了一个才大欺负。真正吓人的是那株红珊瑚,竟然高达两尺三寸。   绝世瑰宝啊。   古代三尺三寸相当于现在后世的一米,两尺三寸差不多有七八十厘米高,这是什么高年,这几乎是一个四岁小娃子的高度。   红珊瑚乃是珍奇之宝,一巴掌高的红珊瑚已经算是稀世,七八十厘米的高度是什么概念?绝对是能够镇压宝库的传承之物。   高密公主真不愧是李秀宁的亲姐妹,这一份厚礼绝对算是压轴级别的心意了。身为皇族公主,她并不想别的宾客那般故作谦虚,反而语带笑意的开口,笑吟吟的道:“我能有今天这份富贵,是沾了出身李家的光,李家能够坐下江山,有一半是平阳姐姐的功劳,虎宝宝是我的亲外甥,送再重的礼物也不算重。错非我已经嫁人,家里有孩子要养,我真想把家底都掏出来,免得我的小外甥在这边受苦受穷……”   宾客们直翻白眼。   就你送出的这些礼物,虎宝宝一辈子都花不完,还受苦受穷,天下哪有这样受苦受穷的说法? 第200章 李世民送给虎宝宝的礼物   “二嫂会送什么呢?”   “或者说,世民二哥准备送给咱家宝宝什么呢?”   昭宁的小脑袋几乎都要贴到窗户上,明显对外面的唱礼场面很是期待,堂堂一代女帅,此时竟也紧张。   这或者是古往今来所有女人的通病!   不管有没有钱,也不管家中何等富裕,每当听到礼物二字的时候,女人总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   这种急切并非贪婪,而是一种天生自带的好奇,其实并非是特别想要礼物,更多的还是享受那份收礼的快感。   顾天涯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把她的脑袋从窗户边上掰回来,压低声音道:“我说你丢不丢人,注重点身份行不行?堂堂大唐第一公主,趴在窗户上偷窥客人们送礼,这要是被人瞅见了,我看你的脸面往哪搁。”   昭宁顿时缩了缩小脑袋瓜,不过却很嘴硬的道:“我只是好奇罢了,想看看二哥准备送什么给咱孩子。虎宝宝可是他的亲外甥,他要是送礼太轻可不行。”   顾天涯无奈叹了口气,道:“你光是看到别人送礼,可你想没想过怎么回礼。别人送的礼物越重,咱们回的礼物肯定也越重。我现在反而有些头皮发麻,不知道接下来的回礼该怎么办……”   昭宁明显一呆,俏脸渐渐变色。   回礼,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古人和后世不同,讲究的是个礼尚往来,别人以礼而来,主家就要以礼相待,别人给孩子贺喜,主家就要道谢。而当别人送上庆贺之礼的时候,主家自然也要回上一份级别相符的回礼。   一来一往,交换的是情意,送礼不是为了攀比,而是经营彼此之间的情分。倘若做人像是属狗的一般只进不出,那等于是关起门来不准备和人交往,收礼而不回,乃是一棍子买卖,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整个天下人都会嗤笑。   所以顾天涯才会觉得头皮发麻。   今天外面那些宾客一个赛一个的拿出重礼,似乎有种掏空家产不准备过日子的架势,但是越是如此,顾天涯压力越大。昭宁经过他的点醒,此时同样也是俏脸发白。   “回礼该咋办啊。”   两口子四目相对,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担忧。   足足良久之后,昭宁才小心翼翼开口,弱弱的道:“要不,要不别让他们送了。”   “那怎么行?”顾天涯瞬间摇头。   他面色一片肃重,沉声道:“我生平第一次做父亲,虎宝宝是我的第一个孩子。自古满月洗礼宾客来贺,送礼皆是为了给孩子庆祝,这是一份沉甸甸的祝福,我岂能让孩子的满月之礼出现瑕疵。礼物继续收,至于回礼的事情我来想办法,身为人父,这是我的责任。”   昭宁怔怔看着他,忽然伸手攥住他的手,俏脸一片温柔,又带浓浓幸福,呢喃一般的道:“天涯,天涯,你突然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能嫁给你,真是千百年的福分。”   这话有些肉麻,然而顾天涯却是心中一暖,他同样伸出手来,攥住昭宁的另一只手。   有种情意,叫做生活。   两口子压下心中的忧虑,一起凑在窗户边缘往外看。   此时院子之中,宾客们摒气凝息,所有人全都翘首以盼,满脸好奇的等待着观礼。   唱礼单的环节到了此刻仅余两家。   这是谁都不敢攀比的压轴存在。   但见李世民的妻子款款而行,慢慢从袖子之中拿出一份礼单,李承乾见到母亲上前,明显有种拘谨和腼腆,但又十分骄傲,因为他家乃是倒数第二个送礼的人家。   小孩子心性纯洁,此时还有没太多的蝇营狗苟,他这个年龄段不会想的太多,他只会感觉自家倒数第二个送礼很有颜面。   礼单送了上来!   但却不再由李承乾负责诵读。   反是长孙王妃自己展开礼单,笑吟吟的对着在场宾客说道:“本宫乃是虎宝宝的亲舅母,今日的场合属于自家人帮衬,所以嘛,我这不算是送礼。既然不算送礼,也就不需要迎宾们唱单,但是本宫知道大家心里好奇,所以我亲自把这份礼单念上一念,可否?”   宾客们连忙点头。   长孙王妃悠悠一笑,直接举起礼单开始诵读,道:“大唐太子李世民,祝福小外甥满月之礼,虎宝宝身为男娃,乃是顾氏嫡支长子,谨祝茁壮成长,君子比德如玉,故而先送一对宫廷玉璧,刻有心性皎洁四字。落款,李氏皇族第二支,李世民赠。”   这首先念出的第一份礼物,就让在场的宾客们无比羡慕。   送一对玉璧没啥稀奇,关键是玉璧的落款让人咋舌,听听,落款是‘李氏皇族第二支李世民赠’,这分明是不以未来帝王的身份送礼,而是以通家之好的身份送礼,放眼整个当世,甚至未来数十年,恐怕再也不会有第二份这种礼物出现,也许李世民一辈子只会送出这么一份通家之好的礼。   和皇帝通家之好,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这是和皇帝一个级别的意思。   如今顾氏才有几口人?满打满算也超不过五指之数,称不得豪门,算不上世家,仿佛民间小家一般,天下间几乎任何一个村子都有这样的小家庭。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家庭,从今往后却要比钟鸣鼎食之家还要高贵。   去听王孙王妃继续念诵,接下来的礼物可就吓人了!   “大好男儿,当横行于世……何能横行也?手握兵马权。顾家虎宝宝虽然年幼,然则男儿当从幼弱培养。其父顾天涯,学识通天地,故而学问一道孤不掺和,孤这个做舅舅的只掺和小外甥武勇之事。”   “谨赠,五万大军!”   嘶!   满场倒抽一口冷气。   就连屋子之内的昭宁,同样也是面色现出震撼。   五万大军,当成了礼物。   她下意识看向顾天涯,怔怔问道:“二哥他这是什么意思……”   顾天涯叹了口气,语带感慨的道:“你这位二哥真不愧是一代人杰。” 第201章 虎宝宝,古往今来最年幼的异姓王   此时顾家村外,仍是那条大河。   李世民面色略显得意,用力把一块石子扔出去打水漂,哈哈大笑道:“我送出了五万大军,这份礼物绝对会让顾天涯楞在当场,哈哈哈哈,只要一想到他满脸惊愕的表情,我就忍不住想要畅快的大笑。”   在他旁边站着李建成,闻言无奈的苦笑一声,道:“你这个臭小子,为什么总是和妹夫掰扯?兄弟两个见面就掐,不见面的时候也要暗斗,若是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李世民如今也是二十九岁的人了,然而在李建成口中仍被称作臭小子,偏偏李世民并无反感,反而恭敬停训,讪讪道:“大哥教训的是,我以后会注意举止。不过嘛,我也只对顾天涯这样……”   李建成瞪他一眼,呵斥道:“你是做舅哥的人,岂能欺负亲妹夫。”   李世民道:“说来也是奇怪,我仿佛和这个小子犯冲,明明我对他极为欣赏,可是我只要一看到他那张脸就觉得有气,总是不经意之间就想和他吵闹一番。”   李建成哭笑不得,只能伸手指了指他,道:“你呀!”   说着稍微一停,忽然有感而发,喃喃道:“其实这样也挺好,会让你保留一份赤子之心。等你当皇帝当的久了,慢慢就会变成个孤家寡人,自古大权在握的帝王,每每都会感觉无比孤独的……有个妹夫能和你争吵,也许会让你享受一些亲情。”   李世民默然无语,好半天后才道:“我也害怕会成为孤家寡人,现在我已经有种孤家寡人的体会了。以前那些天策府的老人,如今见了我只有恭维。再也不肯掏心窝子的说话,仿佛人人都开始对我疏离。”   李建成看他一眼,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二郎,莫要苦楚,这是帝王之人必须付出的代价,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皇帝能逃开。”   李世民点了点头,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道:“幸好还有个妹夫,能跟我龇牙咧嘴的争吵。大哥你知道么,我很享受这种争吵。”   “我知道!”李建成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弟二人并肩站在河堤上,望着眼前一条大河浪花滚滚,李建成忽然问道:“为什么会想要要送一份五万大军的礼物?”   李世民笑了起来,脸上又现出那种得意,道:“其实不是我送的,而是他们原本就有的。所以我才会觉得好笑,我这一招绝对会让顾天涯楞在当场。”   他这话说的含含糊糊,然而李建成乃是何等人物,闻言仅仅一个迟疑,随即若有所思的道:“你送的是娘子军的兵权对不对?”   “不错!”李世民笑着点头。   李建成也点了点头,道:“明白了,这样做挺好。秀宁为了李家付出太多,咱们确实不能让她毫无所得。”   李世民的脸色郑重起来,叹口气道:“这丫头从小就好强,嫁人之后不肯占娘家一点便宜。她和顾天涯已经准备了很久,想要趁着这次机会把娘子军的兵权交给娘家人。她和顾天涯这么做,是他们两口子的心意。但是我这个做二哥不能只收获不付出,我也得为妹子和妹夫的实际情况做出考虑,所以,我送出了五万大军的兵权……”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说是送,其实是留,娘子军有二十万人,秀宁想要全部归还,一旦归还之后,他们手里的力量必然出现空缺,这很容易会出现意外,而我不想让任何意外发生……”   李建成甚是开怀,由衷赞道:“二郎,你长大了。”   李世民如今几乎已经位高绝顶,然而听了这声夸赞仍旧抑制不住的欢喜起来。兄弟二人仿佛又回到小时候,做哥哥的教导弟弟应该如何处事。   自古长兄如父,皇家同样也有亲情,尤其李建成比李世民大了十岁,真可以算是长兄如父的情况了。   他兄弟二人继续站在河堤上,望着眼前一条大河仿佛人生的流向。   半晌过去之后,李世民才又重新开口,他仿佛真的重新回归少年时代,说话的语气都透着一股子好奇和活泼,道:“大哥你快跟我说说,父皇委托你送出了什么礼物。他可是虎宝宝的外祖父,压轴级别肯定要胜过我。”   李建成笑了起来,道:“怎么着?你也好奇了?”   李世民竖起耳朵准备倾听。   此时顾家村中,唱礼单终于到了将要结束的时候。   长孙王妃代表李世民送出了五万大军,直接将场面推向了一个无比震撼的高潮,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重要的时刻。   因为,虎宝宝外祖父的礼物要开始送出了。   李渊身为大唐的开国皇帝,如今尚未禅让帝王之位给李世民,所以无法亲自前来,只能选择委托代表。   谁能代表他?   唯有李建成!   但是古代满月之礼的场合都是女宾参与,男子们得是在接下来的宴会上才能登场,所以李建成虽是李渊的代表,但是负责送出礼单的则是他的正妻。   也就是曾经的大唐太子妃郑观音。   众目睽睽之下,郑观音同样从袖口之中抽出一份礼单。   “要开始了!”   几乎所有宾客全都摒气凝息。   就连躲在屋子里的李秀宁,此时也忍不住攥紧了小手,堂堂一代女帅,竟然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但是终究抑制不住紧张,所以下意识抓住了顾天涯的胳膊,略显慌张的道:“天涯,天涯,你说我父皇会送什么礼物给宝宝,他会不会随随便岁应付了事啊?当初我不经六礼直接嫁给你,给他老人家的脸上抹黑了,我是大唐的第一公主,可我却选择了私奔……”   顾天涯轻轻拍打她的手背,温声安抚道:“你放心好了,世上没有记恨女儿的父亲。无论是帝王也好,还是贩夫走卒也罢,哪怕是沦落街头的一位乞丐,只要做了父亲都是一种心思。对孩子,尤其对女儿,只有疼爱,绝无记仇。”   昭宁强撑着欢笑点了点头。   也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郑观音展开了那份礼单,但听一句清脆庄重之声,悠悠传荡在所有人的耳边,她满脸肃穆的念诵礼单,模仿的乃是皇帝李渊的口吻,道:“顾家虎宝宝,朕之小外孙,今日满月洗礼,老夫倍感欢欣,思之多日,踌躇辗转,遍翻整个皇家宝库,竟无一样东西令吾满意,忽然灵光一闪,随即哈哈大笑,朕乃何人也?朕是皇帝也!一个当皇帝的外祖父,难道连给小外孙的礼物都拿不出来吗?朕拿的出来……”   郑观音念到这里,语气稍微停了一停,随即,缓缓念出所有人期待的大唐皇帝礼物。   “顾氏之家,贫寒交迫,朕恐外孙衣食寒酸,特赠顾氏八州之地作为采邑。”   嘶!   满场倒抽冷气。   八州之地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送给顾家八个州。   倘若再加上此前送出的云州,以及顾天涯的老家檀州密云,这已经是十个州域的土地了,十个州域几乎就是大唐的一个道。   而整个大唐也只有十个道啊。   但是最让人震撼的还不是这十个州的赠送。   只因郑观音再次缓缓念出了礼单上的最后一句话:   “封赐,顾家虎宝宝,云州王。世袭罔替,代代不削。允许其父顾天涯,以及其母李秀宁,代为掌管,自置属官……另,税收,征民,徭役,授田,皆可自拟律法,不尊大唐国律。”   满场忽然寂静无声。   几乎所有贵妇的眼睛都红了。   顾家虎宝宝,古往今来年龄最小的一位异姓王。   而那句‘世袭罔替和代代不削,已经允许其父其母代为掌管’,自置属官,自拟律法,分明就是封出了一个诸侯国,分明就是让顾氏可以拥有皇权一般的待遇。   这哪里还是外戚啊,这是支持顾氏成为另一个皇族的意思啊。 第202章 开疆拓土,自己建国   “原来如此……”   “难怪如此……”   “真是用意深远啊……”   后世有否认三连,想不到古代也有醒悟似的三连,尤其在场观礼的这些贵妇们,每一个都是家中正妻的级别,家大业大,掌管家财,哪怕曾经是出身平庸之辈,但是经年的阅历也足以变成个聪明人。   所以没有一个傻子,所以都能想明白某些事。   大唐皇帝送给了顾家虎宝宝十个州。   顾天涯拿出了地瓜向所有人拍卖。   拍卖地瓜之时,那么大公无私,不要任何人的钱财,只要一个发展人口的承诺……结果只有四家参与竞拍,其余家族想要后悔已经晚了。   当那七种能够医治幼儿疾病的神药拿出之后,几乎所有的家族全都追悔莫及痛彻心扉,可惜过时不候,根本没有资格。   但是,也不是绝对没有资格。   贵妇们仍然记得那一晚,顾天涯和李世民联袂宣布一件事:“想要获得神药购买资格,必须拿着功勋来换……”   功勋从哪里来?   为什么要逼着各家去建立功勋。   现在,贵妇们终于恍然大悟……   自古以利驱人,远远胜过以权压人,大唐皇帝送给了小外甥十个州,但是目前仅有云州和檀州属于自家的国土,至于剩下的八个州,完全就是一个画饼似的封赏。   顾家若是想要得到这八个州,就得自己想办法去开疆拓土,开疆拓土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成的,至少得满足一个兵强马壮将帅云集挑拣,并且还要万众一心,尸山血海里杀上无数场。   顾氏小小一个家庭,娘子军已经准备归还皇族,所以想要开疆拓土很难,即使成功也会损伤惨重。   所以,顾天涯选择了以利驱人!   他是怎么驱的啊?   功勋购买神药就是一个手段。   “明白了,妾身现在终于明白了!怪不得我家男人昨夜匆匆离开,并且在临走之时一脸的肃重神色,当时他身上有一股子煞气,像极了以前每次上战场之前的样子。妾身原本还迷糊着呢,想不通这里面有何门道,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我家男人是要去拼命……”   “唉,我家的也一样!昨夜出门之时,远远看了我一眼,话不多,只叮嘱了我两句,一句是说:‘明天虎宝宝满月洗礼的时候,别忘了送上咱家早已准备好的礼。’另一句则是安抚我:‘媳妇你不用担心,咱去战场上搏杀一些功勋。’撂下这么两句话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们两家还好,夫君仅是县侯,封爵尚未到顶,即使拼命也有拼命的理由,可是我家那口子已经是国公了,这辈子就算再也不上战场也能享受富贵,可他昨晚也是急匆匆出门,脸上重新又出现当初那种白手去拼的狠劲。我当时还纳闷呢,现在也明白了。原来我男人也是想去拼杀功勋,然后用功勋换取顾氏神药的资格。”   “不止是神药这么简单啊,否则男人们为何全都选择去拼?传闻顾天涯的祖上乃是墨门,家里传承了数之不尽的秘方。比如之前弄出的炼铁秘方,直接让李世民殿下的天策府财富暴涨,又比如曾经拿出的茶叶秘方,直接让五姓七望对他不断示好……”   “如今那些世家已经大手笔的开始种茶,据说是因为去年第一次小批量售茶全都发了大财。所以今年像是疯了一般的扩大茶田,甚至连祖传的桑麻老田都给砍伐了,听说加起来有几十万亩呢,两百多个世家都在种茶。”   “知道知道,这事我也知道。那种茶叶极其宝贵,去年的时候在长安西市上偶有销售,价格直逼黄金,关键是想买也买不到。得拿人情去求,勉强才能买到一点。可是咱们这些家族都是天策府派系,和世家那一帮子几乎老死不相往来。双方哪有人情可讲,只能让人狠狠提价……”   “仅这一个茶叶秘方,就让千载传承的世家向顾天涯低了头。世家向顾天涯低头之后,反过来又凭着茶叶让我们低头。为什么低头啊?说白了还不是因为对财富的渴盼么?凭什么他们靠上顾天涯就能发财,我们反而要又羡慕又嫉妒的干看着?要知道世家曾经是顾天涯的敌人啊,结果全都为了利益选择了不要脸……”   “岂止是不要脸,最近有个流行的词语叫做‘舔狗’,也不知这词儿是谁最早说出来的,反正如今已经在长安那边十分流行。舔狗舔狗,应有尽有,世家号称钟鸣鼎食书香门第,然而为了利益全都变成了一个一个的舔狗。他们能舔,我们也……呃…我们的男人去战场拼杀功勋也能和顾氏建立情分,对不对……”   最后说话这位贵妇,明显是个出身平庸的情况,由于一时激愤,差点把实话秃噜出来,幸好及时转口,重新把话题引到功勋上面去。   但是不管如何,现在所有人都已经明白过来,功勋,就是顾氏的阳谋。   大唐皇帝送给小外甥十个州,其中有八个州域都是画饼,但是顾氏根本不需要担心画饼不成,因为这八个州域肯定会拿到手中。   以利驱人,远胜权谋压人。   自古开疆拓土,都得拿命去拼,然而顾氏完全不用去拼,因为大唐的文臣武将们会帮顾氏去拼。   只为了那一份功勋。   谁也不敢想象,大唐皇帝李渊竟然不在长安城的皇宫中。   按说帝王轻易不可离京。   离京必然有天大之事……   然而李渊这一次离开长安,却是悄无声息瞒住了所有的人。并且还是千里疾驰,赫然出现在了顾家村的后山之内。   仍是那片密林,仍是那处山谷。   经过一道漫长的山谷通道之后,一座银光闪闪的大门矗立在眼前,李渊的脸上明显带着迫切,隐隐约约还有一些激动。   这位大唐的开国皇帝风尘仆仆,然而双目死死的望着银门之前端坐的一个妇人,突然口中发出哽咽似的欢喜,颤声道:“广平表妹,真的是你,建成那孩子真的没有骗我,原来你们真的还活着……”   这妇人赫然乃是顾天涯的母亲顾大娘。   李渊满脸激动,眼中已有泪花,他明明已是六十岁的老人,然而这一刻却欢喜的像个孩子。   顾大娘也有些激动,站起身来朝他行了一礼,温声道:“李渊表兄,多年不见。小妹犹记得当初我还年幼,您那时已是大隋的柱国之臣。每次您到皇宫里探亲,都会给小妹带一些玩具……二十年时间转眼过去,想不到您竟已经这么苍老。”   “是啊,表兄老了!”李渊像是感慨一声,望着顾大娘一脸亲切。这份亲切很真挚,甚至可以说是炽热,但却并不是男女之情的炙热,反而像是父女之间的那种亲情。   李渊已经六十岁了,而顾大娘才只三十五岁,虽然乃是表兄妹关系,实则李渊是把表妹当做女儿般疼爱。   顾大娘曾是大隋最小的一位公主。   也是大隋炀帝的最小妹妹。   更是当时所有外戚最为疼爱的一位小表妹。   只是因为后来一件事,弄得所有人目瞪口呆,他们最为疼爱的小表妹,竟然被一位最仇视他们的男子给娶了。   偏偏那个男子狂横的很,即使以李渊等人的势力也只能干瞪眼,压根拦不住,徒然而奈何……   往事如烟,仿佛无数画面闪过李渊的脑海。   这位大唐皇帝叹了口气,目光转而看向那扇闪闪发光的银门,足足良久之后,才略显无奈的道:“这里面…这里面莫非就是?”   顾大娘点了点头,温柔轻声的道:“是他!”   李渊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到这扇银门之前,仿佛有种不服,最终却化为释然,道:“顾…顾师。”   当年大隋帝师,不止是大隋帝师,哪怕是他们这一群关陇勋贵,同样也都在帝师的坐下听过垂询,上至天文地理,下至格物百家,那是最为没好的一段时光,他们这些人全都是勤奋好学的学子。   虽然他们的年龄都比帝师大,但是他们每一个人都很尊重帝师。那时他们的最大梦想,就是能成为帝师的门徒。   可惜,双方最后终究还是形同陌路。   只因这位帝师太过激进,并且十分的仇视他们这些世家,李渊那时乃是关陇李氏的一支,肯定要为自家的利益而反对。   所以,亲戚就成了仇人。   二十年过去了,李渊已经成了皇帝,如今白发苍苍,已是六十岁的老人,仿佛突然有种释然,让他可以放下一切。   “顾师!”   他再次喊出了曾经那个称呼,一如当年在大隋皇宫中求学的时刻。   可惜银门之内沉默良久,突然爆出一声极其熟悉的怒骂,道:“妈了个巴子,你这老小子竟然还么死吗?听说还当了皇帝,老子当年就说过你不是个好鸟。错非我媳妇拦着我,老子早就耍手段弄死你丫的……”   二十年时间过去,顾老爹的年龄也不小了,然而只要一开口,分明还是个老祖安的大神。注:老祖安是个梗。   若是喷子界有个排名,顾老爹绝对是大唐第一号喷子。   若是愤青界有个排名,那么顾老爹绝对也是当仁不让……   然而李渊被骂了一句之后,反而精气神突然都变得活泛起来,虽然他满脸都是苦笑,但是眼中分明带着欣喜,道:“顾师,想不到二十年时间过去,朕竟然还能听到你的声音。”   银门之内这次没有骂人,顾老爹的情绪明显也有些软化,似是沉吟片刻,终于缓缓说道:“刚才听我媳妇的口吻,你似乎苍老的很厉害啊。身体没问题吧,可不要一蹬腿死了……”   虽是关心之语,但却还是老味道,李渊明显又是苦笑,遥遥头表示无奈。   顾老爹又是沉默片刻,突然道:“最近我家那个小子干的不错,河北道去年一年竟然增长了七万人口,因为这个人口的增长,让老子的仙器有了一些恢复,我给你制造一点药物吧,平日里搁在身上可以报名。”   说着停了一停,冷哼一声又道:“你这个年龄最容易突发疾病,我给你弄点药物防止你死。”   话还是不中听,但是李渊能听出关切之意,这位大唐皇帝明显很是感动,忍不住轻轻感慨道:“顾师真不愧是顾师。”   银门之后再次冷哼,骂骂咧咧的道:“老子最烦多愁善感,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别这样,我听着烦……”   骂着骂着,似乎心软起来,怒斥又道:“你已经六十岁了,身子骨不比以前,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过来,乖乖待在长安城里做你的皇帝不好吗?”   李渊笑了起来,道:“主要是听闻您的消息,还有广平表妹的情况,所以心里按捺不住,总想着要过来看看。否则说不定哪天我就……”   突然闭口不说,明显是不想让人担心,改口道:“我准备禅让皇位,让家里的二小子接手。顾师您还记得我家二小子吧?当初他满月洗礼的第三洗还是您给洗的呢。”   顾老爹哼了一声,嘟嘟囔囔道:“记得,记得,李世民那崽子,大名还是我给赐下的。他终于也要当皇帝了吗?时间过得确实有些快。”   李渊笑的有些舒展,呵呵道:“我这个二小子还不错,做事有那么一股子狠劲。如今正和您的儿子谋划一件大事,一旦成功了可就要震惊天下呐……顾师啊,我现在渐渐明白您当初的理念了,手握天下之权的人,必须要把百姓放在心上,百姓过的好,国家才安定。其余诸如世家也好,或者新兴的功勋家族也罢,那都是依附在百姓身上疥癞之患,虽然除不干净,但也不能放任蔓延,要时时进行打压,才不会扩大成疾病。”   顾老爹嘿嘿低笑,道:“果然不愧是当了皇帝,连说话都变了味道。可惜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没用,老子已经不准备再出世了,我现在有儿有孙,并且儿子精明能干,我只需要躲在这里享福,当初的那些想法让我儿子去搞就行。”   李渊不知为何脸色变得伤感起来,这位大唐开国帝王的眼中隐约竟有苦楚,他怔怔望着银门,轻轻的道:“把自己关在这里面,真能算是享福吗?顾师啊顾师,天下人对不起你,你本天上谪仙,奈何救不了世人……”   “我儿子行!”   足足良久之后,顾老爹缓缓出声。   李渊郑重点头,轻轻吐气道:“所以,我们李家支持他建个国家当皇帝。”   这次借着虎宝宝满月洗礼,李渊直接送出了八个州的礼物,虽然只是一个画饼,然而皇帝封赏哪有画饼一说?   只要有了李渊的这个许可,顾天涯就等于得到了整个李氏皇族的支持。自古开疆拓土,都是为了封爵,然而因为李渊送出的这份礼物,顾家开疆拓土就不是为了封爵了……   而是打下的土地都归自己。   开疆拓土,自己建国。 第203章 这宴会的级别真是惊人啊   此时日头已经渐渐中午了。   八月秋日之节,正是天高云淡,顾家村这边的洗礼终于尾声,接下来则是主家招待宾客的时候。   一曰招待。   二曰回礼。   招待的事情还比较好办,毕竟这事已经准备了很久,关键是招待之后的回礼环节,这才是真正让顾天涯两口子头疼的问题。   幸好暂时还不急着回礼,可以趁着招待宾客的这段时间紧急筹备,否则的话,真要丢大人了。   “顾氏宝宝满月,感谢诸位宾朋,有人千里迢迢,带着一腔情意,风尘仆仆而来,送上浓浓祝福……我顾氏虽然寒酸,但是岂能苛待宾朋呼?”   “烦请诸位宾朋稍微移步,前往顾家村驿站参加宴席。顾氏贫寒,清汤寡水,还请莫要嫌弃,民以食之为天。”   这是一段脆声脆气的邀请,说话者乃是一个六岁年纪的小娃。   这孩子年纪虽小,然而在场无人小觑,反而许多贵妇满脸羡慕,纷纷对自家的孩子叮嘱起来,郑重道:“我儿你看到没有,那个娃娃便是卢照邻,出身范阳卢氏,其父叛出家门,世家对待叛族之人一向比对敌人还狠,按说这个小娃的生活应该无比悲惨才对,但是呢,他成了顾天涯的徒弟,就因为拜了师尊,立马有了一座靠山……”   “想那范阳卢氏曾经何等狂横,几乎可以说是纵横河北道的存在,然而就在两个月之前,范阳卢氏突然遭遇马贼,举族嫡支几百人口,一夜之间命丧黄泉,谁都知道哪些马贼的来历,但是谁都不曾替卢氏喊冤。”   “我儿,你知道这是什么道理吗?娘告诉你,这就是靠山的作用。卢照邻拜师顾天涯之后,他的师父为了保下徒弟狠下辣手,即使是面对千载传承的门阀,也敢举起屠刀一夜之间杀光。这就是靠山,这就是师父。所以哪怕这个卢照邻仅仅是个小娃,但是我儿你千万千万不要小觑。倘若能有机会,定要热切攀交。”   “娘亲的话你记住了吗?”   这是无数贵妇轻声叮嘱孩子的话语。   却说卢照邻发出邀请之后,清脆的声音微微停顿一下,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做出引路恭请姿态,举止彬彬又道:“请诸位,赴宴席。”   说完之后主动前行,显然是负责给宾客引路。   此次虎宝宝满月洗礼,来的宾客有一百二十多家。几乎家家都是带着女眷,并且还有嫡子嫡女,所以人数高达四百多位宾客,这么多人显然不可能在小院子里进行招待。   幸好顾家村的驿站乃是最特殊的一座,当初建设之时就是规划的超大型级别。不但设有驿站,而且还有客栈,客栈之前乃是一片偌大院落,用来摆放桌椅举行大型宴会极为合适。   四百多位宾客,至少要坐五十桌,这还只是天策府一系的来宾,要知道此次虎宝宝洗礼来的可不止官员。   整个天下道门,十二座门庭皆有来贺,只不过道士讲究无为,不太好意思大举出动,所以仅是来了各家掌门和长老,也就是那群天天盼着修仙飞升的老道士。   虽然来的只是掌门和长老级别,但是十二座道家山门加起来也不是小数,竟然有四十多人,这又得安排五桌。   然后,是世家。   世家之客来的较晚,并未像天策府一系那般提前而来,并且世家基本上都是各行其是,直到洗礼之日快要接近的时候才动身。   这看似像是不太在意的样子,实则谁都能看出并非如此。   但凡是世家一系的来客,几乎全都是家中的嫡支,若是仔细观察一下,会发现来贺之客皆是精明强干之辈,而且全是儒雅之辈,很多都是年轻一辈的精英。   整个中原号称有五百世家,这次来客竟然多达一百余人,倒不是其他世家不愿意过来,而是路途实在太过遥远。   但是世家相互通婚联姻,许多家族都有亲戚关系,所以此次这些世家来贺之客的身份比较有意思,很多人都是一个人代表着好几个家族来贺。   就连送礼都是送双份、三份,甚至四份。   这一百多个世家来客,又得安排20桌宴席。   细细这么一算,规模真是吓人,虎宝宝的一场满月洗礼,竟然摆下了接近八十桌,要知道这可不是流水席,不能让客人们随吃随走,而是八十桌一起开席,场面十分的宏伟壮观。   这种事很考验主家的待客实力。   幸好华夏自古就有帮喜的传统。   但凡是谁家有红白之事,村里人肯定要动手相帮,倘若是做人处事比较厚道的人家,甚至会有周围村子的过来帮忙。   普通之家尚且如此,又何况是带给百姓们利益的顾天涯。   这次虎宝宝满月洗礼,周围三十里的村子几乎全都出动,这还是顾天涯不断阻拦的结果,否则很可能整个密云县的百姓都会参与,甚至整个檀州,甚至整个河北道。   自古百姓之心,由来最为淳朴,谁对她们好,她们就想报答谁。   驿站客栈之前的大院,此时已经摆下了八十桌。   六岁小娃卢照邻负责引路,带着庞大的宾客队伍缓缓而来,这时就见另有四个小家伙,早已站在院门口相迎,赫然是提前跑过来的程处默等人。   四个小家伙身为顾氏门徒,今天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刚刚脱去唱礼单的任务,又化身为宴会的知客小童。   “请!”   “请!”   “请!”   一声一声的请,一句一句的邀,足足几百个宾客,在四个小家伙的安排下有条不紊的落座。   这时候有些宾客们震惊发现,每张宴桌的旁边早已侍候着一个小童,赫然全是身穿道家服饰,童子的精气神十分饱满,看那举止彬彬的庄重,已经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质,明显都是道门精心培养的弟子,想不到竟然会在顾氏宴席上出任侍者。   偏偏这不是折辱道门,反而令人极其的羡慕。   比如段志玄的夫人就是一脸渴盼,忍不住压低声音对着自家孩子叹息,道:“我儿啊,你看到没有,你父亲虽然和顾天涯有一些交情,但是那点交情尚未达到通家之好的程度,否则的话,今日你也有资格当个待客侍者呀。”   段志玄的嫡子已经十二岁,闻言像个小大人一般挺起胸口,脆声道:“母亲莫要羡慕别人,且看孩儿给您争气,我听闻顾先生最是喜欢好学之子,孩儿定要做一个努力上进的人,也许不用太久,孩儿也能成为顾氏门徒,就算达不到程处默他们那般的真传,但是做一个门中精英弟子很有信心。”   段志玄的夫人十分欣慰,然而望向那群道门小童的时候仍旧掩饰不住的羡慕。   段志玄夫人的羡慕,明显只是来客宾朋的一个缩影。   这时候来贺之客皆已落座,就见一个少女款款走进院中,脆声笑道:“吾家顾氏,再次致谢,烦请诸位宾客稍微等待,莫要嫌弃寒家的招待清汤寡水。”   能在开宴之前说出这番话,代表着这是宴席主持之人的身份,在场宾客们相互而视,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讶。   只因这少女的身份有些特殊。   她既不是昭宁的侍女小青小柔,也不是顾天涯平辈一代的那位妹妹,反而竟是顾天涯的第四个门徒,赫然是那位名叫谭笑的女子。   这事可就值得让人品味了。   要知道自古宴席待客,有着许多庄重的规矩,比如迎宾知客的小童,皆要选择主家的子侄一辈,孙儿辈的也行,但是绝不能是平辈。   唯有主持宴会的知客,必须是主家平辈一代,这象征着对来贺之人的重视,若是选个晚辈的话属于十分失礼的举止。   偏偏谭笑的身份乃是顾天涯徒弟,按照辈分属于子侄一辈的情况,这事要是严格盘算起来,真就算是极其失礼的举动。   但是谁都知道顾天涯做事滴水不漏,绝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出现纰漏,而平阳公主出身皇族,更不可能忽视了这样的大事。   那么!   为什么会是谭笑?   既不是自幼跟随公主的小青小柔,也不是身为顾氏第一家臣的马三宝,反而是顾天涯的门徒,并且还是排名靠后的弟子。   “看来啊,以后对这位谭笑小姐必须另眼相待了……”   能够来给虎宝宝贺喜的没有平庸之辈,几乎人人都是这时代的上层人物,有些事只需要稍微一想,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顾氏宴席,谭笑出面,这是主管家中杂事的架势,显然这位谭笑姑娘已经获得正妻的许可,自古正妻执掌家宅,权力比夫君一般无二,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家主都比不上正妻的权利大。   若是没有正妻平阳公主的点头,这位谭笑姑娘绝不可能主持宴会。   她分明就是平阳公主首肯的人。   她以后将会协助平阳公主这位顾氏正妻,负责掌管整个顾氏所有的家中杂事。   宾客们心中暗暗留意,面上却保持喜气洋洋的贺喜,也就在这个时候,宴席终于开始上菜了。   但见大院门口之处,程处默等人再次现身,这四个弟子刚刚卸下迎客身份,赫然又化身为端盘子的领队。   然而领队的不止他们四个人。 第204章 我家也有长辈,及时送来巨宝   有那眼尖的贵妇翘首观察,只一眼就看出这些端盘子的小童个个不凡,尤其领队的几个小家伙,身份已经不能用高贵来形容。   走在第一位置的,是一个约莫十五岁的少年。   这少年面色庄重,有着一种四平八稳的气质,贵妇们下意识低呼,轻声道:“竟是李承道,想不到由他走在第一位。”   随即醒悟过来,暗暗点头又道:“是了,是了,这是讲究亲情,并非按照权势,李承道身为李建成之子,乃是大唐皇族第三代的嫡长孙,平阳公主是他姑姑,顾家虎宝宝是他小表弟,所以这次宴会开席,才会由他担任第一个端盘子的人。”   “顾氏真是注重亲情啊,连这一点小事上的安排都透着情义。”   这时候,端盘子的小家伙们已经鱼贯而入。   宾客们不断观察,心中越来越显得震惊。   走在第二位的,是李世民的长子李承乾,这可是大唐未来的储君,想不到今天也化身端盘子的小童,而他们这些来贺之客受其伺候,怕是一辈子都能成为炫耀无比的荣耀。   走在第三位的,则是诸人不太熟悉的一个小家伙,但也有人认了出来,忍不住压低声音道:“这小家伙叫做李承渡,乃是大唐齐王李元吉的嫡长子。”   再往后看,再次震惊,道:“第四个是段俨,工部尚书段纶之子,这小家伙的母亲乃是高密公主,想不到竟被安排走在第四位。”   一群端盘子的小童,不断引起宾客们惊呼,光是大唐皇族,竟然就有七八个,另外则是实权派的国戚,同样也有七八个,在后面才是程处默等人,各自领着一些道门童子负责上菜。   来回穿梭之间,每每引起宾客们含笑示意,几乎所有的宾客全都下意识挺直身子,感觉今日的宴席可以算是一辈子的尊荣。   八月之节,秋高气爽,八十多桌宴席,渐渐上满了菜肴,这时才有人注意到菜品的情况,顿时眼中又现出震撼之色。   为什么震撼?   只因他们竟然不认识这些菜。   要知道能够参与虎宝宝满月洗礼之人,几乎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官员勋贵,又或者是豪门大阀,最次的也是中品世家。   虽不能说家家钟鸣鼎食,但是最起码的衣食富贵还是有的,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然而这一刻全都傻了眼,发现宴席上的这些菜肴真的没见过。   也就在这个时候,顾天涯终于缓缓而来,但见顾天涯身后,平阳公主围着一块头巾,在场宾客们连忙起身,都知道这是主家要来宣布宴席开宴的环节。   果然只见顾天涯拱手一礼,对着所有宾客儒雅而笑,道:“顾氏寒酸,家无薄财,然而今日宾客来贺,不能不用心招待一番,幸喜村中百姓养着一些猪,而在下因为幼年穷苦渴盼吃饱,所以比较喜欢研究吃食,慢慢钻研出了一些好东西。不敢敝帚自珍,拿出来博客一粲……”   说着停了一停,带着昭宁走到主桌之前,指着一桌子菜肴轻笑又道:“诸位亲朋好友,这菜叫做八大碗,我给它们取了一个更加贴切的称呼,厚颜唤做全猪宴。”   然后再次一停,紧接着举起筷子,诚心诚意的道:“身为主家,再次感谢,日头已近中午,敢请诸位开席。”   宾客们一起落座,纷纷笑道:“多谢顾氏招待。”   接下来,开吃。   这一开吃可就不得了啊,才发现菜品竟然好吃的吓人。   满场宴席八十多桌,到处是叮叮当当的碗筷声,场面极其宏伟,仿佛四五百个饕餮。   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转头和昭宁四目相对,两口子勉强放下心中一块大石,知道这个招待的环节终于算是挺过去了。   接下来,要为回礼的事情犯愁了。   不犯愁不行啊,实在是宾客们送礼送的太多了。自古礼尚往来,回礼要回同样的级别,偏偏顾天涯才刚刚崛起,底蕴这种东西几乎是两手空空。   让他拿出各种秘方可以,让他拿出各种珍奇异宝根本不可能。仅仅一年之前的时候,他连吃饭都还是个大问题呢。   但是也就在这时,忽见一个老道士悄然而至,这老道士不是旁人,正是曾经见过的袁天罡,他悄悄走到顾天涯身边,低声道:“启禀小师叔,我有一些东西交给您。乃是一位长辈替您准备,可以作为宾客们的回礼……”   顾天涯明显一震,目光下意识望向后山。   足足良久之后,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我倒是忘了,我也是有长辈的人。家中有老,如有一宝。我只想着回礼之难而犯愁,却忘了我也有长辈能帮我。”   说着停了一停,语气更加感慨,喃喃道:“这种有长辈在世的感觉,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啊。”   袁天罡恭敬侍立一侧,小声回禀道:“东西已经运到村里,您要不要先去点收一下,做到心中有谱,可以安排回礼。”   顾天涯并未抬脚,反而转头看他一眼,问道:“那位长辈既然准备了东西,不知道他有没有做出安排。若是长辈已经做出了安排,我这位做晚辈的就不好再做改动。”   果然袁天罡点了点头,明显很是敬佩的道:“小师叔不愧是聪慧,那位长辈确实做了安排,他拟定了一份礼单,您按照礼单进行回礼就行。”   顾天涯再次吐出一口气,越发有感而叹的道:“这种被人安排好一切的感觉,真是渴盼很久很久的向往。想我顾天涯,终于也能体会了。”   旁边昭宁听的一头雾水,但是似乎又有一些明悟,她伸手挽住顾天涯胳膊,语气里带着莫名欢喜,低声道:“天涯,天涯,是那位长辈么?”   顾天涯轻轻点头,语气同样带着欢喜,道:“是!”   两口子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幸福。   顾氏之家,越来越圆满了。   只不知那位长辈替他们准备了什么回礼。   既然敢当做回礼,想必是相应的级别,来贺的宾客们送了那么多礼物,其中很多都是稀世级别的瑰宝,也就是说,那位长辈拿出的东西同样也是瑰宝。   真是令人好奇又期待啊。 第205章 顾先生的父亲是神仙?   自古于人送礼,皆要讲个场面。   比如满月洗礼这种情况,宾客们的礼物属于祝福,所以送礼要送在明面上,闹闹腾腾之间显出来贺之人的心意。   故而,才会有唱礼单的说法。   一个唱字,说明一切,主家安排专门的迎宾,大声诵读宾客的礼单,这既是一种尊敬,也是一种致谢。   但是礼有往来之说,讲究的乃是有送就得有回。   而当主家进行回礼之时,则又是另一种相反的操作,大多是悄无声息,透着一股子细腻,并不吵吵嚷嚷,也不大张旗鼓,仅是在宾客离开之时,悄悄的把回礼弄上一份,客人们虽然心知肚明,但是并不进行推辞,主客双方配合的默契无比,礼尚往来的古风令人心折。   客人们不会当面翻阅回礼,哪怕是心里再怎么好奇也要憋着,唯有回到家中,才会仔细查看。   说到这里的时候,恰恰有个有趣的故事。说是古人行事比较注重规矩,一般不会做出那种破坏默契的事情,但是自古有句老话,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总是有那么一些自以为聪明的人,会做出一些贻笑千古的丑事来。   前朝大隋之时,河南道闹出了一个笑话,说是有那么一户人家,家里也是小孩子满月,到了洗礼这一天,亲朋好友们前来庆贺,当时的场面肯定比不上虎宝宝这等级别,但是那一户人家的亲戚们同样不少,洗礼之日热热闹闹,唱礼单的环节更是让那些看热闹的乡邻们惊呼连连。   亲戚们送上的礼单都很重,动辄就是‘金钩钓玉牌,青龙戏明珠’等等宝物,负责唱礼单的知客兴奋无比,收礼的主家也是欢喜的合不拢嘴。   “仗着小孩子满月一场,想不到竟然发了一笔大财……”   这是当时那户主家的心思。   至于为什么会有发财这种心思,赫然是因为这家人准备在回礼的环节上弄点手段,弄什么手段呢?无非是夸大其词而已。   于是,笑话就出来了。   只说有一个亲戚吃完酒席之后,急匆匆的告别主家折返而回,由于太过急不可耐,竟是等不及能回到家中,才一出村的时候,就开始猴急猴急的打开了主家回礼给他的包袱查看,只因主家回礼之时的礼单让他兴奋,那份礼单上写着一件‘延年益寿之宝’的回礼。   结果打开一看,登时呆立当场,包袱里仅有一个小罐子,罐子里面空空如也,旁边附上一张小纸条,上写着‘人因呼吸天地之气,故而才能存活。’原来所谓的延年益寿之宝,纯粹就是一小罐子空气。   那个亲戚破空大骂,咬牙切齿暴跳如雷,仿佛受了奇耻大辱,心痛自己送出的礼物没有回报。   但是也就在同一时间,主家那边也开始翻看客人们的送礼,哪知兴奋的嘴脸没能坚持多久,全家人只觉得一盆冷水浇在了头上。   原来客人们送的‘金钩钓玉牌’,竟是半块豆腐上面放了几根豆芽,豆腐是白色的象征玉牌,豆芽是黄色的表示金钩,起了一个夺人眼球的名字,实则这东西连两个铜板都不值。   这个‘金钩钓玉牌’正是那个破口大骂的亲戚所送。   恰恰主家给他的回礼是‘延年益寿之宝。’   宾客双方,都在耍心眼,都想着趁机占个便宜,结果竟是‘席上滚地下不分高低’,此事传出去之后,四乡八县无比讥笑连连,后来竟是传到京师,传进了朝堂和皇帝耳中……   当时大隋的皇帝乃是隋文帝杨坚,也就是历史上最为有名的那个老抠搜,这家伙听了典故之后,竟然有种莫名亲切之感,盖因这户人家的做派,以及那些亲戚的举止,全都和隋文帝一般无二,都是那种挖空心思想占便宜的货色。   隋文帝因为感觉亲切,忍不住发出了一句赞叹,结果一个不小心,竟被史官给写进了书中。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话就是从那时候传出来的。注:借用这个典故,用来嘲讽一下当今社会某些现象,山水绝不是因为当初我朋友结婚时我送了五百块钱,而我结婚时我朋友只送了三百才生气的,嗯,就是这样,我没生气,我可大度了^-^   送礼与回礼,是一种礼尚往来,今次虎宝宝满月洗礼,几百个宾客千里而来,这些宾客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家族,自然不会送出那种名不副实的礼物,而顾老爹悄然替顾天涯准备了回礼,肯定也不会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事。   客人们送礼送的重,顾家的回礼绝不会轻。   八十桌的宴席,菜品扎实而又厚实,这时代的饮食太过粗鄙,即使是钟鸣鼎食之家也只有几种菜色,而顾家的一场全猪宴,直接吃的客人们满嘴流油,宾客们眼见着日头晒微西移,渐渐开始起身进行告辞。   由于都是远地道贺之人,故而告辞也只是象征性的告辞,并非是离开顾家村回归,而是去往这阵子一直居住的湖前山庄。   每家每户在告辞之前,都有一个负责送客的小童相陪,等到送出村子之后,顺手便送上了一份回礼的礼单。   随同礼单而至的,则是驿卒们用担子挑着的各种回礼。   宾客们几乎全都满心抓挠。   都想知道顾家送的回礼是什么。   在这样的心思之下,宾客们一个赛一个的着急往回走,等到驿卒们放下担子告别离开,几乎每一个宾客都开始了急不可耐的查看回礼。   比如郧国公张亮的夫人,此时几乎把脑袋杵到担子上。   旁边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是张亮的嫡长子,少年同样很是好奇,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担子,道:“娘亲您说,顾家会给咱们什么回礼?顾先生祖上乃是墨门,家中传承了无数秘方,但是顾先生自幼贫寒,他家肯定没有巨富之财,也就是说,顾家的回礼不可能是财物……”   这小家伙说着停了一停,双目闪闪的继续分析道:“咱家送的乃是一百零八颗金珠,另外还有二十四匹的江南锦缎,价值最少也得两万贯开外,只不知顾家会给什么样相称的回礼。”   张夫人听着儿子叽叽喳喳,岂能不知道小家伙乃是心里好奇,其实她一个妇道人家比孩子更加好奇,双手已经开始解开担子上面的绳子,一边解一边还念叨,无比渴望的道:“希望别是财物,咱家不要财物。希望顾家真的很穷,无法用财物做为回礼,最好能是秘方,希望能回给咱们一份秘方……”   娘俩满心渴盼之间,渐渐打开了回礼的担子。   嘶!   张夫人首先倒抽一口冷气。   小家伙同样面带震撼,怔怔看着担子里的珠光宝气。   足足良久之后,娘俩才咋舌开口,满脸不可置信的道:“顾家这么有钱吗?不是说顾先生自幼贫困潦倒么?这,这哪像是家穷的情况啊……”   赫然只见担子之中,一匹高达两尺的玉马,通体皎洁犹如羊脂,温润的宝光流转不断,这一匹玉马的价值不敢估量,但是最起码要比张家送出的礼物要重。   可惜张夫人出身普通,压根不知道这玉马的来历,仅是惊愕顾家的财力,同时又有一些没能收获秘方的失落。   一匹玉马即使再宝贵,张家身为国公之家也不在意,但是顾家已经给了回礼,她即使再怎么失落也只能收下。   同一时间里,其他宾客们也都陷入震惊。   谁都不敢相信,顾家的回礼竟然这么猛,完全是按照宾客们送礼的情况,给予了相应级别的回礼,甚至有所超出,没人任何人吃亏。   偏偏越是如此,越让宾客们惊奇。   顾家的水似乎有些深啊……   “母亲,您怎么看?”   此时一座小院之中,高密公主的儿子满脸都是好奇,小家伙眼睛直勾勾盯着一件宝物,脸上分明是一种这事怎么可能的惊愕。   旁边高密公主同样面带震惊,忽然拿起那件宝物仔细查看,足足良久之后,不知为何叹息一声。   她像是心神动摇,又像是若有所思,喃喃道:“我一直以为平阳姐姐嫁的不够好,现在才突然发现她比我们嫁的都要好……顾家,顾天涯,想不到他家的身份竟是如此高贵,想不到竟是比我们李氏皇族还要高贵。”   她这番话说的无头无脑,旁边的小家伙听的越发心急,可惜高密公主似乎不想跟孩子细说,仅是伸手在小家伙的脑袋上轻抚一下,喃喃又道:“你若是能拜进顾氏门下,这一辈子都算是荣耀了,我儿啊,要努力争取呀。”   仍是在同一时间里,同样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长孙无忌满脸凝重,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家收到的回礼,忽然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几乎是一字一顿的缓缓说出八个字,道:“大隋遗留,杨公宝库。”   说完微微一停,随即苦笑出声,又道:“想不到,真是想不到,谁都以为顾家很穷,谁都知道顾天涯幼年之时差点饿死,他的这些过往和经历,让人不可能多出猜疑,然而直到隐忍今天,顾家才终于展露出令人震撼的家底……这是比李氏皇族更深的底蕴啊,难怪顾天涯的母亲一直避开宾客们不愿露面。呵呵,我们这些人哪有资格让她那么尊贵的招待。”   旁边长孙冲听的一头雾水,忍不住凑到长孙无忌面前,好奇道:“父亲您莫非是从这份回礼看出了什么吗?”   “唉!”   长孙无忌又是一声感慨,忽然伸手拿起回礼中的一本书册,道:“我儿你看,这是何物。”   长孙冲连忙看向书的封皮,随即小家伙满脸都是怔愕,道:“快雨时晴贴?”   “不错,正是东晋王羲之的快雨时晴贴。”长孙无忌面色肃重,沉声道:“咱家送出去的礼物,乃是王羲之的‘鹅’字道经,为父原本以为这份礼物够重了,以为顾天涯绝不可能拿出相应的回礼,想不到,人家直接回了咱们这个。他确实没有拿出相应的回礼,但他拿出了超过咱家礼物的回礼。”   长孙冲咽了口唾沫,下意识道:“宾客们送礼是在一个时辰之前,也就是说顾先生仅有一个时辰的准备时间,但就是这么短短一个时辰,顾先生竟然弄出了和咱家相配的回礼。这岂不是说顾家有无数的宝物,所以才能满足每个宾客送礼的回礼。不管宾客们送出什么类别的礼物,顾家都能回上一份相应类别的宝物……比如咱家送了王羲之的字,顾家同样回了王羲之的字,不但类别想通,而且价值还胜过咱们。”   长孙无忌看了儿子一眼,缓缓点头道:“我儿很是不错,你分析的一点不差。让我告诉你原因吧,顾家的底蕴乃是一座宝库,那座宝库叫做杨公宝库,乃是当年大隋的杨素所留,弘农杨氏,权压当时,杨素尽收天下之宝,弄出了一座巨大无比的宝库,然而世人只以为那座宝库可以买下中原的半壁江山,却不知道那座宝库真正的主人并不是杨素,而是大隋的隋炀帝,也就是顾天涯的亲舅舅。”   “我儿你现在明白了吗?顾天涯他是大隋和大唐两个朝代的皇亲国戚。搁在大隋之时,他是皇帝的外甥,搁在咱们大唐,他娶了平阳公主。”   长孙冲一张嘴巴惊的合不拢,小家伙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怔怔道:“顾先生竟是两个朝代的皇亲国戚。”   长孙无忌又看了儿子一眼,苦笑道:“这身份是不是把你吓着了?可是你却不知道顾天涯还有一个身份。我儿,你是咱家的嫡长子,以前因为你还小,有些隐秘我没有告诉你,现在你渐渐成长起来,可以让你接触一些层面。你听好了,顾天涯的祖上绝不是墨门,他的两朝国戚身份虽然惊人,可是还不足以让咱们长孙家惊骇,但他身上另外流淌的一股血脉,却是整个天下人都要俯首躬身的级别……”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下意识的四下瞅瞅,明明屋子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但是长孙无忌仍旧选择压低声音,像是泄露天地大秘密一般的道:“顾天涯的父亲,是天上的神仙!你一直尊称顾天涯为顾先生,显然是发自内心的想要成为他弟子,好孩子,你要努力啊,一旦你真的成为顾氏门徒,你就是天上谪仙的人间子弟。仅这一份传承,就能保住咱们长孙家两百年的富贵。”   长孙冲呆立当场。   顾先生的父亲是神仙? 第206章 打完这一仗,大唐就腾飞   回礼的风波尚未平静,整个顾家村突然又变得热闹起来。   此时当日夜晚,大约亥时一刻(约21:30),古代由于缺少娱乐活动,所以人们习惯了早睡,但是今晚有些特殊,宾客们呆在各自的院落里怎么也睡不着。   最开始的原因,是因为被议论顾家回礼的事,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众人的心思全都被另一件事吸引。   但听夜色宁静之中,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即便听有人大声狂呼,声音里面分明透着骄傲,道:“大喜,报捷,顾氏家臣马三宝,阵斩突厥两万四,俘获犍牛三万头,降服突厥辅兵五万余,特向主公报喜,特为小主公庆贺,大喜,报捷,大喜,报捷……”   高喝之声,划破夜空,惊起无数倦鸟,也惊出了无数宾客。   一群贵妇们走出下榻的院落,站在各自的门口遥遥眺望,然后又凑到一起,满带好奇的走向顾家村。   这群贵妇目光所及之处,分明看到一支骑兵风驰电掣而来,领头一员大将,不断扬声高呼,很快到了顾家村的村头,但却并没有冲进村子之中。   反而紧急停下战马,甚至连报捷的呼声也停下,有那精明的贵妇微一思考,很快便想明白这支骑兵为何如此,显然那个领兵的大将是怕惊扰了顾家的虎宝宝,所以才会在村头的时候就停了下来。   “这将领做事还真是贴心啊,不愧是顾天涯的第一家臣。”   “听他刚才的高呼,这是打了一场大胜仗啊,就不知道报捷是真是假,那些斩获会不会添加了一些水分。”   “不至于,没必要。姐妹们若是不信,可以看看这支骑兵是什么情况,战士全都罩着铁甲,连战马也罩着铁甲,倘若我猜测没错的话,这是我家男人跟我说过的顾氏铁骑,据说战力可称天下第一,即使是天策府的玄甲铁骑也比之不上。”   “是呢,是呢。听说这支铁骑乃是顾天涯的家底,数量足足有三千之众,人人配备一把横刀,外加一种可以连发的劲弩,一旦上了战场,宛如一柄尖刀,所向披靡,横扫一切……这支铁骑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是我家男人说它们能对战三万骑兵,也就是说,可以以一打十。”   “这还是对战骑兵,如果是对战步卒更厉害,哪怕是面对十万大军,顾氏铁骑也能一战而胜。”   “所以说,刚才那位大将的报捷很可能是真的。他不需要弄虚作假,因为顾氏铁骑确实有这个战力。”   “嘶!那岂不是说,顾氏这一战发了大财。”   “斩获无数啊!”   贵妇们议论纷纷,渐渐凑近了顾家村的村头。   也就在这个时候,村中闪烁一点火光,却原来是顾天涯闻讯而来,举着一根火把很快到了这里。   那位大将轰然下马,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语气兴奋道:“家主,马三宝给您报捷……”   说着不等顾天涯开口,紧跟着又道:“麾下率领三千铁甲,按照您的计策埋伏山中,果然突厥人大举南下,光是骑兵就有六七万人,后面跟着无数辅兵,驱动着无数的犍牛,他们又想故技重施,从中原烧杀抢掠运回粮食……”   “麾下故意放过突厥骑兵进入边境,直到突厥人的辅兵队伍出现在后方,随即率领三千铁骑狂冲而下,只一战就斩杀了突厥辅兵两万四千余人。”   “其余辅兵五万余众,皆被吾家铁骑吓破了胆子,纷纷匍匐投降,主动献上了犍牛,麾下命人简单点算一番,发现此战斩获的犍牛足有三万头,现在以这份大捷作为贺礼,送给小主公作为满月洗礼的庆贺。”   不远处的贵妇们相互对视,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羡慕之色,顾氏这一次真的发了,三万头犍牛简直一笔天大的财富。   反倒是顾天涯面色平静,仿佛并未被三万头犍牛所吸引,而是目光直直看着马三保,语气分明有些担心的道:“吾家战士损伤如何?”   “损伤?什么损伤?”马三保先是一怔,随即裂开大嘴一笑,道:“主公为何会担忧这个?咱家的铁骑岂能有所损伤,别说是对战突厥人的辅兵,就算是对战他们的骑兵也是一个样,只有咱们砍他们的份,没有他们伤咱们的机会。”   这货满脸兴奋,紧跟着又道:“尤其此战之中,齐王李元吉也在军中,这位王爵不愧是悍勇之将,冲锋陷阵真可称上一句挡者披靡。当然了,俺马三保也不错,杀人宛如割草,战功未必若于齐王……”   “我妹妹呢?”顾天涯突然问了一句。   马三保明显一顿,面色现出讪讪之色,道:“嫦娥小姐没有参加大战,仅是在战场边缘守护吾等,主公您也知道,我们打的是突厥辅兵,以咱家铁骑的战力,对战辅兵何其轻松,倘若这种级别的战斗也需要小姐出手,那么吾等岂不是要羞愧而死了……”   “屁话!”顾天涯脸色陡然一冷,呵斥道:“自古战阵危险,刀枪堪称无眼,哪怕是苍鹰搏兔,也需要全力一击。我看分明是你骄傲自满,所以才会用话哄住嫦娥不去参战……我这猜测对不对?我要你老老实实的说实话。”   马三保更加讪讪,吭哧吭哧不肯出声。   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没有继续再给这位家臣难堪,反而伸出手来上前一扶,直接把马三保从地上扶起来,语重心长的道:“记住了,以后不准如此。你是我的家臣,是和我溶血磕头的兄弟。三千铁甲是顾氏的家兵,他们同样也是咱们的兄弟。万不可因为一点虚荣,而让兄弟们受到不该有的损伤。”   马三保面色羞愧,低头郑重说道:“家主教训的是,麾下以后再不敢如此。”   “那就好!”   顾天涯明显很是欣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虎宝宝有你这份大礼,今日的洗礼算是圆满了。”   马三保明显欢喜起来,忍不住翘首朝着村内看去,下意识道:“小主公睡了吧。”   顾天涯点了点头。   他目光看向停在村口的骑兵,忽然再次问道:“为何只有这么一点人?看起来似乎只有两百个兵。其它人呢,为何不回?”   马三保连忙道:“麾下担心突厥降卒哗变,所以只带了两百人回来,至于其他的两千八百铁骑,则是负责押送着那些降卒,然后再由降卒们驱赶着三万多头犍牛,慢慢的朝着云州方向而去。”   他说着顿了一顿,补充一句又道:“由于俘获的队伍太过庞大,所以赶路的速度有些偏慢,根据麾下的推测,大约要明早才能到达云州,那里有咱家临时建立的一个娘子军大营,可以进行更为仔细的战俘统计之事。”   顾天涯点了点头。   他微微迟疑一下,忽然第三次发问,道:“有没有压力?”   这话问的无头无脑,然而马三保却是心领神会,急忙道:“家主放心,毫无压力。咱们既然能降服那些突厥辅兵,就不怕他们在投降之后会闹事。哪个胆敢冒头,直接一刀砍了。”   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   这时忽听村内方向有所动静,李世民和李建成两兄弟联袂而来,人还没有到了跟前,李世民先是出声发问,略显急切的道:“如何?”   顾天涯看他一眼,微微点头示意的道:“马三保第一个回归,刚刚向我报上了西北一处的大捷,至于二哥你麾下那些大将的战况,怕是要再等一阵子才能得到消息……毕竟他们对战的乃是突厥正规军力,不像马三保这般乃是截断和攻打突厥人的后勤。”   李世民点了点头,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气息。   但他面色明显还有担忧,忍不住再次开口道:“此次突厥大举南下,竟有骑兵七万余人,虽然咱们早早谋划此局,但是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保证是胜是败,若是败了,若是败了……”   这一仗实在太重要了。   打完这一仗若是赢了,大唐直接就可以腾飞。 第207章 我们抓住了突厥可汗   顾天涯接过他的话茬,语带安抚的道:“二哥勿需太过忧虑,小弟以为此战有惊无险。突厥虽有七万骑兵,但是咱们的兵力却有二十多万,不但你的玄甲铁骑全部参展,昭宁的娘子军也加入战局。大唐的两大战力协同迎击,而且打的还是一场埋伏和防守之战,若我推算没错的话,怕是现在已经开始有报捷之人快要到了……”   李世民面沉如水,缓缓道:“希望如此。”   旁边李建成负手而立,目光似是眺望西北方向,足足良久之后,忽然语带深意的道:“今次一战之后,梁国肯定是灭了。突厥人失去这个臂膀,对于大唐的威慑小了许多,但是仍为天下第一强横势力,而我大唐此战之后也要修养兵卒元气,所以接下来怕是要有一场唇枪舌剑,因为彼此双方在短时间之内都没有再打一场的能力……”   他说着看向顾天涯,语气中深意似乎更深,淡笑问道:“天涯妹夫,你准备好了么?”   顾天涯同样报之一笑,道:“若论耍嘴皮子的功夫,朝堂上多的是擅长口舌之利的文臣。如果突厥人真的要谈,咱们就让那些文官们去谈。反正俘虏在我们手中,对方想要换回去肯定要付出代价。另外就是灭掉梁国之后攻占的土地,这些斩获肯定是不可能再还回去的。就不知道梁师都有没有死在战事之中,如果死了那就更加完美了,自古灭国先灭君,我估摸着二哥手底下那些人不会放过他……”   李世民在一旁淡淡出声,道:“梁师都的人头至少可以折算五万战功,而大唐的将领们没有一个人不喜欢战功。”   顾天涯嘿了一声,道:“所以说,我们很可能马上就要看到梁师都的人头……”   他这话还未说完,猛听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声音急速逼近,显然是有人狂奔,果然不过一转眼功夫,就见三四员大将风驰电掣而来,领头一人面如锅底,赫然乃是尉迟敬德,旁边一个手持铁槊,分明就是段志玄,至于最后一个人,则是天策府大将军张亮。   这三人狂奔而至,各自猛力一勒战马,随即翻身下马,一起单膝跪地,高呼道:“太子殿下,吾等上报大捷。”   李世民面色保持平静,仅是语气稍微现出一点波澜,但是谁都能看出他在努力克制,故作沉稳的道:“讲。”   尉迟敬德双手抱拳,大声道:“此次紧急出战,吾等三人共领一军,于河东道边境内麓大约七十里处设伏,率领五千玄甲铁骑截击突厥人的骑兵,一战之下,斩首七千,阵杀突厥大将四人,又杀偏将十余人,然后按照既定策略,放过突厥人的兵马继续南下,吾等自觉已经超额完成任务,因此特来上报大捷之事,但请殿下予以首可,予我等三人赐下战功……”   自古战将出征,打仗乃是本分,即便是大战赢的再怎么漂亮,按照惯例也只是上报大捷而已,至于直接开口要求战功这种事,很少会有大将会在报捷的时候提出来,因为这样做显得太心急了,很容易给人一种落入下乘的感觉。   偏偏这三员大将却毫不避讳的表现着自己的迫切。   他们只想让李世民在第一时间确立战功。   这事明显透着一股稀奇,偏偏在场所有人全都知道为何如此,只因这些国公大将都想赶紧拿到战功,以便能够获得购买顾天涯那些神药的资格。   这也是他们在贺喜途中就急急出征的主要原因。   可惜李世民似乎并未意识到三人的迫切,反而一脸若有所思的道:“尔等三人是在边境内麓七十里处设伏,也就是说突厥人那时已经冲进了大唐境内七十里。那么,你们三人打的并不是第一战。”   尉迟敬德郑重点头,道:“殿下说的没错,我们打的确实不是第一战,前面还有两战,大约是在边境之内的二十里处一次,以及边境之内的五十里处一次。”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二十里处设伏而击的乃是秦琼和程知节,五十里处设伏而击的则是侯君集和刘弘基,吾等所有将领通过这三处设伏之战,不断削弱和斩杀突厥人的入侵之兵,然后由李靖和徐世蹟率领大战主力,会在边境之内一百里处和突厥人决战……”   他说着再次一停,黑如锅底的脸庞现出一些憨厚的笑,略带兴奋的道:“至于吾等为何提前回来报捷,而不是去往决战之处支援同袍,是因为吾等已经得知了战局的结果,李靖和徐世蹟一战之下弄死了突厥骑兵五万余人,最主要的是,最主要的是,嘿嘿嘿嘿……”   这位敦厚的国公汉子突然憨笑起来,越发兴奋的道:“最主要的是顾兄弟的妹妹突然降临决战战场,凭着一己之力在万军之中横扫披靡,她直接冲破突厥人的精锐中军,像是老鹰抓小鸡一般抓住了此次突厥南下的领兵首领,殿下您可猜上一猜,嫦娥姑娘她抓的是谁。”   堂堂一个敦厚汉子,竟也学着别人卖起关子,李世民明显有些怔愕,旁边顾天涯和李建成也有些好奇。   而不远处一群贵妇更加好奇,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小声开口,试探问道:“总不能是突厥人的可汗吧。”   这原本只是一种幻想似的猜测,哪知尉迟敬德赫然点头,同一时间里,张亮和段志玄也是一脸兴奋,三员大将一起点头,嘿嘿笑道:“正是突厥人的颉利可汗。”   嘶!   满场倒抽冷气。   我们抓了突厥人的可汗?我们竟然抓住了突厥人的可汗?   遍数古往今来,不管强秦还是强汉,虽然对战北方外族有赢有胜,但是还从未听说有谁能直接把对方的可汗给抓到手里。   这岂不是说,大唐在接下来的谈判中稳占上风?   想怎么勒索就怎么勒索啊! 第208章 顾天涯暴揍颉利可汗   砰的一声闷响。   一个高大的突厥汉子被人扔到地上。   此人颧骨甚高,双眉略显细长,一双眼睛森森然闪烁着锐利的光,哪怕是被人扔到地上但却不改桀骜之气。   目如秃鹰。   似狼幽绿。   赫然乃是传说中的鹰视狼顾枭雄之相。   但凡是生有这样相貌的人,十个之中有八个都是心狠手辣之辈,倘若再加上身份不凡,更加显得底气十足,哪怕是一时困顿成囚,但也改不了其人的桀骜本色。   顾天涯面色平静看着这个人,口中缓缓吐出一道悠然气息,突然仰头望天,像是有感而发,扬声道:“自打汉末以降,西晋篡魏而成,经历八王之乱和永嘉之祸,国力日渐衰弱暮气沉沉,终被匈奴人灭国,皇室南渡江南建国,此后一百多年的时间里,五代十国掀起了长达百年的纷争,而在这一百多年的互相攻伐里,带给我们汉家百姓的只有一个字,惨……”   “一百多年啊,血泪般的史。你们北地外族动辄南下,把我们中原的国土当成了固有粮仓,随意来犯,于取于夺,倘若只是夺取粮食和财富也就罢了,可你们偏还要举着屠刀肆意的屠杀人。”   “我汉家百姓一千多万,数不尽的白骨都在啼哭。”   “两脚羊,这是你们专门弄出的称呼,你们抢夺粮食已经不感觉满足,竟然要尝一尝人肉的味道,你们把我汉家百姓当做羊,用棍子穿起来放在火上烤,尤其是那些才只三五个月大的幼儿,在你们眼中竟然是最为鲜嫩的肉。”   “当那些幼儿被你们用火烧烤的时候,你们可曾在意过那些母亲的悲惨嚎哭……”   “你们不在乎,因为你们很快要把那些母亲也放在火上烤,称之为汉女牝烤之食,肆意狂笑着吃掉了她们。”注:两脚羊和牝烤食,都是史书记载的悲惨,可惜现在有一些所谓的专家,不准我们再提这些历史,说是破坏民族团结,所以山水在这里不写五胡乱华的事情了。仅是一笔带过,希望大家体谅。   “幼儿死了,母亲也死了。但你们何其残忍,非要在杀死母亲之前先杀幼儿?那些幼儿在你们眼中不算什么,可是在母亲的眼中乃是最大的宝。你们故意让那些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死,那对于一位母亲等同于整个苍天都塌了。”   顾天涯一直仰头望天,像是情绪太过激动无法抑制,他连续五段长篇大论,整个人像是点火就炸的炮筒。   但他突然低下头来,目光直直盯着那个桀骜的突厥汉子,大声道:“一百三十年了,今天终于变了模样,敢问颉利可汗,你是否胆战心惊呼?”   轰的一声。   四周突然一阵巨响。   但见十几个大唐国公,齐齐上前踏脚一步,猛将煞气,弥漫当场,几乎异口同声厉喝道:“颉利,张开你的狗嘴回答,我们大唐的国戚问话于你,你是否感觉到胆战又心惊?”   原来这个桀骜的突厥汉子正是颉利可汗。   放眼当今时代,突厥堪称是第一强国,而颉利身为整个大草原的可汗,完全可以说是当今天下最为高贵的人。   所以他此时哪怕被俘,但是满脸仍是傲气不坠,反而高声狞笑,满是不屑的道:“唐人死光了吗?竟让一个小子咋咋呼呼?”   他明显没有畏惧十几个国公的厉喝,甚至没把问话的顾天涯放在眼里,他再次一声狞笑,鹰视狼顾一般的盯着顾天涯,森然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向本汗问话?倘若是搁在北地草原,本汗一刀就要把你砍死当场。”   不愧是一代枭雄。   这厮嘲讽顾天涯之后,目光转而看向顾天涯旁边的李世民,突然冷冷一笑,紧跟着口中发出一声厉吼,咆哮道:“李世民,你敢杀我吗?”   李世民,你敢杀我吗?   这话问的真够强横。   但是人人都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强势。   今次和突厥一战,大唐这边确实赢了,可惜赢也只赢了一场,远远还达不到压服草原的地步,恰恰相反,还要担心突厥人的报复。   整个北地草原广袤无比,生活着难以统计的突厥人,虽然突厥号称地广人稀,但是突厥拥有的地域实在太大了,地域大,族群的基数就大,谁也不能确定草原上到底有多少突厥人,谁也不能精确的统计出草原上到底有多少个部族。   而突厥人的制度是部落会盟制。   由于颉利的部族势力最大最强,所以他能够成为可汗征召别的部族,哪怕他已经被大唐这边俘虏,但却无法引起突厥人的恐慌,反而会让突厥人感觉奇耻大辱,很可能会掀起一场更大的入侵之战。   那样的战事一旦打起来,很可能就是两个国家的殊死决战,但是大唐现在才立国不久,并没有能力和突厥人展开决战。   偏偏突厥人的荣耀和信仰很奇葩,他们宁愿夺回一个死的可汗也不会留给大唐,否则一个可汗成为汉人的俘虏,所有的突厥人都会感觉蒙羞。   倘若大唐不肯放回颉利,整个草原绝对会掀起荣耀之战。因为那已经不是为了抢掠或者是夺财,而是上升到了全体突厥人的荣耀高度。   正因为这些因素,所以颉利可汗才会胆气十足,他既敢无视大唐这边的十几个国公,也敢嘲讽向他问话的顾天涯,甚至就连面对李世民,这厮也敢发出极其桀骜的咆哮。   “你敢杀我吗?”   “你们敢杀我吗?”   “啊哈哈哈……”   整个院子之中,尽是颉利的狂笑。   世间最大憋屈,或者就是如此,明明大家已经抓住敌酋,偏偏却不能对他动手。只因大唐的国力较弱,而突厥人乃是这时代最强的国。   国弱,就得小心翼翼的在意着每一点点小事。   国强,就敢在身为俘虏的时候仍旧桀骜咆哮。   此事无论古今还是中外,其实都是一般无二的情况。所以颉利可以尽情的狂笑,而李世民则是面色阴沉的努力忍着。   但是,有人没打算人。   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号称苟忍的顾天涯突然开口,语带深意的道:“颉利可汗,我想让你看看现下的环境……你眼前乃是高高的台阶,我们站在台阶上跟你说话,而你虽是大草原的可汗,现在却站在台阶上仰着头。”   “我们站的高,你只能仰着头,这看似平凡的两尺台阶,却成了彼此双方身份的界线,这意味着什么呢?让我给你专门塑造一个词。吾等在台阶,而你在阶下,不如就叫阶下之囚如何?阁下因为这个专门为你塑造的词汇将会名传史书啊!”   “当然了,你们突厥人鲜礼寡耻,你们不会在意史书,所以你可能觉得这种事情无所谓。”   “但是,我们有所谓就行了……”   顾天涯慢悠悠的说着,突然声音肃然一喝,对着院门口处道:“程处默,执笔,为师要让你记录今日之事,突厥颉利可汗成为了汉人的阶下囚。此记录不但要写进汉人的史书,而且会编进为师的课本之中,以后但凡是顾氏门徒,甚至是顾氏学院的普通弟子,所有人只要向我求学,都要诵读今日这一段事迹。”   院门口中,程处默和几个弟子一脸兴奋,尤其是程处默本人,突然嘎嘎坏笑几声,故意装作扭捏的道:“师父,弟子的书法很烂啊,您若是让俺负责记录,怕是会把文字写的扭七丑八……”   顾天涯呵呵而笑,淡淡道:“正因为你写字难看,所以才让你负责书写,为师就是要用这种办法,折辱这位自觉高贵的可汗。他的事迹,只配用最丑最难看的字体记载。”   程处默更加嘎嘎坏笑,旁边几个小家伙明显也兴奋无比。   甚至整个院子之中,所有人都在大笑,尤其是大唐那些国公,一个两个故意笑的恶形恶色。   唯有颉利满脸涨红,陡然发出一声厉喝咆哮,怒吼道:“李世民……”   可惜台阶上的李世民突然仰头望天。   反倒是顾天涯缓缓抬脚,在颉利怔愕的目光中走下台阶。   他看到顾天涯慢慢走到自己身前,他看到这个青年的面上浮现一抹微笑,突然这个青年抬起手来,赫然竟是重重的抽了下来。   颉利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时代竟然有人敢打自己。   但他毕竟是一代枭雄,并且是靠着武力统一草原的悍将,他虽然一时有些怔愕,但是却能在瞬息做出反应,他几乎想也不想就挥拳而击,朝着顾天涯的肋下恶狠狠砸去。   这一拳呼啸有风。   可惜只砸出的一半。   颉利只觉眼前人影一晃,那个快如鬼魅的少女似乎在他身前闪过一下,然后,没有然后了。   只听砰的一声。   他直接跪到了地上。   可他虽然跪到了地上,却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跪,仅是感觉膝盖处剧烈疼痛,方才明白是被那个少女踢了一脚。   只这一脚,就让他跪了。   恰好跪在了顾天涯的面前。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顾天涯的巴掌重重落下,啪的一声脆响,满院众人眼皮子一齐猛抽。   “挨打了,竟然挨打了……”   堂堂颉利可汗,整个大草原的雄主,现在却像个狗儿一般跪在地上,被一个孱弱犹如书生的青年抽着巴掌。   足足良久之后,也不知是谁傻傻出声,咽口唾沫的道:“他像是打儿子一般打了颉利可汗!” 第209章 我,颉利可汗,我被顾天涯打过   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怔怔看着顾天涯出神。   甚至就连挨打的颉利可汗,此时也是呆呆的仰头看着顾天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个汉人青年为什么敢打自己?   不知道突厥人的荣耀吗?   不害怕掀起两国的决战吗?   如今大唐才有多大实力,对上突厥人绝对不行,一旦展开决战,大唐绝对会灭国,可是为什么啊,这个青年竟然不在乎。   也就在他无比迷茫的时候,赫然见到顾天涯再次举起了手。   然后,又是重重一巴掌。   “你问我们敢不敢杀你是吧?这个问题真是问的很好。现在我替二哥回答你,我们确实是不敢杀。”   说完这句话后,顾天涯又举起了巴掌。   老规矩,又是重重一下。   然后,接着说话。   “我们虽然不敢杀你,但是不妨碍我们打你啊。身为阶下之囚,你就该有阶下囚的自觉。光棍不吃眼前亏这句话你听过没有,看你这个二逼呼呼的样子怕是没听过……既然如此,我今天行行好,不但让你听过,而且让你记住。”   “怎么才能让你记住呢?”   啪!   又是重重一巴掌。   颉利可汗的嘴角都被抽出血来。   可惜这点疼痛却根本不足以压过心中的屈辱。   他想怒吼,他想反击,可是每当他稍微有一点点动作的时候,就会感觉肩膀上传来重如山岳的压力,那分明是那个少女轻飘飘的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按,就让他浑身都丧失了任何反击的力气。   他只能像条狗一样的跪在地上让人打。   顾天涯足足抽了颉利十二巴掌。   顺带着说了十二句极其辱人的话。   这十二巴掌打完之后,颉利的脸腮已经肿胀充血,由于顾天涯抽的实在太狠,这厮脸腮肿的已经影响到了眼睛,他那双号称虎视鹰扬的双目,如今已经肿起来只能露出一条缝。   但他身上的桀骜仍旧不改,他喉咙里发出仿佛野狼一般的嘶吼。   “等我回到草原,等我回到草原……”   “等你回到草原能怎样?是不是感觉自己到时候又是个人物了?实话告诉你吧,我还真不怕你成个人物。既然能抓你一次,就能抓你第二次。到时候,我还打你信不信?”   “你……”   “你什么你?狗改不了吃屎了是吗?刚刚跟你说过,要学会光棍不吃眼前亏。怎么你这货是输驴的不成,非要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你……”   “还敢瞪眼?还不是不服对吗?看到这位漂亮妮子没有,她就是我的亲妹妹,我这个妹妹虽然调皮捣蛋,但是对我这个哥哥还算不错,只要是我想干的事情,她都会帮尽力做到,你自己回忆回忆,你今次是在什么情况之下被她抓住的。然后你再琢磨琢磨,你即使回到草原能不能躲开我妹妹的抓捕?我让你准备好十万大军守护你行不行?我让你准备一百万大军行不行?随便你怎么准备,你试试我妹妹能不能第二次再把你抓回来……”   颉利突然不说话了。   这厮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眼前这个青年似乎真的不在乎他是突厥可汗,也许在别人眼里他这个可汗乃是天下最强的霸主,但是在这个青年眼中他却是一个随意可以抓回来殴打的俘虏。   他下意识打个哆嗦,忽然想起不久前那一战,当时他身处大军之中,至少有两万精锐在保护着他,但是那个少女长驱直入,直接在数万大军之中抓住了他。当是时,他的亲兵发疯一般的阻拦,可惜,转眼之间就死了几千人。   那个少女,一转眼的功夫就杀了几千人!   颉利又打个哆嗦。   他忽然有种自己的草原子民虽多,但是完全不够这个少女杀的错觉。   ‘我现在是阶下囚,我应该有阶下囚的醒悟!’   这厮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念头分化出另外一个念头,很是奇怪,很是熟悉。   “光棍不吃眼前亏,我不能再让这个青年打!”   他恍然醒悟过来,这个念头分明是眼前这个青年刚刚教给他的,倘若是搁在以前,谁敢跟他指手画脚,他身为整个突厥人的可汗,绝对会因为青年的指手画脚而暴怒。   但是现在,他觉得其实乖一点也很好。   毕竟光棍不吃眼前亏嘛!   也不知为何,颉利突然竟有一点小得意,暗暗道:“我学的还挺快呢。”   这厮竟然傲娇起来了。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李世民终于缓缓开口,语带肃重的道:“突厥和大唐,兄弟之国也,一向亲厚有加,彼此情谊深重,但是此次可汗突然率兵南下,却是伤害了我们兄弟般的情谊。虽是如此,然而世民仍旧愿意选择原谅,那么,颉利可汗……”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看了脸腮肿胀的颉利一眼,似乎很是想笑,只不过努力憋住,又道:“按照你们草原的规矩,俘虏可以拿出财物赎回自身,可汗身为大草原之主,想必不愿意一直待在我们这边,你肯定是想早早回去的,你肯定是愿意赎回自身的,对吧。”   惊喜来的太突然,颉利几乎要傻了。   在最初的时候,他其实是很确信大唐会这么做的,所以他才敢保持桀骜,甚至用咆哮来彰显自己的傲然。   可是当他被顾天涯抽了十二巴掌之后,整个脑袋肿的像是一个猪头,他已经放弃了幻想,以为自己会被那个青年给打死。   结果李世民现在却说,他可以按照规矩赎回自身。世事峰回路转,幸福是如此的突然。   可怜堂堂一位突厥可汗,竟像个傻子一般的咧嘴傻笑起来。挨了唱白脸的顾天涯一顿暴揍之后,他突然感觉唱红脸的李世民是那么亲切。   真是兄弟也。   接下来,事情肯定又要回到正轨了。   颉利深知自己乃是突厥可汗,大唐这边绝对不敢冒险杀死他,但是唐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专门设下计谋埋伏他的入侵,如今将他俘虏在手,肯定不愿意白白的把他放回去。   那么,必定是要两国谈判了。   突厥人要付出一定的好处,才能把自己这位可汗捞回去。   这应该就是汉人最主要的目的。 第210章 当当当,顾氏小学堂又开课啦!   “天下大事,分久必合,这是世间常态,谁也改变不了!”   “同样的道理,天下大国,打完就谈,为什么要谈呢跟他们往死里干不行吗我可以告诉大家,不行!”   “至于原因是什么呢我暂时不跟大家讲解!咱们顾氏学堂一向讲究要学会思考,那么我现在就把这个问题当成是大家的思考作业,一刻钟之后,我会进行提问,如果哪个学子的回答被评为甲上,这个学子将会得到顾氏学堂的十个积分。”   “积分的重要性你们都懂吧!想必大家已经开始摩拳擦掌想要争夺了,既然如此,现在开始计时,我顾天涯坐在这里慢悠悠的喝茶享受,尔等则是坐在书桌旁边努力的思考,谁若是感觉这样子很不爽,可以提前向我举手回答问题,如果你的答案很好,我可以允许你不再干坐着,反而邀请你过来,陪着我一起喝茶享受。”   “程处默等人都知道,我顾天涯授课的规矩就是这样,那么,现在开始……”   时隔一个多月,顾氏学堂又开课了。   说是隔了一个月,并非真是这么久,其实顾氏学堂每晚都会开课,四村八庄的孩童们早已习惯了每日的求学。但是呢,平日里授课的并不是顾天涯。而是招聘的一些落魄蒙师,负责给孩子们讲授基础的课业。   所以才会说时隔一个月。   因为顾天涯已经一个月没能讲课了。   这段日子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导致顾天涯一直没能抽出时间,终于现在虎宝宝洗礼结束,孩子们又盼来了顾天涯的课堂。   但是今天的课堂有点不太一样。   规模空前庞大。   却原来是今次虎宝宝满月洗礼,前来道贺的宾客几乎都是带着嫡子过来,这么多个家族携子而至,其中的用意不说自明,顾天涯精通人情世故,岂能在这种事情上得罪人。   索性就开了一堂大课,允许所有的孩子们参与。   由于人数实在太多,以前的那个小茅庐肯定不足以满足课堂所需,幸好现在乃是秋季之节,天高云淡气候宜人,于是顾天涯大手一挥,直接让人在驿站的客栈大院里摆上了小课桌。   这个大院正是不久前招待宾客宴席的地方。   今日稍微一改就成了所有孩子们的课堂。   规模真是空前啊!   只见偌大一座院落,摆放着两百多个低脚小桌,次低排序,规整化一,两百多个学子恭谨而坐,按照各自的年龄段划分为几个区域。   首先一排的,是六个弟子,程处默,李崇义,谭笑,卢照邻,王勃,房遗爱。这是六个真传弟子,是给顾天涯磕过头的传人,按照华夏古礼,这六人以后是能给顾天涯披麻戴孝的人,所以没人会嫉妒六个弟子的座位,仅是满带羡慕的想要也获得这么一个座位而已。   坐于第二排的,赫然全是皇家子弟,李建成的儿女,李世民的孩子,李元吉的子嗣,高密公主的嫡子……   虽然顾天涯讲究一视同仁,但是这个世间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哪怕他开课之前已经说过不准论资排辈,但是学子们的父母却悄悄嘱咐孩子们要小心翼翼的选择座位。   这个世上大家族没有傻人,他们不可能让孩子去和皇族子弟争座位。   这种事情顾天涯看在眼里,但他也仅仅是看在眼里。   他既没有开口反对,也没有开口选择支持。所谓世事就是人情世故,学子们的这种做法未必就是坏事,反而会培养他们的处事之道,严格说起来也算是一种技能。   所以第二排坐的全是皇族子弟。   这些孩子有男有女,唯一相同的地方乃是皇族,偶尔或有一个外戚之子,那也得是高密公主之子这样级别的情况。   直到第三排开始,学子们的座位才变得平等起来。即有国公长子,也有县侯之女,中间夹杂着一些道门嫡传的道童,相互间又坐落着一些穷苦之家的娃娃。   贫穷与富贵,黔首和豪门,这一次总算是相对平等,无论身份高低都是同窗之谊。   顾天涯提出了第一个问题,让孩子们自主思考进行回答。   “天下大国,打完就谈,为什么要谈,跟他们往死里干不行吗”   这个问题即是他的课业,同时也是对孩子们的考核,由于课堂上设置了特殊的奖励,所以这问题先把孩子们的家长给激动了。   “顾氏积分啊,是顾天涯弄出的那个积分。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孩子们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就能得到二十个积分的奖励,这简直是天大的机缘,比我们这些当老子的可要幸福多了。”   “我们若是想要积分,就得拿命去拼去打,此前和突厥一战,咱和张亮联手阵斩八千余,结果折算战功之后,也只换到了八百个积分。要知道那可是实打实的铁血军功,是咱和张亮一起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战绩,但就是这么一个沉甸甸的军功,换成顾氏积分也只能换到八百分,咱和张亮一家平分一半,落到手里的只有四百分而已。”   “斩杀八千人的军功,才分到四百分的积分。然而眼前这些孩子们,却只需回答一个问题就能得到二十分,若是回答十个呢,回答二十个呢岂不是要胜过我们的军功,这简直是让咱羡慕嫉妒的要死啊。”   “虽然知道这里面也有咱的孩子,可咱还是忍不住要嫉妒这些孩子。”   “这积分赚的太轻松了。”   但是也有人持反驳意见,满脸鄙夷的看着刚才发话的段志玄,道:“你真以为孩子们赚取积分简单你没听说这个积分是有考核的吗需要回答问题评为甲上,才会得到那个二十分的奖励。”   “眼下这么多个孩子,几乎每一个都是大家族出身,光是各家的嫡长子和嫡长女,加起来就有足足一百多个,此外还有天下各大道门的嫡传道童,那些道童所受的教导未必就比咱们的孩子差了,这么多的孩子一起竞争,想拿到甲上的评价可不容易。”   “不容易又咋样反正俺老段的儿子肯定能成。俺儿子从小就聪明,绝对能得到一个甲上的评价。”   “呵呵,老段你可真够不要脸的。就你家那个娃娃,十岁的时候还不会数十个数,让他学你一样轮刀子砍人行,让他在课堂上拿个甲上的评价你也真敢想。”   “凭什么不敢想,咱为什么不敢想。我儿子就是聪明,保证可以得到甲上。”   “唉,不得不说脑袋憨直就是幸福啊……你难道没有看到么,程咬金他们几个全都面色肃重,那种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分明是在担心自家孩子会出丑啊。要知道他们的孩子乃是顾氏嫡传,已经跟着顾天涯求学了一年之多,然而程知节他们仍旧满脸紧张,可见这个课堂的考核非同小可。”   “还有还有,你再看看太子殿下,以及隐太子李建成,甚至齐王李元吉,这几位殿下全都面色紧张,显然也在担心自家孩子的课堂表现。连他们都不敢表现自信,你老段何来的满腹信心啊”   段志玄直接被说话的侯君集给怼的直翻白眼。   不管院子四周的家长们如何窃窃私语,顾天涯始终像是充耳不闻一般,他只是懒洋洋的坐在那里,慢条斯理的泡着一壶茶,云淡风轻之间,品茶静候而坐。   这种样子让那些旁观的贵妇们面面相觑。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语带迟疑的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顾天涯授课么坐在那里喝茶品茗也能算是授课吗他教给孩子啥了啊他是不是在糊弄了事啊……”   “不懂你就闭上嘴!”   猛听另一个贵妇怒目相视,压低声音斥喝她道:“倘若由于你的这番话,让我们的孩子失去了上课机会,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县侯之妻,我直接伸手抓花你的这张脸。不但我会抓你的脸,周围这些夫人也会抓花你的脸,甚至是郑观音嫂子,甚至是长孙王妃嫂子,又或者高密公主,又或者巴陵公主,所有人全都要给你好看,让你不懂装懂还要叽叽歪歪。”   “你小门小户的出身,有什么资格议论顾天涯他若是授课没有本事,为什么所有人全都盼着自己的孩子拜在他门下。你赶紧躲一边去吧,别再让我们听到你的任何声音……”   这一番训斥厉声厉色,刚才那个提出质疑的贵妇吓得缩进人群,只因她确实看到所有贵妇全都对她怒目相视,那其中果然有着大唐的太子妃和其他王爵的王妃。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院子中有个孩子举起了手,那是一个小姑娘,看穿着应是穷苦之家,虽然是穷苦之家,可她却第一个举起了手。   分明是要回答问题的意思。   在场所有的家长们,无论国公还是勋贵全都面带羡慕,甚至就连李世民也是目光微闪,分明也是羡慕这个小姑娘竟能第一个回答问题。 第211章 又到了程处默回答提问的环节   凡是当父母的人看到别家孩子比自家孩子强,都是一般无二的又羡慕又渴望的心情。   “为啥不是我家娃啊!”   就连李世民这样的人物都在心里一声哀叹。   可惜当他看向坐在小课桌之前的李承乾时,只发现自己的儿子正在愁眉苦脸的努力思考。   那个蠢样子,真想上去一巴掌。   顾天涯却不管家长们的各种反应,他只是面带赞许的看着那个小姑娘,他语气明显带着鼓励,隐约还有一丝欣慰,温声道:“原来是妞妞啊,想不到今天又是你第一个回答问题。那么,请讲。”   那么,请讲!   身为孩童们的师尊,他却用了一个‘请讲’的词汇,像这种身为师长但却尊敬学子的口吻,直接听的在场所有家长全都一愣。   千百年来的传承规矩,当师尊的人从未这般做派过,而眼下顾天涯此举,是他们所见所闻的第一个。   学子回答问题,他先说一句‘请讲’,单是这份尊敬,就和别人不同。   许多人隐约已能体会到为什么孩子们都喜欢顾天涯当师尊。   “顾先生,我要回答!”   虽然妞妞小丫头的穿着寒酸,但是小姑娘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自信,她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顾天涯,眸子里分明全是仰慕父亲般的孺慕。   顾天涯对妞妞一直很亲厚,闻言忍不住再次温声而笑,鼓励道:“那就请讲呀,为师等着听取你的精彩答案。”   学子们全都羡慕的看向妞妞。   众目睽睽之下,妞妞终于也有了一小丝的紧张。   但是小姑娘很快压制下去,脆声道:“先生的问题是,大国之间,打完就谈,为什么要谈,为什么不能和他们死干下去。这个问题太大了,妞妞暂时还回答不了。因为妞妞出身贫寒,自幼是靠着母亲用胃偷粮食养大……生活的环境和经历太低,必然导致我的见识不够,所以对于国和国层面的事物,妞妞不能靠着想象而做出猜测性的回答……”   “但是,妞妞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我想到的是,村中百姓相争。倘若有两户人家,家中的人口数量和财富相差无几,一旦两家人产生纠纷,争斗起来肯定是半斤八两,谁也压不倒对方,谁也奈何不了谁。那么怎么办呢?难道一直硬着头皮争斗下去吗?不是的,这两户人家会僵持。”   “两家人不再轻易争斗,而是各自铆足了尽头的种田、干活,通过不但的努力,让自家变得越来越富,直到有一天,其中一家的财富和实力远远超过另一家。那时候突然会掀起再一次的纷争,直接把弱势的一家打的再也抬不起头。”   “顾先生,这就是妞妞的回答。”   满场寂静无声。   所有人面带震撼。   甚至就连李世民,甚至就连李建成,又或者河间郡王李孝恭,以及其他一些实权派的皇族王爵,众人全都怔怔看着妞妞,满脸都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   世事想通,以小见大。   眼前这位小姑娘,看穿着是那么的寒酸,可见她的出身极其穷苦,从小到大也许都没有过太大的见识,但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大见识的小姑娘,却通过民间两户人家的纷争解读了国与国之间的相争。   难怪敢第一个站起来回答。   果然寒门未必就不能出贵子。   眼前这个小姑娘,所有人都不会再把她看成一个黔首出身,哪怕她自幼穷苦,哪怕她现在还是穿着寒酸,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小姑娘的将来很不凡。   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坐在第一排的六个弟子似乎在悄悄交流眼神,并且趁着众人震惊之时,压低声音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首先说话的就是王勃,这个小家伙伸出拇指在捅旁边的卢照邻,故作好奇的问道道:“四师兄,你为什么不肯第一个回答啊?”   卢照邻装作没听见。   王勃再次故作好奇,继续问道:“师父这个问题虽然很难,但是以四师兄的聪慧必然能想到答案,可你却选择闭口不说,故意让妞妞抢了第一。你难道不想要积分吗?我昨天还听你在念叨积分呢。说是还差五十分,就能让师尊帮你扶持你的父亲。”   卢照邻终于有所反应,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王勃,低声道:“我为什么不回答问题,和你为什么不回答是同一个原因。你这小东西虽然年纪最小,可是大家都知道你聪明的不像个孩子。师尊刚才的那个问题并不难,以你的脑瓜子肯定能想到答案。可你也选择闭口不说,故意让妞妞抢了第一。”   王勃吐了吐小舌头,目光躲闪的道:“妞妞很用功,每次都想第一名,当初她娘为了养活她,用自己的胃部偷粮食。虽然胃病被师尊治好了,但是身体一直比正常人差。妞妞母亲那么可怜,唯一的愿望就是妞妞能够成材,而妞妞也每次都是努力学习,总想着拿回第一名给她母亲看。所以……”   “所以你就不争了对吧。”卢照邻一张小脸全是鄙夷,嘲讽道:“五师弟,你很虚伪啊。”   王勃脸蛋涨红,随即开始反唇相讥,道:“四师兄你不是也一样么?”   卢照邻哼了一声。   这俩小家伙是因为聪慧过人,所以才会对于顾天涯的问题毫无困难,但是另有三个真传弟子,则是属于烂泥扶不上墙。   只见程处默一脸苦闷,自始至终一直使劲耷拉着脑袋,那种样子大家都很熟悉,分明是害怕在课堂上被顾天涯点名让他回答问题。   除了这个家伙以外,还有李崇义和房遗爱,三个小子乃是最早拜师之人,可也正是这三个小子最害怕被老师提问。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   忽然就听到了顾天涯的声音。   “程处默,你站起来!”   顾天涯的声音很严厉。   “身为顾氏第一学子,你要有个大师兄的风范。连妞妞都能抢着回答问题,你这个做大师兄的岂能躲闪?站起来,不准耷拉脑袋躲闪,为师仍是刚才那个问题,想听听你对于此事的看法。”   来了,终于来了!   可怜程处默头皮发麻,只觉得脊背上一阵阵冷汗。   又到了他程处默回答问题的环节。   每当这个时候,同窗们总是一脸不忍…… 第212章 顾天涯又被弟子气晕了   倘若是搁在平时也还好说,他每次被师尊训斥已经习惯了,可是眼下这个场合,几百个学子的大课堂,如果光是学子也就罢了,他顶多是在同窗们眼中丢个人,偏偏还有无数长辈,正在翘首以盼的观看着。   这等众目睽睽之下让他如何能承受的住   偏偏师尊已经点了他的名字,这是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回答问题的意思了。   身为顾氏第一门徒,程处默知道他没的躲。   既然伸头也是一刀,缩头同样也是一刀,左右今天是注定要丢人了,无奈也只能痛痛快快的直接丢。   程处默这样想着,一梗脖子直接站了起来。   他要回答师尊的问题了吗   对不起!   他程处默性格豪爽喜欢武勇,乃是深受师娘赞誉的一位好学生,师娘身为娘子军大帅,一直认为自己该是个好将军,既然该是个好将军,那就要去走武勇的路。   至于动脑子的天赋么   抱歉啊,他程处默的脑子天生是一团浆糊。   刚才听到四师弟和五师弟窃窃私语,两个坏小子仗着聪明故意在气他,可是他程处默不生气,身为大师兄怎能生气师弟们呢   他天生不聪明,他认。   四师弟和五师弟天生聪慧,他开心。   两个小东西故意气他,其实也只是一种调皮而已,无所谓。   师尊的问题对于那俩小家伙来说很简单,但是对于他程处默却是很难很难,既然很难很难,他自己就有回答不上来的觉悟。   可是师尊已经点了他的名字,他程处默尊师重道岂能不站起来回答。   回答不上来无所谓,关键是要有一个态度。   最主要的是,爹娘还在院子门口看着呢!他总得做点表示吧,不能显得自己什么都没学到吧。   那么,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吧!   “师尊……”   众目睽睽之下,程处默终于开口。   这一刻,万众瞩目啊!   就连顾天涯都有些期盼,一双目光饱含着鼓励和期许,努力温声的安抚道:“不用紧张,慢慢的回答。为师有心理准备,保证不会像往常一样炸毛。”   可惜他越是如此说,程处默反而越是心里发毛。   但是小家伙已经站了起来,再想做下去肯定丢不起那个人,于是终于鼓足勇气,大声道:“师尊,您今天提出的这个问题,无非是因为大唐马上要跟草原谈判,这个问题涉及的层面太高,徒儿脑子愚笨想不通透,所以,徒儿无法像妞妞师妹那样用民间小事打比方做回答。但是徒儿身为大师兄,同样也有自己的一番回答,否则的话,对不起师尊的苦心教导……”   “咦!”   满场惊疑起来。   人人都能听出,程处默还是有点料的,这小子虽然明确表示自己回答不出问题,但是却能领会顾天涯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据说程家这个小家伙脑子憨直,以前一直是被当做铁憨憨养着的,然而看他这一刻的表现,分明已经在顾天涯的教导下大有长进了呀。   就连顾天涯都有些意外,随即感觉颜面大涨,此等众目睽睽之下,程处默竟能表现的良好,这让顾天涯极为开心,忍不住就认为自己的教导终于有了成效。   可惜,欢喜的太早了。   当他面含期许的看向程处默,再次用更加温和的声音鼓舞,道:“说出你的见解,为师身为殷切。”   不但他很殷切,所有人都很殷切。   然而!   只见程处默一梗脑脖子,鼻孔向天龇牙咧嘴,急赤白脸的道:“师尊,咱们把颉利可汗宰了吧。宰了颉利直接完事,谈他妈的谈啊……”   满场寂静无声!   无数瞠目结舌!   偏偏程处默不鸣则已,一鸣还真是有些惊人,但听这个小混货像是豁出去了,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彪呼呼的又道:“大国之间,打完再谈,那是别的大国没本事,咱们肯定不能是这样,宰了颉利之后,再宰其他突厥人,有一个杀一个,有十个杀十个,今年杀不完明年杀,明年杀不完后年杀,这样一只杀下去,总有一天能杀光,谈他吗的谈啊,徒儿听到突厥人就来气……”   说到这里之后,才突然感觉满场鸦雀无声,这小东西终于胆怯起来,弱弱偷看顾天涯的表情,讪讪道:“师尊,您说过今天不会炸毛的啊。”   顾天涯确实不会炸毛,他已经气的开始翻白眼了。   偏偏这还不算,忽听另外两个徒弟兴奋起来,先是李崇义嘎嘎大笑,举手表示自己也要回答问题,嗷嗷叫唤道:“如果师尊肯打突厥,徒儿绝对第一个上阵,我等顾氏门徒当为人先,手中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又听房遗爱公鸭子一般大笑,道:“宰颉利这个事,徒儿早有此心,我手中一杆银枪,直接从他屁股上捅进去,穿成一根人头棍棍,竖在草原边境上让突厥人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顾天涯已经气的面色铁青一片!   宰了颉利可汗   从屁股直接捅进去穿成人棍   还要把人家竖在草原边境上,让突厥人知道你们不是好惹的   真要是那样的话,恐怕大唐立马就要和突厥人展开殊死决战,双方不共戴天,只能有一方留下。   顾天涯努力克制,努力克制。   他一直在不断告诉自己,是我选的,是我选择,这三个小子虽然混蛋,但他们是我亲自选的土地。   告诫,告诫,再告诫。   隐忍,隐忍,再隐忍。   可怜双手死死攥拳,手背上已经青筋暴起,偏偏众目睽睽之下,还要努力装作云淡风轻,甚至要琢磨着弄出一两句赞扬,以此来表达自己对三个徒儿的欣慰。   结果,一声噗嗤低笑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却原来是昭宁因为心里好奇,今天竟也偷偷从家里过来听课,听到三个小家伙的回答之后,身为师母的昭宁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喷笑。   一下子,顾天涯就绷了。   偏偏在场还有人打圆场,努力寻找说辞夸赞道:“顾氏门徒的回答虽然出奇,但是细细一想似乎也有一些…呃,一些道理,大国之间若是不肯谈判而是决定死战,确实可以选择斩杀敌酋以涨军威,只不过…咳咳,只不过就是那个从屁股后面捅进去的手法么,咳咳,咳咳,略显粗浅了一点点……   这还是努力夸赞的说法。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两腿打着摆子勉强站起来。   下一刻,程处默等三个小子满脸发白。   只听顾天涯一声冷笑,俊秀的脸上早已狰狞,陡然一声厉喝,宛如咆哮般道:“你们三个小东西,全都跟我滚出去……”   想不到一千多年前的唐代,赫然竟是出现了后世喜闻乐见的一个梗,是什么呢呵呵,大家都懂。   小明,滚出去。   但是人家小明的老师只被一个学生气而已。   而他顾天涯现在却收了三个小明似的蠢徒弟。   这辈子,算栽了! 第213章 恕我顾天涯直言,论演技,在座的各位都是……   “天涯,你消消火,天涯,你消消火……”   “师门不幸啊,有眼无珠啊!”   “天涯你别生气,天涯你消消火行不行!”   “我好傻,我真的好傻,我单知道孩子是有聪明的、同时也有天生蠢笨的,无论聪明的还是蠢笨的,我努力教导他们就是了。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蠢的让我打哆嗦啊……怎么能这样啊,我明明已经把答案暗示的明显了。甚至还有妞妞先做出了回答,已经给他们提供了参考,在这样的前提之下,几乎就差把正确答案告诉他们,可是这三个混账小子,竟然一点也不给我争口气……”   顾天涯终于不再捶胸顿足,可惜一开口就是个老‘祥林嫂’了。   他双目呆滞的坐在床上,身子后面塞了一个靠垫,他就那样斜斜的倚在靠垫上,嘴里面嘟嘟囔囔的像个祥林嫂。   “大国与大国之间啊,肯定是要打完就谈的啊。双方实力都很强横,各自代表着一个民族,当彼此实力差距不大的时候,绝不可能掀起决战式的战争,这种级别的战争不但突厥人怕,我们中原汉家同样也得怕。所以我们才需要进行谈判,借着今次俘虏颉利可汗的机会弄点好处……”   “大国与大国之间从来没有一战定鼎的说法,而是要一点一点占便宜一点一点压制对方,直到我们拥有横扫对方的力量之时,我们才会以泰山压顶之势直接灭了他们。你们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叫做国站之策……”   “我今日在课堂上提出问题,就是要引动学子们的进行思考,我想让他们懂得国战的艰难,从而想明白我们为什么会在大优势的情况下还要去跟突厥人谈……”   “原因很简单啊,我们暂时搞不定突厥人。”   “现在突厥人仍旧是整个天下最大的势力啊。咱们大唐就算是出动举国之力也干不过人家。能不谈吗?不谈难道真的和他们拼死一战吗?那得死伤多少汉家儿郎,又得牺牲多少百姓?”   “自古兵马未动,粮草必须先行,一旦发起举国大战,先就要准备无数粮草,并且还要征发几十万民夫,动用令人闻之变色的徭役。可是咱们大唐才立国几年啊?百姓们到现在还吃不饱肚子呐……就这样的脆弱国力,如何去跟突厥人打一场生死决战?”   “昭宁你跟我说说,我提出的这个问题是不是很简单?只要学子们稍加思考,肯定都能想明白对不对?”   “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为什么上苍要派来三个小混账来气死我……”   昭宁一直坐在床边,不断给顾天涯的胸口顺气,眼看着顾天涯终于像是抒发了烦闷,这在温声劝解道:“三个小家伙还都是孩子,犯了错误你打他们骂他们就是了,但你千万不要这样,捶胸顿足的让大家害怕。”   “是啊是啊,顾兄弟你千万可得消消火。你放心,咱老程保证给你出气,等会我回去之后,咱直接把那个混账小子吊起来抽。往死里打,绝对不含糊……”   这是程咬金的打包票之声,旁边还站着另外两位面色悻悻的家长。   其中一个家长是房玄龄,另一个家长则是李孝恭,可怜三位家长都是大唐顶级勋贵,这一刻却像个犯错的小孩子般站在顾天涯床前,各自做出表态,一定要回去狠狠抽打孩子。   三个大佬这么一发狠,顾天涯反而炸毛了。   他虽然被程处默等人气的不轻,可是骨子里却是那种护犊子的性格,闻言登时怒目相视,厉声道:“我的弟子凭什么让你们打。”   这还是心里的情绪不对。   所以才会借着机会发火。   程咬金和李孝恭对视一眼,然后又一齐悄悄看看房玄龄,三位大佬满脸无奈,只能继续像个犯错小孩子一般站着。   幸好还有昭宁好生相劝,更加温柔的道:“大家都知道你的心思,知道你是想把三个小家伙教导成材,可是你自己也曾经说过,世事都要有个轻重缓急。所谓因材施教,才能让弟子成材。无论程处默也好,又或是李崇义和房俊儿也罢,这三个小家伙天生愚笨,你不能以别的弟子和他们对比。尤其是卢照邻和王勃,那俩小家伙太过聪明,你若是相互一比,自然会气的难受。”   “可你是他们的师尊啊,做师尊的犹如父亲,这世上的父亲虽然严厉,可是最根本的心思还是为了孩子。既然程处默他们三个小家伙愚笨,你对他们的寄望稍微减低一些不就行了吗?犯不着一定要把他们教导成为天下闻名的英才,你把他们教导成为中上之姿已经足以欣慰了……三位家长你们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是是,公主此言极其在理。吾等也都知道,自家孩子生性憨直。所以我们的期望并不太高,反倒是顾先生的期望太高。唉,为人师长者,顾先生真是用足了心。”   “好了好了,天涯你也听到了。程知节和房玄龄都是顶级国公,现在却站在你跟前给你赔罪。另外还有李孝恭大哥,他可是我的亲堂哥,你好歹消一消气,权且是给我一个面子行不行。”   昭宁的一番苦口婆心,顾天涯终于不说话了。   他斜斜靠在床上,像是抒发烦闷般的吐出一口气,目光转向窗户那边,怔怔看着出神。   满屋子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都只是或站或坐的静静看着他。   足足良久之后,顾天涯才缓缓出声,道:“今日这堂课,其实很不错。除了程处默三人,其他孩子都能说出一些自己的见解。这让我很是欣慰,越发坚定了自己好为人师的信念……”   他说着停了一停,明明话题说了一半却突然不说了,反而猛然一个转折,像是询问众人道:“三个小家伙怎么样了?你们莫不是还在罚站他们?”   程咬金等三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的道:“毕竟是气了你一回,必须要给小东西们一个教训,所以就罚他们站着,至少要站足五个时辰才好。”   “胡闹!”   顾天涯眉头一皱,明显又要发飙起来,怒道:“那是我的弟子,你们凭什么责罚?三个小家伙才多大年纪,站足五个时辰岂不是累坏了,赶紧的,让他们歇歇……但是别说是我的意思,就说是他们师娘因为心软才饶了他们。”   屋中众人都是一怔,随即心中生出敬重之情。   这才是好师尊,刀子嘴豆腐心。   顾天涯缓缓又吐出一口气,忽然道:“虽然撤了他们的惩罚,但是三个小家伙毕竟犯了课堂上的错。我既然是他们的师尊,就得给孩子们加个教训。他们不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跟突厥人何谈吗?我偏偏要让他们三个加入这次谈判的队伍中,此事虽然不合乎大唐的律例,但却是我顾天涯惩罚弟子的缘由,我希望大家能给我一个面子,让我把这个惩罚落实下去,可好?”   屋中众人对视一眼,随即连声做出表态,纷纷道:“正该如此。”   程知节三人悄悄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讶之色,只不过三个大佬城府深沉,脸上并未表示出异样的表情。   仅是趁机告辞离开而已。   三个家长告辞离开,其他人也不好意思继续待着,于是纷纷出声告辞,转眼间都离开了顾天涯的屋子。   出了屋子之后,越过院子继续走,等到出了院子大门之后,才发现门外站着几十个翘首以盼的妇孺。   此时已是傍晚,天色略略擦黑,程夫人首先奔走过来,望着程咬金急急问道:“怎么样了?顾先生消气了没有?”   程咬金默不作声,只是手臂微微一挥,沉声道:“回去再说。”   程夫人明显一怔,但却不敢继续开声,两口子穿过观望的贵妇人群,朝着顾家村招待他们居住的湖前院落而去。   同样如此的还有房玄龄和李孝恭,各自也是耷拉着一张脸的往回走,似乎心情极其郁闷,让人以为受到屈辱。   但是等到三个家长回到居住之处时,突然竟是一般无二的放声大笑起来。   程咬金笑的恶形恶色,满脸却全都是钦佩的神情,哈哈狂笑道:“真不愧是顾天涯啊,原来他的目的是这个。咱家程处默能拜他为师,绝对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啊?”   程夫人一脸急切,口中不断发出催促,道:“你别光笑啊,赶紧跟妾身说一说。妾身这半天提心吊胆呢,生怕孩子又会被逐出师门。”   “逐出师门?怎么可能?你真以为顾天涯是发火了啊?咳咳,其实为夫也以为他是发火了。可是直到最后结束的一刻,为夫才知道他的谋略深远。他确实是发火了,但是发火是假装的,他分明是为了要给弟子们争取利益,所以才会做出一场快被气疯了的假象。”   “但是不管是真是假,他已经表演了自己的暴跳如雷,那么不管大家看没看出来,都要因为他的发火而给一个面子。所以呀,咱家程处默的机会就来了。”   程夫人听的一头雾水,但却不妨碍能听出一些隐含,于是更加迫切起来,再次急急催促道:“说啊,你这老东西快点说啊。卖什么关子,信不信妾身不让你上床。”   程咬金嘿嘿而笑,压低声音凑了过去,道:“此次突厥谈判,原本应该是朝堂的职责,但是人人都能知道,大唐这次是站了上风。我们抓住了颉利可汗,并且还干掉了突厥人的傀儡梁国,这就是谈判的本钱,不管谁去谈判都能拿到利益,夫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程夫人何等聪明,闻言顿时开口道:“这意味着只要能去参加谈判,就能有一份保底的功勋,并且这个功勋还不小,因为此乃扬威国事的功绩,仅次于开疆拓土,任何官员都会眼热这个机会。”   程咬金笑的更加鬼祟,嘿嘿道:“而咱们的儿子,现在却有了机会。顾天涯不愧是个好师尊啊,直接用一场发火给了弟子们建立功勋的机会……建立功勋还是其次,关键是能够崭露头角,只要此次突厥谈判之后,所有参加的弟子都会名动天下。一百多年了,汉家一直被草原欺负,今次却要反过来压着他们谈,你说这是不是让天下百姓扬眉吐气的事?百姓们扬眉吐气了,是不是就对负责谈判的人甚是亲切?这个亲切可了不得啊,这是能护着孩子们的天下人望。”   程夫人听的双眼发直,好半天都才咋舌不已,仿佛惊呆了一般的道:“夫君你说,顾先生是不是早有预谋?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开课了,这次却突然给孩子们上课。上课也就罢了,关键还专门提出突厥谈判的问题。他明知道咱家孩子愚笨,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孩子回答问题。然后咱家孩子不出意料的惹他生气,他便可以趁机发火给孩子们争取机会……”   老程看了夫人一眼,缓缓点头道:“你猜的一点没错,为夫也是这么猜的。他绝对是早有预谋,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真是个好师傅啊!”程夫人由衷的感慨。   老程负手走到门前,目光遥遥看向顾家村方向,足足良久之后,突然道:“你再缝一些小襁褓吧,缝好了就给公主赶紧送过去,虽然虎宝宝不缺襁褓,但是咱程家不能不做点表示。”   “对对对!”程夫人点头如小鸡吃米。   程家夫妻之间的对话,几乎也是房家和李孝恭家的对话。   甚至是其他一些家族,今晚同样也睡不着觉了。   那些家中有嫡长子年纪不大的,都在又羡慕又嫉妒的发着感慨,凭什么程家他们就摊上好事了啊,凭什么顾天涯那样的好师尊只收了六个弟子。   突厥谈判啊,这可是名动天下的机会,放眼整个朝堂,哪个官员不想参与?据说此次大战大捷的消息传出之后,长安那边的朝堂上已经吵成了一锅粥,李渊陛下不断居中劝和,勉强才让争吵的官员们保持了克制。   但是为了争夺谈判机会,官员们背后的家族在私底下已经快要把狗脑子打出来了。   而顾天涯的弟子们呢?   只凭着师尊发了一通火就有了机会。   此次突厥何谈,他的弟子们都要参加……   真是羡慕死了。 第214章 古往今来最庞大的使节团   时隔十五日,长安那边终于有圣旨到了。   这是一份关于突厥谈判的圣旨。   随同而来的还有一个堪称浩大的官员队伍。   这支队伍的官员大多以旧派世家为主,其中不乏五姓七望之中的掌舵人物,比如太原王氏的族长王硅,比如荥阳郑氏的族长郑怀仁,甚至还有曾经分家而去的六大公子,想不到今次竟然也都出现在队伍之中。   可见此次突厥谈判使团的差事争夺之激烈。   既然世家一方争夺了这么多位置,天策府一系新兴的势力肯定不会落后,果然圣旨之中不偏不倚,对于天策府一方也给出了足够多的位子。   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谈判主使和副使。   大唐的圣旨是这样子滴!   “勅命,中书省,半月之前,西北大捷,吾大唐健儿披肝沥胆,于边境之地狙击草原南下之兵,阵斩五十万,俘虏一百五十万,又得犍牛四十万余头,突厥战马五十万余匹,此一战,大捷矣……”   这牛逼吹的有点离谱!   显然大唐的报捷制度已经学坏了。   自从当初顾天涯教会了一个信使吹牛逼以后,整个大唐兵部突然发现这种吹牛逼办法真是很管用,只要打了胜仗,吹一吹绝对能刺激民心,于是就形成了一个习惯,每次大捷肯定要往大了报。   明明阵斩五万人,报捷里面就成了五十万。   俘虏其实同样也只有五万,但是兵部大佬们直接吹成一百五万。   此外还有俘获的突厥犍牛,已经战后勉强还能使用的突厥战马,明明只有四五万的数量,但是报捷里面也翻了十番。   整个朝堂上下,皆都心知肚明,中原汉家被草原欺辱的太久了,实在太需要一场大捷提振民心,所以无论是兵部大佬还是李氏皇族,全都对这份吹嘘的报捷表示认可。   所以才会在圣旨的开头写出那么吓人的数字。   但是圣旨真正的内容在后面!   “此次大捷,汉家完胜,先狙突厥入侵之兵,又灭突厥傀儡梁国,更有甚者,俘虏草原可汗,携如此大胜之机,必可令草原俯首相谈,故因如此,特任命之……”   接下来就是长长的一串任命,全是此次参加突厥谈判使团的官位。   谈判主使:大唐太子,李世民;   谈判主使:平阳夫婿,顾天涯。   一共两位主使!   顾天涯赫然在列!   关于主使的任命不出意料,果然是众人猜测的李世民和顾天涯,只因此次和突厥人干仗,乃是大唐天策府和河北娘子军共同的战事,既然出了力,肯定要拿好处。   虽然有些人对于顾天涯能和李世民并列主使颇有微词,但是更多人却能够静下心来琢磨其中的门道……李氏皇族这是要扶持一个外戚,用以成为永镇北方的一道城墙。   既然是这个因素,那么顾天涯成为主使就不算离谱了。   其实官员们对于谈判主使的位子无所谓,因为谁都知道这两个主使的位子轮不到外人,真正让众人郁闷的是,接下来的位子让人不服。   谈判左副使:王硅,崔义玄,郑怀仁,李茂舒,崔义宇,李孝封。   大唐五姓七望,如今只剩下六家,范阳卢氏因为曾经勾结梁国的梁师都,想要用剧毒的蘑菇暗害怀孕之中的李秀宁,结果东窗事发,被所有人惦记,大约是半年之前,偌大门阀被人一夜之间屠戮,据说是遭遇了来历未知的马贼,但是谁都知道是顾天涯和李世民联手干的好事。   如今五姓七望只剩六家,代表着天下世家联盟的利益,所以他们争到了六个谈判副使的位子,并且还是稍微重要的左副使之位。   既然有左副使,肯定就有右副使。其实原本不需要这么麻烦的,但是此次世家和天策府争的太狠,所以只能一左一右,设置两队谈判副使。   谈判右副使:长孙无忌,李孝恭,房玄龄,杜如晦,高士廉,徐世蹟。   同样也是六个人,全都是天策府出身的大佬,虽然这六人暂时的官位还不算高,但是谁都知道他们很快会有一次飞速的提拔,此次突厥谈判恰是一个良机,纯粹就是给这两个人捞取名望的机会。   世家和天策府,一左一右两队谈判副使,这原本已经足够冗繁,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一队副使。   并且还是权力更高的中副使   谈判中副使:程处默,李崇义,谭笑,卢照邻,王勃,房遗爱。   圣旨之中的这六个人名念出来之后,几乎是满场一阵哗然和哄乱,有人目瞪口呆,有人满脸不服,唯有那些提早得到消息的大佬们,才会暗暗在心中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感慨。   “顾氏门徒何其幸运也,这六个小家伙几乎是坐收名望啊……只因拜了一位好师尊,未来的前程根本不需要担心,有他们的师尊运筹帷幄,一切都给他们铺垫的妥妥当当,唉,顾天涯,顾天涯,真不愧是天下最护犊子的顾天涯。”   可惜不管再怎么感慨,顾氏六大门徒的谈判副使位子是没跑了,并且还没人敢抢,只能偷偷的羡慕嫉妒恨。   为什么会羡慕嫉妒恨?   看看同辈那些年轻人的差事就可以知道了。   谈判执笔使:崔翟,王凌云,郑观鱼,崔谈之,李悠然,李游云,王凌浩……   密密麻麻的名字,足足五十余人。   这些人全都是年青一代俊彦,其中赫然有着五姓七望曾经的那六大公子,但就是这样一群年轻精英,他们在谈判之中只能担任一个执笔使。   什么是执笔使?说白了就是打杂的人!主要是负责和突厥那边的使节沟通,对于一些小事进行唇枪舌剑的争吵。   即使是这样一种小差事,已经让年轻一代争破了头,圣旨上写的这五十多个人名,几乎就代表了整个大唐最顶级的五十多个势力,其中既有世家之中的年轻一辈,同时也有天策府之中的年轻一辈。   然而纵算是如此强大的出身,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的羡慕嫉妒恨,明明大家同样是年轻一代,凭什么程处默六人就成了谈判副使?而且是谈判中副使,权力甚至高过了左使和右使。   没办法,谁叫人家有个好师尊呢。   这次突厥谈判的使团,大体就是以上的规划。   先由两位谈判主使领衔,分别是李世民和顾天涯,然后是三队谈判副使,各自代表了一方利益,最后则是一群执笔使,代表着更多家族的利益。   谈判主使,一般不会开口,主要负责装逼,美其名曰压阵。   谈判副使,同样不会太多的开口,唯有到了争夺大举利益之时,副使们才会真正的开干。   所以在谈判之处最主要的是执笔使们在谈。   顾天涯身为此次主使之一,出发之前肯定要给谈判的众人做些提点,他虽然年纪很轻,但是此刻并不怯场,反而负手站在人群之前,一脸肃然的说着自己的理念。   “自古谈判一道,讲究知己知彼,既然今次我们要跟突厥人谈,那么首先要了解突厥人的一切……” 第215章 谁能谈判成功,就会名动天下   “草原民族,由来已久,自打春秋之时,已经生活在北方,那时名叫匈奴,掌权者乃是单于。但是突厥人的掌权和我们汉人不同,这是基于他们的民族习性而决定的。”   “我们中原汉家算作农耕之族,讲究的乃是聚众一起抱团取暖,百姓人口越多,国家越是繁华。但是突厥人不同,他们是游牧性的族群,追逐水草而居,通过放牧繁衍生息,这就意味着他们的权利不可能集中,而是采用一种部落会盟制的国势。”   “草原部落之所以能够会盟,大体是基于以下两个因素,首先,是突厥王庭的力量最强。草原讲究崇拜强者,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着侵占,谁的势力强,谁就当大爷,而颉利可汗之所以能够建立王庭,就是因为他的部族乃是草原最大。别人打不过他,只能让他当可汗……”   “但是草原部落会盟还有一个原因不可小觑,那就是突厥人有着负责信仰之事的祭祀组织。也许大家还不知道,草原部落的信仰很繁杂,比如有的信仰狼神,有的信仰长生天,有的信仰一块大石头,有的则是信仰一块小水汪……大家觉得很古怪是吧,可它确确实实就是突厥人的信仰现状。”   “突厥人这么繁杂的信仰,必然会让部落和部落之间滋生信仰冲突,那么怎么解决这些信仰冲突呢?草原上有个传承久远的祭祀组织。正是由于祭祀组织的不断协调,才会让无数的部落保持相对克制,虽然也还是会相互攻打,但是绝不会发展成全民之战。”   “而我们需要警惕的就是这个祭祀组织!”   顾天涯一番长篇大论,滔滔不绝之间给众人科普了知识,众人原本还只是随意听听,但是渐渐的便开始肃重起来。   他们以前只知道草原很强大,也知道草原上的突厥人游牧而居,但是再往深里的情况却是一知半解,谁也不能像顾天涯了解的这般通透。   于是所有人都开始用心的倾听,并且仔仔细细的记下来顾天涯的安排。   只听顾天涯接着又道:“突厥祭祀组织,最高一层的乃是古庙,据说藏在阴山脚下,周围有着强大护庙部族,我们先不管这个古庙在哪,我们只说说古庙里的那个首领……”   “自打春秋之时开始,草原上的祭祀首领一直坐镇古庙中,这个祭祀的称谓很是直白,直接就叫做草原大祭司,一般都是由女子担任,号称是上苍赐给草原的圣女。圣女代代传承,负责统领草原上所有的祭祀,每当有新的部落产生,就会有一个祭祀派过去,每当有旧的部落消亡,又会把祭祀重新收回古庙。”   “听到这里大家想必已经明白了吧,这个祭祀古庙的权势极其庞大啊……我之所以跟大家说的这么细,就是要让大家提前有个警惕,今次咱们和突厥人谈判,一定要注意对方使节之中的那些祭祀,虽然她们不曾掌握实权,甚至手里没有强大的兵马,但是在草原那边信仰就是大权,所以祭祀们才是草原上最有权的人。”   “我们此次谈判,定下三个底线,首先,大唐要捞好处。今次一战大捷,我们抓到了颉利可汗,突厥人要想赎买回去,必须付出一定分量的代价才行。这是第一个底线,相信大家一定能谈成。”   “其次,则是梁国的国土。梁师都一代枭雄,大战之中直接撇下国土跑路,这人很能隐忍,属于苟活之中的高深之辈,他虽然被我们灭了国家,但是却在灭国之时带走了十万大军,如今已经加入突厥,再也不是以前的傀儡,那么,他失去国土会忍气吞声吗?不会,他肯定想要讨回国土。而我们呢?吃进肚子里肥肉能吐出来吗?谁若是敢吐出来,休怪所有汉人戳你的脊梁骨……”   “所以这第二个底线,就是霸占梁国的国土。这是我们打下来的利益,用来养育我们的子民不好么?谁若是能够谈成这件事,我会在谈判结束之后给他请功,也许太大的包票我不敢打,但是一个传承三代的县侯我还是可以保证的。我看到你们之中有无数的年轻一辈,想必对于这个县侯的爵位很是眼热吧。那么,就看谁能谈的出彩了。”   “至于最后一个底线,则是此次谈判的重中之重。大家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在此次大捷之中俘虏了突厥辅兵五万多人,这些辅兵肯定不能养着,咱们汉家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吃呢,但是不养他们咋办?难道把他们全都打成奴隶干活吗?也不行,如今我们的实力还不足以驱使突厥人当奴隶。既然实力不足,那就得把人家放回去。可是不能白放,我们得拿回相应的人口……想必大家已经明白了,我说的正是突厥人掠走我们的汉奴。”   “汉奴,是我们的同胞,同样的血脉,同样的祖宗,然而以前我们力弱,只能眼睁睁看着同族被掠走,他们在草原上受苦受难,像是牲口一样被人折磨。这种莫大屈辱,天下汉人何其痛哉。”   “这一百多年来,汉家血一样悲惨的历史,无数有志之士想要解救汉奴回家,可惜奋斗一生也只能望北兴叹,那些前辈白发苍苍之际,躺在病榻上犹然在大声疾呼,汉奴,汉奴,解救汉奴……”   顾天涯说到这里,声音猛然也变成大声疾呼,道:“前辈人的心愿,如今终于有了机会,整个草原有几十万的汉奴,而我们手中只有五万个突厥俘虏,这是一次数量不对等的交换,突厥人绝不可能轻易的松口,但我今天要给大家说的第三个底线就是这个,我恳请大家一定要换回所有的草原汉奴!”   他说着停了一停,脸上现出决然之色,几乎像是大吼般道:“谁若是能够达成此事,谁的名望立刻会名动九州,而我顾天涯身为汉家一员,将会对你做出三个重大承诺,甚至就连李氏皇族,也会给出三个承诺,只要是不伤害汉家利益的要求,我们都可以帮你做到……”   “最主要的是,还会封你一个王爵!”   满场寂静无声。   随即轰然炸响。   这已经不是倒抽冷气的声音,而是震惊无比的瞠目结舌。   名动天下!   六个承诺!   以及,一个王爵之位。   好大的奖赏啊。   看来今次和突厥谈判,无论李氏皇族还是顾天涯全都铁下了心,不管何等艰难,一定要达成目的。   谈判三个底线,解救汉奴第一,用五万俘虏去交换几十万汉奴,只要想想就知道多么艰难。   然而,所有人都想试一试。 第216章 突厥小圣女,草儿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当中原这边才是秋末之际的时候,北方草原的天气已经开始寒冷起来。   尤其是一夜寒风过后,大草原仿佛瞬间变黄,放眼一望而去,苍凉而又荒芜,牧民们在争抢时间,尽量的割取一些草料,然后打成捆储存起来,以备冬天的时候可以喂养牛羊。   草原上干活的牧民很多,但是干活的汉奴更加多。   但见寒风呼啸之间,汉奴们穿着破烂而又单薄的衣物,她们佝偻着腰,直接用手拔着草。   这是因为突厥人缺少铁器,根本无法大批量的铸造镰刀,就算偶尔弄到一些铁,突厥人也是优先铸造弯刀。   弯刀!   那是兵器!   兵器拿在手里可以杀人,有了兵器就能发起战争,至于用来割草的镰刀,直接让汉奴们用手去拔不好么?   反正汉奴多的是,如果累死了就再去抓一些,只要突厥人手里有刀,他们自认为永远不缺奴隶。   草原上生长的草类都很顽固,根系发达深深埋在地下两尺多,在缺少镰刀的情况下,汉奴们用手拔草的艰辛可想而知。   很多人的手掌都是粗糙无比,上面布满了一道一道深深的口子。   此时又是一阵寒风吹来,突然有个汉奴栽倒下去,整个身躯岣嵝蜷缩,口鼻之间的气息不断衰弱。   旁边几个汉奴慌忙跑过来,手足无措的像是想要就她,可惜突然背后抽来狠狠一鞭子,那是突厥人的监工在鞭笞她们。   几个汉奴衣衫单薄,鞭子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她们下意识蹲下,满脸凄苦的继续拔草。   在她们身边,那个躺倒的汉奴已经断了气息。   几个汉奴眼中尽是悲伤。   悲伤很快就转变为麻木。   她们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的拔着草,同时还要躲避着身后监工的鞭打,偶尔有人下意识看向中原的方向,口中喃喃发出一声呓语般的呢喃,像是在渴盼故乡,又像是没了希望。   “中原,我们的家……”   寒风越发的冷!   不多时又有汉奴倒下去。   也许是冻的,也许是累的,但是不管冻的还是累的,始终没能让监工心软一些。所以汉奴们只能继续干活。   此处草甸上的这一幕,全都被不远处一个突厥女子看在眼中,那女子静静立在寒风中,她从早上的时候就站在那里看,直到此时日头将落,突厥少女才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她不再静静站着,而是反身回转,突厥人号称人人都会骑马,然而这个少女却并未骑马,她纯粹是徒步赶路,偏偏赶路的速度极快。   她连续在草原上纵跃,宛如风驰电掣的奔马,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前面出现了一座大山。   那是阴山,草原古庙就在山中。   突厥少女一路进山,很快跃进了一座苍凉的古庙,她穿过古庙的恢弘大殿,到了古庙后麓的一个院子。   她站在门口,似是想要敲响院门,然而忽的抬头看看天色,随即打消了敲门的动作。   但是还没等她意欲敲门的手臂落下,只听院子里淡淡传出来一个声音,道:“是草儿吗?为师还没有睡……”   这个声音的言下之意不说自明,乃是告诉少女可以进入院中的意思。   少女微微迟疑一下,终于伸手推开了院门。   突厥人一般都是居住帐篷,很少建立固定的建筑群落,但是眼前这个院子之中,却有一座异域风情的小屋。   屋中铺着厚厚的胡毯,又有负责照明的油灯,门口之处还架着一个火盆,上面正有一个热气腾腾的铁水壶。   水已经开了。   但见屋子中央的胡毯上,一个女子身穿祭祀长袍,这女子约莫三十多岁,气质无比的典雅高贵,正是整个草原的圣女大祭司,乃是所有突厥人的信仰指引者。   她见到突厥少女进门,随手朝着门口的贴水壶一指,道:“水开了,帮我提过来。”   突厥少女明显对她很是尊敬,小心翼翼的拎起水壶走过去,出声道:“师尊。”   圣女大祭司点了点头,微笑道:“日前有梁国的君王前来拜庙,他献给为师一些汉人的茶叶,据说这种茶叶极其珍贵,就算是在中原也能卖到高价,为师舍不得自己独享,所以一直等着你这个小家伙回来……”   少女很是感动。   大祭司伸手拿出两个茶碗,看形状分明也是汉人制造的器具,她把茶碗放在地上,脸上还是那种典雅的笑,望着少女道:“丫头你来泡茶,让师尊看看你学的如何。”   少女草儿抿了抿嘴,有些羞惭的道:“汉人的文化太过深奥,各行各业都有特有的知识,虽然徒儿努力学习,可惜没有一个好老师。那些汉奴在被抓来之前都是贫民,徒儿很难向她们学到有用的东西……”   她说着停了一停,语带腼腆又道:“尤其是这个茶道,徒儿一直没能精通。我刚刚学会了煮茶,然而汉人已经弄出了清茶。所以,师尊您可别笑话我呀。”   大祭司温声而笑,一脸宠溺的道:“咱们毕竟不是汉人,师尊不会笑话你笨。泡茶吧,咱们师徒一起尝尝汉人的茶叶。”   “是!”   草儿小声答应一句,拎起水壶开始泡茶。   这茶叶正是顾天涯弄出的清茶,热水冲击之下很快便有淡淡香气缭绕,大祭司伸手端起茶碗,放在鼻尖轻轻闻嗅,足足好半天之后,方才像是失神一般喃喃开口,道:“果然是这种茶叶,据说是来自天上,已经快二十年了,想不到我又尝到这种茶……”   草儿微微一怔,随即有些好奇,但她并不开口询问,仅是用眼睛好奇的看着大祭司。   大祭司淡淡一笑,道:“怎么了?想问问?”   草儿抿了抿嘴。   大祭司又是一笑,轻声道:“其实说给你听听也无妨,无非是为师年轻之时的往事,那时我刚被选为圣女继承人,按照古老的规矩开始学习汉人知识,由于只能阅读书本,所以进度很慢,师尊我那时还很年轻,性子像你这个小丫头一般毛糙,我越是学习汉人的文化,越是感觉博大精深难以自拔,终于忍耐不住,偷偷溜去了中原。也就是在那一段时间里,我结识了中原的一些朋友,其中有那么一两个人,让我毕生都难以忘记,而眼前这种清香茶叶,也是当年那对夫妻朋友让我尝过……”   这话像是在说她自己的故事,然而草儿一张小脸蛋却红了,声若蚊蝇的道:“师尊,徒儿我只是偷偷去了边境一下,我根本没有进入中原,根本没有忤逆您的命令。”   做贼不打,三年自招。   原来她也像她师尊当年一样,因为好奇才会偷偷溜到中原,只不过她并未越过边境,仅是在边境上待了一会。   大祭司像是想笑,然而又想着应该给徒儿留些面子,于是掠过此事不提,只是继续淡淡一笑道:“中原啊,真是好大一片繁华国土。汉人的文化宛如璀璨明珠,真是让人羡慕的不能自已……可惜,咱们是突厥人。”   她声音忽然一肃,像是有些感慨,又道:“自打匈奴时代开始,我们和汉人就是世敌,当他们强盛的时候,我们就躲在草原上隐忍,当他们衰弱的时候,我们就举兵南下入侵。非是我们抢夺成性,也非是我们不事生产,只因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这一片土地,实在是太过的苍凉和苦寒了一些。虽然能放牧牛羊,但是要看天吃饭,每当寒冬来临之时,都要冻死大批大批的牛羊。”   “牛羊是突厥人的财物,更是突厥人的衣食。衣食若是冻死了,突厥人也只能跟着冻死。”   “而只要是人,活着就不想死。既然突厥人不想死,那就得想办法活下来,所以一千多年的时间里,我们总是去南边的汉人地方掠夺。抢他们的粮食,抢他们的器具。民族和民族之间,很难界定谁对谁错,大家都是为了活着而已,真要怪罪的话只能怪这个世界。”   “但是,中原人毕竟不肯心甘情愿被突厥人抢的。每逢三四百年之内,就有一个王朝会崛起。他们率领汉人努力劳作,为了生活不断的奋斗拼搏。于是国力渐渐强盛,终于又变成了强势的一方。”   “草儿,你是新一代的圣女继承人,那么你跟为师说说,我这番话你可听懂了意思?”   大祭司一番长篇大论之后,目光带着考验似的味道看向少女。   草儿轻轻吸了一口气,轻声开始回答道:“师尊说的这些话,徒儿大体都能明白,但我隐约还有一种感悟,其实您真正想说的是此次谈判,对不对?”   大祭司一脸欣慰的点了点头。   她再次端起茶碗,轻轻喝了一口清茶,然后悠悠吐出一道白气,仿佛感慨般道:“三四百年过去了,中原又到了强盛崛起的时候。这是一个循环,谁也抵抗不住。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防住对方。”   她说着停了一停,目光又看向少女,郑重道:“草儿你知道么?汉人的骨子里其实也有侵略性,他们崇尚开疆拓土,人人都想当个英雄。而今之际,大唐的根基已经开始稳固了,此前颉利可汗中了他们计策,以为汉人皇族自相残杀必然削弱国力,所以他才会一时情急,只带着几万军队就想入侵,结果入侵没能成功,连他自己也搭进去了……”   草儿忍不住开口,补充道:“这里面也有梁国的因素,据说是梁师都先中了对方的计。”   大祭司摇了摇头,一脸深邃的道:“汉人从来都不曾把梁师都看在眼里,他们在一开始设计的时候就是针对草原。这三四百年的时间里,我们突厥人欺压他们太狠了,所以他们要报复,而这次的计谋仅是一个开始。”   草儿迟疑一下,轻声道:“师尊,您觉得此次谈判应该怎么谈?”   大祭司沉默起来。 第217章 圣女大祭司当年的隐秘   足足良久之后,这位典雅高贵的女子才缓缓抬头,她一双目光无比深邃,像是要越过千山万水看到中原,缓缓道:“如今的状况依旧是吾强彼弱,所以哪怕是他们胜了一场也不敢乱来,虽然他们手中攥着突厥人的可汗,但是他们仍旧要顾及我们的情绪,所以这次谈判么,你完全可以硬着谈……”   “硬着谈?就是针锋相对丝毫不让的意思吗?”   “不,该让的地方也得让,比如汉人在此战之中占领的梁国国土,他们咽下去的肥肉肯定不会再吐出来,你虽然仍要据理力争,但是要有讨不回来的准备。”   “第二件事,就是把颉利可汗赎买回来。这个应该不算困难,对方顶多是开价高一点而已,但是汉人有句老话,叫做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我们只需要知道他们其实也不想留着颉利,那么就可以使劲的压价谈成这件事。”   “那么请问师尊,您推测汉人的底线是什么?”   “按照为师的估计,对方很可能会索要幽云五洲,原本汉人的幽云之地共有十六个州,这一百多年来因为弱势被我们强占了五个州。此事虽然谈不上是所有汉人的耻辱,但却是某些人绝对想要夺回去的土地,所以,这五个州很可能就是他们的底线。”   “某些人?师尊口中所说的某些人是谁?”   “呵呵,咱们师徒乃是突厥高层,对于天下势力的变动情况了如执掌,所以草儿你不用故作好奇,你应该知道我说的就是顾天涯。我从一年之前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他娶了李氏皇族的平阳公主,但却并未像其他外戚那般争夺利益,反而稳步发展,目标一直再向外地而扩,从这一点就可以推测,他并不想从大唐皇族那边得到好处,反而像是想要白手起家,自己弄点地方过自家的小日子。”   “小日子?师尊您说小日子?”草儿眨了眨眼睛,明显终有不服气的意思。   大祭司笑了起来,道:“好吧好吧,为师误言了。他的手笔确实不像是想过小日子的样子,反而有种汉人开疆拓土的大英雄架势。这才短短一年多时间,他手底下已经有了两个州域,今次若是再给他得到幽云五洲,那么比之曾经的梁国也不遑多让了。这等于是说,天下间又崛起了一方人物。”   草儿又眨了眨眼睛,突然道:“那么徒儿就咬紧牙关,死活也不会让他满意。他的底线不是想要幽云五洲么?我偏不答应他这个要求,有种他就和我一拍两散,扣着颉利可汗不放试试看。颉利虽然不是个好可汗,但他毕竟是所有突厥人的可汗,涉及整个草原的颜面,汉人那边决不敢让顾天涯固执的扣压颉利。”   “也许吧!”大祭司不置可否,像是不愿意打消徒儿的心气,仅是悠悠一笑,语带深邃的道:“汉人聪慧,擅长诡计,草儿你也不要太过自信,免得到时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惜草儿一脸坚决,遥遥头道:“幽云五洲有着大批土地,可以帮我们提供一部分粮食,这些地方已经被突厥人占了百年,徒儿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汉人索要回去。”   大祭司叹了口气,不再和徒儿争执这个问题。   她第三次端起茶碗,自己拎着水壶冲泡了一些热水。   茶气缭绕之间,屋子里清香淡淡,大祭司突然又道:“最后一件事的谈判,很可能就是汉奴。此次颉利可汗中了大唐的计,一战之下死伤了七万多个骑兵。骑兵无所谓,我们突厥任何一个牧民都能变成骑兵。关键是被汉人俘获的四万多头犍牛,以及被他们押在云州那边的五万多个突厥俘虏。这些人都是我们的子民,非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够放弃……”   草儿的一张俏脸严肃起来,肃重道:“师尊放心,徒儿保证会把子民们索要回来。”   哪知大祭司苦笑一下,仿佛喃喃自语般道:“哪有那么容易,这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啊。汉人骨子里讲究亲情,所以对同胞的苦难有着天生的伤感。偏偏这一百多年来,我们突厥人一直在掠夺汉人,每每南下入侵之时,都要抓回无数的人口,打成奴隶之后,就是负责帮我们创造财富的汉奴。”   她说着停了一停,目光严肃的看向徒弟,又道:“草儿你现在还未执掌祭祀古庙,所以对于草原上的具体事务不太了解……你可知道草原上有多少汉奴?你可知道汉人被我们掠夺了多少人?让为师告诉你把,至少得有五十万,这还是只统计了健壮的汉奴,没有把那些垂垂老矣等死的算上。”   “若是把那些老人也都算上,恐怕八十万这个数字都挡不住。草儿你已经开始学习汉家文化,想必也能了解汉人骨子里的血性。突厥人抓了他们八十万同胞啊,这八十万汉奴就是所有汉人的深仇大恨,尤其是顾家那个小家伙,说不定就和他爹一个性格……”   大祭司猛然住嘴,明显是察觉失言。   而草儿明显也是一怔,下意识的开口道:“顾家那个小家伙?跟他爹一个性格?这是什么意思?师尊您说的是顾天涯么?”   可惜大祭司再也不肯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从口中缓缓吐出一道白气,面色肃重的道:“今次两国之间的谈判,实则是两大民族的谈判,由于彼此之间乃是世敌,一千多年来相互都染着对方的血,所以都对彼此不信任,谁也不愿意派出大批的官员进入敌人国土,因为那样很容易会被全部扣押,从而让扣押者一方获得更多的谈判优势。”   “所以会选择一个中间地带作为谈判场所对吗?”草儿不愧是圣女继承人,果然是冰雪聪慧精明过人。   大祭司很是满意的看她一眼,点点头道:“经过我和汉人皇帝的交换国书,双方约定将会在边境上的一座城池进行谈判,地点你应该知道,就是你每次想偷偷去中原必须经过的雁门关。”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那里即是汉人的边城重镇,也是我们突厥人南下的最大拦路虎。双方隔着一座雁门关,几百年来死了最少得有几百万人。这次把谈判地点定在那里,无论汉人还是突厥人都能安心,因为彼此都靠近自己的国土,一旦出现问题可以出动大军瞬息而至,在这样的情况下,谈判的氛围反而会相对的平静。”   草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因为彼此都有大军压境,所以才不会仗着兵力在谈判之时耍横,这地方确实选的不错,徒儿正好在雁门关中见识见识。”   圣女大祭司又看她一眼,似乎有些话想说又不太方便明说,踟躇良久之后,终于还是张开了口,郑重的道:“你从小生活在祭祀古庙,跟着我学习突厥人的武功,如今你武功已经极高,所以最近几年经常会自视甚高。人一旦骄傲自满,就容易仗势欺人,但是为师不得不要叮嘱你一句,你千万不要仗着武功和汉人胡来,对方拥有传承千载的道门,更有无数隐藏在草莽之中的人物。若是你按照规矩和他们谈判,他们汉人自己肯定也不愿意破坏规矩,但是你若仗着武功耍横,很容易就会遭遇汉人的高手。”   草儿怔了一怔,随即嫣然而笑,看她那俏脸之上的轻松,分明是没把这个叮嘱放在心上。   圣女大祭司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小徒弟的心思,于是脸色更加肃重,首次沉声呵斥道:“记住了,汉人也有护族者。中原卧虎藏龙,草莽尽是好汉。你若是被人给打死了,为师岂不是白白养育了你十六年。”   草儿见她发火,顿时俏脸一收,这才肃重起来,恭敬答应道:“师尊您放心,徒儿不乱来。”   只说不乱来,却没有不出手,这丫头分明是耍了个心眼,可惜圣女大祭司一时没有觉察。   此时已经是日暮之时,草原上的天色黑的很快。圣女大祭司也不知为何,突然望着外面的夜色呆呆出神,足足良久之后,方才轻轻说了一句,道:“你若是能见到顾家那个小…你若是能见到那个顾天涯,帮为师看看他长的什么样?最好能让画师画一副画像,拿回来给为师看上一看。”   草儿满脸好奇,总觉得师尊心中像是藏着某些事。   可惜圣女大祭司仅是一时冲动,转眼之间又恢复那个高深莫测的神情,她目光再次看向草儿,沉声道:“明日清晨之时,突厥汗帐的官员们将会到达古庙,更有草原十大部族,以及一百多个中型部族,他们都会派来贵族,参加此次大唐谈判,而你身为此次谈判的主使之一,一定要和颉利的那位子嗣共同进退。记住了,小心汉人的谈判之术。”   草儿俏脸一片严肃,郑重道:“徒儿保证不失国威。”   圣女大祭司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明日齐聚之后,即刻动身前往,为师就不送你们了,等着你们在雁门关传回来好消息。”   草儿俏脸更加严肃,道:“最迟十五日,必然谈妥一切。师尊大可放心,如今我们突厥人仍是天下第一势力。汉人就算再怎么擅长诡辩,可他们也得乖乖的低头和我们谈……” 第218章 顾天涯是吧?本小圣女已经知道你的弱点   夜渐渐深了,小圣女已经回房休息,祭祀古庙由于地处阴山腹地,所以夜间的气候稍微比其它地方好上一些。   但是也仅仅是好上一些,其实还是十分的寒冷。   此时夜深人静,一片万籁俱寂,然而大祭司却缓缓走出院落,独自一个人慢慢的在古庙里踱步。   她穿过古庙而出,渐渐走到一处崖边,天上一轮明月,洒下清冷银白,又有呼啸寒风从北而来,吹起她华贵无比的祭祀长袍。   这一刻,大祭司目光眺望南方。   然后,似有一抹温柔浮现脸庞。   “顾长生,顾长生……”   她仿佛喃喃自语,又像是睡梦呢喃,突然口中念叨的人名一变,赫然换做了另外一个名字,但她脸上仍是那般温柔,甚至比刚才更加温柔。   “顾天涯,顾天涯……”   那种柔柔轻语,饱含着浓浓思念,她就那么静静站在悬崖边缘,像是想要把目光越过千山万水。   看见中原。   夜色越来越深,天上的明月更加高悬,大祭司收回看向中原的目光,仰头看着一夜繁星中央的明月,突然,就有一首小诗念诵了出来: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是因为我注定无法抱他亲他宠溺他,所以你和广平姐姐才会给他起名叫做天涯吗天涯,天涯,同处一轮明月之下,即使分别相隔天涯,真是好诗词啊,真是好名字啊……”   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隐约挂在了她的眼角,恐怕当世之间谁也不敢相信,这位整个大草原最为尊贵的存在竟然也会哭。   五日后,雁门关。   啪!   一声醒木敲响。   “此次突厥一战,汉家吐气扬眉,中原长达一百三十多年的屈辱,终于让我们满足了一洗前耻的梦想……”   “好!好啊!”   一阵阵的哄堂叫好声。   那说书的小先生十分得意,趁热打铁再次开了口,大声道:“此战,阵斩五十万,俘虏一百五十万,又抓突厥犍牛四十万头,突厥战马二十万匹,突厥颉利可汗为了活命,跪地求饶摇尾乞怜,甚至想卖个,争取他活命的机会……可惜呀,可惜,咱们汉人岂能看的上他谁愿意让一个浑身腥臊的突厥人当兔子爷啊!所以就踢了他几脚算是训斥,勉强饶了这个突厥可汗的狗命……”   “好,好啊!”   又是一阵阵的哄堂叫好声。   紧跟着就是无数铜钱像是下雨一般扔向说书的高台。   高台上的小先生连忙起身,打着罗圈揖给听众们行礼,毕竟是花了钱嘛,不能跟白嫖那种货色一般对待,于是说书小先生迟疑一下,似乎是想说一点厉害内幕作为报答。疯狂暗示白嫖读者   很快,他就有了决断。   只见他反身走回桌前,再次重重一拍桌上醒木,口中先是咳嗽一声,随即满脸全是肃重,道:“列位,坐好,咱们今天不说别的英雄好汉,单说一下俺的师父顾先生,突厥人为什么会输咱们汉人为什么会赢只因我们有一位大英雄顶天立地,才能让汉家之人再一次吐气扬眉……”   “要问他为什么能打赢突厥人,只看他的战斗力就可以明白……他身高足有八尺,腰围也是八尺,双眼犹如铜铃,天生一张血盆大口,他站在沙场上一声断喝,天上的雷公都要配合着打个哆嗦。”   “那位问了,雷公为什么要哆嗦呀堂堂天上神仙,不哆嗦不行吗”   “我告诉你,还真不行。我师顾天涯,天生霸道者,既然他已经在战场上发出厉吼,天上的雷神安敢装作没听见,听见之后咋办呢必须要打个哆嗦以表敬意,否则我师发起怒来,一锤子就敢砸到天上去。”   “列位没有听错,我师父的兵器正是一对锤子。传承自隋末第一好汉李玄霸,两只锤子加起来足足八百斤,扔锤砸天,不在话下,两只锤子各自刻着一个字,左面一字刻着‘德’,右面一字刻着‘理’,此所谓以德服人,擅长讲理,天上雷神虽然厉害,但是他也怕我师父拎着锤子去跟他讲理……”   “好!好好好!”   又是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雁门关乃是一座边城,古往今来都是兵家重镇,这座城池在一千多年的时间里,也不知死伤了多少的汉家英杰,前辈遗志,后辈不坠,所以满城无论百姓还是边军,都可以算是全天下最热血最赤心的汉家人。   他们明知道小书生说的典故带着夸张。   他们明知道顾天涯肯定没有那个战斗力。   但是,不妨碍他们渴望大英雄。   中原人被屈辱的太久了。   此时茶楼的角落里,顾天涯满脸都是无奈。   旁边李世民呵呵而笑,很是有趣的调侃他道:“行啊老三家的,你现在可算是抖起来了。化身汉家第一英豪,声名传唱这座重镇,满城十五万百姓,外加八万多个边军,几乎人人都听过你的名头,几乎人人都忍不住再一次、第三次以及无数次,还想听你的名头……”   李世民旁边还坐着几个人,其中一人赫然是户部尚书长孙无忌,这个老阴货明显也在坏笑,跟着一起打趣道:“最近几天以来,顾氏门徒算是发财了,仅凭着一段我师父顾天涯的故事,天天都能捞到大笔大笔的打赏。你看你看,又有人打赏了,想不到打赏的还是个突厥人,而且还是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子。原来顾兄弟的名声已经传到草原,竟然连突厥人里面也有你的拥笃,厉害,厉害,吾长孙无忌一向不肯服人,但是今天不得不说一句佩服。”   顾天涯恶狠狠瞪他一眼,怒道:“老阴货,你想吵架是不是吵架我肯定不跟你吵,但我可以和你打上一架。如果我打不过你,我就让我妹妹出手……”   长孙无忌‘哈’的一声,仰头装作欣赏头顶的房梁,然而谁都能听到这货口中哼了一声,像是极其鄙视的嘲讽道:“无耻,让你妹妹出手。”   顾天涯哼哼两声,同样嘲讽的道:“对付你这种无耻之人,自然要用无耻的办法。”   众人一起发笑,气氛很是融洽。   这时李世民缓缓吐出一口气,悠悠道:“其实这样也挺好,汉人已经屈辱的太久了,虽然百姓们明知道天涯妹夫的典故乃是夸张,但是他们仍旧渴盼着听一听这种故事。这做人啊,活着就得有点念想,诸位难道没有发现么,最近一段日子以来这座城市像是活了,百姓们再也不是面色呆滞,他们的眼睛里多有兴奋的光。”   “是这个理!”   旁边房玄龄接过话茬,有感而发一般点点头,道:“百姓们苦的久了,就盼着能有一点幸福,而今我们大胜了草原突厥,甚至还俘虏了对方的可汗,这是一百三十多年来的首胜,更是堪称记载史书的大胜。百姓们或者不会在意史书怎么记载,但是他们会在意扎扎实实的民族荣耀,这个扎扎实实的荣耀是什么呢就是我们逼迫突厥人来此谈判,若是搁在以往,何曾有这种事情突厥人势力天下第一,我们大唐曾经也是向其称臣的啊,逼着他们和我们谈判,以前这种事情想都不敢想……”   “所以说,咱们都没拦着顾氏门徒到处去说书!”旁边又有一个文官开口,一脸笑呵呵的道:“那群小家伙也算卖力,连续五天说个不休,照这样的情势下去,老夫以为他们还能继续再说五天……”   顾天涯叹了口气,目光看向茶楼中央的高台,那台上的小书生正在口沫飞溅,说到兴奋的时候已经手舞足蹈,台下无数百姓,轰然叫好之声,场面极其热烈,让人不忍打散。   顾天涯又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由他们去吧。只希望不要太过夸张,尽量给我留一点点颜面!”   李世民哈哈一笑,捉弄他道:“要啥颜面啊你现在还有颜面吗你刚才难道没听到台上小家伙的说辞么,如今你已经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了。怕是再持续几天下去,你在他们的口中要成鬼神了。”   顾天涯闷哼一声,眼神凶巴巴的看向高台。   那高台上的小书生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四弟子卢照邻,小家伙仗着一副聪明劲,这时候正在可劲的编排自己师尊。   顾天涯恨的牙根痒痒,琢磨着是不是要给小东西一点颜色看,突然他眼神微微一滞,注意力被听众之中的一个少女所吸引。   他转头看向长孙无忌,沉声问道:“你刚才说有一个突厥少女给我弟子扔出了打赏”   长孙无忌微微一怔,明显是没弄明白他这话何意,但是当长孙无忌目光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的时候,这老阴货的眉头很快也微不觉察的皱了一皱。   不但顾天涯和长孙无忌眉头微皱,在场众人的脸色同样也变得肃重,李世民悄悄探头朝着人群瞥了一眼,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把目光收回来,淡淡道:“年纪约莫十六七岁,身上穿的是祭祀服饰。”   房玄龄紧跟着开口,道:“此女明眸皓齿,脸上没有风霜之色,所以她肯定不是突厥牧民,最少也是一位部族祭祀。”   杜如晦心细如发,直接摇头道:“这少女不是普通的部族祭祀,她绝对是突厥古庙的祭祀,诸位若是不信可以仔细观察,这少女身上有一种难掩的秀气。普通突厥祭祀不会拥有秀气,顶多只会随着坐镇部族的时间久了滋生贵气,但是秀气乃是读书才能读出来的气质,而整个草原突厥只有祭祀古庙的传承者才会读书……”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补充一句道:“每一代的祭祀传承者,都会读我汉人的书。”   众人都听出他的隐含意思,忍不住各自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的道:“突厥小圣女。”   顾天涯的眼神变得有趣起来,语带深意的道:“想不到今日和大家出来喝杯茶,竟然能遇到咱们即将谈判的对手。这位突厥小圣女现身茶楼之中,怕是打着一种知己知彼探听底细的主意,看来真是读过汉人的书,所以做事才会透着一股子汉人的习性。”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虽然你的弟子说书之时颇有夸张,但是在故事之中偶尔也会透露一些讯息,这位突厥小圣女若是有心留意,说不定真就会被她捕捉一些消息。”   顾天涯笑了起来,一脸悠然的道:“让她捕捉呗我顾天涯浑身都是隐秘。我盼着她不断捕捉不断探查,免得日后谈判之时双方太过陌生。”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偏偏在场全是人精,李世民首先眉头一挑,一脸若有所思的道:“我仿佛有些明白了,这似乎是你刻意的伏笔,你的弟子一向尊师重道,从未听说有谁胆敢编排你,然而这次来到雁门关之后,你的弟子们却一反常态,他们不但到处摆场说书,而且还对你编排不断,原来是你早有暗示,这些弟子是在故意坑突厥人,对不对……”   也就在李世民刚刚说完这个猜测之后,高台上的卢照邻仿佛是要印证他的猜测,忽然道:“我这师尊啊,什么都很好,但就是有那么一些个小毛病,很容易被人给利用起来成为弱点。唉,可惜我们只是做弟子的,就算知道这种弱点也不敢劝,所以只能提前给大家说说,让大家帮着我们一起注意,免得被突厥人知晓之后,真会根据我师尊的小毛病进行暗算。”   满场听众顿时聚精会神起来。   而角落里的李世民等人则是一脸古怪。   足足良久之后,才听长孙无忌有感而发,感慨道:“老夫不得不说,你这个弟子够坏的,他分明是注意到了突厥小圣女的到来,所以才会故意弄出这么一个弱点的说辞,想必接下来就是说出你的一些小毛病,让那位‘有心’探查的小圣女偷偷听了去吧。”   顾天涯干咳一声,笑呵呵的道:“都是弟子们自己的主意,我反正是不太支持他们这么做的。”   众人一起翻个白眼,纷纷不齿的道:“你这话怕是说给傻子听都不信。”   而也就在这时,高台上的卢照邻已经开口,果然开始诉说顾天涯一些小毛病,听的下面无数听众连连震惊。   尤其那位突厥小圣女,两只小耳朵早已支棱着,分明在用心倾听,分明是很是得意。   “我师尊顾天涯,第一个毛病就是贪财,只要别人给他钱财足够多,这天底下没有他不敢干的事……”   卢照邻一脸悲痛的诉说。   而突厥小圣女则是目光闪亮,忍不住在心中重重记下这事,暗暗琢磨道:“贪财只要给钱什么事情都敢干那若是给他的钱财足够多,他岂不是敢出卖利益给突厥人。这个顾天涯乃是此次谈判的主使,拥有拍板定论和签署盟约的权利,也就是说,这次谈判我们突厥人很有机会赚便宜……”   小圣女兴奋的腿都合不拢了。 第219章 老实巴交的突厥小王子   当日夜,雁门关。   此时中原和突厥之间的谈判还没有开始,但是草原使团的内部却突然爆发了一场纷争。   “叠罗支,你能不能有点突厥人的傲气?”   小圣女一脸气怒,俏脸全是冰霜,但她似乎并不是因为暴怒,反而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颜色。   在她对面不远处,一个突厥少年畏手畏脚的站着,那少年眉眼之间尽是怯懦,似乎想要开口反击但又不敢。   见他这副模样,小圣女越发生气,恨恨道:“你父亲颉利可汗虽然不能算个英雄,但他勉强也能算个颇有气概的人物,而你身为他的子嗣,正应该继承这种气魄,可你看看你的样子,你竟然比中原的汉人还要拘谨……不对,用汉人来形容你都嫌丢人,毕竟汉人里面也有大气魄的人物,我应该用小娘们来形容你,你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个汉人小娘们……”   这话说的真是够打脸,对面那个突厥少年越发难堪,可惜他虽然十分难堪,但却始终不敢反唇相讥。   足足良久之后,这少年才怯怯开口,小声小气的道:“你要送出去两千头牛,这个代价实在太大了,牛羊不但是突厥人的财富,而且还是突厥人的粮食,眼下寒冬已经到来,草原上有无数牧民将要遭灾,若是能够多保留一些牛羊,就能多让一些牧民活下来,所以,所以,我不能同意你的要求。”   小圣女勃然大怒,质问他道:“你想不想赎回你的父亲?”   少年连忙点头,满是渴盼的道:“我当然想。”   “既然想,那你就答应我的要求。立刻准备一千头牛,再准备两千只羊,此外再准备十个花枝招展的女汉奴,以及一整车的金银宝珠,趁着夜色已深,你派人偷偷送出去。记住了,一定要送。唯有送出这些礼物,咱们突厥人才能赚大便宜。”   “为什么一定要送?”   “因为汉人的那个谈判主使贪财、好色,只要给他足够的钱财,再加上花枝招展的女子,他必然会替我们说话,让我们在谈判正占据上风。”   “如果他收了财物不肯办事呢?”   “哼哼,放心。本祭祀已经探查清楚,这个顾天涯虽然贪财好色但是信守承诺,也正因为他贪财好色但又信守承诺,所以他的弟子们才担心他会被我们攻克……你这几天难道没发现吗?他的弟子们到处恳求汉人们要小心警惕,小心警惕什么呢?主要警惕的就是我们。他的那些弟子很是担心,生怕我们会他们的贪财师尊送礼。”   “可我怎么觉着,这像是人家故意说给我们听的啊?”   “嗯哼?你在质疑本祭祀的探查吗?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这个质疑完全没必要,若是搁在往常,也许这真是一计,但是今次谈判即将开启,对方却火急火燎的泄露他们师尊的弱点,这绝对不会是计策,而是真的心里发急了。至于原因么,其实很简单,越是计策,越要隐秘,倘若弄得众人皆知,计策便不再成为计策。而对方恰恰弄得众人皆知,你认为这还能是计策么?”   “可我还是觉得,他们也许是故意的。汉人太过狡猾,也许是猜到了我们会这么猜,所以才会故意弄得众人皆知,让我们以为他们不是在用计策。”   “荒唐,可笑,你才接触汉人几次啊?也敢用自己的小心思揣摩汉人?本祭祀自幼苦读汉人兵书,对于汉人的计策极为精通。我说这不是计策,那就肯定不是计策。”   “……好吧,我听你的……”   突厥少年似乎被劝服,终于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但他明显还是舍不得那些礼物,忍不住小声小气的开口道:“能不能先送一半,免得对方收了东西不肯办事。”   小圣女大怒,俏脸再次现出恨铁不成钢的颜色,怒道:“你能不能大气一点,做事不要这么抠抠搜搜。汉人有一句老话,叫做送礼就要送到胃,不是一步到位的到位,而是直接把对方胃口塞满的到胃。咱们若是送礼送的抠抠搜搜,很可能会起到相反的效果……我曾经研究过汉人的贪财者,发现越是贪财之人越是心理激进,一旦我们送的礼物不能让对方满意,对方很可能会觉得这是一种羞辱,真要出现那种局面,事情反而难办了。”   突厥少年满脸心疼,懦懦道:“所以一定要送出那么多牛羊和金银珠宝么?”   小圣女点了点头,紧跟着又补充一句,道:“还有花枝招展的女子,这个礼物也不能忘了。越是漂亮的女子越好,越是漂亮的女子越能让那个好色的家伙感觉满意。”   “那你最漂亮的女子啊,送你一个岂不是能顶十个!”   突厥少年像是脑子发昏,几乎是脱口而出一般的说了一句。   小圣女先是一呆,随即满脸怒火升腾,大吼道:“叠罗支,你有没有脑子?我身为此次突厥谈判的主使之一,你让我把自己送给对方算怎么回事?突厥人的荣耀还要不要了?草原的尊荣要顾不顾了?”   少年被她吼的直缩脖子,但是小家伙似乎也犯了倔强,嘀嘀咕咕道:“明明你一个人就能顶替所有的礼物,送给那个贪财好色的汉人岂不更好。”   小圣女气的面如寒霜,恶狠狠的跺跺脚离开。   这时一个突厥贵族叹了口气,上前低声劝解那个突厥少年,道:“王子,你应该听从小圣女的安排,小圣女乃是古庙继承人,她的意思代表着狼神的意志,既然她决定要给汉人送礼,那我们就按照要求去送,今次谈判不可多生枝节,我们首要的任务是把可汗赎回来……”   这贵族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只要大汗能够回来,我们王庭还是草原第一,到时候只要重新吹起号角,就能聚集更多更多的大军,汉人这次带给我们的羞辱,必然要让他们加倍的偿还。当我们挥动大军再次南下的时候,所有的汉人都要在突厥骑兵的威势下瑟瑟发抖。那时候,突厥人的荣耀重新升腾。”   突厥少年默然不语,好半天后才仿佛疑问的道:“是么?真能重新获得荣耀吗?”   突厥贵族一脸自信,傲然道:“放眼当今天下,我们草原最为强大,汉人虽然建立的大唐,可他们的力量比我们弱小,所以我们突厥人的王庭,永远都是天下第一强国。”   少年再次默默不语,又是好半天不肯说话。   足足良久之后,他才喃喃出声,道:“一次衰弱,也许就是次次衰弱。我虽然不像你们那般聪慧,也不像你们那般学习汉人的兵书,可我喜欢观看草原上的事情,我从那些事情上也能学到东西……我曾经看见一只草原上的狼王,仗着强横的体魄震慑整个狼群,但是忽然有一天,他被另一只狼给挑战了。虽然狼王打胜了那只挑战的狼,可是却没有能力把那只狼咬死,于是在后来的时间里,那只狼总是不断挑战狼王,终于有一天,终于有一天……”   突厥贵族微微一愣,随即满脸不屑的道:“狼而已,毕竟和人不同。狼群之中的狼王交替,乃是因为年老体衰导致。但我们是人啊,人的事情岂能和狼一样。我们大草原拥有几百万子民,每一个子民都是天生的战士,我们不会像狼王那样衰弱,大唐这只新狼永远挑战不了我们。”   “也许吧!”   突厥少年点了点头。   他性格天生怯懦,而且带着纯真憨厚,错非他是颉利可汗的独子,恐怕根本无法在草原上生活,光是那些穷凶极恶的突厥贵族,就能在暗中害死他十次百次。   这娃不适合当个突厥人。   却说那个突厥贵族见他终于答应,脸上顿时现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这人伸手轻轻一拍少年肩膀,温声道:“我和你父汗守不了你几年,你必须尽快的成长起来,以后一定要记住,突厥人必须要大气魄。小圣女不是让你送出一千头牛羊吗?你直接翻番送出去两千头。这并不是为了换取那个汉人主使的帮助,而是赢取小圣女的赞赏和满意,她是下一代的大祭司,有她的支持你才能坐稳可汗之位。懂了么?”   少年连连点头,恭敬的给这个贵族行了个俯手礼。   突厥贵族很是欣慰,转身出了少年的房间。   少年目送他离开,良久不曾开口,直到感觉贵族已经远离,少年才满脸愁苦的叹息出声,喃喃道:“我并不想当可汗,因为我害怕见到血。我只想在草原上快乐的放牧,每天和牛羊说着心里的话。我想放牧无数无数的牛和羊,带着我的牧民们每天都能吃饱饭。我真的不想去掠夺别人啊,我只想靠着自己的本事让子民吃饱饭,我,我,我不是个合格的突厥人……阿博涵叔叔,我终究是要让你和父汗失望的……”   可惜夜色深沉,四周万籁俱寂,没人能听到他的愁苦,也没人能体会一个突厥少年的心。   他从小就纯善,从不想欺负人,不但对突厥牧民和颜悦色,就算是面对汉人努力也是抱有同情。   他认为人不应该相互欺压,因为那是野兽才会做的坏事。   两日后,谈判终于开始。 第220章 卖了你,你还帮他数钱   这是大唐和草原的第一场交谈,双方都知道不可能谈出重大结果,彼此仅是稍微试探一下底线,顶多是谈拢一些旁枝末节而已。   既然不是重大谈判,那么主使肯定不会下场,甚至连副使都会自持身份,刻意把谈判的事情交给那些执笔使。   这恰恰正是执笔使们能在谈判中展露头角的机会。   所以,只一开场就剑拔弩张。   砰!   先是有人重重一拍桌子,随即见到一个青年满脸怒容,恶狠狠咆哮道:“突厥,欺我汉家久矣。今次悍然出兵,侵入中原国土。杀人无算,损毁田园,尔等给我们汉人造成巨大损失,必须要做出相应的赔偿才能行。”   谈判嘛,历来都是张牙舞爪扣帽子,不管敌方干没干过的事,先扣上一定大帽子再说,这是汉人文官擅长的事,所以做起来毫无压力感。   尤其这些执笔使们,个个都是世家精英,从小接受各种培养,唇枪舌剑十分厉害。   反观突厥人那边,同样有负责谈判琐事的人物,不过却不叫执笔使,而是各个部族的族长们,这些族长大多性格桀骜,不懂得文文绉绉的设置陷阱,他们只注意到汉人开口耍横,所以登时变得大怒起来。   “汉人,好胆,我们突厥人,天下最厉害,我们,不赔偿……”   “凭什么不赔偿,你们想继续伤害汉人的情感吗?必须赔偿,而且要重重的赔偿。”   “吼,混账,我们突厥人,从来不赔偿!”   不远处的谈判主桌上,小圣女一张俏脸仅是气恼。   她不是气恼汉人那边,而是气恼自己这边,没脑子啊,能不能有点警惕性?这才刚一开始,你们就陷入了汉人的陷阱。   人家只说了一句需要赔偿,你们立马就梗着脖子咋咋呼呼的说不赔,这岂不是坐实了汉人的污蔑,自己给自己把一个入侵中原的帽子扣在了头上。   这帽子一旦扣在头上,汉人立马就会抓住机会,接下来保证会顺着这一点不断加深,无论怎么谈判都是围绕着赔偿的事情转。   可恨那群蠢货般的部落首领,到现在还沾沾自喜以为耍了横,他们就不能想想吗,这是汉人故意让他们耍的横。   小圣女越发感觉气恼,恨恨的便想站起来开口。   但也就在这时,忽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悠悠道:“小圣女怎么不喝茶?莫非是嫌弃顾某人招待不周么?又或是你想要亲自下场,直接在今日敲定所有的谈判?”   这声音正是顾天涯的声音。   小圣女心中顿时一凛,连忙克制住想要下场的冲动,她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顾天涯,俏脸之上现出笑颜如花,淡淡道:“顾兄的茶很不错,喝完之后唇齿留香,草儿并不是想要开口打岔谈判,仅是喝了这种茶叶之后想要吐口气息,如此而已,莫要担忧。”   顾天涯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忽然脸上现出一种猥琐的笑容,嘿嘿道:“小圣女若是喜欢,顾某人可以多多招待,我祖上乃是墨门之人,家中传承着无数秘方,眼下这只是一点茶叶而已,算不上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但是小圣女若能到我家中做客,顾某可以给你看看更加神奇的东西,比如,我的大宝贝……”   小圣女一张俏脸顿时拉了下来。   四周则是响起副使们的嘿嘿怪笑声。   无论小圣女还是大唐这边的副使,都能听出顾天涯语中的调戏之意,甚至就连程处默和房遗爱这两憨货,隐约也听明白师尊正在捉弄人。   两个小家伙登时兴奋起来,龇牙咧嘴的哈哈大笑。   小圣女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愤怒端起桌子上的茶杯,突然将茶水一下泼出,巧笑嫣然道:“茶虽好,可惜喝一次就不想喝了。”   顾天涯瞬息跟上一句,满脸好色咪咪的道:“大宝贝不一样,看一次还想看第二次。”   砰!   小圣女终于忍耐不住,手掌重重在桌子上一拍。   哪知顾天涯也同时变脸,一脸森然的道:“你们突厥人常年入侵,曾经辱我汉家多少女子?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我顾天涯就是贪财好色想要调戏你,这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喜好而调戏,而是为了曾经受辱的所有汉人女子出一口气,小圣女你若是感觉承受不住,现在就可以打道回府离开雁门关,换一个人再谈,我们大唐有的是耐心……”   小圣女目瞪口呆。   顾天涯一脸大义凛然。   这一刻,小圣女的心里仿佛有无数头羊驼奔过。   她真的很想问一句,你这个汉人要不要脸?明明你就是因为好色,所以才会趁机对我口花花,可你为什么能说的这么义正言辞啊?仿佛你不调戏我就是对不起所有汉人似的。   演戏不需要演的这么好吧?   你明明已经收了我们突厥人的礼物啊。   你难道不应该拿钱办事,帮着我们出卖你们汉人的利益么?   她心中忽然生出浓浓的怀疑,渐渐便有一种警惕的情绪滋生,这种警惕情绪一旦滋生,她整个人也变得精明起来,目光灼灼闪光,隐约有寒气迸发。   “若你真是拿钱不办事,可不要怪我把你丑事揭穿出来。”   她在心中暗暗发狠起来。   但也就在这时,猛见坐在对面的顾天涯朝她诡异眨了眨眼,只不过他的眨眼仅是一眨而过,若是不留意根本不可能察觉。   但是小圣女却瞬间捕捉到了什么。   并且她很快在心中有种恍然大悟……   “是了!他必须假装!”   “虽然他已经收了钱,但他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出卖汉人利益。他只会在最重要的时刻开口,替我们突厥人争取最大的那个便宜。”   “所以,我该配合他……”   一连三个联想,小圣女仿佛想明白了一切。   他心中顿时变得笃定起来。   她俏脸之上的寒霜瞬间消失,再次挂上笑颜如花的颜色,甚至也朝着顾天涯眨了眨眼,以此来表示本姑娘已经明白了你的暗示。   顾天涯连忙也再次朝她眨眼,双方像是暗送秋波一般有来有回。   李世民坐在顾天涯旁边,此时正满脸严肃的装雕塑,但是李世民真的装的很辛苦,他好几次差点就要憋不住笑出声。   “这个突厥小圣女摊上我家妹夫,怕是被卖了还要满脸欢喜的帮忙数钱啊。” 第221章 谈他妈的谈,先干一仗再说   但是任何计策都有底线。   一旦碰触到了底线肯定会有反弹。   哪怕顾天涯演戏演的再好,哪怕提前多日就让弟子们运作,然而有句老话叫做世事无常,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直运筹帷幄。   真到了触及别人底线的时候,人家仍旧还是会翻脸掀桌子的。   随着谈判的不断深入,渐渐涉及到了重大的利益纷争,谈判桌上的气氛剑拔弩张,彼此双方已经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   砰!   终于又有人拍了桌子。   “妈了个巴子,到底要不要谈?想谈的话就好好的谈,不想谈的话你们直接说一声。咱们双方一拍两散,谁也别再给谁瞪眼,如果还是感觉心里不服,可以点起兵马再干一场。像这样叽叽歪歪的有什么用,小爷我听着就一肚子气……”   不愧是程处默,这一刻尽显彪呼呼的天性,明明突厥人占据强势,然而这小家伙却炸毛了。不但横眉瞪眼,而且还拍了桌子。   他很彪,房遗爱同样不在话下。   但见小房也是重重一拍桌子,咋咋呼呼的站起来开始帮腔,嗷嗷叫唤道:“对,大师兄说的对。俺们早就不想跟你们谈了,看到你们叽叽歪歪的样子就来气,谈他吗的谈啊,真以为我们大唐怕你们……懆你老娘,那个突厥人你瞪什么眼?你还瞪,你还敢瞪?再瞪一个试试看,信不信小爷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你们谁都别拉着我,今天我非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   房遗爱还只是咋咋呼呼,程处默直接就动手了,但见这货突然窜起身来,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个茶碗,然后脸上一声狞笑,重重把茶碗扣在了一个突厥人头上。   那突厥人‘嗷嗷’一嗓子,被滚烫的茶水烫的满脸抽搐,但是这人不愧是突厥悍勇,受了烫伤竟然丝毫不减悍气,反而厉吼一声,瞬间展开反击。   他脸上还挂着茶叶,伸手已经拎起一张椅子,然后口中再次咆哮一声,恶狠狠朝着程处默砸去。   砰的一声!   椅子直接在程处默的背上砸碎了。   这一下可好,双方终于展开了全武行。   无论大唐这边还是突厥那边,谈了这么久皆都压着一口闷气,现在突然有人开头动手,剩下的人顿时兴奋起来。   “谈他吗的谈啊,先干一仗出出气再说。”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瞬间整个大殿之中杂物飞扬,拳头挥舞,桌椅漫天,嗷嗷狂叫之间,几百号人展开了互殴。   由于此地乃是两国谈判重地,所以使节们都不准带武器进场,但是没有武器又如何,没有武器也不妨碍干仗。   突厥那些人,个个很悍勇。   大唐这边的,同样没得说。   别看大唐使团的执笔使们都是文士,但是唐代的文士可和后面那些朝代不同,自古所谓君子六艺,其中有一项就是指的骑射,在大唐若想当个君子,首先就得拥有武力,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不是书生,那只能叫做上不得台面的读书人。   真正的汉家文士得是能打能拼的才行。   而今次这帮子执笔使们,几乎个个都能精通君子六艺,原因很简单,他们都是世家嫡支的传承人,从小接受各种培养,武力也是其中之一。   “崔翟兄,接椅子……”   但见乱糟糟的斗殴场所之中,隐约听到各家公子们的招呼声,忽见荥阳郑氏的郑观鱼拎起一张椅子,顺手扔给了不远处的清河崔氏公子崔翟。   此时崔翟正和一个突厥汉子拳脚相加,见到小椅子扔来顿时一脸大喜,他手疾眼快的接住这个‘兵器’,反手对着突厥人脑门就是一击。   砰的一声!   小椅子稳稳的砸中对方脑门。   那突厥人闷哼一声,口歪眼斜的躺倒在地。   这是大唐一方占便宜的情况。   但是也有突厥人占便宜的斗殴……   只见三个突厥人一脸狞笑,联手按着一个汉人执笔使暴揍,一边揍一边还狂笑,得意大吼的道:“让你们耍嘴皮子,让你们狡猾狡诈。”   那个执笔使被揍的鼻青脸肿,但是自始至终都不肯举手投降,反而咬牙闷哼之间,突然抬脚朝着对方的裤裆踢去。   汉家绝学,撩阴脚。   打人先踢蛋,万事赢一半。   “嗷嗷嗷,疼!”   中招的突厥人嗷嗷一嗓子,整个身体像是大虾一般弓了下去。   剩下两个突厥人一脸惊恐,下意识捂着裤裆急急后退,怒骂道:“汉人,你无耻。”   却见那个执笔使冷笑着从地上爬起,顺手擦了擦自己鼻青脸肿流血的嘴角,阴森森笑道:“记住本公子的名字,我是太原王氏的王凌云,今次你们三个联手揍我,这辈子我和你们突厥人没完了。你们三个都是部落族长对吧,你们最好祈祷自己的部落别被我找到……”   三个突厥人更叫暴怒,厉吼道:“你还敢威胁我们?”   王凌云‘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子,淡淡道:“亲朋好友们都知道,我王凌云心性狠辣不是好东西,我大家都知道我从来不会威胁人,因为我说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三个突厥人大吼出声,再次扑上来想要暴揍他,可惜这次王凌云不再孤身作战,旁边早有相帮的执笔使跑过来,那三个突厥人倒也不怕,满脸狞笑的冲进了战局。   整个谈判大殿,到处都是斗殴。   唯有大殿上首的四个主使,自始至终一直保持着克制。虽然看似保持着克制,其实一直在紧张的观看战局。   各自都在为自己一方的情况担忧和恼怒。   比如当汉人这边有人被暴揍的时候,李世民总会忍不住冷冷哼上一声,阴恻恻的道:“颉利如今还押在大牢中,他今晚的晚饭肯定是没有了。”   于是突厥小王子一脸焦急,忍不住道:“叠罗支请您高抬贵手,千万不要苛待我的父汗。”   李世民自然不会和一个小孩子置气,闻言只能再次冷哼一声,道:“突厥人,好大的脾气。”   他继续脸色阴沉看着场中的斗殴。 第222章 最神奇的‘官方’说辞   突厥人的主使也不只有小王子叠罗支一人,那位祭祀古庙的传承者小圣女同样是主使。   李世民看到汉人挨揍的时候还只是冷哼一下,但是小圣女看到突厥人挨揍的时候直接变了脸。   尤其当她看到王凌云再次使出撩阴脚,把一个突厥汉子给踢的跪倒在地嗷嗷大叫,这位小圣女终于按捺不住,娇斥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可惜还没等她有所动作,猛见坐在对面的顾天涯也站起身来,双方都是谈判主使,地位可以说不相上下,顾天涯面带诡异微笑,淡淡的道:“小圣女要直接下场吗?那么顾某可以陪你玩上一玩。”   小圣女勃然大怒,道:“眼下这种场合,你还有心思调侃?顾天涯,你莫要以为本祭祀真会容忍你?我们突厥人天生荣耀,由不得你一直得寸进尺。”   “进尺?”   顾天涯像是大惊失色,一脸惊慌的道:“小圣女这么深的吗?竟然让我进去一尺?”   小圣女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又是一种调戏,并且还粗鄙无比,堪称是对女儿家最大的羞怒,她再也克制不住,陡然提手重重一拍。   咔嚓一声!   谈判主桌四分五裂。   这一掌真是好大的力量,芊芊素手竟能拍碎厚重的木桌,小圣女一脸森寒,仗着武力傲然逼视,冷声道:“中原人,你们在玩火。如果真的不愿意谈,我们突厥人可以不谈。彼此点起大军,再战一场就是,但是休怪本祭祀提醒你们,今日在场的汉人怕是一个都活不成,当我大开杀戒之时,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是吗?”   顾天涯像是被恐吓住了。   他面色怕怕的看着小圣女,然后又看看被一掌拍碎的谈判桌,突然转头‘惊慌’大叫,满是‘恐惧’的道:“嫦娥,有人要杀我。你看看人家好厉害啊,一巴掌拍碎了厚厚的桌子。”   话音之中,但见一位少女身形一闪,赫然正是顾嫦娥,她直接从殿后飞身而出。   现出身形之后,嫦娥并不多话,她仅是淡淡看了小圣女一眼,随即身形又是一个闪烁,再下一刻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大殿的一个柱子旁边。   那等迅若雷霆的速度,直接让小圣女的脸色一惊。   但是更惊的还在后头。   只见嫦娥面色带笑,忽然慢悠悠的抬起小拳头,然后,轻飘飘的朝着大殿柱子一拳。   轰隆一声巨响。   整个大殿天摇地动。   所有斗殴之人全都停下了手,目瞪口呆的看向那一根柱子,众目睽睽之下,那根柱子四分五裂,耳听‘咔嚓咔嚓’响声不断,转眼间四分五裂的倒塌开来。   一拳。   轰碎了一根柱子。   幸好这座大殿乃是雁门关的镇守府邸,整个大殿修有二十多根负责支撑的柱子,虽然被嫦娥轰塌了一根,但是并没有太过影响整个大殿,仅是屋顶不断摇晃,有种即将倾覆的架势,不过终究不曾倾覆,摇晃半天之后被其它柱子稳稳撑住。   虽是如此,仍然足够惊世骇俗了。   所有人全都小心翼翼的往后退,再也没人胆敢继续斗殴下去。而那位突厥小圣女早已瞠目结舌,一双眸子怔怔看着轰塌柱子的嫦娥。   却见嫦娥仍是一脸淡笑,悠悠然问她道:“是你要打我哥哥吗?”   小圣女张了张口,可惜没有任何话语发出。   足足良久之后,她才稍微从震惊中转醒,下意识的问道:“武道大宗师?中原护族者?”   嫦娥看她一眼,淡淡道:“我只是我哥哥的妹妹而已。”   小圣女不由自主看向顾天涯。   这时顾天涯的脸色已经换成稳重,再也没有方才那种故意调戏的样子,他一脸肃重表情,语气同样肃重,道:“所谓谈判,先谈后判,谈是什么意思?谈就是相互磋商。判又是什么意思?判就是彼此订立盟约。但是这事必须要举杯一个前提,那就是双方必须要懂得退让,否则大家都只顾着自己的利益,那么谈来谈去终究只是一场空……我这么说,小圣女以为然否。”   小圣女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点头道:“你说的有理。”   顾天涯呵呵一笑,又道:“既然要彼此退让才能达成相互的妥协,那么小圣女何不先说说你们突厥人的底线在哪里。我们根据这个底线,直接进行商谈如何?”   小圣女迟疑一下,突然道:“你们大唐的底线在哪里?为什么不是你们先说说底线。若是这个底线不触及我们突厥人的底线,我们直接根据这个底线谈判岂不更好?”   她不愧是祭祀古庙的传承者,仅这一瞬息的功夫就想到的反击策略。   哪知顾天涯像是早有此心,闻言顿时仰头哈哈一笑,干脆利落的道:“好,就由我们大唐先说。”   他突然变得如此干脆,小圣女反而有些不懂了。   但是小圣女很快在心里一喜,隐约产生一声恍然大悟,暗暗兴奋道:“是了,他要开始帮我了。此前我送出那么多的礼物,不就是想让这个贪财好色的家伙帮我吗?原来他真的拿钱办事,倒是一个光明磊落的汉子……”   可惜,这份兴奋还没持续几个喘息。   陡然只听顾天涯昂声开口,语气肃重的道:“西北梁国,归汉人所有;幽云五洲,还给大唐;此外就是草原掠去的所有汉奴,必须全部把她们解除奴隶之身释放回来。少一个都不行,少一个我们大唐都跟你们拼命。”   “这三个问题,就是我们大唐的底线。小圣女,你觉得可以谈吗?”   小圣女呆立当场。   她俏脸上含着浓浓的羞愤。   这一刻的她,如何还不懂自己被骗了?眼前这个贪财好色的男人,他根本不是光明磊落的汉子。   他收了我的礼物,但是拿钱却不办事,反而吃干抹净一甩脸,直接来了一个不认账。   好手段!   但是小圣女不得不服输。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朝着在场突厥人缓缓看去,足足良久之后,她才无比艰难的道:“大唐灭了梁国,乃是彼此攻伐,我们虽然不承认你们开疆拓土,但是我们也不会帮着梁国人重新复国。所以,第一个要求我们答应。”   她说着停了一停,迟疑一下慢慢又道:“至于第二个要求,幽云五洲已经被草原占据一百三十多年。这五洲之地不但生活着无数的汉人,同时也生活着无数的突厥人。若是突然把五洲归还给你们,我们突厥的子民该如何生活?那些子民已经习惯的生活在幽云五洲,对他们来说那就是他们的家乡和故土。若是归还给你们,若是归还给你们……”   顾天涯呵呵一笑,语带深意的道:“这你不用担心,我保证那些突厥人会活的很开心。我可以给你透个隐秘,我准备在幽云五洲开设边境互市,到时候天下商贾云集,你们突厥人也能获得大利。”   小圣女微微一怔,陡然俏脸震惊起来,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互市?你竟然愿意开通互市?”   顾天涯满脸神秘的微笑道:“只要我的互市能够开办起来,很可能会对你们开放盐铁哦。”   小圣女霎时间兴奋了。   惊喜的腿都已经合不拢了。   汉人竟然愿意开放盐铁,汉人竟然愿意开放盐铁……这件事如果真的能够办成,对于整个草原民族都是天大之事,那么,放归汉奴的事情再也不算问题。   不管哪个部落若是因为私利不愿意放回汉奴,都会成为阻挡互市开设的突厥罪人,在那种全民渴盼的大环境下,就算是最傻的突厥人也不会犯傻。   也就是说,最难的第三个问题竟然连谈都不用谈了。   所谓谈判,无非是撮合,只要双方达成一个利益平衡点,那么很容易就能把事情敲定下来。   两份共同书写着汉文和突厥文的盟书被拟定了。   李世民代表大唐一方盖上了自己的太子印。   小圣女代表突厥一方签上了自己的祭祀名。   然后是突厥小王子叠罗支,以及大唐的主使之一顾天涯,两人共同展开盟书,向所有人宣读两国的约定。   至此,谈判已成。   顾天涯作为主使之一,受邀进行一场总结陈述,只可惜他的总结陈述太过官方,所以汉人和突厥人各自又找了一名解说人。   汉人这边的解说者是程处默。   突厥那边的解说者是小王子。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顾天涯身旁,小脸之上分明都有一些哭笑不得。   只听顾天涯道:“此次两国谈判,汉人和突厥人缔结盟约,虽然彼此有着一些纷争,但是最终还是结成了兄弟。在谈判过程中,我们进行了坦率的交流……”   程处默想起谈判桌上的事,忍不住在一旁冷哼道:“对,确实是坦率的交流,只不过我们各说各的而已。”   顾天涯又道:“我们双方报以热诚,数次进行交换意见。”   突厥小王子下意识开口,愁眉苦脸的道:“每次交换意见都没谈拢。”   顾天涯接着道:“今次谈判增进了对方的了解。”   程处默哼了一声,道:“就是都知道对方在放屁的意思。”   顾天涯又道:“我们的会谈是友谊的。”   突厥小王子一嘴苦涩,道:“仅是在会桌上打了起来而已,汉人的撩阴脚太不要脸了。”   顾天涯最后做结束陈词,道:“经过今次谈判,双方缔结盟约,该遵守的约定我们一定会共同遵守,但是对于一些有待磋商的事情,我们会继续保留原本的态度。”   程处默哼了一声,眼神凶巴巴的看着小王子,道:“就是说以后不服还要干你们。”   小王子终于也硬气了一回,鼓起勇气大声道:“我们也一样。”   顾天涯十分欣慰的大声宣布,道:“此次两国谈判,胜利落下帷幕。”   “懆!”   无论汉人还是突厥人,几百号人一起发出鄙视之极的嘘声。 第223章 师尊放心,打死我也不说   大唐和突厥之间的谈判,至此终于落下重重的帷幕。   也许真是一只穿越蝴蝶闪动了翅膀。   导致整个历史走向和曾经的不太一样了。   比如玄武门事变,在这场政变中原本该死的几个人没有死。又比如大唐渭水之盟,这一次变成了雁门关盟约。   在这次雁门关的盟约之中,汉人再不是史书上所写的那般耻辱,不但没有被人打到家门口,而且还逼着草原低了头。   汉人占据了极大上风,俘虏了突厥人的可汗。   但是,颉利可汗终归是要放回去的。   这一日清晨,两国使团隔着边境遥遥相望,气氛虽然谈不上十分融洽,但也算不上剑拔弩张,双方勉强保持一个笑脸,开始了交换俘虏的仪式。   “有请大草原突厥可汗,颉利……”   汉人这边的使节真的很坏,故意扯开嗓子放声高呼,生怕有人听不见一般,喊声高的像是打雷。   众目睽睽之下,颉利可汗阴沉着脸,一步两步,慢慢走过边境,突然这人反身而望,目光森然的看着顾天涯。   他似乎想要说几句场面话,然而最终却变成了一句恶狠狠的誓言,咆哮道:“三年之内,本汗必报此仇。中原汉人因为你的举动,将会迎来举族灭绝的仇杀。”   仍旧是众目睽睽之下,顾天涯却是一脸轻松,他忽然拱手遥遥一礼,笑呵呵的像是在劝慰老朋友,‘无比诚恳’的道:“阁下若是感觉肚子不舒服的话,赶紧回到你们那边找个地方出恭啊……我早前就跟你说过,汉人的豆子不能多吃,一旦吃的多了,就容易放臭屁,可你总是不听,非要贪那几口,现在看到了吧,你的臭屁都从嘴里蹦出来了!多丢人啊,你家孩子还场呢!”   “哈哈哈哈!”   满场轰然大笑。   大家不由自主竖起大拇指,对着顾天涯连连表示钦佩,所谓骂人不带脏字,这位顾先生真是个中翘楚。   颉利可汗如何能受的住这种耻辱,暴吼一声便要拔出弯刀,可惜手掌摸到腰间之时方才反应过来,他的那把可汗金刀已经被汉人缴械了。   顾天涯趁机又是一笑,更加‘无比诚恳’的劝慰道:“别耍横了,趁好就收吧。眼下是双方交换俘虏,但是阁下可还没有完全越过边境哟,你就不怕我们突然反悔,再次出手把你抓回来吗?”   旁边程处默挤眉弄眼,站在顾天涯旁边张牙舞爪,咋咋呼呼道:“如果再把你抓回来,我们还给你天天吃豆子,仍旧把你塞到一个小屋里,让你被自己的臭屁熏得翻白眼。”   “哈哈哈哈!”   汉人使团又爆发轰然大笑。   唯有顾天涯一脸的严肃,像是很生气自己徒弟的行为,他大声呵斥道:“程处默,你为何要如此?为师以前是怎么教你的,做人一定要做个厚道的人。所谓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你就算知道了颉利可汗吃豆子乱放臭屁的秘密,但你也不应该这么大声的说出来……人家毕竟是草原的可汗,咱们无论如何也要给人家留点面子。记住了吗?以后万不可如此。要懂得替人家保密,这才是咱家的门风。”   “是是是!”   程处默点头如小鸡吃米,连连道:“师尊教训的是,徒儿以后记住了。我保证再也不说颉利可汗吃豆子放屁的事,我保证会把他被自己放臭屁熏的翻白眼的秘密烂在肚子里。不管谁来问我,徒儿保证不说……”   说着似乎像是发誓一般,郑重其事的再次大声道:“打死也不说。”   这哪是打死都不说啊,这是扯开了嗓子放声的大喊,生怕所有人听不清楚,所以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吼!”   颉利发疯似的一声暴吼,咆哮道:“汉人,汉人,啊啊啊啊……”   如此场景之下,只要是个人就受不了。   然而突厥那边生怕他再出事,连忙派人奔过来对他进行保护,那些人也不管颉利如何暴怒,齐心协力拉着他们可汗走了。   直到走进对面边境,依稀还听到那些突厥人在好言相劝,似乎在道:“可汗,可汗,咱不跟汉人一般见识,咱们都没听到你放臭屁的事……”   颉利突然‘咯’的一声,竟然翻白眼抽了过去。   堂堂一个壮硕汉子,就那么直愣愣的倒地,突厥人顿时大为惊慌,甚至有人对着大唐这边怒目而视。   就连小圣女都是隐带担忧,一双眸子分明带着质询之色,看着大唐众人道:“颉利毕竟是草原可汗,你们安敢暗中施展谋害。”   哪知顾天涯笑着摇了摇头,好心好意的解释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小圣女你其实心知肚明,你们这位可汗的身体状况丝毫无恙。至于他为什么会突然晕过去,我感觉他只能用这个办法才算聪明。不晕不行啊……”   小圣女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确实看出来颉利乃是装晕。   此时才进行第一场交易,然而突厥人已经被汉人压着搞,她不愿多生事端,直接开口道:“既然你们放归了草原的可汗,那么我们突厥人也会遵守承诺。按照此前双方的谈判约定,突厥人不再讨要那些犍牛和战马,这算是第一笔交易,用来赎买我们的可汗……”   她说着明显心疼起来,眸子恶狠狠的盯着顾天涯,努力克制怒气道:“四万多头牛,一万多匹马。阁下得到这笔财富之后,很快就能崛起成为汉人的第一势力。我乌丝草儿在此提前恭贺,期待着看到一位大人物腾飞。”   顾天涯‘嗤’的一笑,淡淡道:“小圣女读书读的很不错嘛,竟然学会了汉人的挑拨离间,只不过有点可惜,你做的太明显了一些,看来你还需要继续进学,方才能够成为一个汉家通。咳咳,在下顾天涯,号称中原第一名师,不如你就拜入我的门下,让我用心的教导你学识,专门给你开小灶,每天晚上帮你补课,如何?”   小圣女一脸狐疑,总觉得这个汉人话里有话?她盯着顾天涯的脸庞不断打量,希望能够看出某些阴谋诡计,但是顾天涯一脸庄严肃重,让她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异常。   “你会这么好心?”她终于还是忍耐不住,明显好奇的问出声来,道:“专门给我开小灶,每天晚上帮我补课?我可不是你的真传弟子,你这么做的话其他弟子岂不眼红?”   程处默等人连忙拍的胸口砰砰响,挤眉弄眼哈哈大笑道:“不会不会,我们保证不会眼红。就让我们师尊给你开小灶,就让我们师尊给你补课,啊哈哈哈,天天补。”   小圣女颇有些感动起来!   她忽然朝着这边行了一个郑重的俯手礼,道:“原来你们也有诚恳的一面,可惜我不能拜你们的师尊为师。我乃祭祀古庙的小圣女,我注定要成为突厥人的大祭司。”   程处默等人‘纷纷轻叹’,‘十分惋惜’的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小圣女更加感动。   她目光再次看向顾天涯,扬声道:“第二个盟约乃是归还幽云五洲,但是此事不可能做到一撮而就,你我都应知道,此事需要慢慢的进行,但是我们突厥人可以先让出一些善意,我们会提前撤出幽云五洲的驻守兵马……至于后面的事情,希望你们汉人能善待生活在五洲之地的突厥人。”   顾天涯语带深意一笑,道:“放心,我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子民看待。”   小圣女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第二次对着顾天涯行了一个俯手礼,郑重道:“阁下虽然贪财好色,兼且擅长出尔反尔,但我乌丝草儿不得不赞一句,你算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好汉子。只希望你能记住刚才的承诺,会把那些突厥人也当成子民看……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五洲之地的生活,他们,再也不适合草原的游牧奔波了。”   顾天涯语气更加带有神意,笑呵呵又道:“你放心好了,会有越来越多的突厥人不想放牧。” 第224章 终于可以安心种田了   他说着轻轻咳嗽一声,再次道:“既然小圣女展现了自己的善意,我们汉人岂能毫无表示的装傻充楞?在下可以给你透个消息,我会在三个月之内开启边贸互市,到时候还请小圣女前往一游,若是有想卖的东西也可以拿到互市上去卖。放心吧,汉人并不是天生狡诈的,我会制定最为严苛的律法,专门惩罚那些坑蒙拐骗的商贾,互市乃是汉人的善意,保证不会用来坑害突厥人……”   小圣女怦然心动,明亮的眸子闪烁着憧憬,下意识道:“三个月之后,我们突厥人就可以购买盐铁了么?”   顾天涯微微一笑,语带别指的道:“不止是盐铁,还会有各种吃食。眼下寒冬已至,我估计突厥人今冬的日子不会好过。那么就让我们汉人做一次兄弟之举,向你们出售粮食帮助你们度过寒冬。”   小圣女怔立当场,俏脸明显带着不可置信,足足良久之后,她才艰难开口道:“你们竟然愿意出售粮食?你们自己的粮食也不够吃吧?”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急急又道:“我自幼饱读汉人史书,发现上面写的最多之事就是缺粮。如今你们大唐才建立不久,你们自己的百姓怕是都吃不饱吧?如此情况之下,你们怎么可能卖粮……”   顾天涯哈哈大笑,转身做出让开一条道路的架势。   其实他根本不是让出一条道路,仅仅是让小圣女注意到他身后的那些执笔使而已。   却见几百个执笔使一齐上前,领头的赫然是曾经的六大公子,这些大唐世家的年轻一代昂首挺胸,故意装出一脸傲然的模样,道:“以前中原缺粮,那是因为我们严控。但是现在我们不再严控,各家各阀都会敞开粮仓向外兜售……既然顾先生愿意开设互市,我们世家岂能不抓住发财机会?只要你们突厥人能掏的起钱,我们世家的粮食能让你们吃上五百年……”   “五百年!”小圣女被这个数字惊的心神动摇。   她目光下意识看向顾天涯,仿佛想要把这个汉人的一切都看穿,可惜看了半天之后,发现这个汉人还是那个贪财好色的讨厌样子。   但她不能表现出讨厌,反而努力让自己笑颜如花,语带迫切的道:“顾…顾先生如此着急的开放互市,这已经不能用展现善意来形容。想必是,您有很大的要求。”   顾天涯郑重点头。   众目睽睽之下,但见他突然抬脚向前,其中一只脚踏在边境那边,另一只脚恰恰踏在边境这边,然后,他目光遥遥眺望草原深处,缓缓道:“五十万汉奴,需要完好无损的送回来。”   小圣女恍然大悟。   但是顾天涯并未停止说话,继续又道:“如今草原那边已经寒冬,汉奴们在归途之时必然艰难,所以,你们得护送。不管是哪个部族掠去的汉奴,在放归之时都要派人护送。如果有任何一个汉奴死在路上,那么我就取消那个部族的互市资格。并且……”   他说着停了一停,脸上猛然现出森然杀气,道:“并且我就在这里等着,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我一只脚踏在草原上,另一只脚踏在故土上。往前一步,我就是进,往后一步,我就是退。如果突厥人敢在放归汉奴的事情上耍阴谋,那么休怪我顾天涯在此向天发个毒誓。我会向前一步,率军进入草原,不管那个耍阴谋的突厥人是谁,我都要把他抓起来剥皮抽筋,灭其部落……”   嗖的一声!   嫦娥的身影出现在顾天涯身边。   少女风华绝代的俏脸饱含冰霜,看着对面所有的突厥人道:“我哥哥说的话,我一定会帮他做到。”   没人敢小觑嫦娥的表态。   谁都能看到,一直装晕的颉利可汗像是颤抖几下,脸上刚刚升起的一丝狰狞杀意,瞬间变成了恐慌无比的苍白。   原来这厮正打着主意要暗害汉奴。   可惜却被顾天涯提前做出了警告……   小圣女转头瞥了颉利可汗一眼,随即又把目光转了回来。这一次,她的脸色无比肃重。   “三日之后,汉奴开始回归。顾先生但请放心,我们突厥人保证说到做到。今次护送汉奴回家,我们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死在途中。为防有人居中作梗,祭祀古庙将会插手其中,有了这个保证,顾先生想必可以安心了。”   顾天涯心中一喜,脸上却继续保持冷厉,仅是拱拱手道:“既然如此,就此别过。日后若是有缘,期待再次相见。”   小圣女深深看他一眼,最后一次施展俯手礼道:“顾先生,就此别过。但我可不想再次见到你,我总觉得你这人坏的很,你说要给我补课,就不怕你妻子发火吗?顾先生呀,我乌丝草儿自幼熟读汉人书籍哟,你的那些话,其实我都懂,哈哈哈哈……”   说完之后,像是终于赢了一回,口中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得意的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   素手突然一挥,扬起小马鞭抽了一下,她的骏马嘶鸣一声,驮着她风驰电掣远去了。   顾天涯遥遥看着她的背影,良久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原来这女孩子并不傻。”   猛然谭笑走到他的身边,冷哼一声道:“她傻不傻的我不确定,但我确定她肯定骚的很。明明听懂了你的话,偏要故意装作不懂。若是下次还有机会见面,我一定要让这个小东西好看。骚成这个样子,也配当个祭祀?她师父怎么教的啊,哼……”   顾天涯怔立当场,下意识的躲开一边。   旁边另有程处默等人,更是早早的躲到老远,顾氏一门面面相觑,都感觉空气中有一股强烈的醋意。   这时李世民缓缓上前,目光饱含深意看着顾天涯,突然展颜一笑,语带别指的道:“老三家的,恭喜你啊,终于万事俱备,可以安心种田了。”   顾天涯长长吐出一口气。 第225章 我们顾氏,庇护着你   大唐和突厥,终于各自拔营归府。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按照盟约履行各自的承诺……   而时间微微一晃,转眼就是两月,此时不仅仅是草原那边寒冬,中原大唐也变得寒冷萧条,万物一片肃杀,仿佛寂灭的土地。   但就是在这种万分严寒的季节里,却仿佛有一团一团熊熊烈火,点燃了人心,照亮了前路。   那叫做希望……   顾阿嫂的全幅身家只有一副挑担。   前面挑着所有的家什,后面则是一个藤筐,前面的家什破破烂烂,后面的藤筐则是严严实实。   天太冷了,寒风吹的人直打哆嗦。   顾阿嫂因为挑担累出了一身汗,当寒风吹来的时候顿时打了个寒颤,这可不是好事,很容易让她生病,所以她几乎想也不想,满脸惊恐的跑向一个柴火垛,她挑着担子努力靠近柴火垛,生恐自己再被寒风给吹到。   她不能生病,也不敢生病。   倘若她在路上病倒了,那么她的孩子就活不成。   在她躲避寒风的时候,她眼睛不由自主看向自己的挑担,虽然她冻的瑟瑟发抖,但是她看向挑担的目光全是温柔。   挑担上的藤筐盖的严严实实。   那里面是她顾阿嫂的命根子……   两个孩子!   “娃儿,妞儿,再忍忍,再忍忍咱们就到了。”   “你俩可不能胡乱掀开大袄,一定要乖乖的躲在藤筐里面,千万不要吹到寒风,千万不能生了寒病。”   “娘挑着你们拼命走了一个月,上千里的路途咱们都熬过来了,一定要忍忍,马上就能到幽州。”   “只要到了幽州,你们就有好日子过了,那里到处都是雇活的人,所以娘一定会被人雇过去做工。只要娘能找到活干,娘就有信心养活你们……”   这就是一个最淳朴的妇人。   她念念叨叨的全是最淳朴的话。   找到活干,养活孩子。   寒风又一阵吹来,顾阿嫂下意识的缩缩身子。她小心翼翼的挡在挑担前面,像是母鸡护小崽一般护着藤筐。   寒风虽然刺骨,但是她满脸温柔。   藤筐上面盖着一个破烂的大袄,大袄下面露出两个孩子的小脑袋,忽听两声牙牙细语,满是心疼的问道:“娘亲,您冷不冷?”   顾阿嫂连忙笑一声,努力克制自己的寒颤,道:“娘穿的厚着呢,这点小风吹不透,你俩快点把大袄盖好,躲在筐里面再不准露头。要听话呀,做个乖孩子。”   “可是娘亲,我们好饿!饿就冷,冷的难受……”   “娘亲,您是不是也饿,您一天没吃东西了,您饿的时候肯定也会冷。冷就难受,您比我们还难受对不对?”   “娘亲,娘亲,您怎么不说话。”   “娘亲,娘亲,幽州还有多远呀?我们真能撑到吗?我们真能有好日子吗?”   “娘亲,娘亲……”   “能!”   顾阿嫂突然大叫出声,仿佛是想用这种方式赶走恐惧。   她伸手摸向挑担,然后吃力的挑回肩膀,此时寒风呼啸,比刚才更加刺骨,但是顾阿嫂的脸上却现出决然神情,她重重一咬牙走出了这个避风的小草垛。   这一刻,她没再跟孩子们说话。   但是在她的心底里,却有一个呐喊在嘶吼。   “娘就算冻死病死,也要把你们挑到幽州。只有几十里路了,娘咬一咬牙就能撑过去。”   天地间寒风呼啸,仿佛一柄一柄杀人的刀。   顾阿嫂心底嘶吼,如同那虽万人吾往矣的大英雄。   她知道自己挑着担子肯定会流汗,而流汗之后吹了寒风肯定会病倒。   一旦病倒,她就活不成了。   但是她不能再等下去,因为两个孩子已经断了一天的粮。如果她不能及时赶到幽州,她的两个孩子全都要死在路上。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孩子是绝对不能死的。   那么,就让她这个当娘的死……   “我只要奋起所有力气,挑着担子发疯的向前冲,我只要撑住这最后一段路,我就能把两个孩子挑到幽州去。   “顾阿秀,你要撑住啊。冲,往前冲。你是一个娘,你现在浑身都是力气。你不累,你拼啊。你想想挑担里的两个孩子,你是不是感觉自己又能冲一段了。”   “咬牙撑住啊,顾阿秀,你浑身都是力气,你绝对能把孩子挑到幽州去……”   “老天爷,求你再给我一点力气啊,我顾阿秀,是两个孩子的娘!我顾阿秀,一定要把孩子送到幽州去……”   “啊啊啊啊,老天爷,你睁开眼睛帮帮我!”   天地之间尽是寒风,但却挡不住顾阿嫂心里的嘶喊。这一刻的她仿佛像个疯子,她竟然真的挑着担子在飞奔。   不,那根本不是飞奔。   那分明是在燃烧自己生命的狂奔。   前方突然有两匹快马,劈开寒风一般的奔来。   马上两个面色凝重的骑士,各自都背负着一个大包裹,他俩仿佛急不可耐一般,马还没有停稳已经翻身跃下。   其中一人急急解开包裹,二话不说就拿出一件大袄,另一人则是手疾眼快保住顾阿嫂,十分急切的大吼道:“老七你动作快一点,这女人浑身都是热汗,如果她吹了寒风病倒,咱俩今天的考核都要挂零。”   “是是是,快点给她披上。这女人眼神癫狂呆滞,显然又是一个发了狠劲的人。看来她也是想要拼一把,争取把孩子送到幽州城。”   “唉,又一个!真不愧是当娘的人啊,这是要拿她自己的命给孩子换生机。”   “别啰嗦了,赶紧帮把手,还是老规矩,就地点燃小碳炉……先温一袋稀粥给她暖和,再烤两个饼子给她充饥。这女人浑身没有四两肉,我估计她这一路上饿的不轻。”   “这俩孩子冻的也不轻啊,眼神都有些呆滞和迷糊了。”   “那你还不赶紧快点,把咱们家主赐下的便携小碳炉点燃。伤寒急救汤呢?先给这娘仨灌一口!”   “大嫂,这位大嫂……”   “你醒醒神,先吃个饼子充充饥。”   “大嫂你莫要害怕,我们是幽州顾氏的家兵,负责巡逻整个幽云五洲,只要发现百姓就要负责救济。”   “谢天谢地,大嫂你终于回神了。”   “莫要害怕,莫要害怕,你看到我们背上插着的顾氏小旗没有,这旗子代表着整个幽州顾氏对你的庇护……”   “你遇上了我们,就代表已经到达了幽州。”   “大嫂,我们是顾氏。”   顾阿嫂拼命的啃咬着饼子。   哪怕她被噎的直翻白眼也不肯停下。   她生怕这一切都是在梦里,所以她拼命的先把饼子吃下去再说,如果真的是梦,至少能在梦里吃饱。   她的两个孩子喝饱了滚热的稀粥,正被两个魁伟壮硕的汉子抱在怀里,就这样竟然还怕孩子冻着,两个汉子各自用大袄使劲裹住孩子。   天地间虽然仍是寒风呼啸,然而两个汉子魁伟的身躯却像是两座大山,那么的厚重,遮挡了寒风。   顾阿嫂忽然就有滚滚的热泪汹涌而出。   这种被汉子护住孩子的情形,真是让人感觉无比的踏实啊。   她看向两个汉子给她展示过的小旗子,那个小旗子上面写着一个方正无比的字,她虽然不认识字,但是两个汉子告诉她那个字念什么……那个字念顾,就是姓顾的意思。   和她娘家一个姓。   也和她顾阿秀一个姓。   就是这个和她一样姓氏的顾字,在寒风最为刺骨的时候给她带来了温暖。   顾阿嫂怎么也无法忘掉,当时她挑着担子发疯的往前冲,其实她那根本不能叫冲,而是一点点的往前挪,那时她已经浑浑噩噩了,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倒下去。   意识已经模糊,仅凭着心劲在撑。   当她自己都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她看到了两团模糊的影子向她冲过来,一人发疯似的抱住她,另一人给她披上厚厚的大袄。   然后,耳边响起两个汉子厚重如山的声音。   “大嫂,我们是顾氏的家兵!”   “你现在遇到我们,就代表整个顾氏对你的庇护。”   那一刻,顾阿嫂知道自己能活了。   她的两个孩子也能活了。   两个汉子化身为两堵高墙,就那么直接站在那里帮她挡着寒风,直到顾阿嫂吃完两个饼子,两个汉子才如释重负的松口气。   其中一个汉子似乎很是开怀,忍不住笑呵呵的道:“多谢大嫂啊,你让我俩今天能拿一个满分。等会我负责帮你挑着担子,老七负责牵马驮着你和孩子,咱们只需要走上半个时辰,就能到达幽州城外的接收大营……”   “到了那里之后,大嫂就算是到家了。而我们兄弟俩也算交差,到时候还请大嫂帮忙认证一下!”   “认证一下?”   “嗯,认证一下。我们顾氏的家主明察秋毫,最恨的就是偷奸耍滑冒领功劳,所以大嫂一定要帮帮忙,我们兄弟俩今天的考核就看您了。”   “哦哦哦,奴家肯定会的。”   其实顾阿嫂完全听不懂两个汉子的说辞,但她隐约能领会这件事似乎对两个汉子很重要,所以她连忙使劲点头,努力让自己不那么胆胆怯怯。   她鼓足勇气道:“两位军爷救命之恩,奴家肯定会听你们吩咐,但是啥是认证呀,是让奴家当个证人吗?”   “差不多一个意思吧,但是并不像过堂那么严肃。”   刚才那个汉子又笑起来,一脸敦厚的解释道:“我家家主其实不怎么过问琐碎,主要都是家主的几个弟子在负责,而程小先生他们知道我俩性格忠厚,所以一般不会在考核的时候细细盘查。顶多就是问上两句,随随便便就能过关,但是我们自己得对的起小先生们的信任,做事的时候越发要用心用力才行。方才请求大嫂你帮忙认证,也是想让小先生们脸上有光……”   另一个汉子补充般的接过话茬,继续解释道:“之所以想让小先生们脸上有光,是因为世家和天策府也有官员在接收大营里面任事。三方人马都是铆足了劲头,都要做出一番成绩给我们家主看。但是那两派官员只是来帮忙的,小先生他们才是家主的真传弟子,所以我们一定要给小先生们争光,因为给小先生争光就是给整个顾氏争光。大嫂,我这么说你能听懂么?”   其实这汉子说话的方式比较啰嗦,简简单单一点小事需要绕来绕去,显然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搁在民间一般称作嘴笨的货。   但是顾阿嫂却使劲点头,十分郑重的答应道:“奴家能听懂,你们才是顾氏的人。”   两个汉子一齐发笑,语带打趣的道:“你以后也是顾氏的人,所有前来幽州的百姓都是顾氏的人。大嫂啊,方才你说你姓顾?这可了不得呀,竟然和我们家主一个姓,说不定还是亲戚呢,那样的话我们兄弟俩以后还得蒙您照看着……”   顾阿嫂拘谨的垂下头,胆胆怯怯的陪着笑。   她知道这俩汉子只是打趣。   这时寒风越发凛冽,两个汉子开始护着她往前走。天气虽然很冷,但是顾阿嫂和两个孩子完全没感觉到冷。   只因那马背之上,赫然竟是放着一个小炉子,炉子小是小了一点,可是里面燃着火呀,也不知道烧的是什么柴火,明明不见火焰但却热浪滚滚,烘烤的顾阿嫂浑身暖和,两个孩子的脸蛋红扑扑的。   那个挑担的汉子见她好奇,忍不住又发出敦厚的笑声,道:“这种便携小碳炉,里面烧的是蜂窝煤,大嫂你若是不害怕吃苦,不如就去蜂窝煤场那边报个名,也许能被录用,成为一个做煤的女工。”   “做煤的女工?”   “嗯,这可是个好活儿。待遇很是不低,一天就有五文大钱。最主要的是管吃管住,挣的所有钱财都能攒下来。大嫂只需要攒上两三年,就能在城里买个小宅,到时候就算安家了,你的两个孩子就有了幽州的家。”   “幽州的家……”   顾阿嫂呢喃一声。   她眼中尽是憧憬,心里一片的火热。   但是她很快像是想起什么,忍不住急急道:“女工管吃管住,能不能带着孩子?”   那个汉子微微一怔,面色稍微有些尴尬,讪讪道:“女工那边的宿舍住的全是女人,但是你的两个孩子有一个是男娃,并且年龄也超过六岁了,带着他入住女工宿舍怕是不合适。”   另一个汉子顺嘴插话道:“看来这个蜂窝煤的工作不适合你,大嫂你得去找其它的工作报名才行。”   “别的工作?”   顾阿嫂很是担忧的样子。   她才初来乍到,心里没有一点自信。 第226章 顾天涯的这个举动很奇怪?   人一旦活的卑微,任何时候都会没有自信,遇事胆胆怯怯,总是患得患失。   就比如这位挑着担子的顾阿嫂……   她分明就是这时代无数百姓的一个缩影。   “我叫顾阿秀,嫁了个男人叫柳七,所以以前我男人还活着的时候,村里人应该喊我叫做柳顾氏,但是因为我男人干活的时候舍得下苦力,我家的日子在整个村里都是最好,所以那时候的村里人并不敢喊我柳顾氏,大家见了我总是满脸堆笑的喊我柳家大娘子!”   “可是,这种幸福日子没能太长久。”   “一年前的时候,朝廷要去江南镇压叛乱,我男人被征召成了府兵,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   “官上派来两个官爷,跟我说我男人战死了。官爷赐给了我二十贯钱的抚恤金,又划给了我家三百亩的水浇地。官差老爷跟我说,这是我男人拿命换来的,顾阿嫂,你好好留着这个钱和地,用来养育你的孩子,这笔财富足够把孩子养大……”   “那是第一次有人喊我顾阿嫂!”   “我知道,从那一刻起顾阿嫂这个称呼将会伴随我很久很久。因为,我男人死了,因为,我家的天塌了。”   “以前村里羡慕我恭维我的那些人,现在再也不会喊我一声柳家大娘子。”   “果然,他们也开始喊我顾阿嫂了!”   “但是称呼还只是其次,我最担忧的是他们吃绝户,可偏偏我越是担心,越是发现他们已经开始了。”   “他们真的开始吃绝户……”   负责记录的小吏面色很不好看,明显是胸口里窝着一团子的恶火,他手上青筋暴起,竟连写字都拿不稳笔。   旁边恰好站着程处默,见此情况忍不住面色一沉,问那个小吏道:“吃绝户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一听到这个说法就气成这样?说,到底什么是吃绝户?”   那小吏深深吸了一口气,苦笑着朝程处默连连致歉,道:“还请小公爷赎罪,晚生实在是没能压住火,只因这个吃绝户的事情太过可恨,我以前就曾经见过一次吃绝户,那真是太惨了,所以才会心中有愤怒。”   程处默一脸若有所思,忽然转头看向顾阿嫂,道:“这位大嫂刚才也说她家被人吃了绝户……”   小吏叹了口气,提起笔来看着顾阿嫂,温声道:“大嫂,请您继续讲述身世和来历吧。我们并不是想要让你回忆痛苦的往事,而是咱们幽云五洲的人口统计法律必须如此,但凡是有百姓前来,都要进行仔细的登记,只要登记完成之后,我们就可以给您发下身份凭证……有了这个身份凭证,你就成了堂堂正正的幽州人。从此天大地大,再也没人敢欺负你,因为,你是幽州子民,因为,你受顾氏庇护。”   顾阿嫂抹了一把眼泪,又开始了刚才被打断的诉说。   “吃绝户,就是欺负我家里男人死了。我男人用命换取的田地和钱财,全都成了村里人眼中的肥肉。”   “他们连一天都不愿意等,当晚就召开了所谓的柳氏宗会,一群人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把我男人用命换到的土地给分了。”   “他们说,我一个寡妇种不了那么多地,所以,他们帮着种。等到有了收成,会分一些粮食给我养育孩子。”   “他们说,我一个寡妇容易招惹野汉子,所以,我不能留着我男人用命换取的那二十贯钱。他们帮我存着那比钱,等我孩子需要的时候会拿出来。”   “二十贯钱啊,三百亩水浇地啊。就那么一夜之间全都成了他们的,他们甚至不愿意用个更好一点的借口。”   “从那以后,我就成了村里最烂泥的一家。”   “我拼命的干活做工,然而到手的工钱很少很少,根本买不到足够的粮食,孩子经常会饿的哇哇大哭。”   “但我不敢去找那些人要粮食,因为我知道他们一直在盼着我和孩子死,只有我和孩子全都死了,他们才会真真正正占有我男人留下的钱财和土地。”   “半年前的时候,我娃子生了一场病,可我拿不出钱抓药,终于撑不住想要去找他们要一点钱。可是,我被打了一顿。”   “他们说,我是装的,我孩子之所以生病,是因为我想借着孩子生病要钱,他们说我是故意害的孩子生病,并且准备用这个借口对我执行族规。”   “我知道,他们想趁机打死我。”   “那一夜,我终于狠下了心,我挑起一个担子,带上了全部家当,我趁夜带着两个孩子,慌里慌张的逃到了山中……”   “我宁愿做个野人,也不敢再在村里待着。因为我知道,那样我和孩子都会死。”   “从那以后,我和孩子真就成了野人!”   砰的一声!   程处默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   这小家伙如今已有十四岁,体魄强健的宛如一头小牛犊,众人只见他满脸怒气,陡然大吼一声道:“该杀!他妈的,真该杀,啊啊啊啊,小爷我快被气炸了。”   旁边那个小吏满脸无奈,叹口气道:“程小公爷,看开就好,这种事并不少见,很多村子里都有发生,尤其是那种宗族顽固的穷地方,吃绝户简直是一种习以为常。”   “妈的!”   程处默咬的牙齿咯咯作响。   他目光转向顾阿嫂,眼中的愤怒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道:“这位顾阿嫂的男人,战死之后竟有二十贯钱的抚恤,二十贯抚恤金也就罢了,关键还有三百亩的水浇田,可见他绝不是普普通通战死,他男人绝对立下了不小的战功。”   旁边那个小吏下意识点头,语带敬重的道:““这么大的抚恤金,最少也得是斩首五百的功绩,斩首五百肯定不是一个人能够完成的,所以他男人肯定是在一场战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咱们大唐的兵部点算战功一向谨慎,这么大的功勋肯定不会胡乱追认。所以,这位大嫂的男人绝对是一位英雄。”   肯定是英雄!   否则不可能拥有斩首五百级的战功。   大唐的战功是以斩首而论,但是并不是说真的全是斩首。比如某个人守住一道城防,对整个战局起到至关重要作用,那么就可以按照他的这个攻击,给予相应级别的斩首功勋。   而斩首五百级这样的功勋,至少得是影响了一场五万人拼死决战的战事才行。   小吏明显是想帮一把顾阿嫂,忽然小心翼翼的试探开口道:“一年前的江南平叛,而且还是涉及五万人拼死决战的战事,那么,很可能是河间郡王李孝恭指挥的那场战役。这位王爷一向体恤下属,可惜晚生的级别够不上向他求见。”   “你不够级别求见,那就让小爷我去!”程处默想也不想,直接拦下了这个差事。   小吏心里一喜,连忙拱手一礼。   他再次看向顾阿嫂,声音比刚才更加温和,道:“这位大嫂,请你继续诉说的身份情况,为什么你会来幽州?为什么不在家乡继续待着……”   “我为什么不在家乡继续待着?”   顾阿嫂明显凄苦一笑。   她伸手下意识搂住两个孩子,眼中现出那种无法自拔的恐惧,口中喃喃呓语,仿佛陷入梦魇。   谁都能看出来,她又开始回忆那些痛苦的事。   “我跑到山中之后,从此就成了野人。不敢下山,怕被村里人发现。不敢露面,怕被他们给打死。”   “孩子们每天都很饿,而我再也无法去做工买粮食。我只能到处去挖野菜,爬上大树去掏鸟窝。有时候孩子实在饿的太厉害了,我也会狠心冒险进入野兽的洞里找吃的。运气好的时候,能找到一点骨头,我把骨头煮成汤,看着两个孩子喝的香甜……”   “可我知道,这种日子长不了!”   “我已经大半年没吃过盐了,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衰弱,两个孩子也是,他们越来越变得不喜欢跑闹,每天只是呆呆坐在那里,那种慢慢变傻的样子让我很害怕!”   “我知道自己必须要弄一点盐,否则我和两个孩子都会死。”   “于是,我狠下心的出了山。”   “我真的被抓住了,一出山就被他们抓住了。几十个人围住我,用棍子恶狠狠暴打我。一边打,一边还给我定罪,说我是最毒妇人心,说我把自己的两个孩子弄死了。”   “我被他们打的昏过去,又醒过来,再打,再昏过去……”   “我知道他们铁了心的要打死我。”   “打死了我,才能完完全全占有我男人留下的钱和地。”   “吃绝户这种事我终究是逃不了啊……”   “但是就在我快要死的时候,恍惚间听到有人骑着马冲进村子,那是一位官爷,喝止了村里人打我。”   “官爷说他是带着任务的,需要到各个村子里宣读朝廷的新令。”   “官爷说,有一位顾先生是汉人的大英雄,收回了中原丢失一百多年的幽云五洲,并且把自己的家族移到了五洲之中的幽州。”   “官爷还说,顾先生是大唐皇亲国戚,他的妻子是公主,他的儿子是国公,顾先生带领全家人准备开拓幽云之地,现在开始向全天下征召愿意前往的百姓。”   “官爷又说,这件事大唐皇族鼎力支持。皇帝老爷专门发下了圣旨,传播给天下所有的汉人村庄。任何人只要感觉活不下去,想要逃荒到幽州去求一条活路,那么大唐官府都要给予路引,并且当地的官差还要护送百姓一直离开当地县界。”   “我那时候并不知道幽州在哪,也不知道到了幽州能不能活,但我必须赶紧向那位官爷嘶喊,表示我愿意带着孩子去逃荒。”   “我只要这么一说,那位官爷才会把我护起来,让我脱离村民的暴打,让我可以活下我的命。”   “我并不在乎死,但我得活着养孩子,我要是死了,我的孩子活不成。”   “就这样,我被那位官爷护着离开了村子,先是到了县衙,大老爷专门派人抓药给我治伤,又派官差去山中找到孩子,把我的两个孩子也带到了县衙。”   “直到我的伤好了,官衙的大老爷才允许我和孩子离开,他真的派出了官差保护,一直护送我们离开县界。”   “路上的时候,官差跟我说那是一种考核。”   “更是一种对顾先生的示好!”   “只要我们云阳县的百姓想要逃荒幽州,那么官衙的大老爷就必须让百姓完完好好的离开县域,那样的话,那位顾先生会很喜欢官衙大老爷的做法。”   “官差们说的道理太深,我一个寡妇根本听不懂,但是我深深记住了一句话,那就是只要到了幽州我就能活下去……因为官差们跟我说了许多许多关于幽州的事,告诉我说幽州才是我和两个孩子的出路。”   “显然,他们也知道我被吃绝户的事。”   “但是他们无能无力,因为吃绝户是连皇帝都无法改变的事。”   “他们只能不断给我鼓劲,大声的告诉我一定要到达幽州,只有到了幽州,我才能活的像个人。”   “在离开县界的时候,我拉着两个孩子给官差跪下,结果他们全都躲开,说是不敢承受我的一跪,否则事情传到幽州的顾先生耳中,他们即使离的再远也会被顾先生弄死。他们甚至对我满脸堆笑,恭喜我成为一个幽州人,他们说,从今以后没人敢欺负我了……”   “那一刻,我的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事。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到达幽州。”   “到了幽州,我就能活。”   “我的两个孩子,也能活。”   “我们娘三个,会像个人一样的活着。所以我挑起了胆子,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家乡……那其实不能叫做家乡,那是我想逃离的地方。”   “这位小官老爷,奴家的身份来历就是这样。能给登记吗?能发一份幽州人的身份文书吗?”   小吏挥笔急书,写下了密密麻麻的四五页,这四五页的首题乃是,云阳县顾阿秀一家身份档案书。   他把档案合拢之后,小心翼翼放进一个铁箱子,然后像是做成一件大事,张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满脸温和微笑,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个柜台,温声道:“我这里已经登记完毕,顾大嫂你完全符合百姓逃荒幽州的规定,那么,恭喜你成为一个幽州人啦,请带着孩子去那边,准备领取你们娘仨的身份证。”   旁边程处默陡然开口,道:“我正好到了下差的时间,我领着这位大嫂过去吧。”   小吏又惊又喜,颤声开口道:“小公爷竟然要当保举人?”   说着看向顾阿嫂,连连暗示道:“还不赶紧致谢,小公爷要当你的保举人啊。”   顾阿嫂面色迷茫,显然不知道这是何意,但是她仍旧赶紧弯腰,想要给程处默行礼。   哪知也就在这时,忽听后面传来一个温厚的声音,笑呵呵的道:“程处默往后让让吧,这位大姐的介绍人不该是你,让为师来,我亲自做她的介绍人。”   满场顿时一静。   最少有十几个小吏震惊的站起。   却见顾天涯踏步而来,笑呵呵又道:“不过么,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身份证那边的柜台也要下班,所以就不麻烦那几个小家伙加班了。咱们明天再来办这个事吧,今天先回家吃个饭聚聚。”   顾阿嫂呆呆看着周围众人的脸色。   却见眼前这位突然现身的青年走到她身边,语气有种说不出的温和跟亲切,柔柔道:“大姐,跟我走啊,我叫顾天涯,咱俩一个姓。这俩孩子是你的娃娃吗?那她们可得喊我一声舅舅呀……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她看到这个青年俯身弯腰,然后一手一个,抱起了她的两个孩子。旁边又有一个美的吓人的少女,上前一把挽住她的胳膊,也是声音亲切,柔柔的道:“大姐,咱们回家吃饭吧,我叫顾嫦娥,你喊我顾小妹。”   在无数人的震惊眼神中,顾天涯和顾嫦娥来去匆匆。   足足良久之后,才见那个小吏一脸若有所思,喃喃道:“顾先生喊她大姐,顾仙子也喊她大姐……方才我登记这位顾阿嫂身份的时候,隐约感觉她说话的时候调理分明,虽然她一直说,自己什么都不懂,但是,她像是读过书……”   另有一个小吏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这位大嫂竟然姓顾,你说会不会有那种可能?”   先前那小吏迟疑一下,不过很快摇了摇头,道:“顾先生乃是密云县的出身,而这位大嫂的家乡在云阳县,两地相隔一千多里,你想的事情根本不可能。”   那小吏满脸是笑,道:“无论如何,总归是结了个善缘,恭喜你呀崔浩然,你这次可是给你们崔氏争脸了。整个大唐四百七十多个世家,全都派来人手帮着幽州做事,可惜我们这两个月来累死累活,怕是都比不上你这一件事的评分。说不定,顾先生会赠送你一些顾氏积分哟……”   “赠给我顾氏积分!”   先前那个小吏的眼中瞬间变成火热。   他要是真能被顾天涯赠送积分,那么他出身的清河崔氏肯定要给他大笔奖赏。   这正是全天下所有世家都派人来幽州帮忙的原因。   超级大章,本章字数超级多,这次应该没人说我短了吧,啊哈哈哈。 第227章 竖立两个典型,李世民点了个赞   眼下这种时候,顾天涯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人关注着。   李世民闻讯之后急急敢来,见面之后却又矜持张不开口,憋了足足半晌,方才讪讪出声,明显是在试探的道:“老三家的,听说你…呃,咳咳,听说你寻到了幼年失散的大姐……”   这时代由于兵荒马乱,经常有亲人失散的情况,倘若是普通之人失散,那么大家肯定不会这么上心,关键是顾天涯和人不同,整个顾氏也只有两根苗苗而已。   一根苗苗是顾天涯,如今仅有一个孩子虎宝宝。   另一根苗苗是嫦娥,如今谁都知道这位姑娘乃是天上谪仙,短时间内肯定不会成婚,不成婚的话肯定不可能有子嗣。   所以整个顾氏真是人丁稀薄。   人丁稀薄,家族就不旺,顾氏如今已经号称拥有七州之地,想要掌控这么大的地方却没有人手,只能依托外人,终归是一大隐患。   这时代讲究的一直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故而李世民才会一直没有回归长安,而是找个借口继续在幽州城里坐镇。即是想帮助自家妹夫,同时也是在警告别有用心之人。   他用这种办法向外人宣示,顾家人的亲朋好友还是很多的,某些人千万不要打歪主意,顾家的地盘也轮到不到外人来指染。   但是李世民自己心知肚明,他终归是无法在幽州一直坐镇的。   总有一天,顾家人需要自己靠自己。   现在他突然听说顾天涯寻到了幼年失散的大姐,李世民岂能不感觉又惊又喜,但是当他急匆匆敢来之后,并且语带讪讪的试探问出一句话后,他突然就明白了,这事根本不可能。   果然只见顾天涯一脸微笑,语带深意的道:“距离我带回顾大姐仅有半个时辰,二哥你便急匆匆的赶到我这边来,看来消息真是传播的很快啊,确实是有些人在琢磨着某些事……”   李世民何等人物,闻言顿时领会于心,压低声音道:“你在引蛇出洞?”   “不,我在敲山震虎!”顾天涯脸上仍是那种淡淡的微笑。   他稍微迟疑一下,随即又道:“但也不只是敲山震虎,主要还是为了整个幽云之地的发展,我想竖立一两个典型,让大家有个心理上的憧憬,对于百姓们来说,他们最喜闻乐见的就是脱离苦海,而我故意把顾阿嫂带回家,甚至让我妹妹配合我演了一场戏,想必现在外面已经议论纷纷,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员都在好奇这件事,那么我的目的就达到了,这个典型已经悄然竖立起来……”   “二哥你信不信,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在幻想着有一天会被某个大人物认成亲戚,从此脱离苦海,过上幸福生活,这就是我说的憧憬,这就是我给百姓们竖立的典型。”   “虽然百姓们自己也知道,他们能被我认成亲戚的机会很小很小,但是不妨碍他们热切讨论啊,不妨碍他们眼睁睁看着顾阿嫂的生活越来越好啊。而顾阿嫂为什么会有这一番天大的际遇呢?究其因由还是因为她带着孩子前来幽州……”   “这就会让百姓在潜意识里生出一种想法,认为顾阿嫂并不是因为被我认成亲戚才改变生活,而是因为前来幽州,所以才有了一番际遇。”   “二哥你千万不要小看这个潜意识,它会让越来越多的百姓对这片土地产生归属感,有了这份归属感,幽州就是他们的家。”   李世民点了点头,语带郑重的道:“你这个法子很好,让我大开了一番眼界,原来治民之道还能这样,这个树典型的手法完全可以拿到朝堂上去效仿……”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自古朝堂治理民间,诸多大事只有两件最难,一是让百姓吃饱,二是百姓异地迁徙,历朝历代都有大灾荒,导致某一个地域突然人烟稀少,而朝廷因为总揽全局,肯定不能坐视某一地缺人,所以就会从人口多的地方迁徙百姓,前往那些遭灾的地方进行填充……”   “但是百姓们人心惶惶毫无归属,经常需要很多年的时间才会安定。而有了你这个树典型的办法之后,百姓们会在极短的时间里产生憧憬,憧憬是什么呢?憧憬其实就是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渴盼,人一旦有了盼头,干劲也就变得十足。那么朝廷迁徙百姓的目的,也就轻而易举的达到了。”   他说着抬头遥遥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不远处屋子里的几个人影,其中有一个农妇,正在拘谨的坐着,农妇身边缩着两个小娃娃,隐约正在口水滴答的看着一桌子的饭。   李世民满脸温和的笑起来,道:“想必那娘仨就是外面传闻的顾阿嫂一家吧。”   顾天涯也笑了起来,眨眨眼睛提醒他道:“现在是我顾天涯的姐姐一家。”   李世民哈哈大笑,伸手指着他像是想说什么,然而足足笑了半天,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仅是略显无奈的道:“你啊,你啊!”   顾天涯拱手表示歉意。   李世民挥手给他一拳,脸上故意装出不悦,道:“你这次连我都给骗到了,害的我听到消息后急匆匆跑过来。方才你二嫂还说呢,让我先赶过来表示个亲切,她则是在家里准备一份厚礼,随后也会赶过来送给你姐姐,现在看来,倒是不用,我们夫妻两个纯粹白操心,属于剃头挑子一头热。”   哪知顾天涯神色一正,道:“不能算是白操心,你和二嫂算是帮了我大忙,等会二嫂带着礼物过来之后,让她一定要郑重其事的把礼物送给顾阿嫂……”   李世民稍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道:“是了,如此才能遮掩外人。我和你二嫂越是如此,越是能让外人猜测,一旦猜测的久了,顾阿嫂的身份也就坐实了。”   顾天涯嘿嘿两声,道:“那么典型就竖起来了不是?”   李世民笑骂一句。   顾天涯忽然又道:“其实这个典型不止顾阿嫂,我还趁机要另外再竖一个典型,二哥你一向自诩精明,何不猜一猜我想立的另一个典型又是谁?”   李世民皱眉沉思起来。   他是何等精明之人,很快就想明白顾天涯的意图,忍不住道:“你指的莫非是官员那边?”   “然也!”顾天涯点头而笑。   他负手看向门外,道:“自打幽云五洲回归,我把全家迁徙到了这里,大唐各个家族都派来人手帮忙,可惜他们的帮忙并不是出于热心,而是因为利益,而是因为积分,但我恰是想要他们如此,以利驱人更容易让他们用心做事……”   李世民目光精闪,很快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捋,猜测道:“你竖立顾阿嫂这个点醒,是为了给百姓们一个憧憬,然后又竖立一个官员典型,显然是要激起官员们的贪心。那么让我猜猜看,你是要给某个官员一大笔奖赏吗?”   顾天涯毫不避讳,满脸带笑的道:“负责给顾阿嫂登记的那个小吏,乃是清河崔氏派过来的一个偏支,名字叫做崔浩然,属于不得志的情况。”   “二哥你也知道,越是大族越是层次森严,那个崔浩然只是个崔氏分支,待在家族之中很难得到重用……其实根本不应该用重用这个词,这个崔浩然在崔氏的生活都很清苦。”   “他自己需要半耕半读,妻子要给人浆洗衣服,夫妻两人育有三个孩子,日子过得算是极其紧巴,所以他才会前来幽州,其目的无非是想要博一把。”   李世民点了点头,一脸若有所思的道:“而你的幽州情况正是如此,那些前来帮忙的官员基本上都是各家不得志的出身,崔浩然只是一个缩影,他代表了无数个小吏。”   顾天涯也点了点头,语带深意的道:“这些人是来拼一把的,是想借着幽州的发展改变命运的,人一旦心有所求,就会为了目标而奋斗,而我只要满足他们的渴求,就会收获一大批的干事之吏。”   “干事之吏,慢慢就可以提拔为官。等到他们对我的幽云之地越来越归心,他们渐渐就会把自家的利益和我顾氏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们会迸发出最大的热情,他们会施展出最大的才能,他们要维护幽云之地的繁华,谁敢动我的幽云就是动他们的命根子。因为,他们在这里改变了自己不得志的命运,因为,唯有这里才能让他们得到重用和尊敬。倘若他们离开了这里,又要去过以前那种清苦的日子,二哥你说说,他们能忍吗?”   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语带肃重的道:“人穷了可以忍,但是富过之后再穷无法忍。所以这些人真会把自己绑在幽州,谁敢动你的幽州就是动他们的命根子……”   他说着看了一眼顾天涯,有感而发的又道:“就算是我们李氏皇族,也不会让他们产生畏惧,一旦李氏中人有谁想要伸手触碰你的幽州,那么这些把身家利益绑在幽州的官吏先就要把那个李氏之人撕咬粉碎。这就是以利驱人,你小子真不是个东西……”   顾天涯差点一脚跌倒,满脸无奈翻个白眼道:“咱俩正好好的说着话呢,二哥你突然骂人干什么?”   哪知李世民突然飞起一脚,重重踢在他的后股上,哈哈笑道:“我不但骂你,我还打你,看见你就来气,整天一肚子坏心眼,赶紧滚去竖立你的典型吧,二哥我在这里配合你二嫂给你帮帮场……”   顾天涯揉了揉屁股,拱手朝他郑重行了一礼。   李世民大喇喇的受了,随即扯开步子朝着那边屋子走去,人还没到,故意放声大笑,像是无比惊喜的道:“真的吗?孤还以为外面乃是乱传呢!想不到竟然真是我妹夫的姐姐,那可就是我们李氏皇族的亲戚啦,啊哈哈哈,又多了一门亲戚……”   这番高声大喊,分明是故意要把声音传出院外,用意不说自明,乃是要让外面某些人听到。   顾天涯很是感动,遥遥冲着李世民的背影再次拱手。   然后,他也扯开步子转身而行。   只不过他不会是回屋,而是出了院门直往另一个方向去。   此时已是傍晚,招收大营的工作已经歇下,只见一个一个小吏相互的招呼着,三五成群的准备到城里去游逛一番。   突然有人脚下一停,脸上现出惊讶之色,低呼道:“诸位,是顾先生……”   顾先生这个词,如今在世家子弟耳中似乎有种魔力。但见小吏们瞬间抬头,目光热切的看向前方。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顾天涯大踏步而来,他一直走到某个小吏身前,脸上现出温和无比的笑。   那小吏正是白日里负责给顾阿嫂登基的崔浩然。   此时在众人围观之中,崔浩然只觉得心口咚咚乱跳,他脑中赫然有一个念头,像是山火爆发一般不可抑制。   “顾先生突然来寻我,而且笑的这么亲切……”   “莫非,莫非……”   “崔浩然,你要稳住,稳住啊,千万不要失态。你是读书人,是清河崔氏的出身,你一定不能闹出笑话,一定要表现的波澜不惊。”   就在他不断告诫自己,不断压制心中火热的时候,他的耳边,终于响起了顾先生的声音。   只听顾天涯语气十分亲和,甚至有种说不出的致谢之意,道:“这位兄台可否告知名姓?吾顾天涯要对你进行答谢……”   崔浩然只觉脑子一懵,所有沉稳和克制全都化为乌有,这一刻的他,连说话都变得抖抖索索,勉强道:“回…回禀顾先生,晚生,晚生崔浩然……”   “好!”   顾天涯陡然伸出手掌,轻轻在他肩膀上一拍,然后,更加亲和的道:“崔兄弟,谢谢你,由于今日你负责人口登记之时细心无比,才会在询问之中让我发现了一位失散多年的亲人。自古有言,大恩不得不报,但我顾天涯如今刚至幽云之地,堪称是白手起家身无长物,仅能以一千个顾氏积分相赠,勉强算是表达我的感激……”   说完之后,停了一停,又道:“还望崔兄弟莫要嫌弃我顾天涯吝啬才好。”   嫌弃?不可能的!   一千个顾氏积分?那得是多大一笔财富?   此时的崔浩然,整个人分明已经呆傻了。   而在四周围观的那些小吏们,此时已经羡慕的眼睛血红血红。   一千个顾氏积分啊。   崔浩然从今往后算是发达了。 第228章 其实世家也有人过的很寒酸   夜晚已经降临,天气很是寒冷,然而有人却还在操劳,像极了幽州城里许许多多的人。   崔云氏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双手放在自己的嘴边,她使劲把刚才吸进去的一口气哈出来,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双手不那么僵冷。   她相貌不算普通,眉宇之间隐含秀气,显然并非是那种普通百姓,而是自幼受过诗书熏陶的世家之女。   但是,世家之女和世家之女也有不同的。   每一个世家,都有嫡支分支,家大业大,人口众多,这就导致了财富不能均衡,总有一些人会过的清苦。   比如崔云氏在未出嫁之前,就是陇西云氏的一个分支出身,父亲属于偏房之中的偏房,一辈子都是郁郁不得志的情况,虽然勉强在族里担任着一点差事,但是那点差事根本不足以让家里富裕。   托了大族诗书传家这个规矩的福,崔云氏在幼年之时接受了族学的免费教导,然而这份免费教导并不是纯粹免费的,她需要用自己的一辈子去偿还这个债。   世家和世家需要联姻,不止是嫡支之间的联姻,更多的乃是她们这种偏房女子,嫁给某个世家同样是偏房的子嗣。   也许是运气好的缘故吧,她被家族里指给清河崔氏的一个公子,在她十四岁刚满的那年,她的父亲兴冲冲跑回家中,父亲那一脸激动的样子,崔云氏至今还能记得。   父亲说:“云儿,你要有福了,清河崔氏有一个偏房公子,今年刚刚到了及冠的年龄,按照世家之间的联姻规矩,这个公子需要娶咱们云氏的女子,人家已经送来两匹丝帛,另外还有半车的粮食。幸运的很,幸运的很,咱们族中掌事的五公子不忍为父清苦,决定把崔氏的这一份聘礼落在咱家,也就是说,云儿你将嫁做清河妇。”   简简单单的‘清河妇’三个字,崔云氏的一生就这么被家族指定了。   但她并不觉得难过,也未感觉有什么凄苦,这时代的女子都是这样,婚丧嫁娶完全凭着长辈安排。   她嫁人了,嫁给了号称五姓七望之中最富裕的崔氏之家。   可是嫁过来之后才知道,原来夫君家里的日子也不好。夫君的父母已经不在,家里仅留下一座小宅子,另外就是五十亩族田,以及颗粒不存的一口粮瓮。   她仍旧能清晰记得,夫君很是局促的站在她面前,垂着头,一脸歉疚。   夫君跟她说:“云儿,对不住,我家里清寒无比,这辈子怕是要让你跟着受苦了。你既然嫁过来,那么我这个做夫君的就要给你交个底,这次娶你为妻,聘礼是族里帮我出的,两匹丝帛,半车粮食,你自己也是世家出身,肯定懂得这是族中之债,虽然不加利息,但是需要偿还,所以,唉……”   所以,唉!   她崔云氏从嫁做人妇的第一天起,她就要为了夫君娶她的债务而操劳。   但她并不感觉苦楚。   相反隐隐有些幸福。   世家女子的婚姻是不能自主的,嫁好嫁坏几乎是纯粹凭着天意,若是运气好了,也许能嫁个好的夫君,若是运气差了,那么肯定一辈子挨打受罪。   虽然她那一夜才是她和夫君成婚的当夜,但是她在见到夫君的第一刻就知道老天开眼了,她嫁的很好,夫君是个好人。   能一脸歉疚的跟自己说家中之事,这样疼爱妻子的男人可不是常见的呀。   崔云氏就定下了心,这辈子她要跟着这个男人好好的过。纵使再怎么辛劳,她也会甘之如饴……   因为,这是汉家女子的美德。   因为,她的夫君是个好男人。   然而,过日子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清河崔氏乃是门阀,族中子弟遍布天下,分支延绵,几达上万,而夫君虽然姓了一个崔姓,可惜却是偏支之中的偏支,这样的偏支实在太多太多,哪怕是清河崔氏也安顿不过来,所以,只能自谋生路。   夫君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为了养家可以俯下身子去种田,半耕半读,奋发努力。   夫君能这么的为家操劳,她崔云氏岂能做那种怨天尤人的妇人?所以,她也努力操劳起来。   白天的时候,她去接一些浆洗的活计,晚上的时候,她借着月光织布,油灯是舍不得点的,攒下的钱财要养育孩子。   她就这么没日没夜的操劳,夫君也鼓足干劲的半耕半读,终于在第五个年头的时候,家里还清了族中的债务。   但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出生了。   日子反而过的更加紧巴。   于是她和夫君再次操劳起来,仍旧没日没夜的为了生活而拼命。   这种日子,其实是很多世家女子出嫁以后的生活,虽然很是辛苦很是艰难,但是崔云氏认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跟那些饿死冻死的百姓之家相比,她们最起码还是有一口衣食可以保证啊。   每当遇到荒灾之年,家里可以向族中举债,虽然债务需要偿还,但是毕竟那是救了命呀。   而那些百姓之家的女人呢?她们想要借债的时候都是举债无门。她们只能抱着自己的孩子瑟瑟发抖,眼睁睁的看着孩子饿死在怀中。   对于每一个做母亲的人来说,那都是比天塌下来还要恐惧的事。   所以崔云氏从无任何抱怨,她即使再操劳再辛苦也甘心。   她一直以为,这样的日子就是自己的一生,干活操劳,勤俭持家,帮着夫君一起努力,抚育三个孩子成人,然后,她和夫君垂垂老矣的死去。   但是忽然有一天,夫君兴冲冲的赶回家中。   夫君的脸色很兴奋,竟然大白天的一把抱住她,哈哈大笑道:“云娘,云娘,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被选上了,我被选上了啊,咱们现在就收拾东西,今天就要跟上出发的队伍,去幽云之地,去幽云五洲,快点啊,你还愣着干什么?今天就要出发,大队伍可是不会等咱们的,今次有一百多个士子举家迁徙,我们必须要跟上大队伍才能保证安定……”   一百多个士子,其实是一百多个寒酸的世家分支之子。   云娘在夫君兴奋连连的咋呼声中,渐渐知道了夫君为什么会如此的兴奋。   夫君被家族里面给选上了,成为清河崔氏派往幽州的一个小吏。对于门阀庞大的清河崔氏来说,派出一个小吏去幽州帮忙只不过是向人示好,崔氏最不缺的就是读书人,多一个少一个完全无所谓。   但是对于夫君来说,这份差事却是能够改变命运的大事。   对于崔云氏来说,她同样也感觉这是老天爷又一次开了眼。   幽州,幽云五洲的中心。   顾氏,那位名动天下的顾先生。   大唐第一国戚,娶的妻子是平阳公主。   那一位顾先生,凭借一己之力让天下世家示好,夫君若是成了他手底下的小吏,说不定就能得到顾先生的赏识。   那真就是要改变命运了呀。   就算退一万步讲,夫君不能得到顾先生赏识,但是幽州之行同样是改变命运,因为夫君跟她说幽州到处都是机会。   顾先生手里缺人,尤其缺那种能干事、有才华的人,顾先生为人敦厚,哪怕是面对一个小吏也会温和轻笑。   夫君还说,顾先生此次向整个天下的士子发出邀请,请人去他的幽州和他一起白手起家,对于顾先生那样的人物来说,开发整个幽云之地才能算得上是白手起家,但是对于自家夫君这样的情况,每个月一贯钱的俸禄已经能够改变全家的命运。   夫君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然而从未赚取过任何一次俸禄,俸禄,那是官员的专用词啊。这一贯钱不但满足了夫君想要出仕的渴望,最重要的是全家都要跟着过上好日子。   三个孩子再也不用穿的破破烂烂,每次出门都要被族里的管事们训斥一句丢人,三个孩子至少能有一身新衣服,过的体体面面像个世家之中的人。   还有还有,粮食也不用数着颗粒吃了。   夫君一个月一贯钱,完全可以保证三个孩子吃饱,甚至还能积攒出一大部分,用来给孩子购买笔墨纸砚。   而自己呢?   夫君说到了幽州之后同样也能挣钱。   顾先生的麾下有五万多个家兵,另外还有五千个天下无敌的铁骑,这么强大的一股兵力,后勤保障是一个很大的缺口。   兵卒的衣物需要浆洗。   铁骑的甲胄需要养护……   若是搁在大唐这边的军伍之中,这些事情肯定是要兵卒们自己解决的,但是夫君却一脸兴奋的跟她说,顾先生把这些事情交给了民间……任何一个民间女子,都可以到顾氏家兵的军营里接一些后勤的活,无论是浆洗衣物,又或者炊事帮工,总之只要愿意吃苦干活,都能从顾先生那里赚到钱财。   夫君说,这是顾先生刻意的行善之举。   否则的话,顾先生完全可以省下这笔钱。   他的家兵自己可以浆洗衣服,也犯不着请人去做洒扫煮饭的事。   崔云氏很认同夫君的话,她也认为这是顾先生的行善之举。   也正因为顾先生的这份行善之举,崔云氏跟着夫君来到幽州之后一直没闲着,她每天都能找到活干,已经赚了好多好多的钱。   干活很累,但是日子每天都很幸福。   有盼头的日子,难道不该幸福吗?   她偶尔会迸发一点点少女时代的趣意,准备把这些钱财全都藏起来不让夫君知道,等到某一天的时候,突然拿出来吓唬夫君一次,那时候夫君陡然见到自己挣的这么多,必然会是瞠目结舌特别有趣。   她只要不断的努力干活,靠自己攒的钱财就够给三个孩子读书。   到,淳朴之极的种田风格,后面紧跟着第。 第229章 你的一次瞩目,别人改变人生   夜色已经完全黑了,天色更加的冷了。   崔云氏再次给双手哈了一口气,然后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感觉自己终于攒足了力气,于是伸手抓住了井边的粗绳。   再打一桶水,浆洗些衣物,明天拿到顾氏家兵的营房里上缴,就能换到五个铜板的浆洗酬劳。   “真要感谢那位顾先生。”   她心里这么感念着。   夜冷风寒之际,打水的绳子僵冷僵冷的,索性她已经提前攒足了力气,终于把一桶水从井里打了出来。   她喘息有些不均匀,然而心里欢喜的很。   也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笑,远远的道:“崔嫂嫂还不准备收工吗”   崔云氏转过头去,也对那边报以一笑,道:“妹妹不也是没有收工吗”   那边的女子笑的更加灿烂,一脸开怀的道:“今日运气好,接到了一个好活儿,顾氏铁骑之中又有五十具铁甲需要养护,妹子我在两百多个竞争者之中抢到了其中一具铁甲的养护工作,连夜就要赶工,擦油去锈繁琐的很,所以哪能收工呀,今晚都不准备睡了。”   崔云氏登时羡慕不已,咋舌道:“你竟然又接到一次保养甲胄的活儿这是你第二次接到这种大活儿了吧。上次你仅仅是保养了一具铁甲,直接就领到了五十文的薪酬,虽然你忙的一天一夜没能合眼,但是你那一天一夜比我浆洗五天军服挣的还要多……”   对面那个女子越发畅笑,连连自谦道:“运气好,运气好而已,比不得崔嫂嫂能干,不愧是清河崔氏的人家。”   崔云氏拎着水桶慢慢走向屋子,一边走一边继续和那女子笑着搭话,道:“都是各家各族的分支,哪能配的上一句崔氏啊。真要论起来,你们太原王氏不也是五姓七望么”   两个女子说说笑笑之间,慢慢又有两个女子加入进来,渐渐的,有孩子从屋中露头,看到母亲们在忙碌,大一点的孩子赶紧跑过来帮忙,而小的那些则是满院子乱窜,玩耍起来好不畏惧寒冷。   这是一幅充满生活气息的温馨画面。   眼下这一个院子是整个幽州城的缩影。   几乎每一个这样的小院之中,都是住着三四家甚至四五家人,虽然有些拥挤,但是人人满足。   她们毕竟要比普通百姓强一些啊,刚一来到幽州就能有个属于自家的房子住,据说这是顾先生的一大仁政,是专门配给小吏们安顿家世的宿舍,据说这个宿舍仅是临时的地方,以后顾先生还会命人建造更好的院落群,到了那个时候,每家都能拥有自己的小院子。   眼下这个小院,住着四口人家,崔云氏是因为夫君乃是小吏,另外三家的男人同样也是如此。   她们都觉得这个生活很满足。   就在女人们一边闲聊一边干活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口处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先是一个男子哈哈大笑,似乎在不断的恭喜某人,随即女人们就听清楚了,那是在恭喜崔云氏的夫君崔浩然。   “崔兄啊崔兄,你终于算是腾飞啦,今天你必须要出点血才行,否则我们三个可不会放过你。”   “饮酒,必须得饮酒,还要有肉食,必须让崔氏嫂子整治一大桌子的肉食。今天崔兄得了这么大的机缘,若是不出一点血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哈哈哈哈,崔兄你看看你,欢喜的已经合不拢嘴,你光是点头倒是说一句话啊。”   几个男子畅笑连连之间,身影很快出现在这个小院。   正是四家各自的男人。   往日到了下差的时候,各家男人虽然也是一起归来,但是归来之后顶多是稍微叙话一番,随后便各自急匆匆去帮自家妻子干活,但是今天却明显不太一样,男人们一起走向了崔家的屋子。   此时崔云氏坐在一个木盆面前在发怔,她那一双被冷水浸泡的红肿的手还在做着惯性的浆洗动作。   却见自家夫君仿佛一阵风儿般冲到面前,突然把一摞晶莹剔透的精美小卡递向于她,夫君的声音带着颤抖,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   崔云氏甚至从夫君的声音里听到了哭腔。   “云娘,云娘,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一千个积分,是顾先生弄出的那种顾氏积分,一千分,足足一千分……”   “云娘,云娘,我被顾先生赏识了!”   崔云氏只觉自己的脑中轰然炸响。   一千个顾氏积分,这得是多么巨大一笔财富,但是真正让她浑身颤抖的,却是夫君最后所说的那句话。   夫君他,被顾先生赏识了。   此时夜冷风寒,呼啸宛如鬼哭,然而呜呜的风声落在崔云氏耳中,却仿佛如同天籁之音一般美妙。   “原来命运真的能改变。”   “原来夫君的梦想并不是幻想。”   “全家人千里跋涉前来幽州,只以为能让生活变得好一些就已满足,却不曾想老天爷又一次开了眼,命运的改变竟是如此的突然而来。”   “夫君每夜在熟睡之中的呓语,念念不忘的总是说他一定会出人投地,这现在,真就要出人投地了吗”   仿佛眼睛变得模糊了,脸庞上也有两行热滚滚的东西,但是谢云氏就那么痴痴呆呆,分明竟是忘了去擦掉欢喜的泪。   反而是王氏那个女子一脸喜意的走过来,伸手帮着她把泪水给擦了一擦,然后招呼另外两家的女人,一起发笑道:“崔大哥得了顾先生的赏识,这可是咱们整个院子的喜事,我们做女人的没有什么能力,一起帮着崔嫂嫂置办点酒菜吧,让男人们聚聚,也让孩子们吃一顿好的。”   “对,吃一顿好的……”   谢云氏终于回了身,随即手忙脚乱的把手往身上擦,她急急跑回屋子,搬出了一个大大的钱罐。   今天,必须买肉,买酒。   家里已经多久没有吃过肉了勤俭节省的谢云氏不记得。   夫君已经多久没有饮过酒了恐怕不舍得花钱的夫君也不记得了。   但是这一刻,谢云氏舍得钱,她抱着那个钱罐,满脸都是欢喜,她眼中似乎又要流泪,连忙低下头往肩膀上擦擦。   然而就在她准备出门去置办食物的时候,猛听院门口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只听一个悠然声音淡淡传进来,笑呵呵的道:“是崔浩然的家吗” 第228章 亲情也会殇别离,李世民走了   以顾天涯如今的情况,肯定不会贪图一顿酒食,李世民更加不会贪图,此来无非是帮忙撑个场子。   这一顿酒食吃的那几家人拘谨万分。   所以顾天涯和李世民很快便起身告辞。   两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所谓吃饭只不过是象征性而已,真正的意义在于表态,等到消息传开之后必有收获。   一个是大唐即将登基的皇帝,一个是拥有七州之地的国戚,他两能出现在崔浩然的家中,这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赏识。   典型已经成功的竖立起来!   此时夜色已深,街面上人烟稀少,偶尔吹来一阵寒风,呼啸间让人打个寒颤。   李世民跺了跺脚,忽然问了顾天涯一句道:“你方才发现没有,这几家的小孩都在偷偷吞咽口水!”   顾天涯面色不变,仅是微微点头道:“我看到了!”   李世民转身回望一眼,似乎还在回忆那几家小孩的情况,下意识的道:“那不是因为饥饿才表现出来的馋,而是因为渴盼吃肉才无法克制的馋,小孩子是不会伪装的,他们流露出来的乃是本真。但是这几家的小孩家教十分严谨,即使馋成那个样子仍能忍住不上桌,他们就那么躲在角落里,静静看着大人们喝酒吃菜……”   顾天涯又微微点头,轻声道:“是啊,家教很不错。毕竟都是世家大族的出身,对于家教还是比较在乎的。虽然日子很是清苦,但却坚守着古老的规矩……家中有客至,孩童不上桌,既然能守得住这个规矩,那么其它规矩肯定也能守住。”   他说着停了一停,脸上现出一抹笑意,又道:“能守规矩的人,就是能用的人。”   李世民深深看他一眼,突然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坚持要从世家的偏支之中收拢人才,因为你早就知道他们的生活困顿无比,你早就掌握了他们渴望改变命运的迫切心情,所以你毫不担心自己会养虎为患,你深知自己用这种办法收拢的任何一个人才都会是你的铁杆拥笃。”   顾天涯吐出一口气,嘿嘿道:“二哥你这么长篇大论,倒让小弟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实话跟你说吧,我压根就没想的这么多。我就是因为缺人手,所以才随随便便找些人来用,仅是如此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复杂。”   李世民‘哼’了一声,语带嘲讽的道:“只是因为缺人手?随随便便找些人?那我倒要问问你,你为什么不肯用朝堂上的官员?他们大多都是世家嫡支出身,无论才华还是能力都要强过这些庶出的分支。”   顾天涯干咳两声,含糊其辞的道:“那些人已经在朝堂上当了官,岂能放下现有的利益来我这里受罪,不是我不想用他们,是人家看不上我这里啊……”   李世民‘嗤’的一笑,更加嘲讽的道:“你这话自己信吗?”   顾天涯连忙装出一脸诚恳,郑重道:“我信!”   “我呸!”   李世民直接喷了他一脸口水。   顾天涯使劲擦了把脸,怒道:“二哥,你能不能改改这个毛病?”   李世民甚是得意,扬了扬头道:“不能,我就是要喷你个臭不要脸的。整天睁着眼睛说瞎话,做的事情比谁都油滑。你说世家那些官员看不上你这里,所以不肯放下现有的利益来受罪,那好,我换一群人再问问你……天策府那些人总能行吧?他们可是很愿意到你这边来的,为什么你同样也不肯招收,而是编出无数的借口全都婉拒。你不用转眼珠子,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说啊,我看你现在还怎么说,再敢诡辩一次,我还吐你一脸口水。”   顾天涯二话不说,直接撒丫子开溜,李世民明显一愣,随即‘勃然大怒’,厉喝道:“无耻小子,给二哥站住。”   兄弟两人一个追一个跑,长街之上响起了畅快的大笑声。那是一种兄弟间的真挚情谊,掏心掏肺而且毫无隔阂。   等到兄弟两人都跑累了,就随便找了个墙角蹲起来,像是两个鬼鬼祟祟的小贼,望着寂静的长街目光炯炯。   足足良久之后,李世民缓缓吐出一口气,有些依依不舍的道:“天涯妹夫,二哥要走了。我毕竟是大唐的储君,不能一直在这里帮你,虽然我很想帮你,可我自己肩膀上也扛着责任……甚至,我的责任比你的更重。”   顾天涯像是没有听见,又像是全都听在耳中,他目光遥遥看着长街,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李世民又吐出一口气,道:“日子已经定下来了,我明日就要动身启程,我知道你心里有一些担忧,所以我在启程之时会带着百官一起。”   他说着看了顾天涯一眼,又道:“不管是世家那一派的官员,又或者天策府出身的那些派系。我全都勒令他们回归长安,不让任何一个人留在你的幽州。”   顾天涯像是终于有所回神,轻声道:“自古有云,善当留客,若是冷脸辞客,有伤彼此情分,他们是因为虎宝宝的满月洗礼而来,结果却被你我兄弟借机驱用到沙场上拼命了一遭,此后又和突厥人谈判,紧跟着是收回幽云五州,收回五州之后,又陪着我一起搬家来此,并且各自热心相帮,帮我安顿跋涉而来的百姓,这些事一件接着一件,他们算是帮了我很大一个忙。”   李世民沉声接口道:“所以你不能做个冷脸辞客的恶人,这个恶人让二哥我替你做一做。那些人虽然是热心相帮,然而你我都知道他们的出发点全是因为利益,偏偏你的幽云之地才刚刚起步,就像是一个毫无抵抗力的小孩子,正因为如此,二哥我决不能让这些利益至上的人留在这里。”   顾天涯终于收回看向长街的目光,转而深深看了李世民一眼,然后,脸上浮现赤诚的微笑。   一个‘二哥’,短短两字,然而那份浓浓的谢意,李世民却能清晰的感知。   兄弟二人突然同时温笑,再次看向清冷寂静的长街。   李世民又是缓缓吐出一口气,道:“等到以后有了闲暇,我一定要再来这里看看,我想看看你跟我说的那些规划,想看看你给我许下的那一张张画饼,若是那一切都能成真,想必会是一副盛世宏图的伟业,那时候的你,才配的上和我并驾齐驱,咱们兄弟一起傲视天下,做这个世间最强大的两个人。”   顾天涯却微微摇头,语带诚恳的道:“盛世宏图也好,皇权霸业也罢,二哥你信不信,小弟我根本不在意。我们顾氏有一个刻在血脉里的大任务,必须完成那个任务才能解决一个大问题,所以,我……”   李世民猛然挥手打断他,郑重的道:“关于谪仙之事,你不用跟我细说,大哥曾经警告过我,这件事不准让我探听。但是我们李家一定会鼎力支持你,而父皇和大哥正是负责支持你的人……”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此次我回去长安之后,父皇就会向天下人宣布禅让,从这以后的日子里,我便是大唐新一代的帝王,负责治理天下,负责守住江山,但是父皇和大哥也不会闲着,他们会成为你和我之间的桥梁,我们李氏皇族已经订下了一条新的族训,那就是要举族之力帮着你们顾氏完成那个任务。大哥跟我说过,那个任务会让整个天下人人如龙,天涯妹夫,我仍旧不问你那个任务是什么,但我想听你说一句,咱们真的有人人如龙的那一天吗?”   顾天涯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缓缓抬头仰望着苍穹,突然伸手指着夜空,对李世民轻声的道:“龙者,愿望也,畅游星空,苍穹环宇,等到那人人如龙到来的一天,我带着二哥去星空之中畅游一番如何?”   李世民放声大笑。   笑声之中,他陡然从街角站起,然后看也不看顾天涯一眼,就那么大踏步的朝着远方走去。   直到人影已经消失,才有他的声音遥遥传来,郑重道:“天涯妹夫,二哥等着你带我遨游的那一天。”   顾天涯仍旧蹲在墙角,但却无比肃重的朝远处开声,郑重答应道:“好。”   寒风呼啸,李世民的声音渐去渐远,依稀之间,似有叮嘱最后传来。   那分明是一种做舅哥的疼爱之情,同时也是一种做朋友的赤诚之意。   只听李世民的声音道:“今夜此间,你我兄弟就此别过,明日我就动身启程,天涯你千万不要来送我。若是你来送我,二哥会舍不得走的,好好发展你的幽云之地,好好完成你的梦想,再见了,我的兄弟……”   顾天涯眼睛湿润起来,几乎是哽咽着自言自语,轻轻的道:“明天你离开,我不去送你。”   无论他还是李世民,其实都知道所谓的明日相送只是个幌子。因为李世民今夜就会动身,因为大唐的那些官员早已在城外等候了。   这是一种决然和果断,李世民要用这种方式警告所有的官员们,幽云之地,是顾氏之地,这里才刚刚起步,谁也不准乱伸爪子。   为了防止你们忍不住伸爪子,我故意在寒冷无比的深夜启程,自古帝王是不能赶夜路的,而李世民这个已经注定是帝王的储君非要如此,既然如此,那就是决然,也正是因为这份决然,才能震慑和警告住那些人。   夜越发深了,长街变得更冷。   顾天涯就那么静静蹲在墙角,像是一个毫无生息的泥塑雕像,突然身边吹来一股暖风,顾嫦娥捧着一个火炉出现。   少女默默看着哥哥的表情,好半天之后才心疼的叹了口气,道:“哥哥,你心里很难受对不对?”   顾天涯摇了摇头,淡淡道:“天下无不散宴席。”   顾嫦娥抬起头来,明亮的眸子透着深邃的光,她遥遥看着李世民消失的方向,柔声道:“我在他身上下了一个印记,可以在他出现意外的时候及时得知,这个人很不错,哥哥和他的友情很深厚,所以,我会帮你保着他。”   顾天涯又摇了摇头,仍是淡淡道:“他这一生虽然会波澜壮阔,但是绝不会有任何意外出现,所以,你给不给他印记都无所谓。”   说着停了一停,似乎感觉这样有些伤害妹妹的心意,这才连忙补充道:“虽是如此,但我仍要谢谢你。妹子,你比以前更加人性化了。”   顾嫦娥蹲下身来,将火炉轻轻放在顾天涯身边,她见哥哥的情绪依旧不好,于是眸子轻轻转动找个话题,故意引起顾天涯兴趣道:“哥哥你猜一猜,我有什么好事要告诉你?是关于咱家任务的事情哦,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推进……”   顾天涯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色变得激动起来,他果然被顾嫦娥转移了注意力,忍不住颤声问道:“快点跟我说一说,进度达到多少了?”   “嘻嘻!”   顾嫦娥狡黠一笑,顺势坐在他的旁边,然后只见少女故作神秘,慢悠悠的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材质极其神异的小卡片,夜色之中分明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但见顾嫦娥伸出手在小卡上轻轻点触几下,瞬间有一行一行的自己从上面显露出来。   讯息:   科技宇宙九级至尊皇朝;   神级护国歼星舰;   文明号;   舰长继承人:顾天涯(考验中)   继承人属地:檀州,云州,幽云五州   属地人口量:380万(缓慢增长中)   总考验范围:中原大唐(捕捉当地土著词汇而定)   总考验人口:1970万(仅统计继承人同族同种人口)   新继承人奋斗情绪:92%   新一次考验进程度:14%(进度本应是44%,但是继承上一代考验人的进程度-30%,导致程度不进反退)   看到这里的时候,顾天涯忍不住苦笑一声,下意识的敬佩道:“不得不说,咱们老爹还真是个狠人,他只凭着一个人的能力,就让世界倒退了30%。”   嫦娥噗嗤一笑,道:“你以为才-30%,那你可小觑咱们老爹了,他当年直接把世界弄得倒退-71%,之所以回升到-30%是因为这些年的人口缓慢增长。不过虽然回升了这么多,但是你还是很倒霉。拼死拼活这么久,先要帮着老爹还上30%的债……”   “是啊!”   顾天涯擦了把汗,下意识又道:“幸亏只有-30%,让我不至于倒喝风。否则的话,嘿,咱们老爹真是个狠人。”   嫦娥嘻嘻又是一笑,突然小脸神神秘秘的凑过来,举着闪光小卡道:“哥哥你再看最后一行,保证让你大为惊喜。”   顾天涯连忙把目光凑到小卡上。   综合数据:文明进度35%   解锁奖励:27种新的保障药物制造权限,三种新的高产农作物培养权限,巨型木质轮船图纸一份,轮船配套推进器一台(蒸汽级动力器,实物),化学肥料制造权限。   顾天涯只觉的脑子一懵。   终于,终于,又有了新的农作物。   并且,还解锁化学肥料的制造权。   最重要的是,有一份巨型木质轮船图纸,以及一台配套的蒸汽涡轮器。   在眼下这个时代,大海还是人类的禁地,然而只要能造出一艘巨型木质轮船,并且装载上那台蒸汽涡轮机,那么,这就是海上最大的霸主。   但是,小卡上也提出了新的分支任务。   三年之内,让七州之地的所有百姓丰衣足食   三年之内,人口数量增长到450万人   子民幸福指数,必须整体达标。   子民幸福指数是什么意思?说白了就是百姓们喜欢在这里生活。   对于这个事,顾天涯有好多的想法要实施。   他会让整个属地变成人人向往的沃土的。   送上,情节里掺杂一点歼星舰的东西,方便接下来种田情节的一些不合意物品出现。 第231章 想要发展幽云之地,先得解决民族问题   现在的幽州城并不大。   全城所有的人口加起来,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万多,由于被草原民族占据了很多年,导致这座城里生活的突厥人竟有一半开外,所以若是单论族群实力对比的话,汉人竟然在自己的土地上弱过了外族的人。   只不过么,幽州城里的突厥人和草原上的突厥人很不同。   他们并不把自己当成突厥人,反而很想把自己当成是汉人,他们早已经很多年不再放牧,反而跟着汉人一起学习种田。   种田多稳啊!   洒下一袋种子可以变成十袋。   虽然土地的收成不高,但是中原的北方最不缺的就是地。甚至堪称是地广人稀,放眼一望全是可以耕种的地。   只要肯下苦力气,就能开垦出无数的良田,然后去请一些汉人农夫当老师,教会他们怎么从良田里面种庄稼。   此前顾天涯和李世民带着大唐官员刚来幽州的时候,很多人都不敢相信这边的突厥人竟然比汉人种的田地还要多,比如某一户突厥人家大约有十来口人,竟然通过多年的努力开垦了上千亩地。   就算一亩地只能出产十斤粮食,一千亩地加起来也得有一万斤之多,而一户突厥人顶多也就十来口,这一万多斤的粮食完全吃不完。   所以,幽州这边的突厥人很满足。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种追逐水草定居的生活了。   他们在寒冬来临的时候从不担心帐篷会被暴风掀翻。   他们大多是躲在坚固的屋子里,一家人围着熊熊的火炉取着暖,偶尔会弄上一些饭食,邀请一些汉人过来,即是作为招待和答谢,同时也是想明年继续让汉人帮忙。   顾天涯让人调查过,这种情况不止幽州才有。   而是整个幽云五州基本上都是如此。   由于五州之地被突厥人占领了很多年,所以突厥人必然拥有着任何土地的所有权,汉人则是属于这里的次民,仅能帮着突厥人种田赚取吃喝。   按照这种情况来看,按说汉人应该活的很惨。   但是,在这一片地域上的突厥人明显和草原那边的不一样。   他们很少会欺压汉人,更别说是屠杀和折磨,反而每年草原大军南下入侵的时候,偶尔会出现一些草原战士误杀这里的汉人。   而每当这个情况出现的时候,整个幽云之地的突厥人都会暴怒无比,他们会拿起久违的弯刀,他们重新骑上自己的战马,然后,几千人上万人在短短时间里形成一支强悍无比的大军。   他们并不是要去跟随南下的入侵大军一起入侵。   他们竟然是要给那个被突厥人斩杀的汉人报仇。   在幽云之地,任何一个汉人都不准杀死,因为,汉人是他们的好朋友。   这就是幽云之地的突厥人。   这就是幽云之地的特殊规矩。   不管是谁来此,不准欺压汉人。   这些幽州突厥人在这里生活的太久了,他们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当成个汉人了。   他们汉化了!   “那么,这种情况下,施政该当如何下手呢……”   一座临时盖起的简易屋子之中,顾天涯拿着粉笔在黑板上重重写下题目。   又是一次课堂测验。   他教学的理念一向实用为主。   而他今天提出的这个问题,正是眼下整个幽云之地的情况。   写完这个题目以后,顾天涯便不再去打搅学生,他自顾自的走到一个小火炉,伸手在上面烤着僵冷的手。   天太冷了,拿粉笔写一会字就冻的手指发僵,看来得赶紧建立正规的学院才行,否则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要继续受罪。   这座简易无比的大屋,就是幽州的第一座学堂,由于顾天涯想要大面积的授课,导致学堂的场所必须足够大,偏偏现在乃是寒冬时节,不可能在露天场所授课,那样的话学生们会冻的受不了,他顾天涯的体格同样也会冻的受不了。   所以城里面的突厥人和汉人一起努力,自发的在极端时间里搭建起了这座大屋。   可惜建是建了,终究建的太过仓促。   如此巨大的一个学堂,短时间内建起来根本不可能合用,这座大屋仅是一根一根的柱子做支撑,然后柱子之间用木板连接起来,虽然大一点的缝隙之处都糊上了泥巴,但是那些细小的缝隙无时无刻不再透着寒风。   然而即便如此,学子们已经满心火热。   每当顾天涯开课的时候,整个大屋之中密密麻麻全是人,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既有冒着鼻涕泡的稚嫩小娃,也有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甚至还有那种身材魁梧的大青年,竟也厚着脸皮说自己还没长大在吃奶,属于小孩行列,可以成为学生。   反正就是要听课,一定要听顾先生讲学。   而每当这个时候,就有无数的家长潮涌而来,他们自发的围成一圈又一圈人墙,用身体挡住吹向这座大屋的寒风。   这些家长即有突厥人也有汉人,人数的比例几乎就是个一比一平。   他们在帮着孩子遮挡寒风的时候,也能听到顾天涯在学堂上的讲课,所以每当顾天涯提出某个课堂问题的时候,偶尔也会有家长壮着胆子开口回答。   顾天涯总是带着温和的笑,他对于任何一个家长的回答都会认真倾听,经常会有家长回答的不错,他就会送出一点奖赏作为鼓励。   比如今天他又提出的问题,家长们先比孩子们显得踊跃。   “顾先生,俺想回答……”   这是一个山东口音的汉子,此时正站在大屋的外围遮挡寒风,这汉子的身材比较高大,但他仍旧使劲踮起脚尖,那样子分明是担心顾天涯看不见他,所以他努力的让自己在人群中拔尖。   顾天涯站起身来,远远朝着汉子温和而笑,鼓励道:“说吧,你的回答是什么?”   那汉子连忙昂首挺胸,明显是在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然后,他大声道:“您门下的一位小先生跟俺说过,施政就是实施管理政策的意思,顾先生刚才的问题是‘幽云之地施政该如何下手’,俺对于这个问题刚好有一些话想说。”   “那你就大胆的说!”   顾天涯继续温笑鼓励,甚至补充一句又道:“若是你回答的很好,我会请你陪我喝上一杯酒。是专门温过的那种顾氏烈酒哦,喝一杯下去浑身都会火辣辣的舒坦。”   咕嘟!   四周响起无数个吞咽口水的声音。   北地苦寒,酒乃宝贝,所以无论汉人还是突厥人,对于酒的渴望丝毫不下于粮食。甚至就连女人们,若是有了机会也能一口‘顿顿顿’,喝个三两五两只算小打小闹,半斤一斤照样不影响干活。   那汉子听闻顾天涯要奖励他酒,甚至还是奖励他陪着顾天涯一起喝酒,顿时汉子满脸兴奋,整个人都忍不住打个晃晃。   他勉强克制一下,这才大声开口,道:“俺觉得,幽州这里和其它地方不一样。别的地方的汉人,会被突厥人欺负,但是幽州这里的突厥人,却把我们汉人当成好兄弟。”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顾先生您可能还不知道,这里的突厥人救过很多汉人,每逢荒灾年月的时候,家里没有隔夜的粮食,当孩子们饿的哇哇大哭之时,总会有突厥人拎着一袋子粮食找上门,上门之后啥也不说,直接就把粮袋子往地上一扔,然后转身就走,牵着他们的马匹驮着粮食继续去另一家给汉人送粮食,所以,幽州这么多年从未饿死过汉人……”   他说到这里又是一停,不知为何情绪忽然变得低落,一脸苦涩的又道:“反而是俺的家乡那边,每次遇到荒灾都要饿死人。那些富户们明明粮仓堆满,可是却不肯拿出来一颗粮食,若是让他们拿出粮食救命也行,穷人们必须卖儿卖女卖出自己的地。俺就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所以才在前几年逃荒到了幽州,在这里,俺至少能吃饱。”   他一直说到此处的时候,其实仍旧不算是回答顾天涯的问题,但是顾天涯并未不满,反而突然问了一句道:“你是在卖完儿女妻子和地之后,导致自己再也没有东西可卖,所以才活不下去,所以才来到幽州吗?”   “不是!”   那汉子一个激灵,随即满脸都是骄傲,大声道:“俺就算再穷再苦,也不能干出那种卖儿卖女的事,妻子同样不卖,她跟着俺已经够可怜的了。”   顾天涯点了点头,忽然又提出一个新问题,道:“那你为什么不去关内逃荒,反而要来幽州这等苦寒之地。要知道关内历代都是朝廷腹地,每次荒灾都有大批的灾民过去,为什么你不去,这是有何缘故?”   却见那汉子遥遥看过来,突然竟是反问了顾天涯一句,道:“顾先生,那些逃荒关内的百姓过的好吗?”   顾天涯似是早知他会这么问,因此黯然的叹了口气道:“不好!”   那汉子又问,道:“顾先生,那些逃荒关内的百姓都活了下来吗?”   在场很多人都是一怔,尤其是那些旁边学堂授课的世家小吏们,所有人都能知道,这汉子的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不是问题难,而是回答起来难。   就不知顾先生会怎么答。 第232章 在我这里,一视同仁   却见顾天涯缓缓抬头,遥遥望向中原方向,足足良久之后,他才艰难的开口道:“也许活了一半,也许活了三分之一,每逢大灾之年,灾民饿死无数,就算是逃荒到了关内,同样也还是有很多人饿死……因为,因为,嘿嘿,因为他们到了关内也没粮食吃。关内的富户同样粮仓堆满,可惜那些粮食不属于‘该死’的灾民……”   那汉子陡然一声大吼,眼睛之中分明变得湿润,竟是一种质问口气道:“既然逃去关内活不成,顾先生为什么还要问我不去关内?幽云这边虽然苦寒,可我带着妻子孩子却活了下来。”   “人人都说突厥人野蛮,人人都说突厥人是我们的死敌。可是我逃荒到了这里之后,救活我们一家的正是突厥人,那么我的心里就没有仇恨,我的心里有的只是感激,我不管其他地方的汉人如何如何,我们一家永远都把突厥人当亲人……”   “但是顾先生您放心,我们并不是毫无底线,我们对于突厥人的亲切,只限于幽云之地的突厥人,对于那些草原的野蛮残忍之人,我们同样不会忘了他们做下的恶。”   “总之,俺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想回答顾先生的问题,不管是对是错俺都要回答一次。”   顾天涯缓缓点头。   然后是默然无语。   直到良久之后,他才再次开口,仿佛喃喃自语一般的道:“突厥人,汉人,世敌,恩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陷入深深的思考,喃喃又道:“对于其它地方的汉人来说,突厥人是杀死他们妻儿老小的仇人,但是对于这里的汉人来说,突厥人却是愿意拿出粮食救他们命的恩人……”   “反而那些号称同胞的汉人,让这些逃荒的汉人失望了。那些富户的粮仓堆满,却不愿意拿出一颗粮食救人。而人的命,就是这世间最大的果,那些关内的汉人伤了这些汉人的心,所以这些汉人也就没有同胞的情,这边的突厥人救了汉人的命,所以这些汉人就把他们当亲人。”   “所以,一切都是因为能活着,活着,就是最大的因,因果如此简单,没有谁对谁错!”   “这就如同我幼年之时饿到在雪中的那个样子,当时我眼巴巴看着密云孙氏门口的那群管事,他们在啃着香喷喷的饼子,吃不完的时候随手扔给了一条狗,可他们却一点也没有在乎有个孩子就躺在不远处的雪地了,他们一点也没有想过只需要半口饼子就能让那个孩子活下来……”   “所以对我来说,密云孙氏于我毫无情分,但是那个递给我饼子救命的老人,却让我愿意一辈子照看他帮助他。”   “那时候的我,就和这位山东兄弟一般心思吧。我饿,但是能救我的却不救。说什么民族大义啊,说什么同胞手足啊。汉人也好突厥人也罢,施政是不能以种族而论啊。得按照好人坏人区分,得看看他曾经做过什么样的恶……”   他这一番喃喃自语,声音里透着一股浓浓伤感,恰好下方坐着程处默等几个弟子,卢照邻忍不住恶狠狠的咬牙道:“那个山东汉子真该打,他让咱们师尊又想起了幼年的苦楚。这个山东汉子,这个山东汉子……”   小家伙突然看向程处默和李崇义,道:“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帮我揍这个汉子行不行。”   程处默想都不想,直接点头道:“行,帮你揍他。其实我也想揍他,他让咱们师尊想起了难受的事。”   李崇义伸手一拉房遗爱,道:“我俩也参加,一起去揍他,不过咱们不能狠狠的揍,顶多就是吓唬他一下便可。这个汉子的经历比较凄惨,咱们顾氏门徒不欺负可怜人。”   最小的王勃叹了口气,道:“那我也跟着去吧,不过我不会动手的。一是因为我年龄最小,就算打人也不会特别的疼,二是因为这个汉子并没有错,他只是说了自己心里想说的话。”   其他几个徒弟‘嗯’了一声,暗暗约定等会下课就去揍人。   可惜他们忘了身边还坐着谭笑。   但见少女狠狠一瞪眼,低声斥责道:“谁敢耍坏,我抽死他。”   五大门徒顿时一缩脖子,各自讪讪的道:“谭…谭姑娘,我们就是胡乱说说而已,你千万别去告诉师尊,更不能让公主师娘知晓,否则的话就算你不打我们,我们一顿狠狠的鞭子也逃不了。”   谭笑又瞪了几人一眼,压低声音道:“都闭上嘴吧,乖乖的听师尊和这个汉子说话,你们难道没发现么,师尊其实很欣慰。”   程处默三人都是浑货,闻言明显一怔想不明白,但是卢照邻和王勃极其聪慧,两个小家伙一齐点头道:“是呀,师尊的心情很好。”   王勃偷偷看着上方的顾天涯,小家伙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道:“虽然师尊被这个汉子勾起了幼年的苦楚,但是师尊更欣慰的是这个汉子敢于反问他,师尊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呢?不就是人人都能坚持自己的本真么,这个汉子敢于坚持自我,所以他的质问师尊只会让师尊开心……”   程处默三人这才明白过来,各自连忙讪讪咳嗽一声,大喇喇的道:“我们当然也知道这个情况,你一个小孩子都懂难道我们不懂吗?我们主要是急于维护师尊的尊严,所以才想着要去揍那个汉子一顿,此事无关对错和道理,纯粹是我们当徒弟的爱护师尊,对不对嘛,谭…谭姑娘。”   谭笑再次瞪了三人一眼。   这时忽见顾天涯长身而起,突然遥遥冲着那个汉子拱了拱手,一脸欣慰的道:“这位兄弟,你回答的很好,你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对于我接下来的施政很有帮助,那么,按照规矩我要请你喝一杯了。”   他说着停了一停,忽然语带深意又道:“不过么,我认为这杯酒不该我来请,反而应该是幽云之地的突厥人出钱,他们共同请你这个落魄的汉子一杯酒,因为,你的一番回答改变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谭笑适时的站起来,面色森寒冷意的吓唬道:“按照我师尊原本的想法,突厥人占据幽云之地这么多年是要赎罪的,虽然罪不致死,但是要打成劣民,不但要收回所有的土地,而且还要罚没全家一半的家产,这个律例已经在指定之中,原本会在三日之内昭告整个属地,但是现在我师尊似乎改主意了,你们这些突厥人应该大为庆幸!”   她说完之后,目光看向那个山东汉子,淡淡又对在场的突厥人道:“你们确实该请这个汉子喝杯酒。”   所有突厥人下意识看向那个汉子。 第233章 顾氏积分到底有什么用?   当日傍晚,幽州城中。   生活在此地的突厥人果然一起出钱,共同宴请了这个敢于向顾天涯质问的山东汉子。   “山东人,莽!”   “山东人,铁!”   从这一天开始,突厥人的口中多了一个新认知,那就是山东汉子可以结交,山东的朋友是最铁的朋友。注:唐代的山东泛指崤山以东,不是后世所理解的那个山东   突厥人乃是实心实意的在感谢那个山东汉子。   因为他们成为了和汉人一视同仁的幽州子民。   顾天涯的这一次课堂提问,让他自己也是收获良多,随着一份崭新的幽云律例出台,他的施政理念又上了更大一个台阶。   一封书信,慢慢在顾天涯的笔下写出来。   “天下万民,都可归化。”   “我顾天涯将以毕生心力,努力归化愿意融合的民族,当他们加入汉族这个大家庭之后,他们同样是咱们麾下不可获取的子民。”   “原来,这就是我以前读书时所学的那个名词……”   “民族融合!”   “那时我是个不愿意服输的愤青心态,所以我很反感这种把外人当成同胞的政策。”   “但是现在,我依稀懂了。”   “各族融合,终归汉化。”   “由我大唐上溯千年,历史上的一幕一幕清晰可见,如商周时代之东夷,如战国时代之匈奴,曾也是恨之入骨的异族,然而如今早已流淌着汉人的血。”   “天涯因此而心有所悟,原来所谓的汉家之族,原本就是各家融合之族。纵使曾有刀兵流血,厮杀之后还是生活,而向往美好生活这个愿望,是任何一个民族都有的权利,我们无权去扼杀他们的向往,我们能做的仅能是不断的扶持。”   “强者征服天下,皇帝庇护万民,我认为,这就是帝王之道。”   “以上,天涯所悟,谨寄二哥,亲启阅之。”   这封信写完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顺手把书信递给一个兵卒,打趣般的问道:“二哥让你们每日来回奔波,他有没有赏赐什么特殊的奖励?”   那兵卒恭敬一弯腰,十分肃重的道:“回禀顾先生,我们不需要什么奖励。能成为您和殿下之间的信使,就是我们最大的荣耀。”   顾天涯笑了起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这话说的漂亮,可我却听出了你们的辛劳,原来二哥真的没有给你们奖励,那么就让我顾天涯稍微给些奖励吧。”   他也不管兵卒是否同意,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小摞卡片,笑着又道:“拿着,这是顾氏积分,一同也就十张,每张面额二十分,我记得你们这一队红翎急使似乎正好十个人,那就把这十张积分卡片分了吧。记住不准贪污哦,否则这个积分会作废。”   那兵卒浑身颤抖,语气都变得结巴起来,道:“顾…顾先生,积…积份分。”   顾天涯随手把卡片塞进兵卒怀里,连同刚刚写好的那封书信也塞进兵卒怀里,温声道:“行了,赶紧启程吧,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你们怕是又要狂奔大半夜……哦对了,二哥他们的车队到达何处了?”   兵卒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克制着感激道:“回禀顾先生,殿下等人已至河北道南境,按照此前拟定的行程,今晚将会在五阳县内停歇。明日再启程的时候,就会进入河东道的境内了。”   顾天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原来是五阳县啊,我曾在那里担任过驿站的驿长,幽州距离五阳县大约八百里路,看来你们需要狂奔四个时辰才能回去啊,真是够辛苦的,路上一定要及时休息,河北道每隔三十里就有一个驿站,你们可以在各个驿站的地方停下一会儿,喘口气,歇歇乏,最主要的是能够避一避寒风,喝上一碗驿站提供的姜汤暖暖身体……”   他这番絮絮叨叨一般的叮嘱,几乎是事无巨细的在帮信使规划形成,那个兵卒满脸感动,眼睛分明都有一些发红。   顾天涯看了他一眼,最后一次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去吧。”   兵卒恭敬行礼,然后告辞而去。   顾天涯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离开,仅是仰头看着屋顶呆呆出身,足足良久之后,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道:“竖了两个典型,送了上千积分,再加上二哥帮忙怂恿,想必又能有一些人前来,天越来越冷了,逃荒而至的百姓越来越多了,尤其是草原那边的汉奴,很可能在这个月就会回归故土,我这里虽然是白手起家,可我必须要让那些汉奴有一个家的温暖……”   “这一切,都需要人手帮我去做。”   “快点吧,快点吧,快点再来一批世家分支的落魄者,我这里到处都是你们改变命运的机会……”   李世民的红翎急使一共十人,分成两波进行间隔式的奔波,每天会有一波信使从幽州启程,带着幽州这边的进展情况回去,而在同一时间里,另一波信使会在李世民那边启程,前来幽州这边负责获得新的消息。   这样分成两波而行的方式,可以保证每一天都能获得幽州的消息。   但是派出信使的不止李世民。   自从李世民决意回归长安,并且勒令所有官员一同启程,曾经那一支规模浩大的车队再次展现,只不过这一次却不再是给虎宝宝去庆祝满月礼,而是所有人都要离开幽州,乖乖的回关内去做该做的事。   然而幽州毕竟是大家重视的地方。   只因所有人都知道这里将会是未来最大的利益之处。   所以哪怕李世民做出果决姿态,甚至像是挟裹一般带着大家共同启程,但是车队中的每一个官员都在做着小动作,几乎每一个稍有实力的家族都在派出探马。   探马来回奔波,探查幽云消息。   当日夜,五阳县某处。   诺大的车队已然停歇,选取了一个驿站作为扎营的中心点,然后只见无数个行军营帐聚成一座临时大营,各家各族都在自己的营帐里歇息安睡。   说是安睡,其实睡的都是孩子们。   大人们心里明显存着事。   忽然寂静的夜色被一阵急促蹄声打破。   “来了来了,终于回来了……”   有一些贵妇下意识出声,声音里分明带着焦灼和欣喜。   但是男人们大多只是不屑一笑,故作沉稳的道:“急什么,稳重一点行不行?这蹄声是太子殿下的信使们,我们的探马暂时还不能出现,老老实实坐着,等我们的探马归鹰……”   贵妇们基本都是‘哦哦’两声,然而脸上分明还是那种焦灼之色,总是忍不住抱怨道:“为什么一定要让探马们等,明明有很多探马已经回来了呀。偏偏却要在不远处藏着,装出一副还没归来的样子。为什么每次非要等到太子的红翎急使回来,然后我们这些人的探马才能在后面归来……”   “笨,愚蠢,没脑子!”   这时候的男人们,终于寻到了彰显气焰的机会,几乎每一家的男人都在训斥女人,把女人们训的弱弱低头不敢开口。   然后,男人们才会一脸深邃的跟女人们诉说原因,郑重警告道:“虽然太子殿下对于各家派出探马之事已经心知肚明,甚至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默许姿态。但是默许归默许,明面上的尊敬谁都不能丢。所以就算我们的探马比红翎急使先回来,但是也要躲在远处装作没回来的样子。唯有殿下的红翎急使进入大营,我们各家的探马才可以随之进入。”   “这并不是讲究先来后到,而是对于殿下的一种服软,天下任何小事看似无所谓,若是浑不在意都会演变成危害身家性命的大事,而我们正是要在任何小事上都做的小心谨慎,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那个把抓出来威慑别人的出头鸟……”   “总而言之,我们是用这种服软的方式向殿下表明,我们绝不会因为贪欲而乱来。”   “咱们本就没有乱来呀?”   “笨,愚蠢,没脑子!我们私自派出探马,每天都去打探幽云之地的消息,这不是乱来是什么,这是一下子触犯了两个人的鳞角。”   “触犯了两个人的鳞角?”   “不错,两个人。龙有鳞角,触之发威。而这两个人恰恰都是龙,而我们做的事情恰恰就是触犯。首先就是太子殿下那边,他多次严令我们不准觊觎幽云之地,可我们呢,一直在暗暗做着这件事……”   “那其次呢?其次那个人是顾天涯吧。”   “不错,正是顾天涯。倘若太子殿下这边被触犯了还好说,毕竟殿下乃是因为亲情缘故才会维护幽州。但是顾天涯不同,幽州是他的采邑,夫人你可以想一想,如果有人整天盯着咱家的庄子你会怎么样?不但盯着咱家庄子,而且还想偷偷伸手,伸手做什么呢?准备从咱家庄子上拿点好处。”   女人们顿时暴怒起来,想都不想的道:“妾身会把那些人撕成碎片。”   男人们深深吸了一口气,顺势而为的解释道:“你们这些女人尚且要把觊觎自家庄子的人撕成碎片,那么顾天涯会不会也想把人撕成碎片?如果他真的暴怒起来,谁会是被针对的人呢?夫人现在能明白了吗,是我们这些觊觎他采邑的人啊。”   女人们不敢争辩了,仅是懦懦小声的道:“我们也不是要拿他财富嘛,我们只是想从他那里发点财。”   男人们一瞪眼,郑重道:“不经主人允许,拿财是为偷窃。幽云之地的主人是谁,你们真以为他是那么好脾气吗?”   说着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道:“自从顾天涯娶了平阳公主以后,直到今日也不过才两年时间而已,这两年时间虽然很短很短,但是他却走完了别人二十年的路。如今的他,手握重兵,若是谁还把他当成当初那个黔首黎民看待,那么肯定要被顾天涯一巴掌拍死在地上。范阳卢氏你还记得吗?当初可是位列五姓七望的巨大门阀,然而后来呢,一夜之间被马匪屠个干净。那时候的顾天涯才有多少实力?现在的顾天涯又有多少兵马?”   “呃,夫君,你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了。平阳公主的娘子军已经归还给皇族,顾天涯的手中现在应该没有多少兵马吧。”   “呵呵,没有多少兵马?”   “确实没有多少兵马,因为他讲究的是兵在精而不在多。你应该知道为夫曾经任职的天策府有一支玄甲铁骑吧,当初咱们殿下率领五千玄甲铁骑就敢硬悍十万大军。但是夫人你知不知道,顾天涯手底下的同样也有玄甲铁骑,不但有玄甲铁骑,而且比天策府的玄甲铁骑更加厉害。厉害也就罢了,关键是数量翻了好几番。”   “翻了好几番?我的老天爷。”女人们忍不住惊呼起来。   这一群贵妇们,基本都是天策府官员的女眷,而天策府官员大多草根崛起,所以娶的妻子们大多也是出身普通,这就导致了她们的见识不高,即使如今成了贵妇还是没能太快长进。   但是男人们毕竟是天策府的精英人物,几乎每一个能活到玄武门事变之后的都是人才。   他们趁机继续给妻子们解说,以防妻子们会在以后犯了糊涂事。   “据我们这些人的暗中推测,顾天涯手中的玄甲铁骑最少已有三万人。最初他只有三千铁骑,然而已经能在梁国战事之中摧枯拉朽,攻城拔寨,如履平地,如今他至少有用三万铁骑,夫人你现在还觉得他手中无兵吗?”   “这就我刚才不断警告你的原因。谁惹了顾天涯都会被他撕成碎片。”   “是是是,夫君,妾身一定谨记,并且让咱家孩子也谨记。”   “嗯,你能如此就好。至于孩子们,那倒是不必了。为夫有一种猜测,顾天涯似乎对孩子们特别的宽容。我们这些人甚至听到殿下给过一次暗示,说是顾天涯很快会给我们这些人的孩子一个机会……比如今次虎宝宝满月洗礼,我们都是带着子嗣前去,虽然没有任何一家的子嗣成功拜师顾天涯,但是顾天涯却专门给孩子们进行了十几次授课。既然有十几次,就会有无数次。”   “既然他有可能会给我们的孩子机会,那我们就不能在孩子面前编排他这个未来的老师,所以,夫人你一定记住要收口。”   “是是是,夫君说的是!”   女人们点头如小鸡吃米,乖巧的宛如一只一只小鹌鹑。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大唐的女人们是最为彪悍的,经常会搞得自家男人下不来台,但是因为解说顾天涯的事情,各家的男人们彻底扬眉吐气了一次。   直到此时,他们才大喇喇的吩咐道:“去把油灯点燃吧,示意我们还没睡,咱家的探子想必已经归营,他看到灯火点亮之后才敢进来汇报。”   这才是女人们最渴盼的事,于是更加乖巧无比的去点油灯。   点完油灯之后,就装作在一旁照看灯火,其实两只耳朵早已使劲竖着,偷偷听着自家探马汇报的事情。   今夜,所有探马的汇报都注重提及了一件事。   很快,整个车队所有家族都知晓了一个消息。   “清河崔氏的一个偏远分支,有个郁郁不得志的崔浩然,如今在幽州担任一个小吏,他突然获得了顾天涯的赏识……”   “那个崔浩然,他手里有顾天涯送出的整整一千个顾氏积分。”   “一千个顾氏积分啊!”   车队的所有家族全都在羡慕嫉妒恨的咬着牙。   而崔浩然的家族崔氏,这一夜却是最为惊喜的一家,族长崔公直接拍板定案,要派人去幽州和崔浩然谈谈,只要崔浩然愿意出让一部分积分,清河崔氏可以给出任何的价钱。   这还只是想要一部分积分,崔氏没敢狮子大开口全都要。   至于顾氏积分有什么用?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积分有大用…… 第234章 神奇的积分兑换   “快去把老夫存着的那份积分兑换表拿过来,老夫要看看一千个积分都能换到什么东西。”   “这次必须要仔细规划,正确把积分的利益最大化,让老夫想想,咱们崔氏应该先换取什么呢?”   “你们愣着干什么?老夫让你们去拿积分兑换表给我……还不快点去,一个两个像跟木头桩子似的傻站着。这样子要是被外人看了去,整个清河崔氏的脸面都要被你们丢干净……”   “啊?积分兑换表被老夫锁起来了?咳咳,咳咳,是老夫忘了这茬,是老夫忘了这茬。主要是积分兑换表太过重要,老夫不把他锁起来感觉不安心啊。”   “有了这个积分兑换表,就等于咱们乃是顾氏商道的会员,你们可不要小看这一张小小的兑换表啊,光是这张兑换表就得付出十个积分才有资格拿到。而顾天涯的积分有多难获取,想必你们这些时日已经有所了解。”   “此前大唐和突厥一战,天策府那些人全都在战场上发了疯,其中段志玄和张亮联手冲进尸山血海,一战之下就拿到了阵斩八千的战功,然而就是那么一份沉甸甸的战功,两家各自才只获得400个顾氏积分,据说为了建立那一份战功,张家和段家的亲卫部曲全都拼了命,他们在战场上像是疯子一般,根本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受伤,他们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这才拿到了阵斩七千的战绩。”   “为了那份战功,张家和段家失去了至少一百个亲卫部曲。你们应该都能知道,亲卫部曲乃是一个家族的命根子。张家和段家突然失去这么多亲卫,据说张亮和段志玄在战后跪地大哭。甚至亲自在胳膊上绑着一条白布,挨家挨户的去给亲卫们的妻子报丧,见面之后什么也不说,先就单膝跪地请求宽恕……”   “但你们知道那些亲卫们的妻子怎么做的吗?那些女人毫不迟疑的表示她们因战死的夫君而自豪。她们的夫君是两家的亲卫,亲卫是一个家族最重要的基石,她们夫君的死,换得了能让张家和段家腾飞的战功。而张家和段家腾飞之后,亲卫们的子嗣也能跟着享福。”   “一百多个亲卫部曲啊,还有两千多条铁血士卒的命,他们在那一场大战之中拼命厮杀,才换取了顾天涯弄出的800个积分。段家和张家平分之后,一家才只有400个积分,但就是那400积分,所有人都觉得很值。”   “段志玄和张亮在第一时间里各自拿出200积分,送给那些在战场上战死的亲卫家人们,而那些女人在拿到积分的第一时间里,全都做出了一个任何人都会去做的选择……她们把积分拿到顾天涯面前,请求能给自家孩子一个拜师的机会。”   “谁都不敢相信,顾天涯全答应了。”   “虽然不是程处默他们那种真传弟子,但却是真传弟子之下的亲传弟子,那和顾氏学堂里随意都能去听课的学子完全不同,那是同样能够给顾天涯披麻戴孝的嫡系弟子。”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那些亲卫的孩子们全都改变了命运。”   在一个老者的连番感慨之后,终于有崔氏之人急匆匆的抱来一个小箱子。   那个小箱子极其精贵,通体都是最上等的铁木打造,上面密密麻麻镶嵌着金钉,刻有一副清河崔氏的族徽云纹。   这是家主才有资格掌管的传家柜。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老者探手入怀,然后在所有人的好奇之下,珍而重之的打开了这个小柜子。   入眼所见,先就是一摞摞盖着鲜红大印的官契,那每一份官契都是巨大的财富,随便拿出一张都能卖个几千上万贯。   田产,矿山,湖泊……   还有河流码头的归属权。   这一份一份盖着大印的官契,就是清河崔氏最大的底蕴。   然而所有人都没把注意力放在官契上,而是全都直勾勾的盯着压在箱底的一张小卡,那张小卡的材质极其特殊,竟然能在光线昏暗的地方自动发亮,单就这一个功效,就让所有人大饱眼福。   “这是至宝!”   只见崔氏族长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的从箱子底部拿出卡片,满脸珍重的道:“老夫虽然不知道顾天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老夫知道这个东西肯定非常非常的难以制造……这就是你们一直好奇的顾氏积分兑换表,其实它根本就不是你们所理解的一张纸,而是一张卡片,一张神奇的卡片。”   “这张卡片到底神奇在什么地方呢?”   崔氏族长忽然变得神神秘秘,语气也少有的带上了卖弄之意。   但是在场所有的崔氏之人,谁也没有抱怨族长的卖弄,反而全都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了任何的神奇。   能够掌管这张卡,就代表着乃是一族之长的权威,唯有等到族长离世,才会由新一任的族长继承。   这个规矩似乎已经写进了很多家族的族规。   “今天老夫就让大家开开眼,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墨门宝物,都注意了啊,千万可别眨眼……”   但见崔氏族长一脸傲然,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伸出一根手指。   他把那根手指极其小心的放在小卡上。   瞬间!   就有一抹柔和温润的流光出现在小卡之上。   随即,则是一行一行工整无比的小字,那些小字仿佛流水一般缓缓滚动,随着崔氏族长的手指波动不断变换,在场所有崔氏族人看的目瞪口呆,一个两个全都长大了嘴巴合不拢。   “大家看到没有,这就是顾氏积分兑换表。”   “这个积分兑换表不怕被人偷窃,也不怕被人抢夺,它只要绑定了使用者的手指,那么就只能由绑定者才可以打开……”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各家各族再也不会出现夺取家权的恶事。否则拥有小卡的家主在临危之下,是可以选择让这个小卡自行毁坏的。而失去了这个小卡之后,那个家族也就失去了顾氏商道的兑换资格。”   “资格,一个家族只会发放一次。这是顾天涯对我们所有世家族长的保证,他发誓不会给任何人钻空子的机会。”   “这张小卡的售价是十个积分,但是我们所有族长都认为它价值无量,只不过顾天涯为了让大家能有资格成为会员,所以他才把这个小卡的价值降低到了极点。”   “谁敢相信啊,这个小卡的第一个功效竟然不是向顾氏兑换东西。而是保证家族传承有序,而是扼杀夺取家权的可能。仅就这一个功效,顾天涯对所有的家族居功至伟也……”   崔族长又是一番长吁短叹。   在场的崔氏族人连连点头。   足足良久之后,终于才有人忍不住出声,无比好奇的道:“族长,您快继续啊。不是说要看看兑换价格么?您让我们再继续开开眼呀……”   “对对对,族长,我们再继续开开眼!”   在族人们的连番催促中,老族长显得十分惬意,他慢悠悠的举起小卡,点点头道:“好,就让你们再看看。”   嗖嗖嗖!   十几个崔氏族老瞬间围成一圈。   但见崔氏族长又伸出手指,极其小心的在卡片上拨弄,于是上面的柔光再次点亮,一行行的文字重新现出。   ‘地瓜粮种五百斤,可满足20亩地播种,兑换价格,10积分’   嘶!   仅这入眼所见的一条,先就让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有个崔氏族老下意识咽口唾沫,满脸不可置信的道:“地瓜粮种竟然只要10个积分。”   旁边另有一人紧跟着开口,同样语带不可思议的道:“此前顾天涯弄过一次拍卖,总共拿出了50份地瓜粮种,每份也是五百斤,恰好也能满足20亩地播种。我们谁都知道,20亩的地瓜在两三年时间就可以不断翻番,所获得的收成很快就能满足几千上万亩的播种。但是那一次顾天涯的要求很难,他不收钱财只收大家一个承诺,必须要在三年之内增加两万人口,才能购买他的一份地瓜粮种……”   这人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下意识盯着小卡,又道:“然而现在,我们只需要用十个积分就能换到500斤地瓜。”   “你是不是认为10个积分很容易搞到手?”   众人陡然听到崔族长一声冷哼。   然后!   只见崔族长举起小卡,指着小卡顶部的某个位置道:“你们都看看,这就是咱们整个清河崔氏的积分余额,10个积分很容易吗?你们谁去给老夫弄来10积分试试看。”   这话分明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此时在场的都是族中重要人物,然而没有哪个人敢跟族长顶嘴,众人连忙看向小卡顶端的数字,顿时所有人呆立当场。   一个孤零零的7字,显得那么刺眼难堪。   也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崔族长深深一叹,颇感心酸的道:“你们都没有看错,咱们崔氏的积分只有7个,原本是有17个积分的,但是其中10分换取了这张小卡。剩余的7个积分,就是咱们整个清河崔氏的余额。”   真穷啊! 第235章 我们心甘情愿坠入彀中   一群崔氏大佬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尴尬,足足良久之后,才有人艰涩开口道:“以我清河崔氏的身家地位,号称是中原汉家的五姓七望,然而谁敢相信,我们竟然只有17个积分。”   崔族长缓缓仰头,看着屋顶像是出神,老半天后才道:“就这17个积分都是来之不易,乃是因为老夫曾经写过一首诗,那首诗词传送的范围比较广,按照顾天涯的说法属于推进人文,所以才给了老夫17个积分,算是让我们清河崔氏也拥有了入会的资格。”   “族长,咱们就不能不入吗?”   突然有人冷哼一声,语带愤怒的道:“我越来越有种感觉,顾天涯弄的这个积分乃是阴谋。积分是什么?无非是虚无缥缈的一个数字,只要他顾天涯愿意,他随时可以弄出无数的积分。然而我们呢?我们想要积分却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我们为什么要听他摆布,我们联合起来抵抗他的阴谋岂不更好……”   这人自觉说的有理,声音越来越慷慨陈词,哪知突然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似乎满屋子所有人全都像是看傻子一般的看着他。   崔族长也看了他一眼,然后只是淡淡问一句道:“你这个想法看似釜底抽薪,可你的层次还是太低了。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去跟太原王氏说说看,又或者,你可以去任何一个世家试试看,看看他们愿不愿意采纳你的建议,大家一起联合起来抵抗顾天涯的阴谋……”   “见识还是浅啊你。”   “顾天涯既然弄出积分岂会是虚无缥缈的骗局?”   “唉,虽然老夫很舍不得崔氏仅有的7个积分,但你毕竟是清河崔氏的一个嫡支族老,既然你心中有了质疑,老夫必须要让你打消这份质疑,否则你一直这么心有抵制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害了咱们崔氏。”   “那么,就让老夫用这最后的7个积分,给你展现一下它为什么会让所有家族都心甘情愿的坠入彀中,看好了啊……”   崔族长在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中,忽然伸手在小卡上的一行文字上重重点下。   众人看的分明,那一行字写的乃是药物。   ‘肺痨神药,一瓶1分,连续7瓶一个疗程,可将肺痨重病者起死回生。’   这就是那行小子的兑换价格,点选之后瞬间扣除掉了清河崔氏仅有的7个积分。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崔族长一脸心疼,然而似乎又有一种释然,甚至有种莫名的赎罪,道:“诸位都是族中掌权者,应该知道咱们上一辈有位老人身患肺痨,那是我的四叔,也是你们的四叔……”   “四叔他一辈子为了崔氏操劳,晚年却被肺痨这种恶疾给折磨,以我清河崔氏的财力,竟然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四叔每天咳血,我们能买到千年人参,我们连天山的雪莲也有库存,可是有什么用呢?四叔他的肺痨治不好……”   “偏偏四叔他一心为了族群,自从染病之后就把自己关了起来,不肯见人,生怕害了族中的我们。老夫每每前往他的小院求见,都被四叔给暴跳如雷的骂了回来,可我临走之时听到院子里传出来的剧烈咳嗽,我心里那种谴责简直是梦魇一般的折磨啊。”   “一个月前的时候,老夫得到了顾天涯的17个积分,当我购买了这个积分兑换表的小卡之后,我几乎欣喜欲狂的发现上面有神药,只需要7个积分,7个积分就能治好四叔的病。”   “可我狂喜之后,突然又浑身发凉,因为我意识到,我们整个清河崔氏也只有7个积分。”   “这一个多月以来,老夫一直饱受摧残,良心上,我愧疚难安,理智上,我坚持吝啬,我不能花掉这7个积分,因为我是整个族群的族长……”   “我得为整个族群负责,我得把积分兑换的利益最大化。”   “直到今日,七弟对顾天涯的积分制度提出质疑,这让老夫终于破除梦魇,我决定用兑换的真实性给七弟消除质疑,但是我心里明白,我其实是想挽救四叔。”   整个屋子之中,忽然落针可闻。   然而仅是短短一瞬,随即满屋子全是响声,但见在场所有崔氏族老一齐行礼,满脸恭敬的大喊道:“族长,吾等羞愧至死矣,愿以毕生之力,为崔氏谋福祉,我们即使操劳而死,也要赚取更多的积分。”   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崔族长手中的小卡‘滴滴’一声脆鸣,在场众人都是微微一怔,目光下意识的再次盯着小卡。   却见上面字迹鲜明,有种温柔的流光在闪,赫然是:“清河崔氏,花费7个积分,兑换肺痨神药成功,拥有随时可以领取的权利。现有两种领取途径:一,发货寄送。二,派人前来幽州自取。”   “自取,自取,这可是7个积分才换来的神药啊,这是我们整个清河崔氏仅余的7个积分……”   一群崔氏族老下意识大吼,满脸紧张的道:“派出家中的死士,保护取货的队伍,谁敢指染我们崔氏的神药,就是我们崔氏不同戴天的大敌。”   唯有崔氏族长一脸平静,似乎一双眸子饱含着深邃,突然他缓缓开口,语带深意的道:“你们只想着这7个积分花的太心疼,有谁还记着咱们崔氏另有一笔大财富,那个被顾天涯赏识的崔浩然,他手里整整有着一千个顾氏积分。”   所有人只觉得脑中轰然巨响。   是啊,他们崔氏还有积分。   那个出身分支的崔浩然,手里足足攥着1000分的巨富,若是他愿意上缴家族一些,整个清河崔氏都要一起绝尘。   再也没有哪个世家能够追的上。   但是崔族长猛然再次开口,直接打消了众人的这个幻想,沉声道:“咱们的崔浩然能得到积分,是因为他在幽州用心做事。这件事虽然是因为一些机缘,但是更多的却是给大家指明了一条捷径,那么,你们认为其他家族会坐着干等么?”   众人都是崔氏大佬,堪称全是精明之人,瞬间都有领悟,下意识点头道:“那些家族必然会大肆怂恿分支子弟前往幽州效力。”   崔族长徐徐吐出一口气,道:“任何一个世家,族中都有几百上千个分支,有些分支过的还可以,但是有些分支过的很寒酸。奈何吾等虽然是巨富之族,但是也无法保证所有人的供养,这就导致很多分支族人清苦一生,其中有很多拥有才华之人郁郁而死。”   “与其如此,不如就送给顾天涯吧。”   “其实老夫能够清晰的看出来,这就是顾天涯堂堂正正的阳谋,但是老夫欣然坠入彀中,这或者就是顾天涯曾经说过的双赢……”   “他的幽州缺人!”   “我们世家求利!”   “世家之中人才众多,偏偏很多分支照顾不来,那么,就双赢吧。”   “顾天涯得到我们贡献的人才,我们得到顾天涯送出的积分,积分兑换他的各种宝物,彼此都是心满意足的双赢……”   “这个双赢,我们愿意和顾氏一族世世代代的持续下去。” 第236章 我是这世间最用心的老师   半月之后,幽州城中。   “顾先生,晚生给您见礼,在下名叫崔章于,勉强算是这一代的崔氏公子。因家中族老之命,让我亲赴幽州取货,这是晚生的玉佩,上面刻着崔氏特有的族徽,顾先生可以找人查验一番,确定晚生的身份之后再做决定。”   “先生,顾先生,您在听吗?”   “啊啊啊,我在听,在听,你刚才说你叫…叫章鱼?”   “是的,章于,晚生名叫崔章于。”   “咳咳,这个名字…呃,很有内涵。”   “晚生怎么感觉顾先生像是想笑?”   “没有没有,你看错了,我严肃的很,满脸都是正气。对了,你说是来取货的?”   “启禀顾先生,晚生正是前来取货,不久之前我们清河崔氏耗费了7个积分,用过神奇小卡的功效换取了一个疗程的神药。顾先生,您若是不放心的话可以查验一番再予以发货……”   “那倒不必,不过你找的人不对。发货这个事情不能找我,应该去找我的妹妹顾嫦娥,这丫头掌管着我们顾氏的宝库,同时也负责积分兑换的事情,所以嘛,你直接去找她就行!”   “顾仙子会承认我们崔氏的兑换吗?”   “肯定承认,而且还不会出错,因为她手里有一个积分兑换表的总表,而你们崔氏手中的只是兑换表的副卡,每当副卡出现积分消费的时候,我妹妹手里的总卡会即时得知,并且还能现实出是哪一家在消费,以此来保证不会被人冒名顶替领了东西。”   “这…顾先生家传的墨门之学真是神奇啊。”   “呵呵,去吧。我这边还有一些政务需要处理,所以就不陪着你一起过去了。”   顾天涯说到这里之时,语气一直保持着温和,但是他却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这是整个大唐刚刚兴起的端茶送客之道。   以前大唐没有清茶,无论世家还是名门都是煮茶,虽然也有茶道一说,但是那个茶道太多简陋。   自从顾天涯搞出清茶之后,大唐之人再也不想喝那个煮茶,而是以泡茶为荣,并且因之发展出一套礼仪。   比如这个端茶送客,就透着一种雅致无比的谦和,每当主人想要送客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对客人明说,只需要端起茶杯轻轻一抿,懂事的客人自然就知道该走了。   这样谦谦有礼的默契,主客双方都显得舒适。   可惜当顾天涯端起茶杯送客的时候,清河崔氏的新一代公子却没有告退。   反而一脸急切又道:“那个,等等,顾先生,晚生还有一些事情想叨扰。求您再给一点点时间,晚生很快就能把事情说清楚。”   顾天涯‘像是’微微一怔,有些好奇的道:“莫非你崔氏还有兑换的货物不成?”   崔章于连忙摇头,随即躬身给顾天涯行礼,这才小心翼翼的道:“顾先生,听闻您的幽州之地百废待兴,百姓不断逃荒而来,汉奴也即将被突厥人送到,这样的情况之下,您这里肯定很缺人手吧。”   顾天涯心中顿时一乐,脸上却继续保持平静,缓缓点头道:“不错,此事众人皆知。我这里确实缺人,尤其缺少有才干的人。”   “顾先生,我们清河崔氏愿意帮把手。”   崔章于明显是新被培养的继承人,无论城府还是心性都比以前的崔翟公子查了很多,这个年轻人完全隐藏不住心里的事情,一脸急切的看着顾天涯又道:“晚生此次受命而来,主要的任务乃是取回神药,但是晚生另外还有一份任务,那就是带领着清河崔氏的一群士子向您投卷……”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语气显得颇为忐忑起来,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顾先生,您有时间见见这些士子吗?他们都是很有才华的年轻人,都是清河崔氏不可多得的精干之辈。”   顾天涯‘仿佛’为难起来,伸手指指自己桌案上的一摞文书,叹口气道:“你也看到了,我这里公务实在有点多。就如你方才所说,幽云之地百废待兴,我每天要处理无数的公务,几乎一时一刻也不敢放松,否则一旦我稍微拖拉了某个政务的批阅,也许就会有几百上千个老百姓要挨冷受冻……”   这番话隐约在告诉对方,他暂时没有时间接见崔家的士子,虽然此言属于婉拒,但是顾天涯说话的语气很温和,所以崔章于并不感觉难堪,反而有种被顾天涯重视的荣耀。   这人虽然城府不深,但他毕竟是世家公子,他见此情况自然不敢再啰嗦,而是再次恭恭敬敬的给顾天涯行了一礼,告辞道:“晚生也知道先生太过忙碌,所以方才的请求实在是太失礼了。晚生不敢再耽搁先生,现在就向您告辞请去……”   他这话说的同样彬彬有礼,但是在最后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十分渴望的道:“晚生会带着崔家的士子们居住城中,一直等候着顾先生腾出闲暇的时间,若是到了那时,若是到了那时……”   顾天涯温声一笑,给他吃颗定心丸道:“若是到了那时,我优先召见你们崔家的士子,如此,如何?”   崔章于明显大喜,连忙第四次行出大礼,这次行礼之后却再也不敢叨扰,慢慢后退着走到门口然后才敢转身离开。   顾天涯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自始至终面色一直保持着平静。   直到崔章于的身影远远而去,顾天涯这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突然转头看向屋内的里屋,道:“你们看到没有,这就叫欲擒故纵,做事的套路大体有两种,每一种都有它的意义和目的。第一种套路,叫做‘将欲索之,必先予之’,你们五个都出来吧,谁来分析一下这一种套路。”   但见他话音之中,五个弟子捻手捻脚从里屋出来,程处默肯定是不愿意回答问题的,所以讪讪一笑拿起抹布胡乱的擦着桌子,口中还不断讨好,一脸狗腿的道:“我乃开山大弟子,不能跟师弟们抢机会,让他们回答吧,我帮师尊擦擦桌子。”   房遗爱和李崇义被他抢了先机,所以没法再使用搽桌子的借口,但是两个小子情急生智,突然一左一右站在顾天涯身后,舔着脸道:“师尊批阅公文太累了,我们给您捶捶肩膀……”   顾天涯叹了口气,对三个弟子很是无奈,但是他并未苛责,仅是语重心长的道:“纵观世间所有师长,能像我这般贴心的怕是没有几个了。我为了让你们学到东西,几乎用尽了任何能用的办法。但……算了算了,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你们三个站在一边乖乖听着吧,听听卢照龄和王勃有没有学到什么……”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先是看向年龄稍微大上一点点的卢照邻,温声问道:“老四,你先说。”   卢照邻聪明伶俐,对于任何问题都不觉得困难,这小家伙轻轻吸了一口气,毫不迟疑回答道:“师尊所说的‘将欲索之,必先予之’,就是指的做人做事先要给别人一些好处。明明是我们有所索求,但是我们在一开始的时候不能把目的表露出来,而是先给人家利益,用利益吸引别人主动凑上来……”   小家伙说着吸了口气,又道:“比如咱们幽云之地需要人才,而人才肯定得去世家各族征召,但是师尊并没有表现出急吼吼的架势,而是通过竖立崔浩然那个典型让世家之人心动,师尊明明渴盼着无数人才前来投奔,但是师尊在没有收获人才之前先送出了厚重的利益,正是由于厚重利益的吸引,才会有世家各族的闻风而动,仅这短短半个月以来,已有二十多个世家公子带着他们族中的子弟到达幽州,这就是‘将欲索之,必先予之’的成效。”   顾天涯欣慰的点了点头。   随后,他又把目光看向年龄最小的王勃,悠悠然道:“第二个做事套路,叫做以退为进。勃儿你来分析一下这个套路,让为师看看你这阵子有没有长进。” 第237章 几个徒弟,各有不同   王勃同样聪慧伶俐,闻言乖巧的朝着顾天涯一笑,略显腼腆的道:“徒儿年纪还小,学不来这种厚黑之术,但是徒儿能够看明白,师尊刚才针对崔氏公子的办法就是以退为进……”   顾天涯笑了起来,道:“是吗?你怎么确定师尊是以退为进?”   王勃小家伙抿了抿嘴,脆声道:“师尊的心里明明很是急切,怕是早就盼着崔家那些士子能在今天就上任办差,但是师尊却强行克制这份急切,并且还婉辞拒绝了召见崔家士子的请求。若是徒儿猜测没错的话,师尊会把这些士子晾在一边,最少也要三天,然后才会召见……”   “而这三天时间里,对于那些崔家士子就是一种无比忐忑的煎熬,他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留下,他们也不知道师尊到底会不会用他们。当他们在这种煎熬之中越来越丧失心气的时候,突然之间听到师尊终于要召见他们的消息,那将是何等一种激动,又将是何等一种感动。”   “怕是那时候都不用师尊开口说任何一句话,那些早已被忐忑和急切摧垮了的士子就得拜倒当场。不需要任何的敲打,就是一群用心办事的人。”   “好!”   顾天涯张口赞了一声。   他缓缓伸出手来,轻轻在王勃的小脑袋上抚摸一笑,而小家伙分明很享受这种宠溺,一张小脸上全是幸福无比的神色。   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有些感慨的道:“勃儿你最小,受苦也最多,但是你生性聪慧,甚至比你四师兄卢照邻更加聪慧。他的聪慧仅是擅长某几个方向,而你的聪慧则是涵盖了很多很多,比如刚才这个以退为进的计策,其实就是帝王之道的某一个用人术,你一听就能明白,但你心里不喜欢这样。只因这是一种厚黑心术,而你的天性乃是质朴纯真,勃儿,你很不错哦。”   小家伙甜甜的笑起来。   卢照邻在一旁撇了撇嘴,道:“师尊总是偏心,把王勃当成宝宝。”   顾天涯笑骂一句,伸手弹他一个脑瓜崩,故作训斥道:“你出身范阳卢氏,父亲曾是卢氏公子,你从小享受的是锦衣玉食,更有无数的家仆常随伺候着,但是王勃呢?他能跟你比什么?”   卢照邻看了一眼王勃,声音忍不住温柔起来,道:“五师弟确实可怜。”   顾天涯又轻轻吐出一口气,语带欣慰的道:“你能同情师弟,比你的聪明伶俐更让为师开心。记住了,咱们顾氏一门人丁稀少,所以越发要注重同门之间的情谊。为师不指望你们纵横天下,但是为师希望看到你们能平安一生。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说是我的孩子,我可不想看到孩子们长大之后各奔东西,甚至因为理念不合,成为反目成仇的陌路。”   卢照邻连忙摇头,小脸严肃的道:“师尊您放心,我会照顾五师弟一辈子。”   顾天涯哈哈一笑,语带深意的道:“说不定是他照顾你一辈子哦。你应该知道,你们的师姑最宠溺王勃,经常偷偷塞给一动宝贝,连我这个做师尊的都眼馋。”   卢照邻郑重道:“这是五师弟的机缘,徒儿绝不会嫉妒。”   顾天涯更加欣慰。   但是当他看向程处默三人的时候,一张脸顿时拉的比驴还长。   这三个小子原本也还能勉强看的过眼,可是一和两个更小的徒弟比起来就差劲了。如果说世间真有朽木不可雕也,恐怕这三个小东西就是那三根排名前三的朽木。   程处默三人明显被顾天涯看的心里发毛,各自战战兢兢的想要躲在一边,陡然听到顾天涯一声轻叹,很是无奈的道:“罢了罢了,不可能每个人都被我教育成为智者。你们三个天性愚笨,不适合担任文官,也许你们师娘说的对,你们就该去沙场上横冲直撞,就算不去沙场,你们适合的也是跟人扯脖子硬干,这是你们的特长,发挥好了也有奇效……”   他说着停了一停,似乎短时间下定一个决断,沉声道:“既然如此,我给你们三人下达一个任务,此前大唐和突厥人谈判,双方约定放归五十万汉奴。由于草原那边更加寒冷,导致汉奴的归程十分缓慢,至今已有两个半月时间,终于有第一批汉奴即将到来,但是在交接之时必然还有一番麻烦,那些运送汉奴的突厥人桀骜不驯肯定要无端生事!”   “他们桀骜,为师不喜,恰好你们三个小东西喜欢跟人耍横,那么就由你们三个去负责迎接汉奴这个事,记住了,一定要给那帮桀骜的突厥人点颜色看看。”   “不要怕干仗,他们敢闹事就直接打,为师会让马三保率领一万铁骑,跟在你们身后成为你们耍横的本钱,另外,你们小师姑似乎也闲着,那就让她一起跟过去吧,正好可以成为你们三个小东西张牙舞爪吓唬人的大后台。”   程处默三人惊喜欲狂,憨憨大笑的嘴巴都快裂到耳根子后面去了。   “师尊,您对俺们真是太好了。”   耍横打架这种事,俺们可是盼了很久啊。   有马三叔的一万铁骑跟着,有小师姑那样的仙人保着,这一趟迎接汉奴的差事,简直是要美的不要不要啊。   若是能跟突厥人打起来的话,想想就觉得浑身一阵阵的得劲。   特别特别的得劲。   顾天涯眼瞅着三个小东西眉花眼笑的架势,心里没来由一阵无奈,他懒得再训斥,伸手挥了一挥,道:“滚滚滚,都给我滚。看见你们就来气,滚出去自己找地方玩去。”   徒儿们自然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嘻嘻哈哈的行礼之后一溜烟跑了。   唯有王勃乖巧的留下来,道:“师尊批阅公文太过辛劳,徒儿在这里伺候您端茶倒水。”   顾天涯叹了口气,伸手摸摸王勃的额头,温声道:“你也去玩耍一会,小孩子就该玩耍,去吧,乖。”   王勃这才恋恋不舍的告辞,但是每次回望顾天涯的时候都是一脸孺慕。   他是顾氏门徒之中唯一的孤儿,所以早就把顾天涯当成了父亲。   第,这阵子的种田风格,大家看的轻松吧,给张票票吧,我就不撒泼打滚的求了。 第238章 小圣女的恐惧和哀求   此时北方,幽州之外。   “快点走,你们这群该死的贱种!”   “又装死,打死你们这群穷骨头!”   “如果不是你们,我们怎么会在冰天雪地里挨冷受冻?如果不是你们,我们现在会待在暖暖的帐篷里享福。”   “你们这群低下人种,竟让我们这些高贵的战士贵族护送,跟着你们一起吹寒风,跟着你们一起啃干粮,该死,该死,我打死你们……”   “你们这群穷鬼,当了一辈子奴隶,你们已经穷到骨头里啦,到死也改不了勤俭节约的臭毛病。”   “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连一块破烂的布条也不舍得扔,还有破瓦罐,破陶器,破锅子……就是因为你们带了这么多的破烂,才导致赶路的速度这么的缓慢,我打死你们,我打死你们……”   “该死的汉人奴隶!”   “该死的汉人顾天涯!”   大雪寒风呼啸,一个长长的队伍在草原上跋涉。   耳听一阵阵鞭子声响,伴随着一个粗暴的喝骂,十几个身躯孱弱的汉奴被打倒在地,然而那个突厥人手中的鞭子仍旧不停。   眼看就要有汉奴被抽打而死。   “住手,快点住手。阿瓦隆,你让你快点住手。”   “祭祀在哪里,快点去喊祭祀过来,这里有汉奴需要救治,这个汉奴浑身烫的吓人。”   “快去喊,快去喊啊,我们是突厥人的王帐部族,我们放归的汉奴决不能有人死去。”   “阿瓦隆,你疯了,你还敢打她们,你还敢打她们,你知不知道这些汉奴的名字和数量已经被写进盟约之书,等到双方交接的时候汉人会一个一个的查验,若是有任何一个汉奴死了,我们都要付出巨大赔偿。”   “那位把汉奴当成亲人的顾先生,他暴怒起来会把你的皮给扒掉,把你扔在草原上让野狼吃,把你的骨头挂起来震慑其他突厥人。”   “如果他暴怒了,没有人能护得住你。我的可汗父亲护不住你,祭祀古庙同样也护不住你,就算你躲到天边去,你也会被顾先生给杀死。”   “阿瓦隆,你还敢挥鞭子,我和你拼了,我和你拼了!”   “大家帮我一起拦住他。拦住啊,千万不能让他打死汉奴。”   仍是大雪寒风呼啸,一个少年发出愤怒的厉吼。   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颉利可汗的那个喜欢腼腆的儿子,他的名字叫做叠罗支,按照突厥语言的意思大概是雄鹰之子。   可惜整个草原的突厥人全都知道,这小家伙的性格比绵羊还要软弱,只要有人大声吓唬他几句,这小子就会瑟瑟发抖的跑开去。   他根本不配称作雄鹰之子。   他从小就是一只小绵羊……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小绵羊竟然也有发火的时候。   更加令人想不到的是,小绵羊的发火竟是为了汉奴。   但见这小子发疯一般冲上去,一下子就抱住了那个魁梧凶悍的阿瓦隆,小家伙连踢带咬,真像是疯了一般在拼命。   而阿瓦隆呢?   他是颉利部有名的大战士。   身上流淌着高贵的血液,祖辈曾经也是突厥王族。   阿瓦隆跟着可汗打过很多仗,他手中的弯刀至少斩杀过一千个汉人。要知道那可不是毫无抵抗的汉奴,而是拥有着兵器可以抵抗的汉人士兵。   阿瓦隆斩杀了那么多的汉人士兵,是整个突厥王帐都能排进前百的勇士。   但就是这样一个勇猛无比的战士,众人却震惊的发现他打不过小绵羊……   双方仅仅只是一个接触,叠罗支小王子抬腿便是一脚,那一脚真狠啊,直接踢在了阿瓦隆的裤裆之中。   所有围观的突厥战士下意识夹紧两腿,只觉得裤裆之中有种剧痛无比的错觉。他们这些围观的尚且有种裤裆剧痛错觉,可想而知被直接踢中裤裆的阿瓦隆有是何等剧痛。   但是这一脚还不是叠罗支的所有攻势。   众人只见他们的小王子连踢带咬,打起架来完全没有任何一点战士风范,他用手去口阿瓦隆的眼珠子,他用膝盖去顶阿瓦隆的小肚子。他用嘴巴去咬阿瓦隆的耳朵,他狠狠的揪住阿瓦隆的头发往下薅。   就跟薅羊毛一样,一薅就是一大把。   那肯定是用了狠劲啊。   每当阿瓦隆想要做出反击,并且很可能会在瞬间逆转优势的时候,叠罗支小王子突然从地上抓起沙土,朝着阿瓦隆的眼睛使劲撒去。   然后趁着阿瓦隆眼睛被迷住,小王子又是恶狠狠的连踢带咬。   抠眼珠子。   顶小肚子。   咬耳朵。   薅头发……   四周围观的突厥人一脸震惊,很多人都感觉后背凉飕飕的,足足良久之后,才有人艰难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的道:“小王子他从哪里学来的这种无赖打法?”   “你们不知道吗?我知道……”   突然队伍后方传来一个清脆声音。   随后,草儿小圣女面色如霜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小圣女看着眼前的斗殴,明明面色寒冷但却隐约又像是啼笑皆非,道:“叠罗支用的这些无赖手段,是他从汉人那些书生的身上学到的。”   “那是在两个月前,大唐和草原谈判,当时在雁门关的一座谈判大屋中,汉人使节和我们突厥人使节爆发了一场几百人的大型斗殴。那些汉人书生很是无耻,斗殴的时候用了很多很多无赖手段,而叠罗支当时就在谈判之中,他完完整整的目睹了那一场斗殴……”   “我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把汉人的手段全都偷偷记住了。不但记住了,他肯定还偷偷联系过,否则不可能用的这么顺手,也不可能用这些粗浅的手段偷袭成功……毕竟,阿瓦隆是个勇猛的大战士。叠罗支能够偷袭成功,他学的这些手段绝对没少练……”   “你们刚才看到他踢了…呃,踢了阿瓦隆的那里,那一招叫做撩阴脚……”   “这是最无耻的一招,我当时看到之后曾经无比愤怒。”   “但是汉人之中的那个顾天涯却是十分得意,甚至专门得意洋洋的向我炫耀,说是什么,说是什么……”   小圣女明显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但是斗殴之中的叠罗支却兴奋的接口,嗷嗷叫着道:“打架先踢蛋,先就赢一半,好腿必入裆,任你裆似钢。我当时距离顾先生也狠劲,我可是仔仔细细的记住了这句话。”   小圣女狠狠瞪了小家伙一眼。   她继续又道:“还有扣眼珠子,吐人脸上口水,用膝盖顶小肚子,用指甲抓花敌人的脸,这都是那些汉人的无赖手段,叠罗支一样没拉下的全都学到了。”   但是本祭祀很纳闷,沙土迷人眼睛他是从哪里学到的,我记得当日汉人使节和突厥人使节斗殴,双方乃是待在干净无比的大殿中,地上根本没有沙土,当时也没有汉人用过这招……”   她纳闷不已说到此处的时候,恰好叠罗支恶狠狠的一拳捣在阿瓦隆眼眶上。   小家伙趁机回头,满是自豪的大叫道:“这一招是顾先生特意教我的,他说这一招才是打架斗殴的终极绝学。不管敌人多么厉害,先用一把沙子封他的眼。”   小家伙迟疑一下,紧跟着又道:“顾先生说,这一招原本用的不是沙子,而是痰,向敌人吐痰,所谓打架先打脸,一口浓痰先封眼。等到吐一口浓痰封住敌人的眼睛之后,任何斗殴都会占据十分之九的赢面。但是顾先生考虑到我是突厥小王子,如果动不动就向人吐痰有失身份,所以教了一招撒沙子,勉强算是吐浓痰的替代。”   此时叠罗支和阿瓦隆的斗殴已经到了尾声。   战果比众人起先预料的要离谱一些。   首先是阿瓦隆,浑身都是血,脸被抓花了,眼被抠肿了,原本一头茂密的头发,现在稀稀拉拉像个秃瓢,凡是头发被耗掉的地方,全是暗红色的大块血疤,那是因为寒风太冷,血液会在很短时间里冰冻结疤。   阿瓦隆真是惨,躺在地上喘粗气。   叠罗支小王子也不好过,他同样躺在地上喘粗气,虽然他用各种不光彩的手段占了上风,但是他最终也没能打赢阿瓦隆。   因为阿瓦隆太强大了,每一拳每一脚都能让小王子受到伤害,虽然小王子总共也只挨了一脚,但是那一脚就差点要了小王子半条命。   所以,这场斗殴竟然是个平局。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平局的结果会是这么惨,   是谁惨呢?   阿瓦隆惨。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围观的突厥人正准备去拉起小王子和阿瓦隆,哪知突然见到小圣女纵身一跃,赫然竟是踩在了阿瓦隆的胸口上。   然后,双脚重重往下一沉。   重重往下一沉!   “咔嚓!”   所有人都能听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   阿瓦隆的口中鲜血猛喷,直直喷出足有两尺多高,他满脸惊恐的看着小圣女,似乎想要问一句为什么?   “你想问我为什么杀你是吗?”   小圣女的脸色极其平静。   她似乎连解释的意思也欠奉,仅是慢悠悠的从阿瓦隆胸口跳下来,然后,一双好看的眸子看向倒在地上的几个汉奴女子。   其中有一个女子浑身都是鞭伤,此时竟然是连瑟瑟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圣女陡然面色暴怒,厉吼道:“死了一个汉奴,死了一个汉奴。你们知不知道,那个汉人顾天涯有多难缠?虽然只死了一个汉奴,但是我们突厥人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他绝对会抓住这件事不放,他绝对会为这个汉奴而暴怒的。”   “所以,本祭祀不能让他有任何暴怒的借口。”   “现在我宣布,阿瓦隆,突厥王帐大战士,因为沿途虐待汉奴,鞭笞导致一人受伤而死。本祭祀以突厥古庙继承人身份,剥除阿瓦隆的突厥人战士资格,打为奴隶,子嗣世代为奴。”   “他不是本祭祀杀啊,而是殴打汉奴的时候被汉奴围攻而死。阿瓦隆被我贬为奴隶身份,那么他和汉奴之间的殴打就只是身份平等的斗殴。我们没有任何人虐待过汉奴,我们会保证每一个汉奴完好无损的到达汉人领土。”   “这件事,你们听清了吗?”   “都给我牢牢记在心里,任何人逼问都要这么说。”   满场寂静,只有寒风呼啸之声。   小圣女一路走向那几个汉奴,亲手把她们一个一个从地上拉起来,然后,郑重的施了一个对待贵人的俯手礼。   她的语气依稀竟是有种乞求的味道。   “几位汉家姐姐,我的名字叫做草儿,我是突厥人的古庙祭祀,我向你们做出最诚恳的道歉。”   “几位姐姐,草儿能不能求你们一件事。当你们回到汉人领土的时候,也许你们会被一个名叫顾天涯的人询问……我想求求你们,帮我们说一句好话。你们就告诉他,我们这一路上努力的保护着你们。让他不要取消开设互市的想法,让他一定要履行卖给我们粮食的约定。”   “还有盐,还有茶,还有油,还有佐料。几位姐姐,我求求你们了。虽然你们曾是奴隶,但是你们在草原生活了很多年,你们应该都曾见过,突厥人并不是所有人都坏……”   “比如那些普通的牧民,他们对你们并无虐待,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老老实实的平民,你们可以回想一下,他们的生活是不是也很凄惨啊……”   “每当寒冬到来的时候,总有一些牧民会冻死,他们的尸体被发现在野外,他们是偷偷离开帐篷故意冻死的。”   “他们为什么要偷偷离开故意冻死?”   “只因为他们想给自己的妻子孩子省下一口食物啊。”   “几位汉人姐姐,我草儿求求你们,一定要帮我,让那个顾天涯不要取消互市。”   “我们突厥人,全都盼着从互市上买到粮食,今年这个寒冬太冷了,很多部族已经有人开始冻死,如果因为阿瓦隆的一人愚蠢,导致你们那人的顾天涯暴怒,那,那,那对我们其他突厥人实在太不公平了。”   “几位汉人姐姐,我草儿求求你们……”   风声呼啸之中,仅有草儿一人在不断的求着。   最后的时候,她亲自把那个死去的汉奴抱起来,然后,面色极其郑重的发誓道:“虽然我有一千种办法掩盖这件事,可我不敢有任何一丁点的侥幸心理,那么,我会把这位姐姐的尸体带到幽州去,等到见了顾天涯,我会亲自做出一番解释。”   “也希望,几位姐姐能帮我解释……”   草儿抱着那个汉奴的尸体走了。   闻讯而来的祭祀们开始给汉奴治疗鞭伤。   又有一大群的突厥人,直接宰杀了五百多头羊,然后到不断在汉奴的队伍中告知,今晚大家会吃一顿烤羊肉。   随便吃。   敞开了吃。   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汉奴们先是迷惑不解,很快就有一个消息悄然流转在队伍之中。   “我们汉人之中,有一位大人物,他的暴怒,会让突厥人害怕……”   尤其是那几位被阿瓦隆鞭笞的汉奴,她们是直接目睹了今日草儿和叠罗支大怒的场景。   所以当她们在此夜寒风呼啸的时候,当她们蜷缩在一起抱着取暖的时候,突然就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响起,那个声音让她们感觉浑身都是暖流。   “我们被一位大人物庇护着,我们再也不是猪狗不如的奴隶……”   “我们这些汉奴,终于又有人亲人。”   “那位庇护我们的亲人……”   “他叫顾天涯!”   “他在等我们回去,他在等着我们回家。”   “家!”   “家!”   “我们终于又有了家!”   章节送上,山水因为自己活得很艰辛,所以在写这个情节的时候忍不住代入了汉奴,我有时也很容易陷入幻想,幻想有一个大人物能够庇护我的生活,让我不至于这么艰辛,不至于为了生活而愁苦。所以,这章算是有感而发吧。其实我知道,现在哪还有顾天涯这样的人啊。 第239章 我程处默忍不了这口气   但是很可惜,并不是所有的汉奴都能如此幸运。   小圣女和叠罗支护送的这一支队伍,并不是顾天涯口中所说的那个第一批。   真正第一批到达幽州的汉奴们,来自一个叫做‘塔石拉干’的突厥部落。   这个部落乃是草原突厥的一个大部,最巅峰时期曾经拥有两万多个牧民,突厥人乃是马背上的民族,几乎任何一个男子拿上弯刀就是骑兵,就算抛出老人小孩和妇女这类情况,战士的比例仍旧可以高达五比一。   五比一是什么概念?   就是说五个人之中就有一个人可以成为兵卒。   而且是能够骑马作战来去如风的骑兵。   也就是说这个‘塔石拉干’部落在最巅峰的时候,仅凭一部之力就可能弄出一支4000多人的骑兵。   即使是最近几年实力稍微有些衰弱,但是这个部落的人口依旧保持在一万五上下,若是按照五比一的兵卒比例推算,他们常年保持着3000骑兵的力量。   3000个骑兵,这在唐初可不是一个小势力,而是一股极强的力量,甚至能威慑一个小型的国家。   突厥人的成兵率实在是太吓人了。   中原这边的征兵比例是多少呢?   国家强盛之时,最高可以达到十五比一,但是很少有帝王敢这么搞,因为按照这个比例征兵的话会把国家拖垮。   原因很简单,老百姓供养不起这么多兵。   所以中原王朝即使最巅峰的时候,征兵顶多也就采用二十丁一兵的规则,比如大隋时期的开皇之治,堪称是华夏民族比较富裕的一个时代……   那时候隋朝拥有5000万人口。   其中男丁大概是2000万左右。   国家常备兵力是60-100万。   按照这个比例推算下来,大隋的兵员比率恰好是20比1左右,这已经算是极其强大的国力体现,隋文帝能养这么多兵卒不得不说是个雄才。   没办法,中原的情况就是如此。   由于是农耕文化,导致养兵的耗费极大,因为老百姓需要供养的不仅仅是兵,老百姓需要供养的还有一层一层不断吸血的人。   但是突厥人不一样,突厥人乃是游牧性质。   这就导致了他们居无定所,骨子里养成喜欢掠夺的性格,当他们建立一支兵马的时候,多会采用以战养战的方式,因此养兵的成本极低,所以才会五个人就能抽取一个兵。   比如这个‘塔石拉干’部族,就是一个典型的抢掠部族。   为什么他们放归的汉奴会第一个到达?   有两个因素。   首先,他们生活的区域距离大唐最近。   其次,他们驱赶着汉奴拼命的赶路。   这两个因素是相辅相成的。   首先是距离大唐最近,导致他们常年侵略中原,几乎每一年的冬天,这个部族都会发动战争,几千个骑兵轰然出击,侵扰中原进行烧杀抢夺,掠回无数物资,抓走无数女奴,对于男子则是大肆屠杀,借以防备汉人会组织起有效的对抗。   正是由于他们常年的侵略中原,并且每一年都能够成功,所以他们骨子里就对汉人有着轻视,在他们眼中汉人只是一群柔弱的绵羊。   故而,他们才会在这次放归汉奴的时候,毫不在意汉奴死活,驱赶汉奴拼命赶路。   故而,他们才会成为第一个到达幽州边境的部族。   他们之所以同意放归汉奴并且沿途运送,仅仅是因为祭祀古庙发下来严格的命令。   如此而已,并非是畏惧大唐。   他们所运送的这一批汉奴,在路上竟然死了一百多个……   这一日的幽州边境,气氛显得极其压抑。   程处默手里拿着一份文书,他的脸色阴森森的十分吓人,突然他愤怒咆哮一声,重重把文书砸在了地上,怒吼道:“一百四十七个,一百四十七个,你们,你们……”   突然眼中滚滚热泪,咆哮的声音被哽咽憋住,足足良久之后,方才继续开口,带着冲天恨意道:“你们竟然害死了一百四十七个汉奴。”   “杀!”   这孩子几乎想也不想,陡然便是发出一声厉喝,咆哮道:“马三保叔,率领您的铁骑给我杀,杀光这些畜生,替那些汉奴报仇。”   他不光是请求马三保出兵。   他大哭之间自己也拔出了横刀。   身后的骑兵尚未有所动作,他自己先要冲过去和人拼命,可见愤怒何等强烈,这家伙明显已经发狂了。   幸好旁边还有李崇义。   三大彪子门徒之中,李崇义算是稍微有点冷静的人,虽然他此时也是满脸愤恨,但是他却一把抱住了发狂的程处默,急急劝阻道:“大师兄,你忍忍。”   说着压低声音下去,小声提醒道:“汉奴还在对方手里,咱们不能直接开杀,咱们需要先和他们进行交接,交接完了才能出出这口恶气。”   “我,我……”   程处默浑身都在哆嗦,眼中的热泪模糊了视线,咬牙道:“可是我不想忍,我想忍也忍不住。”   他是五大门徒之中最为至情至性的一个。   也是传承了顾天涯厚爱百姓最相似的一个。   现下他听到有一百多个汉奴被突厥人折磨而死,以他的性格如何能忍住这种愤怒和心疼?   李崇义深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年纪很小的王勃,示意道:“五师弟,你到大师兄这边来,此地寒风呼啸,你的身子骨最弱,快点让大师兄抱着你,让他用胸膛给你挡挡寒风。”   王勃何等聪慧!   小家伙想也不想,直接就跑了过来,然后二话不说扑进程处默怀里,装作瑟瑟发抖的样子道:“大师兄,我冷!”   程处默狂怒的表情稍微一敛,手忙脚乱的把王勃抱在怀中,下意识的道:“不怕,不怕,大师兄护着你。等我以后有了时间,我去猎一只野狐给你做个狐裘,那样你就不怕冷了,任何寒风都吹不透。”   王勃点了点头,不过仍旧装作瑟瑟发抖,再次道:“但是现在没有狐裘,我冻的浑身都在哆嗦。”   程处默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恨恨的看了一眼对面突厥人,然后他双手抱住王勃,小心翼翼把小家伙护在怀里。   突然,竟是一声叹息,落寞道:“算了,算了,其实我知道你们怕我发狂,所以才想用这种办法拦着我……小勃儿你不用装了,大师兄其实并不傻……”   “但是,大师兄仍旧愿意被你骗!”   “因为,我不舍得你真被寒风冻着……”   他声音明显透着一股子伤感,萧索之间却又饱含着温情。他抱着王勃走向队伍的后边,找了一匹马作为寒风遮挡物,然后,站在那里小心翼翼的护着王勃。   但他突然又抬起了头,目光直直看向李崇义,沉声道:“老二你记住,师尊可没说过让我们忍。”   “你现在让我忍,我可以忍!”   “但是,你千万别让我伤心。”   “我程处默就站在这里,看着你会怎么解决这件事……”   “一百四十七个汉奴被他们害死,这个仇如果不报的话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老二,李崇义,大唐皇族,郡王之子,我只希望,你不仅仅只是拦住我……”   谁也不敢相信,一向最为粗鄙的程处默竟能说话像个智者。   难怪顾天涯一直会说:“我徒弟个个都很好,我徒弟个个都是好孩子。尤其是程处默这个小东西,虽然他整天气的我肚子疼,但是我却知道,程处默是最为重情重义的一个好孩子。”   程处默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可惜他说完之后再也不肯出声,只是抱着王勃站在那里呆呆流泪。   小家伙王勃感觉到他的苦楚,伸出手轻轻帮他擦掉泪水,乖巧的讨好道:“大师兄,你别难过好不好?等一等,只需要等一等,咱们不会平白忍下这口恶气的,咱们肯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的。咱们有马三保叔叔的一万铁骑,另外还有小师姑在暗地里跟着,只要咱们把汉奴完成交接,对面这些突厥坏蛋全都回不了家……”   程处默面色渐渐变成平静,整个人仿佛木头桩子一般站在那里,足足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出声,仿佛喃喃自语般的道:“若是师尊在这里,他也许不会这么做。”   “虽然师尊常常自称苟忍,但是我却知道师尊是最不能忍的一个,倘若师尊在这里,倘若师尊听到一百多个汉奴被害死……”   “师尊肯定会暴怒,师尊肯定会发狂!”   “师尊绝不会像李崇义一般拦着我,师尊绝对会带着我一起冲上去杀。”   “杀光这些畜生……”   王勃无奈叹了口气,再次伸手给程处默擦眼泪,小家伙十分的乖巧,努力安抚程处默的情绪,道:“大师兄,我们毕竟不是师尊。师尊就算是暴怒杀人,但他绝对有办法在混战之中保住汉奴。可我们不行,我们都还是没有出师的小孩子。我们做不到师尊那般,可以把一切都运筹帷幄。”   程处默面色落寞,喃喃道:“是啊,我们毕竟不是师尊。” 第240章 我顾天涯也想做个杀伐果断的愣头青   他颓然叹息一声,目光重新转向那边,虽然他嘴上说着不满意李崇义阻拦他,但是他身为大师兄却很担心李崇义会吃亏,所以目光一眨不眨,直勾勾的盯着交涉场面。   此时李崇义已经接替了他的位置,并且重新把那份文书从地上捡了起来。   按照大唐和突厥签署的盟约,突厥人必须放归所有的汉奴,不管是哪一个部族,都要遵守这份盟约,只要完成这个盟约,顾天涯就会开设互市,到时候不禁止突厥人前来,任何一个部族都可以交易东西。   可惜的是,眼前这个‘塔石拉干’部族明显不在乎互市。   他们之所以会放归汉奴,仅仅是因为祭祀古庙的命令。   李崇义面色努力保持平静,手持着文书慢慢走向对方,然后,举起文书朝着对方晃了一晃。   他虽然比程处默稍微冷静,但是他的语气同样也喊着愤怒,森然道:“你们违约了,死了一百四十七个汉奴。对于这件事,我们汉人会记住。”   “是吗?那就记住啊?”   对面的突厥人明显是部族高层,闻言仅是桀骜的发出一声淡笑,很是不屑的道:“一百几十个人而已,以前你们死的更多……不要用这种仇恨的眼光瞪我,只有弱者才会使用仇恨的目光。你若是让我感觉到了不爽,我很可能会抽出弯刀杀了你。”   “你说要记住汉奴死了是吧?那就随便你们记住好了!我们是突厥‘塔石拉干’部族,是草原上最为雄健的狼族。作为强大的突厥战士,我永远不在乎弱者的仇恨。”   “小家伙,我不妨再让你更加愤怒一点,你听好了,我叫盖沙,我每年冬天都会冲进你们的土地,我每年冬天都会带着骑兵掠夺,掠夺的是谁呢?就是你们这些软绵绵的汉人……”   “看到我手里的弯刀没有,这个弯刀上面全是豁口,你知道这些豁口是怎么来的吗?这些豁口全是砍杀你们汉人砍出来的蹦口。”   “哈哈哈哈,你叫李崇义是吧?听说是大唐皇族,原来汉人的皇族也只会用仇恨眼光看着人。不敢动,不敢打,只能忍气吞声,像是一只绵羊。”   “反而是刚才那个小家伙,似乎还有一点点血性,可惜,他被你拦住了。”   “交接吧,我们突厥人的时间很宝贵。这里还剩下九千多个汉奴,按照约定就全都教给你们了。你把这一份羊皮写上自己的名字吧,我们需要拿着汉人签过名字的文书去向祭祀古庙领取奖赏。”   “真是搞不懂,祭祀古庙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任务。汉人何其软弱,为什么要和汉人盟约?想要粮食抢就是了,一个互市也值得突厥人低头?”   “小东西,你到底要不要签上名字?如果你再占着发愣,我会认为你是不想收回汉奴……如果你真的不想收回,我们也懒得再押送回去,这么远的路途,九千多个汉奴要吃掉很多食物,突厥人的食物很宝贵,岂能让低劣的汉奴消耗掉,那么,我会下令杀掉这些汉奴。”   “全部杀掉!”   李崇义一直静静站着,静静听完了这个突厥人所有的桀骜语言。   直到对方闭嘴之后,李崇义才再次开了口,淡淡道:“我看到这些同胞穿的很单薄,寒风之中冻的瑟瑟发抖,按照彼此曾经签署的盟约,你们答应过要给她们提供衣物……”   对方冷冷一笑,浑不在意的道:“那是突厥王帐和祭祀古庙跟你们签署的盟约,我们‘塔石拉干’部族可没有参加,我们的衣物很宝贵,汉奴不配提供衣物。”   李崇义点点头,脸色平静的吓人,道:“好,这件事我记住了。突厥人曾说,汉奴不配提供衣物。”   对面突厥人丝毫不在乎的样子。   李崇义紧跟着又道:“我还看到,我的很多同胞都没有鞋,冰天雪地之中,她们赤脚走到了这里,很多女人,脚冻烂了。”   “烂就烂呗!”   对方又是一声不屑,明显已经失去了耐心,道:“突厥人的鞋子很宝贵,汉奴不配我们提供鞋子。”   李崇义再次点点头,脸色变得越发平静,道:“好,这件事我也记住了。突厥人曾说,汉奴不配穿鞋子。她们就该走在冰天雪地之中,她们就该被酷寒冻烂自己的脚。”   “你到底要不要交接?啰啰嗦嗦烦不烦人?”对方终于不耐烦了,大吼一声抽出了弯刀。   李崇义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交接!”   不远处的一座山头,嫦娥极目远眺这边,在她手中平托着一个小盒子,里面赫然出现了李崇义这边的清晰声音。   突然听到谭笑一声赞叹,道:“这个李崇义很不错,渐渐开始懂得用计了。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他问的两个问题都会成为报复的借口。这是先给人下套,然后再进行报复。”   可惜她的夸赞还没说完,猛听顾天涯的声音缓缓响起,道:“我更欣慰的是程处默……”   谭笑微微一怔,皱眉看着顾天涯,下意识道:“他像个愣头青。”   顾天涯看她一眼,淡淡道:“你不懂,其实我也想做个愣头青。”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如今你已经不再是门徒身份,但是他们全都是我的徒儿,对于每个徒儿,我都像对待自己的孩子。当我看到徒儿展现聪慧的时候,我会像所有做师父的那样感觉开心,但也只是开心,并没有特别的欣慰。唯有看到某个徒儿像我之时,我才会有种欣慰异常的满足……而程处默,我觉得最像我。”   谭笑目瞪口呆,满脸都是不可思议,足足好半天之后,她才呆呆开口道:“你城府深的像个千年老鬼,竟然好意思说自己是个愣头青?”   顾天涯长长吐出一口气,遥遥看着小山下面的交接场面,缓缓道:“我就是个愣头青,并且还是个做事不计后果的愣头青……”   旁边嫦娥嫣然一笑,道:“既然大哥想做个不计后果的愣头青,那咱们就去不计后果的杀一场吧。这些突厥人,不能算是人!” 第241章 顾天涯幼年时期的一位姐姐   此时边境上的交接已经结束。   一共9177名汉奴。   尽是面色呆滞的女子。   为什么没有男性汉奴?是因为突厥人不留男性。   这是草原的残忍传统所导致的。   杀男,留女!   这是传统不但是针对突厥以外的民族,即使是突厥人自己内部的争斗也会如此,比如有两个部族发生战争,其中一个部族打赢了另外一个部族,这时候就会把俘虏全部集中在一起,然后拉过一架马车挨个‘过堂’,凡是身高超过车轮的男性,一律要一刀剁掉脑袋。   留下的,只有女人。(后面有个成吉思汗,小时候自家的部族被攻破,当时仇人几次三番拉着成吉思汗比对车轮,可惜总是差了那么一丝丝不能杀他。)   “冲上去,护住人!”   也不知是谁突然一声低吼,瞬间便是一群黑压压的人影。   但是,并不是马三保的骑兵。   也不是冲上去斩杀突厥人。   最先冲上去的赫然竟是一群满脸狂热的小吏,他们全都像是发疯一般冲到边境的石碑之前,然后,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些汉奴。   每有一个汉奴踏过边境,立马就被小吏争夺一个,负责接收和争夺的是小吏们,但是小吏身后都跟着各自的后勤队伍。   有接受,有后勤。   一切像是演练了无数次的熟练。   所以每当有一个汉奴踏过边境,当她的双脚才刚刚踏足汉家领土之时,立马就有一个小吏大声嘶吼,仿佛咆哮一般的扯着脖子大叫道:“这位汉奴姐姐是我们组的,你们谁也不准跟我争,快,兄弟们,大袄!”   于是,瞬间就有一件大袄被递上来。   小吏一把夺过大袄,急急给汉奴披在身上。   然后,再吼!   “便携小火炉,速速拿一个,要拿那种已经点燃了的,让这位同胞姐姐暖和暖和。她冻的…她冻的手都烂了……”   小吏也是人,虽然出身是世家。   但他们都是世家的偏远分支,本身就属于那种生活清苦的情况,也正是因为这种出身,导致他们更加的富有同情心。   一件一件物资被递送上来。   那个小吏一件一件给汉奴配上。   负责递上大袄的乃是一个差役,此时满脸也是急切之色,不断对那个小吏催促道:“公子,再去争,再去争,咱们小组的任务还差好多呢!”   大袄!   小火炉!   用皮囊装着的浓粥,已经提前温好了温度。   一小块饼子!   一小块肉干!   这并不是不舍得给汉奴吃喝,而是饥饿之人陡然吃多了可能会撑死,所以顾天涯早早就定下严令,任何一个接收小组都不准过多的提供食物。   当这个踏足汉家领土的汉奴终于被接收过来,她呆滞麻木的脸上尽是一种胆怯和惊恐。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场景,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人这么善待。   她已经很久没有穿过大袄了,可是现在有人给她披上了一件,这件大袄好厚啊,寒风根本吹不透。   她手里还被塞进了一个小火炉,天寒地冻之间竟然喷射着火辣辣的热力,让她下意识打个哆嗦,只以为这是在梦中。   她喝了温度正好合适的浓粥,这是她很久很久没有喝过的好东西。   她胆胆怯怯的啃着那块小饼子,旁边有人帮她细心的撕碎那块小肉干,然后,满脸温和的递给她吃。   她怔怔看着接收自己的人,是一个年龄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她自幼就是清苦之家的女子,只一眼就看出这个青年绝不是穷人出身。   这样一个举止温柔的好男子,他的温柔应该是官家小姐才有资格享受啊!   可是为什么呢?   他竟是那么温柔的对自己?   也就在她又惶恐又迷惑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眼前男子无比柔和的安抚声。   短短的,只一句。   暖暖的,很贴心!   “这位大姐,欢迎回家!我们是,幽云顾氏,从今天开始,我们庇护着你……”   回家?   幽云顾氏?   庇护着我?   汉奴怔怔。   随即,忽然就有滚滚热泪汹涌而出。   家!   她回家了!   她再也不用害怕被人鞭笞殴打,她听到了有人说要庇护着她。   庇护,不止是保护!有了庇护,她就能好好的活着。   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那小吏帮她掩一掩大袄,然后才温声开始介绍自己,满脸柔和又道:“大姐你记住了,你从今往后跟着我们生活,我叫王昌龄,乃是幽云顾氏的一个办事小吏,我的编号是七号,乃是迎接亲人回归第七组的组长,你看到我身后这十个差役了吗?他们也都是咱们组里的办事人手。”   “大姐,我很开心啊,今天这一次接收,我能在第一时间接收到你,虽然咱们姐弟俩个并不是血脉亲人,但是顾先生曾经说过亲人何必骨肉亲。大姐,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们生活……”   “大姐,咱们顾氏的规矩有很多,但是每一个规矩都是为了让子民更好的生活。你现在才刚刚回家,心里肯定还有着忐忑,那么,兄弟我就先不多介绍了。总之你一定要记住,你现在是第七组的人,千万可不要被别的小组给诱惑过去,那样的话兄弟我可就白忙活了啊。”   “虽然兄弟我白忙活一场也无所谓,毕竟只要能解救大姐我就很开心了,但是咱们姐弟俩这不是一见投缘嘛,大姐你跟在我的组里肯定比在别的组里好。”   “我是太原王氏的出身,家境勉强比别的分支士子要好一些,我家中有些薄财,可以资助咱们小组更好的发展,所以,大姐你一定要留在咱们组啊。”   “无论是吃穿还是居住,兄弟我都能帮大姐解决,就算是你想找一份上佳的活计,兄弟我也能帮着你去和人争抢。我曾经被顾先生赞赏过,在先生那里稍微有一点面子,所以,大姐你一定要留在咱们组……”   一番长长的叮嘱,透着一股子情真意切。   真情意切之间,隐隐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迫切。   虽然汉奴听的似懂非懂,但她能感受到这个年轻人的真心,所以,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柔柔弱弱的道:“我顾三娘答应你,我一定不会去别的组。”   “那好那好,大姐果然和我投缘……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说你姓顾?”   这个太原王氏出身的小吏浑身都在颤抖。   他身后那十个差役明显也在浑身颤抖。   足足良久之后,才有人结结巴巴出声,又是忐忑又是期待的问道:“大…顾大姐,你的出身来历可还记得?”   “奴家的出身?”   汉奴女子喃喃一声。   随即,她脸上泛起回忆般的温柔,呢喃呓语的道:“我家住在顾山下,山前有一条大河,我们村子很小,但是村里人很善,虽然我已经被掠走很多年,但是我仍旧记得我家乡的名字。我有时候会想,我一定不要忘了自己的家乡名,哪怕是被突厥人折磨死了,我的鬼魂也能循着故乡的名字回到家。我的家,在顾家村……”   嗡!   小吏和差役只觉得脑中轰然巨响。   顾家村!   顾家村!   竟然是顾家村!   小吏强忍着欢喜,语气更加的颤抖,无比忐忑的又问道:“大姐,我的亲姐,你能不能跟兄弟说说,你家的那个顾家村是在河北道吗?”   “是啊,是在河北道!”   汉奴女子脸上的回忆更加温柔。   小吏欢喜的已经快要晕过去,他只能勉强保持着一丁点的冷静,越发颤声的道:“那,那,那你家的那个顾家村,是不是在檀州密云县。”   “是呀!是密云县!”   汉奴像是回忆起旧日的一份快乐时光,脸上忍不住泛起像是梦境一般的温暖,呢喃道:“我那年才只有十五岁,因为家里断了粮食只能出去找吃喝,那一年,村里好多人家都断了粮食,所以我在村子四周是挖不到野菜的,我只能拼命的往北边的方向去找,因为我曾听说北边有凶狠的突厥人,导致那边不敢有汉人去挖野菜。大家都不敢去,但是我快饿死了……”   “快饿死的人胆子大,我就鼓起勇气往北走,当时村里还有一个胆大的小家伙,那年他才六七岁呢。他喊我三娘姐姐,全村只有他敢跟我一起去北边找野菜。那一年,他才那么小……”   “可是,我们遇到了突厥人。”   汉奴说到这里的时候,根本没察觉身边密密麻麻围住了人,其中有一个国字脸的将军,此时满脸都是震惊和肃重。   这个将军正是马三保,此时他已经拔出了刀,他身边几十个战士也拔出来刀,众人小心翼翼的护住一圈。   然后,静静的听着汉奴继续往下说。   只见汉奴突然打个哆嗦,脸上现出又惊恐又害怕的样子,颤抖道:“当那些突厥人骑着大马冲过来的时候,我吓得瘫软在地上根本不能动弹,但是我忽然想到,我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兄弟。他是男孩,已经六七岁了。他会被突厥人杀死的,他一定会被突厥人杀死的。”   “所以我突然也不知哪里有了力气,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冲向突厥人。我拼命朝着后面大喊一句,天涯兄弟,你快跑……” 第242章 顾氏马匪惯例,全部屠戮一空   “我被突厥人抓了,带回草原成为了奴隶。但我至今心里还在担忧,不知道我们村里的那个小家伙有没有逃掉。”   噗通!   小吏浑身打着摆子跌坐地上。   这家伙此时口歪眼斜,一脸震惊之中尽是幸福的颜色,不断道:“不会吧,不会吧,老天爷对我这么好,老天爷竟然对我这么好。”   仅仅只是在接收汉奴之时的随口一问,想不到竟然问出了一个和顾先生同村的人。   甚至,还是某种程度上救了顾先生的人。   这个汉奴女子在突厥人冲来的时候,鼓起勇气用自己当做诱饵去吸引突厥人,她被抓回草原成了奴隶,但是六七岁的顾先生逃了回去。   “这,这,这……”   小吏浑身还在打摆子,他身后那十个差役同样惊喜的不成人样。   突然小吏反应过来,陡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然后,在所有人的震惊目光中,他一把抱住了这个名叫顾三娘的汉奴。   “我的,我的,这是我王昌龄的大姐,你们谁也不能抢走她。”   “不抢,不抢,我们谁都不抢,但是你先放开她。”   一直沉默不言的马三保终于开口,语气透着一股子莫名的亲厚,他上前拍拍王昌龄的肩膀,温声安抚道:“放心,没人抢你的功劳。但你先把这位姑娘…呃,你先把这位姐妹放开,你看你把她给吓的……”   小吏面色有些讪讪,勉强放开了自己的手,但他仍旧挡在顾三娘身前,目光警惕的看着四周无数人。   那架势像个护崽的老母鸡。   马三保有些想笑,同时又有些感慨,忍不住道:“我知道你的担忧,也知道你的惊喜。你担忧是因为担忧有人会抢你的功劳,你惊喜是因为你想到了我家家主的奖励。这一切,人之常情,我马三保身为顾氏第一家臣,倒是要提前恭喜你这小子走了运啊。呵呵,这位姐妹先交给我来守护吧,你继续去进行其她的汉奴的接收事宜……别忘了我家家主定下了考核任务,任何一个小组都要接收十个以上同胞,多多益善,越多越好,你千万别以为只接收了这位特殊的姐妹,就可以在我家家主那里得到最好的考核,家主不是那种人,他对规矩看的很重很重……”   “是是是,马三叔教训的是,晚生这就继续办事,保证不弱给任何一个小组。”   “嗯!去吧!我见你的小组准备充分,差役们甚至拉着一车的物资过来,这是上佳表现,我会去跟家主向你表功。”   “啊,那可,那可太谢谢马三叔了。”   小吏又惊又喜之间,目光却一直待在顾三娘的身上,马三保失笑一声,无奈的道:“我只是担心会出现意外,所以用兵马先把她保护起来,但是你可以放心,我马三保还不至于争夺你的功劳,等到此次接受事宜结束,这位顾三娘仍旧是你们第七组的人。这总行了吧,我亲自给你下保证。”   小吏终于放下心来。   接下来,接受汉奴的事宜继续进行。   总共9177名汉奴,看似人数极其庞大,但是,接受小组也很庞大。   足足500多个小组,来自中原各个世家,由于此前顾天涯特意竖立一个典型,导致所有的世家全都看到了好处,所以,这一次前来幽云之地的每一个小吏都有人支持。   他们全都是自带人手前来赴任小吏差事的。   不但带着人手充任差役,他们还带着大批大批的物资。   终于,所有的汉奴接受完毕。   边境对面的突厥人,手中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汉奴了。   这时候,李崇义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而程处默也陡然从一旁站起来,并且小心翼翼的把怀里的王勃放到后面。   两人慢慢拔出自己腰间的横刀,眼中射出一种仇恨难以压制的森然。   哪知也就在这时,忽然马三保大踏步而来,只是淡淡一句,阻拦道:“事情有点变化,今天不适合杀人,你们两个小子乖一点,跟着马三叔护送汉奴们回去。”   “可是这群突厥狗贼……”   “行了,三叔知道你们心里窝着火,但是我说了,事情有点变化。跟我走,有人会帮你们出气的。”   程处默和李崇义顿时好奇起来,忍不住凑到马三保身边涎着脸讨好,问道:“马三叔,还有别人率领铁骑过来吗?”   马三保看了两个小子一眼,淡淡道:“你们自己猜!”   口上虽然没有给明答案,但是他目光却四有意似无意的瞥向一座小山,慢悠悠又道:“你们出出手才能杀几个人?他们要是出手才叫做断根。这个‘塔石拉干’的突厥部族不是好鸟,我估计很快就没有这个部族了。走吧,先护送汉奴回家。这才是大事,出了问题你们师尊要暴怒的……”   程处默和李崇义对视一眼,两个小子偷偷眺望一眼那座小山,然后再次悄悄对视,渐渐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猜测,暗暗道:“原来是师尊来了,难怪马三叔这么放心。”   “师尊若是来了,想必谭家的那帮马匪也跟着了。怪不得,马三叔不肯出动铁骑帮我们杀人。”   “铁骑若是杀人,就等于是明面上的宣战。但是谭家的马匪不一样啊,这世道还不允许马匪杀人吗?”   “兄弟,走了,刚才马三叔说事情有点变故,我刚才也听到后边一阵阵的嘈杂,似乎有人在说顾家村,又似乎有人在惊叫某个小吏走了大运,咱们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师兄弟两个达成共识,很快抱起了年纪最小的王勃,完后急吼吼的往后面走,要护送这一批9177个汉奴回到幽州。   至于另一个门徒房遗爱,这一次不知为何却没有出现,不但房遗爱没有出现,卢照龄同样也没有过来,按说顾氏门徒五子,在这样的重大事情上肯定都要一视同仁的,不可能有人给机会过来经历此事,有人却被顾天涯留在家里眼巴巴看着。   房遗爱和卢照邻,此时在谭家的马匪队伍中。   这座小山之上,顾天涯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目光在一个一个马匪的身上扫过。   足足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虽然只有一句,但是森然杀机,道:“突厥‘塔石拉干’部,全族罪该致死,一个不留,尽皆屠戮……”   “杀!”   一千多号马匪暴吼。 第243章 昭宁说,让夫君杀几个人出出气也好   一个杀字,冲天煞气。   一千多号谭家马匪,人人披着重重的铁甲,战马同样也是如此,黝黑的铁甲在日光下显得狰狞。   宛如猛虎下山,掀起滚滚烟尘。   遮天蔽日,像是要笼盖这天地间所有的道理。   道理是什么?   道理是杀出来的。   别人之所以愿意跟你讲理,是因为你的强横让他畏惧,当有人不愿意和你讲理,那就杀到他们服服帖帖。   突厥‘塔石拉干’部,就是一只出头鸟。   当他们在路途上虐待汉奴之时,已经注定了要在顾天涯的暴怒下死个精光。   不如此,不雪恨。   不如此,不释怀。   唯有杀光这个部族的所有人,甚至连一匹马一匹牛也砍倒在血泊之中,那才会让突厥人看到汉人的愤怒,那才会让突厥人不敢再蔑视汉人。   那才会乖乖的和汉人讲道理。   相信到了那个时候,草原上会流传这样一些传闻……   “你们听说了吗?汉人连马和牛都砍死了!”   “你们知不知道?马和牛一向是汉人最渴望的牲畜。”   “可是‘塔石拉干’部族被屠之后,汉人没有像往常收取战利品一般收取马和牛,而是全部砍死当场,全部仍在冰天雪地。”   “因为,他们痛恨‘塔石拉干’部族!”   “所以,他们连‘塔石拉干’的马和牛也不要!”   “他们就算是再怎么渴望这份财富,可他们还是选择砍死了全部的马和牛。”   “这就是汉人的愤怒……”   “好像叫做鸡犬不留……”   “咱们突厥人不怎么养殖鸡犬,所以他们就砍死了‘塔石拉干’的马和牛。”   “用这种方式向整个草原宣示,他们做到了报仇之下的鸡犬不留。”   “汉人!”   “汉人!”   当一千多号马匪冲下小山的时候。   谭笑的眸子之中有种特别的意味。   一年之前,她是谭家家主,谭家有明族和暗族两部分,一明一暗相互扶持着努力发展。   那时候全家族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就是能够晋升成为一个最低级的下品世家。   可是,梦想之中突然闯进了一道人影。   那人影像个书生,举止典雅温和,他总是对着每个百姓笑,看不到一丁点的坏脾气。   可是,当他在五阳县里大哭两场之后,谭笑立马就知道,五阳县的天要变了。   或者说,谭氏家族的天要变了。   那道人影就是顾天涯。   那时顾天涯刚刚到达五阳县,恰好无数流民也被天策府的恶政赶到五阳县,顾天涯在饱含愤怒之间,选择了庇护那些彷徨无助的流民。   他要把流民变成子民!   自古强者称霸天下,然而唯有皇者才会庇护万民,所以那时候谭笑就震惊的看明白一件事,他发现这个突然闯进五阳县的男人竟然拥有着皇者的胸怀。   他要养活那些百姓,需要土地和粮食才行。   土地是为了长远,粮食是为了应急,偏偏这两样东西都是最宝贵的财富,整个五阳县里只有她们谭氏家族才有。   所以顾天涯盯上了她们谭家。   那时候的她,心急火燎。   她想了无数的诡计,却又一个一个自己打消,最终她定下一番狠心,决意破釜沉舟投效。   投效!   就像春秋时期的主公和门客那般。   她以能力进身,因之庇护家族。   又因她是个女子,投效容易引人遐思,所以她在长街之上跪倒尘埃,用膝盖一步一步的朝着顾天涯行走,她用自己的坚韧和果决,赢得了顾天涯的稍微心软。   顾天涯心软了,谭家就活了下来。   但是谭家还有一部分暗族,并且占据着三十里范围的丘陵地带。   谭笑原本以为可以隐瞒住这件事,可惜她终究是小觑了这个男人的精明。   当顾天涯轻描淡写的在她面前说出‘我需要土地’的时候,谭笑就知道她的家族连最后一点底蕴也要留不住了……   既然留不住,那就只能壮士断腕。   于是,三十里丘陵地带被她让了出来。   于是,五千多个谭氏暗族失去了衣食和土地。   但是,终究是换来了顾天涯的认可。   谭氏暗族总共拥有五千多口人,其中壮年男子大约一千两百口,正是这一千两百口壮年男子,组成了眼前这一支声名狼藉的马匪。   胡狼马匪!   就是他们的代称。   刚开始的时候顾天涯并不是完全信任,所以哪怕谭家众人拼命做贡献拼命的在草原上袭击突厥人,可惜能得到的最多也只有一些兵器,想要得到铠甲那完全是梦中才会梦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李崇义向他的公主姑姑告了秘,说是有一个坏姑娘,天天勾引他师尊。   那时候别看谭笑一脸平静,其实心中简直惊恐到了极点。   她知道自己的能量,也知道谭家的能量,小小的谭家在那位公主眼中,不啻于一只小小的爬虫。   倘若那位公主暴怒,只需要一个命令就能让谭家消失。   可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她竟然收到了那位公主的一封书信。   亲手所书的书信。   在那封信里,公主喊她妹妹。   在那封信里,公主让她乖乖给顾氏生几个孩子。   在那封信里,公主让她好好伺候顾天涯……   也是在那封信里,谭笑懂得了什么才叫大气无比的巾帼英豪,原来那样的女子才配叫做李秀宁,原来那样的女子才配称作平阳公主。   执掌二十万兵马!   温柔时默默帮助夫君。   那一封信,才是彻底改变的整个谭氏家族的命运。   一千两百具铁甲运来了。   一千两百柄横刀运来了。   还有从未见过的连发劲弩,还有扔出去就能炸死一片的手雷。   甚至就连谭家人渴望的战马,竟然也是每个马匪都配备了三匹,一匹用来作战,两匹用来训练,至于第三匹马,则是用于轮换另外两匹战马以备战马会累坏。   就连这些战马,竟然也穿着专门打造的甲胄。   全天下人都称呼铁骑,可是很少有人知道,顾氏铁骑根本不是铁骑,因为铁骑应该称作为钢骑。   所有的甲胄全是钢!   刀砍不伤,枪扎不透,别人一刀砍来之时,根本不需要防守,只需要趁机一刀看回去,弄死对面的敌人就行了。   “因为敌人根本不破防……”   这句话是顾天涯在某次被她恶意灌醉之后说的得意话。   也是在那一夜,谭笑趁机把这个男人扔到了床上,然后,终于让这个男人破了她那层mo的防。   从那一夜开始,谭氏家族暗部才算是真正的顾氏私兵。   所有的谭氏土匪,变成了顾氏的胡狼马匪。   而谭氏家族所有的明部,以及暗部那些在山中艰难讨生活的妇孺,却终于可以生活在顾氏之下,并且成为了顾氏的异姓分支。   思绪是一种快如光的存在。   转瞬之间,就能繁如星河。   所以当谭笑脑中闪过这么多念头和感慨的这一段时间,其实一千多个胡狼马匪也只不过才冲到小山的脚下而已。   但是谭笑不能再继续回忆下去了。   因为她看到顾天涯竟然也骑上了战马。   并且那匹战马还不曾罩着钢甲。   并且顾天涯手里还拿着一把刀。   这分明是也要去截杀突厥人的架势……   谭笑登时心里一惊,她想也不想就拦在马前,但是当她刚要开口劝说的时候,她看到了顾天涯眼中的愤怒和凄苦。   那一百多个被突厥人虐待而死的汉家子民,成了他不得不发散出去的怒火而梦魇。   所以谭笑没敢开口劝说,仅是满腹担忧的小声说了一句,道:“您穿上甲胄行不行?”   顾天涯已经上了战马,脸上像是寒风一样铁青。   这个男人骑在马上看了她一眼。   然后,缓缓摇头,道:“我毕竟不是专业的骑兵……”   只这一句,谭笑就听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他不是专业的骑兵,所以不能穿上甲胄,否则甲胄会影响他骑马的速度,让他跟不上已经冲向草原的胡狼马匪们。   他这是铁了心的要跟着一起去杀人啊。   但是谭笑能劝吗?   聪明女人不会劝着男人去发散怒火。   所以,她也骑上了一匹战马。   所以,她也拿起了一把横刀。   然后就是嫣然一笑,忽然转头看向一个小少年,道:“卢照邻,给你师尊吟诵一首诗来,要出征的那种,要大捷的那种……”   那个小少年正是卢照邻,此时赫然竟也骑着一匹战马,只不过他的马上还有一人,却原来是嫦娥骑在后面保护着小家伙。   让他上战场是为了锻炼,而不是为了让小家伙真的去和突厥人打,突厥人号称人人皆战,这个说法可不是胡说的,如果卢照邻真的去打仗,估计也就是一照面送菜的情况。   反倒是旁边另有一骑,那才是浑身钢甲的勇猛,正是另一个门徒房遗爱,此时这小东西已经满脸都是兴奋的杀气腾腾。   他明显是急着想去打仗,明显是急着想要冲下小山,可是师尊还没动,他做徒弟的也不能动。   所以,这小东西只能急吼吼的看着卢照邻,拼命催促道:“听到没有,谭师娘让你吟诵一首诗,快点的,快点的。咱急着去打仗呢,你快点吟诵一首诗来……”   卢照邻抿了抿嘴,目光看向马匪们狂奔激起的雪浪,突然扬声开口,英气十足的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呸!”   众人还未说话,谭笑先呸了一口,怒斥道:“什么叫人未还?这算什么出征诗?换一首,重新念。”   卢照邻登时一缩脖子,小脸苦楚的看向顾天涯,弱弱道:“师尊,明明是您让我念这首的。”   顾天涯深深吐出一口气,遇冷顺便变成一道白雾,突然他手中马鞭一抽,胯下战马嘶鸣冲出去。   天地之间,陡然响起他的长笑:“吾今意不平,仗剑为杀生。报仇不隔夜,男儿当横行。”   “杀!”   一个杀字遥遥传来,追着远去的马匪而去。   谭笑心里十分担忧,连忙也纵马跟着冲了出去,后面则是房遗爱哈哈狂笑,手持一柄大戟发疯似的挥舞。   浑身钢甲,战马也是钢甲。   一柄大戟握在手中,这货满脸都是急吼吼的兴奋。   跟着师尊去杀人,可爽了!   此时幽州城中!   一个小屁孩吃完了奶,随即口水滴答的看向床上的某个玩具,小东西趁着母亲不注意,迅速的朝着玩具爬过去,然后一下抱在怀里,喜的露出仅有的一颗小奶牙。   母亲顿时皱眉,紧跟着无比犯愁,喃喃道:“又拿木刀,不拿书本……”   旁边有个侍女嬉笑一声,道:“这岂不正好?说明虎宝宝继承了您的武勇。等会我再去弄根木头,再和小柔一起做些武器玩具。让宝宝玩个过瘾,从小就培养尚武精神。”   母亲勃然大怒,转头训斥道:“死丫头,找打是不是?跟你说过多少次,咱们是书香世家。孩子要读书写诗,哪能去喊打喊杀。”   原来这母亲正是平阳公主。   被训斥的不用说也是性格直楞的小青。   小青被训的缩了缩头,弱弱站在一边不敢开口,但是终究还是忍不住,于是小声自己嘀咕起来,道:“喊打喊杀有什么不好?咱家虎宝宝就该做个大英雄。”   “胡扯!”   昭宁怒眼一瞪,道:“我儿子是书香世家,肯定会传承文人雅致。做什么大英雄?他爹做大英雄就行了。”   小青闻言一脸无奈,悻悻着有嘀咕道:“他那样的身板,哪能做个大英雄。”   “那就本宫去做?我配不配做个大英雄。”   “呃,公主,您今天火气很大。”   “哼,火气不大能行吗?你们知不知道,咱家那个傻男人竟然又要上战场。他也不想想,他那样的身板上什么战场?真以为自己很能打吗?他在床上可没见多么能打,每次都是向我投降,然后躺在一边喘气装死狗……”   “公主,您指的是您,其实夫君很厉害的,不信您问问小柔,上次小柔去伺候的时候,我一整晚都在听到小柔叫,饶了我,饶了我,好厉害,不行了。”   “哎呀小青姐姐,你坏死了。”   可怜小柔这个姑娘,无辜成了遭殃的池鱼。   而昭宁终于消了一些火气,终于被小青的语言给逗笑了。   消气之后的昭宁,又是那个贤妻良母,身上再也没有娘子军大帅的煞气,有的只是一位母亲应有的温柔。   她一把将虎宝宝抱起来,伸手轻轻捏一下小家伙的脸,然后,看着小家伙手里抓着的木刀失笑道:“玩吧,玩吧,你爹想去做大英雄,你也想做个大英雄,娘倒是要看看,你们爷儿俩哪个有那本事,明明是个书生身板,非要去学将军打仗,嗤,笑死个人。”   她虽然嗤笑夫君,但是并不担心危险,有嫦娥跟在顾天涯身边,这天下只有顾天涯杀别人的份。   突厥人,杀就杀吧。   夫君最近心情很差,让他杀几个人出出气也好。   今天发章节,昭宁出场了,谭笑被破防了,小柔大叫饶了我,小青估计也叫过,那么,诸位老司机是不是该有一些表示呢?嘿嘿。 第244章 祝愿家主,雄霸天下   突厥人有个习惯,叫做走到哪吃到哪。   其实不止是突厥人,其他游牧民族也是如此,所谓家在路上,饿了就吃,这是千百年来形成的生活习性,是完全和中原民族不一样的生活状态。   ‘塔石拉干’的一群战士们正在宰羊。   另一群战士则是劈好木柴架起了大锅。   这些战士的兴致明显很是高昂,口中不时欢呼着什么‘奖励奖励’的词,此时他们已经结束了押送汉奴的任务,但是在归途之时到了吃饭的饭点,所以就按照突厥人的规矩,饿了立马就宰羊架锅做饭。   然后,就是进餐。   这就是走到哪吃到哪的具体体现。   但见一个战士把大块大块羊肉扔就锅中,手中的弯刀当初厨具一般在锅里搅动半天,忽然也不知道想起什么开心事,陡然哈哈大笑道:“很快就有奖励啦,咱们很快就能拿到祭祀古庙发下来的奖励,到时候会有多一名的祭祀派驻到我们部落,会有各种各样的器具运送给我们使用,锅子,铲子,陶罐,弯刀,弓箭……”   “哈哈哈哈,原来那些绵羊汉奴这么值钱。我们只不过把她们放回去而已,竟然就能获得祭祀古庙奖励的这么多东西。”   “大首领,也许我们应该再去抓一批汉奴,到时候汉人那边必然会向祭祀古庙提出交涉,而祭祀古庙必然会再次给我们下达任务。”   “这样的话,我们就会一直有财富弄到手。每抓一次汉奴,汉人就得求着祭祀古庙让我们放一次汉奴。而他们根本不知道,祭祀古庙不愿意强行逼迫任何一个突厥人,所以祭祀古庙就得下达任务,每一个任务都要给突厥人相应的奖励……”   “哈哈哈哈,好。”   “这个想法真是聪慧,我为什么没有想到呢?”   “就这么定了,再去抓一批汉奴。”   “抓一次,放一次,再抓,再放。这样一直持续下去,我们会不断获得祭祀古庙的物资……我们的部落必然会越来越强大,也许有一天我这个大首领也能当个可汗。”   “哈哈哈哈!”   这群突厥人全都发出大笑,人人兴奋的大吼大叫,不断道:“不错的办法,聪明的办法,我们‘塔石拉干’部族,将会成为最强大的部族……”   大吼大叫,兴奋大笑。   但也就在这时,陡然听到不远处也有一声大笑,这个笑声的距离很近很近,就仿佛是待在他们这个临时营地之中一般。   那也是一声‘哈哈哈哈’的大笑。   在那个笑声落下去之后,有一个爽朗的声音似乎在赞美他们,悠悠然道:“不错不错,真是不错。世人都说突厥人粗鄙,不懂计谋只懂的耍狠,可我今天却见识了,你们竟然学会了‘可持续发展’,啧啧,真是不错的计策啊……通过不断去抓汉人,然后不断获得祭祀古庙的奖励,这个计策如果真的施行下去,你们‘塔石拉干’部族确实有可能腾飞……”   “可是,你们把我们汉人当什么?”   赞美的声音陡然森寒起来,然后便是一声咆哮般的厉吼。   “想抓就抓?想杀就杀?汉人是你们放牧的羊群吗?谁给你们这群畜生这么大的胆子?”   突厥人都是一怔,随即勃然从地上站起,不愧是号称马背上的民族,仅仅在瞬间就人人拿起了弯刀。   并且,在毫无命令的情况下全体上马?   转眼之间就形成了迎战的姿态。   这一切几乎在几个喘息之中完成,直到此时才见那个突厥手里大吼发问,厉声道:“谁?”   “我!”不远处瞬间传来了回答。   突厥首领眼神一森,厉喝又问道:“你是谁?”   “顾天涯!”   大地突然震颤,远处有隆隆蹄声。   那是一片黑压压的骑兵,夜色之中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但是他们在飞速的接近,马速之快让人心惊肉跳。   突厥人本身就是天生的骑兵,所以对于骑兵的实力有着天然认知,那个首领明显脸色一变,其他突厥人也是脸色一白,只听有人下意识开口,震惊道:“好快的速度,这是很厉害的骑兵……”   顾天涯的身影缓缓从昏暗中出现。   他手握着一柄横刀骑在马上。   他就在这群突厥人的不远处……   “原本我想着,趁夜直接发动袭击,在你们还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直接把你们这些畜生全都斩杀当场。”   “可是,我觉得这么做不够狠。”   “我应该给你们机会,让你们能够做出最好的防备。所以我给你们留出拿起弯刀的时间,也给你们留出了翻身上马的时间……”   “世人都说,突厥人只要拿起弯刀骑上战马就是战士。”   “你们自己也一直认为,只要你们拿起弯刀就可以去杀人抢掠。”   “你们习惯了自己的强横,认为天底下没人可以对抗……”   “这是你们的自信!”   “正是因为这份自信,你们动不动就想去抢别人。抢的时候,你们还屠杀,你们屠杀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同胞兄弟和姐妹。”   “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兄弟姐妹死!”   “所以我才会做出刚才那个决定!”   “我要你们在最自信的时候全去死……”   一千两百名谭家马匪,实则乃是完完全全的顾氏铁骑。   这支铁骑在草原上追了一下午,终于在夜间找到了回归途中的‘塔石拉干’部族,但是顾天涯并没有下令直接开杀,而是自己先骑马悄悄接近了营地。   他在听完这群突厥人的疯狂设想之后,专门出声做出警醒让他们能够整军备战。   然后!   顾氏铁骑才狂冲而来。   我允许你们准备充足,我留给你们拿起弯刀骑上战马的机会,因为这样状态下的突厥人最为自信,认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强大的战士。   但也正是因为你们自信……   杀死这样状态下的突厥人,才是对整个草原最强势的震慑。   轰隆隆!   大地震颤的更加剧烈。   “杀!”   反而是突厥人先咆哮出声。   此次押送汉奴的‘塔石拉干’战士,人数恰好也是一千多人的样子,他们已经看清了冲击而来的骑兵规模,所以能够估算出袭击者的人数和他们差不多。   既然差不多,那么突厥人就不怕。   他们不但不怕,而且还嗷嗷狂叫着主动迎击。   双方都是骑兵,速度快的吓人,仿佛只是一个喘息功夫,两股兵力就在夜色中撞在了一起。   突厥人还是嗷嗷狂叫,像往常一般挥舞起弯刀。   可惜,也只是挥舞起弯刀……   这些突厥战士突然发现,死亡竟是如此的临近。   对面这一支不知来历的骑兵,赫然人人都穿着厚厚的铠甲,甚至就连他们的战马,竟然也穿着厚厚的铁甲。   他们的出刀更快,他们的力量更强,他们根本不做任何闪避,冲锋之中对着自己就是一刀。   他们的刀先到了,所以自己的人头飞起来了,当自己的人头高高飞起之时,由于死的太快导致意识还未完全消亡,所以能够清晰的看到,自己手中的弯刀也砍在了对方的身上。   可是,没砍透对方的铠甲。   自古骑兵对冲,杀伐就是这么的快速,仅仅需要一个照面,就会有无数人死亡。   杀人如割草!   一千两百多名顾氏铁骑,这是完全可以和一万骑兵对撼的战力,现在仅仅是攻击一千多个对手,打起来完全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同样是仿佛一个喘息,刚刚还嗷嗷狂叫的突厥人全都没了生息。   放眼整个战场,到处都是死尸,地上的积雪已经融化,夜色下飘起一缕缕热气,那是因为人死之时血是热的,热血融化积雪就会飘荡出肉眼可见的热气。   可惜一阵寒风出来,所有飘荡的热气转眼消失。   天地之间,突然寂静,这一处苍莽广漠的草原上,仅有战马喷出鼻息的声音。   越发显得静谧。   但是远处之地,却有一个蹄声在飞速远离,那样的仓皇,那样的惊恐。但见月色之下,隐约有一人一骑正在发疯的狂奔,他在逃亡,他逃的很快。   谭家的一个马匪擦了一下横刀上的血,小心翼翼问了一句道:“家主,追不追?”   “放他走!”   顾天涯淡淡一声,随手把染血的横刀递给了谭笑。   刚才大战之中,他也斩杀了一个突厥人,当他的横刀砍断对方脖子的时候,他胸中一直压抑的怒火终于有了发散。   所以这一刻的顾天涯,重新又变得无比冷静。   他遥遥看着那个突厥人逃离的方向,突然脸上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道:“知道害怕了,知道惊恐了,可他根本不知道,他是没有资格逃跑的,他之所以能够逃掉,是因为我们允许他逃掉……”   “当他带着惊恐逃回部族,他就会把这份惊恐传染给所有的族人,而当所有‘塔石拉干’部族的人全都被笼罩在仓皇之中时,他们会发现我们又一次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杀人诛心!”   “世上最大的惩罚就是让他们在惊恐之中绝望的等死。”   谭笑伸出手来,温柔的给顾天涯擦一下汗,刚才的大战虽然是一转眼就结束,但是在那一转眼间人人都是迸发全力。   哪怕是寒冷的冬天里,同样也会流出热滚滚的汗。   别人流汗无所谓,谭笑不会去给擦,但是顾天涯额头上有汗,谭笑却怕他被寒风吹的生病。   但她并不只是表现女人的温柔,而是在擦汗之时顺带着给出提议,嘻嘻笑道:“等我们去屠杀他们整个部族的时候,可以再次留下几个人让他们逃跑。到时候肯定有人会跑去别的部族,那么就会把消息传给那个部族,肯定也有人会跑去突厥人的王帐求助,那么就会把消息传递给突厥人的王帐……”   “若是有人想去祭祀古庙告状,正好可以让那位负责汉家事宜的小圣女心有警醒……正是因为她们没能约束住所有的突厥人,才导致了我们汉人这一次的报复行动,若是有下一次的话,我们还要这么继续杀。”   顾天涯对这个提议不置可否,足足半天之后才看了谭笑一眼,问道:“若是突厥人指责我撕毁盟约呢?”   谭笑‘嗤’的一笑,道:“谁知道是你干的啊?动手的是我们谭家马匪。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家的暗部纵横草原,如今胡狼马匪已经打出了名声,他们会帮你把这个事情扛起来。”   顾天涯转头看向天际,淡淡道:“突厥人或者大多粗鄙,但是也不缺乏一些明眼人。”   谭笑展颜而笑,月色下宛如一朵空谷幽兰,道:“就算他们心知肚明,那又能把咱们怎么样?他们越是愤怒你撕毁盟约,你越是冠冕堂皇的嘴硬不认,并且天天在那个小圣女面前晃悠,让她气的浑身发抖却没有办法。”   “甚至你还可以派出一些使节,专门去突厥人的王帐进行宽慰和祭奠,以此来彰显你的仁厚之心,想必到时候那位颉利可汗的表情会很精彩。”   顾天涯失笑出声,看着谭笑道:“我刚刚屠杀了他的人,然后再派人去祭奠,这种事情怕也只有你能想出来,你就不怕突厥人暴怒之下掀起大战?”   谭笑的笑容更加美丽,道:“你不是想要杀人诛心嘛,那肯定是越让对方难受越好。至于突厥人会不会报复,夫君你难道真担心他们会报复吗?”   顾天涯再次遥遥看向天际!   足足好半天后,他才轻轻开口,点头承认道:“你猜的一点没错,我根本不怕他们报复。无论那位突厥颉利可汗也好,又或者是那个出身祭祀古庙的小圣女也罢。他们都是领袖,所以要有大局观。眼下寒冬凛冽,突厥人急缺粮食,他们盼着我的互市开放,绝不会在这个冬天展开报复……所以,他们会忍!”   “而人一旦学会了忍,慢慢就会习惯去忍。当他们发现互市上的粮食可以养活无数突厥牧民,互市上的铁锅可以让无数子民不再缺少煮饭炊具,还有盐,那他们不再担心患病,还有茶,让他们可以消化吃下去的肉食……”   “当他们发现互市上的一切可以改变他们的生活,甚至会成为他们生活中根本不能缺少的东西,那时候,没人敢不忍。”   “如果有人敢不忍,想要举起弯刀向我报复,那么他会惊恐的发现,他的族人们先会向他举起弯刀。”   “也许在他被砍倒在血泊之中的那一刻,他仍旧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同族给杀死。”   “那时候,也许祭祀古庙的小圣女会告诉他,整个大草原,所有突厥人,其实已经不再是突厥人,他们全都成了我的民。”   谭笑突然弯腰行礼,一脸恭敬的道:“祝愿夫君,志向早成。”   轰隆隆!   一千多个谭家马匪同样弯腰行礼,齐声大吼道:“祝愿家主,雄霸天下。” 第245章 在幽州,这种争抢的事情很常见   当顾天涯带人深入草原报复的时候,幽州这边又是另外一种热火朝天的景象。   就如同那句名言所说:   为何岁月静好?   是因为有人负重前行。   百姓或许只能看到,现在的生活很有奔头,但是很少有人能够知晓,这是某些人在为他们默默付出。   如此寒冷的冬天,呼啸的寒风宛如刀子,吹在人脸上之时,一刀一刀的在割,随便呼出一口热气,瞬间就变成一道白雾,然后就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那是呼出的热气冻结成冰的缘故。   这么寒冷的季节躲在家里烤火不香吗?   顾天涯骑在马上长长吐出一口热气,双目之中尽是那种坚毅不拔的锐利,他将衣襟使劲裹了一裹,又伸手将另一匹马上的卢照邻衣襟也裹了一裹,然后,沉声对所有人道:“继续进发……”   继续进发,找到‘塔石拉干’部落,报一次血海深仇,做一次最狠的震慑。   唯如此,才能给身后的百姓创造更安逸的环境。   天虽冷,但是他顾天涯的心胸却是滚热滚热的。   不远处的谭笑也骑着一匹马,她看着顾天涯骑马的身影在风雪中艰难跋涉,作为顾天涯的贴心之人,她心里肯定是心疼的,但她并不愿去劝阻,仅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幽幽的道:“何谓大英雄?做英雄的都是傻子。”   此时的幽州城,就是一块人人怀揣梦想的起航地。   生活若想有奔头,先得自己努力才行。   这个道理大人物们懂,平头老百姓们更加懂。   天色还未完全的放亮,突然有一声吆喝打破了晨曦,就见一座灯火通明的大殿之中,一个裹着厚厚大袄的汉子跳上了桌子。   “组团了啊,组团了啊,昨晚新贴出来的告示,涿州那边想要开田五万亩,先过去的人已经完成了烧荒,现在需要大批人手过去开田。有牛可以用,有犁可以使,各位父老乡亲啊,这个任务的奖励很是丰厚哇,亩半缴三分,自余一亩二,谁愿意去啊?过来找俺报个名……”   汉子的声音很雄浑,瞬间就吸引了无数的百姓。男人较多,但是女人也不少,这些百姓呼啦啦围了过来,眼睛全都闪烁着兴奋的色彩。   不过大家虽然兴奋,但却并不直接报名,反而像是很娴熟盘查一般,叽叽喳喳问着各种问题。   比如有人问:“真是亩半缴三分吗?这位大哥你敢确定吗?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这么丰厚的任务呀,开荒一亩半竟然只需要上缴三分田?莫非又是顾先生想要行善,所以故意把奖励定的这么高……”   汉子哈哈大笑,开口解释道:“这次你可猜错啦,这次可不是顾先生发出的任务,而是三娘子公主体恤咱们,所以才把任务的奖励定高了。”   “哇,竟然是公主。公主很少管事的呀,一直在抚育小公爷。”   “原来公主也这么善良,难怪能嫁给顾先生那样的人。”   百姓们叽叽喳喳半天,赞叹声和感激声此起彼伏。   然后,渐渐又转移到他们关心的话题上。   于是又有人发问,一脸期待的问道:“牛和犁怎么说?雇佣的价格贵不贵?涿州好像是幽州的最东北边一个州吧,会不会那边的牛和犁雇佣价格很高呢?”   汉子再次哈哈一笑,连连摇头道:“不贵不贵,还是老样子,无论犍牛还是耕犁,都由顾氏的官库提供,至于雇佣给咱们的价格么,依旧还是采取往常老惯例……”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每头牛搭配一架铁犁,使用一天只需要两文钱,钱也是按照老惯例赊账,直到开垦的土地有了收成才会缴纳。除此之外,咱们再也没有任何付出。比如喂养犍牛的草料,那是顾氏的官库自己负责,又比如铁犁的维修和养护,同样也是顾氏官库进行负责……怎么样啊,大家有没有动心。”   岂能不动心?   此去涿州开垦荒地,每开垦一亩半就能收获一亩二,仅仅需要上缴三分田地,就算是弥补了顾氏家族的损失。   要知道整个幽云五洲所有的一切都是顾家的啊。   虽然顾氏自己种不了这么多地,可是完全可以雇佣人手开垦之后种植,但是顾先生一家从未如此,而是把土地放出来让百姓去开。   谁开了,就是谁的。   没牛不要紧,我家给提供。   没犁也不要紧,我家同样也提供。   甚至连犍牛的喂养和耕犁的养护,依旧是由顾家人代替百姓们去支撑,而百姓们只需要一天缴纳两文钱,就等于是拥有了一头牛和一家犁的拥有权。   放眼整个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我报名……”   “俺也报名,全家都过去。”   “住的地方有没?哎呀俺这话问了就是瞎问。按照往常的惯例,顾氏肯定会提早安排了,既然先头已经有人过去烧荒,想必那边早就弄好了一切。顾氏的办事官们一个赛一个的比拼业绩,他们都把任何细节当成是考核的大事。他们绝对已经搭建好了简易住所,咱们过去之后根本不用害怕没地方住。那么,俺全家就都过去吧。报名,全家报名。”   “哈哈哈,额也似这么想滴。报名,全家都报名……”这次说话的是个妇女,口吻带着一股子浓浓的关中味。   别看她是个女人,但是眉眼之中尽是大气,哈哈笑着又道:“额带着孩子来的太晚,幽州这边的好事已经轮不上咧,但是额要给孩子挣个家业,任何苦活累活额都不在乎,额会使牛咧,也会扶犁捏,有单身的汉子瞅着额还顺眼不?跟额一起组个团团过去开荒塞……”   这可好,连报名带相亲一起开始了。   在场哄堂大笑,有人打趣起来,道:“这位关中嫂子,我瞅着你心思不纯啊。你说你会使牛,别不是想招个汉子当牛使吧?我瞅你这个身板子,怕是一块很硬的地啊。一般的牛可耕不动,可别开荒没开成先被你这块硬田给累趴下了啊……”   “哈哈哈哈!”   百姓们又是大笑。   那妇女也不羞涩,甚至也跟着大笑起来,但是在大笑之中,她却瞅准了那个向她开玩笑的男人,故意激将道:“额看你这么多天在大厅里转悠着寻找任务,一直也是单身着木有女人跟在你旁边……大兄弟,你敢睡额不?你敢跟额一起去涿州开荒不?额只有一个娃娃,今年才有三岁大,好养滴很,也容易趁着年幼认老汉,老汉的意思你知不知道哇?在额们关中就是爹爹的意思。大兄弟,敢不敢?”   那汉子脸色涨红了。   但是两眼却不断偷瞧着这个关中女人。   在场百姓们一看这情况,顿时就知道很可能有戏,于是有人热心肠的撮合起来,扯着脖子对大殿里边的一个办事柜台大喊道:“有官人在值守吗?这里有一桩好婚事啊。要是能够促成了,您的考核要打高分哟……”   “什么?有婚事?”   “在哪在哪?我们五组把这事接了。”   “别抢,我先听到到,四组接,我们四组负责接!”   大殿里边的几个办事柜台,呼啦啦冲出来四五个年轻人,几乎都是目光热切,争先恐后的跑了过来。   其中一个年轻公子准备最为充分,冲出来的时候竟然提早在手里拿了个红色的喜包,这些书吏们早已经娴熟无比,冲过来后仅仅拿眼睛一扫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于是,全都围到了那个妇女身边。   有人道:“大姐,恭喜哇。瞅准哪个男人了?对方有心思了么?没心思也不要紧,咱们女人天生占优势……”   其实他是个男人,但是为了说话近乎直接说‘咱们女人’,然后就是急吼吼的开始给这个关中妇女出主意,嘿嘿低笑道:“大姐你听好了,兄弟我给你出个主意,只要大姐你愿意敞开了,没有咱们拿不下的汉子……”   “是不是那边那个红脸的?我瞅着这汉子不错啊!身材很是魁伟,一看就是个能养家的……怎么样,要不要兄弟我帮忙登记?”   “我是四组的办事员,出身乃是拢右李氏,大姐你是关中人,应该晓得咱们拢右李氏吧。咱可是跟皇族沾边的哟,家族给我支持很大很大呢。”   “只要大姐你的婚事在我这边登记,就算是帮着兄弟我拿到了一次高分。顾先生对于百姓婚配最为看重,所以给我们的奖励也最为丰厚。兄弟我只要顾先生的积分,其它的所有奖励都归你。”   “除了顾先生发给的奖励,兄弟我自己也有一份礼物送上,算是给你们的婚礼贺喜,保证能让大姐你感觉满意。”   “一口锅,一袋子盐,十尺布,两百斤粮食。另外,大姐你是带着小孩再嫁的吧?那么兄弟再给你加一点礼,专门给孩子送一件御寒的小皮袄。颜色是红色的,孩子穿着可喜庆了。”   “怎么样啊大姐?兄弟我这番诚意够足吧。”   这个小吏一番狂轰乱炸,关中妇女终于被他说动,喜滋滋的道:“真给这么多东西?”   小吏比她更喜,连忙大点其头,保证道:“只要在我这边登记,东西今天就给你备上。你若是要去涿州那边开荒,那么兄弟我会派人把东西帮你们送过去,免得你们自己带着吃力,我就问你这份诚意足不足?”   “足,足的很咧。”   关中妇女眉花眼笑。   小吏比她更加眉花眼笑,趁热打铁又冲到汉子那边。不过这次可不是苦口婆心,而是口吻又换了一套,一脸凶巴巴的道:“哪的人?是不是单着?我可跟你说好了,不准有任何坏心思?在咱们幽云之地,顾先生最在意的就是男人坑骗女人。你若是不想成家,那你就趁早跟咱明说。但你若是有心成家,那就要好好的对待人家。懂了没,否则要吃官司的。”   那汉子显然不是刚来幽州的人,因此对于小吏的恐吓并不怎么畏惧,反而一挺胸口道:“俺当然是要成家,俺肯定也不会亏待女人。”   小吏登时脸色一转,满脸亲切的哈哈大笑,伸手拍拍汉子肩膀,挤眉弄眼道:“那你可赚大了,成婚之后直接多个娃娃。我可提前跟你说了,顾先生最讨厌的就是虐待娃娃。”   那汉子又是胸口一挺,大声道:“娃娃管俺喊爹,俺肯定要好好疼着。”   “哈哈哈哈,好!”   小吏的脸色已经不是亲切,完全就是兴奋的满脸喜切,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也不管数量是多是少,直接塞给汉子道:“喜钱,算我的心意,你拿着撒出去吧,让在场的百姓们都乐呵乐呵。”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至于另外一份奖励,却需要你和大姐成婚之后才能领,那是顾先生专门制定的一种奖励,唯有带孩的妇女再婚情况才可以领。但是这个奖励并不是给你或者给大姐的,而是顾先生和公主特意赠给孩子的。孩子有了这一份钱,大体上就不会被继父给苛待……”   那汉子还是胸口一挺,昂然道:“俺不会虐待娃娃。”   “好好好,是个爷们!”小吏连声称赞,伸手又拍了拍汉子肩膀。   接下来,就是娴熟无比的登记环节。   其他小吏们没能抢过他,脸色颇有一些悻悻然,但是没人敢使坏,反而一起过来恭喜,而大殿里的那些百姓们呢,领了一份突然的喜钱之后已经开始报名开荒事宜。   这个幽州任务大殿,每天就是这样的热闹。   但是今天这一幕,却落入两波人的眼中。   首先一波,穿着乃是突厥人的服饰,其中一人正是小圣女祭祀,另一人则是小王子叠罗支,两人身边跟着一群突厥人,全都好奇的观看了刚才发生的事。   有人很是不解,终于问出声来,道:“一头牛外加一个铁犁,这是汉人百姓很重要的财富了吧。然而使用一天却只需要两文钱,甚至不需要自己去担负犍牛的喂养。这和白送有什么区别?明明就是白送一样的情况呀。既然是白送一般,为什么非要去收两文钱?那个顾天涯是这一片土地的领主,他应该不缺这两文钱的收入啊……”   这人一番疑问之后,目光带着求知看向小圣女。   却见小圣女缓缓吐出一口气,语带幽幽的道:“他比我想的更加深邃,他这是要养成百姓的习性。他的犍牛和耕犁都是白送一般,谁都能看出来他是在扶持百姓,但是他不想让百姓产生依赖,所以哪怕只收两文钱也要收。这是在告诉百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收获。想要收获,就得付出。”   “这有什么意义吗?”   “有!这是在打下幽云之地几百年的根基。现在幽云之地刚刚起步,需要他不断的私掏腰包去扶持百姓。但是等到幽云之地富裕之后,百姓们手里都有了财产,虽然有了财产,但却没有依赖之心。反而人人都懂得规则,人人都遵守付出才有回报的道理。到时候只需要无为而治,他的顾氏家族就会百年千年……”   小圣女说完之后,不自禁的又吐出一口气,喃喃道:“这个顾天涯,有皇者之心。”   纯纯的种田风情节,想必喜欢种田风格的很开心了哈,今天又是2和1章节,谢谢大家 第246章 吐谷浑大长老的警告   “这个顾天涯,有霸者之心!”   在小圣女说出一句话的同时,有人也说出了几乎类似的一句话,两句话都有感慨的味道,句子相差的也仅是一个字,但是,意思截然不同。   一个说有皇者之心。   一个说有霸者之心。   而那个说出第二句话的人,正是目睹大厅里一幕的第二波人。   这些人的相貌具有很明显的特征,只需要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和中原人不同,鼻梁高,眼发蓝,颧骨微微隆起,肌肤粗糙龟裂。   他们头上缠着白色的布,远远看起来像是一顶帽子,中原人肯定是不喜欢在头上裹白布的,尤其是不喜欢把白布弄成帽子,这有个说法,叫做戴孝帽子,除非家里死人,否则谁肯头顶发白?   但是这群人却不一样,似乎头裹白布是一种荣耀,尤其那个首领的老者,他头上的白布裹的最后,而刚才那一句感慨,也正是从老者的口中发出。   他的感慨让随从们都是一怔,随即见到一个少年满是好奇,压低声音问道:“大长老,您是要扼杀这个危险吗?”   哪知老者呵呵一笑,伸手轻抚少年头顶,道:“扼杀?扼杀谁?顾天涯吗?他是这一片土地的拥有者啊。互市即将建立,我们吐谷浑是来做生意的。汉人有个说法,叫做和气生财。所以我们要和和气气,这样才能在互市上发财……”   “可是?”   少年眼中明显更加迷惑,忍不住更加小声的又道:“可是大长老以前每次发出感慨的时候,一般都是感觉到了有人急剧威胁,所以只要您发出感慨之后,不用多久就会出动大军扼杀掉威胁。”   少年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纯净的看着大长老,再次道:“而就在刚才,您说顾天涯有霸者之心。您曾经教导过我,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霸者。若是普通民族出现霸者也还无所谓,但是汉人之中一旦出现霸者就会很可怕。比如嬴政,比如刘彻,他们即使一统中原,仍旧不会满足心思,所以就会征伐我们西域,每一个汉人霸者都想灭掉我们西域。”   “呵呵呵呵!”   吐谷浑大长老笑了起来。   他干枯的手掌继续摩挲少年,脸上也现出一抹宠溺的疼爱,但是他的语气却很肃重,像是一种郑重告诫般,缓缓道:“慕容小…小王子你要记住,霸者和霸者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比如秦始皇嬴政,他的雄霸之心是因为疆土,又比如汉武帝刘彻,他的雄霸之心是为了奢靡。而这位刚刚拥有七州之地的顾天涯,他的霸者之心既不是疆土也不是奢靡,是什么呢?是百姓……”   他说到这里学着少年一般停了停,但是却没像少年那般继续再说下去,反而悠悠吐出一道气息,浑浊的目光之中泛起深邃,道:“我们是来做生意的,做生意要讲究和气生财。慕容啊,把你的想法收一收。我知道你的父亲给你暗示过任务,而你也想趁着前来幽云的机会试试看能不能完成任务,但是老驼驼要劝你一句,你千万不要幻想着能试试……”   “试试,就代表着你会动手。而一旦动手,你就没法收手。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吐谷浑可能会惹上一个最强大的敌人。也许要付出很大很大代价,才能把你从他的手中救回去。”   “大长老,您这意思是说我必然会输给他?”   “呵呵,慕容,不要不服气。跟着老驼驼回客栈吧,我们需要去准备互市上的交易。听说顾天涯快要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也就是互市开市的时候。我们吐谷浑千里迢迢而来,不就是想要在互市上发一点财吗?走吧,回客栈……”   但是少年明显一脸不服气,好看的眉毛悄悄皱了一皱,下意识道:“现在就回去?不再探查探查吗?”   ‘他’说着转头而望,清澈的眸子再次看向大殿,目光炯炯道:“这里聚集如此多的汉人民众,甚至还有大约一半的突厥人。而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汉人和突厥人似乎都感觉习以为常,但是我们吐谷浑人却是第一次见,所以这很可能是幽云之地的特殊情况,既然是特殊情况,那就需要我们……”   可惜‘他’这次尚未说完,猛见大长老脸上骤然一变,肃然喝止道:“慕容,收起你的小聪明。”   明明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然而这一喝竟然有种令人畏惧的森严,少年下意识缩缩脖子,小心翼翼的道:“驼驼先知,慕容知道错了。”   大长老的脸色仅是森严了一刹那,这时早已又变回和蔼无比的样子,他伸手攥住少年的小手,温声道:“跟老驼驼回客栈吧,我们需要准备交易的物资。慕容你记住了,狼王是不喜欢别人在它的领地滋事的。你可以在它的领地打猎,弄一点点猎物作为口食,在这种情况下,狼王一般不会在意你,但你若是影响了它的领地,狼王绝对会向你露出獠牙。只需要一口,就能咬断你的脖子……”   “咬断我的脖子?”少年好看的眸子闪了闪,明显有种不服气的样子,只不过‘他’很尊敬大长老,所以装作唯唯诺诺的认可。   大长老何等人物,岂能看不出小家伙的心思,老人叹了口气,第三次伸手抚摸少年额头,大有深意的道:“顾天涯麾下有两支骑兵,其中有一支驻守在幽云城外,前几天你已经远远看过了,想必对于那支骑兵的铠甲很是震惊。可你知不知道,另一支骑兵去了哪里?”   少年对这个话题极为感兴趣,连忙问道:“去了哪里?”   大长老深邃的目光看向北边,缓缓道:“他们去了草原……”   “草原?突厥人的地方?”少年眼神明显一怔。   大长老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悠悠又道:“也许不用多久,你就会听到一个消息,某个突厥部族遭遇了莫名袭击,整个部落的所有人都被杀死,甚至连他们的牛和马,一样被人给杀死,这句话在中原有个专门的说法,就是老驼驼曾经教给你学习的鸡犬不留。”   “鸡犬不留?”少年好看的眸子再次一闪。   对于大长老的睿智,他并不是感觉不服,但他心中十分的好奇,忍不住求问道:“您是如何做出这个论断的呢?您为什么如此笃定会有突厥部族要灭亡?”   “呵呵呵呵!”   大长老笑的很悠远。 第247章 幽州顾氏的间谍头子   这位老人的目光依旧望着北边,足足好半天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数日之前,汉人和突厥人在边境上进行了一次汉奴交换,当时负责的乃是顾天涯几个弟子,那几个小家伙年纪虽小但是城府很不错,他们都能很好的掩饰心思,让人捉摸不透他们的喜怒……”   “但是唯有一个小家伙,他的脸上带着悲愤之情。恰好老驼驼我身为吐谷浑大长老,来到幽云之地是需要拜访主家的,而主家对我的身份也很重视,所以就摆出了最为郑重的招待之礼。”   “就是在那场招待宴席上,那位堪称巾帼英雄的公主露了个面,她是这里的女主人,她在宴席上露一次面那是对我的尊敬,但她恪守中原人的规矩,身为女子并不肯太过抛头露面,所以仅是出现一下立刻离开,只留下几个少年人在宴席上作陪。”   “那几个少年就是顾天涯的弟子对吗?”   “不错,是他们。”   “正是因为他们在宴席上作陪,才让老驼驼有了近距离观察他们的机会。老驼驼看到一个少年面色郁愤,独自坐在那里不断的咬牙切齿。但他为什么会咬牙切齿呢?是有什么人让他感觉愤怒吗?”   “老驼驼联想起他们刚刚结束的任务,心中隐约便有了一种猜测。他们是去和突厥人交接汉奴的,结果却在回来之时饱含愤怒,是什么是能让他们愤怒呢?慕容你可以试着猜一猜……”   可惜少年只顾着听他分析,压根没有进行猜测的意思。   反倒是大长老继续又道:“汉人注重情义,会把同族之人当成同胞,看到同胞受人折磨,他们总是不由自主的愤怒。”   “顾天涯的弟子愤怒不重要,因为他们和你一样都还是成长中的羔羊,哪怕你们再怎么愤怒,但是你们的威胁很小,你们顶多是用自己尚未坚硬的羊角,去向别人顶一下出出气而已。”   “真正有危险的,是他们的那个师尊。狼一旦心中又恨,那是会露出獠牙的。它会把敌人撕成粉碎,用以震慑其它的敌人畏惧它。”   “原来是这样……”   少年慕容点了点头,下意识道:“难怪大长老会做出那么笃定的猜测,原来是突厥人在交接汉奴的时候出了问题。我曾听您跟我分析过,说是那位顾天涯的逆鳞就是百姓。他有两支强大无比的铁骑,那种铁骑的铠甲让人望而生畏,我若是拥有这种力量,我也会去屠杀触碰我逆鳞的人。”   大长老伸出手来,握住少年的小手,发出一声苍老微笑道:“走吧,回客栈。在这片幽云之地,我们只是前来做生意的客人。”   这次少年慕容终于没再倔强,而是乖乖的跟着老人离开了大殿。   但是少年根本不知道,有人一直在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被大长老带着离开,几个像是百姓的人突然一起冷哼。   这几个人有男有女,若是只看外表的话真就和百姓一般无二,比如落魄的汉子,比如谨小慎微的老头,又有抱着孩子的妇女,也有拿着饼子在啃的小姑娘,最可怕的竟是还有几个乞丐,方才他们就蹲在墙角里抓虱子。   而他们蹲的那个墙角,几乎就是大长老和慕容说话的几步远。   但见那个啃饼子的小姑娘仍旧啃着饼子,目光却隐含着一种莫名危险的味道,突然道:“记录,吐谷浑大长老驼驼先知,于武德七年腊月十七日游逛任务大殿,发出一番言论,意在教导后辈。观此人言行,乃老谋深算,睿智,深邃,谨慎,如狐。”   “虽然他在教导后辈的时候不断警告后辈不要惹事,似乎属于那种不愿意招惹我们幽州的情况,但越是如此,越显得此人危险,自古老谋深算者,大多擅长隐忍坚持,所以,我对吐谷浑大长老的评价是,危,一级。”   小姑娘说着停了一停,手中的饼子下意识啃了一口,似是迟疑一下,忽然又补充道:“但是此人的一级危险仅是预测,短时间内不可能发展成为真实危险,所以再加一点记录吧……建议小心监测,不大可以疏忽。”   谁也没有想到,负责记录的竟是一个乞丐,但见那乞丐书写极快,并且写的是一种奇怪符号,明明小姑娘说的话很多,但是乞丐记录在纸上仅仅几十个字,随即便抬起头来,静等着小姑娘继续开口。   小姑娘又咬了一口饼子,明明年纪不大但是举止像个大人,沉吟道:“再记录,吐谷浑博野王之女,慕容瑶,于武德七年腊月十七日游逛任务大殿,女扮男装,意图刺探,后经吐谷浑大长老警告,此女做出偃旗息鼓的姿态。对于她的评价,我倒是不怎么高评,咬人的狗是不叫的,越是咋咋呼呼的越没本事。这个慕容瑶的城府不够,属于那种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情况,所以她的评价是,危,一级……”   “嗯哼?怎么也是一级危险?”   负责记录的乞丐明显迷惑了,手里拿着笔怔怔呆在那里,足足好半天后,才下意识问道:“她够不上一级危险吧?”   小姑娘看他一眼,轻哼道:“她是女人,而且是个少女,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这女人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对于十六岁的女人,而且还是个外族贵族,只要她们来到幽云之地,我给的评价全部都是一级危险。”   那个乞丐明显哭笑不得,其他几个像是百姓的暗谍面面相觑,有人小心翼翼开口,讪讪道:“小郡主啊,咱们没必要这样吧。您也只是怀疑而已,世上哪能每一个女人都想勾搭顾先生。”   小姑娘眼睛一瞪,道:“只要有这种可能,那就是我们顾家的敌人。我身为顾家的未来儿媳,不能坐视任何一个别有用心的女人,你们到底记不记录?不愿意记就当我没说,等到马三保叔叔回来,我去跟三保叔叔诉苦。”   众人吓了一跳,额头隐隐有汗,连忙道:“记录,我们马上记录,小祖宗,您可千万不要去找黑脸马三保。”   小姑娘这才满意起来。   她忽然把手里的饼子往怀中一塞,然后真像个小姑娘一般撒欢跑远,道:“我刚才看到有卖零食的,我得去买一点带回家里去。我家夫君肯定喜欢,我要做个贤惠的妻子。”   后面众人再次面面相觑,好半天后才一起苦笑,道:“您那位夫君虽然号称虎宝宝,可他现在还在吃奶的啊,短时间内,可是吃不了零食……”   原来这个小姑娘正是李建成的女儿李明珠。   想不到她竟成为了顾氏一门的暗谍掌管者。   至于这些暗谍如此娴熟,显然都是娘子军中的斥候好手,也不知道顾天涯和昭宁是怎么想的,竟然把这么一件重要事情交在一个小姑娘手里。   五日之后,顾天涯终于回归。   而准备很久的幽州互市,也终于要在众人的期盼中开始了。 第248章 小圣女‘居心叵测’   “摆好摆好,快点把这张桌子也摆好,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咱家一定要争抢个彩头……”   “牌子立起来了没有?”   “茶叶准备好了没有?”   “还有咱们赵郡李氏的印贴,你们到底有没有提前发出去?”   “是吗?都发出去了啊!”   “那你们发印贴的时候有没有专门告知那些客商,只要手持咱家的印贴就可以在交易之中减税,不是他们减税,而是咱们代为交税。这笔税金就当是交个朋友,希望他们以后一直和咱家做生意……”   “屁的糟蹋钱,你小子懂个啥?”   “老夫告诉你,这叫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你今年才多大啊,你这辈子才吃过几顿饭啊?老夫活了五十多年,我啃进肚里的饼子比你臭小子见过的粮食还要多。都乖乖的听老夫安排,今天咱们一定要争个开门红……”   “家族舍下了这么大本钱,方才在互市之中弄到这点地盘,你们都是家族千挑万选的精英,肩膀上扛着嫡支各房的期盼,都打起精神来啊,千万不要让族人们失望……”   “读书人的尊严?那是狗屁,赶紧扔了。”   “不懂得陪笑脸?信不信老夫抽死你!”   “谁要是敢看不起商贾,立马给老夫卷铺盖滚蛋。老话说的好,货卖一张皮,这张皮不仅仅指的是货物够好,同时也指的是卖货之人的精气神要好。你们要是病恹恹的,客商们远远看到之后就不想过来。相反你们若是精气神十足,客商们不由自主就想多交流几句……”   “啥叫谈生意?生意是从交谈中促成的。所谓和气生财,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都把你们世家子弟的高傲收一收,现在全都给我在心里默念一百遍我是个商贾,谁要是感觉做商贾丢人,那请你踮起脚尖往远处看……”   “都看到了吧,互市最边缘的那里有个摊位,摊位的主人乃是一对青年夫妇,这对夫妇你们或者还不认识,但是他们的名字你们肯定如雷贯耳,一个叫顾天涯一个叫平阳公主……”   “用不着满脸震惊,也不用嘴巴张大像个蛤蟆,这事没什么出奇,因为顾氏也是要吃饭的,人家两口子虽然坐拥七州之地,可人家两口子懂得‘日进一文强过坐吃山空’的道理……堂堂第一公主跟着夫君出来摆摊怎么了?摆摊赚点小钱攒起来就是一笔进项。”   “快快快,兵丁们放行了,客商马上就要到达,速速都给我打起精神,记住了,咱们是赵郡李氏的商贾……”   “经商理念,和气生财!”   无数的嘈杂声,无数的呵斥声。   这是一处极为空旷的地带。   此地没有店铺,没有任何建筑物,放眼一望而去,数之不尽的桌子摆成一排排。大约每隔二三十步的距离,就有一杆旗帜迎风招展,旗帜上面大多绣着某种族徽,以及一个昭示家族来历的大字。   这情况让人很容易一看就懂。   互市!   摊位!   眼前这个空旷无比的地带就是整个互市!   每二三十步一杆旗帜就是某一家的摊位!   在互市开放之前,很多人都在猜测顾天涯将会如何设置互市,可惜无数人猜来猜去,结果全都猜错了方向。   谁也没有想到,顾天涯竟然用了最简单的一种办法。   也可以说是最为懒散、最为省钱的办法。   他直接弄了一个开放式的大市场。   类似农村的露天大集,交易者们幕天席地,只不过互市的规模可不是大集能比,并且前来赶集的客商也不是普通商贩。   这是国家级别的大集。   此时虽是数九严寒,但是积雪全被清空。在整个互市最外围的地方,整整一万大军围成一圈,像是抵挡入侵的人墙,又似是保护交易的守卫。   寒风呼啸之间,战士们屹立宛如雕塑,这先就给人一种安全感,仿佛竟比在城池之中还安心。   突然也不知哪里响起鼓声,咚咚咚咚连续撞击九次,陡然有人放声高呼,声音极其的雄浑厚重,道:“互市,开!”   轰!   入口处的五百个战士一起转身,踏步,行走。   仅仅在几个喘息之间,就放开了一道足有一百步宽的通道,然后之间战士们一起微微俯身,单手做出一个邀请客人进门的姿态,齐声轻喝道:“幽云顾氏,宾至如归。”   “请!”   一个请字,终于揭开了幽州互市的帷幕。   大唐地处中原,百姓崇尚农耕,无论周围诸国心中愿不愿意,有一件事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得不承认的,那就是,中原人的货物大家都很需要。   比如盐!   草原上也有盐矿,可是突厥人只能瞅着矿山发呆,不是他们不想吃盐,而是矿山上出产的盐块吃了会死人,所以,只能向汉人采买。   又比如茶!   这玩意西域人比突厥人更需要。   曾经突厥人占据了幽云诸州,并且暗地里能和中原世家搞点生意,所以勉强还能弄到一些茶砖,数量不足但能支撑度日。   西域人就比较惨了。   汉人直接不卖茶砖给他们。   茶这东西看似不是必须之物,那是因为中原人的食物以粮为主,所以就算不怎么喝茶,一般也不会影响身体。可是西域人和突厥人的食物是肉,这就导致他们需要一种促进消化的饮品,而中原人生产的茶砖,恰是能够最为需要的宝贝……   他们需要的,不止盐和茶。   还有铁,还有布,还有瓷器,还有绸缎,遍数这一样样的东西,赫然发现主产地竟然全是中原,难怪自古以来都想征服中原,实在是因为他们需要的东西在中原都有。   但是,征服是以前的办法。   必须是中原弱势的时候才能用。   现在汉人又建立了新的王朝,并且大唐王朝已经慢慢的稳固。那么,再靠着武力抢夺就不是最好办法了。   所以,现在得拿钱来买。   来的不仅仅只有突厥人。   但是突厥作为当今天下第一强国肯定第一个入场。   当互市的大门终于开放,首先便是一大群突厥人涌入,密密麻麻,人头攒动,仿佛潮水一般,呼啦啦的冲了进来。   由于太过迫切,再加上性格粗狂,导致他们在这时候早已忽视了礼仪,所以竟把尊贵的小圣女给挟裹的踉踉跄跄。   小圣女几次想要发怒,但是最后却无声的叹了口气,然后她身形微微几个闪烁,轻松自如的从人群中脱离。   她目光在互市上扫了几下,随即眸子之中闪过一缕精光,下一刻,她直奔顾天涯的摊位而来。   她俏脸之上有一些吃惊,完全不敢相信顾天涯竟然也会摆摊,以至于当她站在摊位之前的时候,脸上仍然还带着一些怔怔的颜色。   眸子之中尽是好奇。   良久之后,她有些想笑,只因今天顾天涯穿的像个老农,身上裹着厚厚的大袄很是臃肿,可惜还没等她发笑,陡然便听到一声冷哼。   “突厥小丫头,把你的眼神收一收。若是你再敢用这种眼神看我夫君,信不信本公主把你抓回家给他暖铺盖。我家人丁稀少,妾侍也不够多,抓你回去给我夫君睡上几个月,弄大你的肚子再放回去……”   霸气的语言,霸气的恐吓。   这种语言能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很容易就会让人想明白这个女人是何来历。   果然小圣女眸子闪烁一下,微微转头盯着顾天涯身边的女子,试探问道:“您是平阳公主么?”   女子正是昭宁。   此时她也裹着一件大袄,无论穿着还是打扮都显得朴素,倘若没人介绍的话,很难让人相信这竟是一位公主。   寒风呼啸之间,昭宁轻轻拢了一下衣襟,先是低头逗弄一下怀里抱着的虎宝宝,然后才慢悠悠的抬头看向小圣女,点点头算是承认自己身份道:“来者都是客,莫要想太多,若是心怀不轨,本公主可不在乎什么突厥圣女不圣女的,我在河北道坐镇多年,手底下斩杀的突厥大人物可不算少。”   这番话听着像是有种很不礼貌的味道。   但是不知为何小圣女反而一脸的平静。   甚至,隐隐还有种崇敬。   突然她缓缓弯腰,做出一个突厥人的抚胸里,俏脸庄重道:“遍数古往今来,女子生来本弱,即便是在我们天生强健的草原民族之中,女人大多也只能是男人们的附庸,但您却以汉人女子的羸弱之身,建立了大好男儿也无法建立的功业,直如商朝之妇好,胜过北魏花木兰,因此我家师尊曾经发出感慨,言称您是一位值得全天下女人尊敬得奇女子,我今郑重向您一礼,谢您替全天下的女人们争了口气……”   说完之后,深深弯腰。   这在突厥人之中乃是一种极为庄重的礼仪。   但是昭宁也只是面色淡淡的点了点头,略带称赞的道:“你这小丫头还不错,难怪会成为突厥古庙的继承人。”   小圣女嫣然一笑,像是很开心竟能得到大唐平阳公主的赞赏。 第249章 真以为昭宁不精明?   她行完礼仪之后,目光看向昭宁怀中的宝宝,突然语气变得柔和,温声道:“这就是虎宝宝么?小家伙的眼睛真好看……”   刚才她又是行礼又是崇拜,可惜昭宁一直面色淡淡不怎么在意,但是她才一夸奖虎宝宝,昭宁的态度顿时转了个弯,语气也稍微变得亲切起来,道:“你这丫头倒是看的准,我家宝宝的眼睛最漂亮了。”   “可以让我抱抱吗?”小圣女趁机攀扯关系。   昭宁微微迟疑一下,不过很快就果断摇头,道:“风太大,他在我怀里正暖和着,若是突然换给你抱,会在换抱的过程中吹到寒风。”   “是是是,确实不能换给我抱!”   小圣女连连点头,明显是打消了念头。   但她很快又眉头一皱,很是担忧的道:“天气这么冷,怎么能把小家伙抱出来。就算是待在您的怀里,也还是有着吹风的危险呀。”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终于戳中了昭宁的心里,只听昭宁陡然冷哼一声,语带嘲讽的道:“这就要怪孩子有个不靠谱的爹,非说什么开市第一天要带着孩子涨涨见识。还说什么身为幽云顾氏的下一代,必须要在这种大事上做出表率……真是没良心啊,也不想想孩子才多大,我家宝宝算是可怜了,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爹。”   “对对对!”   小圣女点头如小鸡吃米,顺着昭宁的意思也开始夹枪带棒,道:“男人就是粗粗拉拉,做起事来总是不够仔细。尤其是某些又贪财又好色的男人,为了自己的产业竟然连孩子也拉了出来。哼,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   她正琢磨着说点什么词,猛见昭宁悠悠然吐出一口气,笑眯眯的道:“这样的男人在两国谈判的时候把你压榨太狠,导致你一直心心念念的想找机会找回场子,所以你才会在今天刻意跟我亲近,趁机弄上这么一出挑拨离间的戏,对不对?”   小圣女呆立当场!   昭宁淡淡看她一眼,笑眯眯又道:“可惜呀小丫头,你跟姐姐耍心眼还嫩点,当年我指挥大军攻城拔寨的时候,你这小丫头怕是还在祭祀古庙里尿裤裆呢……”   “哈哈哈哈!”   顾天涯终于忍俊不禁? 站在一边放声大笑起来。   而小圣女的表情却是极其精彩。   俏脸几乎是在刹那之间火辣辣发烧。   这时突然见到一个突厥少年跑过来,二话不说拉着小圣女就往别的地方跑,一边跑一边还咋呼? 仿佛极其不满的道:“我早就劝过你? 不要招惹顾先生? 你总是不听,你总是不服,现在好了? 丢人了吧? 都不用顾先生出手,他妻子就把你收拾了。”   小圣女被拉的踉踉跄跄,好半天后才勃然大怒? 一脸羞恼的道:“叠罗支? 你这小孩子也敢嘲讽我。”   “我不是嘲讽你? 我这是挽救你? 如果你再待在顾先生的摊位前? 说不定还要吃个更大的亏。”   “我乃堂堂祭祀古庙传承者? 我岂会轻易吃了他家的亏?”   “别嘴硬了行不,刚才我都听见了,那位公主要把你抓回去给顾先生暖床。到时候真把你肚子搞大了,丢的是我们整个突厥人的脸!整个祭祀古庙一千多年的传承,从没听说哪个小圣女生过娃娃? 你要是生了娃娃……”   “咦? 话说你要是生了娃娃似乎也挺赚啊? 到时候你就是顾先生的妻子? 我们突厥人岂不是和顾先生成了亲戚?既然是亲戚,肯定要照顾照顾,那么找他买东西的时候? 说不定会有个不小的优惠……”   “叠罗支,你信不信我一巴掌拍死你。”   “哎呀小圣女,恼羞成怒也要看看场合好不好,我这是过来帮你下台阶,你再这样的话我可不管你了啊……”   “放开我,你放开我!”   “那边有一个汉人家族打出招牌,说是愿意向外出售两百车的精盐,但是价格很高,需要跟他们狠狠杀价,若是能谈成这一笔生意,草原上至少有五十个部落不再缺盐!”   “你说什么?两百车盐?在哪,本祭祀亲自去谈。”   小圣女脸上的羞怒仿佛一瞬间变成火急火燎。   转折看起来很突兀。   但是谁都知道这是下台阶。   无论叠罗支还是小圣女,此时仿佛都化身成了商贾,两人一边朝某个摊位跑去,一边还在故意大声的讨论着,不断道:“他们的开价是以铜板计数,但是我们能拿出的只有牛羊,所以需要一点一点的杀价,而且还要计算出以货易货的损失。最主要的是缴税,互市对于我们外族人的税收太高了。若是能够稍微减免一些的话,也许我们会放下以前所有的怨气……”   “哼,可惜某个又贪财又好色的男人肯定不愿意。”   “顾先生那么大度,他肯定不会让我们吃亏的吧。”   “贪财好色的男人会大度吗?叠罗支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本祭祀真是很担心,你怕是没资格继承突厥人的可汗之位。”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那位公主要把你抓去给顾先生暖床呢……话说回来,要不你真去给暖床吧。若是能生一个宝宝,我们所有突厥人都跟着沾光。”   “闭嘴,我们去谈生意!”   顾天涯面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昭宁站在一旁抱着虎宝宝轻哼一声。   足足良久之后,昭宁才道:“这就是你专门向我提及的小丫头?果然是一门心思的想要报复你。”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还有那个名叫叠罗支的小家伙,莫非就是突厥人口中的小绵羊?看起来真是个绵羊,性格一点也不像突厥人。”   顾天涯仍是意味深长的笑,压根不在意昭宁的故意找茬,反而悠悠问道:“你猜,是真是假?”   昭宁朝着那边看了一眼,随即缓缓吐出一口气,面色肃重的道:“他们其实是想让你减税。他们刚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演。”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无论小圣女的故意挑拨离间也好,又或者叠罗支跑过来装作给她下台阶也罢,说穿了都是一种表态,无非是想做出一下试探。看来突厥人想要购买的货物很多啊,否则以这俩人的身份层次不可能会在意那个百分之一的交易税。”   昭宁笑了起来,道:“这岂不更好,我们要发财了,他们买的东西越多,上缴的税收就越多。”   顾天涯遥遥看向那边,发现小圣女和叠罗支已经跟某个家族摊位争吵起来,那个争吵的样子极其凶悍,丝毫看不出一丁点的贵族之气,但越是如此,越显得弥足珍贵。   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有感而发道:“这两人拥有着不可多得的善良秉性,乃是那种天生会为子民谋福的人物,若是由这两人执掌草原,突厥人的未来定会不错。”   昭宁眼珠子一转,低声笑道:“无论汉人还是突厥人,底层百姓是不会在意上层的,谁掌权,都可以,只要能带领他们获得幸福,那就是他们认可的好领袖。也就是说,这两人终有一天会得到突厥人的拥护。而拥护,就是执掌,天涯,草原很大啊,突厥人能征善战,想要凭借武力得到草原是不可能的,所以,就得用别的办法……”   顾天涯心中隐隐有种不妙之感,他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再听昭宁接下来的说辞。   可惜,晚了。   只见昭宁一脸坏笑,嘻嘻道:“那个小圣女是叫做草儿对吧,回头我就让马三保找机会在她回草原的路上偷袭,先把她的祭祀队伍冲散,再让咱家嫦娥扮成女土匪,一棍子敲晕,绑回家扔床上……你瞪我干什么?瞪我这事你也得做。到时候由不得你,乖乖按我办法来,让她生一个小圣子,咱们掌握突厥信仰的下一代。”   “昭宁,你……”   “你什么你?听我继续说。那个叫做叠罗支的小子,我看他对你的态度很崇敬,找个机会给他开个口子,收为你的第六个个真传门徒。等到将来咱们弄死颉利可汗,就可以扶持你的弟子继承汗位。”   “他是你的弟子,没理由不听你话,这样就等于你成了突厥人的太上皇,咱们把突厥人的政权和信仰全都抓在手里了。”   “天涯,天涯,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干什么?你这表情像是在说我很坏对不对?”   足足良久之后,顾天涯被一阵寒风给吹的打个哆嗦。   他满头黑线的盯着昭宁,仿佛首次认识自己这个媳妇一般。   他远远看向那边,看着小圣女和叠罗支在和某个摊位的负责人争吵谈价,不知为何,顾天涯突然苦笑出声,道:“你让我收人家做徒弟,却偷偷弄死人家的爹,然后,还要他听话帮我掌权?”   “嗯呐,这就是帝王之道。”昭宁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顾天涯哭笑不得,又道:“还有那个小圣女,你竟然打的注意是…是……”   “多大点事啊,不就弄大她肚子吗?咱家人丁稀少,虎宝宝急缺兄弟姐妹。所以你这个当爹的要争气一点,见到有用得女人你都给我睡回来。放心,本公主大气的很,只要我的正妻之位不变,我管你弄回来多少个女人。就算一天睡十个,我也只会夸你一句有本事。”   “一天十个?你把我当驴了吧?”   “自信点,吧字去掉,你猜的没错,我就把你当驴了。是什么驴呢?当然是咱家的种驴……”   古人对于开枝散叶这种事,做正妻的比男人更加重视。   虽然只要是人就会有独占欲,但是昭宁却为了家族忍下了这份心。大气如此者,方才是正妻。 第250章 小圣女的眼馋和凄苦   对于当种驴这种事,顾天涯肯定是拒绝的。   义正言辞!   绝不投降!   这个时代对男人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会被女人给盯上,比如前两年在顾家村的时候,村里那帮小嫂子可是没少觊觎他,经常趁他一个不注意,就想把他拉到小树林里,非说什么有好东西要给他看,还说什么有好玩的事情要他试试。   幸好那时候顾天涯年纪还小,并且是全村唯一的一根独苗,所以村里的婶子大娘们十分警惕,都把他当做宝贝一般保护着,不但时时刻刻盯着那群小寡妇们,而且经常性的发出警告不准乱来,否则的话,说不定顾天涯早就饱受摧残了。   往事不堪回首啊,回首就是打哆嗦的恐惧。   女人是猛虎,小心要躲着。   太吓人了!   所以顾天涯一听昭宁的言辞,瞬息之间就觉得自己得借口开溜。   他伸手摸了一把虎宝宝脸蛋,顺势从摊位上拿起一个小玩具塞过去,然后在虎宝宝‘粑粑粑粑’的声音之中撒开脚丫子,一边跑一边还对昭宁不断摆手招呼,义正言辞的道:“今日互市第一天,我得四处去看看,你留在摊位上带着孩子,娘俩哪里都不准乱逛……”   昭宁气的一瞪眼,怒道:“你不准我们乱逛,你自己却到处悠闲。”   顾天涯哈哈大笑,突然故意摆出家主威风,道:“我乃一家之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但是你们娘俩可就惨了,乖乖留下来照看摊位吧。记住了,有任务,天黑之前必须卖出去三样货物,必须赚到一百个铜板的利润,若是完不成这个任务,本家主必然会家法伺候……”   “呸!德性!”昭宁没好气的笑骂一句。   顾天涯早已跑远。   这时小青和小柔凑了过来,昭宁顺手把虎宝宝塞到小柔怀里,大咧咧的叮嘱道:“你和小青看好摊位,我跟着那个家伙过去瞅瞅。”   小柔连忙把虎宝宝用心呵护,俏脸却现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这丫头性格太过温婉,说话之时总是细声细气,鼓了半天勇气之后,方才小心翼翼的道:“公主,您别太逼迫夫君啊。如果夫君不喜欢那个突厥小圣女,那咱们再帮他找其她的女子便是了。”   昭宁噗嗤一笑,伸手敲了一下小柔的脑门,道:“就你知道疼人是不是?知道疼人你赶紧争点气啊。这都快半年了,也没见你肚子有动静。”   小柔顿时俏脸绯红,又羞又涩的缩着小脑袋,声若蚊蝇的道:“正要跟您说呢,这个月的月信没有来……”   昭宁因为急着要去追顾天涯,一时没有注意这丫头的呢喃,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顿时一脸惊喜的叫起来,道:“真的假的?你有没有计算准确?”   小柔越发害羞,细声细气的道:“已经超时十几天了呢,到现在也没见有动静。”   昭宁越发惊喜起来,猛然伸手把虎宝宝又抱回来,然后再次顺手一塞,直接塞给了旁边的小青,急急道:“你别抱孩子了,让小青先抱着,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回家去……”   哪知小青抱住虎宝宝之后,不知为何竟是没有往日的飒爽,突然也含羞带怯开口,俏脸涨红的道:“公主,我这个月的信事也没来。我超了二十多天,比小柔还要多好几天……”   昭宁目瞪口呆。   不是吧?   一下俩?   她足足发呆半天,陡然才一声惊喜,道:“这可是大喜事,我得喊个郎中给你们把把脉,若是真的有喜,你们两个可算立大功了。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回家,小青你把虎宝宝递给我,你们两个都别抱他了……这小东西最喜欢乱踢,千万可不要踢到你们肚子。”   昭宁就是昭宁,性格还是那么粗狂,她说话之间一把将虎宝宝又抱了回来,急吼吼的就要撵着两个丫头一起回家。   “可是,摊位……”小柔弱弱的指了指。   昭宁一脸无所谓,大咧咧的道:“摊位不用照看了,直接扔在这里就是。回头等天涯闲逛回来,让他这个家主自己卖货。咱们现在有大事要忙,哪还有闲工夫陪他胡闹,走走走,这就回家。”   这种大大咧咧透着一股子雷厉风行,而在雷厉风行之中分明又饱含着一种亲厚。两个丫头羞涩万分,眸子里却全是感激和敬重。   她们只是昭宁的婢女而已。   即便成了通房丫头也只是侍妾。   哪怕是怀孕生子,子嗣也仅是庶出,若是搁在其他的家族,妾侍怀孕算个屁的大事,顶多也就是主母象征性的问上一问,然后按照家中规矩增加一点月奉,除此之外,再无动作。   谁能像昭宁这般表现的又惊又喜?   顾氏的摊位就这么扔了,空荡荡的让人看了摸不着头脑,但是很快,许多人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待遇叫做惊喜。   但见顾氏摊位之前,五个少年匆匆联袂而来,程处默首当其冲,直接从摊位上拿起一袋子盐,然后扬手重重一抛,直接砸进一个经过的突厥人怀里。   那突厥人还以为受到袭击,顿时拔出腰间的弯刀想要干仗,可是猛然察觉怀里多了一袋子东西,顿时瞪着大眼睛楞在那里左顾右看。   程处默大笑着看他一眼,道:“我们师母有令,顾氏与人同喜,各种货物,免费送出,你赶紧说一句恭喜,这袋子盐就归你了……”   今天是互市第一天,能够前来的基本都不是普通人,虽然这个突厥人不是什么高层,但也是草原上一个部族的头领,可是头领又能如何?比不过怀里的盐袋子扎实啊!   这货眼珠子滚动几下,用那种结结巴巴的生硬汉话问道:“说…说一句恭喜就行吗?”   程处默哈哈大笑,满脸喜切的点头道:“你想多说几句也行,我再扔几袋子给你!”   突厥人登时咧嘴大笑。   “恭喜!”   “恭喜!”   “恭喜!”   “……”   这货也够实在的,叽哩哇啦连珠发炮一般。   但是程处默比他更实在,果然一声恭喜扔一袋子盐过去,直接把这个突厥首领砸蒙,双手张开护着十几个盐袋子不断傻笑。   “这到底是为啥啊?幽州顾氏突然不过日子了吗?”   渐渐有人跑过来围观,看着眼前这一幕大眼瞪小眼。   既眼馋,又迷惑。   那可是精盐啊,一袋子精盐就能换到一头牛,竟然就这么随便扔给人了,只需要大声喊一句恭喜就可以?   幽州顾氏这么富的吗?   再富也不能这么不过日子吧?   摊位上总共也就十几袋子盐,全被程处默扔给了这个幸运的突厥人,眼瞅着围观之人有些失望,另一个徒弟李崇义突然从摊位上拿起一块茶砖,然后,目光看向一个西域人。   那个西域人先是一呆,随即脸上爆发出惊喜的表情,颤声道:“我…吾…俺也可以吗?”   不愧是西域商贾,竟然精通汉家语言,并且由于太过激动,一瞬息换了三个地方的方言,李崇义哈哈一笑,直接把一块茶砖扔过去,道:“你喊,我扔,看到没有,我手里这是一块茶砖,但是,我不仅仅只扔一块茶砖!”   西域商贾嗷嗷就是一嗓子,几乎像是大吼一般的咆哮,道:“恭……喜……奥……”   竟然还会拉长腔的,喊声里透着一股子喜庆。   李崇义又是哈哈一笑,再次一块茶砖扔了过去。   场面顿时热火朝天起来。   五个弟子各自拿着货物,不要钱的朝着人群砸去,每当一样东西扔出去,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大吼,那是来自不同地方的方言,但是嘶吼的却都是恭喜。   这等火爆场面很快引起了整个互市的注意。   此时小圣女刚刚谈完一笔生意,付出了五百头牛的价格换了二十车盐,她听到顾氏摊位之前爆发各种大吼,顿时好奇的远远看了一眼。   随即,整个人就呆了。 第251章 终于又有敌人出现了   但见此时的顾氏摊位之前,仍旧还是那个小小的摊位,但是却有一辆一辆大车,络绎不绝的从外面驶入,那些大车之上装载的全是鼓囊囊的口袋,每一个口袋上面都写着一个斗大的汉字,盐,竟然全是盐。   突然只见一个中年汉人文士站在车前,对着整个互市上的人群放声大喊,语带喜切的道:“吾乃大唐李氏皇族,派驻幽云互市总领,今日有大喜之事,欲赠精盐二十车,但凡诸位往来客商说上一句恭喜,吾大唐李氏就有一袋子精盐相赠,若是哪位朋友能够连续喊上一千句祝福,那么我们大唐皇族这二十车精盐全归你了,啊哈哈哈……”   小圣女当场就楞住了。   就在刚刚不久,她抛下祭祀古庙继承人的尊崇,为了二十车精盐的生意,她像个农家泼妇一般和人争吵,足足吵了大半个时辰,最后才把生意谈了下来。   她付出了五百头牛的代价,方才从一个商家的手里买到了二十车盐。   一车盐,折合二十五头牛,虽然这个价格听起来很吓人,但是小圣女却知道她大赚了。   要是搁在以往的时候,突厥人哪能买到这么廉价的盐?以前大唐和草原乃是敌对,盐和铁乃是严禁进行交易的物资,虽然中原的世家商贾会偷偷违背这个禁令,但是他们卖盐的时候价格开的比天还高。   那时候突厥人想要买一车盐,至少要付出五十头牛的代价,而一车盐恰好是装载五十个口袋,等同于一头牛只能买到一袋子盐。   现在有了互市,盐价直接便宜了一半,比如她刚刚买到的二十车盐,若是搁在以前需要付出一千头牛才行? 这次却只需要五百头,等于给突厥子民节省了五百头牛。   小圣女原本是很开心的。   可惜世事最怕有个对比……   她怔怔看着不远处的那些大车,怔怔看着那些车上的一袋袋精盐? 然后? 再看着那一袋袋精盐被人随意扔出来。   短短十几个喘息的功夫? 二十车精盐就那么免费扔给了人,这时候终于有人说出了原因,整个互市上的人也终于明白了为何如此。   顾天涯的两个小妾有了身孕。   顾天涯的妻子对于此事很是开心。   然后? 派出五大门徒前来赠送给大家礼物。   再然后? 得知消息的大唐皇族第一时间参与进来,直接出动了二十辆大车,运送二十车盐也来赠送。   但这还不是结束……   只见互市大门方向? 又有更多的大车前来? 远远望去? 长长一排? 那些大车全都装载的满满当当? 随车而来的乃是许许多多儒雅文士? 几乎每一个文士走进互市之后,都会放声朝着互市高呼一声,先是宣称自家来历,然后就说出目的……   全是来赠送礼物给人的。   只为了响应幽州顾氏的一点喜事。   那喜事,真的只能用一点来形容? 妾侍怀孕而已啊? 这算多大点事啊? 小圣女虽然是突厥人? 但她自幼饱读汉家书籍,对于中原汉家的规矩,她甚至比普通汉人还要精通。   妾侍怀孕这种事情? 她岂能不知道乃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   可就是这种小到不能再小的事,竟然在整个互市上掀起了这么大的动静。   那一车车的货物,那一车车的精盐……   还有茶砖,还有粮食……   布匹,铁锅……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得到消息,于是,更多的车队出现在互市大门那边。   都是来参加庆贺的。   小圣女遥遥看着那些车辆,发现车辆上面都插着中原各个世家的旗子,她知道那是一种表态,然而仅是表态就动用了那么多的物资……   她怔怔回头,看向自己刚刚买到的二十车精盐。   就是这二十车精盐,她付出了五百头牛的代价,虽然草原上不缺牛羊,可是每一头牛都是突厥人的财富,打从小牛犊开始,就要牧民悉心照料,喂养,放牧,饮水,看护……   每一头牛都是牧民们的命根子。   但是为了买到汉人的盐,她只能忍住心疼的付出这些牛。   结果呢?   今天互市上的很多人根本就不曾付出,他们只需要喊一声祝福就比她得到的还要多。   只因为顾天涯的妾侍怀孕了而已。   也就在小圣女惆怅难受的时候,突然身边凑过来一个突厥少年,小家伙同样远远看着那些大车,然后用一种小心翼翼的语气对她道:“小圣女姐姐,要不你把自己卖了吧。顾先生家里这么富有,圣女姐姐你长的又这么漂亮,你若是肯嫁给他,绝对能嫁个大价钱。”   小圣女明显想要发怒,明显想要一巴掌抽向叠罗支,可是不知为何她的目光看向那些货物,于是已经抬起的手臂不由自主落了下去,下意识的道:“这个事吧,也不是不行……”   本祭祀绝不是那种贪财之人。   主要是……   汉人能给的实在太多了。   突厥虽然号称天下第一强国,可是,穷啊!   此时互市之上,还有一群人在冷眼旁观这场热闹。   忽然一个中年人冷哼出声,语气带着那种难以名状的阴冷,缓缓道:“你们都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本王所说的危险,卧榻之侧来了猛虎,高句丽必将寝食难安,这个顾天涯,很危险,这个幽州顾氏,将会是高句丽的大敌……”   旁边一个随从模样的文士面色肃重,语带忧虑的道:“仅是为了恭喜顾天涯的妾侍怀孕,汉人就动用这么多物资向外赠送,而顾天涯开设的这个互市,据说会向所有外族通商,这将涉及海量物资,必然攫取巨大财富,汉人的那些世家会越来越有钱,但是顾天涯身为幽云之地的主人才是收益最大的那个人,陛下您预测的一点不错,这果然是个巨大的威胁!”   那个中年人远远看着那边的热闹场面,再次缓缓的道:“有了钱,他就能养兵,有了钱,他就能养民,整个幽云之地将会急速腾飞,那时就像是给猛虎插上了一对翅膀……”   “而我们高句丽若想不受其害,那就决不能让这头猛虎插上翅膀。”   “这个顾天涯,将会是高句丽的生死大敌。”   “本王决意,即刻去往突厥汗帐,我要和颉利好好细说一番,相信那位可汗也不愿看到顾天涯的崛起……”   “为此,我们高句丽愿意付出血的代价作为阻拦。”   这群来历不明的人悄无声息的走了,临走之时为了掩盖身份刻意购买了一些物资,他们伪装的很像一群外族客商,让人稍不留意就会疏漏过去。   可惜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他们进入幽州的那一天起就被人盯上了。   却见一个小姑娘咬着一个饼子,蹦蹦跳跳像是在互市上看热闹的小孩子,但她突然眼神一厉,语气严肃的道:“记录,大唐武德武德七年腊月二十二日,幽州互市开通第一天,高句丽王伪装商贾而至,观窥半日之后悄然离开……”   这小姑娘正是李建成的闺女李明珠。   她身后跟着的仍是那个乞丐,记录结束之后忽然怔了一怔,下意识问道:“为何没有按照惯例评定此事的危险级别?”   李明珠远远看着那群人的背影,缓缓摇头道:“这件事的级别太高,我暂时还没有资格评定,你只需要记录就行,其余的等我去问问再定?”   “问问?”那个乞丐又是一怔。   却见李明珠璀璨一笑,转身朝着某个方向跑去,乞丐下意识朝那方向一看,随即明白了李明珠的意思。   那边的一道身影,正是他们的家主顾天涯。   此时李明珠已经跑到那边,仰起小脸看着顾天涯嘻嘻而笑,古灵精怪的道:“恭喜姑父呀,又要当爹爹了……”   顾天涯脸色明显一红,伸手宠溺的在她额头上揉了一揉,温声道:“我一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你又要讨功劳,说吧,这次又发现了什么。”   李明珠眼睛眨了一眨,小声小气的道:“高句丽王,高元。就在刚才不久,带人悄然离开。”   顾天涯先是一怔,随即目光深邃起来,缓缓道:“我估摸着他也坐不住了。”   李明珠小脸上现出一抹杀气,轻声道:“要不要我去找谭笑姨娘,让她出动马匪直接在半路上开杀。”   “不用!”   顾天涯直接摇头。   他遥遥看向东边天际,悠悠吐出一口气道:“杀一个高句丽王,并不能灭掉一个高句丽国。幽云之地和高句丽接壤,彼此双方都是卧榻之侧的猛虎,姑父我既然要在这幽云之地扎根,那就得一点一点的把根系延伸出去,等到根深蒂固之时,杀不杀他都一样了……”   李明珠嘻嘻而笑,道:“恐怕那时候整个高句丽人都是您的子民了吧?”   顾天涯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再次宠溺的抚摸小姑娘额头,打趣道:“姑父我努力挣家业,将来还不都是留给虎宝宝得,既然是虎宝宝的,岂不全都是你的。”   李明珠害羞一般跑开。 第252章 吐谷浑大长老的提议   一道人影悄然凑到跟前,细声细语的称赞一声道:“明珠这小丫头真是很不错,小小年纪已经能办大事了。”   顾天涯不置可否。   人影又道:“原本我还想着需要提醒她一下,结果却发现她自己就能察觉异常,所以我就一直远远看着,自始至终都没有帮她什么,但是很明显,小丫头处理的很好。可笑高句丽王自以为来的隐秘,却不知道他的行踪早被一个小姑娘给盯死了……”   这道人影正是谭笑!   顾天涯转头看她一眼,忽然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仿佛是随意而发,又似是若有所思,悠悠道:“这孩子有宿慧。”   谭笑只以为这是顾天涯对小姑娘的宠溺夸赞,所以并没有特别的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但是顾天涯不知为何,突然又严肃的重复一句,郑重道:“谭笑你记住,这孩子有宿慧。所以她的聪明不亚于你,以后的成就也未必会低于你。”   谭笑这才微微一怔,目光下意识看向跑远的李明珠,喃喃道:“宿慧?前世带来的智慧么?”   顾天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深深吸气然后吐出一道白雾,道:“今日是互市第一天,目前看来还不错,但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开局之时的红火未必代表永远红火……”   谭笑又是一怔,随即像是有所领悟,轻声道:“您是在担心有人觊觎互市?”   顾天涯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又摇了摇头,道:“也是,也不是。之所以说是,是因为互市将会汇聚海量物资,突厥人从这里购买茶砖盐铁,西域人从这里兜售玛瑙玉石,而我中原汉家的各种物产,也会从这里走向天南海北无数个地方……”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这就像是一个巨型码头,货物的进出都要从这里经过,而咱家身为互市的主人,只需要伸伸手就能收到商税,谭笑你不妨试着猜一猜,咱家这个互市一天能收多少税。”   谭笑抿了抿嘴,试探猜测道:“一千贯?”   一日1000贯,一个月就是3万贯? 一年有十二个月,累加起来就是36万。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如今大唐一年的国库收入也不过才300万。   但是顾天涯却缓缓摇头,忽然伸手指着不远处一个摊位? 对谭笑道:“就在刚才的时候? 那个摊位达成了一笔交易。吐谷浑的一个商贾付出两千头牛? 向清河崔氏购买了八万石的谷子,仅这一笔交易的达成,折算金额就是四万八千贯? 而咱家抽取商税的份额乃是百中抽三? 谭笑你算算这是多大一笔钱。”   谭笑有些咋舌,好半天才怔怔开口,语带震惊的道:“48000贯收取其中的百三? 仅这一笔交易就能抽成1400多贯?”   “错? 是2800多贯!”   顾天涯指出她的错误? 沉声道:“你忘了交易乃是双方之事? 无论买家还是卖家都要交税的? 各自都要上缴百分之三? 咱家实际的收入乃是双倍。”   谭笑的喘息明显粗重起来。   只这一笔交易,家里就能收入接近3000贯,整个互市每天的交易有多少?岂不是说一天有可能收入上万贯?   若是按照这个收入进行推测,一年时间竟然有可能高达几百万,这比大唐国库的收入还高? 简直是山崩海啸一般的暴富。   谭笑忽然看向顾天涯? 道:“这就是您的忧虑吧……”   说完之后感觉不够贴切? 连忙又补充一句道:“这么大的财富? 肯定会引来觊觎。”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财帛动人心,自古都如此。但是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咱家的互市不会有太大危险,原因很简单,互市将会是很多人的发财地,财这东西最能诱人追逐,所以若是有人想动互市必然会树敌无数,甚至都不用咱家动手,很多人就会主动帮咱们把敌人给灭掉……”   “那您还担心什么?”   “我真正担心的,是货物离开之后的安全,咱们再以刚才那笔交易作为例子,你有没有发现这笔交易其实有着很大风险?吐谷浑地处大唐西垂,距离咱们幽州最少也得三四千里。那个吐谷浑的商贾购买了八万石的粮食,若是想要运输回去最少要动用两千辆牛车,两千辆牛车的粮食是什么概念,谭笑你这么聪明想必已经懂了吧。”   谭笑岂能不懂。   两千辆牛车,本身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这时代由于道路难行,一旦长途跋涉就会很伤畜力,所以拉车的犍牛一般都是采用三歇一的办法,也就是说每一辆牛车都要配备三头犍牛。   其中一头牛拉车的时候,另外两头跟在车后面歇息,然后彼此轮换,用以保证每一头牛都不会出现损伤。   所以这两千辆牛车,最少就得六千头牛。   价值已经高过了粮食本身。   如果再加上粮食的价值,再加上牛车的价值,那么这一支运输队伍的总额更加庞大,其财富总值甚至能和一个县域想当了。   这样一笔巨大财富走在路上,又岂能不引起贪婪之人的觊觎?   谭笑隐约明白了顾天涯的心思,但是谭笑天生的性格却让她感觉无所谓,笑着道:“反正不是咱们抢的,货物离门之后盖不负责。咱们只需要保证互市上的安全就行,难道还要保证他们买到东西以后安全到家吗?没这个道理呀,自古至今都没这个道理……”   “你又错了!”   顾天涯再次指出她的错误,语气更加肃重的道:“在我看来,恰恰相反。商贾们既然是从互市上买到了物资,那么咱们就有责任保障他们安全而回。谭笑,我知道你肯定不赞成这种想法,但是我要告诉你,这才是咱们要做的事。唯有做到如此,咱家才会腾飞。”   谭笑怔了一怔,半晌之后才轻轻开口,道:“这会很难,也会很累,若是要保证每一个客商的安全来回,咱家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她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看向顾天涯,试探性的提议道:“其实人家吐谷浑人敢于购买这么大笔的物资,那么肯定有着能够把物资运回去的自信,也许不用我们忧虑,他们自己就能保证安全。”   不得不说,谭笑这个提议还是很符合这时代的情况的。   能够从西域之地前来幽州,并且驱赶着上万头犍牛过来交易,这个吐谷浑的商贾绝非一般商贾,他很可能就是吐谷浑国的国商。   一国国商带着这么大笔的财富,身边岂能不跟随着大股的军队?   但是顾天涯再次摇了摇头,语气坚定的道:“别人自己带着护卫,那是为了保证财富的安全,但我们不能毫无举动,我们该做的服务一定要做。不能因为人家有了护卫,我们就偷懒省掉应该提供的保障,做生意讲究的不是一锤子买卖,而互市将会是我勾画蓝图的最重要一部分,所以,要辛苦你了……”   最后这一句话说的有些无头无脑,偏偏谭笑却一听便懂他的意思,道:“你是让我去做这件事?”   顾天涯目光看向她,柔声道:“一年多前的时候,你为了谭家拜师于我,从那以后,整个谭家男儿都成了马匪,替我杀人,替我做恶,他们身上背着无数骂名,但是他们从未有过任何抱怨。”   谭笑连忙道:“这是谭家人的本分,毕竟现在的谭家已经是顾氏的异姓分支。既然是异姓分支,那就要为主家贡献。”   顾天涯笑了一起,声音也变得更加温柔,道:“不能总是背着恶名的,只要是人就想有个好名声。所以从今天开始,谭家人别再去做马匪了。人不能总是活在阴暗里,应该让他们在太阳底下享受光辉,我准备成立几支护商大军,你们谭家的马匪就担任第一支吧。从今天开始,他们不用再去做恶事,而是改为行善,护卫着每一支离开互市的商旅。”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当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商旅受到谭家人的护卫,想必到了那个时候,会有无数的赞誉加身,那时候的谭家人,算是活在太阳底下了……”   他说着再次一停,目光柔和的看着谭笑,道:“这是我对你们谭家人的愧疚表达,也是我对你当初跪在地上的答复。你说要给谭家跪出一个未来,现在我给的这个未来你满不满意?”   谭笑眼圈通红,忽然就有大颗的泪珠汹涌。   她猛地扎进顾天涯怀里,呜呜道:“但是这次我不跟着去了,马匪没了就不需要我这个女土匪头子,你知道的,我天生是个坏蛋,作恶的时候需要我,但是行善的时候不需要。我不跟着他们去了,我为谭家该做的已经做完了,从今天开始,我哪都不再去了。”   这倒把顾天涯弄得一怔,忍不住道:“你不跟着他们?你一直把谭家看的很重啊。”   “不跟着了,再也不跟着了!”   谭笑使劲摇头,眼中尽是泪水,突然把脑袋重重砸在顾天涯胸口上,再次呜呜的道:“我要留下来,我要生孩子,我已经完成了我的夙愿,我已经帮助娘家人赢到了未来,现在,我再也不是谭家的人,我是你的妾侍,我该被人称作顾谭氏,我也要生个孩子,像小青和小柔那样生个孩子,不,不生一个,我要生十个,生一百个,我替咱家开枝散叶,让你每年都能当一次爹爹。”   顾天涯呆立当场。   虽然心里感动莫名,但是总觉得啼笑皆非。   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天生坏蛋的谭笑竟然也有这么一面,竟然也会呜呜啼哭,竟然也会像个女人一般撒娇。   就是说话突然有点不靠谱了。   生十个孩子?   生一百个孩子?   咋想的啊……   幸好这时有人咳嗽一声,打破了顾天涯的无奈,却见乃是一个老者站在不远处,此时正冲着这边遥遥拱手。   这老者头上裹着洁白的裹头,正中间镶嵌着一颗硕大无比的宝石,日光照耀之下,宛如一团火焰,顾天涯仅是扫了一眼,心中就对这老者的身份有了猜测。   他缓缓把谭笑从怀里推开,然后也朝着那边拱了拱手,笑着问道:“老丈莫非是吐谷浑的大长老?”   那老者呵呵一笑,顺势从那边缓缓走来,明明他是个吐谷浑人,但是汉家语言说的比顾天涯还要利索,竟然打趣反问道:“老朽没有打搅顾小兄弟和佳人的温存吧?”   说着不等顾天涯有所反应,紧跟着又道:“顾小兄弟莫怪,老朽并非刻意偷听,只不过方才你和妻子议事之时多次提及吐谷浑,不免就让老朽下意识的对我的国家留了心,也正是因为留心一听,才听到了小兄弟胸襟之广,故而来出声咳嗽一下,乃是想要过来致谢于你。”   顾天涯微微一思虑,就明白这是要谢他建立护商大军的事。   果然只见大长老徐徐吐出一口气,语带悠然的道:“遍数古往今来,商贾一向不为人重,尤其是你们中原汉人,似乎对商贾有着极大的偏见。但是我们吐谷浑人恰恰相反,可以说世世代代都是商贾,这也导致了你们汉人一旦提起我们,先就要摇摇头发出几声篾笑,大多会这么说一句,哦,原来是吐谷浑人啊……”   顾天涯干咳两声,替汉人争辩道:“我们也不是所有人都蔑视商贾。”   “不错,并不是所有人!”   大长老一脸肃重,神色却更加悠然,忽然再次吐出一口气息,目光深邃而又悠远的道:“遥想数百年前,汉人有一位张骞,他对我们西域人很是友好,至今我们还很思念这位好朋友……”   顾天涯微微皱眉,总觉得这位老者扯东扯西似乎饱含深意,他陡然出声打断,淡笑问道:“大长老到底想说什么?”   却见老者呵呵而笑,看似浑浊的目光猛然闪烁精明,盯着顾天涯问道:“小兄弟先是建立幽州互市,紧跟着又要建立护商大军,这等浩瀚胸襟,显然不会居守一地自我满足,那么老朽想要问一问你,你可还记得你们汉人有一个荣耀,若是你还记得,那么老朽才能继续往下说……”   顾天涯深深看他一眼,然后一字一顿的道:“丝绸之路?”   果然只见大长老畅快大笑,满脸欣慰的道:“不错,正是丝绸之路。”   突然目光深邃看着顾天涯,语带深意的道:“小兄弟,有没有兴趣再次光复你们的荣耀,若你愿意开一条丝绸之路,老朽这个吐谷浑人肯定能帮一把手得……”   顾天涯笑了,猛然伸出手来做出示意。   吐谷浑大长老先是一怔,随即欣然大笑道:“想不到你竟然通晓我们西域人的礼仪。”   大长老也伸出手来。   然后,啪的一声。   两人的手掌重重拍打在一起。   顾天涯笑的那般亲切,一脸诚恳的道:“从今天开始,我们是朋友!”   大长老同样笑的一脸亲切,比他更加诚恳的道:“既然是朋友,就要相互帮助,恰好老朽知道有个辽东蠢货想要对朋友不利,我们吐谷浑人先帮你去揍他一顿怎么样……”   顾天涯满脸欣然,由衷的道:“那可太感谢了。” 第253章 我要请那位顾先生吃一顿饱的饭   吐谷浑大长老走了,他是带着一个谁也不知道的承诺走的,这承诺并不是现在就要完成,也许要好几年以后才会有所动作,但是,毕竟埋下了引子。   吐谷浑人走的很急。   草原突厥人走的也很急。   或者说,所有前来参加互市的人都走的很急,至于原因么,很简单……   西北高原再次吹来了肃杀的寒风!   冬天已经到了最为凛冽的时候。   此次幽州互市开设,很多外族都买到了大笔的物资,他们急着把物资运回,才能让子民们渡过寒冬。   但是互市并不会因为大批客商的离开而关闭,反而会从今天开始一直保持着开放,以后的日子里,也许很少会出现第一天这种大肆交易的情况,但会源源不断的有零散商贾前来,通过兜售特产用来换取需要的物资。   源源不断的交易,才是互市的本质。   寒冬腊月,天地僵冷,然而这恰是一年岁末,乃是中原汉家最为重视的大日子。   当一场大雪铺天盖地降下的时候,终于迎来了武德七年的结束,自古有句老话叫做辞旧迎新,所以结束也就意味着新的开始,果然在这新旧交替的日子里,有一队红翎急使顶风冒雪到达了幽州城。   于是,一道圣旨很快传的满城皆知。   “天地之道,贞观者也,朕,李世民,当以此心,为毕生愿,澄清天下,恢弘正道,今以兢兢业业之心,登基接掌中原浩土,庇护百姓,勤政爱民,大赦天下,咸使闻之……”   李世民登基了!   大唐终于迎来了贞观元年。   自古新皇登基,一般要大赦天下,但是幽州城里没有死罪囚徒,所以也就谈不上大赦的事情   有的只是喜庆。   “来来来,都过来,今天是元日,你们这些小家伙都要守岁,谁都不准打瞌睡,欢欢喜喜闹到天明,但是呢,姑父猜到你们可能会犯困,所以我做了一点小玩意,等会你们一起拿着到门外去玩去……”   “记住了,这东西叫做鞭炮,另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噼里啪啦爆竹,这东西炸起来有点危险,所以女娃娃们不准玩耍,男孩子们负责点燃,丫头们远远躲着听响就行。”   “都记住了吗?记住了就过来领鞭炮。”   “程处默,怀里藏的什么?你马上就快十五岁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胡闹?”   “赶紧把你多领的那串鞭炮送给李承乾,你看看他都快要馋哭了。还有李崇义,你多藏的那串鞭炮也要拿出来,你难道没有看到吗?李泰眼巴巴的在瞅着你。”   “行了,都滚出去玩吧,一定要注意安全,谁不准像上次那样点燃鞭炮以后傻乎乎的趴在上面瞅。若是再炸伤了眼睛,我可不允许你们嫦娥姑姑再给你们治疗……”   伴随着顾天涯的训话结束,一大群孩子咋咋呼呼的冲了出去,很快就听到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期间掺杂着孩子们兴奋无比的惊呼声。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反身走回了屋子之中。   此时屋子里面热力四射,一口大炉子喷吐着熊熊火焰,炉子不远处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大大的桌子,几个女人围坐在桌子四周,桌子上已经放满了包好的饺子。   但是饺子在唐代不叫饺子,而是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叫做娇耳,顾天涯远远瞅了一眼,随即对女人的手艺嗤之以鼻。   他满脸不屑的道:“瞅瞅你们,这包的都是什么啊?包娇耳要讲究玲珑精致,可你们却把娇耳包成了大包子……就这种次麻二楞的手法,搁在普通人家怕是连个夫家都寻不到,干活这么粗,没人愿意娶……”   女人们嘻嘻哈哈,完全不把他的嘲讽放在心上,反而叽叽喳喳回嘴,言语之中带着挑衅,先是李建成的妻子郑观音看了他一眼,笑吟吟的道:“妹夫最近的胆气可是见涨啊,竟然连嫂子也敢咋呼了。”   旁边是李元吉的妻子杨氏,闻言紧跟着笑道:“男人一旦有钱,底气立马就大,三姐夫这次开设互市,几天的功夫就挣了一大笔,荷包里鼓,脾气自然也跟着鼓。”   昭宁‘嗤’的一笑,道:“他鼓一个试试看,那些钱早就入库了,钥匙在我手里攥着,他荷包里顶多也就几十个铜板,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么,他刚才跟孩子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扯东扯西,为什么要扯东扯西呢,因为他兜里不富裕啊。按说身为当姑父的人,元日佳节是要给孩子们压岁钱的,可他穷哈哈的掏不出来呀,只能弄一些鞭炮做糊弄……”   顾天涯像是‘勃然大怒’,道:“你这个吝啬娘们,速速给为夫拿钱来。既然知道我荷包憋着,安敢看着我囊中羞涩。”   昭宁哈哈大笑。   偏偏就是不给他钱。   反倒是小柔急匆匆站起来,一脸心疼的道:“我房里有攒的一些钱,先拿给您用上一用吧,今日是佳节呢,您可不能在孩子面前丢了脸。”   这丫头说话细声细气,但是语调之中尽是温柔,她说着就要急急出门,明显是想回自己的屋子去给顾天涯拿钱。   众女全都大笑起来,小青一把将小柔拉住,挤眉弄眼打趣道:“就你知道心疼,没看出来大家是在嬉闹吗?咱们公主那般体贴夫君,她怎么可能会限制夫君的花销。傻丫头赶紧坐下来吧,乖乖跟婆婆学着包娇耳,等会城里钟声敲响的时候,咱们要掐着点儿让娇耳下锅呢。”   但是小柔仍旧有些踟躇,目光朝着顾天涯那边看去,弱弱道:“可是夫君的荷包里……”   昭宁噗嗤一笑,伸手捏了小柔的脸蛋一把,道:“你不用管他,没看他腰间挂着钥匙吗?你这丫头才攒了几个私房钱啊,今夜就算全拿出来也不够他用的,乖乖坐下来,男人的事情咱们女人不馋和。”   “我的钱不够夫君用的吗?”   小柔明显怔了一怔,目光迷惑的又想去看顾天涯。   哪知却见顾天涯已经出门,此时正在大踏步的朝着远处而去,也就在这个时候,李建成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笑呵呵的道:“你们先忙活,我跟着去逛逛。”   逛逛这个词,带有一种轻松惬意,但是李建成的眉宇之间却隐含肃穆,显然他所说的逛逛并不是真的逛逛。   郑观音看到李建成已经出门,连忙叮嘱一句道:“外面风很大,您披一件大氅再去啊……”   远处传来李建成的声音,慢悠悠的道:“百姓们可没有大氅披……”   声音转眼远去,身影和顾天涯的身影一起隐没在风雪之中。   屋中几个女人对视一眼,这时才面色肃重的叹了口气,昭宁放下手中的一个娇耳,语带疼惜的道:“无论大哥还是天涯,他们心里都装着百姓。咱们不用等他俩了,今晚他俩肯定不会在家里吃。”   此时顾天涯和李建成已经出现在一条长街上。   这条长街通往幽州城外,街上早已停放着几十辆大车,马三保像个铁塔一般站在风雪中,身后则是矗立着上千个武侯,他见到顾天涯前来急忙上前拱手,恭敬道:“家主!”   然后又向李建成拱手,再次道:“殿下。”   李建成朝他摆了摆手,温声道:“天寒地冻,劳烦你在这里久等,三保无需多礼,咱们不是外人。大家都辛苦了,建成向你们致谢。”   但是马三保仍旧坚持行礼,这才道:“吾等不辛苦,倒是殿下您要注意身体。”   李建成温声再笑,点点头算是应可。   反倒是顾天涯无需和马三保寒暄,仅是缓缓问了一句道:“都准备好了吗?”   马三保面色一肃,连忙道:“五十辆大车,一千个差役,每车恰好可以分配两百人,会随着车辆一起去完成任务。”   顾天涯点了点头,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有些伤感的道:“可惜,只有四十车。”   马三保张了张嘴,但是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仅是小心翼翼的道:“这已经是您最大的能力了。”   顾天涯不置可否,转头看向那一千个差役,猛地双手郑重一拱,弯腰行礼道:“诸位,劳烦了,今夜元日佳节,本应家人团聚,然而我却抽调大家出来,心中实在是惭愧不已。”   差役们连忙还礼,纷纷道:“能被先生听用,吾等好生欢喜。”   顾天涯再次吐出一口气,道:“出发。”   四十辆大车辙辙而行。   幽州互市虽然开起来了,但是现在的幽州城并不富裕。   城里尚且不富,城外就更加不用说了,比如这一条长街通往城外之后,没过多久就能看到一排排的房屋,那些房屋极其简陋,基本都是以木板临时搭建而成,屋顶之上甚至没有苫着茅草,仅是糊了一些泥巴用来遮挡寒风。   但是这样的房子岂能御寒?   勉强也就是让人有个避风的屋子而已。   这就是幽州城外的接收大营。   这里住着无数投奔而来的百姓,同时也住着草原突厥放归的无数汉奴。   由于人数太多,并且时间仓促,所以幽州城里根本消化不下,甚至整个幽云诸州都消化不下,只能是临时建起接收大营,然后才能一步一步的把这些百姓安顿下去。   但是这很需要时间,非是一日一月能够办到的。   四十辆大车走在冰雪之上,顾天涯和李建成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顾天涯遥遥看着那些房屋,忽然语带坚定的说了一句,道:“明年这个时候,我一定要让所有人都住上真正的房屋。”   李建成在他身边看他一眼,随即叹了口气道:“可是你想过没有,这将是一个艰难无比的工程,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幽州这一带最少会有一百万人,光是草原突厥那边,就要放归五十万,再有大唐内地的百姓,源源不断的举家迁徙,一百万这个数字甚至都挡不住,我甚至认为会有一百五十多万。”   “越多越好,我能撑住!”   顾天涯咬了咬牙,突然恶狠狠像是发誓一般道:“我要扩城,不,我要新建一座大城。这个城池最少能居住一百万人,让所有的人都不再挨冷受冻,如果还不够,那我就在周围再建造能够居住十万人级别的小城,建一个不够,我就建两个,两个如果还不够,那我就建三个……”   李建成的面色有些震撼,但是震撼之中明显又饱含的心疼,他忍不住轻声劝阻道:“妹夫,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啊。你若是这般拼命下去,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给累死。”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哥,等会你肯定就不会这么劝阻我了。”   李建成微微一怔,随即发现原来他们已经到了第一座接收大营。   韩大石使劲跺着脚,以此来保证身体不被冻僵,他大口的呼出一口热气,喷在了两个孩子的小脸上,然后,他努力让自己满脸笑容的问道:“娃儿,暖和不?”   两个孩子和妻子缩在被子中,三双眼睛全都看着他,孩子在打哆嗦,妻子也在打哆嗦,但是无论妻子还是孩子全都使劲点头,装出很是暖和的样子对他道:“不冷,可暖和了。”   其中一个孩子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想要拉他道:“爹爹,您也躺进来啊。被子里面可暖和了,您和我们一起暖和暖和。”   韩大石不可能躺进去。   因为这床被子不够盖住四个人。   他又朝着孩子哈出一口热气,道:“放心,爹不冷,你们先在被里躺着,等到城里钟声敲响的时候咱们就吃饭,今天是过年,咱们全家都要吃娇耳。”   吃娇耳!   孩子和妻子一起看向屋中的小桌。   那张桌子之上,孤零零的放着一小团面,旁边还有一个瓷罐,里面是一些娇耳馅。   韩大石又跺了跺脚,笑着对妻子和孩子道:“看到没有,馅里有肉呢,你们知道为什么有肉吗?是因为爹爹今天去窑口上报名被招收了。窑口的管事听说咱家还在吃救济,所以提前预支了五天的工钱给爹爹。”   “原本爹爹是不想糟蹋这笔钱的,但是那个管事的把爹爹训了一通,他对爹爹说,今天是过年,你家里有妻子儿子,应该让妻子儿子吃一顿娇耳。所以,爹爹就买了一角肉,又买了半斤麦子磨成的白面,咱家也富裕一回,让你们两个小东西吃一顿好的……”   两个孩子眼中尽是兴奋,忍不住道:“原来爹爹真能被窑口招收呀,咱家以后的日子会好了。”   妻子则是语带心疼,下意识问道:“他爹,窑口上的活儿累不累?你腰上受过伤,干活的时候要小心。”   韩大石哈哈大笑,冲着妻儿摆出一副壮硕的架势,大声道:“媳妇你好好看看,我是个怕干活的人吗?咱家既然到了幽州,以后的日子就有奔头了。不用担心,我浑身都是力气。只要我在窑口上干上几年,你们娘仨都要跟着天天吃肉了。”   妻子眼中现出幸福之色,喃喃道:“是呀,日子有奔头了。咱家只不过刚到幽州,官上立马就给了一床被子,两个娃娃领了大袄,白天根本不怕冻着。还有吃的,每天都给四个饼,虽然吃不饱,但是不用害怕饿死了……他爹,幽州真好……”   韩大石点了点头,语气不知为何突然变得肃重,道:“媳妇儿,你刚才说话不该那么说。什么叫吃不饱啊?每天四个饼子还不够吗?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幽州有多少像咱家这样的情况,全都是两手空空的过来,全都是张着嘴需要吃救济。一家四个饼子,十家就是四十个,可是整个幽州的穷人不是十家八家啊,现在的幽州最少有几千家几万家,这么多的人,一天需要多少粮食?”   他说着停了一停,叹了口气又道:“官上也很难啊,他们的压力比山还要大。”   妻子脸色现出愧疚,连忙道:“孩他爹,你骂的对。我听人说,官上那些人吃的不比我们好,尤其那位顾先生,他一天也只吃一个饼。”   韩大石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发誓般道:“总有一天,我要请他吃一顿饭,让他敞开了吃,不能一天只吃一个饼。” 第254章 这一夜,顾天涯心有所悟   经过细问才知道,原来韩大石一家来自山东。   古代的山东泛指崤山以东,基本上从函谷关开始往东都算,但是到了隋唐时代以后,山东一般指的是太行山以东。   这是一片广大无比的地域,也是一片最容易遭受灾害的地域。旱的时候太旱,涝的时候能淹死人,故而山东一带年年都有流民,历朝历代都是个令人谈之变色的地方。   韩大石连续三年遭灾,小小家庭如何能抗住这种折腾?终于在今年的时候再也坚持不住,一家人为了活命踏上了逃荒的路。   离开家乡的时候,全幅家当竟然只有人,韩大石背着一个孩子,妻子背着一个孩子,除此之外,再无它物,一家人就这样乞讨着逃荒,漫无目的朝着传说中的关中而去。   但是才走到河南道的地界,被当地的兵丁给拦住了。兵丁们倒是没有恶意,而是告知他们一个更好的逃荒地方,这地方就是幽州,韩大石一家被劝来了幽州。   顾天涯叹了口气!   李建成也叹了口气。   兄弟二人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难受。   顾天涯伸出手来,拿着一根棍子当做擀面杖,他一边擀着娇耳皮,一边继续询问这家人的情况,温声道“你们来到幽州以后,感觉这个地方如何?”   “好!”   忠厚老实的山东汉子不懂花里胡哨,一个简简单单的‘好’字就是他所有的心思。   这汉子满脸都是诚恳,望着顾天涯道“当时俺带着妻子孩子刚刚进入幽州,就被两个骑马巡视的差役给遇到,二话不说,先给了一顿饭,那饭可香可香啊,饼子和肉块全都扎实的很。还有装在皮囊里的热粥,喝下去浑身都感觉有了劲,当时,当时……”   他妻子躲在被子里小声开口,接话道“当时俺孩他爹哭了一大场,说是俺家终于到了能活命的地方,那时候,俺们全家都快饿死了,全家也快冻死了,如果不是那两个当兵的兄弟遇上,指不准俺们一家就在那个草垛里死了。”   韩大石又接过话,继续道“吃完那顿以后,就被两个兵兄弟护着到了这里,先是登记来历,然后领了身份,由于俺的腰上有着老伤,大家一看就知道俺干不了硬活,所以在登记的时候不太顺畅,好几个小组的差役都不想要俺……”   顾天涯明显一怔,随即脸色阴沉下来。   李建成的脸色也不好看,语气怒意的道“你还记得当时那些小组的编号吗?”   韩大石也是一怔,不过这个忠厚汉子猛然使劲摇头,急急道“不记得,不记得,两位贵人,俺不记得了。”   他妻子躲在被窝里也道“您们千万不要去惩罚那些官儿,他们做的已经足够足够好了。”   两口子连连替人求情,满脸都是诚恳,顾天涯和李建成对视一眼,没奈何只能轻轻叹了一口气。   李建成有感而发的道“百姓之心,如此敦厚。”   韩大石腼腆一笑,道“俺们终归是受了救济,哪能做出那种恩将仇报的事,这个词是这么说的吧,俺在家乡的时候听一个老叔说过。”   顾天涯继续擀着娇耳皮,若有意若无意的又问道“那你们现在有了小组没有?”   “有!是一百四十三组。”   韩大石几乎毫不迟疑,脱口而出就报出了组名,这汉子满脸都是耿直,语气之中明显带着感激,道“俺们小组的组长,是一个才有十五六岁的娃娃,他说自己是泾阳胡氏的嫡长子,他还说其它小组的组长很少有他这样的嫡子身份。他接收了俺们一家,对俺们一家很好很好。”   顾天涯微微一怔,手中擀皮的动作都有些停滞,他转头看向蹲坐在一旁的马三保,略显不自信的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情况?现在已经有世家的嫡支派过来充任小吏了吗?”   可惜马三保明显也是一脸懵逼,显然对这个情况同样不知道细情。   反倒是李建成呵呵一笑,语带暗示的道“不是真正的世家,仅能算是刚刚入流。”   这位曾经的大唐太子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中原号称有五百世家,实际顶多也就三百家出头,这三百个世家遍布中原,按照家族实力分为上中下三品,其中上品最少,总共也只有二十余家,中品稍微多上一些,但也只有七十来家,剩余两百多家,全都是最下品的家族。”   说着又是一停,继续道“虽然下品世家听起来不怎么样,但是真实情况却是享受着极大羡慕,因为中原还有一千多个刚入流的家族,那才是构成世家派系的最庞大基石……比如你那个妾侍谭笑的谭家,曾经就是一个刚入流的家族,还有这位山东兄弟刚才说的泾阳胡氏,那也算是一个刚刚入流的家族。”   顾天涯若有所思,点点头道“刚入流!”   李建成微微一笑,语带深意的道“刚入流已经很不错了,表明这个家族有很大机会晋升成为下品世家。实际上中原还有几千个甚至上万个不入流的家族,那才是咱们整个汉家人口的最大组成部分。”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面上似乎现出一抹踟躇,思忖良久之后,终于继续开声,语带提点的道“天涯妹夫,其实你对家族这个事情的理解有些偏差。汉人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家族,实在是因为活着太艰难啊。唯有相互抱团在一起,才能在这个世上讨生活。人多了,才能更好的抵御天灾,人多了,才能彼此帮扶拉一把手。”   顾天涯更加若有所思,缓缓点头道“而抱团最好就是亲族之间抱团,这样才能更好的发挥族群优势。比如一村一庄,几乎都是一个姓,大家相互抱团生活,由一个主支作为作为领衔,然后大家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讨生活的时候就比独力支撑要容易。”   他说着沉吟一下,接着又道“而当这个团体慢慢发展壮大,渐渐就是一个一个家族,家族是世家的雏形,在最初的时候是有益的。”   李建成看他一眼,若有所指的道“就算是成为了世家,也可以继续有益下去,关键是看如何去驱动他们,让他们成为整个民族的脊梁……妹夫你通晓古今之事,应该知道汉代以前的世家都是民族脊梁,若是我们多多努力一些,未尝不能让现在的世家再变回从前的模样。”   顾天涯笑了!   他仿佛又悟通了一个施政的理念。   世家,未必就是祸。   世家,在最初之时乃是族群为了讨生活的抱团。   中原大地浩瀚无比,生活着几千个上万个这样的族群。这时代毕竟太过艰难,人只有聚在一起才能抵御天灾,自古有句名言,叫做皇权到不了村,说的不就是民间自治么,皇权在最基层的地方未必能有族群的庇护能力强。   正是因为华夏有着一个一个的族群,所以才会在千百年来一直庇护着百姓。所谓国家,国就是家,是一个一个的小家小族,构成了涵盖华夏之地的国家。   族群乃是国家不可或缺的基石。   而族群的构成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上进心,恰恰顾天涯的幽云之地是个机会,很多家族都想从这里获得腾飞,尤其是他弄出的积分兑换制度,天下任何一个家族都想参与,只要有了积分,就能换取宝物,所以天下世家才会派出人手,前来幽州充任各个职位上的小吏。   大的家族不会派出嫡子,因为嫡子要担负更重要的族中之事,并且由于他们族群庞大,所以族中培养了无数的人才,因此才能随意派遣人手,只要是派过来就不怕没能力做事。   但是那些刚入流甚至未入流的家族呢?   他们族中有能力办事的也许就只有嫡子。   李建成见他心有所悟,这才微微笑道“现在你明白了吧,那个泾阳胡氏为什么会把嫡子派过来。”   顾天涯也笑了起来,点点头道“明白了,是为了赚取我的积分。”   这时夜已深沉,娇耳也已包了无数,该起火烧水了,然后就是下锅煮娇耳。   按说烧火做饭应该是女人的活儿,可是不知为何韩大石的妻子一直缩在被窝里不出来,那两个孩子也是,同样缩在被窝里。   顾天涯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只听那女人满是羞涩,小声小气的道“贵人,奴家没有裤子穿,天太冷了,俺男人需要在外面找活干,所以,所以,就都让他穿了……”   只这一句话,顾天涯长长一声叹息。   他听的懂!   这家人实在太穷,全家没有一件御寒的冬衣,所以妻子孩子都不穿裤子,而是把几条裤子都脱下来给男人穿上。   男人穿了全家的裤子以后,就能勉强抵御寒冷出门,然后找到活儿,挣钱养活全家。   这道理顾天涯懂,但是顾天涯仍旧感觉心里很酸楚。   韩大石在一旁看他脸色阴沉,以为他又要生那些办事官吏的气,所以这个忠厚的山东汉子连忙开口,急急替人辩解道“贵人,您莫要责怪俺们组长。需要照顾的人家实在太多了,他承受的压力可比俺们大。”   顾天涯转头看向他,温声问道“你们这个小组现在有多少人家?”   韩大石毫不迟疑开口,急忙道“四十六家,两百二十七口。”   顾天涯立马追问,道“有不需要救济的吗?”   韩大石登时叹了口气,语带苦涩的道“俺们组长的财力不行,争不过其他的小组,所以,他接收的全是赤贫……其他小组接收的人家,几乎每家都有壮汉劳力,所以能很快的起步发展,无论是干活还是做工都能挣到钱。可是俺们这样的小组,基本上都是家里有人生病有人老弱,所以,所以,大多数时候是靠组长撑着。”   这汉子说着停了一停,忽然伸手指了指放在被窝旁边的一个小凳,那小凳是当做饭桌用的,上面还搁着四个饼子。   韩大石指着那四个饼,语气有种说不出的感激,道“贵人您看到了吗,这是俺家今天的救济。俺们组长他不管多么艰难,一直没有断掉组里任何一个人家的救济。他才是个十五六岁的娃娃啊,干起事来却比俺们有狠劲。他说,他是来办大事的,他要为了家族建功立业,他要让俺们这些人家全都活下去。唯有俺们活下去了,他才能拿一个好的评分……但是他又说,他刚开始的时候是为了评分,现在却不在乎评分了,因为他满心里的念头只有让俺们活的好……”   顾天涯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转头看向马三保,像是莫名其妙的问道“一个组,四十六家,拥有两百二十七口人,这似乎已经超额编制了吧。”   马三保微微一怔,随即连忙摇了摇头,道“没有超编,距离您定下的规定还有很大缺口。当初您拟定接受规定的时候,每个小组的人口上限乃是五百家。”   顾天涯瞪他一眼,道“我那时候没有考虑到具体情况,以为前来幽州的小吏都是出身大族,但是现在我才发现,很多刚入流甚至未入流的家族也来了。这些家族的实力不强,岂能按照大族的情况而定?”   他说着一停,叹口气又道“比如韩大石一家的组长,那个孩子的家中就算掏空家底又能给他多少支持?倘若那孩子为了达成养活五百人家的考核任务,硬着头皮也学别人一样接收五百个人家,那岂不是害了百姓,也害了那个孩子的家族……”   马三保无言以对,好半天后才小心翼翼的道“咱们当初不就是这么打算的么?您付出积分作为奖励,天下世家付出物资帮您养民。如今幽州城里的小吏们为了赚取积分,几乎都是凭着自家财力在接济组里的百姓。”   顾天涯缓缓摇头,郑重的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若是长此以往下去肯定不行。这种发展策略太畸形了,会把幽云之地变成一片死地……”   马三保明显没有听懂。   但是李建成却在一旁郑重点头。   顾天涯忽然站起身来,笑着对韩大石一家告辞道“娇耳包好了,该下锅煮食了,原本是想着在你们家里蹭上一顿,可我突然有些很重要事情要处理,所以,就留一句祝福的话吧……过年了,过年好,希望你们一家的日子慢慢红火,希望两个孩子的未来健健康康……”   韩大石怔怔呆在那里,好半天后才想着起身挽留,急急道“肉是您拿来得,面也是您拿来的,怎么,怎么就不留下吃……”   顾天涯温和而笑,道“我不差这一顿,你们吃了比我吃了好。”   另一边李建成也起身,同样告辞道“大石兄弟留步吧,等会我们走了你记住关上门。今天是过年,不能让你妻子孩子缩在被窝里,但是她们…唉…她们暂时没有衣物,我们留在这里会阻碍她们出来,所以就不留下来陪你们一家过年了。我也留一句祝福的话,祝你们明年的日子有奔头……”   说话之间,和顾天涯一起出门。   后面马三保追了出来,却又重新回到门口叮嘱一句,对韩大石道“最迟明天天亮之前,我会派人送一些衣物过来。但是现在你先给我指个方向,你们小组的组长住在哪个屋子……”   这家伙不愧是顾氏第一家臣,他早已领会了顾天涯想去见见那个泾阳胡氏嫡子的心思。 第255章 原来连顾天涯也无法掌控积分   夜色深沉,大雪飘零。   由于前几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雪,数九严寒根本不可能融化,所以地上积了一尺多厚,顾天涯和李建成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妹夫……”   忽然李建成喊了一声,问道:“你是想去奖励那个泾阳胡氏的嫡子吗?”   此时顾天涯满头落满雪花,闻言抖了抖帽子将积雪抖掉,然后才道:“奖励是肯定的要奖励的,但是不会给他太大的奖励,有些事,过犹不及……”   李建成微微一怔,随即像是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典型不能树的太多。先前你为了刺激天下世家参与幽云之地的建设,已经树立了一个典型作为他们的奋斗目标,据说那个清河崔氏的崔浩然如今已经是从六品,当初你奖励给他的积分让他在崔氏之中大放异彩。”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但是自古有句老话,叫做物以稀为贵,人也是这个道理,典型不能树立太多,否则大家全都大放异彩,那么就不是大放异彩了。”   顾天涯笑了一笑,同样也点点头道:“这算是其中一个缘故吧,典型确实不能竖立太多。比如世家这个方向,我只弄出了崔浩然一个人,我直接奖励了他两千积分,让他成为所有世家小吏的楷模。但是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不大肆哪个人……”   顾天涯说着也停了一停,叹口气又道:“比如此前第一批汉奴回归的时候,有个小吏竟然接收了我幼年时期的一位村姐。当时所有小吏都以为我会重重的奖励他,可我却自始至终都装作不曾知晓这件事。甚至就连我那位村姐,我也只是在暗地里偷偷去见她,但是在表面上,我从未表现出太大的热切,大哥你不妨猜上一猜,小弟我为什么要故意这样做?”   李建成慢慢仰头看天,喃喃道:“这有什么可猜的?无非是你的积分不能大肆外送而已? 积分这东西看似虚无缥缈,但是你却赋予了它兑换宝物的功效,而你为了保证这个功效? 就必须坚持做到有分必兑? 可你手里才有多少财富啊? 你哪能撑得住全天下世家连绵不断的找你兑换?   说着底回头看向顾天涯,轻声又道:“若是大哥猜测没错的话,这个积分的兑换制度怕是连你也要遵守吧。我其实隐约有种感悟? 这个积分兑换的东西并非来自于你? 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顾天涯笑着问了一句。   李建成微微踟躇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猜测? 道:“而是来自仙界? 来自另一个天地? 对否?妹夫你不用装出这种表情? 你跟大哥装傻是没有一点用的。也许你还不知道? 大哥在年轻之时就见过你的父亲? 他是天上谪仙临凡,带下来很多的宝物。那时候我曾听家父说过,你父亲在大隋皇宫里也搞过一个小范围的积分制度,可惜你父亲性格太过激进,他自始至终不愿意跟世家谈和? 所以……”   “所以就蹦了对吧!”顾天涯再笑。   李建成点了点头。   顾天涯深深吸了口气? 然后仰头看着满天大雪? 缓缓道:“大哥你猜的一点不错? 我确实无法掌控积分,并且,我也确实需要遵守积分的兑换制度? 比如我想兑换一种药物,我同样要付出相应的积分才行,但这并不是我吝啬给人奖励的全部原因,更重要的原因乃是不能对他们大肆奖励。”   这次李建成终于怔住,下意识问道:“这却为何?”   顾天涯看向远方,好半天后才面色肃重的道:“打个比方,那个接收我村姐的小吏如果受到了大肆奖赏,那么,其他人就会不由自主都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他们会产生一种走捷径的错觉,认为只要做一点和我有关系的事情就能大获收益,可是大哥啊,这不是咱们的本意啊……”   李建成霍然警醒,点头道:“咱们原本的打算,乃是以利驱动世家,你拿出积分作为奖励,他们付出人力和物力赚取酬劳,这是因为你的幽云之地太过穷苦,唯有吸引无数世家共同襄助才能发展起来。可若是咱们自己破坏了积分的规矩,那么咱们原本的谋算也就毫无吸引力了。”   顾天涯长长吐出一道白气,道:“正是这个道理。”   他微微停了一下,紧跟着又道:“至于大哥你刚才的另一个问题,问我为什么不肯大肆奖励那个泾阳胡氏的嫡子,这又是另外一个原因,大哥你不妨再猜上一猜。”   哪知李建成陡然瞪他一眼,笑骂道:“猜了又猜,没完没了,大哥我不想猜了,你这臭小子也不准再耍花枪。否则的话,信不信大哥我大耳刮子抽你。”   顾天涯哈哈大笑,道:“你是我大哥,抽我有资格,好吧好吧,小弟直接跟你说说答案。”   他说着轻轻干咳一声,道:“今夜咱们去了韩大石一家,从这家人的口中听说了那位嫡子的做派,平心而论,他做的很用心了,可是,却不够好。也正因为不够好,所以我不能大肆奖励他。”   李建成沉默不言,静静等着他继续。   顾天涯又道:“这位嫡子出身的家族乃是刚入流的小族,因此他能获得的支持无法和那些大族子弟相比,所以他来到幽州之后,根本无法和别人争抢利益,他接收的百姓都是一些老弱病残,而这也导致了他的小组发展起来很困难,那些老弱妇孺干不了活,吃吃喝喝全都靠他撑着,可他能撑多久啊,终有一天撑不下去的。”   李建成听到这里之后,其实已经隐隐明白了顾天涯的心思,可是这位曾经的大唐太子仍旧静静不吭声,而是继续等着顾天涯往下解说。   果然顾天涯又道:“像他这样前来幽州的小族嫡子,以后随着时间推移肯定越来越多,而随着百姓们不断迁徙幽云之地,像韩大石一家那样的情况肯定也会越来越多,那么,这些人都靠着救济生活吗?不行啊,路子走错了。” 第256章 终于再次收徒,这是第六个徒弟   李建成终于出声,语带肃重的道:“所以你从现在开始就要遏制这样的势头,让那些小族的嫡子们都知道这么做乃是错的,这么做不但不会受到奖励,反而还会受到你的惩罚,对不对?”   “惩罚倒是不必,毕竟人家乃是诚心诚意的在努力。虽然他们努力的方式不对,可是他们付出的物资都是实打实的。所以奖励也应该给一点,否则就会寒了他们的心。”   “但是不能给太大的奖励对不对?”   “对!不能给太大奖励。仅是小小褒奖一下,顺便送出几十个积分,这已经足够了,送多了反而有害无益。”   “行了,不用故作深奥。大哥我现在算是听明白了,你今晚最主要的目的是去当老师,那个泾阳胡氏的嫡子做事很用心,可他做事的办法明显不符合你的心思,所以你要亲自去点醒他,顺带着满足一下自己好为人师的习惯。”   “大哥,咱们说话能别这么直白不?兄弟我好不容易装上一回,可你一下子就给我揭穿打脸了,啪啪的,很疼啊。”   “哈哈哈哈,那我以后得多打几次。”   李建成的大笑起来,情绪明显转为舒畅。   顾天涯陪着他笑了几声,伸手帮他把肩膀上的落雪拍掉。李建成很是欣慰点了点头,温声道:“妹夫你总是如此细心,但你不需要担心大哥会冻着。我的病已经好了,现在的体格未必弱于你。”   顾天涯下意识道:“小心一些总没打错,您毕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   李建成哈哈而笑,伸手也帮顾天涯拍掉肩头的落雪。   也就在这时,忽听前面不远处传来马三保的声音,恭敬汇禀道:“家主,殿下,泾阳胡氏那位嫡子的住处似乎到了。”   顾天涯和李建成对视一眼,循着马三保的声音朝那边走去。   大雪越发肆虐,仿佛天地被笼罩起来。   这里还是接收大营的范围,不远处同样是一座临时建起的小木屋。   此时马三保举着一个灯笼,用自己的身体护住灯笼防止被风吹歪,他看到顾天涯和李建成到来,先是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然后? 这位家臣指着那座小木屋道:“韩大石跟我说这位嫡子住在简易板房之中,麾下原本还是心怀质疑有些不敢想信的,可我听到木房之中有人在大声辩论? 隐约正是那位胡氏嫡子在跟人争吵? 想不到啊? 他竟然真的住在简易板房之中。”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以前麾下只以为,世家小吏们来到幽州之后都是住在城里的? 哪怕咱们没有给他们分配住处? 他们自己也会掏腰包去租赁一处院落,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情况和麾下想象的不一样。”   顾天涯缓缓点头? 语带肃重的道:“这是我的失误。”   马三保明显一怔? 下意识道:“这怎能是您的失误?您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是我们做下属的失误? 我们应该提前想到这种情况。”   顾天涯看他一眼? 温声道:“不用抢着替我背锅? 是我的错误就是我的。幸好今夜咱们走访百姓? 及时发现了这些问题,所谓亡羊补牢尤未晚,发现错误及时更正就是了。怕的是不能发现错误,怕的是发现了错误也不肯承认,那才是最大的问题? 你我主臣都要谨记……”   马三保躬身答应一声? 郑重道:“家主教诲的是? 麾下以后会让大家都记住这番道理。”   顾天涯轻轻‘嗯’了一声? 对他和颜而笑以示褒奖,然后他目光看向那座小木屋,侧耳倾听那里面传出来的吵闹声。   李建成也侧耳倾听? 兄弟二人并没有立刻过去的意思。   木屋里面的争吵很激烈。   但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此时满脸都是涨红的颜色,他的声音很大,情绪也很激动,像是咆哮般道:“积分积分,你们就只想着积分。可你们有没有想过,积分是那么好拿的吗?那位顾先生号称算无遗策,他定下的规则岂有漏洞可钻?”   少年人性格还带着冲动,无法做到成年人的那种沉稳,所以他在大吵大嚷之后,陡然像是赌气般重重坐下,一脸倔强的道:“我不管你们如何幻想,我反正是不愿意去走捷径,我就算想要积分,我也只会规规矩矩做事,只要我能完成考核,我必然会赚到应有的积分。”   这时只见一个中年人冷冷发笑,语带嘲讽的道:“可你有没有想过,顾天涯定下的考核有多难?你不能因为自己崇拜他,就把我们整个泾阳胡氏也搭上。”   少年顿时又站起来,大吼道:“顾先生定的任务很难吗?无非是每个小组接收五百个家庭而已。我已经接收了四十三家,我很快就能完成这个任务。”   “嗤!”   中年人一声嗤笑。   他像是想要警醒少年,所以语气显得特别刻薄,冷嘲热讽又道:“五百个家庭,任务很难吗?小跃呀,我告诉你,这个任务,真的很难。你现在才接收了四十三个家庭,可你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四十三个家庭,两百多个人口,你每天只要一睁开眼,面对的就是两百多张嗷嗷待哺的嘴。一人一天,最少要三个饼子。两百多个人口,加起来就是一千多个饼,而你到达幽州仅仅半个月,已经耗掉了家族给你资助的一半物资!”   “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你顶多半个月之后就得向家中求助,到时候再运送一批粮食过来,让你继续拿着去给那些老弱病残吃……”   这人说着停了一停,语气稍微变得平和起来,叹口气道:“可是咱们泾阳胡氏才有几个钱啊,哪能撑的住你这么大手大脚的乱砸钱?小跃,你醒醒吧,不要再幻想着拿到最高考评,那是大族子弟才能完成的任务。咱们退而求其次,自己把自己的任务降低一些。咱们最多只接收一百个家庭,这样才能撑到完成任务拿到积分奖励的结局。”   “我,我……”   那少年脸上青红不断,足足好半天之后才泄气般坐下,眼圈隐隐泛红,带着无限失落,道:“我不甘心,为什么那些人能够做到,而我,不应该比他们差……”   那中年人的语气早已不再冷嘲热讽,而是变回长辈应有的温和味道,继续劝说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他们出身大族之家先就比你的起点高了很多。”   少年情绪更加低落,喃喃道:“可是,我还是不甘心,我没来幽州之前,心里只想着这是一次赚取积分的任务,可是等我到了这里之后,等我接收了那些穷苦的人家之后,我看着他们满脸的渴盼,我听着他们一声一声的喊我组长。当我把饼子递给他们吃的时候,当我看着他们因为有东西吃而绽放笑容的时候,我,我就再也不把这次幽州之行当成是赚取积分的任务了。而是,一种责任。”   小家伙说到这里抬起头,目光带着无限酸楚看向中年人,道:“四叔,我知道您骂我是对的。咱们泾阳胡氏的实力不强,无法做到像那些大族一般拿出大笔物资,可是四叔,我,我……”   也就在这个时候,顾天涯的声音终于传进屋中,无比温厚的道:“我倒是有个办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学习?”   屋中几人都是一愕,下意识从地上站起来。   然后,他们听到了顾天涯更加温厚的声音。   “深夜风寒,大雪飘飘,顾天涯行之所至,忽然感觉腹中辘辘,不知可否登门求口吃喝,坐在火炉旁边烤一烤火?”   再然后,又听到另一个同样温厚的声音,笑呵呵道:“李建成也想进门烤烤火。只不知主家愿意招待否?”   木屋之中的人明显呆滞。   足足好几个喘息之后,才见那个少年满脸惊喜,大叫一声道:“顾先生?顾先生?”   他冲向房门迎了出去。   外面漫天大雪,少年很快冲到顾天涯身前,屋中另外几人紧跟着出门,入眼就见到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幕。   但见他们家族的少主垂手而立,仰着小脸满是孺慕的看着一个青年,而那位青年面色带笑,此时正用手轻轻摩挲小家伙的额头。   然后,一句话激动了人心。   “你既然喊我一声顾先生,那我可得做到先生应该做的事。天下世家都知道,顾天涯好为人师,可我只收了五个弟子,其余都是不磕头的学生。而今夜,我心忽然有感,似乎第六个弟子已经出现,这真是一件令人欣喜异常的机缘。”   只这一番话,后面那几个泾阳胡氏得中年人全都僵立当场。   而那个少年已经呆了。   却见顾天涯哈哈一笑,伸手帮少年拍掉肩膀上的落雪,笑着打趣问道:“天寒地上,尽是积雪,你若是害怕地上僵冷的话,那么可以拒绝我让你磕头的要求。”   “我不?”   少年人终于从呆愕中惊醒,随即就是一声急切无比的大吼。   因为害怕地上的积雪寒冷而拒绝磕头?   这事怕是连傻子都不会这么傻。 第257章 学会挣钱,才能富裕   片刻之后,木屋之中。   大雪飘摇风愈冷,一团炉火满屋春。   顾天涯不自禁的打了个喷嚏,然后把僵冷的双手伸到炉火旁边,他刻意表现的很惬意,转头对着众人笑道:“都站着干什么啊?一起坐下来烤烤火。你们若是这样拘谨,会让我也感觉很不自在。来来来,都坐下,大家就当是聊聊天,围炉夜话一起守岁……”   可惜泾阳胡氏的几个人明显还是拘谨。   这时候就看出家世和家世的区别有多么巨大。   倘若是五姓七望那些家族,甚至稍微出名的那些个世家,就算顾天涯突然登门造访,那些人肯定也不会拘谨。   可见人的出身虽然不是绝顶重要,但是出身却决定了成长的环境和见识,而成长的环境和见识意味着什么呢?有时候恰恰就意味着拥有底气和胆气。   泾阳胡氏只是一个刚入流的小家族。   显然他们还没有养成这种底气和胆气。   顾天涯无奈笑了一笑,只得从火炉旁边重新站起,然后亲自走到门口处,一个一个把众人拽到火炉旁,并且强行把众人按下去,这才让众人坐了下来。   李建成笑呵呵的目睹了这一幕,顺手拎起一个小凳子也坐到火炉旁,这位曾经的大唐太子并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放在火炉上取暖。   反倒是马三保没有坐下,而是冲着那个少年招了招手,温声道:“小家伙,你和我一起伺候大家茶水。”   少年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道:“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不敢劳烦您也动手。”   马三保哈哈一笑,摇摇头道:“我是顾氏家臣,你是顾氏门徒,当你师尊和人谈话的时候,咱俩负责招待的事宜乃是应当应分……赶紧去拿点茶叶出来,泡上一壶让你师尊暖暖身子,今晚风雪这么大,他可不像我这般耐得住风寒。”   其实这话另有一番隐含。   今夜风雪虽大,但是顾天涯并非体弱多病之人,所以马三保真正担心的乃是李建成,李建成才是那个耐不住风寒的人。   哪知少年脸上一红,神色明显带着羞涩,弱弱道:“茶…茶没有!”   马三保登时一愣,随即若有所思,问道:“钱都花在粮食上面了吗?”   小家伙点点头。   这时顾天涯终于开口,温声笑道:“没茶也无妨,白开水照样喝,我和大哥都不是贪图享受的人,能有一口暖暖身子的开水就很好。”   小家伙连忙道:“徒儿现在就去挖雪煮水。”   说着就要跑出门外。   结果马三保突然大手一伸,直接像是拎小鸡一般把他拎回来,哈哈笑道:“小家伙还是乖乖待着吧,这些粗活让我来干就行。外面风雪那么大,我可不敢让你冻着。若是让你冻着了,说不定你师尊就得找个由头罚我一顿,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疼爱弟子的时候有些不讲理。”   说着把少年往地上一贯,恰恰放在了顾天涯的身边,然后这位高大威猛的汉子拎起一个铁壶,推开房门去外面的雪地里挖雪。   少年怔怔发呆。   顾天涯顺手拉过一个小凳,再次温声的道:“你也坐下吧,就坐在为师身边,等会马三保取回雪之后,你负责侍弄火炉烧水就行。”   “是!”少年恭敬的答应一声。   但他很快像是想起什么,突然仰头看向顾天涯,很是担忧的道:“师尊,您刚才进屋的时候打了个喷嚏。”   顾天涯温厚一笑,道:“没事,并不是生病,之所以会打喷嚏,是因为突然从寒冷的外面进入温暖的屋中,鼻孔被热气一冲,就容易打出喷嚏,这是一个生活小常识,不信的话你可以回忆回忆。”   少年迟疑一下,很快点头道:“似乎还真是这样,徒儿有时候刚从外面回来也会打喷嚏。但我从未留意这等细节,若是您不告知的话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明白,可见学识无处不在,任何小事都值得思考。”   顾天涯甚是欣慰,满意的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直到这个时候,顾天涯的神色才忽然一肃,郑重问道:“徒儿,你的正名叫什么?方才在外面由于天寒地冻,所以我不想让你真的跪在雪地里磕头,而是仓促进屋,连你的名字也没来得及细问。”   少年连忙胸口一挺,下意识从小凳上站起来,激动道:“回禀师尊,徒儿名叫胡云……”   “胡云?”   顾天涯念了一声,突然脸色有些古怪,失笑道:“云者,说也,这个字本来是个挺好的字,可是配上你的姓氏却有些不太贴合。胡云,胡云,这岂不是胡说八道之意,你家里的长辈怎能给你起这么个名字。”   胡云的脸色有些发烧,小声道:“因为徒儿从小就喜欢胡思乱想,并且还喜欢把胡思乱想的东西说给大家听,族中长辈为了让我改掉这个毛病,所以才会特意给我取了这个‘云’字的正名。用意就是要让我不断的警醒自己,不能一辈子总是胡思乱想胡说八道。”   顾天涯眉头皱了皱,语气有些发冷的道:“胡思乱想就一定是错吗?说出心里的想法就一定是胡说八道吗?叫我看来,可是未必,你家那些长辈们的做法,真是让人有些……嘿……”   他突然住口不说,显然是不想随意品评别人。   但他脸色明显不太好看,分明是又犯了护犊子的毛病。   旁边李建成看的好笑,忍不住伸手打了他一下,提醒道:“妹夫,你这个弟子才刚收的,头还没有磕呢,这就开始护着了?”   顾天涯登时有些尴尬,连忙干咳两声作为掩饰。   但是少年胡云早已感动的眼圈发红,忍不住小声道:“师尊,您才收我为徒就这么爱护……”   顾天涯又咳嗽一声,伸手把小家伙重新拉回小凳,温声道:“坐下说话就行,师徒之间无需拘谨,胡云你记住了,你是我门中第六个弟子,在你上面还有五个师兄,等我回头有空专门让你们认识认识。”   胡云连忙道:“徒儿认识几位师兄。”   顾天涯一怔,随即醒悟过来,笑道:“这倒也是,你肯定认识他们。那五个小东西各自都担负着几项差事,你作为幽州的一员小吏肯定和他们打过交道。但你认识他们,他们可未必熟识于你,所以还是要相互见见,以后师兄弟之间才好亲切。”   胡云恭声答应,轻轻道:“是!”   顾天涯这才把话题引到正题上来,缓缓道:“今夜为师突然过来,最先的缘故乃是因为走访了一个穷苦之家,我从那家人的口中得知了你的做派,所以对你这个出身世家的小家伙很好奇,原本我是没打算收徒弟的,仅是想给你一点积分作为鼓励和奖赏……”   他说着一停,紧跟着又道:“可是当我站在木屋之前,听到你和家中之人争吵,我眼前似乎突然浮现出一个少年不服输的样子,同时也浮现出一个少年被困难所围绕的无助,那一刻我忽然便觉得,这是我又一个弟子的机缘到了。”   “所以我必须收下这个少年,并且教会他走出困难的办法。”   “而这个少年,就是你……”   顾天涯说到这里又停了一停,忽然伸手轻轻摩挲胡云的小脑袋,温声道:“徒儿,你想让你组里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对吗?可你才接受了四十三户人家,已经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对吗?”   “你家里的人不理解你,你的长辈都在劝阻你。就连你自己,渐渐也开始打退堂鼓。你知道自己如果再这么坚持下去的话,最先拖垮的就是你身后的泾阳胡氏,可你虽然明知道会是这个结局,但你心中却一直存在着不甘。因为,你想让那些百姓过好……”   胡云眼眶发红,突然所有的委屈迸发出来,道:“师尊,他们都是老弱病残。如果连我也丢弃他们,他们又要变回没人要的情况。”   顾天涯叹了口气,道:“所以你就咬牙撑着,为此不断和族人争吵。你想撑到自己撑不下去的那一天,认为那样至少能让那些百姓每天会有一个饼子吃,对不对?”   胡云眼眶之中已经晶莹,然而少年倔强的忍着不让泪水流出,大声道:“这样我至少会在余生不会太过自责,因为我已经付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顾天涯哈哈一笑,点头道:“好!”   夸赞之后,脸色才猛然一肃,郑重道:“但是,方法错了。”   小家伙登时呆住。   却见顾天涯缓缓站了起来,目光之中饱含着一种深邃,缓缓道:“徒儿我问你,为师的幽云之地有多大?”   胡云微微迟疑一下,很快脱口而出道:“拥有五州之地。”   顾天涯点了点头,突然又问道:“若是再加上西北的云州还有河北的檀州呢?”   胡云这次好不迟疑,大声回答道:“那就是七州之域。”   顾天涯‘嗯’了一声,猛然再次提出一个问题,道:“我这七州之域,穷还是富?”   这时候屋中几人都看明白了,这是顾天涯要开始教导学子,那几个泾阳胡氏的中年人摒气凝息,生怕自己会一不小心打断这种特殊的教导。   却见胡云的小脸上现出沉思,半晌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师尊麾下的七州之地,比起其它地方算是穷苦的。所以,徒儿对您刚才那个问题的回答是穷。”   顾天涯几乎不给他停留的时间,瞬间再次问道:“那么,我这七州之域有多少穷苦人?”   这次的问题太难了,小家伙明显被憋住。   那几个泾阳胡氏的中年人眉头紧皱,明显也都在努力琢磨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多少。   甚至就连李建成,似乎眉头也皱了一皱,七州之地有多少穷苦人,这个问题压根不可能有确切答案。   足足良久之后,才见胡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做出回答道:“很多!”   这个回答的方式有些取巧,但是不得不说这个回答是最接近正确答案的答案。   果然顾天涯点了点头,欣慰道:“不错,很多!”   他看了一眼小家伙,语带点醒的再次发问,道:“你只接收了四十三户人家,就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下去。可是为师想要发展七州之地,为师需要接收的百姓有很多。这个很多不是一家人两家人,也不是一千人两千人,而是几万,几十万,那么为师该怎么去撑,我难道也每天自掏腰包救济那些百姓吃饼子吗?”   “那肯定不行……”胡云几乎脱口而出,下意识的道:“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救济这么多的百姓。几十万百姓,一人一天一个饼,只需要一天时间,师尊您的家业就要被拖垮。”   顾天涯瞬息追问,肃然道:“那么为师该如何做呢?或者说为师一直是怎么做的呢?”   胡云眼睛亮了起来,只觉得自己脑中黄钟大吕一般轰响。   他只听到师尊的声音在他耳畔继续响起。   “若想百姓活,就得百姓自己养。为师所做的事,就是引领百姓们自己养活自己。世上也唯有这一种办法,才能满足几十万几百万甚至几千万百姓的救济。但是呢,你的情况又有不同……”   “你只是一个发展小组的组长,按照规矩最多也只需要帮助五百户人家发展起来。由于你出身的家族实力不强,导致你和别的小组竞争之时争不过他们,人家的组里都有壮劳力,无论是开荒种田还是做工干活都能很快起步,但你招收的全是老弱病残,所以你才会陷入目前的僵局。”   “你甚至认为,这是一盘死局。”   “可是我的傻徒儿啊,你难道眼中就只盯着开荒种田和做工干活吗?老弱们没有力气开荒种田,可以让他们去做后勤之类的事呀。病残们若是腿脚不便,那就让他们搞一些固定某处不用动弹的活……非要开荒种田才算是百姓吗?你难道不知道为师现在号称当世第一大商贾?”   “你组里的那些百姓,做点服务性行业的小买卖不行吗?”   后勤之类?   服务性的小买卖?   虽然这两个词汇让胡云听的似懂非懂,但是少年隐隐约约已经在心中有了想法,小家伙眼睛越来越亮,仿佛看到了未来打开了一扇大门。 第258章 算账能把自己算懵逼的古人   “租地?种菜?”   “这是什么办法?”   胡云怔怔发呆,一张小脸上尽是不解。   却见顾天涯笑呵呵的弹了他脑门一下,循循善诱的问道:“租地不行吗?谁规定老百姓想要种地一定要自己去开荒啊?”   “您规定的啊……”   小家伙几乎脱口而出,然后板着手指开始细数各种规矩,并且由于他对幽云之地的规矩研究很深,所以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收不住,滔滔不绝的道:“自从徒儿来到这里之后,我先把您颁布的各项法令读个通透,比如您的法令之中有一条,百姓若想种地可以去自己开荒,幽云之地拥有五个州,到处都是需要开垦的土地,而您定下的税赋很低,百姓们每开垦一亩半地只需上缴三分田,剩下的都归自己,祖祖辈辈种田养家。所以师尊,这是您规定的啊,老百姓若想种田,就得自己去开荒……”   “是么?”   顾天涯笑了一笑,忽然大有深意的问道:“你再仔细念一念刚刚的法令,老百姓想要种地真的只能自己开荒吗?”   胡云迷惑了,忍不住重新回忆他刚才背诵的法令。可惜不管他如何回忆,始终没有发现法令之中有异常。   小家伙被急的满脸通红。   幸好李建成看不下去了,突然在一旁出声提醒道:“你师尊在制订某些法令的时候,刻意规避了严令性质的词汇,比如‘百姓若想种地可以自己去开荒’这一条,其中的‘可以’二字就很值得揣摩。按照常理而论,法令必须严谨,所以应该使用‘必须’二字,而不是你刚才背诵的‘可以’二字,小家伙,现在你能琢磨出漏洞了吗?”   可以!   必须!   这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词汇。   胡云呆呆半晌,陡然‘哇’的叫了一声,满脸惊喜的道:“法令之中说的可以,但是没有说成必须,这也就意味着百姓们想要种田不一定非要去自己开荒,而是允许他们通过其它的任何途径去获得土地,比如,师尊刚才说的租……”   顾天涯笑了起来,语气悠悠的道:“为师在最初制订法令的时候,已经提前埋下了很多伏笔。比如不禁止老百姓租地,这就是其中的一条隐藏,但我为什么要制订这一条规则呢?小家伙你不妨试着猜一猜,就当是为师对你的第一次考核,我希望你能猜到确切的答案。”   “为什么要制订这一条规则?”   胡云陷入沉思之中。   足足良久之后,这个小家伙仿佛心有所悟,他下意识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明悟的光彩,道:“师尊的幽云之地很大,百姓们不断迁徙而来,每当有百姓过来的时候,基本都会选择去开荒,而当百姓开荒之后,会按照每一亩半上缴三分田的规定进行缴税……”   “这个税赋对于百姓们来说一点都不高,因为三分田的上缴完全可以算是全天下最轻的税,但是对于师尊您来说,收获的土地数量极为庞大。”   “百姓每开荒一亩半,就会上缴三分田给您,偏偏咱们汉家百姓乃是最舍得下苦力的民族,任何一个家庭都不会满足只开荒一亩半的数量,所以只要他们还有力气动弹,他们就不会停下开荒种田这个事。”   “一个七口之家,在大唐官统之中算作一户,那么我们就以这一户家庭为例,他们来到幽州之后将会开垦多少土地呢?十亩吗?一百亩吗?徒儿认为远远不止,这一户家庭最少也要开垦几百亩……”   “徒儿暂时先选一个折中数字,仅按照一户家庭开垦五百亩地计算。那么他们会上缴给师尊多少土地呢?”   小家伙由于才是刚刚拜师,此时尚未跟着顾天涯学过数学方程式,所以他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通过数字的递增进行一点一点的推算。   只见小家伙掰着手指开始推算,罗里吧嗦的道:““一亩半地上缴三分田,十五亩就是上缴三亩,一百五十亩就是三十亩,四百五十亩就是九十亩,五百亩的话,五百亩的话……”   顾天涯看他明显被憋住了,忍笑笑意在一旁教导他道:“你已经算出了四百五十亩的上缴数量,那么何不把最后的五十亩单独拿出来计算?”   哪知胡云可怜巴巴看向他,一脸无助的道:“徒儿就是把最后五十亩单独拿出来计算啊,可我一时之间推算不出来该上缴多少。”   这是古人的缺陷,这时代没有数学公式可言。   顾天涯哈哈大笑,继续提醒他道:“你刚刚算出了一百五十亩需要上缴三十亩,那么五十亩和一百五十亩的比例会不会算?”   胡云先是一怔,随即眼睛一亮,下意识惊叫道:“对啊对啊,徒儿可以用一百五十亩和五十亩做对比。150亩需要上缴30亩,那么50亩上缴的岂不就是10亩。如此一来,整个五百亩地的上缴份额就算出来了……前面的四百五十亩需要上缴90亩,后面的五十亩需要上缴10亩,加起来总共是100亩地,一户人家需要向您上缴100亩地。”   顾天涯再次笑了起来,有些无奈的道:“其实一亩半地可以算作15分田,而百姓上缴的份额乃是3分田,这个比例本来就是5比1,即使总数变大但是比例也不会更改,可你看看你刚才的计算办法,啰里啰嗦说了那么一大堆,其实你只需要记住五中取一,那么再大的亩数也不难计算。”   胡云眼睛尽是憧憬的神采,喃喃道:“这就是师尊的学识么?真是让徒儿大开眼界。”   顾天涯失笑出声,温厚鼓励他道:“数量已经计算出来了,继续你刚才想说的话题吧。”   小家伙连忙神色一肃,脆声道:“一户之家开垦五百亩,需要上缴给师尊一百亩。这只是一户人家,那么十户人家呢?百户呢,千户呢?随着幽云之地的不断发展,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百姓过来,而随着他们的不断涌入,开垦的土地越来越多,这也就意味着,师尊拥有的土地越来越多……”   “但是!”   小小伙陡然语气一正,目光看向顾天涯道:“师尊您自己种不了这么多的地。”   顾天涯点点头表示认可,继续鼓励他道:“不但师尊我自己种不了这么多地,就算加上你的几位师娘也种不了,甚至把整个顾氏一家的家臣和家丁全都算上,我们同样也种不了这么多的地。”   “所以这些地不能浪费,必须要找人耕种才行。”   小家伙紧跟着接口,声音渐渐变得自信起来,道:“而这也正是师尊在当初制订法令之时为何会故意留下伏笔的原因,您在那时候就已经想到要把这些土地出租给百姓们了。”   顾天涯哈哈大笑,伸手又叹了小家伙一个脑瓜崩,故作打趣的道:“听你罗里吧嗦这么半天,总算是把问题给解析清楚了。行啦,剩下的让为师来说吧,教徒弟是个循序渐进的事,我并不指望你在一夜之间就能追上其他几个人,现在你听好了,我教你如何发展你的小组……”   胡云连忙肃重以待。   顾天涯轻轻咳嗽一声,理清思路缓缓开口,道:“你的小组之中,老弱病残居多,而幽云诸州的荒地需要下苦力气才能开垦成为良田,所以你的小组根本不可能像其他小组那样发动百姓去开荒。”   “无法开荒不是问题,因为你现在已经知道土地是可以租赁的。把荒地开垦成为良田很难,但是租赁一块成熟的良田进行种植不难。尤其是为师给你特殊规划一下,我不准备让你的小组去种植庄稼,而是种植蔬菜,这会比种庄稼更节省力气。”   “种菜和种粮不同,种菜并不需要像种地那般下苦力,再加上为师的官署之中有牛可以雇佣,更加能够保证你的小组之人可以种菜。”   “也许你很纳闷,为师怎么会让你的小组种菜呢?乖徒儿我告诉你,这可是一条不错的富产之路。粮食这东西,谁家都想要,所以百姓们来到幽州之后,开垦了土地先就要种上粮食。因为自古有句老话,叫做家中有粮心中不慌,但是很多人却忽视了一个问题,蔬菜同样也是不可或缺的食物呀。”   “前不久的时候,为师的官署之中有个统计,截止本月月初之时,到达幽云之地的百姓已经达到六千四百户,由于都是逃荒而来,所以家口比大唐官统的一户七口要少,约是每户五口,但是即使这样也达到了接近三万五千人。”   “这三万五千多口人,在短短三四个月时间里开垦了接近三十万亩荒田。而随着明年开春到来,冰雪融化之后还会有一波爆发式的开荒,到时候会有多少良田呢?为师估计最少也得百万亩。”   “百万亩地?”   小家伙口歪眼斜,明显已经被这个数字给震晕。   屋中其他几人也是一脸懵逼,甚至就连刚刚挖雪回来的马三保都是一个趔趄。 第259章 原来这就是我的师尊,细微之处见深邃   “把你的小嘴合拢,不要做出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百万亩地不算多,因为幽云五州拥有十亿亩的荒地,若是再加上西北的云州还有河北的檀州,这个数字甚至能达到十五亿亩,所以百万亩地才算多大一点啊,它和我们未来能够拥有的财富想比差太远了。”   “不过呢,暂时咱们先要关注这一百来万亩地。”   “为师刚才说过,汉家百姓都喜欢种粮食。那么乖徒儿你可以试想一下,当一百多万亩都种上粮食是什么情况……”   胡云刚刚合拢的嘴巴又张开了。   只听顾天涯淡笑悠悠的道:“一百多万亩的粮食,足够养活很多百姓了。那时候,饼子是不缺的,娇耳也是家家户户舍得吃上几顿的,当饥饿不再是最大的问题,很多人就会发现新的问题,是什么呢?是蔬菜!”   “由于大家全都在种粮食,很少有人在一开始就种蔬菜,这时候徒儿你的小组突然挑着菜品上街售卖,你自己想想会是一个怎样的火爆场景……”   “这就是为师给你们小组规划的第一个发展门路。”   小家伙已经惊呆了。   足足半晌之后才从憧憬中惊醒,下意识道:“这才是第一条门路?莫非还有其它的不成?”   顾天涯悠然而笑,淡淡道:“有!”   马三保把装满积雪的铁壶放在炉子上,适时的朝着小家伙挤了挤眼,嘿嘿坏笑道:“你师尊好为人师的毛病又犯了,千万可不要让他说话说的口干舌燥。”   胡云毕竟是个聪慧的小家伙,闻言瞬间便领悟了马三保的意思,小家伙连忙从凳子上站起来,急急道:“师尊您且稍待一下,徒儿去找人借点茶叶来。”   说着撒开脚丫子就要往外跑。   顾天涯一伸手把他捞回来。   然后,先是瞪了马三保一眼,怒道:“外面大雪如刀,你让这孩子去哪里弄茶叶?”   马三保裂开大嘴一笑,挤眉弄眼的道:“我没想到这孩子这般瓷笨。”   “你才瓷笨?”   顾天涯瞪他的眼神更凶。   马三保嘿嘿两声,蹲在炉子旁边侍弄炉火。   顾天涯这才转过头来,对着小家伙道:“你不用去弄茶叶,为师喝点白开水就行。”   胡云连忙道:“那徒儿给您端杯续盏。”   顾天涯欣慰一笑,点点头道:“这倒是可以,这是你应该做的。虽然为师不太注重门中规矩,但是弟子们想要执礼我也乐见其成。自古讲究尊师重道,你们愿意如此总归不是坏事……”   胡云使劲点头,眼睛盯向炉子上的铁壶,小家伙是想等着水一烧开就把铁壶拎起来,然后伺候顾天涯喝点水润润喉咙。   顾天涯看他这幅乖巧的模样,心中对这个新收的徒儿更加满意,但他脸上并不会流露出来,而是继续开口又道:“说到喝热水这个事情,恰恰为师给你规划的第二条门路很是类似,那么就以烧开水为题,咱们继续接着往下说……”   小家伙明显一呆,下意识道:“烧开水也能发展我的小组吗?”   顾天涯呵呵而笑,伸手弹了小家伙一个脑瓜崩,道:“怎么不能?完全可能!世上很多事情都有其意义,关键看你能不能用心的去琢磨。徒儿我问你,眼下是什么时节?”   胡云踟躇一下,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数九严寒?”   “不错,数九严寒!”   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悠悠然道:“眼下这个季节,说一句滴水成冰毫不为过。但是徒儿你发现没有,这样的季节竟然还有人开荒。”   胡云连忙点头,急急道:“不但有人开荒,而且人数还很庞大。师尊你可能还不知道啊,我们这些小组都在暗暗比拼,无论是组长还是组员,全都铆足了劲头拼命的干。虽然眼下天寒地冻,但是到处都有开荒的小组。可惜我的小组只能羡慕看着,我的组中都是没法干硬活的人。”   “没法干硬活,那就干软活。无法去开荒,那就搞服务。既然眼下有这么多人顶风冒寒在开荒,这岂不正是你和你小组之人的好机会?”   “好机会?”   小家伙明显又陷入迷茫。   这时候水壶嘟嘟冒气,一壶热水显然是烧开了,小家伙来不及继续思考,连忙从炉子上拎起铁壶,然后找来一个杯盏,恭恭敬敬给顾天涯倒水。   顾天涯伸手一指李建成,沉声道:“先给我大哥倒上一杯,让他喝点水暖和暖和。”   李建成温厚而笑,道:“不急,别让小家伙太忙活。”   他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胡云岂敢真这么听着,小家伙急忙又找来一个杯子,恭恭敬敬给李建成倒上一杯。   李建成仍旧温厚而笑,端起杯子轻轻吸了一点,随即吐出一口气息,若有所指的道:“天寒地冻,喝杯热水果然浑身暖和呀,胡云小家伙,你师尊似乎一直在说喝开水的事。快点让他继续往下说吧,这可是你的小组发财门路哟。”   胡云眼巴巴的看向顾天涯,小声小气的喊了一声道:“师尊!”   顾天涯呵呵一笑,道:“刚才我说到服务,送开水就可以算成一种服务,徒儿你想一想,眼下是天寒地冻,当其他小组的壮汉劳力们顶风冒雪开荒,你何不带着自家小组的老弱们在家中烧上一大锅一大锅的热水,然后盛放在瓦罐里,瓦罐外面裹上保暖的布,再然后,你带领组员们挑着装满热水的瓦罐奔向田间地头……”   “一瓦罐热水,便宜售卖几文钱没问题吧?而那些顶风冒雪干活的小组,只需要付出几文钱就能喝到滚烫的开水。双方各取所需,是不是皆大欢喜?”   “还有,饭食。天寒地冻,饼子转眼就冷,每当中午的时候,那些人收工之后肯定要吃饭对不对?”   小家伙连忙点头,急急道:“对!”   顾天涯一笑,又道:“但是大多数人不会回家吃饭,而是在田间地头凑合一顿,为师曾经让人调查过,发现很多百姓都是蹲在地头上啃饼子。那饼子冻的硬邦邦啊,非是饿极了肯定不愿意啃。这时候若是你带着组员们挑着一个一个小火炉,到他们吃饭的地头上去送上服务,比如用火帮他们把饼子烤热烤软,比如用小铁锅温上一锅加满了盐巴的粥……”   胡云几乎是脱口而出,惊喜的道:“这样肯定很多人愿意掏钱,而我的组员们肯定能赚到钱。”   顾天涯欣然一笑,问他道:“现在是不是感觉做服务也是一条门路。”   小家伙满脸都是兴奋。   他已经安耐不住想要去搞这些事情的冲动了。   反倒是屋中几个泾阳胡氏的中年很是慎重,忽然有人小心翼翼的提出质疑,轻声道:“百姓们之所以逃荒而来,是因为他们在家乡活不下去。而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些百姓都很节俭……”   这人说着停了一停,然后小心观察一下顾天涯的脸色,这才又道:“据我所知,那些百姓是不愿意随便花钱的。虽然他们顶风冒雪的开荒,但是吃饭之时都是咬牙硬撑着啃饼子。喝水也是,都是家里的女人和小孩送到干活的地方去,那么,那么……”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乃是说这些事情都有人干,所以胡云就算真的带着组员们去做服务,但也未必真能像是设想的这般赚到钱。   毕竟老百姓们都是能省则省。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愿意糟蹋钱的。   顾天涯有人一笑,淡淡道:“当一件事做的无比专业之后,别人就会发现交给专业的人做最合适。比如你说的送水送饭,那些女人和小孩是不是要耽误自己的时间?”   刚才说话之人陷入沉思。   顾天涯继续又道:“做服务这种事情,最大的优势在于专业。比如烧开水送开水这个事,我徒儿的小组乃是专门搞这个营生。那么无论是大批量的烧水,又或者挑着保温的瓦罐去往田间地头,由于是经营性的产业,所以就会做得比普通人贴心。谁家会专门挑着火炉去田间地头呢?只为了给自家开荒的汉子送一顿饭值得吗?眼下天寒地冻的季节,她们送去的开水送到之后还能保证是热的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们也能做到如此,可是,付出的精力和收获的价值不对等啊。”   “比如女人们不去田间地头送饭送水,那么就可以省下时间在家里多织一点布,比如这点布拿去卖钱可以卖到五文,而她的男人在外面买热水只需要两文,就算再加上火炉烤饼子和热粥,顶多也就是三文钱的花销,但是男人能够吃的热腾腾,比女人们送到地头上已经冷的食物强太多,这时候百姓们会如何选择呢?我想只要是个人就会做出正确选择吧?”   “而这样的工作对于一家一户来说,它是无法单独进行这种经营服务的,为什么呢?因为挣的实在太少了。一顿热水外加热饼子和热粥的服务,扣除成本之后也许还挣不到一文钱。然而这要耽搁不少功夫,许多人恰恰不愿耽搁这个功夫。比如我刚才所说,女人们有这个功夫完全可以多织一点布挣的更多……”   “但是对于我徒儿的小组来说,他的组员们干的就是这个营生,面对的是庞大客户群,每个客户身上就算挣不到一文钱也没事。自古都有薄利多销这个词,想必诸位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吧。”   一番话说下来,在场所有人全都僵立当场。   这种事其实并没有太高深的内涵,纯粹就是最细微最普通的小道理,偏偏很少有人去琢磨,因为很多人都在潜意识里瞧不起这点事。   顾天涯悠悠吐出一道热气,缓缓道:“云儿的小组只有四十三户人家,就算以后收满五百人家也不算太多,而我的幽云之地有多少人家,以后怕是几十万人家也挡不住。这么多的百姓迁徙而来,其中必然也有老弱病残,而他们将来要走的路,就是我现在给云儿小组规划的路,干不了重活没关系,干软活照样可以挣到吃喝,人只要愿意付出努力,这世上没有饿死人的说法……”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看向侍立一旁的胡云,肃重又道:“这就是所谓的要想百姓活,只能百姓自己救济自己。我们师徒需要做的很简单,引领和规划他们的方向就行了。这一堂课算是为师教导你的第一课,课后作业很简单,我会看着你怎么把你的小组发展起来。”   胡云深深给顾天涯行礼,恭恭敬敬像是发誓般道:“徒儿必会努力,不让师尊失望。”   顾天涯欣然点头,忽然从凳子上站起,笑着对李建成道:“大哥,夜很深了啊。”   李建成同样站了起来,笑呵呵道:“回家,吃娇耳,今夜乃是过年,咱们也该陪一陪家人了。”   屋中几个泾阳胡氏的中年人一起行礼,无比诚恳的道:“恭送两位先生。”   这时代称呼一声先生,就是达者为师的意思。   圣贤者,才会人人称之为先生。   顾天涯和李建成告辞而去。   就在他俩刚刚离开不久,屋中一个中年人陡然出声,明显安耐不住喜意,一脸激动的道:“我要即刻给族中修书,速速告知这里的一切……”   这一趟幽州之行,他们泾阳胡氏怕是要从此腾飞了。   小家伙胡云没有参合几位长辈的事情,小家伙只是站在门口遥遥望着外边,由于今夜大雪风寒,顾天涯离开之时不允许小家伙出门相送,所以小家伙只能一脸孺慕的看着师尊离开,足足良久之后才满脸幸福的喃喃出声,道:“原来这就是我的师尊,细微之处见其深邃。”   不远处的黑夜里,顾天涯和李建成重新又顶风冒雪,兄弟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忽然李建成笑呵呵的问了一句,语带深意的道:“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没有给你徒儿的见面礼!”   顾天涯同样呵呵一笑,道:“等到他家族之中得到消息再给吧。或者说等到我为什么收他为徒的原因传播开来以后再给。想必到了那个时候,一千个积分的拜师见面礼足够很多人激动不已……”   李建成哈哈而笑,指着顾天涯道:“你啊你啊,说是不再竖立典型,可是,你又竖了一个典型。”   顾天涯仰头看着满天大雪,悠悠吐出一道长长白气,缓缓道:“没办法,我该铺垫书院的事情了。” 第260章 学派之仇,不死不休   “书院?”   李建成明显一怔。   这位大唐隐太子陡然停脚,整个人就那么站在风雪之中皱眉沉思,足足良久之后,他才踟躇开口,语带慎重的道:“这可不是小事。”   仅仅说了这一句,随即便闭口不言,然后又是良久过去,他才把目光看向顾天涯,沉声道:“学识垄断一旦打破,动摇世家千载传承。”   顾天涯缓缓点头,道:“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   李建成目光一厉,陡然声音变大起来,道:“以前你小打小闹,没人会阻碍于你,相反,大家还会争抢着想把孩子送到你门下。原因很简单,你教几个孩子或者十几个孩子不会造成太大影响。但是书院不同,书院乃是学派……”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明显带着忧虑,又道:“如今天下世家,甚至我们李氏皇族,大家为什么能够成为人上人?不就是因为依仗儒学的传承么?自打西汉以来,百家独尊儒术,儒术在某个家族不断的传承,渐渐就形成了钟鸣鼎食的世家。我们对外宣称,这叫做书香门第,但是唯有我们自己才知道,我们做的乃是垄断知识。”   他说着又是一停,目光之中的忧虑更加明显,看着顾天涯道:“而你现在,要开书院。”   顾天涯仍旧不做表态,仅是再次缓缓点头,轻声道:“是,我要开书院。”   李建成眼色一急,怒道:“这是断绝世家根基,这是不同戴天之举。天涯妹夫,你知不知道世上最凶残的战争是什么?我告诉你,不是死伤遍野的民族之战,也不是利益纷争的国朝内战,因为无论民族之战还是国朝内战,几乎从未有过不死不休的情况。但是唯有一种战争不同,这种战争一直是不死不休……”   顾天涯又点头,道:“学派之战。”   李建成看着他,语气稍微显得温和一些,劝解道:“你也知道是学派之战,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搞学院?大哥我并不是想要阻拦你,其实我心里很支持你的理念,可是支持归支持,现在的你还不行啊!”   顾天涯沉默。   李建成叹了口气,又道:“现在的你,肩膀并不够厚实,你看似已经坐拥七州之地? 并且麾下还掌控着两支铁骑? 似乎实力已经极强? 堪可位列当世前十,可是我的好妹夫啊,大哥要跟你说句实话? 这都是虚假的表象? 其实你的实力还不够强。”   顾天涯看向这位敦厚的兄长,似是而非的问道:“多强才算强呢?”   李建成面色一肃,郑重道:“位当凌绝顶,一人敌天下。唯有到了那个时候? 你才算是真正的强者。那时候你搞书院,就算全天下一起和你作对也无妨? 因为你能宛如泰山屹立大地,任凭风吹雨打毫不动摇……”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轻声道:“那得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   “但这是唯一的一条明路!”李建成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他生怕劝不住顾天涯? 紧跟着急急又道:“好兄弟,听大哥一次劝,书院这个事情太严重,你必须往后面推一推。如果你真的心急,大哥可以给你个支持,你现在先招收几百个弟子教导着,但是对外千万别大肆宣扬你要搞书院。大哥我擅长跟人打马虎眼,你如果只招收几百个弟子的话我还是能帮你抗住的,到时候无论哪个世家担忧,甚至我们李氏皇族心有警惕,我都能帮你摆平,让你安安心心的教导学子。”   “但是我的好兄弟,你一定要慢慢的来,建立书院这个事,等同于是把你的墨家传承重现人间,这条路,不好走,步步都是敌人,你需要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   顾天涯似乎没被劝住,小声辩解道:“天下世家对我这个墨门传人,似乎一直都是抱有热情和友谊。”   李建成瞪他一眼,怒道:“那是因为你只有一个人,一个人是无法形成学派的。你只有一个人,顶多就是个墨门遗孤,一个墨门遗孤成不了气候,对于天下儒门没有任何威胁,相反,还会带来利益,大家现在为什么对你抱有亲切和友谊,不就是因为你手中掌握着墨门奇术吗?这能给大家带来无数利益,却又不会动摇儒门的根基,所以大家才会对你亲善,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只有你一个墨门传承。”   顾天涯轻轻点头,可是脸色似乎还有固执。   他站在风雪之中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进行辩解,道:“大哥,我要建立的书院并不是只传授墨家学说。咱们兄弟认识这么久,你看我何时做过激进的事?比如你的几个孩子一直跟着我读书,大哥你应该能看到我并未只教他们墨学,而是包罗万象,各类皆传……其实这才是我的理想,我要建立的是一座百家同在的书院。”   “那比你只教墨学更加可怕!”   李建成猛然大喝一声,满脸都是怒气,大声道:“春秋时代,百家争鸣,争到西汉之后,渐渐只剩一家,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这是因为其他的学派都被杀光了。学派之争,不死不休,先前我还只是担忧你想教导墨学,因为那样会引起儒门的强烈敌意,虽然会引来他们的敌意,但是大哥有底气帮你抗住一部分。可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你竟然犯傻到想要重现百家学派……这,这,这是要把儒门的所有敌人全都重现于世啊。”   儒门意味着什么?   儒门就是当今这时代最大的存在。   比如天下所有世家,依托的都是儒术作为根基,比如大唐李氏皇族,同样依托的是儒术。虽然李家搞了一个认祖归宗的噱头,甚至把道教弄成大唐的国朝之教,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李氏皇族治理天下凭仗的还是儒学。   除了天下世家和大唐皇族,儒门还有其它庞大的潜在势力,是什么呢?是全天下所有的读书人。   这时代但凡是认识一两个字的人,他在开蒙读书之时学习的全是儒学,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物种,潜意识里有着先入为主的观念,所以书生们最先学了什么,就会不由自主的把自己归类为什么,而整个天下的读书人学的全是儒学,自然而然便会把自己归类为儒门之中。   整个天下,尽是儒门。   偏偏如今的儒门,已经有了腐儒的迹象。   腐儒者,虚伪而顽固也。   当全天下所有读书人至少有一半这种人,他们的虚伪和顽固一旦面对宿敌学派将会是怎样的狠厉?   恐怕手段会无所不出其极,阴毒这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一切。   所以李建成才会如此的担忧。   这位敦厚儒雅的兄长从未像现在这般怒斥顾天涯。   怒斥,是保护。   此时风雪越发大了,气温也越发冷了,但是李建成根本顾不得寒冷,陡然伸出手重重一拍顾天涯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小弟,听话,好不好,大哥求你。”   他竟然用了一个‘求’字。   顾天涯明显有些震惊,脸色也变得慌乱起来,急急道:“大哥!”   李建成一挥手将他打断,苦涩的道:“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你这个小弟很固执。只要是你心中的理念,你绝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劝阻。但我是你的大哥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涉险,但我劝不住你啊,那我就只能求你……”   一阵寒风吹来,吹在人的脸上如刀,偏偏这样寒风之中,顾天涯却觉得眼眶一热。   那是想流泪的感觉,他的眼中分明已经有着热泪。   李建成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掌轻轻上移,似是想要帮顾天涯擦一下眼睛中的泪水,可是李建成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所以手掌猛然收了回来,温声笑道:“你是个坚毅不拔的人,不需要大哥疼你宠你,所以,眼泪不帮你擦了,乖乖的,自己擦一下。今晚的寒风很猛啊,你这样会冻的生病的。”   顾天涯很听话的擦了擦眼睛。   他满脸诚恳看向李建成,轻声道:“大哥,我会用心考虑你的劝阻。”   能够考虑劝阻,似乎已经代表的退让。   李建成明显很是欣慰,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他足足笑了好大一会,直到一声咳嗽才把笑声打断,顾天涯心里一惊,下意识的道:“大哥,你又咳嗽。”   李建成摆摆手,满脸温和的道:“看把你给吓的,你明明知道我的病已经好了。”   顾天涯仍旧紧张,急急道:“回家,现在就回家。”   哪知李建成再次摆摆手,脸上忽然现出孩童般的固执,道:“不急,我偏要站在雪地里挨冷受冻。唯有站在雪地里挨冷受冻,你这个小兄弟才愿意听我得劝说。”   顾天涯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只能急急再道:“您说,我听着。”   “好!”   李建成像是越发欣慰,口中吐出一道长长白气。   然后,他目光温和的看着顾天涯,温声道:“昔年春秋时代,鲁国有位大夫,名叫少正卯,乃饱学之士。当时号称是百家争鸣,凡是饱学之人都在推广自己的学派。由于少正卯和孔丘皆是鲁国人,所以他俩开办的私学都在鲁国。”   李建成这个话题才一开始,顾天涯就知道要说的是什么典故,但是顾天涯并未出声打断,而是选择静静的继续倾听。   只听李建成又道:“少正卯这位先贤,讲课的本领很好,每当他开坛授道之时,鲁国的学子们蜂拥而至,经常会出现一种情况,那就是把孔丘的学子也吸引过去。小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顾天涯这才出声,做出回答道:“这意味着学派之仇。”   “不错,学派之仇!” 第261章 昔年孔子,也曾杀人   李建成神色有些肃重,忽然再次吐出一道白气,道:“学派之仇,不死不休,哪怕是孔丘那样的先贤,对待敌对学派的领袖同样会痛下杀手……由于当时的少正卯闻名于鲁国,甚至有个专门的称呼叫做‘闻人’,而孔丘那时仅是一派学说的领袖,根本没有能力把少正卯怎么样,所以,他就忍……”   “直到鲁定公十四年,孔丘出任鲁国的大司寇,仅仅才上任七日,就急不可耐的下令把少正卯处死,处死之后还不解恨,竟然还要曝尸荒野。足足晒了三日,然后把少正卯的尸体喂狼。”   “小弟,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向喜欢研读历代史书,那你知道鲁定公十四年意味着什么吗?”   顾天涯叹了口气,轻轻道:“意味着孔丘忍了十九年。”   他说完这句话后,目光看向李建成,语带苦涩的道:“从他和少正卯因为学派之争结仇,到他出任大司寇之后下令处死少正卯,这期间的时间跨度长达十九年,那位号称儒门贤圣的孔子忍足了十几年。”   “是啊,十九年!”   李建成长长一声叹息,喃喃道:“十九年的时间何等漫长,然而竟不能磨灭学派之争的仇恨。那位孔圣人的一生可歌可赞,可他为了杀死学派之敌忍了十九年……”   “小弟,这就是孔子诛少正卯的典故。我知道你肯定通晓这个典故,但是我仍旧把这个典故说一遍给你听。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应该能明白大哥的意思。”   顾天涯轻轻点头,道:“我明白,大哥这还是在劝阻我。当年的孔丘能忍十九年,一旦抓住机会立马毫不犹豫的诛杀学派之敌。如果我建立学院重现百家学派,想必当今天下所有的儒门都会变成当年的孔丘……不,他们比不上孔丘。孔圣人的一生仅有这一件错事,其它任何时候都是一个堪称圣贤的人。但是当今天下这些读书人,他们,他们……”   李建成直接帮他说出了下面的话,语带肃重的道:“他们继承的只有孔子的狠。”   顾天涯再次点头,轻声道:“是,他们只继承了狠。”   李建成看他一眼,忽然语带深意又道:“孔丘诛杀少正卯,现在在史书之中已经快要看不到了。小弟,你应该明白这是为什么……”   顾天涯仰头望天,长长吐出一口气息道:“杀完了人,还要洗白。如今天下尽是儒门,所以史书也就掌握在儒门之手。以前的时候,史家坚持本心,所以哪怕孔子诛杀少正卯的事情不够光彩,但是以前的史家们还是把它记录下来。但是自打司马迁死了以后,史家已经开始失去本心,他们受不了儒门圣贤的任何污点? 所以就开始试着删减史书之中的史实。”   李建成也仰头望天? 喃喃道:“也许再过几百年之后? 这件事再也没人知道了。哪怕后人再怎么爱学,可他无法从史书之中得到真正的东西。孔子诛杀少正卯这件事,也许在后人那里就会变成一宗无法确定的悬案。”   顾天涯突然看向李建成? 语气有些激动的叫道:“大哥? 真会变成你说的那样。一千年之后,这件事真的变成了史学之中的悬案。”   李建成怔了一怔,目光若有所思的看向顾天涯,忽然道:“民间神话传说之中? 地府有一面三生三世镜,而在天庭之中? 则有一面可以照破古今的昆仑镜。小弟你方才用那么激动的语气,显然是很确定一千年以后真会出现你所说的那种情况。那么,是你的谪仙父亲看过昆仑镜吗?他通过昆仑镜看到了一千年后的事? 所以才会教导给你一千年后的事,对不对?”   顾天涯也是一怔,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是!”   李建成似乎并不想深入这个话题,仅是微微一笑道:“原来后人活的这么可怜,他们连知道真相的权利都没了。”   顾天涯张口欲言又止,好半天后才轻轻的道:“历史是个小姑娘,掌权者可以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儒门虽然不是尽掌天下之权,可是他们掌握着全天下的笔……”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似是踟躇着要不要继续往下说,足足踟躇良久,终于才下定决心,肃重道:“大哥,这也正是我想开设学院的原因之一。历史不该掌握在某些人手里,而应该掌握在所有人的手里。如何掌握在所有人手里呢?就是通过书院让全天下人开智。每个人,都读书,每个人,都有记载的权利。当人人都能告知后人真实历史的时候,那些人再想修改史书只是一个笑话……”   这次李建成没有开声,像是在思考顾天涯的说法,直到好半天之后,这位大唐隐太子才叹了口气,道:“小弟,你会很累很累的。”   顾天涯郑重点头,道:“我知道。”   他本以为李建成又会发火劝他,哪知李建成的语气竟然柔和起来,突然鼓励他道:“但是小弟你若是能够做成这件事,你就会立地封圣成为一代圣贤。纵算是千百年之后,后人也要感激你的付出……”   顾天涯微微一怔,有些不解的看着李建成,忽然他什么都明白了,轻声问道:“但是,大哥不支持我现在去做,对吗?”   李建成肃穆点头,一脸森寒的道:“除非我死了,否则不点头。”   顾天涯陡然抱拳,然后恭敬行礼,道:“大哥,我听你的。”   李建成如释重负。   这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呼啸的寒风宛如鬼哭,顾天涯忽然朝着不远处轻喝一声,道:“马三保,你陪着大哥先回家。天这么冷,大哥的身子骨毕竟不硬朗。”   马三保其实一直待在不远处,只不过因为顾天涯和李建成在争吵所以一直没过来,这时听到顾天涯的呼唤,马三保方才急急奔跑跟前。   这汉子拱一拱手,恭敬道:“殿下,咱回吧。”   李建成微微有些发怔,下意识看向顾天涯,皱眉问道:“你让他陪着我回去,你难道不跟着一起回吗?”   顾天涯转头看向远处的风雪,脸上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异常,轻轻道:“我还有一个地方要去看看。”   李建成又是微微一怔,随即脑海中就想明白一切,脱口而出道:“汉奴?”   说完才猛然收口,紧跟着换个词汇道:“你要去看的是那些可怜的汉家姐妹们……”   顾天涯转身大踏步而行,身影很快消失在漫天大雪之中,远远的,传来他一声回答,道:“我有一个幼年姐姐,今晚过年要去看看。”   声音很快被呼啸的寒风吹散。   这时马三保才小声开口,对李建成道:“家主对那位姐姐很歉疚,经常会不自禁的提出来,然后,整个人就会陷入沉默。所以殿下您就别跟着去了吧,让家主他自己去和那位姐姐说一会话。”   哪知李建成缓缓摇头,叹口气道:“他不是因为那一位姐姐才情绪低落,他是因为那些汉家女子们才情绪低落。但他担心我被寒风冻着,所以不愿意让我再跟着挨冷受冻走一趟,他找了去见姐姐的这个借口,实则他是去探视那一群被他视作姐妹的人。”   马三保怔了一怔,好半天后才恭敬出声道:“唯有您才懂得我家家主的心,因为您和我家家主是一般胸怀的人。”   李建成摆了摆手,道:“走吧,回家。既然他担心我会被寒风给冻着,那我这个做大哥的就不能让他再担心。他让我回家,我就回家。我们回家之后等他,等他回来之后一起吃顿年夜饭……”   马三保再次恭声道:“风雪太大,道路难行,您踏脚得时候慢着点,实在不行我背负着您走。”   李建成呵呵一笑,摇头拒绝道:“我还没到老态龙钟的那一天。”   马三保不再说话,陪着这位敦厚长者的隐太子往回而行。   此时顾天涯顶风冒雪,渐渐走到了又一处接收大营。   这座接收大营和先前的百姓接收大营不同,这里赫然竟是有着披甲持刃的兵卒在守卫。   哪怕天寒地冻,哪怕北风如刀,但是那些战士却来回巡视,一听到动静立马出声严厉高喝。   “何人?速速驻足。此地乃是汉女大营,吾家大帅颁布严令不准搅扰,你若是偶然迷途来此,还请速速离开,若是别怀心思,休怪吾等杀之。”   厉喝之声很森然,并且很快就有士卒冲了过来。   直到他们冲到跟前,方才发现乃是顾天涯,几个士卒明显一愣,下意识的道:“天气这般寒冷,您怎么突然过来。”   顾天涯吐出一口热气,道:“我来看看我的姐姐们……”   士卒们连忙让开道路,默默行礼但却并不跟随。   然而他们虽然让开了道路,但是顾天涯却像是陷入迟疑,足足良久之后,方才一声叹息,然后,他才满脸苦涩的抬脚朝着那些简易房屋走去。   这座汉女大营他一直不愿意过来。   因为,每次过来之后他的心里都很难受。 第262章 顾天涯和顾三娘的往事   顾天涯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走着。   后面一队士卒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跟着。   忽然顾天涯深深呼出一口气热气,像是叹息般道:“天真冷啊……”   士卒们相互对视一眼,然后一个队率小心翼翼接话,顺着顾天涯的意思道:“您说的是,天气很冷。”   顾天涯继续往前走。   忽然又呼出了一口热气,像是没头没脑的问道:“她们更冷!”   那个负责搭话的队率踟躇一下,然后才再次小心翼翼的道:“咱们这个地界,冬天就是这样,所有人都会冷,不止是那些汉家姐姐们……”   这队率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但是您放心,我们保证不会冻坏任何一个姐妹。每座屋子都会配发火炭,每天都会到她们的房前探问十几次,一旦发现有人生病,我们立马就去喊人,道门那边派来很多擅长医治的道长,那些道长就住在不远处的百姓大营之中,随喊随到,医治病人。”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你们做的很好。”   仅这一句夸赞,那队率顿时胸口一挺,后面那些士卒满脸荣耀,所有人一起大声道:“不敢辜负了您的苦心。”   顾天涯再次点头,面色略略有些舒展。   可是唯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对士卒们的表扬只是为了鼓励,唯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在意的不止是汉女会冻着。   他刚才说了一句‘她们更冷’。   这句话真正的意思士卒们是无法明白的。   汉女们的冷!   比普通人多了一层。   普通人在这种季节只有身体上的寒冷,但是汉女们却多了一层心灵上的寒冷。   “呼!”   顾天涯再次吐出一口热气。   他目光看向眼前的无数坚毅房屋,他的眉宇之间再次压抑上了阴郁。   他再次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着,似乎并没有一个确切想要探访的目标。   这座汉女大营建立的比百姓大营要晚……   所以也就导致了在建造之时越发的仓促……   当初建立百姓大营的时候,尚是秋末冬初的那一段季节,虽然天气也已经冷了,但是至少没有滴水成冰,无论是开山伐木还是夯实地基,建房的步骤至少能保证有条不紊。   而当汉女大营建造之时,天气已经变得寒冷肃杀,地冻如钢,手冷如僵,再加上当时第一批汉女马上就要被突厥人放归,一旦归来必然急需大量的住所进行安置,所以,只能抢工似的建房。   这样建出来的房子岂能不简陋?   百姓大营那边? 至少都是木板搭建而成的房,而汉女大营这边,直接就是原木堆叠……   啥叫原木堆叠?   说白了就是砍伐的树木摞在一起!   这些原木之间稍微用一些木榫固定? 歪歪扭扭的摞在一起就形成了墙。   然后四面歪歪扭扭的木墙相连? 就成了一座歪歪扭扭的木头屋。   全是歪歪扭扭? 简陋的不成体统。   这样的房子只能说是勉强让人居住,无论挡风御寒还是保暖功效全都很差,因为当初为了快速抢建房屋? 砍伐的树木仅仅是稍微修整? 所以原木和原木叠摞之时根本无法严丝合缝,许多接茬的地方会有寒风一直往里冒。   幸好汉女们心灵手巧,想出了很多办法尽量解决这件事。   比如? 她们把泥土做成土球? 然后塞进那些较大的缝隙之中。   又比如? 她们削下一些树皮? 然后钉在那些较小的缝隙之上。   至于更小的缝隙? 就用细碎的树叶去补? 汉女们用尽了一切办法,努力让自己的住处变得更好一些。   以前在草原那边的时候,她们并不像现在这般用心,虽然那时候也很喊冷,但是冷的时候她们宁愿缩在草堆里也不愿动弹? 大不了就是冻死? 宁愿冻死也不愿修房。   因为? 她们都知道那不是她们的房。   因为? 那时候她们只是一群说死就死的奴隶!   但是来到这座汉女大营之后,所有的汉女全都迸发出强烈的动力。   房子简陋?没事,我们自己修整。   四处漏风?也没事? 我们心灵手巧。   她们像是打补丁一般,在每一座木屋上面倾注心血,每一个堵漏的土球都制作精良,每一块树皮都削制的规规整整,甚至就连用来堵塞最小缝隙的树叶,她们也要用心的揉搓成坚实的小团团,就像是一颗一颗的小黄豆,密密麻麻的堵住外面的风。   为何这么用心的努力?   只因她们把这些房子当成了自己的家。   房子乃是住所,不过不一定是家。   但是这里的房子可以是她们的家。   为了自己的家而努力,无论怎么用心都不为过……   此时大雪似乎有些停止的迹象,然而寒风比之前更加的凛冽,凡是有生活经验的人都能知道,越是雪停之后天气越会寒冷。   由于汉女大营乃是应急性质的接收居所,所以每一座木屋都建的比常规房屋要大。   每一座木屋都拥有着能保障二十人居住的宽大空间。   并且每一座木屋之中,都要配备一名女性管事,与其说是管事,不如说是照顾,这些女性管事们乃是顾天涯特意设置的职位,她们每一个人都能到官署之中领取俸禄。   可以称之为女官。   此时一座木屋之中。   顾阿嫂看到炉火有些变弱的迹象,连忙从地上拿起一根烧火棍捅了几下。   然后她快步走到房门口,拎起一个袋子急急回转,再然后,袋子打开,里面露出黑黝黝的煤炭,顾阿嫂动作利落的把煤炭倒进火炉中。   虽然她动作利落,可她脸上明显有种心疼不舍,这时猛听一个汉女出声,语气同样带着心疼不舍,道:“阿嫂,省着点用呀。咱们屋里不冷呢,炉子里面不需要添加这么多的碳……”   然而顾阿嫂手上丝毫不停,直接把半口袋的火炭都倒了进去。   做完这事之后,她才直起腰喘口气,笑呵呵的道:“我知道大家心疼不舍,其实阿嫂我也心疼不舍。这些火炭可都是钱啊,每烧一块就要让人心疼。可是,该烧的必须烧。”   她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咱们顾氏的规定就是这样,哪怕再苦再难也不能缩减你们的供应。任何人都可以冻着,唯独你们不允许冻着。”   “阿嫂!”   屋里几个汉奴的声音透着哭音。   那是一种叫做感动的味道。   顾阿嫂呼出一口热气,满脸温笑的走到汉女们身边,她朝着大家举了举手,打趣般道:“你们看,我手上黑漆漆的脏,所以我就偷个懒,不和大家一起包娇耳了,你们心灵手巧,干活这么利索,阿嫂我等会跟着混一顿,尝尝你们包的娇耳香不香。”   “肯定香呢,馅子里面很多肉。”   一个年纪略轻的汉女下意识开口,眼巴巴的看向桌子上那些已经包好的娇耳,咽口口水又道:“官上的官们真舍得呀,发给我们这么多的肉馅。”   旁边忽然伸过来一个粗糙的手掌,但见一个中年汉女轻轻摩挲小汉女的发丝,柔声道:““丫头,这可不是官们舍得!是那位大人心疼我们,所以官们才会对我们好。”   “那位大人……”小汉女眨眨眼睛,忽然看向顾阿嫂,道:“我听兵卒哥哥们说过,您是那位大人的姐姐。”   顾阿嫂连忙摆手,笑道:“阿嫂倒是盼着这事是真的,可是阿嫂要告诉你我并不是真的。阿嫂只是姓顾而已,所以那位大人才会喊我一声姐姐。”   她说着停了一停,目光之中显现出回忆的神色,又道:“当初阿嫂我带着两个孩子逃荒幽州,差点就要冻死在快要到达的路上,结果两个巡查的兵卒兄弟骑马冲过来,护着我和孩子一起到了接收大营,在大营登记身份的时候,负责登记的崔先生问的细,而我也就如实回答,结果却被所有人误会我是顾氏的亲戚……”   “是吗?”   小汉女又眨眨眼睛,忽然好奇问道:“可是我明明听到那位顾大人喊你叫做姐姐,上次他来探访的时候站在门口真喊过你姐姐……”   顾阿嫂满脸是幸福的笑容,但是手上却不断的摇着,道:“那是因为他敦厚,他对每个人都温和,他喊我一声姐姐,可我不能真把自己当成姐姐。那样的话,就失了本分。”   说着停了一停,突然目光看向一个汉女,笑道:“倒是三娘妹子和我不同,三娘妹子才是真正的顾家人。”   汉女们都看向那个汉女。   小汉女尤其显得好奇。   这小丫头的跑到那个汉女身前,仰着小脸好奇睁大眼睛,一脸崇拜的问道:“三娘姐姐,你真是那位顾大人的姐姐吗?”   那汉女正是顾三娘。   她温婉笑了一笑,先是把手上的面粉抖落在木板上,然后,抬手轻轻摩挲小汉女的额头,温柔道:“你别听顾阿嫂乱说,我其实也不是顾大人的姐姐,我只是出身顾家村,他小时候曾经喊我姐姐,就只这样而已,我不是他的姐姐……”   “哦!”   小汉女明显有些失落,弱弱的道:“你要是真的该多好,那样的话我们小组就会被照顾了。”   众女都是一呆,随即噗嗤皆笑,顾三娘又摩挲一下她的小脑袋,再次温声道:“可不能这么想,咱们不应该索要特殊。大家都曾被突厥人掠去,每个人姐妹的过往都很凄苦。现在咱们回到了故土,日子已经比以前幸福了太多。人要学会知足哦,不能得陇望蜀……”   “得陇望蜀?”   小汉女迷惑的眨眨眼睛,显然从未听过这个词汇。   她仰头看着顾三娘,小脸尽是崇拜,问道:“三娘姐姐,你说话真像那些读过书的官们呀,三娘姐姐,你是不是也像他们那样读过书呀?”   顾三娘噗嗤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点头道:“算是吧,我读过书。”   说着停了一停,目光像是带着回忆,语气也变得更加温婉,明显是在回忆过往的幸福时光,喃喃呓语般道:“那时候,我就像你这样的年纪,才十五六岁,算是一个活泼的小姑娘。那时候顾…他才五六岁,属于跟在我身后的小弟弟,由于村里都很穷,我们到处挖野菜,虽然白天过得十分艰辛,但是到了晚上可就开心了,因为顾大娘会把我们这些年轻的都喊到她家里,然后很严厉的盯着我们一起读书写字。”   “那时候他可调皮了,每次读书都喜欢偷懒,明明就是偷懒,他却总是有说辞,说什么他早就学会了,再学一遍属于浪费时间。”   “每当那个时候,顾大娘就会那板子狠狠的揍,而我们那些十五六岁的丫头,就会嘻嘻哈哈的在一旁看热闹。”   “我们全村就剩下他一个男娃,好多年轻丫头都把他当成未来的男人呢,虽然大家嘻嘻哈哈的笑着看他挨揍,但是暗地里可是一个赛一个的偷偷对他好。就连我……”   顾三娘突然住嘴不说。   小汉女眼睛眨了眨,好奇追问道:“三娘姐姐,你怎么了?”   顾三娘的目光像是痴了,怔怔仰望着头顶的一根原木。   在场汉女们全都是受过苦的人,所以性格之中都有着谨小慎微,很快就有人察觉,顾三娘的情绪很差。   唯有小汉女还没想明白,依旧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等着顾三娘回答。   这时候终于有一个中年汉女出声,叹口气道:“四女,不要再戳你三娘姐姐的心口窝了。她难受,可怜啊……”   小汉女怔了一怔,忽然好想也明白了什么。   她们这一些女子,都曾被突厥人掠去,身为女子就是罪,谁能逃过被糟蹋的那一场?   顾三娘虽然生的不够漂亮,可是只要女人就会被突厥人给祸害。   用她们这些汉女的话说,她们的身子都被畜生给弄脏过。   小汉女已经懂了三娘姐姐的心中凄苦。   这位三娘姐姐是和那位大人一个村的,甚至在那位大人年小的时候三娘姐姐就把那位大人想成了自己的男人。三娘姐姐说她们村的女子都偷偷对那位大人好,那么三娘姐姐肯定也偷偷的在暗地里对那位大人好。   可是,三娘姐姐被突厥人掠去过。   被糟蹋过!   女人身子脏了,仍旧可以嫁人,但是绝不会去嫁自己喜欢的人,这种心思即便是小汉女这样的年纪也会有。   小汉女忽然伸出手来,轻轻放在顾三娘得手掌中,细声细气的喊了一句,凄苦道:“三娘姐姐!”   顾三娘像是一惊,然后脸上突然就堆砌出笑,急急道:“城里快要敲钟了吧,咱们可不能误了吃娇耳的好时机。快点煮水下锅呀,一年可就盼着这一夜呢。”   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外面响起一个声音,寒风呼啸之间,那声音无比温厚,道:“三娘姐姐,我也想跟着吃一顿。就像我小时候那般,你有了好东西我都要跟着吃……行吗?”   行吗?   这两个字像是无比熟悉。   顾三娘手臂猛然一颤,手里刚捏好的一个娇耳掉在地上。   顾阿嫂快步跑到门口开门,入眼就看到顾天涯的身影站在风雪中,他脸上尽是温厚的笑,声音那么的温和,道:“今夜大年夜,我来看看姐妹们。” 第263章 咱们想个办法,让他娶了就是   此时城中,钟声敲响。   古代记时是以铜壶滴漏的办法,把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进行计算,白天的时候会有报更人,晚上的时候会有打更者,若是遇到重大节日的时候,官府还会弄出一些特殊的报时手段,这是为了喜庆,也是为了庄重。   但是由于技术手段不同,所以各地官府的报时手段并不统一,有的是敲响巨鼓,有的是撞击大钟,如果城池太穷导致建不起钟楼和鼓楼,那么就用人力进行特殊的报时庆祝……   比如衙役们会骑上快马大喊,在大街小巷之中来回穿梭,通过这样的方式,向百姓们进行报时。   为什么一定要报时?   因为古人把节日看的重。   今夜的幽州城之中,敲响的乃是一口大钟,这是一口重达七八百斤的大铜钟,钟身之上已经布满了绿油油的铜锈,据说此钟乃是三国时代传下来的产物,一直坐镇在北地成为百姓的心灵寄托,每当节日之时,敲响它就是庆祝。   这口铜钟真的很大,声音透着一股子厚重,再加上现在乃是子夜,除了呼呼北风可以说万籁俱寂,所以悠扬的钟声传遍全城,甚至连城外很远的地方都能清晰听到。   “钟声响了!”   有人仰头看着上空,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他将手掌抬起来放在嘴边,轻轻哈出一口热气将雪片融化,然后转身回到屋中,庄重打了一个稽首,道:“诸位道兄,新岁皆好。”   屋里坐着几个老道士,各自也朝他打个稽首,连连道:“皆好皆好? 今年皆好。”   纷纷回礼之后? 但见其中一人悠悠吐息,接着道:“最是一年修行日? 千家万户新岁节。按照咱们道家的规矩? 新岁之日是有几项传统要做的,比如救济人间疾苦? 熬煮一些热粥向外发放,又比如派出弟子前往百姓之家? 驱邪祈福送上一些嘘寒问暖的话。尤其今年咱们是在幽州城中? 这里的主人乃是天下道门的小师叔,所以吾等更需要努力一些,方才不枉了道门的莫大机缘。”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咱们做这些事情? 并不是为了让小师叔的父亲看到? 咱们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应该这么做。至于那位谪仙会不会感到满意,贫道认为他老人家很可能是满意的。虽然谪仙之心偏激,但他毕竟有着仙人的博爱,二十余年避世不出? 就是他对这个时间最大的爱。否则他一旦出世,立马就是一场灭世。”   在场的道士们连连点头? 显然对他的说法都有同感。   袁天罡伸手一捋胡须,笑呵呵的道:“贫道乃是孤家寡人? 既无闲钱也无时间,我马上就得回转顾家村? 守在师叔祖的身边伺候他? 所以这一场扶贫之事我就不参加了? 诸位道兄可莫要责怪我偷懒……”   道士们连忙摇头,人人肃重道:“这是最大的事,谁敢说你偷懒?新岁之日,天下皆喜,贫寒百姓之家尚且在乎一个团聚,谪仙人却只能孤零零的把自己关起来。这虽然是他的博爱,但却是我们道家的罪过,所以袁道兄你该即刻起身,去陪着谪仙师叔祖渡过新节,千万莫要让他老人家孤零零,那将会是我们天下道门最大的孽。”   袁天罡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贫道这便去了。”   说着抬脚出门,丝毫也不拖泥带水,但是等他即将踏出门口的时候,突然又回头看向屋中众人,叹口气道:“咱们那位小师叔,最近心里很苦楚……”   屋中众人都是一怔,随即目光若有所思。   有人抬眼看向夜色之中,道:“随着汉女不断放归,未来最少要有几十万人。那些可怜的女子几乎都受过凌辱,想要再寻个好的归宿很难很难,这件事,当是那位顾小师叔最为艰难的一件事。”   几十万的汉女归来,不可能一直养着。   女人是需要归宿的,有了归宿才能重新生活下去。   然而这天下之间有谁敢说能解决这件事?怕是就连大唐皇帝也没办法帮几十万汉女找到夫家。   袁天罡又叹了口气,道:“有一位汉女,是顾小师叔心里的痛……”   他突然住嘴不说,仿佛点到为止,猛然长长吐出一道白气,顶风冒雪的朝着远处而去。   他要赶回顾家村那边,陪在那位谪仙师叔祖的身边。   其余道士们相互对视一眼,忽然同时摇头苦笑一声,道:“难,难,难……”   “钟声响了!”   在另一个地方,有人说了同样的话。   但见昭宁轻轻叹了口气,手里捏好的一个娇耳慢慢放下,旁边众人看她面色惆怅,小柔连忙凑到跟前,小心翼翼的道:“公主,也许夫君是被风雪耽搁了。所以才会误了行程,没能在敲钟的时候到家。”   昭宁摇了摇头,对此不置可否。   她起身走到门前,极目远眺漫天大雪,恰恰也就在这时,大门口处有两道身影,昭宁先是一喜,随即有些失望,因为她看到那两个人影并不是顾天涯,而是她的大哥李建成和家臣马三保。   李建成远远的就看到自家妹子站在房门口,以他的精明如何猜不透妹子的心思?这位敦厚的兄长无奈一笑,转头对马三保问道:“你说咱们应该怎么说?”   马三保双手一拱,然后转身便溜,边走边道:“我只是个家臣,我没资格参合。城里的钟声敲响了,部曲们也该吃娇耳,我去前面的院子看一看,代替家主向他们发出新岁的祝福。”   李建成看他溜的这般利索,忍不住笑骂一句道:“你倒是个滑头。”   远处传来马三保满是无奈的声音,道:“我不溜能行吗?不溜的话就得留下来让公主撒气。虽然公主不会揍我,但是一顿冷脸肯定跑不了。”   李建成呵呵而笑。   他见马三保转眼之间跑个没影,所以只能自己一个人走向正屋,由于今夜的风雪太大,他肩膀上落满了积雪,屋中猛然冲出一个女子,正是他的正妻郑观音,郑观音急急帮他拍打积雪,语带疼惜的道:“我让你披着大氅再出门,结果你就是不肯听我的,冻着没有,赶紧进屋烤烤火。”   李建成仍旧呵呵而笑,摆摆手道:“没事,没冻着。你看我连咳嗽都没咳一声,哪里有一丁点冻到的样子?”   郑观音略略有些放下心,这才有心思顾忌别的事情,她悄悄一努嘴,朝着那边的昭宁示意一下,低声道:“大家早就包好了娇耳,一直等着你们回来吃饭呢。”   这话用了一个‘你们’的词汇,显然指的不仅仅是李建成。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乃是询问顾天涯为什么没回来。   李建成这次没呵呵发笑。   他抬脚走到昭宁跟前,突然伸手轻抚一下昭宁的额头,温声道:“妹子,咱们回屋说话。”   昭宁抿了抿嘴,像是很听话的转身往回走,猛然脚步一停,目光看向李建成,道:“大哥,他什么时候回来?”   李建成无奈也跟着停脚,叹口气道:“你不问问他去了哪里吗?”   昭宁柔柔一笑,目光重新又眺望外面的风雪,道:“我不怪他,因为我知道他心里苦。那位三娘姐姐,当年救过他一条命。若是没有那位姐姐的牺牲,怕是他早就死在突厥人的刀下了。”   李建成缓缓点头,忽然语带肃重的道:“他今夜去见她去陪她,这里面应该不涉及私情。”   这本是为了安抚自家妹子的话。   哪知昭宁忽然叹息出声,语带心疼的道:“我担心的恰恰就是他和她没有私情。”   这话说的很是绕口,让人有种摸不着头脑,李建成明显一怔,显然是一时没能弄懂自家妹子的意思。   却见昭宁笑了一笑,道:“若是他和她有私情,那么事情反而好办了。我是顾氏家族的正妻,我有资格帮着夫君寻妾纳妾。如果夫君和三娘之间有情,我直接把三娘接到家中过日子就是了。可是大哥你也知道,我暗地里偷偷去找了三娘好几次……”   昭宁说到这里一停,叹口气接着又道:“每次去问她的时候,她的回答只有哭。若是问话的语气稍微重了一些,她就会流露出一种决然去死的神态。所以,我就不敢继续往下问。”   李建成转头看向外面风雪,足足好半天后才缓缓的道:“不愧是顾家村出身的女子,这位顾三娘的性格有着刚烈。”   “不,不是刚烈!”   昭宁突然开口,语带同情的道:“她这根本不是刚烈,反而是女子的凄苦。大哥你不是女人,所以不懂女人的心。她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她心里有天涯。也正是因为她心里有天涯,所以她才越发的畏惧别人提及这件事……”   李建成果然没听懂。   倒是郑观音在一旁叹气出声,幽幽道:“女人家的身子脏了,照样可以寻夫嫁人,但她绝不会去嫁自己喜欢的人,因为那会破灭她心中最后一点梦。”   这次李建成点点头,缓缓道:“懂了!”   他再次抬起手来,轻轻抚摸一下妹妹的额头,温声道:“你能想到这么多,可见心胸之大度,妹子啊,你长大了,大哥忽然发现,你再也不是幼年之时跟在我身后撒娇的小丫头。你无愧于平阳公主的封号,你无愧于老百姓们对你的爱戴。放眼古今无数巾帼之女,你真的是可以排进前三。顾天涯能够娶到你,他绝对是十辈子修来的福分。”   昭宁勉强一笑,目光仍是望着外面,喃喃道:“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如果三娘姐姐还是冷脸对他,他怕是越发的苦楚心酸吧。”   “别想他了,咱们吃饭!”   李建成忽然哈哈一笑,道:“钟声都敲响三遍了,再不吃饭可就误了时辰。赶紧的,把你们包好的娇耳下锅。再把孩子们都喊来,今夜全都守岁不准睡。我负责给他们讲故事,顺便教一些做人的道理……”   旁边郑观音凑趣说道:“你讲故事的本领可比不上咱家妹夫。”   李建成又是哈哈一笑,道:“比不上就比不上,我也没打算比过他。昭宁,你也别傻站着了,这件事大哥心里有谱,我隐约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你乖乖的去和大家一起煮娇耳,若是大哥吃的开心了我就教你这个办法。”   昭宁先是一怔,随即有些急切,下意识道:“能想的办法我都想过了,可是有些办法天涯他自己就很抗拒,比如我让他用强,结果他暴跳如雷,那一天,他前所未有的怒气冲天……”   李建成徐徐吐出一口气,慢悠悠的道:“不得不说,用强是个好办法,这个办法若是用的巧了,最起码可以让那位顾三娘无法抗拒,但是我的妹子啊,你这个办法太笨了。你只想着解决顾三娘的抗拒,却忘了你自己男人也是个性格强硬的人。他若是不肯做的事,十头牛拉着也拉不动……”   昭宁抿了抿嘴,道:“所以我才说能想的办法我都想过了。”   “不,还有一个你没想到。”   李建成脸上带着浓浓的笑,忽然大有深意的道:“妹夫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软肋你们都没发现,他总是不自禁的想给自己找担子,然后把担子扛在肩膀上压的自己直不起腰。大哥我以前也是这种人,所以我最能发现他的软肋,比如今次汉女回归,几十万女子的归宿该怎么办?”   “这件事在别人嘴中谈论起来,也许只是发出一两声惋惜的轻叹。但是妹夫这人不同啊,他早就把汉女们的归宿当成一副重担挑在了肩头。”   “可是那些身世凄苦的可怜女子们,几乎每一个都曾遭受过突厥人的糟蹋,她们若是想要嫁人,最先需要解决的先是世人的误解。”   “咱们汉家百姓什么都好,就是对于女子贞洁这事看得太重不太好。偏偏汉女们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想要解决她们的归宿先要解决” 第264章 昭宁就是昭宁,彪悍一如既往   “钟声敲响了!”   此时汉女大营之中,顾天涯笑呵呵的也说了一句。   世间之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巧。   当城里那口巨大铜钟敲响之时,很多人都下意识的说了相同一句话,并且以这句话作为引子,引出各自真正想要说的事。   顾天涯似乎也是如此。   他侧耳听着钟声传来,转过头看向屋子里手忙脚乱的汉女们,故意打趣道:“看吧,手忙脚乱了吧。明明我已经告诉你们要稍微提前意些,可你们一个两个全都仿佛耳旁风一般装作听不见,现在好啦,时辰耽误了,外面的钟声一下一下的不断传来,可你们答应让我吃的饺子呢?到现在都没有端上来……”   他这样故意一打趣,汉女们越发手忙脚乱,有人拿起勺子想往锅里搅,有人蹲在炉子旁边鼓起腮帮使劲吹气,直到顾天涯哈哈大笑的时候,大家才突然明白又被顾天涯给逗了。   “贵人您怎么能这样!”那个年纪最小的汉女跺了跺脚,脸蛋儿之上现出一抹撒娇似的娇憨。   至于那些年长的汉女们,大多数都是谨小慎微,她们并不敢像小汉女这般,她们只是面带羡慕的看着小汉女。   敢跟人撒娇,有时候就是一种幸福。   顾天涯又是哈哈大笑,指着那个小汉女问道:“我怎么了呀?开开玩笑不行么?今天晚上这么冷,我在大雪之中走了那么久,可是当我敲响你们的房门,请求进屋陪大家过新岁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对待我的呢?你们足足让我在门口站了好一阵。冻的我浑身打哆嗦,脚指头都有些麻木了……”   小汉女登时娇憨开口,急急辩解道:“我们那时候只是惊呆了,我们不敢相信您会过来,所以,所以才会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那我可不管?”   顾天涯故意和她辩嘴,道:“反正我那时是被冻的不轻,我肯定要找机会撒一撒这口气。”   小汉女明显一怔,下意识的道:“您这么记仇的吗?”   顾天涯再次哈哈大笑,继续和她辩嘴道:“我就是这么记仇,我以后天天和你记仇。”   小汉女惊住了。   足足半晌不知道怎么回嘴。   她隐隐约约感觉事情不应该这样,可是又想不通到底哪里不应该这样,她睁大圆圆的眼睛,使劲朝着顾天涯的脸上看,可惜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只能泄气般的小声嘀咕一下,弱弱道:“原来这就是男人……”   噗嗤!   屋中几个汉女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有个中年妇女走到小汉女身边,伸手将小汉女轻轻拽到一旁,低声道:“四女,别犯傻,贵人是故意逗你的,你应该庆幸他能够逗逗你。这是一种幸福啊,婶子对你很羡慕……”   小汉女怔了一怔,眼神迷惑看着中年妇女,茫然道:“为什么?”   那中年妇女轻轻帮她捋一捋额前发丝,温声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么,贵人和你说话的语气那般亲切,你自己只顾着和他辩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语气里的宠溺,可是我们在一旁听着,却知道你这个小丫头要走大运了。”   “我要走大运了?”   小汉女傻乎乎的眨眨眼睛。   中年妇女帮她把头发拢好,轻声点醒道:“贵人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语气,是一种哥哥对待妹妹的宠溺。他说要天天和你记仇,听起来似乎是个坏事,可是你这小家伙好好想一想,贵人哪会真的跟你一个小丫头天天记仇?他那是故意吓唬你的,但是他的吓唬对你来说就是一份弥足珍贵的庇护!”   小汉女明显听不懂,继续傻乎乎的眨着眼。   中年妇女将她往怀里一搂,柔声呢喃般道:“他说会跟你天天记仇,可他不可能天天跟你记仇,但是外人一旦知道了贵人说过的这句话后,那些人就会认为贵人已经把你这个小丫头记在心里。以后不管十年还是二十年,哪怕贵人自己已经忘记了你,但是那些想要讨好他的人不会忘记,总会有人想着能从你这里和贵人搭上关系。”   中年妇女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幽幽轻叹道:“所以,就是贵人给你的一个庇护。也许对他来说,仅仅是因为看到你这个小丫头可爱所以才想逗逗你,但是对于你这个小丫头来说,他的一句玩笑话已经足以改变你的一生。丫头啊,这就叫做后台。”   小汉女怔怔看向顾天涯那边,足足好半天才傻傻开口,道:“他的一句打趣,庇护我的一生……”   中年妇女郑重点头,有些羡慕的道:“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欺负你。”   小汉女又是怔怔,忽然下意识开口道:“突厥人也不敢吗?”   这次轮到中年妇女怔住。   她不确定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顾天涯温厚的声音传过来,笑呵呵的道:“丫头,你放心。哥哥我别的胆气没有,就是对待突厥人的时候胆气特别足。在这半个月之前,我刚刚带人屠杀了一个突厥部族,鸡犬不留,连牛羊都没有放过……你知道那个突厥部族叫什么名字吗?那个部族的名字叫做‘塔石拉干’部。”   塔石拉干?   小汉女呆立当场。   塔石拉干这个名字,几乎是她一生的恐惧,只因她正是被这个部落所抢掠,在那里度过了非人一般的三年。   那些突厥人的狰狞吓人面孔,像是梦魇一般时时压在她心头,她几乎在每一次睡熟之后,都会梦到自己被那些人用鞭子抽打的场景。   在她小小的心灵中,那些人是比恶鬼还要恐怖的存在,摧残她的一生,让她每次想起来都会颤抖。   那样凶神恶煞的坏人也会被杀死吗?   顾天涯缓缓走到小汉女身边,伸出手来轻轻摩挲她的小脑袋,温声安抚道:“不用怕,事情都过去了。以后再也没有‘塔石拉干’这个部落,以后再也没有突厥人敢向你挥鞭子。”   小汉女感受着他手掌之中的温度,不知为何就有一种无比心安的幸福,小丫头仰起脸蛋,望着顾天涯问道:“真的再也不会了吗?”   顾天涯郑重点头,道:“我发誓。”   但他很快就把肃重的脸色一改,故作打趣又道:“不过么,有些事情我肯定是不会替你扛的,比如你以后嫁了男人,两口子之间肯定有吵架辩嘴的时候,那时候你若是因为使小性子被自家男人揍,那我这个当哥哥的可不会帮你去撑腰。”   “我才不会……”小汉女下意识开口争辩。   然而仅仅争辩的半句,这小丫头的精气神陡然消沉,她突然躲开顾天涯的手掌,然后把自己的小脑袋使劲塞进那个中年妇女怀中。   顾天涯怔怔举着手,眼中流露出一抹怜惜。   那个中年妇女小心翼翼看着他,谨小慎微的道:“贵人,您别责怪四女。她虽然年纪还小,可她毕竟也是个女子……我们这些人,我们,唉……”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柔声道:“没事,我都懂。”   他的情绪似乎突然也变得很差。   这座汉女营房之内,安顿着二十多个汉女,众人看到顾天涯面色发僵的站在那里,整个屋子几乎在瞬息之间就没有了欢笑声。   所有人全都小心翼翼的偷看着顾天涯,生怕这位好心的贵人突然不再和颜悦色。   足足良久之后,终于有人走了过来。   正是顾三娘。   她自从今夜顾天涯到来,一直缩在屋中角落里躲着,然而现在看到顾天涯情绪低落,这位一直选择躲避的女子反而不躲了。   她径直走到顾天涯跟前。   然后,小心翼翼的开口,喊道:“贵…贵人!”   顾天涯先是一怔,随即脸色便是一沉,仿佛极其的生气,又像是心中无数委屈,道:“我跟你说过多次,我不是什么贵人,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不准你这么称呼我,若是连你也这样,那我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像是个赌气的小孩子,猛然把脸庞转到一边,他胸口不断起伏,像是真被气的不轻。   顾三娘顿时就有些手足无措。   然后,下意识的就喊了一句,柔柔道:“小…小弟……”   顾天涯浑身一震。   顾三娘喊完他之后,整个人又变得小心翼翼,弱弱开口道:“小弟,我有一些话想跟单独说,能不能,能不能去外面……”   顾天涯眼珠子一转,随即继续装作生气,气呼呼摇头道:“外面风雪呼啸,你想让我冻着吗?三姐,你不像以前那般疼我了。”   说着指了指自己身上,故意又道:“你看看,我穿的这么少。”   顾三娘微微一呆,不自禁的就点了点,下意识道:“是啊,你穿的这么少,可不能冻着,你从小就很怕冷。”   说完之后猛然呆住,隐约之间脸色有了红晕。   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全部消失,几乎想也不想就要逃回角落里,哪知也就在这时,猛听门外有人嘻嘻坏笑,北风呼呼之间,那声坏笑清晰无比,怂恿道:“天涯,抓住她,莫要让她跑了,今晚就把她抓回家,弄上一顿,就老实了……”   弄上一顿。   就老实了!   说话这般狂野的女人,满天下除了昭宁再无旁人。   屋中的汉女们全体一震,脖子僵僵的转向门口,只觉一股寒风涌进,房门被人一下推开,然后大家就看见一个披着大氅的女子,俏脸带着笑意涔涔站在门口往里看。   由于昭宁曾经多次来找过顾三娘,所以这座屋中的汉女们全都对她不陌生,众人下意识就想弯腰,对着这位大唐公主行礼。   哪知大家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见公主嗖一下窜进门中,顾三娘猛然惊叫出声,像是有种被大妇捉奸的惊慌,可惜她根本没机会逃回角落里,昭宁一伸手就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   顾三娘手足无措,像是一头挣扎的小鹿不断颤抖。   可惜昭宁十分坚决,压根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反倒是顾天涯皱了皱眉,忽然叹口气道:“昭宁,你松手,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般,我和三姐并不涉及私情。”   哪知昭宁猛然朝他一瞪,怒气冲冲道:“今夜大年夜,钟声都响了,你不在家中陪着我们过节,偏偏顶风冒寒的跑到这里,你敢跟我说没有私情,这话说出去看看谁会信?”   顾天涯微微一怔,下意识道:“你明明知道我是为了几十万的……”   “我不管你因为什么!”   昭宁陡然将他打断,大声道:“我是个女人,女人是有小性子的,我只相信我眼睛看的,我不相信你嘴上解释的。今晚这个事,只有两个办法可以解决,要么你休了我,让我带着孩子滚回娘家。要么你就闭嘴,让我执行我身为顾氏正妻的权利,除此之外,别无二途……”   所有人都惊住了。   甚至就连顾天涯都僵立当场。   谁也不敢相信,昭宁竟然把事情说的这么决绝。   要么休了昭宁,让她带孩子滚回娘家。   要么让她执行权利,身为正妻是有管理整个后宅的权利。   但是谁敢让顾天涯休了昭宁?   那绝对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都不说话是吗?很好!”   昭宁目光带着凌厉,专门恶狠狠的盯了顾天涯一眼,然后,才缓缓道:“既然都不说话,那我可就自己决断了。诸位汉女姐姐你们听好了,我家男人的身份极其高贵,他身为幽云之地的主人,不能有任何风言风语。可他现在养了个外室,若是传出去会被人笑话,而我身为顾氏正妻,决不能放任这种事情,对不对?”   汉女们弱弱点头表示应该如此。   昭宁目光带着凌厉,专门恶狠狠的盯了顾天涯一眼,然后,才缓缓道:“既然都不说话,那我可就自己决断了。诸位汉女姐姐你们听好了,我家男人的身份极其高贵,他身为幽云之地的主人,不能有任何风言风语。可他现在养了个外室,若是传出去会被人笑话,而我身为顾氏正妻,决不能放任这种事情,对不对?”   汉女们弱弱点头表示应该如此。 第265章 听说了吗?顾天涯腿都累软了   幽州城里很快流传起了两个‘传说!’   “喂喂,他三哥,过来过来,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听说了。”   “你真的听说了?”   “是啊,是啊!”   “我还没说自己要说的是什么事,你这一张口就说自己听说了?会聊天不,不爱搭理你,我去找三嫂,三嫂肯定不知道。”   “……”   古人活的苦,平日里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可言,所以但凡是有一些小道消息流传,立马就会成为茶叶饭后的火热话题。   令人兴奋的是,目前幽州城里的话题竟然有两个。   第一个传说,先就让人听了两眼冒光,听众目瞪口呆,说者满脸神秘,然后在一阵阵的惊呼之中,听众们也开始鬼鬼祟祟的去找其它熟人说‘秘密’。   这个传说是什么呢?   据说是在大年之夜那个晚上,一向为人和善的顾氏大娘子突然爆发,那位公主率领全家一起出动,杀气腾腾冲进了城外的汉女大营……   然后,绑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回家。   又据说,那位娇滴滴的小娘子乃是顾先生养的外室,可惜偷腥的时候不够小心,这才被平阳公主给发现。公主乃是何等人物,身为家中正妻岂能吃这个气,于是就发动全家老小一起上阵,直接在大年之夜上演了一场土匪绑人。   再据说,公主大娘子带人绑票之后,顺手把自家夫君也给掳了回去,一通暴揍之后,顾先生被揍的哭爹喊娘,幸好有可爱的虎宝宝哇哇大哭,帮着‘可怜的爹爹’不断求情,所以公主大娘子这才消气,勉强饶了顾先生偷吃的行为。   还据说,顾先生虽然被公主暴揍了一顿,但是这顿暴揍挨的倒也算赚了,因为公主大娘子发完火气之后,直接就认可了顾先生偷偷养的那个外室……公主不但认可了那个外室,而且还决定给那个外室一个身份。听说在当天夜里就有了动作,直接在顾氏后宅给那个外室安排了小院,从此再也不算是外室,而是公主大娘子承认的顾氏小妾。   最最最后再据说,当天夜里顾先生是想拽一下家主威风的,可惜他那个弱巴巴的小身板子,如何能是公主大娘子的对手?只一脚,顾先生就给踢倒在地,然后像是被抓小狗一般拎着脖子,直接被公主大娘子扔到了那个小妾的床上。   据顾氏第一大嘴巴家臣马三保的透露,当天夜里那个小妾把顾先生折腾的嗷嗷叫唤,只因公主大娘子说了,那个小妾既然入门就得有任务,必须在三个月之内肚子鼓起来,否则就拿棍子把她打出去。   那小妾为了保证身份,安敢不下死力气,那一夜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折腾顾先生的,反正第二天我听人说顾先生走路的时候都是扶着墙,两腿不断打晃,见了任何女人都会浑身打哆嗦。   整个幽云之地,这个传说越传越离谱!   此时长安城中,正在召开早朝。   然而今日早朝的情况明显有点诡异,几乎所有的大臣全都目瞪口呆愣愣发傻。   不止大臣们发傻,皇帝李世民同样在发傻。   足足好半天之后,才见李世民面皮抽搐一下,然后,结结巴巴的问一个臣子道:“侯君集,你确定?”   那臣子正是侯君集,听到问询连忙拱手一礼,道:“启禀陛下,臣岂敢妄言,自从陛下让臣担负兵部之事,臣的职责之中专门有一项是管理军中信使。如今大唐各地都有新型驿站,即使寒冬腊月也能保证信息传递。尤其是陛下曾经嘱咐过微臣,让臣一定要注意北边的动向,所以臣也就兢兢业业的用心,对于任何一个幽云之地的消息都不敢轻视。”   “正因为不敢轻视,所以臣才会事无巨细,就算明知道这个消息乃是不靠谱的传闻,但是臣仍旧要正正经经的把它汇报给陛下听。”   “可这,可这……”李世民的脸色明显带着古怪。   又是足足好半天之后,这位大唐刚刚登基的皇帝才像是忍俊不禁,道:“想不到那家伙也会有今天,这个传闻怕是要让他羞愤欲死……”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终于憋不住的大笑,道:“哈哈哈哈,笑死朕了,大年夜的去偷腥,结果却被三妹带人给抓个现行。抓现行也就罢了,还被三妹一脚给撂倒,然后扔到那个小妾的床上,被那个想要保住身份的小妾折腾的腿发软,哈哈哈哈,顾天涯,你这小子也有今天,我看你还敢人五人六否。”   李世民的情绪明显甚佳。   但是这时朝班之中有人轻咳一声,随即就见房玄龄缓缓走出来,拱拱手道:“启禀陛下,臣认为这个传闻应该是假的。”   “废话,当然是假的!”   皇帝还不曾开口,程咬金猛然跳了出来,咋咋呼呼的道:“顾兄弟那般人物,岂能在一个小妾身上载跟头?平阳公主那般贤惠,岂能为了一个小妾让顾兄弟下不来台?所以这事猜都不用猜,就算傻子也知道是假的。”   李世民缓缓点头,道:“朕也知道是假的,但是朕必须把假的当成真的,其实你我君臣都能明白,这是解决汉女归宿的一个良好开端。随着这个传闻散布开去之后,天下人都会发现原来顾天涯竟然愿意娶汉女,连他那种吹毛求疵的人物都不在乎汉女的过往,普通的民间百姓是不是更不应该在乎汉女的过往呢……?所以,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朝中大臣默然无语,但是很多人脸上都现出肃重,就连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员,此时也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李世民目光微微一扫,忽然若有所指的道:“汉女曾被突厥人给掠去,几乎每一个女子都曾受过侮辱,如今她们从草原归来,最大的问题就是后半生如何度过,朕不怕说一句自嘲的话,朕没有能力安置这些女子,虽然她们凄苦可怜,但是朕这里有心无力。”   他说着停了一停,叹口气道:“毕竟,咱们大唐的根基还浅。”   房玄龄下意识点头,有感而发的道:“是啊,大唐的根基还浅。”   魏征站在朝班之中微微拱手,面色严肃的道:“涉及几十万个汉女,若想安置最少需要动用十个县,但这只是土地,关键还是人心。汉女们曾经受过侮辱,偏偏咱们汉家男子最在意这个。所谓纳妾可以纳妇女,但是娶妻一定要娶黄花,说的是什么意思呢,说的就是女子贞洁这件事。”   李世民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冷冷道:“魏征你也在乎这个吗?”   “回禀陛下,臣不想说谎,臣,确实在乎。”   魏征不愧是敢说之人,拱拱手继续又道:“其实不止臣如此,满朝文武恐怕都是如此。只要是个男人,谁不喜欢处子,这是汉家男人千百年来的传统理念,非是一时一刻可以强行更改的,所以,陛下莫怪。”   李世民叹了口气。   魏征像是迟疑一下,很快又再次开口,沉声道:“正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事的艰难,所以臣才会对那位顾兄弟感到敬佩。今次这个传闻如此荒唐,咱们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假的,可就是如此荒唐的虚假传闻,那位顾兄弟竟然不控制它从幽云之地传播出来……显然,他是刻意放任。也就是说,他是心甘情愿的在这个传闻之中当丑角。”   李世民又缓缓点头,道:“是啊,他是心甘情愿的当丑角。”   魏征目光诚恳的看向李世民,缓缓道:“若是他不愿意传闻流出,谁能从他的幽云之地把消息传出来?臣可是曾经听人说过,河北顾天涯控制消息的手段不弱于人,但他明明有着控制消息的手段,偏偏却让消息传播的沸沸扬扬,那么臣就大胆猜测,这个消息本身就是他的手笔……”   李世民看他一眼,突然冷嘲热讽的道:“魏卿家你兜兜转转这半天,原来想说的就是这点事?朕不妨直接告诉你,朕在刚才才一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就知道是他亲自伪造的。算了算了,你是儒生文人,骨子里自持传统,这种事指望不上,你且退下吧,朕和武将们商量……”   皇帝说话得口吻已经很不耐了,哪知魏征竟然毫无退下的迹象,反而再次拱了拱手,突然道:“陛下,臣还有谏言。”   李世民眉头一皱。   却见魏征也不管皇帝悦是不悦,直接大声开口道:“汉女归宿这个事,幽云顾氏已经开了个好头,但是臣却以为,光靠着他一个人的付出还不够。涉及几十万个曾经受辱的汉女,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该无动于衷。我们不能让顾氏自己当丑角,我们应该所有人都跟着一起当丑角……”   这次李世民明显一怔,隐约感觉魏征变得可爱起来。   但是很快,皇帝又觉得魏征不可爱了。   只因这个铁脖子诤臣接下来的谏言,先就把他这个皇帝当成了出头鸟。   历史上的魏征,从来都是把李世民往死里祸祸……   这一回,也一样! 第266章 魏征,你死了怕是都要被人鞭尸啊   “陛下乃是大唐帝王,应当向天下人做出表率,所以臣现在郑重谏言,陛下当纳一位汉女入宫,不管美丑,无论年龄,陛下要好好与其温存,争取夜夜留宿欢好……传闻之中那位顾兄弟不是被汉女累的双腿发软吗?那么陛下也要让自己被汉女累的双腿发软才行。”   李世民的嘴角明显抽搐一下,足足好半天后才咽口唾沫道:“让朕纳一位汉女?并且还要不管美丑,并且还要无论年龄。让朕好好与其温存?争取夜夜留宿欢好?”   魏征理所应当的点点头,毫不迟疑的道:“若是陛下能让汉女的肚子迅速鼓起来,明年这个时候生下一子半女那就最好不过了。”   砰!   李世民重重一拍龙椅,大怒道:“魏征,你把朕当成什么了?”   魏征完全不在乎皇帝的暴怒,反而一挺脖子道:“回禀陛下,臣把你当皇帝。大唐的皇帝,天下的帝王……”   “你把朕当皇帝?就让朕去娶汉女?”   “顾天涯能娶,陛下为什么不能娶?”   “顾天涯那是想改变天下人对汉女的认知……”   “那么陛下不应该也帮着他去改变天下人对汉女的认知吗?”   “魏征,你……”   “陛下,这是臣的谏言,陛下身为汉家帝王,你有责任让每一位百姓过的好。顾天涯为了那些汉女的归宿,尚且能化身成为一个丑角让人笑话,他只是幽云之地的主人,而陛下却是整个中原的主人,他能做的事,陛下为什么不能做?”   李世民满脸怒气,但是他在努力克制。   足足良久之后,他才勉强开口,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缓道:“魏征,朕听你刚才的意思,似乎是让朕朕不但要去纳娶一位汉女,而且还要学着顾天涯那般也弄个传闻让人笑?”   这话虽然问的语气平缓,但是谁都能听出李世民满是怒意。   偏偏魏征像是听不出来,反而一挺脖子又道:“不错,臣的意思正是如此。”   砰!   李世民再次重重一拍龙椅。   这次他脸上的怒意丝毫也不掩饰了。   “魏征,那你呢?你谏言让朕去学顾天涯,让朕也化身丑角让人笑,那你呢?你又怎么做?”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皇帝怕是要狠狠的惩治魏征。   哪知魏征忽然哈哈一笑,霍然从朝班之中走到中央。   然后,这位铁骨诤臣深深弯腰行礼,大笑道:“陛下,臣闻北地有汉女,容貌佳,性温婉,臣不胜心向往之,欲求一位纳于房中,奈何臣和顾天涯没有交情,而汉女们都被他像宝贝一般庇护着,所以,臣请陛下帮个忙,帮臣去向顾天涯求个亲,让他嫁一位汉女,给我魏家添丁……”   李世民怔坐龙椅。   足足好半天之后,皇帝方才怔怔开口,道:“你也要娶汉女?”   魏征又是哈哈一笑,道:“不止是臣,其他人也一样,既然进入这朝堂之中,那就要为天下人而付出。所以臣现在替满朝文武所有同僚发出请求,烦请陛下也帮着他们去和顾天涯说说,各家都要迎娶汉女,此事谁也逃不过去……”   整个朝堂大殿,忽然落针可闻。   三百多号文臣武将,几乎全都目瞪口呆僵立当场。   李世民深深看了魏征一眼,突然若有所指的道:“魏征你知不知道,你这一下将会得罪多少人,若你一直这么干下去,怕是将来死了都会被人鞭尸啊。”   魏征仰天‘哈’了一声,满脸都是无所畏惧的神色。   李世民霍然从龙椅上站起,大声道:“朕,决意,采纳魏征之进谏,满朝文武皆娶汉女。既然要当丑角,那就一个也别落下,朕的妹夫能当,朕这位皇帝能当,那么,你们为什么不能当……”   当日中午,早朝已毕。   大唐后宫之中,长孙皇后目瞪口呆。   足足良久之后,这位刚刚成为皇后的贤惠女子才像是醒过神,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另一个女子,结结巴巴道:“五妹,你确定这事不是夸张?”   对面那女子赫然乃是大唐高密公主。   此时这位公主一脸无奈,苦笑道:“哪能是夸张,朝堂上已经定论了,魏征那个老东西,真真不是个玩意啊,他不但逼着陛下迎娶汉女,而且还要所有大臣也娶汉女。每家根据品秩不同,迎娶的数量也不相同,比如陛下乃是九五之尊,最少也得娶九个才行。三公位高尊崇,没人必须迎娶六个……”   长孙皇后嘴角一抽搐,脸上的神色极其精彩,结结巴巴道:“三公要娶六个?”   高密公主像是憋不住了,噗嗤笑出声来,满脸古怪的道:“嫂嫂您也知道,咱们大唐的三公都是虚职,那三位老大人最年轻的一个都快六十岁了,现在竟然要娶六个汉女回家当小妾,这就算不被魏征的谏言给气死,恐怕也会被汉女们在床上给累死。”   长孙皇后明显也憋不住想笑,但她终究还是努力克制下去,恶狠狠瞪一眼高密公主道:“说正事,别瞎闹。”   高密公主深吸一口气,克制住笑意道:“剩下就是王侯卿爵,每家按照品级迎娶,亲王和三公一样,娶的也是六个,郡王次之,需要四个,此外就是开国国公,迎娶汉女的数量和郡王等同,再接下来是县侯,县男,都有各自的迎娶任务。”   长孙皇后怔怔发呆,半晌之后才忽然醒神,下意识道:“我家的承乾和李泰不会也被魏征那家伙给盯上了吧?”   高密公主点了点头,面色古怪的竖起六根手指头,道:“嫂嫂您是皇后,生的儿子都是嫡子亲王,所以么,承乾和李泰谁也逃不了这一遭,没人要娶六个汉女,数量和三公等同……”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迎娶还不是关键,最主要的是必须有子嗣,按照魏征的说法,这样才能让民间相信。”   砰!   长孙皇后重重一砸桌子,怒道:“魏征这个……”   她陡然记起不该乱议朝政,所以连忙收住接下来的话,而是改口道:“本宫的两个孩子才多大,难道他们也得领取生孩子的任务不成?”   高密公主满脸无奈点头,叹口气道:“朝堂上已经定论了,此事谁也逃不开去。就连陛下二哥,他也……嘿嘿。”   长孙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高密公主小心翼翼看她一眼,直到这时终于露出此来目的,满脸委屈的道:“嫂子,我得求您帮个忙啊。您也知道,我家那口子是个胖子,他连吃饭喝水都要气喘吁吁,哪能完的成那个事儿的任务,所以,所以……”   长孙皇后陡然一笑,道:“刚才你不是说过,这件事谁也逃不了么?嫂嫂我虽然是大唐皇后,可是自古以来哪个皇后能管这种事?连你二哥都要被魏征催逼着娶汉女,我若是反对这事岂不是自找没趣。”   高密公主一脸苦楚,弱弱可怜的道:“可是,我家那口子真的不行啊。胖成那样,肥成球了。”   长孙皇后哈哈一笑,打趣道:“那正好,让段纶妹夫趁机减减肥。”   高密公主满头黑线。   这时忽见长孙皇后眼珠子一转,忽然鬼鬼祟祟凑到高密公主脸前,好奇道:“你刚才还说,平阳她男人也娶了汉女。”   只要是女人,就有八卦心。   高密公主顿时忘了自家的烦恼,俏脸之上现出幸灾乐祸的神色,嘿嘿坏笑道:“据说是被三姐一脚踹倒,直接扔到那个叫顾三娘的小妾床上,那个小妾也是够带劲的,一整夜就没让三姐夫能休息,折腾的昏天暗地,整个幽州城里都能听到三姐夫的嗷嗷叫唤声。”   长孙皇后目瞪口呆,进而又觉得听的心满意足,愣愣道:“这么会玩?不愧是当初能在大雪地里扶着树的……” 第267章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腹黑言辞   是夜,皇宫!   李世民的御书房光线昏暗,诺大的房间里竟然只点了一盏灯,忽然房门口有人轻轻咳嗽一声,然后又像是小猫儿一般喵喵轻叫。   李世民笑了,脸上显露一抹温柔,但他随即脸色一变,故作生气的轻喝道:“何人胆子如此之大,竟敢在朕的御书房前学猫叫?观音婢,是不是你?如果是你,那么朕就不追究了,但若不是你,那朕可要雷霆暴怒一番……”   其实他明知道书房外面的肯定是长孙皇后。   果然只见门口处人影忽闪,一个雍容女子拎着一个食盒露出容颜,确实就是长孙皇后,只不过她不敢直接进门。   御书房乃是批阅之地,嫔妃们不宣而入乃是大忌,甚至就算是皇帝亲自允可,嫔妃们进入之后也不敢多言,顶多就是伺候在皇帝身旁,捶捶肩膀按按脖子什么的,越是聪明的女人,越不会在这个地方犯糊涂。   因为自古以来都讲究后宫不得干政,而御书房这个地方恰恰代表的就是政。   长孙皇后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先把手中的食盒高高举起来。   有了这个当做幌子之后,这才远远对着屋里喊道:“陛下,臣妾是来送宵夜的,我询问了侍卫好几回,说您今晚可能要忙很久,所以,臣妾就送点吃的东西过来。”   李世民嘿嘿两声,岂能不知道皇后这是遮掩外人的借口,但是他知道归知道,表面上肯定要配合妻子的,所以就大喇喇的点点头,同样远远对着门口喊道:“既然是送宵夜,那就帮朕拎进来吧。现在快到亥时了吧,朕确实感觉腹内有些饿……”   有了他的这句配合之后,皇后进入御书房就算是获得了允可。哪知长孙皇后竟然还是站在门口,手里高高的举着食盒不动弹。   李世民顿时微微一怔,随即便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莫非还有人跟着过来?”   长孙皇后连忙点头,细声细气的道:“是咱家高密妹子,她今天一直在宫里等你,可是陛下散朝之后压根没有去臣妾那边,所以高密妹子等了一下午算是白等。臣妾见她心焦,就想着拉她一起干点零活打发时间,但是宫里头哪有零活可做呀,索性我们姑嫂两人就给陛下做了一顿宵夜,她是陛下的亲妹子,给您做了宵夜送过来不算违禁吧。”   李世民又是嘿嘿两声,慢悠悠的道:“不为过!”   说完冲着门口招了招手,有些无奈的道:“算了算了,都别演戏了,进来吧,朕知道你们过来想要干什么。”   长孙皇后讪讪一笑,伸手拉出了躲在门后的高密公主,然后姑嫂两人一起拎着食盒,鬼鬼祟祟的从门边溜进了书房之中。   进屋之后,先是没话找话,比如长孙皇后把食盒放到书桌上,目光不断在屋子里乱瞅,故作关心的问道:“陛下怎么不下令多掌几盏灯?”   李世民伸手掀开食盒,从里面直接拿出一个小饼子啃着,顺嘴说道:“朕已经把今日的奏章全都批阅完了,所以就让侍卫熄灭了多余的灯火。”   高密公主连忙恭维道:“二哥真是勤俭的帝王。”   可惜这位公主嘴上夸着哥哥,眼睛却和皇后一样到处乱瞅。   李世民满脸无奈把饼子一放,冷嘲热讽的道:“不用找了,御书房里没女人。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脑瓜子有问题,也不想想汉女的政策才定下多久?早朝的时候刚刚才有定论,难道晚上就能有汉女送到朕的宫里不成……退一万步说,就算能送进宫,那也不会送到御书房,这里是朕处理政务的地方……”   长孙皇后和高密公主登时讪讪,姑嫂二人脸色羞红的你推我我推你。   足足良久之后,两人才算是完成了互相埋怨,这时长孙皇后凑到李世民身边,做出一副伺候丈夫吃东西的架势,可惜眼睛却再次开始乱瞅,只不过这次乱瞅的地方是书桌上的那一摞奏章。   李世民看的好笑,无奈摇了摇头,道:“还是不用找了,这摞奏章里面没有北边的信!眼下乃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幽云之地那边的道路极其难行,你们也都知道,顾天涯那个家伙最是体贴下属,如果不是遇到特别重要的事,他一般不愿意让信使们挨冷受冻。”   高密公主忍不住道:“河北道每隔三十里就有驿站,信使们每隔三十里就能歇脚烤火。三姐夫也真是的,竟然认为这样还会让信使们挨冷受冻。”   李世民眼睛一瞪,呵斥道:“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说出来,否则让人嘲笑,连带着我们皇族也跟着丢人。”   高密公主连忙吐吐舌头,小心翼翼表示自己只是口误。   这时长孙皇后朝着外面瞅瞅,发现御书房里的侍卫们早已识趣的走远,于是皇后胆子大起来,伸手拽拽李世民衣角,逼问道:“就算没有天涯妹夫的奏章,秀宁妹子的家信总该有吧。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秀宁不可能不给来信。”   李世民嗤的一声,道:“无非是抓个小妾回家,能算是什么样的大事?你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秀宁,这种事情她做过的还少吗?以前不是有个叫做谭笑的姑娘么,那可是曾经给顾天涯磕过头行过礼的弟子,师徒身份又能如何?秀宁把身份当回事了吗?还不是照样一棍子敲晕,把顾天涯扔到了那个谭笑的床上去。等到顾天涯醒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从师父变成了丈夫……”   长孙皇后一脸敬佩,由衷赞叹道:“秀宁妹子诚会玩。”   李世民一怔,目瞪口呆看着妻子。   长孙皇后这才察觉失言,顿时脸上变得火辣辣发烧,连忙改口道:“秀宁那个丫头,为了顾氏的开枝散叶都快魔怔了。她自己生了嫡子之后,底气一天比一天要足,所以就盼着顾氏能够多多有子,可以让她的虎宝宝有更多兄弟姐妹。”   李世民点了点头,有感而发的道:“是啊,秀宁在这事上做的确实有点离谱。就算是想要顾氏开枝散叶,可也没有必要逼着顾天涯。”   说到这里一停,老气横秋很拽的样子,又道:“须知我们男人都是有傲骨的,对于这种事的逼迫我们宁死不低头。”   “我呸!”   长孙皇后陡然啐了一口,满脸冷嘲热讽的看着皇帝,道:“陛下,您要不要脸?还傲骨?我看是哈喇子吧。臣妾可是听说了,魏征在朝堂上提议让您纳娶九个汉女。臣妾不想妄议朝政,所以对这个事情不做品评,臣妾只想问一句,魏征今天算是逼迫您吧?可是陛下您的傲骨呢?为什么您没有宁死不低头?”   李世民一脸悻悻,转头装作没有听见。   足足良久之后,李世民方才缓缓开口,道:“观音婢你应该知道,娶汉女乃是无可奈何之举。那些可怜的女子曾被突厥人掠去,所以解决她们的归宿乃是一个艰难问题。你真以为秀宁能够逼迫顾天涯吗?那家伙若是不愿意谁能真的逼迫他?脾气属驴的人,性格都很轴,秀宁是逼不了他的,是他自己愿意配合而已……”   李世民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朕也一样,魏征逼不了朕。朕之所以心甘情愿被魏征逼迫,无非也是想着解决汉女的事。若是能让几十万个汉女都能寻到归宿,朕这个大唐皇帝俯下身子去当一回故事里的丑角又如何?顶多就是不疼不痒的几句骂名,对于朕来说犹如微风拂过山岗。”   这次长孙皇后没有嘲讽,反而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皇后的脸上现出一抹同情,语带怜惜的道:“那些汉女,真的可怜。”   李世民伸出手,轻轻把皇后的手掌抓住,道:“所以你现在要有个心理准备,未来一段日子很可能会有关于朕的流言,到时候风言风语传播开来,观音婢你可不要再到御书房冷嘲热讽。因为那都是为了配合计策,潜移默化改变百姓们的想法,等到百姓们渐渐接受汉女失贞,解决汉女归宿的时机也就到了。”   皇帝说着又是一停,像是很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毕竟涉及几十万个汉女啊,岂能让她们孤苦伶仃下半生。偏偏自古婚丧嫁娶乃是大事,在这种事上咱们无法强逼百姓们娶亲,否则朕和顾天涯联手发出一项强令,逼着单身汉子们必须迎娶汉女就是了,完全没必要亲自下场,无论朕还是他全都当了丑角。”   高密公主在一旁急急道:“我家那口子也要跟着当丑角了,二哥您就可怜可怜他的体型太胖吧。免了他的迎娶任务,让他从这件事上撤出来。”   李世民瞪她一眼,道:“段纶那个家伙怕是对于这种事喜不自胜,身体胖一点正好通过这事减减肥……”   高密公主目瞪口呆。   只因这句话她听的实在太过耳熟,今天白天的时候貌似长孙皇后也是这么应付她的。   让我家男人用这事减肥?   真亏你们皇帝皇后两口子想的出来。 第268章 满朝文武大臣,谁也逃避不了   足足良久之后,这位公主才一脸委屈,可怜巴巴的道:“今天白天的时候,长孙嫂嫂这么跟我说,现在求到二哥您这里,想不到二哥您也这么说。”   李世民一脸很铁不成钢,伸手轻轻一戳高密公主的额头,呵斥道:“你能不能学学秀宁?你看看秀宁是怎么做的?她为了帮着顾天涯解决汉女归宿问题,主动的把一个汉女弄回顾氏后宅当小妾。秀宁难道不是女人嘛?她难道不想独享顾天涯的宠爱吗?她肯定也想,可她是顾天涯的正妻,身为正妻者,就得胸怀大度……”   说着又瞪了高密公主一眼,道:“你再看看你,你同样也是一大家族的正妻,可是段纶摊上你这么个媳妇,我看那个胖子这辈子算是栽了。”   高密公主一脸讪讪的低头,悻悻道:“我又不是秀宁三姐,她那样的女子几百年未必能有一个。算了算了,二哥您别发火了,顶多妹子我不求您就是了,我自己回去解决这个事……”   李世民陡然冷冷一笑,道:“若是朕猜测没错的话,你怕是早已打好了两手准备,首先,是来宫中求你长孙嫂嫂帮你推掉段纶的任务,如果不成,就来朕这里聒噪,但是你其实心知肚明,无论你长孙嫂嫂还是朕都不可能答应你,所以你还有第二手准备,那就是限制段纶和汉女圆房,对不对?”   高密公主一呆,脸上现出一丝惶恐。   李世民哼了一声,道:“休怪朕这个做二哥的提醒你,关于百官迎娶汉女这件事已经定为国策。满朝文武不但要娶汉女,而且还有着让汉女生育的任务,唯有做到如此,才能引领民间,你男人乃是工部尚书,属于朝堂六部的其中之一,他在这件事上没有逃避可言,按照品秩最少要纳娶五个汉女才行。”   说着微微一停,语气猛然变重,冷笑道:“如果你不在乎段纶的工部尚书之位,那么朕倒是可以帮你把他的任务撤销掉。但是官位也要同时撤掉,从今以后他就赋闲在家好了,反正你家已经富的流油,不差段纶那一点工部尚书的俸禄……”   高密公主先是一怔,随即大急开口,连连道:“二哥,二哥,妹子错了,错了还不行吗?这事我不再阻拦了,随便段纶娶几个。”   “光是不阻拦还不够!”   李世民的语气仍旧很重,继续又道:“你身为段氏正妻,有责任好好对待娶回家中的汉女。你男人虽然胖硕,可他的体格还不错,所以么,你知道该怎么做……”   高密公主满脸无奈,叹口气道:“娶回的五个汉女都要怀孕吗?那样的话怕是一时半会完不成。”   李世民微微迟疑一下,稍微松口道:“最少也要两个汉女怀孕才行,这是尚书级别必须达成的任务。”   “行吧,我逼着他用点心。”高密公主一脸怏怏。   长孙皇后一直冷眼旁观,直到这时方才轻声发笑,正准备安抚高密公主一句,突然外面就响起一阵扑棱棱的声音。   御书房乃是后宫重地,平日岂能允许响声发出?所以屋中三人顿时全都一震,目光不由自护的看向房门口处。   能在御书房外的声响,并且还是扑棱棱的响动,只能是一种,那就是飞禽传书。   长孙皇后几乎想也不想,直接脱口而出道:“我就说嘛,秀宁肯定会有来信。”   大唐目前拥有十个道,各自的道府都养着飞禽,虽然都养着飞禽,但是并无资格直接给皇帝传书。   那些道府若是有急事需要奏报,放出的飞禽都是飞到三省之中的中书省,然后由中书省根据轻重缓急,再确定是不是即刻打搅皇帝。   如果是急事,肯定是立刻送入宫中。   但若是不太急,那就留到次日早朝的时候才汇报。   所以放眼这整个天下之间,唯有李秀宁的飞禽传书才允许直飞皇宫。   以前是飞给开国帝王李渊,现在是飞给新一代皇帝李世民。   这是李秀宁的特权,也是幽云顾氏的特权。   御书房外很快有侍卫禀告,恭声道:“启禀陛下,北地有飞禽来。”   李世民看了一眼长孙皇后,发现皇后一脸期待没有要走的意思,然后又看看高密公主,发现自家妹子的脸上同样也有期待。   李世民微微迟疑一下,最终还是朝着门口招了招手,道:“秀宁的飞禽一般都是家书,若是涉及政务则会使用红翎急使。所以,这必然是一份家书。送进来吧,朕和皇宫一起看信。”   谁都知道这只是个借口,用意无非是让长孙皇后和高密公主能够留在御书房而已。外面那个侍卫何等聪明,岂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所以侍卫毫不表态,恭恭敬敬把飞禽传书的竹筒送了进来。   竹筒上的火漆仍在。   李世民明显也有些心急,直接道:“烤化火漆,取出书信。”   那侍卫答应一声,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不约而同抬脚,后面的高密公主同样下意识上前,三人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竹筒,几乎同时开口道:“也不知秀宁的信里写了什么?莫非就是关于顾天涯娶汉女的事?”   竹筒上的火漆很快烤化,那个侍卫小心翼翼从里面取出一团丝帛。   李世民伸手一把夺过,然后冲着侍卫摆了摆手,淡淡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出去带人在四周转转去……”   那侍卫低眉顺眼,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御书房里的长孙皇后和高密公主,但他在退出之时却不忘行礼,显然是一个做事滴水不漏的人。   李世民盯着侍卫的背影出门,然后才语带赞赏的道:“李冲这个性子,倒是可以大用。”   长孙皇后在一旁轻笑,语带同感的道:“毕竟也是皇族嫡支嘛,算是第三代里的领军人物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忽然皱眉又道:“可惜这小子也有一个毛病,那就是总想去幽州那边,说什么要去跟着顾天涯读书,以后才好做个文武双全的百骑司大统领……”   长孙皇后对于这事不置可否,仅是伸手指了指李世民手中的书信,催促道:“陛下,快点展开看看,到底秀宁写了什么?咱们可是老一阵没收到她的书信了。”   李世民‘嗯’了一声,缓缓把丝帛展了开来。   入眼所见,先就一呆,却原来上面的字迹让三人意外,这封书信竟然不是李秀宁所发。   而是顾天涯所写。   信的第一句,语气就很委屈:   “二哥,我可没睡汉女,这件事,纯粹就是建成大哥和昭宁的手笔,二哥你要小心啊,大哥和昭宁还盯上了你,我估计,你也跑不了……”   李世民下意识叹口气,满脸无奈的道:“我的傻妹夫啊,你让我小心的太晚了,压根就不需要大哥和昭宁出手,我在朝堂上已经被魏征给盯上了。朕这个大唐皇帝当的,嘿,不比你的幽云之主强多少,都很倒霉,都被人盯着……” 第267章 皇帝两口子配合演戏   “天涯妹夫在信里说了什么?”   “就只是替自己辩解没有睡汉女吗”   长孙皇后把脑袋凑上来,眼巴巴看着李世民手里的信。旁边高密公主也想凑过来,却被长孙皇后一下将她脑袋推开。   高密公主略显委屈,憋憋嘴道:“顾天涯是我姐夫,我也有资格看信。”   “是你姐夫咋了?”   长孙皇后瞪她一眼,没好气道:“别的事没见你这么上心,这事你倒是比谁都急切。”   高密公主又憋憋嘴,争辩道:“我就是想看看,三姐夫到底睡没睡汉女,如果他没睡,那么我家段纶是不是也可以不用睡。”   长孙皇后又是一瞪,呵斥道:“你二哥刚才怎么说的?汉女之事如今已经是国策,此乃朝堂上的定论,你这丫头怎么老想着逃避。”   高密公主不敢犟嘴,只是眼巴巴看着李世民,可怜兮兮问道:“二哥你说一说啊,三姐夫他到底……”   李世民直接开口,冷声道:“信上说了,他没睡汉女。”   说着把飞禽传书一展,又道:“你们自己看吧,那家伙在信里写的很清楚。所谓的睡汉女流言,真就只是一个流言。虽然秀宁确实是带着人把那个汉女弄回了家,并且也真的像传闻之中那般给那个汉女安置了小院,可是顾天涯自始至终都没有进过那个小院,如今幽云城里关于他睡汉女的消息全是故意散布的……”   长孙皇后和高密公主面面相觑,伸手把帛书从李世民手中接过来。   然后,长孙皇后优先观看。   高密公主凑在一旁,眼巴巴的偷窥几眼,不时问道:“真没睡吗?怎么可能?明明那晚上秀宁三姐将三姐夫一脚踢倒,然后拎着脖子直接扔到那个小妾的床上去了呀?”   长孙皇后没好气看她一眼。   李世民同样也没好气,冷声道:“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秀宁岂能真的做出那种事?就算是要顾天涯和小妾圆房,那也应该是夫妻之间好商好量……一脚踢倒这种说法,纯粹是为了引起老百姓的兴趣而已。”   高密公主眨眨眼睛,又道:“可是还有据说,三姐夫被秀宁姐姐揍的抱头鼠窜,最后还是虎宝宝心疼他爹,所以采用哇哇大哭的方式求情,秀宁姐姐这才算是消气,放过了苦苦哀求的顾姐夫……”   噗嗤!   长孙皇后喷笑出声。   李世民满脸无奈的瞪着高密公主,再次呵斥道:“你到底有没有脑子,这种传闻你也会信?你能不能好好想一想,虎宝宝现在才多大一点?满打满算,只有八个月,就算已经牙牙学语了? 可是那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心疼他爹?”   “可是传闻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呀。”   “废话,不弄的真实一点老百姓会信吗?”   “这么说来,顾姐夫真的没有睡那个汉女小妾。”   “应该是吧? 朕知道这家伙很少撒谎。他既然专门写信过来解释? 想必是真的没有做过这事。”   “二哥? 那我们家的段纶是不是也可以……”   “别再掰扯此事,否则休怪朕发火。顾天涯是顾天涯,你家段纶是你家段纶。刚才你二嫂已经多次提点过你? 关于满朝文武纳娶汉女这件事没有商量可言。就算是朕? 也得乖乖遵守。”   高密公主终于打消了心思。   这时长孙皇后抬起头来,面色明显现出一丝郑重,轻声道:“原来天涯妹夫的这封信并不是为了解释睡汉女的事? 他真正的意图乃是信上写的另外两件事。陛下? 您有何感想?”   李世民微微迟疑? 半晌才缓缓点头? 肃重道:“好!”   说完这个字后? 方才又道:“他说的两件事? 朕认为都很好。”   旁边高密公主连忙竖起耳朵,明显是不想漏过李世民和长孙皇后接下来的谈话。   只见长孙皇后又低头看信,边看边道:“妹夫在信上说,解决汉女归宿应该分为三步进行,首先第一步? 是改变民间百姓的传统观念? 尤其是那些大男子主义的人? 不能让他们太在意汉女失过贞。”   李世民点了点头? 道:“所以朕才会同意魏征的进谏,下令满朝文武都要纳娶汉女。甚至就连朕这个大唐皇帝,也要亲自纳娶九个汉女入宫? 通过这样的方式,改变民间百姓的想法。”   长孙皇后‘嗯’了一声,紧跟着看信又道:“第二步,是生活。汉女们若想寻到归宿,不止是改变民间传统观念那么简单,毕竟涉及几十万人,将来要组成几十万个家庭。所以要让汉女们能有一技之长,这样才能在将来嫁人之后不受苛待……”   李世民缓缓仰头,盯着屋顶沉吟道:“顾天涯在信上说,他已经替汉女们找到了出路,这条路若是走的好了,完全能让几十万个家庭丰衣足食,而我们大唐这边倘若愿意配合,将来也会因为这事得享巨大利益。”   “利益?”   高密公主站在一旁听到这两个字,顿时眼巴巴的又想凑过来看信。   长孙皇后无奈看她一眼,叹口气道:“不用心急,有你家的份。你三姐夫在信上说了,这次的利益会让李氏皇族都沾一点,陛下占据其中大头,皇族们共享十分之二,此外还有十分之三,则是留给满朝文武大臣们……”   高密公主眼巴巴的看着皇后,一脸急切问道:“具体是啥买卖?需不需要投钱?若是需要投钱的话,段家可以帮三姐夫多承担一点,我毕竟是他小姨子嘛,肯定要帮着姐夫解决困难。”   李世民嗤的一笑,直接揭穿打脸道:“你怕是想多占点份子吧。”   高密公主毫不掩饰,道:“段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库里钱多,我给三姐夫多投一点,也算是替他解决难题。”   李世民哼了一声,道:“段家的钱很多是吗?那不妨借点给朕使使。”   高密公主登时改口,道:“钱也不算多,都是小妹嫁过去之后省吃俭用攒出来的。将来要留给孩子们,免得他们挨冷受饿。”   李世民怒眼一瞪,道:“朕找你借钱就没有,顾天涯那边你就愿意主动的投?你这个死丫头,到底算不算我妹妹。”   高密公主并不是特别畏惧他的帝王威严,嘻嘻笑着道:“投钱给三姐夫能挣钱,借给你这个皇帝属于肉包子打狗,小妹我又不是傻子,哪头好哪头坏我还是知道的。”   李世民气的面皮发鼓,怒道:“你说借钱给朕是肉包子打狗?”   高密公主嗖的一下躲到长孙皇后身侧,满脸怕怕的辩解道:“口误,一时口误,二哥莫要发火,您知道我从小就是大咧咧的性子。”   李世民哼了一声。   高密公主看他没有追究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从长孙皇后身侧走出,眼睛重新又望向长孙手里的帛书,眼巴巴问道:“长孙嫂嫂,三姐夫在信上说没说那个产业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利益啊,竟然能让咱们所有人都可以分享。”   长孙皇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目光看向李世民那边。   李世民再次哼了一声,道:“高密不是外人,说给她听了就是,省的她天天惦记,叽叽歪歪让人心烦。”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这才开口对高密公主道:“根据你三姐夫的说法,乃是要在幽云之地建立几十个巨大的工坊,等到工坊建成之后,会把那些汉女全都招收进去,然后,就是和突厥人采买羊毛……”   “建立工坊?”   “招收女工?”   “然后,采买羊毛?”   高密公主听的两眼发呆,显然是没有琢磨清楚这是何意。   只听长孙皇后又道:“如今幽云互市已经开放,草原上的突厥人很喜欢互市上的货品,突厥人游牧为生,几乎每一个部落都有大量的牛羊,所以每当他们去互市上购买货品的时候,就会驱赶着大批的牛羊当做钱款……连牛羊都舍得拿出来换货品,向他们采买羊毛肯定毫无问题,并且价格及其低廉,几乎像是白送一般。”   高密公主眨了眨眼,好奇问道:“采买羊毛之后呢?”   长孙皇后举了举信,微笑道:“你三姐夫乃是墨门传人,他手中有着各种器物秘方,据说这次是要搞出一种特殊的纺织工具,可以把羊毛纺成柔软无比的毛线,然后呢,毛线就可以制作布匹,而有了布匹之后,想做什么不行呢?”   高密公主两眼放光,分明已经像是铜钱,下意识道:“草原何其宽广,突厥人的牛羊数之不尽,而每当春夏之时,羊身上的羊毛需要薅下来扔掉……”   长孙皇后笑了一声,道:“以后肯定不会再扔掉了,因为羊毛可以卖给咱们。”   “但是很廉价啊,几乎像是白送一般!”高密公主只要谈到钱就是个人精。   长孙皇后看她一眼,点点头道:“现在明白了吧,你三姐夫说的利益有多大。不过么,他说这事还有一个疑难,那就是羊毛不能直接纺织成线,需要在里面添加一些叫做棉花的东西作为辅助,否则纯羊毛线不够坚韧,就算纺织出来也不好使用。”   “棉花?”   高密公主眨了眨眼。   长孙皇后也不瞒她,举了举信解释道:“根据你三姐夫的说法,棉花乃是一种农作物,能像庄稼那样进行种植,采收之后就是雪白的棉花……这个棉花不但能当成纺织羊毛的辅料,甚至直接就能单独纺织成棉线,然后,就是织造棉布。还有还有,棉花可以当做填充物,制作棉被,制作棉袄,据说保暖效果极好,未必就比穿狐裘要差。”   高密公主咽口唾沫。   这时李世民忽然开口,语带深意的道:“所以那家伙在信上所说的第三步,恰恰就是要在幽云之地大量种植棉花。但是他那边地广人稀,仅凭着百姓自主逃荒过去完全不够用,就算人手足够,他一个人也撑不起那么大的产业,原因很简单,大量的百姓涌过去开荒种棉花是需要消耗大量粮食的,他现在最缺的什么呢?正好就是大量的粮食……”   高密公主眨眨眼,隐约感觉这里面有利益可拿。   果然只听长孙皇后接过话茬,道:“你三姐夫因为无力撑起棉花种植产业,但是他知道大唐各大世家最不缺的就是财力,只要棉花产业能够带来利润,世家门阀保证会鼎力支持,他虽然不舍得把棉花产业分润于人,可他更在意的是解决汉女归宿问题,所以,就打算广邀各家前去幽云之地种植棉花。”   咕嘟!   高密公主咽口唾沫。   这位钻钱眼里的公主,几乎是毫不迟疑开口,一脸急吼吼的道:“段家报名,我们段家先报个名。只要三姐夫愿意放出份额,我们段家多少土地都敢够买,人手不够也不怕,我们段氏自己想办法迁徙百姓过去……”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这正是顾天涯需要的。”   长孙皇后紧跟着叹口气,道:“但也正是天下各大世家渴盼的。”   皇帝两口子对视一眼,语带无奈的道:“此前他开发幽云之地的时候,对于世家门阀何等严防死守,为了防止世家指染,他甚至拉下脸来撵人……世家唯一能在幽云之地获得的利益,就只剩下派出族中子嗣前去充任小吏一条路,但是这一次,那家伙看来是真的撑不住了,否则他不会开这个口子,允许各大家族去种棉花。”   高密公主眼巴巴看着皇帝两口子,可怜兮兮的道:“二哥,二嫂,你们可不要阻拦啊,连三姐夫他自己都心甘情愿了……”   李世民像是极其无奈,但又想不到任何解决办法,所以只能艰难的点了点头,郑重警告道:“不准太贪婪,最多只许你买一万亩。”   “二哥……”高密公主语气更加可怜兮兮,忽然转头看向长孙皇后,苦苦哀求道:“嫂嫂,您给帮忙说说话呀。一万亩地才能种多少东西,就算那个棉花价比黄金也挣不了几个钱啊。”   长孙皇后像是被她的哀求给打动,转头对着李世民道:“陛下……”   李世民似是踟躇难决,足足良久之后才咬了咬牙,冷声道:“最多两万亩,不准再多了。满朝文武这么多的家族,一家两万亩那得发多大的财?到时候都想着去种棉花发财,谁还肯在朝堂上用心做事。所以,最多就是两万亩。”   高密公主喜的眉花眼笑,连连保证道:“放心放心,二哥放心,小妹可以做个保证,我家那口子肯定会用心做事。”   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故作惊慌的惊叫一声,道:“哎呀呀,我今日出门太久了,须得赶紧回家,家里还有个吃奶的娃子呢。二哥二嫂,妹子我告辞了啊。你们别送,千万别送……”   说话之间,慌里慌张的跑出了御书房,她是大唐的嫡支公主,侍卫们不会阻拦于她,反而会恭恭敬敬的护送着,直到把她送出皇宫大门为之。   御书房中,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相视而望,两口子突然失笑出声,李世民满是庆幸的道:“幸亏没让她看信,否则这丫头可不会中计。”   长孙皇后却道:“其实就算让她看信也无妨,高密这丫头对于赚钱最热衷。哪怕她知道了顾天涯那边乃是急等着大批百姓过去,所以才会用这个办法吸引各大世家,但是高密依旧会上赶着中计,因为种植棉花这个事情的利润乃是实打实得。”   李世民淡淡‘嗯’了一声,道:“各大世家恐怕也都是如此想。等到高密出宫之后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那些钻钱眼里的世家必然会急吼吼的找朕报名。而报名之后呢?他们就得迁徙百姓去幽州种棉花。”   长孙皇后古怪一笑,道:“所以,汉女们的夫婿就不缺了。”   李世民哈哈大笑,道:“男人种棉花,汉女纺成线,这倒是颇有男耕女织的古风,真不愧是顾天涯的脑瓜子。”   如今整个幽云之地,最缺的依旧还是人。   无论开荒种田也好,又或者种植棉花也罢,只要有百姓过去,幽云五州都可以接下。   若是携家带口的百姓还好说,顾天涯肯定不会让人去滋扰,但若是孤身前往的光棍汉子,那可就得留下来娶汉女了。   几十万个汉女,需要几十万个光棍…… 第270章 玩心眼吗?我在第五层,你们在第三层   皇帝和皇后亲自配合演戏,这一场大幕很快就在长安城里拉开。   甚至说是搅动风云也不为过。   利益二字,夺人心神。   汉朝有位史学家司马迁,曾经这么描述追逐利益之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其实这是比较文雅的说法。   民间的说法可就比较粗俗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恶狗之所以喜欢抢屎,只因为它想吃一顿饱的。   虽然民间的说法粗俗,但是这个说法极其贴切,   利益这东西只要存在,就会有人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游上前,不管离的多远,总会闻腥而至。   尤其是当李世民默许高密公主散播消息的前提下!   短短三日之内,长安处处波澜。   此日傍晚,天色刚黑,长安城中的某一座高门大阀,十几个家族重要人物面色肃重。   这些人看似是在悠闲品茗,然而茶杯端起来却又放回去,如此重复再三,显得心事重重。   他们明显是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外面传来步履急促的声音。   但见一个中年文士匆匆进门,张口就对屋中众人大声发笑,道:“全都探查清楚了,可以确定消息无误。”   众人下意识起身,脸上都有期待之色,齐齐问道:“真的可以确定吗?”   “不错,可以确定!”   那个中年文士郑重点头,再次大笑的道:“我这三日一连拜访了几十个家族,通过旁敲侧击的手段探查消息来源,最后终于得知,消失是从工部尚书的府上流传出来。”   众人目光微微一闪,有人紧皱眉头道:“段纶?那个胖子?此人别看着满身肥痴,可他实打实的是个厉害角色,为人又油又滑,号称笑面之虎。倘若消息是从他的府上最先传出,那么吾等可就要小心为妙了。”   其他人无不点头,面色皆有肃重。   唯有刚进门那个中年文士哈哈一笑,摆摆手道:“大家无需如此,咱们这次可以不用谨慎,虽然段纶那家伙号称笑面之虎,但是他妻子却是钻钱眼里的高密公主,而也正是那位爱钱如命的公主进宫归来之后,长安城里方才出现关于顾天涯想要开办纺织产业的消息……”   这人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并且,咱们家族在宫内的一位嫔妃也递送消息出来,说是李世民这几天气的一连砸碎了好几个杯子? 皇帝怒气冲天? 斥喝高密公主没脑子,长孙皇后同样气的不轻,据说竟也开口指责了高密公主几句……”   “大家应该都知道? 那位长孙皇后性格贤淑? 连她都忍不住开口指责? 可见高密公主犯的错误有多大。”   “据说顾天涯这次要弄的产业实在太大,导致他自己一个人无法独力支撑起来? 但是那家伙出身穷苦,他一向不喜欢高门大阀? 所以他就算再怎么艰难,但也不愿意让门阀参与……”   “他原本的打算乃是让李氏皇族帮他,为此将会拿出一部分利益分润作为回报,可是高密公主太贪心了,竟然想占据这部分利益的最大头,也正是因为这位公主想要多占,所以才会一出宫就急着卖产业凑钱。可是长安城里有谁家会是傻子啊?大家见到一位公主着急上火的卖产业先就心里一奇? 各种旁敲侧击之下,那位眼睛里只有钱的公主就说漏了嘴……”   “自从她泄露了消息以后? 这几天李氏皇族可没让她好过? 据说连李渊那个老家伙都坐不住了? 专门从太极殿里派人去了高密公主家中一趟? 大肆呵斥一番,骂她是个败家女。”   众人听的如痴如醉,对于其中的转折惊叹连连。   直到这时,才有一个老者冷笑出声? 道:“如果老夫是李渊的话,老夫也会大骂高密公主一顿。摊上这么个没脑子的闺女,李家算是人精之中出了个蠢材。也幸好有这么个没脑子的公主,吾等才有机会沾染一点利益。”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道:“谁说不是呢,咱们真要谢谢那位公主。原本这事乃是顾天涯分润给李氏皇族的大利,一切合作都应该是在悄无声息之中进行。等到咱们得知的时候,也许李氏皇族已经赚的盆满钵满了。可惜出了个高密公主,直接把消息弄得人尽皆知……”   刚才那老者缓缓捋须,笑眯眯道:“消息若是不泄露之前,李氏皇族想怎么独占就怎么独占,可是现在消息弄得满城沸沸扬扬,李氏皇族再想装傻充楞可就不行了。因为,他们是皇族。”   旁边另一个老者点点头,同样笑眯眯的道:“皇族可以赚钱,但是不能独占,尤其是这种已经被摆在明面上的利益,倘若不能一碗水端平的话那肯定不行的。”   那个负责打探消息的中年文士再次哈哈大笑,道:“所以李世民才会气的暴跳如雷,所以长孙皇后才会忍不住指责,只因这件事乃是他们两口子一时心软说出,可是这两口子压根没想到高密公主会守不住秘密。”   众人一齐大笑,语带嘲讽的道:“其实也不能责怪那位公主,毕竟整个李氏只出了一个李秀宁,除了李秀宁英气勃发,李家的其她女子基本都是一根筋。”   “哈哈哈哈!”   屋中所有人笑的畅快淋漓。   足足良久之后,才见那个中年文士收住笑声,忽然脸色一肃,郑重道:“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已经不再是确定消息真假,而是赶紧发动各家联合起来去找李家要利益。据说李世民因为一时心软,答应了高密公主可以在幽云之地购买两万亩荒地,那么咱们就按照这个亩数去提出要求,就算李世民拦腰切上一刀也能搞到一万亩。”   说着停了一停,语气变得兴奋,又道:“只要能拿到一万亩的荒地份额,咱们就可以迁徙百姓过去开荒,虽然顾天涯那家伙厌恶咱们,但是那家伙乃是个极其守信的君子,到时候咱们发动百姓开好了荒田,几百上千口的百姓眼巴巴等吃等喝,不怕他不就范,他得乖乖的就范。”   屋中众人连连点头,转眼间开始商量事情细则。   但是世家之族传承久远,族中有着各式各样的人精,其中有人忽然冷声发出提醒,语带慎重的道:“自古有句老话,看着是利实则大坑,我认为咱们暂且不要太过急切,最好还是小心翼翼的观察一番……”   这人给大家泼了冷水之后,紧跟着沉吟又道:“就算有着十成把握,咱们也得琢磨琢磨是不是计谋。休怪我这人说话嘴臭,大家难道忘记玄武门那一场了吗?李氏皇族可不是好东西啊,他们最擅长的就是阴谋诡计。这次顾天涯弄出的产业看似大利,但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那家伙配合李氏皇族的一个阴谋呢?”   屋中的热切讨论之声陡然沉寂下来。   足足良久之后,才见那个中年文士一脸慎重的道:“四弟这个担忧,未尝没有可能。但是,我仍旧认为不需要太过小心。虽然做事谨慎小心乃是好习惯,但是谨慎的另一面也意味着失去时机。若是遇事一直踟躇观望,未必就是一件太好的事……”   中年文士说着一停,沉吟片刻又道:“关于种植棉花这件事,我有七八成把握是真的。至于原因么,其实很简单。刚才四弟担心这是李氏皇族坑害世家的又一个阴谋,但是咱们都知道李氏皇族坑害世家的前提乃是扶持新世家。只要能把握住这一点动向,咱们就能辨别到底是不是阴谋。”   这番话说的有些绕。   但是屋中众人全是人精。   很快有人醒悟过来,脱口而出道:“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只需要盯着天策府那一系的举动,如果连那些家族也参与进来,那么这个事情就是真的,如果那些家族全都丝毫不动,那么这事就是李氏的又一个计谋,对不对?”   中年文士缓缓点头,微笑道:“正是如此。”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忽然有人开口道:“据我所知,天策府那一系对于这次的事情比我们更热切,最近三天以来,满长安都是售卖产业的人家。他们为什么会售卖产业呢?无非是要凑钱去赚更大的利,眼下有哪个生意能赚到更大的利呢?似乎只有高密公主泄露秘密的棉花产业……”   聪明人不需要细说,点到为止就可以了。   在场众人的面色渐渐坚定,显然都打消了心中最后那一点顾虑。   大家坚信,顾天涯的棉花产业绝对是一门天大利益。   那个中年文书忽然再次开口,语带深意的道:“我这里还有一个消息,说出来之后想必大家更加有底气了。就在我方才踏入家门的时候,咱们家中恰好飞回来一只飞禽,眼下乃是天寒地冻的时节,想要快速传讯只能依靠飞禽传书,而刚刚飞回的这只飞禽,恰恰便是从幽云之地回来。”   众人脸色全都一肃,急急催促问道:“信上说了何事?吾族子弟在那边如何?有没有完成顾天涯的任务?有没有赚到新的兑换积分?”   中年文士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你们问的这几项都很重要,但是暂时都不是咱们应该关注的重点,咱们真正应该关注的,乃是飞禽传书上特意提及的一件事……诸位族老,顾天涯的六大弟子要来长安了。”   “顾天涯的弟子要来长安?”   有人眼中明显一闪,下意识的道:“眼下这个季节,说是滴水成冰也不为过,他们来长安做什么?要知道幽云之地距离长安至少两千里。如此长途奔波,不嫌弃辛苦吗?”   中年文士看了这人一眼,解释道:“对外宣称乃是回家省亲,但是真正的原因乃是带回棉花样品。毕竟顾天涯只有六个嫡传弟子,对于这六个弟子的家族肯定要给予特殊照顾的,他让弟子们带着棉花样品回来,无非是让几个弟子的家族看一看棉花这东西到底好不好。同时也就意味着,这是给六个弟子的家族分润了一份产业份额……”   他说着停了一停,忽然感慨出声,道:“唉,真是让人羡慕啊,这几个家族只因有孩子拜在顾天涯门下,导致任何利益都可以不争不抢就能坐收囊中,而我们这些老牌世家,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干着急。”   屋中众人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无奈之色,齐齐叹息道:“这种事羡慕不来的,要怪就只能怪咱们族中子弟不够优秀,否则一旦有谁入了顾天涯的眼,咱们家族岂不也可以享受特殊照顾?”   这时突然有人开口,赫然又是刚才那个负责泼冷水的四弟。   只听此人语带疑虑,缓缓提出某个质疑,沉声道:“不对吧,顾天涯好像只有五个弟子,以前他确实是有六大门徒,但是那个名叫谭笑的女子被李秀宁给弄成了顾氏小妾,所以从那以后,顾天涯只有五个门徒……”   这人说着微微一顿,紧跟着又道:“可是刚才三哥却说,咱家的飞禽传说上面提及六大门徒。这是因为何故,若是不弄明白我很不安心。”   显然此人是世家之中专门负责泼冷水的人,遇到任何蛛丝马迹都要往最坏的方向去想,而世家之所以能够传承久远,不得不说确实是有一定道理的,比如专门在族中设置这样一种泼冷水的人,其实就是一种时刻警醒家族的手段。   但是那个中年文士却笑了,语气轻松的道:“四弟这个担忧,我倒是可以给你解惑。咱家的飞禽传书上说了,顾天涯又新收了一个弟子,也正是因为新收了一个弟子,所以顾氏又变成了六大门徒,而这个新收的弟子么,啧啧啧啧……”   他忽然口中赞叹,一脸欣喜的道:“诸位族老肯定不敢相信,顾天涯新收的弟子竟然是我们世家中人。”   嗯哼?   在场众人果然一脸不可置信。   足足良久之后,才见那个‘四弟’眼睛爆闪,下意识的道:“莫非又是阴谋。”   但是旁边一个老者却缓缓开口,语带沉吟的道:“老夫却认为,这是顾天涯的一点改变。虽然他一向不喜欢世家,但是他显然已经想明白世家不可消灭,既然不可消灭,那就要选择相合,他收了一个世家出身的弟子,很可能就是一种对我们的暗示……这是一个很好的苗头啊。”   屋中众人下意识点头。   那个四弟皱眉沉思良久,最终也跟着缓缓的点了点头,但他仍旧一脸慎重,沉声问道:“那位新弟子出自哪一家?”   中年文士轻轻吐出一口气,有些感慨的道:“据说来自泾阳县,乃是一个刚入流的小家族。姓胡,全家才有三百来口人,地不过万亩,粮不过十仓,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小家族,竟然夺得了天下世家的头筹,嘿,这次顾氏门徒回家省亲之举,未尝不是顾天涯要给那个小家族涨脸的意思,他的这个新徒儿,怕是要羡煞无数世家子弟了……”   那个四弟又皱眉沉思,然后再次问出一个问题,道:“顾氏六大门徒何时能到长安?”   中年文士微微一怔,随即道:“飞禽传说上面没有提及,但是却说了六大门徒已经在三日之前启程动身。根据幽云之地和长安之间的距离,再加上眼下天寒地冻时节的因素,如此这么推算下来,怕是需要十日的功夫用来赶路。”   “也就是说,最快还要七天能到。”   那位四弟不再说话,仅是目光看向屋中一个老者。   而那位老者正是家族族长,此时终于发出拍板似的定论,沉声道:“那么,吾族暂且隐忍一下,咱们取消联合其他家族去向李氏皇族要份额的打算,一切静等七日之后顾天涯的弟子回家再做定论。到时候既可以观察六大弟子家族的举动,同时也可以看一看棉花样品到底是何物,到底能不能挣钱,到底有没有利益,还是眼见为实最妥当。”   屋中众人无不齐齐点头,一脸肃重的道:“正该如此。”   恰恰也就在此时,大唐皇宫之中。   李世民面色带着古怪,手拿一份帛书递给长孙皇后,笑道:“看吧,那家伙又有动作了。他这是担心咱们的配合不够周到,无法激起各家各族得贪婪之心,所以专门把几个弟子全都派出来,这是铁了心的要让所有人全都安耐不住了。”   “您这神神叨叨的说的到底是啥啊?”长孙皇后一脸迷糊,顺手接过那份帛书。   然后匆匆一扫,皇后的脸色很快变得精彩起来。   “六大弟子,回家省亲?”   “归来之时带着棉花制品,想要给家里的长辈尽尽孝意?”   “眼下天寒地冻?棉袄棉被保暖无比?但是由于太过稀缺,所以只带回来百十件……”   “让咱们两口子千万不要眼馋?千万不能去跟六大弟子的家人去讨要棉花制品?”   “顾妹夫这是把咱俩当什么了?咱俩在他眼中这么贪财的吗?”   李世民冷冷一笑,道:“恰恰相反,他在请咱们帮忙,他所谓的不让咱们去眼馋讨要,其实这话应该反过来听才是真意,他真正的意思很明白,恰恰是让咱们夫妻去‘眼馋’……” 第271章 程处默不愧是大弟子   十日时间,一晃而过。   此地乃是长安最东边的一个县,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蓝田,蓝田县背靠秦岭山脉,距离长安城约有五十里地,号称是关陇之地的门户,专门建有一座小城驻守。   这是一日的清晨,天色才刚刚放亮,忽然有一阵马蹄声响起,紧跟着便是一支大约百人的骑兵。   正是顾家铁骑。   但是并未身穿铠甲。   这支百人级别的骑兵不但没有穿着铠甲,甚至连骑兵从不离手的兵器也未拿着,反而一百多人全都背着堪称巨大的包裹,马背后面赫然还驮着一个更加巨大的包裹。   一看就是带货的。   但是这时代只要是骑兵就会引人注目。   哪怕是运货的骑兵依旧让人频频观望。   有那早起赶集的百姓远远看着,不时对这一队奇怪的骑兵指指点点,可惜骑兵何等迅速,转眼之间呼啸而去,所以百姓们仅是刚开口议论,再去看时发现骑兵已经去的很远。   百姓们顶多只是好奇,但是有些人的心思就不一样了。   比如蓝田县的守军……   又比如某些看起来像是百姓的‘百姓’。   “怪的很啊,长安地界怎么会出现这样一股兵?很精锐,杀气腾腾的。”   “老七恁说的没错,这确实是精锐悍卒。大哥我曾经当过好几年的府兵,所以只一眼就能确认这股骑兵不一般,精气神十足,眼睛里有杀气,这是上过战场的铁骑,不是一般家族养着的私兵。”   “那就更怪了,这样的骑兵怎么用来运货?就算掌兵之人不感觉心疼,难道就不怕骑兵们心里有怨气吗?拿骑兵用来运货,这已经不能用浪费形容了。纯粹是胡闹,纯粹是苛待……”   “行了行了,老七你少叽歪几句。我问问你,你刚才看到那些骑兵的脸上有怨气吗?没有吧,他们面色极其平静。”   “咦,好像真是如此。那就更加更加奇怪了,这些骑兵难道不在乎荣耀吗?他们可是骑兵啊,号称战场上最精贵的一种兵,以前我也曾经当过府兵,在军中也见识过一些骑兵,那些家伙全都骄傲无比,一个个鼻孔向天的看人,就算是见了主帅,依旧是拽了吧唧的嘴脸。但是刚才这一股骑兵……”   “刚才这一股骑兵比你以前见过的骑兵更精锐,骨子里的桀骜也比你以前见过的更强? 但是? 他们偏偏被人派出来运货。并且,他们竟然表现的毫无怨气……老七你要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是是是,大哥你也当过府兵? 肯定知道俺指的是什么。”   “行了? 话头就说到这里吧? 打住,再别议论了。老七你难道没有发现么? 这股骑兵是从北边过来的,北边啊? 那个人的麾下。”   “嘶,大哥你说的是顾……”   “行了,闭口。莫要多说,莫要谈论。你马上回山一趟,告诉待在秦岭之中的兄弟们,最近一段日子大家都消停点,谁也不准跑出来弄出事端。”   “好? 我现在就回去警告他们……对了大哥,这事要不要派人去上报给主支?”   “上报主支?我觉得不必了。咱家的主脉就在长安城里? 而刚才那股骑兵的方向正是长安城。这么一队骑兵进入长安? 咱家主脉肯定会很快知晓。但那是主脉应该操心的事? 轮不到咱们这些暗脉掺和? 咱们只需要约束好手下,让他们最近一段日子不要出山就行了。”   “大哥所言有理。”   “记住了,一定要狠狠警告山中那些混货,让他们老实一点? 千万不要惹事,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股骑兵回归北地之时,山中有些不开眼的想把他们当做普通商队去抢,那可就要闹笑话了,这股一百人的骑兵能干掉咱们所有人。”   “嘶,大哥说的是,我一定狠狠警告他们,保证不让任何人犯浑。”   “嗯,速去。”   骑兵驰骋如风,转眼就是十几里。   这时已经极为接近长安城,道路上的行人渐渐变多起来,忽然领头的少年一勒缰绳,狂冲的马速几乎在几个喘息中停下,后面一百过个骑兵不解其意,但是心中迷惑却不妨碍他们及时收缰,于是只在转眼之间,这一股骑兵由动到止。   直到这时,才有另一个少年出声发问,略显愕然的道:“程处默,你干啥?”   “叫我大师兄!”领头少年瞪他一眼。   “好吧,大师兄,你干啥,为什么突然勒住缰绳。”   “没什么,只是让大家喘口气,歇歇精气神,然后在赶路。”   “喘口气?歇歇精气神?我说大师兄你没病吧,咱们顾氏铁骑何时这么羸弱了?这才驰骋了十几里地而已,你觉得大家需要歇息吗?”   “我觉得,需要……”   领头的少年一脸严肃。   至于问话的少年,此时明显一脸懵逼,足足好半天之后,方才皱眉开口道:“有什么说法吗?”   这少年不是旁人,赫然是顾天涯的二弟子李崇义,也正因为他是二弟子,所以才敢用相对平等的口吻向程处默质问。   却见程处默遥遥看向前边,忽然张口缓缓吐出一道气息,道:“其实也没什么说法,我就是想让大家歇歇。马上就要进入长安城了,长安城里有咱们几个人的家。师父曾经说过,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如今咱们乃是响当当的顾氏门徒,此次归来乃是省亲荣耀之举,所以我就觉着大家应该时刻保持精气神,要在踏足长安城的那一刻就让所有人都侧目……”   李崇义听的满脸发呆,下意识的道:“原来是因为这个?你争这个面子有何意义?”   他这是在抱怨程处默虚头巴脑。   哪知程处默一脸肃重,沉声道:“我认为,有意义!”   李崇义登时又是一呆,忽然脑中灵光一现,猛然竟也点了点头,郑重道:“大师兄你说的对,这个面子必须争。”   程处默看他一眼,憨厚笑道:“咱们这次归来,虽说乃是省亲,可咱们毕竟是顾氏门徒,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盯着。咱们若是丢了人,丢的其实是师父的脸。”   李崇义再次点头,更加郑重的道:“大师兄,你有心了。”   这时旁边凑过来一个小家伙,嘻嘻笑着对程处默挤眉弄眼,道:“师父老说大师兄笨,可我看大师兄也不笨呀。就凭刚才这个想法,大师兄就比我们所有人强。”   程处默哈哈一笑,伸手揉了揉小家伙脑袋,温声问道:“累不累?骑马颠不颠?如果感觉扛不住了你就开口,大师兄把你抱到我的马背上。”   小家伙分明就是打的这个主意,闻言连忙点头道:“累,可累了。屁股被颠的很疼,浑身都快散架了。”   程处默又是哈哈而笑,一侧身直接把小家伙抱过来,然后转头看向后边,对一个骑兵轻唤道:“你负责携带着我四师弟的坐骑,等会快进入长安的时候再让他重新骑马。”   那骑兵恭声答应,骑着马上前把小家伙的坐骑带走,临走之时忽然又下,目带宠溺的看着小家伙道:“其实四公子不用亲自骑马的,他这么小的年纪没人会议论……”   哪知程处默缓缓点头,面带肃重的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们是顾氏门徒,一举一动,代表师尊。虽然四师弟年幼,但他同样也代表着师尊,所以,该吃的苦头还是要吃一点的。”   那个骑兵叹了口气,道:“麾下主要是心疼四公子。”   程处默道:“我是王勃的大师兄,我比你更加心疼他,否则的话,我不会把他抱到我怀里来。但是我只能抱着他一小会,等到快进长安城的时候他必须亲自骑马。”   那骑兵不再劝阻,恭声答应一句道:“是!”   这时又有一个小家伙骑马凑过来,眼巴巴看着程处默道:“大师兄,我也被颠簸的屁股疼。”   程处默登时脸色一拉,沉声道:“卢照邻,你比四师弟大了足足三岁还多两个月。”   原来这个想要偷懒的小家伙正是卢照邻。   他被程处默呵斥一句,丝毫不耽搁嬉皮笑脸,继续装作可怜巴巴的道:“我虽然比小四大了三岁,可我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大师兄,人家还是个孩子。”   程处默气的面皮发鼓。   猛然李崇义从旁边伸出手来,直接把卢照邻抱上了他的马背,然后对着程处默微笑劝解,道:“大师兄,饶他一回吧。老三确实也算孩子,我负责抱着他赶一段路吧。”   程处默状似生气,呵斥道:“你就宠吧,没看到这小子是故意偷懒吗?已经十一岁了,应该吃点苦了。你……”   可惜他嘴上虽然说得很凶,然而自始至终没有付诸实际,仅是语气凶巴巴而已,并没有真的勒令李崇义把卢照邻放回去。   后面的骑兵们偷偷低笑,有人上前把卢照邻的坐骑也牵走了。   经过这一小会的掰扯,大家休息的已经差不多了,程处默稍微抖了抖缰绳,目光望向另外两个少年,冷着脸子问道:“你俩呢?是不是也想偷个懒。”   那俩少年一个是房遗爱,另一个则是顾氏最新的门徒胡云,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各自摇摇头道:“我们若是也偷懒,怕是将来逃不了小师姑的一顿揍。我俩都快十六岁了,就算想偷懒也说不过去……”   程处默‘嗯’了一声,面色严肃的道:“能明白这一点就好,咱们须得时刻注意自己的举止。记住了,这代表着师尊的颜面。”   几个弟子连忙点头,无比郑重的道:“大师兄放心,吾等时刻铭记。”   程处默不再说话,抱着小王勃静静休息。   后面那群骑兵悄悄对视,有人小声小气的赞他一句,道:“兄弟们都看见了吧,咱家主帅的几个弟子真不错。”   骑兵们无不点头,同样小声小气的道:“虽然年幼,但是知礼。尤其是程大公子,他今年其实也才十六岁而已,可是他这一番做派,真就有点大家风范了。”   最先开口的那个骑兵一脸严肃,郑重提醒他道:“不是大家风范,而是名门风范。记住了,咱们幽云顾氏乃是名门望族。主帅他名动天下,这不就是名门望族的意思么……”   骑兵们怔了一怔,随即感觉与有荣焉,瞬间一个两个笑的没型没色,耳根子都几乎要扯到后脑勺去,连连道:“是是是,是名门。咱家主帅是名门,咱们这些人都是名门麾下。”   顿时就觉得心气牛逼了很多。   由于一时兴奋,导致议论的声音稍微有些大了,前面几大弟子岂能听不见?几个弟子的脸色都有些古怪。   程处默和房遗爱还好,毕竟脑瓜子不够精明,但是卢照邻和王勃可就笑惨了,两个小家伙各自使劲捂着自己的嘴。   六弟子胡云明显也在努力憋笑,足足良久之后才小声说了一句,道:“士卒们停可爱的。”   程处默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奇问他道:“啥意思?难道他们说的不对吗?”   胡云登时一怔,显然被程处默的问话给弄懵了,不过这小子反应迅速,很快就找到借口道:“自古有云,系出名门,名门者,有名之门也,正如这群士卒刚才所说,咱们师尊乃是个名动天下的人,故而,师尊的门庭确实算是名门。”   程处默‘哦’了一声,并没有觉得这话有何不妥。   但是王勃却把小嘴凑到他耳边,偷偷告状道:“大师兄,胡云师弟在糊弄你。那些骑兵哥哥们不通文墨,所以不懂得名门望族的真正含义,但是胡云乃是世家公子出身,他岂能不知道名门望族代表什么,明明知道,却对你胡说……”   “他没有胡说!”   程处默突然开口,不知为何脸色变得坚毅,沉声道:“咱们幽云顾氏,就是名门望族。”   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小王勃登时一怔,任他小脑袋再怎么精明也想不明白大师兄为何会如此。   却见程处默似乎并不打算解释,而是轻轻把他往怀中拢了一拢,温声问道:“休息好了吗?”   小王勃还处在脑袋懵懵之中,下意识的就点了点头,道:“休息好了!”   “好,那就启程!”   程处默极为干脆利落,挥手把缰绳猛然一抖,哈哈笑道:“这一回,咱们只把直奔长安城,要让所有人看看,顾氏门徒的风采,我们,是名门望族,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策马冲出。   后面那群骑兵兴高采烈,一脸兴奋得策马跟了上去。   反倒是李崇义和胡云稍微晚了一步,两个弟子面色呆滞的望着大队人马呼啸而去,足足好半天之后,胡云才小心翼翼的对李崇义道:“大师兄的荣誉感真足啊。”   李崇义下意识想要点头,但是不知为何却摇了摇头,突然有感而发的道:“他时刻都在想着师尊,他不愧是咱们的大师兄……”   陡然也哈哈大笑出声,一抖坐骑的缰绳策马疾驰,道:“连我这个王爵之子都以拜师为荣,咱家师尊的门庭岂能不是名门?” 第272章 场面弄的越大,越能把人心勾起来   大唐长安,程咬金府。   程府的管事叫做程四,乃是一个跟随程咬金多年的老卒,说他老,指的是在沙场的资历老,其实这货才刚刚三十出头,体魄和精力处于最为雄健的巅峰。   身为程咬金的亲兵首领,必然是会被老程拜为家臣的,不但被拜为家臣,而且还是第一家臣,就如同顾氏的马三保一样,第一家臣都有着管理家族大事的权力。   但是今天的程四没去做任何事,这家伙自从天色未亮的时候就守在门口,脖子伸的长长,一直盯着某个方向。   程府门前不止他一人。   今日的程府很热闹……   但见青石台阶两旁,矗立着二十个部曲,人人面色肃重,宛如铁铸一般。   这二十个部曲平日很少现身,因为他们全都是程家最精锐的亲兵,每个人都曾上过战场,全都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卒。   并且,他们身上都有着硕硕功勋。   甚至其中有几个人,因功获封县男爵位。   大唐注重军功,因功封爵何等荣耀?所以这二十个亲兵早已不能算是普通士卒,他们已经迈过了由兵到将的最关键门槛。   已经算是人上人的级别。   但是今天,他们重新又化身成为兵卒,重新拿起兵戈,山一般立在程府门口。   程府除了出动这二十个封爵部曲以外,整个宅邸都在忙碌着张灯结彩,但见几个管事不断吆喝,指挥着家丁们快要跑断了腿。   灯笼挂的高度不够平齐?   拆下来重新再挂一遍。   门前拴马的青石不够油亮?   赶紧让小丫鬟们使劲的擦。   一条大红色的胡毯,直接从大门延伸到街上,而第一家臣程四就站在大红胡毯的中央,他的目光自始至终一直盯着某个方向。   呼啸寒风吹拂,程四纹丝不动。   这就是一个开国国公家族的气势。   此时程府门前的大街上,隔三差五便站着一小撮人,这些人明显都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和程四同样身份的某家家臣,他们甚至比程四出现在门口的时间还早,有几个人在五更天的时候就来了。   突然有人呼出一口热气,使劲跺了跺两脚像是取暖,这人口中发出一声笑,远远的对着程四打趣道:“程四哥啊,你今天摆的这个架势真唬人。眼看着都快两个时辰了? 你竟然一直站着纹丝不动。我说你累不累啊?稍微活动一下能咋了?赶紧过来赶紧过来,咱们兄弟先聊聊天呗,等会你家大公子回来的时候? 你再重新摆出迎接的架势也不晚呐……”   可惜程四仍旧纹丝不动。   那人像是很没趣的嘿了两声? 想了一想紧跟着又道:“秦家的秦三哥也来了? 程四哥你总不能连他的面子也不给吧。赶紧过来呗,咱们兄弟之间可是好一阵子没聚聚啦。”   听到这人说出秦三哥的名字,程四脸上的肃重微微有些松动? 但他仍旧站在程府门前纹丝不动? 仅是把目光遥遥看向那边。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语带歉疚的道:“诸位哥哥,得罪莫怪? 今日是我们程家的大事? 兄弟我不敢有一丝松懈。”   远处有一个汉子点了点头? 远远的朝他赞许道:“程四兄弟? 你忙你的? 刚才牛家的老六说的那就是屁话? 眼下这场合哪是咱们聊天的地方,不用听他叽叽歪歪,你忙你的事情就好……”   程四双手抱拳一拱,语带赤诚的道:“秦三哥,多谢了。”   远处那汉子再次点了点头? 道:“无妨? 咱们都是过命的兄弟? 谁都给谁挡过刀子? 兄弟之间不需要如此。”   程四‘嗯’了一声。   最先开口的那个牛家老七这时也大声喊了一句,远远道歉道:“程四哥,对不起啊? 兄弟我就是开个玩笑,其实我哪敢打搅你的正事。哈哈哈哈,四哥莫怪,等你忙完迎接大公子归家之事以后,兄弟我必然在长安城里给你摆桌请罪……”   程四远远看他一眼,缓缓道:“老七兄弟有心了,到时候哥哥我必然狠狠的吃你一顿。”   牛家老七哈哈大笑。   他们这些人乃是各家的家臣,当初则是各家家主的亲兵部曲,天策府一系平民出身较多,功劳几乎都是靠着一刀一枪硬砍出来的,家主们在战场上厮杀,亲兵们随同着家主厮杀,自古有句老话,沙场刀兵无眼,所以这些亲兵乃是过命的交情,谁都给谁在战场上挡过很多次刀。   他们的家主是军中同僚,他们这些亲兵则是最亲近的军中同袍。   家主们有着过命的交情,他们这些亲兵同样有着过命的交情,所以才会在今天一齐前来,不管因功还是因私都要给程家帮一帮场面。   这是一条朱雀大街,乃是大唐勋贵扎堆居住的地方,由于长街两旁都是高门宅邸,并且长街的尽头就是大唐皇宫,所以这一条大街极其繁华,平日里熙熙攘攘的全是人。   朱雀大街一般是不准纵马狂奔的。   但是今日,稍微不同。   巡城的武侯们貌似早就得到暗示,所以一大清早的就开始在大街上奔走,偶尔看到有行人闲逛,立马就会上前好言相劝,先是和和气气的行上一礼,然后把人拉到角落里嘀嘀咕咕一番,于是行人们就做出恍然大悟之状,并且满脸好奇的朝着程府方向瞅上几眼。   这时候武侯们会从怀里掏出一小把铜钱,和颜悦色的堆着笑脸道:“这是卢国公府上的一点意思,兄弟你拿了以后可要给个面子啊,先不要在街上闲逛啦,等到卢国公府上办完事情之后再逛不迟……”   “什么?你想去看看热闹?”   “肯定可以去看啊,卢国公又不是凶神恶煞的扰民之人。他欢迎任何人去凑热闹,这种事专门花钱请人还请不去呢。不过么,看热闹得等一会,现在先别在大街上闲逛,免得等会被快马冲撞了你……”   “多谢啊,多谢兄弟理解,你先在这个角落待一会,我们再去街面上看看。哈哈哈哈,不用太久不用太久,很快就行,很快就行。”   武侯们从未像今天这般和颜悦色。   而长安城的百姓们也从未像今天这般配合。   原因很简单,程家撒钱了。   不止程家撒钱,今天还有好几家也在撒钱,总之就是一句话,大笔的铜钱猛力往外砸,砸到逛街的百姓们先等一会,砸到整个朱雀大街再也没有行人。   突然有一匹快骑,急速在朱雀大街狂奔。   转眼之间就到了城府门前。   但见马上骑士来不起下马,直接在马背上高声大喊,急切道:“程四哥……”   仅仅喊了这三个字,其余任何话都没有说。   但是程四的面色陡然一肃,霍然转头看向身后的城府大门方向,沉声道:“尔等勿要喧哗,一起躬身等候。”   大门口那边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无论是程府的家丁部曲,又或是眼中带着好奇的小丫鬟,所有人全都摒气凝息,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同一个方向。   也就在这时,猛然感觉脚下的地面有些晃动,紧跟着,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   “来了!”   不远处的街角里,那个曾经开玩笑的牛七下意识开口。   那位秦三哥抬手轻轻一挥,呵斥道:“闭嘴,收声。今日乃是程家的大事,咱们这些做兄弟的可不能搅了场面。大家都往后站一站,我听着这动静怕是得有上百个骑兵。”   顾氏铁骑?   所有人脑中突然出现这四个字。   轰隆隆!   马蹄之声飞速接近。   几乎在几个喘息之间,朱雀大街的另一边猛然出现了身影。   那是纵马狂奔的一百多个骑兵。   然后,又是短短几个喘息,一百多个骑兵赫然冲至,猛地一起用手勒一下缰绳。   真的就只是勒了一下缰绳而已……   但是一百多匹战马齐声嘶鸣,陡然全都前蹄腾空展现雄姿,由狂冲,到静止,竟然只是勒了一下缰绳,竟然只用了一个喘息……   “好!”   有人高声发出一声喝彩。   谁也不曾想到,这一幕竟然被李世民看在了眼里,原来皇帝早就登上了皇宫的太极殿顶楼,竟然自始至终也在关注着程府门前的动静。   此时李世民的身边,长孙皇后正在翘首观望,柔声赞叹道:“这就是顾妹夫的骑兵吗?果然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李世民呵呵一笑,语带深意的道:“这可不是赏心悦目,而是最精锐的骑术,一百多个骑兵由狂奔到静止,竟然只需要勒一下缰绳就能做到,啧啧,真是,真是……”   皇帝啧啧半天,似乎一直没能找到贴切的赞扬之语,于是转头看向长孙皇后,故作深奥的道:“观音婢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长孙皇后噗嗤一笑,道:“还能意味着什么呀?陛下无非就是想说咱家妹夫的骑兵厉害呗。”   “错!”   李世民面色一肃,老气横七的道:“你应该说,很厉害。”   长孙皇后又是噗嗤一笑,媚了皇帝一眼道:“臣妾听您这个语气,是不是还要加一句很能打?”   李世民竟然点了点头,道:“对,很能打!”   长孙皇后哭笑不得,上前抱住李世民的臂弯,打趣问道:“眼馋了?”   李世民毫不避讳,再次点点头道:“确实眼馋,朕很眼馋。”   长孙皇后伸手轻拍他一下,佯装恼怒道:“那可是咱家妹夫的骑兵。你这个皇帝不能看到什么好东西都想往怀里篓。”   李世民嘿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是啊,不能老想着往怀里篓。朕是皇帝,朕是皇帝,不眼馋,不眼馋……”   长孙皇后听他不断碎碎念,分明是心中馋到了极点,皇后忍俊不住,再次喷笑出声。   但她不敢继续再说这个话题,免得自家夫君真起了不好的念头,于是她连忙转移李世民的注意力,故作好奇的道:“陛下您看到没有,那些骑兵都背着一个大包裹,还有还有,他们的坐骑也驮着一个大包裹……”   李世民眼中一闪,语带深意的道:“这恐怕就是那家伙在信中所写的棉花制品了。”   长孙皇后看他一眼,笑嘻嘻的道:“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该咱们夫妻俩出场了呢?”   李世民哈哈大笑,似乎对于演戏这种事极其热衷。   皇帝两口子很快下了太极殿顶楼,显然是准备出宫前往程府唱一出预谋良久的大戏。   此时程府门前,几乎落针可闻。   一百多个骑士矗立长街,仿佛一百多个雕塑般肃穆,除了胯下坐骑偶尔打个响鼻,竟然再没有任何的杂乱生息。   忽然有一骑动了,一个少年纵马缓缓上前。   少年陡然翻身下马,双手抱拳深深弯腰,道:“程四叔。”   这少年不用说也是程处默。   程四的身形不动如山,站在长街中央受他一礼,直到少年直起身子之后,程四方才缓缓的点一下头,肃重道:“好!”   忽然,又有五骑动了。   但见后面其余五个顾氏门徒,赫然策马上前一起翻身下马,陡然同时双手抱拳,站在程处默身后一齐行礼,同喊道:“程四叔!”   所有人围观之人都是一怔。   这次程四连忙闪身,显然不敢接受礼仪,急急道:“几位公子,折杀在下……”   哪知程处默突然开口,轻声道:“程四叔,他们是我的师弟。”   只这一句话,程四就站在当场不敢再动。   他郑重接受了几人的行礼,眼中闪烁着一种莫名的激动。   程处默的声音再次响起,轻声道:“今次回家省亲,六人同归长安,吾师曾有一句叮嘱,省亲以我为先……我为先,就是先来我家,因为,我是师门的大师兄!”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吾是曾言,我们师兄弟之间应该情同手足,所以,我的家就是他们的家……”   说完又是停了一停,目光诚恳看向程四,道:“所以,我的程四叔也是他们的程四叔。”   其余五大弟子一齐开声,恭敬再喊一句,道:“程四叔!”   “好,好啊!”   程四堂堂一个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卒,这时竟被几个小家伙感动的满脸涨红,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激动的时刻,所以强行把一切情绪克制下去。   他陡然转身,冲着门庭大喊,几乎像是咆哮般道:“顾氏第一徒,程府嫡长子,归家,省亲……”   稍微一顿,然后再次大吼,道:“顾氏六大门徒,同归程府省亲!”   大门处二十个部曲轰然行礼,一群家丁和丫鬟在管事得带领下齐齐弯腰,道:“欢迎公子们回家。”   程处默俯下身子,将最小的王勃抱在怀中,然后冲着其他几人一笑,满脸温厚道:“兄弟们,咱们进家吧。”   六大门徒踏着大红色的胡毯缓缓进门。   这一幕礼仪,做的既庄重又气派,此时整个程府门前无数观礼之人,不由自主全都发出啧啧的赞叹之声。   但是在赞叹之后,无数人开始迅速离开,而那留守之人则是不断叮嘱,叮嘱离开的那些人赶快把消息传回去。   大多都是这么说的:“速速回去禀告家族,顾氏门徒已经进家了。可以按照预谋之策,携礼登门以作庆贺。”   谢礼登门是幌子。   恭喜庆贺是假的。   如今满长安无数家族翘首以盼的东西,乃是顾氏门徒带回来的棉花制品。   唯有亲眼看过之后,才敢确定到底赚不赚钱。   能赚多大?   该投多大份额?   这些事必须慎重慎重再慎重…… 第273章 程咬金,穿花袄   程咬金穿的像一头狗熊!   上身,是一件厚厚的大棉袄。   下身,是一件厚厚的大棉裤。   头上,是一顶厚厚的大棉帽。   脚上,是一双厚厚的大棉鞋。   总之就是一个字,厚!   除了棉袄棉裤和棉鞋棉帽,这厮脸上还挂着一个厚厚的棉口罩,耳朵上,是棉护耳,双手上,是棉手套。   浑身上下,裹的像个粽子。   但就算如此,老程竟然还不满足,赫然在身上又披了一床大厚棉被,直把整个人弄成一团棉坨坨。   纵算这般,已经大叫大嚷,不断道:“还有没?还有没?赶紧再来几样新鲜的,俺老程感觉还是有些冷……”   “还感觉冷?”   顾氏几个弟子面面相觑,都看到对方的目瞪口呆。   足足良久之后,年龄最小的王勃才小心翼翼扯了扯程处默衣襟,小家伙仰起小脸,结结巴巴的道:“大…大师兄,伯父他…这怎么…”   程处默满脸羞红,努力躲闪自己的眼睛,摊上老程这样的爹,程处默这一刻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卢照邻也是首次见识程咬金的架势,显然小卢同样也被老程给雷的不轻,嘴角抽搐几下,凑到李崇义身边道:“二师兄你偷偷跟我说说,大师兄的父亲是不是身体有恙?”   李崇义下示意擦了把额头,小声嘀咕道:“我以前经常拜见程伯伯,他那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啊,那时候的程伯父性格豪爽,乃是天策府中少有的英雄人物。”   卢照邻抿了抿嘴,转头悄悄观望老程一眼,道:“程伯伯现在也很豪爽,就是豪爽的架势有些吓人……”   李崇义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此时屋中烧着热滚滚的火炉,程家做事一向追求的都是大气,炉子一定要大,炉火一定要猛,所以整个屋中宛如火窑一般,就算是穿着贴身小衣也会冒汗,偏偏老程却把自己裹的像个粽子,并且还一直在那里大叫大嚷,不断道:“还有没?还有没?再来几样,俺老程都要试试……”   顾氏几大弟子全都看傻了。   终于还是程处默支撑不住,弱弱开口道:“老爹,求您别闹了行不行?”   “屁话?老子这叫闹吗?”   老程直接一瞪眼,咋咋呼呼呵斥的道:“你这臭小子一点也不孝顺,没看到你老子冻的瑟瑟发抖吗?”   “您冻的瑟瑟发抖?”   程处默只觉浑身无力。   他转头看了看屋中的大炉子,又看看炉子之中喷射的烈火,然后再次转回头来,满是无助的仰头望天。   老程见他这个样子,顿时有些不悦,呵斥又问道:“臭小子你这是啥表情?难道老爹很给你丢脸吗?”   程处默嘴角抽搐几下,十分艰难的摇摇头道:“没,没……”   老程甚是满意,点点头道:“那还不赶紧过来,再拿几样新玩意让老子试试。天气这么冷,老夫可比不你们小年轻的抗冻。”   程处默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发苦的道:“没有了,棉花制品就这么几种。棉衣棉裤,棉鞋棉帽,此外就是口罩护耳和手套,老爹您一样不落全都穿上了……”   旁边小王勃忽然插话,脆声嬉笑道:“还有棉被,程伯伯直接披在了身上,那是晚上睡觉才会盖的东西,您披在身上不觉得太沉重吗?”   “哈哈哈哈,不沉,不沉,刚刚好!”   老程大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小王勃的额头,然后只见这个老妖精看向众人,咋咋呼呼的道:“看你们几人的脸色,怕是真的没有新样品啦,算了算了,咱老程将就将就,暂且就穿这些吧,稍微冷点也无妨。”   顾氏几大弟子一脸懵逼。   稍微冷点?   这是人说的话吗?   就您身上这一套棉货,直接趴在雪地里都没事。冷?那完全是不存在的事。   “哈哈哈哈,老夫出门去也……”   陡然只听老程一声狂笑,几个踏步就窜出了门,在场众人全体一呆,程处默下意识喊道:“父亲您欲若何?”   “废话,当然是去迎宾。”   门外传来老程的呵斥,咋咋呼呼的道:“今天你们回家省亲,场面弄得有点太大,根据老夫的猜测,怕是很快就有人登门,所以老夫得去大门口迎接,万万不可失了应有的礼仪。要知道,咱们程家可是十分讲究的书香门第……”   “去大门口迎接?”   “不能失了礼仪?”   几个弟子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古怪。   小王勃捂嘴直笑,偷偷对程处默道:“大师兄,我怎么觉得程伯伯是想去显摆?”   程处默尴尬的叹口气,伸手揉了揉小师弟的脑袋。   这时忽听客厅后方响起一声冷哼,道:“你们不用怀疑,那个老不羞就是想去显摆,马上就快抱孙子的年龄,结果越活越变得回去了。整天不知羞耻,做事仅是胡闹……”   这声抱怨之中,但见一位贵妇缓缓从屏风后面走出,她嘴上虽然像是带着气,但是脸色却显得极其温和,目光宛如慈母一般,柔柔的看着一帮小辈。   程处默身子一颤,几乎下意识冲过去,语带哽咽道:“娘。”   原来这贵妇正是程夫人。   李崇义朝着师弟们使个眼色,几个小家伙一齐上前见礼,恭恭敬敬喊道:“见过程伯母。”   “好,好,真好……”   程夫人明显很开心,伸出手来挨个去扶。   扶到小王勃的时候,程夫人脸色越发温柔,她竟突然改扶为抱,直接把小家伙抱了起来,叹口气道:“你就是小王勃吧?今年该是八岁了吧。”   王勃使劲扭了扭身子,明显是想从程夫人的怀里挣脱,小家伙满脸通红,只能弱弱看着程夫人,哀求道:“您把我放下来。”   程夫人噗嗤而笑,打趣道:“小家伙这是害羞吗?”   旁边程处默憨厚出声,代替小师弟解围道:“娘,您放下他吧,我这个小师弟并不是害羞,而是被人抱的滋生心理阴影了。虽然他在师门中的排序不低,但是他的年纪却比任何人都小,再加上身世可怜,曾经受过那么多的苦,所以,大家一见到他就忍不住想疼爱。”   程夫人失笑出声,道:“这是好事啊!”   程处默看了一眼王勃,道:“小家伙在幽云那边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被人抱上几十回,尤其是那些中年妇人,只要见到他必然不肯放过。抱他也就罢了,关键还会乱亲,所以我这小师弟最害怕这个,有时候睡觉做梦都要大喊不要亲不要亲……”   程夫人笑的浑身发颤。   但她终归是把小王勃放了下来。   放下小家伙之后,程夫人伸手轻抚他的额头,仿佛有感而发,若有所指的道:“我们这些做了母亲的妇人,最是听不得哪家孩子身世可怜,忍不住心中怜惜,总是想要疼爱一番。其实我们想差了,你这娃娃有人疼呢。你那位师尊乃是何等人物,有他一个人的疼爱你就足够了……”   王勃仰起小脸,乖巧道:“但我仍要感谢您,谢谢程伯母对我的疼爱。”   “好,好!”   程夫人连连点头。   她目光看向其他几个弟子,忽然伸手朝着大家招了一招,温声道:“大家都别站着了,围在炉子边上坐下来,烤烤火,说说话。等会到了饭点的时候,后宅的丫头们也会过来,你们相互认识认识,给那些丫头说说师门的趣事……伯母我先去看看棉花制品,就不和你们一群小家伙一起坐着了。”   说着,伸手从桌上拿起一副棉手套。   程处默明显心有余悸,忍不住站到程夫人身旁,支支吾吾的道:“娘,您可别也学我爹那样……”   程夫人噗嗤一笑,狠狠瞪了儿子一眼,道:“尽胡闹,娘是那样的人吗?滚去那边坐着吧,陪你的师弟们烤烤火。娘是那样的人吗?娘这辈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识过?我可是出身清河崔氏,响当当的嫡支之女。”   明明嘴上这么说着,但是手上的动作却让程处默目瞪口呆,赫然只见程夫人拿起一件棉袄,二话不说直接就往身上穿。   分明跟不久之前老程一般无二的急吼吼架势。   “娘!”   程处默下意识咽口唾沫,十分艰难的劝阻道:“这是一件男式棉衣,您若是穿上会闹笑话……”   程夫人一怔,转头问道:“女式的呢?莫非你师尊制造的棉衣没有女人样式?”   程处默一脸苦笑,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炉子那边小王勃站起来,远远的报告道:“程伯母,棉衣是有女人样式的。但是,被刚才出门的程伯伯给穿去了。我们在他穿那件女式大花袄的时候就想阻拦,可是程伯伯那副哈哈狂笑的架势把我们给吓住了……所以,所以,大家就没敢阻拦……”   程夫人明显呆住。   足足半晌之后,她才怔怔看向屋中一直默不作声的程四,问道:“老爷他真的穿着一件女式棉衣就出门了?”   程四仿佛习以为常,点点头回答道:“而且是一件颜色艳丽的大花袄。”   程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程四仿佛语不惊人死不休,紧跟着又道:“并且,身上还披了一床大棉被……”   屋中所有人明显都在努力的憋着笑!   此时程府门前,堪称人山人海。   老程一身厚厚的棉花制品,身上披着那床大红色的棉被,趾高气昂,傲立门内,鼻孔向天,极为神气。   街面上无数看热的百姓,几乎在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人人目瞪口呆,个个瞠目结舌。   “老哥儿,我眼睛没瞎吧?门口那个是卢国公吗?他穿出这一身是想闹哪样?”   “嘿,你眼睛没瞎,我眼睛也没病,那位正是卢国公,不知道他有没有病?”   “瞅着这情况像是病的不轻啊!”   “嗯,病的不轻!”   恰好就在这时,有个中年人骑马而至,门前的程府家丁连忙上前,帮着中年人把马缰绳栓在石头上。   这中年人正是秦琼,乃是第一个赶到程府的客人。   秦琼为人忠义,他第一个赶过来并不是想看棉花制品,而是来帮场面,帮着程府壮壮声势。   但是秦琼还没走上台阶就愣住了。   足足良久之后,这位山东汉子才怔怔开口,看着老程道:“知…程知节,你这是闹哪样?”   老程哈哈就是狂笑。   当此一刻,又有几匹快马疾驰而来,这些人都是天策府出身的大将,如今一个两个尽都封为了国公,由于和程家交好,皆都过来看看。   几位国公直接把坐骑缰绳一撂,叮嘱一句程府的家丁帮我栓好马,随即娴熟无比的走向程府大门,上台阶之后顿时就看到了傲立门内的程咬金、   “卧草,汝是何妨妖怪!”   段志玄几乎是下意识暴喝,由于太过震惊竟然说了一句文言文。   迎接他的,又是老程的哈哈狂笑。   几个来访的国公这才发现,原来眼前站着的妖怪乃是程咬金。   既然是他。   那就习惯了!   张亮一抬脚就窜到老程身边,伸出手来直接把老程身上的棉被揭开。   大家入眼一看,顿时全都乐了,刘弘基大笑道:“好家伙,这身可够喜庆的,花团锦簇,颜色俏丽,我说程知节啊,你穿这身是想进宫去当嫔妃么?不行啊,陛下不爱这一口。”   老程‘呸’的一声,伸手把棉被夺了回来,然后重新披在身上,满脸傲气的道:“你们懂个几把,老子是为了保暖,知道我这一身是什么吗?知道这一身穿在身上是个啥感觉吗?”   几位国公对视一眼,忽然张亮凑到老程身边,压低声音道:“程…程哥哥,说说呗,这东西如何,是不是真像传闻中所说的那般有赚头。”   结果老程脸色更加傲然,大喇喇的对张亮的道:“你把手伸到我胸口来。”   张亮顿时一惊,下意识道:“我不好这口,我不喜欢摸老爷们的胸。”   “干你娘的蛋!”   老程一声暴喝,怒眼圆睁的道:“老子是让你把手伸进来,试试我棉衣下面底暖不暖和。日狗的张亮,你脑子就想着摸胸口……”   说完恶狠狠呸了一口,瞪眼又道:“算了算了,不让你试了。你们这一个两个,脑子全都有病。我让秦二哥试试,二哥做人最是中肯。”   秦琼看了众人一眼,发现大家全都眼巴巴看着他,这位山东汉子叹了口气,有些无语道:“非要演的这么假吗?”   老程没有吭声。   其余几人一齐沉默。   唯有徐世蹟缓缓吐出一口气,若有所指的道:“我们这样做上一场,权做是稍微还一点当初的债,顾天涯专门让弟子带着这些物品前来长安,咱们帮他炒上一炒也算尽点心意了……”   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我估摸着,他需要靠这些物品养活很多很多的人。否则,他这次不会这么急。”   旁边李靖缓缓点头,道:“是啊,很急。急到计策漏洞百出,让人一眼就能看穿他想推广棉花制品。”   秦琼满脸肃重,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让老夫来吧。我秦叔宝在百姓之中薄有虚名,说出的话他们还是愿意信的。”   老程连忙点头,猛然把一副棉手套脱下来,递给秦琼道:“二哥你不妨试试此物。”   众目睽睽之下,秦琼将棉手套接过。   然后,按照老程的指点戴在了手上。   “怎么样?”   七八个国公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秦琼。   虽然他们此来是想帮着演戏一场,但是并不妨碍他们想要弄清楚棉花制品的功效,毕竟,顾天涯弄出的产业他们还是想参与的。   却见秦琼戴上棉手套之后,这位忠厚无比的山东汉子先是一怔,随即,眼中就有精光爆闪,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长笑道:“此物,大暖也。原来这就是棉花制品,当可让天下百姓再也不惧苦寒,哈哈哈,好……”   谁都能听出来,这是秦琼发自真心的笑。   不是在演戏。 第274章 我乃天仙转世   幽云城中,顾氏宅院。   孩子们正在院子里撒欢,推雪人打雪仗玩的不亦乐乎,顾天涯搬了一张凳子坐在门口,懒洋洋的半躺着像是在假寐。   寒冬的北地,难得一个晴天。   大雪初停,红日微暖,温柔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有种熏熏欲醉的错觉。   很舒坦。   小柔的肚子已经有点鼓起来了,但是这个性格温婉的丫头不喜欢偷懒,她见到顾天涯坐在屋子门口假寐,于是吃力提着一个小暖炉走过来,为了防止打搅顾天涯的睡眠,这丫头动作蹑手蹑脚无比的小心翼翼。   可惜,顾天涯还是睁开了眼。   小柔羞涩一笑,有些歉疚的道:“妾身还是把您给搅醒了……”   顾天涯吐出一口气,伸手把小炉子接过来放在脚边,温声道:“我本就没睡,眯着眼想点事情而已。”   小柔登时更加歉疚,有些手足无措的道:“呀,那我真是不应该过来,不但搅扰了您的心神,而且打断了您的思绪。”   身后忽然嗤的一笑,昭宁抱着虎宝宝走过来道:“小柔你这个傻丫头,第一天跟着他过日子吗?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尤其咱家这个男人,他嘴里说的话更加不能听。你真以为他在想事情吗?他明明就是躺在这里偷懒,偏你还要心疼他,给他拎过来个小炉子。”   小柔使劲摇头,连连道:“不是的,肯定不是的。夫君刚才是在想事情,我看到他的眉头皱了一下呢。”   昭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点了一下小柔的脑门,道:“他只是皱一下眉头,你就认为他是在思考?那你怎么就不想想,他可能是被孩子们的吵闹给烦着了呢?真是个傻丫头,赶紧回屋待着去吧。虽然金天大雪已停,但是外面依旧有风,你现在这种情况可不能冻着? 肚子里的宝贝更加不能冻着……”   小柔还是有些迟疑。   直到顾天涯轻轻咳嗽一声? 温和也劝道:“听昭宁的话,她比你有经验。我方才是哄你的,我压根没有想事情? 就是在犯懒? 晒晒太阳而已。”   小柔这才放心? 乖巧点了点头。   她吃力的弯腰下去,给顾天涯和昭宁各自行了一个屈膝礼? 然后才细声细气的道:“妾身回自己小院去了。”   顾天涯摆了摆手,更加温和的道:“去吧? 跟小青说说话去。”   小柔伸手拿起一顶厚厚的棉帽戴好,转身顺着避风的墙边慢慢朝不远处一座小院而去。   昭宁叹了口气,有些感慨的道:“这丫头比我贤惠,肚子已经鼓起来了还要操心你。”   顾天涯摆了摆手,道:“你当初也是如此,挺着大肚子同样在操心我的事。你们都是好女人,是我顾天涯八辈子才修来的福气。”   “那可不!”   昭宁瞬间骄傲起来? 十分得意的道:“你娶了我这个大唐公主,直接帮你带了两个通房丫头。别家的丫头我不知是个啥情况? 但是小青和小柔跟我一起长大的。她俩给你做妾? 你确实赚大了。”   顾天涯嘿嘿低笑两声? 调侃道:“娶了你才是最大的赚。”   昭宁俏脸一红? 有些忸怩道:“你这家伙乱说什么呢,都当爹了也不知道注意场合,虎宝宝已经懂事了,你这样会教坏孩子的。”   “屁的已经懂事了。”   顾天涯翻个白眼? 道:“臭小子才多大?满打满算不到八个月。”   昭宁顿时反击,十分不悦道:“八个月怎么了?八个月就不能懂事吗?这可是咱家的虎宝宝,全天下最聪明的娃娃。”   说着把怀里的虎宝宝往前一举,逗弄道:“宝宝,喊一声娘给我听听,气气你爹,让他羡慕死。”   哪知虎宝宝眼珠子提溜一转,忽然呜呜啦啦的张口喊道:“粑粑粑粑,粑粑粑粑……”   八个月大的娃娃,已经有些启语了,虽然叫喊的含混不清,但是谁都知道他喊的是爸爸。   昭宁气的狠狠瞪了顾天涯一眼。   顾天涯则是哈哈大笑,满脸自得的重新半躺在椅子上。   昭宁越发不甘心,陡然把虎宝宝往前一送,怒道:“爷俩都是没良心的,你们自己照顾自己吧。”   说着把虎宝宝使劲塞到顾天涯怀中,再次道:“我含辛茹苦带了他八个月,一把屎一把尿的何等辛劳?可是这个小没良心的,一张口就只会喊爸爸,他从不喊我一声,他竟然从未喊过我一声……”   声音突然哽咽起来,竟是委屈的想要哭了。   顾天涯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能连连劝慰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孩子说话是跟大人学的,你每天都要逗着他喊粑粑粑粑,他岂能不跟着你学会了这么喊。如果你每天逗他喊娘,那他现在会喊的肯定是娘。”   昭宁气的扭过头去。   足足半晌之后,方才道:“我毕竟是个女人,哪能和夫君争抢。虽然我很渴望孩子能喊我一声,但是我决不能教他先喊我。我生他,奶他,都是做娘的本分,我渴望,我期待,但我绝不能教导他先喊我……幼儿开语第一句,喊的应该是爹爹,这虽然是不规矩,但却是固有的传统,我虽然不怎么在乎传统,但是我在乎做你的妻子。”   顾天涯心中一暖,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把昭宁拉到身边,柔声道:“昭宁,你真好。”   “我当然好了,我一直都好!”   昭宁装作擦眼抹泪,无比委屈的道:“只不过你一直不在意,只不过你一直没发现。”   顾天涯失笑出声,连连哄她道:“我怎么会不在意呢?我一直都是很在意的。你可是大唐赫赫有名的奇女子,能嫁给我是我烧了八辈子的高香。”   昭宁想听的就是这个,顿时脸色现出幸福。   可惜夫妻之间的温馨陡然被打破,只见虎宝宝在顾天涯怀里张牙舞爪,呜呜啦啦的叫唤道:“粑粑粑粑,粑粑粑粑……”   小东西只会喊这一个音节,但是不妨碍他表达自己的心思,这小家伙不断扑腾之间,两只肉嘟嘟的小手一直向着院子里指,分明是想顾天涯抱他去玩,跟着院子里的孩子们一起打雪仗。   顾天涯没好气的抬起巴掌,轻轻在虎宝宝的屁股蛋上抽了一计,笑骂道:“奶牙都没长的小东西,想玩的心思倒是大……”   说着,又轻轻抽了一计屁股蛋。   昭宁登时心疼起来,伸手将虎宝宝抱回,怒道:“你下手没轻没重的,把孩子打坏了怎么办。不让你抱了,世上就没有你这样狠心的爹。”   顾天涯无奈翻个白眼,悻悻道:“小心慈母多败儿。”   昭宁嗤的一笑,道:“败儿?我儿子吗?这你可放心就是,我儿子绝不会是个败家的孩子。”   顾天涯第三次重新半躺在椅子上,懒洋洋的眯着眼睛道:“但我看你这个架势,怕是将来真有可能会养出一个败家的混小子啊。”   昭宁明显迟疑一下,脸色渐渐肃重起来,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很溺爱他吗?”   顾天涯悠悠开口,道:“倒也不算溺爱,毕竟他现在才八个月大,正是需要爱的年龄,你这个做母亲的给他再多宠溺都可以。但是,他将来总要长大的。”   说着微微睁开眼,看着昭宁道:“那时候,可就得严厉起来了。否则的话,说不定咱家就会出一个败家子。”   昭宁顿时放下心来,眉开眼笑的道:“原来你说的不是现在,原来你说的是将来。那你可就放心吧,虎宝宝绝对没问题。先不说你这个当爹的一身本事,就说他的几个舅舅哪一个是善茬?比如他大舅的沉稳厚重,隐忍九年时间谋划世家。又比如他二舅的戎马战阵,天策府横扫中原无敌手,等到虎宝宝稍微长大一点,他两个舅舅都要把本事教给他,还有你,你这个当爹的更加要把所有学识都教给他……”   “还有孩子的外祖父,姨姨,姑父,每一个都是能人,每一个都有本事,这些本事,虎宝宝都可以学。”   昭宁越说越是兴奋,忽然凑到顾天涯身边,低声道:“最主要的是,虎宝宝的爷爷,婆婆已经跟我透露机密了,原来公爹他一直还在人世,大隋帝师啊,谪仙下凡啊,天涯你跟我说说,咱孩子他爷爷肚里的学识得有多少,若是全都教给虎宝宝,咱家宝宝岂不是天下第一人?”   顾天涯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看着一脸兴奋的昭宁,道:“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如果把虎宝宝教给我爹就废了。虽然那是我的亲爹,但是我对他很不放心。虎宝宝若是学了他那一套,嘿……”   昭宁登时不乐意起来,嘀嘀咕咕得道:“公爹可是谪仙下凡呢!”   顾天涯一瞪眼,道:“我还是天仙转世呢!”   昭宁噗嗤失笑,满脸不屑的道:“就你?还天仙转世?你是老鬼托生还差不多,而且还是个千年级别的老鬼。”   顾天涯没好气又瞪他一眼。   昭宁一点没说错,他真的是个千年老鬼! 第275章 你就是个千年老鬼   这时忽听一声呼啸,有个雪球急速飞来,昭宁看都不看一眼,抱着虎宝宝甩起一计鞭腿,啪的一声,雪球击落散碎一地。   虎宝宝看到母亲这般威武,登时兴奋的哇哇大叫,两只小手张牙舞爪,小腿也学着昭宁一般乱踢腾。   昭宁笑着用鼻尖碰碰小家伙的脑门,道:“这个你可学不来,至少要十岁以后才能学。身子骨没有长开以前,娘是不允许任何人教你练武的。”   可惜虎宝宝哪里能听懂,只顾着在她怀里兴奋的张牙舞爪。   昭宁明显有些忧心起来,忍不住看着顾天涯道:“我怎么觉着这小家伙是个爱武的啊?都说外甥随舅,但是他可千万不能随他三舅四舅,我那两位弟弟从小爱武,一学书本的时候立马犯困……”   顾天涯闭着眼睛懒洋洋回答,道:“冷兵器的世道,爱武并不是坏事。你三弟乃是如金的第一猛将,你四弟更是曾经的天下第一,虎宝宝若是能像他俩那样,我倒是心里有些放心了。我最怕的是他会像我,一辈子文文弱弱干不了大事。”   “可别这么说!”   昭宁连忙凑到顾天涯身边,语带安抚道:“你比武人强多了,武人除了打打杀杀屁用没有,谁能如你这般,造福天下百姓。”   顾天涯叹了口气,忽然睁开眼看着远处,若有所指的道:“说到造福百姓,眼下恰是到了一个最重要的时间点,若是我推算没有出错的话,程处默他们恐怕已经到家了。金次我借口让他们回家省亲,实则乃是带着棉花制品去做诱惑。虽然我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心里仍旧有些担忧……”   昭宁微微迟疑一下,道:“你担心那些人不愿意来种棉花?”   顾天涯缓缓点头,语带慎重的道:“天下极大,财富极多,很多行业都能赚大钱,他们不一定会每次都按我的思路走。”   说着看了一眼昭宁,缓缓有道:“毕竟,咱们的幽云诸州属于苦寒之地。”   他语气忧心忡忡,昭宁反而满脸轻松起来,笑道:“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那你纯粹是瞎担心了。我可以给你做个保证? 那些人必然会蜂拥而至。”   顾天涯明显迟疑。   昭宁满脸自信? 道:“虽然我如金是大唐公主,但我曾经也是世家之女。天涯,你始终是没有弄懂世家啊。世家是什么?真的是诗书传承吗?不? 他们是利益的聚合体。只要是关乎利益之事? 世家从不肯放过任何一次机会。不但不会放过? 而且还会争抢。若是争抢的狠了,甚至还会相互动刀子……利益? 从来都是世家最在乎的东西。”   顾天涯脸上的担忧稍稍推却,轻声道:“所以说? 他们会来种棉花的对不对?”   棉花产业关乎着几十万汉女的生计,他对这件事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托大。   昭宁正想开口回答他,陡然又是一个雪球飞来,她再次甩个鞭腿,雪球仍旧击碎,但是这次她脾气可就不好了,转头对着院子里怒斥道:“是哪个小东西在捣乱?”   玩耍的孩子们全部身体一僵。   姑姑发威了!   足足半天之后? 才有一个小家伙跑过来。   这孩子乃是李世民的长子李承乾,小家伙这会儿已经吓得脸色发白? 他可怜兮兮的凑到门口? 垂着小脑袋对昭宁认错道:“姑姑? 侄儿不是有意的。”   昭宁冷哼一声? 道:“我和你姑父在说正事,却被你几次三番给打搅,这个错,必须罚。”   李承乾小脸更白? 战战兢兢的道:“这次要加多少?”   昭宁面色冷峻,沉声道:“增加十张练字纸,写满之后拿给我看,记住不准偷懒,否则我会加倍。”   增加十张练字纸?   李承乾都快哭了。   小家伙可怜巴巴看向顾天涯。   可惜昭宁岂会给他求情机会,冷声道:“看你姑父也没用,就算他开口也白搭。”   李承乾满脸无助,忽然脑瓜子灵光一闪,急急道:“那我堆个雪人在门口,逗我的虎宝宝表弟开心行不行?姑姑,我这样做可以减少惩罚吗?”   昭宁张口就要拒绝。   哪知顾天涯忽然睁开眼,语带鼓励的道:“可以,减五张。”   昭宁微微一怔,下意识就想打断,顾天涯眼光一扫,示意她闭口不言,昭宁虽然迟疑了一下,但是最终还是选择默不作声。   李承乾见到姑姑没有拒绝,登时欢喜的跳了起来,小家伙撒开丫子跑远,大喊大叫的招呼伙伴们,道:“快来帮我,都来帮我,我要给虎宝宝表弟堆个雪人,减少姑姑对我的惩罚课业。你们金天帮我,明天就可能是我帮你们……”   院子里的小家伙们果然相帮。   这时昭宁才皱眉发问,看着顾天涯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淡淡的道:“没什么意思,仅是一个当爹的私心。李承乾想要减少惩罚,所以才想堆个雪人给虎宝宝,而我对他进行鼓励,就是要助长他的这种心思。那么经过这件事以后,他心里就会产生一个想法,只要他对虎宝宝好,他自己就能获得好处,其他孩子看到以后,也会产生同样的想法……”   人的想法如果是在幼年之时滋生,那么十有八九将会转化成为潜意识,这将伴随孩子们的一生,成为他们在做事之时最先在意的考虑。   他们会习惯性的对虎宝宝好……   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明白。   昭宁已经听懂了。   院子里玩耍的那些孩子,每一个都是将来的大人物,比如李世民的儿子,比如李建成的儿子,还有李元吉的娃,还有几位公主的崽。   这些大唐皇族都把孩子寄宿在顾氏,无非是想让孩子们在幼年就跟着顾天涯学习,但是孩子们终归是要长大的,长大以后的孩子们是要回归皇族的。   那时候的他们,是一群执掌大权的人。   那时候一群执掌大权的人,潜意识里都会对虎宝宝好。   这就是顾天涯当爹的一点私心。   昭宁轻轻吐出一口气,眉眼之间笑的鬼鬼祟祟,忽然她凑到顾天涯脸前,语带敬佩的道:“你这家伙真是个千年老鬼……”   顾天涯也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遥遥看着长安的方向,悠悠道:“就不知道我这个千年老鬼的计谋,这次能不能让那些人再次入彀。”   我已经抛出这么大的诱惑。   只希望你们能够逐利而来!   棉花产业关乎几十万汉女的生计,这件事必须成功没有失败可言。 第276章 史上第一次产品发布会   大唐长安,程咬金府。   该来的,都来了。   比如天策府一系的官员,几乎一个不落全都到场,放眼一望而去,赫然十几个国公。   国公们才到不久,后面立马就跟来了各家女眷,毫无意外,全是正妻,名义上是来找程夫人走动,实际上的原因不说自明。   以上这些是有借口而来的。   紧接着,就是那些按说不应该来的。   长安城里的各个世家,历来皆和天策府一系针锋相对,而程咬金乃是天策府出身,自然也受到这些世家的敌视。   彼此之间并无登门做客的交情。   但是,这些世家今天硬着头皮也来了。   来的时候都带着一些聊表心意的礼物,并且彬彬有礼的递上了各家拜帖,笑容满面,很是亲和,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程府不可能把人撵回去。   所以,这些不该来的也进了程府。   最后还有一些人,属于没有资格来的。比如那些地位不上不下的家族,又比如一些号称孤士的清流文官,这些人平日里有着自知之明,基本上不会贸然拜访一位国公,但是今天的事情太过重要,所以这些人厚着脸皮也来了。   总之一句话,今天的程府很热闹。   程家人做事的风格,一向是山匪般的架势。   粗犷。   舍的砸钱。   一座院落直接被清空,厚厚积雪全都推到墙根处,家丁们搬来十几口大炉子,又在角落处弄上一百多个火盆,然后,最上等的木炭不要钱一般往里面怼。   熊熊烈火喷吐之间,整个院子热力四溅,明明是个大冬天,明明是露天场所,偏偏程府就通过最粗狂的办法,直接让整个院子变得暖意融融。   “钱能解决的事,那都不叫事,所以说呐,钱真是个好东西,啊哈哈哈,钱真是个好东西啊……”   老程显摆嘴脸令人不齿。   谁看了都想揍他一顿。   但是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了。   只见院落门口人影一闪? 程处默带着几个师弟快步而来? 一路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中央? 突然程处默轻咳一声? 六大弟子同时弯腰行礼,随即? 站到了一排摆好的桌子前。   谁都知道,这是正戏要开罗了。   果然只见程处默好不啰嗦? 直接从桌子上拿起一件棉袄? 大声道:“诸位叔伯长辈,俺知道你们有何目的,恰恰,俺也是这个目的……”   说着微微一停? 举起那件棉袄又道:“大家且看? 这叫棉袄。外层乃是棉花纺织而成的棉布,里面填充的直接就是棉花。至于它的保暖效果如何,大家看看俺爹的情况就知道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哄笑声。   大家早都看到了,程咬金的脸上全是汗,那厮为了显摆? 身上穿的里三层外三层,明明现在乃是数九严寒? 然而那厮热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为什么会是这可情况? 众人一眼就能看明白。   院中火炉的原因占了一点,但是更大的原因绝对是穿的太厚。   老程身上那件棉袄真够厚的。   但见程处默放下手中的棉袄? 伸手又从桌子上拿起另一样? 恭声道:“这是棉被? 材质和棉袄相同,至于它的保暖功效如何,大家还是看看俺爹吧……”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老程身上披着一床棉被呢。   场面一时就变得欢乐起来。   接下来,程处默仿佛化身产品解说员,拿起一件,介绍一件,并且全都以老程作为模特,每次都能逗的大家哄笑。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诸位长辈叔伯,各位世家长者,吾程处默,乃幽云顾氏门下,今日归家省亲,顺带着带回这些棉花制品,为什么要费心费力带回这东西呢,是因为俺们想要孝敬自己的父母……”   “咳咳,大家不要笑,这是场面上的说辞!”   “俺们几个临启程的时候,师尊曾经做过一番叮嘱,师尊说,俺们到家的时候必然会面对这一场。来的都是智者,没人会被糊弄。无论我们说出何等恰当的场面话,都无法掩盖俺们此行的真正意图。”   “所以俺师尊又叮嘱,谎话稍微说说就行了,没必要当真,也没人会当真,俺们几个今次回家省亲的最主要目的,乃是引诱各个家族对棉花产业的利润起贪心……”   旁边李崇义像是大急,伸手急急一扯程处默衣角,惊慌道:“大师兄,你咋把这话也秃噜出来了?这是师尊叮嘱咱们的话,但不是让你说给大家听的话。这是师徒之间的私语啊,私语你懂是什么意思吗?”   程处默像是愣了一愣,呆呆反问道:“不可以说给大家听吗?”   李崇义跺了跺脚,道:“说出来就是泄露意图,接下来你还怎么骗大家……”   程处默‘僵立当场’,好半天后突然扭头,对着院中众人急吼吼的道:“诸位叔伯长辈,俺程处默刚才说错了,俺重新说,你们重新听,行不行?”   “哈哈哈哈!”   满场轰然大笑。   有人远远打趣道:“程家小子,已经晚了。你已经泄露了师门意图,再想改口我们也不信了。哈哈哈哈,有趣有趣,你们师尊那么精明的人物,怎么就收了你这个憨娃娃。若是他看到今天这一幕,怕不是要气的捶胸顿足啊。哈哈哈哈,顾天涯终于栽在自己徒弟手里了。”   众人又是大笑。   场面更加欢乐。   老程陡然跳了出来,恼羞成怒的大吼道:“妈了个巴子,俺家崽子怎么就成憨娃娃了?你们都给老子闭嘴,让俺孩子重新说谎……”   众人笑的更加大声。   几位天策府出身的国公看不下去,叹口气走出来把老程拽到一边。   秦琼冷着脸呵斥道:“程知节,你有没有脑子?你家孩子乃是个小辈,无论说错做错大家都只一笑,但你是什么身份,你也跟着一起搅合吗?”   老程一脸忿忿,道:“这是俺家处默第一次登上大场面,俺这个当爹的岂能不给撑撑腰。”   旁边徐世蹟一直冷眼旁观,这时突然开口嗤笑道:“你撑个屁腰,你就没发现程处默乃是故意的吗?”   “俺娃是故意的?”老程像是有些不敢相信。   李靖站在徐世蹟身侧,这时也缓缓开口,语带深意的道:“你家孩子就算性格憨直,可他不是啥都不懂的傻娃娃。他刚才那般说话,分明是一种策略而已,你仔细琢磨琢磨,刚才李崇义为什么要急吼吼的打断程处默的话?那根本不是打岔,而是一种特殊的配合……”   徐世蹟重新接过话茬,道:“这很可能是顾天涯教给他们的招数。”   老程忽然叹了口气,苦笑道:“这几个孩子啊,城府还是太浅了。顾兄弟教给他们的策略很好,可惜几个小东西演的不够真。唉,还是太年轻。”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都反应过来。   徐世蹟伸手指着老程鼻尖,笑骂道:“我们倒是忘了,你这厮最是精明过人,其实你早就看出来几个小家伙在演戏,但是你却故意装作没看明白故作心急。你方才跳出去咋咋呼呼,无非是想替孩子们弥补一下……”   老程又叹了口气,转头远远看着程处默等人,道:“都是孩子,还做不了大事啊。也不知道顾兄弟怎么想的,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做。担子实在太重了,他们还挑不动呀。”   徐世蹟和李靖对视一眼,对于顾天涯的意图有些不解。   这两人都是武将之中的智者,所以遇事想的就比别人更多,也正是因为想的多,反而很容易陷入误区。   倒是秦琼因为心性耿直,这时似是猜到了顾天涯的本意,突然出声道:“草原上的突厥人有句老话,叫做雏鹰不经过摔打无法翱翔。所以每当雏鹰刚刚生出第一茬硬羽的时候,老鹰就会心狠的把雏鹰推下山崖……摔死了,就白死,没摔死的,就会在半空中展开翅膀。”   老程一脸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明白了,顾兄弟这是要摔打几个孩子!”   紧跟着又一脸担忧的道:“但他就不怕几个孩子把事情搞砸了吗?棉花制品这个产业,俺老程基本上已经看明白了,这乃是能够解决几十万汉女衣食的大事,甚至是影响和控制整个草原突厥的国事。这样的大事,再怎么郑重对待都不为过。应该他顾天涯亲自前来长安,方才有可能顺利的推行此事,可他倒好,把几个孩子丢出来……”   秦琼微微迟疑一下,有些不确定的道:“这或者就是他和我们不同的地方。”   李靖忽然开口,缓缓道:“这才是真正的良师,为了训练弟子费劲心思。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此事的重要性,可他仍旧敢把此事教给几个弟子做。程知节你信不信,他肯定还有后手准备着,一旦孩子们把事情搞砸了,他立马就会动用后手进行弥补。可若是孩子们把事情干成了呢?那可就是积攒了一场宝贵的经验。”   说着停了一停,语带深意又道:“人生之事,十有九败。胜者从何而来?无非是从摔打中成长。”   老程郑重点头,忽然深深吐出一口气,有感而发的道:“俺家孩子能够拜在他门下,真是八辈子修来的一场机缘。有这样的师尊费尽苦心教导,怕是烂泥朽木也可成材啊……”   几个国公深有同感。   这时那边又有动静,却是程处默似乎羞愤交加,忽然大叫一声,竟有滚滚热泪流下。   老程等人都是一怔,下意识就想推翻刚才的所有猜想,毕竟孩子都哭了,演戏可演的不了这么真。   却见程处默又是一声大叫,呜呜大哭的猛然拔足飞奔,转眼之间,冲出院子,众人只听院外哭声更响,悲切呼喊道:“师尊,徒儿对不起您啊。您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我却在一开场就泄露了机密。咋办啊,咋办啊……”   “幽云之地几十万个汉女啊,都盼着棉花产业能开办起来。若是没了这个产业,她们就得继续忍受饥饿。”   “她们挣不到钱,后半生没有依靠。就算嫁了人,也会自卑的,咋办啊,咋办啊,这是我的罪过,我程处默有大罪啊。”   “我还记得临启程之时,一个小汉女拦在俺的马前,她眨着眼睛,满是期盼,她可怜巴巴的问我,这一趟能不能成功。她是那样的想有活干,她盼着师尊的纺织工坊能够早早开起来,可是,可是,工坊需要大量的棉花啊,幽云之地必须种植几十万亩棉花才行啊……”   “师尊偷偷跟我说过,保底就得五十万亩,如果达不到这个数量,纺织产业就开办不起来。哪怕是建好了工坊,但也只能空在那里。哪怕是把汉女们招收进去,可她们没有活计可做啊。一切的前提,都得是吸引各个家族去种棉花,如果大家不来,这事就成不了。”   “所以师尊才会让我们回家省亲,带着棉花制品诱惑大家升出贪心,只要大家看到了利益,才有可能来帮我们……”   “因为,光凭着我们幽云那点人手根本搞不了这件事。”   “办砸了,都让我给办砸了,几十万个汉女,都会因为我而陷入困顿,她们会饿死得,她们一定会饿死的。”   哭声悲伤,听者心碎。   事情的推进仿佛出现了意外,似乎没能按照顾天涯的计策进行。   程处默的哭声不断传进院中,老程第一个承受不住了,陡然暴吼一声,厉喝道:“孩子,莫哭,”   “所以师尊才会让我们回家省亲,带着棉花制品诱惑大家升出贪心,只要大家看到了利益,才有可能来帮我们……”   “因为,光凭着我们幽云那点人手根本搞不了这件事。”   “办砸了,都让我给办砸了,几十万个汉女,都会因为我而陷入困顿,她们会饿死的,她们一定会饿死的。”   哭声悲伤,听者心碎。   事情的推进仿佛出现了意外,似乎没能按照顾天涯的计策进行。   程处默的哭声不断传进院中,老程第一个承受不住了,陡然暴吼一声,厉喝道:“孩子,莫哭,” 第277章 世家门阀的存在意义   但见一个老者慢悠悠走到门口,面色和蔼的朝着程处默招了招手,笑呵呵的道:“程家的娃娃,莫要嚎啕了,若是老朽猜测没错的话,你这番嚎啕仍是你那个师父教给你的策略,对否?”   “你师父这个人啊,真是把人心给琢磨透了,但是他同时也知道,天下人不可能都是傻子,所以不管计策多么精深,总会有人看出蛛丝马迹,因此,他专门教给了你这番嚎哭……”   “以情动人啊,确实是不错的办法。老朽不得不说,这次老朽是被打动了。”   “程家娃娃,你记住,虽然世家号称钟鸣鼎食,虽然世家看到利益就会往上扑,但是,我们并非全是铁石心肠之辈。”   “这世上只要是人,他就有自己的柔软之心,并且越是富裕之人,他愿意行善的心思反而越重,打个比方,比如长安街头出现一个乞丐,浑身脏污,饥饿将死,这时候一个富人和一个穷人看见,你觉得会是哪个人先去救一下乞丐呢?”   “娃娃我告诉你,必然是那个富人先掏出几枚铜钱扔过去。”   “而那个穷人呢?他甚至有可能偷偷的拿走富人扔给乞丐的几枚铜板……”   “所谓穷人生奸计,富长良心,这话其实并不能确定谁褒谁贬,而是人活于世迫于无奈才滋生的心思。人若是穷的急了,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人富裕以后,才有资格展现自己的柔软。”   “恰恰我们世家之人,就属于富裕超过数代的情况,我们愿意行善的心,就比穷人更多一些……”   “也许你会反驳,认为老朽这是在唱高调。你甚至会拿你师父的情况做例子,认为你师父在幼年之时根本不曾受过救济,比如那个密云孙氏,他从未救济过你师父,对不对?”   “程家娃娃? 我告诉你,其实密云孙氏是救济过你师父的,甚至可以说救济了很多密云县的百姓。虽然孙氏做事极其苛刻? 几乎是用一种压榨的方式对待穷人? 但是? 他们毕竟在青黄不接的时候给了百姓一点活干。”   “当初那个世道,雇人干活就意味着给人一口饭吃。你师父正是因为有了那一口饭,所以才能活下来成为今天的幽云领主。”   “我们不否认? 你师父一直恨密云孙氏? 但是他心里有没有感激呢?老朽认为他也是有着感激的。他是那样精明一个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为什么能活下来。所以,他心里肯定会有感激。”   “若是他心里没有这份感激? 你以为密云孙氏还能留到今天吗?早就被你师父给打落尘埃了? 怕是全家老小一个都不能活。范阳卢氏够强大吧? 曾经位列五姓七望? 可是如今的范阳卢氏在哪呢?一次所谓的马匪过境就让他们劝阻鸡犬不留了哇。”   “那么强大的卢氏? 一夜之间消失了? 反而密云孙氏小小的家族,竟然一直保留到了今天。”   “这正是因为你师尊心里感激密云孙氏的缘故。”   “孙氏压榨过他,但是孙氏的救济让他活下来,故而,他在报仇之时留了余地? ”   “老朽跟你说这么多? 并不是想替世家争什么说法。毕竟你只是个小家伙? 就算把你说服也无意义。老朽之所以这般絮絮叨叨? 是因为我要让你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世家的行善之心比穷人更强烈……”   “而这也正是你师尊让你在我们面前嚎啕大哭的真正用意。”   “顾天涯这个人啊? 真是把人心琢磨透了。他知道我们世家注重利益,但是世上之事一旦涉及利益就会忍不住讨价还价,若是搁在别的事情上,他有充足的精力和我们磨,磨到我们没脾气,磨到我们乖乖的按照他的路子走……”   “但是今次不行啊,幽云之地的几十万汉女等不起。眼下已经过完 新岁,再过一个来月就是开春,开春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大量的土地必须耕种下去。民间百姓有句老话,叫做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若是在开春之际耽误了播种,一整年的时间就算荒废了。”   “所以,你师尊仅有一个来月的时间来做这件事。”   “所以,他才会这般的焦急。”   “他知道这次没法和我们慢慢的磨,只能用出这种以情动人的办法试试看。”   “庆幸的是,他又赌对了……”   这老者一番长篇大论,声音似乎故意传进院子中。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的时候,忽然看到老者领着程处默进门。   进门后,老者先是拱手一礼。   在场诸人无论什么身份,不由自主全都下意识回礼。   却见老者呵呵一笑,指着自己道:“老朽崔云,自号清河老叟,世家的朋友都知道,老朽是清河崔氏的族长,天策府的对头则认为,老朽是世家一系最狡猾的老狐狸。今日无论是友是敌,咱们且把往日的事情放一边。方才老朽在门外那一番话,想必大家都听到耳中了,有些人可能会心有同感,认为老朽说的确实在理,但是肯定也有人会暗暗耻笑,认为老朽是在替程处默帮腔……毕竟,老朽是程处默的外公。”   原来这老者正是清河崔氏的族长。   世人称之为崔公,号称五姓七望的顶梁柱。   崔公拉着程处默慢慢进门,一路径直走到先前的几张桌子处,这才缓缓驻足,目视众人道:“老朽虽然是程处默的外公,但是老朽并不会特别照顾这个孩子,我乃清河崔氏族长,首先要考虑的是自家族人。程处默是我外孙,严格来说属于外人,他刚才哭哭啼啼确实让老朽心疼,但那也只是外公对于外孙的心疼而已,想必诸位都知道,我清河老叟做事一向如此。先重利,后重人……”   在场世家一方下意识点头。   天策府一方也是心有同感。   也就在这是,忽见崔公面色一肃,沉声道:“但是,有些事不能一直重利不重人。今日来的都是各家执掌,所以咱们说话不需要藏着掖着。老朽认为,汉女的事情需该有个了断。那是几十万个汉家女子,曾经被异族掠去受尽了苦难,虽然她们已经被顾天涯解救回来,但是她们将来的归宿仍旧是件大事。”   “怎么解决呢?顾天涯已经找到了路。就是棉花产业,就是纺织工坊。但是开办这个产业有个前提,需要大家去幽云之地帮他种植棉花。量很大,底限就得一百五十万亩。咱们都知道,顾天涯是个白手起家的人。虽然他妻子是一位公主,但是那位公主以前穷的很,手里只有兵,偏偏没有钱。”   “因此,顾天涯单靠自己是没有能力弄起棉花产业的。”   “一百五十万亩地,而且还都是未经开荒的荒地,这就意味着至少需要十五万口人,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到达幽州,并且把土地开垦出来,并且把种子播种下去。”   “十五万人一起去开荒种田,每天需要吃的粮食就能把顾天涯压垮,所以,他把目光盯上了我们。”   “这个盯上得举动,诚然让人感觉心里不舒服,但是老朽想在这里劝说诸位几句,咱们先把这份不舒服放在一边吧。咱们去帮一帮顾天涯,咱们各自使出自家的力。咱们也让那个一直敌视世家的家伙看一看,世家才是撑起整个中原汉家的脊梁骨……”   “咱们要让顾天涯清楚的看明白,几十万汉女是谁帮他救济的,是朝堂吗?是天策府吗?都不是,而是我们这些一直受他敌视的世家。”   “老朽现在以清河崔氏族长身份,郑重向大家宣布今次的参与份额,吾清河崔氏将会出动三千民户,前往幽云开垦荒地三万亩。他的底限需求是每家两万亩,吾清河崔氏帮他多承担一万亩,要用这份诚意,让他明白世家的不可或缺。” 第278章 李世民很‘失落’   “朕!”   “李世民!”   “立志做一个莫得感情的演戏皇帝!”   “但是这一次,朕竟然没赶上这场戏……”   御书房中。   李世民耷拉着一张脸,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子郁闷。   旁边长孙皇后明显想笑,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能憋住,终于手捂小嘴噗嗤一声,略显打趣的道:“要不臣妾去拿铜镜,陛下照上一照可好?您看看您呐,满脸一副不爽的神情”   李世民闷闷不乐哼了一声。   长孙皇后笑的越发花枝乱颤……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   李世民仿佛还是情绪不佳。   堂堂皇帝仰脸望天,双眼直勾勾盯着顶梁,像个老妇女一般不断碎碎念,满脸‘幽怨’的道:“不应该啊,怎么会呢?朕明明还没有出场呢,怎么这场大戏就结束了……”   长吁短叹!   自怜自哀!   长孙皇后笑的脸都抽抽了。   自古都说知夫莫若妻,尤其还是长孙皇后这样的聪明女人,她今天陪着李世民一起兴高采烈出宫,结果两口子满腹失望怏怏而回,回来之后李世民就是这个样子,皇后岂会不知道丈夫心中的失落。   准备那么久的戏码,原本以为可以压轴登场,结果呢,去晚了。   仿佛一拳砸在棉花上。   搁谁都感觉不得劲……   皇后还在偷笑,不过没像刚才那般坏笑,聪明的女人都知道,男人有时候就像小孩子,哪怕已经当了九五之尊的皇帝,但是仍旧保留着内心之中的一份童真。   这时候,得哄一哄。   她端起一盏茶水,满眼温柔的搁在李世民手边,然后起身站到皇帝身后,轻轻用手给丈夫捏着肩。   柔柔道:“陛下莫要失落了,其实这样也挺好。虽然咱们没能赶上程府的一场戏,可是这件事毕竟有了一个圆满,能够解决十几万个汉女的衣食,陛下应该为这件事高兴才对。”   “朕没说不高兴!”   李世民面色还是惆怅,好半天后悻悻然的道:“朕只是觉得,事情成功的太快了。朕还没有出场呢,这些人也不知道等一等……”   长孙皇后又是噗嗤一笑,乐道:“合着非得等您出场,这件事才算圆满呗?”   李世民下意识回头,颇为傲然的道:“那可是一百多万亩地的大事,稍有不慎就会掏空很多人的家底,朕身为执掌大唐的皇帝,岂能不给他们把一把关?”   长孙皇后轻声道:“但是陛下您也知道,这件事有几十个家族参与。”   李世民登时又变得怏怏。   好半天后叹口气道:“是啊,有几十个家族参与。”   长孙皇后轻轻给他捏着肩膀,柔声道:“所以这件事的的压力看似很大,但是每家分摊一点就不那么大了……”   李世民缓缓点头,忽然自嘲般一笑,道:“嘿,朕这个大唐皇帝,看起来真就有点可有可无。”   皇帝明显还是在失落。   他为了配合顾天涯演戏可是准备很久了。   聪明的女人这时候懂得转移话题。   但见皇后继续给李世民捏着肩膀,忽然像是想起某一件疑难之事,故意语带担忧道:“陛下啊,臣妾真是有些担忧,眼下乃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北方那边据说滴水可以成冰……在这样严酷的天气里,那些奔赴幽云的百姓可咋办啊?”   李世民果然眉头皱起,下意识的接口道:“是啊,眼下的天气很冷。”   长孙皇后叹息一声,幽幽道:“那些家族之所以愿意去北方开荒,其实并不是因为可怜汉女们所受的苦难,他们之所以大肆购买开荒份额,其实是看重了咱家妹夫的能力,毕竟,谁都知道跟着顾天涯有钱赚。只要有利可以博取,世家不在乎苦寒之地。”   “但是……”皇后微微一停,紧跟着再次幽幽叹息道:“但是那些家族派出的百姓不是啊。”   李世民又是下意识借口,喃喃道:“老百姓身不由已!”   皇帝说出这话是有原因的。   在大唐这个时代,老百姓很难靠着自己生活,由于世道太过艰难,百姓们必须托庇在某个势力的笼罩之下。   比如长安城外某一个庄子,也许名字可以叫做什么什么庄,但是它的归属必然有人,一般都是某个世家大族的属地。   崔氏庄子……   王氏庄子……   程家的庄子……   秦家的庄子……   等等等等!   村庄,是世家大户麾下的村庄。   百姓,是世家大户名下的百姓。   虽然现在的大唐百姓已经拥有了土地,但是日常生活仍然要跟着世家大户的步伐走,原因很简单,艰难的世道需要抱团才能生存。   而世家大族正是抱团的主体。   要想老百姓们活的好一些,就得让百姓们跟着世家大族的步伐走。不管李世民和皇族如何心有不甘,这个情况短时间内都是无法改变的。   而这恰恰是百姓们身不由己的缘由。   当世家大族决定要去北地开荒的时候,他们不会在意麾下的百姓们愿不愿意长途跋涉,他们只需要指定一下哪个庄子需要全体出动,然后庄子上的百姓们就得老老实实的背井离乡。   千里之地,数九严寒,世家大族不在乎这些困难,他们在乎的只是百姓们能不能在开春之前到达顾天涯的幽云之地。   如此而已。   但是李世民必须得在乎。   因为他是执掌大唐的皇帝。   这时长孙皇后眸子轻闪,语带试探的道:“大唐后宫不得干政,所以臣妾即便有想法也不敢乱说,但是,那些将要长途跋涉的百姓太可怜了。他们受各个世家的指派,不得不全家出动背井离乡。而那些世家大族只在意利益,他们不会在乎百姓们苦不苦,偏偏,这件事属于一件民间性质的事……”   此次各个世家出动民户前往北地开荒,严格说来确实是一件民间性质的事。   既然是民间性质的事,那么朝堂就不太好插手。   李世民面上若有所思。   长孙皇后的眸子又轻闪几下,小心翼翼再次语带试探的道:“陛下啊,臣妾心里真是不忍,若是这件事能变成朝堂之事,也许那些百姓们在赶路之时就不会那么苦了……”   太多的话长孙皇后没敢继续往下说。   毕竟大唐后宫不得干政。   但是李世民的虎目却陡然一亮。   “把这件事变成朝堂之事……”   皇帝眼中的精光越来越亮,陡然伸手重重一拍身前的桌子,笑道:“合该如此。”   他转头看向长孙皇后,语带欣然的道:“观音婢,你真是朕的贤内助。”   皇后温柔一笑,柔声道:“陛下想明白怎么做了吗?”   “想明白了,这件事朕要主导。”   李世民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负手缓缓走到御书房的门口,语带肃然的道:“那个臭小子要搞纺织产业,幽云之地要大肆种植棉花,但是他既没有钱粮也缺少人口,所以这些都得朕的大唐支持他,虽然花钱购买开荒份额的是各个世家,虽然派去开荒的百姓属于各个世家,但是有一点谁都无法否认,那就是这些百姓在最根子上都属于大唐……”   “他们,全是朕的子民。”   “既然全是朕的子民,朕岂能不亲自插手?”   “一百多万亩地的开荒,最少要十五六万百姓,动用了朕的子民如此之多,这件事谁也别想绕过朕这个皇帝……”   “此事,就该是朝堂之事。”   “那个臭小子,他得好好谢谢朕,否则的话,哼……”   李世民一脸神气十足。   后边长孙皇后缓缓走到皇帝身侧,轻笑道:“那是咱家妹夫,您怎么总是一口一个臭小子?虽然天涯妹夫的年龄有些小,但他如今毕竟也是当爹的人了。陛下啊,您在称呼上还是应该稍稍注意一下……”   哪知李世民嗤笑一声,脸上更加神奇十足的道:“他在幽云之地开荒一百多万亩,却要动用朕的子民十几万人,占我这么大的便宜,朕喊他一声臭小子算轻的。”   长孙皇后‘噗嗤’一笑,语带深意的道:“那若是陛下忽然得知,其实此次开荒并不仅止一百五十万亩呢?”   李世民登时一怔,下意识问道:“莫非数量不对?”   皇后轻声一笑,若有所指的道:“比如,是两百五十万亩,又比如,民户出动接近三十万人……”   李世民再次一怔,道:“莫非还有朕不知道的世家参与这件事?”   皇帝的神色瞬间肃重起来。   平白多了一百多万的荒地份额,并且出动的民户也几乎翻了一番,这是何等惊人的手笔,即便以李世民的城府也要心生警惕。   但是皇帝的警惕仅仅持续了一小刻。   他陡然把目光直勾勾的盯向了长孙皇后。   虽然他才登基不久,但是长安城里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住他,能够在他眼皮子底下弄出这么大的手笔,并且百骑司那边竟然没有上报此事……   只有皇后才有这个能力。   足足好半天后,皇帝才缓缓开口,问道:“观音婢,莫非是你……”   长孙皇后笑的很得意,忽然从怀里抽出一张写着开荒份额的书契,道:“陛下您看,这是咱家的份额,臣妾让内务府出手,抢下了北地开荒的最大头。” 第279章 虽远在千里之外,但我早已提前筹谋   一百万亩。   十五万民!   李世民盯着书契上面的字样,老半天都还感觉眼睛有些发晃。   这手笔真够大的。   但是,最让皇帝眼睛发晃的并不是这俩组数字,而是书契最底下的一行字,那才是让皇帝心神动摇的地方。   “百万亩地,十五万民,一年之后,分润三成!”   “保底收益,两百万贯……”   嘶!   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   两百万贯?   还是保底收益?   这似乎是要发大财了啊。   足足良久之后,李世民陡然大声而笑。   皇帝脸上更加神气十足,道:“那个臭小子这回可是欠了朕一大笔债,等到来年的时候若是还不起朕就用唾沫吐他一脸,哈哈哈哈,顾天涯,你也有欠朕钱的时候。”   大笑声中,抬脚出门,放声又道:“朕手上攥着一百万亩地的开荒份额,谁还敢说这件事不是朝堂之事。朕要召集群臣,各家一起出动,朕,又有借口去北方走一趟了。”   长孙皇后在御书房门口远远看着他背影远去。   忽然噗嗤一下喷笑出声。   “男人啊,就像是小孩子,这哪是想去北方走一趟?这分明是想找妹夫显摆去……”   “这兄弟俩怕是一辈子闹不完的嘴皮子!”   长孙皇后笑的眉宇温柔。   她喜欢看到丈夫和顾天涯的这种护斗。   这能让丈夫在帝王的冰冷座椅上保留一份童真。   老百姓们背井离乡的苦,要比李世民和长孙皇后想的更深几分。   长安外,蓝田县。   一座小村庄。   此时虽然天寒地冻,然而整个村庄热火朝天。   家家户户都在收拾行囊!   这是一场堪称巨大的迁徙。   这是一场涉及三十万民户的朝堂之事。   既然是朝堂之事,那么主导者自然就是官府。   村中,某户。   柳老汉捧着双手凑到嘴边,哈出一口热气试图取暖,然而双手冻的发僵,哪是凭借一口热气能够暖和过来的?   双手已经冻的发僵。   但是刘老汉已经心满意足,他弯下腰吃力的抓起一副扁担。   扁担的前面挑着小孙女,后面则是眼珠子咕噜噜乱转的小孙儿,两个小家伙很不听话,各自把小脑袋从筐子里露出来,都很兴奋,都不怕冷。   柳老汉故意装作生气,呵斥道:“怂娃子,快缩回筐里去,谁敢再冒头,爷爷就不带他了。”   两个小家伙根本不害怕,反而用小手扒住筐子更兴奋,小家伙的脸上全是期待,一起仰头问道:“爷爷,这一路都是您挑着我们吗?”   柳老汉舍不得继续呵斥娃娃,只能道:“是啊,这一路上都是爷爷挑着你们俩。所以你们两个小东西啊,不要在筐子里乱动乱晃,否则爷爷挑着扁担会很累,你们得学会让爷爷省点劲……”   两个小家伙果然不再乱晃。   但是小脸继续满是期待的仰着,又问道:“爷爷,这一路上都会有饭吃对不对?可以吃的很饱很饱那种?可以不用担心饿肚子的那种?对不对?”   柳老汉笑了起来,沧桑的老脸尽是温柔。   他伸出枯瘦的老手,轻轻去摩挲一个孩子额头,安抚道:“是的,一路上都会有饭吃。可以吃的很饱,可以不动担心饿肚子,你们两个小家伙啊,算是摊上了好时节……”   两个小家伙又兴奋起来。   各自待在筐子里忍不住乱晃悠。   自小就饱受饥饿的农家娃娃,也许最大的欢喜就是听到可以吃饱这个词。   柳老汉仰起头来,浑浊的目光似是仰望天空,忽然不知为何,流下两行滚滚热泪。   好半天后,才喃喃道:“可惜呀,你们的爹爹没摊上这样的好时节。若是他也能摊上这样的好时节,他就不会为了省一口粮食……”   柳老汉没再说下去。   此次整个庄子一起迁徙,据说是城里柳氏在北方参与了一项产业,需要大量的百姓过去种地,而且必须在开春之时赶到那边。   时间很紧。   路途千里。   所以,柳氏大发善心。   凡是参加迁徙的庄子,不管庄子上有多少百姓,只要是前往北方的家户,一律保证路上给吃给穿。   粮食直接用牛车运输,跟随着迁徙的队伍走,并且还不限量,随便百姓们可劲的吃。   据说是柳氏的家主下了严令,不允许任何一个百姓饿死在路上。   不但不允许百姓饿死路上,而且还要保证百姓们的体力,唯有如此,百姓们到了北方才能立刻开始开荒。   开荒?   那不就是种田?   对于华夏的老百姓来说,他们到哪里种田都是种。   最主要的是,这一路上可以吃饱饭,柳氏提供的粮食管够啊,这是一件何等幸福的事情。   所以,他们不畏惧迁徙。   所以,没有任何一个百姓抗拒。   所以,柳老汉才会说摊上了好时节。   也所以,柳老汉才会流泪说两个娃娃的爹没能摊上这个好时节。   若是摊上了,那就不用为了节省一口粮食饿死了。   这时不远处有动静传来,但见一个汉子推着一辆独轮车缓缓接近,汉子身后跟着一个挑着扁担的女人,汉子的独轮车上则是推着几个娃娃。   那汉子走近之后停下独轮车,望着柳老汉挑着的扁担皱了皱眉。   似乎踟躇和迟疑天人交战良久,汉子最终还是咬牙开了口,瓮声道:“四叔,您这样可不行,路太远了,挑着孩子您撑不住,让俩个娃娃上我的独轮车吧,我推车赶路总比您挑着扁担轻松……”   说完之后,小心翼翼看了看自家媳妇。   汉子身后的女人瞪了男人一眼。   明显是嫌弃自家男人没事找罪受。   柳老汉本来是很意动的,但是看到女人的目光便打消了心思,老汉仅是笑呵呵的摆了摆手,有些失落的道:“不用了,四叔还没老。虽然这一趟很远,但是四叔肯定能撑住。”   “但是锅碗瓢盆怎么办?”   汉子几乎是脱口而出,下意识的道:“您若是挑着两个娃娃,就没办法挑着锅碗瓢盆,虽然城里柳氏会在路上给咱们发放粮食,但是做饭的锅碗瓢盆得自家出……”   柳老汉沉默。   好半天后,才转头看向身后的破旧房屋,喊了一声问道:“小栓他媳妇,收拾利索了没有?”   “来了来了,这就好……”   屋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随即就是叮叮当当的响动。   但见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子,手里攥着一个硕大的包裹,由于包裹里面的家什太多,这女子根本无法扛起来,她只能用手抓着包裹拖在地上,此时正在吃力的往门外走……   包裹里装的乃是锅碗瓢盆。   还有一床看着像是睡觉用的破烂铺盖。   女人吃力拖着包裹走出来,面上有些羞涩的对着柳老汉道:“公爹,奴家都收拾齐全了,只是,只是,咱家里就一副扁担……”   家里只有一副扁担,而扁担用来挑着两个孩子。   那么,锅碗瓢盆就只能用包裹拖着在地上!   汉子看的满脸不忍。   汉子身后的女人脸色也变得不忍。   猛然,汉子的声音变大起来,仿佛怒气冲冲般道:“坐我的车,让两个娃娃坐我的独轮车,这是我的侄儿侄女,我是他们的亲大伯……”   他仅只说了这一句,剩下的再也没有说。   他似乎不再顾虑自家媳妇会絮叨他,也似乎不再担心自己一路上会不会累倒,他猛然走上前来,把柳老汉扁担里的两个娃娃抱起,然后,动作温柔的放在了自家独轮车上。   人性的光辉,在这一刻战胜了因为贫穷带来的顾虑。   他转头看着自家媳妇,声音很大像是解释又像是命令,大声怒吼道:“咱家里能够拥有一辆独轮车,就属于村里百姓的富裕户。既然咱家是富裕户,那就得帮衬穷亲人。”   “媳妇,四叔是咱的亲四叔。”   “两个娃娃,是咱那个饿死的兄弟留下的苗。”   “我作为顶天立地的关中汉子,只要有一把力气就得使在家人身上……”   “媳妇,这事就这么定了,你要是再敢瞪我一眼,我就…我就打你耳刮子。”   他的声音很大,脸色因为激动变得发红。   身为顶天立地的关中汉子,他决意要用自己的独轮车推上兄弟留下的两根苗。   哪怕这一趟北地之行再苦再累。   汉子的妻子几番想要张口,最终化作一声幽幽叹息。   女人毕竟还是心软的。   她没有开口絮叨,也没有瞪丈夫一眼。   人性的光辉,不止她的丈夫会有。   柳老汉的扁担被腾出空来,可以挑着家里的锅碗瓢盆,那个面黄肌瘦的女人很是感动,走到汉子的妻子身旁小心翼翼喊了一声嫂子。   然后,满脸讨好的道:“嫂子,让我挑你的扁担吧。”   汉子的妻子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我家里三四天就有机会吃上一回饱饭,所以嫂子我的力气肯定比你大的多,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子啦?扁担你肯定挑不动的,你跟上队伍,能走着就行……”   说着停了一停,又叹口气道:“听说这一路可远呢,嫂子希望你能活着走到那边。弟媳妇,别怪嫂子刚才那样子,嫂子并不是心狠,嫂子只是害怕咱们两家都死在路上!”   面黄肌瘦的女人擦了把眼泪,点点头道:“嫂子,我懂。我是个死了男人的女人,我早已习惯了家里没有男人的苦日子……”   汉子的妻子眼圈也哭了起来,忽然伸出手来攥住弟媳妇的手,大声道:“咱们都活着,咱们谁都别死在路上,弟媳妇,咱们一定要活着。”   百姓们背井离乡的艰难,远比李世民和长孙皇后想象的更深。   幸好,有一个人比两人想的透。   这一场涉及三十万民户的大迁徙,远在千里之外的顾天涯早就有着筹谋了…… 第280章 你们知不知道那位先生何等来历?   一辆特殊打造的马车驶进了庄子。   远远的,有人冲着柳老汉这边大喊。   “柳老哥,柳老哥,先别动身啊,先别忙着动身……”   “官府上对于咱们的迁徙之事有最新安排……”   伴随着呼喊之声,那人领着马车行驶过来,但见赶车的车夫一勒缰绳,巨大的马车稳稳停了下来。   这车很大,长度足有一丈,宽度也宽,至少半丈有余。   但是这车似乎并不是载货的车辆,反而在车上安装了一个巨大的木制车厢,车厢外面裹着厚厚的牛皮,任何寒风都不可能吹透进去。   领路之人直奔柳老汉一家,顺势看了一眼独轮车上的几个娃娃,然后,他冲着柳老汉哈哈就是一笑。   “柳老哥,你们这是全都收拾利索了啊。很好很好,锅碗瓢盆都齐了。”   这人很是自来熟的搭着话,说话之间直接走到独轮车旁边……   他忽然弯腰下去,抱起独轮车上的一个娃娃,先是用胡子扎了一下小家伙的嫩腮,然后发出十分洪亮的哈哈一笑,逗弄孩子道:“小崽子,你想不想坐大马车?”   小家伙眼睛眨呀眨呀的看向马车。   旁边柳老汉和那个汉子有些拘谨,一老一少垂手站在那里显得小心翼翼,这时只听赶车的车夫干咳一声,催促道:“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啰嗦?接完这一家咱们还得去下一家,衙门里给的任务很急,你办事能不能利索点……”   领路之人哈哈一笑,点头哈腰道:“好好好,马上就好。”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本本,又从兜里拿出一截漆黑的木炭,但见他用木炭在小本本上画着圈,一边画一边说道:“柳老汉家里,俩个娃,柳大壮家里,四个娃,所以一共是六个娃,户籍全都是柳家庄,负责登记之人是我,蓝田县的衙役柳十七……”   原来他叫柳十七。   正是这个柳家庄的出身。   他念叨完这一句之后,似乎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于是脸色猛然严肃,郑重又补充一句,郑重道:“这个柳家庄是蓝田县的柳家庄,做人可不敢把家乡故土弄忘了。柳家庄,蓝田县的柳家庄。”   那个车夫点了点头,伸手从车厢门口也拿起一个小本本,同样画圈道:“接到六个娃娃,户籍都是蓝田县柳家庄,编入第九十七号马车,目前还剩下八个空缺。”   他画完圈圈后,小心翼翼把小本本搁好,然后目光看向领路之人,再次催促道:“行了,交接完毕,你赶紧把娃娃们都抱进车厢,咱们还有八个空缺需要去接……”   “好好好,这就好!”柳十七抱起另一个孩子往车上送。   这一幕看的柳老汉和那个汉子满脸不解。   孩子们的母亲则是满脸惊慌的想要上前。   柳十七似乎早有预料,腾出一只手来挥了一挥,口中又是哈哈大笑,乐呵呵的解释道:“大壮他媳妇,栓子他媳妇,你俩不用担心,娃娃们丢不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好事呐,是官府上给咱们的一大仁政……”   仁政?   两个女人拘谨的凑到车边,眼巴巴看着自家孩子被送进车厢。   这时候才发现,巨大的车厢里面还有七八个孩子,那些小家伙们似乎都很兴奋,趴在车厢门框上向外探头探脑。   柳老汉终于鼓起勇气,略显忐忑问道:“十七…十七兄弟,你这是咋个说法啊?马车是从哪里来的?拉着娃娃们要干啥?”   汉子柳大壮也凑了过来,堆砌笑脸和领路之人套着近乎,试探问道:“十七叔,您今日没在衙门里当差啊。”   柳十七‘哈’了一声,伸手重重拍了一下柳大壮肩膀,笑骂道:“你这娃子眼睛不好使吗?没看见十七叔现在就是在办差么?”   “现在就在办差?”   柳大壮看了一眼马车,咽口唾沫又问道:“接孩子也算办差吗?”   “算!”   领路之人面色一肃,郑重道:“这是衙门里严令考核的大事。”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继续把孩子往车厢里抱。   由于他是柳家庄的出身,并且是庄子上唯一一个在衙门当差的人,所以他在村子里的威望极高,柳老汉一家完全不敢阻拦他把孩子送进车厢的举动。   很快,六个娃娃都被送进了车厢里。   直到这时,这个名叫柳十七的衙役才腾出功夫,笑着解释道:“你们不要担心,娃娃们丢不了的。看到这辆马车了没有,这是专门给娃娃们打造的马车……”   柳老汉一家全都凑在车边往里看。   眼巴巴的看着自家娃娃尽是担忧……   拉车的车夫似乎早已习惯,忽然伸手掀起车厢的牛皮车帘,指着里面道:“你们好好看一眼吧,娃娃们在里面享福着呢。两个热滚滚的火炉,这一路上都不会断火,嘿,光是碳钱就得十几贯!”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你们的娃娃才值几个钱啊?全卖了都不一定值个碳钱!但是呢,官府下了严令,热滚滚的炉子一路之上不准断火。啧啧啧啧,大仁政啊,以前也有过百姓迁徙远方的事,何曾有人在意过孩子会不会在路上冻着?”   这番话说的无头无脑,但是有一个词却让柳老汉和柳大壮留了心。   这一路上?   莫非,竟是指的他们即将迁徙的北方之路……   柳老汉和柳大壮眼巴巴看向柳十七。   果然只见柳十七点了点头,面色明显挂上一副肃重之色,道:“所有的娃娃,全都要坐马车,每个车厢里面配备两个火炉,不惜钱财也要保证炭火不停,大手笔啊,真是大手笔……要说当今这个世道,谁会在乎一群贫家小娃,只有那位先生,才会如此仁善。”   柳老汉和柳大壮完全听不懂。   柳十七知道他们听不懂,于是解说的更为仔细,只见他伸手指了指马车,沉声道:“你们看清楚,这是一辆特制的马车……”   说着上前敲敲车厢,又抬脚踢了踢车轮,接着道:“看看,车厢外面包裹着多么厚实的牛皮,看看,这副车轮用的木头多么坚硬……再看看这些榫卯的接茬处,是不是感觉很新很新?我想你们已经看出来了,这车乃是紧急赶工打造出来的。”   “这样一辆特殊的马车,光是木料和牛皮的成本就得二十贯,再加上紧急赶工的工钱,再加上一路上不准熄火的火炉用碳,全部计算下来,一辆车的耗费就要五六十贯……”   “这架马车的造价是不是把你们吓傻了?”   “但我告诉你们,这样的马车仅是咱们蓝田县就有二十辆,全是城里柳氏家族出钱打造的,据说为了紧急完工花了足足一千多贯钱。”   “一千多贯啊,多吓人的数字,这一千多贯钱要是省吃俭用,足够几百个汉子娶妻成家了。”   “但是,这一千多贯钱仅仅是为了保证孩子们路上不会受苦。”   “城里的柳氏很心善吗?不,他们一点也不心善。若是没有人强逼着他们,真以为柳氏会好心肠的花费这一千多贯钱吗?”   “他们只是想讨好那位先生而已。”   柳十七说到这里,满脸敬重的吐出口气,仿佛喃喃自语一般道:“那位顾先生对咱们百姓可真是没的说。”   柳老汉和柳大壮依旧听不懂,只能小心翼翼的问道:“城里柳氏那么大的家族,他们也会讨好别人吗?”   柳十七顿时笑出声来。   那个赶车的车夫也笑出声来。   足足良久之后,柳十七才一脸神秘的道:“你们知不知道那个顾先生何等来历?”   柳老汉和柳大壮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   柳十七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举起一只手弹出一根手指,做出如数家珍的动作道:“首先,他是皇帝的亲妹夫……”   嘶!   柳老汉和柳大壮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皇帝?   的亲妹夫?   这两组字眼对于老百姓来说有点吓人,就仿佛天上的神仙一般让人心生敬畏。   却见柳十七又弹出第二根手指,继续如数家珍一般的道:“其次,他娶了咱们大唐最厉害的那位公主,三娘子公主的名头你们都听说过吧,那可是率领几十万大军打下整个关中的人……”   柳老汉和柳大壮齐齐点头。   虽然昭宁在大唐建国之后一直镇守河北,但是在隋末之时乃是纵横关中的人物,最主要的是她对百姓秋毫无犯,所以在关中这一代的名望极高。   柳十七语气渐渐变得崇敬起来,满是敬服的又道:“而那位顾先生,他去的公主就是咱们大唐的三娘子,并且他不是入赘成为驸马,而是把三娘子公主像是娶媳妇一般娶回了家,怎么样?厉害吧?”   “厉害!”   柳老汉和柳大壮再次齐齐点头如小鸡吃米。   其实他们压根就属于不觉明历。   身为最底层的穷苦老百姓,他们并不能深刻体会娶公主的具体意义是什么。   柳十七仅是个衙役,他其实也不是太懂,只不过他在衙门里偶尔听到官员们闲聊,每每提起顾天涯娶公主回家的事情都会满脸崇敬,连官员们都要崇敬,他感觉自已一个小小衙役肯定更要崇敬。   他看着柳老汉和柳大壮已经被震的满脸莫名,顿时感觉有种心满意足的舒爽,于是,又弹出了第三根手指,继续吹逼道:“那位顾先生,他占了一片巨大的地,有多少呢?足足十一个州。你们知道那是多大一片地吗?据说加起来得有好几个万万亩……”   好几个万万亩?   柳老汉和柳大壮目瞪口呆。   他们身为平头老百姓的认知实在太过脆弱,根本无法体会这种几万万亩到底是个什么概念。   那位顾先生,到底是何等一位存在啊。 第281章 从今以后,我们是幽州的子民   却见柳十七深深吸了一口气,由衷道:“这次百姓的迁徙北方之事,就是那位顾先生的一大手笔,而咱们大唐的那些豪门世家们,为了参与他的产业几乎怒目相向,最终经过一番激烈的抢夺,咱们蓝田县的柳氏勉强才抢到一小点资格……”   “但就是这一小点资格,据说柳氏上下全都兴奋不已,他家立马就打开了自家粮仓,备足了几十辆牛车的粮食和衣物,直到粮食和衣物备足以后,他们才敢发动百姓,而咱们柳家庄作为柳氏的城外产业,全村百姓这次算是摊上了改变命运的好时机。”   这件事柳老汉和柳大壮倒是心有体会。   城里柳氏为了迁徙百姓前往北方,承诺会用牛车拉着粮食一起上路,百姓们在路上的所有吃喝全由柳氏负担,这对于陷入苦寒冬季的老百姓们乃是何等幸事。   以往的年月里,哪个冬天不曾饿死人?   对于老百姓来说,冬天的残酷更甚于青黄不接,断粮饿死的,天冷冻死的,每村每庄,每年都有。   但是今年,不再有了。   柳家庄全村三百多口人,今年都会因为迁徙之路不再挨饿,因为粮食会由柳氏负担,并且还是敞开了让人吃饱。   吃饱!   这个词对于百姓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这是愿意用命去换的一种幸福……   柳十七似乎意犹未尽,语带激动又道:“你们以为世家豪门愿意提供粮食就行了吗?不,那位顾先生根本不满意……”   “眼前这架用来给孩子们遮风御寒的马车,就是那位先生提出的又一个要求!”   “但是呢,据说那位先生并没有直接提出要求,他只是从遥远的北方给弟子们传来一封信,据说那封信仅仅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别冻着孩子!”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经由他的弟子告知那些世家之后,你们猜怎么着?那些世家挖空心思的开始琢磨起来啊。”   “据说先是长安城里顶级豪门的崔氏家主,直接去了朝堂六部之一的工部进行造访,所谓的造访,只是个说法,真正目的乃是让工部大匠们弄出一种马车,可以在数九严寒的冬天不会冻着孩子们……”   “于是,这种马车真的就紧急研造出来。”   “车轮外圈,全部镶着软木,这是为了防止颠簸,可以让孩子们舒服。”   “车厢四周,全部裹着牛皮,裹的密不透风,再冷也不会冻着。”   “即便如此,工部的大匠们仍旧有些不放心,于是又在车厢里配备了两个火炉,时时刻刻都会让孩子们感觉暖和……”   “你们看见那个圆圆的筒子没有,那是车厢火炉向外排烟的工具,据说是为了防止孩子们在睡熟之时会中碳毒,所以工部大匠们绞尽脑汁才钻研出来的东西。”   “这样一辆马车,何等的费尽心思啊。那位崔氏族长对此很是满意,确切的说应该是他感觉这种马车会让那位顾先生很满意,于是,所有的豪门世家都开始紧急赶工这种马车。”   柳十七一番长篇大论,但是依旧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他忽然抬手再次指着马车,感慨道:“看见了吗?这样的马车咱们蓝田县有二十辆,全是柳氏拿钱造的,花了足足一千多贯钱……一千多贯钱啊,足够几百个汉子娶妻成家了。”   这话他在不久之前刚刚说过一遍。   这时明显是忍不住又说了一遍。   柳老汉和柳大壮已经听傻了。   反倒是柳大壮的妻子稍微有些胆气。   但见这女人小心翼翼的喃喃一句,似是不信又似是想确认,弱弱问道:“这样贵重的马车真是为了运用孩子吗?”   说完自己似乎先是不信起来,喃喃再道:“仅仅只为了运送孩子吗?”   “对,就只是为了运送孩子!”柳十七毫不迟疑点头。   那个车夫也缓缓点了一下头。   柳大壮的妻子目光明显呆滞,仿佛陷入一个无比美丽的梦魇,第三次喃喃的自语道:“花了一千多贯钱,造了二十辆马车,就只…就只为了我们穷人的孩子不冻着……”   这种事任何一个百姓听过之后都有种不敢相信的感觉。   穷苦百姓。   谓之黔首。   何谓黔首呢?   就是烂泥也……   自古至今,历朝历代,遍数古往今来,何曾有人会在乎百姓的死活?   偏偏,现在竟然真的有!   那位远在北方的顾先生,到底是何等一位心善的存在啊!   柳大壮的妻子忽然抬头,目光透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希冀,望着柳十七道:“十七叔,我们要去的北方就是那位顾先生的地方吗?”   柳十七呵呵一笑,点头道:“不错,就是那里。”   柳大壮妻子眼中的希冀更浓,下意识道:“也就是说,我们以后会是他的子民对不对?这样一位善待百姓的大人物,想必会让我们的生活很有奔头……”   “对,很有奔头!”   柳十七笑的越发畅怀,忽然道:“其实不但你们要去,十七叔我也要去。作为出身柳家庄的衙役,十七叔我算是沾了咱们村子的光,我被县令大人亲自点选,作为蓝田县运送孩子的马车保护人。县衙里十几个差役啊,为了争这个事几乎争破了头,但我,独的恩宠……”   他脸上涌现激动之色,紧跟着又道:“作为官府派遣的马车保护人,我只要护着孩子们安全到达幽州就是一大功绩,到时候我不需要再回蓝田,而是户籍直接转入幽州,那时候,十七叔我就是属于幽州城的差役。”   柳老汉和柳大壮登时肃然起敬。   脸上都是不由自主流露出一抹讨好。   这时猛听那个车夫‘嗤’的一笑,略显不屑道:“你这样的短浅眼界,真让老子有点看不上……你以为当个幽州城的差役就是最大收获吗?真正的收获是那位先生奖赏给咱们的积分啊。嘿嘿,顾氏积分,一分百贯,任何一个世家都会争相购买,那才是咱们这一趟差事的最大收获。”   这车夫说着停了一停,满脸兴奋的舔舔嘴角,道:“按照那位顾先生的弟子所提出的要求,每辆马车运送的孩子绝对不准超员,一辆马车,二十个娃,每个娃娃,奖赏两分……”   “只要咱俩能把孩子们安安稳稳带到幽州,这一趟就有四十个积分可拿,你我两人平均一分,每人手里就有二十个积分。到时候,世家大族都得来求咱们。”   柳十七登时兴奋起来,忍不住道:“对啊,二十个积分。据说这个积分极其宝贵,就连朝堂上的大人们都很盼着。我有一回在县衙里听到主薄和典狱闲聊,两位大人正好说的就是这个顾氏积分,据说积分可以兑换各种宝物,甚至可以让人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车夫忽然伸手拿起鞭子,仰天抽了一个漂亮的鞭花,沉声道:“行啦,闲话就说到这里吧,咱们还有八个孩子要接,赶紧把这事办好才算是正理。”   柳十七连忙点头,道:“对对对,这才是正事。”   而柳老汉和柳大壮则是相互望望,然后小心翼翼的道:“那我们……?该咋干?”   柳十七哈哈一笑,伸手指着柳大壮的独轮车,道:“推着你的小车,把锅碗瓢盆都放上,然后跟着马车走,咱们接完娃娃们之后去找大队伍。”   “去找大队伍?”   柳大壮愣了一愣,明显有些不明白。   柳十七转头看向县城方向,解释道:“此次百姓迁徙,足有三十万人,此外还有各个世家的贵人们,他们或是乘车或是骑马也要前往幽州……还有,朝廷会派出两股大军,一股在前方开路,一股在后方保卫,你们绝对想象不到,这一次的迁徙队伍何等庞大和重要……”   他说着停了一停,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道:“我们这些衙门里当差的人早就接到上令,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也要去幽州探亲!”   嘶!   柳老汉和柳大壮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皇帝和娘娘!   也要去幽州?   只听柳十七压低声音又道:“按说这种秘密不该让百姓知晓,但是今次的上令却是十分古怪,不但不要求我们隐秘,甚至还让我们大肆宣扬,鼓励我们告知更多的百姓,要让大家知道这一趟乃是皇帝护着百姓们去幽州……据说…呃,据说是陛下亲自暗示的意思……”   柳十七说到这里之时,脸上的表情即有古怪又有不解。   而也就在这时,长安城里正有庞大的车队缓缓驶出,车队一路向东,沿途不断有新的小型车队汇入,而每个小型车队的后面都跟着大量百姓,渐渐汇聚成一股庞大无比的迁徙队伍。   李世民并没有乘坐帝王车辇,反而骑着一匹骏马走在车辇旁边,满脸兴致盎然,浑身都是斗志。   车辇的帘子忽然掀开,露出长孙皇后略显无奈的脸,哭笑不得道:“陛下,您非得这么大张旗鼓么?有撵不乘,非要骑马?您这不是去幽州探亲呐,你是要去找妹夫耀武扬威吧?”   李世民‘哈’了一声,眉宇之间尽是得意,道:“观音婢你说的一点没错,朕这一趟就是去耀武扬威的。朕身为大唐帝王,亲自护着三十万百姓给他送去,等到了幽州之后,我要让那小子知道他欠了我一笔大大的债!”   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满是兴奋又道:“想想那个见面的场景就很爽,顾天涯他也有欠朕债务的时候,这两年因为铁业利润的分配问题,那小子每年像是催命鬼一般向我讨债,这一回,朕也尝尝当债主的滋味……”   长孙皇后哭笑不得,满脸无奈的落下了车帘,对着车里一个妃子道:“看到没有,陛下的小孩子脾气又来了。”   那妃子恭敬一笑,轻声道:“也只有对待顾先生的时候,陛下才会流露这一份情真。”   她虽然是李世民的妃子,但却不敢称呼顾天涯妹夫,只敢称呼顾先生,言语之间尽是尊敬。   长孙皇后甚是满意。   自古帝王出巡,皆有大军守护,所以这是当今天下最为安全的一次百姓迁徙,也是朝堂诸臣最为重视的一次百姓迁徙。   因为,他们很多人也在车队里。   又一次的,李世民带着大半个朝廷前往幽州。   此时才是刚刚过完岁旦,即使关中之地依旧寒冷,三十万百姓渐渐汇聚起来,聚成一条宛如蜿蜒大地的巨龙。   天很冷,但是,人心却是热的。   幽云之地,将会是他们新的家园…… 第282章 李世民的感动   这一趟长途跋涉,足足历时两个月。   启程的时候还是数九严寒,到达的时候已经明显回暖,哪怕是地处北方的幽云诸州,也能感觉到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   终于,第一缕南风吹拂而来。   所有人都知道,开春了。   而也正是伴随着这寒冬之后的第一个南风天,高达三十万人的迁徙大军终于看见了幽州城。   “不容易啊,总算到了!”   李世民的脸色带着疲倦,骑在马上遥遥眺望着前方,这趟迁徙启程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可以在一个月到达,但是谁也不敢相信,这一趟竟然耗时两个月。   路上发生了太多的事。   几乎把所有人都拖累的精疲力尽。   偏偏,发生的全都是不起眼的小事。   各种鸡毛蒜皮,各种琐碎繁杂,总之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整个大唐君臣全都身心疲惫。   现在的李世民,心里早已没有了找顾天涯耀武扬威的念头,皇帝只想赶紧进入幽州,然后找一张床榻直接躺下,管它天摇地动,先睡三天再说。   实在是太累了。   但是这个不管如何先睡三天的想法,仅仅只是在李世民脑海一晃而已。   古语有云,行百里者半九十,哪怕一百里路已经走了九十里,如果最后十里放弃也算是才开始一半……   身为大唐的皇帝,三十万百姓的归宿像是一幅巨大重担,压得李世民不敢偷懒,让他必须继续坚持。   百姓们到达幽州并不算有了归宿,安顿好了万民才能算是归宿。   而这个安顿的事物必然又繁杂又琐碎,李世民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头皮发麻。   他骑在马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不知为何自嘲一笑,仿佛喃喃自语般的道:“朕现在啊,已经没心思和那个家伙耀武扬威了,朕只盼着他能赶紧过来,用他的能力来帮朕搭一把手。”   “嘿,我李世民竟然也有自食其言的时候。朕启程之前何等雄心壮志,总以为终于逮到了向他耀武扬威的机会。但是这两个月的长途跋涉,竟然把朕的雄心壮志消磨一空……”   “朕好累!”   “顾天涯,你这臭小子欠朕欠大了。若是没有一日三顿酒,朕这个做舅哥非用唾沫吐你一脸不可。”   此时女眷车辇的帘子一掀,长孙皇后的脸庞从帘子后面显现。   皇后脸上也是倦意浓浓,但却强打精神对着李世民一笑,像是感慨般叹息一声,柔柔道:“陛下,咱们终于到了。真累啊,这一趟真的累……”   说着遥遥看向远方,下意识道:“等会见到秀宁之后,臣妾真要好好向她诉诉苦,陛下您也一样,见到妹夫之后也要和他说一说,咱们这一趟,真的不容易。”   哪知李世民缓缓摇头,语气有些异样的道:“怎么跟他说?说什么才合适?”   皇后微微一怔,下意识道:“我们替他做了那么多……”   却见李世民长长吐出一口气息,像是反问般道:“我们替他做了什么?有哪些是能说出口的?”   皇后又是一怔。   耳听李世民叹息,再次反问道:“是不是要一见面就告诉他,朕和你嫂子在路上被百姓们搞得精疲力尽?”   “是不是要告诉他,咱们每天忙活的就是一遍一遍不断算计还有路程?”   “然后再告诉他,朕每天骑着马在迁徙队伍里来回巡视……虽然巡视的效果做用不大,但是朕这个皇帝还是每天一趟一趟的跑?”   “看到有百姓冻伤了,朕大发雷霆让人赶紧医治……”   “谁家的锅碗瓢盆在宿营之时丢了,乱糟糟的查不出来是被谁偷去,朕看到丢锅的那家百姓哭天抢地,大发雷霆让人赶紧给送一口锅来……”   “运载娃娃的马车车轴断了,吓得护车小吏和车夫满脸恐惧蹲在地上瑟瑟发抖,朕又是大发雷霆,怒吼着让人赶紧来修……”   “又或者朕告诉他,朕总是不放心百姓们的吃食,所以每当到了饭点的时候总是到处去看,总是忍不住百姓们做好的饭食能不能下咽,最后因为尝饭的次数太多,导致朕的肚子总是撑的胀痛……”   “观音婢啊,这些话说不出口啊,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琐事,说出来岂不是让那个臭小子嘲笑。”   李世民再次长长吐出一口气,第二次自嘲似的一笑,喃喃道:“事情太琐碎了,说出来让人笑话。”   “可是……”   长孙皇后下意识开口,道:“可是我们做了那么多,每天都被累的筋疲力尽,我们……”   忽然闭口不再辩驳,而是也学着李世民一样自嘲似的发笑,同样喃喃道:“但是细细一回想起来,我们似乎真的什么都没做。”   李世民缓缓仰头望天,轻声道:“是啊,咱们似乎什么都没做。明明每天都是那么的累,累到即使躺在车架上也会一倒头就睡,可是真要仔细回想起来,却发现竟然没有一件事上得了台面,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琐碎……”   长孙皇后沉默不语。   皇帝两口子就这么默默相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委屈和别扭。   明明做了那么多,明明累成那个样,但是事后回想起来,发现竟是夸夸功劳的资格都没有。   前方忽有蹄声传来,只见几骑快马飞奔而至。   领头的乃是一位大将军,赫然是脸黑如碳的尉迟敬德,他骑马狂奔过来,人还未到直接在马上双手抱拳,大声道:“启禀陛下,臣已探得幽州城那边的动静,城门大开,人头攒动,满城官员带着无数百姓蜂拥而出,正要出城十里迎接陛下的车驾……”   李世民淡淡点头,缓缓抬手冲着尉迟敬德挥了一挥,尉迟敬德再次一抱拳,大声道:“臣懂了,臣这就去通知咱们这边准备相应配合的礼仪。”   自古天子出巡,每到一个地方都要配上合乎规范的礼仪,地方上大多都是出迎十里,以此来表示对于皇帝的恭敬,但是皇帝这边所携的队伍也不能闲着,需要展开相应的礼仪予以配合,用意无非是彰显帝王威严,以及出巡到这一方水土所带来的安抚。   这些事不需要李世民去操心,自有礼部那些官员们一手操办。绝对会是滴水不漏,保证任何人挑不出毛病。   李世民遥遥看着前方,像是有感而发的道:“所谓的出迎十里,其实只是一个虚夸,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哪有真正出迎十里的情况?无非是大张旗鼓的弄出一副迎接场面,出动一些百姓弄出一场人头攒动的场景,如此而已,何其可笑……”   他说着真就笑了起来,满脸倦容的道:“想不到连顾天涯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弄出这样的虚头巴脑。果然啊,世上无人能免俗。”   长孙皇后微微迟疑一下,忍不住轻声道:“陛下,顾妹夫他和别人不一样的。他能做出这种落入俗套的举动,应该是真心诚意的欢迎咱们。”   “是么?”   李世民淡淡一笑,似乎不置可否。   可惜他虽然装的面色沉稳,但是皇后却早已发现他眼中的申请,那分明是一抹渴盼,像是渴盼被人认可一般。   这世上有谁能让李世民渴盼自己做的事情被认可?   由于出迎十里只是个噱头,所有人都知道幽州城不会真的出城十里来迎,所以大家还是要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幽州城下的时候才会真的开始做礼仪。   李世民也是这么想的,长孙皇后同样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两口子也准备继续动身,带着队伍慢慢走到幽州城下。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忽然就有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转折。   但见前方道路之上,隐约有两个黑点出现,那两个黑点急速接近,很快就变成了两人两骑,一阵凉风吹拂之间,渐渐听到蹄声越来越响。   李世民的瞳孔明显一缩,身躯也微不觉察的微微一晃。   而当皇后循着声音望向那边的时候,猛人就抬起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口中下意识发出‘呀’的一声,分明又惊愕又欢喜的样子。   那两人两骑像是发疯一般狂冲,很多人都看到两个骑士在死命的抽打马鞭,那像是一种急不可待的迫切,那像是一种想要飞到眼前的急切。   有人下意识攥拳,只觉胸口一阵火热,喃喃道:“顾天涯……”   程处默和五个师弟遥遥而望,眼中流露出一抹孺慕般的思念,呓语般道:“师尊,师娘……”   那两人两骑疯狂疾驰,仿佛转眼之间就到了跟前。   一个是年纪甚轻的青年。   一个是满脸英气的女子。   正是顾天涯和昭宁。   谁也没有想到,这两人真的出迎十里,并且来迎的架势那般急速,来迎的架势那般迫切。   希聿聿!(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骏马两声嘶鸣,各自前蹄腾空。   无数人的目光之下,但见那个早已名动天下的青年翻身一跃,如同跌落马背一般,跳下来的动作那般急切。   他先是大踏步,随即像是感觉大踏步不够快,于是开始奔跑,狂奔一般跑过来。   他像个脚步踉踉跄跄的孩子,奔跑之中张开了自己的双手。   一声情真意切的大喊,就那么响彻在所有人的耳中……   “二哥,你辛苦了!”   一把,抱住了李世民骑在马上的腿。   这一刻,很多人都看到李世民的身躯明显一震,堂堂大唐皇帝,眼眶陡然泛红。   仅仅是一句简简单单的‘二哥,你辛苦了’,忽然就让满心疲倦的李世民浑身暖流。   有种叫做泪水的东西,不知为何总是从眼眶之中抑制不住。   他这一路上很累很累,虽然很累但是做的事情琐碎无比,他原本以为那些琐事无法开口,甚至刚才还在自嘲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事。   然而真正当他听到顾天涯的一句辛苦时,他心中竟然有种委屈的孩子受到表扬的欢喜。   他忽然感觉这一路上的所有劳累都值了。   因为,这世上有一个妹夫很懂他。   哪怕所有人都感觉他做的事情上不了台面,哪怕所有人都暗示他做的事情有失帝王威严。   但是,他的妹夫懂。   百姓琐事看似小,一件一件大过天……   李世民陡然翻身下马,同样张开双手将顾天涯拥抱,不知为何,语气哽咽,道:“好兄弟,二哥来看你了!”   这一天,大唐贞观元年,初春二月,尚料峭。   三十万迁徙百姓,半个朝堂的官员,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见证了两个男人拥抱的场面。   迎接的场面足够了!   真的足够了。   哪怕接下来还有一场噱头似的出迎十里,但是所有人的心里已经失去了那份期待。   顾天涯重新骑回了马,李世民同样重新骑回了马,在无数人的目光之下,两人两骑慢悠悠的走着,隐约似乎是在谈话,不时就有一阵阵笑声传来。   很多大臣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下意识想道:“陛下似乎从未这么畅笑过……”   于是再抬头去看顾天涯的身影时,眼中就多了更多的小心和重视。   这个今年才满二十岁的青年。   这个以黎民之身迎娶公主的黔首。   他,注定要占据这时代无数权力席位之中无法忽视的一个位置。   顾天涯和李世民骑马的身影渐渐走远,这时候才有人忽然想起来迎的还有一人。   大唐平阳公主。   巾帼不让须眉的女战神。   许多百姓远远的翘脚而望,小心翼翼的说着一些窃窃私语,有好奇的,有憧憬的,有敬佩的,有感激的,但是所有情绪最终似乎都变成了一句话,淳朴的道:“看啊,那就是三娘子。”   大唐公主地位尊崇,百姓称之要带恭敬,若是言语稍有不敬,按照律法就是触犯。   然而,唯有李秀宁是个例外。   顾天涯和李世民骑马的身影渐渐走远,这时候才有人忽然想起来迎的还有一人。   大唐平阳公主。   巾帼不让须眉的女战神。   许多百姓远远的翘脚而望,小心翼翼的说着一些窃窃私语,有好奇的,有憧憬的,有敬佩的,有感激的,但是所有情绪最终似乎都变成了一句话,淳朴的道:“看啊,那就是三娘子。”   大唐公主地位尊崇,百姓称之要带恭敬,若是言语稍有不敬,按照律法就是触犯。   然而,唯有李秀宁是个例外。 第283章 皇帝也会和人吵架斗殴?   接下来的日子里,整个幽州城陷入忙碌。   这几日,顾天涯和李世民每天都要在城里来来回回的巡视。   起的很早,归的很晚,并且每次回家之后,两人的脸色都会很不好看,偶尔还会骂骂咧咧,显然是一整天都在争吵。   全家人都在两个脾气‘暴躁’的男人阴影下努力缓和气氛。   可惜没有用,两个男人每天还是争吵不休。   但是呢,两个男人第二天又是各自早早起床,急匆匆的扒拉几口饭,再次不约而同的一起出门。   满城巡视,然后继续因为某个问题争吵不休。   经常会遇到上街游逛的某位大臣,看到两人争吵的场景顿时吓得赶紧离开。   渐渐的,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和顾先生最近的心情很不顺,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敢来触霉头。   这一日清晨,顾天涯又和李世民走上了街。   兄弟二人刚出门的时候情绪很好,甚至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很是舒畅,但是还没走出多远,李世民的脸色又拉下来。   皇帝看着一群面色苍苍的百姓,突然口中就是一声冷哼,怒气冲冲的道:“我说你到底能不能行?为什么还有百姓没被安置?你看看刚才走过去的那一群人,他们的样子跟乞丐有何区别?你答应朕的安置呢?你答应朕的好日子呢?为什么朕没有看到百姓被安置?为什么朕每次只看到老百姓满脸沧桑?”   劈头盖脸一顿训,连珠发炮一般不让人回嘴。   但是顾天涯的脾气似乎瞬间也上来了,立马冷哼反驳道:“你在教我做事?”   说着再次冷哼,故作不屑的道:“你懂蛋的民生……”   李世民勃然大怒,厉喝道:“朕是大唐皇帝,教你做事又能如何?”   顾天涯立马顶了回来,嗤笑一声道:“你这个皇帝是大哥让给你的。”   “那是朕的大哥,让给我又何妨?”   “嘿,那也是我的大哥,他把皇位让给你我就有资格说道你。”   “信不信朕治你一个不敬君主的罪?”   “治啥罪?不敬君主?来啊来啊,是不是要抄家灭门。我正好活够了,等着你这位皇帝治罪呢。最好把我媳妇也治罪,抄家的时候顺便灭个门,所谓斩草要除根,你可得把虎宝宝也抓起来,当舅舅的把亲外甥送上刑场,委实算是流传千古的一段佳话……”   “妈的,你跟朕耍无赖是不是?”李世民暴跳如雷。   顾天涯同样暴跳如雷,道:“妈的,我不跟你耍无赖还能怎么样?三十万百姓是个何等庞大的数字?你让我短短时间如何能够安置好?”   “顾天涯,你信不信朕用大耳刮子抽你?”   “李世民,我早就看你絮絮叨叨的不顺眼了。”   不远处的街角里,几个官员躲在那里缩头缩脑,这几个官员有文有武,并且身份还都不是一般的小官。   可惜官再大又能如何?这一刻全都躲在那里满脸愁苦。   只见一个内侍首领装束的太监长吁短叹,面色惶惶的道:“咋办,咋办,陛下和顾先生又要打起来了。”   “皇后娘娘和平阳公主一再叮嘱,让咱们一定要好生劝慰着陛下和顾先生,一旦看到他们有要打起来的迹象,就让咱们赶紧过去把两位劝开,可是,可是,咋劝啊……”   这位内侍首领面色更苦,忽然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看着一个青年武将怂恿道:“李冲将军,要不你去劝劝?你是陛下的百骑司大统领,对于这种事情责无旁贷。”   那个青年武将登时打个哆嗦,连连摇头道:“我不去,你们谁想去谁去。昨天陛下和顾先生吵架,你们怂恿我去劝劝,结果我不过去还好,一过去就被那两位当成了撒气包,陛下抬手就是一拳,直接打了我个乌眼青。顾先生飞起一脚,踢在我屁股上让我滚蛋。”   内侍首领嘿嘿低笑,恭维他道:“谁叫您是皇族出身呢?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被陛下和顾先生打的,这是荣耀,我们想要还轮不上呢……”   李冲冷笑一声,抱着膀子只是不断摇头。   这时又有一个官员开腔,看装束似乎是内务府的大总管,一开口,也是怂恿李冲。   但见这人伸手拍了拍李冲肩膀,满脸亲切的道:“我说李冲将军啊,今天还是您再去劝劝吧。不管如何,陛下总归是你的长辈,所以下手不会太狠,顶多也就撒一下气。”   李冲登时冷笑,抬手指着自己的眼眶道:“昨天你们也是这么说的,结果陛下一拳打的我眼眶发青。”   刚才说话的那人连忙道:“今天肯定不会,陛下不可能老是拿着晚辈撒气。所以么,你过去劝架肯定没危险。”   李冲微微有些迟疑,明显有些意动的道:“就算陛下不朝我撒气,但是还有顾先生也在那里怒气冲冲呢?”   众人连忙一起开口,哄骗他道:“顾先生算是你的姑父,更加不会欺负晚辈,顶多就是再踢你一脚,骂你一句赶紧滚蛋罢了。但是陛下和顾先生的火气被你一打岔,两位的争吵心思可能就变淡了,所以这是很大的功劳啊,李将军千万要抓住时机……你不是一直想留在幽州当差么?那还不赶紧到你姑父跟前多露露脸。”   李冲更加意动,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其他几个官员眼巴巴盼着他走出街角去劝架。   终于!   ‘众望所归’之下,李冲鼓起勇气走了出去,街角几个官员登时大喜,相互之间偷偷递了个窃笑的眼色。   可惜这几个官员却不知道,在他们不远处还有一个隐秘街角,此时街角里面也躲着人,赫然是长孙皇后和昭宁在探头探脑。   皇后看到今天又是李冲去劝架,登时满脸无奈的叹息一声。   而昭宁则是噗嗤一笑,满是有趣的道:“这个李冲傻乎乎的,昨天那顿揍他忘了吗?”   皇后再次叹息一声,忽然也噗嗤发笑,道:“算了算了,李冲干的就是这种活,身为皇家百骑司的大统领,他不去当撒气包谁去当撒气包?秀宁妹子,咱们可以放心回家了,今天有李冲再次过去挨揍,那两个脾气暴躁的家伙肯定打不起来……对了,你昨天说城里新开了一间面汤铺子,要不咱们去喝一碗面汤,然后再去互市那边逛逛如何?”   昭宁欣然点头,笑着道:“行呀,不过咱俩不能忘了别人,不如喊上大嫂和杨氏妹子,再带上家里的小子丫头们,反正今天不用担心二哥和天涯会打起来,咱们可以多在互市上逛上一会。”   皇后欣然点头,道:“还是你想的周全。”   两个女人很快达成共识,手挽手走出街角往回走,忽然听到远处一声惨叫,不用说也是那个李冲所发。   两个女人登时失笑出声,一起道:“看吧,李冲那个傻小子又挨了一顿揍……”   转头远远望去,果然看到李冲抱头蹲在地上,显然是刚被李世民揍了一拳,而顾天涯也气冲冲的踢他一脚。   皇帝和顾天涯的火气果然被转移,似乎正在一起训斥李冲,恨铁不成钢的道:“你这小子能不能长点脑子?别人一怂恿你就过来挨揍吗?”   可怜的李冲抱头蹲在地上,忽然转头看向街角那几个官员,可怜巴巴的对李世民和顾天涯道:“陛下二叔,顾家姑父,您俩消消火,侄儿是遭了贼人算计。等我回去之后,定不于那几人干休。”   他竟然还有心思说场面话!   李世民和顾天涯一起被气笑了。   但是两人刚刚争吵的火气,也被‘傻傻’的李冲给冲散了。   顾天涯看了一眼李世民,随即伸手拎着李冲的衣领,轻轻用力一扯,示意李冲起来。   但是李冲不敢站起身,仍旧蹲在地上抱着头,只不过眼睛透出乞怜之色,可怜巴巴的看着李世民。   皇帝轻哼一声,故作冷峻的呵斥道:“既然某人让你站起来,那朕就赦免你的愚蠢之罪吧。赶紧站起来,蹲在地上像个什么样?堂堂李氏皇族,还是朕的百骑司大统领,你瞅瞅你这没脑子的蠢样,不管谁怂恿你都会上当……”   李冲这才敢站起来,满脸讨好的道:“臣这是忠诚。”   李世民哼了一声。   顾天涯对这个青年晚辈的观感很好,于是伸手帮李冲整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衫,笑着道:“我刚才火气上涌,一时没能按捺的住,所以踢了你一脚,你可不要生我的气啊。”   李冲登时满脸荣光,欢喜道:“姑父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您身为长辈揍我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晚辈只恨自己没脑子,每次都是中了那几个贼人的奸计。要不是他们怂恿,我今天肯定不会出来挨揍……”   顾天涯深深看他一眼,忽然若有所指的笑道:“也许你这并不是没脑子,你只是把古人的大智若愚学了个通透。”   李冲眨眨眼睛,脸上现出‘迷惑不解’的表情。   顾天涯也不深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转头看向李世民,语气变得凶巴巴的道:“是你教导他还是我教导他?”   李冲心中登时一个激灵,忍不住竖起耳朵满腹激动。   顾姑父的话,让他隐约有种自己要成为一颗很重要棋子的感觉啊。 第284章 我果然是一颗‘重要’棋子   却见李世民淡淡瞥了一眼,道:“身为大唐皇族,不能一直这么没脑子的过下去,朕身为他的族叔,有责任对他进行教导……”   顾天涯悠悠一笑,道:“好,那就你来教他。”   哪知李世民突然冷哼一声,道:“但是你是他的姑父,作为长辈也不能撒手不管,想偷懒的话可以,等你老到爬不动了再想吧。”   言语之间隐约又开始夹枪带棒起来。   李冲吓了一跳,生恐顾天涯也开始言语夹枪带棒,那样的话,两位说不定又要吵起来。   这家伙眼珠子转悠几下,忽然傻乎乎的问道:“陛…陛下,顾姑父,小侄有一事不明,憋在心里好长一阵了。能不能,您两位给小侄解解惑?”   他明显是在打岔缓和气氛。   看起来,他似乎并不是真的没脑子!   李世民又瞥了他一眼。   顾天涯则是微微而笑,点头道:“你有何疑惑?不妨说来听听……”   李冲连忙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道:“小侄的疑惑就是,为什么您二位这些日子一直火气这么大?”   我们的火气为什么这么大?   顾天涯和李世民相互对视一眼。   好半天过去之后,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顾天涯伸手一拍李冲肩膀,语带深沉的道:“你可知道百姓迁徙的难点有哪些?”   李冲脱口欲答,然后猛地住口,转而面带讪笑的道:“小侄是个舞刀弄枪的人,这种事情想不明白。”   顾天涯深深看他一样,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李冲继续保持着脸色讪讪的笑。   顾天涯没再深究,而是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道:“古代百姓迁徙,大体可以分为三步,稍微想想就可以明白,这三步之中的每一步都不容易。”   说着转头看向街面,恰好有一群满身疲累的百姓经过,这些百姓拖家带口的慢慢走着,正在吃力的朝着某一处地方行去。   那处地方李冲知道,乃是幽州城里负责登记户籍的衙门,显然这些百姓是去登记户籍,登记之后就会是幽州这边的子民。   顾天涯伸手一拉李世民和李冲,三人站到街边给这群百姓稍微让路。   等到这一群百姓走远之后,顾天涯才再次开口刚才的话题,语带感慨的道:“百姓迁徙大体分为三步,第一步乃是征发各地的农户,这一步为什么难呢?因为咱们这个民族总是不舍得家……所谓故土难离,家园难舍,哪怕再苦再穷,老百姓们总是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   李冲连忙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连小侄对这事都是心有同感。按说我并不是跟他们一样迁徙,仅是护卫着陛下来此一趟,可是小侄离家之时诸多不舍,甚至还抱着自家媳妇哭了一场。”   说着看向顾天涯,脸上现出不好意思的笑。   顾天涯悠悠望着远处,道:“幸好此次的百姓迁徙比较特殊,因为负责征发农户的乃是世家,世家不但有钱有粮,而且敢为了利益冒大风险,而老百姓们正是由于得到世家大族的承诺,才会在有吃有穿的保证下变得不那么反抗。”   李冲连忙道:“何止是不反抗,简直可以说是顺从。小侄在迁徙之路的时候经常陪着陛下在队伍里巡视,发现那些百姓虽然满心疲累但是欢声笑语不断。他们最经常说的话就是,感谢迁徙能让他们吃饱……”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所以迁徙的第一步算是比较轻松。”   他微微沉吟一下,紧跟着又道:“至于第二步,就是长途跋涉。从关陇之地到幽云诸州,路程加起来足有两千余里,由于迁徙人数十分庞大,再加上有朝堂大军开路,所以匪患之流不可能拦路抢劫自扰百姓,但是这一路上的无数琐事已经让大家筋疲力尽。”   说着看了李世民一眼,语带感慨的道:“比如我前几日出迎陛下的时候,看到陛下满脸风尘带着疲倦,我知道,陛下这一路上操碎了心。”   李世民哼了一声,略显傲娇的道:“你明白就好。”   顾天涯不解他话茬,继续道:“仅这迁徙的前两步,在以往很可能会拖累朝廷好几年缓不过气,幸好,咱们都撑过去了。”   说着停了一停,语气忽然变得沉闷,道:“现在轮到了第三步,也是到达幽州之后最重要的一步。”   “安置!”他缓缓吐出这两个字,语气有种数不出的肃重。   李冲脸上现出恭敬求知的神情。   顾天涯看了李世民一眼,发现皇帝并没有接口的意思,于是只能由他继续往下说,缓缓的道:“对于老百姓来说,背井离乡是为了新的生活,所以咱们把他们迁徙到了地点并不算归宿,唯有把他们安置好了才算是新的开端……而新的开端,并不能算是新的生活,此后还有无数事情要解决,也许要好几年以后才能算是开启了他们新的生活!”   李冲下意识的道:“这可是涉及三十万人的安置……”   顾天涯淡淡一笑,语带深意的道:“涉及三十万人的安置,非是我和陛下心急就能解决的,但是我俩不能不心急,或者说我俩必须要表现出一种无比心急的姿态。唯有如此,才能让下面那些办事之人上心!”   李冲脑中灵光一闪,忽然似是什么都明白过来,脱口而出的道:“所以您和陛下每天都在城里巡视,并且每天都会找出各种借口争吵,显得十分暴躁,让人感觉无比的焦灼。”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这是演戏,为的是给他们压力。我和陛下毕竟身单力薄,不可能俯下身子亲自去做安置百姓的工作。但我们可以做出姿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我们心中最焦灼的事。这样一来,办事的人就不敢不用心。”   这时李世民的声音淡淡响起,略显提点的对李冲道:“朕身为大唐的皇帝,你姑父身为幽云诸州的领主,若是连我俩都因为百姓安置之事而变得焦躁和暴躁,你感觉那些办事的官吏和那那些世家大族会如何去想?”   李冲下意识开口,回答道:“他们肯定会比您二位更急,并且还是胆战心惊的生怕会出错,还有还有,他们各个家族之间肯定会暗暗进行比拼,谁都想成为提前完成安置百姓的那一家,因为,那等于是解决了您和陛下的忧心,必然会在您和陛下的心里留下重重一笔。”   顾天涯笑了起来,看了一眼李世民道:“所以,我和陛下还会继续争吵,甚至随着时间推移,我俩真可能会动手打架,如此才能显得心里焦灼,让大家惊恐我俩的脾气越来越暴躁。”   李冲不知为何脸色变得恐慌起来,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那岂不是说,小侄以后的日子还要继续充当撒气包?因为您二位不可能真的大打出手,必须有个人站出来让您二位暴揍出气……”   顾天涯微微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我很看好你。”   李世民淡淡而笑,同样语带‘鼓励’的道:“朕也觉得你不错。”   李冲满脸愁苦!   这家伙无语仰望苍天,心中怏怏的道:“原来我猜的还真没错,我果然是陛下和姑父的一颗‘重要’棋子,只是不知道幽州城里的跌打药有没有卖,效果能不能让人很快消除疼痛之苦……” 第285章 顾天涯弟子们的日常之:六弟子胡云   大唐不缺乏聪慧之辈,明眼人都能看穿皇帝和顾天涯在演。   但是,看穿归看穿。   做事可一点不敢拖拖拉拉。   因为皇帝和顾天涯看似是在演戏,但是大家都能明白这不仅仅是演戏,而是一种表态,而是一种态度,这既是一种无声的催促,也是一份特殊的考核……   皇帝和顾天涯用这种方式在催逼所有人,要让他们打起所有的精神努力做好百姓安置工作。   想想看,连李世民这位皇帝都要亲自下场,配合顾天涯演一场因为百姓安置而导致情绪焦灼的戏,所谓帝王乃是国体之本,没人敢让帝王的心情一直焦灼下去。   所以,整个幽州城里的办事机构几乎连轴在转。   而那些参与到棉花产业的世家大族,同样在争先恐后的拼命在使着劲。   谁都不甘落后,谁都想早早完成。   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巨大的利益。   自古让人做事,不能光是催逼,需要双管齐下才好,打一棍子给个甜枣才叫手段。   而顾天涯和李世民都是催人做事的好手,岂能不在这上面设置一些吸引人的奖励?   所以他俩虽然在演戏催逼大家,但是也制订了巨大的奖励作为诱惑,故而,世家大族们的相互争锋的尽头更足了。   这一日清晨,幽州城外五里。   顾天涯六弟子胡云领着几个书吏和差役,一路上急匆匆的疾驰而来。   在这边,早有一群人提前守候着,才一见到胡云到来,顿时所有人发出激动的欢呼声。   “轮到我们了吗?终于轮到我们了吗?”   “太好了,咱们泾阳胡氏果然是要腾飞了!”   “真是祖宗保佑啊,让咱家小公子能够拜入顾先生门下,如果不是因为小公子的身份,咱们泾阳胡氏哪能争的过那些大族……”   “祖坟要冒青烟了啊!”   一群人欢呼雀跃之间,又是激动又是迫切的迎接胡云。   这里是一处临时搭建的聚居点,大约有一百来栋无比简易的茅草屋,聚居点外围有着一圈原木栅栏做成的围墙,仅有一个地方留出个巨大缺口当做大门。   这个巨大缺口做成大门旁边,赫然立着一块临时制作的木匾,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四个大字,正是这处临时聚居点的名字。   胡家庄子。   虽然名叫胡家庄子,其实聚居点里的百姓大多数不姓胡,但是因为这些百姓都是由泾阳胡氏发动和迁徙过来,并且到来之后仍要由泾阳胡氏继续负责,所以,这处聚居点就起名叫做胡家庄子。   目前幽州城外很多聚集点的命名都是用了这个办法。   不管某个家族的势力是大是小,迁徙百姓过来之后先要向幽州城申请一处临时聚居点,而这个聚居点根据负责的家族不同,起名之时直接就以这个家族姓氏而定。   因为等到以后聚集点发展成为固定村落,这些临时性的名字直接就会计入幽州城的典籍。   谁迁徙,谁负责,这种从未见过的终身责任制,让任何一个家族都不敢随意苛待百姓。   却说胡云被家族众人迎接进来,十几号人满是渴望的拥簇着他行走,还没走上几步,忽然前面看见一个老者,胡云微微一惊,急忙快步上前行礼,恭敬道:“族长爷爷,您怎么也……”   那老者呵呵一笑,直接伸手阻拦胡云的行礼动作,语气无比亲切的道:“云儿莫要行礼,你现在的身份可不小,爷爷虽然是胡氏族长,但我可担不起顾氏真传的一礼。”   胡云被老人阻拦着行不下去礼,只能急急开口道:“爷爷,您快进屋,眼下虽然已过寒冬,但是春寒仍有料峭,若是冻着您的身体,孙儿百死莫辞其疚……”   哪知老者又是呵呵一笑,郑重道:“爷爷就是专门出来迎你的,岂能因为一点春寒回屋而去,这是失礼,万万不可。”   胡云愕然当场,他没想到连自己的亲爷爷都对自己这般。   却见老者脸色更加亲切,目光之中隐隐闪过一丝急切,忽然用手攥住胡云,明显紧张的问道:“云儿你跟爷爷说说,今天是不是轮到咱们胡氏了?”   这话说的有些无头无脑,然而胡云却仿佛早有预料,闻言连忙点头,展颜笑道:“虽然插队这种事于礼不合,但是孙儿毕竟是师尊的弟子,再加上师娘和师姑怜惜咱们家族的势力单薄,所以悄悄给我那几位负责政务的师兄做了暗示。而师兄们也早有心思想要帮我一把,他们接到师娘的暗示之后立马给我做出了安排……所以说,咱们胡氏负责的百姓们可以提前登记户籍了……”   老者登时大喜,周围一群胡氏掌权者同样大喜。   有人忍不住兴奋道:“登记户籍之后,百姓们就有了幽州的户口,有了户口是第一步,可以享受幽州的好几个待遇,比如农具的资助,比如土地的规划,最主要的是可以开始购买棉花种子,拿到种子才算是开了个头……”   虽然只是开头,但是大家都很渴盼,因为这意味着泾阳胡氏已经开始了棉花种植,等于是参与棉花产业的事务有了巨大进展。   泾阳胡氏是个低级家族,这一次可以说是把全族之力都压在了棉花产业上,现在看到事情有了眉目,无怪所有人都会兴奋不已。   但也就在这时,忽听有人冷哼一声,赫然是那个胡氏之中负责给家族泼冷水的人,只见这人满脸严肃站出来。   这人语气冷厉的道:“提前插队,于礼不合,此次三十万百姓迁徙幽州,各个家族都在盯着别家的动作。一旦有人破了规矩,立马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各位别怪我说话不中听,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些家族会去告状?到时候事情闹大了,咱们泾阳胡氏怕是要被治一个触犯幽州律例的罪。”   众人心里顿时一惊,满腔欢喜转眼变成忧虑。   但是没人责怪刚才说话之人。   因为,这是那人的职责。   世家大族之所以能够传承不断,就是因为族中每一代都会设置这么一个泼冷水的角色,每当所有人因为某件事兴奋无比的时候,负责泼冷水的人就会站出来唱反调。   这是他时刻警醒族人的权力。   足足好半天后,没人敢发出动静,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忐忑,担心刚才这人的警醒会变成现实。   最终,还是老者首先从惊慌中醒过来神,语带试探的问胡云道:“云儿你跟爷爷说说,这事会不会真的会被治罪?咱们家族的势力实在太小,可不敢招惹了你那位师尊的怒火……”   胡云明显也在迟疑,似乎并未考虑到这个情况。   但他很快眼睛一亮,语带激动的道:“不怕,我想起师尊前几日说过的一句话,师尊说,由于幽州的办事人手不够,所以才不得不让大家排队,这既是为了秩序,也是防止乱了章程,原因是幽州的办事小吏本就不够,如果乱了章程很容易拖累办事效率,但是师尊又说了,有时候做事不能一概而论,比如某个家族已经把百姓安置的准备工作全都做好,那么我们几个负责政务的弟子不能老是让人家一直干等着,可以适当予以调整,优先让这一家开始。”   他说着停了一停,忽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道:“为了这件事,尊师专门给我们特批了一些权限,比如我这块师尊亲赐的木牌,就代表着我有一次让人提前的权力。若是我用这块木牌让咱家插队,不管是谁都无法指责咱家乱了规矩。”   众人登时大喜,纷纷激动起来,道:“竟然还有这种权限,小公子不愧是顾氏门徒。”   胡云满脸微笑,但是眼中分明有着不舍,轻声道:“但是我也只有这一块木牌。”   他说着叹了口气,语带羡慕的道:“我毕竟才拜师不久,在师门的地位不比其他几位师兄,那几位师兄跟着师尊的日子比我久,他们手里的木牌最少都有三块。尤其是程处默大师兄,他直接被师尊赐下了五块木牌,那可是五次特批权限啊,真是让人羡慕不已……”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小心翼翼试探问道:“你们同样都是师门真传,相互间的待遇竟然还有差别吗?顾先生那样的人物,莫非也会落入这种任凭喜好赏赐的俗套吗?”   胡云连忙摇头,一脸肃重的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师尊何等公正一个人,他老人家行事岂会如此浅浮?”   说着看了众人一眼,解释道:“我们师兄弟之所以待遇不同,是因为每个人的功绩有大有小,比如我的大师兄程处默,他在师门之中功绩最大,所以师尊赐他五块木牌,用以奖赏大师兄的艰辛付出。而我由于入门最晚,所得的功绩最小,因此才只有一块木牌,这并非是师尊不喜爱我。”   众人恍然大悟。   紧跟着,全都目光灼灼的看向那块木牌。   胡云手里攥着木牌摩挲良久,最终猛地一咬牙递给老者,满脸不舍的道:“爷爷,这东西您收好。” 第286章 哪怕是特权插队,也得经过考核才允许   老者下意识伸出双手,无比小心的把木牌接住,忽然像是想起一事,目光急切的看着胡云,问道:“云儿你跟爷爷说说,你们师门的功绩如何计算?若是可以的话,咱们以全族之力在背后帮你怎么样?让你多拿一些功绩,多获得几块这种特批的木牌……”   胡云缓缓摇头,肃重道:“不行的,这种漏子不可钻。我师尊那人法眼如炬,任何小动作都逃不了他的眼睛。你们千万可别害我,功绩这种事只能由我自己去努力。”   他说着看了众人一眼,语气更加肃重的道:“师尊他之所以用功绩区分我们的待遇,其实是为了培养和锻炼我们的办事能力。若是我让家族在后面帮我,岂不是属于作弊行为?若是那样的话,也许我会被逐出师门。”   众人登时心中一凛,连连保证道:“云哥儿但请放心,我们断然不敢害了你的前程。你若是被顾先生逐出师门,咱们泾阳胡氏怕是要从此完蛋。”   胡云点了点头。   那族长老者小心翼翼收好木牌,这时才想起还有正事要做,但见老人轻轻攥了攥胡云的手,语气之中分明带着无比期盼,试探问道:“云儿,那个积分兑换表……”   胡云欣然而笑,道:“这个倒是带来了,我毕竟是师尊的亲传。”   他再次探手入怀,掏出一样闪闪发光的卡片,笑着道:“爷爷您看,这就是积分兑换表,有了这个兑换表之后,咱们泾阳胡氏从此算是有了腾飞的根基。”   老者手掌颤抖,小心翼翼的把卡片接过来。   周围众人无比眼热的围观。   只听有人咕嘟一声咽口唾沫,语带兴奋的道:“据说只要有了这个东西,就可以从顾氏宝库兑换无数宝物。听说,大唐那些顶级世家都有这个东西,并且全都当成传家之宝,只有老族长去世之时才会传给新族长……”   那老者面色严肃,郑重的道:“咱们家族也一样,这东西只能由老夫掌管,等我离世之后,才会传给下一人。”   众人连连点头。   那老者双手摩挲着卡片,目光之中尽是光辉,口中喃喃不断,像是莫名感慨。   足足良久之后,方才问胡云道:“云儿,这东西该怎么用?”   胡云站在一旁解释道:“这东西虽然叫做积分兑换表,其实是顾氏宝库的一个远程分支。天下所有世家,不管是谁得到这东西,都是通过这东西和总库相连,想要兑换宝物先要有这张卡片才可以。”   刚才那人语气更加兴奋,道:“而现在,咱们泾阳胡氏也有了这张卡。”   另有一人忍不住插嘴,同样兴奋道:“据说很多中型世家都还没有呢!”   那老者满脸都是严肃,沉声道:“你们或者还不知道,光是这张积分兑换表就是一样宝物,老朽此前早有听闻,据说仅这一张小卡就得10个积分才能换到。而有了这张小卡之后,就代表着家族进入了另一个层次,从此,也算跻身到某一个阶层了。”   众人纷纷惊喜,不断点头道:“是啊是啊,我们泾阳胡氏已经与往前不同。”   有人忍不住看向胡云,满脸都是感激之色,道:“云哥儿,叔要谢谢你。若是没有你,咱们胡氏……”   另一人也发出感慨,道:“这个卡片价值十个积分,一个积分最少价值100贯。虽然咱家能拿出1000贯钱,但是积分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若是没有云哥儿,咱们胡氏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得到这张卡。那可是10个积分啊,许多中型世家都不一定赚到10积分。”   在场十几个胡氏族人都拿感激的目光看着胡云。   尽管他们都是胡云的长辈,但他们这一刻全都面带感激。   胡云被众人看的有些拘谨,但是年轻人总归是忍不住骄傲,略显得意的道:“我毕竟是师尊的弟子,只要努力就有无限希望,比如这个积分,别人想赚也许很难,但我只要跟着师尊用心学习,每个月的大考之时就有机会得到奖励。虽然奖励的数量不多,有时候仅是一分两分,但我毕竟有着机会,可以积少成多慢慢的攒。”   那老者语气十分肃重,道:“这正是我们整个胡氏腾飞的机缘,也是云儿一辈子最大的机缘。”   老人说完之后,目光慈祥的看着胡云,郑重叮嘱道:“云儿啊,你可一定要努力。你能拜入顾先生门下,乃是许多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机会,千万可不敢骄傲自满,须知骄傲容易让人滋生惰性,若是太多堕落,也许就要被逐出师门……”   胡云面色一凛,连忙道:“爷爷教训的是,刚才孙儿说话的时候就有些骄傲自满了。以后我再也不敢如此,一定要时刻谨记着谨小慎微。”   老人甚是满意,他知道孙儿已经听进了他的教诲。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胡云肩膀,温声道:“年轻人一时骄傲没关系,毕竟谁都有偶尔犯错的时候,但是切记,不可总是骄傲。”   胡云再次点头,肃重道:“爷爷,孙儿记住了。”   这时老人想起一事,连忙道:“对了云儿,你之前曾说要对咱们胡氏庄子的百姓情况进行考察?为什么要考察?是因为插队提前的原因吗?”   胡云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必须考察。虽然我拥有的木牌权限可以让咱家插队提前,但是我师尊曾经说过这种权限并不是特权,师尊给我们的特权其实更像是一种顺水推舟,必须是某个家族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才能获准使用这种权限……所以,孙儿必须要对咱家做的事情进行考察,若是考察之后发现不符合规则,那么孙儿即便付出木牌同样也没有权限……”   他说着停了一停,语气十分严肃的道:“大家千万别幻想着我是顾氏门徒就能走后门,因为这个考察是没有一点漏子可钻的,做好了就是做好了,没做好就是没做好。”   他说着再次一停,转身指了指不远处的几个差役和书吏,肃重又道:“你们都看见了没,我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过来,我带着的书吏和差役乃是监督者,他们会把咱们庄子上的百姓情况全都如实记录。若是发现任何偷奸耍滑,咱家的插队提前立时终止。”   众人心中无不一凛。   而胡云则是继续发出警告,更加肃重的道:“这些差役和书吏,全都是我大师兄亲自掌管的办事人员,大师兄那人虽然性格忠厚,但是对待幽州政务的时候冷面无私,他连自己的程氏家族都不给走后门,更别提咱们这种尚未跻身中层的家族了。所以,诸位叔伯长辈,你们今天一定不要让我坐了蜡啊。”   众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无比郑重的点了点头。   唯有那老人略显信心,忽然竟是缓缓一拱手,无比庄重的道:“那么,就请顾氏门徒开始考察吧。我泾阳胡氏虽然实力弱小,但我们坚信自己对待百姓已经做的足够好。”   胡云满脸肃然的点头。   不远处那几个书吏和差役走了过来。   胡氏庄子的百姓情况考察正式开始……   首先要查看的,就是百姓能不能吃饱!   这很重要!   众人原本想一起跟在后面陪同查看,哪知那几个书吏丝毫不给面子,但见一个书吏不卑不吭的看向胡云,语带点醒的道:“六公子,您家族之人跟着的太多了。”   胡云连忙转头看向自家那些长辈,苦笑着道:“诸位叔叔伯伯,我知道大家担忧考察不过关,但是,你们跟在后面属于违规……”   众人脸上挤出笑容,各自讪讪拱手道:“就走,就走。”   说着丝毫不敢耽搁,远远的躲了开去,虽然远远躲开,但是仍旧站在远处翘首观望,个个面色紧张,显得极为担忧。   那书吏叹了口气,道:“唉,六公子身为顾先生门徒,您的颜面毕竟要给一些的,正好我们在考察之时需要一个人解说,不如就让您的祖父过来作为向导吧。但也只能老人家一人过来,再多哪怕一人肯定是不允许的,否则你们家族之人七嘴八舌的说话,有可能会用语言引诱我们做出错误的思考,那样的话,会影响考核认知导致不公。” 第287章 所以说,我讨厌和聪明人打交道   此时幽州城外另一处,放眼一望全是望不到头的荒地。   李世民手里拿着一个铁锹,用力的在地上铲了一下,口中却对顾天涯道:“朕有些想不明白,你一向是个最注重规则的人,为什么今次却忽然做出改变,竟然领头破坏规矩给你的弟子赐下特权……”   皇帝说着停了一停,目光有些不解的看着顾天涯,又道:“你应该知道这么做很容易引发不好的舆论,而舆论一旦发酵之后就会形成巨大风潮,到时候你就不怕有大臣对你大肆攻讦?朕这个皇帝可不一定能帮你压下去……”   顾天涯没有说话,手里也拿个铁锹重重往地上一铲。   李世民明显有些误会,登时皱眉冷声道:“怎么着?朕说的话让你不舒服吗?”   顾天涯抬头看他一眼,像是语带无奈的道:“此处又没有外人,就咱两个在这里,我说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朕朕朕的,搞得好像我成了你的朝堂下属一般。”   李世民微微一怔,随即失笑出声,道:“说的也是,朕…我自从登基以后确实有点问题,尤其是这个‘朕’的自称,似乎说话的时候越来越习惯了。若是长此以往下去,亲朋故友们怕是会离朕越来越远。”   皇帝这么自嘲这说了一句后,立马又把话题扯到刚才的事情上去,再次问道:“说说吧,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为什么要带头破坏规矩,给你弟子们赐下特权……”   顾天涯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天上一块白云,像是悠悠出神,又像是心事重重。   足足好半天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无论任何时候,特权都无法消除。”   李世民点点头道:“说下去,我在听……”   顾天涯仍旧仰头望天,继续道:“人只要活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会存有私心,哪怕是名传千古的圣贤,他也做不到大公无私的地步,所以我才会说特权这东西在任何时候都无法消除,因为我们永远都无法灭掉人的私心……如果灭掉了人的私心,恐怕人也就不能算人了。那会是毫无情感的机器,做事只会依照法则而行。”   李世民缓缓点头,语带同感的道:“确实如此,你继续说。”   顾天涯收回仰天的目光,看着李世民道:“人的私心无法消除,特权便会永远存在,就比如今次的三十万百姓安置,那些家族都在想尽办法钻空子,谁家都想提前,谁家都不愿落后,而我不管如何定下规矩,最终都无法保证所有人会遵守。”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道:“该钻空子的时候,他们依旧还是会钻。该照顾自己家族的时候,那些办事书吏绝对会照顾……”   李世民淡淡而笑,仿佛并不意外的道:“确实如此,人之常情,你手下的那些小吏本就出身世家,他们只要得到机会自然要回报家族。”   顾天涯没有接李世民的话茬,而是继续又道:“所谓世事存在即为合理,我即便心有不喜但也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就是堵不如疏。”   “堵不如疏?”李世民若有所思。   顾天涯点点头道:“不错,正是堵不如疏。既然特权无法消除,那么我就亲自带头施行,但是我的带头并非破坏规矩,反而是刻意给这种事添加了新的规矩……特权可以有,插队也允许,不过呢,得按照我的规矩来?”   李世民明显有些好奇,道:“说说看,是什么规矩?”   顾天涯微微一笑,反问他道:“你知道我给弟子们赐下的特权有哪些约束吗?”   李世民不接话,做出一副听他解说的架势。   顾天涯显然也没打算李世民接话,而是自顾自的道:“首先,我按照弟子们的情况不同做出区别,比如程处默,他出身乃是国公之府,程家交游广阔,需要照顾的亲朋好友必然很多,所以呢,我就给了程处默五次特权。”   他说着稍微一停,紧跟着又道:“而我的六弟子胡云出身小型家族,他若是拿了太多特权反而是害了他,为什么呢?因为他家的实力太弱,一旦他手中有多余的特权,必然会有强势的世家上门索求,到时候就算我那个弟子有胆量拒绝,但是他出身的泾阳胡氏有胆子拒绝吗?肯定没有,所以我若给的特权次数太多就是害了胡云和他的家族。”   李世民仍旧不说话,保持着继续倾听的姿态。   顾天涯再道:“每个弟子的情况不同,我给的特权次数也不同,在这个前提之下,我又对他们的特权做出了约束,比如,他们想要使用特权必须符合规矩?”   李世民终于开口,饶有兴致的问道:“想要使用特权必须符合规矩?”   “不错!”顾天涯点了点头。   他看了李世民一眼,笑着解释道:“我给他们定下的规矩很严,甚至严过了正常排队的底线,这样一来,其实弟子们的特权仅仅是名义上的特权而已。”   “比如呢?”李世民像是更加有性质。   顾天涯微微而笑,道:“咱们就以我那个六弟子胡云的家族为例,他们若想享受特权必须要经受住考核,首先,我让程处默派人跟着去看,看什么呢?看老百姓的生活怎么样?比如吃的,比如穿的,比如住的,比如精神头。”   他说着停了一停,继续又道:“所以泾阳胡氏要做的不光是让百姓吃饱,还得让他们迁徙过来的百姓对生活产生憧憬,这个憧憬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做到的,必须得是老百姓发自内心的感觉未来有奔头才行。而泾阳胡氏要想做到这一点,他们首先就要俯下身子诚心诚意的对待百姓……不能是采用压榨和恐吓的手段,因为那会激起百姓们的逆反之心,他们必须真诚以待的善待百姓,才会让百姓们感觉他们是未来的领路人。”   李世民脸色若有所思,足足良久之后才缓缓点头,有些感慨的道:“想要做到这一点可不容易。”   皇帝似乎已经心有明悟,目光看着顾天涯道:“我算是听明白了,你这是在竖立典型,看似是给了胡云特权,其实是逼迫泾阳胡氏善待百姓,而泾阳胡氏一旦过了考核,他们的所作所为必然会被你大肆宣扬……不对,压根不需要你大肆宣扬,因为泾阳胡氏经受住考核之后就会享受插队特权,而这个插队必然会引来所有家族的关注和找茬,想要找茬,先得去抓胡氏的把柄,结果深究之后却突然发现,原来胡氏的所作所为比所有家族都好。”   顾天涯微笑点头,道:“那时候他们就会明白,原来我的特权并不是胡乱给的,想要享受特权,首先得符合我定下的规矩。”   李世民同样点头微笑,语带猜测的道:“若是我猜的不错,你肯定还有后手,比如,大张旗鼓的对泾阳胡氏做出奖赏。这份奖赏很可能会极为不合理,绝对是一种能刺激所有人贪婪的大利益,对不对?”   顾天涯像是很不爽的看了他一眼。   猜人心思的人,最讨厌了。   尤其还是皇帝。 第288章 皇帝和顾天涯又盯上了突厥   足足良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望着李世民道:“所以说,我不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因为一点装逼的成就感都没有,任何心思都会被聪明人给猜透看透。”   李世民哈哈大笑,明显得意的道:“就你这臭小子的小小手段,莫非还想让我对你惊为天人不成?若论手段,你差远了。相让我感到震惊,下辈子再练练吧。”   顾天涯嘿了几声不置可否。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又拿起铁锹重重往地上一铲,然后俯下身子观看,口中发出莫名的低叹。   李世民看他如此,同样也重新拿起铁锹,身为曾经的大唐天策府上将,李世民无论武力还是体魄都比顾天涯强悍很多,但是当皇帝用铁锹重重铲向地面之后,忽然也发出了一声莫名的叹息。   叹息之后似乎像是想起什么,于是急急的用脚使劲在铁锹上面一瞪,这才又让铁锹下沉一些,可惜仍旧还有一半留在外面。   顾天涯摇了摇头,苦笑道:“没用的,这地就是这么硬。”   李世民眉头紧皱。   两人默默看着地面不语。   足足过去良久之后,顾天涯才缓缓从地上直起腰,语带肃重的道:“二哥你看到没有,这事很让人头疼……”   李世民的面色同样肃重,不由自主点点头道:“确实,很让人头疼,刚才无论是你还是我,咱俩用铁锹铲地的力气都很大,虽然用的力气很大,但是铁锹却仅仅插入土中半尺。这样看来,这片土地想要开荒可不易……”   顾天涯刚直起的腰又弯了下去。   然后,由弯腰的动作变成了蹲下。   他蹲下去之后,直接用手去抠泥土,扒拉半天之后,从土中揪出一大把草根。   李世民有些好奇,下意识也跟着蹲下来,问道:“你在做什么?”   却见顾天涯攥住那些草根,面色沉重的道:“这是茅草的根……”   “茅草的根?”李世民略显不解。   他虽然立志当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可他毕竟是豪门大阀的出身,所以哪怕用心在乎农事,可惜有些农事他根本不明白。   幸好顾天涯看他满脸不解,于是举起那把草根解释道:“茅草这东西,根系十分发达,每到冬天的时候,茅草会冻烂腐坏,但是底下的根系深藏土中,再大的严寒也破坏不了根系……”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偏偏这种茅草乃是多年生植物,随着生长的年月增加根系会越来越发达,就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深藏在泥土中等待着开春,一旦春季到来,这些根系立马就会滋生出无数的茅草,夺取庄稼养分,农人锄之不尽。”   李世民一脸若有所思,沉声道:“我好像听明白了,所谓的开荒就是要把这些茅草的根系清除干净,如果根系不能清除干净,土地就算种上庄稼也无法成长,等于是说,还是荒地……”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李世民目光遥遥眺望远方,望着一望无际的荒原,皱眉道:“若是按照你刚才的说法,茅草根系的年岁越久越发达,而幽云诸州多年荒芜,岂不是说这些土地下面全是茅草根?”   顾天涯又点了点头,缓缓又重复不久前说的一句话,道:“就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   李世民眉头紧皱起来,道:“这该如何是好?”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泥土多次深翻,每次深翻之时都要把翻出来的草根清除掉,然后通过这种笨拙的办法一遍一遍的循环,直到草根的数量减少到极点,才算是完成了开荒的进程。那时候,荒地勉强才能算是田地。”   所谓开荒,就是要清除荒地之中的草根,而自古以来清除草根的办法确实只有一个,就是如同顾天涯刚才所说的那般不断深翻泥土。   虽然他给出了答案,然而李世民的眉头更皱,道:“具体得翻多深?”   顾天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再次蹲了下去,盯着泥土道:“幽云这边的土地多年不曾耕种,泥土之中的茅草根越生越深,年复一年如此,也许要翻地三尺。”   李世民登时一惊,下意识道:“翻地三尺?这得耗费何等巨大的力气?”   皇帝看向手中的铁锹,语气明显忧虑起来,道:“刚才咱俩用铁锹铲地做试探,结果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才铲进土中一尺。那岂不是说,老百姓要付出三四倍的力气才能深翻三尺?但是,百姓们的体力如何能跟你我相比?咱们每顿饭都能吃饱,而百姓们何曾吃饱过一次?”   顾天涯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喃喃般道:“是啊,百姓们何曾吃饱过?而常年不能吃饱之人,哪里能比得上咱俩的力气?可就是咱俩这样的常年吃饱之人,刚才用了那么大的力气也没把铁锹全部铲进土中……”   他说着停了一停,随即继续喃喃般又道:“所以,只能用犁。而想要用犁,就得有犍牛。可是,我们首次要开荒的土地就有两百多万亩。”   这得多少耕犁才够?   又得多少犍牛才行?   耕犁不难解决,鼓励铁匠们拼命的打造就行,可是牛呢?这时代最宝贵的农畜就是牛。   顾天涯猛然从地上站起,眼中忽然闪烁一抹灼灼的光,他放眼朝着北方看去,那里乃是广漠无比的草原。   足足良久之后,才听他口中呓语一般,若有所指的道:“看来,我们又得想办法从突厥弄牛了。”   旁边李世民先是一怔,随即眼中也爆闪精光,沉声道:“我们确实需要突厥人的牛!”   至于突厥人不愿给咋办?   两个男人都没有继续往下说……   不愿给没关系。   总会想到办法让他们愿意给的!   无论李世民还是顾天涯,俩人都属于那种骨子里极为排外的货,对于草原突厥上的外族,俩人从来没有想过交朋友。   其实想要交朋友也不是不行。   除非你送我无数犍牛才可以。   如果不送给我牛,那可没办法交朋友了…… 第289章 作为顶级世家,我们得向小家族学习   就在顾天涯和李世民探查荒地的时候,幽州城中一处宅院里面聚集了好多世家之人。   这处宅院乃是大宅,以前住的是家突厥人,但是现在早已不再是了,这处大宅成了大唐世家联盟的一处产业。   按说突厥人不是个好说话的种族,自家住的宅子岂会随随便便卖掉?但是没办法,世家之人给的太多了。   一大笔资金砸下来,直接砸的那家突厥人脑袋发懵,于是,宅子就换了主人。   自从幽云诸州收回大唐之后,突厥人和汉人的地位渐渐翻转,而随着顾天涯不断开发北地,再加上大唐各大世家纷纷派出子弟过来任职,导致城里的宅子越来越值钱,就连那些普通农家小院的售价都得几十贯起步……   但是,世家大族岂能看得上农家小院?   他们要买就买城里最大的宅院才行。   整整五千贯钱,远超这座宅子的实际价值,但是世家众人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直接就把五千贯钱砸向了那家突厥人。   不得不说,钱给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真会让人丧失骨气,那家突厥人在五千贯巨资的震撼之下,几乎连一点抗拒的念头都不敢滋生,乖乖的拿了钱,乖乖的让出来宅子。   这处宅子并不是大唐某个家族出手购买。   而是五大豪门一同出手置办的产业。   世家联合起来购买这处宅子的用意也很明显,就是为了让世家众人在幽州城里有个相聚和交流的场所。   遇到大事之时,总得商量商量吧?   利益需要瓜分,需要交涉交涉吧?   还有各个家族子弟为了各自的前程,相互之间必然有着暗暗的较劲和比拼,而较劲和比拼一旦过火很容易出事,所以也需要世家长辈们不断沟通和妥协。   这座宅子的作用正是用来处理这些事务。   比如这一刻,宅子里聚集的世家众人就在议论某件事。   “诸位应该都听说了吧,顾天涯给他的弟子们赐下了特权。可以不用排队,直接插队提前,并且根据老夫得到的线报,顾天涯的六弟子胡云一大早就带着书吏出门,若是老夫推测没错的话,估计泾阳胡氏很快就要谋利……”   “真是岂有此理啊,此事坚决不能容忍。”   “若是程处默等人的家族也就罢了,毕竟他们的家族本就是不弱于吾等的豪门,但是那个泾阳胡氏算什么东西?吾等岂能容忍这样的小家族骑在头上拉屎。”   “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老夫准备递交奏章,参他顾天涯一个徇私枉法的罪,不知在座诸位有谁愿意一起上奏,咱们必须把声势闹大一点才好。”   说话的是一位中年人。   虽然是中年人但却自称老夫。   至于为什么敢自称老夫,这里面是有具体原因的。   由于这时代的男子大多早婚,很多人在三十出头就当了爷爷,而按照华夏民族的一贯传统,当了爷爷辈的人确实可以自称老夫。   所以,他自称老夫合情合理。   这人正是五大豪门之中荥阳郑氏的族长。   也正是两年之前那位分家而去的郑观鱼公子的亲大哥。   若是没有郑观鱼分家而去,荥阳郑氏的势力肯定更强,但是即便经过了一次分家,郑氏的势力依旧非同小可,放眼整个中原大地,他家仍然还是顶级豪门。   身为顶级豪门的族长,说话自然显得底气十足,故而这位郑氏族长刚才的话语看似是邀人一起上奏,其实还不如说是命令那些中型世家随他一起上奏。   顶级豪门族长的话,那些中型世家就算不愿意也得听。   但是郑氏族长压根没有想到,今天竟然有人站出来跟他唱反调。   并且,唱反调之人赫然正是出身郑氏的郑观鱼。   自从两年之前五大豪门的五位公子分家而去,几位公子各自带领族人们重新建立起新的家族,虽然仅是经过短短两年发展,但是新家族的势力却突飞猛进,竟然完全不落伍以前的本家,各自都变成了崭新的顶级豪门。   既然也变成了顶级豪门……   那么肯定有资格参与世家联盟的事务!   而这处宅乃是天下世家在幽州城里的聚议之所,五位公子身为新型顶级豪门的执掌自然有资格参与。   事实上他们不但有资格参与,而且还掌握着不小的话语权。   只不过么,这五人的做派一向让老牌世家的执掌们不喜。   只因这五位公子虽然出身世家,但却一直在跟曾经的家族唱反调,每每世家诸人商量着要有‘大动作’的时候,这五个公子总是会站出来予以阻拦。   今天,同样又是如此。   比如刚才郑氏族长的那一番话,郑观鱼先就站起身来冷笑出声,道:“虽然本公子不怎么喜欢给人泼冷水,但是本公子毕竟是荥阳郑氏的出身,故而,我不得不劝劝你这位荥阳郑氏的族长……”   这番话的语气明显夹枪带棒满含嘲讽。   郑氏族长面色一怒,只觉心中有一股火气止不住的往上涌。   他恨恨看了郑观鱼一眼,同样夹枪带棒的嘲讽道:“了不得啊郑观鱼,成为豪门族长之后说话都有底气了。面对我这位曾经的大哥,你竟然连一声哥哥也不喊。”   这招够毒辣的,分明是在指责郑观鱼心性凉薄。   可惜,郑观鱼乃是世家之中的精英。   对于这种扣帽子的手段,若是针对普通人必有奇效,但是郑观鱼却仅是淡淡一笑,慢悠悠的反击道:“此处乃是世家联盟的聚议之所,任何家族的族长都有资格说话。而本公子作为郑氏新族的执掌者,我发表自己的看法岂不是合情合理?”   郑氏族长再次冷哼,继续刚才扣帽子的手段,道:“但你枉顾亲情,连一声大哥也不愿意喊。心性如此凉薄,让人感觉齿冷。”   郑观鱼仍是淡淡一笑,同样也坚持自己刚才的反击,悠悠然道:“我刚刚不是已经说了么,这里是世家联盟的聚议场所,大家都是以族长身份来此,商议事务的时候自然要以族长相称……你说是不是呢,我的亲兄好大哥。”   这次他终于称呼郑氏族长为大哥,可惜这个称呼却让郑氏族长越发有气。   因为这分明就是嘲讽。   却见郑观鱼又是一笑,突然对他又道:“刚才的话说了一半被你打断,但是本公子为了郑氏必须要继续往下说……至于我要说的是什么呢?我要说的就是你想找死请别拉着郑氏族人。大哥啊,小弟真不知道你脑子是怎么长的?你竟然想去参奏顾天涯,请问你以什么理由去参奏他?”   郑氏族长明显在按捺怒气,冷哼道:“他给弟子们赐下特权,属于自己领头破坏规矩。此等徇私枉法的作为,就算辩到李世民面前我也不惧。”   “唉,真是脑子进水了!”郑观鱼叹了口气。   郑氏族长勃然大怒,厉吼道:“你说什么?”   却见郑观鱼慢悠悠举起手,先是冲着他弹出一根手指,道:“首先我要给你指出第一点错误,你要参劾顾天涯的想法就是个笑话。所谓上疏参奏,针对的必须是朝堂大臣,但是大哥你有没有想过,顾天涯他压根不是大唐的臣啊。人家是什么级别?人家是坐拥幽云诸州的领主。而幽云诸州诸州属于大唐吗?大哥你不妨去看看大唐工部制作的疆域图。那上面清楚明白的画着大唐十个道的疆域,但是压根就没有画上顾天涯执掌的幽云诸州……”   郑氏族长愕立当场。   郑观鱼弹出第二根手指,又道:“其次,我再给你指出一个错误。你刚才对于皇帝陛下的称呼,已经犯了极为危险的大忌讳。自古有云,帝王乃天,而大哥你作为大唐的麾下臣属,安敢直接喊出皇帝皇帝的名字?大哥啊,这事往大了说是能杀头的罪。”   郑氏族长立马冷笑起来,大声反驳道:“吾等五姓七望世家,何曾在乎过皇族的治罪。”   他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显然是深入骨子里的想法,所以才会不经思索说出口,并且说完之后脸色一片倨傲。   郑观鱼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而也就在这时,只听屋中有人语带嘲讽一笑,故意啧啧‘称赞’的道:“郑族长真是好硬的骨气,可惜荥阳郑氏怕是离死不远了。嘿嘿,摊上这么个族长……真以为现在还是以前啊?真以为世家还可以不把皇族放在眼里吗?时代变了啊,怎么就认不清楚现实呢?”   郑氏族长火冒三丈,目光恶狠狠看向说话之人,厉声喝道:“我当是谁大放厥词?原来也是一个反骨仔。王凌云你同样是分离家族之人,你真以为自己的名声很好听吗?”   原来刚才说话之人正是王氏的王凌云。   却见王凌云虽然被郑氏族长反击嘲讽,但他似乎并没有继续掰扯下去的意思,仅是懒洋洋一笑,打个哈欠道:“名声算什么东西?好听不好听的本公子不在乎。自从本公子带领一部分族人分家而去,本公子这辈子就只会在乎一件事,那就是,我要带领族人们好好活下去……”   他说着微微一停,再次懒洋洋一笑道:“可惜呀,您这位族长怕是不能带着族人好好活下去。”   郑氏族长气的面色发青。   “唉!”   这时郑观鱼忽然又是一声叹息。   他终归是荥阳郑氏出身,不忍心看着自己的亲大哥变成个笑话,于是他缓缓上前两步,语带劝解的道:“大哥,收收你的心思吧。我知道你心里的那份渴盼和急躁,也明白你看到有人抢在郑氏之前享受利益的不满,尤其享受利益的还是泾阳胡氏那种小家族,这更让你的心里感觉到失落和不甘……”   “但是大哥啊,你得认清楚现实。时代变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泾阳胡氏确实很小,属于上不得台面的家族。按说,他家岂能有资格抢在顶级豪门的前头?”   “可是我的亲大哥啊,你难道只顾着纠结这一点么?你怎么就不去想想,泾阳胡氏为什么能插队提前?”   郑氏族长明显一怔,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神情,可惜他虽然心中已经有所感悟,但是嘴上仍旧坚持着不肯服输,只是冷笑道:“泾阳胡氏能够插队,无非就是家里出了个顾氏门徒,而也正是顾天涯徇私,才给了他那个弟子赐下特权。”   “是!”谁也没想到郑观鱼竟然点了点头,道:“我不得不承认,大哥你说的对,但是,你只说对了一半。”   郑氏族长再次一怔,愕然反问道:“我只说对了一半?”   郑观鱼目光诚恳看着郑氏族长,语气变得十分平和,轻声道:“大哥,让我告诉你更深的内幕吧。”   这话虽然是说给郑氏族长听,但是在场几乎所有人全都竖起耳朵,很多人都想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隐秘。   只听郑观鱼缓缓开口,说的第一件事就让众人一惊,他道:“城外十里的那个胡氏庄子,已经建好了五十七户固定的房屋。固定的房屋是什么意思,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但是你们根本不知道,那全是泾阳胡氏带领百姓们开山砸石建成的……大家注意了,我用的词语是带领百姓,而不是驱用百姓,这有着极大区别。”   “驱用百姓,是命令性质,而带领则又不同?那是泾阳胡氏的族人领头去干活。”   “你们没有听错,人家真的是领头干活。整个泾阳胡氏所有族人,上至嫡支族长下至偏房子弟,所有人全都没把自己当成世家贵族,他们带着百姓拿着工具一锤一锤的砸石头……”   “这才十来天的功夫,人家已经建成了五十七户房屋。据说全是那种四间相连的大屋,每座房屋都能满足十口之家的居住,并且,外面还有一圈坚固无比的石头院子。诸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泾阳胡氏在提起抢工百姓的安置……”   “此次参与幽云之地的棉花产业,我们每个家族都迁徙了百姓过来,但是我想问一问诸位,现在有哪一家的临时聚居点已经建出了固定房屋呢?没有,一家都没有。”   “而人家泾阳胡氏,那么小的一个家族,无论钱财还是粮食,都没法跟咱们相比,可偏偏,人家做事抢在了咱们前头。”   “这是一种放眼未来的手笔啊,人家是真的准备让百姓定居之后安居乐业,而不是当成给他们种棉花的苦力,而不是还像以前那般不把老百姓当人看。”   “诸位都知道,顾天涯出身贫寒,也正是由于他出身贫寒,才导致他的内心无比爱护百姓。泾阳胡氏瞅准了这一点,能够主动放下身段善待百姓。如果我是顾天涯,恐怕我也会对这个小家族高看一眼。”   “他赐给六弟子胡云的那份特权,分明是一份赐给泾阳胡氏的奖励呀。”   “这同时也是释放出一个信号,那就是暗示我们所有家族都要这么干……大哥啊,还有在场诸位族长们,时代不同了,该学会改变了。倘若我们还是坚持着世家高贵的骄傲,倘若我们还是放不下身段去学习,那么不用太久,我们就要被打落历史的尘埃。”   “这天下从来就不害怕缺少世家,因为有太多太多的小家族想要成为世家。以前我们不怕那些人和我们争锋,因为遇到争锋者使劲打压就行了。但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那些小家族不再畏惧我们的打压,因为他们有了新的晋升道路……”   “只要他们顺着顾天涯的意思去做,他们很容易就会获得腾飞的机缘。” 第290章 五位豪门公子的心思   此时城内,主道之旁。   这是一个沿街摆卖的小茶摊,售卖的直接就是最简单的白开水,虽然卖的是白开水,但是生意却很不错。   一是因为廉价,只需要一文钱就能随便喝,直到喝饱为止,不喝饱绝不撵人。   二是因为方便,这摊位直接是摆在街道旁,街上人来人往,想喝水坐下就喝。   选择在这种小摊上喝茶的大多是穷苦。   但却有个很奇怪的现象让人感觉稀奇……   奇怪在什么地方呢?   原来掏钱付账的竟然是世家众人!   郑观鱼离开世家聚议宅院之后,一直就在这个小茶摊上坐着。   他已经坐了足有半个时辰。   他一直在默默的观察这个茶摊。   由于他向茶摊的摊主支付了一文钱,那么按照规定他可以一直坐在这里喝,只要他没表示出离开的意思,茶摊的主人绝对不会开口撵人。   这小茶摊,很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郑观鱼等五位豪门公子都在茶摊上坐着。   他们每人花了一文钱,已经坐在差摊上很久了。   一文钱,开水随便喝,但是很多人解渴之后就走,从来没见过像他们五人这般一直坐着。   虽然是给了钱的情况,但是一直坐着和白嫖有何区别。   终于,有一位公子缓缓开口,带着好奇问道:“观鱼兄,你还要在这里坐多久?”   这位公子问完之后不等郑观鱼回答,紧跟着又用更加好奇的语气问道:“能不能跟咱们说说,你坐在这里到底有何目的?”   这次问完之后,目光方才灼灼的盯着郑观鱼。   其他几位公子的目光同样盯着郑观鱼。   哪知郑观鱼像是有所不解,竟然也是一脸好奇的望着他们,反问道:“你们难道不是跟我一个目的吗?”   另外几个公子的脸色登时尴尬。   郑观鱼何等精明,见此情况失笑出声,啼笑皆非的道:“我还以为你们和我一般心思呢?却原来竟是我自己多想了。”   刚才说话那位公子干咳一声,尴尬解释道:“我们哪有什么心思,主要是看你出门之后直奔这里,所以大家感觉有些奇怪,忍不住就想跟过来看看。哪知你这家伙一坐就是半个时辰,自始至终也没见你有什么动作……观鱼兄,你莫不是闲的无聊吧?就算闲的无聊,也不该在这种街边小摊上消遣啊?”   郑观鱼缓缓摇头,微笑道:“我族中有那么多大事要忙,我怎么会有闲功夫出来消遣。实不相瞒,我来此确实有着目的……”   “是吗?”   刚才说话的公子眼睛一亮,连忙急急开口催促道:“那你快点跟大家说一说,你来此到底是打着什么算盘?咱们五人一向同进同退,你若是发现了好事情可不能吃独食。”   郑观鱼先是一怔,随即又是啼笑皆非,道:“我只是观察这个小摊而已。”   那公子看了其他几人一眼,发现其他几人脸上明显带着不信。   唯有王氏公子王凌云目光辉闪,略显肃重的问道:“你真的只是观察这个小摊?”   “不错!”郑观鱼缓缓点头,再次重复道:“我在观察这个小摊!”   他说着看了众人一眼,忽然反问道:“你们有谁知道这小摊是谁的产业?”   “嗯哼?”   众人都是微微一滞。   他们每个人身后都跟着一大家子人,家族里每天都有无数的事务需要处理,忙忙碌碌何等操劳,哪有精力关注一个茶摊的情况?   却见郑观鱼轻轻吐出口气,缓缓道:“这个小茶摊,是胡云的产业……”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或者应该说,是他麾下百姓们的产业。卖开水,搞服务,据说这是顾天涯看到弟子的麾下全是老弱病残,所以才专门给弟子琢磨出的这样一门小买卖。赚的是个辛苦钱,然而胡云做的却很好。”   几位公子对视一样,王凌云语气明显更加肃重,道:“原来是顾天涯的指点。”   众人再次打量这个小茶摊,这一次观察的时候就比刚才用了心,看了半天之后各自点头,纷纷赞扬一声道:“很不错,是个能赚吃喝的产业。”   郑观鱼伸手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忙碌的茶摊老板,语带感慨的道:“你们看,他是个很老的老人,若是搁在我们麾下的互助小组之中,这样的老人基本上已经派不上用场。因为他年纪实在太大了,根本无法像壮年男子那般去开荒,所以这样的老人我们都认为是累赘,不到万不得已我们是不肯接收的……”   几位公子纷纷点点头。   郑观鱼又道:“但是他已经来到了幽州,只要人还活着就得被幽州接受,这是顾天涯定下的规矩,也是最容易拿到积分奖励的一种考核。可惜我们大多数人都嫌弃老弱病残是一种累赘,再加上我们的实力强大可以去争抢壮汉劳力,所以,这些老弱病残大多都被接收进了那些小家族子弟的发展小组之中。而胡云的小组之中,据说整整五百人全是老弱。”   王凌云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当初他正是因为努力接收老弱病残,所以才在岁旦之末的那个风雪夜里有了机缘,据说是那一夜顾天涯踏雪巡视老百姓们的居所,看到胡云的作为之后感觉很是欣慰,于是,胡云就成了顾氏门徒的第六个真传弟子。”   他说着停了一停,沉吟一下又道:“这件事,很多人都认为胡云是走了大运,但是本公子却有不同看法,我认为胡云能成为顾天涯的弟子并不仅是运气。他的秉性十分良善,乃是世家子弟之中很少见的心软之人。他不但同情百姓,而且努力善待百姓,这种行为若是搁在世家之中,几乎属于人人耻笑的异类。但是这种行为恰恰是顾天涯最喜欢的,所以胡云能够拜入顾天涯的门下并不稀奇。”   郑观鱼缓缓点头,笑道:“我也如此认为。”   王凌云看他一眼,忽然若有所指的问道:“你来这个茶摊一坐就是半个时辰,恐怕不止是观察这个小茶摊的生意吧。说说,还有什么目的?” 第291章 这得是发自真心才会如此!   郑观鱼果然有目的!   他目光看向几位同进同退的公子,语带郑重的回答道:“首先,我是要来学习。学习什么呢?学习胡云的办事风格。”   “自古圣贤有云,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无论我们家族中的那些长辈愿不愿意认同,我们几人心里的肯定是有着清楚认知的,那就是,这个时代正处在巨大的变迁风口上……”   “自从顾天涯在那个小山村崭露头角的那一天起,这时代再也不能按照世家大族以往的认知去对待。故而,我们在两年前各自顶着骂名和家族分了家。但那远远不够,还不足以让我们站在时代变迁的风口上。”   “我很赞同顾天涯说过的一句话,站在风口上连一头猪都能飞起来。既然猪都能飞,我们为何不能飞?”   “我们必须要飞起来,唯有这样才能对得起跟着我们的家里人。”   “自从和家族分家之后,我们身后都担负着一大家子人。既然他们把未来的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那么我们有责任带领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不但要不被这个时代所抛弃,而且要站在风口浪尖上。”   “但是想要做到这一点,很难!”   “我们毕竟不是顾天涯的弟子,我们无法像胡云那样每天能跟在顾天涯身边。偏偏,顾天涯是这个时代变迁的主导者……”   “我们没法跟在他的身边,就没法获取第一手的各种资讯,那么也就导致了,我们没法在第一时间揣摩顾天涯改变时代的每一个新动作。”   “这个限制是天然性的,无论我们如何去努力都改变不了……因为,我们毕竟不能像胡云一般去拜顾天涯为师。虽然说自古有云‘达者为师’,但是我们几人都是要脸的不是?曾经我们跟他谈笑风生,大家在那个小山村里兄弟相称,现在若是去拜他为师,这份尴尬怕是谁也无法撑住。”   “最主要的是,辈分是个大问题。”   “我姐姐是隐太子的正妻,我是隐太子的亲小舅子。而顾天涯呢,他是我姐夫的亲妹夫。”   “若是我去拜他为师,这一声师尊如何才能喊的出口啊?”   “所以,我们注定成不了他的弟子。”   “那么,我们只能用另一种手段。”   “是什么呢?就是用心的观察和学习顾天涯几位弟子的做法。”   “顾氏门徒所做的事,肯定就是顾天涯许可的事。而一旦是顾天涯许可的事,十有八九就是顾天涯早已谋算的事……”   “只要紧紧把握了这一点,我们也等于通过曲线办法获得了第一手咨询。”   “这就让我们有了站在时代变迁风口上的机会。”   “到时候,猪都能飞我们为什么不能飞?”   不愧是曾经的荥阳郑氏公子,不愧是从小经受精英教育的接班人,郑观鱼的这一番长篇大论,堪可称为借鉴之道的精髓。   最主要的是他能俯下身段,在说这种话的时候毫无羞赧之意,显然他是发自诚心,他心里却是就是这样想的。   向顾天涯的弟子们学习,等同于是向一群小辈学习。   但是郑观鱼说的理所应当,仿佛这件事乃是天经地义一般。   无怪他能把分家之后的家族短短时间发展起来。   这人确实是一个有资格成功的人。   而其他几位公子,似乎也是一般无二。   但见王凌云缓缓点头,忽然拱手朝着郑观鱼肃重一礼,道:“多谢观鱼兄,分享此心思。日后我之家族若是能够有所成就,必不敢忘今日在这个小茶摊上听君一席话。”   其他几个公子也举手为礼。   反倒是郑观鱼连连摆手,道:“这却不该谢我,而是你们早有此心,否则我刚才那些话曾经跟我那位大哥说过好几次,结果得到的却仅仅只是他的冷嘲热讽和怒骂。唉,荥阳郑氏啊,曾经何等庞大的门阀?可惜在我那位大哥的带领之下,百年后这世上也不知还有没有荥阳郑氏……”   其他几位公子的情绪忽然也变得不佳,缓缓叹息道:“吾等岂不也一样?奈何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幸好已经分家,算是保留了一脉,只要我们努力不被时代抛弃,终归是能给自己的姓氏留一支香火。”   说完之后,再次连连叹息。   这时郑观鱼忽然眼睛一亮,低声带着些许肃重的道:“来了,胡云已至。”   众人一起抬头,看向大街之上。   却见一个少年大步疾走,后面跟着的正是几个书吏和差役,再往更后面看去,则是泾阳胡氏的族人一起出动,他们带领着几百个面色拘谨的汉子,队伍虽不庞大但却引人注视。   泾阳胡氏麾下的百姓们,果然进城开始办理户籍了。   若是按照正常情况,此时压根轮不到他们,因为此次有三十万百姓迁徙幽州,所以办理户籍等事需要排队进行,但是,泾阳胡氏插队提前了。   既是因为顾天涯赐下的特权,也是因为泾阳胡氏做的足够好。   人家经受住了考核,所以才享受插队的待遇。   却见胡云率领着百姓们在街上疾走,不知为何恰恰竟是奔着这个小茶摊。   远远的,就听到胡云语带亲厚的笑着道:“诸位乡亲,大家走累了吧。咱们足足奔走了十里路,我琢磨着大家肯定又累又渴,正好前面有一个茶摊,是我小组之中的产业,我们过去喝一点水,解解渴之后再去衙门……”   几位公子悄悄对视一样,郑观鱼有感而发的道:“听到没,他说话的语气多么亲和,完全不把自己当做世家子弟,而是像个农人一般和百姓交流。”   王凌云面色肃重的补充一句,沉声道:“最主要的是,他说话之时的诚恳,那种诚恳的语气无法伪装,必须是发自真心才能做到。”   清河崔氏的崔翟叹了口气,缓缓道:“仅这一点,就够我们学习很久。”   郑观鱼却缓缓摇头,道:“这是秉性,学不来的,我们只能尽可能的俯下身段,学习他那种善待百姓的作风。能做到那般,已经弥足珍贵。”   众人再次相互对视一眼,纷纷点头道:“确实如此。”   却见胡云带领着百姓越来越近,众人都听到这个少年爽朗的笑声,似乎在安抚某个百姓道:“韩大叔,你莫要心疼钱财行不行?喝碗热水才花几个钱啊,我哪能为了省钱让你们干渴着?你们作为胡氏庄子的百姓,那和我胡云的亲人有啥两样?不过么,这个茶摊有些小,一时招待不了太多的人,所以大家得排队轮流喝,至于钱财问题不要担心,这笔钱是我胡氏该掏的,每个人才需要一文铜板呢,咱们所有人也花不了几个钱……”   然后就听那个被称作韩大叔的百姓连连摇头,一脸心疼的道:“就算一人只需要一文,加起来也得好几百文,胡云少爷啊,咱们还是省俭着点吧。”   竟然有百姓主动劝世家省钱?   几个公子又是悄悄对视一眼。   只听那个韩大叔又道:“俺们自从跟了胡氏迁徙北上,这两个月每天都能吃饱穿暖,俺知道,胡氏的压力很大,为了保证俺们吃饱,每天耗掉的钱财像是淌水一样花出去。俺还知道,那个啥啥的棉花产业现在还没有收益,因为荒地都没开出来呢,哪里能有收益作为进项?一切都是胡氏在硬撑着,俺们心里看的很难受啊。”   这汉子说到这里之时,眼眶都有些泛红,又道:“前几天砸石头的时候,俺因为贪活收工晚了,结果在路过胡氏院子的时候,发现胡氏的贵人们竟然在排队领稀粥,那粥可稀啊,还不如俺们吃的稠。就连胡老太爷他那么大年纪,竟然也端着一个碗在领粥。俺站在院外偷偷听了几句,才知道胡氏一直在节省粮食,并且为了节省粮食,全族的贵人们一起吃大锅饭。可是这些事,您们从未说给俺们听,您们每天总是满脸乐呵呵的告诉俺们,粮食管吃管够敞开了吃……”   汉子说着说着,突然伸手擦了一把眼睛,哽咽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俺们算是摊上了好主家。从那一天开始,俺就不断告诉自己。要把自己当成胡家庄子的人,这一辈子要跟着胡氏一直干下去。能摊上这样的好主家,是俺们这些百姓最大的福分。”   这番话让许多汉子的眼眶都在泛红。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激。   几位公子相视而望,王凌云缓缓叹口气道:“这不是演戏,是发自赤诚。此前我曾听说,有些家族故意逼迫麾下某个百姓帮他们唱高调,用的也是这种说辞,意图赚取百姓的感激,可惜,最终闹了个大笑话……”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直直看向这群百姓,缓缓又道:“而胡氏麾下这些百姓,他们是实心实意根本不需要演。”   胡氏待他们诚恳,他们便把真心付给胡氏。   这是世家豪门从未享受过的待遇。   郑观鱼等人轻轻吐出一口气,感觉这又是一项需要学习的东西。   而也正是这个时候,胡云已经带领百姓们走到茶摊前,他竟亲自盛了一碗热水,顺手就递给了一个汉子。   那动作何等的顺畅,分明透出一股子习以为常,显然他平日就是这么做的,也正是因为做的多了才会这般的习惯。   郑观鱼猛然站了起来,主动给一个百姓让出小凳,然后,他面色郑重的朝着胡云一拱手,道:“吾乃郑氏郑观鱼,可否相互结个缘……”   胡云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面色变得恭敬。   他知道郑观鱼是什么身份。 第292章 做人,不可因一时得意而倨傲   谁也没有想到,胡云突然弯腰下去大礼参拜。   但见小家伙的面色极其庄重,一番礼仪行的极其规整,然后,恭敬开口道:“顾氏门徒胡云,在此给您见礼。”   郑观鱼先是一怔,随即哭笑不得的道:“我专门在茶摊等候着想和你结个善缘,怎么反倒变成了你向我大礼参拜?云哥儿快快请起,咱们平辈论交如何?”   哪知胡云连连摇头,小脸一片严肃的道:“您是和家师一个辈分的,晚辈万万不敢有这个心思。身为晚辈者,见到长辈就该恭敬执礼……”   郑观鱼无奈点头,满脸感慨的道:“真不愧是顾天涯的弟子,难怪你能得到他的疼爱。”   他却不知道,胡云能做到如此乃是吃过一次大亏的。   自从成为顾天涯的弟子以后,小家伙曾经也有那么几天变得心态倨傲,毕竟他还只是个小小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总是很难压制心中的情绪。   那一阵子他刚刚成为顾天涯的徒弟,一时间有很多家族的子弟上门拜访进行攀附,言语之间,尽是恭维,小家伙在无数的奉承好话之中,渐渐开始变的有些飘飘然。   但是,族中那位负责泼冷水的族叔狠狠打醒了他。   是真的打醒!   重重一巴掌的甩在了脸上。   胡云至今还能记得那个夜晚,他的族叔抡起巴掌将他打个趔趄。   然后,族叔暴怒无比的训斥道:“云哥儿,你给我好好记住,从你拜入顾先生门下的那一刻开始,你的所作所为再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仔细观察了你几天,发现你变得越来越骄傲,我倒是想要问一问你,你有什么资格可骄傲的……?”   “我知道少年人都喜欢被人吹捧,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来访的时候,客人们语带恭维的和你套着近乎,那些客人们的身份都很高,曾经都是咱们泾阳胡氏高不可攀的存在,结果他们却上门来吹捧你,这事搁在谁身上都会忍不住飘飘然……”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会吹捧你?我告诉,这不是人家看重你,而是因为你拜了一位好师尊,所以那些人才会上赶着和你结交。”   “如果你诚心和他们结交,那么倒也无没什么大碍,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帮到你。可是,你是诚心和人结交吗?你看看你变成什么样子啦?你越来越像是一个令人厌恶的人。你若是继续这样下去,你认为你的师尊还能疼爱你几天?”   族叔暴吼训斥半天之后,忽然变得语重心长起来,又道:“云哥儿啊,别怪族叔打了你,你以后一定要记住,你能拜入顾先生门下乃是最大的机缘。千万可不敢放浪形骸啊,更不可沾沾自喜啊,你要学会谦逊,你要谨守本心,唯有如此,你才能一直跟着你师尊的脚步走下去……”   “而咱们泾阳胡氏,未来数十年的希望都在你身上,所以云哥儿,族叔今天打了你,因为我不想让你变的让人厌恶,因为希望你能一直保持着谦恭。”   那一夜,胡云仿佛从梦中惊醒,他回忆自己拜师之后的所作所为,果然发现自己变得极其飘飘然。   吓出了一身冷汗。   从那一夜开始,胡云再不敢骄傲。   此后再有世家子弟上门攀交情,他总是时刻警醒着自己要注意谦恭,并且言谈举止之间,尽是发自赤诚的心意,渐渐的,就养成了习惯。   而这恰恰是一个极好的习惯。   却说郑观鱼见到胡云坚持礼数,心中对这个小家伙越发赞赏三分,他没有继续阻碍胡云行礼,而是默默的选择了接受。   然后,才伸手将胡云拉起来,温声道:“现在可以了吧?能不能结个善缘。”   胡云微微有些迟疑。   这时代有着很多规矩,比如结善缘就是一项。   ‘善缘’这个词可不是随口说说,而是实打实的会出手进行某种帮助,并且还得是不求回报那种,必须像挚友之间诚心帮助那般才行。   唯有如此,才叫善缘。   所以小家伙踟躇良久,足足好半天过去才开口,一脸郑重问道:“您要帮我什么事?”   仅这一番询问,让郑观鱼对他的欣赏又添了几分。   而其余几个公子也站在一旁缓缓点头。   郑观鱼微微一笑,语气更加和善,忽然伸手一指那些百姓,诚恳道:“既然你这小家伙心有顾虑,那么郑叔叔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实不相瞒,我想资助你一些粮食。先别急着推辞,叔叔我没有恶意,你们泾阳胡氏是个小家族,偏偏却举家迁徙来到幽云,我知道,你们是想在这里扎下根,但是呢,你们家族的财力太弱了。”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眼下棉花产业尚未有所收益,任何一家都是凭着自己的钱粮在养活百姓,若是我们这些豪门大阀也就罢了,因为我们就算养着几千上万口百姓也能撑住,但是泾阳胡氏呢?我听说你们全族为了节省粮食竟然在喝稀粥。”   胡云面色有些羞赧,轻声辩解道:“郑叔叔,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既然把百姓迁徙过来,那就得保证他们吃饱穿暖。然而正如您刚才所说,我家的财力实在太弱了。”   郑观鱼点了点头,微笑道:“所以,叔叔才想帮你搭一把手。”   他说着伸手拍拍胡云的小脑袋,笑着又道:“至于我是不有别有用心,小家伙你大可不必顾虑。你应该知道,我和你师尊有亲戚。家姐乃是隐太子妃,而你师尊是隐太子的亲妹夫,我若是敢给你下套使坏,如何还有颜面让你师尊认我这个亲戚?小家伙,你说是不是呢?”   他这番话说的极其诚恳,显然是发自肺腑的心意,胡云左思右想良久,最终恭恭敬敬点头。   郑观鱼甚是欣喜,赞许道:“很不错,是个敢于下决断的好孩子,那么,咱们之间的善缘就算结下了哟。”   胡云再次恭敬点头,道:“长者赐,不敢辞。”   这小家伙不愧是顾天涯教出的孩子,一旦下了决断立马变得雷厉风行,直接开口道:“我泾阳胡氏需要两千石粮食,才能弥补养活百姓的巨大缺口……”   郑观鱼哈哈一笑,毫不迟疑的道:“那么叔叔我在三日之内就把粮食备足,亲自押送着粮车给你们送过去如何?”   胡云庄重行礼,但却不忘补充一句,道:“这是您的善缘帮扶,小侄没有答应您任何条件。”   郑观鱼啼笑皆非,再次拍拍他的小脑袋,道:“如你所愿,这是赠予。”   既然是赠予,那就没有利益交涉。   胡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家伙至此算是放下心来。   这时百姓们已经喝完茶水解了渴,胡云连忙再次拱手一礼道:“郑叔叔,小侄不能陪您闲叙了,我要带着百姓们去往政务衙门,忙完事务之后才能登门拜谢。郑叔叔,小侄这就告辞了……”   哪知郑观鱼微微一笑,道:“不用告辞,我跟你一起去。”   胡云登时一怔,明显不解其意。   却听郑观鱼笑着又道:“我们这些家族也都参与了棉花产业,各自都迁徙了百姓过来等着登记户籍,只不过幽州城里的办事人手不够,所以我们一直在排队等候之中。虽然是排队等候,毕竟总有一天会排到,故而就想提前了解一番,免得到时候会变得手忙脚乱,恰好你要带着百姓去衙门,我们趁着机会跟去看看岂不正好?”   胡云这才明白过来,连忙拱手相邀道:“请郑叔叔移步同行。”   郑观鱼笑着点头,忽然伸手指了指王凌云等人,又道:“他们四个人是我至交好友。”   胡云年纪虽小,但是做事滴水不漏,再次拱手邀请道:“请几位叔伯同行。”   王凌云等人纷纷道谢。   趁机拿出一份随身喜爱之物作为见面礼。   或是玉坠,或是腰佩,都是极佳的文士喜好之物,硬生生塞在了胡云的手中。   对于这种事,胡云并没有表现的很抗拒,但他却不忘恭敬行礼,越发谨守住自己晚辈的身份。   然后,众人一起带着百姓动身前往城中的办事衙门而去。   就在他们带领百姓走远之后,街角处忽然走出一个面色精明的汉子,那汉子手里拿着一本小册,目光看向一个像是在街面上闲逛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手里拿着个糖葫芦,赫然正是李建成的嫡女李明珠,小丫头吃着糖葫芦慢悠悠走到街角,猛的小脸严肃开口道:“记录,大唐贞观元年,五姓七望公子刻意在街边茶摊等候,以结善缘为名向泾阳胡氏赠送粮食……”   那汉子摸出一杆小笔就要记录。   哪知李明珠像是迟疑一下,突然摆了摆手又道:“算啦算啦,不用记了,胡云是我公公的亲传弟子,这种事不应该记录在秘册之中,我正好闲逛完了,直接回家说给公公听。”   那汉子连忙收回小笔,顺带着把书册也塞进怀里。   李明珠拿着糖葫芦蹦蹦跳跳的走了。   这时又有一人悄悄走到街角,语带迟疑的对汉子问道:“真不用记录吗?这可是犯了规矩。”   那汉子瞪他一眼,道:“明珠大小姐的意思,就是咱们幽云秘谍的最高指令。”   “可是胡云在和豪门结交啊?”   “屁话,结交又能如何。你刚才没听大小姐说吗?她回家亲自说给咱家大帅听。我说你小子是不是忘了大小姐的身份?她可是咱家大帅和公主亲自认下的儿媳妇。”   “但她好像是要放过胡云呀?”   “还是屁话,胡云没犯错怎么称得上放过?行了行了,别再叨叨了,赶紧滚蛋,去别的地方转转。既然大小姐已经发话做出暗示,想必这其中有着不该咱们掺和的道理,那么,郑观鱼他们这一条线咱们就不盯了。”   “是!”   却说胡云和郑观鱼等人带着泾阳胡氏的百姓,一路上直奔幽州城中心的办事衙门。   接下来,就是各个柜台要奔走。   首先,是办理户籍。   几百个汉子压根不用胡云指挥,老老实实的在一个柜台前排好队,而郑观鱼等人则是站在一旁,仔细观摩着这个窗口的办事程序。   只见柜台后面坐着一个书吏,先是喊过去一个百姓进行问询,道:“姓名,家乡何处?年龄多大了?是不是心甘情愿的来幽州?”   这百姓楞了一愣,面色明显拘谨。   旁边胡云连忙低声鼓励,道:“别怕,按照问话做出回答就行,这是要给你登记户籍,然后根据户籍制作身份证。”   “奥奥奥好的……”百姓忙不迭点头。   那书吏显然经常经历这种情况,脸上摆出温和笑容也进行鼓励,道:“慢慢回答,不用害怕。”   百姓摸了摸头,憨厚道:“额(陕西话我的意思)叫韩六,是从韩家庄子来的,韩家庄子是属于胡氏的产业,额来幽州是胡氏带领着过来的。是心甘情愿,不是有人逼迫。哦还有还有,额今年三十二岁……”   这番回答透着憨厚老百姓特有的啰嗦。   但是那个书吏经验十足,直接提笔开始记录道:“姓名,韩六,原籍,长安泾阳县韩家庄,年龄,三十二岁,未曾有人逼迫迁徙。”   记录完这几项之后,书吏再次抬起头来,又问道:“你家里有几口人?不管老幼全都告诉我。”   那百姓再次楞了一愣,愕然道:“额家里人的情况也要说吗?原来不是只询问额自己啊?”   书吏笑了起来,解释道:“知不知道为什么胡云公子只带你们这些汉子前来?这是因为你们乃是一家一户的顶梁柱,但是你家里的人也是百姓啊,任何百姓都需要登记户口才行。只不过咱们衙门人手不够,不可能把所有百姓都拉过来登记,所以每家就选出一人做代表,这样才能简化办事的流程……”   百姓听的迷迷糊糊似懂非懂,不过还是很配合的把全家情况说了一遍。   那书吏奋笔疾书,很快就写满了一张纸。   随后,他把纸张递进了柜台里面。   也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那几位公子的面色齐齐变得肃重,郑观鱼低声道:“最重要的一幕要开始了,每个登记的百姓都会发放身份证。据说,是通过一个神奇的仙家宝物进行制作,无法作假,无法仿造……”   几位公子踮起脚尖往柜台里看。   却见柜台里面那人接了纸张之后,很快就对着某一样奇怪的东西敲打起来,然后,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有一张精致的小卡片从那个奇怪东西里面吐出来。   随着咔嚓咔嚓的脆响声音不断,又有好几张小卡片陆续吐了出来,很快被柜台上的书吏取出,极其郑重的递到那个百姓手中。   “拿好了,这是你们全家的身份证,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幽州的子民,受顾氏庇护,即使豪门大阀亦不能欺。”   那百姓满脸欢喜的收好卡片。   书吏目光摆了摆手,目光看向下一个人,道:“再上前一个,继续登记户口。”   说完之后,转头看着胡云,笑着又道:“你也是精通政务的人,不妨先带着刚才这位百姓去办理别的几项,他已经拿到了幽州城民的身份证,可以去申请各种补贴和资助……”   胡云似乎早有此心,闻言朝着书吏拱了拱手,道:“那就劳烦您接着给我家的其他百姓继续办理,我先带着韩六去别的柜台。您忙着,不用送。”   书吏也拱了拱手,道:“赶紧去吧。”   胡云拉着那个百姓韩六,离开这个柜台走向别处。   郑观鱼等人相互对视一眼,连忙跟在后面一起走去,他们今天就是来提前观摩的,必须要记住所有的办事程序。   他们很好奇,拿到身份证的百姓能申请什么资助。   还有,顾天涯为什么要弄出的这个户籍章程?如此郑重其事,难道不嫌繁琐吗? 第293章 顾天涯一分钱不花,就能给几十万百姓发放扶持   这座办事衙门其实并不算大,全部建筑加起来也就只有两栋。   整体占地范围,也就一亩多点。   此前数十年间,幽州被突厥人占领,由于突厥人不怎么看重政务,所以认为这处地方足够使用,但是自从顾天涯来到幽州之后,很多人都发现这一点地方不够用了。   可惜,没时间加建。   也没财力加建。   幽州现在百废待兴,到处都是需要花钱的地方,无论开荒种田还是基础工程,那都得大笔钱粮砸下去。   所以,肯定不能先把钱财浪费在扩建衙门上。这种节省若是搁在后世的话,恐怕很少有官员能够理解,   衙门不大气,如何能办公?   然而搁在这个时代,所有人都感觉天经地义。   哪怕是那些出身世家豪门的书吏,内心深处也从未有过一丁点抱怨,这处衙门虽然小,但是他们想尽办法解决办公场所不够用的难题。   比如,有的书吏自己掏钱在院子里搭建小棚子。   又比如,某个书吏直接搬来一张桌子找个角落一放,桌边竖起一块亲自书写的牌匾,简简单单就成了一个办事的柜台。   虽然办公场所简陋,但是处理的政务可不简单。   有时候大笔一挥,涉及几十贯上百贯的政策连眼皮都不带眨的,负责办事的书吏习以为常,前来办事的百姓连连道谢,谁都不在意办事地点简陋,谁都不觉得这样会丢了人。   却说胡云领着那个百姓韩六,很快到达了另一处办事柜台。   这柜台赫然就只有一张桌子,直接摆在了衙门后院的一角,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年轻书吏,此时正拿着一本书册像是在盘点核对。   郑观鱼等人远远一打量,随即低声微笑道:“那书吏好像是江南柳氏的出身,两年前我曾在长安一场诗会上见过他。此人文采斐然,举止温文尔雅,那时候我还以为他会进入朝堂为官,想不到他竟然也来到顾天涯这边当了书吏。”   王凌云微微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此事并不奇怪,堪称理所应当,自从顾天涯执掌幽州之后,弄出顾氏积分作为吸引人才的手段,天下世家尽皆闻利而动,谁家不曾派出几个子弟过来任职?”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虽然这位柳书吏乃是一位才子,可是他们江南柳氏位列上品世家,家世庞大,子弟延绵,想必这位柳书吏是个偏支,以他的身份在族中必然有些不得志,故而,他来幽州当个书吏也就没什么可好奇的了。”   郑观鱼等人点头称是。   却见胡云把百姓韩六推到那张桌子之前,自己却站在桌子一侧拱手微礼,道:“柳书吏,打搅一下,这是我带来的百姓,已经登记了身份户籍,按照幽州的规定,他可以来申请扶持……”   那书吏连忙放下手中册子,抬头先对着胡云点了点表示打招呼,然后,书吏满脸温和的看向百姓。   他微笑询问道:“这位老乡你好,请把身份证拿给我看一下。哦对了,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是否由你作为代表帮他们也登记了身份?如果是的话,你家人的身份证也要给我。”   “全都给你?”   韩六下意识楞神。   柳书吏笑的更加温和,点点头解释道:“我这处柜台是这样的,每一笔扶持都得按照户口批下去,为了防止虚假冒领,必须要进行点验。每见到一张身份证,我就给批下去一笔扶持,哪怕你是胡云公子带来的百姓,但是你照样也得按照这个规矩办……”   他说着偏头看了一眼胡云,笑着又道:“云哥儿可不要以为我是在刁难,你应该知道这是咱们必须遵守的章程。”   胡云郑重点头,拱拱手道:“这本就是家师制订的规定,我身为顾氏门徒更应该遵守。柳书吏,有劳了。”   这时韩六已经手忙脚乱的掏出全家人的身份证。   柳书吏挨个查看一遍,随即点点头道:“确认无误,都是幽州城子民的身份证,这东西无法造假,满天下只有咱们这里可以制作。那么这位老乡,我现在就开始受理你的申请,等会若是有什么疑问,你随时可以提出问询。只要是不涉及机密,我都会细心予以解答,可否?”   韩六身为一个老实巴交的百姓,这辈子何曾被一个世家公子这么对待过,他满是拘谨的只是点点,傻乎乎的站在桌子之前不知所措。   柳书吏对于这种情况显然很有经验,于是脸上的微笑显得更加温和起来。   他先是把打开一本书册,提笔把几张身份证的信息记好,然后抬起头来,温声道:“一共七张身份证,代表七个申请者,户主是韩六,籍贯是幽州城外临时居住点胡氏庄子,对否?”   韩六抓了抓脑门,好半天才小心翼翼问道:“额的籍贯不是长安泾阳县韩家庄吗”   柳书吏微微一笑,解释道:“那是你以前的籍贯,不是现在的籍贯。你现在属于幽州城的子民,籍贯就是城外的临时居住点胡氏庄子,但是等你们的临时居住点建造成为固定村落之后,你的籍贯又会变成幽州城外胡家庄,不过无论如何,终归都是幽州人,以前的籍贯,已取消了。老乡,我这么解释你能听懂吗?”   “听懂听懂!”韩六不断点头。   “那好,咱们继续。”   柳书吏又提起笔来,蘸了蘸墨汁在书册上飞快书写,只听他边写边道:“按照幽州衙门最新颁布的民法,每个百姓在登记户籍之后都会发给如下物资,粗粮,三十斤,布匹,半尺,迁徙安家费,五十文……韩六你拿来申请的身份证是七张,也就是说你家里一共是有七口人,不管是老是小,也不管小孩是男娃女娃,由于你们已经成了幽州子民,所以都可以享受这一份扶持的,那么,你有疑意吗?”   韩六呆呆愣神,好半天才嘴皮子打着哆嗦道:“不疑意,不疑意,额滴个神呀,能给这么多赏赐呀!”   柳书吏登时笑出声来,和蔼指出他的错误道:“这并不是赏赐,而是每一个幽州子民应该享受的待遇,顾先生曾经说过,你们每个人都是他的宝,你们背井离乡千里跋涉,带着对生活的憧憬来到幽州,虽然你们还不曾给这片土地创造价值,但是你们的到来已经扩充了幽州的底蕴。故而,给你们物资扶持是应该的。只可惜顾先生一直说他太穷,暂时只能给每个百姓扶着这么一点点,所以还请这位老乡莫要嫌弃,我们要体谅顾先生肩负的莫大压力,好吗?”   “好好好!”韩六使劲点头。   这个敦厚的汉子搓着大手,目光灼热的看着柳书吏手中的书册,眼巴巴问道:“额能不能问问,赏赐…额不对,是扶持,额想问问扶持给额的东西去哪里领?”   柳书吏登时又笑出声来,显然这情况他早已经历了无数次。   只见他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然后提笔在那张之上开始书写文字,边写边道:“你家有七口人,全是首次登记户口的百姓,按照规定,总共可以领…领…嗯,请稍等,让我心算一下……”   柳书吏的笔杆稍微停顿,不多会功夫又开始继续书写,道:“你家总共能领的东西如下:七口人,每人粗粮三十斤,加起来就是210斤,每人布匹半尺,加起来就是三尺半,迁徙安家费每人五十文,加起来一共是三百五十文。以上所有物资和钱款合计,约可折算顾氏积分0.15分,批核之人,书吏柳昭。”   他在纸上写下密密麻麻的文字,一条一条罗列的清楚明白,写完之后,轻吐口气,这时只见他再次打开桌子抽屉,从里面摸出一方小巧精致的印章,啪的一声,在纸上盖下印戳。   至此,柳书吏像是完成了所有工作,满脸肃重的道:“好了,办完啦。”   他说着抬头,满含微笑的把那张纸递到韩六手中,郑重叮嘱道:“记住不要丢了这张纸,一定要当做宝贝收好……不过么,我认为你也收不了多久的,很快就会有人找你,拿钱购买这份文书。”   韩六满脸憨憨的显然没听懂。   却见柳书吏忽然一笑,转头看向胡云打个招呼,像是征询意见般道:“云哥儿,打个商量如何,你应该早有听闻,为兄我一直在干着赚外快的事儿,我知道你们泾阳胡氏的财力薄弱,很难拿出钱财购买百姓手里的积分文书,而我呢,可以帮忙找个下家。”   他说着停了一停,再次又道:“比如我出身的家族江南柳氏,愿意给出高于市价的价格购买积分,无论你麾下这位百姓选择粮食还是选择钱款,我们江南柳氏保证会满足他的所有要求。”   胡云明显踟躇起来。   好半天后才无奈叹了口气,拱拱手道:“卖给你们吧,我家族的财力确实不济。虽然我师尊的积分很馋人,可是我们泾阳胡氏拿不出钱来,只能白白便宜别人,说起来真是令人心酸。”   柳书吏明显大喜,连忙道:“多谢云哥儿。”   他目光显出火热之色,忽然又语带试探问道:“云哥儿,你今天带来的百姓应该不止这一位吧?”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分明是想把其他百姓的积分文书也买下。   胡云苦笑起来,再次叹口气道:“那些百姓还在登记户籍的柜台处,等会他们过来申请扶持的时候我会劝他们卖给你。”   柳书吏更加大喜。   胡云小家伙满脸苦涩,转身看着百姓韩六道:“韩大叔,你把文书给他吧,不用担心你的扶持物资没地方领,这位柳书吏会通知他家族的人给咱们直接送到庄子上。”   韩六小心翼翼的掏出刚刚收好的文书,一脸忐忑的重新递给了柳书吏。   这时胡云再次拱了拱手,道别道:“柳书吏,我就不耽搁你办差了。”   柳书吏也连忙拱手,语气亲切的道:“我懂,你还要带着这位百姓去别的柜台,快去吧,赶紧把所有的扶持申请都跑完……”   他说到这里微微停了一下,紧跟着又语带试探的道:“若是其他柜台的书吏给的加钱不理想,不知道云哥儿愿不愿意再照顾一下我这里。”   胡云毫不迟疑,小脸带笑的道:“只要柳大哥您给的价钱合适,其他几张积分文书也是可以卖您的,毕竟,我要让麾下的百姓们获得最大收益不是么?”   柳书吏哈哈大笑,点点头道:“那可说好了。”   胡云告辞离开。   不远处郑观鱼等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热切,王凌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一个江南柳氏,想不到竟然在这里钻空子,这个柳书吏负责审批扶持发放事务,简直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一般的先机,那些老百姓刚刚拿到的积分文书,必然全都被江南柳氏给购买过去,像他家这般积少成多下去,岂不是能积攒出成百上千的积分?”   郑观鱼则是缓缓摇头,道:“不能说是全部百姓,吾等顶尖豪门肯定不会让他家钻空子的,估计也就是泾阳胡氏这种小家族,限于财力薄弱才不得不选择让百姓卖出积分。”   王凌云满脸都是热切,忍不住道:“就算如此,也很多了。”   郑观鱼点了点头,感慨道:“是啊,就算如此也很多了。江南柳氏通过这种方式,很快就能弄到大笔积分,到时候,必然要向顾天涯兑换各种宝物……”   几位公子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这时他们看到胡云领着那个百姓韩六,再次走到了一个办事柜台前面,那柜台也是一个书吏在负责,脸上的笑容赫然比刚才的柳书吏更亲切。   竟然直接站起身迎接,看的郑观鱼等人又气又恨。   偏偏,很无奈!   此前顾天涯刚到幽州的时候,向全天下世家发出借用人才的邀请,可惜他们这些顶级豪门那时候心有疑虑,大多都是打着观察一番再做决定的心思,于是,就被小型家族的子弟占了先机。   另有一部分,则是上品世家之中的分支子弟,由于在族中不太得志,所以才会一狠心前来幽州。   哪知,竟然是一番天大的机缘。   等到顶级豪门反应过来之时,派出的子弟前来幽州之后已经拿不到重要职位了。   比如眼前这种事,江南柳氏借着柳书吏的职位可以大捞特捞,虽然是属于钻空子的手段,但是谁都知道这种钻空子乃是顾天涯默许的。   因为,顾天涯手里没有太多的钱。   但是,顾天涯又想给百姓发放福利。   郑观鱼远远看着胡云带领韩六走向新的办事柜台,忽然感慨万千的道:“不得不说,顾天涯这一手真是把我们世家之人的心思摸透了。他一分钱都不用花,仅仅是走个程序让百姓们拿到几张积分文书,然而我们这些世家之人,却不得不上赶着争抢购买。”   王凌云也感慨出声,满脸敬服的道:“他在用我们世家的钱,帮他发展他的采邑,偏偏,我们竟然还得争先恐后的抢……” 第294章 震惊,顾天涯和李世民亲自下场   谁也没有注意到,此时顾天涯和李世民各自搬着一张桌子也走到院落中。   既没有大张旗鼓。   也没有刻意掩饰。   只不过么,两人在桌边竖起的匾额有些耐人寻味。   一块牌匾上写着犍牛审批……   另一块牌匾写着掠私办理……   无论李世民还是顾天涯,全都像个办事书吏正襟危坐,并且在桌上放着一摞书册和笔墨纸砚,显然真是要像其它柜台那般办理政务。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这两张新出现的桌子。   但却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是顾天涯和李世民。   只因顾天涯穿了一身厚厚的棉衣,头上还带着一顶笨重的大棉帽,不管是谁远远望去,只以为这又是哪个书吏过来办公。   至于李世民的打扮,则是最普通的儒生服饰。   皇帝既没有刻意化妆,也没有故意掩盖身份,然而即便如此,整个办事衙门仍旧没人认出来,只因那些书吏的出身都很普通,基本都是各个家族之中不得志的情况,以他们的层级和地位,根本没资格见过李世民。   连这些世家出身的书吏都不认识李世民,更何况是前来办理政务的百姓们了,所以整个院子波澜不惊,各个办事柜台依旧如常运转。   但是新增添的两块匾额毕竟引人注意。   比如胡云的目光明显就亮了一亮。   此时这小家伙刚刚带着百姓韩六申请完几项福利,忽然看到院子的角落里多了两张桌子作为办事柜台,小家伙心里也没有多想,仅是习以为常的认为这又是增添了某项政务……   身为顾天涯的弟子,他知道每次出现新的办事柜台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百姓们又有新的福利可领,而他今天恰恰是带着麾下百姓过来申请福利的。   于是,小家伙一脸兴奋的带着韩六跑过来。   哪知才一朝面,小家伙直接傻眼。   这是不是师尊么?   胡云小家伙直接楞在原地。   顾天涯一脸意味深长的看着小家伙,淡淡笑道:“敢问这位公子,可是要给百姓办理政务?”   咕嘟!   胡云咽了口唾沫。   小家伙下意识就想下拜行礼。   顾天涯伸手微微一拜,仍旧淡淡笑道:“不要磕,站着就好,我现在是衙门里的办事书吏,你可以喊我一声顾书吏……”   喊您顾书吏?   吓死徒儿也不敢啊。   小家伙可怜巴巴的看着顾天涯,愁眉苦脸的道:“师尊,您这是要闹哪样啊?是不是徒儿做错了什么?您这样子让徒儿好害怕。”   顾天涯哈哈一笑,伸手弹了小家伙一个脑瓜崩,道:“怕什么?师尊还能吃了你不成?”   胡云小脸堆满了愁苦,可怜巴巴又道:“您当然不会吃了徒儿,可您这样让徒儿心里没底啊。好好的幽云领主您不当,怎么突然搬张桌子来当书吏了?这事别说是徒儿看了发懵,任何人见了都要发懵……”   顾天涯又是哈哈一笑,道:“我来做书吏你就发懵了?那你看看他做书吏岂不是更要懵。”   说着忽然抬手一指,指着旁边李世民的桌子道:“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李书吏。出身乃是拢右李氏,属于家中不得志的人物……”   出身拢右李氏?   家中不得志的人物?   胡云下意识看向李世民。   随即便感觉双腿都在打哆嗦?   小家伙真的懵逼了。   堂堂大唐皇帝,竟然也搬张桌子来当书吏,当书吏已经够吓人了,偏偏还被师尊称之为不得志的人物……   若是连当皇帝都不算志,这天底下还有什么算是得志的?   小家伙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乱。   他真的已经被师尊给搞懵了。   而也就在此时,不远处一间屋子中,只见程处默等人探头探脑,几个顾氏门徒脸上全都带着坏笑。   只听李崇义嘿嘿的道:“六师弟也算是倒霉,第一个摊上了这种事。不如咱们打个赌如何,我猜六师弟肯定会吓得尿裤子。”   房遗爱登时兴奋起来,急不可耐的道:“好啊好啊,现在就赌,你开盘,我下注,我赌六师弟不止今天会吓得尿裤子,恐怕他今后好几天都会吓得尿裤子。”   另有王勃和卢照邻小孩心性,脸上更是显得兴奋异常,各自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叽叽喳喳的叫道:“我们也下注,我们也下注。”   唯有程处默没有参合,反倒是拿眼瞪了四个师弟一眼,呵斥道:“一个两个就知道胡闹,你们也不看看合不合适。师尊和陛下亲自过来开设柜台,分明是有什么大事想要筹谋,你们身为弟子不去配合演戏,反倒在这里吆喝着开盘下赌。对得起师尊的谆谆教诲吗?对得起六师弟的同门之谊吗?”   几个弟子悻悻然作罢。   年纪最小的王勃搞怪般吐了吐舌头。   而最为机敏的卢照邻则是抬起手,捏着自己的小下巴做出思考姿态,小大人一般的分析道:“师尊和陛下亲自出场,照我看来无非是为了一件事。你们注意到没有,师尊桌子后面竖立的那块牌匾,上面写着犍牛审批,师尊此举肯定是要解决缺牛的问题。”   几个弟子都是顾氏核心,对于缺牛这件事深有体会,闻言纷纷点头,认可了卢照邻的分析。   但是几人很快又在心里生出新的好奇,目光全都望向了李世民桌子后面的匾额。   那上面写着掠私办理,却不知道皇帝陛下打的什么主意。   就在几个弟子暗暗猜测的时候,这边的胡云总算是稍微压下了心中忐忑,他身为顾天涯的弟子,深知师尊这么做必有深意,而他作为弟子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老老实实的配合师尊演好戏。   小家伙想明白这一点之后,胆气不由又稍微壮了一些,他一把就拉过那个百姓韩六,豁出去一般的开口道:“顾书吏,我们申请政务办理。”   “好!”   顾天涯明显对弟子的表现很满意。   反倒是百姓韩六吓得浑身哆嗦,好几次双腿发软想要下跪磕头,虽然大唐时代不兴跪拜之礼,但是见到贵人之后磕个头总是没错的。   韩六刚才已经听明白了,这位冒充书吏的乃是自家公子师尊,那岂不就是整个幽云之地的主人,他身为一个黔首黎民见了这样的大人物哪能不跪?   但也就在他满心惶恐的时候,忽然听到顾天涯无比温润的声音,那般亲切,那般平和,安抚他道:“这位百姓,你无需紧张,我叫顾天涯,出身也是个百姓。仅在两年之前的这个时候,我还是一个穷到吃不饱饭的穷小子。所以呀,你完全不用紧张,你就把我当成是个普通百姓,压根不需要在乎我的其它身份,好不好。”   旁边李世民似乎感觉自己的存在感有些低,忍不住也插了一句嘴道:“朕也一样,你别把朕当成皇帝。”   结果韩六直接吓尿了。   顾天涯满脸无奈,狠狠瞪了李世民一眼。   李世民自知失误,悻悻然讪笑出声,皇帝明显有些尴尬,不过嘴上却是不服,冷哼道:“你瞪我看什么?朕难道哪里有错吗?”   顾天涯更加无奈,深深叹口气道:“二哥啊,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故事的主角也是皇帝,心血来潮想要玩一出微服私访,却说那位皇帝出宫之后坐着轿子,由四个大内高手扮成抬轿之人保卫着,走到一处荒郊野岭的时候,皇帝的轿子突然停了下来,此时那位皇帝正在打瞌睡,感觉轿子停下很是不爽,恰好也就在这时,他听到手下大内侍卫的汇禀……”   李世民明显被勾起好奇,忍不住问道:“大内侍卫禀告了什么事?轿子又是为什么突然停下?”   顾天涯嘿嘿低笑起来,脸上明显现出一抹使坏,道:“大内侍卫的汇禀是,前方突然出现了几个百姓,要知道他们身处的地方乃是荒郊野岭,突然出现几个百姓肯定很不寻常,所以,要小心。哪知皇帝听了之后勃然大怒,直接掀开轿帘朝着百姓大吼,咆哮道,你们速速给朕让开,知不知道朕是皇帝?再敢挡路,灭你满门……嗖的一声,百姓们瞬间吓的溜之乎也。而也就在这时,那位皇帝却招手示意大内侍卫们凑到他跟前,鬼鬼祟祟叮嘱道,你们一定要记住,朕这次乃是微服私访,万万不可泄露朕的行踪,否则朕必然要拿你们几个是问。可怜啊,几个大内侍卫面面相觑,只感觉摊上这么个皇帝,他们这辈子算是栽到家了……哈哈哈,二哥你说这个故事好不好笑。”   李世民面皮抽搐几下,他岂能听不出来顾天涯的嘲讽?   这个故事分明是在嘲讽他刚才安抚百姓的事,明明想要安抚结果却对着百姓自称为朕,就像故事里的那个皇帝一般,一边叮嘱侍卫们不准泄露身份一边对着百姓大吼,举止何等奇葩,简直是个没脑子的货。   等等?   李世民猛然凶巴巴的看着顾天涯,恶狠狠道:“你这岂不是说朕也是个没脑子的货?”   只见顾天涯抬起手来往嘴上一捂,笑嘿嘿的道:“这话我可没说,是二哥你自己说的。”   他明明已经捂住了嘴,偏要故意从指缝里挤出这句话,气的李世民咬牙切齿,感觉伤害不大但是侮辱极强。   幸好顾天涯不敢再继续撩拨他,突然拱手一礼郑重致歉,诚恳道:“二哥,别生气啊,虽然我刚才嘲讽了你,但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得注意点身份,既然咱们决定来此开设柜台,那么咱俩就得努力放下各自的身段,否则你继续耍着你的皇帝威风,我继续保持着我幽州领主的姿态,那还办个屁的政务啊,满天下有哪个胆肥的敢来咱俩桌子前?”   顾天涯说到这里一停,随即伸手一指胡云和百姓韩六,又道:“不信的话,你看看我的弟子和这位百姓,他俩是不是满脸诚惶诚恐,说不定裤裆里面已经尿湿了。”   李世民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胡云和韩六。   而小家伙胡云也很聪慧,立马可怜巴巴的看着李世民,道:“陛下,小侄真的吓尿了裤裆。”   他是顾天涯的弟子,有资格对着李世民自称小侄,并且这样的称呼有个极大好处,那就是能够在皇帝面前享受小辈的待遇。   李世民明显有些尴尬,但是眉宇之间却是一片若有所思,忽然爽朗一笑,郑重点头道:“朕知错了,朕刚才那般做派确实不合适。”   说着看了胡云一眼,语带和蔼的对小家伙道:“既然吓尿了裤子,那就赶紧去换一条,眼下还是春寒时节,可不要因此生了毛病。”   哪知胡云连连摇头,小脸一片肃重的道:“您和师尊在此办理政务,小侄岂敢为了自己耽搁两位长辈的时间。”   李世民甚是欣赏,点点头道:“你很不错,不愧是你师尊的弟子。”   能得皇帝一句称赞,小家伙满脸都是欢喜。   这时顾天涯突然轻咳一声,重新拾起刚才的话题,看向百姓韩六道:“这位老乡,烦请你把身份证拿给我看一下。按照咱们幽云诸州的规矩,所有的政务都要验证子民身份。”   他语气十分温厚,化解了百姓韩六的极大拘谨,但是韩六仍旧战战兢兢,掏出身份证之后一句话也不敢说。   顾天涯无奈叹了口气,他深知这种问题不是一时可以解决,所以也就不再坚持,而是拿起身份证开始办理政务。   而也就在此时,终于有人察觉了顾天涯和李世民的身份。   却是郑观鱼和王凌云等五个豪门公子,远远的站在那里长大了嘴巴,这几人的出身都是顶级豪门,自然能认识顾天涯和李世民,恰恰也正是因为认识,所以才会感到震惊异常。   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竟然看到了顾天涯和李世民亲自下场,并且还是各自担任书吏,所做的事情必然非同小可。   “千万千万,可不要针对我们世家啊……”   几位公子全都心中凛然。   但是同时,他们心里隐隐又有种渴盼。   至于原因么,其实也简单,他们早就看到了顾天涯和李世民桌后的匾额,正是那两块匾额的内容让他们产生某些期待。   一块匾额写着犍牛审批。   一块匾额写着掠私办理。   如果仅是犍牛审批这一项,那么几位公子肯定不会想太多,毕竟谁都能明白,幽云之地想要大举开荒肯定要用牛。所以顾天涯亲自下场办理犍牛审批的举动,顶多也就是让大家感觉他的身份稀奇而已。   但是,搭配上李世民负责的掠私办理可就不同了。   意义完全不一样。   谁都知道,幽州缺牛,既然缺牛,如何能给百姓发放犍牛作为扶持呢?   牛从哪里来啊?   郑观鱼等人目光盯向了李世民桌后的那块匾额。   掠私办理……   很快,几位公子相互对视一眼,他们原本是来观摩胡云带领百姓办理政务,以此积攒经验以备日后轮到他们之时不至于手忙脚乱。原本这事可大可小,说穿了学不学经验影响不算大。   然而这一刻,他们却在心中隐隐有所感觉,今日过来观摩的举动,怕是碰上了有大利可赚的好事情。   掠私! 第295章 好家伙,顾天涯比俺老程还不要脸   消息传播的很快。   因为无论是那些旧派的世家还是新兴的家族,大家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幽州城的风吹草动。   所以仅仅半个时辰过去,很多人都知道了衙门里发生的事情。   大唐皇帝陛下,亲自在衙门之中弄了一个办事桌子。   还有幽云领主顾天涯,同样也在衙门里弄了一张桌子。   这事,绝对不是小事。   几十个世家豪门的当家人涌进了衙门之中。   这些人进了衙门之后,一路直奔后面的院子,整个院子顿时变得拥挤起来,到处都是窃窃私语的交谈声。   而也就在这时,顾天涯正在给一个百姓办理政务,至于皇帝李世民则是闭目假寐,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似乎还没有开张。   鉴于此等情况,众人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先关注顾天涯那边。   只见顾天涯满脸温厚,询问那个百姓道:“这位老乡,你也是城外胡家庄子的户籍吧,身份证拿给我看一下,咱们现在就开始办理……不用拘谨,也不用害怕,接下来我会询问你一些事情,你按照实际情况如实的回答就可以。”   那百姓连忙把身份证递了上去。   他只递上了一张身份证!   而不是像其他百姓那般递上好几张……   顾天涯微微一怔,随即心中有所感悟,语气温和的道:“你交上来的身份证只有一张,莫非是家中只有你一个人吗?”   果然那百姓略显局促的点头,回答道:“额是个穷苦单身,家里老汉走的早。娘走的更早,家里实在太穷了,莫得钱,成不了家……”   这番话说的明显有些词不达意。   但是顾天涯仍旧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他满脸温笑的看着百姓,道:“以前成不了家,以后总有机会的,只要你肯努力,这世道不会一直亏待你。”   那百姓连忙点头,道:“额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顾天涯笑的更温和,点点头道:“那好,咱们现在开始办理你的事。”   他说着微微一停,低头看了一眼身份证,紧跟着又道:“你叫韩大树,全家一口人,按照咱们幽州城的政策,十口人可以配给一头牛。十口人大约是两户,也就是说两户人共用一头牛,但你是个单身,全家只你一个,所以,按规定你是没办法享受这个福利的……”   百姓韩大树明显手足无措,懦懦道:“那…那…那额不申请了。”   “别急!”   顾天涯和煦一笑,道:“我这里还有一项政策,针对的就是你这种单身人。毕竟你已经是我幽州的子民,而且你马上就要去开荒种地,若是没有牛,你可怎么办?正因如此,我专门拟定了一项政策,与其说是一项政策,其实这政策却有两个选择。无论你选哪一个,都可以让你享受到犍牛扶持的福利。”   韩大树听的似懂非懂。   院子里的世家众人则是竖起了耳朵。   他们隐隐约约感到,顾天涯的真正意图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   顾天涯淡淡瞥了众人一眼,继续面带和煦的给韩大树解说,缓缓道:“第一个选择,是让你的主家负责拼凑百姓,大体的思路就是找到十个像你一样的单身,让你们联合起来向我申请犍牛扶持。十个人共用一头牛,也算是符合了我的规定。”   韩大树这次听懂了,下意识就点了点头,道:“十个人很好凑齐的,额们庄子上还有很多单身人……”   他说着忽然停止,目光小心翼翼看了看泾阳胡氏的某个中年人,忐忑道:“但就不知道主家愿不愿意帮忙,让额们这些单身汉子拼凑一起申请牛。”   那个泾阳胡氏的中年人登时张口,明显是想表达他们愿意帮忙的意思。   哪知顾天涯似笑非笑看了这人一眼,淡淡道:“依我看来,他们肯定是不愿意的。”   泾阳胡氏的中年人顿时闭口,低下头盯着地上一块石子研究起来。   这货表面看似平稳,其实脊背直冒冷汗,心中不断庆幸,连连后怕道:“我的老天爷,差点惹上大麻烦,原来顾先生的意思是不支持单身们拼凑,幸好我刚才没有第一时间脱口而出……”   这时院子里的世家众人也都看明白了,顾天涯显然是打着另外的一层主意。   说是有两个选择,但是谁敢选择刚才那一项?   顾天涯明显是让单身百姓选择第二项。   但是,第二项是什么呢?   韩大树眼巴巴的看着顾天涯。   却见顾天涯温厚又是一笑,语气不知为何变得诱惑起来,笑眯眯的道:“第二个选择同样也是拼凑,只不过不是十个人拼凑,而是改为两个人,拼凑成为一对夫妻,婚姻双方一个是你,另一个则是我麾下的汉女……你没有听错,我的意思是给你们当红娘,但我不会使用强令逼迫,因为我最讨厌的就是乱点鸳鸯谱。在我看来,婚姻双方唯有看对眼了才好一起过日子。”   院子里的无数人呆立当场。   韩大树更加呆立当场。   “和汉女成婚?”   “不使用强令逼迫?”   “看对眼了以后才会撮合在一起?”   咕嘟!   韩大树下意识咽口唾沫。   对于他这种穷到全家只剩一个人的单身汉来说,汉女曾经受过的侮辱并不是他有资格考虑的事,能有个女人当他媳妇,那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但是!   男人骨子里都有一份渴望。   无论是七老八十,又或是胎毛刚褪,只要是个男人,他的喜好都是一致的。   从一而终,至死不改……   大家喜欢的都是年轻漂亮小姑娘。   所以韩大树脑子懵逼之间,下意识的就问出了一句话,满脸渴盼道:“额能娶个年轻好看的吗?”   顾天涯哈哈大笑,猛然脸色一严,喝问道:“你想娶?我还想娶呢。给你个老婆就算不错了,成婚之后还会扶持一头牛。竟然还想要年轻好看的,难道要我给你安排一场相亲不成?是不是要把二十万汉女都领到你跟前,让你挑挑拣拣找个最好的才满意?”   韩大树吓的浑身哆嗦,可怜巴巴的道:“那…那…那您刚才咋说不会逼迫额,还说让额看对眼了以后才会撮合?”   顾天涯目光幽深,一脸笑眯眯的问道:“想要找个看对眼的也行,但你得拿出让我心服口服的东西来。汉女们可都是我麾下的宝贝,我作为他们的大家长必须把好关,好女嫁好汉,自古都如此,那我问问你,你能拿的出彩礼吗?”   你能拿的出彩礼吗?   这话直接让韩大树一哆嗦。   却见顾天涯还不放过他,笑眯眯又问了一句扎心的话,道:“我还要问问你,你家里有房吗?”   韩大树快哭了。   然而顾天涯继续扎他的心,再次问道:“还有还有,你兜里有存钱吗?”   韩大树噗通一声跪下去,满脸羞愧的道:“额错了,额不敢了。”   顾天涯悠悠吐出一口气,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和蔼表情道:“做人啊,要懂得认清现实,就比如我让你娶个汉女这件事,你也不想想你有没有资格挑挑拣拣?若是没有我麾下的汉女盼着嫁人,你以为你这辈子能有钱娶到媳妇吗?”   “是是是,额错了!”   “知道错了是吧?不再想要年轻好看的了是吧?”   “不敢了,打死也不敢了。”   “那就好,你依旧是个好百姓。”   顾天涯甚是满意的拍了拍韩大树。   忽然又打趣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很感动?我顾天涯身为幽云之地的主人,亲自帮你牵红线让你娶媳妇哟。这样天大的好事,除了我还有谁会照顾你,你说,是不是?”   韩大树果然被这番言论弄懵逼,这一刻只知道满脸感动的点着头。   “好家伙,俺老程直接就是好家伙……”   不远处的人群中,程咬金直接竖起大拇指,满脸敬佩的道:“俺老程以为自己就够无耻了,现在才发现原来还有更无耻的,这明明是盯上了百姓中的单身汉子,想要他们娶走那些汉女解决疑难,结果到头来反要别人感谢他,这生意做的真是卖了自己还要帮他数钱呐。厉害厉害,自愧不如,只不过么,比俺老程更加不要脸。”   旁边陡然响起一声冷哼,只见秦琼满脸怒气的呵斥道:“闭嘴,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你难道就不能想一想,顾天涯这样做到底为了谁?他是为了自己吗?他是为了那些可怜的汉女。”   老程其实也知道这个理,再加上他不敢招惹怒气冲冲的秦琼,于是这厮赶忙大点其头,竖起大拇指称赞道:“二哥说的是,这是一仁政。”   这时顾天涯已经达到了目的,接下来就不再想刚才那般绕来绕去。   他直接拿起韩大树的身份证,提笔在一本册子上书写,边写边道:“姓名,韩大树,户籍,幽州城外临时聚居点胡家庄子,年龄,二十六虽……‘自愿’接受汉女婚姻政策,‘同意’由官府指定一女做妻,按照幽州城颁布的特殊规定,娶汉女组成家庭可以享受两项扶持,第一项,三间房屋外加院落一座,第二项,开荒种地所用之犍牛一头。今此予以登记,防备日后核查,办理人,书吏顾天涯,大唐贞观一年,三月六日……”   书册上记录完之后,等于这项政务算是办完了,但是顾天涯并没有停下动作,反而拉开桌子的抽屉抽出一张纸,然后再次提起笔来,缓缓在纸上写着字。   满院众人忽然摒气凝息,人人都知道这张纸才是重中之重。   众目睽睽之下,顾天涯很快写完那张纸,随后拿起桌上一方印章,轻轻在纸上盖下了印戳。   无数人目光火热的盯着那张纸。   因为那上面盖着的是顾天涯的章。   有了这个章,那张纸就变成了一份文书,而文书上许诺的事情,也意味着顾天涯许诺的事情   但见顾天涯将文书递给韩大树,微笑道:“行了,办理结束,这份文书你一定要收好,因为它的价值乃是10积分。但是有一件事我要叮嘱你,我这份文书和你之前领的其它文书不一样。那些文书上的积分你可以卖,不管是谁掏钱向你购买都不追究……可是这份文书不行,因为它代表了一头牛和一座农家小院。”   他说着停微微一停,目光似有意似无意的看向院中之人,淡淡又道:“无论是谁想要购买这份文书上的10个积分,他都得按照文书上写明的实物进行付款才允许,也就是说,买方的付款方式只能是一种,那就是给你一头牛,外加出钱给你建造一座房。”   韩大树使劲的点着头,像是呵护至宝一般把文书抱在怀里。   满院众人看到这里,终于看清楚了顾天涯的谋算。   一个单身汉子给一份文书,实则乃是摆出10个积分的诱惑,用意只有一个,就是让他们这些人去帮助百姓,不但要掏钱给盖房子,而且还要加上一头犍牛。   但是这事很难办啊。   钱还好说,世家大族咬咬牙掏了也就掏了。   可是牛该咋整?   让他们去哪里弄到那么多的牛?   也就在这个时候,终于轮到李世民下场了。   但见皇帝懒洋洋的打个哈欠,像是刚刚从闭目养神之中转醒,睁开眼睛之后,先是淡淡看着众人一笑,意味深长的道:“想不到竟然来了这么多人……”   众人齐齐拱手,恭声道:“吾等见过陛下。”   不管虚情还是假意,对待皇帝该用的礼仪还是要有的。   哪知李世民猛一摆手,再次意味深长的道:“这里可没有皇帝,有的只是一个办事书吏,本书吏姓李,负责的乃是掠私许可审批……至于在场诸位百姓么,尔等是来申请这项政策的吗?”   皇帝故意把‘诸位百姓’四个字咬的极重。   院中众人先是一呆,随即心中隐隐有所明悟,于是不管世家族长还是朝堂大佬,这一刻全都极其配合的装成百姓,并且纷纷以姓氏自称,各自都说自己是某某百姓。   通过这样一场人人配合的演戏,接下来的举动就不再是涉及皇帝和臣子朝堂大事,而是幽州城的一项小事,就算惹出乱子也不会算到大唐的头上。   顶多算是‘民间行为’,方便以后和人打嘴仗耍赖。   至于李世民负责审批的掠私,在场无数精明人隐隐已经有了猜测。   牛! 第296章 去抢另一个地方的牛   却见李世民缓缓从桌上拿起一本册子。   先是慢悠悠展开。   然后用手举了起来。   所有人都能看清楚,这本册子上面一片空白。   耳听李世民悠然出声,语带深意的道:“这是一本用来登记的册子册,上面暂时尚未登记任何一家。”   说完之后缓缓放下册子,紧跟着拉开桌子的抽屉,然后从里面拿出一摞白纸,悠悠然继续又道:“至于这些纸,则是一份一份的许可证,只要盖上印章之后,它就代表着幽云之地的一项扶持……具体是什么样的扶持,尔等可以向顾书吏询问。本书吏这边只负责办理和发放许可证,但是对于这些许可证涉及的事情一概不参与。”   一推二六五。   完全不参与。   偏偏在场众人无不点头,齐齐出声道:“正该如此。”   李世民点了点头,微笑道:“既然都无异议,那就开始办理吧。谁先来?排好队。”   几乎不约而同,有两个人同时举步上前。   随即各自一怔,相互望着对方齐齐皱眉。   这两人一个是长孙无忌,另一个则是太原王氏的王硅,之所以同时举步上前,是因为各自的派系不同。   王硅乃是旧派世家的领袖。   长孙无忌则是新兴豪门的代表。   争锋,无处不在。   只见王硅首先开口,手抚胡须淡淡而笑,道:“吾等中原汉家,讲究尊老爱幼,虽然老夫不算耄耋,但是却要痴长几岁,所以呀,长孙无忌你该让一让老人家……”   这老家伙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老人者,家之底蕴也!便是那民间百姓之间,也懂得‘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道理,所以人应该敬老,不敬老人的家庭不会稳固。”   不愧是世家门阀的领袖,果然擅长言辞攻伐之道。   这番话表面上看似是说家庭和老人,实际上乃是指的国家和世家,他的意思是说世家就像家庭中的老人,乃是整个国家不可缺货的宝,如果不懂得尊重世家,那么国家就有可能动荡。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随即轻描淡写的道:“老人或是家中宝,奈何痴老多陋习,若是不懂变通,不知紧跟时代,那么这样的老人就不再是家中一宝,反而变成了阻拦家庭富裕的拦路石……”   他说着也微微一停,一脸笑眯眯的看向王硅又道:“年轻一代则不同,活力四射,锐意进取,我们这些年轻人一心要为家庭奋斗,总是不断努力的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所以老人应该自己知趣,万万不可仗着年纪倚老卖老,如若不然,很难安享晚年……”   不愧是有名的老阴比,这番话同样夹枪带棒。   王硅面色明显一沉,冷哼道:“汝这是不肯退步的意思吗?”   长孙无忌同样脸色一沉,毫不掩饰的道:“有些事可以退步,但是有些事坚决不能退步。你我都应该明白,我们自从同时抬脚上前的那一刻就不再代表自己一个人。”   这是派系之争。   没有退让可言。   场中的气氛渐渐变得剑拔弩张。   偏偏李世民像是毫无所觉,皇帝只是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一抹意味深长,显然是不打算开口调和。   这是帝王心术。   也是掌权之道。   自古当皇帝的都是这样,要想位子稳固必须鼓励派系存在,若是没有了派系之争,朝中所有大臣就会拧成一股绳,那样的话,皇帝的位子很不稳。   所以李世民放任王硅和长孙无忌的针锋相对。   反倒是顾天涯忽然叹了口气,随后像是自言自语的道:“这天下很大啊,大到让人不敢置信的地步。外面的利益很多,多到足以让所有人都吃饱。所以我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总是盯着家门口的一亩三分地,天天争,日日争,明明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为什么非要自己人斗来斗去?合起伙来去搞外人不行吗?把外人的财富抢回来分赃它不香吗?”   长孙无忌和王硅都是一怔。   顾天涯看了两人一眼,语气慢慢变得肃然,他指着李世民桌上那摞白纸道:“你们有没有静下心来想一想,为什么我和李书吏要弄出这个掠私许可证?究其原因很简单,我们不想再看到家里人争来争去。为了屁大一点利益,动不动就血流成河,你们难道就一点不心疼吗?那些在争斗中死去的可都是自家兄弟……”   长孙无忌和王硅突然同时后退一步。   然后,两人又同时面带愕然的看向对方。   他俩都没有想到,竟然会同时选择退步。   气氛一时变得有趣起来。   足足良久之后,终究还是王硅先开口,语带深沉的道:“罢了罢了,且由老夫做个退让吧。但是有一点老夫要提前说明,我这步退让并不是怕了某些人,而是想要顾全大局,大家合起伙来去欺负外面的人……”   长孙无忌突然也开口,一脸微笑的道:“既然如此,吾也可退,同样不是因为怕了某些人,同样也是为了顾全大局。”   “说得对,咱们也顾全大局!”不远处一个国公突然开口,哈哈大笑的道:“既然是要合起伙来去搞外人,那么谁先谁后也就没什么可争的了。”   世家一方也有人出声,满脸微笑的道:“既然都是一家人,那确实没什么可争的。”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双方,忽然就变成了相互谦让起来。   李世民像是很不悦的瞪了顾天涯一眼,语带不满的道:“你这样会让我的位子很难坐。”   顾天涯悠悠一笑,望着李世民道:“我却认为恰恰相反,这会让你的位子更稳固。”   李世民微微沉吟,突然也笑了起来,道:“如果一直有外人可以欺负的话,你这说法倒也算得上有点道理。”   顾天涯伸手从他桌上拿起一张白纸,道:“咱们弄出这个掠私文书的初衷,岂不就是要试试这条路可不可行么?”   李世民缓缓点头。   这时王硅和长孙无忌似乎达成了协议,两人都没有再次抬脚上前的意思,反倒是同时伸出手来,共同把一个年轻人推了出来。   赫然竟是郑观鱼。   顾天涯先是一怔,随即心有所悟,笑着道:“这样也好,不偏不倚。”   自从两年之前五大公子分离家族,郑观鱼等人已经属于游离在争斗之外的中立派,既和旧派世家有牵扯,又和新兴门阀有亲戚,由他们几个作为中间缓冲,确实是最为合适不过的人选。   郑观鱼被推出来的时候还有些发懵,但是以他的精明很快也醒悟了其中道理。   这厮乃是个世家中的异类,行为举止毫无顶级公子的风范,反倒瞬间化身舔狗,涎着脸直接凑到顾天涯跟前,挤眉弄眼问道:“顾姐夫你好,咱们又见面礼,平阳姐姐呢?今天没躲在某个角落里吧?”   顾天涯失声一乐,打趣道:“你害怕她又会冲出来暴揍你?”   郑观鱼鬼鬼祟祟四下乱撇,满脸小心翼翼的道:“这叫君子不立危墙。”   顾天涯看他这幅样子,不由又是失笑出声,安抚道:“今天你可以放宽心,昭宁和嫂子们去互市上闲逛了,女人一旦逛起街来很吓人,不到天黑是不会回家的。所以,你不用怕被暴揍。”   郑观鱼登时一挺胸口,昂然道:“顾姐夫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小弟我是那种胆小如鼠的人吗?男子汉大丈夫,威武不能屈……”   满场轰然大笑。   方才略显压抑的气氛明显被炒了起来。   顾天涯甚是欣赏的看了郑观鱼一眼,他岂能看不出这家伙刚才的做派乃是故意,看似油滑鬼祟,实则用心良苦。   但是顾天涯并没有揭穿郑观鱼,而是把话题重新引回掠私的事情上,缓缓道:“既然是你第一个上前,那么就由你作为第一个。刚才李书吏已经说了,他只管办理但是不管解释,所以就由我负责告知,跟你详细说一说这里面的谋划……”   郑观鱼登时面色一肃。   在场所有人也摒气凝息。   顾天涯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负手望着北边天际的一片云彩,沉声道:“所谓掠私,就是掠夺外人资财以肥自身。眼看已经开春了,僵冷的土地正在化冻,用不了多久之后,就可以开荒种田,但是摆在咱们面前有个首要难题,那就是想要大批量的开荒必须用牛,可是,咱们缺牛……”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咱们缺牛,但是外面有几个地方不缺,是哪里呢?我想大家都知道。第一个地方就是北地草原,那里堪称是牛羊成群的好地方,可惜有个麻烦,我们已经跟人家签署盟约了,按照盟约上的说法,我们和突厥人需要像亲兄弟一般对待彼此,既然是亲兄弟,总不好去搞他们吧。”   郑观鱼嘿嘿两声,忍不住插话道:“兄弟就是用来出卖的。”   顾天涯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对于这货的说法不置可否,继续又道:“这么多年以来,所有人只要一提起牛羊就会想到突厥,可是很多人却忽视了一个事实,其实并不止草原上才有牛和羊……还有一个地方,也有大量的牛,并且,还是经过驯化可以立马使用的耕牛。”   众人明显变得好奇起来。   很快就有人目光爆闪。   他们隐隐已经猜到顾天涯指的是哪里。   果然只听顾天涯缓缓说道:“幽云以东两百里,长白南麓是平原,那里有个国家叫做高句丽,和我大唐一般同属农耕文明,但是人家靠近草原,百年来一直和突厥人交好,所以,不缺牛。”   郑观鱼又是嘿嘿低笑,道:“而且还是经过驯化的耕牛。”   顾天涯再次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语带深意的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都是经过驯化的耕牛。并且这个国家跟咱们没有盟约,彼此之间有着一份难解的世仇,既然是世仇,那就没什么好讲究的,对不对?”   郑观鱼连忙点头,舔狗一般道:“对,姐夫说的对。身为咱们的世仇,而且还是拥有大量耕牛的世仇,这样的敌人最可恨,必须搞他娘的一番才出气。”   顾天涯不理这货,忽然从李世民桌上再次拿起一张空白纸张,沉声道:“我和李书吏的打算,是给大家发放掠私文书,凡是愿意干这个勾当的人,拿到文书之后都会获得一项权限,是什么呢?是允许你们用兵!”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缓缓扫视全场,又道:“不管是武将家中的部曲,又或是门阀养着的私兵,只要你们拿到了掠私许可,只要你们不把兵力用在内部搞祸乱,那么,我和李书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并且!”   他似乎语不惊人死不休,突然又道:“并且我听说幽云之地流窜着一股马匪,据说兵力足有五六万人那么多,” 第297章 世家在转变,内斗转向外   十日之后,辽东某地。   夜已深,明月悬。   这里是一片原始森林,到处是高耸的参天巨木,由于尚是初春,树木还未抽芽,所以林中的光线并不显得昏暗,柔和的月光可以尽情洒在地面上。   隐约有健马打着响鼻的声音。   亦有带着兴奋和欢喜的交谈。   几堆篝火,噼啪燃烧。   其中一堆篝火旁边,面对面坐着两个人影,只听一人语带诚恳的道:“燕九兄弟,今次多多拜托了,待到做完这一笔生意之后,哥哥我绝不敢再得陇望蜀!我保证立马回转,让兄弟们好生歇歇……”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人。   这人身上透着一股子世家特有的贵气。   但他虽然满身贵气,这一刻却把姿态摆的很低,言语之间颇多期待,眼巴巴的等着眼前之人回答。   此人名叫郑观笑,出身乃是五姓七望的荥阳郑氏,但是在两年之前却狠下决心,追随族中的郑观鱼一起分家。   他现在的身份属于郑氏新支的族老。   至于坐在篝火另一侧的燕九,正是曾经在顾家村驿站的那个。   此时燕九手里拿了一个饼子,贴在篝火边上仔细烘烤着,待到饼子被篝火烤的酥软之后,忽然他一扬手使劲朝着远处扔去。嗖的一声,远处一颗巨树后伸出一只手,稳稳接住饼子,慢慢收回树后。   燕九对着那边远远喊道:“韩四兄弟,你该休息了,让人换防,替你值守……”   树后响起吞咽饼子的声音,伴随着一个瓮声瓮气的憨笑声,回答道:“天还早,我再值守一会吧,同袍们今天都累的够呛,唯独我被留在林子里看家,我不累,再守一会夜。”   燕九没再言语。   直到此时,他才把目光看向郑观笑,叹口气道:“弟兄们已经搞到了八百多头牛,按说足够你完成这一趟的任务了。为什么还不肯回归,为什么还想着再搞一次?是不是世家之人都是这么贪?见到好处总是忍不住想伸手……”   这话带着很明显的嘲讽和不屑。   但是郑观笑唾面自干的微笑着。   足足好半天之后,他才恭敬拱手一礼,他像是郑重解释,又像是有感而叹,苦笑道:“不贪不行啊,身后有一大家子人需要养。燕九兄弟,我知道你看不惯我的做派,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我必须要多弄一些牛回去……”   他说着停了一停,语气变得诚恳起来,又道:“眼看就要开春了,很多家族已经开始组织百姓开荒,虽然我们郑氏新支的起步比较早,可惜大家的进展全都很慢很慢。缺牛,到处都缺牛。没有牛,就无法拉动铁犁,而如果不使用铁犁,根本无法做到深翻土地。做不到深翻土地,就没办法清除地底下密密麻麻的茅草根……”   他说着又是一停,语气变得更加诚恳,忽然再次叹了口气,脸上现出悲怆神情,轻声道:“燕九兄弟,你根本无法想象我上一次回去的时候看到了怎样场景。当我送回去第一批犍牛的时候,整个家族几乎是全体出迎……举族都出来迎我,唯独族长没有现身,我当时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所以才惹的族长对我不喜,但是我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有人告诉我说族长没时间来迎我,族长他,在帮着老百姓拉梨开荒……”   “于是,我连喘口气歇一歇的心思都不敢有,我带着家丁们拼命驱赶着牛群,想要在第一时间把牛给族长送去。也就是在那一天,我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我家那位年轻族长,只穿着单薄的上衣,他岣嵝着腰,吃力拉着一架铁犁,他肩膀位置的衣衫已经磨破,磨破的地方隐隐有鲜血,春寒料峭的天气里,他却汗水滴答湿透了全身。”   “即便是这样,我家族长仍旧在拼命拉梨,当我带领家丁们把牛送到的时候,你永远无法想象他的第一句话何等令人心酸,他说,真好啊,终于等到牛了,百姓们不用再把自己当牛了……”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脸上的欢喜像个孩子。他只想着百姓不用像牛一般的拉梨,却忘了自己也像牛一样在拉着犁。”   “那一刻,我又心疼又暴怒,上前想要夺下他的犁绳,怒问他为什么要糟践自己?可是族长十分倔强,他重新夺回了拉梨的绳子,他对着我笑,他对我发出请求,他说,三哥你辛苦啦,但是小弟还不能让你休息,请你再去辽东奔波一趟,再帮家里弄一些牛回来,咱们郑氏麾下的百姓太多,你送回来的这点牛不够用……”   “那一刻,我看到了族长眼中的决然,只要麾下还有一个百姓在把自己当牛使用,那么他这个族长就一天不放下自己拉梨的绳子。”   燕九面色渐渐肃重,忽然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不愧是郑观鱼公子,不愧是世家中的异类。”   郑观笑满脸心疼。   他同样面色郑重,语带酸楚的又道:“燕九兄弟,你可知道我家族长是什么出身?他是曾经五姓七望的嫡支公子,几乎可以算是整个大唐最上层的那一撮人。他的姐姐嫁给了隐太子,乃是整个李氏皇族的亲大嫂,若是没有玄武门那一场的话,我家族长会是大唐的新国舅。”   燕九点了点头,道:“就算经过了玄武门那一场变故,你家那位郑观鱼族长的身份仍旧不弱于人。我曾听马三保叔说过,观鱼公子从小就认识我家公主,虽然公主经常揍他,但是公主把他当成弟弟在疼爱。”   “是啊,平阳公主把他当成亲弟弟。”   郑观笑下意识重复,满脸与有荣焉。   但他语气很快又变得伤感,道:“公主把他当成亲弟弟,他同样把公主当成亲姐姐,后来公主嫁给了顾先生,他自然而然就把顾先生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夫,也正是因为把顾先生当成了亲姐夫,所以他总是想变成顾先生那样的人……他把自己当成耕牛一样去拉梨,那不是为了做姿态给什么人看,他是诚心诚意的在干事,因为他想成为顾先生那般爱民如子的人。”   燕九猛然从地上站起来,面色肃重的吐出一口热气,沉声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得不说,你是个很好的说客,实不相瞒,我原本是不打算再动手的,因为兄弟们这些天很累,我想让他们好生歇一歇,但是,你口中的郑观鱼公子打动了我。”   郑观笑连忙也从地上站起,语气明显带着颤抖和期盼,道:“燕九兄弟,你这是同意了再去帮我去抢一次?”   燕九缓缓点头,道:“正如你刚才所说,幽云那边到处都缺牛……”   他这话只说了一半就不再继续,突然转头看向不远处另一堆篝火,沉声问道:“牛四哥,咱们带着兄弟们再干一票怎么样?大帅让咱们化身马匪,用意就是让大家来辽东抢劫,虽然大帅没有给咱们定下具体任务,但是我认为抢劫的耕牛越多越好。”   那边站起一个面色敦厚的汉子,憨笑道:“听你的。”   燕九转回头来,看着一脸期待的郑观笑道:“牛四哥已经答应了,那么我们再帮你抢一趟。不过有件事须得提前跟你说明,这次去抢劫还是要按照老规矩办,耕牛归你们,财物归我们,并且每抢到一头耕牛之后,你们都要额外支付五百文的雇佣金……”   郑观笑连忙点头,一脸诚恳的道:“燕九兄弟放心,郑氏新支保证不会拖欠,只要是多抢一头牛,我们就多加五百文钱。”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其实你我都知道,五百文根本买不到一头耕牛。此番顾先生允许我们雇佣铁骑,乃是实打实的想要让世家省钱。”   燕九面色一肃,指出他语言漏洞道:“我们可不是庇护幽州的顾氏铁骑,而是见钱眼开拿钱办事的凶恶马匪,所以别攀交情,咱们只是生意。”   郑观笑先是一怔,随即心中一凛,连忙道:“是是是,不是交情,咱们只是生意,没有交情可言。”   自古上位者,最烦是世家,尤其警惕一件事,那就是世家和军中攀交情。自从两年前玄武门之变,世家中计被灭掉私兵,从那以后,天已变了。   燕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郑观笑也很聪明的收了口。   两人接着月光看向林外,仿佛盯着辽东大地的两只饿狼。   忽然郑观笑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那上面某个地方早已用笔圈出了很多个圈, 第298章 积分兑换,激起风潮   潜入辽东的铁骑不止燕九这一队。   整整三万幽云铁骑,全部化身成为土匪,每队兵员编制五百人,如同六十把尖刀肆意纵横。   这绝对算是历史上第一次出现的‘雇佣兵’。   几乎所有的世家都在拼命往外掏钱……   有单独雇佣一支队伍的,也有几家联合一起雇佣的,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盯着辽东,每天谈论的话题全是谁家又抢了多少牛!   时代,正在悄然改变。   内斗,渐渐改为外夺。   三万幽云铁骑,何等恐怖的战力,虽然分散成了六十个小队,但是分散恰恰让铁骑变得更加来去如风。   抢劫的经验越来越娴熟。   每天都能抢到大量的耕牛……   又有六万幽云步卒,专门负责运输保卫,每当某个世家准备运牛回去的时候,必然会有步卒统领无比兴奋的过来谈生意。   嘴脸那叫一个无耻。   一般见到世家之人先是这样的开场白:   “啊哈哈哈,恭喜发财啊……”   “哇,你们这趟竟然抢到了两百多头牛,厉害厉害,赚大发了。”   “这么多的牛,往回运送可不安全啊,啊哈哈哈别紧张别紧张,本将军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跟您求个差事,让我麾下的弟兄们赚点小钱……”   “前方的铁骑兄弟们每天抢劫,你们世家跟在后面大肆搜刮,俺们步卒本事小,不眼红你们发大财,但是你们吃饱了肉以后,总得留点汤水给俺们吧。”   “啊哈,你答应了?好好好,放心放心。别看俺们乃是步卒,可俺们也是响当当的边军。只要你把这个差事交给咱,咱立马就点起大军进行护送。”   “什么?你说沿途会经过突厥人的领地,怕骚扰,怕被劫?啊哈哈哈,你们家族是第一次往回运牛吧?”   “突厥人算个什么玩意儿啊?有种他们让骚扰一个试试看?”   “兄弟们整天看着铁骑在辽东发财,一个两个早就羡慕的红了眼。我们好不容易才接点护送的活儿,若是雇主被骚扰了岂不是断我们财路?”   “妈了个巴子的,敢断我们财路,那就是生死之敌,我们捅他们刀子都算轻的。”   一番交谈之后,生意绝对能定下来。   这时候,猛然就见步卒将领从怀里掏出一个算盘,明明是个武将,偏生算盘打的娴熟,噼里啪啦几下,紧接着就到了漫天要价的环节。   “咱刚才算过了,你家这次往回运送两百头牛,此外还有三个族人要跟随队伍一起回去,并且还有二十个负责照顾耕牛的百姓。咱也不问你多要钱,就按照前几日的行情定,每头耕牛只收你一百文钱护送费,两白头牛你应该支付给咱20贯,先给钱,后办事,放心不赖你的账,咱最少会派出一千个步卒护送你们……”   “你说啥?嫌弃贵?那算了,嫌贵你们自己往回走吧。”   “仅仅20贯钱而已,就能护着你们把耕牛直接运回幽州,那可是200多头牛呐,市价最少也值个五六千贯,你连20贯钱都不舍得出,倘若路上有个闪失该咋整?”   “所以你要明白,咱定的这个价钱并不高,实话跟你说了吧,这个价钱并不是咱定的,你别看咱是个步卒将领,可是咱上头也有门子需要孝敬啊……”   “咱且悄悄跟你说个秘密,俺们这次出来捞钱可是有大人物罩着的,顾嫦娥小姐你听说过吗?她就是俺们身后的保护神,为了防止运送耕牛的路上会有闪失,嫦娥小姐这段日子会一直盯着这条线。”   “哈哈哈哈,现在明白了吧。别说是突厥人不敢骚扰,天王老子也得乖乖的缩头。20贯钱雇佣一千个步卒保护,暗地里还有嫦娥小姐在盯着,你自己琢磨琢磨,这点小钱花的值不值……”   每一天,步卒们都会接到大量的护送生意。   每一天,都会有大量的耕牛运送到达幽州。   牛有了。   终于可以开荒了。   整个幽云之地,渐渐像是一架开动起来的机器,轰隆运转之间,越来越变的高速。   推动了时代的进程。   顾天涯和李世民很欣慰。   因为他俩每一天都能看到这个民族在腾飞。   而世家们也很兴奋。   因为他们终于得到了渴盼的东西。   幽州城外,某临时聚居点。   这是一个勉强入流家族的负责之地,聚居点里拥有着七百多户百姓,斜阳已落,天色渐黑,聚居点里火光闪耀,几十个农妇正在忙碌着。   那是十几口大锅,热气腾腾的向外散发着香气,锅中的浓粥不断冒着气泡,农妇们脸上洋溢着辛勤的幸福。   忽然一个中年儒生快步而来,身后跟着七八个小厮打扮的家丁,人人汗水湿透,背着一个巨大的口袋。   远远地,中年儒生便大声招呼农妇们,道:“快点快点,都忙活起来,开荒的汉子们马上就要收工,必须让他们到家之后立马能喝上热粥……”   农妇们煮饭的动作不由又加快许多。   中年儒生继续吆喝,指着身后七八个小厮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口袋里的肉拿出来,大刀剁碎,扔锅里煮。”   小厮们也忙开始忙活起来。   很快,几百斤肉剁碎了扔进锅中。   这些肉并不是生肉,而是直接从城里买回来的熟肉,所以并不需要专门烹饪,直接剁碎了添进粥锅便可。   农妇们拿着大勺使劲搅拌,纷纷笑道:“今天又吃肉粥呀?柳三爷您可真是厚道。这几百斤肉,可得花不少钱呢……”   那中年儒生哈哈一笑,摆摆手道:“不多不多,才七八贯而已。不过价钱确实比前阵子涨了不少,因为越来越多的家族开始给庄户们的饭食里添肉。买的人多肉价肯定要涨,最主要的是不太好买,老夫带着小厮们排了好长一阵子队,方才抢到了这么五百斤肉,事实上,家主是让我买八百斤的,这算是没能完成任务,我还得去家主那里领罪才行……”   他说着看了一眼十几口大锅,再次冲着农妇们摆了摆手,道:“你们忙着,一定要把粥煮好。”   说完之后,转身离开。   他一路大踏步行走,很快到了聚居点中央的一座屋子。   此时屋中已经点了灯,但是里面并没有人,反倒是门口站着两个老者,看情况正是在等他回来。   中年儒生连忙上前,拱拱手道:“家主!”   门前一个老者笑呵呵的道:“这里没外人,就只咱们三兄弟。小家小户的,没那么多规矩,不用老是喊家主,照常喊我大哥就是了。”   另一个老者也笑道:“是啊老三,说你多少次了。咱们这等小家族,没必要学那些豪门大阀的规矩。”   中年儒生没有反驳。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账本,开始汇禀道:“今天我去了一趟城里,可惜只买到了五百斤肉,花费是四十三贯,肉价比昨天涨了两文。”   两个老者顿时有些皱眉,随即没有又释然般的松开,点点头道:“这事却也合理,毕竟买肉的人越来越多。毕竟大家都在给庄户们添加肉食,都想着能够早一点开出荒地种植棉花……”   中年儒生也点了点头,有感而发的道:“是啊,都不肯落后于人。”   两个老者看他一眼,忽然问道:“咱家的钱财还能支撑吗?”   中年儒生顿时面色一肃,叹口气道:“有些捉襟见肘。”   他说完停了一停,目光看向两个老者,又道:“原本钱是足够的,毕竟咱家麾下的百姓少,总共也就七百户,支撑起来不困难。可是,十五天前咱家老四去了辽东。他去辽东也没关系,这事本就是族议定下的事,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家伙的胆子那么肥,他竟然不和其他家族合伙雇佣幽云铁骑,反而自作主张的单独雇佣了一队铁骑……”   说着又是一停,苦笑道:“谁能想到,他雇佣的那队铁骑那么厉害,仅仅十来天的功夫,就帮咱家抢到了五百多头牛。这一下可好,完全打乱了我的算盘,原本足够支撑的钱财,突然就变得紧紧巴巴了。”   这次说完之后,方才像是发泄完毕,目光再次看着两个老者,道:“等会老四带领庄户们收工回来,你俩可得好生训他一顿。”   两个老者一起发笑,道:“若是该训他的话,你怕是早就训他了吧。其实你自己也明白,老四这次做的好。这事对于咱们家族来说,是个一举腾飞的好机缘……”   中年儒生也笑了起来,道:“是啊,一举腾飞。”   族长老者语带感慨,缓缓道:“五百三十头牛,可以满足1060户百姓共用,而咱家总共也只迁徙了七百户百姓,所以牛的数量远远超出了开荒所需。虽然花费了大量的钱财,可是咱们的收益更大啊,这件事,很多家族羡慕着呢。前几天拢右孙家的来访,言语之间尽是想要买牛的意思。”   中年儒生登时面色一紧,急急道:“这可万万不能答应,他想买的压根不是牛。”   族长老者哈哈一笑,道:“我岂会因小失大?我自然知道他想买的不是牛。他看中的是积分,是买牛之后附带的积分。”   中年儒生放下心来,笑道:“大哥能有警惕便好。”   族长老者缓缓吐出一口气,悠悠道:“按照幽州城的民典条陈,凡是愿意迎娶汉女的单身汉子都会得到一头牛,而只要我们按照规定给出了牛,就可以拿到单身汉子们手里的积分文书,每张文书,十个积分,咱家这次在辽东搞到了五百多头牛,除去开荒自用之外还能富裕两百头,这是什么前景?这是能够拥有2000积分的大财富啊。”   三人一起畅笑出声。   好半天过去之后,忽见老者探手入怀,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精致的小卡片,夜色之下竟然神奇的闪着光。   中年儒生和另一个老者登时凑上前去。   老者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两人道:“有件事要跟你俩说说,我今日自作主张给庄户上的单身汉子们发放了牛,总共107人,弄到了107份文书,” 第299章 时代变了   精致小卡片闪烁着一种柔和的光。   就像是传说中的夜明珠一般。   其实这时代的人不懂,   柳族长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头,轻轻的在卡片上滑动了一下,登时有密密麻麻的字迹出现,一行一行全都是闻所未闻的宝贝。   幸好每样东西下面都有详细的备注,让他们可以大约看明白宝物的功能。   入眼所见,先看到一样‘仙界之物’。   物品:超微型风力发电机组。   编号:109999   实物兑换简述:此物高度两丈,自带三根风轮,配套电线一捆(长度333尺),另配机组润滑油20桶(最高更换年限5载)   宝物详细功能:此物乃是微缩版风力发电机,适合小型村庄架设使用,日发电量大约378度,可满足500户人家夜间用电(特别说明:仅指电灯用电)   兑换价格:500积分   兑换建议:若是单独兑换此物,无法起到应有功效,还应同时兑换灯具若干,以及电力输出之电线(具体长度以村庄架设需求而定)   柳家三人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呆滞和讪讪。   之所以呆滞,是因为没看懂。   之所以讪讪,是不好意思表示自己没看懂。   足足良久之后,族长老者才干咳一声开口,干脆利索的道:“这东西咱们换不起。”   另一个老者连忙点头,道:“是啊是啊,换不起,此物的兑换价格高达500积分,并且还需要兑换相应的配套宝物,最主要的是,这玩意对咱们无用。若是猜测没错的话,这东西该是仙界之人才用的宝物……”   中年儒生则是语带好奇,下意识的道:“这东西的备注是村庄所用,难道仙界之中也有村庄吗?”   两个老者登时语塞,好半天后才胡乱猜测道:“仙界怕是也有村庄。”   中年儒生不敢质疑,点点头道:“想来应该是了。”   三人再次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放弃之意。   很快达成默契。   这玩意他们不兑换……   族长老者又开始滑动小卡片,目光渐渐被琳琅满目的物品给吸引,忽然手指头一颤,惊喜道:“神药,各种神药。”   另外两人登时一震,几乎把脑袋杵到小卡上。   但见小卡片闪烁着柔和光辉,这次显现的全是各种药物名称,虽然那些名称从未听过,但是后面的备注却让人一看便懂。   物品:糖丸   编号:120组19号(备注:凡是医疗用品,编号皆列入120组)   实物兑换简述:药物乃盒装,一盒有8颗,味道自带甜甜,孩童不拒食之。   宝物详细功能:此物乃是幼儿所用疫苗,功效为预防小儿麻痹症(备注:吾顾天涯特别告知,希望各位一定要多多兑换此药,何谓小儿麻痹症?乃是小儿下肢瘫痪之病也,若有此药在幼年时期服食,可保毕生不再担心跛瘸)   兑换价格:0.5积分(原价5积分,此乃福利性折扣价,折扣申请人,顾天涯)   兑换建议:希望大家多多兑换,尽量让幼年孩童都能服食糖丸。一盒有8颗,可满足8个孩童使用。   物品:轮状病毒疫苗口服型(病毒苗株选用符合本时代之毒苗)   编号:120组20号   实物兑换简述:……   宝物详细功能:……   柳家三人的脸色越来越震惊。   这小卡上的药物都有详细注解,甚至偶尔还有出现顾天涯专门提示的特殊注解,但是即便如此详细,里面很多术语他们还是看不懂。   术语看不懂没关系。   能明白功效就行了。   足足良久之后,族长老者忽然发出一声感慨,喃喃道:“好东西啊,真是好东西。”   忽然转头看向另外两人,语气肃重的征询意见道:“柳氏不是老夫一个人的柳氏,这件事不能我一个人拿主意,你俩都说一说,咱们换还是不换?”   “换!”   中年儒生几乎毫不迟疑,脱口而出道:“这十几种宝药,全都是幼儿所用,刚刚我站在一旁仔细阅读兑换细则,发现这些药物的价格全都非常低,几乎每一样药物都标注着福利性折扣,显然顾天涯是在鼓励我们进行兑换……”   另一个老者缓缓点头,道:“咱们倒不是想讨好顾天涯,而是这些药物确实值得换,每兑换一种药物,就能预防幼儿的一项病疾,我方才也仔细阅读了注解,发现这些疫苗针对的都是重疾,甚至有几种堪称绝症,从未听说有医者能解决,可是疫苗的注解却言之凿凿保证,只要服用之后就可以进行预防!”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试想一下,这是何等令人兴奋的事?自古以来,幼儿羸弱,即便父母含辛茹苦照顾,然而仍旧有大量孩童夭折。饿死者占一半,病死者同样占一半,虽然我们世家之人不会出现孩童饿死的情况,但是我们同样也会饱受孩童得病导致夭折的痛苦。”   他说着再次一停,缓缓道:“所以,这个药我们必须换。”   “那就换!”   族长老者其实也是这个心思,闻言直接伸出手指猛然点击,他似乎生怕自己会心疼不舍,所以点选的速度又快又急,转眼之间,十几样药物全都点了一遍。   小卡片柔光一闪,猛然显现出一个独特画面,那上面类似一个询问的选择,似乎在征询兑换的数量是多少。   并且还给出了选项。   兑换1盒。   兑换10盒。   兑换100盒。   兑换200盒。   兑换……   族长老者迟疑起来,目光再次看向另外两人。   中年儒生似乎也迟疑一下,但是很快就在心中下了决断,出声道:“咱们每样兑换100盒!”   嘶。   另一个老者倒抽一口冷气。   下意识呵斥道:“老三你疯了?”   哪知族长老者哈哈一笑,竟然真的用手点向那个100盒的字样。   霎时之间,柔光大作。   但见小卡上的征询画面消失,赫然又弹出一幅兑换成功的画面,上面罗列了每一样药物的兑换100盒总价,最下面则是此次兑换的累加总价。   18种药。   1800盒。   900个积分扣除完毕。   “竟然换了这么多?为什么要换这么多?”刚才倒抽冷气的老者嘴皮子都在打哆嗦。   他满脸都是心疼的神色。   他目光死死盯着中年儒生,道:“老三你若是不给个解释,休怪二哥我拿大耳刮子抽你。说,为什么要换这么多?咱们整个柳氏也只有136口人,所有的未成年娃娃加起来才22个……”   中年儒生缓缓点头,道:“二哥你说的不错,咱们家族确实只有22个幼儿,可是,麾下的百姓们呢?”   老者登时一怔,愕然道:“百姓们?”   随即恍然大悟,再次道:“原来你和族长之所以兑换这么多药,是想连咱们庄子上的那些百姓也算上?”   中年儒生郑重点头,道:“二哥你应该想明白一件事,如今的百姓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对待了。须得用心,须得爱护。”   旁边族长老者也缓缓开口,语带深意的道:“时代变了。”   中年儒生又道:“以前那些压榨百姓的手段,几乎每个家族都会毫无顾忌的使用,可是你再看看如今,还有哪个家族敢这么干?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没有人再把百姓当黔首……”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自从大唐收回了幽云诸州,李氏皇族把这一片偌大地域送给了顾天涯,先是强硬的从草原索回20万汉女,又几次向整个中原发布了逃荒不查令,凡是百姓愿意逃荒来此,任何人不允许阻碍和刁难……再到前不久,用棉花产业吸引世家门阀迁徙百姓过来,他和李氏皇族所走的每一步棋,都向世人透露出一个清晰的意图,那就是,幽州之地民为贵。”   “很多人都说,这是因为顾天涯出身贫寒,所以才会对百姓亲厚,但是我却隐隐感觉并不全是如此。”   “他对百姓的亲厚,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出身,而是他看透了这个世间的本质,百姓们才是创造财富的最主要基石。”   “他亲厚百姓,他不压榨百姓,他使用各种手段逼着世家转变,让我们也去善待百姓爱民如子,随着他的一步步努力,我们很多人都震惊的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一个辉煌大世即将到来。”   “百姓还是那些百姓,干活还是那些人干活,可是,创造的价值翻了几番都不止。”   中年儒生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郑重的看向刚才那个老者,诚恳道:“二哥你是执掌族中子弟教育的人,所以对于百姓们的变化没怎么关注过,可是我和四弟一个负责族中财务一个负责开荒种田,我们两个在这段日子里越来越发现,原来善待百姓竟是能让家族的收益变更大。”   “前几天的时候,我向大哥提议给庄户们的饭量添肉食,仅仅就那么几百斤肉而已,结果百姓们一个两个哭的稀里哗啦,一个年纪比我还大的老汉擦眼抹泪跑到我跟前,双手拍打着胸口砰砰直响,他赌咒发誓一般告诉我,就算累死也要把咱家的开荒给干好……”   “那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令人感动的‘漂亮话’……”   刚才那老者满脸若有所思,足足好半天后才深深吐出一口气,郑重问道:“以心换心?”   “不错!”   中年儒生缓缓点头,同样郑重的道:“正是以心换心!”   而那族长老者则是再次感慨一声,又重复了一下不久前才说过的话,语带深意的道:“时代变了。”   中年儒生指了指精致小卡片,望着另一个老者道:“咱们这次换了1800盒药,耗费了整整900个积分,很多吗?确实多!若是把这些积分卖给那些顶级门阀,咱家一转眼间就能到手几千贯钱。钱是好东西,谁都很喜欢,可若是和麾下百姓的拥护相比,我觉得损失个几千贯哪怕几万贯也值得。”   族长老者在一旁道:“他们会帮我们挣到更多的钱。”   另一个老者深深吸了口气,缓缓点头道:“以后,我会跟着你们的想法走。尤其是在教育族中子弟的时候,一定要让他们记住家族的转变理念。”   族长老者和中年儒生一起微笑。   也就在这个时候,远处隐隐传来嘈杂声,夜色之中,遥遥传来。   中年儒生面色一肃,道:“开荒的庄户们收工了,我得去那边准备开饭的事。大兄二哥你们继续聊,我先过去忙活……”   哪知他话还没有说完,族长老者忽然一伸手,笑呵呵的道:“不急,咱们一起去。”   说着举了举手中小卡片,意味深长接着又道:“自古有言,粉要擦在脸上才好看,咱们花掉了900积分,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可不能白费。”   中年儒生微微一怔,若有所思的问道:“大兄您的意思是指??”   族长老者悠悠然一笑,语带深意的道:“趁着庄户们吃饭之前,正好把这事宣布出去,要让庄子上所有的百姓都知道,跟着咱们拢右柳氏是有奔头的,这些预防幼儿重疾的宝药疫苗,就是咱们拢右柳氏特有的福利……”   中年儒生登时醒悟,大喜道:“此事甚妙,百姓们必然欢喜异常。”   另一个老者也加入进来,开口道:“人心换人心,拢右之柳氏,从今天开始,咱家有资格对外喊出这个口号也。”   三人一起大笑,迎着那些收工归来的百姓而去。   顾天涯剥开一粒瓜子,放在嘴中细细的嚼碎,然后嘴巴缓缓凑近虎宝宝,将嚼碎的瓜子喂了进去。   小家伙很是兴奋,口中巴巴巴巴喊个不停,两只肥嘟嘟的嫩手张牙舞爪,指着剩下的瓜子让他继续喂。   于是顾天涯又剥开一粒瓜子,准备嚼碎了继续喂给孩子吃。   哪知昭宁突然冲了过来阻拦,恨铁不成钢的呵斥道:“宝宝才多大?吃几粒就行了,这东西吃多了上火,哪有你这样当爹的。滚滚滚,赶紧走远点。”   顾天涯无奈翻个白眼,道:“孩子快一岁了,得试着添硬食。”   昭宁只是不听,抱着宝宝走到一边,得意洋洋的道:“我奶水充足的很,当娘的没奶才给孩子添硬食。”   顾天涯更加无奈,道:“我到底要说几次你才能信,母乳八个月以后就没什么营养了。”   昭宁装作没听见。   这时忽听门外噗嗤一声笑,嫦娥领着李明珠蹦蹦跳跳走进来,挤眉弄眼道:“哥哥是不是又和嫂子辩嘴呢?你这么聪明的人怎就不知道女人不讲理呢?”   顾天涯狠狠瞪他一眼,道:“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嫦娥也不生气,自顾自找了张椅子坐下来,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张小卡片,笑嘻嘻的汇报道:“禀告受了气找我撒火的哥哥,刚才又有好几个家族兑换东西呢。大多都是兑换药物和疫苗,看来你的预料一点没错哟……”   顾天涯对这事很在意,连忙问道:“兑换的多不多?发货有没有压力?”   嫦娥脱掉鞋子盘起腿,满脸无所谓的道:“你看我像有压力的样子吗?”   顾天涯起身走到门前,负手望着无边夜色,满良憧憬的道:“为人父母者,再也不用担心孩子会夭折。” 第300章 这里不守皇家规矩,聚餐议论未来规划   这时院门口又有脚步传来,随即便看到李建成夫妇走进院中。   然后,又见李世民夫妇也走了进来。   再往后面竟然还有人,却是齐王李元吉的正妃杨氏,她带着几个侍女走在最后,侍女们挎着一些篮子装满菜蔬。   远远的,便听李建成笑着说道:“好一句‘为人父母者再也不用担心孩子会夭折’,妹夫你这话算是说到大哥心坎里了。待到此事推广开去之后,你顾天涯的功德足以万家生佛,虽然大哥我一向不怎么信佛,但是我实在找不出其它的词汇形容你……”   顾天涯连忙迎出门,拱手见礼道:“大哥你把我夸赞的太高了。”   “就是就是,夸赞的太高了!”   李建成还没有说话,忽听李世民从后面抢先开口。   堂堂大唐皇帝,这一刻像个争风吃醋的小娘子,满脸不爽的道:“这小子做的事情也就一般,无非就是仗着嫦娥妹子在帮他。倘若我有这样一个妹妹,我做的肯定比他还要好。”   顾天涯登时反唇相讥,语带嘲讽的道:“哟,这不是大唐皇帝陛下么?怎么说话酸溜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青楼里顾盼自怜的小娘们呢?这等争风吃醋的嘴脸,你上辈子肯定是个花魁……”   噗嗤!   几个女人喷笑出声。   李世民‘勃然大怒’,撸起袖子就要干仗,咬牙切齿的道:“臭小子,今儿非把你打的满地找牙不可。”   顾天涯傲然一仰脖子,完全无视皇帝的挑衅,满脸不屑的道:“说不过别人就想动武,你以为你是程咬金吗?本人乃是儒雅文生,不与你这等粗鄙武夫一般见识。”   “你说我是粗鄙武夫?”   李世民气的更加咬牙切齿,怒冲冲道:“好好好,我就是个武夫怎么了?今天就让我这个粗鄙武夫,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以德服人……”   顾天涯‘哈’的一声,仍旧一脸满不在乎,突然又是冷笑两声,道:“想打架是吧?有种你跟我妹妹去打啊!本座身为天下第一高手,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直接向我挑战的,须得先过了我妹妹那一关,方才有资格让本座亲自出手。”   李世民憋的胸口发堵,好半天之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无耻之辈,就会仗着你妹妹耍横!”   顾天涯立马反击回去,道:“你还不是一样,动不动就想跟我这个书生单挑。”   两人相互怒视,突然一起吐口唾沫,道:“呸!”   李建成看的满脸无奈,苦笑劝解道:“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一见面就掐?兄弟之间难道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不能!”   “想都别想!”   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同时脱口而出,然后都是一怔,又是互相怒视。   一个大唐皇帝。   一个幽云领主。   结果却像是小孩子吵架一般,死死盯着对方如同两只斗鸡。   李世民冷哼道:“我只要一看到某人的无耻嘴脸,就会感觉这人简直是世间败类。真是笑话,竟然还敢自称是书生。你这样的要是也算书生,那也是圣贤书籍全都读到狗肚子里的货。”   顾天涯‘哈’的一声,同样开喷道:“恰恰我也一样,只要一看到某人我也一肚子气。还想当千古一帝呢,也不想想自己的心眼比针鼻还小。”   李世民大怒,道:“你敢说我心眼小?”   顾天涯瞪他,道:“你还不是说我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   李建成一拍额头,满脸都是无奈。   反倒是郑观音身为两人的大嫂,突然抬起腿来连踢两脚,一人一脚,不偏不厚,故作呵斥道:“都是自家兄弟,整天斗嘴也不怕外人笑话,现在都给我闭嘴,谁也不准挑衅对方,否则的话,休怪大嫂我拿大耳刮子抽他。”   两个货色各自悻悻闭嘴。   可惜很快又同时忍不住撂下一句场面话。   李世民道:“看在大嫂的面子上,今天我便饶你一回。”   顾天涯则道:“若非大嫂出面劝阻,我绝对吐你一脸唾沫。”   郑观音又是一人一脚,再次呵斥道:“谁敢再说一个字,立刻滚去门口罚站。”   两人登时不敢言语,各自傲娇的一甩脑门,口中同时发出一个声音,十分娴熟的道:“哼!”   这时长孙皇后和齐王杨妃走过来,笑着对郑观音道:“幸亏有大嫂能够压制,否则他俩指不定又要吵上几个时辰。”   郑观音也笑起来,满脸宠溺的道:“真是两个没长大的孩子。”   昭宁抱着虎宝宝从屋里迎出来,远远的怂恿道:“大嫂,你得动手揍啊。不能就这么算了,让他俩涨涨记性。”   郑观音没好气的瞪她一眼,道:“你这丫头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   昭宁满脸失望。   郑观音上前把虎宝宝接到手里抱着,脸上现出浓浓的宠溺,道:“唯有虎宝宝是个听话的,最能让我感觉心满意足。”   长孙皇后和杨妃也上前,几个女人一起逗弄虎宝宝。   女人一旦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很快就会把男人撂到一边去,顾天涯趁机走到李建成身边,悄悄询问道:“大哥,今晚这是有啥正事要办吗?你们像是约好一般,否则不会一起过来。”   李建成呵呵一笑,道:“倒也没什么正事要办,就是想让一家人聚聚,最近这一段日子里,你和二郎忙的脚不沾地,二郎瘦了足足五斤,你瘦的怕是比他还要狠。整天起早贪黑的,连吃饭都顾不上个点。所以你大嫂便跟我提议,让我抽个时间安排大家聚一聚。”   李建成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忽然伸手指了指院门口的那些侍女,笑着又道:“菜蔬都准备好了,今晚咱们吃个打边炉,一家人说说笑笑的聚聚,可不准你和二郎再斗嘴。”   顾天涯连忙笑道:“那可正好,我晚饭还没吃。”   说完沉吟一下,开口又道:“既然是一家人聚餐,何不把孩子们都喊来。眼下天气已经不算冷了,咱们直接在院里摆上桌子,聚餐要人多才好,那样更显得热闹。”   李建成微微迟疑。   李世民似乎也眉头一皱。   皇帝忽然开口,语带深意的道:“有些规矩看似冷漠无情,然而皇族是要刻意遵守的,比如长辈们的聚餐,很不合适小辈们参与。虽说都是自家子嗣不应该见外,但是身为皇族必须让他们从小就懂一个君臣尊卑。”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无论是我家的皇子公主,又或是大哥和三弟家的王爵郡主,他们首先是臣的身份,其次才是咱们的晚辈,虽然孩子们还小,但是该有的规矩必须要有,若是小时候不培养尊卑之道,长大了说不定就会闹出乱子来。”   顾天涯缓缓点头,这话他没有进行反驳,道:“皇权自古如此,确实需要尊卑,君是君,臣是臣,若是乱了规矩,很容易滋生野望……”   但他说到这里之时,猛然转变了说话语气,微笑道:“可那是在皇宫和朝堂才该遵守的规矩,不是在我这个朝外之家该守的规矩。”   李世民和李建成都是一怔。   顾天涯微笑又道:“我这里,是孩子们的姑父家,身为侄儿侄女们的姑父,我有资格让小家伙过来吃饭,这守的是民间规矩,皇权的冷漠不应该在我这里提及。”   他说着看向李建成,语带深意的道:“大哥你刚才也说过,咱们是一家人聚聚,不是么?”   李建成微微沉吟,半晌过后看向李世民,道:“你才是大唐的皇帝,这事应该你做决断。若是担心小辈们乱了尊卑,导致将来会滋生不应该有的野望,那么,就不喊他们来。”   李世民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这里是孩子们的姑父家,不是皇宫也不是朝堂。”   这就是同意了。   李建成欣然而笑,转身冲着门口的侍卫们道:“去搬一些桌子来,在院中拼接摆放。”   李世民补充一句,道:“另外再分出一些人手,去把各个小辈们都喊来。”   顾天涯忽然插话,也笑着对那些侍卫道:“顺带着去看看我的几个弟子吃没吃过晚饭,若是没吃的话一起也喊过来。”   李世民和李建成同时一怔,随即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笑着点点头道:“这样也好,让晚辈们聚聚。情谊也需要培养,越小之龄越是珍贵。”   兄弟三人算是达成了默契。   门口那些侍卫哪敢迟疑,连忙按照三人的吩咐去办。   很快,搬来桌子摆在院中。   五张大桌拼接一起,成了偌大一排的长桌,围着桌边摆满椅子,足够二三十人一起聚餐。   然后不多会功夫,晚辈们不断被侍卫们喊来。   先进门的是程处默等人,六个弟子一齐弯腰见礼,顾天涯指了指桌子那边,道:“侍卫们已经摆好了桌椅,你们过去负责摆放菜蔬。”   六个弟子再次弯腰一礼,走到那边开始干活,偶尔还会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疑。   显然他们已经知道了参加皇族聚餐的事。   不多会功夫,侍卫们又领来一群小辈,领头的是李世民长子李承乾,进门之后连忙给三人行礼。   先向李世民喊一声陛下,又向李建成喊一声隐王,最后恭恭敬敬看向顾天涯,规规矩矩的喊了一声姑父。   顾天涯看着这群小家伙的动作,不由眉头微微一皱,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仅是温和微笑道:“在我这里就不用拘束了,小孩子该有小孩子的天性。”   说完又是伸手指了指桌子那边,道:“去帮忙。”   小辈们偷偷去看李世民和李建成。   李世民轻咳一声,道:“你们姑父说了,他这里不需要拘束。”   小辈们这才敢去桌子那边帮忙干活。   顾天涯望着这群小家伙的背影,眉头不由自主的再次一皱。   李世民看他面色不喜,叹口气道:“这种事自古如此,皇家注重的就是礼仪。”   顾天涯终于没能忍住,冷哼道:“孩子们都被弄成了木头人,这样下去哪里还有童年?童年若是活的太过压抑,长大后有几个能心性开阔?”   李建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道:“此事是无法规避的,身为皇族就得如此,我和二郎即便心中不舍,但是我俩肯定不能去更改什么,反倒是你,有着资格,你是孩子们的姑父,可以给他们一个开心的童年……”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当他们长大成人之后,在你这里的生活将会是毕生最为柔软的一份回忆。有了这份柔软回忆,心性或许不再阴柔。”   顾天涯郑重点头,道:“责无旁贷。”   那边桌子上很快摆满了菜蔬,一个巨大的铜锅子添足了木炭。   很快,烧的水汽升腾。   侍卫们早已撤到门外,但是侍女们却留了下来,排成两行垂手而立,明显是要等着伺候聚餐。   顾天涯想了一想,忽然开口道:“既然是家人聚餐,就不要让外人伺候了吧。打边炉吃火锅这种事,还是自己夹菜去涮才有意思。”   李世民何等精明,瞬间便听明白他的意思,皇帝冲着那群侍女挥了挥手,道:“出去吧。”   小辈们看的惊疑连连,然而规规矩矩的没人出声。   很快,侍女们行礼而去。   这时正屋那边露出一颗小脑袋,赫然是李建成的嫡女李明珠,小丫头像是刚刚发现院子里的情况,转头对着屋里喊道:“娘亲,二婶三婶,昭宁姑姑,姑父让人在院里摆了桌子,让大家一起去吃打边炉……”   几个女人顿时走出屋门。   明显是早就知晓了院里的情况。   但却故作不知,指示小丫头装作通报。   顾天涯看了李世民和李建成一眼,兄弟三人极为默契的各自找位置坐下,虽然李建成才是最大的长辈,但是却由顾天涯负责开场。   他看了一眼明显拘谨的孩子们,心中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无奈之下,先用温和的声音安抚一句,道:“今日的规矩,就是不用守各种规矩,这里是姑父家,吃饭的时候没有侍女伺候你们,所以呢,大一点的孩子要帮弟弟妹妹们一些忙,每个做哥哥做姐姐的,都得照顾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小辈们连忙答应。   场面还是显得拘谨。   李明珠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第一个嬉笑配合道:“我就不负责弟弟妹妹啦,我得照顾我的虎宝宝……”   郑观音趁势刮她小琼鼻一下,故意打趣道:“你个小没良心的,这么小就只顾着你男人。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这是还没出嫁就把自己当成顾家人了啊。”   李建成等人连忙一起哈哈大笑。   气氛稍微显得温和一些。   顾天涯干咳两声,望着一桌子菜蔬道:“很丰盛啊,刚开春就能吃到这么多的菜。若是我猜测没错的话,这是老六麾下那些弄出的大棚菜吧。那时我只是给你提了个建议,想不到你竟然真的带人搞出来了。” 第300章 我讲的这个故事里也有一个大唐   虽然顾天涯这么说了,可是胡云仍旧小脸怯怯。   他是拜入门下最晚的一个,再加上本神又是世家中人,所以对此最为忐忑,生恐自己会被逐出师门。   幸好弟子里面有个最聪慧的王勃,小家伙伸手轻轻一拽他的衣襟,故意装作调皮道:“六师弟,看把你吓的,你胆子可真小,还不如我这个小孩子。”   王勃虽然在门中年纪最小,可他按辈分却是胡云的师兄,他见胡云还是手足无措的样子,再次拽了拽胡云衣襟,低声道:“赶紧坐下来呀,你这样畏畏缩缩的站着才会惹师尊生气……”   可惜胡云根本不敢坐下。   小王勃叹了口气,无奈看向顾天涯那边,继续小声对胡云道:“六师弟,师尊真没责怪你的意思。师尊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件事本就是他给世家步下的局。师尊既然这样说了,那就肯定是这样……”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师尊马上要给我们讲一讲这里面的道理,听完之后你就会明白,原来你的担忧全是多余的。咱们师尊最疼爱弟子,他绝不会因为一点小错就驱逐门徒。况且,师尊说你根本没有犯错嘛。”   小家伙连番安慰之后,胡云的忐忑稍稍减缓,但他还是不敢直接坐下,仍旧站在那里像个犯错的孩子,眼睛带着拘谨,心中满是慌张。   顾天涯看他这幅样子,无奈只能亲自开口,道:“你坐下吧,饭桌上不用如此拘谨。”   胡云这才敢坐下。   顾天涯目光看向王勃,微笑夸奖道:“勃儿不错,聪慧伶俐,你刚才说的很对,为师正准备跟你们讲一些道理……”   师尊(姑父)要授课了?   一群小辈连忙放下筷子,个个摆出恭恭敬敬的姿态。   这时候就看出了皇族子弟和普通人的区别。   但见皇家那些小辈们,一个两个全都正襟危坐,挺胸,正首,不论皇子还是公主,规规矩矩的像是木头人。   而顾天涯门下虽然也放下筷子,只不过表情却没有太多的拘谨,反而眼中闪烁着活泛光彩,明显是迫切等待师尊授课。   哪知顾天涯先是皱了皱眉,道:“尔等如此表现,让我很是不喜。这里不是课堂授课,乃是一家人聚餐吃饭……守规矩虽然是件好事,但是守规矩也不能太过,所谓遵规守矩须有度,太过拘谨反而落入下乘,如同惺惺作态,冷漠难以交心。”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让小辈们拘谨了。   顾天涯明显一怔,随即苦笑出声,自嘲道:“我似乎自己也变得刻板起来。”   气氛略显压抑。   顾天涯心中满是无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才好,明明他是想给孩子们创造一个轻松环境,希望一家人能够在聚餐的时候欢声笑语,可是刚才他那一番说的有些严肃,反倒是把孩子们吓得战战兢兢。   幸好还有在座的女人们能够缓和气氛。   顾嫦娥首先开口,故作嘲讽的道:“老学究,羞不羞,嘴上说着让别人不要墨守成规,板着的面孔却比任何人都要严肃。哥哥啊,你也就这点本事了,吓唬吓唬小孩,彰显你的威严。”   紧跟着昭宁出声,语气‘夹枪带棒’的道:“某些人的威风现在可是抖起来了,谁叫人家是响当当的幽云之地领主呢。可是威风该对外人抖啊,你吓唬自家的小孩子算什么事?”   这话猛一听像是在嘲讽顾天涯,但是真正的意图却是在打圆场,顾天涯何等精明,连忙苦笑点头,承认错误道:“昭宁说的有理,我刚才确实犯了错误,不该太过严肃,不该吓唬晚辈。”   李明珠最是聪慧不过,猛然站起来跑到顾天涯跟前,小丫头先是故意板着面孔,背着小手像是小大人一般审视顾天涯,大喇喇的颠头晃脑道:“嗯嗯嗯,还不错,承认错误的态度很好,本郡主勉为其难原谅你啦。”   顾天涯连忙配合,故意凑趣问道:“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知道小郡主有没有奖赏作为鼓励呢。”   小丫头嘻嘻一笑,道:“奖励当然有啦,我继续给您当儿媳。”   “原来是继续给我当儿媳呀!”   顾天涯拉起了长腔,忽然伸手拍了拍肚子,道:“想要当个好儿媳,首先要学会孝顺,可怜我这位‘老人家’上了年纪,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桌上的菜,唉,饿的很,也不知道哪个小辈能给我夹点菜,让我这个老人家可以享享被人孝敬的福。”   李明珠嫣然一笑,拿起筷子从铜锅里面夹起一片肉,递到顾天涯嘴边道:“我最喜欢您这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顾天涯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小丫头的小脑袋,温声道:“我最喜欢你这个小丫头的古灵精怪。”   一老一少的互动,终于把气氛缓和许多,那些皇族小辈看到李明珠被抚摸头顶,眼中尽是羡慕和渴盼的神情。   终于,有个小家伙鼓起了勇气。   这小家伙也起身跑到顾天涯跟前,拿起筷子想去铜锅里面夹出一点菜,可惜小家伙年龄太小,即使踮起脚尖也够不着,顾天涯哈哈一笑,伸手把小家伙抱起来,直接举到桌子上空,让小家伙可以凑近铜锅。   小家伙夹的是一片烫熟的菜叶,欢天喜地的送到了顾天涯嘴边。   顾天涯吹了一下热气,张口咬进嘴里咀嚼起来。   小家伙满脸期盼的仰头等待着。   顾天涯何等精明,岂会不知道小家伙的心思,于是又是哈哈一笑,伸手在小家伙的脑袋揉了揉,大肆夸奖道:“稚奴真是不错,也懂得孝顺姑父。”   原来这小家伙正是李治,被夸赞之后兴奋的欢呼连连。   其余的小辈们更加羡慕了。   渐渐的,又有孩子站起来,先是胆大的领头,然后是一些胆小的,纷纷都学着李明珠和李治一般,去铜锅里夹菜给顾天涯吃。   顾天涯不断畅笑,不断满足孩子们的心愿,每当他把手掌放在孩子们的脑袋上时,就会迎来一阵阵雀跃的欢笑。   李建成和李世民目睹这一幕,兄弟二人悄悄对视了一眼,李世民低声道:“毕竟是孩子,天性皆活泼,即便被礼仪和规矩束缚了良久,可是该有的天性不会被压制下去。”   李建成道:“这就很好。”   忽听郑观音幽幽叹息,似是有些伤感的道:“可惜只有男孩子敢上前,女孩们依旧规规矩矩的坐着,你们看到没有,其实她们眼中的渴盼更浓……”   李世民和李建成都是一怔,目光下意识看向坐在那里的几个小丫头。   郑观音幽幽又道:“这并不是因为女孩的胆子比男孩小,而是因为皇家对女子的约束更为严苛。总是不管告诫她们,公主必须要谨守本分。”   李世民沉吟半晌,叹口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身为公主终归是要出阁,现在让她们感觉严苛,将来才能杜绝外戚野望……”   郑观音看了李世民一眼,道:“二弟这么说,似乎有道理,但是嫂嫂却想问你一句,公主出阁之后的外戚一定会有野望吗?顾妹夫也是外戚,可你见他什么时候想进朝堂当个官?”   李世民登时一怔,随即辩解道:“顾天涯这个外戚和别人不一样,秀宁这个公主也和别的皇族公主不一样。”   长孙皇后插话进来,和郑观音‘同仇敌忾’的道:“臣妾认为大嫂问的有理,反倒是陛下的回答不讲理。就因为一个外戚会有野望的猜忌,就要让皇家的女孩们从小饱受严苛吗?同样都是孩子,她们也渴望受到长辈的关爱……”   皇后说着停了一停,悄悄指了指桌尾的小公主们,幽幽道:“陛下您能不能好好看看,她们眼中的渴望多么让人心疼。可是她们不敢上前,只敢规规矩矩在那里坐着。”   李世民默然。   这时顾天涯明显也察觉出来,同样把目光看向桌尾的几个小丫头,忽然他面孔一板,像是有些不悦的道:“你们这几个小女娃,怎么不到姑父身边来,莫非是心里讨厌姑父,所以才不愿意给我夹菜吃……”   那几个小公主登时一怔,有个年纪稍大的鼓起勇气开口,怯怯道:“我们…我们也可以吗?”   虽然语气怯怯,但是渴望十足。   顾天涯故意板着的面孔一收,温声鼓励道:“为什么不可以呢?你们都是我的侄女啊。”   “可我们是女娃呀……”   “姑父最想疼爱的就是女娃。”   这时李世民轻轻干咳一声,道:“吃饭之前你们姑父就说过,一家人之间不需要太拘谨。”   这算是也给予鼓励的意思了。   几个小公主明显欢喜起来,终于有个丫头鼓起勇气走上前,顾天涯哈哈一笑,直接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温声道:“你是襄城吧,真是个乖孩子。”   小丫头兴奋的脸蛋通红。   然后又有一个小公主跑上前。   顾天涯笑的越发畅快,声音更加的和蔼,道:“原来是长乐呀,你的性格最温婉。”   有了这两个小公主打底,其她的皇族小丫头终于不再怯怯,一个两个全都跑了过来,渐渐的整个院中尽是欢声笑语。   孩子们的天性一旦释放,那种活泼可爱真是让人喜欢,聚餐的椅子早已撤掉了,全家人直接围在桌边站着吃,你帮我夹一颗菜,我帮你烫一片肉,很快又由李明珠带头调皮,变成相互去抢别人烫好的菜。   李建成看的满心宽慰,悄悄感慨一句道:“这才应该是孩子的童年,这才应该是亲人的相聚。”   李世民语带异样,同样点点头道:“真希望他们长大以后也如此。”   郑观音仿佛是多喝了几杯,又似乎是因为吃火锅吃的脸腮润红,这位皇族大嫂目光如水一般温柔,看着调皮的孩子们幽幽道:“会的,一定会的,这些孩子们很兴奋,比以前任何一个朝代的皇族子女都幸福,因为,他们有一位特别的姑父。”   此时顾天涯脖子上驮着一个小女娃,正在女娃的指挥之下去夹某样菜蔬,身边则是围满了孩子,叽叽喳喳的向他说着各种小秘密。   顾天涯不时大笑,夸赞一句某个娃娃,在这种良好的互动之中,他顺水推舟的开始了最初的那个话题。   “孩子们,感觉开不开心呀?姑父我已经吃饱了,你们有没有吃饱呢?哦哦哦,看起来还没吃饱呀,那好,咱们继续。”   “谁想吃什么菜,就自己夹进铜锅里面烫,姑父我只有两只手,可照顾不了你们所有人。但是姑父不能偷懒,我给你们说点有趣的故事怎么样?”   孩子们听到要讲故事,顿时变得更加开心,李世民和李建成则是对视一样,都知道这是顾天涯要开始正题了。   兄弟二人心中了然,脸上却不漏声色,只不过轻轻挪动脚步,悄无声息的向前靠了一靠。   果然只听顾天涯缓缓开口,道:“这个故事里面也是一个国家,国家名字很巧合的也叫大唐。并且,也有很多的世家……”   孩子们只以为是个故事,围在一边眼巴巴的等着往下说。   而顾氏的六个门徒却悄悄对视一眼。   他们知道师尊是在授课。   顾天涯慢悠悠的开讲,道:“故事里的大唐,世家极其强横,有钱,有人,掌控纸笔喉舌,天下九成官员出自世家。所谓自古皇族和世家共治天下,然而又有哪个朝代的皇族愿意真和世家共天下呢?所以呀,大唐的皇族在立国之后就想灭掉世家……”   “可是灭掉世家很难啊,稍有不慎就会激起反扑,世家传承千载,相互联姻通婚,宛如一个利益共同体,他们的实力比皇族更强大。”   “在这种前提下,大唐皇族肯定不能玩硬的,那么该怎么办呢?皇族采用的办法是牺牲两代人去慢慢的搞。”   “第一代人之中,有一位皇族大哥,由于他得了绝症,没有医者能治好,于是这位皇族大哥就决定牺牲自己,以自己为诱饵拉着世家上了他的战车,然后通过一场流血厮杀,” 第302章 竟有此等辉煌?李二愿闻其详   顾天涯温声一笑,微微叹了口气,道:“不错,在这个故事里你们两个也出场了。”   他说着伸出手来,轻轻在李承乾的小脑袋上摩挲着,又道:“在这个故事里,你也被封为大唐太子,幼年之时,知礼懂事,努力学习治国之道,是个人人称赞的好孩子……”   李承乾顿时兴奋起来,口中发出欢快的笑声,小家伙满是期待仰着脑袋,急急又问道:“姑父姑父,那我在故事里长大以后怎么样了呢?有没有当皇帝?有没想成为像父皇那样威严的好皇帝?”   然而小家伙的期待,却只换来了顾天涯的一个脑瓜崩,打趣道:“好孩子在听故事的时候不会打岔。”   李承乾连忙闭口,小脸一片严肃道:“我是好孩子,我听故事不打岔。”   “真乖!”   顾天涯夸赞一句。   这时李泰早已急不可待,抱着顾天涯大腿眼巴巴问道:“姑父姑父,那我呢?您刚才说我和承乾哥哥都出场了,可您刚才只说了承乾哥哥一个人的事……”   顾天涯哈哈一笑,伸手也在李泰的小脑袋上摩挲,温声道:“你呀,当然也是个好孩子,幼年之时,聪慧伶俐,最主要的是孝顺,很让你的母后满意。”   小李泰登时也兴奋起来,转头远远看着长孙皇后等人,骄傲仰着小脑袋道:“母后您听见了吗?姑父说我在故事里也是好孩子。”   “青雀真是不错!”长孙皇后连忙夸赞一句。   小李泰更加开心,目光忍不住又看向李世民和李建成,期待道:“父皇,大伯……”   李世民和李建成何等人物,岂会看不穿小孩子的渴望,连忙也点头称赞,温声道:“青雀不错,是个好孩子。”   李泰欢呼起来。   小孩子的心愿很容易满足,也很容易被大人糊弄过去。所以小家伙很快又仰起脑袋,抱着顾天涯的大腿继续听故事。   孩子们只以为这是个故事。   但是李世民和李建成不同,两人的眼中明显有着惊异,兄弟二人悄悄对视一眼,李世民压低声音小声的道:“大哥,你认为这是个故事吗?”   李建成沉吟片刻,随即也压低声音道:“是故事,但又不全是故事。若我猜测没错的话,这故事应该是天涯妹夫的一种远望,虽然这个远望是对未来的一种推测,但是他的推测却很有可能变成现实……因为,他刚才提到了牺牲两代人的说法!可是,这个说法我们从未告诉过他。二郎你说说,他是怎么知晓的?”   李世民心中一凛,身体颤动一下,足足好半天过后,皇帝方才语气艰难的道:“他猜出来的。”   “是啊,他猜出来的!”   李建成缓缓点头,无限感慨的道:“天涯妹夫的精明,当可算是千古前十。这般隐秘的计谋,他竟然也能猜出来。”   他悄悄看了那边的顾天涯一眼,低声又道:“二郎你应该知道,此事乃是咱家早有的谋算,那时才刚刚立国,决定对世家动手,正如天涯妹夫的故事里所说,世家的庞大让咱们不敢硬来,所以,全家人才定下了牺牲两代人的计策。”   这位皇族大兄长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再道:“第一代人是我,由我作为诱饵,通过玄武门一场厮杀,咱们把世家的私兵干掉。这第一步棋,咱们已经走赢了。玄武门那一战之后,世家的私兵确实被干掉,可是也出现了一些意外,那就是我不曾死在此事之中……”   李世民身子又颤动一下,不知为何语带莫名希冀,仿佛喃喃呓语般道:“这是因他而出的意外,只不知第二步时还会不会再有意外……咱家的第二步谋划,乃是让承乾和青雀做牺牲。”   既然是做牺牲,肯定要作诱饵,到时候便如曾经的李建成一样,也要拿命去诱惑世家门阀绑上战车。   这必然会导致李承乾和李泰的结局都很惨。   所以李世民的身体才会连续两次不由自主颤动,所以他说话的语气才会带着莫名的希冀。   他虽是皇帝,可也是父亲。   而身为两个孩子的父亲,怎愿意自己的儿女结局悲凉?   李建成看他一眼,忽然大有深意的道:“二郎你别忘了,天涯的故事还没讲完……”   李世民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眼中爆闪精光,皇帝满脸都是惊喜,几乎脱口而出的道:“是啊,他的故事还没讲完。”   兄弟两人悄然抬脚,微不可查的往那边凑去。   也恰在此时,顾天涯的故事又重新开讲,似乎他是刻意在等待,直到李建成和李世民交谈结束。   故事明显带着跳跃性,几乎像是重新开了另一篇。   然而孩子们仍旧听的入神。   只见顾天涯站在孩子们中间,悠悠然道:“刚才咱们讲到,皇族准备牺牲两代人灭掉世家,第一代人,牺牲的正是皇太子。”   孩子们顿时‘哇’的一声,纷纷惊呼道:“大伯(爹爹)也出场了。”   李建成温厚一笑,弯腰抱起一个孩子继续听,这孩子正是李承乾,突然被抱起来显得有些吃惊,但是很快就开心起来,小脑袋欢喜的搁在李建成肩膀上。   顾天涯的故事继续,悠悠道:“第二代人,牺牲的是李承乾和李泰,而亲眼看着两人牺牲的人,恰是他们的父亲李世民……”   “哇哇哇,二叔(父皇)也出场了!”   孩子们更加惊叫连连,对于故事的内容更加渴望。   他们只以为这是个故事,所以根本没在意李承乾和李泰在故事里的牺牲。   但是李世民却心中一酸,忽然也弯腰抱起一个孩子。   皇帝抱起的孩子恰是李明珠,他轻轻的用手抚摸着小丫头发丝,对顾天涯语带期盼的道:“顾天涯,这个故事你一定要好好的讲。”   顾天涯转头看向李世民,脸上现出一抹大有深意的笑,道:“刚才大哥下意识抱起的孩子是李承乾,你则是下意识的抱起了李明珠,自古都说皇族亲情淡漠,你俩却相互抱起对方的孩子,我认为,这就是一个好故事的开端……”   李世民先是一怔,随即心中一喜,振奋道:“既然是好开端,那更应该把故事讲好。千万可不要…可不要让人心酸。”   顾天涯悠悠一笑,点点头道:“理该如此。”   这时孩子们早已急不可耐,纷纷催促道:“姑父姑父,您快点讲啊。李承乾和李泰在故事里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为了皇家牺牲自己。”   顾天涯哈哈大笑,伸手弹了一个孩子脑瓜崩,道:“牺牲了,但也没牺牲。”   这话像是打机锋,孩子们压根听不懂。   但是李世民和李建成却各自一凛,兄弟二人隐隐已经在心中有了明悟。   牺牲了!   但也没牺牲!   这是两个截然相反的结局。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一种……   那就是,故事在开局之时定下的决断更改了。   这时一个小公主鼓起勇气,用手攀附在顾天涯的大腿上,仰着小脑袋好奇问道:“姑父,为什么您说承乾哥哥和青雀哥哥牺牲了但又没牺牲呢?能不能不让他们牺牲,长乐不想听到哥哥们出事。哪怕是个故事,我听了也很难受……”   顾天涯心中一暖,伸手轻轻摩挲小姑娘的脑袋,温声夸赞道:“长乐真不错,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俯身把长乐抱了起来,悠悠道:“故事里所说的牺牲,是原本那个版本的结局,至于姑父说的没有牺牲,则是因为姑父出场导致的结局。”   李世民身体明显一震,目光下意识看向李建成。   李建成微不觉察点点头,示意李世民千万不要开口打断。   兄弟二人心中隐隐都有激动,知道顾天涯即显露这个故事的本意。   至于孩子们则是惊叫连连,纷纷惊喜大喊道:“哇,姑父也出场了!”   蒙童天真,他们听的只是故事。   顾天涯温和轻笑,对着孩子们缓缓,继续讲述道:“是啊,姑父也出场了。在这个故事里,原本姑父是不应该出现的。可是由于你们的姑姑嫁不到个好夫君,所以她可怜巴巴的向老天爷不断哀求,于是老天爷一挥手,就派姑父来满足你姑姑的心愿……”   “老天爷真好!”   一个小公主满脸真挚。   另一个小公主则是满含憧憬,小手放在胸口道:“那等我长大之后,我也要像姑姑那样,去哀求老天爷,给我派一个好夫君。”   顾天涯哈哈大笑,打趣道:“襄城很有志向嘛,祝你能够愿望成真。到时候也像你姑姑一样,嫁给老天爷派来的夫君……”   小公主羞涩的点头。   不远处昭宁啐了一口,悻悻道:“这个臭不要脸的天涯,说故事也不忘夸他自己。还老天爷派来的,明明是我在雪地里主动得手……”   突然听到身边几个女人吃吃低笑,顿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登时满脸通红,慌里慌张抱起虎宝宝遮住颜面。   可惜几个女人岂能放过她?   长孙皇后低声打趣道:“说起这个雪地里呀,那可是一件神奇的事。不愧是咱家赫赫有名的平阳公主,那么冷的天气扶着大树也敢干……”   杨妃嘻嘻坏笑,道:“我记得那时候三姐夫还很穷啊,常年忍饥挨饿身板羸弱无比,秀宁姐,你咋就舍得嘛。大雪地里扶着树,榨的姐夫一滴都不剩。”   昭宁又羞又臊,伸手掐向杨妃,道:“我撕了你的嘴。”   杨妃嘻嘻哈哈躲开。   几个女人闹成一团。   唯有郑观音面色严肃,突然冷声斥责一句,道:“都给我消停,仔细听完故事。这故事,很重要……”   皇族大嫂发话,几个女人岂敢不听,无论是性格彪悍的昭宁,又或是身份尊贵的皇后,大家全都立马住嘴,乖乖的竖着耳朵听故事。   只听长乐公主柔柔怯怯的问顾天涯,小家伙语气之中满含着期待,道:“姑父,是您出场改变了故事吗?”   顾天涯笑着点头。   他目光悠悠,仰首看着夜空,缓缓道:“在那个故事里,我同样也娶了你们的姑姑,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两个在小山村里过日子。随着不断的拼搏,姑父渐渐有了带着你们姑姑走出山村的能力。”   这时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忍不住插话,道:“姑姑是娘子军大帅,全天下最厉害的女将军,她根本不需要姑父拼搏,直接可以让姑父拥有很大的权力。”   顾天涯呵呵一笑,摸摸这个小家伙脑袋道:“你不懂!”   他并不呵斥小家伙插话,而是继续讲故事道:“我带着你们姑姑走出小村之后,很快就谋划了一场和突厥人的战役,通过这场战役的胜利,让我们大唐有了谈判的底气,而在谈判桌上一番刀光剑影,让我们大唐收回了两样宝贝,一个是幽云九州,一个是被掠汉女……”   “接下来的故事,就变成了姑父在幽云之地努力发展。故事里的那片地域同样荒凉,想要发展起来需要克服无数艰难,比如钱粮,比如人口,还有办事的官员,以及教书育人的先生,等等等等!”   “这一切,姑父都没有。我出身贫寒,认识你姑姑之前是个穷小子。既没有祖上攒下的家业,也没有父母给我准备好钱财,一切,都得我自己想办法。”   “也许你们这些小家伙会说,姑父你是我们大唐的外戚啊。身为大唐外戚,你可以请求皇族帮助……呵呵呵呵,姑父不妨告诉你们,大唐很穷,皇族更穷,若是我向大唐的皇族请求帮助,恐怕第一个翻脸的就是皇帝,那个人,心眼比针鼻还小,最主要的是,天生吝啬守财奴。”   李世民面皮一鼓,气道:“说故事就说故事,不要夹杂自己的私货。”   顾天涯嘿嘿而笑,按下这段嘲讽不提。   他忽然面色一肃,语气明显变得肃重,道:“既然我自己没钱,皇族又穷的叮当响,这时候,就得另找办法,是什么办法呢?姑父我盯上了世家……”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一停,看向站在孩子们外围的六个弟子,目光刻意在胡云身上停留,语带深意的道:“此前李明珠说出胡云和豪门公子结识之事,这本就是我谋划世家绑上战车的一项成果,故而,我才会说他没有犯错。”   然后他又把目光收回来,看向李承乾和李泰两个小家伙,缓缓道:“而也正是因为我谋划世家的方式不同,所以故事里承乾和青雀的结局才会改变……在以前那个结局里,他们注定要为了皇族而牺牲。但是经过姑父的谋划之后,他们的命运已经完全不同了,因为,皇族不需要再去灭世家。”   既然不需要去灭世家。   那么自然不需要让第二代去牺牲。   李世民陡然放下李明珠,然后郑重双手一拱,抱拳道:“敢问故事里谋划世家的方式有何不同?”   问的是故事里。   指的是现实中。   顾天涯展颜而笑,目视李世民道:“在那个故事里,顾天涯的谋划模仿了‘仙界’,世家收归国有,绑上皇族战车,以巨大的利益为驱动,所有人拧成一股绳去搞外人。我们中原华夏民族,是天底下最抱团的一方大势……”   “别人敢欺负我们一个百姓,全国老少无论皇族还是世家一起去打。我们的人去欺负别人,全国老少无论皇族还是世家仍旧一起去打。”   李世民眼中精光爆闪,语气明显带着憧憬道:“竟有此等辉煌?李二愿闻其详。” 第303章 棉花采摘,举国重视   这一夜,一家人围坐着听了一个长长的故事。   至于故事的内容,从未被外人所知晓。   对于孩子们来说,他们听姑父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由于孩子们还小,也许还无法从故事里领悟什么……   但是,孩子们记住了故事里的那些内容。   以后随着他们慢慢长大的时候,就会从故事里不断的品味出无数蕴含。   而对于李世民和李建成来说,他俩却从故事里听出了很多很多,也正是因为听到了很多很多,所以两位皇族和顾天涯之间达成了一份默契。   这份默契,关系着整个华夏民族的未来。   时间一晃就是五个月。   李世民早已带着官员们回归长安。   但是皇帝和大臣们的目光一直关注着幽云。   春天已经过去,盛夏悄然远离,这是夏末秋初的季节,棉花到了采摘的时候。   原本是准备搞一场盛大仪式的。   可是所有人都按捺不住心中的迫切。   不管是世家中人,又或是平民百姓,几乎每个人的心思都放在棉花上,没有人愿意浪费时间去搞什么采摘仪式。   一点都不想耽搁。   只要采摘了棉花,就意味着有了收益,在过去的大半年里,无论世家还是百姓全都付出了太多太多,百姓们起早贪黑,汗珠子掉在地上摔八瓣,世家为了开荒种田,大笔钱粮使劲的砸。   一直往外砸钱,半年没有收益,许多财力薄弱的小家族,眼看着已经顶不住了。   所以,这个小家族急不可耐的发动百姓冲进了棉田。   仿佛是吹响了一个号角,又似乎终于看到了有人领头,于是在一夜之间里,所有家族都开始了动作。   三十多万百姓,宛如一股大军,潮涌一般冲进棉田,摘取着他们的劳动果实。   这是一场牵动很多人心弦的大事。   即使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也变得不平静起来。   各家都有探马上路,发疯般朝着幽云而来,同时又有早就留守在幽州的信使,各自带上收获的消息奔赴长安。   等到他们到了长安之后,汇报完幽州的棉花采摘情况,立马又会调转方向,再次发疯般往回疾驰。   如此往返不断,形成一股庞大的信使队伍,若是这时代有人能够从高空俯瞰大地的话,必然会震惊的发现官道上每时每刻都有骑士在狂奔。   不是一个两个骑士。   而是几千上万个信使。   偌大的长安城中,每一天都会有新的消息送达。   比如这一日凌晨,天色尚且漆黑一片,突然寂静的夜里响起急促马蹄声,顿时让守城的士卒们一个激灵。   尤其是负责此门的城门令,几个箭步就冲到了城门前,急急招呼道:“兄弟们打起精神来,随时准备给外面的人开门,若是本将军猜测没错的话,这肯定又是哪一家的信使回来了……奶奶的,真够拼的,现在才是五更天吧,当信使的果然都是疯子。”   他话还没有说完,外面的马蹄声已经急速接近,猛听有人高声呼喊,急急道:“敢问是哪位将军今夜守门,在下乃是皇家内务府的信使,烦请守门的兄弟们辛苦一下,帮我把城门给打开了吧。”   内务府的信使?   守门令面色一变,连忙高声回答道:“外面的兄弟莫急,本将军这就让人给你开城门。”   然后转过头来看向士卒们,急急道:“快点快点,立刻开门。”   其实压根不用他催促,士卒们早已奔跑过来,先是摇动巨大的绞盘,轰轰隆隆放下外面护城河上的吊桥,另有几十个士卒齐心协力,喊着号子打开了厚重的城门。   外面等候的信使一抽马鞭,几乎在瞬息之间冲进了城门。   这人在冲进城门之后毫不停留,继续用极快的马速向城中冲去,夜色沉沉的长街上,却听到他的一句感谢遥遥传回来……   “各位同袍辛苦啦,天还没亮就给我开门,等我日后有了闲暇,必然请兄弟们喝酒。谢谢诸位,我先报信去也!”   城门令连忙拱手抱拳,远远望着信使的背影高喊道:“不劳相谢,这是吾等职责。但是喝酒的事可不能忘了啊,你们这些信使个个都有钱,每趟领的那些赏赐,实在让兄弟们眼馋……”   此时那信使早已去的极远,但却有一声爽朗长笑传来,哈哈道:“好,在下记住了。待有闲暇之时,包下城中春花楼请客。”   守门的士卒顿时咋舌,连连道:“这个家伙真敢吹啊,竟然要包下春花楼。”   城门令却嘿嘿一笑,摆摆手道:“你们还别不信,人家真有这个实力。自从幽云那边开始采摘棉花,这些负责送信的家伙全都发了财……”   他说着停了一停,看着麾下的士卒们又道:“知道人家为什么这么玩命的送信吗?那是因为他们每次带回消息都有大赏。有时候是钱,有时候是丝绸,甚至有时候因为汇报的消息太过惊喜,听消息的那些贵人随手拿起一样宝物就赏了。”   说着又是一停,啧啧感叹道:“比如前几天程府上的一个信使,就被程国公挥手砸给了一个玉貔貅,虽然程国公赏赐东西的力气大了点,一不小心砸的那个信使脑门直冒血,可是那个貔貅毕竟赏下来了啊,送到东市的店铺里卖了五贯还不止……”   咕嘟!   守门的士卒们齐齐咽口唾沫,满脸羡慕的道:“价值五贯的玉貔貅?随手就给赏赐了?”   一个士卒下意识望向长街,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这么玩命,要是换了俺也会玩命。命才值几个钱啊,说不定一次赏赐就够本了。到时候就算累死,但是家里的老老少少有钱花……”   城门令哈哈一笑,抬脚踢了这个士卒一下,笑骂道:“行了,别羡慕了。虽然信使这份差事让人眼馋,但是咱们守城门的差事也很重要。”   那士卒叹了口气,懦懦嘀咕道:“重要是重要,就是粮饷少。”   “屁话!”城门令轻喝一声,满脸严肃的道:“身为大唐城门卒,你眼里只有粮饷吗?”   你士卒顿时脖子一缩,连连告罪道:“将军莫要发火,是俺说错了话。”   “唉!”   城门令忽然叹息一声,伸出手来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的道:“本将军知道你们活的艰难,也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在乎兵饷,自古当兵吃粮,乃是天经地义,若不是为了挣点兵晌养家糊口,谁愿意离开自己的老婆孩子热被窝?但是你们也要明白一件事,守门卒的兵晌不能跟军中士卒去攀比!”   他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军中的士卒需要上战场拼命,可你们谁听说守门卒需要拼命了?尤其是咱们守的是长安,这几乎是一辈子不可能遭遇战事的地方……”   那士卒落寞点头,语带苦涩的道:“您的话俺懂,可俺宁愿去战场上拼命。咱们城门卒的兵晌太低了,实在是没办法养活一家老小啊。”   城门令抬脚又踢了他屁股一下,道:“行了行了,别摆着一张苦瓜脸,本将军给大家透个实底,你们的收入很快就会增加。不但会增加,而且加很多,这里面不但有朝堂上的赏赐,而且还会有世家豪门的奖励,到时候,每人最少都能有个一两贯……”   “真的假的?”   士卒们唰唰几声凑过来,全都眼巴巴看着城门令道:“将军您可不要哄我们。”   一个两个脸上尽是期待。   城门令心中不忍,于是咬牙略作点醒道:“自从十日之前幽云那边开始采摘棉花,长安和幽云两地每天都有无数信使在奔波,为了能够让信使们及时进城,朝堂上命令咱们随时要给信使开城门,这是一份所有大人物都很在意的条令,它的重要性远高于长安城的宵禁令,那么你们可以好好想想,这事对于咱们这些守门之人有何好处?”   士卒们面面相觑,可惜根本想不到什么,于是全都讪讪看着城门令,涎着脸讨好道:“将军,您知道俺们都是粗人。”   城门令哭笑一声,只能继续点醒道:“由于这份特殊条令的颁布,咱们守门卒比平日辛苦了很多,就比如刚才那般,五更天的就得给人开城门。开完城门之后为了保证城中安全,必须马上又得把城门关好,然后呢,一旦有信使到来又得开一次……”   “这就意味着,咱们整夜整夜的操劳。人人精疲力尽,必然叫苦连天。”   “而朝堂上的那些大佬,以及世家豪门的那些大人物,他们会对这种事情视若无睹吗?他们肯定不会让咱们白白受苦。”   “如果不是咱们熬夜受累的给信使们开城门,他们怎能在第一时间里听到幽云那边的消息?所以说啊,咱们有功劳。”   “既然有功劳,那么朝堂上就得赏赐,这是大唐的规矩,任何人都不会忽视。”   “现在你们明白本将军为什么会说收入要增加了吧?”   士卒们恍然大悟,人人脸上带着兴奋。   但是很快又有一个士卒发出不解,讪讪问道:“将军您说的朝堂赏赐俺们懂了,可您说世家豪门也会给奖励是因为啥?”   “笨!”   城门令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道:“幽云那边采摘棉花的消息何等重要,谁家不想让送信的信使早点进城?若是不给我们一点好处,难道不怕我们刁难他们的信使吗?”   那士卒呆呆一怔,愕然道:“我们确实不敢刁难信使啊。朝堂上有严令必须第一时间开门。”   城门令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们不懂人心,但是那些世家懂。虽然他们明知道朝堂上有严令,也知道咱们绝不敢刁难信使,可是,他们仍旧会给咱们好处。毕竟人心就是如此,谁都害怕有个意外。对于那些世家豪门来说,他们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及时得知棉花产业的消息。为了保证这一点,他们任何意外都不想有……”   “所以他们肯定会给我们好处是吗?”士卒们满脸都是兴奋。   城门令笑呵呵的扫了士卒们一眼,悠悠然道:“都给本将军打起精神来。只要干好了这份差事,我保证每个人都有钱拿。”   说着又扫了士卒们一眼,郑重道:“如果哪个世家没有给好处,本将军亲自去替你们讨公道,这总行了吧,谁也别想苛待我麾下的兵。”   士卒们登时欢声雷动。   大家都知道自家将军的来历很不凡。   虽然只是个城门令,但是出身乃是皇族。自从三年前玄武门大战之后,长安城的所有守门令都是皇族。 第304章 一位国公的后悔   另一边,大唐皇宫。   此时乃是五更天稍过一点,正是大唐早朝即将开始的时候。虽然太极殿的大门尚未打开,但是满朝文武早已提前在殿前候着了。   三五成群,都在闲聊。   这时候才发现,气氛显得很和谐。但见大臣们闲聊并没有严格的派系之分,竟然出现了武将和文臣嬉笑打趣的场景。   甚至出现了旧派世家和新兴势力融洽相对的局面。   若是放在三年前,此景绝对不会有,那时候每次上朝之前,太极殿前必然是分成两派,泾渭分明,剑拔弩张。   按说这种情况极为的诡异,无论是旧派世家还是新兴势力都觉得离奇,偏偏大家虽然感觉离奇,但是却越来越变得习以为常。   唯有那些极其精明的大佬才能隐隐明悟,这是因为大唐内部渐渐消除纷争的缘故。   自从大家参与了棉花产业,并且被顾天涯画了一个外面世界很大的画饼之后,大唐所有的官员和世家,已经没有心思再在内部争斗了。   他们至今仍能记得,顾天涯满脸不屑的样子,嘲讽他们道:“蝇头小利,有何可争?千百年后,徒留骂名。”   他们也清楚的记得,顾天涯拿出一份精密无比的地图给他们看,那份地图上的疆域之广,惊呆了当时的所有人。   他们还清楚的记得,顾天涯满怀信心的跟他们说:“等到棉花采摘之后,纺织产业就可以开始,到时候,我带着你们所有人发大财……”   那一刻,顾天涯的眼中似有两道厉光,幽森爆闪道:“天下的钱,全是我们大唐的钱。”   那一刻,他们在场所有人也都目光爆闪,心中有一股血脉喷涨,尽是对财富的憧憬:“天下的钱,全是我们大唐的钱……”   太极殿的大门缓缓打开,显然是到了即将早朝的时刻。   但也就在这时候,文武百官全都听到一阵急促马蹄声,众人下意识转头去看皇宫大门那边,正好见到一个骑士急速的冲进宫门。   “是信使?”有人脱口而出。   只见那信使冲进宫门之后,翻身下马一路朝着某个方向急奔,沿途虽然遇到好几队巡视的皇宫羽林卫,但是没有任何一队羽林卫予以阻拦。   相反,还专门派出几个羽林卫疾跑着保护。   忽听官员队伍里的刘弘基啧啧两声,满脸羡慕的看着那个信使道:“这必然又是内务府的信使,带回来最新的棉花采摘消息。昨天夜里才回来一人,现在刚刚五更天又回来一人,果然不愧是皇后娘娘的产业,手笔之大完全不是咱们能比的,动用这般多的信使频繁往来,真不敢想象到底能采摘多少棉花。”   旁边有人冷哼一声,低声呵斥道:“姓刘的,管好你的嘴。须知祸从口出,皇后娘娘也是你能议论的?”   刘弘基一怔,转头看向说话之人,登时冷笑一声,满是不服的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张亮大将军,怎么着?咱老刘说错话了吗?我羡慕皇后娘娘的产业有何不可?这事就算是陛下知道了也不会责怪。你算个什么玩意,反倒跳出来咋呼。”   张亮大怒,一撸袖子道:“姓刘的,我看你是找死。”   刘弘基完全不惧,反而得意洋洋开喷,嘿嘿坏笑道:“某些人啊,当初自作聪明,非要玩那一套谨小慎微的把戏,结果只在幽云那边开了一千亩荒地,现在看到大家马上要发财了,某些人的心里又酸又妒,完全听不得棉花产业四个字,谁说这四个字就和谁急。但你以为我刘弘基是吓大的?老子偏偏就要在你面前说这四个字,棉花产业,棉花产业,哈哈哈哈,你能把我咋样吗?想动手干仗是吧?老刘我随时奉陪。”   张亮又气又恼,面红耳赤咬牙。   这时候有武将看过不眼,几个国公走上来劝架,其中徐世蹟拉住刘弘基,佯装不悦的呵斥道:“你明知道张将军心里难受,为什么非要拿话去刺激他?”   另一旁则是程咬金等人拽住张亮,不断劝慰道:“老张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刘弘基这货就是这般嘴脸,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跟他置气完全是自找没趣。你不就是家里种的棉花少了点吗?今年再多迁徙一些百姓过去开荒就是了。听兄弟们的劝,千万可别闹起来,太极殿已经开门了,陛下马上就要临朝,你要真是闹起来,少不了一顿训斥……”   张亮一声叹息,满嘴都是苦涩,道:“我老张也不是非要闹,可我这心里说不出的苦啊。明明大家都是天策府出身,姓刘的他当初还不如我混的好。可就是因为我一时犯了小心眼的毛病,仅仅在幽云那边种植了一千亩棉花,这事连陛下都不曾恼我,顶多也就是调侃我一句太过谨慎。可是他刘弘基,整天在我跟前叽叽歪歪。”   老程呵呵一笑,伸手拍拍张亮肩膀,道:“行了行了,消消火气。其实刘弘基并不是故意刺激你,他纯粹是因为马上要赚大钱了导致兴奋难耐而已,毕竟这厮在幽云那边种了足足三万亩棉花,眼看着要有收益了怎能不显摆显摆。咱们都知道他的脾性,天生就是一副这种嘴脸。”   张亮的面色更加凄苦,忿忿道:“越是这样我越来气,为什么只有我种了一千亩。”   忽然眼巴巴看向程咬金,满脸讨好的道:“程知节,咱俩的关系一向很好吧。我听说你家也种了三万亩棉花,等到采摘之后能不能卖一些给我。”   老程登时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牛眼一瞪道:“那怎么行?交情归交情。”   张亮失望一叹,目光又看向其他几个国公。   那些国公顿时齐齐后退,人人冷笑道:“姓张的,别打咱家主意,交情归交情,产业是产业。这种事,没得谈……”   只听刘弘基在那边哼哼冷笑,满脸嘲讽的道:“棉花采摘之后,就可以卖给顾天涯的纺织作坊换积分,拿到积分之后,就能兑换各种各样的宝物,比如神药疫苗,比如精巧器具,而换到这些宝物之后,就可以遵照朝堂新制定的对外经商规定卖给外族,到时候,家家都能斩获暴利。山崩海啸一般,财富突飞猛进。” 第305章 当初投资棉花产业的一件隐秘悬案   所谓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刘弘基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何止是当面打脸那么简单。   张亮陡然暴吼一声,发疯一般向前冲来,大怒道:“匹夫,给我死。”   刘弘基同样大吼一声,也咆哮道:“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今天不把你屎打出来算你拉的干净。”   都是武将,脾气都很暴躁,一言不合之间,眼看就要打起来。   幸好围观的国公们不会袖手旁观。   但见徐世蹟和秦琼各自伸手,一左一右直接夹住刘弘基胳膊,另一边老程等人同样急急出手,三四个国公死死的拽住张亮。   河间郡王李孝恭厉声呵斥,不偏不厚的怒骂道:“谁敢再聒噪挑衅,休怪本王不给面子。”   李孝恭在军中地位极高,勉强算是压下了两个国公。   国公们趁机好生劝解,拽着两人走进太极殿中,各自按照位置站好,等候着早朝开始。   不多会功夫,但听殿后有脚步声响,随着一个内侍高喊‘陛下临朝’,李世民龙行虎步的走了进来。   皇帝径直走到龙椅上坐好,目光先是在众臣脸上一扫,随即悠悠然出声,淡淡道:“刚才有内侍禀告朕,说是两个国公准备在殿前决战,朕听了以后感觉好生敬佩,不知是哪两位好汉这么有胆气?来来来,站出来,让朕好好瞧瞧,到底是怎样的好汉……”   这话说的云淡风轻,然而话语里的用词可不轻,堂堂大唐皇帝,称呼别人是好汉,这明显不是在褒奖,而是心中有火气在升腾。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一个两个全都装作没事人一般,有的仰头看着头顶,仿佛在研究屋顶上的花纹,有人低头盯着地面,似乎在琢磨砖石的纹路。   李世民目光缓缓扫过,淡淡道:“没人站出来吗?”   砰的一声!   皇帝猛然重重一拍龙椅,怒喝道:“胆子不是很大吗?怎么成缩头乌龟了。朕数三声……”   皇帝话还没有说完,刘弘基突然从朝班中站出,大声道:“陛下,是俺老刘,刚才在太极殿门口的时候,是俺刘弘基出声嘲讽了张亮,这才惹出纠纷,臣请陛下治罪。怪只怪俺老刘嘴臭,这事跟张亮那厮没关系。”   张亮猛然也站出来,怒视刘弘基道:“谁要你装好人?老子自己会领罪。”   说着拱手给李世民行礼,大声道:“陛下,刚才是臣在殿前咆哮。”   李世民目光在两个臣子身上掠过,冷哼道:“堂堂开国国公,像个小孩子一般在殿前吵闹,你们自己感觉丢不丢人?各自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说着看先刘弘基,斥责道:“尤其是你,朕训过你多少次了?说话从来不经过脑子,你知不知道你得罪过多少人?”   然后又看向张亮,同样呵斥道:“还有你,动不动就要跟人动手。说的好听点叫做武勇,说难听点就是脾性差。你真以为自己很能打吗?用不用朕让秦琼陪着你打一架?”   皇帝这话不偏不厚,两个国公全都骂了一通,看情况明显是不想追究,否则绝不会用这种和稀泥的办法。   哪知刘弘基忽然一梗脖子,大声道:“陛下,臣这次说话是动了脑子的,实不相瞒,咱老刘纯粹是故意的。我就是看不惯张亮的做派,所以才出声嘲讽他一顿,陛下若想治罪,咱老刘绝不求饶,但是有个事臣得说明白,臣嘲讽张亮是为了他好。臣这叫用心良苦,乃是琢磨良久的计策……”   哈哈哈哈!   满殿大臣喷笑出声。   李世民明显也憋不住笑,脸上现出饶有兴趣的神情,忍俊不禁的道:“大唐谁不知道你刘弘基是个浑货?除了会冲锋陷阵你何时动过脑子?现在你却跟朕说,你对张亮是用心良苦?”   “是啊陛下!”   刘弘基似乎听不出李世民的调侃,昂首挺胸大声答道:“臣就是用心良苦。”   李世民更加有兴趣了,忍不住连身躯都往前探了探,笑着道:“那好,朕倒要好生听一听,若是你做的有理,朕就赐你一番好处。说吧,你为何嘲讽张亮。”   刘弘基双手一拱,毫不迟疑的道:“为了骂醒他,让他及时醒悟自己错在何处。”   满殿大臣又是喷笑,有人语带调侃道:“世道果然变了,连夔国公这样的人也能去警醒别人了。”   刘弘基转头看去,随即呸了一声,骂道:“咱老刘怎么就不能去警醒别人,你这厮说话怎么像吃粪一般的臭。”   李世民重重一拍龙椅,呵斥道:“不准骂人,乖乖讲你自己的事。朕现在很是好奇,你到底要让张亮醒悟什么?”   刘弘基不敢跟皇帝顶嘴,无奈只能恶狠狠看了看刚才那个调侃他的大臣一眼。   这货随即收回目光,拱手对着李世民一礼,道:“陛下,臣想让张亮醒悟一件事,做人不能耳根子太软,遇到大事应该自己拿主意,尤其是涉及家族的未来,千万不能听那些义子们瞎扯,这样会害死张亮,说不定哪天就招来滔天大祸……”   咦?   满殿文武下意识发出声音。   有人远远看了刘弘基一眼,像是十分意外的道:“想不到夔国公竟也有见识非凡的时候。”   显然关于张亮收义子的事情,朝中的很多大臣都看出了不妥。   却见刘弘基看了张亮一眼,语气不知为何变得伤感,转头又对李世民道:“陛下您应该还能记得,当初在天策府时俺老刘和张亮关系是最铁的,也正是因为关系铁,所以俺不想看着他出事……”   李世民深深看了刘弘基一眼,缓缓点头道:“说下去,朕会用心的听。”   皇帝说完之后,目光瞥了张亮一下,又道:“你也用心的听,刘弘基确实是为了你好。”   张亮开口想要争辩,然后话到嘴边忽然停住。   却听刘弘基大声说道:“张亮这厮什么都好,就是有个喜欢收义子的臭毛病,若是收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可他一收就收了五百个人。好家伙,个个都喊义父,天天围着转悠,张口闭口之间,都是孩儿孝顺,其实孝顺个屁啊,全他娘的上坟烧树叶糊弄鬼呢……”   张亮终于忍不住开口,怒吼一声道:“刘弘基,你放屁。”   “你给老子闭嘴!”   刘弘基同样也怒吼一声,眼神凶悍的看着张亮道:“说你几句你不舒服了是吗?你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还有更不舒服的?就你收的那五百个货,总有一天会害死你。”   张亮胸口起伏不断,面色铁青的道:“他们都是我的骨血孩儿。”   刘弘基脱口而出,厉声问道:“若是连义子也称骨血,那你亲生的骨血算什么?”   张亮登时一滞。   刘弘基又厉声发问,道:“你明明有亲生的儿子,明明那个孩子才该是张家的嫡支,可你看看你做个那些屁事,你知不知道你的亲儿子被五百个义子欺负成了什么样?”   张亮又是一滞,好半天才下意识开口道:“顗儿不可能受欺负呀?他的五百个哥哥很疼他啊……”   刘弘基陡然暴怒,大吼道:“放你娘的屁,你再这么说一句我打死你。我姐姐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嫁给你这样的杂碎。”   这时李世民猛然一拍龙椅,呵斥道:“刘弘基,注意你说话的语气,朕知道你心里有气,也知道你心疼你那个亡故姐姐留下的子嗣,但是说事归说事,朝堂上可不是你骂人的地方。刚才那一句杂碎,朕只当你是一时口误,下不为例,否则休怪朕责罚。”   刘弘基深深吸了一口气。   李世民看了一眼张亮,忽然缓缓开口道:“其实此事朕也有些听闻,早就想着找个时机跟你点醒,张亮,朕问你,你可是觉得五百义子孝顺无比,每个人都是贴心掏肺的把你当义父?”   张亮下意识就想点头,然而心中猛然一个激灵,他抬头看着似笑非笑的李世民,拱手行礼道:“臣原本是这样想的,可臣发现大家好像都知道一些内幕,唯独臣不知,请陛下解惑。”   李世民点了点头,悠悠然道:“看来你还不是无可救药。”   皇帝说完这一句后,并没有继续给他解惑的意思,反而目光看向刘弘基,然后才缓缓开口道:“有件事你或许不知道,其实在半年之前刘弘基就找朕求助过!”   “半年前?向您求助?”张亮明显呆住。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他想求朕亲自给你下一个口旨,强迫你在幽州认领两万亩的开荒份额。但是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那时候朕不方便下这样一个口旨。一旦这么做了,就等于把棉花产业变成了强制性,这会打乱了顾天涯的布局,也会激起所有人的逆反。”   皇帝说着看了张亮一眼,淡淡又道:“当初我那妹夫曾经几次跟我强调,棉花产业一定不能强逼着大家参与,必须让人心甘情愿才行,越是逼迫越会让人不敢参与。”   张亮下意识点头,满脸苦涩的道:“是啊,当初大家都没有受到逼迫。也正是因为没有受到逼迫,很多人反而认领了大量的开荒份额……”   他说着停了一停,脸色更加苦涩的道:“唯有我,只认领了一千亩。”   李世民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有些于心不忍,温声道:“跟朕说说,你当时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话看似是询问,其实分明是点醒。   果然张亮身躯一震,脸上陡然现出恍悟之色,下意识道:“我是因为听了义子们的说辞,所以才会生出不去幽州投钱的心思……义子们纷纷劝我说,棉花产业是顾天涯的阴谋,目的是为了让大家掏钱帮他发展幽州,我们张家决不能中了顾天涯的诡计。”   李世民啧啧一叹,意味深长的看着张亮道:“好一个‘我们张家’,你这些义子的话术真是不错,一口一个‘我们张家’,听起来确实给人一种忠心为家的错觉。可是张亮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压根不是你的骨血啊……”   这时刘弘基突然开口,冷哼道:“他们之所以阻拦你不去幽州投钱,是因为他们早就在觊觎着张家的家业。你若是把钱投去了幽州,他们这些人还怎么享受财富?”   张亮怔了一怔,随即反驳道:“不对啊,这说法根本说不通。若是他们觊觎张家的产业,岂不应该盼着家业越大越好么?那该怂恿我多多认领开荒份额才对,而不是全都劝说我别去幽州投钱……”   刘弘基又是一声冷哼,道:“你若是把家财投去了幽州,他们还怎么享受锦衣玉食?”   张亮脱口而出道:“等棉花产业有了收益,不是能更加享受富贵吗?”   这时终于有文臣看不下去,但见房玄龄站出来道:“这是因为他们心里没有张家的未来,他们只在意现在的家业需要把持住。投钱这种事,有亏就有赚。一旦钱投出去亏了怎么办?你那些义子岂不是没有富贵可享了?”   长孙无忌也站出来,语气悠悠的道:“就算能赚大钱,可是他们不愿意赌,因为他们没把自己当成张家人,既然不是张家人何必为了张家去赌?瓜分眼前的富贵就行了,张家以后腾飞还是败落与他们何干?”   张亮僵立当场。   只觉脑中轰然。   李世民叹了口气,满脸不忍的道:“还有一件事,朕也要告诉你,当初刘弘基跑来向朕求助的时候,曾跟朕说你家中也有人劝你去幽州投钱,那是你的嫡子张顗对吧?那孩子曾经劝你认领三万亩开荒份额对不对?”   张亮下意识抬头。   刘弘基忽然插口,冷哼道:“可是很快你就发现,顗儿不再劝你投钱,甚至好一阵时间不在你面前出现,而你的义子们则是跟你说顗儿离家出走,去了舅舅家借住不肯回来……”   张亮又是下意识点头,喃喃道:“那时候我很生气,认为顗儿很不懂事,连带着对你刘弘基也有怨言,这半年来从未登你家的门。”   刘弘基陡然暴吼一声,咆哮道:“但你知不知道,顗儿是被你那些义子逼走的,那些狗东西为了防止顗儿再劝你投钱,每天都用各种办法气欺负他折磨他。可是你这个当亲爹的人,从未察觉到亲儿子受了那么多的罪。”   刘弘基的面色已经铁青一片,整个朝堂大殿都是他的咆哮声,愤怒又道:“顗儿差点就被那些狗东西暗害了,逼不得已才躲到了我这个当舅舅的家中……即便如此,那孩子仍旧对你没有怨气,你知道他到我家干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他跪在地上哭着求我帮张家购买开荒份额。”   皇帝缓缓又道:“这才是真正把张家未来放在心上的自家人。”   而刘弘基则是满眼通红的盯着张亮,一字一顿的道:“” 第306章 顾天涯的第七位弟子   三万亩?   刘弘基竟然帮我开荒三万亩?   张亮愣愣站在原地,整个人仿佛置身梦中。   这时忽见徐世蹟走出朝班,伸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一拍,语重心长的道:“禹国公,现在你明白了吗?刚才你在大殿之外向我们购买棉花,为什么大家全都选择了不答应?因为你张家压根不需要购买棉花啊,刘弘基他散尽家财帮你开了三万亩荒。”   张亮身躯一震,下意识喃喃的道:“散尽家财?”   又见程咬金缓缓走出,同样也伸手拍了拍他,道:“老刘他为了帮你开这三万亩地,确实算得上是散尽了家财。咱们都知道,幽州那边开荒很费钱,不但要迁徙百姓过去,而且要负担百姓吃穿。盖房屋,弄耕牛,几乎每一天都是大笔钱粮砸进去,足足五六个月时间看不到回头钱……”   老程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看了那边的刘弘基一眼,又道:“即便如此艰难,老刘依旧咬牙撑着,可你知道他撑的有多累吗?他每隔一阵子就要向我们借债。”   “借债?”张亮身躯又是一震,嘴皮子猛然哆嗦几下。   老程深深看他一眼,郑重点头道:“不错,借债。”   这时秦琼也走出朝班,叹口气解释道:“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这些人还能无偿借给他一些,可是慢慢的大家也有些撑不住了,因为那毕竟是额外开荒三万亩的负担,即使是我们这些国公家族,想要承受这笔负担也很艰难。”   这个时代的大唐是很穷的!   一年国库岁入也就两百万贯。   偌大一个国家的收入才只有两百万贯,这些国公家族的收入又能高到哪里去?   满打满算下来,一年也就几千贯的收益。   而在幽州那边开荒三万亩要花多少钱呢?   仅仅半年就砸进去十几万贯。   这还是尽量省吃俭用的原因,每亩地的平均投入控制在了五贯。   五贯钱开荒一亩地很多吗?   真的一点都不多。   这五贯钱不但囊括了百姓的吃喝,而且还要算上购买耕牛的支出,外加建造房屋的耗费,以及数之不尽的琐事。   所以尽管再怎么节省,一亩地也少不了五贯,若要开荒三万亩地,半年就得砸进去十五六万。   几乎每个国公家族都掏空了家底。   他们这批人乃是玄武门事变之后崛起的新兴势力,不像那些旧派世家拥有祖上积攒的财富,虽然各自都已经建立了家族,并且还是名声很响的国公之家,但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唯有他们自己才明白家里有多穷。   老程又拍了拍张亮肩膀,道:“然而就算如此艰难,刘弘基却强撑着帮你开荒三万亩地。他到处向人借债,拿家产跟我们抵,可是我们也很艰难,有时候真的爱莫能助。”   徐世蹟紧跟着开口,缓缓道:“当初顾天涯让大家认领开荒份额,严格订下了每家不超过三万亩的限制,他为什么要做出这个限制?因为他知道这个亩数是大家能够承受的底限。谁家若是开荒超过三万亩,家里的生活必然会陷入困局……”   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又道:“比如我徐世蹟,位列大唐开国国公,然而我即便是个国公,可我动用全家财力也只能支撑三万亩地,顾天涯算的很准,这真的是我徐家底线,哪怕是再多开一千亩荒地,对于我徐家来说都是不可承受之重。当刘弘基找我们借债的时候,我们很多时候只能苦笑一声,不是不想帮,而是帮不动。”   张亮并不是蠢,闻言很快就想通一切,喃喃道:“你们自己也要保证自家的开荒不受拖累,每天也需要砸钱并且大半年不见收益,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弘基找你们借钱……”   徐世蹟叹了口气,道:“所以老刘在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弯下腰杆去求助世家。你是知道他这人性格的,宁死都不肯向人低头,可就是这么一个宁死不肯向人低头的家伙,却为了你张家的事情选择了低头。咱们是天策府出身,世家的钱财不好借,就算是拿着家产去抵,也得先赔笑脸求人答应才行。”   这时文臣那边有人叹息一声,但见太原王氏的王硅缓缓开口,道:“老夫等人对于你们天策府一系很是不喜,但是对于刘弘基的做派倒是敬服。若不是他的重情重义打动吾等,世家就算有钱也不会借给天策府出身的人。”   张亮的目光看向刘弘基。   刘弘基却冷哼着仰头不看他,只是道:“你不用感激我,我是为了我外甥,那是我亡故姐姐留下的唯一独苗,就算再苦再难我也得拉扯他。”   这时徐世蹟又开口,语带感慨的道:“民间有句老话,父母亲,娘舅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姨娘亲,姑姑亲,死了姑姨断了亲……”   舅舅这个身份,在华夏民族有着绝对的地位,地位高是有原因的,因为舅舅做的事情让人心服。   几乎每一个当舅舅的人,都很疼爱自己姐姐或者妹妹生的孩子,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亲情,有时候甚至超过了父亲对于儿子的疼爱。   噗通!   张亮突然双膝一跪,重重砸在了地砖上。   这个性格桀骜的汉子,此时眼眶已经通红,看着刘弘基道:“兄弟,我张亮……”   猛然提起手来,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武将的手劲何等之大,半边脸顿时肿起来老高,他眼中陡然滚出热泪,大声道:“我张亮真是该死啊。”   众人齐齐叹息,脸色却带着欣喜。   李世民忽然缓缓开口,悠悠然道:“能知错,能悔恨,如那浪子回头,令人甚是欣喜,张亮你虽然不是浪子,可你毕竟差点走上歧路,幸好能够及时转醒,倒也不枉费所有人的努力……”   皇帝说到这里微微一停,不知为何语气变得莫名其妙,又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一次大家做的都很好,此事算是可以圆满结局也。”   众臣一齐拱手,皆笑道:“那便有劳陛下修书一封,替吾等去讨这个功劳。”   李世民哈哈大笑,指着众人道:“你们啊……”   唯有张亮满脸迷糊,怔怔跪在那里喃喃的道:“受人之托?”   今日的大唐朝会,真的是有些离奇。   满朝文武不是讨论国事,而是把心思放在张亮的家事上,就像是早有预谋一般,大家约好了在今天揭露一切。   这明显透着一股子怪异。   张亮陷入深思。   这人虽然不是精明透顶的文臣,但他毕竟是能够跻身国公行列的人物,他很快就察觉出疑点,忍不住把目光看向大殿里的众人。   李世民看他这般样子,不由笑着问道:“禹国公可是感觉心有迷惑?”   张亮连忙点头,拱手给皇帝一礼,随即目光有看向殿中众臣,试探道:“臣确实心有迷惑,一时想不通原因。刘弘基帮我开荒三万亩,那是因为他心疼外甥,可是诸位同僚与我交情有深有浅,为何今日全都这般上心的开解我。甚至就连陛下您,似乎也很热心这件事……”   “哈哈哈哈!”   满殿响起一阵大笑。   老程伸手把张亮从地上拽起来,陡然挥拳在他胸口捣了一锤,骂骂咧咧的道:“你这个家伙,上辈子真是走了狗屎运。明明有天大的好处落在你张家头上,偏生你什么都没做就白白的承受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怕是很多人在心里对你恨的牙根痒痒啊……”   张亮更加糊涂,呆呆的道:“程知节,到底是什么事?我听你这语气,似乎我张家碰上了一份大机缘。”   老程哈哈一笑,道:“可不就是一份大机缘嘛!”   说着停了一停,面色猛变严肃,一脸郑重道:“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你家孩子得了一份大机缘。”   张亮满头雾水。   心里如小猫抓挠一般。   可惜老程偏偏故意憋他,闭口就是不说出缘由。   张亮目光忍不住看向刘弘基,讪讪问道:“兄弟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到底这里面还有什么隐秘?”   刘弘基冷哼一声,像是很不愿意搭理他一般,不过看到张亮可怜巴巴的样子,刘弘基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如实告知道:“顗儿拜了一位师尊。”   “顗儿拜了一位师尊?”张亮微微一愣,下意识道:“此事我这个当爹的怎么不知晓?”   刘弘基恨恨瞪他一眼,怒道:“你还算是个当爹的吗?那你说说顗儿离家出走多久了?”   张亮登时面皮一涨,讪讪道:“这孩子不是去你家借住了么!”   刘弘基又是恨恨瞪他一眼,然后才缓缓摇头道:“没有,顗儿没在我家住着,他去了幽州,已经在那里住了五个月……”   张亮先是一呆,随即便感觉脑子一懵。   足足良久之后,他才感觉浑身都在颤抖,甚至连声音都在颤抖,抑制不住的忐忑道:“去…去了幽州?拜…拜了一位师尊。”   刘弘基脸色首次变得温柔起来,堂堂一个虬髯大汉满脸温柔真的很别扭,道:“这孩子真是很不错,也唯有这样的孩子才能被顾天涯心疼。”   他目光看向张亮,轻轻叹了口气,又道:“这事还是要从当初认领开荒份额的时候说起,顗儿被逼无奈从你家跑到了我那里躲避,孩子苦苦哀求,让我帮张家开荒,这事的具体情况你已经知道了,我确实帮你张家开了三万亩的荒。”   “当开荒份额认定之后,接下来就是迁徙百姓去幽州,我想你应该还能记得,那时候陛下带领了几乎半个朝堂一起过去。不但是为了护送百姓们的安危,同时也是为了方便各个家族在那边落脚。”   “那一趟幽州之行,去的家族真是多,无论世家还是皇族,又或者咱们天策府这些同僚,大家全都千里跋涉,不辞辛苦的前往幽州。唯有你,没有去。”   张亮顿时苦笑一声,道:“我只认领了一千亩开荒,压根就在心里不重视。若是我知道你帮我认领了三万亩地,我无论如何也是要跟着一起过去的。”   刘弘基冷哼一声,随即语气又变得柔和,感慨道:“是啊,你那时候根本不知道张家也要开荒三万亩。虽然你不知道,但是有个孩子却知道。”   “是顗儿?”张亮下意识开口。   刘弘基点了点头,面色又是疼惜又是怜爱,道:“不错,是顗儿。这孩子虽然只有十岁,可他却像大人一般想要扛起责任。当我帮张家认领了三万亩荒地之后,这孩子第一时间就跪着求我带他去幽州……”   “你知道顗儿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他说,舅舅已承担重负,外甥不能总是索求,这三万亩开荒乃是张家的未来,顗儿必须为自家的产业出一份力。我虽才是蒙童,亦能如牛拉梨,若是能为舅舅节省一头牲口,减轻舅舅为我张家承付的重担,顗儿力虽小,也愿拼一拼……”   朝臣之中有人感慨一声,语气里饱含浓浓的赞誉,道:“一个十岁的孩子,心性这般的质朴。”   刘弘基满脸温柔,呢喃一般的道:“到了幽州之后,这孩子竟然真的想去拉梨。那一天他趁着大家没注意,偷偷扛着一家铁犁出了门。等到我们找到他的时候,才发现这孩子累的在田边睡着了。”   张亮下意识打个哆嗦,惊慌道:“那时候天气应该还很冷。”   “是啊,很冷。”刘弘基点了点头,忽然深深吐出一口气道:“但是顗儿没有被冻着,他身上被人盖着两件厚棉袄。”   他脸上现出浓浓感慨之色,道:“也正是因为看见这两件厚棉袄,才让我们意识到荒地里还有人,我们在初春的薄雾中四处张望,看到了两个人拉着一张铁犁在开荒,不用说也能知道,是那两位把自己的棉袄盖在了顗儿身上……”   张亮下意识开口问道:“是谁?”   刘弘基没有回答他,反而自顾自又道:“我们正要跑过去道谢,却听到两人的交谈远远传来,只听一人气喘吁吁的说道,这拉梨真不是人干的活。另一人同样气喘吁吁,但却笑呵呵的调侃说,一个孩子尚且不畏艰苦,你这当皇帝的连个孩子都不如吗?”   张亮脑中轰然巨响,目光怔怔看向李世民,满脸震惊道:“拉梨之人有一位是陛下?”   随即便想通另一人的身份,脱口而出的道:“敢跟陛下调侃的必然是顾天涯。”   李世民面色悠悠,道:“不错,正是朕和他。你家娃娃身上盖着的棉袄,也是我和顾天涯给他盖上的。”   张亮下意识咽口唾沫,喃喃道:“幸亏陛下和顾…顾兄弟凑巧经过,否则臣的孩子怕是要被冻出病。”   “你错了,不是凑巧经过!”李世民猛然开口,语气悠悠的道:“朕那天是被顾天涯专门喊了过去,帮他见证第七位弟子列入门墙的事宜。”   皇帝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他当初定下三万亩的限制,每家开荒的份额不准超过,然而刘弘基却认领了六万亩,这种破坏规矩的事情顿时引起他注意。他那人一旦注意某件事,必然会弄个水落石出,很快他就查清了所有的一切,你家孩子的秉性也被他看在眼中。”   “但他那日并没有直接收徒,而是拉着朕躲在远处默默观察,直到真的看见你家孩子拉梨开荒,并且一直累倒在田边酣睡过去,他才现身走过去,脱下棉袄给孩子盖上。”   “那一刻,他脸上很欣喜,笑着对朕说,又有了一个好弟子。”   “我那位妹夫极其护犊,一旦认了弟子就会当成自己孩子一般,他听到你家孩子在熟睡之中还念念不忘拉梨,于是就拽着朕一起去田里当起了耕牛,那个家伙对于弟子们的心愿,一向是想尽所有办法去满足的。” 第306章 终于开启了掠夺外族财富之路   遍数古往今来,哪有皇帝恭喜大臣们发财的?   尤其还是在早朝大殿上,这里可是议论国事之所。   皇帝调侃大家发财,按说这事先就失了一份庄重,倘若是搁在平时,必然会有诤臣和礼官劝谏。   然而这一次,言官们闭口不言。   其余官员则是人人带笑,一起拱手行礼道:“也恭喜陛下发财。”   李世民哈哈大笑,点点头道:“这个恭喜算是合了朕的口味,因为朕这次却是也要发财了。”   皇帝的语气带着一股子得意,得意之中似乎隐隐又有点兴奋,显然他发的不是小财,否则绝不至于如此。   人人都知道,皇后的内务府在幽州开荒高达一百万亩,光是迁徙过去的百姓,就有十五万人之多。   天大的一笔产业。   令人咋舌的一笔投资。   虽然这份投资并不是内务府独力出资,而是所有皇族联合起来共同出钱,但是长孙皇后的内务府作为牵头人,毕竟占了这份产业的最大一份。   据说足足十万亩。   难怪皇帝会得意……   早朝的气氛很融洽,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忽然李世民目光看向一人,笑着询问道:“房爱卿,你是朝堂的文臣之首,到底你家能采摘多少棉花,说出来让大家羡慕羡慕……”   房玄龄连忙拱手一礼,道:“陛下这是打趣微臣啊,臣家里的那点收益哪值得大家羡慕,不过既然陛下点了臣的名,那就由臣的汇报来开启这一场盛事吧。房乔抛砖引玉,诸位还请莫笑。”   李世民点点头笑道:“满朝文武一起发财,这确实算是一场盛事。”   说着又看向房玄龄,道:“说说吧,你家采摘了多少棉花?”   房玄龄再次拱手一礼,然后才笑呵呵的开口,道:“半年前认领开荒份额的时候,房家算是最为重视的几家之一,至于原因,众所周知,当初因为老夫的一点踟躇和谨慎,导致吾家孩儿被驱逐师门很久也没能回归。最终还是吾家夫人在机缘巧合之下买到了一瓶酒,方才让孩子重新回到了顾氏门徒的行列。可惜曾经乃是第三门徒,回归之时变成了第五门徒。”   “当初一点踟躇和谨慎,直接害了孩子排名降低,所以当顾氏邀请大家认领开荒份额的时候,老夫再也不敢有一点一滴的忐忑……我房家卖掉了几份祖产,直接认领了三万亩荒地。”   这时武将那边有人等待不急,咋咋呼呼开口道:“文臣就是絮叨,能不能直接说事?我们只想听听你家采摘了多少棉花,可不想听你啰里啰嗦的说故事。赶紧的,别耽误大家功夫。”   房玄龄呵呵一笑,对此也不生气,而是对着那人拱了拱手,果然不再诉说以前的事,而是直接道:“今次棉花采摘,房家共计收获了3100石。”   一石等于百斤。   所以3100石就是31万斤。   许多大臣目光忽闪,暗暗在心中默算起来,并且和自家的亩产进行对比,很快便有人面带得意起来,显然,房家的棉花亩产并不算是拔尖。   此时李世民又看向朝中另一个人,微笑询问道:“徐世蹟,你家的收获是多少?徐家身为顶级武勋,可不要输给房爱卿啊……”   徐世蹟似乎早就预料到会被皇帝点名,毫不迟疑拱手回答道:“徐家不善种田,开荒也仅开了两万亩,根据昨日收到的消息,棉花已经采摘了1700石,虽然剩余还有一些收尾,估计也没有多少斤量可增加……所以臣大概估算一下,最后的收获顶天也就1900石上下。若是折算斤量的话,约莫该是19万斤。”   两万亩棉田。   19万斤上下?   李世民微微有些意外,皱了皱眉道:“竟然亩产不足100斤?你这可比不上房卿家啊。”   徐世蹟叹了口气,道:“徐家早年也算富户,奈何遭遇大乱家道中落,田产尽失,家仆四散,臣自己孤身上了瓦岗寨,直到遇见陛下才算人生转机,现如今虽然封了国公,然而建立家族何等艰难,臣算是重新白手起家,麾下那些百姓全都是新募,彼此之间尚未交心,所以带领起来难免有些磕绊。”   李世民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这似乎是尔等新兴武勋之家的通病。”   徐世蹟满脸诚恳道:“明年就会好很多了,百姓们已经渐渐有了归属心。只要我徐家一直善待百姓,未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李世民又点了点头,鼓励道:“你有此心,朕甚欣慰。”   皇帝想了一想,忽然微笑道:“算了,朕不再挨个点名了。毕竟棉花已经采摘,收获多少无法改变。不如就让大家挨个报一报数字,相互间了解一下各家的情况……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众臣连忙拱手,道:“谨遵陛下旨意。”   接下来,挨家开始报数字。   “臣牛进达,家中开荒一万五千亩,收获棉花1300石。”   “臣段志玄,家中开荒两万亩,收获棉花1800石。”   “臣李靖,家中开荒两万亩,收获棉花1700石。”   “……”   “……”   随着一个一个武勋报完数字,发现果然如同李世民所说那般,这些新兴势力限于根基浅薄,导致棉田的亩产收益都一般。   很快,轮到旧派世家开始报数。   “太原王氏,开荒三万亩,收获棉花总数,预估应在3500石。”   “荥阳郑氏,开荒三万亩,收获棉花总数,预估应在3700石。”   “……”   “……”   “清河崔氏,开荒三万亩,收获棉花4600石”   嘶!   武勋那边倒抽冷气。   几乎所有的旧派世家,亩产都超过了100斤,而等到清河崔氏说出数字的时候,更是让在场武将们震惊的眼睛发直。   3万亩地,收获4600石。   这是什么产量?这是亩均超过150斤啊!   一亩地比他们多出50斤。   3万亩地那得多出何等巨大的收益?   武将段志玄忍不住开口,下意识询问道:“大家同样都是开荒种田,崔家为什么产量这么高?”   却见崔氏族长悠悠然一笑,淡淡道:“无它,崔家钱多而已。”   说着微微一停,语气极为平平的又道:“正因舍得砸钱,故而产量才高。”   武勋们憋的难受。   段志玄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制住心中的不爽,再次提出质疑道:“我们也砸了钱,没有人省着花。既然大家都砸钱,凭什么崔家产量这么大?”   崔氏族长仍是悠悠然一笑,淡淡再道:“很简单,你们砸的不如崔家多。”   懆!   武勋们齐齐翻个白眼。   比有钱?   谁家能跟你们清河崔氏比?   这老家伙如此语气气人,今天怕是要彻底抖起来了。   果然只听崔氏族长继续悠悠一笑,忽然反问诸人道:“你们麾下那些开荒的百姓,每天能给提供三顿肉食吗?”   武勋们齐齐闷哼一声,纷纷转头装作没听见。   每天给百姓提供三顿肉食?   我们倒是也想这么做……   可是!   财力撑不住啊。   却见崔氏族长笑呵呵再问,道:“你们麾下那些开荒的百姓,能保证一家人使用一头耕牛吗?”   我懆!   扎心!   武勋们集体闭口,只不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此前幽州开荒之时,顾天涯抛出了去辽东掠夺耕牛的计划,旧派世家由于私兵已经被杀个干净,所以只能雇佣顾天涯的玄甲铁骑,但是他们这些武勋家族不需要,他们直接带着家里的部曲就能抢。   世家那边每弄到一头耕牛,都是实打实的要砸出钱财。   而他们带着自家的部曲,去抢耕牛几乎没有任何支出。   明明占了这么大的优势。   想不到竟然还是没有赢过世家……   尤其是清河崔氏。   顾天涯定下的规矩是两户百姓共用一头耕牛,而崔家直接提供给麾下百姓一家一头牛。   这还怎么比?   难怪崔家能够亩产超过150斤。   偏偏崔老头似乎还没显摆完,再次笑眯眯的问他们道:“还有单身汉们娶汉女的事,你们又帮麾下百姓解决了多少个?是几十个?还是几百个?我清河崔氏不才,仅仅帮助三千七百个单身汉娶了媳妇,每户都给盖好一座小院,成亲之时还会送上两贯贺礼……”   尼玛!   没完了是吧?   武勋们恨的牙根痒痒。   就连李世民都有些面色难看,坐在龙椅上悻悻然的生闷气。   清河崔氏这种砸钱的手笔,试问哪个百姓不肯掏心挖肺?在这等待遇的猛攻之下,百姓们怎能不拼命的干活?   大家报产量的情绪忽然不高了。   接下来全都敷衍式的简单说了一下自家产量。   有清河崔氏这种财大气粗的搅屎棍,谁家也不好意思再显摆自家的收获。   终于满朝文武全都报完了产量。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李世民。   程咬金嘿嘿低笑两声,站出来搓搓大手道:“敢问陛下,皇家的产量是多少?”   段志玄也站出来挤眉弄眼,嘿嘿笑道:“是啊是啊,陛下您也说一说。”   这群武勋很坏。   准备拉着李世民一起丢人。   刚才他们被清河崔氏憋的难受,所以打算拉着李世民也尝尝滋味。   甚至就连某些世家之人,这时竟也参与进来,拱手行礼之后,故作好奇的询问,道:“陛下自从上朝之时一直面带得意,想来皇家的棉花产量应该很高吧?”   李世民正要开口显摆。   猛然就看到朝班里的崔氏族长。   皇帝心里顿时一阵腻味。   皇家的棉花亩产确实不低,可是再高也没高到150斤那么离谱,勉强折算下来,也就堪堪达到120斤的门槛。   李世民悻悻然选择闭口不提,仅是冷哼一声道:“朕岂能如小儿一般做那显摆之事。”   嘴硬!   陛下这明显是嘴硬。   大臣们相互对视一眼,心中都在偷偷发笑。   这时李世民轻轻吐出一口气,悠悠道:“半年一直砸钱,今日终见收益,想来诸位爱卿都和朕一样,心里免不得早就又急又躁也。既然如此,朕便不再卖关子。”   众臣连忙脸色一肃,都是到要开始正题了。   果然只见皇帝徐徐开口,微笑道:“其实大家的心里都明白,棉花采摘之后还不能算是收益,需要卖给顾天涯的纺织产业,根据售卖价值折算积分以后才可以。”   皇帝说着一停,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接着道:“拿到积分之后,就有了兑换宝物的资格,众所周知,积分能兑换的宝物实在太多,比如幼儿的神药疫苗,比如各种各样的精工巧具,而按照我那位妹夫和大家的约定,从今以后积分兑换的东西是可以卖给外族的……”   皇帝说着又是一停,紧跟着再道:“此前朕曾让人暗中将一盒疫苗卖给西域人作为试探,结果仅仅一盒神药就换到了整整二十颗玛瑙。若是折算成钱财,至少是五十贯开外。但是兑换一盒神药的价格才多少呢?朕认为诸位爱卿怕是没人不知道吧……”   一个武勋县侯按捺不住兴奋,搓着大手道:“臣换过好多次,价格记得很清楚,一盒疫苗经过折扣之后,仅仅只需要0.5个积分。”   李世民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只需要0.5个积分。”   皇帝目光扫视全场,终于说出了大家期待已久的答案,道:“关于棉花售卖给纺织作坊的价格,朕那位妹夫早在半年之前就跟朕说了,是多少呢,100斤棉花5积分。”   哗!   满场哗然。   随即便是集体兴奋。   回本了,彻底回本了。这大半年一直砸钱开荒,终于熬到了回本的时刻。   不仅仅是回本。   而且大赚特赚。   100棉花就可以卖到5个积分。   5个积分可以兑换10盒神药。   而1盒神药卖给外族是什么概念?陛下让人试探出来的价格是二十颗西域玛瑙。   价值50贯开外。   虽然这是因为稀缺售卖的缘故,今后再卖肯定卖不到如此的高价,但是就算拦腰砍掉一半也行啊,那也是25贯的暴利收入。 第308章 顾天涯的真正意图   此时,幽州。   天色和大唐那边一样,都是蒙蒙亮的晨曦。   顾天涯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偶尔把手里夹着的香烟凑到嘴边,抽上一口,缓缓吐出。   房门口烟气缭绕。   他目光遥遥看着中原方向,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事情,像是古井无波,又似翻江倒海。   但他一直静默无声。   直到一根香烟抽完,下意识又掏出一根,重新点燃又抽了一口,再次陷入吞云吐雾之中。   这才喃喃自语般道:“这个时间点上,长安那边的早朝该是开始了。”   说着停了一停,轻轻又道:“总算熬到了这一天。”   目光深邃悠远,抬手又想抽烟。   哪知也就在这时,猛听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只见昭宁两三步窜到台阶上,伸手一下子将香烟夺过去。   “顾天涯,你又抽烟!”   这一声吼,震的顾天涯一个哆嗦,心中顿觉不妙,抬脚就想开溜。   可惜耳根子瞬息被人揪住。   但见昭宁满脸心疼,语气却装作恼怒,忿忿道:“是不是想气死我们?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嫦娥妹妹跟你说过很多次,这东西抽多了伤害你的身体。”   顾天涯下意识犟嘴,道:“我就抽了几口。”   昭宁‘勃然大怒’,指着一地烟头道:“这叫抽了几口?我看是抽了一宿!”   顾天涯连忙干咳几声掩饰尴尬。   然而昭宁却误会了,俏脸顿时现出紧张,惊慌道:“你把肺给抽坏了?”   顾天涯心中一喜,趁机就想伪装。   可惜昭宁很快就察觉过来,顿时显得更加气恼,突然抬脚欲走,朝着某个方向道:“我现在就去找婆婆,今次非得狠狠告一状……娘,娘您快来看啊,天涯他又抽烟,快拿棍子来揍他。”   顾天涯吓了一跳,窜起来抱住昭宁的腰,连连告饶道:“别吵别吵,我错了还不行吗?保证下不为例,下次一定不抽。”   “下次一定?”   “对,下次一定!”   “不对,你每次都是这么说,但是每次都被我抓到,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婆婆告状。”   昭宁在他怀里使劲扭动,做出一副想要挣脱的姿态,然而架势做的十足,偏偏就是挣脱不出去。   显然昭宁压根没打算去告状。   堂堂一代女帅,武力何等不凡,她若是真想挣脱出去,岂是顾天涯这种小身板能抱住的?   虽然没打算去告状,但是嘴上却不依不饶。   并且声音越来越大,不断叫嚷道:“你抱着我干什么?赶紧把我放开!我要去找婆婆告状,我这次一定要去告状……”   如此吵嚷,动静十足。   隔壁是另一座小院,李建成正在和妻子修剪花枝,夫妻两人听到这边动静挺大,连忙走到院墙处的窗户观望。   郑观音满脸八卦之色,手指轻轻捅了捅李建成,低声道:“小两口子在吵架,你当大哥的不去劝劝?”   李建成凑在窗户上观望半天,忽然口中呵呵一笑,道:“这哪算是两口子吵架,明明是一个人训斥另一个人。你难道没看见么,咱家妹夫一直不敢还嘴。”   郑观音噗嗤一笑,道:“妹夫的脾性真是温和,天底下少见这样的男人。”   李建成点了点头,随即道:“秀宁却有些过了,一直不依不饶的。”   郑观音立马替昭宁争辩,道:“这怎么能怪秀宁?她明明是心疼男人……刚才你也听到了,妹夫他抽了那么多的烟。”   李建成忽然面色沉吟起来,好半天后才若有所思的道:“他这是在琢磨事,而且还是很重大的事,否则的话,他不会一整夜不睡。”   郑观音下意识看了那边一眼,忍不住道:“要不,咱俩过去圆圆场?”   李建成迟疑一下,随即点点头道:“也好。”   夫妻俩转身离开院墙,直奔院门口那边而去,很快打开自家院门,朝着顾天涯这边的院子而来。   哪知还没走到门口,发现另一边的院子也有人来,赫然是李元吉两口子,只不知打的主意是否来劝架。   远远地,李元吉就拱了拱手打招呼,身后的杨氏同时弯腰一礼,然后快步走到郑观音身边窃窃低语。   李建成则是看向李元吉,问道:“你也听到吵架了?”   李元吉笑着回答道:“仅仅隔着一堵墙而已,岂能听不到这边动静?三姐她的嗓门那么高,分明就是故意让我们听到。”   李建成也笑起来,道:“这倒是。”   李元吉又道:“不过,我可不是过来劝架的,我昨天就得到了三姐夫的知会,他让我今天来找他领一份任务。”   李建成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思,道:“看来他昨夜确实在琢磨大事。”   说着一指顾天涯家的院门,道:“先进去听听他怎么说。”   李元吉点头,上前敲门,结果却发现院门根本没有栓上,两家人直接就进了顾家的院子。   入眼所见,正好看到顾天涯不断告饶,低声下气的道:“好媳妇,给我点脸面行不行?这大清早的要是把娘吵起来,提着棍子将我一顿暴揍。事后我还怎么见人,传出去会被人笑话……”   笑话的‘话’字还没说完,猛然看见李建成和李元吉夫妇,顿时脸色尴尬无比,面红耳赤的干笑起来。   可惜昭宁由于背对院门,所以压根没发现有人过来,此时仍旧冷着脸,像是又气又怨的道:“你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爹,能不能给孩子们做好表率?尤其虎宝宝现在处于看到什么好奇什么的年龄,他要是跟你学会了抽烟可怎么办?”   “就算孩子们不跟你学,你自己的身体好顾不顾了?”   “难道嫦娥没跟你说过吗?这东西抽多了伤肺伤身……”   “说到嫦娥这个死丫头,我忽然更加一肚子气,你昨晚抽的烟是哪里来的?绝对是这丫头偷偷给你的……”   果然不愧是结了婚的女人,一旦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顾天涯听的头皮发麻,最主要的是越来越尴尬。   因为,李建成等人越走越近了。   幸好,是来打圆场的。   就在昭宁想要继续长篇大论的时候,李建成笑呵呵的声音终于响起,温厚劝阻道:“秀宁妹子,就此打住吧。”   昭宁明显一怔,下意识转过头来,顿时心里一荒,随即讪讪低头,尴尬道:“大哥你别误会啊,我刚才可不是撒泼。”   李建成摆了摆手,道:“不误会,我知道你是心疼天涯。不过嘛,男人是要给留点脸面的。”   昭宁轻轻嗯了一声。   李建成这才把目光看向顾天涯,但是只看了一眼便转向地上的烟头,皱眉道:“你抽了这么多?看来昨晚真是一整夜没睡。难怪秀宁会生气,你这样确实不应该。”   顾天涯拱手苦笑,道:“大哥教训的是,小弟以后不敢了。”   李建成点了点头,忽然伸手指了指抬脚,道:“天才蒙蒙亮,虎宝宝应该还没醒,所以大家就别进屋了,直接在台阶上坐着聊一聊。”   说完之后走上台阶,果然直接坐了下去。   顾天涯连忙也跟着坐下。   李元吉则是笑着道:“我不喜欢坐着,坐久了容易犯困,尤其是听你们谈论政务,每次都会让我哈欠连天,所以我站着就好,反正你们谈的事情我也听不懂。”   李建成瞪他一眼,训斥道:“跟着学学政务有什么错?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动脑子吧。”   李元吉嘿嘿而笑,满不在乎的道:“我干嘛要学会动脑子啊?你们把事情筹划好了我去动手不就行吗?这多省事,我只需要冲锋陷阵就行。”   李建成皱了皱眉,终于还是选择不再呵斥,仅是再瞪一眼道:“那就乖乖站在一旁,听听你姐夫怎么说。”   李元吉嗯嗯两声。   李建成不再管他,目光重新看向顾天涯,问道:“若是大哥猜测没错的话,你昨夜在琢磨的是境外经营?”   果然顾天涯缓缓点头,面色肃重的道:“是。”   李建成微微沉吟一下,随即又道:“各家的棉花已经采摘了,据说是个不错的大丰收,而按照你此前和大家的约定,棉花采摘之后全都要卖给纺织工坊,你向他们支付积分,他们用积分兑换货物。兑换货物之后,则是允许向外族经销。”   这位性格醇厚的大兄长说着停了一停,语气隐隐变得忧虑起来,望着顾天涯道:“莫非是这个境外经销有着危险,所以你才会一整夜犯愁没睡?”   李建成不再管他,目光重新看向顾天涯,问道:“若是大哥猜测没错的话,你昨夜在琢磨的是境外经营?”   果然顾天涯缓缓点头,面色肃重的道:“是。”   李建成微微沉吟一下,随即又道:“各家的棉花已经采摘了,据说是个不错的大丰收,而按照你此前和大家的约定,棉花采摘之后全都要卖给纺织工坊,你向他们支付积分,他们用积分兑换货物。兑换货物之后,则是允许向外族经销。”   这位性格醇厚的大兄长说着停了一停,语气隐隐变得忧虑起来,望着顾天涯道:“莫非是这个境外经销有着危险,所以你才会一整夜犯愁没睡?”   这次顾天涯摇了摇头。   他目光看向李建成,缓缓道:“大哥你不用替我担忧,境外经销并没有危险,相反,此事有着极大的利益。”   李建成眼中现出好奇之色,忍不住问道:“既然不是因为这个,那你昨晚上为何会一夜不睡……”   这事不止是李建成好奇,旁边几人同样好奇。   唯有昭宁不是好奇,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心疼,她忽然也在台阶上坐下,伸手抱着顾天涯胳膊,柔声道:“天涯,是不是因为心里压力大?我知道你肩负着重担,可你不能太逼迫自己。”   顾天涯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他说着停了一停,仰头看向天空,道:“我昨夜之所以没睡,一直坐在这里抽烟,主要原因是想放松一下心神,同时也是琢磨一下未来的路该怎么走。既不是大哥担忧的境外经营有危险,也不是你认为的被重担压在身上很累,我其实是开心,总算熬到了这一天……”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第309章 万国之主   顾天涯的目光越来越亮,谁都能看出那是一种锐利的光。   他忽然从台阶上起来,仰头望着东方天际的鱼肚白,语气隐隐有些森然起来,分明是一种图穷匕见的底气。   “当天下各国的外族购买了我们的货物,他们渐渐就会发现再也离不开我们。”   “而一旦他们再也离不开我们,我们就掌控了这些国家的经济。”   “经济命脉被我们攥在手中,吃喝拉撒都得看我们脸色,一旦惹了我们生气,我们根本不用派兵去打,只需要让他们的经济发生动荡,他们的百姓立马就会陷入水深火热。”   “纵观古往今来所有王朝,国家颠覆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百姓陷入了水深火热,撑不下去的时候必然揭竿而起。”   李建成听的面色震惊,足足半晌之后醒过神,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这是掌控别人国家的命运……”   “不错!”顾天涯点了点头,淡淡微笑道:“正是掌控他们国家的命运。”   李建成猛然也从台阶上站起,目光灼灼的道:“一旦你真的计策成功,咱们大唐必然成为万国之主,到时候,天下万国都要看大唐的脸色。”   说着忽然一停,猛然改口道:“不对,不是看大唐的脸色,而是看你的脸色,你才是天下万国之主。”   旁边杨妃下意识开口,俏脸无比震惊的道:“我的老天,三姐夫这是要当无数国家的皇帝吗?”   郑观音幽幽道:“这才是真正的手掌天下权。”   昭宁猛然也开口,大有深意的道:“说不定还能醉卧美人膝……”   这话让顾天涯打个寒颤,总觉得脊背凉飕飕的,连忙道:“我已经娶了你,这辈子心满意足,就算全天下女人站在我跟前,我仍旧觉得你是最美丽的那一个。”   郑观音噗嗤一笑,伸手拦住昭宁肩膀,打趣道:“秀宁你听听,妹夫这情话说的多动人!”   昭宁俏脸一红,低声啐了一口,语气却喜滋滋的,扭捏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李建成缓缓抬起手掌,轻轻在顾天涯肩膀上拍一下,语带肃重的道:“妹夫,放手去做,关于你的这份筹谋,李氏皇族绝对力挺。”   顾天涯点了点头,同样郑重点头道:“大哥你放心,这是我毕生的心愿。”   说着停了一停,语气隐约有些暗示,又道:“同时也是我们顾氏家族必须完成的任务。”   李建成心中一动,压低声音道:“这事我知道,你不用暗示我!”   这位皇族大兄长似乎不想让顾天涯泄露机密,突然转移话题道:“大哥我还有一个疑惑,世家会不会变得尾大不掉?”   说着停了一停,郑重又道:“世家的势力本就强横,掠夺外族的财富之后岂不更富?到时候,会不会有脱离掌控的危险?”   “不会!”   顾天涯毫不迟疑点头,脸上现出浓浓的自信。   “若是在以前的时候,我会绞尽脑汁想要灭掉世家,因为那时候我心中有恨,而且格局也算不上太大,但是经过这几年的不断深思,我已经想明白世家是灭不掉的。”   “何谓世家?说白了就是利益共同体。就算我们灭掉了现在这些世家,将来仍旧还会有新的世家出现……”   “那时候的世家,也许不再是家族形态,而是一些利益集团,聚在一起形成共同体。”   “这世上只要还有人在,利益之争就一直永存……”   “既然有利益之争,必然有利益抱团。因利而聚者,便可称世家。虽然他们不再是家族形态,但是他们仍旧还是一个一个世家。”   “我也正是因为想通这一点,才明白世家永远都灭不掉。”   “既然永远灭不掉,那该如何解决呢?”   “掌握在手中……”   顾天涯说到这里微微一停,目光悠悠看向天边的晨曦,悠悠又道:“我在很久之前就说过,以利驱人才是最好的手段,比如今次的棉花产业,几乎所有世家都参与进来,他们心甘情愿的砸钱,看重的无非是赚取暴利。”   “而这种暴利只要赚上一次,他们就再也舍不得放弃下一次。”   李建成缓缓点头,沉吟道:“不但是下一次,而且还有下下次,以及第四次,第五次……”   突然像是恍然大悟,目光猛然一个爆闪,道:“我明白了,这也是一种掌控。就如同那些外族渐渐离不开你的货物,这些世家同样也会渐渐离不开你的货物……外族们离不开货物是为了享受更好的生活,而世家离不开货物是为了继续赚取财富。”   顾天涯展颜而笑,点头道:“这样一来的话,主动权岂不是尽在掌握。”   李建成也点了点头,满脸欣喜的道:“确实是尽在掌握,并且还是生杀予夺的掌握。一旦哪个世家变的不肯听话,你随时可以取消他家的货物兑换权,而只要取消了这家的货物兑换权,迎接他们的只会是家势不断衰弱。”   他说着看了一眼顾天涯,又道:“而当家势不断衰弱的时候,其它家族必然会扑上去撕咬。毕竟世家和世家也有纷争,明面上联合暗地里虎视眈眈……”   顾天涯道:“所以我们压根不需要亲自下场,只需要做个执掌规则的掌控者便可。”   李建成徐徐吐出一口气,忽然目光遥遥看向长安方向,一脸大有深意的道:“现在这个时间点,早朝怕是还未完,若是大哥猜测没错的话,朝堂上怕是正经历一场唇枪舌剑的争锋……”   大唐长安,早朝大殿。   李世民面色悠然坐在龙椅上,笑意涔涔的看着朝堂上吵成一锅粥。   但见褒国公段志玄满脸怒容,唾沫星子漫天乱飞,咆哮道:“竟然想独吞整个西域的药物销售代理权?你们太原王氏就不怕胃口太大会撑死?”   对面文臣队伍之中,王氏族长王硅一脸倨傲,淡淡道:“王氏位列五姓七望,千载以来从未因吃饭撑死。关于西域的药物销售代理权,吾太原王氏感觉十分合胃口。”   “懆!”   段志玄眼睛一瞪,厉声道:“你们感觉合胃口,老子还感觉合胃口呢!”   王硅老货一脸笑眯眯模样,淡淡道:“胃口合不合的,主要还是看实力。吾太原王氏之所以敢要西域代理权,是因为我们有足够的顾氏积分作为底气,但却不知你家的底气是什么?你家在幽州只开荒了两万亩吧?”   段志玄明显一囧,随即大声反击,道:“两万亩怎么了?那只是这一次的开荒数量。等到下一季棉花种植的时候,老子立马再追加两万亩份额。”   王硅悠悠然一笑,慢条斯理弹出五根手指头,淡淡道:“很不巧,太原王氏也打算追加开荒,下一季棉花种植的时候,吾家将会再开荒五万亩地。”   段志玄登时僵立当场。   太原王氏再追加五万亩开荒?   加上原本的三万亩那就是八万亩……   那将是何等巨大的棉花收获?又将会赚取何等巨量的顾氏积分?   这时李世民淡淡开口,打破两人的争吵道:“两位爱卿不要争了,朕这里倒是有个办法。”   皇帝说着看向段志玄,语带安抚又道:“这一份西域诸国的药物销售代理权,你不妨就让给太原王氏拿去了吧。毕竟人家是五姓七望顶级门阀,确实有能力吃下这一片地域的代理。但是朕也不会让你吃亏,朕把吐蕃的权限划给你,你去好好经营,肯定也有的赚……”   段志玄满脸不乐意,悻悻道:“陛下,吐蕃穷的很。”   李世民眼睛一瞪,道:“你要是真有实力,朕岂能不把西域划给你?做人要认清现实,莫要让大家嗤笑。吐蕃你到底要不要,不要的话朕给别人。”   段志玄无奈,只能拱手答应道:“臣听陛下的安排。”   李世民点了点头,目光看向一个负责记录的文臣,道:“记下来,吐蕃的药物销售代理是段志玄。”   那个文臣连忙提笔记录。   皇帝等他记录完毕之后,再次又道:“西域三十六国,代理权是太原王氏。”   那个文臣连忙再次提笔记录。   很快,两份代理权确定完毕,那个文臣抬头看向李世民,回禀道:“陛下,关于药物的销售代理权已经全部有主……”   说着举起手中册子,肃声念诵起来:   “西域诸国,代理者太原王氏。”   “吐蕃一带,代理者段志玄。”   “岭南以南之安南诸国,代理者刘弘基。”   “辽东高句丽,新罗,百济,以及海外倭国,代理者荥阳郑氏。”   “草原由于地域宽广,分为东西两大突厥,故而分别由清河崔氏,以及赵郡李氏代理。”   “南诏……”   “天竺……”   一项一项念出来,每家都确定了代理的地域。   这就像是一场盛大的瓜分,满朝文武全都面带兴奋。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药物代理权的念诵才完毕……   但是皇帝并未宣布散朝,大臣们则是突然又摩拳擦掌,显然,还有代理权要争。   下一项,是各类器具的销售代理权。   长孙无忌第一个走出,拱手行礼道:“陛下,臣想拿下草原的各类器具代理权。若是陛下能把这一份权限划给臣,臣承诺每年会拿出一成利润白送给国库。”   立马就见王硅站出来,笑眯眯的道:“太原王氏愿意送出一成半的利润给国库。”   长孙无忌眼中一森,冷声道:“我说的送出一成利润给大唐国库,并不包含境外销售需要上缴的税赋,而是从纯利润之中拿出一成,王中允可莫要继续跟我争吗?”   王硅仍旧一脸笑眯眯,道:“老夫所说的一成半,也是指的上缴税赋之后的纯利润。”   长孙无忌心中暗怒,脸上却忽然现出笑容,道:“既然如此,那么长孙家愿意拿出两成。”   王硅还是一脸笑眯眯,淡淡的道:“太原王氏,三成。”   谁都知道,各类器具的代理利润才是最大的,药物虽然也是暴利,但是那东西比不上各类器具,只因器具乃是生活必备品,锅碗瓢盆任何一样都能赚到钱。   况且,积分兑换出来的各类器具可不仅仅就是锅碗瓢盆。   眼看着长孙无忌和王硅针锋相对,双方提出的竞争条件也来越高,猛然只见清河崔氏的族长站出来,悠悠然开口道:“清河崔氏,愿意白送给国库四成利润。另外再拿出四成纯利,送给崔氏的好朋友顾天涯,诸位,谁还争么?”   懆!   满朝文武一起在心中怒骂。   这还怎么争?   做生意是要讲究付出和收益对比的。   崔氏愿意拿出四成利润白送国库,然后再拿出四成纯利给顾天涯,这样计算下来,清河崔氏到手的只有两成。   但是这两成利润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代价是必须要拥有能够满足整个草原的货物量。   也就意味着,要拥有巨量的积分兑换货物。   而想要拥有巨量的积分,只能是砸下巨资去继续开荒种棉花,不是追加一万亩两万亩,很可能是追加十万亩甚至二十万亩。   这得砸多少钱?   怕是一百万贯的投资都不止。   如此巨大的资金砸出去投资,收获却只有两成纯利润而已,这种付出和收益的比例十分畸形,已经不能算是合理的经商之道。   最主要的是,没有哪个家族能拿出这么大的魄力。   涉及上百万贯的庞大资金,也许顶级门阀咬咬牙都能拿出来,但是必然会动摇根骨,很可能全族都要勒紧裤腰带。   唯有清河崔氏,这个家族除了有钱没有别的。   整个朝堂大殿寂静无声,几乎所有的大臣全都面色忿忿看着崔氏族长,也不知是谁终于按捺不住窝火,突然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道:“这老东西怎么不去死。”   谁家都争不过他。   整个草原的器具代理权啊,明显是要被清河崔氏拿下了。   果然只见李世民笑的一脸满意,悠悠然道:“清河崔氏如此诚意,朕感觉甚是欣慰,即便是朕那位远在幽州的妹夫,想来也同样会感觉甚是欣慰,那么……”   满朝文武唉声叹气。   他们只能去争其它地域的代理权了。 第310章 这是汉人的诡计,我们为什么不反抗   这一次的早朝开了很久。   直到晌午才算是散朝。   当李世民终于宣布散朝之后,满朝文武像是终于如释重负,无论世家文臣还是武勋新贵,大家首次发自真心的拱手行礼,齐齐道:“恭送陛下……”   历朝历代以来,当皇帝很少能同时得到所有大臣的真心恭敬。   李世民爽朗的笑声响了很久。   天下各国的销售代理权,至此终于算是分配完毕。   接下来,就看各个家族如何去掠夺利益!   时间宛如轮回,一晃就是五个月,仿佛才一转眼的功夫,又迎来了初冬的肃杀。   大唐西北,陇西边境。   天地苍莽一片,大漠孤烟垂升,这里是一处巨大的营地,无数顶帐篷在山坳里搭起。   在营地的最外围处,地上趴着几千头骆驼,形成了足足五六圈的防御墙,抵挡着大漠夜间的风沙和寒冷。   骆驼防御圈之内,又有一群一群的牦牛和绵羊,但却并不是聚集在一起,而是围拢在各个帐篷的旁边。   许许多多的牧羊犬,警惕的趴在这些牲口旁边。   一堆一堆的篝火,在这个巨大营地里随处可见,火光熊熊之间,烤肉的香味弥漫四散。   歌声和笑声,响彻在夜色里。   传出了很远很远,传到营地外的一座小沙丘。   但见小沙丘上站着一个老者,月色下正在负手仰望着星空,突然身后有脚步声响,一个少女踩着沙子走来。   这少女手里举着一根烟杆,恭声道:“驼驼先知,只剩下最后一点烟叶了。您抽完之后,就得忍着了,此地距离幽州尚远,到了那里才有烟叶卖……”   “是么?抽的这么快么?”   驼驼先知像是怔了一怔,随即口中苦笑出声,摇摇头道:“不愧是汉人制造的宝贝啊,真是越来越让人离不开了。咱们这才刚刚进入大唐边境,想不到老驼驼的烟叶已经抽光了。”   说这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又道:“这可如何是好,烟瘾上来了很难受呀。”   那少女抿了抿嘴,神色似乎略显迟疑,好半天才试探开口道:“驼驼先知,连您也离不开汉人的东西了吗?”   驼驼先知转过身来,接过旱烟杆点燃,吧嗒抽上一口,吐出一道烟雾,这才笑呵呵问道:“慕容丫头,你担心的事情老驼驼都明白。”   少女的语气里有一股子悲凉,隐约还有丝丝的惊恐和苦涩,轻启唇齿道:“一斤旱烟叶,售价两头牛,这还只是烟叶而已,属于贵族们才能享受的奢侈品,所以我们购买的并不多,付出的代价不算大,但是……”   少女又是迟疑一下,忽然鼓起勇气看着老驼驼,凄苦问道:“但是汉人制造的东西不止这些,他们卖的货物让我感觉恐惧。”   驼驼先知看他一眼,问道:“慕容,你为什么会感觉恐惧?”   少女眼眶微红,声音猛然变大,如同嘶喊般道:“自从五个月前我们在幽州采购之后,所有的吐谷浑商人像是全都中了邪,他们发疯了,他们癫狂了,每个人都想来汉人这边进行采购,然后运回吐谷浑卖出去大发其财……”   驼驼先知又抽了一口烟,笑呵呵的道:“这样不好吗?我们吐谷浑人本就是商贾。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经商,每个人的骨子里都喜欢钱。”   “不,不是这样的!”   少女声音更大,像是落水之人的挣扎,再次嘶喊道:“驼驼先知,难道连您也看不出这里面的危险吗?我们吐谷浑人马上就要亡国了啊,再这样下去我们必然会害死自己的国家。”   驼驼先知的脸色首次肃重,看似浑浊实则深邃的目光盯着少女,缓缓道:“慕容丫头,你太年轻了。以你现在的年纪和阅历,你就像个羊角未硬的小羔羊,自以为看穿了所有事情,却不知道只看到了最表层。”   少女明显一怔,下意识道:“我只看穿了最表层?”   老者呵呵而笑,满脸慈祥的点点头,忽然反问道:“你是不是以为,老驼驼已经老糊涂了?”   少女张了张嘴,但却没敢承认。   老者又问道:“还有你的父王,以及那些吐谷浑贵族,他们全都跟老驼驼一样,眼睛只盯着汉人的那些宝贝,我们似乎完全不去深思吐谷浑的未来,每天只想着享受眼前的奢华和富贵……慕容丫头,你想说的是这些对不对?”   少女轻轻点头,语带伤感的道:“是!”   老者笑着叹了口气,忽然伸手轻抚她头顶,语重心长的道:“丫头你记住,我们看的比你远,连你都能想到这些问题,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想不到吗?但是我们从一开始的时候,压根就没担心过这些问题……因为,无法抗拒。”   “这是汉人堂堂正正的阳谋,人家根本不怕我们看穿和抵触!”   “而我们自己呢,确实也不能去抵触。”   “一旦选择抵触,那才是真正的亡国。”   少女怔了一怔,俏脸一片愕然,下意识道:“怎么可能?”   老者收回轻抚她额头的手,仰头看着天上一夜繁星,缓缓道:“丫头啊,让老驼驼跟你讲讲什么叫做大势吧,当这个世间所有国家都开始使用汉人制造的东西,那就是一种谁也无法抗拒和抵触的大势,如果某个国家选择抵触,迎接这个国家的必然是亡国。”   “我打个比方,咱们吐谷浑和楼兰,双方都属于西域之国,但是彼此的理念完全相反。也恰是因为彼此理念不同,所以在对待汉人货物这件事的态度截然不同……”   “咱们吐谷浑人世代经商,虽然喜欢钱财但是懂得与人为善,所以我们的商贾不畏艰辛四处行商,通过自己的努力付出去赚取收益,比如今次汉人放开了对外族销售货物的限制,我们吐谷浑人立马就千里迢迢的过来经商。”   “但是楼兰呢?他们做出了另一种选择。楼兰这个民族,骨子里也爱钱。但是他们和我们吐谷浑人不一样,他们赚钱的办法是依仗城池去收税……”   “这事我以前跟你讲解过,楼兰的地里位置十分优越,他们紧靠着西域最大的湖泊,并且国土之内还有着水脉最富的大河,所以早在中原汉朝之时,楼兰就是整个西域商道的重中之重。”   “任何一支在西域经商的商队,都要在楼兰境内补充饮水和食物,休憩脚力,缓解疲乏。”   “这就导致了楼兰的存在越来越重要。”   “经年累月下来,他们的心性也变得越来越骄傲。”   “坐在家里就能收钱,完全不需要四处奔波。每当有商队到来之时,他们想收多少税就收多少税,因为,大家不得不在楼兰停歇。”   “心性的骄傲,让他们开始目空一切,而当今次汉人开放对外贸易限制的时候,楼兰人果然没有选择去和汉人交好。”   “据说顾天涯写给楼兰王的通商书信,竟然被那位傲慢的国王拿去擦了屁股。”   “楼兰人一直没去采购汉人的货物。”   “吐谷浑人这已经是第五躺了……”   驼驼先知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深邃的目光再次看向少女,肃重问道:“丫头你说说,这将会导致什么样的结局?”   少女微微一怔,随即下意识道:“是指我们吐谷浑和楼兰的结局吗?”   “不错!”驼驼先知点了点头。   少女秀美蹙起,沉思道:“汉人的那些东西,能够让民族不断变强,虽然我明知他们卖东西给我们乃是一种财富掠夺,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他们的东西确实对我们有帮助,比如幼儿所用的神药疫苗,可以保证孩子们不再夭折,随着疫苗的不断使用下去,我们吐谷浑的人口绝对会不断攀升。”   “同一时间里,楼兰人没有给孩子们使用疫苗。所以,他们的人口数量就会慢慢被我们甩下去。”   “还有,汉人售卖给我们的各类器具。比如那些生活器具,可以让吐谷浑人的生活更轻松,而那些生产类的器具,可以极大程度的帮助百姓们创造财富。”   “同一时间里,楼兰人也没有采购汉人的那些器具。他们比我们少了这些器具的帮助,国内的子民渐渐就比不上我们的子民,虽然眼下还看不出太大的落伍,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肯定会被甩下去。”   “当十年二十年以后,我们吐谷浑人的国力更加强大了,而楼兰呢?他们还是原地踏步。”   这时驼驼先知笑呵呵开口,语带深意的提点道:“那时候的楼兰,还是占据着西域商道的宝贵休憩地,并且因为汉人出售给外族物品的缘故,导致西域前往中原经商的商队越来越多,商队越多,楼兰人收税赚取的财富就越多,那时候,我们会忍吗?”   少女目光陡然一惊,下意识脱口道:“您是说我们可能会攻打楼兰?”   驼驼先知一脸悠然,笑眯眯的道:“国力比我们差,偏偏却那么有钱,凭什么我们吐谷浑人要老老实实交钱,凭什么我们不能把这份支出节省掉?”   这老人说着停了一停,目光陡然变得森然起来,又道:“你刚才只说的攻打楼兰,真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我们岂止是要攻打楼兰?我们直接要发动灭国战争。丫头你记住,国与国之间没有交情可言,所谓的吐谷浑和楼兰世代交好,放在国家利益面前纯粹就是屁话。”   少女怔在原地。   驼驼先知深深看她一眼,谆谆教诲的道:“现在,你应该想通了一些迷惑吧。为什么我们不能抵触汉人的阳谋?为什么我们明知汉人在掠夺我们的财富仍旧要去买他们的货物……”   “原因很简单啊,我们不买别的国家会去买。”   “这就如同现在的楼兰和吐谷浑之间的对比,我们通过使用汉人的东西不断变强,而楼兰由于抵触汉人的东西不断变弱,终有一天,要灭国的。”   “如果向你刚才所说的那般,我们吐谷浑人也去抵触汉人的东西,那么慕容丫头,你觉得吐谷浑人会不会是下一个楼兰?”   “这就是老驼驼要给你讲的大势,一个国家若是抗拒大势必然会被灭国。”   少女面色怔怔,僵立在月下发呆。   足足良久之后,她才像是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开口争辩道:“不对啊,这种大势有个缺陷。如果全天下所有的国度联合起来,大家共同去抵触汉人卖给我们的商品,一旦那样的话,就不会存在谁变强谁变弱的情况……”   “唉,真是个傻丫头。”   驼驼先知叹了口气,拿起含烟杆抽了一口气,悠悠吐息道:“你所想的这种情况,永远只会在幻想中出现。”   少女似乎明白也过来,俏脸猛然变得苍白无血,道:“是啊,这情况只能存在幻想中。别说是联合天下所有国度,恐怕光是西域各国就有各样心思,也许他们明面上会答应联合起来,但是暗地里绝对会偷偷去买汉人的东西,然后,国力变强之后去灭掉别人的国。”   驼驼先知悠悠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丫头你总算想明白了,国家和国家之间没有山盟海誓可言。如果我们打着联合大家一起去抵触汉人物品的心思,那么迎接我们的必然会像是楼兰那般的结局。国灭,族亡……”   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看着少女,肃然警告道:“那时候,每一个吐谷浑人都会成为别人的奴隶。”   少女娇躯一颤,脸上现出恐惧。   所有族人全都变成别人的奴隶,这对于她这种一心想让民族变强的有志者简直是最大惩罚。 第311章 幽州城的巨大变化   半个月后,幽州城外。   “终于到了哇,这一趟可真不容易……”   驼驼先知坐在骆驼上感慨一声。   旁边另一头骆驼上,少女慕容这在翻阅一个小本本,突然少女蹙了蹙眉毛,宝蓝色的眸子闪烁一抹忧虑。   她幽幽叹了口气,小声禀告道:“大长老,我们的免税额度不够了。今次只能减免五百贯钱,剩下部分必须自掏腰包。”   少女说着停了一停,俏脸现出一片凄苦,下意识道:“那将是很大一笔钱,最少要付出一千只羊。”   又心疼,又不舍!   驼驼先知看了少女一眼,沉吟道:“对于此事,老驼驼早有预料,打从第一次和汉人交易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会有今天的情况。慕容丫头啊,其实这里面的门道你也应该懂,此前幽州城发给咱们免税额度,那是为了调动和鼓励商旅的积极性。既然是鼓励,那就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说着停了一停,随即又道:“免税这种事,能享受几次已经很不错了,就算人家一次都不给咱们免,咱们还不是照样要来采购吗?”   少女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我明白这个道理,可我总是感觉心疼。那可是一千只羊,白白用来交税。如果不用交税该有多好,我们就能买到更多的货物。”   驼驼先知笑了起来,宠溺般的摇摇头,道:“真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孩子,可惜这个税收是逃避不了的,人家幽州城也要吃喝,几十万百姓需要养活,如果不进行收税,你让人家怎么活?”   “可是他明明已经赚的盆满钵满了!”   少女几乎是脱口而出,俏脸一片幽怨神色,气呼呼的道:“这个贪婪的顾天涯,为什么就不能多给我们一些免税额度?他已经那么的富有,赚再多钱有什么用?”   驼驼先知猛然脸色一肃,沉声道:“丫头,这种抱怨以后莫要再提。”   少女低下头去,弱弱致歉道:“驼驼先知,慕容知错了。”   驼驼先知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顾天涯确实赚的很多,可是他的开支也巨大,他身为整个幽云之地的主人,几乎每一个铜板都要掰成两半花。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捉襟见肘……”   说着看了一眼少女,温声问道:“你知道他的钱都花在什么地方了吗?”   少女似乎在使小性子,垂着小脑的不肯做声。   “呵呵呵呵,真是个孩子!”驼驼先知满脸都是宠溺。   老人并没有去指责少女,而是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城墙,再次温声问道:“丫头你看看那道城墙,能看出来有什么不同吗?”   少女抬起头来极目远眺。   随即小声回答道:“驼驼先知,我明白您的意思。顾天涯这是在扩城,他把幽州城的四面城墙向外推进了二十里。这也就意味着,城池内的空间变大了四十里。”   少女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如果再算上原本就有的十里城池,现在的幽州城已经变成了长宽五十里的大城……”   猛然感觉说法不对,于是急急改口再道:“不对,不应该称呼大城,而是巨城,这是一座真真正正的巨城。即使放眼整个天下所有国度,幽州城的规模也能排进前三。”   驼驼先知忽然开口,郑重道:“错了,不是排进前三,而是第一名,当世无双的第一名。顾天涯的这座幽州城,它已经超过了大唐的帝都长安。”   少女遥遥看着远处城墙,语带羡慕的道:“城池长宽,五十余里,仅仅这一座城池之内,就能盖起几十万座房屋,而这几十万座房屋,最少也能满足两百万人口居住。”   她越说越羡慕,目光中渐渐全是憧憬,仿佛喃喃呓语的道:“若是我们吐谷浑也能建造这样一座大城该有多好?城墙高耸,固若金汤,子民们在厚厚城墙之内生活,强大无比的城池庇护着他们安心。”   驼驼先知叹了口气,出声打断少女的憧憬,苦笑道:“丫头啊,莫要白日做梦了。这样一座巨城,不是我们吐谷浑人能够拥有的。你刚才不是抱怨顾天涯赚的钱多么?他赚的钱财全都砸在了这座城池上……”   说到这里猛然一停,目光遥遥看着远处,语带感慨的道:“短短五个月的时间,城墙外扩二十里,据说仅是这四道新建的城墙,就花掉了顾天涯八十万贯的钱财。而这还只是城墙,并未算上城池内部的房屋,若是把那几十万座房屋也算上的话,顾天涯的开支最少也要几百万贯。”   少女忍不住开口,下意识道:“他绝对没有这么多钱!”   “不错,他没有这么多钱。”   驼驼先知缓缓点头,笑呵呵的道:“所以,眼下的幽州城里到处都还是空地。虽然那些房屋已经规划好了,但是至今还只是停留在规划上而已。”   老者说到这里猛然停住。   苍老的目光闪烁一抹深邃。   他再次看了一眼少女,语气带着一股子莫名的神秘,微笑道:“丫头你猜猜,此事对于咱们吐谷浑算不算机缘?”   这话问的无头无脑,少女听的一脸茫然,迷惑不解的道:“他没钱建造房屋,于我们有何机缘?”   老先知哈哈一笑,突然挥手指了指远处,道:“走吧,咱们先进城。等到我们的商贾忙完采购之后,老驼驼带着你去做一笔生意。”   少女心中升起浓浓好奇,忍不住道:“是什么?”   驼驼先知再次哈哈大笑,可惜就是故意不告诉她。   少女的心里犹如小猫抓挠一般难受。   接下来,庞大的吐谷浑商队继续向前移动。   很快,到达了距离城池的十里之处。   到了这里的时候,发现比上一次来的时候又有不同,但见这地方出现了更多的固定村庄,并且每一个村庄都在村外建造了巨大的栅栏。   那些巨大的栅栏围拢出一片空地,乃是专门用来给外族商队停放牲口的场所。   当然这肯定不是白白给人使用,而是要收取一些钱财作为服务费,既然是为了生意,那么肯定要招揽客户。   所以官道的两侧上,时时可见一些巨大牌匾。   那些牌匾上面都写着硕大的字。   字里行间全是诱人无比的优惠:   有的写着:“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王家庄子竭诚为您提供最好的服务,我们王家庄子隶属太原王氏产业,庄子上的百姓待人和蔼可亲。”   有的写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诸位远道而来的朋友,我们柳家庄子已经达成了考核,从此升级为固定村落,受到幽州城的法典保护,我们建造了最为舒适的客栈,拥有着服务费用最为低廉的优势,欢迎各位远道客商前来寄托牲口。”   更有甚者,直接摆出最大的竞争优势,牌匾上的文字毫无掩饰,大马金刀的彰显底气:“凡是选择在我们村里停放牲口的客商,都可帮你们弄到一笔减税额度……”   整个官道两旁,琳琅满目全是牌匾。   如今在无论是幽州人还是外族人,都知道这牌匾有个专门的称呼,名字叫做广告牌,乃是广而告之的意思。   驼驼先知默默观察这些广告牌,转头对少女道:“慕容丫头你看到了没有,这里的固定村落比上一次更多了,这就意味着,我们有更多的牲口栅栏可以选择。”   少女俏脸酸楚,道:“这同时也意味着,有更多的幽州百姓要赚我们的钱。”   驼驼先知哈哈一笑,道:“牲口总是要找地方停放的,这笔钱无论如何也省不了。若是贪图节省这几个钱,就得把牲口停在旷野里。那可是得不偿失,任何一个商队都不会那么做。”   少女面色悻悻的轻哼一声。   这时忽见一个少年骑马而来,后面跟着十几个精干的仆人,那少年直奔吐谷浑的队伍,不多会功夫就到了跟前。   相隔还有几十步远,那少年已经在马上拱手打招呼。   语气那般的亲和,透着一股子亲近,笑着道:“今早就听见家门口喜鹊叫,原来是吐谷浑的大长老到了,驼驼先知,晚生有礼了。”   驼驼先知连忙也拱手,汉礼行的比少年还要娴熟,同样笑着道:“原来竟是清河崔氏的二公子,老驼驼真是感觉满心荣耀。”   少女则是瞥了瞥嘴,低声道:“马上就是寒冬腊月,喜鹊早就趴窝不出,说谎也不找个好借口,谁家喜鹊大冷天的在门口叫。”   那少年面色不变,反而笑的更加亲切,拱拱手又道:“这位就是慕容王女吧,果然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   驼驼先知在一旁呵呵轻笑,打趣道:“她可不是因为心直口快,而是因为即将掏钱感觉心疼,所以呀,说话就显得气鼓鼓。崔氏二公子大人大量,对于这丫头还请多多海涵。”   崔氏二公子哈哈大笑,道:“理解理解,晚生在被人赚去钱财的时候也是这样。”   他表面上看似在讨好,然而眼角余光一直没闲着,大笑声中,已经看清了整个吐谷浑商队的规模。   顿时脸上笑的更加亲切,语气的转变也显得娴熟无比,试探问一句道:“好大一支商队呀,怕是得有上万头牛。羊也多,一眼望不到边啊……”   驼驼先知笑而不语。   仅是拿手指了指少女慕容。   崔氏二公子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明悟于心,略显惊讶的道:“这次竟然是慕容王女做主吗?”   少女似乎同样发怔,显然她也是惊讶于驼驼先知的意思。   但是少女很快便掩饰脸上的惊讶,变为肃然的道:“因为寒冬已至的缘故,道路将会比春夏难行,所以今次我们吐谷浑商队来此,乃是今年最后一次的采购,规模很大,希望能享受更好的优惠。”   崔氏二公子连忙也面色肃然,郑重问道:“具体有多少?”   少女微微迟疑一下,道:“一万五千头牦牛,绵羊四万八千只,这还只是吐谷浑大贵族的部分,另外还有几十个商贾家族的牛羊,加起来最少也得上万头牛几万只羊。”   崔氏二公子眼睛爆闪精光,惊喜道:“竟然这么多?”   声音都变得有些发颤。   少女猛然又开口,道:“不止是牛羊,我们还带了财物。比如西域美玉,玛瑙金珠,若是折算成钱款的话,最少也得一百万贯……”   崔氏二公子的惊喜转为沉默。   这么巨大的手笔,已经超出了他的心里承受能力,或者说,超出了他的权限范围。   他忽然抬手行了一礼,郑重道:“驼驼先知,慕容王女,请赎在下孟浪了,我不该独自来迎接,关于吐谷浑的优惠事宜,恐怕您二位得去城里和我的长辈谈。”   驼驼先知这时才悠悠开口,笑眯眯的道:“城里肯定是要去的,毕竟老朽已经有一个月没见到崔氏的老朋友,想念的很,每每夜不能寐。但是呀,老驼驼不能现在就撇下商队去进城,我们带来了这么多的牲畜,总不能把它们全都扔在荒野上吧。”   崔氏二公子脱口而出道:“这里的每个村庄都有巨型栅栏可以停放牲口,你们……”   说到一半猛然住口,明显是醒悟了驼驼先知的意图。   这人不愧是世家公子,反应过来之后立马做出应急,先是哈哈大笑,随即懊恼一般猛拍额头,像是无比自责的道:“都怪我,见到朋友远道而来欢喜傻了。吐谷浑乃是我们崔氏的大客户,岂能让你们自己掏钱停放牲口,这笔资金,我们出了,不管你们把牲口停放在哪个庄子上,他们收取的服务费全都由我们崔氏承担……” 第312章 幽云百骑司大统领   幽州城中,一座院落。   一道人影出现在顾天涯的书房,悄无声息的递上来几份密奏,低声禀告道“姑父,这是最近几日发生的事。”   此时顾天涯正在批阅文书,于是直接开口道“我这会正忙着,抽不出时间观阅,所以咱们还是按照老规矩,你直接跟我说说情况就行。选一些你自认为重要的事说。小一些的事情就不要说了。”   人影似乎早有预料,直接开始汇报道“吐谷浑的商队到了,这一次规模空前庞大,仍旧是那位驼驼先知带队,身边跟着那位名叫慕容嫣然的女弟子。”   顾天涯手中的笔杆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着批阅文书,仅是若有所思的点评一句,笑呵呵的道“这倒是跟我教导弟子的办法有些相似,大家都是让弟子跟在身边学习政务,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那位吐谷浑显然是个不错的好师父。”   人影对此不发表见解,而是继续汇报道“就在半个时辰前,这位吐谷浑大长老在城外指着幽州的新城墙发出一番言论,他似乎是在教导弟子,又似乎是别有筹谋。可惜由于暗谍们不敢接近偷听,只敢躲在远处通过唇语进行辨读,最终仅能总结出一点只言片语,隐约像是在说城里的房屋规划,并且,并且还说是吐谷浑的大机缘……”   “是吗?他真这样说了?”   这次顾天涯像是十分重视,手中批阅文书的笔杆直接放下。   人影微微迟疑一下,随即语带自信的道“秘谍们精通唇语,应该不至于读错。”   顾天涯点了点头,又开始重新批阅文书,道“你继续往下说,我把手头这些政务处理完。”   人影恭敬称是,再次开始汇报,道“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突厥的商队竟然也在今天到了,规模同样庞大无比,甚至比吐谷浑的还要大,带队的同样也是熟人,一正一副两位领队分别是草儿圣女和叠罗支小王子,只不过,只不过……”   人影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隐约有些迟疑的味道。   顾天涯心中一动,抬头看他一眼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不确定因素?所以你才变得吞吞吐吐?”   人影连忙道“确实如此,有件事没法确定,根据暗谍们的探查,似乎这一次突厥商队里面藏着一位神秘人物。虽然此人一直隐藏在暗中并未抛头露面,但是暗谍们仍旧通过蛛丝马迹捕捉到一些异常……”   顾天涯怔了一怔,再次抬头询问道“是什么异常?”   人影目光辉闪,轻声分析道“前几次突厥商队来的时候,那位草儿小圣女和叠罗支王子经常会因为某件事爆发争辩,但是这次却不一样,这一次两人从未争吵过,每当俩人的理念发生冲突之时,很快就会被人喊进一辆马车中,而那辆马车的外观普普通通,看起来不像是大人物的座辇,但是奇怪就奇怪在这个地方,小圣女和叠罗支从马车中出来之后立马就心平气和了。”   顾天涯一脸若有所思,沉吟道“这应该是车中之人进行了劝和。”   人影突然道“侄儿认为是压制。”   顾天涯又是怔了一怔,随即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情况确实像压制,无论草儿小圣女也好,又或者叠罗支小王子也罢,这两人都是那种心性坚韧之辈,各自的理念很难接受别人劝和。偏偏两人从马车出来之后变的心平气和了,这种情况十有是被人给强力镇压了。”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闪烁着浓浓思索,沉吟道“但是放眼整个草原,有谁能够拥有这种威势呢?是颉利可汗吗?似乎颉利没这份能力。他虽然是整个突厥的可汗,但是他压制不了草儿圣女……”   陡然他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我知道这人是谁了。”   人影满脸好奇,道“姑父,这人是谁?”   顾天涯抬头看他一眼,微笑道“她的层面太高,你暂时还接触不到……”   人影顿时闭口不再询问这个事。   顾天涯悠悠吐出一口气,又道“既然她已经前来幽州,那么咱们这边也该启动下一步的筹划了,你等会出去之后,即刻发出飞禽传书,告知长安的二哥赶紧过来,争取半个月时间到达幽州。”   “请陛下来?”人影明显一愣,随即道“而且时间这么赶?”   顾天涯微微沉吟,随即改口道“眼下即将寒冬,估计很快要有降雪,到时候道路必然难行,半个月从长安赶到幽州确实太仓促了。换成二十天吧,免得二哥太多辛苦。”   人影连忙记下这份命令。   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提出见解,轻声道“帝王若是出巡,按理是要带着仪仗的吧。还有那些朝堂大臣,肯定也要陪着出巡,这样一来的话,队伍就会很庞大。队伍一旦庞大,就会导致行进缓慢,那么,二十天的时间怕是也……”   他没有完全明说,仅是点到为止而已。   顾天涯笑了起来,摆摆手道“这事你不用担心,二哥他早就准备很久了,至于那些朝堂大臣们,怕是也早就想着再来幽州一趟,毕竟各家都在这边有着产业,谁不想趁着年底亲自过来查看收益?所以他们不会在乎赶路辛苦,我甚至认为他们能在十天之内到达幽州。”   说着看了人影一眼,笑着又道“这就是钱财的力量,可以让那些豪门大阀不畏艰辛。”   人影微微迟疑片刻,随即语带敬服的道“侄儿听您这么一说,发现果然是这个道理。别看那些朝堂大佬一个赛一个孤傲,其实在利益面前也和普通人一样心思。就跟狗见了骨头一般,争抢的时候又凶又急。”   顾天涯哈哈一笑,道“这话只在我书房里说说就行,千万可不敢传到那些人的耳朵中。毕竟你是个小辈,就算出身皇族但也扛不住那些人的怒火。”   人影面色顿时一凛,连忙道“多谢姑父提点,小侄确实有些孟浪了。”   顾天涯伸手拍拍他肩膀,温声道“这不算什么大事,以后稍微注意点就行。总之你记住一句话,做人要学会有城府,不可把喜好表于颜色,免得招来不必要的仇家。虽然咱们不怕那些人结仇,可是没来由的仇怨能免还是免了为好,你说是不是?”   人影郑重点头,恭敬道“侄儿谨记姑父教导。”   顾天涯笑了起来,摆摆手道“继续汇报吧,除了吐谷浑和草原还有哪些商队过来?”   人影轻轻吐出一口气,平复心绪之后再次开口,禀告道“说来也是奇怪,今次像是约好了一般,各国商队几乎是前脚后脚到达,并且每一支商队的规模都是空前庞大……”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最令人迷惑的是,这一趟全都是身份极其尊贵的人物带队,比如吐谷浑的驼驼先知,比如于阗国的亲王,甚至还有国王亲自过来的,比如新罗和百济就是国王带队。”   此时顾天涯终于批完最后一份文书,顺嘴问道“秘谍们有没有探查到他们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或者是做出什么特别奇怪的举动?”   人影迟疑一下,眼中现出一抹迷惑,道“经您这么一问,侄儿感觉更加奇怪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些人的举动似乎也像是约定过,很多人都是指着咱们的城墙,然后各自发出一番言论,隐隐约约之间,竟是也提及了城内的房屋规划……”   说着又是一停,满脸不解的道“但是他们明明和那位吐谷浑大长老的情况不一样啊,他们身边并没有带着弟子需要教导。”   顾天涯笑呵呵的道“我可以告诉你,他们绝没有事先约定过什么,至于各自发出的言论极其相似,那只是因为他们的眼界比普通人高。”   他说着看了一眼人影,谆谆教诲的道“百姓们看到咱们的新幽州城,只会憧憬以后能在巨城里面生活,但是这些人都是各族领袖,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核心问题,是什么呢?是我没钱建造几十万座民居……”   他说着终于拿起那几份密奏,开始仔细阅读上面的记录。   良久之后,顾天涯眉头微微一挑。   他像是如释重负的吐出口气,笑着点头道“很好,果然不愧是各个国度的顶层人物,几乎全都富有远见,善于捕捉一切机缘。接下来就只需要静静等待,我的筹谋已经很接近成功。”   这话说的无头无脑,人影明显很是好奇,忍不住小声问道“姑父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顾天涯看他一眼,笑道“当然不错了,有人要送钱给我花嘛。”   那人影迟疑一下,更加好奇的道“可是侄儿递交的这些密奏上,并没有记录任何一句那些人要送钱的话。”   顾天涯哈哈大笑,伸手拍拍他肩膀道“透过现象看本质,这是顾氏学子都该学会的事,你既然能舍得抛下长安那边的富贵过来跟我,那么姑父我肯定要对得起你的这份诚心,慢慢来,不要急,以后跟在我身边做事,慢慢你就能学到很多。”   人影明显大喜,道“小侄多谢姑父栽培。”   顾天涯再次哈哈大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毕竟也是昭宁的侄子嘛。”   这时忽听门外有动静,一颗小脑袋从门口露出来,赫然是李建成的闺女李明珠,小姑娘探头探脑的朝着书房里面瞅。   当她看到顾天涯没在批阅文书,顿时眼睛喜的像是月牙儿一般,甜甜的问道“姑父您不忙吧?”   顾天涯招了招手,道“你这丫头倒是踩的准点,姑父刚刚批完最后一份文书。”   “那我可就进来了哟。”小姑娘一脸狡黠,嘻嘻道“这可不算女子干政。”   顾天涯失笑出声,道“我又不是皇帝,这里也不是御书房,何来女子干政一说,臭丫头真是淘气。赶紧进来吧,探头探脑像什么样子……”   李明珠蹦蹦跳跳的跑到顾天涯书桌前,极其熟练的把一摞政务书册全都整理好。   她并没有给顾天涯行礼,反倒是笑嘻嘻的看了人影一眼,道“李冲堂哥呀,恭喜你成为幽云百骑司的大统领。”   原来这人影正是李冲。   此前担任的是大唐皇家百骑司大统领。   此人的出身也是皇族,祖父乃是淮安王李神通,若是按照血统而论的话,李冲也算是李氏皇族第三代的嫡支。   否则的话,岂能有资格称呼李秀宁为姑姑。   但是李冲的身份没有李明珠高。   毕竟李明珠乃是李建成的嫡女。   他见李明珠跟自己道喜,连忙拱手郑重一礼,道“明珠郡主,承您夸赞。其实我一直要谢谢您,姑父跟我说是您把大统领的位子让给了我。”   他一口一个‘您’字,显得极其恭敬执礼,顾天涯看的皱了皱眉,出声提醒道“都是自家亲人,没必要如此拘谨,你年龄比李明珠大,身为堂哥不可如此,喊她妹妹便可,莫要称呼郡主……”   李冲踟躇一下,小心翼翼的道“规矩总是要守的。”   顾天涯瞪他一眼,道“但是我不喜欢亲人之间这般。”   李冲登时一凛,连忙道“侄儿重新说,改一改称呼。”   他果然转头,看着李明珠重新说道“明珠堂妹,哥哥谢谢你把百骑司大统领的位置相让。”   李明珠嘻嘻哈哈,浑不在意的道“我才没有让给你,我只是偷懒而已。人家才是个小姑娘嘛,让我担负这个职位太累啦。”   说着眼睛眨呀眨呀,像是随意而发的又道“现在你已经是幽云百骑司大统领,不如再把我的暗谍组织也接手了吧。那样的话,我就能天天玩耍了哟。”   李冲登时脸色一变,急急拒绝道“这可不行,暗谍的掌控权必须攥在顾家人手中。我办差之时可以借用暗谍帮助,但我决不能碰触暗谍的掌控权。”   他说着一脸诚恳,语气显得极其肃重,道“这是我来此之前家中长辈严令警告的底线,所以还请明珠妹妹不用故作童真的试探我,哥哥我心知肚明,你这小丫头精明聪慧,若是玩起心思,十个我也会被你卖掉……”   李明珠顿时怏怏,像是十分失望的道“无趣,又是一个知进退的人。难道就不能贪婪一点吗?这样我才能杀个出头鸟震慑其他人。”   李冲满脸苦笑,道“我又不傻。” 第313章 上辈子只活了十四岁   顾天涯没好气的伸出手,轻轻在李明珠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崩,故作呵斥道:“你吓唬他做什么?仗着小聪明就会捉弄人。”   李明珠一点也不畏惧,反而嘻嘻道:“我怎么捉弄他了?”   顾天涯又弹了小姑娘一个脑瓜崩,板着脸道:“那些暗谍的手里拥有各种秘宝,乃是你们嫦娥姑姑专门制造的宝物,所以这个组织除了顾氏之人可以掌控,任何人想要觊觎都会受到嫦娥的惩罚。”   说着瞪了小姑娘一眼,道:“你让李冲去接手暗谍,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看把他给吓的,脸色都发白了。”   李明珠这才可爱的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认错道:“我就是试试他嘛,说不定就能试出来李冲堂哥是个心怀野望的人呢!”   李冲吓了一跳,连忙道:“不敢,打死我也不敢。”   伸手抹了一把冷汗,满脸惶恐的又道:“明珠堂妹,求你别再捉弄我了行不行?哥哥我又不是傻子,就算是傻子也不敢动这份心思啊。”   李明珠眨了眨眼睛,终于轻轻点头,明明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语气却像是苍苍老者一般深邃,悠悠然道:“希望李冲大哥能记住今天的话,莫要将来走到咱们堂兄妹生死相见的局面。”   李冲毫不迟疑开口,郑重道:“如果真有那一天,必然是我死,你生,但是明珠堂妹还请放心,哥哥我从小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表面看似是在说自己贪生怕死,其实是发誓自己不会去走那一条路。   李明珠嫣然一笑,恢复了小姑娘的可爱。   但是李冲已经被吓的心惊肉跳,额头上分明有冷汗涔涔。   他不敢再待在书房,急急拱手告退道:“启禀姑父,侄儿今天的汇报已经结束,若是您没有其它吩咐的话,侄儿想去城里转悠转悠,各国商队扎堆而来,必须谨慎盯着他们……”   顾天涯温厚一笑,宽缅他道:“你虽是担负了职责,但也不要太过劳累。今天就这样吧,给你放一次假,去城里转悠转悠也好,找个酒楼吃吃喝喝轻松一回。”   说着停了一停,关怀又问道:“缺不缺钱用?缺的话姑父拿一点给你。”   李冲连忙摇头,道:“不缺钱,不缺钱,侄儿在城里置办了一处店铺,这半年赚的钱财足够花销。”   顾天涯再次温厚一笑,点头道:“那就去游逛吧,放个假轻松轻松。各国商队暂时不用盯着了,我会亲自接手这件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涉及布局,以你们的层面暂时还帮不上忙。若是继续参合,反而有所不利。”   李冲这次连疑问都不敢发,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道:“侄儿告退。”   转身急匆匆出门,看架势就像是仓皇而逃。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顾天涯才没好气的瞪了李明珠一眼,道:“你这个小丫头,把人家吓坏了。”   李明珠嘻嘻而笑,满不在乎的道:“震慑震慑而已,以防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幸好这位堂哥是个聪明人,知道进退才能被咱家重用。”   顾天涯又瞪一眼,道:“李冲本来就不是个有野望的人。”   李明珠仍旧嘻嘻而笑,道:“野望是会随着权力而增加的,我可不想将来某一天下令杀死他。毕竟是我的堂兄,杀了有些于心不忍。”   顾天涯叹了口气,道:“你才是个七岁的孩子,过早的使用宿慧会让你童年很无趣。姑父正是因为不想让你活的太累,所以才会把你当成一个孩子看待。”   李明珠抿了抿嘴唇,小脸蛋现出孺慕的幸福,答应道:“有您疼爱真好。”   小姑娘突然探手入怀,笑嘻嘻的将一本册子拿出来,道:“姑父,我的家庭作业。今次我真的很乖哟,写作业的时候没有抵触情绪……”   这是讨要夸奖的意思。   顾天涯温厚一笑,伸手轻抚小姑娘额头,宠溺道:“难为你了,明明拥有宿慧还要写作业。希望你不要生姑父的气,因为姑父真的不想让你的童年太无趣。”   “我知道呀!”   李明珠点了点头,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一眨,嫣然笑道:“姑父让我写作业,是把我当成正常的小孩子对待,既能让我重温童年时光,又能给其他孩子当个表率,顺便还能哄哄我的父亲和母亲,让他们欣慰我是个爱学习的好闺女。”   顾天涯莞尔而笑,手指头轻轻一点小丫头脑门,道:“人精。”   李明珠很享受这份宠溺,小脸蛋再次现出孺慕的幸福。   小丫头轻轻用脸蛋蹭着顾天涯的手掌,就像是温驯的小猫儿一般眯起眼睛。   忽然口中喃喃呓语,语气柔柔的道:“姑父您知道么,其实我上辈子只活了十四岁,从小是个孤儿,不曾享受过任何亲情。我有先天性心脏病,生下来就被父母遗弃,那十四年,我活的很艰辛。”   顾天涯心中一疼,手指微微颤动起来。   他目光怔怔看着小丫头,眼眶隐隐有些发酸,足足良久之后,方才喃喃的怜悯道:“竟然只活了十四岁……”   他伸手再次抚摸李明珠的额头,柔柔低叹道:“咱们爷俩上辈子都不是幸福的人。”   这句话显然是有感而发。   李明珠的瞳孔明显一缩。   小丫头目光死死盯着顾天涯,像是首次发现了惊天大秘密。   直到好半天过去之后,小丫头才从震惊中转醒,满脸不可思议的道:“姑父,您也没喝那碗汤吗?怪不得您一直都不担心我的宿慧,原来您自己也是带着宿慧降生……”   顾天涯仰头看着天际一片白云,仿佛呓语般道:“到底是庄周梦蝶?又或是前尘往事?”   他忽然甩了甩脑袋,低下头面色变得郑重,轻声叮嘱道:“这是咱们之间的大秘密,你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的话,会吓坏他们。”   李明珠懂事的点点头,猛然像是想起什么,小声问道:“连嫦娥姑姑也不能告诉吗?”   顾天涯微微一怔,随即温声开口,淡淡笑道:“她倒是不必瞒着,她的情况比咱俩更加离谱。虽然咱们爷俩拥有着宿慧,但是毕竟还是活生生的人,可你嫦娥姑姑她不一样,她应该算是更高层次的物种。”   “神吗?”   “仙吗?”   李明珠满眼都是好奇的求知欲。   顾天涯沉吟一下,轻声道:“如果以你嫦娥姑姑的能力而论,她确实算是传说中的神仙。长生久视,不老不死,拥有通天彻地的伟力,非是咱们凡人可以相比。”   李明珠眼睛眨了眨,道:“就比如那些神奇的物品,全都像是凭空而来一般。有些东西的科技程度甚至超过了后世,我上辈子反正是从未听说过癌症可以治好。但是嫦娥姑姑只需要制造一点药物,就把我父亲的肺癌绝症给消除了。”   顾天涯俯下身来,柔声道:“这是咱家的大秘密,目前只有几个人知晓。对外则是宣称,这些东西来自墨家秘方。若是太过离奇的物品,则会让仙人之术背锅,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姑父我是墨家传人,至于你的嫦娥姑姑,被人认定为谪仙下凡……”   他说着停了一停,语重心长又道:“这倒并不是我们喜欢撒谎,而是想尽量消除潜在的觊觎和贪婪,有了这两个对外宣称之后,物品的来源才能让世人接受。并且还不会引来觊觎,因为仙人的名头能震慑一切。”   李明珠笑嘻嘻点头,道:“就算没有仙人的名头,嫦娥姑姑也能震慑一切。谁若是心有贪念,一巴掌就给拍死了。”   顾天涯摇了摇头,郑重道:“那不一样,那会杀死很多人。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让他们连贪念都不要滋生,只需要老老实实遵守我们的规则就行了。”   李明珠小脸若有所思,轻声道:“就比如积分兑换宝物的规则,所有人都得乖乖的遵守对吗?哪怕那些豪门大阀如何心疼不舍,但是他们不得不按照规矩去赚取积分。”   顾天涯温声而笑,欣慰道:“正是这个意思。”   他牵起李明珠的小手,柔声又道:“走吧,咱们爷俩出去逛逛,今天我的政务比较少,可以忙里偷闲陪陪家人。”   李明珠登时欢喜起来,兴奋道:“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小脸连忙一肃,又道:“不能只陪我自己一人,应该让大家都跟着开心。我现在就去通知姑姑她们,再把娘亲和杨妃婶婶也叫上。姑父您知道么,互市那边越来越热闹了呢。若是您能陪着我们去逛一趟,大家肯定都会特别的欢喜。”   顾天涯见她一脸雀跃模样,心中生出一股子宠溺的温柔,笑道:“这才像个小孩子嘛。”   李明珠笑的银铃一般,奔跑出门去通知家里人。   很快,一家人全都出动了。   先是李建成和郑观音踱步而来,身后跟着自家的七八个子嗣,小家伙们明显都很兴奋,远远的就大呼小叫的喊姑父。   李建成笑着问一句道:“怎么突然升起闲逛的心思了?”   顾天涯拱手见礼,同样也笑道:“今天需要处理的政务比较少,所以就想着给自己放个假。眼看寒冬已至,到了腊月就是年,琢磨着得去置办点年货,让家人今年都过个好年……”   李建成大有深意看他一眼,意味深长的道:“我怎么听你这话像是别有目的?”   顾天涯点点头,笑道:“果然还是大哥懂我,小弟确实有点别的心思,主要是想在各处走走看看,观察一下城里的生活如何了!”   他说着停了一停,语气有些感慨,又道:“幽云之地已经发展两年有余,但是从一年之前我就很难抽出时间去深入民间,每天总是有处理不完的政务,每天只能从别人的汇报中浅浅了解,对于一个施政者来说,这种情况是极其危险的,因为高高在上的人看不到基层,很难制订出于民有益的合适政策。”   李建成深有同感,道:“政策一旦出现不妥,受害的先是百姓。百姓若是过的不好,整个幽云之地也会变得不好。”   顾天涯再次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语带肃重又道:“幽云之地是我们顾氏的衣食所在,我就算倾注再多的心血也不为过……”   李建成甚是欣慰,伸出手轻轻拍打他的肩膀,道:“你现在已经很像个皇帝了,缺的仅仅是开国称帝的名号。虽然暂时还没有帝王的名号,但是你做的事情已经是帝王之事。”   说着沉吟一下,终于忍不住吐露心声,语带诚恳道:“妹夫,听大哥一句劝,这事别再往下拖了,你开国登基称帝吧,我代表大唐李氏皇族,对此事表态鼎力支持……”   顾天涯连忙摆手,同样语带诚恳的道:“时机不到,为时过早。眼下幽云五州的根基还是太过薄弱了一些,西北的云州和河北的檀州也不算富裕,纵观我这七州之域,实在是没资格开国。”   李建成似乎还想再劝,但是最终没有再次开口。   这时忽听远处又有欢笑声,但见昭宁和杨妃等人快步而来,昭宁身后跟着小青小柔,各自都抱着一个娃娃在怀中。   杨妃同样带着自家的孩子,左手右手各自牵着小家伙的手,远远的就笑着打招呼,故意装作好奇的问道:“三姐夫要开国了吗?以后可就是帝王了哟。”   顾天涯没有做出回答,反倒是李建成帮他回复一句,叮嘱杨妃道:“这话题就此打住,免得传出去滋生变故。”   杨妃俏脸一肃,连忙屈膝行礼道:“大哥教训的对,刚才是弟媳唐突了,我主要是替秀宁三姐感到开心,所以才会情不自禁的问了出来。”   李建成笑呵呵摆了摆手,道:“此事确实值得大家开心,但是还需守住口风才好。”   杨妃再次屈膝行礼,然后带着孩子凑到昭宁那边去。   顾天涯目光一扫众人,忽然眉头轻轻皱起,略显不悦的道:“怎么不见二哥家的几个娃?”   众人像是全都一愣。 第314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顾天涯顿时拉下脸来,语气变得更加不悦。   虽然他没有去责怪李建成,但是却把目光看向昭宁,沉声道:“二哥和二嫂不在幽州,我们更应该照顾好他家的孩子,今日是全家一起去逛街游玩,把他家的孩子留在家中算怎么回事?”   昭宁像是满脸歉疚。   其他人似乎也面带惭愧。   但是……   猛听李建成哈哈一笑,满脸得意对着众人道:“你们看到没有,我就说他肯定会生气。这小子做事总是面面俱到,不肯让任何一个家人受到冷落。”   霎时之间,女人们全都笑出声来。   唯有顾天涯怔了一怔,随即像是恍然大悟,道:“你们莫非在拿我打赌?”   昭宁没好气的剜他一眼,道:“不错,就是拿你打赌了。大哥的赌注很简单,就是让大家猜猜你会不会生气。”   李建成拍了拍顾天涯肩膀,解释道:“放心吧,二郎家的孩子不会被冷落。明珠那丫头通知我们逛街的时候,第一句话先是提醒我们别忘了二叔家的弟弟妹妹……”   郑观音在一旁笑着出声,打趣般道:“要说我家这个丫头呀,有时候真不像是我的闺女,反倒是脾性随你这个姑父,事事都能想到我们前头。”   顾天涯猛然嘿嘿坏笑,装作惊恐的道:“大嫂你这话容易让人遐思哇,什么叫做你闺女的脾性随我一般?这,这,这事不是我干的啊……”   他这是故意耍宝,圆缓刚才的尴尬。   郑观音登时啐了一口,笑骂道:“臭小子,竟敢调侃大嫂。”   众人大笑出声。   气氛重新变的融洽。   李建成明显没有生气,反倒是饶有兴致的参与调侃,语带感慨的道:“据说在那民间之中,小叔子最喜欢逗趣嫂子。偏偏百姓们并不觉得这是一种失礼,反倒认为是亲情和谐的一种象征。”   “不止呢!”   昭宁突然开口,笑嘻嘻的道:“甚至还有那兄长早逝者,小叔子要把嫂嫂接进房里过日子,叔叔继嫂,古已有之。所以我家天涯刚才的调侃确实不算失礼,因为咱们汉家民族自古就有如此的传统……”   李建成点了点头,并不觉得这种言辞令他难堪,反倒语带肃穆的道:“这世道艰难,亲人之间相互帮扶才能走下去。民间所谓的叔叔继嫂,其实就是这般的心思。小叔子娶了嫂嫂并不是赚便宜,反倒是要肩负起兄长一家的沉重责任,所以不该垢评,应当褒奖加之……”   顾天涯哈哈一笑,再次耍坏道:“但是大哥你正处于春秋鼎盛,咱们这些人也不是普通百姓,所以嘛,我就不学民间小叔子那般去继承嫂嫂啦。”   呸!   郑观音站在一旁又啐了口,佯装怒道:“听你这话的意思,嫂嫂我长的不够标志吗?有种今晚摸到我床上来,我提前把你大哥撵出屋。”   顾天涯连连摆手,像是饱受惊吓般道:“不敢不敢,容易受罪。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大嫂您现在恰恰是一头猛虎。”   女人们嘻嘻哈哈打趣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终于听到远处响起李明珠的笑声,银铃一般清脆,依稀还夹杂着别的孩子笑声。   “来了来了,我们来了。”   放眼望去,入眼先看到风华绝代的顾嫦娥,脖子上骑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正在顾盼自雄的喷吐着鼻涕泡,那个兴奋得意的劲头,看的所有孩子羡慕不已。   “哇,稚奴竟然能被嫦娥姑姑照顾,好不要脸,竟然朝我们吐舌头……”   孩子们的心思很简单,所有的羡慕都会写在脸上,相比之下,李承乾和李泰的待遇就让他们同情。   但见两个小家伙一左一右,此时正被人牵着小手往这边走,两个小家伙脸色都是畏畏缩缩,那种战战兢兢的模样让大人们不由失笑。   孩子们则是极为同情,纷纷窃窃私语的道:“承乾和青雀真可怜,我估计他俩已经吓尿了。要是换了我,我也会吓尿。谁见了谭笑姑姑都会害怕,侍卫们都说谭笑姑姑喜欢杀人……”   “我也是我也是,上一次我在院子里遇到谭笑姑姑,吓得我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谭笑姑姑摸了摸我的脑袋,我当时真的就吓尿裤裆了。幸亏她没有杀死我,而是对着我笑了一笑。”   “哇!这么厉害的吗?谭笑姑姑竟然能对着你笑?她一般都是板着面孔吓唬人的。”   “你别说了,那次我都被吓死了。谭笑姑姑不笑还好,一笑更让我浑身发抖。”   “别说了别说了,谭笑姑姑走过来了,我们在她面前的时候,一定努力当个好孩子。”   “对对对,好孩子才不被谭笑姑姑杀死。”   孩子们的悄悄话让大人们面色古怪。   李建成明显有些尴尬,干咳一声对着顾天涯致歉道:“孩子们不懂事,妹夫你可莫要生气,他们并不是讨厌谭家妹子,主要是……”   顾天涯摆了摆手,笑道:“大哥不用解释,这叫童言无忌。小孩子们没有城府,他们说的是自己心声。”   说话之间,恰好谭笑带着李承乾和李泰走到跟前,顾天涯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提醒道:“你刚才听到没有?孩子们都害怕你!所以你以后要多笑一笑,人活在世上还是开朗一点为好……”   谭笑果然‘很听话’的笑了一笑。   可惜这一笑却让李承乾和李泰同时打个哆嗦。   甚至就连其他的孩子们,也在同一时间下意识后退,尤其是李元吉家的那个最小囡囡,哇的一声直接就吓哭了起来,躲进杨妃怀里,小身板瑟瑟发抖。   谭笑佯装无奈的耸耸肩,转头望着顾天涯道:“您看见了没?我笑起来他们更害怕!”   顾天涯气的恶狠狠瞪她一眼,训斥道:“你刚才那是正常的笑吗?你故意露出森森白齿吓唬人……”   谭笑不敢顶嘴,仅是小声嘀咕道:“我天生就是个阴沉性子,您从认识我的第一天就知道吧。再说您在床上的时候也没让我改呀,反而每次都说我这种小坏蛋最让您兴奋,男人的话果然不能听信,原来全都是哄人骗人的!”   顾天涯又气又臊,一张脸拉的比驴还长。   女人们则是爆发轰然大笑,一个两个全都笑的直不起腰。   唯有昭宁叹了口气,上前将谭笑护在身后。   昭宁身为家中正妻,她有资格和顾天涯力顶,郑重道:“谭笑的性子就是如此,你呵斥她也要有个限度。谭笑是我亲自指定的助手,要帮我管理咱家所有的琐事,她若是性子绵软,怎能震慑家丁下人?”   李建成趁机开口,圆场道:“治家和治国虽有大小之别,然则其间道理是相通的,无论是一国还是一家,都需要有个阴柔之人存在。”   说着停了一停,目光赞许的看向谭笑,又道:“谭家妹子就很不错,她把你们顾氏宅务管理的很好。大哥我虽然是个外人,可我忍不住要说句公道话……“   说着又是一停,这次把目光看向顾天涯,语带劝诫道:“天涯妹夫,你不该随意呵斥她,你本身是个聪明人,应该懂得人前教子人后教妻的道理。身为一个男人,不该在人前呵斥女眷。呵斥女眷丢的并不是女人的脸,丢的反而是你这位家中之主的脸。”   顾天涯神色变得肃重,陡然朝着李建成拱手一礼,点头道:“大哥教训的对,刚才是我疏忽了。”   然后转向昭宁,竟然也拱手一礼,郑重道:“你刚才顶我顶的也对,以后家事我还是尽量不插手为好。”   昭宁迟疑一下,稍显担忧道:“我们虽然顶撞了你,但是并不是要忤逆你,你可莫要心里难受,我们都是为了这个家。”   顾天涯哈哈一笑,伸手猛然朝着远处一挥,道:“不提这事了,咱们出去逛街,今天我什么政务都不干,陪着全家一整天的闲逛。”   昭宁嫣然而笑,十分配合的凑趣问道:“兜里有没有钱?孩子们可是都跟着呢?你难得带着陪着大家逛逛,可不要买东西的时候掏不出钱。”   顾天涯登时‘大惊失色’,做出慌张去捂钱袋子的架势,惊恐道:“糟糕,我只有几十个铜板,这是我辛苦攒下的私房钱,你们谁也不能打这个主意……”   旁边小柔立马心急起来,抱着孩子就往回走,道:“我房里有钱,拿给您使用。”   众人全都失声大笑。   郑观音一把将小柔拉住,宠溺道:“真是个傻丫头,当了母亲还是这般单纯。你男人还能缺了钱花?没看到马三保早就在门口候着了吗?”   小柔呆了一呆,转头朝着院门口望去,果然见到马三保站在那里,手中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口袋。   小柔顿时羞涩低头,脸红耳赤的道:“奴婢又让大家笑话了。”   郑观音更加宠溺,温声道:“没人笑话你,反倒很敬佩你的体贴,可惜我们学习不来,性子天生比不得你温柔。”   小柔变得更加羞赧起来,抱着小襁褓垂着小脑袋。   大家都知道她性格怯弱,一时也不再继续去调侃,毕竟这丫头虽然生了娃娃做了母亲,可是她仍旧还保留着少女之时的娇憨,有时候明明大家都知道是在说笑话,偏偏这丫头就会当成真格的去担忧……   就比如刚才顾天涯说自己没钱,小柔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拿出自己私房钱给他。   这时又是昭宁再次出声,故作催促的道:“到底还出不出去啊?全家人可都到齐了!”   “走!”   顾天涯干脆利落的一声,拱手朝着李建成一邀请。   兄弟二人并肩而行,领头朝着院子门口走去。   女人们连忙招呼孩子们,呼啦啦一大群人全都出了门。   却说这次全家人一齐出动,必然会落入有心人眼中,毕竟这里是幽州城,顾氏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时时关注着。   果然才出门不久,就有人远远窥探,然后急匆匆的离开,显然是回去向人禀告。   接下来,又有更多的人急急而来,皆是远远跟着后面小心翼翼观望,随后又急匆匆的回去报告消息。   没到一刻钟的功夫,许多家族都知道了顾天涯带着家人逛街的事。   顿时引发了无数的猜测。   都认为顾天涯这种人绝不会随随便便的逛街。   一时之间反倒弄得整个幽州草木皆兵。   此时城中,崔氏别院。   崔家一位族老坐在主位,笑呵呵的正在跟客人攀谈,就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言语之间透着无比的亲切。   “今天一大早就听闻家门口有喜鹊叫,老夫当时还奇怪大冬天的哪来喜鹊,现在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贵客到了。”   不愧是崔家之人,说辞都是一般模样,动不动就有喜鹊叫,说习惯了竟然连自己都信了。   偏偏坐在客位上的驼驼先知似乎也信了。   不但信了,并且还很‘感动’。   先是拱拱手致谢,随即像是满腹感慨,道:“老驼驼何德何能,竟让崔家的喜鹊专门报喜。极大荣耀啊,真是极大荣耀……”   崔氏族老哈哈大笑,道:“客贵才有喜鹊鸣。”   驼驼先知也哈哈大笑,赞叹道:“书香门第的喜鹊,非是凡俗之鸟。”   站在身后的少女慕容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两个老狐狸。”   这时忽见崔氏二公子急急而来,手中拎着一个纹绣着金丝的精致小口袋,进门之后先笑,然后才道:“方才在进城的路上时,晚生听到先知叹息了一句,说是烟叶断了半个月,导致一路上忍的辛苦。晚生听了之后顿感酸楚,堂堂吐谷浑大长老怎能连口烟叶都抽不上……”   说着把手中的精致小口袋一举,再次笑道:“幸喜家中备了一些这东西,急忙拿来给大长老解解烟瘾。”   吐谷浑大长老像是‘很动容’,竟然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道:“老驼驼仅是发了一句牢骚,想不到二公子这般重视,崔氏待客如此赤诚,真是让人感动五内……”   双方都在演。   都是好狐狸! 第315章 天涯小家伙,二娘我来了   主位上的族老呵呵而笑,趁机道:“烟叶这东西虽然很贵,兑换的时候需要耗费大量积分,但是吐谷浑把崔氏当朋友,崔氏岂能不把吐谷浑当朋友?”   说完这一句之后,语气顺势就是一变。   并且变化的毫无突兀,仿佛顺水推舟一般,笑呵呵又道:“听闻大长老这次带队前来,商队的规模比以往空前强大?可否告知这次要采购哪些物品,我们清河崔氏也好提前进行备货……”   驼驼先知缓缓坐回椅子,笑眯眯的道:“不急,不急,这一次的交易之事,怕是需要你们崔氏族长亲自来谈。”   主位上的族老微微一怔,下意识的道:“让族长来谈?这怎么可能?吾家族长乃是朝堂重臣,如今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   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看向驼驼先知,又道:“大长老或许有所不知,我们汉家朝堂的法度是十分严谨的,吾家族长那等重臣,轻易是不可能……”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但是言下之意不说自明。   崔氏族长身为朝堂重臣,轻易是不能离开长安前来幽州的。   哪知驼驼先知悠悠一笑,慢条斯理的道:“不急,不急,若是老驼驼猜测没错的话,你们崔氏族长很快就要来幽州了。”   这话让在场的几位崔氏族人都是一怔。   族长要来幽州?   我们自己人都不知道有这事。   你一个吐谷浑外族,如何敢发出这个论断。   却见驼驼先知缓缓端起一盏茶,慢悠悠的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气,轻轻抿了一口,笑呵呵又道:“要不咱们打个赌?就赌你们族长来不来。若是老驼驼侥幸赢了的话,这一趟交易你们把折扣增加一成就可以。”   折扣增加一成?   你这老东西想屁吃!   也就在这个时候,忽见一个崔氏族人急急进门,快步走到那位族老身前,低声禀告道:“刚刚有家丁探得一个消息,说是顾天涯带着全家人出门逛街,似乎真的只是逛街,因为马三保拎着一口袋铜钱跟随着……”   然而崔氏族老却面色肃重,沉吟道:“以顾天涯今日的身份,他就算仅仅是逛街也不可等闲视之。”   刚才那人低声道:“要不要派人跟在后面盯着?”   崔氏族老脸色一厉,呵斥道:“你疯了?别给崔氏惹事。即刻传我命令,告诫城里的所有崔氏店铺,全体都给我警醒着点,千万不要去耍小聪明。”   说着停了一停,语气更加严厉道:“崔家任何人不准去做盯梢动作,说若是犯了此令立马驱逐出族。”   刚才那人心中一凛,连忙道:“侄儿记住了。”   自始至终,驼驼先知一直慢悠悠的喝着茶,像是没有听见任何东西,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关心。   反倒是身旁站着的慕容嫣然,目光之中隐隐约约有一种好奇的光彩在闪。   少女几次想要开口,暗示驼驼先知告辞离开,可惜驼驼先知恍若未觉,仍旧慢悠悠的品着茶水。   那位崔氏族老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慕容嫣然的小心思?恰好他们崔氏也需要琢磨这件事,于是忽然笑呵呵的也端起了茶,状似嘘寒问暖的道:“大长老在城内可有下榻之所?”   嘘寒问暖是假。   端茶送客是真。   自从顾天涯搞出茶叶之后,如今大唐的茶道已经发展出很多规矩。   比如主人端茶送客,这就是一种新兴的礼仪,既显得温文尔雅,又不至于让客人难堪。   驼驼先知乃是个地地道道的汉家通。   顿时站起身来笑眯眯的拱了拱手,道:“多承崔氏朋友挂怀,老驼驼有歇脚之所。城里有一家外族客栈,我们吐谷浑人在那里投了份额。勉强算是自家生意,所以老驼驼每次都住在那里。省几个钱,贴补子民……”   崔氏族长也站起来,言语之间透着唏嘘,像是十分赞叹的道:“真不愧是一国大长老,所思所想都是为了百姓。”   两个老狐狸商业互吹着,脚下动作却是丝毫不停,一人往外走,一人往外送,显得那般顺理成章,不多会功夫就出了门。   驼驼先知拱了拱手,极其娴熟的行了个告辞礼,道:“主家留步,老驼驼择日再来叨扰。”   崔氏众人同样拱了拱手,言语极其亲切的道:“恕不远送,时刻扫榻相迎……”   双方就此别过。   崔氏众人脸上一直洋溢着微笑,直到目送驼驼先知和慕容嫣然背影消失。   突然那位族老神色一沉,语气森冷道:“立刻去查,为什么吐谷浑人会说族长要来幽州,此事连老朽都不曾听到消息,为什么他一个外人却敢这般笃定?”   崔氏二公子低声道:“我派出信使,前往长安问询。”   族老微微沉吟,随即肃然摇头,道:“信使太慢。”   旁边有人连忙道:“那就放出飞禽传书,一日一夜就能得到消息。”   哪知族老仍是摇头,道:“此事必须尽早弄清,所以用飞禽传书还是太慢。”   他说着看了众人一眼,语带果决的道:“老夫已经决定,动用积分传讯,老夫现在就去幽州政务衙门,申请开通一次清河崔氏的千里通讯……”   众人齐齐一惊,脱口而出道:“开通一次千里传讯,至少要花费500积分。”   显然大家都是心疼不舍。   500个积分是什么概念?   兑换各种物品之后卖给外族能赚几千贯。   崔氏族老徐徐吐出一口气,郑重道:“好钢用在刀刃上!”   另一边,驼驼先知带着慕容嫣然走在街上。   少女几次张口欲言,都被老人用目光止住。   直到两人走进一家外族客栈之后,驼驼先知方才缓缓开口,道:“慕容丫头,你似乎有话想说?”   少女连忙点头,宝蓝色的眸子带有急切,道:“老师,顾天涯带着全家去逛街……”   她话还没有说完,驼驼先知已经摆手制止,道:“果然老驼驼猜的没错,你这丫头又要乱动心思。但是老驼驼要告诫你,莫要动用你的小心思。这里是顾天涯的幽州城,外族人的任何举动都有可能惹怒那头猛虎。”   少女抿了抿嘴,明显失望的道:“难道什么都不去做吗?派一个人跟在后面探探消息也行呀……”   驼驼先知目光深邃,拿起含烟杆点燃抽了一口,悠然吐息道:“不探,不听,任何动作都不要走,只在客栈里乖乖候着。”   说着看了少女一眼,笑呵呵又道:“放心吧,不用瞪太久,若是老驼驼猜测没错的话,我们这些外族人很快会被顾天涯喊去,吐谷浑身为西域强国,这一次的机缘我们有资格参与。”   他又说了‘机缘’两个字眼。   少女满心都是好奇。   此时城中,一条长街。   顾天涯用手挽着李明珠的小手,李建成脖子上驮着两岁大的虎宝宝,身后跟着呼啦啦一大家子人,步履悠闲的走走停停到处闲逛。   每当看见一处摊位或者店铺,全家人就会兴之所至的上前瞅瞅,但是大多数时候并不购买东西,仅是孩子们咋咋呼呼的看个稀奇。   无论顾天涯还是李建成,两人都知道街上必然有眼线,那是来自各家各族的家丁,甚至还有一些外族商队的探子。   顾天涯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感,李建成似乎也认为理所应当,两人仅是相视而笑,有种默契蕴含其中。   钓鱼的最高境界,是让鱼儿主动上钩!   但是他俩却不知道,在街面远处跟着一辆马车,那辆马车极为普通,然而车里却坐着一位极不普通的人。   一个女人!   风华绝代。   她的容颜之胜,盖压一个时代。   若是单论美色一项,满天下似乎也只有顾嫦娥能够于之相比,但若是再加上优雅的气质,竟是连顾嫦娥也要逊色一些。   顾嫦娥的美,乃是超越这时代的科技所致,汇聚人类女性所有优点,一丝一毫都显得巧夺天工。   但是马车中的女人却不同,她的容貌乃是纯粹天生,她是实实在在的人类女子,然而容貌同样巧夺天工。   她的马车一直远远跟在后面,似乎对顾天涯一家的事情很感兴趣,她经常会悄悄的掀开车帘,遥遥的看一眼顾天涯背影,不知为何,脸上浮现一抹温柔。   她口中喃喃呓语,思绪像是走神,幽幽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天涯,顾天涯……”   她念着这一首诗词,目光继续看着顾天涯背影,脸上的温柔更加浓重,就像是一位慈爱的母亲。   一声语带酸楚的低叹,幽幽在车厢里响彻:“长生哥哥,广平姐姐,你们是因为我注定没法去抱他去疼他,所以你们才给他起名叫做天涯吗?纵使十几年不能相见,然而远隔天涯是亲人……”   她幽幽叹息着,苦涩而又酸楚。   直到良久之后,不知为何突然语气一改,轻笑道:“但是你们没有想到吧,我竟然偷偷的跑出了祭祀古庙,我不但要远远的看看孩子,我等会还要现身吓他一大跳……”   明明已是三十多岁的女子,语气却有种少女般的调皮。   “天涯小家伙,二娘我来了!”   “若你胆敢不喊我娘,我就狠狠抽你的屁股蛋!”   嘻嘻!   真有种调皮少女的味道。 第316章 昭宁的威望   现在的幽州城很大。   逛了一大上午之后,勉强逛到内城边缘。   这时候,看出了内外城的巨大区别。   何谓内外城?   内城,就是原本的幽州城,占地不算太大,长宽约有十里,不过由于是北地重镇,几百年来一直抵御外族,所以城墙高达四丈,给人一种巍峨高耸的感觉。   但它毕竟陈旧了。   数百年的时光让它透着一股沧桑。   顾天涯仰望着高高的城墙半天,回头对着几个女人温声而笑,道:“估计大家逛的都有些乏了,你们在这里停下来歇歇脚……”   说着停了一停,目光落到孩子们身上,招招手笑道:“小家伙们,你们还不能歇,虽然姑父知道大家都很累,但是姑父有个任务要大家完成,咱们比赛登上这道城墙,谁能第一个上去奖励好吃的。”   说着又是一停,神秘的对着孩子们眨眨眼睛,诱惑道:“是很好吃的零食哟,你们在家里从来没见过。等会咱们登完城墙之后,姑父立马就带着大家去买。”   “哇,好吃的,从来没见过的零食……”   孩子们兴奋起来。   其实皇族的孩子不缺吃食,但是只要是个孩子就会喜欢新鲜事物,听说是从未见过的零食,兴奋的尽头顿时扫过了疲惫。   叽叽喳喳催促顾天涯赶紧开始比赛。   于是在一声‘预备开始’的命令下,十几个小家伙大呼小叫的冲了出去,顺着城墙跟的阶梯,欢天喜地的往上爬。   顾天涯慢悠悠的跟在后面,不时会伸手扶一下某个小家伙,几个女人都笑了起来,站在墙角下仰头观望。   郑观音感慨一声,悠悠道:“无怪孩子们会喜欢他,妹夫这人确实有办法,明明孩子们逛了一上午已经乏了,但是在他的一个小比赛下全都迸发了精神。”   昭宁撇了撇嘴,言不由衷的道:“大嫂别夸他了,他没那么本事。”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俏脸已经笑颜如花,显然是又得意又骄傲,就差把‘我男人厉害’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几女笑声大作,对着她调侃起来。   李建成笑呵呵的走到墙根处,伸手捶了捶略显发酸的大腿,语带感叹的道:“看来我真是上了年纪,这才逛了几里路腿就酸了,人啊,得服老。”   说着看向女人们,招招手道:“趁着孩子们不在的空荡,你们也都抓紧时间歇歇,若是我猜测不错的话,等会大家还要继续接着逛,妹夫他今天打定主意要逛一天,不把大家累趴下他是不肯罢休的。”   女人们失声而笑,纷纷道:“我们可不累,女人逛街哪有累的时候?”   嘴上这么说着,脚下却挪动起来,一个两个全都走到城墙根,依靠在那里聊着家常。   不远处的城门口处,一群守门士卒战战兢兢,终于有个偏将鼓起勇气,小跑着过来给众人躬身行礼,小心翼翼的道:“您几位要不要到兵所里面歇歇?”   自古守门之卒,需要日夜轮番,故而城门口的附近会建造兵所,方便守门的兵卒下值之后歇息。   说白了就是个小兵营。   去兵营里歇歇脚,这事也不是不行,但是,兵营里面都是大老爷们。臭脚丫子气冲天,汗味体味很是吓人。   昭宁微微沉吟一下,随即便朝着偏将摇了摇头,道:“本帅倒是无所谓,我带兵多年不在意军营的脏乱,但是本帅的嫂嫂和弟妹们……”   她并没有继续往下说。   不过那个偏将仍旧懂了。   这人连忙点头,恭声道:“是麾下唐突了,兵所里面的气味确实不太好。几位王妃都是贵人,不适合去里面歇息。”   说完这话之后,目光带着激动看向虎宝宝,此时虎宝宝正骑在顾嫦娥的脖子上,两岁的小家伙顾盼自雄很是兴奋。   偏将几次张口,似是抑制不住激动,终于还是问出了一句,语气满是期待的道:“这位就是小大帅吗?我们娘子军的未来主帅。”   昭宁何等人物,岂能看不出他心里的渴望,微微点头道:“正是顾氏虎宝宝,你可以给他行个礼。”   偏将得到允可之后,明显一脸惊喜,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大声道:“麾下见过小大帅。”   满脸都是激动。   虎宝宝看到有人单膝跪在面前,登时好奇的眨着小眼睛猛看,显然小家伙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感觉眼前的场景很好玩。   但是嫦娥在昭宁的示意之下,握着虎宝宝小手去敲击一下偏将胸口,那偏将登时更加激动,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   眼眶都红了。   说话都哽咽了。   要知道虎宝宝敲击他胸口甲胄一下,那可是军中极为重大的认可之举。   这偏将陡然也重重砸了自己胸甲一拳,像是想要咆哮但又害怕吓到虎宝宝,努力克制激动的道:“麾下给您请安。”   虎宝宝‘咯咯’欢笑。   顾嫦娥重新把虎宝宝放到脖子上骑着,慢悠悠的走到城墙根下玩耍去了。   昭宁目光上下打量偏将,忽然问道:“你似乎是娘子军的老人?”   那偏将胸膛一挺双脚立定,满脸激动道:“是,麾下确实是娘子军的老人,只不过以前只是个队率,没有资格让大帅您记住。”   昭宁笑了起来,温声鼓励道:“现在升了城门偏将,算是跻身将领层次!刚才虎宝宝敲击了你的胸甲,这不就是被我们记住了吗?”   偏将满脸荣光!   昭宁沉思一下,忽然又道:“你以前只是个队率,却在两年之内晋升偏将,这个速度可够快的,到底是谁提拔的你?还有,内城的四个门将都是娘子军老人吗?”   她一连几个问题,全都直指要害。   那偏将一脸恭敬,恭敬之中又带着感激,挨个问题回答道:“启禀公主,麾下是顾大帅亲自提拔的,大帅曾经说过,娘子军的老人必须重用,如今内城的四个门将,确实全都是娘子军的老人。”   昭宁缓缓点头,道:“城门偏将的官职虽小,但却担负着一城安危,尤其现在幽州城划分了内外两城,内城乃是整个幽云之地的重中之重,他既然让把你们安放在这个位置上,那就是把你们当成了嫡系看待,所以,一定要用心!”   说着看了偏将一眼,叮嘱道:“莫要丢了本帅的脸面,让我在自家男人面前抬不起头……”   那偏将重重一砸胸口,大声发誓道:“公主放心,麾下以死效力,人在,城门在。”   昭宁再次点头,温声道:“你们都是跟着我的老人,忠诚这方面我肯定是放心的。兵所我们就不去了,你让人拿几张椅子过来给我们坐着歇息吧。”   哪知那偏将脸色一抽,满是尴尬的道:“大帅,这椅子可不好找。”   昭宁微微一怔,随即失笑出声,道:“是我糊涂了,兵所里面哪有椅子,顶多也就是板凳,你让人送几个板凳过来吧。”   哪知这个要求说出之后,偏将竟然还是脸色一抽,讪讪道:“启禀大帅,板凳也没有。”   这次昭宁的脸色一沉,明显透出一股子不悦杀气,沉声道:“兵所的设置虽然简陋,但是该配备的东西一向不缺,莫不是你私吞截留,贪掉了购买板凳等物的钱款?”   偏将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麾下不敢,打死也不敢。麾下之所以拿不出板凳来,是因为都被街上出摊的老百姓借去了。”   说着急急一直街面,指着道路两旁那些小摊又道:“大帅您看,那些百姓坐的板凳全是兵所借出去的。不但板凳,桌子也是,白天他们出摊之时,会来兵所里借用器具,等到傍晚收摊的时候,又会把借去的器物还回来。”   昭宁听的若有所思,郑观音等人也围了过来,反倒是李建成老神在在,似乎对于此事早有听闻。   那偏将仍在解释,道:“这种事我们原本是不愿意答应的,因为一旦追究起来属于私借军资,但是半年前的时候,顾大帅专门下了一份手令,说是要方便于民,还说幽州军民一家亲。但凡是老百姓有所恳求,兵卒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都要帮助。所以,所以从那时候开始就有了借东西给百姓的惯例……”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小心翼翼看一眼昭宁,战战兢兢解释道:“其实不止我们城门兵所会借东西给百姓,如今城内的各个衙门都有这个情况,比如粮库衙门那边,一般是借给百姓牛车,又比如巡街武侯兵所,借给百姓的是锅碗瓢盆。”   昭宁微微沉吟,好半天后才道:“这也是我家天涯的命令?”   偏将再次小心翼翼看一眼昭宁,道:“是顾大帅的命令。”   昭宁登时展颜而笑,温声赞许道:“你们做的不错,这事我不再过问了。只要是听他的话,那就是最大的忠诚。”   说着再次打量偏将几眼,似乎要把这个娘子军的老人记住,悠悠道:“回头我跟马三保说说,让他拉一车肉食过来,如果想要喝酒的话,你们自己掏钱去买,但是要记住,必须是下值之后,还有就是吃饭的时候拦着点马三保,那家伙只要见了酒就拔不动脚,你们多喝,让他少喝……”   偏将满脸红光,激动的身体发晃,惊喜道:“这可,这可……麾下真是没有想到,竟能跟三保大将军一起喝酒。”   “算是本帅犒劳你们的!”   昭宁微微一笑,摆摆手示意偏将退下。   那偏将连忙再次弯腰行礼,然后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郑观音等人看的啧啧称奇,几个女人的脸上全都带着羡慕,拉着昭宁的手道:“刚才那一幕,可真是威风凛凛,原来这就是娘子军大帅的威风,那个偏将全程都在战战兢兢呢。”   昭宁悠然一笑,道:“我现在可不是大帅了。”   “但是他们仍旧尊敬你!”杨妃满脸都是羡慕,由衷赞叹道:“三姐真是女中英杰。”   昭宁笑了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此时城墙之上,孩子们玩的很欢。   一个两个全都满眼好奇,小脑袋趴在城垛缺口上往下看,不时发出一声惊叫,咋咋呼呼的道:“哇,我看到远处一辆牛车。”   有的则是叫道:“我看到很多人在摆摊,哇,原来幽州城这么大呀,但是为什么没有房子呢?”   顾天涯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温声笑道:“那边是幽州的新城,暂时还只是大片的空地。等会我们下了城墙之后,姑父带着你们专门去看一看。孩子们,记住要用心的看哟,那些巨大的空地,以后是你们的起航之地。”   李承乾好奇的眨着眼睛,仰起小脑袋问道:“姑父是让我们负责建设吗?”   顾天涯莞尔一笑,弯腰将他抱了起来,点点头道:“算是吧,这是一种学习和锻炼。”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在孩子们的身上挨个扫过,又道:“虽然你们长大以后可能会离开幽州,但是在成长的过程中却要一直待在此地,你们的父母把你们寄宿在我这里,用意就是让我教导你们的学识和才干。姑父我始终认为,孩童的学习不应该只是书本,而应该是边学边干,这样才是真正的才干,否则只有才学而不会干事,那和读书读傻的呆子没什么两样。我要对得起你们父母的托付,所以你们以后可能会吃很多苦。”   “姑父,我们不怕吃苦。”   “很好,真是好孩子。承乾,不要用脚踢青雀,他靠过来并不是想争宠,他只是也想被姑父抱一抱。你们都还是孩子,不要去听你们那几位帝师的某些言论,亲兄弟之间,不该是这样。姑父我对你们一视同仁,不会因为哪个跟我亲近就扶持他。我刚才之所以抱起你,只是因为顺手抱起来而已。”   “青雀,你也不用掉眼泪。这事怪不得承乾,他是你的亲哥哥。等我们今天逛街结束之后,我会去找你们的帝师聊一聊。” 第317章 虎宝宝的未来   当顾天涯带领孩子们登上城墙的时候,那辆一直远远跟着的马车没再继续。   悄无声息的走了。   然而看似悄无声息,其实还是被有心人注意。   比如嫦娥,目光像是随意一撇。   她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悄悄走到昭宁身边,低声道:“嫂子,那辆马车里面坐着一位高手。”   昭宁微微一怔,惊讶道:“连你都认为是高手?”   嫦娥点了点头,不过马上又摇了摇头,道:“我说她是高手,是指她几乎已经达到这个世间的极限,即使放眼整个天下,这样的人也不超五个。咱们中原有一个,草原突厥有一个,辽东一人,天竺一人,至于最后一个,应该是极西之地……”   昭宁身为娘子军大帅出身,对于天底下的许多秘闻略知一二,闻言若有所思的道:“这莫非就说传说中的各族护族者。”   嫦娥再次点头,道:“不错,是护族者。比如咱们中原汉家,护族者乃是道门人物。草原突厥那边,始终是圣女大祭司一脉,天竺的是僧侣,辽东的是剑师,至于极西之地的护族者,由于地域太远我还没去探知……”   她说着停了一停,又道:“护族者的武力超凡脱俗,几乎已经达到世间极限,他们轻易不会出手,大多是默默守护自己的民族,但是偶尔也会有一些例外,他们会为了民族利益去刺杀敌国高层。由于武力实在太高,刺杀基本上不存在失败。”   昭宁紧张起来,急急问道:“若是这些人盯上天涯,你能挡住他们的刺杀吗?”   嫦娥明显楞了一下,随即噗嗤失笑出声,道:“我?”   她那张风华绝代的俏脸,陡然现出一小抹孤傲,道:“我一个能打五个。”   说着看了一眼那辆正在离开的马车,笑嘻嘻又道:“如果这些人敢来刺杀我哥,我保证他们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算五个一起过来,也不够我一巴掌拍的。”   昭宁登时放下心来,满脸轻松的道:“那就不用担心了。”   她也遥遥看了一眼那辆马车,目光若有所思的道:“你哥哥即将有大动作,难免会激起有些人的心思。此次天下各国的商队齐至,带队者几乎都是各国高层。虽然表面看似风平浪静,但是外族始终还是外族。非我同胞,其心必异。”   说到这里目光一森,语带杀气的道:“所以嫦娥你要警醒着点,必要的时候可以随意出手,一旦发现任何刺杀迹象,立马将他们全都杀个精光。”   嫦娥毫不迟疑点头。   李建成走了过来,沉声道:“最好是暗中动手,免得激发更大仇恨。”   “不,不需要暗中动手。”昭宁猛然开口,断然道:“不但不能暗中动手,而且还要明面上大张旗鼓。敢打我男人的心思,就得承受我的怒火……”   她说着看向顾嫦娥,沉声又道:“咱们不管他是外族可汗还是帝王将相,也不管杀掉他们会不会激起仇恨,大不了就是掀起两国大战,嫂嫂我重新穿上盔甲上战场跟他们打。论打仗,我这辈子还从未怕过谁。”   嫦娥一竖大拇指,调皮的道:“嫂嫂威武,霸气凛然。”   昭宁噗嗤一笑,道:“你更威武,一个能打五个。”   虎宝宝骑在顾嫦娥的肩膀上顾盼自雄,兴奋叫唤道:“娘亲娘亲,我也要打仗。虎宝宝要去横刀立马,做个天下无敌的大帅……”   才两岁的小屁娃,说话按说是不利索的,偏偏这两句却说的极溜,显然是经常被人给灌输理念。   昭宁登时大怒,道:“你做个屁的大帅,你给老娘乖乖的读书!学学你爹,十八年怂成狗。娘亲跟你说过很多次,咱们顾氏的家训要记清,遇到事情苟一苟,有了机会再出手。”   虎宝宝很委屈,哇哇大叫道:“我不要,我就要做大帅。横刀立马,天下无敌。”   “臭小子,想都别想。”   昭宁一把将虎宝宝抱过来,抡起巴掌在小家伙的屁股蛋上抽了一记,又气又恼道:身为顾氏嫡子,打仗的事情有人去帮你干,这天下不管多么强大的敌人,都不需要你自己上战场去打。”   虎宝宝被抽的眼泪汪汪,可怜巴巴的道:“可是我想学娘亲一样,他们说娘亲是天下第一大帅……”   昭宁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马三保,呵斥道:“马三保,又是你的教唆对不对?本帅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跟虎宝宝说军中的事,顾氏之家乃是书香门第,宝宝他将来要当个名动天下的文人。”   马三保缩了缩脑袋,一脸讪讪的道:“公主,这您可错怪小人了。我上半辈子是您的家僮,下半辈子是顾氏的家臣,我也盼着小主人能当个文人,将来能像家主那样名动天下。”   昭宁目光狐疑,陡然冷笑起来,道:“你这撒谎的本事可是见涨了。”   马三保更加讪讪,突然一捂肚子大叫出声,道:“糟糕,昨晚吃坏了肚子。”撒丫子就跑,转眼间溜之乎也。   然而他并不敢真的逃窜,仅是跑到不远处一个巷子,这货缩在巷子里探头探脑,不断朝着昭宁拱手赔笑。   昭宁又气又怒,咬牙道:“好你个马三保,还敢说不是你教唆的虎宝宝?身为顾氏第一家臣,你就是这样当家臣的吗?这一次,休怪本公主不念旧情了,动家法,必须动家法……”   嘴上说的凶狠,然则也只是嘴上发狠,毕竟马三保是她的家奴,若论忠诚几乎是天下第一。   众人看的好笑,李建成出声打圆场道:“三妹,莫要气恼了。其实咱们都知道马三保没有坏心思,他无非是想虎宝宝继承你的武勇。”   昭宁叹了口气,幽幽道:“可是大哥你更应该知道,打仗就意味着刀兵无眼。虎宝宝是我的命根子,我怎能舍得让他走我的老路。世人只羡慕我身为娘子军大帅的赫赫威风,可是有谁知道我那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经常在噩梦中惊醒,经常梦见自己在战场上尸骨无存……”   李建成默然半晌,道:“按说关于虎宝宝培养这事,我不该给出太多的建议,毕竟你是虎宝宝的母亲,而我只是虎宝宝的舅舅。但是妹子啊,人之天性是很难更改的,虎宝宝现在才两岁,可他已经展现出尚武之姿,这分明是遗传了你的秉性,强行更改反倒有可能害了他。”   昭宁面色凄苦起来,道:“他是顾氏嫡子,不读书怎么行?将来等到我和天涯不在了,他一个喊打喊杀的粗人如何掌管这个家?谁肯服他?谁能服他?若是其他孩子里面出现一个精明者,虎宝宝他的下场说不定就……”   这话涉及到顾氏的下一代权力执掌,其中隐含着某种不言自明的深意。   若是普通家族,昭宁不会有这种担忧。   甚至是豪门大阀,同样很少见到争抢族长之位的情况。   但是顾氏不同。   因为顾天涯注定是要开国的人。   开国称帝之后,顾氏就成了皇族,而自古皇族的权力传承,一向是有着各种刀光剑影。   武人皇帝只适合出现在开疆拓土的第一代,文人皇帝才是继承家业守好江山的最好选择,若是虎宝宝变成一个只懂打打杀杀的武夫,将来确实有可能会被其他的弟弟们给算计。   这一次,李建成没再开口劝说,足足良久之后,方才语带深意的道:“你这个担心未尝没有道理。”   旁边猛听两声噗通,但见小青和小柔同时跪下,两个妾侍一脸苍白,各自抱着襁褓道:“公主,我们绝对不敢生出野望。”   说着把怀中襁褓一举,又道:“我们的孩子同样也不会滋生野望。”   小青的表情稍微好一些,毕竟她生的乃是个女孩儿,就算将来顾天涯开国称帝,她的孩子顶多也就是个公主。   但是小柔不一样,她生的是个男娃。   这丫头性格柔弱,然而忠诚方面毫无问题,她跪在那里举着襁褓,俏脸一片惨白无血,怯怯道:“我孩子肯定不会,我会让他记住自己是庶出,他不敢的,他就算长大以后肯定也不敢的……”   昭宁怔立当场。   她刚才压根就没有敲山震虎的意思。   之所以说出那番话,仅仅是出于对虎宝宝的未来担心,但她绝没有怀疑小青和小柔,毕竟这两个丫头是跟着她一起长大的。   并且身为陪嫁通房的身份,这俩丫头只能算是顾天涯妾侍,而妾侍之子乃是庶出,压根没有资格去争权力。   就算想争,也没人扶持。   庶出想要争权,先天上就会被人厌恶。 第318章 朕决意,攻伐顾天涯   辽东,高句丽。   “启禀国主,咱们的商队再一次被驱逐。今次比上次更为严重,商队还没进入涿州就被拒绝了。”   “理由呢?”   “启禀国主,没有理由!咱们的商队才刚刚到达边境,直接就被汉人的军队拦住,吾等也曾多番据理力争过,然而对方的将领全然不听。据说,他们是接到了幽州的严令,凡我高句丽之商队,不可进入幽州做生意。”   “混账,好胆,这必然又是顾天涯的诡计,朕恨不能生啖其骨。”   轰隆一声。   一张桌子被掀翻。   高句丽国主面色铁青,双目之中闪烁这暴怒,此人牙齿咯咯作响,满脸尽是狰狞杀机。   突然他看向门口,厉声喝道:“通知文臣武将全都进宫,朕要看看他们这一次还能怎么说?”   门口顿时有脚步声响,显然是值守的侍卫急匆匆而去。   高句丽国主深深吸了一口气,陡然从墙壁上拔出一把剑,握剑在手,眼光森然,盯着刚才汇报之人问道:“你说,朕该如何做?”   那人战战兢兢不敢搭腔。   高句丽国主再次深吸一口气,猛的把长剑往地上一插,道:“幽州顾天涯如此欺我,朕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此人用的乃是温水煮青蛙之计,他分明是要让朕的高句丽慢慢消亡。”   大殿中的气氛极其压抑。   无人敢劝谏愤怒中的国主。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门外又响起脚步之声,但听一个侍卫小心翼翼汇报,恭声道:“启禀国主,大臣们已经到了议事大殿。”   高句丽国主一言不发,直接拔起长剑抬脚便走,几个侍卫胆战心惊的跟在后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殃及池鱼。   幸好国主虽然暴怒,但是并无拿他们出气的意思,不多会功夫到达议事大殿,侍卫们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   此时大殿之中,早已坐满大臣。   众人看到国主持剑而来,顿时心中都是微微一惊,却见国主一路走到上首,突然重重把长剑往地上一插,森然道:“朕已决意,起兵伐幽。”   “陛下不可!”   有个大臣几乎脱口而出,下意识道:“幽州铁骑天下无双,我们高句丽……”   话才说到一半,猛然住嘴不敢再说,然而高句丽国主的目光已经盯向他,幽寒问道:“怎么,你怕?”   这大臣心里一颤,额头顿时汗水涔涔。   高句丽国主收回目光,然后缓缓扫视其他大臣。   突然他长长吐出一道气息,仰头望着屋顶上的横梁,语带艰涩的道:“朕也知道,幽州铁骑很厉害,非到万不得已之时,朕岂能决意起兵伐幽。”   “但是诸位爱卿,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鼾睡啊。”   “有件事你们可能不知道,朕在一年前就曾悄悄去过幽州。那是顾天涯的互市开通第一天,朕带着侍卫化身成为商贾去探查……”   “那一日,朕看到了几十万贯的大生意。”   “你们知道朕当时的念头是什么吗?朕心中滋生的第一个念头赫然是恐惧。”   “没错,恐惧。”   “在那短短的一日之内,互市上成交了几十万贯的交易。突厥人用牛羊购买盐铁,西域人用金珠购买茶砖,新罗的女子在那里做起了卖笑生意,百济的刀客寻到了雇佣主家,所有人都是收获满满,人人都变得笑逐颜开。”   “唯有朕,心中发寒……”   “从那一日起,朕就知道高句丽危险矣。卧榻之侧来了一头猛虎,他必然会把目光盯向四周。”   “而幽云之地的四周都有谁呢?”   “北边是突厥,西边是西域,至于它的东边,则是我们高句丽。也许有人会说,这是群狼环伺之境啊,就算那头猛虎再怎么凶猛,但他也架不住群狼的撕咬吧。”   “按说,是这个道理,可惜,那头猛虎太聪明……”   “他并没有摆出凶恶的架势,反而向四周展现出蜷缩之姿。他的麾下明明有着强大铁骑,可他却不断的向人释放着善意。”   “突厥人想买汉人的盐铁和粮食,他就真的卖给突厥人盐铁和粮食,并且还专门制订了税收减免政策,越是大部落的减免优惠就越大。”   “于是突厥人尝到了甜头,很多大部落都想跟他做朋友。”   “还有吐谷浑的驼驼先知,一次交易就付出上万头牛,买了几千车粮食,准备运回西域去养活子民。那仅仅是他们的第一次交易啊,结果两人却像是经年老友一般。谈笑风生,相互信任。”   “顾天涯甚至专门派出了铁骑,一路护送吐谷浑人的粮队回国。于是,吐谷浑人也拿他当朋友。”   “那一日,朕也想试试和他当朋友。于是朕也在互市上出手,准备购买货物表达友谊,然而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来,让朕仿佛置身数九严寒抑制不住的发抖……”   “你们知道互市上那些商户怎么说的吗?”   “他们说,不卖!”   “不卖!何等简单的两个字?但是这两个字背后透露的讯息,却是一种森森杀机般的严酷。”   “原来顾天涯这头猛虎并不是全部缩起爪牙。他之所以向四周释放善意只是因为不想群狼环伺。但他并不是全都释放善意,他选择了一个目标作为敌人……”   “这个敌人就是我们高句丽。”   高句丽国主说到这里微微一停,收回仰望屋顶的目光看向众人,突然问道:“谁能告诉朕,他为什么盯上的是我们?明明四周都是外族,为什么成为敌人的是我们高句丽?”   这个问题让殿中大臣们脸色发白。   足足良久之后,才见一人缓缓走出,此人满脸都是苦涩,叹口气做出了回答,道:“陛下,我们和汉人有世仇。”   高句丽国主目光一森,点头道:“不错,我们和汉人有世仇。”   他目光再次扫视众人,缓缓又道:“当年中原还是隋朝当家做主,汉人的隋炀帝发兵三征高丽,结果被我们连番打败,几十万汉人成了刀下亡魂。对于我们高句丽来说,这是值得大书特书的胜利。然而对于汉人来说,这是千古未有的奇耻大辱……不,不应该称作奇耻大辱,而是深仇血恨,而是不共戴天。”   “这份仇,他们终于准备要报了。”   “若是以前的时候,朕不怕他们报仇,因为我们都知道中原的皇族和世家不对付,隋炀帝之所以三征高丽失败就是因为世家拖后腿。”   “但是当那一日朕在互市上被人拒绝时,并且拒绝的还是曾经跟我们交情非浅的世家,那一刻朕就知道,汉人变的可怕了……原因很简单,他们开始抱团了。”   “汉人的世家和皇族,千百年来第一次达成默契,他们在那个顾天涯的大利驱动下,终于变成了一个再也不会内斗的民族。”   “不内斗的汉人,想想就让人恐惧。”   “所以朕在当天就下了一个决定,朕要想办法阻止幽云之地的腾飞。”   这时一个大臣走出来,拱手行礼道:“陛下在一年前就开始针对幽州了吗?”   “不错,朕一年前就开始了。”   高句丽国主缓缓点头,但是不知为何面色却有些难看。 第319章 当皇帝的没一个傻子   他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陡然仰头发出一声长叹,道:“可是朕怎么也没想到,数次出手竟然全都无功而返。朕那日离开互市之后,立马前往突厥去找颉利,朕要蛊惑颉利起兵,让他去抢掠顾天涯的互市……”   大臣们登时精神一震,有人下意识开口道:“突厥的颉利可汗曾被顾天涯抓捕,据说在俘虏期间遭受过不小的折辱,再加上此人天性贪婪,陛下蛊惑他去抢掠互市必然成功。此计借刀杀人,不可谓之不妙。”   众人皆点头不已。   哪知高句丽国主苦笑一声,叹息道:“是啊,朕的计策不可谓之不妙。颉利确实被我蛊惑了,也确实起兵出发了。而朕见到他派出大军之后,立马也派出一股大军跟在后面……”   大臣们心中一喜,忍不住道:“陛下这是准备等颉利抢掠互市之时,趁乱让咱们的兵马去屠杀顾天涯的幽州呀!”   高句丽国主缓缓点头,可惜又是一声苦笑。   大臣们尽皆一怔,终于有人意识到问题,皱眉沉吟道:“此等连环计,按说必有奇效。但是为何吾等从未听说过大捷,莫非那一次的出兵并未成功吗?”   高句丽国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道:“确实没有成功,因为吐谷浑人出手了。无论朕还是颉利可汗,都没想到吐谷浑人竟然胆子那么大。他们在互市上买了几千车粮食之后,并没有立刻运送粮食往回走。反而把他们的护商兵马派往东边,埋伏在咱们高句丽边境的一座山林中……”   他说到这里陡然暴吼一声,咆哮道:“那个该死的老驼驼,那些该死的吐谷浑人,他们为了讨好顾天涯,竟然打起仗来不要命,仿佛是一群疯子,屠杀我数千儿郎。”   大殿之中的气氛压抑无比。   足足好半天之后,才有人小心翼翼开口,道:“就算我们的军队被吐谷浑伏击,但是还有突厥颉利可汗的兵马呢?”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猛见国主更加咆哮,怒吼道:“颉利狗贼更加该死,一见风头不对立马撤了兵,他压根就没去抢掠互市,他连夜就把兵马招了回去。”   大臣们默然无语。   整座大殿只能听到国主的粗重喘息声。   又是好半天过去之后,高句丽国主才再次开口,深深自责的道:“直到后来我才想明白,原来颉利出兵本身就是一计。是那个顾天涯,他早就预料到朕会去蛊惑颉利,所以他借计用计,提前派人勾结了颉利……”   “他让颉利佯装派兵,目的就是让朕也派兵,而朕一旦派出兵马,迎接我们的就是吐谷浑人的伏击。朕以为自己设下了绝妙的连环计,想不到全都在别人的精确预测中,他的计,才是连环计……”   大臣们无不一凛,有人下意识开口道:“这不可能吧,做人哪能如此算无遗策?况且,颉利可汗不是被他折辱过吗?就算顾天涯提前派人去勾结颉利,但是颉利那种枭雄岂能和仇人联手?”   高句丽国主看向说话的大臣,苦涩叹息道:“何谓枭雄?重利轻义!只要给的价钱足够高,敌人也是可以成朋友的。”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无论朕还是颉利可汗,我们这种层次的人物是不会在意折辱的,只要能对国家和民族有利,我们可以做出任何违背本心的事。”   说着又是一停,落寞叹息道:“颉利可汗恨顾天涯吗?肯定恨之入骨!但是顾天涯给的价钱足够高,所以颉利就忍下了恨意去帮他。突厥人,已经成了汉人的盟友。”   大臣们心中发凉,生出一股子惊恐。   人越是惊恐,就越想找借口辩解,忍不住道:“突厥人也和汉人有仇,他们不可能永远交好。就算一时成为盟友,不可能永远成为盟友。”   哪知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国主更加落寞,苦涩道:“你们说的对,突厥人不可能一直成为汉人的盟友。但是在我们高句丽灭国之前,他们却会一直是汉人的盟友……”   大臣们脊背发寒。   很多人都能明白国主这话的意味。   其中一个大臣像是想起什么,面色苍白的出声道:“臣记得今年开春之时,我们高句丽境内出现了无数马匪,他们化整为零,灵活来去如风,遇到大军转头就跑,遇到小股兵力就杀。肆虐整个高句丽北方地域,抢走了几万头耕牛和财物。我们都知道那就是汉人来抢的,他们缺牛所以才会发疯的抢牛……”   这人说着停了一停,面色更加苍白道:“然而众所周知,突厥人的牛比我们多无数倍,偏偏那些汉人不去抢突厥人,反倒是退而求其次的来抢我们。”   “最可怕的是,他们在抢牛的时候突厥人会帮忙。据说那些耕牛往回运输的时候,途径草原各个部落竟然派兵相送。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达成了协议。也许真如陛下所说,在我们灭国之前他们一直会是盟友。”   高句丽国主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幽森的道:“互市对任何外族开放,独独不卖东西给我们高句丽人。抢牛的时候绕开突厥来抢高句丽,则是一点一点的在吸我们的血……”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如今天下各国商队齐聚幽州,偏偏却禁止朕的商队不准前往,所有人都能和汉人做生意,唯独高句丽人没有这个资格,若是想要购买汉人的货物,就得从黑市上花费十倍价格。”   “朕其实早就知道,那个黑市纯粹就是专门设置给我们的,他在逼着高句丽耗费更多的资财,他在用这种办法不断削弱我们的国力。”   “若是不反击,迎接我们的只有亡国。”   “起兵伐幽,朕已决意。”   果然能当君王的人,没有一个会是傻子。   所以高句丽国主才会在明知幽云铁骑很厉害的前提下,仍旧要下定决心起兵去攻伐顾天涯的幽云之地。   他若不这么干,迎接他的只有亡国。   但是他若真这么干的话,迎接他的又不知是不是顾天涯的预料之中…… 第320章 稳固自家之后,才好去搞外人   幽州城,新城区。   “姑父,您怎么不继续讲解辽东的情况了?我们还想继续听,那个高句丽真可恨。”   “不讲了,暂时不讲了,关于高句丽这个民族,不是一言两语就能讲完的。你们眼前的任务,是观看这一片新城区。看到没有,很多房屋。”   “姑父,这些小棚子也算房屋吗?”   “又小,又矮!”   “我刚才看到一位大娘,她想要进屋拿东西,她使劲弯着腰,她努力岣嵝着背,可是她仍旧碰到了额头,肿起了好大的一个包……”   “那个样子,好可怜。”   “可是姑父,为什么那位老大娘没哭呢?”   “我看到她一直笑呵呵的,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明明她们的居所这般差,为什么却没有难受和伤心?”   “姑父,您能告诉我们原因吗?”   这里是一个小吃摊。   一口大锅正在冒着热腾腾的水汽。   顾天涯蹲下身躯,伸手捏一捏某个小家伙脸蛋,温声回答道:“你刚才所有的疑问,姑父用一个字就能回答。是什么呢?是家!”   “家?”   小家伙迷惑的眨了眨眼睛。   顾天涯缓缓站起身来,伸手指着不远处那些小棚子,道:“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你们看看那些百姓,脸上有一种莫名憧憬,虽然他们的房屋极其简陋,但是他们眸子之中有着光辉……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他们心中充满希望。”   “而希望,是人最大的动力。”   “虽然他们目前的居所极其简陋,仅仅是用木板临时搭建的小棚,但是他们却对未来饱含了希望,因为这里将会是他们的家……”   “家,不止是居所。”   “它是一切温暖的代名词,它是美好生活的容纳地。房屋不怕破,棚中暂安身,人只要不断努力去拼搏,终究是会让家越来越好的。”   “这个道理很朴素,几乎每个老百姓都明白。你们仔细看看那些百姓,他们是不是都在努力忙活着?忙活,就是生活……”   小家伙们听的似懂非懂。   但却不妨碍他们努力记住这些说法。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有个老汉抱着一摞大碗走来,老汉笑呵呵的很亲切,挨个给孩子们发放碗筷。   又见一个年轻小伙,端着一个硕大木盆,盆里是大块大块的肉,热气腾腾刚刚出锅。   又见一个年轻小媳妇,手脚麻利的支起来一张桌子,拿抹布仔细一擦,放上一墩厚实的圆木菜板。   哐当一声。   年轻小伙把一大盆肉放在菜板前。   只听那老汉神气十足的下命令,对着这对年轻小夫妻道:“把肉全都剁碎了,今天要请小顾吃一顿。当年咱家太穷,只能给他四个饼,现在咱家生活好了,可得好好请他吃一顿……哈哈哈哈,顾小子你站起来干什么,快坐下快坐下,刘老叔请你吃肉。”   刘老汉的洪亮声音中,顾天涯恭敬的行了一礼。   孩子们有些吃惊,看不懂他们的姑父为何会对一个老汉行礼,也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忽然想起母亲们的低声催促。   无论是隐太子妃郑观音,又或是齐王正妃杨氏,甚至就连昭宁这位做姑姑的人,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开了口。   低声催促小孩们道:“这是你们姑父的救命恩人,还不速速给老人家行礼……”   哇,姑父的救命恩人?   孩子们心里一惊,呼啦啦全都站起来。   毕竟是皇族子弟,规矩比普通孩子严,哪怕他们小心思里无比好奇,但是首先做的乃是恭恭敬敬行礼。   行礼之后,方敢发问,一个两个全都仰着小脑袋,好奇的看着老汉道:“这位老爷爷,您真的救过我们姑父吗?我们姑父那么厉害,怎么需要您去救他?”   刘老汉笑的十分开怀,连连点头道:“各位小贵人,你们没听错。老汉我确实救过你们姑父,这可是他亲口承认的事……那一年呀,你们姑父像你们一样大,数九严寒的大冷天,他饿倒在了雪地里。”   一件往事,娓娓道来。   孩子们听的目瞪口呆,不时转头看一看他们的姑父。   姑父他?   小时候这么可怜吗?   顾天涯笑的也很开怀,唠家常一般的打趣道:“刘老叔,如今您可是发财了啊。竟然舍得请我吃肉,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啦,您看见了,我今天带着全家人来,狠狠吃您一顿,让您心疼三天。”   “哈哈哈哈!”   刘老汉畅声大笑,无比大气的一挥手,道:“尽管吃,敞开了吃。”   那个小媳妇手脚利索,很快就把一大盆肉切碎,年轻小伙再次端起木盆,挨个给大家的碗里面添肉。   动作很扎实,也很舍得。   转眼之间,一大盆肉分发干净。   这时就见刘老汉得意挺直了腰,拎起一个大勺子走到那口大锅前,先是招呼孩子们道:“来来来,都来盛羊汤,肉虽然是个好东西,但是干巴巴的吃着没劲……”   原来是羊肉汤。   半碗熟肉,配上羊汤,再弄一个饼子掰碎了泡在汤里,孩子们一个两个全都吃的香甜。   皇家孩子并不缺肉食,吃的主要是个新鲜劲。   顾天涯和李建成一人一口大碗,直接就蹲在地上稀里哗啦的吃。   一个是如今的幽云之主,一个是曾经的大唐太子,要形象没形象,要风度没风度,昭宁和郑观音等人脸色发红,但是谁都没开口劝说要注意身份。   刘老汉蹲到了顾天涯身边,似乎很满意顾天涯的吃相,忽然感慨一声,颤悠悠的道:“真好啊,这种日子真好。”   顾天涯吃的满头大汗,闻言抬头看了老汉一眼,笑着问道:“老叔这是想起从前了?”   刘老汉点点头,道:“是想起从前了,那时候真的苦。老百姓别说是吃肉,饼子都不一定吃的起……”   顾天涯很快把一碗羊肉汤吃光,突然抬手朝着那个年轻小伙一递,笑道:“再盛点汤来,再弄个饼子。”   那小伙楞了一下,连忙接过他的碗,面色却有些古怪,显然是吃惊顾天涯的饭量。   反倒是刘老汉瞪了一眼,呵斥道:“还不快点,整天次吗二楞的,能给你顾叔叔盛饭,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资格。”   小伙子憨厚一笑,急忙跑去大锅那边。   顾天涯远远看了一眼,随即微笑问了一句,对刘老汉道:“您让他喊我叔叔?莫非这是您的孙儿辈。”   “是啊,是孙儿辈。”   刘老汉轻轻吐出一口气,望着顾天涯道:“你应该还能记得,老叔儿子病亡的早,只留下一儿一女,是老叔靠着卖饼把孩子拉扯起来的。”   说着指了指年轻小伙,道:“一晃七八年过去,这小子也长大了。今年开春的时候,官上有媒人过来问亲,说是城外有汉女大营,里面多的是勤俭持家女子……”   柳老汉没有继续说,但是顾天涯已经听明白了。   他缓缓点了点头,突然伸手朝着年轻小伙招了一招,迟疑一笑,又对着那个切肉的小媳妇也招了招手。   小夫妻俩有些拘谨,懦懦走到跟前站着,顾天涯和煦一笑,先是对年轻小伙温声道:“怎么不喊我叔叔?”   年轻小伙显然是个瓷笨的人,手足无措的道:“您,您是贵人。俺,俺不敢……”   顾天涯叹了口气,道:“你记住,我叫顾天涯。那年我十三岁,吃了你爷爷四个饼。如果没有那四个饼,就没有今天的顾天涯。所以我不是贵人,你也不需要胆怯。咱们两家若是论起来的话,应该算是通家之好的情况。你得喊我一声叔叔,这才是做晚辈的规矩。”   年轻小伙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道:“叔叔。”   顾天涯登时笑出声,满脸都是欣慰之色。   他把目光转向那个年轻小媳妇,语气更加温和道:“我刚才看你干活利索,怎么没在纺织工坊做工?反而嫁了我的侄子,怎么连句叔叔也不喊?”   小媳妇可比年轻小伙聪明多了,直接就弯腰下去恭敬行礼,也不只是因为何故,声音里竟然带着哭腔,道:“顾先生,原来您就是顾先生,想不到,奴家竟有资格喊您一声叔。”   汉女曾被突厥人掠去,受尽了折磨和屈辱,是顾天涯将她们解救回来,让她们不再像个奴隶般活着。   这种大恩,汉女们毕生难忘。   顾天涯看到小媳妇眼眶通红,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他转头看向昭宁那边,语带暗示的问道:“我今日出门仓促,身上没带什么礼物,你呢?你带了没?”   昭宁何等人物,岂会听不懂顾天涯的意思,连忙从腰间撤下一样东西,笑着递过来道:“你出门仓促,难道我就不仓促了吗?幸好身上还配着一块玉坠,否则今日可是没东西拿出手了。”   礼物算是有了,可惜小两口胆胆怯怯不敢收。   无奈之下,顾天涯只能脸色一沉,故作不悦道:“不愿意把我当长辈吗?”   小两口这才小心翼翼的手下玉坠。   这一幕,落在了远处很多人的眼中。   顾天涯并没有在这里多待,而是带着全家人很快告辞。   临走之时,他没有做出任何许诺,仅是拉着刘老汉的手,仔细叮嘱一句要把羊肉汤煮好,千万不要关火歇摊,因为他经常会来吃上一顿,甚至等他七老八十的时候,还会来这里吃上一顿。   这一句叮嘱看似闲聊,很快却传进了世家大族的耳中,那些人立马在心中记住一件事,那就是顾天涯很在意这一个羊肉汤小摊。   七老八十的时候还会来吃一顿,这岂不就是说要保这个小摊七八十年?   告别刘老汉一家,顾天涯继续带着家人游逛。   这时李建成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像是有感而发的道:“百姓有百姓的活法,过多的打搅反而不好。你刚才那一句叮嘱,确实是最合适的照顾。若是给的太多,反而会害了他们。”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大哥说的是,刘老叔就是这样。他救过我的命,按说怎么报答都不为过,此前我曾几次想把他接到家中养着,结果刘老叔却固执的拒绝了我的心意。那时候我就明白了,刘老叔不想沾我的光,他也说过,百姓有百姓的活法。”   李建成看他一眼,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让百姓活的更好一些。”   顾天涯点头称是。   这时李承乾忽然开口,仰着小脑袋好奇问道:“姑父,如何让百姓生活的更好一些?”   瞬间又有几个孩子围过来,也把小脑袋仰起来等回答。   能问出这个问题,显然孩子们今天是用了心的,他们跟着顾天涯游逛全城,隐隐约约知道这是姑父准备教他们课业。   顾天涯明显很是欣慰,伸手轻抚几个小家伙额头,随即他缓缓抬手,指着远处密密麻麻的小棚子。   “百姓者,国之基石也。治国之道何如,无非百姓安居乐业。首为安居,其次乐业……”   “说白了,就是要让老百姓住的安生,然后呢,有一份能够保证温饱的收入。”   “姑父我今天之所以带领大家游逛,主要就是要让你们看看幽州的新城区。你们已经看到了,新城区现在是空白,百姓们没有房屋,住的是简陋小棚子。所以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百姓们居有其屋。”   “我们要建造几十万栋房屋。”   李承乾脱口而出,道:“但是姑父您没钱。”   “对呀对呀,姑父你没钱,我们可都是听说了,您的库房里面能饿死老叔。”   “哈哈哈哈,你们说的不错,姑父我确实没钱,现在算是全天下最穷的穷光蛋。”   顾天涯笑出声来,伸手再次轻抚孩子们额头。   陡然他语气一转,意味深长的道:“没钱不要紧,有地就行了,孩子们,都开始注意听,姑父我要跟大家讲授一门大学问, 第321章 咱们专坑聪明人   “首先,我给你们讲讲什么叫做借鸡生蛋。”   “为了让大家能够听懂这个政策,姑父我先用一个小故事作为开端,注意听哟,是个很不错的故事。”   孩子们登时来了精神,欢呼道:“哇,姑父又要讲故事了。”   一个两个全都仰着小脑袋,拥簇在顾天涯的四周聚精会神,眼睛里面闪烁着浓浓渴望,显得极为专注和渴盼。   顾天涯缓缓开始道:“借鸡生蛋这个故事,据说最早起源春秋,齐国有一个大富豪,家中钱库堆成了一座山,非常有钱,人人羡慕,有一天,他家的家丁们突然到处去告诉百姓,说是家主想要养鸡,可是又担心没有经验,所以想先找人借一些母鸡试试,等到积累了经验以后再动手。并且家丁们还向百姓们保证,若是他们的家主把鸡给养死了会双倍赔偿,如果没养死的话,则会把鸡还回去,虽然不会支付酬劳,但是却能得到他们家主的一份友谊……”   “在春秋那个时代,母鸡算是百姓家里一份财产,若是普通人想要这么干,肯定会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但是,富豪借东西肯定不一样!”   顾天涯说到这里之时,目光看向聚精会神的孩子们,状似随意的问道:“你们猜猜,那位齐国大富豪能借到鸡吗?”   “能能能,肯定能!”   孩子们几乎不约而同的回答。   顾天涯欣然一笑,又问道:“为什么能呢?说说你们的理由。如果谁能回答上来,姑父会认为他是个很聪明的好孩子。”   小家伙们登时兴奋起来,争抢着说出自己的理解,有的道:“那个大富豪有钱,百姓们不担心他还不起债。”   顾天涯点头称赞,道:“很不错,这是一个理由。”   又有孩子道:“如果他把鸡给养死了,会赔偿百姓两倍的价钱,这是大赚的生意,百姓们肯定愿意。”   顾天涯再次点头,道:“这个理由也很好。”   突然一个小胖子开口,道:“我没有想到什么理由,可我坚信故事里的富豪必然能借到鸡,原因很简单,刚才姑父说完普通人借不到之后又说了两个字‘但是’……”   说着自信满满一停,得意洋洋又道:“既然用了‘但是’这两个字,想必故事里的富豪借到了鸡……”   顾天涯登时一怔,目光看向这个小胖子。   这小胖子正是魏王李泰。   半晌之后他猛然伸出手,轻轻弹了小家伙一个脑瓜崩,道:“青雀这是在耍小聪明,不过也算是一种回答。为了奖赏你,今天的课业加倍……”   小胖子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眼泪汪汪的道:“姑父,为什么课业要加倍。这不是奖赏,这是惩罚。姑父,您不讲理。”   顾天涯哈哈大笑,道:“不讲理就不讲理吧,今天的课业你是加定了。谁叫你这么聪明呢?聪明的孩子就得多学习。”   小胖子哭的心酸。   其他孩子一脸同情。   但是在身后不远处的地方,李建成等人明显若有所思,郑观音轻轻说了一句,语带暗指的道:“妹夫这是在矫正李泰的天性……”   李建成点了点头,轻声道:“青雀这个孩子,天性里确实有着投机取巧的恶劣,若是生在普通之家,这种天性倒也无甚大碍。但他是皇家子嗣,这天性就很容易生出事端。”   郑观音远远看了顾天涯一眼,又道:“天涯妹夫的办法很好,他没有直接打压青雀,而是用了一点课业惩罚,让小家伙在潜意识里感觉自己做错了,但他又没有直接在孩子们面前指出青雀错误,这是为了防止孩子们联合起来孤立李泰。”   李建成再次点了点头,一脸欣然的道:“天涯妹夫善为人师。”   郑观音笑了起来,忽然道:“你猜他这个故事讲到最后会给孩子们讲什么道理?”   李建成悠悠吐出一口气,笑呵呵道:“继续听听就知道了。”   夫妻二人再次把目光望向那边。   这时已经有很多孩子回答了顾天涯的问题。   孩童天真,答案也多姿多彩,但是无论怎么回答,大多是绕不开百姓不担心损失这一点。   唯有一个小丫头别出心裁。   但见长乐公主忽然怯怯开口,语带不确定的道:“姑父,长乐也想到了一个答案,我刚才思考了很久,可是我不敢确定对不对。”   孩子愿意思考,就是最大的教育成果,尤其还是性格腼腆的长乐,这更让顾天涯感觉欣慰。   他连忙鼓励道:“不要好怕,大胆回答。”   长乐公主抿了抿嘴,小心翼翼的道:“刚才承乾哥哥回答说,鸡若是被富豪养死了会赔双倍钱,所以百姓们愿意借鸡,因为不用担心蒙受损失。其他几位哥哥的回答也是如此,大家想到的都是鸡被养死了能赔钱……”   小丫头说着看了一眼顾天涯,鼓起勇气又道:“长乐则认为,我们为什么不反过来想一想呢?比如,鸡没被养死。”   顾天涯先是一怔,随即现出浓厚兴趣,鼓励道:“长乐继续说下去,姑父很期待你的精彩答案。”   长乐公主眼睛眨呀眨,声音糯糯的道:“鸡没被养死,它在出借期间生活在富户家中。由于吃的是好粮食,必然会导致重量增加,那么等到富豪把鸡还给百姓之后,对于百姓们来说也算是一种收益。”   “咦?”   周围的孩子们齐齐出声,一脸好奇的问道:“为什么对于百姓来说也算一种收益。”   长乐公主被一群哥哥姐姐盯着,顿时小脸蛋绯红。   不过小家伙这次却鼓足勇气,大声道:“因为鸡的重量增加了,耗费的却不是自家食物,这点利益虽小,但是纯属白赚……”   小丫头说到这里停住,仰着小脑袋怯怯看着顾天涯,羞赧道:“姑父,长乐这个回答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呀?”   “不,一点也不!”   顾天涯肃重摇头,脸上现出一抹欣慰。   他俯身盯着长乐公主,啧啧称奇的道:“丫头你知道么,你这个回答跟姑父不谋而合。利益虽小,纯属白赚,这才是故事里最淳朴的渴望,也是姑父即将施展的政策支撑点……”   他说着轻轻捏了捏长乐的小脸蛋,笑道:“真是想不到,姑父的政策竟然被你这小丫头看穿了。难怪你姑姑经常跟我说,长乐是个很聪明的好孩子。”   小丫头顿时欢喜的脸蛋泛红。   其他孩子则是一脸的羡慕。   顾天涯直起腰来,道:“这个借鸡生蛋故事的前半段,确实是百姓们全都把鸡借给了富户,至于愿意借出的原因,恰如你们刚才的回答,百姓们不担心损失,百姓们感觉白赚,所以,就借了。”   他继续又开始说故事,悠悠道:“但是那个富豪借鸡的意图,根本不是积攒养鸡的经验,他纯粹就是空手套白狼,想要白白得到一些鸡蛋而已。故事的后半段也恰是如此,富户真的收获了无数鸡蛋。纯粹白赚,发了一笔小财。”   说着陡然一停,目光看向孩子们,笑道:“而姑父我,也准备学一学那个借鸡生蛋的富豪。你们猜一猜,我准备怎么做?”   孩子们顿时眼睛亮晶晶的。   李承乾第一个抢着开口,急急表现道:“姑父身为幽云之主,做事肯定不会小家子气。您所指的借鸡生蛋,肯定不是借百姓的鸡。”   李泰战战兢兢的举起小手,可怜巴巴的道:“如果我回答的不对,姑父是不是又要加我课业?”   顾天涯看他一眼,温声道:“一事不做二罚,反而会有奖励。不过青雀你喜欢钻空子,所以你在回答之前先要想想自己的回答合不合适。”   小胖子顿时踟躇,脸蛋儿一片纠结。   足足半晌之后,小家伙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大声道:“我认为姑父是准备去借钱生钱,就如同故事里的借鸡生蛋。姑父您今天带我们游逛幽州新城,无非是想在游逛的过程中教导我们政务。而幽州新城的最大政务是什么呢?无非就是几十万栋房屋没钱去建,所以姑父您目的很明确,那就是想办法弄到钱财建房屋。”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家伙像是豁出去了,大声又道:“至于钱从哪里来,大体也就是世家和外族。世家已经被姑父用棉花产业给绑来幽州,但是外族们尚未登上姑父您的贼船…额不对,是尚未成为姑父的好朋友,所以,姑父的目标是外族。那些憨憨有钱又好骗,只要给根骨头就会扑上来。”   小家伙大声大声讲出心中所想,然后像是滚刀肉一般摊了摊手,道:“我说完了,随便姑父怎么惩罚。大不了就是增加课业,青雀把手写废了就是……”   顾天涯目光炯炯盯着他。   好半天过去之后,方才发出一声长叹。   他缓缓蹲下身去,眼睛看着小家伙,语重心长的道:“所有孩子里面,你是很聪明的一个。刚才姑父之所以惩罚你,是担心你不能善用你的聪明。”   李泰的眼圈有些红。   顾天涯伸手轻抚他的额头,柔声道:“答应姑父,以后要善用你的聪明。做事要堂皇大气,不可歪门邪道,好么?”   李泰抿了抿嘴,小脸委屈的道:“姑父,我仍是回答错了么?我刚才那个回答,涉险心思阴沉对么?我知道,您最不喜欢心思阴沉的孩子。”   “不!这次没有!”   顾天涯继续轻抚他的额头,郑重道:“这一次,你的回答和姑父要用的计策一般无二。实不相瞒,我确实盯上了外族人的钱,而且,也确实是想给他们下套。这本身就是一种阴谋诡计,所以姑父我没资格指责你的回答。”   他说着停了一停,语重心长又道:“但是呢,姑父仍旧希望你以后不要学我。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姑父我是幽云之地的执掌,说白了就是一大片区域的领袖人。这个领袖人的地位大体类似于你父皇那般,你可以把我看成一个尚未开国登基的皇帝……”   “身为皇帝为了子民的生活,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做事。只要能够成功,可以不择手段。”   “但是你不一样,你以后会是个王爵。你上面有着承乾哥哥,他才是继承皇位的人。而你身为王爵,不能去做皇帝该做的事……也就是说,你不能为了成功不择手段。”   李泰小脸若有所思,轻声道:“因为身份不同,所以做事的手段不能一样,对么?”   说着看向顾天涯,又道:“姑父是担心我会祸乱皇权吗?”   顾天涯毫不避讳的点点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李泰陡然道:“如果我自己去打一片土地建国,自己当一个开国登基的皇帝呢?”   顾天涯先是一怔,随即目光爆闪,道:“如果那样的话,姑父将会很欣慰。我不再压制你的天性,反而会站在你身后撑腰。那时候你是一国帝王,要为所有子民谋取幸福。你可以对你的敌人施展任何手段,即使惹下踏天大祸姑父也帮你撑腰。”   李泰眼圈通红,一个小小孩童赫然找到了人生方向,大声道:“姑父,我将来一定要让您撑腰。”   顾天涯郑重点头,道:“我等着那一天到来。”   他真的很欣慰。   虽然没有矫正李泰的天性。   但却弥消了将来李氏皇族的一场祸端。   李泰经过这一场蜕变之后,应该再也不是历史上那个李泰了。   身后不远处,李建成感慨一声,对昭宁等人道:“大家看到没有,教育孩童就应该这样,强行说教永远比不过勾起兴趣,你们这些做母亲的多学学天涯妹夫……”   郑观音点了点头,由衷道:“妹夫他确实善为人师。”   杨妃则是叹了一声,道:“可惜这种本事我们是学不来的。”   昭宁故作的鄙夷一哼,满脸不屑的道:“又夸他,能不能别夸了?我觉得也不算什么本事,无非是哄哄小孩子的手法而已。”   郑观音看了昭宁一眼,打趣道:“秀宁这话言不由衷呀,你分明乐的嘴巴都裂开了。”   “有吗?”昭宁下意识摸摸脸腮。   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大嫂调侃她,脸色顿时一红,悻悻的跺脚道:“观音嫂嫂,您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郑观音噗嗤一笑,伸手点了点昭宁脑门,道:“你呀,就傲娇吧。嫁了这么个好男人,十辈子都够你显摆的。”   昭宁略显羞赧。   却见顾天涯拉着李泰小手,带着孩子们走到一处棚户区前。   他抬手指着前方密密麻麻的小棚子,温声道:“刚才青雀很不错,猜到了姑父我的一些意图,还有长乐小丫头,看穿了姑父的某个政策支撑点,但是你们毕竟还太年幼,纵算天性聪慧仍因稚嫩而看不完全,故而,姑父给大家全盘讲述一下……”   “所谓幽州新城的借鸡生蛋,并不能按照故事里的那种走向。为什么呢?因为世上的聪明人太多。连你们都能猜到姑父盯上了外族人的钱,那些外族人真会傻乎乎的让我赚便宜吗?”   “所以,我们要反其道而行之。”   “故事里的富豪是向人借鸡,我们则是反过来把鸡借给外人。那么这个鸡在哪里呢?就是你们眼前的幽州新城……”   “我把这只鸡借给外族人,让他们赚取下蛋的利润,看似他们赚到了便宜,却不曾想是帮我喂壮了鸡。”   “他们赚到了大便宜,但是姑父我永远不亏。所以,其实赚的是我。”   “咱们专坑聪明人……” 第322章 聪明人,开始自己往坑里跳了   自古教育之道,首推寓教于学。   如果是针对小孩子,更要多下一番苦工,原因是孩童懵懂,智力也尚未开化,若是教导普通学识还好一些,但是顾天涯教导的这群孩子全是皇族。   人家父母把孩子托付给他,希望孩子学到的是政务之道。   政务是啥?   往小了说的话比如民生俗事,往大了说的话就是治理国家。   所以顾天涯这份差事乃是帝王之师。   治国,古往今来就没有简单的。   顾天涯仍是以借鸡生蛋为题,通过讲故事的方式继续给孩子授课。   这一次,他把幽州城说成了那只出借的鸡。   “孩子们,首先你们要牢记一件事,这世上从来不缺乏聪明人,外族也有智慧超群的领袖。”   “牢牢记住这一点之后,我们才能做到不小觑于人,并且在跟他们打交道的过程中,把对方摆在自己同等的高度去针对。”   “比如姑父我,从不小看任何一个外族。我甚至认为他们比我更加聪明,看待问题的目光比我更加长远。”   “那么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我琢磨计策的时候就会特别小心,在我策划任何一个谋略的时候,我先会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一想……”   “这就是所谓的换位思考之道。”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缓缓扫视一群小辈,忽然问道:“这一番话的意思大家能够听懂吗?”   小家伙们先是迟疑,随即就有人开始点头。   李泰举起小手,抢先回答道:“姑父,我们能听懂的。您说的换位思考之道,就是站在对手的位置上想问题。对手怎么想,您也怎么想。”   长乐公主也举起小手,补充回答道:“通过这种办法去设定计策,就会把对手的所有反应预料于先,那么等到计策真正施展的时候,必然会是一切尽在执掌之中。”   顾天涯惊奇的看着小长乐。   李泰也就罢了,天生是个聪慧的小坏蛋。根据史书记载,这个小胖子的智力堪称李氏皇族三代第一人。   但是顾天涯怎么也没想到,小小的长乐公主竟然也展露聪慧天资。   他正要开口夸赞几句,忽见小丫头愁眉苦脸,怯怯又道:“可是姑父,针对聪明人该如何换位思考呢?您刚才已经说了,这世上不缺聪明人……”   好一个爱学习的小姑凉。   竟然还会举一反三的提问题。   顾天涯甚是欣慰。   他伸出温厚的手掌,轻轻在长乐公主的小脑袋上摩挲,谆谆教诲道:“针对聪明人的时候,我们不能跟对方耍聪明,因为很容易被对方看穿,一旦被看穿肯定不会再上当。”   “所以,我们要用蠢办法。”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扫视所有的小家伙,又道:“但是孩子们要记住,其实我们并不是真蠢,而是故意让人感觉我们技止如此,而是故意让聪明人感觉看穿了一切。为什么要这么干呢?恰恰是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   “越是聪明人,越是容易自信,一旦让他们认为自己看穿了一切,他们定下决心之后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长乐公主小脸欢喜,眼睛亮晶晶的道:“这样反而就中计了对吗?并且还是十分自信的中计……”   顾天涯呵呵一笑,再次揉了揉小姑娘的额头。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眺望密密麻麻的棚户区,悠悠道:“今次各国商队齐聚幽州。每家都带来了海量财富,并且带队之人非同凡响,几乎都是各个民族的高层。但是孩子们,你们知道他们为何会不约而同吗?”   “原因很简单,姑父故意让他们认为自己看穿了一切。比如,顾天涯很穷,又比如,幽州城缺钱盖房屋。”   他说着停了一停,笑呵呵看着孩子们,语带引导的又道:“姑父我很穷,偏偏又急切的需要建造几十万栋房屋。那么这种情况落在外族人眼中之后,他们在和我打交道的时候又会如何呢?”   他们会如何?   肯定是认为能大占便宜啊!   聪明的那些小家伙们已经呆立当场。   反倒是稍微愚笨的孩子们脱口而出。   个个十分兴奋的道:“他们必然会感觉自己稳操胜算,所以会放心大胆的想和姑父谈生意。”   顾天涯点了点头,笑意涔涔的道:“不错,他们确实会如此。毕竟都是聪明人嘛,自觉已经把握住我的弱点,顾天涯缺钱呀,顾天涯急着建造幽州新城呀,这可是天大机会,抓住了就能大赚……”   说着意味深长看向李泰和长乐公主,笑眯眯又道:“现在醒悟了没有?这就是聪明人的看穿一切!”   他故意把‘聪明人’三个字说的极重。   李泰和长乐公主怔怔发呆,小脸上分明都现出一抹苦涩。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猛听李泰十分苦恼的道:“我,我,我好像也上当了。刚才我还沾沾自喜,说出了姑父缺钱建造新城的事,我自以为看穿了一切,其实不过是姑父故意让人看穿……”   长乐小丫头一脸呆萌,同样十分苦恼的道:“姑父,您这是连我们也骗呀。您所摆出来的缺钱和急切建城这些弱点,分明就是故意让那些聪明人上当的诱饵。”   顾天涯哈哈大笑,伸手弹了小姑娘一个脑瓜崩,打趣道:“若是连你们小孩子都搞不定,姑父我如何去给那些外族的聪明人下套。”   他陡然神情一肃,不再和孩子们调侃,转为语气郑重的道:“行了,说说闹闹到此为止,接下来咱们正经授课。我说,你们听。”   小辈们连忙摒气凝息。   就连李建成等人也走了过来。   此时幽州城中,一座外族客栈。   吐谷浑大长老悠悠吐出一口烟雾,笑呵呵的看着慕容嫣然煮水泡茶。   这间屋子之中,并非只他两人,赫然还有七八个外族,皆是蓝眼高鼻的西域人。   忽见一个外族目光闪烁,语气之中明显带着试探意味,道:“驼驼先知,您是一位令人尊敬的智慧长者,关于汉人顾天涯的幽州新城机缘,你们吐谷浑是准备投钱还是准备观望?”   “呵呵呵呵!”   驼驼大长老未语先笑,然后才慢悠悠的再次吐出一口烟雾,笑眯眯的道:“当然要投啊,为什么不投?”   那个外族目光又是一闪,急切问道:“可否说说原因。”   “原因?”   驼驼大长老意味深长的看向对方,仿佛调侃一般的道:“阁下身为龟兹国的智者,怕是早就看穿了一切吧?何必来试探老驼驼,莫不是想打趣捉弄么……”   那个外族讪讪一笑,道:“龟兹国小民寡,财力难比吐谷浑,故而在下必须小心谨慎再谨慎,哪怕心中已经笃定但是仍要试探三分。”   “这次不用试探!”   猛听屋中响起一个声音,随即便看到一个西域人满脸自信,道:“其实吾等早就心知肚明,这一次的机缘不可失去。”   这人说着站了起来,沉声又道:“此前顾天涯建设四座新城墙的时候,曾经流露出向我们借债的意思,但是那时候大家都很谨慎,基本上都是找个借口拒绝。唯有若羌国的那群蠢货脑子发热,竟然想都不想就答应了顾天涯的请求……”   “那时候,我们整个西域三十六国都在看笑话,人人都说,若羌的铁憨憨们绝对会被顾天涯给坑死……”   “结果如何呢?我们才是蠢货。”   这人面色突然现出一抹苦涩,感慨一声道:“顾天涯建造新城墙的时候,若羌国拿出了十万贯钱出借,当时大家都以为是出借,然而事后才得知乃是入股……入股啊,谁能想到竟然是入股。”   “十万贯钱看似很多,但是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算叫钱吗?比如我们在座的诸位,谁身后的国家会在乎十万贯小钱?偏偏就是这十万贯小钱,却让我们和若羌国拉开了差距。”   这时慕容嫣然泡好了茶水,状似随意的从袖中掏出一张小纸条,念道:“若羌国的十万贯钱,入了汉人幽州城墙的股。按照顾天涯和他们的约定,此后三十年的城门收益会分给若羌国一份。每年根据门税所得,分给若羌百中之七。”   百中之七。   也就是百分之七的意思。   门税是什么?   门税就是古代的城门入口税。   这笔税收的金额并不算大,一般都是按照人头一两文钱,但是它有个前提,每次进城都要收税。   如此一算可就吓人了。   如今的幽州城,隐约已经有着天下商事中心的雏形,而随着时间不断推移,必然会变的越来越繁华。   到了那个时候,每天会有多少人进出幽州呢?   只要是进出幽州之人,都要缴纳一次进城税,尤其是外族客商,这笔小钱更是谁也跑不了。   所以,仅是幽州城的城门收入这一块就会很庞大。   一天的收入怕是就得上千贯。   一年的收入最少也要过百万。   三十年呢?   那是什么样一个数字。   只听慕容嫣然悠悠开口,淡淡道:“我们吐谷浑人曾经暗中推算过,幽州城三十年的城门税收最少会有四千万贯。而根据顾天涯和若羌国的约定,他将会拿出百中之七作为分润。只要稍微一算,就知道这是280万贯。”   咕嘟!   满屋子都是吞咽口水的声音。   投资了十万贯。   收益280万。   虽然是分摊三十年给,但是每年最少也有7万贯啊,并且还是源源不断连绵不绝,只要幽州城不落寞就会一直有分润。   幽州城会落寞吗?   显然不会!   这座巨城只会越来越繁华。   三十年四千万的城门税,很可能是个最保守的数字。   有人忽然悻悻开口,满是愤然的道:“那个该死的若羌国,一群铁憨憨竟然捡了大便宜。”   大家同为西域三十六国,凭什么你家吃了这份独食?   在场诸人的面色又羡又嫉。   却见驼驼大长老悠悠瞅着旱烟袋,笑呵呵的道:“不能羡慕人家,这是人家的机缘。要怪只能怪我们自己,个个都认为是个聪明人……”   这老家伙说着停了一停,叹口气又道:“想当初顾天涯也曾找过老驼驼,暗示让我们吐谷浑拿出一部分钱来。诸位可能有所不知,老驼驼和顾天涯的交情还不错。所以那次顾天涯向我开口的数字很高,他的意思是我们吐谷浑人可以投资五十万贯。”   “五十万贯?”   屋中众人目光都是一闪,有人语带试探的道:“他找若羌国的时候,只要求人家出十万贯,然而到了你们吐谷浑这里,竟然给出了五十万贯的数字……”   这人说着微微一停,语气里的试探更加明显,又道:“我们都知道若羌国并不穷,五十万贯他们完全掏的出来,然而顾天涯只让他们出了十万,反而是你们吐谷浑可以出五十万!”   驼驼大长老叹了口气,道:“且末国主不用试探老驼驼,这事本就是顾天涯的照顾。实不相瞒,老驼驼和顾天涯有一些私下里的约定。也正是因为那个约定,所以他才高看老驼驼一眼。既然高看一眼,自然要予以照顾。”   慕容嫣然在一旁道:“所以他才会允许我们出资五十万贯。”   少女说着叹了口气,幽幽道:“可惜当时我们以为这钱乃是出借,并不知道乃是按照入股的方式计算,更加不知道,可以分润三十年的城门税。”   驼驼大长老也叹了口气,苦涩道:“现在看来,枉做小人啊。顾天涯当我是朋友,我却辜负了他的好心。反而暗中时时警惕,认为这是他想圈钱的计谋。”   突然慕容嫣然弯腰下拜,一脸自责的道:“驼驼先知,您莫要替我背锅。要不是我当时多次阻拦,说不定您已经投了那五十万贯。我自觉聪明看穿了一切,结果却让吐谷浑错失机缘……”   原来当初吐谷浑人之所以没有投钱,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断进行阻挠,那时候她认为顾天涯乃是阴谋诡计, 第323章 圣女大祭司的用意   此时,幽州城的另一座客栈中。   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缓缓驶入后院,车帘掀开之后走出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赫然正是草原突厥的圣女大祭司。   “师尊,您回来啦!”   草儿小圣女一溜小跑迎上去,俏脸带着浓浓的担心,道:“师尊您不让我们跟着,害的徒儿好生担心。幸好您回来的早,否则徒儿真要违背您的命令去寻找了。”   这丫头说着停了一停,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好奇又道:“师尊您这半天去了哪里?”   圣女大祭司伸出手来,轻轻弹了徒弟的脑门一下,状似不悦,实则宠溺,打趣道:“看你这般紧张兮兮的样子,难道还怕师尊被人拐跑了不成?”   这话本是师徒之间的说笑,哪知草儿的脸色却猛然严肃,郑重道:“我担心的是您会受到伤害。”   圣女大祭司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思的道:“为师身为祭祀古庙的传承者,堪称是整个草原民族的守护人,你这丫头明知我已位列当世武力顶尖,然而你却仍旧担心我会受到伤害……”   大祭司说着一停,微笑问道:“那么,你是担心那个小姑娘会出手针对我吗?”   “就是那个顾嫦娥!”   草儿几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的道:“此女乃是顾天涯的妹妹,号称是天上谪仙临凡,她的武力简直非人,简直就像传说中的陆地真仙。”   大祭司失声而笑,缓缓摇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陆地真仙。”   草儿登时焦急起来,俏脸一片担忧的道:“师尊,您千万不可有这个想法,顾天涯的那位妹妹,她真的不能以常理视之。”   这丫头说着顿了一顿,脸色现出一抹苦涩,小声又道:“两年之前,两国谈判,当时徒儿我身为突厥谈判主使,曾想在谈判桌上用武力震慑汉人,哪知顾天涯的妹妹飘然而出,轻轻挥出一拳轰碎了谈判大殿的柱子。师尊您知道那根柱子有多粗吗?那个巨柱最少也得两三个人才能换抱……”   圣女大祭司似乎并不震惊,反而目光现出一抹欣然,悠悠道:“一拳轰碎粗大巨柱,颇有拳镇山河之威。顾家那个小家伙有妹妹守护,倒是不用担心会被人给刺杀。”   草儿明显一怔,听出师尊的语气异常,她眸子之中闪烁好奇,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师尊,您……”   圣女大祭司笑意涔涔看向她,悠然道:“丫头你莫不是心生迷惑,感觉师尊我今天好像变了个人?”   草儿登时讪讪起来,目光微微躲闪的道:“也不是了啦,主要就是觉得好奇。毕竟在我的记忆之中,师尊您从未有过如此神态。”   圣女大祭司温柔而笑,伸手轻抚徒弟的发丝,不知为何,声如呓语,仿佛喃喃梦魇般道:“重履汉家故地,然而物是人非,心中一时有所感触,不免就会生出波澜。此乃人之常情,丫头你说是也不是……”   草儿眼睛眨了眨,小声道:“我明白了,师尊是回忆起了从前的往事,您曾经跟我说过,您在中原有朋友,师尊应是想起了旧日之友,所以才会流露出刚才的神态。”   大祭司微微一笑,对此不置可否。   她抬脚缓缓踱步,走进这家客栈的一间客房,盘膝坐下之后,目光悠悠出神,时而温柔一笑,时而轻声叹息,就仿佛一个心事重重的小姑娘,完全不像是位高权重的突厥大祭司。   突然她朝着草儿招了招手,示意徒儿坐在自己的身边,她再次轻抚徒弟的发丝,语气之中带着一种征询,柔声道:“草儿,你感觉顾天涯怎么样?”   草儿先是一呆,随即俏脸一红,这丫头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师尊,您莫非是听了叠罗支的某些怂恿不成?”   那个该死的叠罗支小王子,满脑子想的就是让她嫁给顾天涯,整天嚷嚷着什么这是大赚,如果生了孩子能让整个突厥人受益。   该死的家伙,胆子越来越肥了,他对普通突厥人嚷嚷也就罢了,想不到竟然敢怂恿到自己师尊面前,看来揍的还是轻了,等会就出门再去揍他一顿。   圣女大祭司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自家徒儿心思,温声道:“不要去揍叠罗支,这事跟他没关系。”   草儿登时狐疑起来,蹙眉沉思道:“莫非还有别的突厥人也生出这种想法?难怪我最近总是感觉大家奇奇怪怪的。比如突厥野狼部的族长,就曾嘀嘀咕咕的说什么祭祀也能嫁人……”   圣女大祭司失声而笑,轻轻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道:“莫要胡思乱想,这是为师自己的心思。丫头我问你,你感觉顾天涯怎么样?”   这是第二次征询。   草儿明显有些呆愕,她已经感觉到这确实是师尊自己的心思。   师尊她并非是受到了某个人的怂恿。   师尊她是真的在征询自己的意见。   但是很奇怪啊,为什么感觉师尊很在意这件事。   草儿眸子闪烁着浓浓好奇,忍不住悄悄偷窥师尊的表情,然而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仅是感觉师尊的目光之中有着深深期待。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师尊的目光就像是婆婆在挑选儿媳一般。   婆婆挑选儿媳?   这怎么可能嘛!   师尊她又不是汉人,哪会像汉人婆婆一般。   草儿登时甩了甩脑袋,赶紧把这个念头赶出脑海,她心中暗暗自省,感觉自己今天有些犯傻。   师尊乃是何等人物,堂堂的突厥圣女大祭司,身为祭祀古庙传承者,号称所有突厥人的精神领袖。   师尊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整个突厥人,她怎么可能像是汉人的婆婆挑选儿媳那样……   “那么,师尊为何会两次问我顾天涯如何?”   草儿顿时严肃起来,努力开始自考这个问题。   很快,她自觉想明白了一切。   如今汉人和突厥缔结盟约,两大族群之间不断通商交流,自从幽州互市开放之后,整个草原的日子逐渐变好,汉人不再控制粮食了,汉人不再控制茶砖了,甚至就连盐铁那些东西,只要付钱也是可以购买的。   这还只是互市上的普通物资。   后面又出现了更多的可交易货品。   比如那些保障幼儿生命的疫苗,比如各式各样精美而又奇效的器具,只要突厥人愿意付钱,任何东西都可以买到。   草原民族的生活越来越幸福。   以前靠着抢掠的时候可没有这种幸福……   虽然那时候中原抢掠不需要付钱,但是抢到的东西不足以保证民生,明明现在需要付钱了,偏偏突厥人的日子越来越好过。   短短两年时间,光是人口就增加了五六十万,倘若按照草原的过往经验来看,人口增加往往意味着生活压力会变大。   每当这个时候,各部族之间就会发生战争,经常是杀的血流漂杵,某个部落在一夜之间消失。   并不是突厥人天性喜杀,而是需要控制人口保证生活。   部族之战,千百年如此。人口一旦增长过快,自己人先要灭掉自己,此乃草原的传统,饱含着无可奈何。   然而这一次人口增长,部族之间没有起战争。   首领们再也不用担心物资匮乏需要争夺,他们只需要带领着子民们好好放牧就行了。   每个突厥人都在努力的干活。   他们想要放牧更多的牲口。   牛羊,汉人喜欢。   健马,汉人喜欢。   甚至就连牛羊身上的毛,竟然也能卖给汉人换东西。   以前的时候,谁要这东西啊。每当夏季来临,最令人苦恼的就是牛羊身上的毛,必须要费心费力的薅下来扔掉,才能保证牲口不会大批量的损失。   现在不需要薅下来扔掉了。   汉人们教会了牧民怎么剪羊毛。   比如今年夏天的时候,无数汉人商贾涌进草原,他们拉着一车一车的粮食,他们带着无数精美的器具,奔走在各个部族之中,大肆的收取着那些羊毛。   突厥的牧民们欢天喜地。   很多女人竟然在夏天里怀上孩子。   若是搁在以前,哪个突厥女人敢如此?   一旦在夏天怀上孩子,到了冬天肚子就大了,那时正是草原上最为严酷的季节,没有任何一个突厥女人想挺着大肚子渡过寒冬。   因为那意味着风险巨大。   往往会出现母子皆亡的局面。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突厥子民们不再担心物资匮乏,女人在夏天照样也敢怀上孩子。   生活,越来越幸福。   草原,渐渐离不开汉人。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顾天涯的出现!   没有他的幽州万事皆休。   若是草原民族再次回归以往,重新过上那种物资匮乏的生活,那么草儿真的不敢想象,会有多少突厥人无法承受。   她抬头看向自己的师尊,感觉自己想通了一切。   师尊为何会两次询问自己对顾天涯的看法?分明就是在告诫自己一定要重视顾天涯。   现在的顾天涯,对于整个草原太重要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忽听师尊再次开口,语带某种深意的道:“今次各国商队齐聚幽州,大家的意图基本一致,寒冬已经快要到了,需要储备大笔的物资。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想从汉人这里购买东西……”   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汇聚如此多的商队,接下来的交易必然巨大,而商贾之道一向是交易多则价格高,巨量的交易必然会推升货物价格。那么,这就意味着付出同样的钱财但却买不到以前同等的货物。”   草儿小圣女几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我们的损失,那就是拿到幽州城发放的减税额度。”   “不错,减税额度!   圣女大祭司点了点头,缓缓道:“虽然为师一向坐镇祭祀古庙不出,但是为师也知道幽州城减税额度的事。这种减税的力度很大,可以抵消货物涨价导致的损失。关键是,如何拿到减税额度……”   草儿顿时叹了口气,有些悻悻的道:“若是搁在以前的时候,顾天涯会发放一些给我们,那时候他需要刺激各国的购买欲望,所以每次赠送减税额度的手笔都很大。”   圣女大祭司悠然开口,故意道:“但是随着幽州城的商贸越来越繁华,他已经不再向人赠送减税额度了。”   草儿俏脸一苦,忍不住又叹气出声,幽怨道:“是啊,他不再向外赠送了。”   圣女大祭司眸子灼灼,似乎隐藏着某种深意,忽然莫名其妙改换话题道:“为师偶然听闻,吐谷浑的驼驼先知很狡猾。此人每次带领商队前来幽州,身边都会跟着一个漂亮少女。对外宣称是教导徒弟,实则却是每次都带着女徒弟去见顾天涯。”   草儿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思的道:“师尊您这么一提,徒儿我忽然也想起某些古怪,似乎吐谷浑人每次都能得到一些减税额度,有时候甚至能享受某种货物的折扣价格。”   她说到这里一停,下意识抬头看向大祭司,脱口而出道:“徒儿明白了,他们用了美人计。”   圣女大祭司微笑摇头,悠然道:“也不能说是美人计,但是带个女孩子谈生意的时候毕竟能融洽气氛。若是那个女孩足够美丽的话,更加会让男人感觉赏心悦目。男人嘛,总归是逃不开雄性爱面子的弱点。一旦有美丽女孩在眼前,必然会不由自主的想要表现自我。那么,吐谷浑人的意图就达到了。”   说着看向自家徒儿,语带深意的道:“尤其是,顾天涯那种人,为师记得你曾经跟我抱怨过,说是顾天涯属于好色贪财之辈。你在抱怨的时候把好色放在贪财之前说出,显然是认为他的好色之心远远胜过了贪财。对不对?”   草儿毫不迟疑,恨恨道:“当然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徒儿只要一想起两年前的谈判事情,就对这个家伙的好色深恶痛绝。”   圣女大祭司眼中的深意更浓,微笑道:“但是人家吐谷浑人不在乎啊,反而还专门出动了一个美丽的女孩。他们每次都能从顾天涯那里得到好处,想必是那个女孩的美貌十分惊人。”   关于美貌这种事,没有一个女孩会服输。   草儿果然中计,一脸不屑的道:“那个慕容嫣然我见过,相貌似乎也就一般。无非就是个蓝眼珠儿,带了一点点异域风情让人稀奇。”   圣女大祭司心中好笑,面上却继续保持优雅,突然道:“草儿你刚才说的这话,为师在今日竟然也听过。你口中所谓相貌一般的慕容嫣然,她在说起你的时候竟然也是这般评价你的。而且,人家同样面带不屑……”   草儿微微一怔,下意识道:“原来师尊您今日是去见了吐谷浑人。”   随即猛然俏脸一寒,咬牙道:“那个慕容嫣然说我相貌一般?”   “不止说你相貌一般!”   大祭司趁热打铁,再次补上一刀,悠悠笑道:“人家还说,突厥小圣女不解风情。如果你和她一起站在顾天涯面前,两人同时施展美人计谈生意。胜利的必然是她,失败的必然是你。”   草儿登时勃然大怒,道:“凭她,也配!”   女人的战争即将爆发。 第324章 高句丽要完蛋了   “师尊,是可忍孰不可忍,徒儿定要让她知道,背后说人坏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论才智,她不行。”   “论容貌,她太差。”   “想和我比拼美人计,她算是选错对象了。”   “师尊,请容徒儿告退,我要去准备一下,狠狠打那个吐谷浑女人的脸……”   圣女大祭司像是有些踟躇,‘好言劝慰’道:“丫头呀,消消火,对方乃是吐谷浑的王女,蓝眼高鼻尽显异域风情,这样的女子对男人有着莫大吸引力,真要比拼起来你未必能胜过她……”   说着看了草儿一眼,似乎很替徒儿担心般道:“那时候,被打脸的可就是你了!”   草儿登时一声冷笑,俏脸迸发出浓浓战意,道:“异域风情又如何?她的脸蛋有我嫩吗?”   圣女大祭司再次踟躇,好半天后才像是有点自信,缓缓点头道:“西域常年气候干燥,女子肌肤确实不好。而咱们祭祀古庙所在的阴山,却是一片难得的温润之地。你从小生活在古庙之中,肌肤甚至胜过了中原江南的女子……”   草儿傲娇的昂起头,道:“所以徒儿赢定了,男人喜欢的是嫩的。”   圣女大祭司目含鼓励,郑重道:“既然如此,那便去吧,记住这次的美人计乃是为了整个草原争夺利益,所以徒儿你一定要拿出所有本事和她争。”   草儿被怂恿的劲头十足,满怀信心的告辞而去。   圣女大祭司目光悠然,望着徒儿气势汹汹的背影。   直到草儿消失在院门口处之后,大祭司才突然发出一声得逞的低笑。   她那风华绝代的脸庞,竟有种少女调皮般的狡黠,悠悠道:“乖徒儿,莫怪师尊使坏哟。我是个当二娘的人,总得给孩子一点见面礼吧,可我身为整个突厥的大祭司,不可能牺牲草原子民的利益,所以,只能送你这个徒儿了。”   这时屋中的里间突然人影一闪,只见一个苍老的祭祀缓缓走出。   这个老祭祀看起来最少也得七十岁,她望着圣女大祭司叹口气道:“乌丝阿月,你终于还是忍不住要坏掉古庙的规矩吗。”   圣女大祭司起身上前,搀扶着老祭祀缓缓坐下,然后满脸悠然,笑容无比柔和,道:“只是一个美人计而已,又不是真要草儿去嫁人。”   老祭祀目光浑浊,然而似有无限深邃,盯着她道:“乌丝阿月,你骗不了我。当年我们用古庙的规矩强逼你,让你满含不舍的离开了那个男人,中原有句老话,叫做棒打鸳鸯,我们做的这件事,让你含恨二十年……”   老祭祀说着停了一停,悲凉叹息又道:“所以你从回到古庙的那一天起,就开始了筹谋报复我们的计策,你选了几百个尚在襁褓的女孩,养在古庙之中费尽心思的培养。而草儿小圣女,就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你对草儿小圣女倾注无数心血,让她成为下一代的古庙继承人,但你根本不是为了古庙的传承着想,你纯粹是为了报复整个祭祀古庙。”   “当年你没能嫁给那个男人,所以就准备让草儿嫁给他儿子。用这种方式,狠狠的报复……”   “一旦小圣女嫁人之后不再纯洁,祭祀古庙的规矩也就被你破掉了。”   “千年的传承,终于要毁在你手里。”   老祭祀说到这里停住,浑浊的目光直直盯着圣女大祭司,满嘴苦涩道:“乌丝阿月,你真的狠。”   圣女大祭司仍旧笑的无比温柔,道:“那么,师尊您是要斩杀我吗?就如二十年前那个大雨之夜,您对着我举起了明晃晃的弯刀……”   老祭祀一声长叹。   她的目光尽享苦楚,苦涩摇头道:“斩杀你?怎么可能?你是整个草原一千年来最出色的大祭司,突厥的护族神功已经被你修至七层。即便是在二十年前,为师已经不是你的对手,现如今,更加不是你的对手。”   圣女大祭司的温柔笑容终于不见,淡淡道:“二十年前您向我举起弯刀的时候,徒儿我可没有任何还手的意思。既然那一次不曾还手,今日肯定也还是不会还手。所以师尊啊,您何不试试呢?”   老祭祀仰头看着房顶,喃喃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二十年前向你举起弯刀的那一次,已经把我们师徒的情分消耗殆尽,若是这一次我还敢举刀,怕是会消耗掉整个草原的情分……”   “你若是不再在意草原,突厥人真就要走到末路了。”   这老人说着一停,收回仰望房顶的目光,看着圣女大祭司道:“乌丝阿月,我说的对吗?”   圣女大祭司不置可否。   老祭祀叹了口气,像是有感而发道:“为师知道,时代变了。当年那个男人的儿子,他用一己之力改变了时代。现如今整个天下各国,已经渐渐坠入他的彀中爬不出。”   “或者说,能爬出但是不敢爬……”   “爬出,很简单。但是一旦选择爬出,就意味着需要摒弃汉人的货物。全天下各国都在使用汉人的货物,我们若是摒弃不用就会慢慢落后。”   “国弱落后,民族必亡。”   “到了那个时候,不需要汉人来打。我们突厥人曾经仗着武力四处树敌,那些敌人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撕咬我们的肉。”   “乌丝阿月,我说的对吗?”   圣女大祭司叹息一声,端起一杯茶递给老祭祀。   她声音已经不再冷漠,而是透出了浓浓恭敬,郑重道:“无论我如何恨你,都改不了一个现实,那就是,你对草原子民的博爱之心。”   她说着缓缓做到老祭祀对面,轻声又道:“但是师尊您信不信,其实我乌丝阿月比您更在意草原……”   “我信!”   老祭祀几乎毫不迟疑,脱口而出道:“若是你不在意草原,当年你就不会被我们逼迫。”   圣女大祭司看她一眼,声音变得更加柔和,轻轻道:“师尊,我并不想报复祭祀古庙。相反,我是要让古庙永远传承下去。”   老祭祀微微一怔,下意识道:“但你准备把草儿……”   老人话还没有说完,圣女大祭司已经悠悠而笑,打断道:“是的,我准备把草儿嫁给顾天涯。但这并不是为了报复祭祀古庙,而是为了整个突厥人的未来。”   老祭祀面色肃重下来,沉声道:“理由是什么?”   圣女大祭司缓缓起身,走到墙壁之前伸出手来,那墙上挂着一个卷轴,被她哗啦一下子拉开。   顿时,一副图卷展现出来。   她回头看了老人一眼,道:“师尊您看,这是当年那个男人送给我的礼物。”   老人面色更加肃重,点头道:“我知道,此乃天下疆域图。你曾让我们这些老人看过很多次,大家每次看完之后都是无比震撼。”   说着盯向墙上的疆域图,感慨又道:“原来天下竟是如此之大,原来地图可以画的如此精美。那个男人不愧是天上谪仙……”   圣女大祭司不置可否,而是忽然伸手指向地图一个点,道:“师尊您再看,这里是幽州。若是从大唐的角度来看,幽州属于北地边疆苦寒之所,但若是放在整个天下疆域之中,幽州的位置堪可称之为绝妙之地。”   “向北,是我们草原突厥。向西,是西域三十六国。而如果向东去看,同样有一大片浩瀚无比的地域。”   “那片浩瀚无比的地域,分成南北两个部分。北半部,汉人称之为白山黑水。南半部,则是辽东的三个国家。”   “分别是高句丽,新罗,百济。”   “看到这里我不得不赞叹一声,我男人的儿子真是比他爹强多了。这个小家伙把起家之地选在幽州,分明是胸有乾坤目光深远。他这是想以幽州为中心,开疆拓土打下一个大大的帝国……”   老祭祀这时已经坐不住了,突然颤巍巍站起来走到墙壁前,面色郑重的盯着疆域图道:“根据你手指的点选来看,他首先盯上的莫非是辽东?”   “不错,正是辽东!”圣女大祭司肃然点头,忽然又道:“确切的说,是高句丽。”   她看了老祭祀一眼,沉声分析道:“自打两年前开始,他弄出互市通商异族,不断向四周释放善意,然而唯独撇开了高句丽。无论我们草原突厥也好,还是西域三十六国也罢,甚至就连远在西南的吐蕃,以及更加遥远的天竺古国,不管是哪个国家的商队前来幽州,都可以和汉人交易各种物资,但是唯有高句丽人,不行!”   老祭祀目光闪烁深邃,道:“这是交好全天下,针对只一家的计策。”   圣女大祭司点了点头,又道:“通过这种计策,他把敌人的范围无限缩小。天下各族都在和幽州通商,自然不舍得放弃利益去帮高句丽,那么师尊您猜猜,高句丽的未来将如何?”   老祭祀叹了口气,感慨道:“不出数年,不攻自灭。我们都在和他通商,高句丽却被摒弃在外……”   说着停了一停,又道:“我们和他通商会让他越来越强大,而高句丽则自始至终原地踏步。偏偏他的幽云之地和高句丽接壤,一方的不断变强就意味着另一方不断变弱!”   说着又是一停,叹息道:“强弱相邻,必有一死。这个道理我们懂,高句丽的国主自然也懂。所以那位国主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对方必然会率领高句丽人展开反击。”   “而一旦选择反击,就等于撕破了脸。”   圣女大祭司欣然而笑,道:“敌我形势一旦放于明面,我们这些和幽州通商的势力该如何选择呢?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帮助朋友。”   老祭祀又叹息,道:“哪怕大家只是示好性质的相帮,但是架不住示好的势力太多了啊。草原东西两大突厥,西域三十六个国家,就算每个国家只向幽州示好一次,对于高句丽人那边也是连绵不绝的攻伐……”   说着看了圣女大祭司一眼,再道:“说不定还没撑过所有国家的示好,高句丽人的军队就已经被消磨殆尽了。这正是我刚才为什么说,高句丽不出数年不攻自破的原因……幽州不是不攻,而是不需要攻,光是我们这些向他示好的势力,就帮他把高句丽给消灭了。”   圣女大祭司面色欣然,微笑问道:“师尊您说说,我男人的儿子是不是很厉害?”   老祭祀无语。   圣女大祭司突然神情一肃,沉声道:“既然师尊已经看明白高句丽必然会被他吞掉,那么师尊有没有想过他吞完高句丽之后又如何?从这份疆域图上可以清晰看出,幽州和我们草原突厥同样也接壤……”   老祭祀登时一凛,下意识道:“你是说他下一个会盯上草原?”   圣女大祭司微微一笑,悠悠道:“为什么不呢?我们又不是他的亲戚。等到他吞掉高句丽之后,只需要把对付高句丽的办法故技重施。到时候全天下各族都可以和他通商,唯独摒弃我们突厥人不准再买货物……那么师尊您再猜猜,我们突厥人会不会也不攻自灭呢?”   老祭祀满脸苍白。   她忽然看向圣女大祭司,惊恐道:“不能等到那一天,我们必须现在就开始帮助高句丽人。否则唇亡齿寒,下一个倒霉的就是突厥……”   可惜话还没有说完,猛然自己就闭口不说,突然落寞一叹,黯然道:“没可能了,没可能了。若是两年之前还好,我们有足够的信心去干这件事。但是现在突厥人已经习惯了互市,我们很难征召各个部族向他出兵。”   圣女大祭司点了点头,悠悠然道:“对于草原各部来说,利益眼前谁管以后?大家只在乎现在能从互市买东西,如果和幽州结仇就会失去这份友谊。至于草原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高句丽,师尊您觉得他们在不在乎呢?”   老祭祀浑身发寒。   足足好半天之后,这老妪才艰难开口,问道:“如此,该如何?” 第325章 皇家的辈分真乱   圣女大祭司展颜而笑,道:“首先,把草儿嫁给顾天涯,这叫做和亲,大家成为亲戚。”   “和亲?”   老祭祀皱了皱眉,下意识道:“和亲这种事,一直是汉人向我们送出高贵的女子吧……”   圣女大祭司直接打断,语气悠悠的戳她心窝,道:“师尊您刚才不是说过么,现在的时代已经变了呀!”   老祭祀无奈点头,道:“是啊,时代变了。如今的突厥人,要看汉人脸色。”   她踟躇一下,语带不甘心的道:“除了和亲还要如何?”   圣女大祭司看她一眼,微笑道:“其次,是利益捆绑。光是嫁出草儿给他还不行,我们必须把幽州的利益和突厥捆在一起。做到我中有彼,彼离不开我,唯有如此他才不能针对草原,因为针对草原就是针对他自己。”   老祭祀这次倒是欣然赞同,道:“此计甚妙,确该如此。”   圣女大祭司眼中闪过一道诡光,继续道:“恰好眼下他的幽州城急缺资金,各国商队齐齐来此的目的也正是这个,我们突厥人绝对不能落后,必须占据幽州新城的最大投资,不但要给他出钱,还要给他出力,甚至要大举迁徙子民,转化成为他的子民……”   老祭祀顿时迟疑,皱眉道:“竟然要迁徙我们的子民给他?”   圣女大祭司故作低沉道:“这样才能做到彼中有我,我的子民就是他的子民。”   老祭祀恍然大悟,惊喜道:“如此的话,他就无法下狠心灭亡突厥。”   圣女大祭司欣然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   老祭祀精神振奋起来,问道:“那么你觉得我们该投资多少给他?”   圣女大祭司像是踟躇一下,略显不确定的道:“一千万贯行不行?”   老祭祀登时惊呆,震惊道:“你说什么,一千万贯?”   突然目光狐疑,盯着圣女大祭司道:“你是不是故意设计,其实根本不是为了草原。我怎么隐隐感觉这里面有诡异,似乎你想拿突厥人的财富去帮那个顾天涯。”   圣女大祭司仿佛凄苦起来,幽幽道:“师尊,我若是想背叛突厥的话二十年前就判了。”   她说着看向老祭祀,语气哀婉又道:“您以为一千万贯很多吗?您知道我为什么要让草儿去跟慕容嫣然争斗吗?只因我暗中得知一事,吐谷浑人要投资八百万……”   老祭祀下意识顺着她的说法深思,道:“吐谷浑人这是想占据幽州新城的最大份额。”   于是终于打消所有顾虑,咬牙下定决心道:“既然如此,我们突厥人决不能落后,就按你的计策,我们出钱一千万贯。”   圣女大祭司幽幽道:“这笔钱不能从各个突厥部族中抽取,否则会让颉利可汗获得顾天涯的友谊。”   老祭祀登时傲然一笑,道:“咱们祭祀古庙传承久远,一千万贯还动不了筋骨,这笔钱,咱们自己出。”   说着转身向外走去,大声道:“我现在就回阴山去,召集五大长老祭祀,大家一起开启古庙宝库,十日之内必然把一千万贯给你送来。”   她被忽悠瘸了。   圣女大祭司行礼相送,道:“那我就在幽州城里静候钱来。”   老祭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圣女大祭司似乎一直恭敬目送。   良久之后,再也没有脚声传来,这时圣女大祭司猛然眼神一森,突然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您猜对了,其实我就是报复。足足二十年了,我一直想为了顾氏而活。”   嫁草儿,真就是为了当一次二娘。   骗投资,真就是为了帮一次孩子。   那个起名叫做天涯的孩子,他是长生哥哥和广平姐姐的娃,天涯,顾天涯……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广平姐姐肯定是心疼我无法抱孩子疼孩子,所以才给孩子起名叫做顾天涯。   圣女大祭司走到门口,目光遥遥看着天际一朵白云,她那风华绝代的脸上,仅是浓浓的温柔。   又是良久之后,她再次轻吐一口气,喃喃道:“但是,我也并不是想坑害突厥。怪只怪时代真的变了,这样做确实是唯一保住突厥的办法。”   说着停了一停,轻声又道:“那孩子的手段注定要囊括整个草原。”   身为整个草原的圣女大祭司,她确实不想坑害自己的民族。   暗助顾天涯,是因为私人情感。   为草原谋福,是身负民族大义。   不愧是千年以来最出色的古庙大祭司……   就在这时,猛见院子门口有人出现,一个祭祀抚胸行礼,恭声道:“尊贵的圣女大祭司,幽州领主顾天涯向各国商队发出邀请,约定于十五日之后宴请宾朋,并有一件重大事务将要磋商!”   说着掏出一份请柬,高高举过头顶再问,道:“尊贵的圣女大祭司,这份请柬收是不收?”   圣女大祭司悠然吐息,道:“十五日后,草儿小圣女会以突厥商队的首领身份赴任,至于本祭祀么,化身相随……”   挥手微微一招,请柬飞入掌中。   脸上,突然又现出少女调皮般的促狭,轻声自语道:“十五日后,看我吓吓你个小家伙。想不到吧,你还有个二娘!”   笑声宛如银铃,院门口那个祭祀满是惊愕。   大祭司她要在十五日后吓吓那个小家伙?   哪个小家伙啊?   大唐关中,帝都长安。   原本清冷肃穆的皇宫之后,今日气氛忽然变得几位活泛。   长久不怎么走动的嫔妃们,不约而同的开始串门拜访起来,见面先是说几句女人家的体己话儿,三两句之后就转到某个话题上。   特别的统一!   比如此时的德妃宫中,婕妤杨氏正陪在末座,谈笑风生,说的正是幽州。   由于两位嫔妃在地位上有所差距,婕妤杨氏说话时透着一股子奉承的意味,娇笑道:“德妃姐姐,真羡慕您呢。不但为陛下生了一子一女,而且尽皆在幽州那边进学,等到两个孩子将来长大成人,必然是贤良贤惠的王爵公主……所以姐姐您呐,就等着享清福喽!”   这一番夸赞,算是戳中了德妃心中的痒点。   华夏民族有个特性,做母亲的最喜欢听别人夸赞孩子,然而明明喜欢听人夸赞,偏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甚至还会故意装作不满意,嘴上说几句对孩子的失望话。   果然德妃笑悠悠开口,道:“哪能享清福呢?操不尽的心思。妹子你是不知道呀,孩子们的课业很繁重。他们那位姑父号称通天彻地之才,教导的学问简直可以说是包罗万象,娃娃们都很吃力,每天学习很是辛苦。”   婕妤杨氏一脸羡慕,道:“小时候吃点苦,长大了就是福。”   说着顺其自然一转话风,幽幽叹息道:“相比之下,妹子我就可怜了,身份只是个婕妤,生的孩子不受陛下待见。”   德妃心知肚明她要说什么,笑呵呵的没有接话茬。   都是宫里生活的女人,论起心计谁也不会输谁。这个话茬若是接了,很可能就会被人顺杆儿爬。   可惜德妃小觑了婕妤杨氏的决心。   但见这位婕妤一脸凄苦,幽幽又叹道:“今年秋初的时候,我曾去求陛下给个恩典,想把孩子送到幽州,也跟着他的姑父学习。可是,唉……”   一声凄婉,尽是心酸。   忽然眼眶发红,竟有泪水点点。   德妃微微有些不忍心。   却见婕妤杨氏抬起头来,看着她道:“姐姐您说,我的孩子这辈子注定就得落魄吗?同是陛下的骨血,同是李氏皇族一脉。难道就因为妹妹我的身份地位,导致孩子也得比他的哥哥姐姐差吗?德妃姐姐,这何其不公啊。”   德妃下意识相劝,话到嘴边却变了味道,道:“妹子还是看开一点为好,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公平的事。今日你也就是在我这里抱怨,出你之口入姐姐我之耳中。若你在别的地方这般抱怨,说不定就有嚼舌根的人害你……”   哪知婕妤杨氏突然一脸坚决,道:“妹子我不是哀叹自己的不公,我是替孩子感觉心酸和悲凉。所以德妃姐姐,今次我豁出去了。”   德妃登时一惊,下意识道:“杨氏妹子,你可不要胡来。”   婕妤杨氏脸色更加决然,道:“姐姐,我是个做母亲的人。若是单独为了我自己,妹子我无论如何也不会争。但是为了孩子,我……”   她没有把话说尽。   但是德妃已经懂了。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才见德妃忽然看向房内的侍女,淡淡道:“尔等去花园里看看,有没有熟透的果子摘一点来。”   大冷天的哪有果子可摘?   无非是撵人出去方便密探而已。   侍女们能在规矩严苛的宫里过活,眼力劲自然不会太差,顿时一齐告退,急匆匆出门而去。   这时德妃才叹了口气,目光看向婕妤杨氏问道:“你是准备趁着这次陛下前往幽州,争取一个带上孩子的机会是不是?”   说着不等对方回答,叹口气又道:“难,很难。你身份只是个婕妤,生的孩子只算庶出。此前我曾听陛下流露过这方面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让庶出的孩子太过成材……妹子你应该懂,皇家的孩子太有才干未必是好事。”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这是婉言谢绝了帮忙求情的意思。   哪知杨氏婕妤突然面色肃重,道:“妹子之所以来您这里,是因为您一向照看我,但是德妃姐姐您放心,妹子我并不是来烦扰您,关于孩子这件事,妹子已经有了九成把握。”   嗯哼?   德妃顿时心中一奇。   她身为李世民的四大正妃,在后宫之中可算是位高权重,即便是见了长孙皇后,她也只需要行一个平妻礼,正因为如此,她的孩子才有资格送到幽州去。   然而婕妤杨氏是什么地位,婕妤基本上就和民间的小妾没区别。   小妾是啥?说难听点就是家里的财物。   哪怕是生了孩子,也只是上不得台面的输出。   然而这位婕妤妹子竟敢说她有九成把握……   德妃的目光微微闪烁几下。   皇宫里的女人很少会大放厥词,除非是真的对某件事有着底气。   想到这里,德妃的脸色顿时流露温厚,状似无意的问道:“听妹妹说话的语气,似乎你已经找到了靠山。”   却见杨氏婕妤叹了口气,遥遥头道:“也不能说靠山吧,纯粹是一个希望。这个希望憋在我心里很久,但我一直没敢付诸行动。”   “因为你害怕会失败对吗?”德妃的目光再次忽闪一下。   杨氏婕妤点了点头,幽幽道:“不错,害怕失败。毕竟我所依仗的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传闻,也许事实根本就和流传所说的不一样。”   但她面容猛又变为果决,转而道:“纵算如此,妹子也决定拼了,大不了就是被打入冷宫,下辈子浣纱洗衣又能如何。妹妹我身为人母,要为孩子拼上一次。”   德妃心念百转,语带试探道:“但不知你所依仗的那个传闻是……”   杨氏婕妤也不瞒她,干脆利落的道:“顾天涯的母亲是我姑奶奶!”   咣当一声!   德妃下意识手颤,打碎了桌上一个瓷盏,这位宫中四大正妃之一满脸惊容,语带紧张的道:“杨氏妹子,这种话可不能胡乱说。若是恶意攀附,陛下那一关先就过不去。到时候触怒龙颜,就算姐姐想搭救你也不敢开口……”   哪知杨氏婕妤像是真的豁出去了,大声道:“德妃姐姐,我没攀附。我出身大隋皇族,家父讳名杨恭道,再往上推一辈,家族乃是大隋观王杨雄,他老人家乃是隋文帝的侄儿,和顾天涯的母亲乃是一个辈分。”   说着停了一停,底气似乎有些不足,弱弱道:“若是论起彼此之间的亲情,双方可以算是同源血脉的堂兄妹。”   德妃心神电转,沉吟道:“听你这么一说,祖上确实有亲戚,但是到你这里快出五伏了,真要是按照这个辈分去论你还得喊顾天涯叫舅舅?” 第326章 前往幽州前的琐事   杨氏婕妤低下头去,小心翼翼的道:“妹子难堪就难堪在这里,我现在是陛下的婕妤……”   都是聪明女人,有些话不需要明说。   她现在成了李世民的女人。   虽然身份是个婕妤,地位等同于小妾,但要是严格论起来的话,她勉强也算是顾天涯的嫂子。   偏偏按照娘家那边则是她喊顾天涯舅舅。   这才是她不敢随意去攀亲戚的原因。   因为一旦用了这个借口绝对会触怒皇帝。   德妃沉吟良久,忽然语带深意开口,暗示道:“这事不太好操作,姐姐我不敢插手。若是,若是你能得到那位姑奶奶的认亲……”   话才说到一半,口风稍微一改,又道:“又或者你孩子有机缘,能成功站到老人家面前,喊上一句祖奶奶,事情必然就能成了。”   杨氏婕妤一脸渴求,急急道:“这正是妹子来求您的原因。”   德妃左右思量,终归决定赌一把,郑重道:“若是你能得到顾妹夫一家的认亲,身份地位立马就会拔高一层,这样的话,姐姐我都要高看你一眼。所以这件事,我帮你试试看……”   她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此次幽州传来讯息,邀请陛下率领各大家族北上,由于棉花产业的巨大收益,导致陛下和长孙姐姐心情极佳,故而才会赐下恩典,允许宫里的嫔妃一同随行。”   说着又是一停,沉吟再道:“陛下的意思是让咱们女人家去开开眼界,长孙姐姐的意思是让咱们去和顾氏的女眷融洽情分,不管是何用心,咱们总算是能跟着了。而这个跟着,就是你的机会。”   “是是是,小妹也是这么想的。”婕妤杨氏拼命点头。   德妃再次沉吟一番,目光灼灼的道:“按照往年的规矩,前往幽州会途径河北道,那里有檀州密云县,县里就是顾家村。每次陛下陛下前往幽州的时候,都会到顾家村里拜见那位姑母。虽然今次时间比较仓促,需要十五日之内赶到幽州,但是以陛下的性格,他绝不会过顾家村而不入……”   说着看了一眼婕妤杨氏,语带暗示的道:“长孙姐姐也会带着我们四大正妃一起去拜见。”   婕妤杨氏喘息都变得紧张,满脸渴望的道:“求您给妹子个机会,让我以随行身份跟着。”   德妃悠然一笑,满脸温厚攥着她的手,亲切道:“咱们情同姐妹,这点小忙肯定要帮。你虽然只是一个婕妤,终归也算陛下的妾侍。到时候跟在我们身边,去给姑奶奶磕个头还是没问题的。”   “那我孩子……”杨氏婕妤忍不住开口。   德妃目光深邃,笑悠悠道:“孩子小,爱调皮,大人不可能一直看着吧,他胡乱跑动出现在那位姑奶奶面前能算什么错?”   杨氏婕妤又惊又喜,猛然站起来就要屈膝跪拜。   德妃一把将她拽住,郑重道:“妹子,咱们之间不需要如此。”   杨氏婕妤感动无比,眼眶发红泪水点点,抽泣道:“若是此事成了,妹子感念您一生。”   德妃温厚一笑,拍拍她手背道:“回去吧,赶紧收拾行囊准备启程。我这边也要收拾一下,带些礼物去给平阳公主。”   说着微微一停,叮嘱又道:“你最好也备上一些,到时说不定就能用上。虽然按身份你没资格拜见平阳公主,但是说不定这次就有资格了呢。”   “是是是,小妹这就回去准备。”杨氏婕妤连连点头,行礼告退匆匆而去。   直到她身影消失之后,房内突然走出一个女子。   此女赫然是四大正妃之一的韦贵妃,皱眉道:“德妃姐姐,您总是狠不下心。这种事情也能接么,若是触怒了陛下岂不因小失大?”   说着看向门外,又道:“这个小婕妤在皇宫里到处求人,就连我那里她都去过很多次,甚至还有长孙皇后那边,这女人也敢有胆量去求。可是你看有谁出手相帮了,大家不都是能躲就躲吗?”   德妃目光深邃,道:“若她不是为了孩子求人,我又岂能出手相帮。这个小女人啊,为了孩子敢拼命。这一点让我很欣赏,不忍心看她凄婉失望……”   “那您就不怕陛下暴怒吗?毕竟这可是身份差着辈呢。”   韦贵妃一脸精明,语带提醒又道:“陛下和顾天涯乃是舅哥妹夫,结果小妾却要喊妹夫一声舅舅。这不是打陛下的脸吗?姐姐你怎么想不明白?”   德妃微笑不语,遥遥看着杨氏婕妤离开的方向。   好半天后,叹口气道:“亲情的事,谁能说得准?咱们陛下那位妹夫,最是注重亲情方面,说不定,这位杨氏就被会他照看了。”   说着语气一改,明显肃重起来,道:“一旦幽州顾氏和她认了亲,那她的身份可不能以婕妤看待了。即使是咱们四大正妃,也要上赶着向其交好……”   韦贵妃微微一撇嘴,淡淡道:“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而已。”   德妃不置可否。   韦贵妃明显还有其它事情,眸子之中隐隐闪烁一抹幽光,忽然语带试探的道:“德妃姐姐你听说了没,幽州新城很快就要建设了。”   德妃看她一眼,仍旧不置可否。   韦贵妃干咳两声,讪讪道:“最近这段日子以来,宫里好些嫔妃上蹿下跳,个个挖空心思在陛下面前露面,不约而同伴出一副可怜兮兮架势……能骗得了谁啊,无非是想替母族争取利益。”   说着停了一停,语气再次带着试探,小心翼翼问德妃道:“姐姐,您有没有兴趣在幽州新城投资一笔?”   这种试探几乎已经挑明了。   哪知德妃缓缓起身,忽然淡淡一笑道:“时辰不早了,我要去向长孙姐姐请安。妹子,你去吗?”   拒绝的很委婉。   韦贵妃满脸尴尬,悻悻站起来道:“既然姐姐不愿意说,妹妹就不再打搅了。”   满是不甘心的告退而去。   德妃目光悠悠看着她背影,直到这位贵妃离开自己院子,方才叹息一声道:“你们始终没有想明白,女人出嫁以后应该如何做……”   “母族那只是曾经的娘家,现在的男人家才是自己家。”   “还有,关于亲情……”   “那位杨氏婕妤虽然地位卑微,但她毕竟有着大隋皇族的血脉。顾天涯的母亲是大隋公主,这就是杨氏婕妤天然的后台,一旦那位姑奶奶认了亲,你们再想去交好杨氏婕妤就晚了。”   “在皇宫里面生活啊,万万不能前倨后恭。”   这时一个宫女悄悄走近,低声问道:“德妃娘娘,您似乎很看重那位杨氏婕妤?奴婢听宫里头好多人都说,只有您愿意接待那位小婕妤。”   德妃看她一眼,摇摇头道:“不是我待见她,而是有人待见她,我只是替人做事,顺便捎带自己一点心意而已。”   说着看向小宫女,微笑告诫道:“珠儿你要记住,皇族亲情冷漠,但也正是因为亲情冷漠,所以无论陛下还是皇后反而更在意这个。最重要的是,北边有一个男人也在意。”   小宫女眼睛一亮,眸子溢彩连连的道:“这个奴婢知道,您说的是幽云领主顾天涯,据说,他是极其注重亲情的人。”   德妃悠悠吐出一口气,道:“我乃陛下的四大正妃之一,按辈分算是他的小嫂子。既然是他嫂嫂,那就得帮他出一点力……”   说着停了一停,面色果决又道:“所以这位杨氏婕妤的事情,我就算触怒陛下也要帮一把。”   小宫女明显担忧起来,道:“这样做会不会被有心人搬弄是非?”   德妃微微一笑,淡淡道:“你们啊,始终是悟不透。”   小宫女果然听不懂的样子。   德妃叹了口气,抬脚出了房门,她一路直奔长孙皇后的寝宫,恭声禀告之后入内请安。   此时长孙皇后正在忙碌,见到她来顿时招了招手,亲切笑道:“本宫正准备派人去喊你,想不到你自己主动来了,过来过来快过来,帮我琢磨琢磨该带什么好……”   显然皇后和她情谊极好,几乎当做自家妹子一般看待,所以不等德妃回话,长孙皇后又笑着道:“每次准备前去幽州的时候,总是这也想带那也想带,结果踟躇这么大半天,到现在也没定下个心思。”   说着看到德妃欲要行礼,顿时故作不悦一摆脸色,道:“说你多少回了,到我这里不用拘谨。快起来吧,莫要行礼。”   德妃之道此时才开口,一脸温婉的道:“规矩总是要守的。”   长孙皇后叹了口气,道:“这偌大一个皇宫里面,也就只有你是真的在守规矩。其她那些嫔妃,只是表面而已。”   德妃不接这个话茬。   长孙皇后看她一眼,失笑道:“算了算了,咱们姐妹之间不说这些烦心的事。你且过来帮我参详参详,这一次咱们去幽州该带什么礼物。”   德妃仍是一脸温婉,像是有感而发的道:“幽州日益繁华,货物囊括天下,咱们长安虽是大唐帝都,可若是比拼这方面的话肯定比不上……”   她仅是点到为止,然而长孙皇后已经若有所思,点点头道:“妹子你说得对,幽州确实越来越繁华了。现在的那里什么东西都能买到,所以咱们无论带什么礼物都不够出彩。”   德妃趁机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既然是送礼,就该送些代表能心意的东西。心意到了,也就行了。”   说着状似迟疑一下,又道:“妹子倒是认为,您该多带一些钱财。听闻幽州那边继续建造房屋,您若是带些钱去可能比什么都好。”   长孙皇后顿时笑出声来,指着她道:“你这一番话熟悉的很,别的嫔妃也跟我说过,可惜她们在说的时候,顺带就把自己也带上了。唯有你,没带上自己。”   德妃款款一礼,温婉道:“因为我没有答应帮母族谋取利益。”   长孙皇后面色肃重下来,道:“那些妃子几乎不约而同,都想在我这里谋点投资份额,其实本宫心知肚明,她们是在替背后的家族谋利。”   德妃叹了口气,道:“她们一直没有想明白,女人出嫁之后应该怎么做。”   说着看向长孙皇后,略显迟疑道:“长孙姐姐,今日韦贵妃又去我那里试探了。言语之间,尽是这个意思。”   长孙皇后脸色一沉,道:“她不止去你那里试探,本宫这里也来过几回。最近两年时间,京兆韦氏跳的很欢,她家一直想要跻身顶级门阀,总觉得能够代替范阳卢氏成为新的五姓七望……”   德妃神情肃然,语气首次变冷,道:“但是他们不该打幽州的注意!”   说着一停,紧跟着又道:“咱们那位顾妹夫何其艰难,当初白手起家的时候怎么不见韦氏去帮忙。现在看到幽州新城急缺资金,他家倒是想要把手收进去摘果子。”   长孙皇后忽然摒弃左右,低声道:“妹子你放心,幽州的果子可不是那么好摘的。咱们那位妹夫最厌恶内斗,他费尽心力才让世家各族一致向外。”   说着把德妃拉到身边,用更低的声音道:“如今大唐各个世家都在他的带领下向外求财,唯有这个京兆韦氏总想从自己人的手里占便宜。既然屡教不改,他家怕是要倒大霉。”   德妃神情一动,同样低声道:“也就是说,顾妹夫要给他家下套?”   长孙皇后没有回答,仅是脸上现出一抹神秘。   德妃顿时懂了。   聪明人一点就透,立马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语气微微一转,说到那个杨氏婕妤的身上,道:“长孙姐姐,有件事须得跟您禀告一番。今日那位小婕妤又来求我,凄凄婉婉的哭着让人可怜……”   长孙皇后叹了口气,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她为了给自己孩子争一个未来,真是豁出去自己性命也敢不要了。可惜本宫身为皇后,这件事却不好表态。”   德妃点了点头,轻声道:“满皇宫都以为您不想帮她,唯有我知道您的心肠柔软,也正因为此,我给了她承诺。”   说着温婉一笑,又道:“日后若是被陛下责罚,姐姐您可得替我说话。”   真是个知进退的女子。   明明她顶着压力帮了顾天涯,却用这番话把情分放到了皇后身上。 第327章 这一招震撼,叫做图穷匕见   长孙皇后脸色欣然,道:“这本就是你替我做事,到时候自然要给你摆平。陛下若是责罚你,我就怂恿顾妹夫和他吵架……”   德妃失笑出声,道:“那他们两人可有的吵了,顾妹夫不在乎他的皇帝身份。每次两人见面,天天吵不完的架。”   长孙皇后目光悠悠,道:“说起来,陛下已经一年没有见到顾妹夫了。帝王之威,日渐隆重,然而自从前几天幽州传来消息,邀请他率领满朝文武出关北巡,陛下的兴致立马变高昂,每每在梦中大呼顾天涯,偶尔还会哈哈狂笑,似乎是在梦中吵架赢了。陛下这一辈子呀,幸喜有个人能跟他斗嘴。”   德妃点了点头,感慨道:“帝王者,孤家寡人也。仿佛独立高山面对孤寒,即使是咱们做妻子的也难走入帝心。有人能跟他吵架,让他不至于孤独。”   长孙皇后伸手拍拍她,道:“你是个明理的,知晓本宫心思。”   就在这个时候,猛听门外传来李世民的爽朗笑声,哈哈笑道:“什么心思啊?能不能说给朕听听?”   两位皇妃对视一眼,转瞬间收拾起各种心思,一起迎上门口,笑道:“我们姐妹之间说闲话呢,陛下您怎么突然来了?”   但见李世民龙行虎步走入,笑的更加爽朗道:“朕来看看你们收拾利索没有,实在不行就别收拾了,咱们直接带着钱去,砸那臭小子一个趔趄,哈哈哈哈,朕只要一想到那小子满是不服的嘴脸,朕就觉得浑身舒坦……”   两位皇妃噗嗤一笑,纷纷道:“陛下如此的战意高昂,这一次怕是能吵赢顾妹夫!”   李世民得意仰头,很是臭屁道:“什么叫这一次怕是能吵赢?朕哪一次跟他吵架没赢过?”   两位皇妃低笑不语。   她们可不想揭皇帝老底。   跟顾妹夫吵架,您何曾赢过一次?   时大唐贞观二年,冬月。   李世民再次离京北上,率领满朝文武前往幽云。   此时大唐和幽云之间,已经修有比较简易的驰道,所以哪怕是寒冬腊月的季节,车马赶路的速度仍旧胜过以往。   仅十日,就到了河北檀州密云县。   路过顾家村的时候,李世民果然不肯过而不入,率领李氏皇族一干人等,下车下马进村拜见。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本该远在幽州的顾天涯竟然也出现在了顾家村。   然而顾天涯并未和众人大张旗鼓见面,仅是带着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去了后山一趟,至于去后山做了何事,满朝文武皆不知晓。   不过很多人却暗暗想起一个传闻,据说顾家村的后山之中住着一位谪仙。   那位谪仙并非众所周知的顾嫦娥,而是一个流传在顶级世家上层的名字。传说此人一旦出世,立马就会灭世。   于是所有人噤若寒蝉,心中凛然不敢生出窥探之心。   没人真正知道顾天涯带着皇帝两口去见了谁。   又为什么去见!   足足一夜过去之后,三人才从后山归来,车队再次启程,直奔幽州而去。   这一路之上,再也没人见过顾天涯身影,似乎他并未和皇帝同行,又似乎一直躲在皇帝车辇中谋划着什么。   转眼之间,又是五日。   在天下各国商队的探子眼线中,大唐皇帝率领满朝文武到达幽州。   帝驾已至,接风洗尘,按照规矩要举办一场宴会,无数有心人等的也是这个机会。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顾天涯压根就没打算弄宴会。   他用了另一种方式给皇帝接风洗尘……   当日傍晚,幽州城中。   此际已是寒冬,天空忽有飘雪,但是当满城华灯初上的时候,街面并不因寒冷而变得冷清。   反而人流如织嘈杂热闹,凸显出幽州城的日渐繁华。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天色开始渐渐变黑,直到这个时候,小商小贩们才恋恋不舍的准备收摊,毕竟天色已黑,入夜就要宵禁。   哪知也就在这时,街面上出现一群巡街的武侯,疾步奔走相告,连连高呼道:“各位幽州子民,以及远道而来的客商,旅人,游子,尔等且先听真,今夜不设宵禁……”   高呼声中,忽然变得语气肃穆,大声又道:“大唐帝王,幽州领主,将要一起走上街头,率领百官与民同欢。”   不设宵禁?   与民同欢?   满街之人明显一愣!   随即爆发轰然叫好声……   先是小贩们欢天喜地,相互道:“你听见了没,今夜不设宵禁啊。”   “听见了,听见了,俺正舍不得收摊呢,结果就听到了这个通知,好事啊,大好事。俺决定了,今夜一整夜都不收摊。干个通宵,多赚一点。”   “哈哈哈哈,咱也一样。最近一段日子以来,满城都是外族商贾,这些家伙有的是钱,每次买东西都是大手笔。咱今夜也不收摊了,多从外族身上挣几笔。”   “一样一样,都不收摊。”   “咦,俺忽然想起一件事。咱们若是在夜里出摊,摊位上必须有火把才行。柳老哥你帮俺照看一下摊位,俺赶紧回去弄几根火把过来。到时候咱俩的摊位共用,点燃火把给客人们照亮。”   “好好好,快去快去。我帮你照看摊位,你回家多弄几个火把,油钱算我一份,不会让你吃亏。”   “柳老哥这是说的哪里话,几根火把用不了多少油。这才花几个钱啊,随便做一笔买卖就挣回来了。”   许多小贩都想起照明问题,纷纷准备回家去制作火把。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猛见街面远处走来一只队伍,队伍里全是身穿学子服饰的少年,领头者乃是七个让人眼熟的小家伙。   隐隐约约之间,就听少年们远远在喊,语带兴奋道:“大家不要急着去弄火把,幽州城里今夜不需要火把……”   依稀中,似乎还有更奇怪的喊叫,道:“不但今夜不需要火把,以后也不需要火把,咱们幽州城,会是不夜城。放眼天下,独此一家。”   不需要火把?   会是不夜城?   街边的小贩们顿时面面相觑。   逛街的游人们同样满脸好奇。   大家都能听出来,刚才那番喊话带着小孩子特有的骄傲。   有那眼尖的小贩远远一看,早已认出哪知队伍的领头是谁,赫然乃是顾氏七大门徒,每个小公子都在城里担负着一份职务。   那般高贵的子弟,平日里做的却都是小事,据说是顾先生的教育之道,专门让七个徒儿接触民生。   除了领头的七位门徒,后面还有几百个小家伙。   对于这些身穿学子服饰的少年,小贩们自然也会不显得的陌生,因为这些少年里面赫然就有他们的孩子,如今这些孩子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叫做小学生。   小学生!   很古怪的一个称呼。   自从一年前开始,幽州城里逐渐建立官塾,一座,两座,三座,四座,发展到了如今,城中已经有十几座官塾。   虽然暂时还不能满足所有孩子读书,但是终归给百姓们竖起了对未来的期望。   官塾!   百姓们喜欢称呼为官塾,那位顾先生却称之为小学。   并且顾先生对孩子们也不称呼学子,而是专门弄了个奇怪称呼叫做小学生。据说大体的意思是指少小而学,知识尚生的意思。   但是百姓们却不认为小学生的知识尚生。   很多人都感觉他们已经渐渐比不上自家的娃娃。   却说那支队伍渐渐接近,这时候满街之人渐有所悟,许多人已经若有所思的抬头,盯着街边一根一根的古怪柱子看。   很快大家就确定了心中猜测,果然孩子们是奔着柱子来的。   但见那支小学生队伍沿街而行不断向前,大约每隔三十步就会从队伍里走出一个小家伙。   这些小家伙的身上都背着小书包,走到一根柱子旁边先是仰头观察一番,然后突然像是爬树的猴儿,手脚利索的蹭蹭蹭蹭爬上去。   随后,就从书包里拿出一样东西,动作小心翼翼,安放在柱子顶端。   队伍不断向前行进,孩子们不断爬上柱子,并且在期间还不时跟大家打招呼,神神秘秘的告诉大家不用去准备火把。   如此古怪一幕,必然落入有心之人眼中,可惜猜测良久,始终想不明白。   时间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只是一瞬,当这队小学生不断向远处走去的时候,叽叽喳喳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着。   夜色,渐深。   突然城中心方向又有声响。   但见街面上一支更庞大的队伍出现。   满街之人抬眼去看,顿时心中激动不已,大家入眼所见,先看到极为熟悉的顾先生。   而在顾先生的身边,并肩而立唯有一人,夜色寒风之中,那人身穿龙袍,于是无数人皆都一凛,下意识便明白这是大唐的皇帝。   在顾先生和皇帝身后,则是无数的大人物,也不知是因为何故,赫然全都穿着最正式的官袍,似乎是为了见证某个时刻,又似乎是要表达某种庄严。   夜色中,顾天涯和李世民并肩而立,突然顾天涯仰头看天,悠悠然吐出一口气息,道:“雪从今日降,灯自此时明。”   说着收回仰天目光,看向站在身边的李世民,又道:“二哥你还记得吗?两年前我曾答应过你一件事,我说,幽州城会腾飞起来的。不但幽州城会腾飞起来,整个幽云之地也会腾飞起来,从此世世代代,会成为中原在北地的守护者。”   李世民点了点头,目光悠悠道:“记得,二哥我都记得。现在回想起来,仿佛就在昨天。那次你喝醉了,拉着我吹天侃地。你指着尚显破旧的城墙,对我大笑宛如古时的狂士。你跟我说,当万丈虹光亮起之时,就是幽云之地插上腾飞翅膀的一刻……”   皇帝说着一停,语带感慨又道:“今夜,应该是到了时刻吧。”   顾天涯陡然放声一笑,道:“二哥猜的没错,正是到了此刻。”   他猛地拉起李世民的手,兄弟二人越众而出向前,径直走向幽州衙门之前的一根柱子,站在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箱子之前。   这个大箱子里面有粗壮的绳索延伸出来,似乎是链接着全城所有柱子的起始点。那绳索根本就不是绳索,而是顾嫦娥亲自制造的一根电缆。   顾天涯指着一个拳头大的按钮,微笑看着李世民道:“虽然我这幽州之地注定会独立,但是二哥你乃中原汉家的皇帝,所以,第一次万丈虹光应该由你来开启。”   李世民眼中明显透着好奇,俯下身去盯着那个大按钮看,半晌才道:“按下这个东西之后就有光了吗?”   “不错!”   顾天涯郑重点头,再次笑道:“按下去之后,立马点亮全城。”   然而李世民并没有立即去按,反而一脸若有所思的沉吟道:“我记得兑换列表里面,有一种宝物叫做风力发电机,此外还有配套的电线以及电灯,莫非就是今夜你要展现给大家的东西?”   顾天涯微微一笑,解释道:“电灯和电线确实是,但是风力发电机不在这里,那东西需要借用风力,必须矗立在风势无法遮挡之处才行。”   李世民瞬间想起一事,道:“莫非是城外高山上的那些,我今日来的时候远远看见过。”   顾天涯点头应是,道:“二哥果然观察细致,风力发电机正是立在城外高山上,一共五十台,通过电缆串联在一起。”   嘶!   李世民倒抽一口冷气。   皇帝目光带着震撼,看着顾天涯道:“若是我记忆没错的话,这东西的兑换价格很高。似乎一台风力发电机就要500个积分,并且还需要额外兑换配套的电灯电线,严格算起来,该是1000积分……”   说着咕嘟咽口唾沫,颤声道:“而你直接搞出了五十台,这岂不是要耗费五万积分。但你曾经告诉过我,积分这东西连你也无法掌控,所以若想兑换东西的时候,你也要向大家那样去赚取积分才行。”   顾天涯郑重点头,叹口气道:“为了赚到这五万个积分,我和昭宁几乎砸下去全家的所有。比如她在长安那边的封赏产业,这一年里几乎全都被我俩卖光了。所获钱财,用作公益……”   李世民顿时把握住一个讯息,忍不住低声道:“莫非公益事业可以奖励积分?”   顾天涯也不瞒他,点头道:“可以获得奖励,而且幅度很大。比如建立学校,推进人文发展,这些公益事业,能够奖励很多积分。”   李世民目光灼灼,将这一点牢牢记住。   皇帝再次看向顾天涯,眼中明显还是震撼不已,感慨道:“五万积分,何等惊人,你这个臭小子不愧是我妹夫,只要做事必然是惊天动地的大手笔。”   说着停了一停,又道:“但也有可气之处,你花光了昭宁的积蓄。”   顾天涯忽然压低声音,极为隐晦的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砸钱怎能给人下套。为了筹谋今夜满城光明的场面,为了给所有人一个毕生难忘的震惊,我唯有如此做,才能夺人心神。”   李世民深深看他一眼,突然郑重点头道:“那么,就让我这个大唐皇帝帮你开启震惊吧。”   皇帝终于伸出手来,重重按在了那个按钮上。   顿时,耳边传来嗡嗡的电流声。   然后仿佛是刹那之间,整个幽云城里明光大方。   照耀着无数人震惊的脸。   顾天涯一声长笑,转头看向各国商队的领袖,悠悠然道:“诸位远道而来的朋友,观我幽云可还入眼呼?鄙人有一份更加庞大的新城筹谋,不知诸位朋友可愿意参与之……”   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他的幽州新城确实急缺资金。   很庞大的资金!   回应顾天涯这一悠然发问的,则是无数外族人甚至大唐世家各族的满脸激动。   终于,大家又可以向幽州投钱了。 第328章 顾氏顾天涯,此生当为帝   满城华灯,亮如白昼。   人类千百年来在夜间一直面对昏暗,眼前一幕简直是灵魂都在发颤的震撼。耳听整个幽州城中,到处是山崩海啸般的欢呼。   光,驱走黑暗。   自上古人类第一次点燃火把,在夜间成功的把野兽逼退吓走,所以从那一刻起,光的安全感刻入了人的骨子里。   有光之处,一切安然。   而今日,幽州绽放满城虹光,那些既显刺目又似柔和的灯光,照亮出一张一张饱含兴奋的脸。   那是百姓们的面容,似乎被灯光驱走了面上沧桑。   生活在这样一座亮如白昼的城池中,心中的安全感已经不能用爆棚来形容,   顾天涯用肩头碰了一下李世民,微笑问道:“二哥,一起走走如何?”   李世民何等精明,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欣然道:“好,正欲走走。此前曾答应百姓,要一起于民同欢。但若是不亲自去街面上走走,又如何能算得上是于民同欢?”   皇帝说着微微转身,看向身后那些文武重臣,语气和煦道:“诸位爱卿若是有心,也可陪着一起走走。若是感觉游逛太累,朕批准他可以回去休息。”   回去休息?   傻子才这么干!   大家足足等了一年,终于才等到今晚这个时刻,谁要是因为嫌弃游逛太累而去休息,怕是不出一时三刻就会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傻子。   聪明人都知道,今晚将会有重大之事定下,顾天涯之所以弄出满城如昼的大手笔,不就是要开启整个幽云之地腾飞的机缘么?   这份机缘如果抓不住,事后再想后悔可就晚了。   李世民目光悠悠,微笑转回头来,对顾天涯道:“看来没人想回去休息,都想和咱们一起于民同欢,此事,朕甚欣慰。”   顾天涯伸手一邀,道:“那便一起吧,请!”   他和皇帝同时抬脚,顺着街道向前而行。   后面满朝文武连忙跟上,庞大的队伍缓缓移动。然后又见各国商队的领袖加入,队伍在转眼间竟然超过了四百人。   所以越发显得庞大,然而并不气势压人,反而人人面带微笑,宛如和煦春风一般,不时朝着道路两旁的百姓点头示意,偶尔也会向某个小摊位的商贩打招呼。   顾天涯和李世民仿佛毫无目的,就那么随意的抬脚漫步游逛着,行到一个小摊之前,忽然停下驻足观看。   顾天涯微微抽动鼻子一下,笑着道:“这香气真令人心神俱佳,二哥你猜猜是他卖的是什么东西。”   李世民看了小摊的商贩一眼,悠然道:“能让你感觉心神俱佳,必然是民生涉及之物,再加上他这小摊四周香气缭绕,令人一闻就有种食欲大开的感觉,所以,这应该是烤地瓜的味道。”   说着目光看向顾天涯,促狭般眨了眨眼,得意道:“真以为二哥是个何不食肉糜的皇帝吗?其实我在第一茬地瓜丰收的时候就吃过。甚至还专门下地干活,亲自从土里刨出许多地瓜。这东西,我熟悉的很。”   顾天涯一竖大拇指,道:“厉害,是个好皇帝。”   他在小摊之前蹲下身来,伸手摸了摸一个小火炉,语气透出一股温厚,问那个小贩道:“你这是用木炭烤的地瓜吧?”   那个小贩此时满脸拘谨,不断搓着大手道:“是是是,是木炭烤的。”   顾天涯微微沉吟一下,再次温厚道:“木炭的价格要比石炭高,你为什么不用石炭烤地瓜。既然是做生意,应该讲究最大利益呀?”   那小贩见他面色亲切,心中的拘谨渐渐缓解,小心翼翼回答道:“虽然都是炭火,但是有些不同,石炭那东西确实廉价,然而烧起来后火力太猛,如果用来取暖烧炉,那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他还没有说完,顾天涯已经若有所思,点点头道:“但是用来烤地瓜则不行,火力太猛容易烤焦对不对?”   小贩连忙点头,不知为何突然又摇了摇头,憨厚笑道:“也不止是火力猛的问题,关键还有一个香味的缘故。烤地瓜如果使用木炭,香味要比石炭更加浓郁。吃起来的味道也好,更容易招揽到客人。”   顾天涯登时惊奇起来,诧异道:“我的幽州子民已经这么讲究了吗?吃东西竟然开始上升到了在乎味道的程度……”   他脸色很是激动,显然心中极是欣慰。   自古以来,百姓皆穷,一日只能两餐,在乎的只是能不能吃饱,然而刚刚听这小贩的说法,似乎吃饱已经不再是问题,否则的话,不会在食物的味道上下功夫。   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李世民重重在他肩头拍打一下。   但见皇帝面色肃然,语带郑重的道:“妹夫你似乎尚未意识到,你当初推广的地瓜是何等功德。”   顾天涯转头怔怔看他。   却见李世民悠悠吐出一口气,有感而发道:“自上古起,传承至今数千年。千百年以来,百姓从未吃饱。为衣食而担忧,为饥寒而恐惧,每每有孩童饿死在娘亲怀中,睁大了一双满是不甘心的眼。”   皇帝语气有些消沉下来,喃喃道:“饥饿,是上天对人的最大考验。”   这时有个大臣轻声开口,道:“然而自从一年前开始,这份来自上苍的最大考验再也不是考验。我们过关了,不再恐惧饥饿……”   “地瓜,就是我们的底气。”   这大臣看向顾天涯,突然郑重拱手行礼,一脸感激道:“幽云领主你可能不认识我,但你肯定听过恶臣魏征的名头,在下就是那个魏征,是朝堂上最令人厌恶的谏臣。我这个谏臣很少说人好话,一般都是对人恶语相向,但我今夜却要对你恭敬行礼,竖起大拇指说上一句大大的赞。”   魏征的语气透着一股子诚恳,果然真的朝着顾天涯竖起大拇指,满脸肃然的道:“地瓜一物,造福万民,自打一年前起,你顾天涯的功德堪可成圣。”   这时李世民接过话茬,再次伸手拍了一下顾天涯肩膀,语带感慨的道:“天涯妹夫,你真的无法想象当初那一幕。当各地报上来地瓜的收获产量,朕的整个朝堂陷入了何等诡异的寂静。所有人全都张着大嘴,仿佛痴了傻了呆了一般……”   皇帝说着一停,深情的叹了口气,又道:“那一场寂静,足足持续了许久,直到突然有人狂声大笑,突然又有人放声大哭,于是整个朝堂陷入又哭又笑的癫狂,哈哈的狂笑和嚎啕的大哭直插云霄。就连二哥我,也垂泪鼻酸。”   “大功绩啊,千百年来的大功绩。百姓们要吃饱了,朝堂再也不担心会饿死人了。只这一项功绩,吾等皆可傲然面对人族的列祖列宗也。”   房玄龄忽然笑呵呵开口,道:“那一日的朝堂之上,满朝文武首次没有纷争,所有人不约而同达成默契,大家都要向陛下为你请封赏。”   程咬金也开了口,哈哈笑道:“当时有人说,你至今还是个白身。虽然掌控了幽云诸州,但你始终没有官面上的身份,所以大家先是提议封个国公,让你的身份可以名正言顺,哪知陛下淡淡一笑,反问我们道:顾天涯的儿子是什么爵位?”   顾天涯的儿子是什么爵位?   这话引起队伍里无数的温笑声。   显然大家都回忆起当时那个尴尬的场景。   虎宝宝还未出生的时候,就被封了一个响当当的国公。   然后等到满月洗礼的时候,李渊亲自送上了一份大礼,封赐虎宝宝为云州王,并且世袭罔替代代不削。   啥意思?   就是祖祖辈辈都能传承这个王爵。   这个封赏开创了一个先河,虎宝宝乃是古往今来年纪最小的异姓王。   连顾天涯的儿子都是王爵,朝堂上若是封他一个国公岂不笑话?   只听程咬金又道:“所以当陛下淡淡反问大家的时候,满朝文武所有大臣顿时苦笑声声。是啊,怎能封你为国公?连你儿子都是王爵,你这当爹的肯定不能当国公。”   说着看了一眼顾天涯,又道:“于是大家再次向陛下进谏,准备为你请功赏赐一个异姓王爵,哪知陛下仍是淡淡一笑,再次反问道:顾天涯需要大唐的王爵身份吗?”   顾天涯需要大唐的王爵身份吗?   这话隐隐透露出一股子隐晦的信息。   此时李世民忽然开口,打断程咬金等人想要继续诉说的冲动,皇帝悠悠道:“天涯妹夫,你猜二哥是何心意?”   顾天涯大有深意看他一眼,叹口气道:“我明白的,我一切都明白的。你不给我封国公,也不给我封王爵,只因咱们曾经有过约定,二哥你一直还记着那个约定。”   李世民郑重点头。   陡然皇帝转过身躯,目光灼灼看着文武大臣,甚至视线还掠过那些外族之人,似是要把所有人的反应囊括眼底。   但听皇帝隆隆之声响起,仿佛宣布一项肃重无比大事,缓缓道:“顾氏顾天涯,此生当为帝。”   满街寂静无声。   并未出现震惊般的哗然。   似乎这件事早已深入人心,所以大家在听到之后才会平静无比。任何事只要在心中早已接受了,确实是不会感觉到什么震惊。   帝!   皇帝!   顾氏顾天涯,此生当为帝。   这就是李世民的意思,也是他和顾天涯曾经的约定。但是这个约定并不是去继承大唐的皇位,而是顾氏自己白手起家建立一个帝国。   老程忽然挤眉弄眼低笑,像是凑趣般的朝着顾天涯拱手行礼,嘿嘿笑道:“外臣程知节,提前给顾氏帝君见礼啦。哈哈哈,顾兄弟,你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啊,咱老程只要一想想就觉得兴奋……”   在场大臣们无不翻个白眼。   你这厮当然要兴奋,不兴奋那才叫不对劲。   程咬金的嫡长子乃是顾氏七大门徒之首,这等于是天然和顾氏有着紧密的联系,顾氏越是腾飞,程家根基越稳。   若是等顾天涯建国称帝,程处默那个小家伙不用说也能捞个开国爵位,到时候老程在大唐这边受宠,儿子则在顾天涯这边受宠,一家人得享两大国家的蒙荫,程氏一门怕是真的腾飞九天了。   只可惜,这种机缘羡慕不来。   真正能把握的,是眼前幽州新城的机缘,趁着顾天涯尚未完全腾飞,大家还有一些攀附而上的机会。   这才是大家重视幽州的真正原因。   众目睽睽之下,每个人的目光都显灼灼,顾天涯处在这种目光之中,如何不知道大家心中的期盼?   这份期盼正是他费心筹谋许久的成果。   但他不欲在建国之事上多说,因为未来毕竟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所以他暂时也只关注眼前,首先就是要把幽州城的根基打好。   那么,这一刻就得赶紧把话题转移开。   他继续蹲在小摊位前,忽然伸手从炉子里拿出一个地瓜,撕开一些皮,吹了吹热气,递给李世民道:“二哥要尝尝吗?这地瓜烤的真不错。”   李世民何等精明,立马知道他想转移话题,皇帝几乎想也不想,顺手接过地瓜予以配合,笑道:“正感腹内饥饿……”   由于刚出炉的地瓜太热,皇帝接在手中继续吹着气,然后才咬了一口,像是品尝美味佳肴一般道:“香,糯,入口甘甜,津液自生。地瓜真是好东西啊,朕恨不得天天能吃它。”   顾天涯面含微笑,又从炉子里掏出一个地瓜,他目光看向那个小贩,温厚问道:“大唐陛下吃一个,我这个领主也要吃一个,但就不知道价格,你这地瓜怎么卖?”   说着不等小贩回答,打趣又道:“价格可不要太高哟,我和二哥都不是有钱人。”   那小贩一脸兴奋,欢喜的身体都在颤抖,结结巴巴道:“不…不要钱。您能吃俺一个地瓜,这是祖上烧了高香。皇帝能吃俺一个地瓜,祖坟得是像失火一般冒烟啦。”   顾天涯哈哈大笑,道:“你这小贩倒是个有趣的人,我还是首次听闻祖坟失火的说辞。”   小贩憨憨直笑,大手摸摸脑门道:“俺不会说话,说的都是心里话。”   顾天涯看他一眼,道:“这么说来,你这地瓜真的不要钱了?”   “不要,肯定不要……”小贩一脸急切,发誓赌咒一般,道:“两个烤地瓜而已,俺又不是送不起。只要您和皇帝吃的开心,俺天天都愿意给您送地瓜。”   顾天涯再次哈哈大笑,摇摇头道:“那可不行,你毕竟需要赚钱养家。虽然我很想天天来吃白食,可我拉不下这个脸啊。”   小贩嘿嘿憨笑,道:“您吃就是,俺亏不了几个钱。反正城里的外族商贾特别多,回头俺狠狠的挣他们一笔就是了。”   说着意犹未尽,嘿嘿又道:“那些外族憨憨,兜里的钱财特别好赚。”   顾天涯面皮抽搐一下。   李世民面皮也抽搐一下。   后面无数文武大臣,乃至外族商队那些领袖,全都一脸无语看着小贩,所有人都觉得哭笑不得。   你这小贩真是够憨的,怎么什么实话都往外秃噜。 第329章 这一场宴会,代表着利益之争   是夜,亥时。   庞大的逛街队伍终于消散,每个人都找了借口告辞离开,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大家的离开只是为了做好准备……   接下来,很快又会相聚。   等到再相聚的时候,可就不是谈笑风生的局面了,那时候需要刀光剑影,亲朋好友之间也会争锋。   为什么争?   为了利益而争。   亥时一刻,很快到来。   这个时间点,大约后世晚上9点钟,幽州城的政务大殿灯火通明,终于开始了一场筹备许久的宴席。   放眼一望而去,满殿尽是餐桌,由于需要参加宴会的人实在太多,再加上这座政务大殿乃是临时清空,所以无法搞出大桌大宴,只能采取分餐而食的办法。   所以全都是小餐桌。   桌后配备一个小坐垫。   这些餐桌真的极小,长宽也就两尺左右,若是采用后世之物进行对比,大约等同于一个小学生的课桌。   其实这对比一点也没错,因为这些小桌子还真是课桌。   全是从城里那些小学临时借过来的。   几百张小课桌摆放在大殿里,给人一种幽州城钱财困乏的感觉。   这样的招待格局,可以说极其简陋,然而就是如此简陋的招待,竟然还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参加的。   首先得验资。   也就是看看你的实力。   单是这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验资一幕,就让宴会在还未开启之前就夺人眼球。   闹出了很多笑话。   也滋生了许多可以的攀比。   不但外族商贾们在攀比,大唐各个世家赫然也在攀比。   夜色迷离,灯光如昼。   此时政务大殿之中的小桌上,已经有些客人提前的早到了,相互间根据交情身后,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着。   然而还有更多的客人未到。   也就在这时,忽听政务大殿的门外有人放声高呼,大喊道:“有客到,西域若羌国主亲来赴宴……”   若羌国主?   这个名头顿时让许多人目光一闪。   有人缓缓站起身来,朝着大殿门口观望,入眼所见,恰好看见一个胖子跳下马车。   那胖子正是若羌国的国主。   浑身珠光宝气挂满了黄金……   土豪做派,令人不齿!   却见若羌国主抬手一扬,直接砸出了一大块美玉,哈哈大笑道:“多谢这位汉家侍卫小哥的宣呼,本国主送你一块美玉当做见面礼。”   殿中那些早来的宾客顿时面皮一抽。   更觉得这厮的张扬令人不齿。   摆谱是吗?   你在打谁的脸呢?   若羌国很强吗?你们才吃了几天饱饭啊?   刚才那块硕大的美玉,价格最少也得五十贯开外,就这样一件贵重宝物,你竟然送给门口的侍卫当见面礼?   真是为了送礼吗?   无非是想凸显你的财力罢了。   哼,真是小国民寡,就算摆谱都不懂怎么摆,只会用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   然而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因为妒忌。   果然只听一个宾客恨恨咬牙,满脸不爽的道:“若羌国主,什么玩意,屁大一个国家,也敢跟我们比富。”   旁边另一个宾客却叹了口气,道:“人家虽然国小民寡,但是人家运气很大,以前的若羌国确实很穷,但是以后的若羌国绝对很富,没办法,抓到机缘了啊……”   说着微微一停,叹口气又道:“幽州城三十年的城门税收分润,能保证若羌国赚一个盆满钵满,倘若吾国也有这个资格,吾今晚必然表现的比他更张扬。”   这话让很多宾客面色黯然。   目光之中却饱含着羡慕嫉妒。   “妈了个巴子……”   突然有人骂出了一句国骂,明明是个外族但是汉语说的比谁都溜。   但见这人满脸不爽,咬牙狠狠的道:“等会他进来大殿,咱们都别和他搭腔。孤立他,让他难堪。”   众人对视一眼,顿时达成默契。   心中皆定。   也就在这时,那位若羌国主走进殿中,突然这群宾客全都上前,个个满脸堆笑的开始套近乎,然后人人心里一愣,相互间再次对视一眼。   瞬间齐齐在心底暗骂道:“这群改死的混蛋,差点被你们坑了。”   原来都打着同样的盘算。   都想让别人唱白脸。   尤其是刚才提议孤立的那货,此时脸上的笑容比谁都甜,舔狗一般道:“若羌国主,好久不见啊,阁下何时能有闲暇,来我们小宛国客栈坐一坐吧。”   若羌国主摇头,皱眉道:“小宛国的客栈吗?本国主记得似乎很偏僻啊!”   刚才那货连忙再笑,一脸急切的道:“哈哈哈不远不远,地址就在幽州城的新一街。国主若是来访,必然奉茶以待,若是能给我们小宛国减免一些城门税收,那么负责给您煮水切茶的侍女们必然欢喜。”   若羌国主又皱了皱眉,然后才大喇喇的点点头,道:“行吧,本国主也想多交几个朋友。大家同属西域三十六国,我若是有闲暇时间必然拜访。”   说着停了一停,满脸精明又道:“不过有件事我可得提前说明,关于减免城门税收绝不可能,本国主虽然投资了幽州新城的城墙,但是占据的份额只有百中之七。所以我可没资格给人减免税收,顶多也就是给人一个百中之七的折扣。”   说着又是一停,看向说话那人道:“而且这个折扣还有限制,需要从我的分润所得之中扣除,也就是说,给你们减税其实是动用了我的收益……”   这话已经是婉拒的意思了。   但是刚才那人却故作不懂,反而嘿嘿嬉笑着顺杆子爬,道:“百中之七的折扣不敢想,国主能给个百中之三就算是朋友了。”   说着朝众人打眼色示意,邀约同盟道:“大家说是不是啊?”   旁边那些宾客连连点头,纷纷道:“正是正是,百中之三已算朋友。咱们都知道若羌国主的性格豪爽,为了朋友必然不会在意这百中之三。”   百中之三?   也就是百分之三。   虽然折扣不算太高,但也是实打实的钱啊!   若羌国主明显皱起眉头,好半天后才叹了口气,道:“我的若羌国太过羸弱,如果不答应你们的话怕是不会好过。也罢,就百中之三。但是这个折扣只给五年,再多的话我宁愿翻脸。”   众人登时欣喜,纷纷竖起大拇指赞道:“不愧是若羌国主,性格就是豪爽。”   若羌国主又叹了口气,忽然道:“大家同为西域国度,希望你们拿了好处能有良心。如果有别的国家来逼迫我,你们可得帮我一起顶住。”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随即面色肃重道:“西域一衣带水,自然攻守同盟。若羌国主但请放心,我们不白拿你的折扣。”   若羌国主不再说话,胖胖的身躯坐在一张小桌前,拎起一壶水酒,忿忿往嘴里灌着。   还没开席,他先喝了,然而众人都知道他心里憋屈,所以一时之间倒也不去撩拨他。   反正便宜已经赚到手,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不远处的大殿后方,顾天涯和李世民负手而立,两人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李世民忽然语带所指的道:“国小民寡,哪怕有利益也守不住。弱,就是悲哀。”   顾天涯点了点头,感慨道:“二哥你别看这个若羌国主胖的像个憨憨,其实他骨子里真有一种敢拼敢干的血性。当初我急需资金建设幽州新城,但是向人借钱全之时被婉拒,唯有这个若羌国主,他毫不迟疑借给我十万贯。”   说着微微一停,笑道:“那时候他可不知道,这十万贯会变成城墙建设的入股。”   李世民大有深意看他一眼,突然也笑道:“恐怕最初的时候你也没打算让人入股,你所谓的借钱真就是纯粹想要借钱。结果发现大家都不借给你,唯有一个国小民寡的家伙愿意给,于是你趁势而动,把他的借款变成了投资……”   皇帝说着也微微一停,悠悠然道:“这计策我熟悉的很,无非又是竖立一个标杆而已。幽州缺乏人口的时候,你竖立顾阿嫂那个标杆吸引百姓。幽州缺办事小吏的时候,你竖立崔浩然那个标杆吸引世家。现在幽州新城需要大笔资金建设,你竖立若羌国主这个标杆不言自明。”   顾天涯面色悻悻,看着李世民道:“我讨厌和聪明人聊天,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李世民甚是得意,笑声爽朗开怀。   兄弟二人继续躲在大殿后方,默默观察者不断到来的宾客们。   顾天涯忽然像是有感而发,远远看着坐在那里喝闷酒的若羌国主,道:“其实这人真的很聪明,做人做事也称的上果决。刚才他被那几个西域国家围堵,瞬间便下定决心要出让百分之三的利益。这虽然是出于国小民寡的无奈,但也是一种趁机获得盟友的良机。”   说着悠悠一叹,语带赞赏的道:“懂得割舍利益者,才能走的更高远。他仅仅只是付出了城门税收的五年分润,并且还只是百分之三的税收分润,然而却将刚才那几个国家全都绑上了战车,从此以后需要帮他一起顶住更大压力。”   李世民眺望大殿之中,目光在那些个宾客身上掠过,沉吟道:“小宛国,龟兹国,且末,焉耆,皮山,西夜,车师前国,车师后国……”   皇帝将这些国家的名字一个一个点出,语带深意道:“都是小国,民寡地少。国家虽富裕,兵力却羸弱。”   顾天涯岂能不知他的意思,接口道:“国有钱,兵却弱,这种情况放在天下大势之前,就算没罪也是一种不可逃避的罪,所以他们其实也想寻找联盟,刚才围堵若羌国主的行径未必就是恐吓!”   李世民点了点头,沉吟道:“确实不像是围堵恐吓,反而更像是一种默契,也许他们早就在暗中达成了协议,刚才故意做出这一幕乃是给人看的。”   说着微微一笑,又道:“很可能就是给你这位幽州领主看的。”   顾天涯同样一笑,道:“也可能是给你这个大唐皇帝看的……”   兄弟二人相视而望,同时道:“原来是给咱俩看的。”   为什么这些小国要做出这一番举动给他俩看?   无非是用这种办法表现他们的实力。   他们的国力确实很弱小,但是联合起来可就不弱了。   这等于是在告知顾天涯和李世民,他们会在今晚的利益争夺之中同进同退,他们十几个小国组成联盟之后,实力已经值得顾天涯和李世民重视。   李世民目光悠然,再次看向那些小国的国主们,意味深长的道:“能担国君者……”   顾天涯微笑接口,替他说出剩下一句话,道:“果非寻常人!”   兄弟二人相视而望,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默契。   刚才这个西域小国的联盟,需要稍微提升一下重视程度了。   人家联合起来,又有钱又有兵。   必须当成大客户对待!   恰饭嘛,不丢人……   对于西域这些小国来说,抱团取暖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毕竟幽州新城的大利益马上就要展开争夺,他们要想从中分一杯羹的话只能相互抱团。   不抱团,实力就不强。   哪怕各自能在今夜抢到一些利益份额,但是抢到之后很可能会面临守不住的局面。   就比如若羌国主投资给顾天涯的十万贯。   获得了幽州城门税收的三十年分润。   这是一份何等令人欢喜开怀的收益啊,偏偏任何一个国家都敢来找他打打秋风。   原因很简单,他国小民寡但却占了大利益。   明明实力不强,凭什么大发其财?那么别人就想问他要这份财,不愿意拱手想让的话就揍他。   国与国之间没有道德可言。   弱小但却拥有财富就是最大的罪。   所以这些小国组成了联盟,通过报团取暖的方式赢得重视。   他们也确实赢得了顾天涯和李世民的‘重视’。   小国悲哀,不得不抱团如此,然而对于那些实力强横的大国来说,他们本身就拥有着让人不能小觑的力量。   比如草原突厥。   这是当今天下仍算第一的存在。   不但兵力强横,而且财富也是极大,今夜这一场宴会的利益,突厥人绝对要参与争夺。   就不知道他们想争多少! 第330章 大幕终于拉开   恰哈也就在这个时候,大殿门口的侍卫再次高声呼喊,道:“有客至,突厥祭祀古庙小圣女,突厥汗帐叠罗支小王子,前来赴宴……”   在场宾客心里都是一紧。   果然,突厥人来了!   并且来的还是高层,一位小圣女外加一位小王子。看似只是年轻一辈,然而却代表了草原的信仰和政权。   所以就连李世民都显得有些肃重,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千百年来,汉家与争,浩瀚草原,突厥雄兵……”   顾天涯看他一眼,语带深意的道:“二哥,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突厥人,要分裂了!”   这声音压的极低,然而李世民却感觉脑中轰然一炸,皇帝下意识转头看着他,脱口而出道:“是不是你的手笔?”   顾天涯微微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的道:“世上之事,顺势而为,尤其人心存私,稍加怂恿便会暴涨贪婪……”   李世民何等精明,登时听懂他话里的隐喻,皇帝虎目爆闪,同样压低声音道:“莫非你说的是草原东部?你怂恿了那位始毕可汗之子?”   顾天涯压根就不承认,只是满脸微笑道:“严格说来,这位的疆域才是和我幽云接壤。此人乃是上一代的可汗之子,一心想要光复东部突厥的荣光……”   说着看了李世民一眼,略作暗示道:“他很不服颉利,也很不爽辽东,自古枭雄之心,从来不肯屈居人下!”   李世民目光再次爆闪,好半天后才缓缓道:“既然不肯屈居人下,那就需要好好扶持。”   顾天涯左右看了两眼,第三次压低声音道:“我准备要搞高句丽,搞之前必须稳定四周,而此人掌控之地与我接壤,偏偏却拥有着一颗枭雄的心……”   他并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李世民已经懂了。   只见皇帝缓缓点头,一脸若有所思的道:“世上但凡枭雄之人,遇到时机都敢下赌,一旦你和高句丽干起来,此人说不定就想从中谋取好处,所以你不能让他有这份精力,你得先给他找点事情做,对不对?”   顾天涯展颜而笑,竖起大拇指道:“二哥看的通透,正是这个道理。为了防止他被高句丽收买,我只能给他找点麻烦,否则等我和高句丽相互攻伐之际,这人率领着大军躲在一边等待捞好处,到时候不管他是不是帮助高句丽人,对于我来说都是个无法掌控的不确定因素……”   顾天涯说到这里微微一停,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又道:“国之战,不能有不确定因素。”   李世民语带森然,低声道:“最好的办法是弄死他。”   顾天涯先是一怔,随即连忙摇头,面色古怪道:“这人留着还有用,以后我准备收服了当个枪头使使,所以二哥你千万不要胡乱插手,北地这边让我自己搞定就行了。”   李世民哼了一声,满脸不悦的道:“不识好人心,你小子难道不怕养个枭雄尾大不掉么?”   顾天涯笑眯眯看他一眼,反问道:“二哥你麾下有那么多枭雄,但你何时害怕过尾大不掉?”   李世民登时傲然起来,大喇喇道:“朕有信心威服他们,自然不担心他们会坐大。”   顾天涯伸手指了指自己,笑道:“我也一样。”   李世民怔了一怔,随即也笑了起来,道:“这倒也是!”   这时门外的声音再次响起高呼,大声道:“东部草原突厥,始毕可汗长子,突利小可汗,前来赴宴……”   顾天涯和李世民对视一眼,兄弟二人同时低声道:“来了!”   他俩掌控全局,故而毫无意外。   但是大殿中的宾客们却同时一怔,所有人的脸上都现出怪异神色。   东部草原?   突利小可汗?   事情有些微妙呀!   刚刚门口通报突厥人前来赴宴,此人并没有让侍卫喊出他的名字,反而刻意拖延一下,直到此时才让侍卫专门宣呼他的到来。   举动异常,值得玩味。   殿中有人压低声音开口,语带深意的道:“明明是前脚后脚到来,结果却让侍卫分成两次宣呼,看来突厥人的内部纷争越发大了,今晚怕是会有一场好戏要上演。”   旁边另有一人缓缓点头,淡淡笑道:“争呗,越争越好。东部草原的这个突利小可汗,据说也是个虎视鹰扬的人物,纵观古往今来之枭雄,没人愿意一直屈于人下,咱们倒是盼着他和自家人争,最好能把草原突厥弄个分崩离析……”   说这话的显然是汉人。   却说众人窃窃私语之间,就见门口不断有人进入。   先是突厥汗帐的叠罗支小王子,进门之后规规矩矩找张桌子坐好,不言不动,对谁都笑,果然如同传说中那般,是个天性醇厚的小家伙。   然后又见一个鹰勾鼻子的突厥青年,双目之中闪烁着锐利无比的精光,此人进门之后也找了张桌子坐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恰坐在了叠罗支的对面。   正是东部草原的突利小可汗。   猛然此人的眼神一厉,对着叠罗支面色一沉,冷声训斥道:“你身为突厥小王子,一点尊卑也不懂吗?吾乃你之族兄,我在此坐着你安敢也坐着?”   咦!   这就要开始搞事了吗?   在场宾客相互递个眼色,心说果然要有好戏看了。   却见叠罗支被这他训斥,陡然竟也迸发出一股子怒气,大声反驳道:“既然你说尊卑,那么咱们就论论尊卑,我乃突厥汗帐的王子,你见了我应该行礼才对。”   突利小可汗冷然一笑,露出森森白齿,道:“你只是王子,而我却是小可汗。按照突厥人的规矩,王子该给可汗行礼。”   他在说第二句话的时候,故意把‘小可汗’的小字去掉了。   这番言语争锋,叠罗支明显落入下风。   小家伙气的面色通红,陡然急中生智想出一个措辞,大声道:“这里是顾先生的地盘,主人尚且不曾露面,你一个外人算什么东西,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指手画脚?”   谁也没想到这小家伙学会了借力打力。   突利小可汗冷冷一笑。   下一刻陡然浑身迸发杀气。   众人心中一惊,都看出他脸上的果决,这人竟是要在大殿上动手,他那一身杀气分明是要暴起伤人。   突厥人自己要打起来了!   但也就在所有人想看好戏的时候,猛见祭祀古庙的草儿小圣女进门,目光微微一扫,叹口气道:“突厥人是要闹笑话给外人看吗?”   她是祭祀古庙的传承者,无论突利还是叠罗支都要给个面子,双方顿时偃旗息鼓,看样子是闹不起来了。   但是谁也没想到,突利猛然又开了口,语带嘲讽的道:“祭祀古庙乃是所有突厥人的古庙,希望草儿小圣女不要偏帮才好。”   草儿目光幽寒看向他,森然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分裂民族?”   突利毫不畏惧,反而桀骜一笑,道:“草儿小圣女,你这顶大帽子别乱扣。今晚大家都是来参加幽州宴会,我突利可没有任何分裂民族的心思。”   草儿眼光锐利,逼问道:“既然你说没有分裂之心,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通报进门。”   突利仍是桀骜一笑,淡淡道:“做客而已,没必要讲究这么多。我不想和你们一起赴宴,自己单独赴宴不行吗?”   草儿眼中杀气一闪。   这时忽听身后一个声音,悠悠道:“草儿,入席了。这里是汉人的地界,莫要被人看了草原的笑话。”   说话着是一位面带纱巾的祭祀。   大殿中很多人心中顿时好奇起来。   这祭祀为什么要蒙面?   她凭什么有资格掺和突厥高层的言语争斗。   不远处的大殿后方,顾天涯没有微微一皱,忽然轻声道:“糟糕,我忘了她也会来。今夜有她的威压震慑,突利怕是不敢太过桀骜。”   李世民顿时好奇起来,低声问道:“这娘们是谁?”   顾天涯微微一怔,满脸古怪看向李世民,道:“她蒙着脸你就知道她是个娘们?”   李世民嘿了一声,道:“听声音就知道不是个年轻小姑娘,身为突厥祭祀一旦蒙了脸不是娘们又能是什么?”   这似乎是草原的一个传统。   身为祭祀若是有过男人,出席重大场合就会用纱巾蒙脸。以此来表示对她男人的忠贞,同时也向祖先表现自己的愧疚。   只不过这种情况很少。   即使有但是很多祭祀也不会遵守这个规矩。   反而会刻意放弃蒙脸,意图表现自己的纯洁。   像大殿里那位祭祀一般选择蒙脸,反倒是很久不曾听说过见识过了。   顾天涯也嘿了一声,坏笑起来道:“二哥说的对,这确实是个娘们。”   兄弟二人感觉默契十足,正欲开口再飚出几句荤话,哪知忽见李建成从后面走出,上前一人一脚踢他们个趔趄。   但见这位皇族大哥一脸怒气,斥责道:“再敢胡言乱语,大耳刮子抽死你俩。一个是大唐皇帝,一个是幽云领主,听听你们刚才说的什么话?这话若是传出去有你俩好果子吃。”   顾天涯登时惊奇起来,揉着屁股小心翼翼凑近李世民,语带试探道:“传出去咋了?难道这位祭祀还敢揍我们不成,咦,大哥你好像很生气啊。”   李世民也凑了过来,同样试探道:“我们只不过说了一句娘们而已,大哥你没必要这么古板吧。”   啪的一声。   李建成陡手抽了皇帝脑门一下。   然后又是啪的一声,这次抽的却是顾天涯脑门。   但见皇族大兄长满脸怒容,再次呵斥道:“娘们也是你俩能喊的?做人要知晓尊敬懂不懂?现在都给我闭嘴,各自在这里罚站。”   顾天涯和李世民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无比好奇。   兄弟二人心中仿佛无比小猫一般抓挠,始终弄不明白李建成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大殿里的那个蒙面祭祀,莫非还有特殊身份不成?   不应该啊!   李世民或许还不知道蒙面祭祀是谁,但是顾天涯早就猜出来这是草原的圣女大祭司,可就算她是草原圣女大祭司又能如何,大哥怎么会因为我们的一句玩笑而生气?   不就说了一句娘们么?   他和李世民现在根本无法明白,这句娘们还真是不能随便乱喊。   这举动就仿佛两个小子对着某个女人吹口哨调戏,结果却发现这女人乃是自己老爹的小三,尴尬不尴尬先不提,首先就失了一份规矩。   要知道这时代可不比后世,老爹的女人没有小三一说,哪怕是个小妾身份,甚至是见不得光的外室,然而晚辈若是见了,也得乖乖喊一声姨娘。   可惜顾天涯和李世民毕竟还是青年,以他俩的年龄根本不知晓当年一些往事。   李建成则不同,这位皇族大哥的年龄比顾天涯母亲还大,虽然身份也是晚辈,但他毕竟经历过当年。   正因为经历过,所以才不能看着两个兄弟胡言乱语,否则等到哪天事情揭穿,两个小子先要被圣女大祭司揍上一顿。   挨完揍还得跪地道歉那种。   幸好无论顾天涯还是李世民都是人精,两人通过蛛丝马迹已经隐隐感觉到异常,于是再也不敢言语轻薄,各自乖乖的站在那里罚站。   李建成甚是欣慰,点点头表示赞许。   这期间,大殿那边不断有来客进入,随着门口侍卫的不断高声通报,渐渐的整座大殿坐满了客人。   终于到了亥时两刻的时候,也就是后世大约晚上10点钟头,门口再也听不到新的通报,显然所有客人已经到齐。   李建成看了顾天涯一眼,随即又看了李世民一眼,抬手示意道:“罚站到此结束,你们去办正事吧。”   顾天涯和李世民同时松了口气,随即各自都是微微一怔,愕然问道:“大哥你不参加宴席吗?”   李建成笑呵呵摆摆手,道:“这样所谓宴席,招待只为利益,大哥我随着年纪日长,越来越厌恶此等场合,反倒更喜欢家人之间团聚,那样的欢声笑语才叫亲情。所以这个宴会就不参加了,我回去准备另外一场小宴,等你们今晚忙完之后,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庆功。”   顾天涯和李世民对视一眼,同时面带肃重的道:“如此,有劳大哥费心了,我俩会尽快结束这边的事物,争取早点回去和家里人聚聚。”   李建成再次摆摆手,笑呵呵的往回走,道:“不用急不用急,做事要亦步亦趋。”   温笑声中,穿过后门离去。   顾天涯和李世民则是各自深吸一口气,并肩走进了早已坐满宾客的大殿之中。   幽州大宴,至此开席。   今晚这一宴,宴的是利益。 第331章 都是千年狐狸   既然筹谋已久,索性干脆利落。   所以顾天涯一进入大殿之后,开口便发出爽朗的微笑,道:“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一句开场白之后,立马就转入正题,面色肃然道:“今我幽州急缺资金进行建设,欣喜诸位远道而来意欲帮扶,顾天涯心甚慰之,愿将胸中所想诉诸。”   到了这个时候,没必要再搞虚头巴脑那一套。   又或者故作高深,同样会落入下乘。   反倒不如光明磊落,将一切打算尽皆告知,至于是成是败,已经非人力能定。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该做的都做了……   筹谋这么许久,幽州城急缺资金的问题早已深入人心,如今摆明车马就是要让人投资,如果含含蓄蓄反而容易引起警惕。   既如此,一切敞开了谈。   所谓姜太公钓鱼,愿意者自己会来上钩。   此事顾天涯心中早有决断,猛然端起桌子上一杯酒,朗声道:“诸位,咱们先饮一杯。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所以这一杯酒,咱们先庆祝自己留下个喝酒的名……”   满殿响起笑声,人人举杯示意。   一饮而尽!   其中有位外族高层摇头晃脑,口中不断喃喃自语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真是好诗,真有气势。都说幽州领主经天纬地之才,不曾想在诗文一道也是大家。此诗,此诗,嘿……”   显然他极为爱慕中原文化,可惜限于才学做不出贴切点评,只能不断摇头晃脑,来来回回重复念诗。   大殿另一侧,突厥坐席处。   草儿小圣女同样眸子闪光,明显也被这句诗词所惊艳。但她不知为何突然叹息一声,幽幽落寞的道:“中原的文化,我们始终是学不来。顾天涯随口说出一句诗词,胜过了我苦读汉家书籍十八年……”   旁边伸过来一只玉手,轻轻摩挲她的额头。   但见圣女大祭司蒙脸而坐,眼中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温声安抚道:“丫头你莫要泄气,这诗不是他的首创,师尊我在二十年的时候,就曾听他爹爹在我面前念过。顾天涯这个臭小子啊,他是拿他爹的诗词充场面呢。”   草儿登时一怔,眸子满是惊奇,下意识道:“师尊您是说他抄诗?这不可能吧,顾天涯何等才学?最近几年以来,他经常有大作问世,几乎每一首都能惊艳天下,堪称是流芳百世的佳作。”   圣女大祭司笑容更加古怪,目光悠悠看向大殿上方的顾天涯,莞尔笑道:“那些词句,也是抄的。”   草儿目瞪口呆,转头怔怔看向顾天涯,足足好久之后,这位小圣女才一脸愣愣的道:“竟然都是抄的?竟然都是他爹的作品?可恨这人真够无耻,拿着他爹的诗文冲门面。”   圣女大祭司噗嗤一笑,伸手再次摩挲徒儿的小脑袋,压低声音道:“为师虽然揭穿了他的事,但你可不能去揭穿,男孩子最讲究颜面,你若是揭穿他会恼羞成怒的。”   草儿又是一呆,愕然看着自家师尊,小脸古怪道:“您称呼他男孩子?他如今都是三个娃娃的爹了吧。”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平阳公主给他生了虎宝宝,柳青和孙柔两位将军给他生了一儿一女。他明明已是三个孩子的爹,怎么在您口中就成了男孩子。”   圣女大祭司悠悠而笑,语带深意的道:“他便是七老八十的年纪,在我面前也是个孩子!”   这话隐约已经有揭破隐秘的打算了。   草儿何等精明,顿时眸子一闪。   这位草原小圣女眼放精光,陡然脑中仿佛想通了一切,她吃惊的用手捂住小嘴,然而仍旧捂不住震惊的语言,脱口而出道:“师尊您当年游历中原的时候,莫非遇到的那一对夫妇就是……”   圣女大祭司看她一眼,微笑点头道:“不错,就是他的父母。或者应该说,是为师的男人和姐姐。”   草儿目瞪口呆。   却见圣女大祭司悠悠吐出一口气,仿佛陷入回忆般道:“他父亲名叫顾长生,乃是天上谪仙临凡,而他母亲的身份最近几年隐有传闻透出,想必草儿你应该派人专门打探过……”   说着一停,接着又道:“但你虽然打探,必然探不真切,那么就让为师来给你个确信,顾天涯的母亲就是前朝大隋的广平公主。”   说着又是一停,语气悠悠再道:“也就是为师口中的广平姐姐。”   草儿小圣女俏脸呆滞。   师尊她……   有男人!   这事虽然隐秘,但是不算绝密,因为师尊从不刻意隐瞒,甚至每逢重大场合都会纱巾遮面,按照草原人的传统,这就是祭祀失贞的意思。   可是草儿怎么也不敢相信,师尊的男人竟然是顾天涯的爹。   如果按照汉人这边的规矩和讲究,那岂不是说顾天涯要乖乖喊师尊一声二娘?   草儿突然就兴奋了起来。   这丫头一心为了突厥人谋取福利,几乎在瞬间就想到了七八种好处,顿时一头扎到圣女大祭司面前,仰着脑袋眼巴巴的道:“师尊,您这身份大有文章可做啊。”   圣女大祭司何等人物,只一眼就看穿徒儿心思,微笑反问道:“否则你以为师尊我为什么会来幽州?”   这话颇含错误诱导,草儿果然想错了方向,登时惊喜道:“原来师尊也是想借身份行事,以此来给我们突厥人谋取利益。”   圣女大祭司心中坏笑,脸上却表现的悠然沉稳,淡淡道:“他的幽州新城建设,咱们突厥人必须参与进去。不但要参与进去,而且要拿到最大份额的回报。”   草儿越发惊喜。   也就在这个时候,顾天涯的声音再次响起。   满殿之人顿时肃静,生怕遗漏了他的任何说辞。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顾天涯忽然从坐垫上站起来,负手道:“今夜此间,汇聚天下各国高层,虽然不敢说囊括所有国度,但是说一句十之五六还是可以的。诸位都是一国领袖,最次也是国中皇族。所以咱们明眼人不说暗话,大家都知道今夜的意图是什么……不错,就是要给我的幽州新城进行投资。”   “终于开始正题了!”满殿之人无不精神一振。   顾天涯目光扫视全场,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缓缓又道:“国与国之间的合作,按说以我现在的身份还有些不够看,故而我求来一位见证者,以此来安定诸位朋友的心……”   说着微微一停,伸手一指李世民,郑重道:“大唐皇帝陛下,中原汉家天子。”   李世民趁势起身,目光同样扫视全场,淡淡道:“朕,李世民,今次携带大唐帝王玉玺前来幽州,会在每一份合作国书上加盖用印。”   在国书上加盖用印?   这已经不是做见证那么简单。   分明是,担保人。   以大唐一国作为担保,登时让宴会众人一惊。   好家伙,直接就是好家伙,有了大唐的担保,合作必然更加稳固,这让许多人心中惊喜,越发笃定了要在幽州投资。   草儿小圣女俏脸兴奋,忍不住凑到大祭司跟前,激动道:“师尊您听到了吗?大唐皇帝要在合作国书上加盖用印。这就意味着大唐会做担保,咱们根本不用担心投资失利……”   圣女大祭司缓缓颔首,但却没有表现出惊喜,反而眸子之中意味深长,似乎看穿了某些隐秘的东西。   虽然看穿,却不揭穿,仅是微微一笑,静静坐着不发一言。   同一时间里,大殿另一处。   吐谷浑的慕容嫣然也是一脸惊喜,语带激动的道:“先知您听到了没有,咱们可以把最后一点担心打消了。大唐皇帝亲口承诺,他会在合作国书上盖印。”   这也是个傻妞。   或者不应该说傻,而是城府比不上老家伙。   无论慕容嫣然还是草儿小圣女,其实都算是年轻一代的精英,唯可惜年纪还是太轻,看不透国与国之间的龌龊。   果然驼驼先知先是一笑,随即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慕容丫头啊,你一定要记住。国与国之间的盟约,效力还不如一张废纸。大唐皇帝在国书上盖印又能如何?将来翻脸不认账你能拿他怎样?起兵和大唐干仗吗?那岂不更是赔了钱财又折兵。”   慕容嫣然登时僵立当场。   她根本没想过翻脸不认账这种事。   驼驼先知目光显出一抹深邃,缓缓又道:“唯一能保证合作生效的办法,只有国与国之间不断互相得利。这样才能保证关系一直融洽,不用担心对方会翻脸不认账……”   说着再次一停,谆谆教导又道:“如果只有一方一直得利,而另外一方一直没利,那么就算国与国之间有着盟约,事到临头也必然会是一拍两散的局。”   慕容嫣然下意识打个寒颤,俏脸惊恐的道:“这岂不是说我们的投资会有风险,随时都有被黑掉不认账的可能?”   这位吐谷浑王女似乎感受到世间浓浓的恶意。   原来国与国之间的交往竟是有着这么多龌龊。   驼驼先知呵呵一笑,苍老的目光看向突厥人坐席,悠悠道:“徒儿你看那位草儿小圣女,她也如你一般激动兴奋,你再看看那位蒙面的祭祀,她自始至终可曾有过担忧?”   “若是老驼驼猜测没错的话,她就是整个草原的圣女大祭司,身为草原大祭司,她必然也能看穿这件事……”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慕容嫣然完全听不懂。   驼驼先知再次呵呵一笑,语带教诲的道:“无论是她还是老驼驼我,大家都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担忧。丫头你一定要记住,国与国之间的任何交易本就是一场赌。我们这些老一辈之所以敢向幽州投钱,是因为我们赌自己能做到和幽州互相得利。只要做到一直互相得利,那就不用担心对方会翻脸……”   慕容嫣然若有所思,缓缓道:“我好像懂了,此事的关键在于互相得利,只要能保证彼此之间一直互相得利,那么我们的利益也就是汉人的利益。如果汉人翻脸不认账,他们自己也要蒙受损失。”   驼驼先知甚是欣慰,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   慕容嫣然忽然转头,远远看着那边的草儿小圣女,皱眉道:“我刚才陷入激动兴奋,她也陷入了激动兴奋,由此可见,我俩的见识都还不够高。但我现在经过您的教导,已经悟通了这件事的真谛,就不知道她会如何,有没有也像我一般悟透。”   分明是生起了比较之心。   驼驼先知目光深邃,有种坐看小儿辈争锋的悠闲,忽然笑呵呵的道:“她的师尊是突厥圣女大祭司,是比老驼驼更加睿智的人物,有着这样的师尊教导,那位小圣女必然不弱于人……甚至可以说,她有资格成为年青一代最优秀的那一个。”   这话不知为何竟然隐含怂恿和蛊惑。   慕容嫣然登时俏脸一寒,眸子迸发昂扬战意,冷哼道:“我倒也看看她有何本事。”   说着似乎想起一件令她生气的事,咬牙又道:“最近几日,突厥人在城里到处散发流言,说我为了给吐谷浑谋取利益,竟然用美人计去攻略顾天涯。我心下气不过,暗暗抓了一个突厥人拷打逼问……”   驼驼先知‘状似’好奇,刻意问道:“结果如何呢?”   慕容嫣然俏脸更寒,怒道:“结果得知这消息来源,竟然就出自那位草儿小圣女。我真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针对我?难道真如传言所说那般,她要和我比比美人计?”   驼驼先知笑了起来,语气之中再次隐含蛊惑,道:“你是吐谷浑的王女,千万可不要输给突厥人。否则的话,丢的是所有吐谷浑人的脸。”   慕容嫣然先是一怔,随即俏脸上的战意更强,傲然道:“顾天涯号称精明过人,然而众所周知他有两个弱点,一个是贪财,一个是好色。虽然我慕容嫣然算不上绝美女子,但是想要拿下一个贪财好色之辈有何困难。”   驼驼先知露出老谋深算的笑意。   似乎也是打着和圣女大祭司一般的心思。   一个是卖徒弟。   一个是卖王女。   目的只有一个,自古称做和亲。   都是千年狐狸。   不愧执掌大权。   李世民说完盖印之事,早已坐回坐垫慢悠悠品茶,而顾天涯身为今夜主角,再次朗声开始了他的表演。   “诸位想必早已心急,请听幽州投资方式。”   如何在幽州进行投资,参与到新城的房屋建设,至此终于开始揭开,然而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一怔。   “我要卖地,出售幽州城里的地,并且,是建设用地。”   “诸位朋友,这就是幽州新城的投资方式!”   建设用地这个特殊词,提前一千多年现世了。   顾天涯真狠啊! 第332章 你们以为看穿一切,其实又陷入我的坑中   “卖地?怎么会是卖地?”   随着顾天涯一语揭破,整个大殿忽然变得落针可闻。   几乎所有人的脸上,全都带着不可思议的震惊。   卖地?   顾天涯竟然要卖地?   自古以来地乃私产,一旦售出之后不可收回,哪怕世世代代下去,也是别人家的私产。   偏偏顾天涯现在却说要卖地。   若是未经开化的荒地还好,幽云诸州多的是荒凉土地,就算是售卖给人,对于顾氏来说也不算亏……   毕竟荒地是需要开发的,留在手里反倒不如卖给人去开荒。   比如此前的棉花产业,起步就是售卖荒地给汉人世家,顾天涯得到了大笔的钱,世家开荒种田之后得到了棉,双方互相得利,起源乃是荒地。   然而那是荒地呀。   现在顾天涯要卖的是城中之地。   这可就非同一般了。   城中之地是什么概念?那是扎扎实实的顾氏私产。哪怕千百年过去,按道理也应该是传给顾氏子子孙孙的财富。   怎能卖给外人?   尤其这个外人还不止大唐世家,赫然还是他们这些外族的国家!   试想一下,城中之地卖掉会是怎样一个结局?首先就是变成外人私产,顾氏再也算不上幽州城的主人。   这不是自断根基么?   打个比方,大唐的帝都长安那座城,虽然城中住着无数世家大族,但是任何家族都别想指染城中之地。   顶多也就是允许购买几亩地作为家产,并且在建造宅子的时候还有严格规定。古往今来,不准逾制。   除了自家宅子所占用地,其余地方那是想都不要想,因为城中之地居住万民,千家万户的居所怎能掌握在外人手中?   无论再怎么强横的家族,在这件事上都不会触碰皇族。   长安必须掌控在皇族手中,就如同幽州必须要掌控在顾氏手中一样,不这么做,就掌控不了一座城。   这明明是这时代众所周知的道理,然而顾天涯为什么一反常态要打破……   他变傻了吗?   他缺钱急疯了吗?   不可能。   谁要是把顾天涯当傻子,恐怕会被坑个底朝天,他自从横空出世以来,做事一向是有赚没亏。   那么他要卖地的举动就值得怀疑了。   无数人心生警惕。   下意识开始窃窃私语。   整座大殿刚才还是落针可闻,转瞬间就变成了嗡嗡之声一片。   却见顾天涯说完一句之后,似乎早就预料到大家会怀疑,所以他淡笑住口,静静看着大家讨论。   满殿之人确实在讨论。   确切的说是各自说出自己的怀疑……   比如有个西域国主面色谨慎,一脸警惕的道:“这不该是顾天涯的作风,莫非此事又是一个阴谋?”   其他人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不怪大家警惕,实在是顾天涯这几年给人的印象太狠了。   他这几年干的事情,似乎从来就没有吃过亏,有时候看似是吃了亏,但是事到结尾必然让人发现原来又是他大赚。   只听一个外族喃喃自语,仿佛陷入回忆般道:“在他还极其势弱的时候,他就通过新型驿站挑动风云,仅仅一个驿站规划,就帮助李氏皇族夺得了基层之权。”   众所周知,那时候的中原大唐尚未稳固,李氏皇族的根基并不算硬,按说是没有十足底气去刺激世家的。   结果新型驿站给了李氏皇族底气。   那是顾天涯崭露头角的第一局棋。   这时又有一个宾客开口,沉声道:“借着新型驿站的建设之机,他筹划了夺回前朝大隋的粮仓之战。”   刚才那个外族顿时点头,满脸肃然的道:“并且,赢了!”   那一战不得不令人敬佩。   当时汉人的世家联盟何等威势,联合起来拥有着掀桌子不玩的力量,然而在顾天涯的几番谋略之下,世家不得不将贪下去的粮仓又吐出来。   李氏皇族收回那些粮食之后,登时有了平叛江南各地的实力,于是大唐更加稳固,百姓们也有了粮食可以救灾。   慕容嫣然忽然加入讨论,目光灼灼的道:“你们只注意到这两点,却忘了他在发起粮仓之战的时候同时还干了一件事。是什么呢?是土地之争。他帮着汉人的李氏皇族,收回了世家侵占的前朝大隋土地……”   土地。   任何时候都是令人兴奋的一个词。   慕容嫣然目光更加灼灼,忽然遥遥看了一眼顾天涯,轻声道:“他先以顾家村周围八个村庄为起点,表面看似是和密云孙氏在争斗,然而汉人的世家并不是傻子,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意图是什么。可是知道又能如何,暗中使绊子又能怎样?八个村庄依旧被他收回,开启了土地收拢的棋局……”   最终的结局出人意料,大唐世家竟然再次输了。   他们向李氏皇族归还了三成土地,要知道那可是涵盖整个中原的三成土地。   三成土地,白白归还,多么巨大一笔财富啊,当时很多世家恨不得顾天涯车裂而死。   他们真是被坑的老惨了。   慕容嫣然又道:“虽然汉人世家对外宣称是跟皇族达成协议,但是谁都明白那只是一个下台阶的说法。被逼着把吞下去的土地归还,这本身就代表着世家输的很惨。   众人无不点头。   这时若羌国主加入讨论,沉声道:“土地之争以后,顾天涯开始走出那个小村。”   众人的面色顿时一凛,下意识想起几件大事。   只听若羌国主一脸崇拜,缓缓道:“他走出小村之后,再也不是曾经的穷困少年了,先是参与梁国战事,一战之下攻略三个州,事后却仅取云州一地,而把另外两州送给大唐,那个举动博得李氏皇族满意,感觉扶持一个外戚有利可赚。”   驼驼先知忽然悠悠一笑,意味深长的道:“那是顾天涯第一次运用以利驱人的手腕。”   以利驱人。   针对的对象赫然是自己妻子的娘家。   事实证明,效果很好。   慕容嫣然眸子辉闪,轻声道:“攻占三州,只取一州,送出两州之地的时候,顺势归还了娘子军兵力,据说整个李氏皇族尽皆大喜,年轻一辈甚至想让这种生意多来几回。”   众人齐齐羡慕,下意识道:“就算换成我们,也会想让这种生意多来几次。不用自己动刀动墙,坐在家里就能获得两州之地。这种好事天下少有,我们若是李氏皇族也愿意扶持他这个外戚……”   驼驼先知再次开口,语气流露出一股子深邃,悠悠道:“从那个时候开始,顾氏终于有了独属于自己的衣食之地。西北诺大一个云州,面积几乎等于中原三个州,虽然地域稍显荒凉,但是再荒凉能荒过西域吗?”   在汉人眼中云州显得荒凉,但是在西域人眼中那同样是中原之地啊。   无论一州之域再怎么贫瘠,它都是扎扎实实的巨大财富。   大殿中这群西域外族又羡又嫉。   驼驼先知看了众人一眼,忽然又道:“获得云州之后,顾天涯的动作丝毫不停。明明是一场自家儿子的满月洗礼庆典,却被他设下计谋让梁国和突厥人往里面钻,通过第二场大战,西北梁国终于覆灭。”   慕容嫣然脱口而出,道:“顺手还把突厥人的颉利可汗给抓了。”   驼驼先知呵呵一笑,点头道:“是啊,谁能想到他竟然把颉利可汗给抓了。堂堂一位草原可汗,成了顾天涯的阶下囚。遍数古往今来所有汉人朝代,似乎这种战绩也是第一次出现……”   那一战,汉人斩获了几万头牛。   以及十几万的突厥辅兵俘虏……   于是强迫草原和大唐缔结盟约,收回了被突厥人占领几十年的幽云五洲。   五个州域啊,而且还是北地之州,若是以疆域进行计算的话,面积几乎等同于大唐的两个道。   要知道大唐总共也只有十个道。   慕容嫣然远远看了大殿上方一眼,道:“拥有了幽云五洲之后,再加上西北的云州和河北道檀州,顾氏已经掌控七州之地,疆域面积甚至超过了我们吐谷浑……顾天涯他,终于成了一方大势。”   少女说到这里一停,有感而发又道:“这一切的功业,他只用了五年。”   五年,五年,真不知道他这五年是怎么过的。   若是换一个人来,怕是五十年也达不到这种成就。   整个大殿嗡嗡一片,显然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他们不断分析顾天涯的心思,他们不断回忆顾天涯的过往,然而越是分析越是回忆,就越发觉得顾天涯令人震惊。   他做的那些事,从来都是有赚没亏。   不但不亏,而且每次都会大赚。   偏偏他现在却要卖地。   等同于自断根基……   驼驼先知点燃了旱烟,吧嗒吧嗒的不断抽着,显然是陷入沉思,目光之中尽是深邃。   足足良久之后,这位吐谷浑的大长老才缓缓开口,问众人道:“这样一个胸有丘壑的人物,他会选择杀鸡取卵的方式吗?”   “不,绝不会!”   慕容嫣然第一个开口,俏脸坚定道:“哪怕他再怎么缺钱,也不可能自断根基。而卖地,恰恰是自断根基之举。”   “所以就耐人寻味了!”驼驼先知叹息一声。   同一时间,大殿另一侧。   草儿小圣女也是一脸迷惑,眸子之中闪烁着浓浓警惕。   可惜她无论怎么琢磨,始终感觉琢磨不透顾天涯的举动,无奈只能凑到圣女大祭司跟前,小声求教道:“师尊,您认为此事有何阴谋?”   “阴谋?没有!”   圣女大祭司悠然一笑,伸出手来轻抚草儿额头,温声道:“放心吧,这是好事。关于他这个卖地的政策,师尊我在二十年前就曾听过。此举并无阴谋可言,反而是互利共赢的局面……”   草儿先是一怔,随即俏脸现出精明,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是他父亲跟您说过对不对?也就是说,顾天涯这个政策是他父亲首创的。”   圣女大祭司仍是悠然一笑,不置可否的道:“也许吧。”   草儿顿时像是得到了暗示,心中变得无比笃定起来,嫣然笑道:“徒儿懂了,这事咱们不需要警惕。不但不需要警惕,而且要积极的参与。趁着大家都在迟疑,咱们正好抢占最大好处……”   圣女大祭司噗嗤一笑,伸手轻点她的脑门,宠溺道:“事后若是被坑了可别怪我。”   草儿满脸自信,得意道:“师尊您不用吓唬我,我已经听懂了您刚才的暗示。”   她们师徒两个语气轻松,顿时引起了许多人注意。   比如驼驼先知,此时忽然隔着宴桌拱手一礼,笑呵呵的探询道:“大祭司阁下似乎心情甚佳,莫非是看穿了顾天涯的政策?”   这种试探极其直白,若是搁在普通人身上显得极为失礼,然而越是高层越不同,彼此之间更喜欢直来直去。   可惜圣女大祭司并未回复,仅是端起桌上的茶杯淡淡品茗。   反倒是草儿一脸挑衅,道:“听闻吐谷浑人最擅长琢磨心思,怎么事到临头反而要向我们突厥人请教了?”   这话看似是在向驼驼先知挑衅,但她目光似有意似无意看着慕容嫣然,两个少女眸子之中迸发战意,就差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了。   驼驼先知心知肚明,自然不会在意草儿的无礼,这位吐谷浑的大长老再次隔着宴桌一礼,笑呵呵又问道:“大祭司阁下,可否给老朽一个答案。若是阁下能给回答,吐谷浑今夜愿意退让一步。”   圣女大祭司这才像是有了兴趣,淡淡问道:“退一步,是多少?”   驼驼先知微微沉吟一下,随即伸出两根手指,郑重道:“若是真要开始投资份额之争,吐谷浑愿意先退让二十万贯。”   圣女大祭司仿佛不置可否,但是却端起茶杯悠悠一饮,再次淡淡道:“那么这步退让我就接了。”   似乎没有任何确切性的回答。   偏偏驼驼先知已经得到了答案。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   既然圣女大祭司说她接了退让,岂不就是在暗示顾天涯的政策没问题。如果有问题的话,突厥人肯定不会选择投资,既然不选择投资,肯定也就不需要吐谷浑的退让。(画外音:大家是不是被山水绕晕了,我故意的)   高层之间的对话有时候很直接,但是有时候也会像刚才这般打哑谜。   很烧脑。   很隐晦!   能不能听懂,就看各自的政治智慧及格不及格了。   显然驼驼先知是个非常合格的老政客。   他已经笃定了突厥人会选择投资……   那么,吐谷浑人又有何惧!   也就在这时,终于顾天涯的声音再次响起,悠悠然道:“在下说出一语之后,诸位朋友都在讨论,我知道,你们感到怀疑。也明白,大家心生警惕。故而我一直没有开口,静候诸位议论良久……”   他说着停了一停,微笑又道:“自古诚心待客,首要是不能让客人心存疑虑。而打消别人疑虑的最好办法是什么呢?就是不做任何辩解的任由别人质疑。所以,我自始至终没有插口打断诸位。”   他说着再次一停,紧跟着再道:“在你们怀疑和讨论的时候,我不做任何诱导性的辩解。唯有大家把所有的怀疑都想一遍,咱们接下来的合作才能开诚布公。原因很简单,这是你们自己怀疑过后做出的选择。一旦做出了选择,就代表着你们已经打消了疑虑……”   “诸位朋友,我顾天涯说的可对否?”   满殿之人先是静寂无声,随即就见无数人浮现微笑。   有人站起来拱手一礼,笑着道:“不瞒幽云之主,吾等确已打消顾虑,虽然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何要卖地,但是我们坚信你不可能用这事下套。” 第333章 骗术的最高境界   “大家快看,那是什么?”   陡然一声惊呼之间,吸引了大殿众人注意。   大家寻声望去,顿时全体一震。   但见大殿之中的一堵墙上,忽然显现出一副巨大画面,仿佛波光粼粼在闪,偏偏却又那么清晰。   耳听顾天涯的声音悠悠响起,道:“从今夜开始起,这副投影地图将会一直挂在此间。任人查勘,随时质疑……”   他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这也将是幽州政务大厅的一大特点。”   地图一直投影。   不做任何隐瞒。   任凭每个人查勘,以此来消除质疑。   这时候许多人才恍然记起,宴会大殿其实是幽州政务大厅,等到今夜宴会结束之后,必然会再次恢复办理政务的功能。   到那时果然人人都可来看。   然而众人此时的心神已经不在此,而是面色震撼的望着投影发呆。   忽听有人咕嘟咽口唾沫,下意识道:“仙物,这绝对是仙物。画面波光艳艳,标注栩栩如生,这,这世上竟有如此宝贝……”   几乎所有人都和他一个想法。   实在是因为墙壁上的投影太精美了。   这种跨时代的产物一出,幽州政务大厅绝对会冠盖天下。   顾天涯缓缓走到投影之前,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拿了一根长杆,众目睽睽之下,他举起长杆在投影地图上轻轻一点。   这次真是干脆利落开始解说了!   “诸位请看,这就是幽州城的未来设想图。首先大家看到的是内城,是不是发现已经落满了密密麻麻的建筑?”   “事实也正是如此,幽州内城已经不需要建设了。所以大家真正需要关注的是,内城之外那一片诺大的空地。”   他说着再次一点长杆,目光缓缓扫视全场,又道:“众所周知,今年一年我只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卖地给世家开荒种植棉花。第二件事,拿着卖地的钱建造了新城墙……”   若羌国主忍不住站起来,急急喊道:“建造新城墙也有我的钱,顾领主你可不能翻脸不认账。”   众人哈哈大笑。   顾天涯哭笑不得,只能点点头道:“不错不错,是我表达失误,关于新城墙建设的资金,确实有若羌国主的一份投资。占股百分之七,可以享受分润三十年。”   若羌国主这才放心,讪讪笑着坐了回去。   顾天涯心知此人并不是恶意,所以并不厌烦对方的突然打断。   他轻轻干咳一声清清嗓子,继续举起长杆又指向投影,道:“大家都已知道,我把四道新城墙向外扩张了十五里,那么内部空间是多少呢,恰是翻了一倍变成三十里,这也就意味着,幽州外城将会拥有三十里的空地……”   这个说法并不难理解。   四道城墙分别是一东一西一南一北,向外扩张十五里内部确实会变成三十里。   具体算法如下:东外扩15里,西也外扩15,那么东西之间的距离,正好应该是三十里地。南北方向,也是一样。【这次山水应该没有算错,别再说我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   而这三十里的巨大空地,以后就是新的幽州外城。   何等巨大,何等雄伟。   陡然啪的一声脆响,顾天涯将长杆轻敲墙壁,沉声道:“现在,请听我讲解新城池的规划,诸位听完了这个规划以后,必然就会明白该如何进行投资……”   “那么,咱们开始吧!”   “整个幽州新城,规划是三纵三横,也就是说,南北方向和东西方向各有三条大型主干道。”   “三条主干道之间,又各自规划了十几条小街道,密密麻麻宛如一张网,将会把整个城区的交通贯穿起来。”   满殿之中落针可闻。   所有人全都摒气凝息的倾听。   再也没人开口打断,生怕会错漏了任何重要讯息。   不过虽然没人出声打断,但是各自在心里却是震撼不已,纷纷暗道:“好一个顾天涯,好一个幽州新城,仅凭这一份道路规划来看,就可以想象将来的城池是何等宏伟……”   放眼当今天下,从未出现过这种城。   哪怕是号称大唐帝都的长安,整个城中也只有一条朱雀大街,其它街道都是小街,并且很多还不能贯通。   只是不知道,这个道路建设允许我们投资么?   若是连这个也要我们掏钱,那可得好好想个办法拒绝了。   恰好也就在此时,顾天涯的声音悠悠再响,笑道:“诸位可以放心,道路建设属于基建,所以不会让大家掏钱,而是由顾氏独力承担。”   说着微微一停,打趣般又道:“毕竟城中道路不能收税嘛,我若是要大家掏钱岂不是坑人?”   众人连忙哈哈大笑,心中明显松了一口气。   却见顾天涯的脸色重新严肃起来,举起长杆第三次指向墙壁,道:“说完了道路规划,接下来才是城区,这才是大家可以投资的地方,所以还请诸位用心的倾听。”   “首先,是坊。”   “所谓坊者,民之所居也,任何一个城池的建造,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居所。而由于幽州新城太过庞大,故而我规划了六十个坊。为了方便大家区分,暂且以天干地支命名……”   “大体名称是,甲子,甲寅,甲辰……乙丑,乙卯,乙巳,诸如类推。”   “不过这只是暂且命名,以后肯定不会叫这种名字,因为那时候坊市是你们出资建起来的,诸位投了钱财岂能连个命名权都没有?”   这一句解说登时让所有人一震。   清河崔氏的崔老霍然站起,语带激动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自己命名坊?”   顾天涯遥遥看他一眼,微笑点头道:“是的,你们可以自己命名。谁出钱,谁命名,这算是我的一个首创,希望可以让大家欣喜。”   哗!   何止是欣喜。   简直是哗然。   整个大殿之内嗡嗡一片,所有人全都热切讨论起来。   忽然又有一个人站起来,这次却是西域小宛国的国主,满是迫切问道:“若是我们小宛国在幽州新城建设一个坊,是不是也可以直接起名叫做小宛坊?”   顾天涯和煦一笑,道:“自然可以。”   小宛国主激动的满脸涨红。   顾天涯突然又道:“不过有一件事要提前说清楚,坊的命名必须要报备幽州政务大厅,如此才能制作地图,标注每个坊的位置。”   他说着停了一停,缓缓再道:“还有,若是报备的名字太过粗鄙,甚至是心怀恶意的故意犯我汉人忌讳,那么报备是不允许通过的,需要你们重新起一个名字才行。”   小宛国主连忙点头,道:“是是是,这很合理。”   气氛已经完全调动起来。   这时顾天涯终于开始图穷匕见。   整座大殿之中,尽是他清朗的声音。   “其实所谓的幽州新城建设,说白了主要就是各个坊的建设,那么大家想必已经心有所悟,咱们之间的合作正是这六十个坊。”   “众所周知,我很缺钱,没有能力建造城中居所,只能遍邀天下前来帮我。”   “怎么帮呢?我称之为互利共赢。”   “首先,我愿意出让幽州新城的土地。大家拿到土地之后,就可以在上面建造房屋……但是有一点要提前说明,这个房屋可不是随便乱盖的。你们得符合城中规划,按照我给出的图纸去建。”   他说着停了一停,面色陡然肃重,又道:“比如我让规划的是一片民居,你们却想在那个地方盖店铺,这种是肯定不允许的,若是触犯了绝对会被罚款。如果罚款之后依旧我行我素,那么在下甚至会收回你们的土地。”   说着又是一停,面色更加肃重,再次道:“请大家一定要记住,这是触犯城中规划导致的收回,不会退还你们买地的钱,但是土地我会直接收回……所以希望大家切莫触犯这一条,免得所有投资都变成打水漂。”   众人明显一凛,目光闪烁不已。   荥阳郑氏的族长缓缓起身,沉声问道:“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们建造房屋的用途受你控制?不允许为了追逐最大利益,选择去建造那些商铺和店铺。倘若如此的话,我们的利益如何保障?”   顾天涯微微一笑,反问道:“能允许你们买地建房,这不已经是很大的利益吗?”   荥阳郑氏的族长怔了一怔,皱眉道:“我想不到利从何来。”   顾天涯哈哈大笑,道:“地权在你们手中,房屋的产权也在你们手中,到时候随随便便往外一卖,赚钱简直如山崩海啸一般。郑氏族长啊,你可莫要告诉我说你连这个都想不到……”   郑氏族长登时讪讪,尴尬的坐回座位去。   他岂能想不到这一点,他只是想赚的更多罢了。若是建造住房去卖,肯定不如店铺价格高,可惜却被顾天涯毫不留情的揭穿,顿时引起整个大殿的哄堂大笑。   虽然大家都打着这个心思,可是没见谁急吼吼的说出来啊。这下好,丢人了吧。   这时顾天涯突然语气一重,沉声道:“诸位,还有一件事要说明。此前我说要卖地的时候,很多人立马感觉我是自断根基。为什么你们会有这种想法,只因为你们尚未理解我卖地的方式。”   他说着目光扫视全场,缓缓又道:“在你们的认知里,自古至今卖地只有一种方式,是什么呢?是一下子买断。”   “但是我这个卖地不同,我卖的是土地使用年限。也就是说,我并不是绝对的卖地?”   嗯哼?   什么意思?   满殿众人全都愣住。   顾天涯再次扫视全场,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终于,他揭破了答案。   “城中的所有建设用地,对外售卖之时都会设定年限,分别是三十年使用权,以及五十年使用权,根据年限不同,售卖的价格也不同。”   哗!   整座大殿一片哗然。   陡然只见几十个人站起,脸色难堪的道:“你这分明是坑骗。”   甚至有人作势欲走,满脸怒色的大叫道:“难怪你要卖地,原来你打的主意是坑人。如此卖地方式,和租赁有何区别。”   群情激愤。   顾天涯对此早有预料,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点头道:“你们说的不错,这确实可以理解为租赁。若是谁感觉此举会受坑骗,那么顾某人任凭你随意离开。”   说着微微一停,淡笑又道:“合则两利,不合则分。无论咱们的合作能不能达成,诸位始终是我顾天涯的朋友。”   嗯哼?   他这样一说反而没人要走了。   刚才那个满脸怒色的人眼中一闪,忽然转回身拱手一礼,郑重问道:“敢问顾领主,这里面莫非有什么说道吗?”   顾天涯悠悠一笑,反问他道:“那我得首先弄明白你担心的是什么?”   那人也不含糊,毫不迟疑的道:“在下担心的事情很明确,你卖地的方式不合理。试想一下,我们砸下大笔资金买的只有土地使用权,一旦权限到期,我们的投资岂不打了水漂。”   说着像是看穿顾天涯阴谋,叹口气又道:“比如五十年以后,土地权限到期了,然而地面上的房屋还在,到时候你的后人直接选择收回。这可真是打的好算盘啊,不花一分钱就白赚一座城的房屋。不对,何止是不花钱,你卖地给我们,先就挣了一大笔。”   顾天涯缓缓点头,道:“你这个担心很合理,想必在场诸位也是这样想的。”   那人目光直视顾天涯,郑重道:“但是我们仍旧不愿意放弃,希望能听到顾领主的解释。毕竟大家为了利益千里跋涉而来,不到万不得已真是舍不得放弃……”   顾天涯再次点点头,道:“好,既然你要解释,那我便给你解释。”   他转头看向全场,说是解释然而却像是质问,悠悠问道:“你们只以为我在坑人,却不曾往深里想上一想。五十年土地权限到期后,难道就不能花钱再续一次吗?”   啥?   花钱再续一次。   大殿众人登时呆住。   大家还真没想过这种情况。   他们当然不会想到了,因为这本就是顾天涯早有预料的场景,也正因为早有预料,所以他早就设计了环环相扣的说辞。   骗术的最高境界,先是要让对方感觉受到蒙骗,当对方怒气勃发之时,突然给出一个合理解释。   这能让对方更加深入彀中。   果然,顾天涯开启了他的说辞…… 第334章 丫头你自信一点,顾天涯他就是在骗我们   只见顾天涯一脸诚恳,忽然拱手郑重一礼。   他的表情,像要解释。   但又似乎,苦涩无比。   如此做足神态之后,方才深深一声叹息,黯然道:“诸位,且听我一言!”   在场众人都是一呆,大家何曾见过顾天涯这种神情?   甚至就连李世民一时都有些心疼,下意识就想站起来安抚几句。   却见顾天涯眼眶微红,隐隐约约竟有泪光点点。   他缓缓放下手中长杆,仰头看着墙壁上的地图,仿佛呢喃般道:“这一座幽州城,是我的衣食所在。”   “世上任何一个做父亲的人,都希望能给孩子留下一点家业。可我限于资金欠缺,不得不把选择向外人求助……”   “那么对于我的后代来说,这岂不真成了自断根基的做法?”   “所以我万般无奈之下,弄出了新的卖地方式。”   “每次卖地,设定年限,年限到期之时,大家拿钱再续一次。通过这种方式,能让我的后代有一点收益。”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脸色变得无比惆怅。   忽然再次一声叹息,目光诚恳看着众人,道:“诸位,这算是我顾天涯的一点私心吧。”   “为了让后代有口吃喝,我只能采用这种方式。”   “其实你们在听到土地权限可以续的时候,应该已经知道这个办法就是纯粹的在卖地,只不过不是一次性买断,而是每隔几十年交一次钱。通过不断续费的方式,土地使用权始终在你们手里……”   “所以这和买断有什么区别?”   “它没有任何的区别啊!”   顾天涯显得极其恳切和忧伤。   然而殿中众人并未表示同意,大家明显都在沉思他的说法。   毕竟这种卖地方式太离奇,自古以来谁也未曾听闻过。   虽然以前不曾出现并不代表不可行,但是千百年来固有的传统更让人安心,若是可以选择的话,众人肯定想要一次性买断。   偏偏顾天涯要搞续期。   这让众人感觉必须要谨慎对待。   无论刚才顾天涯讲解的多么清楚,甚是刻意使用了触动人心的语调,然而今夜前来赴宴的全是各族高层,大家肯定不会受他的言辞恳切所左右。   真正能主导大家下定决心的因素,自始至终只能是有没有利益可拿。   而这一点,恰恰是众人需要左右衡量的关键。   足足过去良久之后,终于有人像是下定了决心……   赫然只见若羌国主站起身来,胖胖的脸上仿佛挂着一抹决然,大声道:“若羌小国,愿意一赌。”   愿意一赌,就是决定投资的意思。   然而他的决定并未激起太大反应。   原因之一,若羌国小民寡,赌与不赌,并不能让众人在意。   原因之二,若羌国主在幽州新城墙的建设中投了钱,他属于已经绑上了顾天涯的战车,给人一种不得不继续赌下去的感觉。   因此,若羌国主的决定不代表普遍性。   满殿众人依旧沉默,显然都还想继续观望一番。   直到……   草儿小圣女在师尊的示意下站起身来。   “我们突厥人,愿意信顾天涯一次。关于幽州新城的建设,我们决定进行大笔投资。”   这才是真正引动了风潮。   北地草原浩瀚广漠,幅员辽阔远超大唐,虽然现在大唐已经崛起,但是突厥的势力仍然号称当今第一。   因此草儿的表态一出,顿时大殿再次嗡嗡一片,显然众人都在暗暗议论,很快就在心中下定了决断。   跟!   突厥曾经是大唐的对头,甚至时至今日仍旧不算关系好,然而即便如此,突厥人还是选择投资……那么也就意味着,突厥人有信心不会被顾天涯坑骗。   世间万事开头难,最难就在开头处。   但是一旦有人启了开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猛见大殿之中站起二十余人,齐声朝着顾天涯道:“吾等西域小国联盟,同意顾领主的卖地方式。”   顾天涯遥遥一拱手,道:“必不让大家失望。”   紧接着,又见更多的人站起来,这次却不再是外族,而是大唐内部的各个世家。   首先开口的就是清河崔老,这老家伙一脸笑眯眯的道:“其实老朽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我们清河崔氏早就下定了决心。只不过这种事情不好冒头,所以才隐忍着没有表态。现在既然大家已经打消了疑虑,那么清河崔氏也就不用藏着掖着了……”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显然也是表示崔氏要投资的意思。   众人无不在心中‘呸’了一声,暗暗骂道:“真他娘的不要脸,当了biao子立牌坊。明明刚才就是心有怀疑,偏偏却说成是隐忍着没表态。”   耳听一个外族高层冷冷发笑,语带嘲讽的道:“不愧是汉人的世家,嘴巴比我们西域女人的裤腰带还松,上下两张嘴皮子一碰,什么说辞都是你们定。”   他这倒不是蔑视本族女子,而是西域女人的服饰确实寒酸,浑身上下就穿一件袍子,所谓的裤腰带仅是一根麻绳,随便往腰上一系,自然显得松垮垮。   然而这人虽然用实情打比方,但是搁不住群众里面有坏蛋。   猛听大殿之中响起一片嘿嘿坏笑,有人故意语带啧啧的道:“这你可说错了,世家的嘴巴哪能跟女人相比,真要是比起来的话,西域女人比他们紧。”这里能看懂的全去面壁   哈哈哈哈!   满殿哄堂大笑。   刚才这人真的很坏,他故意略去了裤腰带三个字,于是说辞立马变味,有种公然开车的意思。   崔氏族老心有怒气,然而表面上却平静无波。   老家伙淡淡瞥了一眼西域众人,忽然慢条斯理的说了一句,道:“诸位莫要忘了,我崔氏手中还攥着一份代理权,你们西域人想要采买各类器具,全都需要从我们崔氏手中拿货。”   刚才那群西域人顿时不敢再嘲笑。   顾天涯一直冷眼旁观,并没有指责崔氏的意思,虽然崔老家伙用代理权吓唬外人,但是他吓唬的毕竟是一群西域人。   所以哪怕他的做法不合适,但是顾天涯仍旧选择了不指责。   这时代族群之间的交往,讲究的是帮亲不帮理。汉人和外族之间的纷争,顾天涯岂会犯傻去帮外人……   冷眼旁观就行了。   装傻充愣谁不会。   李世民明显也是打的同样主意,此时忽然招招手示意顾天涯坐下,压低声音道:“让他们争一阵吧,咱们兄弟俩坐着看戏就好。”   说着扫了一眼大殿,再次低声又道:“放心,打不起来。他们所谓的纷争,无非是接下来的利益。”   顾天涯微微一笑,点头道:“这事我早有预料。”   说着也扫了一眼大殿,目光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微笑又道:“当他们疑虑打消之时,就是争夺利益的开始。比如刚才那一轮斗嘴,表面看似是在嘲讽,然而真正的用意不说自明,都是想要打压竞争对手的气势……”   李世民甚是满意,道:“你能看明白就好。”   皇帝悠悠吐出一口气,端起两个酒杯分给顾天涯一个,兄弟两个碰了一下,各自仰头一饮而尽。   美酒下肚,气血酣然,李世民借机分析,淡淡笑道:“刚才伙西域人嘲讽世家不要脸,其实还有一个目的你没看出来。他们是想用嘲讽的方式向你暗示,世家虽然是汉人但却不一定比他们外人靠谱。”   说着大有深意看了一眼顾天涯,又道:“比如他们嘲讽世家的那句,‘上下嘴皮子一动、什么说辞都由他们定。’这句话就是在暗示你,让你不要太过相信世家。”   顾天涯莞尔一笑,由衷道:“想不到西域人竟然也是擅长挑拨离间的好手。”   李世民猛然脸色一肃,沉声道:“他们未必是挑拨离间,这句话说的乃是事实。”   顾天涯叹了口气,道:“但我身为汉人,肯定要帮亲不帮理,哪怕我明知道世家不靠谱,但是当他们纷争之时我肯定还是要站世家……”   李世民沉默片刻,突然像是下定一个决心,郑重道:“不一定每次都要站,关键看能不能给你带来危害。兄弟你记住,做人做事不可全掏一片心。你把汉人当成兄弟姐妹,有些人可未必把你当兄弟姐妹。”   皇帝说着停了一停,目光遥遥看着大殿中的世家,语带深意又道:“咱们做皇帝的,天生就得有一副狠心肠。族群大义确实要有,但是首先要保证自己不受危害。尤其是针对世家的时候,这种心思更应该再狠三分。”   顾天涯也沉默片刻,忽然略显愧疚的道:“我刚才冷眼旁观不开口,本身就已经算是存有私心了。否则我应该开口力挺崔氏,向所有人表示我的态度和立场。”   李世民看他一眼,缓缓摇头道:“不,你这还算不上私心。你刚才冷眼旁观不开口,本身就是对崔氏的一种支持。”   说着叹了口气,又倒了两杯酒两人一分,兄弟二人再次一碰,皇帝再次一饮而尽。   然后李世民像是‘喝醉了’,语气醉醺醺的呢喃道:“妹夫,妹夫,你的心还不够狠啊,你现在还没有皇者之心。”   顾天涯招人过来,低声嘱咐道:“去弄一些醒酒汤,陛下好像喝醉了。”   说话之间,李世民已经趴在桌子上,鼾声四起,周围一群宾客微微一呆。   大戏还没开场呢。   怎么作为见证人的大唐皇帝先醉倒了?   唯有顾天涯像是心有所悟,他看着趴在桌上酣睡的李世民叹了口气。   二哥嘴上说要心狠,其实心也狠不下来。他现在这样装醉,和自己刚才的冷眼旁观有何区别?   都是选择帮亲不帮理。   大殿之中不缺乏明白人。   比如吐谷浑的驼驼先知,此时就把目光投射过来。   这位西域智者忽然叹了口气,转头对慕容嫣然谆谆教诲道:“丫头你看到了吗?汉人皇帝在装醉。知道他为什么要装醉吗?因为他在这种场合下只能装醉。”   这话说的有些绕,慕容嫣然一时没有听懂。   驼驼先知再次一叹,仔细解说道:“他若是不装醉,就得作为裁判人,然而满殿宾客要为利益纷争,你说他一个汉人皇帝该帮谁才好?”   慕容嫣然脱口而出,道:“自然是帮汉人。”   驼驼先知点了点头,道:“是啊,他自然是要帮汉人。可他一旦帮了汉人,他的裁判身份还合适吗?连裁判身份都不合适了,他如何又能担当大家的担保人。”   慕容嫣然若有所思,俏脸一片恍悟的道:“今次幽州新城的建设,每一份国书都要盖上他的帝王印玺。这是一种担保,也是一种承诺。然而自古担保者必须做到中立无私,所以他现在不能参与大殿中的任何一次纷争。”   少女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不管是我们外族和汉人世家的纷争,又或者是世家和世家内部的汉人之争,只是是争,那么担保就不该下场。唯有做到如此,才算是公允中立。”   驼驼先知缓缓点头,苍老的脸上现出欣慰,道:“丫头你越来越聪慧了。”   慕容嫣然眸子讪讪,忽然又道:“还有顾天涯,他一直冷眼旁观没开口,这很不合理,不符合他宴会主人的身份。”   驼驼先知更加欣慰,点点头道:“按说他是宴会主人身份,当客人们争吵的时候应该调合,可他一直闭口不言,确实是冷眼旁观的心思。所以丫头你的分析一点没错,他这么做的心思和大唐皇帝一般无二,两人都是因为要表示公允中立,所以才不得不各自选取了一种方式。”   慕容嫣然远远开了一眼大殿上首,喃喃道:“一个大唐皇帝,一个幽云之主,一个喝醉装睡,一个闭口不言。汉人果然是一个令人敬服的族群,其实他们这么做已经是在支持自己人了。”   驼驼先知再次点头,像是有感而发的道:“是啊,这已经是在支持。毕竟幽州是汉人的天地,纷争之时汉人肯定占据优势。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两位刻意表现出中立,然而这哪是中立,所谓的沉默就是暗暗的帮扶。”   慕容嫣然幽幽出声,道:“明明世家是李氏皇族的对头,可是和外族起纷争的时候他们仍旧选择支持世家。汉人,汉人真的就这么抱团吗?”   驼驼先知目光深邃,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意味深长道:“汉人有句老话,叫做肉烂还在锅里。”   他们自己哪怕打破了头,但那也只是兄弟之间的争斗。   一旦面对外人之时,从来都是帮亲不帮理。   故而,他们才能在千百年来一直占据最为肥美的中原。   那是好大一片令人羡慕的地域。   慕容嫣然像是忽然有所警惕,猛然脱口而出道:“大长老,这情况很不妙。汉人皇帝和顾天涯都在暗暗支持汉人,我们在接下来的争夺中肯定要落下风。”   随即又想起一事,语气变得更加担忧,道:“还有,我甚至想到了坑骗。虽然我们已经打消各种疑虑,认为顾天涯不可能会在合作上骗人。但是通过刚才这一幕看来,我猛然感觉也许我们不该打消顾虑。”   少女说着停了一停,肃重又道:“或许顾天涯不会坑骗汉人,但是他对我们外族未必真心。关于幽州新城的投资,我认为应该慎重考虑一下。”   驼驼先知呵呵而笑,忽然伸手轻抚徒儿额头,悠悠道:“丫头你自信一点,把或许两个字去掉吧。实话告诉你,顾天涯他就是在坑骗。不但要坑骗我们这些外族,而且连汉人世家也不放过。他弄出来的这个卖地方式,本身就是最大的一手骗局。”   老驼驼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这件事老驼驼能看穿,那位草原圣女大祭司同样也能看穿,甚至西域那群小国的国主,以及中原汉人的世家族长们。大家哪一个不是心知肚明?都知道顾天涯的卖地方式有问题。”   慕容嫣然登时呆住,好半天才俏脸愕然道:“既然如此,为什么大家还要投资?” 第335章 计谋被揭穿,然而人人心甘情愿   “为什么明知骗局还要投钱?”   吐谷浑小妮子还是太嫩了点。   这丫头显然还没能达到老一辈的高度。   只见驼驼先知慢悠悠的抽着烟,吧嗒吧嗒的声音显得极为惬意,足足良久之后,一锅子烟叶抽尽,突然老头微微仰头潇洒张口,赫然竟吐出一个圆润的烟圈儿。   好家伙,比后世精神小伙的动作都飒。   慕容嫣然直接看呆了。   周围许多抽过烟的宾客直呼内行。   甚至就连顾天涯,忍不住也朝这边看了一眼,心中暗暗称奇,想不明白这老头为何突然如此。   由于四周都在关注,驼驼老头不太方便继续教导徒儿,所以先是笑呵呵的冲着四周拱了拱手,示意大家不要太过影响他们师徒,然后才把慕容嫣然拉到身边,做出一副准备压低声音教导的架势。   宴会众人何等精明,立马知道打搅了人家,于是各自转过头去,并且还纷纷报以歉意一笑。   表面上看,似乎真的不再关注这边了。但是暗地里,无数人都竖起了耳朵。   都想听听驼驼先知的说法!   然而这也正是驼驼先知想要达到的目的。   人老精,鬼老灵。   刚才这老家伙故意吐烟圈的动作,果然不是因为什么‘老朽聊发少年狂’。   只见老驼驼伸手磕了磕烟袋,声音‘确实’比刚才低了很多,对慕容嫣然道:“丫头啊,你记住,国与国之间的亲密,很少能保证百年之久。自古以来,任何朝代,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前代的友谊很难传递到下一任。”   慕容嫣然微微蹙眉,明显没能完全领会,少女下意识道:“大长老,我刚才问的不是这个。”   驼驼先知呵呵一笑,道:“不,你问的就是这个。”   慕容嫣然一怔,显得更加迷糊。   却见老驼驼又点燃一锅子烟,凑在嘴边悠悠抽了一口,继续道:“你刚才问为什么明知是骗局,但是我们仍旧愿意投钱。这个问题问的很好,恰是问到了国与国之间交往的精髓。”   老家伙说着停了一停,缓缓又道:“关于顾天涯的卖地方式,其实我们都知道有问题。他弄出的所谓购买产权年限,严格说来就是拿钱租赁土地。只不过他很擅长言语之道,在他的解释之下会让人感觉租赁变成了购买。”   “可是租赁就是租赁啊,事情的本质无法靠言语去掩盖。所以哪怕顾天涯解释的再怎么动听,我们这些老家伙仍旧能看穿他的意图。”   慕容嫣然连忙开口追问,急切道:“他的意图是什么?”   驼驼先知呵呵而笑,慢悠悠的道:“自始至终,他就没打算卖地。不管我们投资了多少钱,也不管我们购买的是三十年产权还是五十年产权。然而地的主人始终是他,我们这些人只能算是过客。”   慕容嫣然登时恼怒,俏脸气的涨红,道:“这人,这人,这人竟是如此阴……”   哪知驼驼先知突然脸色一肃,郑重道:“丫头你错了,顾天涯这可不是阴,人家乃是堂堂正正的阳谋,明火执仗的摆出了让我们上套。”   慕容嫣然想也不想,气怒道:“那我们就偏不上套,让他所有心思白费。”   驼驼先知伸手弹了女徒儿一个脑瓜崩,摇摇头道:“错了,我们得上套。关于他的卖地方式,咱们吐谷浑愿意认可。不但愿意认可,而且要大笔投钱。幽州新城不是规划了六十个坊吗?咱们吐谷浑必须要拿下其中的一个坊。”   慕容嫣然满脸呆愕。   少女踟躇良久,俏脸憋的通红。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大长老为什么愿意上当。   老驼驼看了一眼少女,忽然再次笑呵呵起来,这次他不再使用引导思考的方式,而是极其直白的进行讲解教导……   周围很多人连忙用心偷听。   只听老驼驼道:“幽州新城的土地出售年限,分为三十年和五十年两种,按照顾天涯的政策,年限到了可以拿钱续期,但是丫头你想没想过,真要到了年限以后我们还需要续期吗?”   年限到了还需要续期吗?   慕容嫣然明显若有所思。   老驼驼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提醒道:“国与国之间,很难保证长久的亲密,咱们能赚足五十年的利润,其实已经完全足够了哇。”   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甚至都不用五十年,三十年就已经很好。到了那个时候就算顾天涯允许我们续期,但是我们自己还要想想愿不愿意呢……”   慕容嫣然陷入沉思。   然而想了半天还是只领会一半。   少女紧蹙秀眉,终于泄气般道:“大长老,我仍是想不通透,请您直接告知我缘由吧,这件事我凭着自己的阅历根本领悟不了。”   老驼驼缓缓点头,很欣慰徒儿的谦逊。   他正欲张口进行教导,哪知忽听有脚步声来,随即,顾天涯的声音温和响起。   “不如让在下向慕容王女解说一二,如何?”   声音很温润,让人如沐春风。   慕容嫣然微微一怔,抬眼便看到顾天涯一张微笑的脸。少女稍显慌乱,局促的低下头去。   驼驼先知则是连忙起身,做出迎接宴会主人的动作。   可惜却被顾天涯伸手按坐回去,微笑道:“大长老不用多礼,咱们坐着交谈便可。我方才听您教导徒儿,一时感觉有些技痒,故而不请自来,还望大长老莫要嫌弃。”   老驼驼也微笑,点点头道:“顾领主愿意给小丫头解惑,这是她今次前来中原最大的收获。”   顾天涯再次微微一笑,谦逊道:“算不得解惑,仅是解说而已。”   说着看向慕容嫣然,声音仍是那般温润,但却不做弯弯绕,而是干脆利落的道:“慕容王女,咱们首先确定一个问题,你认为吐谷浑买了幽州新城的土地之后,将会用这些土地做些什么事情?”   “这还用问?”   慕容嫣然想也不想,几乎脱口而出的道:“根据你制订的规则,我们买地之后只能建造房屋。”   顾天涯点点头,然后又问道:“建造房屋之后呢?”   慕容嫣然仍是脱口而出,下意识道:“自然是向外售卖,赚取投资的利润。”   说完才微微一怔,想了想又补充道:“也许不会全部售卖,我们要保留一部分地势上佳的店铺,无论是用来自己经营,又或者出租给商贾们使用,总之都能产生利润,远比一次性卖断赚的多。”   顾天涯笑了起来,点头称赞道:“不愧是吐谷浑人,不愧是世代经商。王女的这个想法,确实是利润的最大化之道。”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那么现在咱们好像达成默契了呀,我的土地租赁策略和你的店铺出租性质相同,明明大家都是为了利益最大化,为什么王女你非要纠结我卖地的方式呢?”   “这不一样!”慕容嫣然还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争辩道:“土地能和房屋一样吗?”   顾天涯温笑看着她,悠悠然反问道:“凭什么就不能一样?”   慕容嫣然这才呆住。   是啊!   凭什么不能一样?   吐谷浑人买地之后,建造了店铺想要出租,那么凭什么顾天涯不能用出租的方式,每隔几十年就向大家收取一次租金?   但是她很快就意识的自己被顾天涯误导,连忙振奋精神开始反驳,斗志昂扬的道:“可是刚才大长老告诉我,三十年后你很可能不愿意再让我们续费。”   顾天涯摇了摇头,郑重道:“错了,确切的说法应该是三十年后你们自己愿不愿意续费。”   他说着停了一停,语带诚恳的道:“若是你们愿意续费,那么对我来说乃是好事,土地有收益可赚,我盼还盼不来呢。关键是你们自己,到时候肯定不愿意再续费了。”   慕容嫣然又陷入迷惑。   因为顾天涯的说辞和大长老几乎一样。   幸好顾天涯不像老驼驼那般心存教导,所以不需要采用引导行的对话方式,顾天涯直接了当的道:“三十年后,地权到期,到时如果你们想要继续,那么你们就得拿钱续费,可是房屋已经卖过一次了,你们难道还能再把房屋卖一次吗?”   慕容嫣然脑中轰然,终于将所有一切想个通透。   是啊!   房屋不能卖二次。   但是地权到期他们得续费。   这岂不就是说,他们再次续费属于白续。   难怪大长老会说,到时候他们自己不愿意续费,难怪顾天涯会说,他盼着大家能续费。   究其原因只有一个,无非还是追逐利益的本质。   现在之所以大家愿意投钱买地,是因为买到土地之后可以建房出售,幽州新城的规划那么庞大,建成之后必然是天下第一巨城,这样一座巨城中的房屋,绝对不缺乏愿意购买的人,所以,对于他们这些投钱的人来说必然大赚。   但是赚只能赚一次,世上从没听说房屋可以卖两次的说法。   当他们把房屋卖给百姓的那一刻起,其实他们已经赚到了应该赚取的部分。若是还幻想着三十年后再赚一次,那纯粹是不符合世事规则的痴心妄想。   自古以来房屋不可能卖第二次。   即便能卖第二次也是人家房屋的主人去卖……   而他们这些投资建房的人,能卖房赚钱的机会只有第一次而已。   第一次已经足够了。   投资绝对会爆炸性的回本。   难怪大长老会说,国与国之间不需要在意长远。能够赚足三十年利润,他们这些投资者已经可以满足。   其实这哪里是赚足三十年,他们在卖掉房屋的时候已经算是结束了。   根本不需要在意什么三五十年。   耳听顾天涯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悠悠的道:“对于你们这些投资者来说,我有个专门的称呼叫做房屋建造商。确实如你刚才所悟,你们只需要在意第一次卖房。所谓的地权年限,那完全不需要担忧。”   慕容嫣然下意识点头,赞同道:“是的,我们不需要担忧。因为在卖掉房子的那一刻起,我们已经赚足了投资的利润。”   顾天涯呵呵而笑,继续又道:“现在可以不用再警惕我的陷阱了吧。”   慕容嫣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道:“但是小女子还有一个问题,我想问问顾领主怎么对待那些买房的人。”   少女说着一停,俏脸斗志昂扬,显然她还不服输,想要拿这个问题刁难顾天涯。   她尖锐发问道:“土地到期之后,我们这些人不愿意再续费,那么续费的人只能是那些买房之人,敢问顾领主真要搞出这种掠民之政吗?”   哪知顾天涯悠悠一笑,淡淡看她一眼道:“我之所以选择让大家投钱,是因为想要建设城池但是急缺资金,当你们投资钱财帮我建好城池之后,对于我这个城主来说就是最大收益……”   慕容嫣然开口打断,道:“我问的明明不是这个,请顾领主不要含糊其辞。”   顾天涯失笑出声,微微摇头道:“我不是含糊其辞,而是要告诉你事情本质。对于我来说,城池建好了就已达到目的。我是幽州城的主人,城池是我的产业。而对于那些居住三十年的百姓来说,你认为天底下有哪个城主会苛待他们?”   说着停了一停,意味深长看着慕容嫣然,淡笑道:“居住达到三十年的百姓,那已经是把根扎在了这里,这是最为靠谱和忠诚的子民,没有任何一个城主舍得放弃。”   慕容嫣然脑中轰然剧震,脱口而出道:“我明白了,你的目的是子民。”   顾天涯毫不避讳,悠悠然道:“历朝历代,民是最大财富。我为什么要建一座巨城,究其根本还不是为了聚拢人口吗?有人的地方,才能滋生繁华。”   慕容嫣然一切都明白了,俏脸现出一片震惊,苦涩道:“想通了,我全都想通了。你让我们投资的本质,是借我们的钱财建城。虽然我们卖房之时可以赚取利润,但是最大的一份利润始终是你……你,得到的是无数人口。有了无数人口,幽州才算巨城。”   这位吐谷浑小妮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幽怨的看着顾天涯,满脸失落的道:“想必到了那个时候,顾领主根本不会再提什么地权续期的事。只要那些百姓愿意继续居住在城中,你巴不得他们世世代代做你的子民。对否?” 第336章 明明是生意,非要谈感情?   顾天涯欣然点头,直言不讳的道:“我不但不会让他们掏钱续费,而且还会给出各种惠民政策,毕竟,他们是我的子民嘛。”   说着停了一停,有感而发又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虽然我不是官员,但我是幽州城的主人,倘若不能让百姓过的幸福,那我何苦费尽心思的建一座城。”   慕容嫣然仰起小脸看他,好半天后才幽幽叹息,道:“汉人,我听到了你灼灼的雄心。大长老曾经教导过我,这是帝王才会拥有的雄心。”   顾天涯呵呵而笑,道:“你错了,我这是爱民之心。”   他说着缓缓起身,拱手向驼驼先知告辞,然后大踏步走回大殿上首,转身扫视满殿所有宾客,语气悠然的问道:“现在,还有人心怀迟疑吗?”   谁还能迟疑?   都已经听了个明白。   几百个宾客先是鸦雀无声,随即满殿之中一片回答,纷纷道:“请顾领主开始地权售卖……”   顾天涯朗声而笑,弯腰拍拍装醉的李世民,道:“二哥别睡啦,起来赚钱啦。”   李世民佯装迷糊的抬头,仿佛似醒未醒,道:“终于要开始了吗?先卖哪一块地?”   大殿下方无数宾客看到这一幕,许多人心中都闪过敬佩和感慨,有人喃喃自语出声,语带莫名的道:“能让一位帝王如此配合,古往今来能有几人?呵,顾天涯,好一个顾天涯……”   接下来,卖地开始!   两张桌子忽然被搬进了大殿。   顾天涯占了一张,李世民也占了一张。   这一幕似曾相识,很快有人回忆起来,脱口而出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当初搞出棉花产业的时候,陛下和顾领主各自弄了一个办事柜台。似乎就是这两张桌子,想不到至今还保留着……”   旁边有人明显不信,质疑道:“你说办事柜台我记得,可你确定当初就是这俩桌子?没必要保留吧,又不是什么特殊物品。”   结果刚才那人傲然一笑,满脸自信的道:“你还别不服,就是这两张桌子。不信你仔细瞅瞅,是不是看到有一张桌子缺了个角。我记得是因为当时幽州城办事衙门的桌椅紧张,陛下和顾领主只能从库房里找了两张报废的桌子,亲自修葺之后,勉强拿来使用。”   另一人怔立当场,好半天才道:“陛下和顾领主何等身份,竟然亲自修葺两张破桌子?”   说着停了一停,下意识又道:“那时候的幽州似乎也没那么穷吧?”   这时忽听一个世家族长悠悠开口,语带感慨的道:“勤俭持家,自古美德。所谓日进一文,强过坐吃山空。无论陛下还是顾天涯,显然都不是大手大脚的人。”   这位世家族长说着也是一停,目光带着深意看向刚才那人,悠悠又道:“若说富裕,他俩并不弱于任何人。一个是汉家天子,一个是幽云之主。自古以来帝王号称广有四海,就算不是真的广有四海但也不会太穷。而顾天涯麾下掌控着七州之地,北地之州的疆域要比中原翻倍还大,严格说起来,他拥有的土地差不多等于大唐的两个道。”   说着再次一停,郑重道:“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穷?你们别看他吆喝着自己缺钱,那是因为他建设幽州花的太多。但若真要算起财富的话,怕是满天下他能排进前三……”   天下前三?   似乎真是!   四周一些宾客纷纷点头,赞同道:“光是眼前这一座幽州巨城,如果折算成财富的话就很吓人。所以说顾天涯确实不穷,他其实是天下少有的巨富。陛下同样不穷,李氏皇族在没有逐鹿天下之前就是门阀了。”   那位世家族长满脸感慨,转头远远看着顾天涯和李世民,若有所指的道:“然而即便如此,这两位还是能省则省。当初两张报废的破桌子,他们修葺之后继续在使用。”   周围众人心有所感,一时间竟都开始自省起来。   有人遥遥看向那两张桌子,发现顾天涯和李世民已经各自在桌后坐好,桌上已经摆放了笔墨纸砚,显然是马上要开展政务。   这人下意识一叹,语带莫名的道:“小小两张破桌子,却连续见证了两件大事。先是棉花产业,后世地权出售。这两件事情所涉及的资金,加起来怕是得有两三千万。然而以后又有谁会相信,这两三千万的资金竟是在两张破桌上办理的。”   这人说着一停,轻声又道:“说不定在很多年以后,这两张破桌子都会成为宝贝。它们,见证了一段历史……”   刚才这幕小插曲,并不是大殿中的主流。   更多的人看到顾天涯和李世民坐在桌后,首先想到的乃是地权要开始售卖了。   于是有人瞬间站起,几个快步冲上前去,人还没到,高声已喊,道:“我们西域二十余国联盟,欲买十个坊的土地。”   什么?   买十个坊的土地?   你们脑子没问题吧!   又或者说,你们真觉得自己有那个实力吗?   整个幽州新城三十里的庞大区域,总共也只规划了六十个坊的建设,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每一个坊都很大。   但是现在这群西域小国的联盟们,竟然张口就想吞下十个坊的土地,先别说他们有没有钱买下来,就是买下之后还有钱建造房屋吗?   真是不知好歹!   外族始终是蛮夷。   一群世家族长暗暗冷笑,嘲讽之间缓缓站起身来。   首先是清河崔氏的族长开口,慢悠悠的道:“我们清河崔氏没有那么大的胃口,这次在幽州新城只准备买下三个坊。呵呵,三个坊的建设,已经压力如山了。比不得西域朋友财大气粗,动辄就是十个坊起步……”   又见太原王氏的王硅笑呵呵手抚胡须,淡淡道:“王氏的财力比崔氏稍差,我们只能买下两个坊的土地。老夫同样也很敬佩西域朋友们,不得不说你们财力是真的强……”   然后是荥阳郑氏,赵郡李氏,各自都有当家人开口,慢条斯理的道:“我们也只能买下两个坊,我们也很敬佩西域朋友们,则啧啧啧,真是财大气粗呀。”   言语之间尽是嘲讽意味。   这时候可不是讲究情分的场合,这时候必须要尽量打击竞争对手的气势。   那群西域小国联盟脸色泛白。   然而更多的人则是心生警惕……   眼前这一幕场景,忽然让大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幽州新城的建设土地明显不够分。   光是中原的世家大族们,开口就要各自购买两三个坊,然而整个中原有多少世家?仅是他们自己怕就给包场了。   整座大殿之中,霎时间弥漫着一股强烈的竞争气氛。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在场的外族高层们眼中闪过浓浓担忧!   中原世家,排得上号的就有三百。   先是五姓七望,如今剩余六家,虽然只剩下了六家,但是每一家都是庞然大物。   比如清河崔氏,人家是真有实力买下三个坊。   又比如太原王氏,人家买下两个坊肯定毫无压力。   然后是荥阳郑氏,赵郡李氏,搏陵崔氏……   光是这六大门阀加起来,就能吃下幽州新城的十三个坊,如果再算上他们分家之后的新家族,恐怕又要吃下另外十三个坊。   这就是二十六个!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剩下的三十四个坊又将如何?连中原世家自己都不够分,如何还能轮到他们这些外族人……   蹭的一声!   慕容嫣然陡然站起来,急急娇喝道:“我们吐谷浑乃是西域大国,今次必须要在幽州拿下两个坊的土地。”   说着遥遥看向顾天涯,又道:“顾领主若能卖给我们两个坊,必然赢得吐谷浑上下所有人的情谊。”   不远处的另一侧,草儿小圣女也要起身,哪知忽然被圣女大祭司伸手按住,悠悠笑道:“丫头,别急。”   但是草儿怎能不急?   突厥少女生怕被吐谷浑丫头抢了先。   她俏脸尽是焦灼,忍不住道:“师尊,现在可不是谦让的时候。幽州新城只有六十个坊,吐谷浑人已经开口要求了。如果咱们不开口,很可能一个也抢不到。”   却见圣女大祭司仍是面色悠悠,忽然意味深长的道:“你明知这事需要抢,为什么还要如此急?”   嗯哼!   草儿登时呆滞。   少女心性聪慧,瞬间便在脑中灵光一闪,下意识道:“莫非这地权的售卖不是按照申请次序?”   圣女大祭司微笑点头,口中缓缓吐出一个新颖词汇,淡淡道:“拍卖!”   拍卖?   草儿眉头蹙起。   却见圣女大祭司看向顾天涯,眼中现出浓浓的宠溺和疼爱,道:“这个小家伙精明过人,把他爹的本事学了个十足十,如果为师猜测没错的话,他的幽州地权肯定要进行拍卖。谁出的价钱高,地权就是谁的。”   说着转回头来,看着草儿道:“所以咱们不用急着上前,因为上前申请了也是白搭。丫头你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就行,他很快就会开始拍卖第一个坊市的地。”   然而草儿的眉头更蹙。   少女口中喃喃不断的道:“按照您刚才的教诲,拍卖是一种价高者得的买卖方式,那岂不是说,争夺会变得更加激烈?”   说着一停,紧跟着又道:“而我们买地所要付出的代价,也远比正常购买方式付出的更大。”   圣女大祭司微笑点头,道:“既然是生意,肯定要追逐最大利益。他的幽州新城总共只规划了六十个坊,可你看看今夜前来竞争的买家有多少。丫头啊,这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有钱的民族,将会越来越有钱,而财力薄弱的民族,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买到地权发大财……”   草儿怔怔看向顾天涯,道:“他这手段真够狠!”   然后又看向大殿中的无数竞争者,松口气道:“幸亏我们突厥人实力强劲。”   但她终究是不甘心,苦笑一声幽幽又道:“虽然如此,可我心疼啊,徒儿之前还以为,土地售价是固定的。那样的话,我们会少花很多钱。”   哪知圣女大祭司缓缓摇头,郑重的道:“真要是那样的话,才是对我们最大的不公平。明明我们突厥人实力强大,为什么要和西域的小国寡民一个待遇?所以为师反而很赞成拍卖,通过拍卖甩掉那些竞争者。”   说着看了草儿一眼,淡淡道:“这才是实力的体现,这才是突厥人的荣耀。”   “但是这样会让顾天涯赚的更多!”草儿几乎想也不想就开口。   圣女大祭司笑了,莞尔道:“你有能力阻拦他赚的更多吗?”   草儿顿时泄气,悻悻道:“地是他的,城也是他的。对于我们来说,谁买到地就代表着发大财。而对于他来说,这么多的买家让他根本不愁卖。”   圣女大祭司点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   这时整座大殿之中,已经变得无比嘈杂,无数人争先恐后的冲向前去,大叫大嚷着要申请购买一块地。   但是顾天涯始终微笑不做回答。   李世民则是懒洋洋的拿着毛笔在把玩。   终于慕容嫣然忍耐不住,这位吐谷浑王女奋力挤开众人,冲到桌子前道:“顾领主,我们吐谷浑人的两个坊。”   知道这个时候,顾天涯才缓缓开口,温声道:“不急,大家竞争就是。吐谷浑乃是西域大国,我相信你们肯定能在拍卖之中胜出。”   嗯哼?   慕容嫣然登时一怔,下意识皱眉道:“拍卖是什么意思?”   顾天涯声音更加温润,解释道:“就是价高者得的意思。”   慕容嫣然何等精明,脑中几乎在瞬间就想明白这种方式的利弊,脱口而出道:“你这是想要赚的更多?”   顾天涯微笑看她,声音如沐春风,道:“不应该吗?”   慕容嫣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心中的怒意,道:“国与国之间的交往,合作堪称是缔结盟约。虽然很多人都说利益至上,但是国与国的交往总得在乎点情分吧?顾领主你应该不会忘了,我们吐谷浑人一向对不你错。”   顾天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道:“明明是生意,为什么要谈感情。”   慕容嫣然脱口而出,怒道:“为什么不能谈感情?” 第337章 顾天涯梦中相亲的故事   为什么不能谈感情?   这种话题还需要争论吗?   顾天涯更加无奈,再次叹口气道:“你这个质问很合理,按说我应该给予解答,恰好我听过一个故事,很适合解释这个质疑。但是我生怕自己一时失言,会说出某些不合身份的内容,所以我让我的几个徒弟出面,让他们替我讲一讲那个故事。如何?”   慕容嫣然呆了一呆,下意识道:“是什么样的故事?你自己不方便讲吗?”   “确实有点不方便!”   顾天涯摸了摸鼻子,微笑道:“我是个有妇之夫的男子,而你是个云英未嫁的少女。偏偏那个故事涉及一些婚嫁方面的内容,我若是讲给你听的话容易引起某些误会……”   慕容嫣然眸子闪烁狐疑,狐疑之中却又带着浓浓好奇。   却见顾天涯伸手朝外招了一招,远远喊道:“你们几个小家伙,今夜该过来干活了。”   门口传来恭敬几声答应,但见七个真传弟子快步而来。   领头一人正是程处默,如今也算是半个成年人了。   慕容嫣然先是一怔,随即皱眉不悦的道:“你早就让徒弟在门外候着?也就是说你早就猜到我会质疑?所以,你提前让他们等着进来做答复?”   顾天涯微微摇头,笑道:“这你可错怪我了,他们在门口候着是在等待差事。等会地权开始拍卖的时候,会由我的这些个弟子进行主持。”   众人都是微微一怔,下意识道:“这么大的事务,竟然交给一群弟子主导?”   顾天涯呵呵而笑,道:“我和大唐陛下不太适合亲自下场,否则会失了咱们之间的朋友情分。毕竟,今晚要谈的是钱……”   慕容嫣然陡然开口,道:“你也说了朋友之间有情分,既然有情分为什么还要谈钱?”   顾天涯重新又变得无奈,苦笑道:“慕容王女,非得纠结吗?”   慕容嫣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倔强道:“我等着听那个你不适合讲给我听的故事。”   说着看了程处默等人一眼,又道:“你准备让哪位弟子跟我讲。”   顾天涯沉吟一下,不知为何突然笑了起来,面色古怪道:“就算是让徒弟们替我讲那个故事,似乎也不能让程处默和李崇义等人开口,他们都已是半成年的男子,跟你讲那种故事同样不太合适。必须得是王勃这种小家伙,才方便跟你解说你的质疑。”   说着伸手一拉,把年龄最小的王勃拉到跟前,温声道:“老五,你讲给这位吐谷浑姐姐听。”   慕容嫣然突然开口,打断道:“我乃王女,身份高贵,虽然你的弟子身份也很高贵,但是他似乎还没有资格喊我姐姐,按照你们汉人规矩,应该喊声姑姑才合适。”   顾天涯微微一怔,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在乎这个。   但他也没多想,直接改口对王勃道:“你讲故事给这位姑姑听。”   哪知王勃嘻嘻一笑,开口就对慕容嫣然喊了一声姨姨。   喊姑姑?   那不行!   但是喊姨姨,绝对可以的。   喊姑姑意味着师尊的妹妹辈分,而喊姨姨则有着莫大的可操作空间,别看王勃年龄小,这小家伙古灵精怪坏得很。   不远处的突厥人坐席上,草儿明显有些吃味,恨恨道:“竟然喊她姨姨?顾天涯的弟子真不懂规矩。”   圣女大祭司看的想笑,打趣道:“为师怎么闻着有好大一股子醋味呢?”   草儿先是一怔,随即俏脸微红,犟嘴道:“我才不会吃她的醋,哼。”   大祭司含笑不语。   这时大殿上首处,慕容嫣然也被王勃一句姨姨喊红了脸,宛如天边飞霞,润如火烧云彩。   但是不知为何,这吐谷浑小妞子竟然没有反对,仅是佯装悻悻的说了一句,语带慌乱的道:“你们顾氏门徒真奇怪,平时都是这般称呼外人吗?”   王勃甜甜一笑,眸子闪烁着狡黠,道:“不啊,分人。遇到漂亮的女子,我们就喊她姨姨,如果相貌一般,那就想也别想。漂亮女子喊姨姨,以后方便让我们师尊娶回家,不漂亮肯定不能喊,否则我们要多一位瞅师娘。”   慕容嫣然登时越发慌乱,道:“你别胡说,我长的不算漂亮。”   王勃嘻嘻而笑,故作好奇的道:“吐谷浑女子不应该是性格豪爽吗?怎么慕容姨姨您显得这般矜持?莫非您的心里有了某个男子,所以才会在他面前腼腆起来?嗯嗯嗯,让我猜一猜,是不是我们师尊?您难道喜欢我们师尊?”   这小家伙真坏,潜移默化开始某种意图。   旁边顾天涯冷眼旁观,突然伸手敲了小家伙脑门一下,呵斥道:“别胡闹,说正事。再敢胡言乱语,小心门规伺候。”   王勃古灵精怪一笑,调皮道:“师尊您别吓唬我,徒儿最不怕的就是这个,就算我们犯了门规,您也只是打我们手心几下而已。”   然而小家伙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实则真的乖乖不再胡言乱语,而是小脸猛变肃然,郑重看着慕容嫣然道:“吐谷浑姨姨,请听我讲故事……”   这故事其实不止慕容嫣然要听。   在场很多宾客也挤了过来。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国与国之间唯有利益,但是仍旧想听听如何用一个故事论证国与国之间不能谈感情。   却见小王勃负手而立,小大人一般悠悠开口,声音清脆道:“天下人都很好奇,我们顾氏门徒平日学的都是什么。或者应该说,我们师尊平日是如何教导我们的。现在我告诉大家,师尊他教导的方式是讲故事。”   “每当师尊要教给我们某种理念的时候,就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故事讲给我们听。有些故事是传说,有些故事是事实,然而更多的故事则是来源于梦境,师尊说那是他在梦中经历过的一些事情。”   “比如接下来这个故事,就是我师尊在梦中的见闻。”   小家伙很有说书人的手腕,未曾开讲先把众人的好奇心吊了起来。   有人下意识开口,满是感慨的道:“每次传授学识,都要讲一个故事,那岂不是说,顾天涯要给弟子们讲很多故事?据传孔圣人在教授弟子之时,采用的也是这等寓教之道。然而那是什么时代,现在又是什么时代?放眼当今这个时代,怕是只有顾天涯还愿意如此了。”   费劲心思为学子,不弱春秋圣贤师。   这人又是感慨一声,语带羡慕的道:“可惜吾家子弟没有机缘,这辈子怕是拜不到他的名下了。否则有顾天涯这样的名师教导,吾家子弟将来必然也会有一番前程。”   在场很多宾客感同身受,一时之间望着小王勃越发羡慕。   而小王勃已经开始讲故事了:   “我师尊曾说,他有一回做了个很奇妙的梦,在梦中有一个大国,男女地位是平等无二的,那个大国还有很多特殊的制度,有些制度听起来让人啧啧称奇,比如,一夫一妻制度,又比如,感情可以当做买卖谈……”   “等等!”   慕容嫣然突然打断,皱眉问道:“你刚才说,故事里的那个国度只允许一夫一妻?”   小王勃点了点头,甜甜笑道:“对呀。在我师尊梦里的那个大国,男人是不允许妻妾成群的。”   慕容嫣然更加皱眉,道:“既然不准妻妾成群,你又说感情可以当做买卖?”   小王勃再次点头,道:“对呀,师尊说他在梦中确实见到了很多感情当买卖的事。”   慕容嫣然登时冷笑起来,道:“这两个说法自相矛盾。”   说着自顾自分析起来,俏脸得意的道:“既然是一夫一妻制度,偏又感情可以当买卖,那么我问问你,有钱人甘心吗?”   这妮子目光带着挑衅,似有似无的看了顾天涯一眼,冷笑又道:“男人只要有钱,怎能放弃左拥右抱。所以说,这个故事编的太离谱。”   顾天涯面色平静,淡淡道:“请听我徒儿继续讲。”   只见小王勃再次开口,道:“在那个梦中国度里,有钱的人自然不甘心。于是就滋生了一门产业,我师尊说那个产业的从业者叫做小三……”   “小三?”   慕容嫣然怔了一怔,愕然道:“这是什么古怪称呼?”   旁边顾天涯叹了口气,解释道:“就是第三者插足的意思。”   王勃又道:“正是因为有了小三的出现,所以才表明感情也是可以买卖的。只要男人愿意出钱,总会有女子愿意付出自己的感情。”   慕容嫣然眉头紧皱,怒道:“这样的女子,还不如勾栏,为了钱,当小三……”   小家伙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在那个梦中国度里,不止小三会因为钱而谈生意,有些拜堂成亲的夫妻,相互间也是因钱而定。”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家伙终于要把故事的主题点出,道:“我师尊在梦中的时候,是一个又穷又寒酸的人物,年纪快要三十岁了,竟然还是个光棍汉。终于有一次,亲戚给他介绍了一门亲事,双方见面相亲,结果一拍两散……”   周围众人顿时好奇起来,慕容嫣然眸子放光的道:“快说,快说,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你师尊相亲失败。”   这虽然只是顾天涯的梦中经历,然而宾客们仍旧极其的想要知道答案。   小王勃看了大家一眼,继续讲故事道:“那一日相亲,我师尊和女子见了面,对方女子十分干脆利落,张口就问出了三个问题。”   “是什么?”众人越发好奇,满心里像是小猫抓挠。   王勃也不绕弯子,直接道:“那女子问我师尊,你有房吗?你有车吗?你有存钱吗?”   嗯哼!   后世常见的三连问。   在场宾客们感觉莫名其妙,一时之间想不通这三个问题有何不对。   问房子?   很合理啊!   既然要娶人家姑娘,肯定要准备一间婚房,自古婚嫁迎娶,房子都应该是男人出的。   问车子?   额,这个稍微有点难。   马车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拥有的,那个梦中国度的女子看起来稍微有点不讲究,刚才小王勃已经说了,顾天涯在梦中是个穷人。   既然是穷人,肯定是置办不起马车的。   同时也正因他是穷人,亲戚给介绍的女子肯定也不是富家女。   那么既然不是富家女,怎能要求男方拥有马车?   就算盼着想要有个好生活,那也应该是嫁过来之后的事,作为贤惠的女子,跟着男人一起努力赚家业才对呀。   还有第三问,问的是存钱。   这一问按说也没问题,属于婚嫁之前的合理询问。   那么既然如此,为什么顾天涯会在梦中和那个相亲女子一拍两散?   在场宾客们想不通……   慕容嫣然同样也没想通,好奇开口道:“这女子的三个问题似乎没什么吧?婚姻嫁娶之前问一问家世很合理呀。但你为什么会说,你师尊和人家一拍两散。”   王勃小脸古怪起来,声音变弱道:“只因我师尊也问了一个问题,所以才把对方的合理变成了不合理。”   咦?   众人简直好奇的不能自已。   慕容嫣然急急催促,道:“快说,你师尊问的是什么问题?”   王勃看了一眼顾天涯,小家伙明显变得有些支支吾吾,好半天过去之后,才硬着头皮道:“我师尊问人家:姑娘,你是处子吗?”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满殿变得落针可闻。   足足过了良久,才有人满是迷惑的出声,道:“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哪个女子在相亲之前不是处子?”   随即像是有所明悟,语带震惊的道:“莫非是说,梦中那个国度的女子在婚前就已……”   他是真的震惊了!   震惊的不止这位宾客,震惊的还有慕容嫣然。   虽然她是个女子,甚至还是个外族女子,但她此时的语气明显透着不悦,冷哼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女子可没资格要房要车要钱。相亲之前就不是处子,一见面先和你师尊谈这些。哼,这还真是,这还真是……”   说着陡然看向王勃,问道:“你师尊就是因为这个跟人家一拍两散吗?”   小王勃脸蛋红红,垂着小脑袋道:“确切的说,是对方跟我师尊一拍两散。当时那女子勃然大怒,骂我师尊是个穷屌丝。既然没房没车也没钱,凭什么还想着能娶媳妇。”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慕容嫣然先勃然大怒了,道:“她还讲不讲妇德?她怎么不想想自己的情况?明明自己就是奔着钱的人,还好意思骂你师尊是个穷人?这样的女人就算在我们吐谷浑那边,恐怕整个国内也找不出一两个……” 第338章 拍卖之中的震撼   小王勃眸子现出狡黠,道:“而我师尊当时满腹委屈,问出了最后的一句:姑娘既然是把婚嫁当成了生意谈,为什么不准我问问你的价格值不值?这才是导致对方翻脸的原因,那女子咒我师尊一辈子都找不到对象。”   慕容嫣然沉默下来,好半天过后才道:“要房要车又要钱,果然是把感情当了买卖。明明是她的不对,她却咒你师尊一辈子打光棍……”   突然像是有所明悟,陡然怒气冲冲看向顾天涯,道:“难怪你让弟子讲这个故事,难怪你说自己不方便讲这个故事。原来这个故事隐藏着嘲讽和暗示,你分明是在嘲讽本姑娘先前的质疑。”   先前她质疑顾天涯,为什么国与国之间不能谈感情。   然而经过这个故事一讲,她立马明白顾天涯是用故事里的女子代指吐谷浑,既然吐谷浑前来幽州买地是为了利益,那么又凭什么让顾天涯这个主家讲感情?   双方之间仅是谈生意而已,谈感情就跟故事里的女子一般不讲究了。   慕容嫣然感觉很气!   可是气了半天却又不知道自己气在什么地方。   似乎既气顾天涯的不愿意国与国之间谈交情,又气梦中那个女子要房要车要钱财……   这时代婚嫁迎娶,其实也是需要彩礼的,但是彩礼并不是绝对,穷人难道就不能娶媳妇了吗?   不管是中原汉家,又或者她们吐谷浑异族,彩礼从来都不是婚嫁的主要因素,真正的主要因素乃是夫妻携手一生努力为了家庭拼搏。   如果男方家里有钱,那么确实可以多给一些彩礼。但是如果男方家里没钱,那么女子照样也是愿意嫁的……   穷又如何?   女人嫁过来帮着男人共同努力就是了。   放眼整个天下,这种情况比比皆是,没见哪个女子因为男子太穷,直接就跟人家勃然大怒的恶骂。   这时代讲究的是门当户对,穷家女一般嫁的都是穷家男,若是一上来就要求对方家业好,那还得琢磨琢磨自己有没有资格嫁过来呢。   慕容嫣然叹了口气,俏脸明显带着一片悻悻,好半天过去之后,方才道:“虽是一个故事,透着世事人情,顾领主让你弟子讲出这个故事以后,我们吐谷浑人果然不好意思再攀情分。阁下的手腕之高,慕容嫣然无话可说……”   这是表明吐谷浑人不再纠结地权拍卖,愿意按照顾天涯的方式参与地权竞拍。   终于,地可以拍卖了!   墙壁之上忽然闪光。   那副地图投影在缓缓的变化。   先是整个幽州轮廓变淡,然后是幽州的旧城区域消失,再然后,代表四道新城墙的巨大方框也消失。   这时候留下来的,仅有新城区规划的那六十个坊。   有人若有所思开口,语带恍然的道:“我明白了,这是一种彰显局部的手段。由于旧城区域没有土地可卖,所以就从地图上隐藏消失,而城墙已经建设完毕,同样也不需要我们参与投资,所以,也从图影上掩去。”   留在墙壁上的投影只有六十个坊。   每个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方块。   并且按照天干地支的编号,小方块上面各自标注了名字,大体是:甲子坊暂定,甲寅坊暂定名,甲辰坊暂定名,甲午坊暂定名……   果然是特意彰显的手法。   让大家能够直观的看清六十个坊。   在场宾客满心激动,纷纷仰头盯着墙壁,然而就当大家以为这就是拍卖即将的时候,突然墙壁上的图影再次产生了某种神奇变化。   那六十个代表坊的小方块,竟然也在慢慢的变淡消失。   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大殿中的灯光一起熄灭,瞬间黑漆漆一片,让人下意识惊愕。   然而也就在灯火熄灭的一刻,墙壁上已经变淡的图影陡然光亮。   那是一种柔和无比的光。   显现出来的却已不是六十个小方块。   整座大殿之中,所有宾客全都睁大了眼睛,这一刻,集体震撼。   甚至就连一直懒洋洋的李世民,这时竟也满含震惊的站了起来,皇帝仰头看着墙壁之上,目光之中尽是不可思议。   那是一副栩栩如生的图画。   而且还是立体犹如真实的图画。   但见那副画面之中,是一个巨大而又繁华的坊,无数房屋鳞次栉比,青瓦白墙飘荡炊烟,画面里并没有雕梁画栋的豪门大宅,入眼全都是小门小户的平凡院落,然而当无数的平凡院落聚在一起之时,赫然竟是给人一种美轮美奂的雄伟。   “这是,这是……”   有人怔怔开口,目光死死盯着画面。   但见这座坊的中间,有一条宽广大街贯穿,除了这一条大街之外,另有四五条小型街道,然而无论是大街还是小街,上面都有密密麻麻的行人,往来穿梭,如过江之鲫……   有招摇过市的公子。   有纵马巡街的将军。   有一郑千金的商贾。   有低眉顺眼的小厮……   车水马龙之间,好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   “我的老天爷,这画面竟是活的!上面的人影在走动,上面的人影在走动啊!”   无数人目光死死盯着投影,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梦中。   忽然清河崔氏的族长轻轻一叹,语带无限感慨的道:“此仙人之术也。”   哞!   突然整座大殿之中响起一声牛叫,紧跟着是清脆无比的车轮辙辙声,在场宾客先是诧异寻找,很快便意识到这声音的来源。   却原来是墙壁之前的画面中,不知何时有一辆牛车出现在大街上,正是那头拉车的老牛在低声哞叫,正是那车轮碾地的声音在响,于是众人仿佛已经不是置身梦中,而是实实在在进入了一方真实天地。   明明一切只是虚幻,明明只是一副投影,然而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隐约感觉这就是将来幽州新城的某个坊。   果然也就在这时,耳听顾天涯的声音响起,悠悠道:“看完这副立体投影的画面之后,想必诸位宾朋已经心有猜测,实不相瞒,它正是幽州城的一个坊。”   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是不是感觉很震撼?是不是感觉很期待?那么请让在下告诉诸位,你们完全不用震撼和期待……原因简单,这座坊的建设就攥在你们手中!”   顾天涯说着再次一停,语气隐隐暗含了一丝蛊惑,意味深长的道:“所有坊的规划和图纸,会由我幽云顾氏来提供。而关于坊的未来画面,也已经投影给了大家看。那么到底能不能建造成功,建成之后又是不是如画面中一样,我想,很多人都已经在心里有了决断。”   “如果你们买下地权之后建不起这样的坊,那么将来恐怕要成为天下人耻笑的对象。所以,顾天涯在此发出恳请,请大家一定要用心对待此事,请大家一定好好的建设你们的坊……”   顾天涯刻意把‘你们的坊’这四个字说的极重。   所有的宾客都把目光看向他。   然后又重新转向墙壁上的画面。   几百个人看着那副立体投影缓缓旋转,看着投影之中车水马龙的繁华和喧闹,心中忽然都滋生出一股莫大压力,感觉像是背负了一座沉重的大山。   突然有人苦笑开口,伸手猛然一竖大拇指,对着顾天涯道:“好手腕。”   确实是好手腕!   顾天涯弄出这一副画面投影,无非是要在所有人的心中立起一个标杆,而当这个标杆立起来之后,任何一个坊的建设就有了对比。   倘若有人在建造坊的时候不够尽心,将来建成之后必然达不到画面中的效果,那么,天下人耻笑矣。   这是何等厉害的阳谋!   堂堂正正的逼着大家用心。   其实何止是逼着用心,分明是逼着砸下巨资。因为不砸巨资的话,根本建不成画面里的那种坊。   刚才那人再次一竖大拇指,满脸由衷的看着顾天涯由衷道:“够狠。”   然后猛然语气一改,再次道:“但是,让人心服口服。”   顾天涯温厚而笑,拱手谦逊一礼,道:“多谢称赞。”   当他说完这四个字的刹那,猛见顾氏七位弟子一齐向前,大弟子程处默昂首挺胸,赫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小木锤,高声道:“幽州新城地权拍卖,开始!”   终于开始了!   无数人心潮涌动。   只见又一个顾氏门徒朗声开口,赫然是排名第四的卢照邻。   “诸位宾客,请大家再次看向画面,咱们每拍卖一块地权之前,都会由我们给大家讲解一下。等到大家听的详细明白之后,才允许大家开始出价进行竞争……”   “这并不是为了进一步炒作我们的地价,而是我家师尊做事一向严谨细致,他认为即使是生意买卖这种事,但也要做到让客人买的清楚明白,故而才会给我们几个弟子下达任务,让我们讲解清楚每一块地的优劣。”   五年时光过去,当初的小家伙如今已经有点小少年模样,再也看不到调皮一面,反而透出儒雅的书卷气。   可惜在场宾客哪还有心思在意他的书卷气?   整座大殿只听到无数人的焦急催促声!   “需要讲解吗?那你快讲啊。这还啰嗦个什么劲,不知道大家都很忙吗?”   “是呀是呀,快点快点,小小年纪不学好,非要学你师尊那种弯弯绕。他坏,你们也跟着学坏吗?赶紧滴吧小家伙,免得我们等急了要揍人。”   “虽然揍你师尊我们不敢,但是揍你这种小家伙没关系,吾等皆是长辈,揍你乃是爱护,懂了没……”   堂堂各国高层,这一刻竟然对着个小少年咋咋呼呼,并且还刻意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仿佛下一刻真要抡起拳头来揍人。   卢照邻像是真被吓住,连忙伸手指向墙壁,急急道:“就讲,就讲,我不想挨揍,请大家不要动手。”   哈哈哈哈!   宾客们大笑出声。   只听卢照邻清脆开口,朗朗的声音响彻大殿,道:“咱们眼前看到的这副投影画面,其实就是即将拍卖的第一个坊。它所处位置的编号乃是甲子,光听名字就能知道这是幽州新城的第一坊。”   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根据我师尊的规划,幽州新城将会有六十个坊,而关于幽州新城的总面积,众所周知它有三十里的长宽。但是你们肯定没有计算过,这三十里长宽折算成亩数会是多少。”   “虽然你们没有计算过,但是我们顾氏做事一向认真仔细,所以我们帮大家算,并且把答案无偿的告知。”   “三十里长宽,先折算成十五公里,然后长宽相乘,得出总面积是225平方公里。”   “可能大家以前没有听过平方公里这个量词,但是我稍微给你们讲解一下便可明白了……一平方公里的范围,大约等于1500亩的土地,并且还是大亩,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三十步亩。”唐代大亩基本和后世亩数相等,这样写也是为了当读者们能够直观理解   只听卢照邻继续又道:“现在我们已经知道1平方公里等于1500亩地,那么整个幽州新城的亩数很容易就算出来了。是多少呢?225平方公里大约是33万7500亩。”   许多人忽然沉默下来。   心中浮现出莫大压力。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占地33万多亩的巨城,这一刻有了清晰直观的认知。   也正是因为有了直观认知,所以才更加感觉压力巨大。   原因很简单,地块越大越意味着他们要砸下更多的钱财去进行建设……   卢照邻的声音还在继续,讲解又道:“60个坊的地块,平分整个幽州新城,那么每一个坊的占地面积也就算出来了,大约每个地块分配的都是5625亩,而根据我师尊的总体规划,新城区的房屋大多数要建成四合院,每个院落占地恰好约是1亩,那么一个坊的总数就是5625套四合院。”   5600多套四合院?   这得砸下去多少钱进行建设?   整座大殿之中,无数人感觉头皮发麻。甚至就连中原世家的清河崔氏,这时候也显得有些底气不足起来。   即便是以崔氏之财力,似乎也很难独力吞下一个坊的建设!   这该如何是好? 第339章 意外又起,吐蕃想要左右逢源?   幸好这时卢照邻又道:“刚才的算术,只是一种大体估算……”   众人一怔,莫名松了口气。   然而卢照邻接下来的话,瞬间又让大家心头一紧。   只听卢照邻道:“事实上你们在实际建造房屋的过程中,根本没有机会建造5625套四合院。因为每个坊的街道要占一部分地,配套的商铺也要占据一部分地。而按照我师尊跟大家的约定,城里所有街道修筑会由顾氏承担,那么也就意味着,街道占地的那一部分不需要大家掏钱……”   有人忍不住冷笑出声,道:“虽然街道占地不需要我们掏,但是建造店铺的费用却比房屋贵,总体算下来的话,我们掏的只会更多。”   卢照邻微微一笑,看着这人反问道:“既然您嫌弃贵,那您愿意只建四合院吗?”   那人登时语塞。   旁边有人笑呵呵的打圆场,道:“怎么可能只建四合院,他恨不得全都建成店铺才好,虽然建造店铺的费用比民居高,但是大家花再多的钱也愿意去建。”   卢照邻再次微微一笑,道:“可惜这是不可能的,我师尊对每个坊的规划都已定死。住房和商铺的比率很严格,决不允许私自更改规划……”   在场众人全都叹了口气,看脸色分明是心疼和不舍。   卢照邻不再争论这个话题,而是继续往下解说,朗声又道:“由于街道要占一部分地,公共设施和绿化也要占一部分地,站在投资者的角度来看,想必大家是不肯心甘情愿掏钱的,所以,我师尊决定自己承担。”   这可是关乎利益的大事。   有人急急开口问询,满脸精明的道:“那么实际上一个坊的拍卖亩数是多少?”   卢照邻转身,伸手,指向墙壁上的画面开始详细解释。   他脸色变得肃然起来,郑重道:“以这座甲子坊为例,它原本占据的亩数是5625亩,减去街道和公共绿化区域之后,大约还剩下5300亩的空间,但我师尊认为应该再预留一些空间,所以又在此基础上减去了300亩。也就是说,你们需要掏钱购买的地权是5000亩,恰是一个整数,很方便统筹资金……”   大殿之中再次有人开口,询问道:“整数不整数的我们不在意,但是我们很在意不花钱的地方……按照你刚才的解说,每坊都有625亩土地掌控在你师尊手中,这岂不意味着,我们在建设之时会遭他插手?”   卢照邻深深看了这人一眼,突然微笑反问道:“就算我师尊不占这625亩地,您觉得幽州城的建设他不会插手吗?阁下似乎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幽州城自始至终都是顾氏的产业。”   说着又看了这人一眼,再道:“你们前来投资,仅是为了发财。而我师尊却不一样,他要经营的是祖祖辈辈传承下去的家业。”   这话合情合理,那人点了点头,郑重拱手道:“是吾之错,不该质疑。其实反过来想想这是好事,顾领主纯粹是给我们省钱。否则他完全可以强行捆绑出售地权,让我们负担修筑街道和公共区域的钱款。”   卢照邻再次微笑,道:“正是这个道理。”   他猛的后退两步,做出任务完成姿态,伸手朝着程处默一拱,道:“大师兄,小弟任务结束。”   然后才转头看向众人,微笑道:“接下来的事物,请诸位找我大师兄吧。”   众人都把目光看向程处默。   大家下意识认为又要听一番说辞。   哪知程处默的风格完全不同,丝毫没有长篇大论的意思,而是把手中小木锤一扬,直接占在顾天涯的桌子旁边,道:“拍卖,开始。”   干脆利落!   让人一呆。   今夜大家早已习惯了顾氏的各种弯弯绕,突然遇到一个干脆利落的反而有些不适应,一时之间满场无声,全都怔怔的转不过弯。   但是有人能转过弯啊。   甚至可以说是捕捉良机。   猛见大殿一侧某处坐席处,陡然七八个魁伟汉子冲过来,领头一人都很熟悉,赫然就是程处默的老子程咬金。   但听这货哈哈狂笑,顺手把一个西域小国的国主推个趔趄,然后趁机抢占位置,伸手便从怀里掏出一大摞文书。   啪的一声!   重重拍在顾天涯桌子上。   然后只听老程宣威一般,扯开嗓子高呼道:“大唐八位武勋家族,开国国公联盟组团,吾等共同出资两百万贯,购买幽州新城的甲子坊。”   说着稍微一停,伸手指向那一大摞文书,又道:“这是我们凑出的地契房契,都是长安那边的赚钱产业。这些文契做价两百万贯,我们八个家族共同拿下幽州城的一块地……”   嗯哼?   这就开始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老程此举乃是竞拍的意思。   顿时所有人心里一急,刚才那个被挤到一边的小国国主重新努力往前挤,一边挤一边还大喊,急急的道:“我们西域诸国联盟,出资……”   可惜钱款的数字还没说出口,猛然感觉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杀气,这位小国的国主下意识打个冷战,目光慌乱的看见身前突然出现了几个人。   正是刚才和老程一起冲过来的那几个汉子。   挡在他面前的第一个人,看着像个文雅的白面书生,然而这只是表象,实则眼神冷冰冰的,明明脸上带笑,然而刺骨冰寒。   只听这人慢悠悠介绍自己,道:“本人徐世蹟,阁下是且末国的国主吧?”   又见第二个人也瞅着他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凶巴巴问道:“本人段志玄,你刚才似乎要出价?”   然后是第三个人,嘿嘿坏笑的道:“咱是刘弘基,你这老小子是要和我们竞价吗?”   随即是第四人,笑眯眯的道:“我叫张亮,马上要担任大唐西垂的行军大总管。距离你们且末很近啊,咱们以后要多多交流。”   第五个人终于比较谦和,彬彬有礼的道:“在下李靖,见过且末国主。”   第六个人面色黑如锅底,声音嗡嗡仿佛巨钟,一脸‘憨厚’的道:“俺是尉迟敬德,大家都喜欢叫俺老黑。”   最后是第七人,赫然是个黄脸汉子,话不多,只一句,道:“在下秦琼,山东人士。”   好家伙!   且末国主差点就吓尿了。   威胁,这绝对是在威胁!   七个大唐国公,个个都是杀神,虽然看着像是在跟他打招呼,然而把他围在中间就像猛虎看小兽一般。   如果再加上刚才的程咬金,正好是八个穷凶极恶的土匪,放眼当今天下,谁没听过这八个老杀才的名声。   被他们围在中间能不吓尿吗?   且末国主额头沁出冷汗。   脸上已经下意识堆满笑意,讪讪道:“几位,好啊,吃了没,呵呵呵呵。”   七个国公一起冲他也笑,齿白森森的道:“呵呵呵呵。”   且末国主两腿颤颤。   他明显是不敢争了,准备放弃这一块地权的拍卖。   但是今夜宴会大殿之中,毕竟不全是且末国这种小势力,忽然只听后面一声冷笑,一个鹰勾鼻子的外族傲然上前。   这人完全无视八个国公的杀气,上前之后再次一声冷笑,道:“吐蕃国,出资两百五十万贯。”   毫无疑问,这是竞争。   然而竞争也就罢了,偏偏这人似乎狂的很,他目光看向桌子上那一大摞文书,第三次发出冷笑道:“八个国公家族,地契房契凑了一堆,可怜只凑了两百万贯,这恐怕是你们所有的家财了吧……”   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做人要知进知退,财力不行就不要站出来闹笑话。几位国公难道还没有意识到吗。幽州新城的建设不是家族层面可以参与的。必须是国家层面,才有资格参与竞争。”   说着又是微微一停,故作不屑的道:“你们,财力太弱。”   刘弘基勃然大怒,道:“你他妈的谁啊?是不是没被打过?”   段志玄同样是个喷子,破口骂道:“是谁的裤裆没遮好,把你这个鸟头漏了出来?”   对面鹰勾鼻子的人看似桀骜,然而不知为何竟能忍住这口气,此人不但不怒,反而怡然自得,忽然朝着众人拱了拱手,一脸笑眯眯的道:“本人禄东赞,吐蕃一闲人。”   “你可不是闲人……”   李世民忽然悠悠开口,淡淡的道:“若是连吐蕃大相也是闲人,那么你们吐蕃的人才未免太多了些。”   禄东赞微微一笑,看向皇帝道:“大唐陛下这是想要亲自下场了吗?果然不愧是厚爱臣子的好皇帝。”   这人好大魄力,面对李世民依旧敢于嘲讽反击。   但是李世民面色仍是悠然,再次淡淡道:“你虽然是吐蕃大相,然则身份还达不到朕的层面,想让朕亲自下场,除非你们吐蕃的松赞干布过来。”   说着停了一停,语带深意又道:“朕刚才之所以开口,只是向臣子们揭露你的身份,免得他们一时不查,坠入你这位吐蕃智者的圈套。”   禄东赞脸上的嘲讽不见了,忽然面色郑重的拱手一礼,道:“大唐陛下还请赎罪,禄东赞刚才确实用了一点计策。不过既然今夜是竞拍地权,那么用点计策打压对手气势不算逾矩吧?”   这次李世民没有回答,而是伸手一指旁边的顾天涯,淡淡道:“这事你问他,他才是幽州的主人。”   顾天涯自始至终一指冷眼旁观,直到此时才笑呵呵的点点头,语带深意的道:“计策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这就是不责怪的意思了。   禄东赞肃然称是,忽然伸手一指大唐几位国公,笑道:“其实他们何尝不是用了计策,只不过用的是未必吓人之策。今夜大家的心思一般无二,都是想要拿下一块地权而已。”   顾天涯再次笑呵呵点了点头,道:“虽然大家都是在用计策,但是事情的本质不能略过不提。我之所以拍卖幽州的建设用地,最根本的意图是为了多卖一些钱。如果你们一个两个全都用计策打压竞争对手,那么必然会导致地权的竞拍达不到预期效果,于我来说,实在有些不尊敬。”   禄东赞微微沉默片刻,忽然叹口气道:“顾先生这是在责怪我们耍手段吗?”   顾天涯目光看向他,笑道:“你我之间没有上下属关系,所以无需称呼我为顾先生。”   说着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又道:“顾先生这个称呼,是中原汉家对我的昵称。这个昵称我很喜欢,并不希望它被外人所使用。”   禄东赞默然。   好半天过去之后,这位号称吐蕃智者的大相再次拱手,郑重行礼道:“然则本人饱读汉家诗书,从书中看到汉人圣贤有教无类,圣人者,眼中没有内外蛮夷一说。我们吐蕃虽然不是汉族,但是不是汉族就不能拜圣人为师吗?”   这话乍一听全是恭敬言辞,然而细一琢磨全是反驳。   反驳什么呢?   反驳的正是刚才顾天涯不准他称呼顾先生。   顾天涯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道:“你也说了,圣人才会有教无类。可我顾天涯一介草民,如何能称得上一句圣人?既然我不是圣人,那么……”   聪明人不需要细说,点到为止已经可以。   可惜禄东赞似乎仍旧不甘心,再次道:“顾先生身为幽云领主,怎能算是一介草民?顾先生学问贯彻古今,在我们吐蕃人眼中就是一位圣人。”   顾天涯似乎乏了,不愿意再纠结这个问题。   但他眼中分明闪烁出灼灼光辉,陡然语带深意的道:“你就算辩解的再好,可也改不了你们暗中和高句丽交换国书的事实。禄东赞阁下,做人莫要想着左右逢源啊。”   又是点到为止,似乎给对方留足了颜面。   反倒是汉人这边忽然走出一位文臣,赫然是位居大唐中书省相位的房玄龄。   但见老房走出来后先是朝着李世民和顾天涯一礼,然后才稍微拱了拱手给禄东赞以示见礼,笑呵呵的打脸道:“禄东赞阁下,莫要追着顾领主争辩了。你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名望学识,再追十条街也够不到顾领主的层次。咱们两人才算地位相当,所以由我房玄龄和你叙话。”   老房不愧是文臣第一,慢悠悠的语调尽是打脸,一句你再追十条街也追不上,瞬间让禄东赞脸色发青。   这等于是在嘲讽禄东赞不懂规矩,身为臣子怎能和国君层面争辩?   老房不止打脸,而且还发出警告,突然语气森然的道:“你们吐蕃既然想从我们幽州新城里发财,那就必须要放下高句丽许给你们的利益。同样的道理,如果你们想要吞下高句丽的利益,那就莫要再幻想着在我们这边买地建房。”   说着转头看向顾天涯,拱手问道:“顾领主认为老臣说的这话可对?”   他在称呼之时把自己放在臣的位置上。   这让顾天涯不太方便直接回答,然而李世民却突然开口,语带支持的道:“房爱卿此言,朕认为甚是合理。”   皇帝说着看了顾天涯一眼,笑道:“朕这位妹夫,肯定也认为很合理。因为,我们都是帝王层面……”   帝王层面,首重是国,既然你们吐蕃人暗地里搞出那种事,就别指望我们还心怀大度的允许你们左右逢源。   对于帝王来说,国与国之争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中立者,宁愿对方是对手,但也不愿对方占中间。   变成对手无所谓,连你一起打就是了。但是中间派该怎么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的让你们左右逢源吗?   不可能!   这时顾天涯才方便开口,微笑看向禄东赞道:“我们做事,就是这样!”   我们,意味着他和李世民。   又或者,意味着同样高度的一群人。   是什么呢?   正是帝王。   这是顾天涯首次以帝王层面说出的第一句外交言辞。 第340章 不杀你,你可以走出幽州城   毋庸置疑,顾天涯这就是逼着对方做选择。   要么站我这边。   要么站高句丽那边。   想要左右逢源?   你们吐蕃人的脸很大吗?   禄东赞明显陷入天人交战之中!   这位号称吐蕃智者的人物,一眼就能看出顾天涯的决心,也正是因为他看出了顾天涯的决心,所以他才会在心中产生了后悔。   自古枭雄之辈,按说是永远不会后悔的。   但是,他偏偏就后悔了。   足足良久之后,这人忽然一声叹息,他陡然郑重拱手一礼,看着顾天涯问道:“顾领主,禄东赞想问您一句,若是我今夜不再参与地权竞拍,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走出这座幽州城……”   这话才一说出口,四周登时一片肃杀。   大家都听懂了禄东赞的意思。   他为什么要问能不能走出幽州城,分明就是心中已经下定了决断,他所说的不再参与幽州的地权竞拍,分明暗示着吐蕃会选择高句丽。   果然不再左右逢源。   可惜选的却是对面。   几个大唐国公脸带杀气,森森然道:“好啊,好得很,既然不是朋友了,那可就方便我们动手了。”   李世民的面色也微微发冷,只不过身为皇帝不方便亲自下场,仅是淡淡说了一句道:“吐蕃的选择,让朕很是惋惜。”   顾天涯同样像是有点意外,他目光深深看了禄东赞两眼。   忽然顾天涯若有所思一笑,意味深长的道:“如此看来,那位高句丽国主下了大本钱呀。否则以你禄东赞智者名头,不可能放弃幽州转而去选择高句丽……显然,你们收了无法拒绝的好处。”   说着微微一笑,状似好奇又道:“我能问问你们收了高句丽多少好处吗?”   禄东赞再次叹息出声,再次的郑重拱手行礼,道:“顾领主您是帝王层面,何必为难在下一个吐蕃大相,我虽然是个大相,按说在吐蕃已经位极人臣。可我就算再怎么位极人臣,但我始终还是一个臣子啊!”   这番说辞有两层意思。   首先,他婉言拒绝了回答顾天涯的问题。   其次,他语带深意的向顾天涯做了点暗示。   是什么暗示呢?   正是吐蕃选择去帮高句丽的原因。   他说他只是个臣子,隐含之意就是说自己做不了主,做臣子的人哪怕权力再大,但是在国家层面的决策上也要听君主的。   显然,吐蕃选择去站队高句丽的并不是他。   顾天涯何等精明,禄东赞这番暗示他一听就懂。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悠悠然回答对方最开始的那个问题,道:“中原自古有句老话,叫做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既然连交战中的对手都不斩使节,我们又怎会为难一位并未交战的异国大相……”   说着看了禄东赞一眼,微笑道:“阁下随时可以离开,我保证整个幽云之地无人拦你。”   禄东赞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出了幽云之地呢?”   这次顾天涯没有回答,而是李世民淡淡开口,道:“整个大唐境内,同样不会有人刁难你。”   禄东赞再追问一句,郑重道:“这算是两位的保证吗?”   李世民看他一眼,仍旧语气淡淡,道:“以你的身份层次,还达不到让我们作保的资格。我们之所以出言作保,只是因为中原汉家的风度。”   禄东赞浑不在意这种嘲讽,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告辞了。今夜真是让人遗憾,惜我吐蕃人无法在幽州立足。”   顾天涯忽然伸手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行字,道:“我给你写个条子吧,你离开的时候随身带着,虽然我已经保证你不会出事,但是幽云一代毕竟还有匪患存在。你带着我的条子,那些匪患不敢动你……”   禄东赞目光忽闪几下,像是十分震惊的问道:“莫非那些匪患都是您的麾下?”   顾天涯大有深意看他一眼,笑道:“你不用故作这样震惊的试探我,我在一年之前就不玩这一套了。以前我确实让麾下伪装过匪患,但是如今的幽州已经不需要这么干。我刚才所说的匪患,乃是实实在在的匪患。”   说话之间,条子已经写好。   他伸手把条子递给对方,再次道:“虽然他们是真正的匪患,但是毕竟在我的地头上讨生活,所以无论是突厥匪还是吐谷浑匪,又或者西域诸国的小匪,甚至从万里之外过来讨生活的天竺匪,不管是哪一方匪患,都得给我这个主人三分薄面,你拿了我这个纸条放在身上,那些匪患绝对不会对你怎样……”   禄东赞若有所思,忽然目光看向大殿之中许多外族高层,笑道:“在下懂了,那些匪患未必是真的匪,就如我们吐蕃选择站队高句丽一般,想必这座大殿之中也有很多人选择站队汉人。既然站队,就是盟友,身为盟友,自然要做点示好的事……”   顾天涯不置可否,仅是微微一笑道:“话说的太明白有时候也不是好事。”   禄东赞缓缓点头,突然脸色微微一怔,肃然道:“感谢顾领主的点醒,但是禄东赞还有话说,鄙人此次前来幽州,并非是独身一人前来。我乃吐蕃大相,出入皆有护卫。只要不是幽云和大唐的正规军力刁难,普通的匪患对我来说根本不在意。”   这话说的很傲,分明是不把某些小国的战斗力放在眼里,   他目光扫视整座宴会大殿,突然冷笑又道:“我们吐蕃乃是当世大国,麾下的兵卒能征善战,若是真有不开眼的匪患,鄙人倒是可以顺手帮着顾领主调理一下。”   顾天涯呵呵而笑,摆摆手道:“场面话就不用多说了,吐蕃大相还请自便。我们忙着拍卖土地权限,就不专门派人送你出城了。”   “如您所愿!”   禄东赞陡然弯腰下去,这次极其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   但见这位吐蕃大相满脸敬佩,由衷道:“顾领主不愧是帝王层面的人物,心胸堪称光明磊落广阔如海。您明知我们吐蕃已经站在了对立面,然而您仍旧愿意和颜悦色对我。可惜我只是个臣子,左右不了我家主君的决断……”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不知为何突然笑声爽朗,道:“其实这样也挺好,如果不这样反而不好了,以前我常听人说,吐蕃的松赞干布是位明君。可他这个明君乃是异族的明君,并且国土还和我们汉人接壤,这对于中原大唐来说,等于卧榻之侧趴着一头猛虎。”   他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卧榻之侧有猛虎,要么打,要么安抚。按照汉人自古传承的外交政策,很可能会嫁出一位公主作为和亲。本来这事我挺犯愁的,因为我不舍得让哪个侄女嫁去吐蕃受苦……现在好了,不用犯愁了,既然松赞干布选择了去站高句丽,那么我们汉人就不需要再考虑使用和亲安抚的手段。”   禄东赞面色一凛,沉声道:“顾领主这番话,鄙人可以理解为威胁吗?”   顾天涯淡淡看他一眼,摇摇头道:“不,你还不够资格。我只是因为解决了一个多年的遗憾,所以才会一时忍不住有感而发,兴之所至,不吐不快。呵呵呵呵,吐蕃人不能娶我们的公主,你知道这件事会让我何等的开怀吗?”   禄东赞满脸莫名其妙,他隐隐感觉顾天涯是真的因为开心。但是为什么会开心,他却百思不得其解。   所谓的嫁公主和亲,只是一个猜测而已,难道就因为一个猜测的事情不需要去做了,所以这位名动天下的幽云领主就变得开怀无比吗?   不应该啊。   顾天涯不应该城府这么浅啊。   可惜他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   这时顾氏门徒忽然走出一人,赫然是弟子之中排名第二的李崇义,拱拱手道:“吐蕃大相,我送你出大殿吧,不管如何,远来是客。但是我家师尊还有事务要忙,他肯定是不可能送你离殿的,所以吐蕃大相还请莫怪,就由我负责送你离开大殿吧。”   禄东赞连忙拱手还礼,郑重道:“彼此已经是敌对阵营,然而顾氏仍旧以礼相送,能由真传第二亲自送我,禄东赞心中颇感荣耀也……”   李崇义笑了一笑,伸手道:“请!”   禄东赞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目光看向墙壁上的那副立体投影。   他仿佛要将这个画面永远记住,足足好半天之后陡然转身,大呼一声道:“惜我只是个臣子,无法左右君主的选择。唉,幽州,幽州,为什么不选幽州……”   大呼之中,满是悲愤,转身朝着门外而去,脚步明显有些踉跄。   宴会诸人面色各异,不发一言看着他离开。   直到这人的身影在大殿消失,李世民才忽然淡笑着看向顾天涯,意味深长问道:“你说他的悲愤是真是假?”   顾天涯莞尔一笑,道:“不管是真是假,这番演戏是过关的,如果世上戏子评奖的话,我肯定要颁发给他一块奖牌。”   李世民放声大笑,道:“吐蕃禄东赞,人称阴狐也。所以呀,妹夫你确实该给他颁个奖。”   皇帝这话不言自明,分明是说刚才禄东赞就是在演戏。   房玄龄笑呵呵的插了一句,道:“同为相,我不如,这位吐蕃银狐,演的极其精彩。”   李世民哈哈大笑,打趣道:“那么还请房卿家多多努力,以后再和吐蕃人打交道的时候争取追平他。他是吐蕃大相,你是大唐宰相,若是演戏演不过他,朕的脸上可不怎么光彩。”   房玄龄转身看了一眼门外,叹口气道:“可惜了,吐蕃人选择了高句丽。彼国与我们的剑南道接壤,若是在边境进行滋扰会有很大麻烦。”   顾天涯悠悠抬头,目光眺望着大殿门外,道:“这也怪不得他们,无非是远交近攻而已。对于高句丽来说,越过大唐境内交往一个国度有利于给我们下绊子。而对于吐蕃来说,收下高句丽的好处本就是意外之喜。他们吐蕃就算不收好处,这辈子也不可能和大唐好好相处的。”   李世民慢慢品味这番话,好半天后才徐徐吐出一口气,冷声哼道:“好一个远交近攻。”   这时大殿内猛然挤上前一群人,赫然是西域那群小国的国主,纷纷道:“吐蕃选择战队高句丽,那是松赞干布瞎了眼,但是我们的眼可没瞎,我们一直是汉人的好朋友……”   这是缔结盟约的意思。   李世民连忙起身,顾天涯同样也起身,虽然这群国主都是小势力,但是顾天涯和李世民仍旧面色肃重,同时拱手还礼道:“多谢朋友。”   十几个小国国主满脸荣耀,顿时顺着杆儿往上爬,试探问道:“既然是朋友,那总得享受一些便利吧。”   顾天涯岂能不知对方心里,毫不迟疑开口道:“从今天开始,幽州商税减半。持续三年时间,才会重新恢复不减。”   说着微微迟疑一下,咬牙又道:“另外,我再送出五百万贯的减税票据,任何人只要手握这种票据,就可以抵扣幽云之地的税收。”   十几个小国的国主登时大喜。   商税减半,持续三年。   光是这一个政策,最少也要让大家节省几十万贯。   除此之外,还有五百万贯的减税票据,这是更加动人的好东西啊,因为它代表的是实打实的钱。   就算自家生意规模太小用不了这么多减税票据,但是完全可以拿出去卖给其他国家折算钱财,等于是说,顾天涯为了结盟直接给了他们五百万贯的好处。   自古结盟,讲究有来有往,既然顾天涯给出了好处,这群小国国主肯定不会不做表示。   只见一个国主首先开口,面色郑重的道:“我们车师前国虽然国小民寡,然而国内兵力还是有一些的,此次本国主前来幽州,带领了一支五千人的护卫,说件不怕大家笑话的事,本国主到了幽州之后竟然供养不起护卫们的吃喝,导致护卫们轰然而散,也不知去了何处当土匪去了。时候若是被本国主找到他们,必然要恶狠狠的惩罚一番……”   众人哈哈大笑,其他小国国主也纷纷道:“一样一样,我们也一样,带的护卫成千上万,到了幽州之后供养不起,所以护卫们一哄而散,不知去哪里当了土匪。等着这群混账归来之后,必然要狠狠的惩罚才行。”   顾天涯和李世民对视一眼,皆笑道:“稍微惩罚一下就行了,毕竟护卫们出去也是自谋吃食嘛。说不定在当土匪的时候还能顺手建功立业,那样的话我们汉人还要给点报酬答谢呢……”   这等暗示,几乎已经是明示,顿时十几个小国国主眉开眼笑,目光之中尽是兴奋的色彩。   这一幕,落入大殿无数人的眼中。 第341章 真想干掉这群吐蕃人   不远处的吐谷浑坐席上,慕容嫣然忽的凑到驼驼先知脸前,低声道:“大长老,您听懂了没?顾天涯这是要出钱作为鼓励,怂恿那群小国去找高句丽的麻烦。”   驼驼先知笑眯眯点头,道:“他今次拍卖幽州的地权之后,马上就会有庞大的钱财入袋,对于帝王层面来说,钱不能放在库房里发霉,必须花出去,才能有意义。”   “我才不管他的钱会不会发霉?我现在只关注他要出钱做鼓励……”   慕容嫣然一脸兴奋,压低声音道:“这是一笔天大的好买卖,我们吐谷浑人绝对不能落下,连那群小国都能参与的事,吐谷浑人岂能不分一杯羹。”   驼驼先知仍是笑眯眯点头,满脸深邃的道:“否则你以为老夫这次前来幽州之时,为什么会带着两万人的护卫大军?”   慕容嫣然瞬息明悟,惊喜道:“原来您早就预料到此事,所以才会带着大军过来。名义上是护卫商队,实则乃是帮他打仗。”   驼驼先知缓缓点头,忽然又道:“这两万大军是咱们吐谷浑的官方军力,但是咱们出动的不只有官方军力……”   慕容嫣然微微一怔,随即像是若有所思,道:“您是说跟随商队而来的那些商贾?”   驼驼先知点头道:“吐谷浑人世代经商,而经商是需要各处游走的,所以放眼整个天下各族,咱们吐谷浑人的民间力量最强。任何一个商贾若想游商,他的商队必须圈养强横的护卫。”   慕容嫣然也点了点头,接口道:“就比如我四王叔的商队,号称是整个吐谷浑前三,他虽然只是个王爵,可他商队里的护卫足有八千人。”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除了我的四王叔,今次还有其它商队跟着我们一起前来,虽然他们的势力算不上大,但是每支商队至少也养着几十上百个护卫,若是把那些护卫全都组织起来,又是一支接近万人的大军……”   驼驼先知呵呵而笑,语带深意的道:“最主要的是,咱们吐谷浑人为了赚钱可以不要命。世代经商养成的贪婪,已经成为刻进骨子里的秉性。只要能赚到钱,什么事情都敢干。所以说呀,今次幽州之行应该成为吐谷浑人的发财之行。”   说着微微一停,慢悠悠又道:“别看西域那么多小国联盟一起动手,但是他们加起来建立的功业也比不上咱们。原因很简单,吐谷浑人见钱不要命。只要顾天涯舍得给钱,任何一个吐谷浑人都敢去打辽东。”   慕容嫣然嘻嘻一笑,接口道:“若是他给的钱够多,护卫们甚至敢直冲高句丽的王都。只要能赚到钱财,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又如何?拿命换钱的事,咱们吐谷浑人最擅长。”   驼驼先知缓缓点头,目光深邃的仰望屋顶,悠悠道:“命可以没有,但是钱,不能不赚……”   贪欲,这本该是受人诟病的缺点。   然而吐谷浑人却不这么认为,反而感觉这是一种极好的品质。   不贪!   不适合做商贾。   驼驼先知忽然看了慕容嫣然一眼,明显很是感慨的道:“咱们既然决定要在幽州买地建房,那么必然会砸下去海量的资金。所以趁着顾天涯谋略辽东的机会,咱们得从这上面收回一些本钱才行。”   慕容嫣然眉花眼笑,连连点头道:“两万大军,都派出去,反正大家都在当土匪,就算去辽东杀的再狠也无妨,事后一推二六五,高句丽人难道还敢越过幽云去打咱们本土不成……”   驼驼先知甚是欣慰,称赞道:“丫头,你越来越像个合格的吐谷浑人。”   说着微微一停,忽然又道:“不过这事先不急着动手,今夜的正事是竞拍土地。咱们唯有拿下一块幽州新城的土地,才能在城中建造一个属于吐谷浑人的坊。到时候咱们一间房屋也不往外卖,全都留给吐谷浑的商贾自己居住。”   慕容嫣然登时一惊,下意识道:“那可是整整一个坊,规划了5000多套四合院。建成之后至少能住2万户,每户就算五口也要10万人……”   驼驼先知淡笑道:“丫头你始终还未看明白,幽州以后将会是天下的中心。我们吐谷浑人世代商贾,住在这里的人越多越好呀。”   “越多越好?”   慕容嫣然明显迟疑起来,好半天后才略显不甘心的道:“您就不怕他们居住久了以后,慢慢都变成顾天涯的子民吗?”   “怕,但不得不如此!原因很简单,这是顾天涯的阳谋。”   驼驼先知再次仰望屋顶,缓缓道:“自从顾天涯拿出土地让外族拍卖的那一刻起,我们这些老一辈早就看穿了他的真正意图。卖地给我们是假,让我们投资发财也是假,他真正的意图十分明确,就是要汇聚天下万族的百姓来幽州。”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当几十年过去之后,这些异族百姓肯定会成为他的子民,如此不动一刀一枪,几百万人质已经在手。那时候,所有国度全都绑在了他的战车上……”   老家伙忽然叹了口气,收回仰望屋顶的目光,语重心长看着慕容嫣然道:“这是堂堂阳谋,也是惶惶大势,他这几年来通过亦步亦趋的手段,已经用一环一环的计策成功扣在了我们身上。如果我们选择抵抗,那么就要放弃和他通商,而关于放弃通商这件事的危害,老驼驼在不久前曾经教导过你……”   慕容嫣然俏脸发白,下意识点头道:“如果我们放弃通商,慢慢就会变成下一个楼兰!”   驼驼先知转头看向顾天涯,喃喃道:“咱们已经逃不开了,所以只能选择接受。老朽早就和你父王商量过,吐谷浑人要移居10万人来幽州。”   说着转回头来,目光肃然看着小徒弟,郑重道:“世事就是如此,总要选择低头。既然抗拒不了,那就参与进来。咱们移居10万人来幽州做子民,到时候吐谷浑人的地位至少能排进异族群体的前三。”   慕容嫣然怔怔发呆,好半天后突然目光望向一侧,下意识道:“突厥人也会如此吗?”   驼驼先知呵呵一笑,道:“他们会比我们的手笔更大,否则圣女大祭司为何亲自前来?甚至还专门放出风声,要把女徒弟嫁给顾天涯。”   慕容嫣然再次怔怔,突然眸子之中闪烁决断,郑重道:“大长老,我要嫁人。”   为了吐谷浑人的利益,她不在乎牺牲自己。   这是个和草儿一样为国为民的异族好女子。   驼驼先知的眼中闪过一抹得意,老狐狸潜移默化之间又给徒儿上了一道枷锁。   自古至今,任何民族,只要女孩子长的漂亮,必然会成为上位者的筹码,尤其是皇族之女,更要榨干所有价值。   虽然慕容嫣然乃是吐谷浑王女,但是吐谷浑人的秉性就是利益至上。   所以无论是疼爱徒弟的老驼驼也好,又或者事慕容嫣然的父亲也罢,他们固然疼爱晚辈,但却不妨碍他们拿晚辈换钱。   这丫头若是能嫁入顾氏,对于吐谷浑人必有助益。   此时幽州城门口,一支商队正在点验文书。   这支商队看似是个商队,然而放眼一望全是骑马的武士,个个颧骨隆起,鼻子宛如鹰勾,相貌带有独特的辨识度,赫然正是吐蕃人的特征。   守门的士卒目光有些冷。   明显想要找点借口刁难。   尤其是领头的将领,拿着通关文书左看右看,忽然冷冷一笑,道:“假的,萝卜刻的章。所以不能通关离城,回去重办一份文书再来。”   吐蕃商队之中登时有人大怒,桀骜道:“放屁,这是真的?”   那将领登时也大怒,立马抓住话题道:“就算是真的又如何?现在你开口骂了我。既然开口骂了我,那就和本将军有了仇。老子最喜欢公报私仇,照样还是不给你们通关。”   吐蕃众人勃然作色,突然锵琅琅抽出武器,叫嚣道:“你这是刻意刁难,我们吐蕃人不怕干仗。再敢刁难,就,就杀了你……”   那将领哈哈大笑,陡然眼中闪过一抹厉光,同样锵琅琅一声,拔出了自己的武器,兴奋道:“好啊,原来是一群伪装商队的土匪。想闯关是吗?今夜你们全都留下来吧。听说吐蕃人很能打是吗?本将军倒要看看能不能把你们全杀了。”   也就在他说话之间,猛然城头上人影忽闪,刹那之间,亮起无数火把,城门口的吐蕃众人仰头一望,顿时全都在心中暗暗一凛。   但见城墙之上,密密麻麻全是兵,无数弓箭已经张开,火把照着着森亮的箭头。   这要是一次齐射下来,保证整个商队全都会被射成筛子眼。   同一时间里,城外突然响起马蹄声,只见夜色恍惚之间,一股骑兵正在缓缓逼近,杀气森森,骇人心神。   吐蕃众人只觉额头冒汗。   幸好也就在这时,忽听商队一辆马车中响起叹息,随即就见禄东赞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快步走上前来。   他人还未到跟前,先已远远拱手行礼,笑呵呵的道:“这位将军,切莫动兵,在下乃是吐蕃大相,我身上带着顾领主赠与的字条。”   说着探手入怀,掏出顾天涯所写的那张纸,满脸堆笑又道:“您看看,这是顾领主的亲笔手书。虽然没有落下印戳,但是在下保证不会作假。”   那将领当然知道他不会作假。   所以对那张字条几乎看也不看。   将领陡然叹息一声,像是很无奈的挥了挥手,道:“走吧,走吧,允许你们通关,赶紧出城滚蛋。既然我家先生大人大量,本将军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忍着。”   说着让开一条道路,又示意兵卒们打开城门。   然而禄东赞却并未即刻离开,反而目光闪烁的试探问道:“刚才听将军的言辞之间,竟然称呼顾领主为先生,莫非您也是顾氏门徒,却不知是排名第几的真传?”   那将领淡淡看他一眼,冷冷道:“你问的有点多。”   禄东赞这才拱手一礼,告别道:“将军勿怪,鄙人只是好奇而已。既然您不愿说,那么鄙人就不问了。”   说完之后立马转身,干脆利落的回了马车,吐蕃商队连忙启动,急急惶惶的出了城门。   夜色之中,这将领一直目视商队离开,突然又有一个将领从墙角出现,满脸苦笑的奔跑过来道:“李冲将军,我差点被你害死啊,幸好没打起来,否则我可算是摊上大事了。你明明不是守门令,偏要强夺我的差事。”   原来这个才是真正的守门将领。   而刚才那个将领则是李冲。   但见李冲面带不甘,忽然重重剁了一下脚,冷声问道:“怎么?你觉得委屈?”   守门将领连忙摇头,郑重道:“不敢,只是职责所在。其实在下也觉得窝火,我也很想趁机弄死这群吐蕃人。可是李冲将军啊,我毕竟是个守门的。职责是迎来送往,不是趁机刁难客商。”   李冲目光幽森看着远去的吐蕃商队,道:“这群人可不是我们的客商。”   “我懂!”守门将领点了点头,面色明显也有不甘的道:“可是毕竟没有撕破脸皮不是吗?”   李冲叹了口气,忽然转身便走,道:“若非他拿着我姑父的字条……”   剩下的话没有明说。   守门将领拱手相送,猛地像是不经意说了一句,道:“这些吐蕃人的路线似乎不对劲啊。如果他们想要回国,应该直奔西南方向,可是刚才看他们出城之后,竟然是朝着东北那边而行。”   李冲瞬息转回头,再次眺望城外,足足好半天后,才咬牙道:“他们是去辽东。”   守门将领不再说话,而是第二次拱手相送。   李冲朝着他点了点头,顺着街道大踏步离开。   幽州城外,一条官道。   吐蕃商队疾驰而行,短短盏茶功夫已经跑出四五里路。   禄东赞坐在马车之中掀开车帘,遥遥回望着夜色中的幽州城,突然缓缓吐出一口气息,语带怅然的道:“幽州,幽州……”   车厢之中还坐着一个少年,闻言冷冷一笑道:“是不是后悔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第342章 顾天涯的小迷妹   这少年似乎满腹怨气,紧跟着又道:“刚才那一幕可以看出,他们分明是真的动了杀心。显然幽州人并没有被蒙在鼓里,他们早就知晓了吐蕃和高句丽暗通曲款的事。”   禄东赞苦笑点头,道:“是啊,他们早就知道了。”   少年冷声又道:“可笑你们还自以为做的隐秘,竟然装出一副想要投资的架势。现在想一想,是不是感觉像个小丑?所有的演戏全都看在对方眼中,人家没有开口揭穿只是想看猴儿耍……”   禄东赞忽然看向少年,叹口气道:“松赞阿雨,本相知道你心有怨气。可是你莫要忘了,你是吐蕃人的明珠。”   少年陡然变得怒气冲冲,厉声道:“明珠有被当做质子的吗?明珠会被你们嫁给一个四五十岁的老东西吗?我们吐蕃乃是堂堂大国,做出这种蠢事跟和亲何异?为了交好一个小小的高句丽,竟然把我这个公主送给人玩,你们,你们……”   原来这少年不是少年。   而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少女。   并且身份还极为高贵,乃是吐蕃国的一位公主。   禄东赞面色平静,淡淡道:“这是你王兄的意思。”   砰的一声!   少女狠狠一脚踢在车厢上。   禄东赞似是有些不忍,终于开始低声安抚起来,满是无奈的道:“丫头,看开一些吧。高句丽的高元虽然比你年长一些,可他也没有你说的四五十岁那么大。今次两国暗中结盟,彼此送出贵族联姻。你是吐蕃唯一的明珠,这种事情你不去谁去。”   少女嗤声冷笑,嘲讽道:“说什么联姻?无非就是交换质子。我王兄娶了人家闺女,却把我这个妹妹嫁给一个老头子,他倒是赚了,却不想想我亏不亏。”   禄东赞苦笑摇头,道:“身为皇族,哪能自主。高句丽国主毕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他总不能娶你王兄的女儿当妻子吧。你也不想想你的那几个侄女才多大,最大的一个丫头还不到八岁年纪呀……”   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恨恨咬牙道:“为什么要选高句丽,为什么不能选幽州。你号称是吐蕃智者,我王兄号称是吐蕃明君,以你俩的见识和层次,难道连谁强谁若都看不穿吗?”   禄东赞陡然面色严肃,郑重道:“正是因为我们能看穿,所以才选择弱势一方的高句丽。”   少女微微一怔。   禄东赞语气柔和下来,谆谆教诲的道:“松赞阿雨,你记住了。国与国之间,讲究的是远交近攻。咱们吐蕃和大唐接壤,彼此之间永远不可能和平。对于大唐来说,我们吐蕃是一头趴在身边猛虎,可是对于我们吐蕃来言,大唐何尝又不是卧榻之侧的一头猛虎?”   少女松赞阿雨脱口而出,大声道:“你说的那是大唐,而我说的是幽州。幽州的顾天涯游离于外,他早已不属于大唐的臣民。”   “可他是汉人!”   禄东赞语气严肃起来,沉声道:“而且还是李世民的妹夫。”   说着似是不忍心苛责少女,语气再次变的柔和,温声道:“丫头啊,这事没得选。虽然顾天涯不再是大唐臣民,但他毕竟是中原大唐的国戚啊。此人有通天彻地之能,他的幽州已经展现出并吞四野之心……”   松赞阿雨脸色发白,她知道禄东赞想要说什么。   禄东赞看她一眼,叹口气又道:“总有一天顾天涯是要崛起的,到了那个时候又是一个强大的汉人国度。而大唐有了这个国度的力挺,等于是帮李氏皇族安定了整个北方。那么丫头你想一想,毫无后顾之后的大唐会把目光放在何处?”   松赞阿雨落寞一叹,幽幽道:“必然是我们吐蕃。”   禄东赞伸出手来轻抚少女额头,道:“你是我的弟子,自幼跟在我身边长大,若说不疼你,那是骗人的。可是我身为吐蕃人的大相,我要为所有的吐蕃人谋福。所以,只能苦了你这个丫头。”   这人说着越发惆怅,然而目光之中一片果决,沉声道:“国与国之间的交往,从来不能以喜好而定,短期看利益,长期看存亡。如果我们放任顾天涯崛起,那就等于是坐视大唐获得一个强大盟友。这对于吐蕃人来说,乃是一件亡国的大事。”   “为了让我们的国度能够不灭,为了能够保证整个国家的存亡。哪怕我们明知道这是一条险路,哪怕我们明知道会成为幽州的敌人,但是,我们仍旧要一往无前。”   “自古帝王将相者,做事当以存国为先。什么是存国,就是保存自己的国家。所以做这件事的时候可以不分对错,也可以不在乎牺牲了什么样的人。”   “因为我们在做出选择的时候没有私心,我们这种人的心早已贡献给了整个民族。”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位值得称赞的人物。   也许站在汉人角度来看,恨不得这种人死绝才好。但是站在吐蕃人的角度,禄东赞绝对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大英雄。   商队继续疾驰,渐渐远离幽州,由于是直奔西北方向,所以慢慢就接近了辽东边境。   这里已经没有了官道,马车开始变得颠簸起来,而就在这种上下颠簸的震动下,少女的脸上越来越变得凄苦。   终于,她俏脸苍白的看着禄东赞,落泪道:“禄东赞师父,您知道我的心愿么?我从十五岁的那一年起,就想嫁给一位汉人做妻子。”   禄东赞语气有些伤感,缓缓点头道:“我知道,我明白,当初这位汉人的事迹,还是为师亲口跟你讲述的。现在回忆起来,我真不该跟你说他的事。”   少女掀开车帘,目光幽幽回望,天上一轮明月,映照她满脸泪痕。   足足良久之后,这位吐蕃明珠猛的惨然而笑,喃喃道:“很快就会越过边境了,很快就要进入辽东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踏足他的土地上。”   说着泪水汹涌,仿佛已经看不清世间,凄婉又道:“最后一次踏足他的土地上,竟然也是我第一次踏足他的土地上。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禄东赞别过脸去,硬着心肠道:“现在可以哭,到了高句丽之后就别哭了。虽然彼此是为了利益联姻,但是该做的假象还是要做的。高句丽国主也是一时之雄,他肯定不愿意看到自己妻子为了别的男人哭。”   松赞阿雨陡然放声大哭,伸手死死抓住禄东赞的衣襟,道:“师尊,你放我一马行不行?让我去幽州城里住一夜,我把第一次交给喜欢的男人。此生我已经注定无法嫁给他,但是我可以把最宝贵的东西送给他。”   禄东赞明显怔住。   松赞阿雨哭的越发悲凉,抓住他的手臂苦苦哀求道:“”师尊您让我完成这个心愿,我保证老老实实回来做质子。等我嫁给高句丽的高元之后,我会哄他不断给幽州添麻烦……”   禄东赞面色阴晴不断,显然陷入天人交战。   然而好半天过去之后,这位吐蕃大相终于狠心摇了摇头,语气坚硬的道:“丫头,放弃这个幻想吧。你若是失了处子之身,对于高句丽国主乃是奇耻大辱。这会让两国的联盟出现隔阂,为师决不能让你做出这种事。”   松赞阿雨顿时绝望。   然而也就在这时,猛听车顶响起一声嬉笑,似乎是个清脆少女的声音,悠悠然的调侃道:“原本我只是想着跟过来杀几个人玩玩,想不到竟然听到了一个少女的心中情愫。更加想不到的是,竟然是想跟我哥哥睡……既然有这份情愫,那可就是家里人了。”   是谁!   禄东赞暴喝一声。   这位吐蕃大相虽然是文职,然而古人的文职和后世可不一样,只见此人瞬间一跃而起,顺手抓起车厢中的一柄刀,铿锵一声,拔刀出鞘。   不愧是吐蕃大相,临危之下稳如泰山。   但也就在这同一时刻里,猛听耳中响起轰隆巨响。   轰!   健马嘶鸣,天摇地动。   硬木所造的车厢,竟然直接炸碎开来。   无数碎片蹦飞四溅,马车突然变成了秃瓢。   没错,秃瓢。   原本的车厢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车板,禄东赞和松赞阿雨目瞪口呆,显然被这突发的一幕震惊了心神。   天上一轮明月,照的天地发白,但见漫天星河充任背景之下,一位少女仿佛仿佛月中仙子下凡。   她凌空而降,悠悠然踏足在车板上。   禄东赞瞳孔一缩,下意识举起了弯刀。   哪知对面少女淡淡一笑,好心劝解道:“如果你不想死,那就把刀放下。我刚才只用一拳就炸碎了你们的车厢,可我不想再挥一拳把你砸成肉泥。”   说着微微一停,仿佛很难过一般的道:“我哥哥总是训斥我,责怪我杀人的时候不留全尸。我不想再挨哥哥的训斥,所以不想再挥一拳砸死你。”   这话听着像是装逼。   然而禄东赞却知道少女是真的牛逼。   此人不愧是吐蕃大相,对于中原人物娴熟于心,虽然他并未见过眼前少女,但是他脑中瞬间便闪过一个名字,于是脱口而出道:“你是顾嫦娥?”   一拳炸碎车厢的少女正是顾嫦娥。   她曼妙一笑,并不回答禄东赞的问话,反而目光看向松赞阿雨,突然嘻嘻一笑道:“真是想不到呀,吐蕃竟然也有漂亮女子。漂亮女子的基因一般都很好,说不定又能给我生一个好看的小侄儿。”   她夸奖松赞阿雨漂亮,然而松赞阿雨早已被她的容貌真实。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松赞阿雨仿佛才从震惊中转醒,下意识开口道:“世上竟有这么美丽的女子?难怪传闻之中都说他的妹妹是谪仙……”   顾嫦娥嫣然一笑,连连谦逊道:“一般一般,我长的也就一般。放眼整个天下,顶多排名第一。”   这叫谦逊?   这是诚实!   松赞阿雨俏脸古怪。   但是旁边的禄东赞却一脸警惕,突然开口道:“敢问顾仙子为何要阻拦我们的去路?莫非是顾天涯想要反悔杀人不成?”   这人不愧是一代智者,张口就先占据大义制高点,沉声又道:“世人都说顾天涯光明磊落,想不到竟然是个阴沉之人。他表面上说要放我们离去,暗地里却派出妹妹狙杀。呵呵,真是枭雄……”   顾嫦娥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忽然噗嗤发笑道:“你太高看自己了,真以为在我哥哥的眼中很重要吗?他说放你离开,必然会放你离开。”   禄东赞丝毫不在乎嘲讽,立马追问道:“既然如此,顾仙子何来?”   顾嫦娥悠悠而笑,淡淡道:“原本的意思,是跟过来把你们杀了。但这并不是我哥哥的意思,而是幽云百骑司大统领的请求。他想杀你们,可他不敢忤逆我哥哥的心思。所以就连夜求到我跟前,让我出手解决你们这些隐患……”   禄东赞目光忽闪几下,一脸若有所思的道:“本相明白了,是那个守城的将军对不对?他其实不是守城将军,而是你们幽云百骑司的大统领。”   这人说着深深吸了口气,又道:“他在我们出城之时,分明是想动用军队进行围杀,然而本相拿出了顾天涯的手令,让他不得不放弃围杀我们的行动。但是他的念头根本没打消,他仍然坚持着要杀掉我们。”   顾嫦娥微微点头,笑道:“李冲这家伙挺不错的,算是一个合格的百骑司。”   禄东赞突然面色肃重,看着顾嫦娥道:“那么顾仙子是决定动手了?”   伴随着他这句话说出,四周几百个护卫缓缓逼近,这些护卫全是吐蕃骑兵,所谓的护卫只不过是伪装而已。   虽有几百人逼近,并且都拿着武器,但是顾嫦娥毫无惧色,反而笑意涔涔的看着禄东赞,问道:“你们真的想死吗?”   你们真的想死吗?   这话按说应该人多的一方才有资格问。   然而不知为何,在场所有人却觉得顾嫦娥才是该问的那个人,明明是他们几百人包围了顾嫦娥,偏偏所有人都感觉他们被顾嫦娥给包围了。 第343章 顾天涯又被媳妇敲晕了   禄东赞同样有这种感觉,所以他并不敢下令妄动,而是突然把刀放下,顺势拱手行了一礼,苦涩道:“三年之前,突厥人南下,当时颉利可汗率领数万骑兵,然而却挡不住顾仙子直冲中军。据说仅是几个喘息功夫,就有几千人被你打成肉泥,那位号称天下第一雄主的颉利可汗,则是在几万人的注视之下成了俘虏……”   这人说着越发苦涩,目光看一眼四周的护卫,又道:“而我们只有几百个骑兵,恐怕还不够顾仙子几巴掌拍的。”   顾嫦娥悠悠而笑,看着他道:“你的意思是说不想死喽?”   禄东赞满脸郑重,点头道:“是,本相不想死。”   说着面现诚恳之色,再次拱手行礼道:“但不知道顾仙子有何条件,才会放过我们这群凡夫俗子?您是天上谪仙,不该虐杀凡人……”   顾嫦娥仍是悠悠而笑,道:“不用拿大帽子扣我,本姑娘可不在乎名声。不过你既然服软表示不想死,那么本姑娘倒是可以放你们一马……至于条件么,我要带着你们的公主回幽州。”   禄东赞登时一凛,下意识道:“这不可……”   不可能的‘能’字还没出口,陡然感觉四周空气一片肃杀,顿时他心中一寒,再也不敢开口说话。   顾嫦娥笑意涔涔的看着他,似乎很期待他说出拒绝的话,然而等了好半天后,禄东赞始终没再出声。   “真是无趣,竟然是个聪明人。”顾嫦娥仿佛很是悻悻,语带不甘心的道:“看你这个样子,怕是一个和我哥哥同样苟稳的人。一旦打定主意缩头,肯定是不会再让我抓到借口的。”   说着似笑非笑看了禄东赞一眼,又道:“那么恭喜你们,今夜可以不用死了。”   禄东赞只觉心神一松,脊背之上尽是冷汗涔涔。   却见顾嫦娥慢慢走上前来,伸手将松赞阿雨扶了起来,然后拦腰抱住,脚下轻轻一点,登时宛如随风而起,再看时已经落足十仗开外。   夜色迷离,北风呼啸,忽然顾嫦娥转回头来,遥遥看着吐蕃众人道:“你们,在这里乖乖等着,等我带着你们的公主办完事,送她回来的时候你们才准走。”   吐蕃众人都是一怔。   禄东赞却觉得头皮发麻。   这人号称吐蕃智者,名头也不是随便吹的,他瞬间就猜到顾嫦娥的意图,甚至延伸出了很多计策和谋略。   带松赞阿雨回去……   办完事以后再送回来!   办啥事?   为什么要送回来?   禄东赞只觉遍体生寒。   可惜顾嫦娥再也无话,脚下又是一下轻点,嗖嗖几声破空风声,她带着松赞阿雨急速远去。   直到人影再也看不见,此地的吐蕃众人才敢大声喘息。   一个护卫首领凑到马车跟前,小心翼翼的问禄东赞道:“大相,这该如何是好?我们马上就要进入高句丽的国土,可我们却把和亲的公主给丢了。”   能成为护卫首领,必然是禄东赞的绝对嫡系。   禄东赞深深吸了一口气,苦涩摇摇头道:“没丢,不会丢的。你们刚才莫非没有听清吗?那位仙子会把松赞阿雨送回来。”   护卫首领明显一怔,愕然道:“这是何意?”   禄东赞转过头来,遥遥眺望辽东方向,道:“若我猜测没错的话,高句丽的高元要倒霉了。”   护卫首领更加愕然,小心翼翼又道:“如何倒霉?”   禄东赞收回眺望的目光,转而望向幽州那边的方向,苦涩道:“顾嫦娥带走了松赞阿雨,显然是要完成那丫头的心愿。但是完成心愿之后还会送回来,继续让我们和高句丽进行和亲。然而即便此次和亲成功,高句丽国主也没法再行房了……”   说着语气更加苦涩,又道:“因为那位顾仙子绝对会提前闯进高句丽皇宫,她会把高句丽的国主变成一个不能人道的人。”   护卫首领先是不解,随即脑中想起一个画面,登时感觉裤裆凉飕飕的,下意识捂住道:“您是说她会去阉割了高句丽国主。”   禄东赞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她是顾天涯的妹妹,松赞阿雨若是和顾天涯圆房就是她的嫂嫂,既然是她的嫂嫂,她怎能坐视让高元指染。所以,她绝对会去阉割了高元。”   “这不对啊!”   护卫首领忽然又开口,满是不解的道:“既然她不愿意看到松赞阿雨被指染,那她把松赞阿雨留在幽州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给我们送回来,为什么还要让我们继续去和亲?”   禄东赞目光深邃,然而深邃之中尽是苦涩。   足足好半天之后,他才语气艰涩的道:“和亲之后,松赞阿雨就是高句丽的王妃。如果生下子嗣,那就是高句丽的王储。但是高句丽国主被阉割了,松赞阿雨怀的肯定不是他的孩……”   我的老天爷!   护卫首领只觉脑中轰然剧震。   禄东赞看他一眼,叹口气道:“现在明白了吧,这是兵不血刃之计。以后高句丽的帝王,将会是幽云顾氏的子孙。”   护卫首领浑身发寒。   他这种当兵的不擅长玩脑子,压根不会想到计策竟然还可以这么用。   良久之后,这人才艰难出声,道:“高句丽国主应该还有其他孩子吧?”   这话的意思不言自明……   是说松赞阿雨就算生了孩子,但也不一定能够成为王储。   可惜禄东赞却再次叹了口气,道:“若是本相猜测没错的话,高元的孩子怕是没一个能活着了。”   顾嫦娥既然要阉割掉高元,肯定会顺手把高句丽的王储都宰了,到时候整个高句丽王子死个精光,剩下唯一一个孩子必然是松赞阿雨的娃。   护卫首领连声音都变得颤抖,道:“可是,那是,可是高元会忍下这口气吗?”   禄东赞看他一眼,问道:“你是想说高元被阉割之后,肯定会知道松赞阿雨生的孩子是外来的对吗?”   护卫首领连忙点头,大声道:“对啊,任何男人都受不了这种气。如果我是高元,我绝不会把松赞阿雨的孩子立为王储。”   禄东赞缓缓摇头,道:“你不懂帝王之心,在帝王眼中什么都不上权力的传承。”   护卫首领沉默下去。   禄东赞眺望辽东方向,仿佛喃喃自语的道:“当高家的所有血脉全都断绝,只剩下一个外来的孩子还活着。那么哪怕高元明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但他只需要名义上是他的就行了。因为,他要把高家的皇权传下去。”   说着停了一停,感慨又道:“只要那个孩子还姓高,那么高元就能忍下所有的屈辱。这就是帝王,这就是帝心……”   护卫首领听的目瞪口呆,好半天后才痴痴愣愣的道:“帝王圈里真乱,不是自己的孩子也行?”野史记载,高家的崽儿真是外来种。   禄东赞似乎再也提不起心气,忽然从光秃秃的车板上跳了下来,道:“原地扎营吧,等候松赞阿雨被回来。然后,我们继续前往高句丽!”   护卫首领明显一呆,下意识道:“我们明知道和亲已经不是和亲……”   他话还没有说完,陡然看到禄东赞目光森然,盯着他道:“你们记住,此事绝密,任何人都要守口如瓶,我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公主被人给挟持过。”   这人不愧是枭雄型的智者,此时目光之中闪烁着阴冷,沉声又道:“经过此事之后,高句丽注定要落入顾氏手中,但是对于我们来说,该拿的好处还是要拿。”   说着停了一停,接着又道:“我们仍要去辽东和亲,我们仍要跟高句丽联盟,哪怕我们明知道盟友要完蛋,但是在他完蛋之前也要榨取足够的好处。”   “这岂不是出卖?”   禄东赞陡然哈哈狂笑,厉声道:“不出卖又能怎样?陪着高句丽一起去死吗?国与国之间,从来不讲情分。既然高句丽注定要败,我们凭什么不能捞足好处?”   在场吐蕃人全都沉默,很快全都恶狠狠的点头,大声道:“不错,我们要捞好处。”   护卫首领乃是亲信嫡系,这时凑到禄东赞跟前再次低语,小心翼翼的道:“大相,其实我们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公主要是生了顾天涯的孩子,我们可以去跟幽州联盟。”   禄东赞目光忽闪,显然很是心动。   然而踟躇良久之后,他最终苦涩的摇了摇头。   这位吐蕃大相面色黯然,徐徐吐出一口气息,道:“按说这是最好的一条路,可惜松赞干布不会做选择。他号称吐蕃人的明君,骨子里却带着桀骜。他可以选择和弱势的高句丽联盟,但却绝不会选择注定强大的顾氏……这,同样是帝王之心。”   这番话涉及到帝王评论,尤其评论的还是吐蕃国君,护卫首领明显不敢接茬,只能叹口气默默退下去。   天上一轮明月,繁星宛如银河,几百个吐蕃人原地开始架设帐篷,显然是真的老老实实要等待松赞阿雨被送回来。   当营地架好之后,禄东赞并没有进入帐篷安歇,而是负手站在营地之外,目光遥遥眺望着远方。   突然,这位吐蕃大相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肃然的道:“起风了!”   如今乃是寒冬时节,起风乃是北地常有之事,然而他堂堂一位吐蕃大相,所说的起风肯定不是平常的风。   后半夜,幽州城。   顾氏宅邸中。   顾嫦娥仿佛一只灵活的猫儿,带着松赞阿雨直接翻墙而过。   此时顾天涯和李世民还未回来,显然仍在政务大殿那边拍卖地权,但是李建成由于没去参加,所以带着全家人一起忙活晚宴。   顾嫦娥鬼鬼祟祟的走到房门口,朝着正在忙碌的昭宁低声喊了一句,道:“嫂嫂,您过来,我刚才出去办了一件大事,这件事必须给您汇报一下才行。”   昭宁明显一怔,顺手擦了擦围裙,一边向门口走来,一边打趣的问道:“是不是又闯祸了?”   顾嫦娥躲在门口不答,只是嘻嘻低笑道:“您出来看看就明白了嘛。”   昭宁更觉有趣,道:“肯定又做了什么坏事,想要我给你撑腰对不对?你这丫头每次这样子的时候,必然是闯了祸事怕你哥哥训……”   训斥的‘斥’字还没说完,目光已经看到嫦娥身后的少女,昭宁登时微微一怔,下意识的道:“你这是抓了个姑娘回来?”   顾嫦娥挤眉弄眼,开始跟昭宁嘀嘀咕咕。   昭宁先是愕然。   随即发呆。   渐渐的,眼中放光。   当顾嫦娥嘀咕到最后的时候,昭宁已经开始上上下下打量松赞阿雨。   她似乎在审视,又似乎在琢磨,突然诡异一笑,意味深长的道:“你是吐蕃人的公主?以后会是高句丽的王妃?”   松赞阿雨明显很是紧张,懦懦开口道:“我,我……”   昭宁猛然转头,赫然也学着刚才顾嫦娥那般鬼鬼祟祟,对着李建成喊道:“大兄,你出来一下。有件大事,你得帮忙。”   房里的李建成微微一怔,随即温声笑道:“是不是又想闯祸,准备让我给你们撑腰。”   说话之间,李建成慢慢走出房门。   然后,这位皇族大兄长也像昭宁刚才那般怔住,下意识道:“这怎么抓回来个女子?”   昭宁和顾嫦娥一起凑过去。   这次变成了她俩共同对着李建成嘀嘀咕咕。   于是……   李建成先是愕然。   接着愣愣发呆。   渐渐的,目中闪烁这精光。   但是这位皇族大兄长并未表态,反而背着手重新走回了房内,故作生气的道:“胡闹,真是小孩子胡闹。”   看似生气。   然而并没阻拦。   顾嫦娥和昭宁对视一眼,对于接下来的事情有了绝对底气。   直到深夜子时,大门外终于传来顾天涯和李世民的笑声,似乎是因为地权拍卖极为顺利,所以兄弟二人的心情都很不错。   可惜才进院门,两人都是一呆,但见长孙皇后当庭而立,仿佛一直在等他们回来。   皇后二话不说,拉着李世民就往外走。   随即又见昭宁从屋内走出,远远的冲着顾天涯使眼色,连连道:“天涯,别跟去,二嫂要找二哥告状,妃嫔的争斗咱们不能掺和……”   顾天涯微微一怔,愕然道:“告状?妃嫔争斗?”   随即感觉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又道:“二嫂她何等手腕,岂会镇不住后宫妃嫔?她需要告状吗?她身为皇后完全有权力……”   权力的‘力’字还没说完,猛然感觉身后有人凑过来,顾天涯转头看去,入眼就看见妹妹鬼鬼祟祟的拿着一根棍子。   他顿时生出不妙之感。   这情形他可是熟悉的很。   他心头发毛,强撑着呵斥道:“嫦娥你这死丫头,莫非又想干坏事?”   顾嫦娥连忙把棍子一扔,俏脸讪讪的道:“哥哥,我没有……”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脚下悄悄抬起想要溜走,哪知忽听脑后恶风不善,顿时他心中大叫一声‘糟糕’。   砰的一声。   脑中眩晕。   当他晕倒的前一刻,他努力转头往回看,却见昭宁笑的得意洋洋,手里赫然也拿着一根棍子。   迷迷糊糊之间,只听昭宁似在冷笑,道:“躲过了嫦娥的棍子,就以为能躲过我的棍子吗?嫦娥是故意让你发现的,我才是真正出手敲昏你的人……”   然后又听妹妹鬼鬼祟祟的兴奋声,不断道:“成了成了,一棍子就晕了。快点把我哥哥扔过去,让那个吐蕃公主给咱家生小崽。”   不是吧,又来这一套。   顾天涯满心憋屈。 第344章 这颗药丸天下无双,你给我哥哥吃下去   这是一个单独的小院。   所谓的单独,是因为拥有单独的院子和院门,只要关上院门之后,就是一座独属于自己的私密空间。   但它又不能算是纯粹的独院。   因为它是包含在大院之中的。   只要打开这座小远的院门,就会发现外面乃是顾氏宅邸的大院。   首先往正北方向看,那里是昭宁所住的正房。   然后往正房的两侧看,会看见各自也有一座小院子,那两座小院亦有院门,门上依稀挂着一块牌子。   左面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顾青氏’。   右面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顾柔氏’。   显然这是属于小青和小柔的居所。   这俩丫头是正妻的通房女,并且陪嫁之后已经孕有子嗣,所以住所挨着正房,地位明显高于侍妾。   然后是顾氏大院的正西侧,一排溜的坐落着七八个小院子,每一座小院都建设的极其精致,可惜只有第一座小院的门口挂着木牌。   那块木牌上面写着‘顾谭氏’,显然这是谭笑所住的小院子。   顾氏大院的正东侧,同样一排溜坐落着七八个小院。也很精致,古色古香。   门口都挂着木牌。   第一座小院,木牌上面写着‘顾杨氏’,下面另有一行小字,注释乃是‘长辈,母亲居所’。   这是顾天涯母亲的住处。   紧接着是第二座小院,木牌上面写的名字最明确,赫然是‘顾嫦娥’,下面另有小字注释着‘闺阁’。   从第三座小院开始,木牌上再也不是写的顾氏,而是客人所居,每个木牌皆有不同。   比如第三座小院,上面写着‘大唐皇室李,隐!’   这代表着居住者乃是李建成一家。   第四座小院,上面写着‘大唐皇室李,帝!’   这是李世民和长孙皇后下榻的地方。   第五座小院,同样写的也是‘大唐皇室李’,但是另有小字专门做了注解,赫然乃是‘隐齐王之居’。   不用说也能知道,这是李元吉和杨妃住的院子。   最后是第六座和第七座小院,以前属于空着没人居住的情况,但是由于今次李世民带着嫔妃前来幽州,所以这两座小院也就有了住户。   第六座小院住着四大正妃和她们的子嗣。   第七座小院则是共同住着其她七八位嫔妃。   虽然住起来略显拥挤,但是妃嫔们已经喜不自禁,原因很简单,她们属于有资格住进顾氏大院的人。   这待遇可比别的皇族强多了。   别的皇族只能在城里找住处。   也许那些皇族找到的住处会很宽敞,但是地位上的差距却无法弥补,若是能住在顾氏之中的话,相信很多人宁愿来打地铺。   可惜,打地铺也没资格进来打。   如此多的小院子,组成了一座大院子。   这就是整座顾氏后宅的格局,十分符合这时代宅邸的排布。   正妻居中。   小青小柔两侧。   西面乃是妾侍的小院,此前只住着谭笑一个人,其余六座都是空荡荡的,精致的院门上一直挂着锁。   但是今晚有些不同了。   又有一座小院被启用。   这座被启用的院子虽小,然而里面却五脏俱全,有耳房,有主屋,并且此时整座小院之中,已经挂上了明亮的灯笼,红彤彤的,透着喜庆。   主屋之中赫然贴上了喜字,更有两只红烛被人点燃,两个酒杯已经斟满了酒,放在了正中央的一张小桌上。   那叫合卺酒!   松赞阿雨俏脸泛红,坐在床边似是发呆,她心口砰砰乱跳,像是有小鹿在撞。   突然,房门被人打开。   但见顾嫦娥肩膀上扛着个人,得意洋洋的首先踏入房门,她径直走到床边,砰的一声将人扔在床上,坏笑道:“人已敲晕,可以洞房!”   敲晕?   洞房?   松赞阿雨先是一怔,随即俏脸越发涨红。   她下意识看向床上,望着男子俊朗的脸庞,也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抹温柔,喃喃道:“这就是他么?相貌真是好看。”   门口忽然人影一闪,这次是昭宁走了进来。   松赞阿雨明显变的局促,慌里慌张的站起身来,她脸色越发涨红,弱弱的想要行礼。   哪知昭宁亲厚一笑,直接上前握住了她的小手,道:“事儿办的仓促,行礼就不必了。”   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虽然事儿办的仓促,但是该给你的都应该给。比如红烛,比如合卺酒,还有大红被褥,还有大红喜字,凡是新婚之夜应该有的,咱家绝对不会亏了你……”   松赞阿雨俏脸发烧,然而眸子之中却透出愕然,下意识的道:“这些是明媒正娶才该有的礼仪。”   昭宁温声而笑,点点头道:“不错,是明媒正娶才有的礼仪。”   松赞阿雨更加愕然,眼圈却不由自主泛红,懦懦道:“我,我,我这种情况应该算是小妾吧……”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是指她没资格享受这种礼仪的意思。   昭宁忽然脸色一肃,郑重道:“咱们顾氏和别家有所不同,即使是妾侍也要算作家里人。若是在别的家族,妾侍只能算是财产。但是在咱们顾氏,妾侍是家里的一口人。”   说着停了一停,大有深意看了松赞阿雨一眼,低声又道:“如果妾侍生了娃娃,也不会像别家那般苛待。比如中原汉家的一些陋习,庶出子嗣的地位甚至比不上奴婢,这种陋习在咱家不会有,任何孩子都会被疼爱。”   松赞阿雨俏脸怔怔,好半天后才喃喃出声,道:“竟是这般的好……”   昭宁忽然探手入怀,掏出一块极为精致的玉佩,道:“这东西,你拿好。本宫身为家中正妻,这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说着把玉佩塞给松赞阿雨,又道:“玉佩不仅仅是见面礼,上面已经刻了你的名字,所以,你懂的……”   松赞阿雨下意识攥紧玉佩,羞涩低头道:“是身份的承认么?”   昭宁温笑点头,道:“对,是身份承认。给了你这块玉佩之后,就代表我这个正妻承认了你。但是,光我一个人承认还不行。咱家男人的脾气很怪,他不像别家男人那般贪欢好色,总是说什么婚姻需要爱情,总是说什么爱情需要培养,所以呀,他至今也只纳了一房妾侍。”   昭宁说着停了一停,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这怎么能行?家里还等着开枝散叶呢。他脾气怪,咱们不能由着他。”   松赞阿雨满脸发烧,声若蚊蝇的道:“那您的意思是?”   昭宁大咧咧一指床上的顾天涯,冷笑道:“人已经敲晕给你送来,剩下的事情不用我教你。弄他,让他睡了你。这个臭家伙的脾气虽然怪,但是有个优点很值得称赞。只要生米做成了熟饭,那么他肯定会老老实实的负责。所以说,你得把他弄了。”   “弄他?怎么弄?”   松赞阿雨怔怔发呆,转头看了一眼昏睡中的顾天涯。   她俏脸已经涨红如血,感觉火辣辣一般的烧,无比羞涩的道:“他,他被敲晕了啊。这,这没法弄……”   昭宁登时坏笑起来。   顾嫦娥也跟着坏笑起来。   陡然只见顾嫦娥探手入怀,鬼鬼祟祟的掏出了一个小瓶子,挤眉弄眼的道:“等会我们离开之后,你把这瓶子里的药丸给他吃下去。只要药丸吃下去之后,我哥哥就算昏睡之中也能行。”   “昏睡了也能行?”   松赞阿雨目瞪口呆。   顾嫦娥嘿嘿而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低声道:“这种药物是我专门配的,效果绝对是天下第一。别说是我哥哥这种文弱书生,就是狗熊吃了也抵抗不住。”   “那我,那我呢?”   松赞阿雨只觉胸口砰砰猛跳,像是一颗小心脏都要蹦跳出来。她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这一刻只感觉手足无措。   昭宁干咳两声,显然是身为正妻不好意思开口,所以她朝着门口招了招手,憋住笑意道:“谭笑你进来吧,教教她该怎么做。”   房门口再次人影一闪。   然而进来的不止谭笑一人。   只见小青小柔同样走进房门,各自笑嘻嘻送上一份见面礼。   松赞阿雨脸色红红的收了。   谭笑先是看了一眼床上的顾天涯,随即把松赞阿雨拉到床跟前,手上比划几下,指向某个位置,压低声音道:“看到没,那地方,等会他吃了药丸以后,你就把他的裤子给脱了。不出一时三刻,那里就会趾高气昂,你恶狠狠的往上一坐,把他往死里摇晃就行……”   松赞阿雨羞的头都不敢抬。   几个女人嘻嘻哈哈,显然感觉这一幕十分有趣,直到昭宁认为天色不早,这才呵斥着众女赶紧离开。   砰的一声!   她们临走之时把房门死死的关上了。   松赞阿雨涨红着脸,只觉浑身都在颤抖中。   她手里攥着那个小瓶子,目光直勾勾的看着顾天涯。   这丫头又慌又羞,心口砰砰的声音像是敲鼓,她足足在床前站了两三盏茶的时间,终于算是勉强压住了心中的慌乱和羞赧。   她小心翼翼的打开瓶子,口中不断的碎碎念叨着,仿佛在回忆步骤,又仿佛给自己鼓劲,战战兢兢的道:“先给他吃药丸,然后脱下裤子,等到那位置趾高气昂的时候,我就恶狠狠的坐上去往死里摇晃……”   波的一声!   小瓶子的软塞打开。   一粒滚圆的药丸,倒在了少女的掌心中。   这一刻的松赞阿雨,浑身更加的颤抖,俏脸如同火炭在烧,火辣辣的仿佛云霞。   她手掌托着药丸,颤抖的凑近顾天涯嘴边。   近了!   更近了!   药丸终于到达嘴边,眼看着就能塞进口中。   哪知也就在这时,猛然顾天涯睁开了眼睛,他的眸子之中闪烁无奈,发出一声哭笑不得的叹息。   可怜松赞阿雨正处在小鹿乱撞的情况,顾天涯这一睁眼顿时吓得她浑身激灵,少女在下意识之间,发出了一声高昂的惊叫。   顾天涯手忙脚乱去捂她的嘴。   然而那声惊叫已经响彻夜空……   此时小院子之外,几个女人鬼鬼祟祟蹲在墙角,当那一声惊叫响起之后,顿时几个女人全都坏笑起来。   “成了!”顾嫦娥挤眉弄眼。   “这叫的挺狠呀!”谭笑仿佛在咋舌。   小青的性格最像昭宁,大咧咧的笑出声来,眉飞色舞道:“当然狠啊,肯定狠啊。那可是嫦娥妹妹亲自配的药,药力最起码要两个时辰才消减……”   小柔脸孔红红,声若蚊蝇的道:“她才是第一夜,会不会太遭罪呀?”   小青把脑袋凑过来,挤眉弄眼使坏道:“那你可以进去帮忙啊。”   小柔登时大羞,捂着脸蛋浑身发颤。   昭宁狠狠剜了小青一眼,训斥道:“你明知道小柔脸嫩,偏要天天拿这种话逗她。”   小青连忙闭嘴。   昭宁从地上站起身来,笑意涔涔的朝着小院看了两眼,很是满意的道:“行了,事儿已成,咱们不用再在这里守着了,各自回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明天若是被追问起来,全都要保证守口如瓶。否则的话,天涯的面上挂不住。你们都知道他那副臭脾气,最起码要半个月不和咱们搭腔……”   几个女人嘻嘻哈哈,浑然没把顾天涯的追责放在心上。   谭笑像是心有不甘,鬼鬼祟祟蹲在地上还是不愿意走,道:“要不再听一会吧?这种听墙根的机会可不多?”   昭宁又气又笑,伸出手来直接提溜她的耳朵,呵斥道:“丢不丢人?害不害臊?听自家男人的墙根,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你还做不做人?”   谭笑满脸无所谓,嘻嘻笑道:“我就没脸没皮,我就想听听叫唤。”   昭宁气的手上一使劲,怒道:“想叫你自己叫,别听松赞阿雨的墙根。走,都跟我乖乖的走。”   谭笑这才怏怏起身,俏脸悻悻的道:“这种机会可不多呢。”   昭宁揪着她的耳朵离开。   其她几女连忙也跟着走了。   可惜她们根本想不到,此时小院子之中是另一幅场景。   但见屋中床上,顾天涯已经翻身而起,至于松赞阿雨,则是浑身哆嗦着缩在墙角。   少女手里还攥着那颗药丸。   少女的脸色羞愤欲死。   顾天涯轻轻一声低叹,温厚道:“这件事,不怪你,完全是因为她们胡闹,丝毫不顾及你的感受……”   他说着微微一停,语气变得肃重,道:“但我不能跟着胡闹,我做人有着自己的底线。对于你的名声和贞洁,我会想办法予以澄清。”   松赞阿雨弱弱开口,道:“可是经过这一夜之后,没人会相信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说着也微微一停,俏脸涨红又道:“尤其是,尤其是我刚才还惊叫了一声。这声惊叫被人听去之后,肯定以为您把我给…给…给那个了。”   顾天涯面色更加肃重,沉声道:“这事请你放心,我有很多办法能够解决,保证可以澄清你的名声,任何人都不会提出质疑。”   少女沉默下去。   顾天涯转头看向房门,突然长长吐出一口气,再次道:“虽然能澄清你的名声,但是我仍要向你致歉,毕竟,是我家里人胡闹……”   “可是,可是我也想胡闹啊!”   少女陡然勇敢的抬起了头。   火烛光照之下,映出了顾天涯目瞪口呆的脸。   “你也想胡闹?”   他哭笑不得…… 第345章 顾天涯你想不到吧?还有第二棍子等着你   足足好半晌之后,顾天涯出声打破沉寂。   “看你的服饰和穿着,应该是吐蕃那边的姑娘吧?”   实在是不找点话说不行啊,屋子里的气氛太过尴尬了。可惜的是尴尬没打破,貌似松赞阿雨更加羞赧起来。   这姑娘明显产生了误会,以为顾天涯是在审视她的身份,所以俏脸红红之间,回答的声音宛如蚊子哼哼。   她低垂着小脑袋,小手使劲揉搓着衣角,含羞带怯的道:“是,您猜的一点没错。我是吐蕃人,闺名叫做雪儿。”   这话让顾天涯不太好接。   我连你的大名都没问,你却把闺名都给我说了,这是想干啥?是个人都懂。   尴尬没有被打破,气氛反而更加古怪。   又是好半晌过去……   顾天涯干咳两声,语气讪讪的再次寻找话题,道:“似乎吐蕃人的名字和我们汉人不同吧?”   “是,您说的对!”   松赞阿雨的声音仍旧很小,柔柔弱弱的道:“雪儿只是我的闺名,此外我还有一个大名。我叫松赞阿雨,出身是吐蕃皇族……”   说着偷偷看了顾天涯一眼,小声小气又道:“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这语气让顾天涯苦笑不得。   他心中渐渐明白过来,眼前这位少女走入了误区,对方以为他在盘问身世,所以回答的都是私密之事。   如此下去肯定不行。   顾天涯决定快刀斩乱麻。   他脸色稍微严肃一些,郑重道:“听闻吐蕃高原的民风彪悍,女孩子性格并不像你这般柔弱。所以你说话的时候不用小声小气,咱们像是朋友一般攀谈就行了。”   松赞阿雨抿了抿嘴,语气仍旧显得柔柔,低声道:“我要守妇德……”   她要守妇德!   顾天涯哭笑不得。   少女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像是解释般道:“奴家虽然是吐蕃人,但是自幼钦慕中原文化,我读过汉人的女戒,也研习过三从四德。我从十岁的时候,就想做一个贤惠的汉家媳妇。”   顾天涯楞了一愣。   好家伙,连奴家这个自称都出来了。   显然眼前少女真是学过女戒,并且也是发自真心的喜欢汉家文化。   就在他发愣的档口,松赞阿雨忽然又偷看过来,声若蚊蝇的道:“如果您愿意要我的话,奴家就该改一改称呼了。此后余生,不管多远,奴家只要想起您来,就会自称一句妾身……”   嗯哼?   这话里有话啊!   顾天涯何等心细,瞬间把握住这一点,他心中产生浓浓好奇,忍不住开口问道:“听你的意思似乎是即将远行?”   松赞阿雨的眼眶突然泛红。   少女首次抬起了小脑袋。   她目光带着伤感,语气明显变的凄苦,道:“您有洞穿世事之能,当知我们吐蕃和高句丽的勾当,今次我之所以离开吐蕃,就是因为要去高句丽嫁人。”   顾天涯目光一闪,沉声道:“莫非是要和亲?”   松赞阿雨点了点头,轻声呓语般道:“所谓的和亲,不如说是交换质子。国与国之间即使联盟,相互之间也会有所防范。但是防范的手段又不能太过直白,故而就采用彼此娶亲的方式进行……”   说着停了一停,像是自嘲般笑道:“高句丽人为了安心,所以要娶我们吐蕃的一个公主攥在手里,而我们吐蕃人为了防止高句丽背弃盟约,我哥哥同样会娶一位高句丽的皇族做妻子。大家表面上看似彼此联姻,无非是压个人质在手里而已。”   这一番话说出,听的顾天涯很是意外。   他忽然郑重打量松赞阿雨,好半天后才缓缓吸了一口气,称赞道:“你竟然能把此事看的如此通透。”   松赞阿雨转头看向顾天涯,凄婉道:“自古不都是如此么?女子何时有过好命?虽然奴家只是个和亲公主,但是奴家并非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我自幼苦读书籍,许多世事都能看的通透……可是,看的通透又能如何?”   她说着停了一停,俏脸现出一片酸楚,喃喃道:“辽东高句丽,我终究是要嫁过去的……”   顾天涯皱了皱眉,沉声道:“听你刚才的语气,显然是心有不甘。既然心有不甘,那么为何又要嫁去辽东?”   松赞阿雨明显怔了一怔,下意识道:“您不知道吗?”   顾天涯同样也一怔,愕然道:“我该知道什么?”   松赞阿雨俏脸泛红,忽然再次低下小脑袋,声若蚊蝇的道:“您的妹妹准备让我怀上顾家子嗣,然后把我送去辽东继续进行和亲。在这件事的操办过程中,她会把高句丽的王族血脉全都灭掉,并且,还会把娶我的高句丽国主给阉了。”   顾天涯何等精明睿智,瞬间便猜透了顾嫦娥的意图。   他脸色有些难看,猛然重重一砸桌子,怒道:“胡闹,这真是胡闹。高句丽虽然号称是辽东强国,但是我有足够的把握将其灭掉。不需要搞什么狸猫换太子,更不需要牺牲一个女子的终生……”   松赞阿雨的眸子渐渐活泛起来,少女连声音都开始变的有些颤抖,欢喜道:“您,您,您的意思是要留下我吗?”   她虽然没听过狸猫换太子的典故,但是不妨碍她能感觉到顾天涯的怒气。   这份怒气在少女看来,分明是心疼和不舍她的缘故。   所以,她满含期待的问出了刚才的话。   可惜顾天涯一呆,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是他心性十分果断,知道这时候决不能表现出犹豫,于是他猛然点了点头,面色极其郑重的道:“虽然你我之间并无情意,但是相逢一场便是有缘。如果你不愿意去辽东,我倒是可以帮一帮你。”   说完之后生怕对方误会,紧跟着又补充一句道:“我肯定不会娶你,甚至纳妾也不会纳。但是你我今夜一番交谈,我不忍心看到一位聪慧少女沉沦。你自幼饱读汉家书籍,能够看透和亲之事的本质,如此富有才智的女子,不该像个花瓶一般被人买卖。”   “买卖?”松赞阿雨喃喃一声。   顾天涯面色阴沉,冷声道:“在我看来,和亲就是买卖。卖自家女子的幸福,买结盟之国的帮助。”   他说着看了松赞阿雨一眼,满脸怒气色又道:“也许此事在某些上位者眼中,认为是为国为民的手段,但是我顾天涯与人不同,我从内心深处反感这种事。”   松赞阿雨望着他的脸庞,似是要把他怒气冲冲的样子记在心底,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少女突然幽幽出声,道:“您只是因为可怜我,所以才想帮助我,对吗?”   她不等顾天涯回答,凄苦又道:“并不是因为喜欢我,并不是因为我成了您的女人,对吗?”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果断的选择快刀斩乱麻,郑重道:“是,我帮你不是因为男女之情。我可以阻止你去辽东嫁人,但却并不是因为男人的占有欲。原因很简单,我不会纳你为妾。”   他说完这番话之后,生怕少女一时想不开,所以语气稍显和缓,再次又道:“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我妻子应该跟你说过我的性格。我这人秉性比较古怪,认为男女之间结合必须是以情相合。而你我之间乃是初次见面,显然还没有达到一见钟情的地步。”   松赞阿雨仍旧低垂着小脑袋,轻声道:“您真是一位与众不同的男子。”   顾天涯缓缓站起身来,郑重道:“我现在就去喊大家过来,告诉她们咱俩之间并无什么。澄清此事之后,我会出手帮你。”   松赞阿雨还是垂着小脑袋。   顾天涯一时没有察觉异常,自顾自又道:“如果你不愿意去辽东,那么我就把你留在幽州城。我的这座城池正在飞速发展,将来会有百万计的民众居住此城。百万人口都能养活,必然不会缺了你的一口吃喝。像你这般才智的女孩,只需要稍微努力就能找到一份生计……”   直到这个时候,松赞阿雨终于抬起来头,少女的脸上有些异样,忽然柔柔的问道:“只能在城里生活吗?您真认为我能找到一份生计吗?”   顾天涯语气温厚,鼓励她道:“像你这般自幼饱读书籍的女子,在当今这个世道可不多见,只要你不懒惰,幽州城必然有你一口吃喝。”   松赞阿雨忽然笑了,笑的宛如空谷幽兰,她冲着顾天涯甜甜点头,恭声道:“那么,就请您喊大家过来说清楚吧。”   顾天涯登时放下心中一块大石,欣然道:“你能想通就好。”   可惜他毕竟是个男人,即使再怎么心细也不懂女子之心,他刚才只注意到松赞阿雨冲他甜笑,却根本没有察觉到少女眸子之中的悲凉。   隐约似乎还有一抹死志。   这是一位自幼钦慕汉家文化的少女,她骨子里的忠贞比真正汉家女孩还要强烈。   当顾天涯决绝的说出刚才那些话时,这位五年之前就想嫁给他的女孩已经萌生了死念。   可惜顾天涯根本不知,他抬脚走向了房门口。   但也就在这时,忽然身后又响起少女的声音,仿佛是好奇,又仿佛是不甘,问他道:“您明明被一棍子敲晕了,为什么她们才一离开您就醒了?”   顾天涯转头看她一眼,笑道:“这事说来倒也尴尬,只因我此前有过被敲晕的记录。所以当我看到妹妹拿着棍子的时候,我立马在心里就有了警惕和防备。”   他说着停了一停,接着又道:“那一刻,我的表演堪称绝佳,先是呵斥妹妹,让她扔掉了棍子,但我心知肚明我妻子躲在旁边,她其实才是真正准备敲晕我的人。恰好,我的意图也是让她敲。”   “为什么?”松赞阿雨似乎更好奇。   顾天涯呵呵而笑,解释道:“原因很简单,我妻子很疼我。也正是因为她很疼我,所以她在下手的时候不由自主就会减少力气。那么,我就有八成把握不会被真的敲晕。”   松赞阿雨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我好像懂了。如果是您妹妹出手的话,可能您就真的被敲晕了。对吗?”   “不错!”顾天涯点了点头,再次解释又道:“我妹妹乃是武学大宗师,她拿捏力道的时候必然不会出错,如果是她出手,我必然会被敲晕。”   他说着最后一次看看松赞阿雨,笑着道:“其实这种事情吧,本来是不需要跟你解释的。比较丢人,也很尴尬。想我堂堂顾氏家主,动不动就被妻子和妹妹敲晕。我也是被她们搞得无可奈何,所以才不得不动用一些小心思……”   松赞阿雨嫣然而笑,忽然从床上站起来行了个礼,道:“妾身恭送您。”   顾天涯微微一怔,感觉这语气有些古怪,他轻轻皱起眉头,郑重道:“妾身这个称呼……”   可惜他话还没有说完,松赞阿雨似乎已经不愿理他,只见少女漠然转过头去,淡淡的道:“这个称呼我一辈子只说一次。”   顾天涯再次一怔,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通透,他只能干笑两声,道:“我去喊大家过来澄清。”   说完之后推开房门,直奔小院子的院门而去。   他根本没有料到,松赞阿雨想寻死。   当他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屋中的少女猛然转回了头,遥望他的背影,深深记在心底。   然后,这位一心想要嫁他的吐蕃公主眼中含泪。   她俏脸现出浓浓凄婉,目光看向桌子上的红烛,她素手轻轻伸过去,将一支仍在燃烧的红烛拔起来。   古代烛台,铁质所铸。   烛台最上方的位置,乃是一根尖锐无比的铁刺。   少女将铁刺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一声幽幽,像是告别,温婉道:“生不能嫁君,死则在此屋。但求您能怜悯妾身情意,死后给一个顾氏小妾的坟头……”   顾天涯已经打开了小院子的门。   少女手中的铁刺缓缓刺向脖颈,目光却柔柔的盯着顾天涯背影。   临死前,她要多看几眼。   但也就在这时,猛然她俏脸一怔,她依稀看见小院门口处,刚刚打开院门的顾天涯直愣愣栽倒下去,赫然被门外一个人影扶助,抗在肩膀上快步走了回来。 第346章 动手之前的准备   这次是玩真的了。   真狠啊!   松赞阿雨完全豁出去了,直接晃出了一个地动山摇,可怜某个男人因为药力发作,昏迷之中被人不断榨干和索取。   怎一个惨字了得!   最为奇葩的是,这次昭宁没有离开,而是直接在房门口杵着,显然是提防顾天涯还是装晕。   如果装晕,那就再来一棍。   如果真晕,那就乖乖当马。   足足两个时辰,屋子里喘息不断,顾嫦娥由于还是少女,这种场合肯定不能留下,于是早早被昭宁撵走,让她去做早已谋划好的那件事……   对于嫦娥来说,白天和黑夜没有区别。   虽然此时已是深夜,然而她丝毫没有人类的困倦,她一路疾驰出城,很快到了城外某座山坳,前方现出一座巨大兵营,仿佛横亘在山下的巨兽。   “什么人?”   夜色深深,有人厉声喝问,这是兵营之外值守的士卒,随即便见一支小队冲了过来。   顾嫦娥静立月下,淡淡道:“让燕九出来一下,就说我找他有事。”   “你是谁?”   这支小队明显很是警惕,领头的队率再次远远喝问一声。   并且喝问之间,悄然拔出了兵器。   他只是个普通队率,并不认识顾嫦娥。   幸好也就在这时,军营里有个偏将听到动静,远远拿眼一看,登时先打个哆嗦。这偏将想也不想直接发足飞奔,一边朝这处奔跑一边急急呵斥道:“混账,想死啊,那是顾仙子,是咱们顾先生的亲妹妹……”   顾仙子?   先生的亲妹妹?   岂不就是传说中的谪仙人?   那个队率登时也打了个哆嗦,感觉手中的兵器都有些攥不稳。   这货满心又慌又怕,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艰难咽口唾沫道:“我,我竟然敢拔刀……”   说完之后,腿肚子已经不由自主打颤。   眼前这可是谪仙人啊。   据说一人之力可以打死千军万马。   我,我竟然敢向她拔刀?   幸好顾嫦娥并未责怪,反而一脸赞许的点了点头,道:“勇气很不错,警惕性也很不错。身为顾氏军营的值守卫士,就应该具备这种勇气和警惕。”   队率讪讪低笑,脸上明显带着惶恐。   顾嫦娥微微看他一眼,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随手轻抛,扔了过去,淡笑道:“赏你的……”   队率下意识一呆,抱着瓶子傻傻开口,结结巴巴道:“赏…赏我的?”   顾嫦娥悠悠一笑,淡然道:“此药乃是炼骨壮髓丸,名字你应该听说过。”   嗡!   队率只觉得脑子一懵。   我的老天爷,炼骨壮髓丸?   想不到竟是这东西。   据说此物乃是谪仙人亲自调配的神药,每颗药丸都浓缩了天材地宝的精华,服下一颗之后,就能强健体魄,若是连续服用十颗,必然晋升猛将行列。   这东西堪称是仙人瑰宝,军中每一个小卒都曾听过。可惜大家只是听说过,但是从没听说哪个兵卒得到过。   唯有那些立下战功的将军,才有可能被赏赐这种宝贝。   然而现在,他被赐下了一瓶。   他只是个小小的队率啊。   这时那位偏将已经奔跑过来,直接双手抱拳恭敬行了一礼,然后才敢出声说话,小心翼翼的道:“总教官您怎么过来了?”   自从三年之前开始,凡是顾氏麾下的将领都要接受嫦娥训练,所以这位偏将并不称呼顾嫦娥为仙子,而是按照军中的称呼喊她为总教官。   顾嫦娥仍是面色悠悠,看着这位偏将道:“我受昭宁嫂嫂之命,要去辽东办一件差事。但是这件差事不太适合女子动手,所以才过来军营找个人跟我前去。”   “昭宁大帅的命令?”   “让您亲自去半差?”   偏将明显声音一喜,不问缘由立马请愿,急急道:“末将可以跟去吗?求您给一个机会!”   顾嫦娥笑出声来,意味深长的道:“你是想去捡功勋吧?”   “是!”   偏将毫不避讳,满脸恭敬的道:“能跟着您去办差,必然是手到擒来。所以说,确实是去捡功勋。”   说完之后,面现渴盼,小心翼翼又道:“总教官,求您给俺这个机会吧。俺曾经在顾家村驿站驻守过,属于最早一批的忠诚老人。”   嫦娥噗嗤一乐,笑道:“你这是跟我摆资历吗。”   “不敢不敢!”   偏将低眉顺眼,涎着脸讨好道:“身为顾氏兵将,谁敢跟您摆资历。”   “那就是套近乎喽?”嫦娥似乎故意打趣。   偏将小心翼翼看看她的脸色,恭敬道:“也不是套近乎,就是说一说出身。像俺这种顾家村驿站出身的老人,最能让您用起来感觉顺手不是么?不但顺手,而且忠诚。”   顾嫦娥这次终于点头认可,道:“不错,你的忠诚肯定没问题。当初顾家村驿站九十九个兵卒,都是跟着我哥哥吃过苦的人。有些成了家里的家臣,有些成了军中的将领。但是不管家臣还是将领,你们这九十九人绝对忠诚。”   偏将登时欢喜起来,满脸荣耀的道:“能得您一句夸赞,麾下莫大荣焉……”   顾嫦娥再次微笑,道:“这还学会说话文绉绉了。”   偏将脸色一肃,郑重道:“身为顾氏将领,必须要文武兼备。虽然我们曾经是粗鄙丘八,但是这几年一直在努力读书。”   顾嫦娥点了点头,赞许道:“你们能如此,我哥哥必然很欣慰。”   偏将听她话风温和,顿时顺着杆儿往上爬,满脸再次现出浓浓渴望道:“那您允许麾下跟着去办差吗?”   顾嫦娥微微沉吟一下,忽然反问道:“你会煽牲口吗?”   偏将明显一愣,愕然道:“煽牲口?”   “不错,煽牲口!”顾嫦娥笑着点点头,淡淡道:“此次我前去辽东,需要找一个会煽牲口的跟着。”   说着看了看将一眼,再次问道:“你会煽吗?”   偏将登时踟躇起来,好半天才泄气般摇头,苦笑道:“您若是让麾下拎着刀子去砍人,又或者悍不畏死的去冲锋陷阵,麾下保证绝无二话,必然做到一往无前。”   顾嫦娥直接插口打断他,笑道:“但是让你煽牲口你不会对吧?”   偏将满脸失落,讪讪低头道:“不敢瞒您,麾下确实不会这门手艺。俺曾听燕九哥哥说过,煽牲口并不是随便煽的。需要技巧,需要手法。如果傻不愣登的一刀切下去,那么被煽的牲口绝对会断气。”   顾嫦娥悠悠吐出一口气,语带深意的道:“可是昭宁嫂嫂给我的任务很严格,这趟差事必须保证被煽的那个人活着。”   偏将下意识点头,猛然脸色怔怔一愣,结结巴巴的道:“煽…煽人?去辽东是去煽人”   这货满脸都是愕然。   顾嫦娥不再解释,而是懒洋洋挥了挥手,吩咐道:“去把燕九喊出来吧,我记得他会煽牲口的手艺。以前我哥哥在顾家村开办猪场,每一头小猪崽都是燕九操刀煽割。”   不多会功夫,燕九急急跑出了军营。   这家伙不愧是个人物,出来的时候手里赫然已经提个袋子,但听袋子里面叮当作响,不用说也是备好了煽牲口的器具。   人还没到跟前,先就弯腰行礼,哪知这次顾嫦娥没接,而是微微闪身躲了过去,笑着对他道:“你是我哥哥的家臣,既然是家臣那就是家里人,不需要向我行礼,免得被我哥哥知道以后又要责骂。”   但是燕九仍旧坚持行了一礼,这才直起腰杆道:“规矩总是要守的,您毕竟是全军的总教官。我刚才那一拜,拜的是您总教官身份。”   顾嫦娥倒也不坚持,点点头道:“随便你吧,反正我没接。”   说着看了一眼燕九手中的袋子,问道:“这里面装的就是那种器具吗?”   “是啊,正是那种器具!”燕九伸手把袋子一举,笑着道:“刚才韩四急冲冲跑进大营的通知我,说是总教官要找一个打下手的去辽东煽人。麾下虽然感觉古怪,但是仍旧按令而从。为了防止耽搁时间,我出门的时候直接就把器具都带上了。”   说完之后才转为发问,满脸好奇的道:“顾妹子,咱们真是要去煽人啊?”   他是顾天涯的家臣,古代家臣和家主乃是血液相容结义,就仿佛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所以他才有资格喊顾嫦娥为妹子。   顾嫦娥见他脸上好奇之色,沉吟一下决定如实相告,低声道:“今夜子时的那会儿,昭宁嫂嫂敲晕了我哥……”   燕九先是一怔,随即咧嘴大笑。   他身为顾氏家臣,对于这种事一听就懂,乐不可支的道:“敲晕的好,敲晕的妙。每次家主被大帅敲晕,家里必然会多一房小妾。此乃开枝散叶的好事,我们这些老兄弟巴不得他天天被敲晕。”   顾嫦娥明显有些忍俊不禁,道:“我哥哥的脑袋又不是铁打的,哪能受得住天天被人棍子去敲他?”   燕九嘿嘿直笑。   旁边那个叫韩四的偏将也嘿嘿直笑。   这时顾嫦娥脸色严肃起来,郑重道:“虽然家里多了一房小妾是好事,但是有些尾子必须好好清扫清扫。你们还不知道,那女子乃是吐蕃人的公主,今次是要去辽东和亲,嫁给高句丽的国主做王妃……”   聪明人不需要说的太多。   燕九的脸色直接就阴森下来,沉声道:“既然成了咱家的小妾,那肯定是不能再让别人指染。我懂了,咱们要去煽的是高元。”   顾嫦娥甚是满意,点点头道:“但是不止去煽高元,顺手还要灭了高句丽所有的皇族血脉。至于原因么,我哥哥跟大家讲过狸猫换太子的典故吧。”   燕九先是一怔,随即目光爆闪,惊喜道:“这手段好,兵不血刃啊……”   偏将韩四终于抓到机会,急忙从一边凑上前来,眼巴巴的看着顾嫦娥道:“既然除了煽人还是杀人,光是燕九自己怕是忙不过来。若是您亲自动手,那会脏了您的手。”   这分明是恳请一起跟着去的意思。   顾嫦娥微微沉吟。   燕九连忙在一旁帮腔,道:“当初袁天罡有过批语,韩四一辈子不能离开军营,所以他就算七老八十,到死也是咱们顾氏的兵。顾妹子啊,他这情况和家里人没区别了……”   顾嫦娥终于点头答应,温声道:“那就一起跟着去吧,让他捡点功勋好拿奖赏。” 第347章 未来某一天,你们都能去星空   时间一晃,就是三日。   辽东,高句丽国境之内。   “任务有所变化,暂且停止动手……”   顾嫦娥负手站在一座山崖上,遥遥看着山脚下的高句丽王都,她忽然跺了跺脚,有些埋怨的道:“哥哥这家伙,真是够烦人。”   旁边燕九背着那个包裹,偏将韩四则是拎着横刀,两位娘子军老人都是一愣,明显迷惑不解的道:“咱们这一趟整整跑了三天,为什么到了地方反而要停手?”   顾嫦娥像是闷闷不乐,道:“原因很简单,我哥哥要过来。他严令我不准私自动手,必须等他到了以后才允许。”   “什么?顾领主(兄弟)要来?”   燕九和韩四又是一愣,随即满脸好奇的道:“此地距离幽州足有八百里,您是怎么知道顾领主要过来的?”   顾嫦娥再次埋怨的轻哼一声,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道:“他是用这东西跟我进行远程交流。”   燕九和韩四都是顾氏嫡系,只一眼就认出这东西的来历,登时感觉匪夷所思,下意识开口道:“这好像是咱家的积分兑换总表吧?”   顾嫦娥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积分兑换总表。此物乃是顾氏宝库的物品总章,它能通过特殊的波段链接所有分表。”   说着看了两人一眼,又道:“既然可以链接,那么就意味着可以通讯。比如本姑娘手里的这份积分总表,它可以给几千里之外的分表传送讯息。”   韩四满脸惊奇,忍不住问道:“那些世家大族手里拥有分表,他们是不是也可以给您的总表传讯?”   顾嫦娥迟疑一下,微微摇头道:“理论上可以,但是实际上不行。”   “为什么?”韩四忍不住又问。   顾嫦娥徐徐吐出一口气,淡淡的道:“原因很简单,我不愿意浪费能量。”   “浪费能量?”两个将军迷糊起来,愕然问道:“能量是什么东西?”   顾嫦娥怔了一怔,无奈只能仔细解释,道:“由于各地没有架设信号中转站,所以任何一次通讯都需要依靠总表发出强力波,而这东西每次发出强力波,至少要耗费一千度的能量。虽然能传播千里空间,但是耗能令人心疼……”   燕九和韩四睁大牛眼,满脸都是不明觉厉。   顾嫦娥有些泄气,道:“算了算了,我跟你俩说这些干什么?以你俩的智慧和见识,再过五十年也听不懂。”   燕九和韩四确实没听懂,但是不妨碍两人继续好奇。   堂堂两个汉子,急的抓耳挠腮,脸上可怜巴巴的,就像是两个见到新式玩具的孩子。   那种强烈的求知欲,让顾嫦娥有些不忍心。   于是只能努力琢磨词汇,选一个他俩能听的方式解说,道:“红翎急使你们知道吗?就是号称八百里传书的那种信使。一日一夜之间,可以狂奔八百里路。这种信使传送书信的时候,其实也是需要耗费能量的。是什么呢?是人力和畜力……”   燕九当先点头,急急道:“懂懂懂,这个懂。红翎急使千里疾驰,人要吃饭马要吃草。吃饱喝足之后,才有力气赶路。”   顾嫦娥嗯了一声,又道:“再比如飞禽传书,同样也是传讯手段,它也需要耗费能量,只不过耗费的是飞禽体力。”   这次轮到韩四抢先开口,急切表现道:“懂懂懂,这个也能听懂。飞禽想要展翅高飞,必须要有充足体力。”   顾嫦娥赞许的点了点头,然后才引申到积分总表的传讯上来,谆谆教诲的道:“既然红翎急使和飞禽传书都需要消耗能量,那么我的积分兑换表传讯是不是也该一样?”   两个将军下意识点头。   他们终于有些听明白了,这世间任何动作都需要消耗能量。   不过脸上却更显好奇,眼巴巴的看着积分总表,又道:“可是我们并没有看到您给它喂饭啊?”   “喂饭?给积分总表喂饭?”   这两个憨憨的语言,顾嫦娥一下子被气笑了。   她没好气的瞪了两人一眼,满是无奈的道:“积分总表的传讯手段比较特殊,消耗的能量属于看不见那种。它吃的可不是饭,而是一种你们暂时无法理解的食物……嗯嗯,让我想想该怎么跟你俩解释才好呢。”   顾嫦娥皱眉沉吟,好半天后才目光一亮,道:“电你们知道吧,积分总表的耗能就类似电一般。”   “电?”   燕九和韩四对视一眼。   两人身为顾氏嫡系,自然知道电是什么,当初幽州城外架设的那些风力发电站,其中有一部分就是他俩带领兵卒去干的活。   可惜两人虽然知道电,但是仍旧无法理解。   嫦娥叹了口气,显然也不指望两人能懂,道:“总之一句话,任何传讯都需要耗能。我的积分总表每次发出强力波,都需要消耗极为庞大的能量。而按照我哥哥的说法,如今咱们顾氏还很穷,过日子要精打细算,不能随随便便的浪费。”   两个将军登时肃重点头,连忙道:“家主这话说的有理,确实不该随便浪费。”   顾嫦娥接着又道:“所以我没有开通积分分表的通讯权限,目前只开通了总表向各个分表传达讯息的功能。即使如此,仍要省着用。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浪费能量……”   她身为超级智子机器人,当初跟着顾老爹过过一阵苦日子,由于顾老爹大手大脚,导致她的能量被消耗一空。   那种任何事情都做不了的苦恼,顾嫦娥一辈子再也不想去经历。   这时燕九一脸若有所思,忽然道:“我想起来了,咱们幽州政务大厅似乎有个特殊部门,据说是远程通讯部,莫非做得就是这种事?”   顾嫦娥看他一眼,点头道:“不错,那个部门正是用来开展远程通讯业务的。并且我还可以再告诉你们一个机密,那个部门是由本姑娘和李明珠小丫头亲自主持……”   她说着停了一停,接着又道:“平日没事的时候,只留李明珠在那里坐镇,一旦有人申请远程通讯业务,那么我会亲自带着积分总表过去。”   韩四小心翼翼开口,满脸迷惑不解的道:“可是您刚才说过,每次使用总表都会消耗能量。既然会消耗能量,为什么还要开展业务。”   “笨!”   这次压根不用顾嫦娥开口,燕九已经伸手敲了他脑门一下,恨铁不成钢的道:“虽然远程通讯需要耗费能量,但是开展这份业务可以收费啊。只要收的费用足够高,扣除耗费之后全是利润?”   韩四登时一呆,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   顾嫦娥对燕九有些刮目相看,笑着点点头道:“难怪我哥经常说,燕九这家伙脑子够好使。等你以后离开军营,可以担负一些家里的商业。”   燕九连忙拱手行礼,欣然道:“只要家里需要,我随时可以离军……”   顾嫦娥摇了摇头,道:“暂时恐怕还不行,咱们顾氏的嫡系太少了。尤其是你们这部分老人,忠诚方面无人可比。有你们在军中任职,我哥哥才能腾出精力做别的事。”   燕九叹了口气,语带心疼的道:“家主他又管军又管民,实在是太过操劳了。”   顾嫦娥悠悠看向云空,喃喃道:“在他的心里,一直想让我重新遨游星空。”   燕九和韩四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撼,两位将军踟躇良久,终于还是没能憋住好奇,小心翼翼的道:“顾…顾仙子,您说的是重归仙界吗?”   这话让顾嫦娥微微一怔,随即嫣然而笑道:“算是吧,仙界大的很。”   说着停了一停,意味深长看着两人,语带深意又道:“你们能成为顾氏嫡系,当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也许在将来某一天,你们也能跟着去星空!”   “我们也能行?”   两个将军登时喘息粗重,只感觉脑中嗡嗡一声巨响,道:“那岂不是成仙了。”   可惜顾嫦娥点到为止,丝毫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她忽然举起积分兑换总表,转移话题道:“虽然我没有开通分表的通讯权限,但是我哥手里的那份与众不同。虽然不是积分总表,但却是仅次于总表的附表。”   燕九瞬息明悟,忍不住道:“也就是说,家主手里的那份开通了权限?”   韩四也明白过来,道:“难怪您刚才会说,家主严令咱们不准动手,原来是通过这东西传讯,相隔八百里给咱们下达命令。”   燕九很久以前就是将军,对于军事上的见识比韩四高,他面色隐隐带着遗憾,忽然叹口气道:“可惜这东西耗费能量,否则倒是可以用在军中。千里之地,远程传讯,行军打仗之时,简直是如有神助……”   顾嫦娥大有深意看他一眼,略带暗示的道:“这件事,本就在我哥哥的规划之中。以前之所以没使用,是因为咱家太过贫穷,但是随着顾氏慢慢富裕,有些事情已经可以着手开展了。”   燕九登时惊喜,道:“如果真能如此,再也不担心地盘太大了。哪怕相隔千里万里,咱家也能掌控远处的地盘。”   顾嫦娥悠悠一笑,道:“可惜咱家的地盘还不够多呀,你们这些做将军的需要多多努力。”   燕九和韩四同时吐气开声,满脸肃重的道:“愿为家中开疆拓土,何惧此身马革裹尸。”   顾嫦娥点了点头,赞许道:“不愧是跟着昭宁嫂嫂的老人。”   三人按照顾天涯的命令,果然暂且停止了下一步动作。   这一等,又是三天。   终于在第六日傍晚的时候,遥遥看到山下有快马疾驰而来,赫然竟是两匹,显然来的不止顾天涯一人。   顾嫦娥忽然从袖中再次掏出积分兑换表,伸手在上面轻轻点了几下,笑着道:“咱们藏身的地方有些隐秘,我得给哥哥发个定位过去才行。”   两个将军很是好奇,忍不住凑过头去观看,但见柔光闪烁的屏幕上有两个小红点,求中有一个小红点正在不断接近。   顾嫦娥指着那个接近的小红点道:“这就是我哥哥的位置,刚才我已经和他进行了即时链接。”   燕九下意识赞叹,道:“真神奇。”   顾嫦娥微微一笑,淡淡道:“这才仅是最简单的功能而已,以后你们还会见到更多的神奇……”   说话之间,山林之外响起马蹄声。   又过了大约盏茶功夫,终于看到两匹快马映入眼帘。   当先一骑,赫然是马三宝。   后面一骑,才是顾天涯。   顾天涯的面色明显有些生气,翻身一跃直接跳下了马,道:“嫦娥你这个死丫头做的好事。”   燕九和韩四对视一眼,各自悄悄的后退几步,家主训斥妹妹的场景,他们留下来有些不合适。   哪知顾天涯眼睛一瞪,再次呵斥道:“你俩胆子肥了啊,竟然敢做混账事。都给我乖乖站着,今天一个也别想跑。”   燕九和韩四无奈,只能停下后撤的动作。   这时忽见顾嫦娥可怜兮兮的上前,一把搂住顾天涯胳膊,撒娇道:“哥哥,不怪我。明明是昭宁嫂嫂将你敲晕,你却训斥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妹妹……”   啥?   可怜弱小又无助?   燕九和韩四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古怪。   顾天涯明显对这种事习以为常,口中发出一声冷哼,道:“不用装可怜,错了就是错了。以后要是再敢如此,休怪哥哥我家法伺候。”   顾嫦娥登时笑颜如花,嘻嘻笑着点头如小鸡吃米,道:“放心放心,妹妹最乖了。以后保证不会犯错,保证不让哥哥动家法。”   顾天涯再次冷哼,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事已至此,只能继续。虽然我很生气你和昭宁的举动,但是生米做成熟饭让我无可奈何。”   顾嫦娥嘻嘻低笑,鬼鬼祟祟把小脑袋凑到哥哥跟前,问道:“那丫头终于把您睡了?”   她说的是把您睡了?   而不是被您睡了!   燕九和韩四明显在努力忍笑,至于马三保则是毫无顾忌的大笑。   顾天涯狠狠瞪了顾嫦娥一眼,对于这个问题选择了避而不答。   他忽然负手向前几步,透过山林眺望着远处的高句丽王都,沉声道:“既然已经决定要做,那就要把所有尾子扫清。我之所以疾驰前来,是因为你们的计策有漏洞……”   说着转过身来,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几人,又道:“狸猫换太子是那么好换的吗?你们真以为把高元阉割了就能成功吗?这种事需要好好谋划一番,必须让对方心甘情愿接受才行。否则的话,你们就算把高句丽王室杀光了也白搭。”   顾嫦娥有些讪讪,风华绝代的脸上尽是羞赧,小声小气的道:“您知道的嘛,我不擅长阴谋诡计。”   顾天涯不可能总是对妹妹冷着脸,无奈只能叹口气道:“接下来,一切按照我的指示去做。既然要用这种手段拿下高句丽,那么咱们就把手段用的毫无破绽……” 第348章 高句丽,我顾天涯来了   “要把手段用的毫无破绽?”   “怎么样才叫毫无破绽呢?”   顾嫦娥努力想了半天,最终还是略显烦闷的选择放弃。   至于燕九和韩四两人,这时早已跑到马三保身边,三位嫡系都是军中粗汉,对于计策之类一向不擅长,相互大眼瞪小眼,讪讪笑着搓大手。   直到好半天过去之后,三人感觉顾天涯已经消气,这才小心翼翼开口,眼巴巴的问道:“家主,高句丽国主还杀不杀?”   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遥遥看着山林之外,语气坚定的道:“当然要杀,肯定要杀。高句丽与我幽云接壤,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个敌人如果不除去,将来必然会成为祸患。”   “哈,我就说嘛……”   三个粗货登时兴奋起来,裂开大嘴哈哈笑道:“我就说嘛,我就说嘛,咱们来都来了,哪能啥事都不干。”   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瞅瞅顾嫦娥,兴奋又道:“有大小姐在此,没人挡得住咱们,等会直接冲进高句丽皇宫,一刀剁了高元那家伙的狗头,然后带回去炮制一番,做个夜壶给家主使用。哈哈哈哈,想想就他娘的爽。”   顾天涯眼睛一瞪,呵斥道:“对方毕竟是一位国主,岂能用此等手段羞辱?虽然彼此乃是敌人,但也不该这么粗鄙。”   三个麾下连忙闭嘴,再次讪笑着搓大手。   顾天涯叹了口气,忽然又道:“还有,我没打算让你们动手。高元确实需要杀掉,但却不能由我们去杀。咱们这一趟高句丽之行,只需要躲在幕后行事便可了。”   说着目光一肃,严厉叮嘱道:“记住了,谁也不准乱来,都给我乖乖的收起性子,想要喊打喊杀等以后战场上再去喊。”   嗯哼?   战场上去喊?   三个麾下眼睛都是一亮,急急道:“家主这话的意思是说,咱们可能会和高句丽干上一仗。”   顾天涯缓缓点头,目光显出深邃之色。   他忽然负手前行,踏步走到山林边缘,沉声道:“一国之地,岂是说灭就灭?一族之群,岂是轻易可服?纵观古往今来,国与国之间的争斗皆很严酷,想要灭掉一个国家收服一个族群,不是仅靠着用计就能达成所愿的……”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用计,仅是让形势更加有利。战争,才是国与国的终结。对于任何一个国度来讲,最终的折服终归是要靠打。”   说着再次一停,语气渐渐冷厉,目光森寒的道:“不打,对方就不服。不打,掌控就不稳。尤其是高句丽这种倔强的族群,更是需要用一场大战来震慑。我们要想把这片土地囊括手中,首先就要打的这个民族丧失一切骨气。”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落日余晖已经消逝,一阵寒风袭来,带着凛冽肃杀。   顾天涯忽然转回头来,目光看着三员大将,沉声又道:“但是打归打,不是现在打。自古国家之战,稍有不慎就会翻车,比如前朝大隋时期,隋炀帝三次征伐高句丽,明明隋朝国力强大,偏偏却在辽东输了个底朝天,导致百万军民身死,至今连尸骸都未回归故土……”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带伤感的道:“这就是轻视国战的下场,任何一场国战都不能大意,否则的话,说不定我们就会成为第二个在辽东翻车的笑柄。”   “笑柄其实无所谓,我这人并不在意被人笑话。但我害怕的是坑了百姓,我不想再让隋朝的历史重演。”   “你们都是家里的嫡系,应该知道咱家的某些隐秘,当年前朝大隋之所以三征高丽,就是因为隋炀帝受了我父亲的影响。正是因为我父亲的错误决定,才导致了百万汉家子民客死他乡。这笔债,我们顾氏要背在身上很多年。”   三个麾下听他语气低沉,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倒是顾嫦娥抬脚上前,伸手挽住顾天涯的胳膊,柔声劝慰道:“哥哥,当年的事情也不能全怪父亲。大隋之所以会输,主要还是因为世家拖后腿。那时候的中原世家喜欢内争,他们不希望隋炀帝能够掌控集权。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呀,咱们已经转变了中原世家的理念。今次若是再打高句丽的话,那些世家绝对会争先恐后支持。”   顾天涯点了点头,不过语气仍旧肃然,道:“你说的固然有理,但是咱们仍旧不可马虎大意。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顾嫦娥乖巧的嗯了一声,转头把目光眺望山林之外,问道:“那么哥哥你打算怎么做?”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忽然踏步朝着山林外走去,道:“依计而行……”   仅仅四个字,说的干脆利落。   然而三位麾下却怔了一怔,顾嫦娥明显也呆了一呆,各自都在心中升起浓浓好奇,不知道顾天涯所说的计策到底是什么?   顾嫦娥最先反应过来,几个快步追上顾天涯,后面三位麾下连忙也拔足飞奔,大家趁着暮色很快出了这片山林。   山林之外的不远处,就是通往高句丽国都的官道,由于此时乃是隆冬季节,辽东之地的寒风极为凛冽,暮色沉沉之间,路上不见行人。   他们顺着官道一路而行,足有半个时辰方才到达城池,直到这个时候,顾天涯才再次开腔,沉声道:“你们之前的想法太过简单,狸猫换太子的手段只适合在戏文里出现。就算最后真的成功了,掌控的也只是一个高句丽王位而已,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掌控了王位就能掌控整个高句丽吗?”   燕九和韩四对视一眼,各自讪讪低笑显得扭捏,道:“俺们只想着让您的子嗣做个高句丽国主,至于更深一层的想法压根没去想。”   顾嫦娥则是一推二六五,笑嘻嘻的道:“这事也怪不到我头上,都是昭宁嫂嫂的意思。还有松赞阿雨,这事她也是同意的。生的孩子能够当国主,任何一个做母亲的都愿意……”   顾天涯瞪她一眼,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   顾嫦娥怔了一怔,下意识道:“让咱家的子嗣去当别人的国主不好吗?这可是白捡的一份大产业呀。”   顾天涯深深吸了口气,略显无奈问道:“到时候孩子姓顾还是姓高?”   顾嫦娥登时呆住。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意识的一个最重要问题,如果想要狸猫换太子,首要的前提就是把孩子变成高句丽皇族……   这也就意味着,松赞阿雨生的孩子不能姓顾。   而是姓高。   顾嫦娥呆呆半晌,突然忿忿一跺脚,怒气冲冲的道:“不干了,这事咱们不干了。让我顾嫦娥的侄儿去跟外人姓,就算能继承一个国家也不能干……”   说着停了一停,似乎又想起更气愤的事,勃然大怒道:“还有松赞阿雨的身份,我之前怎么就没意识到呢,她既然已经成了咱家里的小妾,那就绝不能再成为高句丽的妃子,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妃子,但是对于咱们顾氏也属于奇耻大辱。我光是想着阉掉高元就能保险,却忘了他名义上还是松赞阿雨的丈夫。到时候如果这厮手脚不干净,说不定就要摸摸碰碰松赞阿雨。”   旁边韩四下意识开口,愣愣道:“摸摸碰碰应该没啥吧,男人被阉割了没有危害。”   结果众人一齐怒视于他,厉声道:“你的媳妇愿意让人摸吗?”   韩四这才反应过来,登时也变得怒气冲冲,咬牙切齿的道:“他妈了个巴子,这种事肯定不行。高元这个狗贼,竟敢占家主的便宜……”   这货冲动之下,铿锵一下拔出横刀,暴吼道:“俺去砍了他。”   燕九同样拔出横刀,怒道:“一起去。”   反倒是马三保沉稳冷静,忽然抬脚狠狠踹了两人一下,呵斥道:“发什么蠢?动动脑子行不行?家主他没打算把小妾送到高句丽,既然不送来又如何会被高元占便宜?”   燕九和韩四同时呆住。   随即满脸尴尬的讪讪憨笑。   直到这个时候,顾天涯终于再次开口,徐徐道:“狸猫换太子这种事,其实也不是不能行。但是首要一个前提,那就是咱家的孩子不能跟外人姓。还有松赞阿雨,她同样可以按照原计划前来高句丽。但是此事也有一个首要前提,那就是她来的时候高元已经死了……”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那时候,高句丽的国主将会是顾氏之子,那时候,高句丽的太后将会是顾氏小妾。不需要任何的遮遮掩掩,也不需要名义上的改姓。堂堂正正,让天下人皆知。而高句丽国仍旧还是高句丽国,只不过会成为附属于咱们顾氏的高句丽国。”   众人全都一怔,愕然道:“高句丽人又不是傻子,岂能乖乖接受这种事情?”   顾天涯眺望着不远处的城墙,淡淡道:“一个人在绝望之下,会去接受任何苛刻的条件,而一个族群在绝望之下,则会主动去抓住任何一块遮羞布。”   三位麾下面面相觑,顾嫦娥眨眨眼睛,满脸好奇的问道:“如何让他们绝望?”   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忽然答非所问的道:“你们应该都知道,咱们拍卖幽州城的土地没让高句丽参加吧?”   众人全都呆住,想不明白怎么突然又扯到幽州城的土地拍卖上去了。   那边卖地是为了让人建设坊市,这边搞事是准备弄掉一个国家,两件事完全不搭啊,按说没有一丁点牵扯。   几人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只能眼巴巴等着顾天涯讲解。   却见顾天涯微微而笑,语带深意的道:“拍卖幽州新城的土地之时,我故意留下了十块土地没有拍出。而这留下的十块土地,每一块都会派上大用场。比如今次,我就要用上一块……”   高句丽,有权臣。   而这些权臣之家,就类似于中原的世家。   他们重利,但不重国。   这些权臣只要有大利益可赚,他们任何事情都做得出来,国家尚且能卖,又何况是背叛高句丽的皇族。   顾天涯的第一步棋,乃是用利益去诱惑高句丽权臣祸乱皇权。   皇权一旦乱了,国家也就开始乱了。 第349章 真是想不到,高句丽已经糜烂如此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但是城池大门尚未关闭,顾天涯等人遥遥眺望观看,隐约还能看到城中的街面行人,显然,还未宵禁。   “走,进城!”   顾天涯轻轻出声,当先抬脚而行。   后面顾嫦娥和三位麾下微微一怔,但却并不畏惧此地乃是高句丽国土,于是连忙跟上顾天涯的步伐,众人一起朝着城门走去。   不多会功夫,已经到达门口,这时候才发现,守门的士卒恰好要关闭城门。   当这群士卒发现有人疾步而来,登时一个两个全都面色不耐,高声喝止道:“马上就要宵禁,想进城就等明天。”   果然不管是任何地域和族群,只要是当差的都会存在懒惰,这群士卒明显是急着下差,所以竟连一刻的功夫都不愿意等。   他们急着关闭城门。   因为只要关了城门之后,他们立马就可以下差休息,而如果不选择立刻关闭城门,那么就要接纳顾天涯几人进入。   虽然这样做并不会耽搁他们多少时间,但是身为守城士卒必须严格执行入城条例,比如先要盘问一下顾天涯几人的来历,然后还要收取进入城池的城门税,事情比较繁琐,士卒们肯定不愿意干。   毕竟是能偷懒的事,谁愿意上赶着忙活?赶紧关闭城门下差回去,到营房里面歇上一歇不香吗?   对于这种事,顾天涯心知肚明,所以他连忙快走几步,满脸堆笑的跑上前去。   他摆出一副温顺架势,样子像极了普通的百姓,不断‘讨好’的道:“兵爷,兵爷,帮帮忙吧,让我们进城……眼看着天都黑了,这大冷天的可不能在城外蹲一夜。会冻死人的,兵爷还请高抬贵手啊。”   守门的高句丽士卒更加不耐,有人厉声吓唬他道:“你也知道天都黑了,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来?莫非是探子不成,想要趁夜进城搞事……”   顾天涯继续满脸堆笑,不断解释道:“不是探子,不是探子,我们乃是商贾,是来采买购货的良民,路有点远,所以才来的晚。”   他一边‘解释’,一边朝着马三保递个眼色。   要说马三保真不愧是粗中有细,见到顾天涯示意顿时反应过来,这货直接探手入怀,干脆利索的掏出一个钱袋子,看叶不看一眼,顺手就递了上来。   顾天涯趁机道:“眼下天寒地冻,军爷们辛苦了,这里是一点小小心意,拿给军爷们喝杯酒暖暖身。”   高句丽士卒登时乐了,嘻嘻哈哈的道:“哟呵,竟然是个懂事的。”   说话之间接过钱袋子,搁在手掌心里上下一抛,感觉沉甸甸的压手,顿时更加满意,大喇喇点头道:“既然是个懂事的,那就勉强给你们个照顾吧。记住以后可不能再这么晚,兄弟们劳累一天急着下差呐……”   “是是是!”   顾天涯点头如小鸡吃米,样子温顺的简直像个老农,倘若有人见到他这副模样,恐怕要被惊的目瞪口呆。   堂堂大唐国戚,幽云诸州的执掌者,手握十几万大军,麾下数万铁骑,然而却在辽东点头哈腰,冲着一群守门的士卒满脸堆笑。   这种事说出去恐怕谁都不信。   幸好行贿已经送上,这群高句丽士卒再也不做刁难,甚至就连入城的条例都懒得执行,仅是懒洋洋的象征性盘问一句,道:“你们是哪里人?进城要做什么事?”   顾天涯呵呵而笑,规规矩矩回答道:“汉人,商贾,此次前来高句丽,是要采买一些辽东货物回去。”   他这番话有真有假。   真的一部分是汉人身份,假的一部分则是冒充商贾。   而对面的士卒明显并不在意这些,仅是对于汉人的身份微微有些出乎意料,下意识的道:“竟然是汉人商贾,这可是有阵子没见过喽……”   说着微微一停,不知为何突然叹了口气,道:“自从汉人的幽州拒绝和我们通商,丸都山城已经很久没见到汉人商贾了。很多店铺都积压着货物,眼巴巴盼着汉人能够来采买。”   顾天涯打蛇随棍上,满脸堆笑道:“这不我们就来了么。”   对面士卒点了点头,并未再做更多盘问,但却再次大手一伸,冷冷笑道:“按照城门口的规矩,汉人要多交城门税。只要你们多交了城门税,我们就不盘问你们是不是探子……假商贾也好,真斥候也罢,兄弟们只要拿了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所谓。”   这话倒让顾天涯微微一怔,不过他瞬间便反应过来,连忙再次转头看向马三保,示意道:“再拿一袋子钱来。”   马三保顺手从怀里一摸,只不过摸出的却是一锭银子,嘿嘿笑道:“铜钱没有了,银锭行不行。”   对面那群士卒登时喘息粗重。   顾天涯伸手把银锭拿过来,顺势塞进一个士卒的腰间,微笑问道:“军爷辛苦了,您看我们现在算是符合规矩了吗。”   士卒们压根就没有回答,而是让开了门口作为表态。   顾天涯几人顺利进了城门。   身后传来沉闷的关门声,隐约还夹杂着高句丽士卒们的兴奋欢呼。   此时已经夜色迷离,城池之内华灯初上,顾天涯忽然回首眺望城门处,语带深意的说了一句道:“曾经辽东之猛虎,想不到竟已糜烂至此。”   纵观古今,历朝历代,当一座城池的守门卒开始贪婪时,也就意味着这个王朝日暮沉沉了。   顾嫦娥突然冷哼一声,道:“刚才那群士卒,竟敢刁难哥哥,若非我不想节外生枝,真想一巴掌一个全都拍死。”   顾天涯失笑出声,摇摇头道:“不能拍死,千万可不能拍死。这群贪婪的士卒很可爱啊,说不定哪天就会派上大用场。留着好,还是留着好……”   他说着停了一停,语气再次恢复刚才的饱含深意,悠悠道:“高句丽自从公元3年建国,传承至今已经足有400年,他们的政权有没有糜烂咱们尚未得知,但是军卒的糜烂咱们刚才已经亲身体会。你们几个好好琢磨一下,能想通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吗?”   顾嫦娥和三位麾下面面相觑,好半天后才试探回答道:“兵贪,则国灭?”   顾天涯欣然点头,仰天徐徐吐出一口气,再次悠悠道:“接下来就要看看,高句丽的权臣们是不是也很贪……”   他们刚才进城的时候,并未化妆打扮成高句丽人,身上的穿着服饰全是汉人式样,然而守城的士卒压根就没有表现出任何警惕,这种松懈懒惰,真是触目警醒。   就不知道高句丽的权臣们又会如何。   这时马三保凑了过来,低声请示道:“高句丽据说有十三个权臣世家,您认为咱们应该先接触哪一家才好?”   顾天涯微微沉吟一下,随即缓缓吐气开声,道:“第一权臣,渊盖苏文。”   既然要以利诱惑权臣,自然要选最强大的一个。 第350章 顾先生?原来您就是那位顾先生!   当夜,城中。   高句丽虽然地处辽东,但是深受中原文化熏陶,从东汉时期开始,这个国家一直在效仿汉家王朝的许多政策……比如,宵禁。   所谓宵禁,就是夜间不准行人上街,各家各户都要关门,店铺也不准夜间营业。   但这指的是深夜来临之后。   在前半夜的时候,尤其是亥时以前(晚上21点),城池之内一般是不会宵禁的,并且越是繁华之城越会如此。   因为这时代也有夜市,甚至比白天的集市更加喧嚣。   由于此时才是夜幕刚至,距离宵禁的时间还有很久,所以街面之上行人不断,道路两旁摆满了小摊,熙熙攘攘之间,显得极为热闹。   顾天涯慢悠悠的走着,像是一个漫无目的随意游逛的闲人,身旁顾嫦娥亦步亦趋跟随,三位麾下则是满脸迷糊。   他们搞不懂顾天涯要干什么。   明明说是要去诱惑高句丽权臣,为何进城之后没有丝毫动作,反而在街上闲逛,简直是浪费时间。   终于,三位麾下憋不住了,但见燕九凑到顾天涯身边,小声提醒道:“家主,时间可不早了……”   说着微微停顿一下,小心翼翼又道:“这里不是咱们的幽州。”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这家伙是担心节外生枝,他想劝顾天涯赶紧去办正事,办完正事之后早早离开才好。   毕竟这是在他人的国土上,尤其还是在敌人的国都中,哪怕有顾嫦娥跟着,但是燕九仍旧担心顾天涯的安全。   可惜他的劝说毫无效果,顾天涯似乎满腹兴致想要逛街,闻言之后充耳不闻,反而慢悠悠的走到一个小摊前。   这个小摊摆在街边角落,摊主是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此人穿的是一件皮袄,缝制的手艺明显粗糙,并且皮袄上面到处都是油花花的污团,汉子的头发也乱糟糟的打着卷。   一阵寒风吹来,汉子身上飘出浓烈的体臭,顾嫦娥登时皱起眉头,手捂鼻子倒退了两步。   三位麾下同样皱了皱眉头,下意识躲开这个汉子的小摊。   唯有顾天涯蹲下身去,浑不在乎汉子的邋遢,他蹲在小摊之前看了半天,伸手在几样货物上面翻翻捡捡,猛然抬头看着汉子,突兀问了一句道:“你是汉人对吗?”   那汉子原本正缩着手闭着眼,样子像是硬撑着寒风在打盹,闻言登时身躯一晃,一双眼睛赫然睁了开来。   他眼睛里面仿佛有光,那是一种难以意味的光。   他直勾勾的看着顾天涯,像是要把顾天涯的心思看穿,而顾天涯则是满脸温笑,如同春风般的温暖。   远处店铺的灯光照耀之下,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静静看着,足足良久之后,汉子终于小声开口,语气十分谨慎的道:“我…我不是汉人……”   “不,你是!”顾天涯瞬息接茬,语气显得肃重。   他脸上还是带着温笑,目光柔和的盯着汉子,轻声道:“别怕,我们也是汉人。”   然而汉子却已经把头低下去,并且双手再次缩在了皮袄中,仅是懦懦说了一句道:“客人想买点什么东西吗?我这摊子上的货物都很好。不贵,不贵的,您若是想帮帮忙,就请多买一些东西……”   言语之间透露着浓浓的谨小慎微。   又似被人打断脊梁的狗儿,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战战兢兢。   这显然是长久困顿和磨难造成的卑微。   顾天涯一声叹息。   然后转身看向马三保,沉声道:“身上还有钱吗?全都掏出来给我。”   马三保微微一怔,下意识道:“家主,咱们出来的匆忙。”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他身上带的钱财并不多,此前在城门口的时候行贿兵卒,已经把一袋子铜钱全都花出去了。   顾天涯又是一声叹息,转回头重新看着汉子。他语气更显温和,轻声道:“很抱歉,我出来的匆忙,身上没有带着钱,怕是不能帮到你。”   那汉子仍旧低头缩手,懦懦道:“没事的,没事的。客人若是不想买东西,就请去其它地方逛逛吧。免得您在我这摊位上待的久了,会让巡视的税丁们误会我卖掉了货物,那样的话,他们会逼我交税。”   这话说的心酸,透着浓浓悲哀。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突然探手摸向自己腰间,然后,从腰间扯下一块玉坠。   这块玉坠的下方,搭配着一枚铜光闪闪的铜钱,顾天涯伸手把玉坠递到汉子眼前,指着那枚铜钱道:“这种钱币你认识吗?”   汉子明显一怔,身子似乎颤抖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前所未有的强烈,道:“五铢钱。”   “不错,正是五铢钱!”   顾天涯顺手一扯,直接把玉坠下面的铜钱扯了下来。   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手来,拉起了汉子缩在皮袄中的手,他把那枚铜钱郑重递过去,重重的拍在汉子的掌心中。   他目光之中尽是温润,又仿佛饱含着一种歉疚,轻声对汉子道:“你们落难他乡,饱经各种磨难,我没有资格劝解你们放下恨意,但我想请求你们莫要忘了自己的族群。咱们身上流的血,都是老祖宗留下的血,中原故乡从未忘记你们,我们一直在努力想要接你们回家……”   汉子陡然抬头,眼中似有利剑。   那是一种杀人的光,又仿佛是期待久远的盼,他目光呆呆,怔怔发愣,足足良久过去之后,终于颤抖着出声发问,道:“您,您是谁?”   然而顾天涯却未回答,反而伸手指指汉子手中的铜钱,温声道:“这枚五铢钱,就当是我送给你们的见面礼。由于今次来的仓促,并没有携带可以帮助你们的财物。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保证,不久之后你们会得到应有的帮助……那个帮助,叫做回家。”   然后才语气郑重,伸手指着自己的脸,又道:“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顾天涯!”   说完之后,霍然起身,然后在汉子怔怔的眼神之中转身而行,大踏步顺着街面朝远处而去。   顾嫦娥想了一想,忽然抬脚走到摊边,她手掌微微一挥,打出一个微不可查的光点,然后深深看了汉子一眼,转身追去了顾天涯的方向。   直到这个时候,马三保和燕九方才有所醒悟,两位家臣相互对视一眼,突然同时抱拳行礼弯腰下去,满怀歉疚的道:“同胞,您受苦了!吾等乃是顾氏家臣,向您奉上最深的敬意。”   唯有韩四的智力稍差,自始至终没有看明白,但是韩四同样也抱拳行礼,然后三位麾下急急追着顾天涯而去。   小摊之前重新静谧下来,仅留下汉子坐在那里发呆。   突然,他像是从梦魇之中回神。他低头看向手掌心的那枚铜钱,然后抬头看向顾天涯离开的方向,也不知为何,眼圈突然泛红……   随即泪水磅礴,声音哽咽呜呜,喃喃道:“五铢钱,五铢钱,这是我们汉人的钱,这是我们汉人的钱啊。”   方才顾天涯两次询问,但他始终不承认自己是汉人,然而直到顾天涯离去之后,他才终于从口中说出了汉人两个字。   他认识五铢钱。   这是故乡的钱。   自从汉代开始,中原每个王朝都会铸造钱币,但是不管哪一朝哪一代,铸造的钱币都是五铢钱。   比如前朝大隋之时,用的就是五铢钱,只不过并不是汉代五铢,而是起名叫做隋五铢。   这是中原王朝一直在用的钱。   几乎每一个汉家百姓都认识它。   汉子猛然把手掌攥紧,死死的攥住那枚五铢钱,他感受着钱币的温度,眼前仿佛又显现出顾天涯的温笑。   陡然他喉咙里低吼一声,仿佛是野兽一般咆哮,森森道:“二十年了,二十年了。终于,终于……”   他突然咬牙切齿,目光之中透着深深的恨意,道:“高句丽人,你们等着。我们汉人的利剑,已经在今夜指向了你们。”   等着吧,等着吧。   所有的深仇血恨,终有一天要你们偿还。   他再次抬起头来,目光遥遥看着顾天涯离去的方向,轻声道:“顾天涯,原来您就是那位顾先生……”   他们这些人哪怕沦落异国他乡,哪怕饱受高句丽人的经年折磨,但是他们一直都在打听故土的消息,一直都在盼着汉人之中重新出现一位大英雄。   直到三年前的时候,他们终于听到了一个名字。   顾天涯!   汉子重新把头低下去,双手再次缩在了皮袄中,他的样子再次恢复怯懦,一如平日的谨小慎微。   不管是谁过来看他,都只会认为这是一个随意可欺的老实人。   但是唯有汉子自己知道,此时他的胸膛里面已经点燃了一团火,熊熊火光燃烧之间,仿佛把血液都烧的沸腾。   他的心中有一句呐喊。   那是苦等了二十余年的期盼。   “顾先生,我们这些没死的人在看着您,在等着您……”   “隋卒虽老,仍可一战。”   那一年,他才十五岁。   炀帝征伐辽东,他成了一名隋卒。   百万同袍的头颅,被人剁下来筑成京观,而他和一群隋卒则忍辱偷生,默默守护着京观等待希望。   二十年时间过去,他如今已经三十五虽,但他仍旧拿的动刀,但他仍可杀的了人。   他还能战,他盼着再战。   他要用手里的刀,砍下高句丽人的头,他们这些人埋藏了二十年的深仇血恨,就等着有一天有人能带领他们把仇报了。   三年前,他们听到了顾天涯的名字。   从那时起他们就知道,这就是能带领他们报仇的人。   一阵寒风吹来,汉子身躯冷的抖索一下。   他低着头,他袖着手,他口中喃喃宛如呓语,有种说不出的渴盼,轻轻道:“同袍们,我见到了顾先生!” 第351章 从三年之前开始,我就已经埋下了人手   长街另一头,顾天涯似乎已经失去了逛街的兴致,他步履又快又急,分明是直奔一个明确的方向而去。   这时顾嫦娥追了上来,凑近身边小声发问,道:“哥哥,你怎么看出他是汉人的啊?”   顾天涯继续疾步快走,仿佛对于妹妹的问话充耳不闻。   顾嫦娥连忙又追几步,再次问道:“很奇怪呀,当时他明明低着头,所以哥哥你肯定不是通过容貌辨认,你到底是怎么看出他是汉人的呢?”   “哎呀我的好哥哥,你就告诉我好不好嘛,人家都快急死了,你知道我是个好奇的性子……”   “哥哥,哥哥,你到底说不说,你到底说不说嘛。”   这丫头其实并不是好奇什么,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转移顾天涯的情绪。   她能感受到顾天涯的心情很差。   这次顾天涯终于脚下一停,做出回答道:“那是一位隋卒。”   顾嫦娥连忙点头,急急道:“我知道他是一位隋卒。”   说完这句话后,这丫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再次故作好奇又问道:“但是哥哥你是如何第一眼就看出他是隋卒呢?”   顾天涯看了她一眼,以他的精明岂会看不穿顾嫦娥是在缓解他的憋闷?   他忽然仰头看天,望着漫天的繁星闪烁,轻声道:“你们都没注意到,他的摊位上有几样货物,比如生锈的甲叶,比如粗制的布匹,还有那些黑乎乎的陶琬,以及两件手艺粗糙的皮袄……”   顾嫦娥抿了抿嘴,好奇道:“就凭这些?”   顾天涯仍旧仰头看天,声音显得异样,再次轻声道:“这些全是中原的样式,是出自我们汉人的工艺。”   顾嫦娥状似明悟的点点头,道:“哦,我懂了。哥哥你是因为看出了那几样货物的工艺,所以才会猜测那个汉子是一位隋卒,对不对?”   顾天涯没再回答,而是转头看向后面的马三保,沉声问道:“高句丽境内有多少隋卒?”   这话问的极其突兀,但是马三保却毫不迟疑,直接回禀道:“约十万。”   顾天涯紧跟追问,再道:“奴籍多少人?非奴之籍多少人?成家者多少人?有后者又有多少人?”   这一连四问,马三保登时呆住,足足愣神好半天,方才讪讪回答道:“启禀家主,麾下不知。”   顾天涯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喃喃自语一般的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是这几个数字必须要知道才行啊。不知道的话怎能对得起他们?当年,我爹怂恿隋炀帝东征,几十万条人命,尸骨沦落异乡,这是我们顾氏的罪,必须由我们顾氏来偿还……”   他没有继续再说下去,而是收回仰头望天的目光,忽然再次抬脚而行,沉声道:“时间不早了,该干正事了。我们直接去见渊盖苏文,先用这个难题来试一试他。”   顾嫦娥等人连忙追上。   马三保略显谨慎的提醒道:“家主,渊盖苏文执掌着兵权。据说府里就驻扎着卫率,乃是一队两千人的精兵……”   顾天涯脚下不停,语气显得毋庸置疑,道:“此事无需担心,咱们这一趟不会有事。渊盖苏文的府里虽然有兵,但是我保证他绝对不会动兵。越是枭雄之辈,骨子里越是贪婪。我今次是给他去送利益的,利益当前他不会往外推。”   马三保仍旧满脸谨慎,再次道:“怕就怕会出意外。”   顾天涯回望他一眼,淡淡道:“如果真有意外,那也只能是他的意外。如果渊盖苏文真的能舍弃利益诱惑而准备动兵杀我,那么今夜就是他这位高句丽第一权臣的死期……”   马三保眼睛顿时一亮,道:“您的意思是说可以让大小姐出手?”   只要允许顾嫦娥出手,绝对会是杀人如割草,别说是两千个精兵,就是再多的精兵也不够杀的。   哪知顾天涯微微摇头,语带深意的道:“我既然敢踏足辽东,并且还不带一兵一卒,那就意味着我有足够的准备,并非是仗着我妹妹的杀伐之力……”   说着停了一停,目光大有深意看向前方,幽幽道:“从两年之前开始,渊盖苏文的府中已经有了咱们的人,而且,是很多人。”   马三保目瞪口呆。   燕九和韩四也瞠目结舌。   三年前?   布局竟然这么远!   那时候幽州才刚刚从突厥手中收回,全家人每天忙的焦头烂额发展幽州,谁能想到顾天涯竟然已经把目光看向辽东,并且在高句丽第一权臣的家中埋下了人手。   这得是何等机巧的手腕,才能悄无声息的做到如此。   高句丽的国都依山而建,名字叫做丸都山城。   由于深受中原文化影响,导致建城的方式都是模仿中原,比如都城的最中央乃是皇宫,皇宫的外围则是臣子们的府邸。   渊盖家族身为高句丽五部之一,自始至终一直位列权力中心,故而,宅邸就在宫城之外。   此时乃是入夜戌时,搁在后世大约晚上七点多钟,由于眼下乃是隆冬时节,所以戌时已经算是夜深人静,虽然街面上还未宵禁,但是家家户户已经开始关闭院门。   无论哪个族群的百姓,夜晚上床的时间都比较早,这样能节省取暖的柴火,躲在被窝里靠着自身御寒。   豪门大宅肯定不同,入夜之后仍旧会有一些有别于穷人的活动,比如吃宵夜,比如赏歌舞,但是渊盖苏文身为一代权臣,他似乎对于享乐这些事很抵触。   他不赏歌舞,也不玩歌姬,当别的豪门大宅享乐贪欢之时,他正在书房之中批阅着厚厚的文书。   不愧是一代权臣。 第352章 想要服人,先要争锋   渊盖苏文的表情很奇特。   足足好半天后,他才轻轻发出了询问。   声音很柔和,不含任何杀气。   “琴姬,你到底是谁?”   “又或者,我应该换个问法,琴姬,你现在属于谁?”   你现在属于谁?   这个问法问的很是有趣。   不但透露着浓浓底气,而且凸显了智者的风范。   明知家奴背叛,但却丝毫不怒。   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任何羞恼。   虽然刚才他第一时间从墙壁上拿下来一把刀,但是他并没有把刀从刀鞘之中拔出,甚至他的面色都未显出惊色,仅仅是一种略带稀奇和意外的神情。   这就是身为上位者的底蕴。   每临大事,有静气。   哪怕心中翻江倒海,然而表面纹丝不动。   他唯一的反应只是感觉稀奇和意外,为什么深受他信任的家奴会背叛于他。故而他才会发出询问,要问清楚琴姬现在属于谁。   他问琴姬属于谁,就是问替谁效命的意思,并且此问还有隐含的意思,乃是询问琴姬为什么要背叛他。   作为一个执掌高句丽大族的上位者来说,这才是渊盖苏文想要弄明白的关键所在。   被人背叛,他可以接受。   但是背叛的原因,他一定要弄清楚。   身为上位者,最常见识的就是各种背叛,有些是他诱惑别人的属下背叛,也有些是他的麾下被别人诱惑而背叛他,经年日久之下,倒是习以为常。   掌权者若是连背叛都承受不住,那他就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上位者。   因为背叛并不可怕,把背叛者处理掉就行了,关键是要搞清楚为什么被人背叛,以此总结经验才能预防下一次的背叛。   这才是渊盖苏文的意图。   也是所有上位者共通的心性。   所以当他问完刚才的那一问之后,他随手又把武器重新挂回墙壁上,并且脸色变得和蔼,语气也透着醇厚,温声再次询问道:“琴姬,你愿意告诉我吗?你现在,属于谁……”   真不愧是一代枭雄。   面对背叛者竟能温笑相待。   可惜的是,琴姬却冲他轻轻摇了摇头,这女子似乎轻轻叹息一声,忽然站起身来向他弯腰一礼,然后才道:“渊盖将军,妾身很抱歉。”   只这一句回答,渊盖苏文的眼神顿时一凌。   他面上明显若有所思,又仿佛生出莫名的敬意,郑重道:“竟能让你守口如瓶,一丝消息也不愿泄露,如此看来,你的新主人绝非凡俗之辈。”   说着微微一停,目光看向琴姬,突兀又道:“对方准备何时与我相见?”   这话的跳跃性极大,琴姬明显呆了一呆,随即才反应过来,恭声回答两个字道:“今晚。”   “何时?”渊盖苏文猛然再次追问。   琴姬这次反应很快,冲他嫣然一笑立刻回答,道:“此时!”   渊盖苏文明显深吸一口冷气。   这人没有再发出任何询问,而是负手缓缓在房中踱步,仿佛喃喃自语般道:“在我的家族府邸之中,却能随意制订彼此见面的时间,这就意味着,他有绝对的把握能够进入我的府中……”   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看了一眼琴姬,继续自言自语又道:“并且负责通知让我跟他见面的人,竟是你这位在我书房之中侍候多年的琴姬,那么这就意味着,他丝毫不担心我会动用强硬手段。”   然后再次一停,这次目光看向窗外,喃喃道:“他绝对是精确的把握住了我的心思,猜测到我根本不会因为你的背叛而失去冷静,如果我失去冷静而暴怒,首先要杀的就是你这个背叛者,那么对于他来说,这会让他丢掉一个好不容易收拢的秘谍……”   他说完这一段分析之后,像是已经在心中有所明悟。   忽然脸上浮现意味深长笑容,缓缓吐出一口气息,缓缓道:“能把握我这种人的心思者,必然也是同一个层级的人物。能有底气不害怕我会暴怒而杀他秘谍者,必然有着绝对的实力才会底气十足……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   琴姬恭敬出声,柔柔道:“将军见上一面之后不就知晓了么?”   哪知渊盖苏文微微摇头,淡笑摆手道:“不不不,这种事情你不懂。若是我在没有推测清楚他的身份之前,我是绝对不能答应和他见面的。因为,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一种比斗。”   说着目光再次窗外,悠悠然道:“我若猜不透他的身份,就意味着我逊色他一筹。他能在我的身边安插人手,甚至能毫无阻隔进入我的府中,而我却对他的情况全然不知,这对于我来说乃是一种尚未交易便已落入下风的失败……”   琴姬微微有些惊容,下意识道:“您竟然猜到他要和您做交易。”   渊盖苏文哈哈一笑,豪迈道:“本将军身为高句丽第一权臣,手中执掌着军政和朝堂两种大权。若是普通之人来见我,也许可以看成是想讨好攀附,但是你的新主人明显非凡,他这种人物找我只会做交易。”   说着微微一顿,语气自信又道:“而且还是平等层级的交易。”   哪知这一次琴姬却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道:“渊盖将军,恐怕您的想法太过简单了。确实,我的那位主人是想和您做交易。但是,他绝对不是和您做平等层级的交易……”   这女子说着看向渊盖苏文,语气变得无比肃重,柔声又道:“您和他比,差了太多。所以说,交易的时候您要处于下风……又或者奴家应该换个说法,您在和他交易的时候会属于附庸一方。而您所认为的交易,其实并不能算是交易,而是,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渊盖苏文的脸色明显一变。   这人陡然转过身来,目光直直盯着琴姬,他似要看穿琴姬是不是在吹嘘,又是不是在用夸大的方式对他恐吓。   足足良久之后,他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的道:“我似乎已经猜到了他是谁。”   琴姬常年伺候在他身边,对于他的这种睿智并不意外,反倒是再次嫣然一笑,幽幽道:“将军不愧是一代权臣,通过蛛丝马迹就能洞察一切。”   渊盖苏文负手背后,忽然抬脚走到房门之前。   但他并未抬手推门,而是脸上现出一抹沉吟,踟躇片刻之后,方才缓缓开口道:“若是我猜测没错的话,恐怕你的主人就在这座书房门外的院中吧……”   说完不等琴姬回答,自己先是啧啧一声赞叹,语气满带敬服又道:“真是厉害啊,如入无人之境,想我渊盖家族乃是堂堂高句丽五部之一,家族府邸的守卫比之皇宫也不遑多让,然而,他却已经进来了。”   琴姬款款走到他身侧,声音柔和看不出像个背叛者,并且言语之间满带恭敬,柔柔请示道:“将军下定决心了吗?奴家可以推开房门了吗?”   这话坐实了渊盖苏文刚才的猜测,果然她的新主人真就在这座书房的门外。   渊盖苏文像是猛然下定决心,忽然反身走回自己的桌案之后。   他缓缓落座下去,面色沉静如水,先是郑重整理一下衣衫,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息,这才沉声道:“有朋自远方来,自当扫榻相见,琴姬姑娘,烦请开门……”   琴姬恭敬答应一声,顺势便推开了书房的门。   也就在房门打开的这一刻,门外响起顾天涯爽朗的笑声,悠悠然道:“人生所贵在知己,吾愿知己满辽东,方才在门外忐忑良久,生恐将军不肯开门相见,幸喜,门开了……”   笑声之中,踏步入门,拱手微微一礼,面如春风般道:“渊盖苏文将军,在下便是顾天涯。想来以将军的睿智和敏锐,早已猜测到鄙人的身份了吧。”   同一时间里,渊盖苏文已经从椅子上站起,同样拱手一礼,语气肃然的道:“确如顾领主所言,本将军猜到了是你。”   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我想象过很多种见面场景,也深知彼此之间必然会有一见,但是真等见面之时,仍旧出乎我的意外。真是没有想到啊,顾领主竟是不请自来……”   说着又是一停,语带深意再道:“不但不请自来,而且还直接登堂入室。”   这话说的饱含深意。   首先是指责顾天涯的无礼,其次是表达自己的不悦,但是最终层面的意思则很隐晦,他是在暗暗告诉顾天涯这里是他的地盘。   既然在他的地盘上,那他就随时可以翻脸。   不愧是一代权臣,尚未交流已经开始了言语争锋。   可惜,他争锋选错了对象。   但见顾天涯慢悠悠负手踱步,径直走到他的书桌之前方才停下,然后,口中淡淡说了一句道:“站着不适合交谈。”   渊盖苏文明显一怔,下意识开口说话发问,略显愕然道:“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哪知也就在这时,猛见书房里人影一动,赫然是那个自始至终不曾有所动静的家奴香童,竟然搬起一张椅子直接走上前来。   渊盖苏文的瞳孔猛然一缩。   眼中尽是不可思议的光彩。   他怔怔看着眼前一幕,看着自己的香童搬着椅子过来,先是轻手轻脚的放在顾天涯身后,随即弯腰下去用袖子仔细擦拭,明明那把椅子干净无比,然而香童擦拭的动作却是那么用心。   再然后,他听到了香童恭恭敬敬的声音,道:“您既然说站着不适合交谈,小人就给您搬个椅子坐下来再谈吧。”   说话之间,束手侧立,那种恭敬的神情和态度,分明是侍候在顾天涯身边的意思。   顾天涯面含微笑的坐了下去。   渊盖苏文则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足足良久之后,他方才像是有所回神,忽然口中发出一声苦笑,有些自嘲般的道:“先前琴姬表露身份之时,我已经感觉到足够的震惊,但是我怎么也不敢相信,我竟然看到了香童也表露身份……”   刚才顾天涯仅仅说了一句‘站着不适合交谈’,他的香童立马搬来椅子用心擦拭,只这一个动作,立马就让渊盖苏文明悟一切,原来不止是琴姬成了顾天涯的人,竟然连香童也成了顾天涯的人。   他目光明显带着一丝不解,隐约还有掩饰很好的震撼,口中再次苦笑一声,更加自嘲的道:“我书房之中总共也只有两个侍者,想不到这两位侍者竟然全都成了你的人。”   顾天涯微微一笑,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得意,仅是平平淡淡的道:“这或者就叫做良禽择木而栖吧。”   说着目光直视渊盖苏文,语带深意又道:“侍者尚且懂得择木而栖,阁下这位高句丽大将军会不会做出选择呢?”   这是单刀直入亮开一切了。   哪知渊盖苏文并没有回答,反倒像是饶有兴趣的看向琴姬和香童,忽然问道:“我真的很好奇,他们为什么会成为你的人。”   说着目光先落在琴姬身上,道:“琴姬,你先说。”   这分明又是一种争锋的手腕,显然他还没有任何服输的打算。   比如刚才顾天涯进门之时,他开口便说见面的方式令他意外,表面上看似在赞叹顾天涯本领,能够不经允许直接进入他的府邸,但是他后面还加了一句‘登堂入室’,用意是警告顾天涯进入了他占据优势的地盘。   可惜顾天涯淡淡一句‘站着不适合交谈’,香童立马通过搬椅子伺候的方式表露身份。反击的手法不言自明,是说你的地盘全是我的人。   所以刚才那第一次交锋是渊盖苏文输了。   但是他没有打算服输,而是开始了第二次争锋。   智者之争,一举一动都是深意,他之所以忽然表示自己很好奇琴姬和香童为什么会背叛,并且还直接让琴姬说一说背叛的原因,这就是一种手段,他使用的是一种命令性口吻。   争的就是一个强势和主动权。   可惜的是,琴姬并未搭腔,反而先是朝着顾天涯弯腰一礼,然后才恭恭敬敬的询问一声,柔柔道:“先生,您允许我回答渊盖将军的问题吗?”   只这一句话,渊盖苏文立马叹息一声,他知道,自己又输了。   琴姬不肯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向顾天涯请示允许不允许,这是一种柔和的反击态度,是在告诉他谁才是强势的一方。   果然只见顾天涯温声而笑,语气深意的道:“既然渊盖将军感到好奇,那你就跟他说一说原因吧。”   琴姬这才把目光看向渊盖苏文。   渊盖苏文又是一声叹息,略显失落的道:“说与不说,已无意义,其实我和顾领主都是心知肚明,我问出的这个问题只是一种争锋而已。但是由于琴姬你的表现,让我已经再输了一场。”   说着陡然一笑,语气转为一种赞叹,又道:“琴姬啊,琴姬,真是想不到,你竟是比以前我所认知的更加冰雪聪慧。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   琴姬嫣然一笑,仍旧对他很是恭敬,柔声问道:“那么将军还要不要听我的回答呢?”   渊盖苏文直到这时才缓缓坐回椅子,但是他的目光却不看向琴姬,而是和顾天涯平视,并且语气已经恢复淡然,道:“既然顾领主已经允许你回答,那么本将军听一听你的答案又有何妨?我确实也想弄个明白,为什么我最信任的两个侍者竟然选择了别人……”   说完这一番话后,方才把目光看向琴姬,意味深长问道:“是利益所诱吗?”   琴姬微微摇头,轻声道:“您应该知道的,琴姬并非贪慕钱财之辈。”   这话让渊盖苏文点了点头,一脸赞同的道:“你确实不是那种女子,否则也入不了我的眼中。吾之府中拥有侍女数百人,然而唯有你才获得进入书房为我弹琴的资格。这既是我对你心性的赏识,也是你自己品行高洁的体现……”   琴姬像是有些感激,屈膝微微行礼道:“外人都说将军暴虐冷酷,动辄会用杀伐手段残害良人,但是琴姬却知道,您是一位不错的君子。” 第353章 背叛,原来如此简单   “想当平民?想当平民?莫非你选择背叛于我的原因,就只是这简简单单的当一个平民吗?”   渊盖苏文的表情很凝重,显然像他这等层次很难理解小人物的悲哀。   他目光直直盯着琴姬,足足好半天后才缓缓开口,郑重的道:“若你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你完全可以和我明说,也许在别人眼中,我渊盖苏文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但是你在我书房之中伺候这么久,你应该知道我并非那种凉薄之辈……”   他说着停了一停,沉声又道:“比如你想当个平民这种愿望,只要向我提出必然会被获准。”   这话似乎说的有理有据。   琴姬也确实点头表示认可。   但是琴姬点头之后,忽然又摇了摇头,轻声道:“奴家并不怀疑您的大度,也相信只要提出请求必然会被获准,可是,前提是要奴家开口请求……”   前提是要奴家开口请求!   琴姬这句话的声音很轻,然而听到渊盖苏文耳中确如黄钟大吕,此人何等精明睿智,瞬间便明悟琴姬的意思。   他虽然胸怀大度,但他从未在意过家奴的想法。   也许当琴姬向他提出去除奴籍的请求后,他可以让琴姬得偿所愿的达成梦想,但是究其根本原因,这事不是他的主动作为。   而琴姬刚才那番话的意思,分明是说顾天涯是主动的行为。   果然只见琴姬目光如水,忽然朝着顾天涯屈膝一礼,然后转回目光看着渊盖苏文,柔柔解释的道:“顾先生和您不一样,他同情我们这些小人物的苦楚!”   渊盖苏文看向顾天涯,语带若有所思的道:“据说顾领主出身微寒,想来是亲身经历过苦楚的日子。也正是因为顾领主经历过苦楚,所以才能对你们滋生出同情之心。”   他说着苦笑一声,自嘲般又道:“而我渊盖苏文出身富贵,家族乃是高句丽五部之一,自幼锦衣玉食,人人敬我怕我,所以像我这样的人,很难有机会体会到小人物的悲哀。”   这话让顾天涯肃然起敬,语带赞赏的道:“渊盖将军能发此言,将来必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   渊盖苏文怔了一怔,随即察觉顾天涯的话里有话,登时反击问道:“顾领主这话有些歧义,渊盖苏文不敢苟同,您应该说明我爱民如子爱的是哪个族群之民?我当一位好官又是当了哪个国家的官?”   顾天涯微微一笑,悠悠然道:“将军既然说出这种反击之语,岂不是早就猜到了顾某人的心思?”   渊盖苏文眼神一凌,无比肃然的道:“我永远不会背叛高句丽。”   顾天涯仍是微微而笑,对于这种表态不置可否。   显然他两人仍在言语交锋,话里话外都在打压对方的气势。   一时之间,书房中的气氛有些压抑。   琴姬不愧是聪慧女子,见此情况再次开口出声,看似是在继续解释自己背叛的原因,实则乃是帮着两人打破僵局。   只听这女子幽幽的道:“其实在三年之前的时候,并非是顾先生亲自过来收服奴家,而是一位前来采买货物的商贾,机缘巧合之下在街面上和奴家相见……”   “机缘巧合?”渊盖苏文沉吟一声,随即微微一笑道:“恐怕所谓的机缘巧合乃是筹谋良久吧!”   说着看向顾天涯,语带讥讽又道:“甚至那位商贾,很可能是顾领主的亲信秘谍,看似是来高句丽采买货物,实则乃是在各个家族收买人手。比如我渊盖苏文的琴姬,就被这个商贾机缘巧合在街头上碰见了……”   他这番话说的极其自信,似乎笃定自己的推测很准,哪知顾天涯突然哈哈一笑,摇摇头道:“渊盖将军,你小觑顾某人也。实话跟你说吧,那位商贾还真不是我的麾下,因为,他并非是汉人。”   渊盖苏文登时怔住。   他眼中明显有些不肯置信,转头将目光看向琴姬那边,郑重道:“琴姬你告诉我,那个商贾莫非真不是顾领主的人?”   琴姬轻轻点头,毫不迟疑的回答道:“是的,将军,那位商贾和顾先生没有关系,他压根不是您想象中的顾氏秘谍。”   渊盖苏文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苦笑道:“这真是让我有些迷惑了,事情竟然完全出乎我的猜测。既然那个商贾不是顾领主的人,那他为什么要帮着顾领主收买你?”   哪知琴姬嫣然一笑,略显调皮可爱的道:“奴家刚才并没有说是那位商贾收买的我呀。”   渊盖苏文再次怔住。   却见琴姬耍了一个调皮之后,整个精气神似乎都活泛起来,这一刻的她,浑身透着活泼少女应有的气息。   这女子咯咯轻笑又道:“渊盖将军,您始终还是不懂我们小人物的心思。哪怕您精明睿智,可您不明白小人物的渴望……”   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下意识看向顾天涯,声音变柔,目光如水,轻轻呢喃又道:“像我们这种卑微奴仆,何须被人刻意收买啊?只要我们听说了自由和希望,我们自己就会飞蛾扑火一般的扑上去。”   渊盖苏文看看琴姬,然后又看看顾天涯,足足好半天之后,这人才若有所思的道:“自由和希望?飞蛾扑火一般的扑上去?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些懂了。原来并不是顾领主将你收服,而是你为了梦想主动向他投效。”   琴姬温柔而笑,甜甜道:“是的呢,就是这个原因。”   她说着微微一停,像是陷入往日的回忆,她俏脸之上现出浓浓幸福,柔柔轻声的道:“那一日,奴家是去城中的乐器店铺选购琴弦,之所以要购买那东西,是因为奴家的身份乃是琴姬……呵呵,说是琴姬,实则是个琴奴,职责是给您弹琴,一旦做的不好就属于失了本分。”   “所以奴家每次去购买琴弦的时候,心情都是那种战战兢兢的焦虑。”   “奴家生怕挑选的琴弦不够好,生怕会因此失去了琴姬的身份。所以每一次购买琴弦之时,奴家都是无比用心的选。”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也许这就是奴家这辈子必须要做好的唯一差事。挑琴弦,练琴艺,然后在您的书房里伺候着,在您批阅文书的时候抚琴取悦。”   渊盖苏文忽然插了一句话,语带打趣的道:“这指的是没有意外情况下,那么你隐含的意思是语带了意外。”   琴姬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呀,奴家遇到了意外。那一日我正在用心的挑选琴弦,忽然听到有人和店铺掌柜争吵,那人就是那位商贾,他说话的语气好刚硬啊……”   渊盖苏文这次没有出声打断,而是饶有兴致的选择倾听。   只听琴姬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当时的他,双手掐腰破口大骂,气势很凶,底气很足,他大声对那个店铺掌柜叫嚣道:你妈的,还以为老子是奴仆身份吗?我告诉你,老子已经不是奴仆了。我们突厥野狼部加入了幽云诸州,按照州域的律法不允许存在私奴,所以,我原本的主人只能老老实实消除了我的奴籍。”   琴姬说着停了一停,俏脸不由自主现出憧憬,喃喃又道:“那位商贾说完这话之后,突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再次朝着店铺掌柜叫骂,十分嚣张的又道:你他娘的给老子看清楚,如今老子乃是拥有平民身份的人。以前我是个奴隶,每次来采买货物都会被你欺辱,那时我身不由己,就算心中有怒但也不敢顶撞你,因为那时候我是被主人派来做生意的奴隶,如果我完不成任务就会被主人责罚。但是现在不一样,现在老子是拥有身份的平民!我来此采买货物不是谁下达的任务,而是属于我自己为自己挣钱的生意。自己的生意你懂不懂,这代表着我自己就是自己的主人……你这个日狗的高句丽蠢货,刚才竟然还敢把我当做奴隶对待。不买了,老子不买你的货了。他妈的,气死我啦。”   这一段长长的言语,琴姬转述的丝毫不漏,显然是因为当日那一幕让她极为震惊,所以才会将那个商贾的叫骂全都记住。   并且还模仿的惟妙惟肖。   渊盖苏文静静听完这一段,似是有感而发的吐出一口气,脸上若有所思,轻轻说到:“身份的改变,让一个曾经的奴隶有了底气,再也不是卑躬屈膝,而是敢和店铺掌柜的对骂……”   他说着看向琴姬,语带深意又道:“想必你看到这一幕后,必然会是深深的羡慕了。那个商贾曾经的身份乃是奴隶,就如你的琴姬身份一般都是奴。然而他一朝去除奴籍之后,立马活出了自己的骨气。而这种骨气,定会让你羡慕。”   琴姬毫不避讳,轻轻点头道:“是的,奴家羡慕了。”   她目光仿佛再次陷入回忆,仰头看着屋顶上的房梁,柔柔道:“那一日,奴家目睹了商贾和店铺掌柜的骂战。事到结尾之时,竟是店铺掌柜弯腰认错。而那位商贾则是趾高气昂出门,甚至在临走之时还不忘回头再骂几句,气焰特别嚣张,底气显得十足。”   渊盖苏文点了点头,微笑道:“这等行径,果然爽快。想必琴姬你看到之后,越发按捺不住心中的羡慕吧。”   琴姬仍旧毫不避讳,再次承认道:“是的,奴家更加羡慕了。所以那日我首次放下了挑选琴弦的正事,朝着那位商贾离去的方向急追,终于,我在街上追到了他。”   渊盖苏文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接下来的事,本将军已经可以想象到了,必然是你向他询问去除奴籍的事,而那位商贾则是向你详述了幽云之地的律法。于是你便在心中下定了决断,要为了自己的自由而去努力,对吗?”   这人不愧是个上位者,他这番话丝毫不见怒色,按说琴姬是他的家奴,他应该对琴姬的背叛表示恼怒,可他却语气平静,脸上的表情甚至还有些欣赏。   他目带赞许的看着琴姬,忽然悠悠的开口说道:“琴姬,恭喜你,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你已经找到了自己栖息的归宿,本将军与你主仆一场,我今在此向你送上祝福,愿你早日达成渴盼,成为一个拥有自由之身的平民。”   这番话凸显了光明磊落,彰显了一个上位者的大气十足。   旁边顾天涯缓缓点头,对于此人的看法又上了个台阶。   反倒是琴姬明显很是惊愕,下意识开口道:“您一点都不生气吗?您不想听听那日之后是如何跟顾先生联系上的吗?是我主动求那位商贾,帮我带了一份效忠的信……”   这个女子似乎是心有歉疚,所以主动开始叙述自己的背叛经过。   哪知渊盖苏文猛然摆手,打断她道:“不用说了,没必要继续说。前尘往事,如梦如幻。既然已成既定事实,我又何必把过程弄得太过清楚。糊涂点好,糊涂点好啊。”   琴姬怔怔发呆,好半天后才轻轻点头,忽然屈膝恭敬行礼,柔柔道:“渊盖将军,以后奴家就不再伺候您了。若您要骂,随意责骂。”   渊盖苏文淡淡而笑,不知为何突然轻轻叹息一声,仿佛语带所指的道:“我为何要骂你?我已经不是你的主人。”   说着停了一停,突然又是一声叹息,看着琴姬道:“琴姬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啊。”   这话说的无头无脑,琴姬明显听不明白。   却见渊盖苏文不再看她,而是缓缓仰头看着屋顶。   他的语气不再像刚才那般洒脱,而是透出一种莫名的伤感,喃喃自语般道:“你曾是家奴身份的琴奴,因为遇到了那位商贾而获得自由希望,而我曾是高句丽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将来却会成为像你一样身不由己的奴隶。琴姬啊琴姬,现在你明白我刚才为什么会说羡慕你了吗?我将成奴也,再也不复自由身……”   他说完这番话后,缓缓收回仰望的目光,然后直直看向坐在书桌对面的顾天涯,语气仿佛问询般又道:“顾领主,我刚才这话对也不对?”   不等顾天涯回答,他突然再次开口,再道:“天下之人都说,幽州顾天涯是个敦厚仁者,但是他们根本就不明白,其实顾领主骨子里有着杀伐果断……凡是你想用的人,就必须为你所用,凡是被你盯上的人,必然逃不出你编织出的天罗地网,而现在,我渊盖苏文被你盯上了。”   他说到此处之后,脸上泛起浓浓自嘲,道:“曾经的高句丽第一权臣,从今以后却要为人所用,这岂不就是,奴。”   旁边的琴姬终于有所明悟,原来渊盖苏文所说的成奴是这个。   而也就在此时,一直静默不言的顾天涯终于有了反应。   只见顾天涯脸上微微一笑,声音恍如春风,他并没有接渊盖苏文刚才的话茬,而是悠悠然的提出了一句反问,意味深长问道:“渊盖将军认为高句丽能撑多久?”   高句丽能撑多久?   这问题问的似乎有些无头无脑。   偏偏渊盖苏文却仿佛一点就通,此人目光直勾勾盯着顾天涯道:“阁下这是在告诉我,高句丽必然会被你吞下吗?”   顾天涯仍是面如春风,依旧不接他的话茬,反而再次重复问道:“渊盖将军认为高句丽能撑多久?”   同样的问话,同样的语气。   然而渊盖苏文的脸色却变了一变,陡然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阁下这是在威逼和警告我,让我必须要接受你的驱用吗?”   这次他不等顾天涯第三次开口,突然眼神闪烁着一抹凶光,森然道:“顾领主,你似乎太过自信了一些。须知此处乃是我的书房,外面是我渊盖家族的府邸,且不说在这片府邸之中驻扎着两千精兵,先就能让你落下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就算你有能力逃出重围,外面仍是属于我们高句丽人的丸都山城。本将军执掌千军万马,手中兵棋一挥无数人头落地,我若是动兵围困于你,你认为自己有几成把握走出这座城……”   他语气越来越森冷,整个书房似乎都滋生出冰寒的杀气。   他双目直直盯着顾天涯,陡然口中发出一声大笑,赫然抬起手来,指着顾天涯道:“顾天涯,你难道不怕死吗?今我渊盖苏文位高绝顶,在辽东这片地域完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长久大权在握,安能做人牛马?偏偏你却出现在我面前,表现出一副想要驱用于我的姿态。哈哈哈哈,你这是让我为奴啊。你难道就没有想一想,我肯心甘情愿的为奴吗?”   “既然我不肯为奴,那我必然会奋起反击。” 第354章 原来全是在演戏   一道森利刀光,宛如流星划过。   但是这一刀并未斩向顾天涯,反而是斩在了渊盖苏文的书桌上,但听一声极为轻微的噗嗤闷响,这一刀的刀刃毫无阻隔穿过了桌板。   懂武器的人都明白,刀砍东西的声音各有不同,越是锋利之刃,发出声音越小,比如刚才这一声极其微弱的噗嗤闷响,显然是刀锋锐利到极点才会有的情况。   并且光是刀锋锐利还不行,必须用刀之人的力道也要强劲,普通之人就算拿着所谓的神兵利器,一刀之下也砍不透厚重的桌面……   唯有渊盖苏文这种绝顶高手,才能做到毫无阻隔的一刀而过。   他的刀身仿佛泛着幽光,一刀过后竟然不见桌面变样,直到顾天涯伸出轻轻在桌上一点,然后才看到桌子一角分裂掉落,当啷一声脆响,砸在地面之上。   顾天涯的目光似乎带着稀奇,啧啧赞叹道:“真是好刀啊,真是好功夫。渊盖将军这一刀如风,砍掉桌子一角却不掉落,若非我用手指施加一点外力,恐怕桌角这块木板会永远保持如初……啧啧,真厉害,不愧是高句丽第一高手,难怪你会自称名震辽东的大刀客。”   他说着似乎越发赞叹,赫然竟是俯身凑到桌子前,眼睛盯着桌角不断观察,甚是还伸手不断抚摸断裂处的光滑。   这等悠然举止,透着云淡风轻,对面渊盖苏文明显有些意外,盯着顾天涯沉声问道:“你莫非一点都不害怕。”   可惜顾天涯仿佛没有听见,而是继续俯身观看桌子,他仿佛被断裂处的平滑所吸引,口中不时发出一阵阵的赞叹声。   但他越是如此,渊盖苏文越是皱眉。   此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声再次道:“刚才我那一刀劈出,几乎是贴着你的鼻尖砍下,除了我这个用刀之人心里有数,换成任何一人都不可能发现我并不是劈向你。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竟然丝毫不惧……”   此人说着停了一停,目光显出浓浓迷惑,盯着顾天涯第三次发问道:“莫非顾领主竟也是个绝顶高手,所以才能一眼洞穿我的刀锋轨迹。”   这次顾天涯终于有了反应,直起腰杆看着他道:“渊盖将军为何有此推测。”   “很简单,因为你太冷静了。”   渊盖苏文眼光锐利,直直盯着顾天涯道:“刀锋加身之时,普通人的第一反应是躲,然而你刚才却坐在椅子上四平八稳,甚至当刀锋贴着鼻尖划过的时候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如此沉稳冷静,唯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看穿了我的刀锋轨迹,知道我那一刀并不会真的砍到你……否则的话,你必然会躲。”   “是么?”顾天涯微微一笑,称赞道:“推测的很不错啊,不愧是渊盖苏文。”   这话让渊盖苏文面色一肃,下意识便认为顾天涯承认了他的推测。   此人眼中渐渐凛然,目光继续直直盯着顾天涯,神态明显比刚才肃重道:“真是想不到,幽州顾天涯竟然是个武人。可怜天下之人都被你蒙骗了,所有人都认为你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结果呢,你竟能看透我的虚幻一刀。”   说着微微一停,更加肃重又道:“幸好,你刚才泄露的底细。”   他说完这话之后,猛然两手轻轻一振,也不知用了何种手法,竟然将五把战刀同时攥在手中,沉声喝道:“既然是高手,那就试试看。我现在很是好奇,想试试用几刀可以杀死你……来吧,顾天涯,与我一战,吃我一刀。”   “哈哈哈哈!”   顾天涯突然放声大笑,似乎听到了全天下最可笑的笑话。   他丝毫不在意渊盖苏文的刀锋,反而是猛的伸手指着自己鼻尖,哈哈笑道:“我竟然是高手,我竟然成了绝顶高手。原来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一天竟然会被人看成高手……”   嗖的一声破空,刀锋再次贴着他划过。   这一刀仍是没有砍到他,并且这一刀连桌面也没砍中,纯粹是更加虚晃的一刀,完全可以用雷声大雨点小来形容。   但见渊盖苏文皱起眉头,目光迷惑的盯着顾天涯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又没躲?此前第一刀的时候你没躲,那是因为我根本没有砍向你,但是刚才这第二刀不一样,这第二刀我是真的要砍向你。”   哪知顾天涯不答反问,仿佛很是好奇般道:“既然第二刀是真实砍我,为什么又贴着我砍了个空呢?”   渊盖苏文毫不迟疑,沉声道:“这是因为我临时变招。”   “为什么要变招?”顾天涯再发一问。   渊盖苏文像是沉默一下,然后才缓缓出声道:“因为我那一刻很迷惑,为什么你竟然还是不躲避。也正是因为迷惑,所以才及时变招。否则一刀砍下去之后,阁下立马倒在血泊之中,那样我便没有机会询问你不躲避的原因,那样将会让我毕生都陷入迷惑不解……”   顾天涯笑呵呵点头,道:“原来竟是因为这个,我还以为你是发现了危险呢。”   这话让渊盖苏文微微一怔。   却见顾天涯徐徐轻吐一口气,淡淡开口又道:“首先,我不是不想躲。你刚才曾经说过一句话,刀锋加身之时普通人的第一反应乃是躲避,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人的反应也确实如此。但你却忽视了一个前提,那就是普通人能不能反应的过来……渊盖苏文将军,你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出手有多快。当你那第一刀劈出之时,普通人压根就做不出反应,既然做不出反应,如何会下意识想躲?”   渊盖苏文的表情很精彩。   好半天后才怔怔开口道:“听你这话的意思,你在我劈出第一刀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   “对啊!”   顾天涯理所当然的点点头,笑呵呵的道:“那一刀又快又急,劈完之后我还处在愣神之中。别说是反应和躲避了,我压根就没看清楚你出刀。”   渊盖肃重愣愣发呆。   又是好半天过去,他才再次怔怔开口,道:“然而我却误会了,以为你是浑然不惧,甚至做出错误判断,认为你是绝顶……”   话才说到一般,听然眼神一凛,沉声又道:“不对,这解释有问题。”   他目光直直看着顾天涯,语带质疑的问道:“如果说你第一次是因为没能反应过来,所以才会表现出不躲不避的沉稳,那么第二刀呢,第二刀的时候我摆足了架势。若你是个普通人,你看到我的架势肯定要惊慌,然而你仍旧不躲不避,这根本不是普通人的正常反应。”   顾天涯缓缓点头,道:“是的,这确实不是正常反应。至于原因则很简单,你可以理解为胆量和底气。”   “胆量和底气?”渊盖苏文明显一怔。   此人一向自认为智者,然而却感觉跟不上顾天涯的路数,忍不住开口道:“胆气我能理解,乃是人之天生。有些人生来胆子大,确实能够做到危难之时面不改色。”   说着一停,接着又道:“但是底气从何而论,是什么样的底气竟能让你无视刀锋?”   他目光看着顾天涯,忽然郑重发出一语,沉声道:“顾领主,还请解惑。”   “好!”   顾天涯毫不迟疑的点头,笑呵呵的道:“你即便不问,我也要跟你说上一说。免得被你视作故弄玄虚,那样可不利于咱们今后的合作。”   他这话说的饱含深意,对面渊盖苏文一听便知,可惜此人对于‘合作’二字恍若未闻,仅是语带肃重的再次开口道:“顾领主无需旁敲侧击,我渊盖苏文绝不会通敌卖国,之所以暂且认下不杀你,只是因为我想听听你的底气是什么……”   顾天涯微微而笑,似乎并不感觉尴尬,点点头道:“那好,咱们就先说说底气。”   渊盖苏文慢慢坐回椅子,摆出一副饶有兴致的姿态。   顾天涯则是单手负在背后,另一只手缓缓抬了起来,先是弹出两根手指,慢悠悠的道:“我之底气,共有两个。”   说着收回一根手指,仅留另一根手指轻轻一晃,微笑道:“首先第一个底气,叫做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渊盖苏文将军,你知道我为什么毫不畏惧你的恐吓吗?原因很简单,我压根不担心你的刀锋会砍在我身上。”   “不管你是试探性的虚晃一刀,又或者是摆足架势的第二次刀,对于我这种普通人来说,我完全是没有能力躲避的。”   “然而我也不需要躲避,我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看着就行了。”   “如果你的刀势是虚晃的,那么躲与不躲都没有关系。但如果你的招式是真的,那么砍下来的时候可就有趣了……一旦你真的砍我,死的绝对会是你,无论你砍向我的刀锋何等迅疾,在它砍中我的前一刻必然会被打断。”   “并且在打断刀身的同时,你还会被断裂的刀身飞回去劈死。别不相信,我保证你会被劈死。原因很简单,断刀飞回去的速度绝非你能闪躲。并且,力量也会暴增无数倍。”   “所以呀,我这第一个底气就很明确了。无论你是真砍又或假劈,于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危险。既然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是不是可以算作底气呢?”   顾天涯这一番长篇大论,说的仅是第一个底气,忽然他转头看向门外,笑呵呵的开口道:“嫦娥丫头,你一直都在院子里盯着对不对?”   院外传来一声嬉笑,听起来像个调皮少女,故意使坏道:“没有,我才没有在院子里盯着。不但没有在院子里盯着,我甚至已经离开了丸都山城。我才不会守着你,更不会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保护你。”   这话说的极其调皮,然而渊盖苏文却一脸凝重。   此人眼中灼灼辉闪,不断用耳力去捕捉外面的声音,然而无论他怎么捕捉,始终无法确定声音的正确方位……仿佛顾嫦娥说话之时就在跟前,又似乎发自很远之处飘忽不定。渊盖苏文越是想去确定方位,就越是发现自己无法确定方位。   他心中一片骇然,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世上竟有如此之人?”   说着看向顾天涯,面色变得更加凝重,道:“传闻顾领主有一位妹妹,乃是天上谪仙下凡!”   顾天涯呵呵而笑,仿佛浑不在意的道:“什么谪仙不谪仙的,在我眼中永远是个长不大的丫头。又调皮,又淘气,渊盖将军无需放在心上,这丫头一般不会随便对人出手。”   “如果出手呢?”渊盖苏文下意识脱口而出。   顾天涯悠悠看他,意味深长的道:“上一次这丫头出手,打死了几千个突厥精兵,全是颉利可汗的亲卫,用时好像是一盏茶多点……”   “这不可能!”   渊盖苏文瞳孔一缩,再次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几千个突厥精兵,绝不可能一盏茶时间被杀死。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此人明明是个心性沉稳之辈,然而这一句争辩却凸显了心中的紧张。   但是他的反应极为敏捷,瞬息便把面色恢复正常,忽然故作平静的道:“难怪顾领主会底气十足,原来是有妹妹保护着,虽然我不相信阁下的妹妹能够在盏茶之间斩杀数千精兵,但是我相信阁下的妹妹有能力在我的刀下解救你。所以,我认可你的第一个底气解释。”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重新看向顾天涯,郑重又问道:“那么,顾领主的第二个底气又是什么?你总不会告诉我说,你们幽云顾氏还有第二个谪仙人吧。”   顾天涯哈哈而笑,摇摇头道:“渊盖将军真是风趣,我顾天涯哪还有第二个妹妹啊?一个已经让我头疼了,再来一个岂不是要被气死。”   他说着也停了一停,忽然语气变得大有深意,看向渊盖苏文道:“我的第二个底气,其实是渊盖将军你……”   “我?”   渊盖苏文像是怔住,陡然竟从椅子上站起来,仿佛很愕然的问道:“顾领主你说第二个底气是我?”   顾天涯缓缓点头,笑呵呵的道:“是啊,是你。至于为什么会是你,难道阁下真的不自知么?”   说着大有深意看了渊盖苏文一眼,猛地口中发出爽朗大笑,指着渊盖苏文道:“还要继续装吗?非要继续装吗?明明骨子里贪婪无比,偏偏却要做出一副忠贞爱国的姿态,明明早就盼着我来跟你做交易,偏偏却要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架势。甚至还拿出五把战刀,甚至还劈来砍去的吓唬人……渊盖将军啊,咱们无需如此吧。都是千年的狐狸,彼此就不要再装纯情啦。你若不够贪婪,如何能成为高句丽第一权臣?”   对面‘满脸怔愕’的渊盖苏文,突然竟也哈哈大笑起来。 第355章 这样的国家,才算是帝国   原来渊盖苏文一直在伪装。   他压根就没打算杀死顾天涯……   他这一声大笑,将所有心迹都流露出来,原来他一直在等,他分明是早就在等……   等什么呢?   等着顾天涯以利相邀。   不愧是一代枭雄,演戏演的跟真格一样。   但是更加神奇的是,顾天涯似乎早就知道他在伪装。   明明两人并未见过一面,然而仿佛早就在暗地里达成了默契。一方准备卖国求融,另一方则是提供利益!   彼此一拍即合,竟是连个讨价还价的场面都没出现。   这一夜很快过去,很少有人知道顾天涯来过,更加不知道,他和渊盖苏文约定了什么。   但是协议已在暗中达成,很快便将会是一场风起云涌。   三日后,幽州城。   这是一辆华贵无比的马车,周拱卫着上百个精锐的骑士,看其身上的穿着和服饰,竟是不久之前的那群吐蕃人。   原来,这辆马车乃是禄东赞的那一辆。   但是,马车之中坐着的并不只有禄东赞一人。   赫然还有顾天涯。   此时才是清晨,东方微露鱼肚,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而行,很快到了幽州城的城门口。   却说禄东赞盘膝坐在车中,这位吐蕃大相似乎一夜未睡,他面色仿佛带着苦涩,又仿佛流露出某种释然,忽然,他轻轻了伸手向前推了一推。   他的语气很无奈,无奈之中却又透出恭敬,低声问道:“顾领主,睡好了吗?幽州城已至,按照约定您该下车。”   “是吗?”车厢中响起悠悠一声,仿佛略显意外的道:“竟然这么快就到家了?我还准备再睡一会呐。”   说话之间,但见顾天涯翻身而起。   他先是长长的伸了个拦腰,然后懒洋洋的仰头打了个哈欠,笑着又道:“不愧是吐蕃大相的马车,赶路之时丝毫没有颠簸,这一觉睡的真是舒爽啊,我很久没有睡过这个舒爽的觉了。”   他说到这里之时,忽然朝着禄东赞拱了拱手,笑着再道:“所以我必须要感谢,感谢禄大相捎我一程,今次有你的马车代为赶路,让我顾某人免去了这一路的奔波劳苦……哈哈哈,世人都说你们吐蕃人桀骜,然而我却感觉你们很好交往。比如我让你们捎上一程的时候,禄大相连一句反对的话语都没说。”   禄东赞苦笑不得,面带尴尬的道:“顾领主何必打趣于我,您提要求的时候我敢反对吗?倘若我敢表现出任何反对之意,恐怕早就被您的妹妹一巴掌拍死了。”   “不会不会!”   顾天涯连忙摆摆手,义正言辞的道:“我妹妹温婉可人,她绝不会一巴掌拍死你。”   禄东赞深深吸了口气,带着勉强笑容道:“也许吧,但是禄某人不敢赌。”   顾天涯哈哈一笑,指着他道:“你啊你啊,果然和渊盖苏文是一路人,心狠,狡诈,贪婪,但又小心翼翼。说穿了,就是怕死怕到了极点……”   这话看似是在嘲讽,偏偏禄东赞竟是欣然点头,道:“顾领主说的一点没错,我们这种人确实很怕死。至于为什么怕死,其实原因很简单!”   此人说着微微一停,随即语气变得肃重,沉声又道:“唯有活着,才能做事。人若死了,万事皆休。”   顾天涯缓缓点头,似乎很欣赏他的心态,微笑道:“这话说的倒也有理,人只有活着才能做事。那么禄东赞阁下,你接下来准备如何做事呢?”   这一问,意味深长。   而禄东赞的回答也显得耐人寻味。   只见此人轻轻吸了一口气,面色仿佛流露出不甘和无奈,踟躇片刻之后,终究化为一抹苦笑,语带萧索道:“还能怎么做事?当然是顺应潮流。人若不懂得顺应大势,必然会被滚滚洪流所压垮,民族也一样,跟不上大势同样会消亡……所以我不会做出任何愚蠢的选择,我身为吐蕃大相必须要为子民负责。我要带领他们,跟上时代的大势。”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透过车窗向外看,轻叹又道:“顾领主的幽云之地,就是以后的天下大势。”   顾天涯哈哈一笑,陡然从车厢之中站起,悠然道:“此地一为别,孤车万里征,吐蕃高原距离幽州万里之遥,所以顾某人无法做到一路相送了。仅有一句祝福,送给即将远去的朋友,禄东赞大相,祝你心愿达成啊……哈哈哈哈,就此别过。”   他伸手掀开车帘,冲着赶车的吐蕃战士温厚一笑,道:“停车吧,我要下车了。”   赶车的战士连忙勒动缰绳,小心翼翼的把马车停靠在路边。   顾天涯再次哈哈一笑,顺势一跃跳下了马车,然后他朝着禄东赞挥了挥手,大有深意再次做出告别,悠然道:“禄东赞大相若是闲来无事,不妨多把目光关注一下辽东,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劝一劝松赞干布也关注关注,免得他自信爆棚,做出不利于吐蕃的决定。”   车上的禄东赞郑重点头,忽然极其严肃的拱手行礼,面色肃重的答应道:“顾领主大可放心,禄某人必然会关注辽东……”   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也会劝说松赞干布关注辽东。”   顾天涯又是一声大笑,这次再也不和他说话,而是转身大踏步而行,朝着不远处的幽州城而去。   车队之中陡然奔出三个骑士,赫然是马三保和燕九还有韩四,三位麾下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快步跟随着顾天涯走向城门。   至于顾嫦娥,此时则是从马车的顶部飘然而下,少女笑意涔涔的看了看禄东赞,悠悠然的也撂下一句告别话,道:“吐蕃大相,咱们就此别过啦。谢谢你的马车,捎了我哥哥一程。”   禄东赞连忙拱手行礼,道:“顾领主能乘坐吾之马车,那是禄东赞毕生荣耀。顾仙子能在车顶坐着,更是禄东赞的毕生荣耀。”   这话说的奉承十足,可惜顾嫦娥感觉无趣,她纵身轻轻一跃,朝着远处飘去。   禄东赞深深松了一口气。   他不敢立刻启程离开,而是待在原地等候良久,直到顾天涯等人的身影进入幽州城,他才转头朝着赶车的骑士轻声吩咐道:“走吧,咱们终于可以离开了。”   赶车的骑士明显早就在等这一句,闻言之后急急的抽动鞭子驱动马车,健马嘶鸣一声,车轮滚滚向前。   然而禄东赞并没有进入车厢,反而是站在车厢外面朝着幽州城远眺。   忽然他口中长长吐出一道气息,语带莫名的道:“幽云之地,以后会是天下大势。渊盖苏文已经低头了,高句丽必然会被幽州吞并。当这风起云涌之时,每一个抉择都要谨慎。禄东赞啊禄东赞,希望你能成功劝说主君,让他放下心中欲望,让他认清当世的现实,否则的话,吐蕃危险矣……”   这时一个战士骑马凑了过来,赫然正是他的那位嫡系护卫,小心翼翼的问道:“大相,高句丽真会被幽州吞并吗?堂堂辽东强国,拥有三千里沃野,大城五十九座,人口一千万余,这样一个强大国家,它真会被幽州给吞并吗?”   禄东赞转头看了护卫一眼,缓缓点头道:“会!”   答案只有一个字,多余任何一个字都没说。   然后他转身进入车厢之中,这才重新传出来接下来的回答,语气无比肃重的道:“当顾天涯盯上辽东的时候,高句丽就已经注定了它的结局,所以那位渊盖苏文在第一时间做出决断,他必须放弃民族的坚守向人低头。”   “如果他不低头呢?”卫士忍不住问。   禄东赞的语气更加肃重,仿佛带着浓浓的同情,道:“如果他不低头,那么他会跟着死。但是渊盖苏文深知自己不能死,他唯有活着才能护住高句丽人……”   卫士微微一怔,愕然道:“他向顾天涯低头,明明是背叛民族的行径,为何您竟会说,他是为了要护住高句丽人?”   禄东赞的语气更加肃重,缓缓道:“因为高句丽注定要灭,但是高句丽人不会被灭。等到高句丽被吞并之后,所有的高句丽人都会成为幽州子民。虽然他们会成为幽州子民,但是他们毕竟是亡国之族……纵观古往今来的亡国之族,平民的生活大多都很凄苦,而渊盖苏文正是遇见了将来一幕,所以他才会早早的下定决断。”   卫士仿佛有些懂了,轻轻道:“他这是想在顾氏的势力之中谋取位置。”   禄东赞道:“不错,正是如此,他在此时就向顾天涯低头,属于及时改换阵营的投效者,那么等到将来高句丽被灭之时,他的投效行径肯定会被点算成功勋。有了功勋之后,他便是顾氏麾下的大臣。凭借着大臣身份,他才能照看高句丽人。”   他说着停了一停,仿佛感慨般又道:“心机不深沉者,不适合成为上位者。不懂得隐忍者,喜怒必将流于表面。但是光凭借这两点,还不足以成为枭雄……”   说着再次一停,慢慢再道:“所以纵观历朝历代的狠人,会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同之处,是什么呢,是懂得做出最艰难选择。”   然后仿佛下结论一般,沉声道:“渊盖苏文的选择,就是高句丽最好的选择。如果他不这么做,高句丽人就没有了未来。”   卫士的语气敬重起来,道:“这人看似背叛了自己的民族,原来他的行径竟是用心良苦。”   禄东赞的语气透出莫名意味,忽然像是喃喃自语般道:“他用心良苦,本相难道就不用心良苦吗?你可知道这三日以来,顾天涯在我车中一言不发,但我却恭敬侍候在侧,如同侍候我旧有的君主。我这个行径,和渊盖苏文如出一辙啊。”   卫士乃是个聪明人,闻言登时悚然一惊,满脸惊骇的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们吐蕃的结局会和高句丽一样?所以您才会像渊盖苏文那般,也做出了向顾天涯投效的姿态?”   可惜这话问出之后,车厢之中并没有传出禄东赞的回答,卫士面色苍白无血,骑马的身躯明显在颤抖。   足足好半天之后,方才听到禄东赞的声音再次响起,缓缓道:“幽云之地,以后会是天下大势。”   这是他第三次说这句话。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紧跟着似有一声低叹,语气明显带着震撼,显示出内心的极为不平静。   只听他喃喃道:“竟然要铸造新币,顾天涯竟然要铸造新币,当他的新币面世之时,整个天下有几个国度能够抗拒?我们所有人,注定要被牢牢绑死了……”   “你说什么,你竟然要铸造新币!”   幽州城中,顾氏宅院之内,李世民面色带着震惊,目光死死的盯着顾天涯。   皇帝问出这一句话后,明显是不能平复心中的波澜,所以紧跟着再次一问,语气极为严肃的又道:“你说清楚,为什么要铸造新币?大唐的铜钱难道不配使用吗?你的幽州难道现在就要脱离大唐吗?”   问完这一句后,情绪仍旧很波动,陡然他竟走到顾天涯身前,然后转头看向旁边的李建成,急急道:“大哥你刚才听见了没有,这个臭小子竟然要铸造新币。”   旁边的李建成面色也很谨慎,闻言郑重点头道:“我听见了,听的很清楚。顾妹夫要铸造新币,这确实是一件令人震惊的大事。但是老二啊,你能不能沉稳一些?堂堂大唐皇帝,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妹夫既然提出铸币之说,那么他必然会向我们解释清楚,你何必如此急躁,老老实实听他解释不行吗?”   不愧是皇族大兄长,任何事情都显得云淡风轻,反倒是李世民稍显急躁,尚未达到一位帝王应有的沉稳。   幸好顾天涯并没让他急躁太久,他开口的第一解释就让李世民怦然心动。   “二哥你信不信,我要铸币并非为了一己之私。”   “如果你肯支持我铸造新币,甚至愿意让大唐和我一起铸币,那么,咱们汉家民族必将屹立世界之巅。”   “咱们的新币推行之后,将会捆绑住这整个世界。”   “那时候,再也没有人能够阻碍咱们的步伐……”   “天下之财,尽掌于手。天下各族,尽皆效力。他们努力生产的财富,将会成为我们随意可拿的财富……”   “二哥你信不信,这将会让我们汉人的国家永远雄霸天下。”   “这样的国家,我称之为帝国!”   随着顾天涯一句一句的说出,屋子中的气氛明显变得肃然,耳听李世民的喘息渐渐变粗,甚至就连李建成的面色也透着凝重。   铸造全新货币,这可不是小事。 第356章 国事重要,家也重要   “帝国?”   “你的意思莫非是说大唐会成为帝国?”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李世民方才缓缓开口,皇帝的神情无比肃重,分明竟是透着一种紧张。   他双目直直盯着顾天涯,生怕错漏了任何一个字眼,沉声又道:“铸币之事,非同小可。所以现在这一刻我不是你的二哥,而你也不是我李世民的妹夫,咱们之间只以身份而论,吾乃大唐皇帝你乃幽云领主。”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再道:“朕这个说法你可能懂?”   连称呼都改了,直接开口自称朕。   这对于李世民和顾天涯来说,乃是很少才会出现的情况。   这意味着他们接下来的交谈不是以亲人身份交谈,而是以大唐皇帝和幽州领主的身份进行谈论。   身份一旦公对公,代表着谈的不再是私事。   是什么呢,乃是国策!   顾天涯何等精明,岂能听不懂李世民的示意?但他脸色仍旧不见严肃,而是满脸轻松的点了点头,微笑回答道:“二哥你放心,这事我比谁都懂。无论是为公还是为私,我都可以保证大家得益。”   “朕在乎的可不止是得益。”   李世民猛然开口,语气显得更加严肃,沉声道:“顾天涯,朕现在让你重新告诉我一次,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敢保证没有任何夸张吗?”   “你刚才说,我们汉人将会永远雄霸天下……”   “你刚才说,我们将会捆绑这整个世界……”   皇帝一连三问之后,神色变得无比郑重,然后,终于问出了最为关心的问题,几乎一字一顿的道:“你刚才还说,大唐将会成为帝国。”   顾天涯笑了,笑的春风和煦。   李世民最烦他这种样子,登时双目一瞪怒斥出声,道:“不要摆谱,不要装悠然,屋子里只有咱们兄弟三人,你摆出一副胸有乾坤的架势给谁看?信不信二哥抽你,一巴掌打的你鬼哭狼嚎……”   称呼不知不觉又换回来了,这显然又是一种深意。   李世民看似在呵斥顾天涯,实则乃是表达自己的心思。言下之意,不说自明,虽然铸币乃是国策政务,但是李家和顾氏仍要谈亲情。   否则的话,李氏皇族岂能允许别人铸币?   须知货币此物,乃是一国根本,倘若私人胆敢铸造货币,那绝对是比造反更加严重的事情。   “大哥,二哥,我知道你们的谨慎,也感激你们在意亲情。铸币这种事情,乃是一个国家最不可碰触的敏感点。如果大唐之内有人敢提这事,恐怕立马就是成为李氏皇族的眼中钉。”   然而当我提出想要铸币的时候,你们首先表现的仅是慎重而已,我顾天涯不是傻子,我知道你们的慎重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你们并没有心存敌意。”   “你们之所以会表现出慎重和紧张,只是担心我铸造新币会不会造成国家动荡。”   “那么,我现在郑重给你们一个答复。只要你们同意我铸造新币,我保证不会坑害大唐子民。我甚至可以再做一个保证,那就是新币将会让老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好。”   顾天涯这一番言辞恳切的解释之后,李世民的神色明显平和起来。   旁边李建成则是缓缓点头,伸手轻轻拍了拍顾天涯肩膀,温声道:“妹夫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想要做的事情必然大有深意。但是铸币之事太过重大,我们必须要弄个清楚明白,所以,你得继续跟我们说说。”   “好!”   顾天涯毫不迟疑,郑重朝着李建成点了点头。   但他并没有立刻开口解说,反而是转头看向房门口处,忽然高声喊了一句,招呼道:“昭宁你在外面吗?能不能让人弄点酒菜过来?我和大哥二哥有事要谈,一旦谈起来怕是要耽搁很久。我才从辽东归来,到现在还滴水未进啊……”   门外传来一声轻哼,赫然是昭宁的声音,仿佛很生气的道:“现在知道要东西吃了?饿死你个家伙才好。一声不吭,跑去辽东。我刚才已经审问过马三保,说是你竟然敢孤身进入渊盖苏文的府邸。顾天涯,你很能打吗?你到底知不知道,渊盖苏文号称是辽东第一高手。他若是突然暴起伤人,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不会死?你要是死了,我们孤儿寡母怎么过……”   女人啊,总是刀子嘴豆腐心。   昭宁嘴上虽然这么凶着,但是很快便听到脚步声远去,然后就听不远处再次响起咋咋呼呼的声音,分明是在催促小青和小柔赶紧置办酒菜。   屋子之内,顾天涯略略有些尴尬,他朝着李建成和李世民讪讪一笑,满脸悻悻的解释道:“这是爱,这肯定是爱,爱之深,责之切。大哥二哥,你们就当没听见啊。昭宁其实挺温柔的,她刚才那种凶巴巴的情况并不多见。”   李氏兄弟笑的意味深长。   李建成再次伸出手来,轻轻又是拍打顾天涯肩膀,微笑道:“懂,我们都懂。秀宁这丫头温婉可人,你能娶到她乃是三生福分。”   这话说出来之后,李建成自己的脸色先变得尴尬,显然这位皇族大兄长也知道自己在瞎说,他的妹子是个什么脾性他比谁都明白。   还温婉可人?   这种词汇八辈子也轮不到昭宁身上。   反倒是李世民幸灾乐祸,皇帝站在一边笑的恶形恶色,他似乎是想表现一下自己的男人威严,忽然也学着顾天涯那般朝着门外喊了一声,道:“观音婢,你在不在外边?速速安排人手,弄些茶水进来伺候。朕和妹夫要谈论国事,这一谈起来怕是要耽搁很久。”   说辞和顾天涯几乎如出一辙。   显然李世民就是想显摆一下。   哪知,这一次皇帝失算了。   只听门外院中嬉笑传来,赫然正是长孙皇后的声音,道:“陛下这是摆哪门子的谱啊?您忘了这里并不是大唐长安吗?您在很久之前就曾说过,任何人不准在顾氏宅院里摆谱。怎么陛下自己先坏了规矩呢,竟然吆三喝五的让人进去伺候……”   说笑之间,夹杂着一群女人的嘻嘻哈哈声,然后又听长孙皇后继续道:“陛下啊,请赎臣妾们不能让您彰显威风了哟。我们不但要陪着姑姑聊天,而且还要照顾十多个小家伙。虎宝宝现在淘气的很,一眼看不住就会爬树掏鸟窝。还有咱家的稚奴,还有德妃妹妹膝下的两个小东西,这群小家伙一旦聚起来,撒欢淘气真是令人头疼。所以臣妾们忙的很,恐怕是不能伺候您这位皇帝了……”   李世民的面色一黑,登时也变的尴尬无比。   这一次,轮到顾天涯嘿嘿坏笑起来,故意嘲讽道:“装啊,继续装啊。我说二哥你到底能不能行?我还以为你会一震威风呢!想不到啊想不到,原来你也和我一个待遇。”   李世民怒气冲冲瞪他一眼,道:“不说话你会憋死吗?”   “自然不会憋死!”顾天涯悠悠一笑,嘿嘿又道:“但是会憋疯。”   “我看你就是想找茬打架。”   李世民也不知因为何故,只要和顾天涯一起的时候就会特别容易犯冲,他顺势一撸袖子,拉开架势就想动手。   顾天涯似乎同样如此,赫然也把袖子往上一撸,叫嚣道:“打就打,怕你啊,一年时间不见,我正要让你试试我的武力。”   “我呸!”   李世民一口口水喷过来,满脸鄙夷的看着顾天涯道:“就你这种小鸡子一般的文弱书生,竟然敢在我面前提及武力?你认为你这种弱鸡能有武力吗?你恐怕连你儿子虎宝宝都打不过。”   这话有点扎心了,顾天涯仿佛恼羞成怒,勃然道:“姓李的,你说谁弱?”   眼看两人就要干起来。   奇怪的是,这一次李建成竟然丝毫不做劝阻,反而慢悠悠走到旁边坐下,似乎是想看一看两个弟弟谁能打赢。   但是更加奇怪的是,李世民和顾天涯压根就没有打起来,明明两人像是斗鸡一般相互怒视,偏偏就只是相互怒视而不动手。   虽然不动手,但是言语攻击可不停,堂堂大唐皇帝和幽云领主,各自口水喷溅显得气势汹汹。这一幕倘若被外人看去,恐怕会跌碎了一地眼球。   足足好半天过去,两人的架势还在持续,幸好终于听到门外脚步声传来,但见小柔的脑袋小心翼翼探在门口处,弱弱道:“皇后和公主让奴家来问问,您二位有没有吵完架,若是没有吵完,那就继续再吵,若是已经吵完了,那就,那就……”   这丫头性格温婉,明明已经身为人母仍旧容易羞涩。   顾天涯连忙一收脸上的凶狠表情,李世民也连忙表现出敦厚之风,纷纷道:“没吵架,我们没有吵架,哈哈哈哈,小柔没有被吓到吧?”   小柔腼腆的点了点头,小手忍不住拍着胸口,仿佛放下担心道:“谢天谢地,原来没有吵架。”   说完之后,先是看向李世民,屈膝行了一礼,十分恭敬的道:“皇后娘娘说,今日阳光暖融,北风并不太冷,所以一家人适合在院子里坐坐,陛下想要喝酒谈事可以在院子里谈。”   然后才看向顾天涯,声音立马变得温柔,甜甜笑道:“夫君,您也去院中好吗?我们烧了好几个菜肴呢,其中还有您最喜欢的茴香豆,特别适合下酒,特别适合饮酒谈事。”   顾天涯和李世民对视一样,同时满脸堆笑点头,道:“好好好,我们去。”   小柔嫣然而笑,转身先行离去。   但是等她离去之后,顾天涯和李世民登时又脸色一拉,两人各自冷哼一声,彼此挑衅道:“暂且先给家人面子,今天放过你这厮一马。”   嘴上凶狠的挑衅着,脸上却重新浮现笑容,并且还是故意发出一声爽朗大笑,肩并肩的一起走出了房门。   后面李建成呵呵而笑,慢悠悠的也跟着走进院中。   今日果然阳光暖融,北风并不显得太冷。此时院子之中,已经摆放好了桌椅,并且,赫然竟是摆了两桌。   首先入眼的第一桌,但见桌子上有一口大铜炉火光喷溅,四周全是菜肴,以及一盘一盘切好的肉片。   显然这是准备吃火锅。   但这并非是给男人们准备的。   原来就在这桌的上首,另外又摆好了一桌酒菜,并且已经温好了酒水,这才是男人们喝酒谈事的一桌。   当顾天涯和李世民走过来的时候,发现家里的女人们正在招呼孩子,而不远处那些小家伙显然并不想吃饭,于是整个院子之中就响起了女人们各式各样的呵斥声。   真的是各式各样。   比如昭宁的呵斥声,透着一股子特有的劲道,怒气冲冲的道:“虎宝宝,是不是屁股又痒痒?我只数三声,立马从树上下来。”   院中一颗大树上,虎宝宝小脸恐慌。   又比如长孙皇后,声音透着一股子雍容和慵懒,虽然声音慵懒,但却不容置疑,连声呼喊道:“承乾,青雀,稚奴,我也只数三声,三声之后你们如果还不过来吃饭,那么,自己褪下裤子准备挨打。不要仗着这是在你们姑父家,你们就可以撒欢淘气不听话……德妃妹妹,把我的棍子拿过来。”   远处三个小东西正玩的疯,闻言登时小脸一震。   除了昭宁和长孙皇后,院子里还有李氏皇族的其她女眷,各自都在招呼孩子吃饭,有些甚至是亲自跑过去拧着孩子的耳朵揪回来。   这一幕,显得生活气息十足。   李建成显然最喜欢这种场景,自始至终一直笑呵呵的看着,顾天涯和李世民则是对视一眼,忽然语带深意轻轻开口道:“难为她们了,生怕我们真的闹起来。”   精明如顾天涯和李世民者,岂能看不穿女人们的心思,这分明是刻意纵容孩子淘气,以此来凸出两家人的亲情。   借用亲情,缓冲矛盾。   她们身为皇族女眷,都知道铸币一事非同小可,故而,她们用了这种聪明的方法。   甚至就连顾天涯和李世民刚才的争吵,其实也是一种刻意表达亲情的办法,因为无论顾天涯还是李世民都明白,铸币这件事真的是不可轻碰的事。   若是没有亲情在其中作为缓冲,李氏皇族和幽云顾氏真有可能谈不拢。   片刻之后,全家落座。   顾天涯首先举起一杯酒, 第357章 为什么大唐的铜钱不好用?   “自从人类有了文明,原始交易滋生了钱币,在最初的时候,钱币是一种尖锐的石器……”   “那么问题来了,哪个小家伙能回答我,为什么人类最初的货币,会是一种尖锐的石器呢?”   幽静的院子之中,顾天涯的声音透着温厚。   他并没有直接开讲铸币的重要,反而先是提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仿佛真是在授课一样,谆谆善诱吸引孩子们思考。   但是思考的并不止孩子们。   大人们明显也都陷入沉思。   比如李世民,此时目光带着一丝迷惑,显然他以前从未琢磨过这种问题,所以才会在一时之间产生了迷惑。   又比如李建成,此时同样在沉思,他身为曾经的李氏大兄长,最擅长的就是统筹钱款,但他虽然擅长统筹钱款,似乎也从未思考过钱财的本质。   所以顾天涯的这个问题,先把一群大人给难住了。   反倒是孩子们天真活泼,浑不在意这个问题有没有深意,但见一群小家伙咋咋呼呼,争先恐后的举起小手表示要回答。   “姑父姑父,我来回答……”   先是一个毛头小子抢到第一名,撒欢一般跑到顾天涯跟前,急吼吼的回答道:“我知道,我知道,以前姑父跟我们讲过石器时代的故事,那时候人类用的工具全都是石器,既然石器乃是工具,那么就会显得很重要。比如越是尖锐的石器,就越能帮助那时候的人类干活,所以重要性比普通石器高,所以非常非常的受欢迎。”   这小家伙说着得意洋洋,高高昂着小脑袋做总结陈词,大声道:“当所有人都喜欢一种东西的时候,这种东西就有了约定俗成的价值,随着时间的不断发展,渐渐就会充当等价交换的中间物。比如上古时候的尖锐石器,它必然会成为最初那些人类交易使用的货币……原因很简单,所有人都认可。”   满院子的大人一脸惊容。   李世民霍然而起,猛地大踏步走上前,皇帝下意识伸出手来,抚摸这个小家伙额头,满是惊异的道:“青雀,这番话是你自己的想法吗?告诉父皇,你有没有作假。比如,这话是不是你姑父提前教你背诵的?”   原来这家伙正是李泰,乳名叫做青雀儿,小家伙听到李世民的质疑,登时把小脑袋扭到一边,很是委屈的道:“我肯定没有作假,这是我自己想到的答案。”   “你竟然能想到这些?”   李世民明显还是质疑,忍不住又道:“你今年才只有十岁啊……”   皇帝话才说到一半,猛然感觉这种说法很伤孩子的心,于是连忙住口,改为感慨道:“一个十岁大的孩子,懂的竟然比朕还要多。”   李泰明显兴奋起来,小脑袋急急又转了回来,骄傲的道:“我们跟着姑父读书,每天都会学到很多东西。”   李世民重重点头,语气满是肃然,缓缓道:“好,很好,真的很好。青雀儿,你学的真是很好。”   这时又有一个小家伙跑过来,仰着小脑袋满是委屈,奶声奶气叫道:“父皇父皇,其实我也知道答案的,只不过被青雀哥哥抢了先,没能第一个跑过来回答问题。”   李世民哈哈大笑,伸手也在这个小家伙脑门上轻抚,夸赞道:“稚奴也很不错。”   皇帝说完这句之后,目光转向更多的孩子,郑重道:“你们都很不错,都是值得表扬的好孩子。朕决定了,要给赏赐,凡是在幽州读书的皇室子女,每个人都要奖赏给一份财帛。但是这份财帛不是给你们,而是直接赏赐给你们的母亲。”   “朕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这是你们赚到的第一笔钱,朕把这笔赏赐直接给了你们母亲,算作你们人生的第一次孝敬。”   李世民满是感慨的走回酒桌,忽然伸手重重在顾天涯肩膀一拍,语带肃重的道:“兄弟,谢谢你。”   皇帝这话,发自赤诚。   至于谢的是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天涯微微一笑,点点头表示接受。   他目光看向孩子们,温声缓缓再次开口,道:“刚才青雀回答了我的问题,可以算作是一个满分的答案,所谓钱币,正是一般等价物。当所有人全都认可它的时候,它就拥有了物品交易的替代性。”   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而也正是因为这个替代性,才体现了钱币的最重要属性。是什么呢?是购买力。购买力又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它可以主导经济。”   “我曾经跟你们讲过,经济是人类社会最重要的一环。那么反过来也可以说,钱币同样是人类社会的最重要一环。”   “上至一个国家,下至一个家庭,任何人只要还处在社会群体之中,那么就绝对离不开钱币的影响范畴。”   “钱币,是如此重要!”   “所以纵观古往今来,每个王朝都很在意铸币。唯有掌握了铸币,并且将之推行,这样才能做到掌控国家,这样才能做到稳固经济。”   “但是我曾经还讲过,并非每个朝代的钱币都会被人所认可的。打个比方,晋朝的钱。”   顾天涯说到这里停了一停,语气渐渐变得凝重起来,缓缓又道:“晋朝上承三国,下接南北两朝,由于乃是司马氏篡夺江山,再加上当时的皇权被世家分化,此外还有社会动荡,以及民心极度不稳,导致司马氏开国之后虽然铸造了钱币,但是民间的老百姓并不认可他们的新币,但凡有交易之事,仍然使用前朝货币……那么孩子们,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次是一个小姑娘首先举手,脆声道:“姑父,我可以回答吗?”   顾天涯看了一眼,温笑点头道:“原来是长乐啊,恭喜你抢到第一,说吧,你的答案是什么?”   那小姑娘正是长乐公主,获得允许之后显得很是开心,急忙站起来道:“晋朝司马氏铸币,然则民间并不认可,凡是货物交易之时,仍旧使用前朝货币,这就意味着国家的根基不够稳,司马氏没能掌控国家的大权。”   这丫头说着停了一停,想了一想小声又道:“身为皇族,已经立国,然而国内使用的钱币竟是前朝,这样的皇族简直是贻笑万年。”   “哈哈哈哈!”顾天涯陡然放声大笑,目光看着长乐打趣道:“你这个小妮子,真是敢说敢论啊,你表面上看似是说晋朝,其实怕是在说咱们大唐吧。”   长乐连忙低下头去,小心翼翼的狡辩道:“姑父您错怪我啦,长乐可没有这个胆量。我真的只是在说晋朝,我没有说咱们大唐的意思。”   顾天涯呵呵一笑,猛然又道:“就算你不说,姑父我也要说,当年晋朝司马氏的情况,当今咱们大唐同样也存在。晋朝百姓在用前朝的钱,咱们大唐百姓同样在用前朝的钱……”   这话涉及国家大政,长乐一个小丫头明显不敢接茬。   幸好顾天涯并非是刻意刁娜小丫头,而是转过头来看向李世民和李建成,沉声道:“大哥,二哥,你们身为皇族执掌,这件事应该心知肚明吧?”   果然只见李世民和李建成肃重点头,语带无奈的道:“大唐毕竟立国不久,钱币的推行颇有难度。”   李世民微微停顿一下,紧跟着又道:“但是朕一直在努力,朝堂上的各部官员也在努力!”   “是吗?”顾天涯微微而笑,猛然反问道:“既然都在努力,为什么钱币的推广还有难度?”   李世民踟躇一下,略带辩解的道:“主要是民间认可的问题,以及老百姓的习惯难改。”   顾天涯紧追不舍,再次发问道:“老百姓的哪种习惯难改?”   李世民看他一眼,叹口气道:“比如偏远地区,诸如剑南道和江南道,老百姓们只认旧钱不认新钱,他们在交易的时候喜欢使用旧币。”   皇帝说着一停,紧跟着又道:“这件事,朕和朝堂都很纳闷,明明新钱才是大唐的货币,为什么老百姓偏偏喜欢使用旧钱呢?如果说他们是因为怀念前朝大隋,那么这个说法肯定是纯属放屁。大隋把老百姓害的那么苦,只要不是傻子谁会怀念它。但是怪就怪在这里,为什么百姓非要使用旧钱呢?”   李世民眼中满是迷惑,显然他真是心中想不通。   顾天涯哈哈大笑,猛然伸出来三根手指,悠然道:“原因有三……”   “哦?”   李世民的眼睛明显一亮,旁边李建成也下意识向前凑了一凑,兄弟二人几乎异口同声,急急道:“快说,是哪三个原因?”   却见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道:“首先第一点,是你们没有在意过老百姓的担忧。他们担忧的是什么呢?担忧的是财富会失效。比如对于民间的小家小户来说,也许一家人所有的财富加起来才只几百个铜板。但就是这几百个铜板,很可能是好多年才积攒而出,甚至其中有一部分,是父母节衣缩食留下来的……而他们家中的这些个铜板,绝大多数甚至全部都是前朝的钱。”   他说着停了下来,目光看向李世民,微笑道:“通过我这么一说,二哥你能意识到什么吗?”   李世民一脸若有所思,下意识道:“也就是说,老百姓担心的是钱财失效。他们祖祖辈辈通过努力积攒,然而手里的铜钱全是前朝的钱。如果他们在交易之时不认旧钱,那么就意味着他们的财富瞬间清空……”   顾天涯淡笑点头,道:“故而,他们抗拒新币。其实不是抗拒新币,而是不得不使用旧币。原因很简单,他们家里的钱财只有旧币。” 第358章 顾天涯竟然喝问皇帝!   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头道:“原来问题出在这里,这事确实不能责怪百姓。如果朕生在平民百姓之家,朕恐怕也会和他们一般无二。”   皇帝目光看向顾天涯,诚恳问道:“这事的本质既然被你看穿,那么你必然有着解决办法,是兄弟就不要藏着掖着,有什么好手段赶紧拿出来。”   顾天涯呵呵一笑,道:“想要解决,其实简单,只要颁布一份法令,允许旧钱兑换新钱,我保证老百姓蜂拥而至,他们绝对会把所有的旧钱全都拿出来。”   李世民满脸愕然,下意识道:“就这么简单?”   顾天涯再次呵呵一笑,道:“不错,就是这么简单。对于民间百姓来说,他们最担心的是财富失效,只要我们允许他们用旧钱兑换新钱,那么他们的财富仍旧还是原来的那些财富,既然财富没有变化,自然会兑换新钱。”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毕竟谁都明白,新钱肯定比旧钱更耐存放嘛。”   “好!”   李世民重重一拍大腿,语带欣喜的道:“朕即刻去召集臣子,将这件事拟成法令。”   皇帝说着就要起身,哪知却被李建成伸手拦住,道:“二郎先别急着去,咱们还有两个问题没弄明白。刚才顾妹夫说的很清楚,大唐推广钱币的问题有三个,第一个原因他已经说了,乃是老百姓担心财富失效,但是还有两个原因,你最好听他说完再去召集臣子。”   李世民微微一怔,随即肃重点头,道:“大哥说教的是。”   兄弟二人又把目光看向顾天涯。   却不曾想顾天涯嘿嘿一笑,语气不知为何带着一抹嘲讽,道:“百姓抗拒新钱的第二个原因,说穿了可能会有些打脸。纵观历朝历代各个皇族,几乎每次开国之时都一样,忙着铸造新钱,大力推广天下,一方面是为了掌控国家经济,但是更深一步的意图则是掠夺财富……呵呵呵呵,说白了就是坑害百姓。掠民财,肥自己。”   这话才一说出,李世民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作者画外音:关于新币掠夺民间财富的内涵,我想很多喜欢玩古钱币的读者应该懂。   然而顾天涯压根不在意李世民的脸色难堪,而是继续自顾自的往下说,悠悠然又道:“咱们中原自古以来,使用的货币都是铜钱,铜者,官称为金,比如二哥你赏赐官员之时,圣旨上写的百金千金,那个金其实就是铜,铜在我们华夏代表着财富。”   “为什么铜能代表财富?因为铜可以铸造成铜钱。”   “而历朝历代皇族最难以克制的贪欲,恰恰便源于开国之后的铸钱之时……”   顾天涯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中的嘲讽越发浓重,忽然他冷笑一声,目光盯着李世民道:“一枚铜钱,官定一文,按照古往今来的规矩,铜钱在铸造之时必须使用和它价值想当的铜料。唯有重量足够,才算精铸铜钱,如果重量短缺,那就是坑害子民。”   他说着又是一声冷笑,目光依旧盯着李世民,至此终于图穷匕见,语带怒气的问道:“二哥你自己说一说,大唐立国之后铸造的铜钱合规吗?民心是一杆秤,重量足不足自有分别,你们在铸造铜钱的时候缺斤短两,凭什么要让老百姓心甘情愿的接受?”   这一番雷霆质问,问的李世民哑口无言。   不远处的另一桌上,一众女眷噤若寒蝉,谁也不敢相信,顾天涯竟然会喝问皇帝。   院中的气氛明显压抑起来。   幸好还有昭宁在,猛然站起来打圆场,故作生气的道:“天涯,你怎么说话呢?就算你占着道理,可是二哥毕竟是大唐君主。你能不能尊重一些?说话的时候委婉一点不行吗?”   “不能!”   顾天涯竟然暴喝一声,像是完全不给昭宁面子,厉声道:“自打武德一年开始,大唐立国铸造新钱,取名开元通宝,寓意开元盛世。可我看到的不是李氏皇族想要经营盛世,我看到是他们在铸造钱币之时缺斤短两。”   他吼声越来越大,整个人像是怒气勃发,又道:“前朝大隋的时候,大家都骂隋文帝杨坚是个老抠,可人家虽然是个老抠,但是铸钱之时用料很足,每一枚铜钱都很精良,每一枚铜钱都沉甸甸的压手……”   吼到这里一停,紧跟着又道:“接下来是隋炀帝杨广,世人都骂他一句昏君,可就是这样一位‘众所周知’的昏君,他却在钱币之上从不坑害百姓。他在位之时铸造的钱币,始终沿袭着隋文帝时代的精良。用铜足,沉甸甸。刚才你们问我老百姓为什么喜欢旧钱,我回答说是他们不想财富失效。但是其实我更想回答的是,百姓们是因为心里有一杆秤。前朝大隋的铜钱用料足,所以他们就喜欢用大隋的钱,而大唐的新铸钱币缺斤短两,咱们凭什么让老百姓喜欢它?”   文人发火,猛过武人。   仿佛整座院子之中,到处都响彻着顾天涯的厉吼。   由于吼声太大,甚至惊动了院外的侍卫们,但见门口小心翼翼探出两个脑袋,赫然是马三保和一位武将……马三宝乃是顾氏家臣,他担心的是顾天涯这个家主,那位武将则是大唐的羽林卫大将,他担心的自然是李世民这个皇帝。   可惜两人才一露头,迎接他们的立马就是两声断喝,先是顾天涯暴吼一声,怒气冲冲的对马三保喝道:“滚蛋,谁让你守在门口的?”   马三保连忙把脑袋缩回去。   李世民同样断喝一声,冲着那个羽林卫大将怒斥道:“给朕滚远一点,别杵在门口碍眼。朕虽然被自己的妹夫骂了,但是朕认为他骂的有道理。他应该骂,他必须骂,他有资格骂……”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无比肃重的又道:“因为他是代表全天下的百姓骂。”   甚至就连李建成忽然也站起来,赫然拱手郑重的行了一礼,道:“吾李氏皇族,铸币坑害百姓。虽然往日也曾担忧此事,但是终究在心里存了幻想,认为百姓愚昧,可以稍加蒙混。然而今日被妹夫一言揭穿,方知老百姓乃是最不可糊弄的人。他们心中,有一杆秤……”   这位皇族大兄长苦笑一声,叹口气又道:“果然这第二个原因是在打脸,但是大哥却要谢一句妹夫你打的对。”   顾天涯微微一怔,他想不到李建成竟然道歉,连忙开口道:“大哥你勿需如此,我主要是在警醒二哥。”   李建成看了李世民一眼,语带肃重的道:“他虽是大唐皇帝,然而我亦是李氏皇族,关于李家铸币缺斤短两这件事,我这个皇族同样要承担责任。唉,说白了都是贪欲闹的,明明已经得到了江山,整个中原都属于自家的财产,偏偏竟还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非要在铸币之时缩减铜钱的用料。这里面固然有着开国之初缺铜的原因,但是更多的原因还是出于我们的贪欲……顾妹夫,你刚才骂的对。我们李氏皇族,这件事做的不厚道。铸币缺斤短两,坑害的是汉家子民。”   顾天涯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   每当男人陷入僵持的时候,就该女人们出面打圆场了。   所以长孙皇后忽然站了起来,李建成的妻子同时也站了起来,两位女眷故意装作好奇,岔开话题道:“顾妹夫,你刚才说有三个原因呀。我们可都等着听呢,怎么只说了两个就不说了。”   昭宁也连忙站起来,顺势还把虎宝宝抱在怀里,连连道:“就是就是,我们都等着听呢,你这家伙很少给大家讲课,趁着今天有空还不赶紧教导教导孩子们,虎宝宝,快跟你爹爹说一声,就说你想听讲,就说你想学知识……”   可惜虎宝宝瞪大眼睛,朝着顾天涯龇牙咧嘴,道:“不要,不要听,每次爹爹讲课之后,娘亲就要逼着我做作业,我不要听讲,我不要学习。”   女人们连忙发出轰然大笑,纷纷打趣说这个孩子真调皮。   场中气氛略转平和。   顾天涯趁机下台阶。   他哈哈大笑一声,仿佛兴致盎然,道:“好,讲课。既然大家都想听第三个原因,那我就给你们好好讲上一讲……”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并没有立即开讲,反而是忽然俯身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一仰脖子猛然灌了下去。   然后脸色猛然一肃,这才缓缓开声说道:“第三个原因,乃是钱币的力度。”   “何谓钱币的力度?说穿了就是国势的影响力。”   “大国强国,威压四方,那么它的货币影响力就强,不但国内民众使用甚至周围国家也会使用。”   “而弱国小国,民寡财薄,哪怕铸造出了货币,然而谁也不愿意用它。”   “大唐虽然已经立国,但是国势并未强盛,或者我应该换一个说法,大唐在百姓心中的印象还不够强。”   “如果百姓们认为足够强,那么他们就会产生荣耀感,有了这种荣耀感,就会滋生向心力。那时候再推行新币的时候,我敢保证所有人都会热切接受。” 第359章 一场百万级别的大战   这一日,全家人聊了太多。   顾天涯长篇大论之间,滔滔不绝论述货币之道,然而他表面看似是在说铸币,实则说的乃是国家和民族未来。   打一场庞大战争,震撼当今世界。   铸一种精良钱币,在全天下推行。   在这个时代人的眼中,这两件事似乎不搭界,然则若是后世之人听了,立马就懂的其中千丝万缕关系。   唯有霸权之国,才有资格在全天下推行货币。   全天下推行货币,必然能将所有国家的国势掌控于手。   这就是货币战争,这才是霸权之国。   但是它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国力必须让人感觉强悍无比,或者换一个说法,那就是军队的战力令人瑟瑟发抖。   所以,顾天涯说要打一场大战。   百万级别的大战。   “好!”   整座院子之中,猛然响起李世民的断喝,但见皇帝霍然起身,脸上明显带着决然。双目炯炯之间,隐约竟有狂热。   “你竟然要打一场百万级别的大仗?”   “哈哈哈哈,好啊!”   “朕盼此事,多年矣……”   后世之人很难想象,其实李世民骨子里是个好战分子,后人在阅读史书的时候,关注点一般是放在贞观之治,但是很少有人静下心来深思,为什么李世民时代会出现贞观之治。   其实原因很简单,这是打出来的强盛。   之所以能打出这种强盛,首先就是因为皇帝乃是个好战分子。   但见这一刻的李世民,分明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在场家人都能听到,皇帝喘息之声越来越粗重。   陡然他又是哈哈一声狂笑,目光火热的大声道:“纵观古往今来,历朝皆有大战,然则虽有大战,称得上百万级别的却不多……”   皇帝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如那战国长平之役,一战坑杀降卒40万,又如秦末巨鹿河畔,楚霸王破釜沉舟,硬悍秦军四十万主力,一战而胜千载留名。”   突然李建成竟也站起来,这位皇族大兄长的语气赫然也带着激昂,声音隆隆的道:“还有汉末三国,百万大军赤壁争锋,火光冲天之际,铸就灼灼辉煌,那一战,也堪称百万人级别的大战。将帅们千古留名,每每令人心驰神往。”   不愧是皇室一族,骨子里都有着战争的狂热。   又或者应该说,我们华夏一族的古人其实都如此。   他们平日的谦逊有礼,但却掩盖不住他们好战的野心,所以古代才会注重开疆拓土,所以古人才把军功列为第一。   这时顾天涯也站起身来,只不过他的语气却像是在泼冷水,饱含深意的道:“其实我们都知道,刚才所说的那几场大战根本不是百万级别,甚至可以说,我们华夏中原从未出现过百万级别的大战役。”   这话让李氏兄弟微微一怔,随即竟是同时点了点头,赞同道:“妹夫说的一点没错,我们确实没有过百万级别的战争。所谓的百万之战,大多都是虚夸,如果严格点算兵力的话,真正参战的士卒并不多……能有个二三十万兵,已经算是震骇古今的大战役。”   说着一起看向顾天涯,又道:“那些所谓的百万雄兵大战,都是把辅兵和徭役算了进去。然后即便如此,仍然震撼世人。”   顾天涯陡然哈哈大笑,朗声高呼道:“但是我们不一样,我们这一次不搞弄虚作假。既然古往今来从未出现过百万大战,那么就让我们大唐民族开启崭新的篇章。”   他大笑声中,双目如火。   忽然握拳重重一挥,目视李世民和李建成道:“大哥,二哥,顾天涯今日在此发出邀请,问一句你们愿不愿意千载留名?咱们凑集百万大军,打一场汉家人的史诗之战。”   凑集百万大军?   打一场史诗之战?   顾天涯这一句邀请发出之后,无论李世民还是李建成的目光全都爆闪。   “好!”   陡然兄弟二人一起开声,仿佛竟是断喝一般的咆哮,道:“男人的心中,永远憧憬战场,吾大唐李氏皇族一脉,接你幽州顾氏这份邀请。”   恍如盟约,就此定下。   然后顾天涯首先开口,目光转向那边的昭宁。   他的语气很温柔,他的目光同样也很温柔,轻轻道:“昭宁,你要帮我。”   那边昭宁霍然站起,俏脸现出浓浓战意,高声道:“我自从嫁你之后,已经三年未进军营,但是今日夫君与娘家定下盟约,要为汉家民族打一场百万级的史诗战役。妾身虽已人妇,然而武力未丢……为了幽云顾氏的荣耀,为了孩子们的将来,我李秀宁,再次披甲。”   旁边小青和小柔同时站起,齐声道:“妾身将追随公主,为我幽云顾氏出征。”   “好!”   顾天涯重重一点头。   他猛然把目光看向院子门口,高声又道:“马三保,我知道你在门外。”   院门口处人影一闪,果然看到马三保真在那边。   这厮刚才明显是听到了院子里的盟约,所以此时脸上现出浓浓的狂热和兴奋,他不等顾天涯开口,已经哈哈狂笑出声,道:“家主但请放心,咱马三保这辈子就是个打仗的货,身为顾氏第一家臣,领兵是我的职责……”   顾天涯缓缓点头,脸色透出欣然,陡然他沉声再次开口,语气无比肃重的道:“既然如此,报军力来!”   这话说的有些无头无脑,然而马三保却仿佛早有准备,但见这厮猛然走进院门,远远的朝着李世民和李建成拱手一礼,大声道:“幽云顾氏,军力十五。计有骑兵三万,皆为玄甲铁骑,另有步卒十二,亦是披甲之兵。”   原来这就是报军力,乃是向盟友报数的意思。   但是李世民却忍不住开口,皇帝语气略显迟疑的道:“幽云之兵有十五万,这事朕和李家心知肚明,可是,这十五万兵不能全都参战吧?”   皇帝说着看向顾天涯,没有明显微微皱了一皱,又道:“你的幽云之地共有五个州,算上早先的檀州和西北云州就是七个州,并且由于这七州之地都是边疆,所以州域面积要比中原的大一倍。这也就意味着,几乎等于大唐的两个道……如此大的一片土地,肯定要有军力镇守。然而朕刚才听你和马三保将军的意思,似乎竟是要把十五万兵马全都拉到战场上,这,这岂不是犯了家中空荡的大忌?”   原来李世民担心的是这个。   然而顾天涯却仿佛心意决然。   他猛然拱手行礼,神情显得无比肃重,沉声道:“陛下,请放心。”   这话才一出口,在场所有人全都一怔,随即脸色也都肃重起来,只因顾天涯喊的是一声陛下。   既然喊李世民陛下,那么就是以正经身份论事,也就意味着,这是军令状一般的约定。   但见顾天涯目光精闪,缓缓说出了他的深意,轻声道:“既然要打一场史诗级别的战役,那么顾氏肯定是有多少兵马就出动多少兵马。至于后方空荡的危险,其实不需要任何的担心……因为,顾氏要发出征召令。”   “征召令?”   李世民先是一怔,随即虎目炯炯一闪。   却见顾天涯再次开口,大有深意的看着李世民道:“二哥你莫非忘了吗?咱们今天最开始谈的是铸币之事啊……”   说着微微一停,悠然又道:“既然铸币成钱,肯定要花出去才算达成目的。然而铸币一旦开启,必然是百万千万的数字,如此巨大的一笔钱财,如何才能短时间花出去呢?我想到了军卒兵饷,我想到了战功奖赏……”   他说着再次一停,紧跟着再道:“纵观古往今来的任何时代,似乎这种花钱的办法都是最快的。所以呀,我要趁机发出征召令。”   皇帝陡然哈哈大笑,抬起手来指着顾天涯,道:“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好你个顾天涯,原来这才是你的谋算。趁着大战之举,推行新铸钱币,兵卒们一旦拿到了兵晌,肯定要用作养家糊口各种花销,而一旦开始花销,钱币就流通起来。”   李建成忽然也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好兄弟,好手段。”   李氏兄弟各自称赞他一句之后,陡然脸色一起变得肃然起来。   然后,只见李世民无比郑重的出声,缓缓道:“朕,李世民,大唐李氏皇族领袖,今日与幽云顾氏盟约,吾大唐将会动员所有武将,并且出动所有擅长后勤之文臣,起兵三十万,征召民夫三十万,两个月之内,全部聚集幽云,待到时机一至,大军兵发辽东……”   皇帝说完这话之后,目光带着诚恳看向顾天涯,郑重又道:“顾妹夫,你应该能明白,这是李氏能出动的所有兵马了,我们毕竟还有偌大的国土要镇守。”   顾天涯肃然点头,略显伤感的道:“我明白,我知道。大唐虽然号称有百万之兵,然则大部分都是在家耕种的府兵。遇到战争之时,朝堂发出征召,没有战争之时,在家开荒种田……”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大唐能够出动三十万兵马,并且还要征召民夫三十万,这几乎已经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因为每一个府兵都意味着身后有一个家庭要养。一旦他们被征召,家中就只能留下妇孺妻儿。”   李世民的语气明显也有伤感,轻声道:“当年玄武门那一场的时候,天策府曾经搞过一次征召府兵。那件事的危害你很清楚,很多妇孺被害的背井离乡。正因为如此,大唐不敢大肆征召府兵。”   皇帝说着也停了一停,目光郑重的看着顾天涯,又道:“所以,大唐能出动的兵马只有三十万。”   顾天涯肃然点头。   幽云顾氏十五万兵马。   大唐出动三十万府兵。   距离百万级别这个数字,明显还有很大的距离。   但是,顾天涯和李世民都知道这并不难。他俩乃是何等人物,岂会说出无的放矢之言,既然敢说聚集百万之兵,那么自然有着胸有成竹的谋算。   是什么呢?   是诸国联盟之兵。   顾天涯的幽州刚刚拍卖了建设用地,如今各国各族都有利益被捆绑在这里,由于此前顾天涯的连番操作,导致免税额度的策略深入人心,那些利益至上的各国君主,几乎每一天都盼着能有好事落在头上。   自古至今,财帛动人心,只要舍的放出大利益,不怕那些国家不肯出兵。   这就是顾天涯谋算的百万大军之策。   时间一晃,就是数日。   这数日以来,似乎波澜不兴,然而随着一道圣旨的颁布,整个华夏中原终于掀起了轩然大波。   “朕,李世民,今以大唐皇帝之旨,传勅天下咸使闻之。辽东高句丽,汉家之世敌。二十年前大隋东征,高句丽杀我汉家多少儿郎?头颅被人砍下,铸造成了京观,手段之残忍,耻辱之巨大。乃是所有汉家同胞之殇,血仇不报不足以平愤恨……”   “吾汉家百万子民,至今尸骸沦落他乡,孤魂难归故里,日日哭嚎于辽河之畔。朕身为汉家子民之帝,每每为此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然而顾忌太过,始终不敢决断。终于数日之前,朕有一妹之夫厉声发问,陛下乃汉家臣民之长也,安能坐视同胞骸骨难归家?高句丽血仇,岂能不报耶?”   “朕之妹夫嘶吼声,此时仿佛犹在耳侧,恍如滚滚黄钟大吕,驱逐朕的各种顾忌。”   “汉家之血仇,岂能不报耶?”   “朕终于定下决意,要为汉家报此仇……”   “今吾李世民,颁布帝王之旨,征召大唐府兵,锐意征伐辽东。凡吾大唐境内子民,不管归属哪座折冲府,旨意传播之日,府兵即刻聚集。”   这份圣旨的最后一段,赫然不像是一个帝王口吻,反而像是一个大家长的殷切期盼,又似乎是一个领袖的伤感和愤然。   这最后一段写道:“子民们,同胞们,所有大唐男儿,健壮之年府兵,请背上你们的粮食,拿起你们的武器,前往当地折冲府聚集,朕和妹夫要带着你们去辽东……报血仇!”   报血仇!   这份旨意的通篇思想是报仇。   一旨传播,天下震动。   刚开始的时候,民间好像还没有多大响应,但是仅仅一夜过去,忽然整个华夏仿佛响起了几百万声咆哮。   吾等,应召。   大唐关陇,某座山村。   这是一日清晨,天色尚未完全放亮,忽见一个魁伟汉子从山中走出,他的背上背着一垛重重的木柴。   这汉子走出山林之后,一路直奔小村的某间小草屋。   但是当他走到屋外的时候,他的脚步却忽然变得迟疑了。他轻手轻脚的将木柴放下,站在房门口显得踟躇不安。   足足好半天后,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只见他猛然双膝下跪,目光带着果断看向小屋。   可惜还没等他开口,屋内反而先是传出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似乎是个苍老的老妪,叹息之声带着浓浓的慈爱和鼓励,温和的道:“封儿啊,你去吧,娘明白你的心思,知道你一直盼着这一天。”   汉子的身躯明显一晃。   堂堂九尺男儿,这一刻陡然滚滚有泪,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字,最终仅仅是一声更咽的‘娘’。   当他喊完这一声娘后,随即霍然从地上起身。只一瞬间,整个人的气势大变。   刚才还像是个山村汉子,转眼间浑身英气勃发。   他大踏步走向柴房,很快又从柴房之中走出,只不过等他走出之后,手中已经多了一柄精光闪亮的刀。   刀乃铁锻之,不磨易生锈。他手中这一把刀森光吞吐,显然是时时日日都没有忘记磨。   也许,持续了很多年。   噗通!   汉子再次跪下。   一个重重响头,狠狠砸在地上。   然后他霍然起身,无比坚决的转身而去,当他身影大踏步走远的时候,才有一声告遥遥传来……   “娘,儿去了。汉家辽东一战,李世民发出征召,此一战,必将汇聚天下群雄。”   这声叹息似乎是个苍老的老妪,叹息之声带着浓浓的慈爱和鼓励,温和的道:“封儿啊,你去吧,娘明白你的心思,知道你一直盼着这一天。”   汉子的身躯明显一晃。   堂堂九尺男儿,这一刻陡然滚滚有泪,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字,最终仅仅是一声更咽的‘娘’。   当他喊完这一声娘后,随即霍然从地上起身。只一瞬间,整个人的气势大变。   刚才还像是个山村汉子,转眼间浑身英气勃发。   他大踏步走向柴房,很快又从柴房之中走出,只不过等他走出之后,手中已经多了一柄精光闪亮的刀。   刀乃铁锻之,不磨易生锈。他手中这一把刀森光吞吐,显然是时时日日都没有忘记磨。   也许,持续了很多年。   噗通!   汉子再次跪下。   一个重重响头,狠狠砸在地上。   然后他霍然起身,无比坚决的转身而去,当他身影大踏步走远的时候,才有一声告遥遥传来……   “娘,儿去了。汉家辽东一战,李世民发出征召,此一战,必将汇聚天下群雄。” 第360章 在我们大唐北方,有一个幽云顾氏   华夏这个民族,从不缺乏热血之人。   每当国难当头之时,又或者开疆拓土之际,只要我们民族的长者发出号召,必然会有热血之士决然而起。   而炎黄华夏的历史,便也因之无比璀璨。   这份璀璨,正是来源于一个一个满腔热血的人。   比如那五胡南下时代,中原被践踏的满目疮痍,千里山河一片血,老百姓被当成牛羊烤着吃。   在那种昏暗和苦难的压迫中,有赤胆英豪仰天发出了愤怒嘶吼,巨大的咆哮声中,向整个华夏发出征召。   他咆哮曰:“今之胡夷者,狼子野心,以掳掠屠戮为乐,强抢汉地为荣。而今之中原,北地沧凉,衣冠南迁,胡狄遍地,汉家子弟几欲被数屠殆尽。天地间,风云变色,草木含悲!四海有倒悬之急,家有漉血之怨,人有复仇之憾。中原危矣!大汉危矣!华夏危矣!”   这就是史上闻名的杀胡令,一令发出引动整个民族景从,也正是由于这一次杀胡令,让远近诸多蛮夷终于认识到了汉家民族的血性。   从那时候开始,中原汉家的征召令有了新的意义,每当征召发起之时,必然震动整个天下。   而今日,大唐再次发动了征召令。   但是有一个事实无法回避,那就是热血之士终归太少。   或者应该换个说法:‘热血之士有很多,可惜却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生活的艰辛,柴米油盐的压力,家庭的重担,妻儿老小的口粮,这一切一切的琐碎事,恰是磨平英雄气概的一把刀。   也许他曾经是个热血英豪,每天都幻想着要去为国争光,可是当他看见老婆孩子满脸惶恐之时,他便发出长长一声叹息打消了念头。   贩夫走卒者,未必没英雄,只因要养家糊口,只因要照顾妻儿,无奈之下,就只能把内心深处的那一份热血悄然埋藏。   就比如当年的顾天涯,蜷缩在顾家村内十八年,当昭宁鼓励他去建功立业的时候,他脱口而出的回答竟然是‘后顾有忧’。   后顾有忧。   不敢离家而去。   连顾天涯这种人都会如此,普通之人又岂能多做强求?   所以当李世民发出征召令的时候,许多百姓首先面对的正是艰难抉择。   热血不顾一切的豪迈者毕竟是少数。   一旦相应征召就意味着要抛家舍业……   到时候,家里怎么办?   地谁种?   孩子谁养?   老娘和妻子体弱,如何应付各种辛劳?   各种各样的琐碎事,汇聚成了男人们的担忧。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了钱的重要性。   钱!   能解决这些事。   仍是大唐关陇,蓝田县某座村庄。   同是清晨,旭日初升。   此时这座小村之中,村口有七八个汉子站着,个个长吁短叹,脸色显得苦楚。   又见三四位耄耋老者,面上明显带着依依不舍,然而虽然依依不舍,但是老者的语气却很强硬。   “你们几个瓜娃子,这种事情也敢抗拒吗?”   “咱们大唐乃是府兵制度,每个成年男子都是府兵。朝堂上的大人物已经很心善了,征召府兵的时候仅仅是十丁抽一。”   “十个男丁,才抽一人。咱们韩家村共有三百余口,成年壮汉一共是八十七个人。按照十丁抽一的军法,必须要有八个府兵去参加集结。”   “这是国律,抗拒不得。”   “如果敢抗拒,追究起来怎么办?”   “就算朝堂上不追究,可是咱们自己能对得起良心吗?所谓府兵,就是战时为兵,而在没有战争之时,则会在家中种田务农。”   “朝堂上对于府兵的待遇,一向是极为优厚和良善。凡是家中有府兵者,全家人都可以免除徭役……哪怕是从未上过战场的汉子,只要你的身份被确认为府兵,那么,全家人都可以不用服徭役。”   “你们几个瓜娃子啊,做人一定要讲良心啊。”   三个老者的语气带着宽厚,不断谆谆教诲继续又道:“既然享受了这种待遇,那就应该付出相应的责任。朝堂不征召的时候,你们可以暗暗偷笑这是赚大了,但是现在朝堂已经发出了征召,皇帝陛下已经定下征战辽东的决意。这时候若是再抗拒,那就是认不清楚现实。”   其中一个老者说着猛然剧烈咳嗽起来,陡然满是无奈的跺了跺脚,叹息道:“国法无情,可不能抗拒啊……”   老者们苦苦相劝的语言,让村口八个汉子面带惭愧。   可惜惭愧归惭愧,然而仍旧很是踟躇。   只见其中一个汉子突然蹲下去,双手捂着脑袋显得十分苦恼,对三位老者道:“大爷爷,四爷爷,七爷爷,你们不用说了,这些道理我们懂。可是懂归懂,我们心里放不下啊……一旦应征了府兵,家里的老婆孩子可咋办?”   “放不下也得放!”   一个老者陡然怒声开口,恨铁不成钢的道:“府兵应征,乃是铁律。一旦拒绝应召,不用多久就会有衙门的人上门,到时候铁链子把你一捆,直接打进牢房里面等死。”   汉子们的身躯颤晃起来。   这时另一个老者叹息出声,满是无奈的道:“娃儿们,赶紧去吧。征召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必须在规定时间到达折冲府。如果去的时间晚了,就会被记上一笔。到时候折冲府按律追究,必然会通报咱们县衙这边……”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一旦通报了县衙,全村都要受惩罚。今年的税赋肯定不会减免了,原本轻松的徭役肯定也要增加了。真要到了那一步,日子难熬的可就不止你们八家啊。”   “可如果我们去了折冲府,我们八家的日子该怎么熬?”   汉子们终于说出了心声。   这也是他们踟躇不决的原因。   三个老者相互对视一眼,似乎对此早就有了准备,只见年纪最大的那个老者缓缓出声,一脸肃重的道:“你们去了折冲府以后,不需要担心家里的妻儿。咱们韩家村全村都是韩姓,族里绝不会看着你们家中犯难。农忙时节,会帮人手,粮食缺了,也会接济……”   哪知蹲在地上那个汉子苦闷一声,道:“就算族里能帮,又能帮助多少?咱们韩家村子这么穷,几乎每家每户都艰难。”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白。   家家户户都穷,照顾自家尚且艰难,在这种情况之下,又能挤出多少心力去帮别家?   三个老者沉默下来。   足足好半天后,方才满是无奈的出声,语带无力的道:“这已经是我们三个老东西最大的心意了。”   说着停了一停,看着八个汉子苦涩又道:“娃儿们,动身吧。既然事情已经摊上,想要逃避肯定是不行的。如果你们心里有埋怨,那就埋怨自己的运气不好吧。全村八十个成年男丁一起抽签,你们是自己抽中了应征的签。”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猛听某个汉子大吼一声,砰的一下,他一拳重重砸在树上,又气又恼的道:“我这该死的手,为什么要抽中签。”   其他几个汉子显然也是同样心思。   都在责怪自己抽中了应征的签。   然而不管如何苦恼,国律肯定是不允许抗拒的。   这些汉子虽然显得踟躇,但是没人真有胆量不去应征。终于,一个看似领头的汉子仰天叹息。   叹息之后,似乎下定决断,大声对其他七人道:“既然如此,无可奈何。几位兄弟,咱们上路吧。”   其余七人同样一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就是准备出征的事。   府兵应召,有两件事必须自己解决,按照大唐的府兵制度,成年男丁身为府兵可以免除徭役,但是在免除徭役的同时,府兵也要担负一定的付出。   比如府兵在应征之后,需要前往当地的折冲府聚集,而在前往折冲府的这段路途上,府兵们吃的粮食需要自己准备。   其次是兵器。   大唐府兵制度,沿袭了前朝的规则,每当朝堂发起征召之时,府兵们要自备兵器参战。   粮食,兵器。   这两样是无法越过去的坎。   只要是人,就是吃饭。一旦应征,需有兵器。   其实除了这两样以外,府兵还有其它东西也要自备,按照大唐兵部的军典说明,大概共有七样事物需要府兵们自筹。   称之为随身七物。   分别是:服、被、资、物、弓箭、鞍辔、器仗。   这七样东西,每一样都和生活息息相关。   可惜韩家村子实在太穷,汉子们置办不起这七样东西,甚至就连最重要的粮食和兵器,对于八个汉子来说也是极大负担。   他们自备的粮食很少,每个人仅仅背了一个小包裹。里面装着十来个饼子,恐怕最多也只能支撑两三天。   然而就是这两三天的口粮,已经是全家人咬牙挤出来的,如果再多带上一些的话,家里的老小就要挨饿。   至于他们的兵器,更是令人心酸……   除了领头那个汉子手中有一把军刀,其余七个汉子竟然全是私铸的器具。三把砍柴的刀具,勉强磨平了多年砍柴导致的豁口。四把铁叉子,一看就是用了很多年的农具。   然而就是这些,成了他们自备的武器。   按照大唐府兵制度,这种武器其实是不合规格的。但是没办法,府兵们大多是穷人。所以对于这种情况,朝堂兵部一直有心无力。   “兄弟们,上路了!”   伴随着领头汉子的再次一声,八个汉子终于做出了启程的举动。   离家之前,诸多不舍,他们遥遥望向村中,仿佛有千言万语。而那三位老者明显也是面色苦涩,他们其实比八个汉子想的更远。   府兵应征,也许离家就没有再回来的那一天。那时候,这八个汉子的家里就塌天了。   可是这种话不能说,只能默默看着孩子们离去。   一个老者心中极为酸楚,终于抑制不住滚滚落泪,哽咽的道:“都是穷闹的啊,让我们无法给娃子们多准备点东西。如果我们韩家村够富裕,那么我们就能给娃子们置办皮甲。如果我们能拿的出钱,我们就能找铁匠给他们打造武器,有了皮甲和武器,他们在战场上才更有机会保住命……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   其他两个老者也开始落泪。   然而八个汉子已经抬脚出村。   这一去,也许再也回不来了。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很快,便看到两个衙役骑着马狂奔而来。   马是劣马,衙役的皂服也显破旧,由此可以看出,蓝田县整个县域都很穷。不但老百姓穷,连在官衙里吃饭的人同样也穷。   却见两个衙役骑马狂奔,人还没到先是使劲挥手,并且还高声大喊道:“等一下,等一下,先不要动身,县衙里有大事要向你们告知明确……”   三个老者微微一怔。   八个汉子则是停下了出村的步伐。   数个喘息之后,两个衙役到了村口,只见两人急匆匆翻身下马,二话不说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道:“八个府兵是吗?恭喜你们韩家村啊!”   嗯哼?   恭喜!   三个老者愣住,八个汉子也呆了。远处躲在墙角观看的一些妇孺,更是满脸迷糊不知道什么意思。   却听其中一个衙役哈哈大笑,忽然走上前来拍了拍其中一个汉子的肩膀,道:“不用发呆,听我慢慢跟你讲……哈哈哈哈,确实是要恭喜啊。你们这次的府兵应征,可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知道为什么要恭喜你们吗?因为你们将会有一笔出征的钱。”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只要是府兵,只要应了征,那么不管你们这次有没有去战场,也不管你们去了战场以后有没有功勋,但是在出征之前,先有一笔钱财可拿。”   “也许你们会纳闷,府兵何时有这个待遇了?身为大唐的府兵,本就已经免除了徭役,所以应召乃是天经地义,按说朝堂上根本不需要给钱。”   “但我要告诉你们,这次你们偏偏就有钱拿。”   衙役说到这里的时候,脸色显得既肃重又,忽然转头看向北方,语带 第361章 原来这个铸钱有着大隐秘啊   “可是,这是为啥啊?”   足足好半天后,才听韩家村有人怔怔开口。他们只是平头老百姓,压根想不明白这里面的门道。   府兵出征竟然给予安家费?这本就已经是出人意料的惊喜。   幸好衙役已经做出了解释,这是因为大唐北方有一位顾先生,由于同情疾苦,故而才有资助。   但是……   县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举动又是啥意思。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要和我们交换新钱?   自古至今,历朝历代,老百姓虽然见识不高,但是淳朴的道理他们懂,比如新钱和旧钱的区别,几乎每个老百姓都能明白……   新钱,乃是新朝廷立国以后铸造的钱。往往用铜极少,重量比不过旧钱。而新朝廷正是通过这种缺斤短两的铸币,推行之后掠夺老百姓们辛苦攒下的继续。   所以百姓们抗拒新钱……   连百姓都知道这是吃亏的事,那些豪门大户又岂能看不穿?   比如此前大唐推行的新铸钱币,县城里的豪门大户就曾集体抗拒。那些富人表面上看似迎合新钱,其实不过是为了防止被朝廷追究,暗地里,他们一枚新钱都不收。   但是今次,豪门大户一反常态了。   他们竟然愿意接受新钱。   不但接受而且还很踊跃……   并且,还备足了大量旧钱准备以二换一。   有古怪,这里面肯定有古怪。   既然感觉古怪,那肯定是要弄清楚才好,所以村中三个老者相互偷偷递个眼色,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忽然抬脚上前。   老者未曾开口,先是哈哈一笑,然后,伸手一把攥住了衙役的手腕。   “这位衙役小哥,可否和老朽借一步说话?”   要求不高,仅仅是借一步说话。   由于这时代的人们注重尊老,对于耄耋老者更是尤其的尊重,所以那衙役被攥住手腕之后,脸上并没有显出任何的不悦。   反而他恭恭敬敬弯腰,先是给老者行了一礼,笑着道:“老大爷,您有什么迷惑问就是了。不需要借一步说话,更不需要找毕竟场所,这件事没有内幕和阴谋,所以压根不需要避讳人……”   老者略显讪讪,但是为了村中利益仍旧开口,语带凝重的道:“衙役小哥,老朽确实有迷惑。刚才你说的换钱一事,实在是让老朽吃不准啊。到底是为啥呢?县城里的那些大户打着什么主意?那些人一向精明心狠,对于我们老百姓能压榨就压榨。然而你刚才却说,他们要和我们一换二换钱?”   衙役登时哈哈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们顾虑的是这个。”   那老者面色更加凝重,道:“我们韩家村人虽然穷苦,但是穷苦人自有一份小精明,我们也许见识不高,然而懂的淳朴道理……越是看着像个便宜,越有可能是个大坑。尤其是和富家大户打交道的时候,千百年来的无数吃亏经验让我们不得不小心。”   “懂懂懂,这些我全都懂。”   衙役满脸都是笑意,不断点头道:“我也是穷苦出身,自然明白大伙的心思。但是这一次我可以给你们打包票,县城里那些富户绝对没有坏心思。”   说着停了一停,语气稍微变得严肃,郑重道:“那些人,是真心诚意想要和大家换钱。”   但是他这么一说之后,老者反而更加迷惑了。   幸好衙役并不故弄玄虚,直接开口跟他解释道:“老大爷啊,这里面有利益可拿啊。县城里的富户为什么愿意兑换新钱?他们那种人可是从来都不会犯傻哟……若是没有利益可拿,岂能上赶着踊跃?”   这话已经是在明示。   富户,从不肯吃亏。   兑换钱,有利益。   老者听懂了这话,脸上渐渐若有所思,但他明显还是带着迷惑,忍不住喃喃自语的道:“莫非是因为新钱的铸造精良?”   衙役哈哈一笑,道:“肯定精良啊,我一开始的时候不就跟你们说过吗?此次铸造的新币,乃是大唐皇族和幽云领主共同约定,用料很足,扎实厚重,任何一枚新铸铜钱,全都沉甸甸压手。”   他说着停了一停,故意做出神神秘秘架势,他把脑袋探到老者跟前,仿佛告知小秘密一般又道:“这次新铸之钱的用铜,据说顶得上旧钱的一倍还多。”   老者登时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所以哪怕只是计算铜料,富户们和我们以二换一也不会亏……”   衙役缓缓点头,小声道:“但是这事你们知道就行,千万可不要说是我给的提醒,否则富户们肯定会恼怒于我,怪我坏了他们的发财大计。”   “发财大计?”   在场的韩家村人明显又是一怔。   三个老者眼神看似浑浊迷糊,然而骨子里都有着小老百姓的精明,连忙追问道:“就算新钱的用铜能够以一顶二,但是富户们和我们换钱之后也只能算是平打平。为啥小哥你竟然会说,这件事是他们的发财大计。”   “哈哈哈哈!”   衙役猛然又大笑起来。   不得不说,这个衙役的秉性真是很不错,他出身穷苦之家,所以当了衙役之后并不去追捧富户的臭脚,反而仍旧不耐其烦的解释,力争要让每一个百姓都不吃亏。   只见他再次把脑袋贴近老者跟前,小声道:“老大爷,我直接告诉你隐秘吧……太高深的大道理你们肯定不懂,但是你们只要记住一件事就行了,那就是,这次的铜钱乃是初铸钱。”   嗯哼?   初铸钱?   这是什么意思?   三个老者一脸迷惑,四周那些韩家村百姓同样满脸懵逼,可怜他们只是一群穷苦百姓,遍翻所有的见识也找不到关于初铸钱的认知。   幸好衙役心地良善,明显是要讲一切告知,轻声又道:“所谓初铸钱,它有着和普通铸钱不一样的意义。因为它不但用料扎实,而且还象征的一种新钱的面世。当这种新钱流传多年之后,必然会被整个天下所接受,而到了那个时候,很多人就想收集最初的初铸之钱……”   衙役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也许咱们平头老百姓不在意这个,但是越是豪门大户越注重这些。据说这种爱好叫做赏玩古物,家里若是收藏一些古物能体现他们家的贵气。”   老者呆了一呆,怔怔道:“也就是说,初铸钱会成为古物?”   衙役呵呵一笑,道:“我说的是指将来,最起码也要五十年之后。至于现在么,初铸钱肯定算不上古物。”   老者连忙追问,满脸不解的道:“既然现在算不上古物,为什么那些富户仍旧想要?”   衙役一脸无奈,只能再次解释道:“您好生想一想,把这个初铸钱当成一种绝对会涨价的货物。只需要存放五十年后,它的价值就能翻上个几十翻。对于那些豪门大户来说,他们家族传承五十年肯定没有丝毫压力。既然如此,为何不存留一些初铸钱呢?搁在库房里当成传家宝,传到后辈手里可就是几十倍的收益啊……”   老者终于懂了。   四周的韩家村人也终于懂了。   但是也就在这时,衙役似乎仍旧意犹未尽,忽然像是踟躇一下,猛然咬牙下定决心,压低声音又道:“还有一个隐秘,按说不该跟你们说的,但是我毕竟出身穷苦,实在不忍心看着咱们老百姓吃亏,所以,我豁出去把这个隐秘也说了吧……”   韩家村众人连忙摒气凝息。   村口明明没有外人,然而衙役依旧忍不住四下瞅瞅,举止显得十分谨慎,小心翼翼的泄露机密道:“按照朝堂上面的规矩,大战征召之时不可愚弄百姓,所以皇帝的圣旨会传达天下,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跟百姓讲清楚。然而县衙里的官员们毕竟有着私心,人一旦有了私心就会想办法钻空子……”   他说着停了一停,声音更低的又道:“皇帝陛下圣旨中写的事情,他们肯定不敢隐下来不告诉百姓,但却可以稍微压着一阵子不说,而这压着一阵子就足够他们占到便宜了。”   说着再次一停,终于揭穿隐秘,道:“根据皇帝陛下的圣旨所言,据说此次的新钱初铸藏有一份机缘,乃是幽州那位顾先生为了祝福天下百姓,所以在这批初铸之钱里面搞出了五千枚的特殊钱……这五千枚的特殊钱,里面添加了一部分黄金。并且钱币的字口和地章也有分别,乃是专门雕琢了一份特殊母版。据说,钱币上面暗含了一个难以察觉的隐秘印记。”   韩家村众人听的如同天书。   但是很快他们就明白这个特殊钱的宝贵。   只听衙役低声解说道:“初铸之钱,本就意义非凡,然而在这批初铸之钱里面,竟然又隐藏了五千枚含有黄金的特殊钱。最关键的是,那位顾先生似乎有个恶趣味,他竟然不把这五千枚特殊金钱单独发放,而是夹在在大量的铜钱之中一同发放出来……”   在场有个百姓反应极快,闻言登时脱口而出道:“也就是说,任何一个府兵都有可能领到这种特殊钱?”   衙役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忽然看向那八个即将应征的汉子,语带羡慕的道:“所以说,你们有机缘啊。说不定在此次参加应征之后,就能在领取军饷的时候领到特殊钱。一旦领到特殊钱,那可就算发财了。县城里的豪门富户已经开出价码,只要有人领到特殊钱他们愿意千倍兑换……千倍是什么意思,就是一枚可以兑换千枚。”   在场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一枚兑换千枚?   那岂不就是一贯?   这是一个汉子颤声开口,语气明显激动的道:“如果我们运气够好,一下子领到几百枚特殊钱,如果那样的话,如果那样的话……”   衙役哈哈大笑,道:“如果那样的话,你可就发大财了。”   他虽然大声而笑,然而并没有调侃的意思,反而很是诚恳的又道:“这个想法虽然有些离谱,偏偏它竟然真有可能发生。原因很简单,谁也不知道那位顾先生会把特殊之钱如何往外放。也许是一枚一枚的夹在在大批铜钱之中,也许是五千枚同时夹在在一批铜钱之中。所以呀,你们真有可能一下子领到几百枚的特殊钱哟……”   韩家村众人突然一起转头,目光炽热的看着那八个即将应征的汉子。   同一时间里,只听衙役感慨又道:“我在衙门里听那些官员们议论,专门说过这是那位顾先生的乐趣所在。他此举既是在祝福和厚赐百姓,同时又满足了他想让人去努力寻找机缘的趣味……又或者,还有更深的深意,但是那位顾先生实在太过高深,他的意图实在令人难以洞察,哪怕是衙门里的那些官员,他们也只能分析到这两点。”   说完这一切之后,衙役仿佛终于感觉到无愧良心,猛然他手臂挥了一挥,对着韩家村众人大声道:“行了,我就说这么多吧。按照衙门里的规定,我这趟差事已经向你们告知了府兵的安家费。但是关于初铸钱的隐秘,甚至是特殊钱的存在,这些话我压根就没有说过,你们也从来没有听到过,对不对?”   韩家村人不傻,所有人满脸感激的点头。 第362章 幽州有了朝堂大殿,铸钱又有新鲜词   新铸钱币之事,真的掀起了风潮。   而伴随着这一股铸钱风潮的掀起,整个大唐的战争征召也变得顺畅。   大唐北方,幽云诸州。   此时城中之内,幽州政务大厅,后院之后,有座大殿。   “哈哈哈哈……”   陡然听到一声爽朗大笑,带着李世民特有的兴奋音色。   堂堂大唐皇帝,这一刻完全没有沉稳的架势,反而略显手舞足蹈,兴奋的像个大便宜的小孩子。   而在皇帝对面,顾天涯盘腿坐着,他脸上刻意带着鄙夷,仿佛十分不齿皇帝的肤浅,忽然冷嘲热讽一句,语气‘尖酸刻薄’的道:“大家快瞅瞅,这就是咱们大唐的皇帝,看看他这个兴奋架势,简直是没有一点帝王威严……”   他这话虽然语气‘尖酸刻薄’,然而谁都知道乃是家人之间的打趣,越是如此语气说话,其实越显得没有坏心思。   果然李世民毫无怒意,只不过皇帝立马展开了反击,眼睛一瞪道:“要你管?屁事真多。朕就兴奋了你能咋样?你要不服的话咱俩出去练练?”   又来这一套?   动不动就出去练练……   这分明是仗着武力欺负人。   顾天涯悻悻一声,面色忿忿的小声嘀咕,道:“不要脸。”   李世民浑不在意。   这时只听旁边有人呵呵而笑,但见李建成同样也盘腿坐着,语气温厚的劝说道:“你们两个家伙,似乎每天不吵一架就不过瘾。一个是大唐皇帝,一个是幽云领主,这副小儿辩嘴的模样若是被外人看去,丢人丢的可不止你们两人自己啊。”   大兄长开口教训,李世民和顾天涯赶紧收敛一些。   此时大殿里还有一人,赫然是抱着虎宝宝的昭宁,她身为屋中唯一女子,在这种场合下必须打圆场,于是连忙道:“二哥主要是因为太开心,所以才会稍微显得兴奋了一点。虽然有些不符合帝王威严,但是能看到这一幕的毕竟只有自己家里人……”   昭宁说着微微一停,随即又开始说顾天涯,道:“至于我家天涯,他自然也是心存好意。马上就要开始朝议了,他有责任提醒二哥注重沉稳。否则二哥刚才的兴奋架势被大臣们看到,确实会给人一种帝威不胜的感觉。”   李建成趁机呵呵又是一笑,温声点点头道:“三妹说的有理,你们两个好好听听。”   顾天涯嘿了一声,见好就收不再开口。   李世民则是略显悻悻,忍不住辩解道:“朕刚才兴奋难耐,反而更能体现帝王喜悦,朕身为大唐的皇帝,有责任去为子民谋福,所以才会在连续听到两个喜讯之后,抑制不住心中的高兴而手舞足蹈。”   殿中几人都知道他是死鸭子嘴硬。   但是毕竟要给皇帝一份面子,于是纷纷道:“对对对,二郎(二哥)说的对。”   李世民脸皮抽搐一下,听出家人的语气分明是在敷衍。   只不过皇帝并未恼怒,反而又显出刚才那种兴奋难耐的架势,忽然他走到顾天涯跟前,一张脸几乎凑到顾天涯脸上,双眼直勾勾的道:“臭小子,你难道一点都不兴奋吗?这几日各地连续送来飞禽传书,奏报府兵们应征集结的进展。整个大唐一千三百座折冲府,几乎每一座折冲府都完了征召……”   皇帝说着一停,紧跟着又道:“这才短短半个月功夫,然而整个中原已经完成了征召,接下来的一步,就是各地军队拔营北上,等到齐聚幽州之时,已成三十万大军。并且随同而来的还是民夫,那同样也是三十万的庞大队伍。”   说着再次一停,接着再道:“整整六十万人,何等庞大的规模?然而从征召到聚集,用时竟然短短半个月。此等征召速度,简直古今第一。臭小子你难道一点都不兴奋,你难道就一点不感觉的骄傲?”   “我骄傲个什么劲啊?”   顾天涯翻了一下眼皮,哼哼出声道:“你才是大唐皇帝,而我只是个幽云领主。就算这次征召府兵的速度古今第一,然而这份荣耀压根不会扣在我头上。后世史书若有记载,夸的全是你这位帝王,到时候史家们写上一句大唐明君,直接就让你的名声传扬千载。而我呢?我跟凭什么跟着兴奋?”   李世民面色悻悻。   他也知道顾天涯这话说的有理。   但是皇帝丝毫也不服输,马上又开口提出一件事,道:“那么推行新铸之币的事呢?这件事你总该感觉骄傲了吧。放眼历朝历代,新币推行千难万难。不但有世家豪门在暗地里扯后腿,而且还有来自百姓们的抗拒。然而咱们的新币完全不一样,如今各地已经掀起了狂热的风潮……”   皇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语气明显变得不可思议起来,又道:“谁肯相信,谁能相信。明明新币还没有开始铸造和面世,你这家伙仅仅是放出了关于它的消息而已,然而无论世家豪门还是天下百姓,竟然已经摩拳擦掌准备疯抢了,”   这一次,顾天涯没有对李世民冷嘲热讽。   而是轻轻一声叹息,语带感慨的道:“是啊,他们已经准备疯抢了。”   李世民立马追加一句,道:“这就是民心。”   说着看向顾天涯,又道:“短短半月之间,民心汹涌澎湃,这难道还不够让你兴奋,这难道还不足以让你骄傲?你连铸币都还没有开始铸,然而天下百姓已经翘首期盼,这要是和历朝历代的皇族比起来,恐怕古往今来所有的皇族都要向你说一句佩服……”   皇帝说着又是一停,然后忽然指了指自己,再次道:“甚至就连朕这位大唐皇帝,其实在心里也是很想说一句佩服。我们李氏皇族在开国之后也曾铸造新币,然而整整推行了十年仍旧没能达成所愿。此举和你一比,简直天壤之别。”   李世民这番话显然是发自内心,语气之中流露出诚恳的意味。   可惜顾天涯却再次一声叹息。   就在皇帝微微不解之时,顾天涯慢慢从坐垫上站起,他负手看向大殿门外,望着即将晨曦的黎明,轻声道:“二哥你知道么,其实老百姓们要的并不多。之所以我这次推行铸币如此顺畅,究其原因仅仅是做到了两个字。而也正是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让满天下所有的老百姓欣然接纳。”   他说着也停了一停,然后轻声再次开口,缓缓的道:“这两个字,就是诚意。”   嗯哼?   诚意!   李世民明显一怔,随即脸上若有所思。   但听皇帝语带思索,同样轻声开口道:“是啊,诚意。此前我们李氏皇族铸币的时候,为了利益竟然采用了缺斤短两的办法。这种铸钱偷铜的办法看似占了便宜,实则乃是为了蝇头小利丢了民心。就如你不久前说过的那句话,天下老百姓的心里都有一杆秤。我们铸币缺斤短两,所以百姓抗拒不用。你的铸币用铜十足,所以百姓准备疯抢。”   皇帝说着也看向门外,语气依稀流露出一抹深思,又道:“甚至就连豪门大户,竟然也表现的踊跃。这莫非就是诚意的缘故,竟然连利益至上的世家也能打动……”   顾天涯噗嗤一笑,摇摇头道:“二哥你这话可就说错了,世家岂能用诚意去打动?对于他们来说,利益乃是至上。倘若没有利益可赚,谁管你的心意诚不诚?他们之所以表现的踊跃,无非是看着新币有利可拿而已。”   李世民稍显一怔,随即肃然点头,道:“你说的对,他们确实不是诚意所动。仍旧还是看重利益,是你的铸钱能让他们滋生贪婪。”   皇帝说着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顾天涯肩膀,语带敬佩的道:“臭小子,不得不说真有你的。明明就是一个铸钱而已,却被你搞出了前所未闻的花样……比如那个初铸钱可以增值的说辞,绝对是你在暗中派人四处散播,否则不可能这么快形成风潮,短短半个月就让所有人怦然心动。”   “还有那五千枚的特殊钱,这一手简直可以说是神来之笔。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特殊钱就算添加黄金但也不会添加太多,但是经过你的一番…嗯…一番…用你的说法应该是叫炒作,经过你的一番炒作之后,几乎所有人全都中了邪。这个所谓的特殊钱仅仅是含了一点黄金而已,然而铸钱的价值竟然被你炒作了几百翻,关键是大家全都翘首以盼,越是世家豪门越想要这东西。”   “臭小子,二哥朕的服你这一手。”   李世民满脸都是敬服。   但是顾天涯却缓缓摇头,再次反驳他道:“二哥你又错了。这个特殊钱的意义并非只是含有黄金。如果你能把关注点放在纪念意义上,也许你就能明白大家为什么会渴望拥有它了。”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我刻意对外宣布,甚至大张旗鼓的夸张,这个特殊钱的版式别有不同,它的钱币之中隐藏着难以察觉的特征。人心很奇怪,总是喜欢追逐稀奇古怪的东西。越是稀奇古怪,越是感觉有价值,而我的特殊钱恰好满足他们这个心思,所以价值能够炒起来也就不显得离奇了。”   李世民若有所思点点头,道:“不管是不是炒作,总之这一手你已经成功了。如今整个天下百姓,全都在盼着你的新钱。而那些不见利益不出手的世家,则是更加显得摩拳擦掌想入手。”   皇帝说着停了一停,下意识又道:“朕甚至可以说,他们想要新钱的渴望已经有些魔怔了。”   顾天涯忽然嘿嘿一笑,大有深意的道:“二哥你信不信,他们现在还不够魔怔。等到我的其余几手准备也放出之后,那时候这些人才会是真的魔怔……”   他说着也停了一停,悠悠看着门外道:“比如,有种钱币叫做母钱。又比如,除了铸造铜钱还可以铸造银币。如果银币还不够让他们疯狂,我还可以让我妹妹铸造金币。金币和银币的精美,对于这时代来说就是一种大杀器……没有人可以抗拒,没有人不会贪婪。”   李世民听的怦然心动,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竟然还有准备,这是铁了心的要让铸钱捆绑全天下啊。快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样一个搞法。”   可惜顾天涯却哈哈一笑,突然伸手指了指大殿门外,道:“二哥,咱们要准备上朝了。”   天色渐渐变亮,按例应该早朝。   那些前来上朝的大臣们,有些已经可以看见身影。   这是一座去年才盖起来的大殿,目前算是整个幽州城里最宏伟的建筑,其实说它最为宏伟,主要是因为参照物的缘故,由于幽州城的发展时间太短,至今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建筑物……、   所以这座大殿盖起来之后,立马有一种鹤立鸡群的宏伟感。换个通俗一点的说法,这算是瘸子里面选将军。   但是实际上呢,这座大殿还真称不上宏伟。它顶多也就占了一个空间宽广,可以同时容纳几百人前来聚议。   没错,聚议。   这是一座议事大殿。   但是最为关键的一点,这座大殿还有个特殊,它的产权并不属于幽州官府,同时也不属于顾氏私产,而是属于大唐朝廷,确切的说是属于大唐户部。   原来这座大殿乃是大唐户部出钱建造的。   至于为什么户部出钱,原因同样也很简单,自从顾天涯坐镇幽州之后,李世民几乎是每年都要率领臣子过来一趟……来一趟也就罢了,偏偏一来就不想走,动不动的就住上三四个月,大臣们自然也要跟着住上三个月。   纵观历代帝王,出巡的情况并不鲜见,但是像李世民这般年年出巡一次,并且一出巡就要住上好几个月的可不多见。   皇帝既然来了,大臣自然要跟着来,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整个大唐那么多的政务岂能如此耽搁?   于是就有人想到了解决办法,他们要在幽州城里建立一处朝议之所。   只要建了这个朝议之所,大家再也不用餐风露宿,以后哪怕皇帝陛下年年过来,哪怕一年过来住上五六个月,但是那也不怕,大家不缺上朝的地方啦。   这个办法提出来之后,无论皇帝还是大臣全都交口称赞,所以在去年的某一天,当时已经是夜间亥时,朝堂户部那几个老抠们,在守财奴的长孙无忌的带领下,连夜气势汹汹的找到了顾天涯,摆出一副‘你小子敢不卖一块地给我们试试看’的凶恶架势。   威胁的同时,还不忘利诱,户部的老抠们直接砸出了五万贯钱,当夜就派人拉到了顾氏宅院的门口,他们不管顾天涯收还是不收,摆明的态度赫然是我们就这么办了。   问你怕不怕?   顾天涯果然怕怕。   最主要还是贪图那五万贯钱……原因很简单,那时候顾氏已经穷的快揭不开锅了。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在幽州办事衙门的后院之后划出一块地,这块地从此之后再也不属于幽州,而是属于大唐朝廷的产业。   这块地将会用来建造一座朝议大殿。   那一次,大唐官员们迸发出了极大的主动。   他们受够了蹲在露天场所上朝的日子,必须要尽快弄出一座像样的地方,否则堂堂文臣武将,一个两个像是摆摊老农,每天清晨天还不亮就得起床,可怜巴巴的站在空地上杵着……要多傻有多傻,哪里像个朝堂大佬啊。   在这种急切的心情下,负责建造的工部官员们成了出气筒,整个朝廷所有大佬全都盯着他们,甚至连李世民也要一天问三遍。只要工程稍微有些迟缓,立马就会迎来劈头盖脸一顿骂。   据说工部尚书段纶被人骂的实在承受不住,怒火攻心之下竟然激发出了男人的血性,有一回和媳妇吵架,赫然竟敢动手砸东西,气势十分凶悍,吓得他媳妇高密公主愣愣发傻,据说从那一次开始,段尚书在家里的地位抖起来了。   真是意外之喜。 第363章 李建成,我们仍旧盼着你当皇帝   终于,时辰到了。   幽州毕竟不是长安,此处也不是朝堂大殿,虽然同样是上早朝,但是一切礼仪从简。   既没有朝鼓声,也没有内侍喊,大臣们排成两列鱼贯而入,按照各自的身份找准位置。   此时大殿之内,李世民已经坐在了最上首,由于这里毕竟只是个简易朝堂,故而龙椅之类的摆设肯定不会有,顶多也就是为了照顾皇帝陛下威严,专门配备了一把比较厚重的椅子而已。   除了李世民坐的是椅子,大殿之中再无什么器具,如果和长安那边的太极殿相比,这处朝议大殿实在是有够简陋的。   然而不管它如何简陋,它代表的却是整个朝堂,这里是整个大唐的权力中枢,能进入这里的每一个都是顶级大佬。   大唐时代的早朝,并没有后面那些朝代的臭毛病,比如什么三叩九拜,又比如什么跪地请安……   并且上朝之时大臣也不需要站着,而是每个人都会配备一个柔软的坐垫。   除此之外,还有其余,比如君臣之间的交谈不会一板一眼,议事的时候压根不会刻意摆出严肃架势,反而像是‘拉家常’一般随意,任何关于朝议的事情都可以议论。   这时代的朝堂规矩还是很简单的。   虽然规矩比较简单,但是该有的礼仪肯定要有,比如大臣们进入大殿之后,最起码先要给皇帝行一个礼。   这既是一种对帝王的尊敬,同时也是大臣们对于自己的尊重……   后世之人很难理解,为什么向皇帝行礼会是对自己的尊重。但是在古人看来,仪意味着自身修养,所以如果举止之间有所失礼,那么就是自己施加给自己的不尊重。   却说大臣们给皇帝的行礼,礼仪并不能算是特别庄重,比如文臣仅仅是双手相互一叉,然后朝着李世民微微一拱,这礼仪有个名堂叫做叉手礼,属于比较常见但又不显肤浅的常礼。   至于武将们的行礼,更加显得简单一些,纯粹就是双手抱拳,朝着皇帝举上一举,这就算是完事了,大唐世代的朝礼就是这么简单。   行礼之后,就能落座。   大臣们各自按照身份和级别,找个坐垫坐下去便算是上朝。王爵和重臣的位置比较靠前,有些甚至就坐在李世民的几步远,所以一场朝议下来,必然会是精疲力尽,原因是无法偷懒,时刻要摆出用心议事的姿态。   但是对于一些级别不高的大臣,上朝之时照样也是可以瞎混的,比如有些人坐在僻静的角落之处,完全可以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睡觉。   对于这种情况,无论皇帝还是重臣全都心知肚明,但是没人会去刻意提及,仿佛这就是大唐早朝的潜规则……   啥潜规则?   重臣疲累,小臣轻松!   原因也很简单,这时代的人务实,既然重臣和小臣享受的权力和待遇不同,自然需要付出和承担的也会有所不同。   重臣手握重权,上朝的时候你就得累点,小臣权力不高,上朝的时候偷偷懒也没关系。   按照以往的惯例,大臣们给皇帝见礼之后就该开始早朝了。   但是今日明显有些不一样,大臣们并没有第一时间找坐垫坐下去。反而一齐把目光看向大殿左侧,望向了早已坐在那里的李建成。   古代左侧为尊,并且李建成坐的位置乃是左侧第一,这几乎是不言自明的态度,代表着李建成将会是今日的群臣之首。   然而谁都知道,李建成不该如此,三年前那一场玄武门巨变,固然是出于李氏皇族的计谋,虽然只是计谋,但是李建成毕竟‘死了’,就算众所周知他是假死,但是该装的态度还是要装。   如果不装,那就是恶狠狠的打脸。打谁的脸呢?打当初失败那些世家的脸。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举动。   要知道当初那一场虽然是世家败了,但是世家损失的仅仅是兵马之权,他们的经济并未受到折损,依旧还是大唐的中流砥柱。这也就意味着,世家的实力仍然在,李氏皇族如果不是昏了头,按说不应该做出打脸的举动。   打脸,在这时代很容易被看成是敌意。   结果现在李建成却进入了朝堂,并且还坐在了左侧第一的位置上。这种态度给人的第一感觉,似乎就是李氏皇族要打世家的脸。   事出反常,必有深意。   终于有大臣隐忍不住,猛然开口做出试探道:“大唐朝议,乃君臣议,然则为何隐王竟会出现,这件事还请殿下给个解释。”   称呼的是隐王,喊的乃是殿下,显然这大臣精明的很,绝不会在言语之间落人口实。他虽然开口表达了质疑,但是一丝敌意的把柄也不给人抓住。   并且这大臣的试探手法也很精妙,他并没有直接向李世民开口求问,而是刻意把皇帝掠过不提,表现出专门针对李建成的态度。   由此也可以看出一件事,那就是世家再也不像以前那般强横,虽然仍旧还是敢质疑皇族,但是在质疑的时候会做出诸多缓和余地。   世家,毕竟已经不再是当初的世家。   却说李建成被人质疑之后,脸上先是显出随和的温笑,然后才用他那特有的温厚声音做出解释,缓缓道:“王中允刚才这一问,本王按说不需要回答。毕竟吾乃李氏皇族出身,想要参与朝政谁也没资格指责……然而本王思虑诸臣之担忧,认为必须要给你们解释清楚,否则彼此之间产生误会,将会影响大唐朝廷的运转。顾因如此,我做解释,并非惧怕了哪个人,也并非愧疚了哪个人。”   语气温厚,言辞却强,满殿众人微微一怔,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李建成,同样的温文尔雅,同样的不屈不挠。   有人下意识开口,脸色隐约带着激动,轻轻道:“殿…殿下……”随即这人感觉不妥,连忙低头做出掩饰,但是内心却砰砰乱跳,似乎有一个渴望在不断滋生,   恰恰也就在这时,李建成的语气猛然一变,笑呵呵道:“本王生于大隋开皇年间,隋末大乱之时已经三十而立,当那群雄逐鹿中原的乱世,吾李氏皇族在太原趁势而起,平定战乱,立国开朝,而本王由于位列诸子之首,册封为大唐第一代东宫……”   他说着停了一停,继续笑呵呵又道:“东宫者,皇储也。自打本王成为皇储,可以说日日都是战战兢兢,生怕德不配位,生怕滋生骄狂,故而本王努力参政,全幅身心扑在朝堂,于国,有忠,于朝,尽心。对待天下百姓,更是爱如子出……”   他说着再次一停,语气稍微显得感慨,轻声道:“所以我可以毫无羞愧的讲,我李建成一生无愧于任何人。凡天下之百姓,听民间之心声,至今仍有称赞怀念,言称李建成乃是好人,诸位大臣,你们认为我李建成这个自辩对也不对?”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大臣们的脸色各有异样。   足足半晌之后,终于有人郑重出声,道:“殿下之仁厚,天下共鉴之。虽然您在三年之前以自身为诱饵坑害了世家,害的我们折损了用以自持和自保的私兵,但是我们时至今日,仍旧还是生不起恨意。每每提及殿下之名,世家之人仅是一声轻叹,几乎每个人都会苦涩说上一句,为什么继承皇位的不是李建成?”   “好!”   李建成猛然开口,陡然仰天发出一声大笑,然后,他目视着刚才说话这个大臣,道:“为何继承皇位者,竟然不是李建成?阁下刚才这句感慨,恰恰也是我李建成今日为什么会走进朝议大殿的原因。”   说着突然从坐垫上站起,大声道:“时至今日,竟然还有思念者,此种情形,按说应该让我李建成心生狂喜,但是诸位有没有想过,这对于我们大唐乃是大隐患啊。吾之二弟已经登基,乃是大唐新一代君主。普天之下,他才是帝,率土之滨,他才是君。自古皆言国不可一日无君,但是同时又有一句国不可同有二主,然则现在的情况却是,至今仍有人在想着让我李建成当皇帝……”   这位皇族大兄长目光灼灼,猛然像是在某些大臣身上扫过,然后,他的语气变得诚恳而又伤感,轻声道:“我知道,有些人还在念着我。我也知道,你们一直都没有甘心。可是我却想劝你们一句,该放下的时候必须放下啊。”   他说着缓缓走动几步,轻声又道:“如果不然,就是危害。”   大殿之中无比寂静。   李建成慢慢走回坐垫,似乎已经说完了自己的解释,但他脸上却再次浮现温笑,声音一如当年那种温厚,于是整座大殿之中,尽是回荡他的劝解,道:“你们,该放下了。因为,我李建成从来就没打算争……”   说完这一句后,紧跟着又是一句,他这最后一句显得特别耐人寻味,意味深长的道:“今次大唐发动征召,要为了汉家民族打一场百万级别的震世大战。当此大战之中,必然会涌现出无数热血英豪……民族有豪杰,按理当庆幸,但是我李建成却生出一股担心,我害怕有人趁着这一场战争想要谋取什么。为了打消这些人的念头,也为了将一切隐患全都扼杀,所以我今日站了出来,我走进朝堂坐在了臣子第一的位置上,我要用这种态度向那些人表明,我李建成终此一生都不会争?我,只最多只会当个臣子。”   大殿之中猛然一声暴吼,赫然是曾经某位东宫所属的武将,只见那武将满脸通红,眼中明显带着不甘心的血色,愤怒吼叫道:“然则殿下此种举动,有没有想过伤了我们的心?我们为了殿下的荣耀,可以把自己的性命抛舍,可是殿下您,殿下您……”   堂堂朝议大殿,李世民已经是帝王,胆敢说出这种言辞,稍微上纲上线就可以扣上一个谋逆的大罪名。   可是这位武将仿佛是豁出去了,继续愤怒大吼的道:“当年东宫麾下,此生只认一人。殿下既然选择不争,那么我们听话选择不争。大唐皇帝的位子,就让李世民做下去吧。”   他竟然直呼李世民的名字,完全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治罪,突然狂吼一声,仿佛宣誓般又道:“但是我们有一件事依旧要争,并且还要大张旗鼓的争,我们要趁着这一场大战,打出当年东宫卫率的威风,我们要让所有世人看一看,我们要让他们永远记住,大唐,曾经有一个东宫太子,而太子殿下的麾下,有一群不弱于人的血性男儿。 ”   这位武将说完这一句后,猛然把目光看向李世民,大声道:“李世民,你若是感觉不爽可以杀了我,但是就算你杀了我,这种话我在黄泉路上仍旧还是会说。我们这一生,只认一个人。你虽是大唐皇帝,但却不是我们的皇帝。”   如此挑衅,形同谋逆。   然而也不知为何,李世民竟然毫不生气,反而皇帝忽然淡淡一笑,目光直直看着这个武将,道:“好,朕记住你的话了。今次与辽东一战,朕等着看你们打出威风。”   说完这一句话后,皇帝微微停了一停,然后,语带深意又道:“但是朕要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朕曾经的天策府也会争。你们想打出东宫卫率的威风,天策府必然也会打出当年的武勇,所以,你们可不要给朕的大哥丢脸呐。”   轰隆一声,大殿之中猛然站出十几个武将,只见领头的乃是徐世蹟,其余个个都是天策府出身的国公,这些人同时拱手抱拳,大声宣誓一般的道:“吾等在大战之中,必然一往无前。当年天策府,不弱任何人。”   而刚才那位武将猛然也大声宣誓,甚至大殿之中突然也站出十几个人和他一起宣誓,同声狂吼道:“吾等东宫旧部,此战绝不服输。”   李世民哈哈大笑,道:“好,朕做个见证。允许你们争,欣喜看到你们争。当年的那些隔阂实在是不该继续存在,所以就通过这样一种争斗予以化解吧。等到大战之后,朕将为胜出者亲自正一正名分,若是东宫卫率夺得第一,朕便真的赐给你们天下第一的名头。” 第364章 所有大臣,尽皆拜服   众目睽睽之下,顾天涯从坐垫上缓缓站起。   未曾开口,先是一笑,笑容带着他那特有的温和,让人宛如沐浴在春风之中一般。   然而在场这些大臣,却是同时心惊肉跳。   “不好,又见顾天涯的这种笑……”几乎所有人脑中全都闪过这个念头。   于是,更加感觉心惊肉跳。   尤其刚才那个出声发问的大臣,更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明明他内心已经变的忐忑惊慌,但是表面偏偏还不能流露弱势,只能硬着头皮道:“顾…顾先生为什么这样笑。”   “呵呵呵呵!”回答他的又是顾天涯温厚一下。   大臣被笑的心里发毛。   经过这几年的打交道,几乎谁都知道顾天涯不是个好鸟,越是顾天涯笑容满面的时候,基本上也就意味着准备动刀子的时候。   偏偏顾天涯的刀子又狠又准,每一次都让人又恨又气无法拒绝,所以大臣们才会在第一时间警惕,尤其刚才问话的大臣更是心中怕怕。   好慌啊。   为什么是我站出来质疑他上朝。   这会不会被报复啊?   被顾天涯盯上了可不是好事!   短短数息之间,大臣的内心戏好多……   然而这一次,所有人全都错怪了顾天涯。   只见顾天涯在微笑声中,并没有表现出要施展诡计的架势,而是面色显出诚恳之色,赫然朝着刚才问话的大臣拱了拱手,问道:“阁下是一位言官吧?”   嗯哼?   对面大臣微微一怔。   随即仿佛心有所悟,登时底气稍微变强,心中下意识道:“对啊,我是一个言官。身为言官,有权问政,哪怕是针对皇帝陛下,也敢大声抨击提出质疑。就算皇帝心里万分不悦,然而大唐没有因言获罪的律法,既然如此,我何须害怕?”   但他想到这里之后,心中底气忽然又变弱,暗暗道:“不行不行,还是不行。皇帝是皇帝,顾天涯是顾天涯。虽然我是大唐的言官,按理有资格质疑任何政务,但是顾天涯与人不同啊,这家伙做事满满的都是套路……”   显然这大臣又是一连番的内心戏。   幸好也就在这时,顾天涯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仿佛真的宛如春风,一下子就扫除了这位大臣所有的忐忑。   只听顾天涯温声道:“阁下身为言官,担负议政之责。所谓言者,就是啥都可说的意思。不但啥都可以说,而且遇到还可以问。只要言官心有不解,提出问题没有任何限制,对不对?”   大臣下意识点头,心里慢慢稳固,道:“不错,正是如此。”   然而顾天涯却不再离他,反而转头看向李世民,又道:“陛下,我刚才说的对不对?”   李世民淡淡一笑,颔首道:“大唐言官之责,确实如你所说,故而,朕的回答是你刚才说的对。”   顾天涯哈哈一笑,紧跟着再次发问道:“那么也就是说,我不应该恼怒这位言官的质疑喽?”   李世民仍旧淡淡一笑,再次颔首道:“按照道理,确实不该。”   皇帝说着微微一顿,接着又道:“毕竟就连朕这个皇帝,同样也要对言官包容。虽然谈不上礼让,但是要做到允可。每当被他们提出质疑的时候,朕也许会在心中感觉的不悦,但是,该纳谏的时候必须纳谏。”   顾天涯又是哈哈一笑,点头道:“明白了,也懂了。”   然后才再次回过头来,看着那位大臣道:“阁下听清了吗?陛下给你撑腰。”   那位大臣下意识的挺了挺腰杆。   直到此时,顾天涯才终于流露出他这番举动的意图,只见他第二次抬起手来,朝着这位大臣拱了一拱,道:“阁下刚才出声质疑,问我为什么来上早朝,现在我顾天涯给你一个解释,原因是我也是大唐的臣子……”   嗯哼!   满殿众人都是一愣。   却见顾天涯放手下来,目光似有似无的看向某些人,脸上浮现微笑,语气仿佛打趣,忽然遥遥开口,盯着几个人问道:“诸位,还记得六年之前吗?那年我在密云县衙,当堂打死了孙昭……”   群臣之中走出一人,赫然乃是太原王氏的族长王硅,缓缓点头道:“当堂杀官,如同谋反,尤其你杀的还是世家出身之官,等于是打了全天下所有世家的脸,所以那一年我们和皇族做了个约定,让你顾天涯此生不允许执掌大权。”   王硅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忽然感慨一声接着又道:“然而自古至今以来,从不曾有过一成不变的事。当年的那个约定,其实已经形同虚设。你顾天涯通过六年时间的苦心发展,已经成为了站在巅峰位置的人。坐拥七个州域,麾下兵马精良,现在的你,已然执掌大权。”   顾天涯微微而笑,温声问王硅道:“王中允您且说说,我违反约定了吗?”   王硅叹了口气,略显苦涩的摇摇头,道:“没有,你没有违反约定。当年世家和皇族做出约定之时,定下的条件共有两个,其一是不准你进入朝堂,其二是不准你执掌大权,但是这两个条件都只限于大唐,而你现在坐镇的地方乃是幽云诸州……”   这位王氏族长说着又是一停,再次叹口气道:“当年做出约定之时,幽云诸州尚是突厥人领土。是你顾天涯谋划了一场大战,才从突厥人手里收回了这片土地。所以哪怕你现在执掌了幽云诸州,但是却不能算作违反了当初的约定。”   说着再次一停,目光郑重看向顾天涯,又道:“老夫隐约有些明白了,其实你刚才这番问话就是回答。言官问你为什么要上早朝,你则是向我们问当年的事情。然后引出老夫做出确认,承认你没有违背当年的约定……也就意味着,你今天来上早朝是有资格的。”   说着第三次微微一停,语气更加郑重的道:“你的这份资格,不是身为大唐外戚带来的,而是你和平阳公主通过自己努力,为你们顾氏赢取了参加早朝的资格……你,今日是以封疆大吏身份来上朝,老夫如此猜测,不知对也不对。”   顾天涯朝他一竖大拇指,满脸敬佩的道:“不愧是王氏族长,目光洞穿一切。”   说完忽的轻轻一叹,仿佛心有感慨又道:“但是王中允您信不信,其实顾某并不想用这个封疆大吏的身份。倘若世事允许的话,我其实想当个小驿长。如果能用当初那个驿长的身份上朝,顾某人心里必然是欢喜无比。”   王硅面色微苦,好半天后才缓缓道:“世事无常,总是出人意料,当初我们鄙夷你的身份低微,做出了许多不该做的事情。希望顾领主能够心怀大度,放下当年那些不太好的隔阂吧。”   这位族长说着一顿,紧跟着又道:“如今大唐世家的风气已经改观,我们基本上不再去坑害百姓,虽然我们仍旧追逐利益,但是我们已经把目光看向了外族,而这也正是你顾天涯的心愿,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们汉人一致对外么?”   说着又是一顿,语气十分诚恳,再次道:“无论是世家,又或是平民,我们对内之时团结一致,对外则是拧成一股绳。拳头握紧了如果感觉发痒,那就一拳砸出去打向外族……顾天涯,这不就是你的心愿吗?如今我们世家已经改观,已经在朝着你的心愿去奔了啊。”   “好,说的好!”   顾天涯猛然大声开口,朝着王硅又是一竖大拇指。   然后,他面色也变得诚恳起来,郑重道:“刚才王老先生这一番话,恰恰也是顾某人想要说的话。言官问我今日为什么来上早朝,现在我终于可以给他真正的解释……我之所以来上早朝,就是要向大家表明一个身份。”   他说着把目光一扫,诚恳看向在场所有大臣,缓缓道:“我顾天涯虽然执掌幽云诸州,甚至以后还有可能会开国立朝,但是在当前这一段时间里,我的身份首先是大唐子民。今次大唐欲打一场百万级别的战役,用来向整个世界彰显我们汉家的强势崛起……”   说到这里微微一停,接着又道:“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汉家荣耀,人人皆守。据说在如今的民间之中,哪怕是贩夫走卒也在关注着这场国战。而我顾天涯身为幽云领主,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到责无旁贷?所以,在这场战争的筹划中我要参与,所以,在这场战争的谋划中我要出力。自古至今,朝堂乃是国政之地,既然我要参与和出力,那么我就必须进入朝堂!”   顾天涯说完这一番话,目光再次看向在场所有人,缓缓道:“所以,我今天来上早朝了。”   大殿之中寂静无声,几乎达到落针可闻的地步。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终于那个出声质疑的言官有所举动,只见这人郑重行礼,大声道:“吾,大唐言官郑纶,心悦诚服,赞同幽云领主上朝。”   这位大臣的礼仪十分庄重,乃是一种平日里极少使用的重礼。   然而,他这种礼仪却不算逾矩。   按照大唐国律,皇帝乃是天子,天子之下,乃是诸王,诸王之下,则是百官。如今的顾天涯虽然不是王爵,但他执掌幽云诸州等同于诸侯,而诸侯是什么级别?乃是位列王爵之上的级别。   搁在春秋时代,诸侯就是国主。   所以这位大臣虽然庄重向顾天涯行礼,但是他的举动完全不算是有所逾矩,臣子见国主,行礼有何错。   此乃理所应当的事。   也就在这时,猛见大殿之内所有官员同时行礼,齐声道:“吾等,心悦诚服,赞同幽云领主上朝,为我汉家国战出力……诸侯者,有权议政。”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拱手朝着众人回礼,然后,他语气肃重的道:“既然诸位皆都同意,那么顾某人就算是朝堂一员了。自古有云,在其位,谋其政,顾某今日既然进入朝堂,那么就必须要担负朝臣的职责,而这,也正是我今天上朝的原因。”   他说着微微一停,语气更加肃重的道:“我要跟大家讲一讲这场大战。” 第365章 这一战,我不允许妹妹参加   不愧是徐世蹟,果然又狠又阴,难怪古人常说,将帅天差地别。   当那一声声狠厉无比的‘杀’字说出,仿佛有种令人血脉喷张的超强蛊惑力,整座大殿之中的气氛明显激昂起来,很多武将脸上已经流露出亢奋的战意。   甚至就连一些文臣,情绪也被调动起来。   唯有顾天涯保持面色不变,仅是把目光看向慷慨陈词的徐世蹟,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顾天涯忽然莫名一笑。   他缓缓竖起大拇指,语气悠悠然说了一句。   “真,将帅之才。”   这一句赞叹明显是有感而发,透出一股子诚恳无比的意味。   当他赞叹一句之后,似乎突然有些遗憾,于是轻声又道:“徐国公的大帅之才,真是另人羡慕敬佩,可叹我幽云顾氏苦盼多年,然而至今仍旧没有出现一位大帅之才。”   大殿之中微微一静。   很多人都以为这是顾天涯的伤感。   秦琼为人最是忠厚,忍不住便出声劝慰,远远喊道:“顾兄弟莫要酸楚,这种事不该强求。世上能征善战的将军有很多,然而能当大帅的人物一向很少,所以,所以……”   秦琼还未劝完,猛听又有一人出声。   赫然乃是李氏皇族的李孝恭,这厮故意装作很羡慕的表情,大笑道:“啊哈哈哈,其实幽云顾氏已经很不错了。麾下猛将如云,个个凶悍武勇。比如当年娘子军的四位副将,每一位都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名声。所以顾妹夫啊,你做人不能太贪心,既然已经拥有了猛将,何必非要追求大帅之才?”   这厮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劝道:“况且你们顾氏并非没有大帅,比如秀宁妹子她就是一位运筹帷幄的帅才。当年她执掌二十万娘子军,帅旗一挥何等威风凛凛。排兵布阵之时,将领如臂使指,所以你们顾氏并不缺乏大帅,仅是你自己没有见识过秀宁妹子的厉害而已。”   甚至就连皇帝李世民,此时也忍不住出声劝慰顾天涯,道:“天涯妹夫,你确实有些贪心了。所谓勇猛大将常有,然而大帅之才少见,比如程知节这种出了名的人精,按说他的脑瓜子已经属于极其好使,但他还称不上大帅之才,只能算是个有心眼的猛将。”   皇帝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纵观整个大唐各路将领,能够担任大帅的仅仅两个半。一个是李靖,另一个就是徐世蹟,至于剩下那半个,则是资历尚浅的侯君集。要知道如今侯君集已经是兵部侍郎,然而他身为侍郎仍旧算不上大帅之才,所有人全都认为,他现在顶多算是半个大帅之才。”   皇帝说着又是一停,语重心长的再次劝慰顾天涯,道:“由此可见看出,帅才何等稀少,就算放眼整个天下,恐怕也不会超过五指之数,然而你这小子娶了我李世民的妹妹,天然便拥有了一位和你贴心的帅才,这难道还不够你满足吗?为什么还要遗憾顾氏没有帅才?”   一连三个人的劝慰。   都是发自诚心的在劝。   先是秦琼。   再是河间郡王李孝恭。   最后甚至连皇帝都亲自开口。   要知道此时可不是私底下的场景,而是十分正式的大唐早朝之中,在这早朝之中,皇帝身份至尊,然而即便身份至尊,李世民仍旧采用亲人口吻劝解顾天涯,此举看在满打大臣眼中,无数人忍不住暗暗咋舌。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顾天涯今天的表现有些异常,只听他再次开口,语带感慨的道:“帅才,就得是徐国公这种人物。”   说着停了一停,转头看向徐世蹟,又道:“帅才者,运筹运筹帷幄之能也……首先要目光深远,可以预见到未来,其次是有大局观,能够站在很高的位置总揽全局,最后一步,则是要做到心狠手辣。”   徐世蹟猛然拱了拱手,冲着顾天涯郑重开口,接话道:“这个心狠手辣不仅仅是针对敌人的时候要狠,在针对自己的时候同样也要够狠。”   这位号称大唐两大军神的帅才微微一停,随即缓缓又道:“比如为了打赢一场战役,局部需要做出一定牺牲,而牺牲往往意味着会死人,并且死的肯定会是自己人。这时候担任大帅的人应当怎么选择呢?我徐世蹟的回答乃是必须要狠心牺牲。”   他说着又是一停,目光直直看向顾天涯,忽然略显苦涩叹了口气,明显很是伤感的道:“所以大帅并不好当,因为执掌帅旗意味着责任。每逢大战之时,我要狠心做出各种布局,明明知道某个布局会牺牲自己人,但是为了整个战役的胜利只能选择心狠,每当做出这种决定的时候,我的内心极为痛苦和自责。”   这位军神慢慢仰头,眼中明显有着酸楚,轻声道:“那种饱受良心谴责的折磨,顾兄弟你根本就无法体会。但我徐世蹟深有体会,所以我不想当个帅才……也正是由于这种心思,所以我刚才的提议才会略显逾越。”   他说着再次一停,收回仰头上望的目光,再次看向顾天涯道:“我之所以提议让你妹妹参战,就是因为我深知战场上的各种牺牲多么令人痛苦,有时候为了赢得总体战役的胜利,我们不得不眼睁睁看着某位同袍去死,但是如果你的妹妹能够参战,那么我们便再也不需要付出牺牲。”   这位军神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明显变得憧憬起来。   只见他眼中饱含期盼,语气极为郑重的又道:“谪仙之威,横扫天下,一旦她放开手脚杀伐,任何战局都将会按照我们的意图走,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再也不用为了整体战役做出局部示弱……我们再也不需要让任何一位同袍去死,我们可以恶狠狠的一直让敌人去死。任何胆敢阻拦者,都将面临谪仙的镇杀。”   “哈哈哈哈!”   大殿之中猛然响起顾天涯的大笑。   徐世蹟明显一怔,在场大臣们同样也是一怔,甚至就连皇帝李世民,甚至就连不远处的李建成,大家全都面色怔然,显然是想不通顾天涯为何发笑。   但是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答案。   只见顾天涯大笑数声之后,猛然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徐世蹟,不知为何,语气竟有嘲讽之意,淡淡道:“刚才我还称赞,大帅之才要狠,然而现在看来,徐国公似乎有些配不上大帅之才的美誉。”   徐世蹟眉头微皱,忍不住拱手询问道:“顾兄弟此言何意?还请不吝赐教!”   哪知顾天涯似乎并不想回答,反而十分古怪的换了一个话题,猛然开口道:“这一次的国战,我不允许嫦娥参加……”   嗯哼?   咦!   满殿众人先是一呆,随即爆发出各种惊疑。再紧接着,就是很多人的面色有些难看起来。   顾天涯竟然不允许他妹妹参加大战?   这岂不是故意放弃我们这一方最大的优势吗?   如此打算,到底为何,难道他就不知道,这样做会让战争必须按照常规方式去打,而一旦按照常规方式去打,那可就意味着有些将领和士卒要牺牲。   战争,肯定会死人的。   徐世蹟的脸色最为难看,忽然这位军神语气强硬起来,他目光直直盯着顾天涯,仿佛要看穿顾天涯到底什么心思,沉声道:“顾领主,我徐世蹟想听一听解释。”   他刚才还喊顾兄弟,这次直接称呼顾领主,显然在这位国公的心里,已经对顾天涯有了不满。   然而,顾天涯仅仅用了一句话就让他僵立当场。   只见顾天涯同样目光盯向他,随即又把目光微微扫视大殿众人,忽然大有深意一叹,轻声反问一句道:“诸位有没有想过,当我妹妹不在之后该如何?”   只这一句,满殿无声。   能参加早朝的都是大佬,几乎不存在智力平凡之辈。所以虽然顾天涯的反问很隐晦,但是大殿众人仍旧还是听出了深意。   “当我妹妹不在之后该如何?”   这句话,一言惊醒梦中人。   徐世蹟满脸若有所思,此时早已忘了对顾天涯的不满,只见这位军神眉头紧皱,口中不断喃喃自语,连连道:“是啊,是啊,为什么我竟没有想到这一点,谪仙人若是不在了该怎么办。”   顾天涯的声音紧跟着响起,语重心长的道:“我们之所以要打一场史诗之战,就是为了向整个世界彰显汉家民族的强势崛起,然而如果这一战是靠着我妹妹才能取胜,那么打这一战的意义先就折损了五分……”   他说着停了一停,接着又道:“就算这一战之后能够震慑天下,但是这一战毕竟不是靠我们真本事打的。也许这一战可以打出周围国度对我们几十年的畏惧,可是几十年之后他们不畏惧的时候又该如何呢?那时候再让我妹妹参加一次大战吗?那时候再靠着她的谪仙之威去杀死敌人吗?”   顾天涯的语气有些苦涩,他目光诚恳的看着众人,轻声叹息道:“诸位啊,这种方式是不对的啊。对于一个民族来说,我们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我妹妹身上。她可以帮我们震慑异族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可是能震慑百年吗?能震慑千年吗?她总有不在人世的一天,那时候我们汉家民族又该靠谁?”   满殿之中,只有顾天涯的质问声在回荡。   几乎所有的大臣们,此时都陷入了沉思。   顾天涯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语带深沉的道:“这会让我们民族失去奋进的武勇。”   武勇消失的时候便没有了血性。   猛听徐世蹟深深吸气的声音,随即便看到这位军神突然拱手行礼。   他脸上明显带着羞愧,以及浓浓的自责,对顾天涯大声道:“感谢顾兄弟,一言惊醒徐世蹟。倘若你没有拒绝我,而是选择答应我的请求,那么就算我们这一战答应了高句丽,但是对于我们自己仍是巨大无比的损失……因为,这会让我们的民族失去奋进之心。”   顾天涯缓缓颔首,欣然道:“不愧是大唐军神,瞬间便想透了一切。”   徐世蹟面色一苦,苦涩摇头的道:“顾兄弟莫要再嘲讽了,徐某人现在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想我一向自认为目光深远,然而这一次却犯了短视的毛病,幸亏被你及时警醒,否则必然会酿成大错。”   他说完这番自责之后,猛地神色再次庄重起来,陡然再次拱手行礼,肃然问道:“既然现在我们已经想明白,此战不应该让顾仙子参加,那么,就得按照常规战役去打。虽如此,我仍要求问一句,但不知道以顾兄弟之心思,你认为这场战争应该怎么打?”   你认为这场战争应该怎么打?   这是一位大帅之才诚恳向顾天涯的求教。   而顾天涯明显也不矜持,直接便向众人说出了他的心声,当此一刻,谁都看到他目光中的决然,整座大殿之中,再次响起他无比肃重的声音。   “硬碰硬,狠对狠。敌人一刀砍来,我们一刀砍回去。” 第366章 我顾天涯,也要上战场厮杀   “一个人再强也只能恐惧一个人,但是一个民族唯有整体强大才会令人畏惧。”   “所以,这一战我们要靠自己去打。”   “一刀一枪,与敌拼死。也许会有巨大牺牲,甚至很多人都会战死沙场,但是为了我们整个民族的未来,我们必须要做出这种心狠的决断。”   “也许,我顾天涯不算是个帅才,但是,这一次我选择像个大帅一样心狠。对敌人狠,对自己同样狠。”   “你们可能会在心里质疑,甚至是暗中嘲讽于我,认为我这是不拿普通士卒的性命当回事,认为我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么我现在告诉你们,我顾天涯早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这一战,我顾天涯会参加,不是坐镇中军,而是亲赴前线。”   顾天涯说到这里的时候,眼中闪现出无比果决的光彩。   突然他目光再次扫视全场,一字一顿的大声发誓道:“我会像个士卒一般拿着刀,亲自去和高句丽士卒一刀一刀的砍。如果不能做到如此,我对不起自己心狠的决定。普通士卒也是人,凭什么只有他们去牺牲?我顾天涯,同样也可牺牲。”   “为了民族的未来,顾某人不惜一战。”   满殿之中,先是一静。   随即,爆发出无数的倒抽冷气声。   什么?   顾天涯竟然要像个普通士卒一般去参战?   李世民霍然站起,满脸都是震惊,皇帝几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便是阻拦,道:“臭小子,你发什么疯?就凭你那小身板,你……”   由于古代人比较讲究迷信,所以剩下的话皇帝没有说。   但是在场大臣全都明白,皇帝想劝的话是什么。   然而众人同时也发现,顾天涯脸上的神色仍旧决然。   “他这是真的决心要去战场上打啊!”   所有人的心声。   不得不说,如今顾天涯的人缘已经非常好,或者不应该说是人缘,而是他在众人眼中的重要性。   无论是世家豪门的官员,又或是天策府出身的派系,纵观整个大唐各个家族,但凡只要是能排的上号,那么肯定就有利益捆绑在幽州,这些人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顾天涯去打仗。   如今整个幽云之地,乃是大唐各个家族的财富之地,大家砸下了那么多的投资,就盼着今后能从这里赚取大利,而赚取大利有个最主要前提,那就是幽云这边的产业不能失去顾天涯。   大家好 我们公众 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 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 年末最后一次福利 请大家抓住机会 公众号   在这种前提下,顾天涯竟然想去上战场?   你这莫不是一门心思想坑我们吧……   此事别说没门,窗户都许你走。   所以当李世民下意识阻拦之后,紧跟着便是满殿大臣纷纷开口。有人纯粹是因为友情,乃是发自真心的担忧。   比如胡国公秦琼,比如卢国公程咬金,又比如褒国公段志玄,又比如郧国公张亮……   这些天策府出身的国公,全都和顾天涯有着交情,尤其他们这些人全都是一代名将,半辈子以来几乎一直在战场上厮杀,对于沙场凶险,他们认知最清,故而更显担忧,肯定不想让顾天涯去打仗。   但是谁也没有意料到,第一个站出来发飙的竟然是世家中人。   并且,还是曾经最针对顾天涯的崔氏和王氏。   只见大殿之中猛然站出两人,赫然便是太原王氏和清河崔氏的两位族长,其中王氏族长王硅语气稍微平和,劝说的语气也显得比较诚恳,但是清河崔氏的族长就不一样了,老人家一开口就带着怒冲冲的火气。   “顾天涯,你要上战场是吧?”   六十多岁的老头了,这一声喝问竟然如同炸雷,不但中气十足,而且言辞很重。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崔氏族长直接冲到顾天涯跟前,猛然手指一抬,指着顾天涯鼻尖,大声道:“顾天涯,幽云领主,按照你的品秩和身份,现在你应该算是正一品,而老夫于这朝堂之内,品秩仅仅是个三品侍郎,所以若是单以官位而论的话,老夫应该对你毕恭毕敬的行个礼……”   “但是,老夫今日不和你论官职。我要跟你讲年龄,仗着年龄来骂你。”   “知道为什么要骂你吗?因为你刚才那话让老夫听着就来气。”   “你竟然想上战场?”   “竟然还想跟人拼刀子?   “我呸!”   “你小子想的美!”   崔氏族长猛然一口唾沫,惊的满殿大臣跌碎一地眼球,甚至就连坐在上首的李世民,同样也被老人家的举动惊呆了。   大唐五姓七望,崔王两氏领衔,其中王氏族长王硅以心机著称,而这位崔氏族长则是有名的饱学大儒。   桃李满天下,儒雅又随和。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名满天下的大儒,谁能想到他竟然冲着顾天涯喷口水。   顾天涯明显也没有意料到,幸好被昭宁手疾眼快拉了一下,否则刚才那一口唾沫,必然要喷顾天涯满头满脸。   却见崔氏族长一口唾沫之后,似乎仍旧显得怒气冲冲,忽然目光看向昭宁,火气很大的质问道:“李家丫头,你莫不是想生老夫的气?刚才我喷你夫君一口唾沫,是不是让你感觉心疼了?”   昭宁一手抱着虎宝宝,另一只手继续拉着顾天涯,微笑摇头道:“不敢,您是长者。刚才您已经说的很清楚,您今日不和我家天涯论官职,而是要论年龄,而是要仗着年龄骂他。”   昭宁说着停了一停,轻笑又道:“既然您是仗着年龄,那么我们无法顶撞,古人常说尊老爱幼乃是美德,恰恰这份美德我家天涯尤其在乎……您没看他刚才的表情吗?他被您喷口水的时候绝对是唾面自干,若非小女子及时伸手拽他一下,他可能真会被您一口唾沫喷到脸上呢。”   昭宁这一番话,说的很平和,没有任何强势言辞,更不带有丝毫夹枪带棒,就仿佛民间小媳妇跟人聊天一般,话语之间既显普通又带真诚。   完全不像是赫赫有名的平阳公主性格。   然而崔氏族长反而面色一肃,目光郑重的打量昭宁半天,忽然缓缓点了点头,语带赞叹的道:“真不愧是平阳公主,真不过是巾帼之姿。”   赞叹一句之后,语气稍微一停,忽然再次感慨,语带随和的道:“李家丫头,老夫真是想不到啊,原以为你只是擅长领兵打仗,乃是一个女中豪杰的大帅之才。但是听你刚才这一番话,才发现你还具有汉家女子的柔和。”   然后再次一停,语气变为肃重,再道:“不但性格柔和,而且通情达理。顾天涯能够娶到你这位妻子,当可算是他三生三世修来的福分。”   昭宁嫣然而笑,屈膝行了个半礼,欣然道:“承您一番夸赞,平阳甚是欢喜。”   崔氏族老并不避讳昭宁的行礼,而是直接受了昭宁的这份半礼,然后只见老人家轻轻干咳一声,忽然语带深意问道:“你可知老夫为什么要骂你夫君?”   哪知昭宁仍是嫣然一笑,压根就不接这个话茬,道:“我站出来只是伸手拉他一下,免得他被您一口唾沫喷在脸上,但是对于他为什么会惹您骂,这种事情我可是不会管哟。”   说着停了一停,微笑又道:“毕竟崔族长您是和我父皇一辈的人,长者若是想骂小辈那他只能听着呀,您说对不对?”   “哈哈哈哈!”   崔老头猛然大笑出声,道:“说得对,正是此理。”   笑声之中,他转头看向顾天涯,突然脸色一摆,口中冷冷一哼,问道:“那么臭小子你呢?你可知道老夫为什么要骂你?”   他这话明明像是发问,然而根本不等顾天涯回答,只见崔老头紧跟着开口,语气依稀透出一股子感慨。   他望着顾天涯道:“老夫今年六十有二,乃是古人所说的耳顺之年。耳顺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话都能听下去的意思。人老了,中庸了,脾气被年岁消磨一空,剩下的仅仅是随和平淡。所以六十岁老人才会称之为耳顺,这种年纪一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发火。”   “但是顾天涯啊,老夫今日实在是忍不住想发火。”   “我怎么都不敢相信,以你的心志和城府竟然也会冲动。”   “你说你要亲自上战场去打仗,老夫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番心思,无非是因为你之前的那些提议,让你感觉自己对那些普通士卒有亏欠……”   “你出身寒微,幼年饱受苦楚,所以你从来不把自己当成人上人,而是在潜意识里把自己和普通人一样看待,也正因为如此,你才会心生愧疚。你感觉是因为你的提议,才会让那些普通士卒面临牺牲,所以你产生了自己也去上战场的心思,认为这样做才能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对不对?”   这话看似又是一问,然而崔氏族长仍是不等顾天涯回答,继续又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终究是和普通士卒不同的。”   “如今的你,肩负何等重大啊?且不说整个大唐各家各族在幽云这边的产业,也不说周边各个国家在你这里的投资,咱们撇去这一切利益都不谈,咱们专门谈一谈你最在意的百姓总可以吧?”   “曾经大唐的黎民百姓,他们日子过的有多苦?”   “你自幼寒苦生存,对此应该深有体会。”   “然而这六年以来呢?他们的日子明显在翘头哇。尤其是逃荒前来幽州的那些百姓,日子更是一天一个样的在变化。”   “诚然,大多数家庭依旧还处在半寒苦状态,但是,我们能够看到他们的脸上已经有了笑容。而在那些百姓的心中呢?他们有着对未来深深的期盼。”   “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你顾天涯身上。”   “老夫并不讳言,我们世家看重利益,但是当我们撇开利益单纯去看待百姓的时候,我们同样也会为了汉家同胞过上好日子而欣喜。”   “所以老夫才会说,你肩负的何等重大。”   “整个幽云之地的百姓离不开你,我们这些把利益捆绑在幽州的世家同样也离不开你。”   “在这种前提之下,谁肯见到你出意外?”   “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世家岂不是要亏个底朝天?”   “同样的道理,百姓们也如是,那些对于未来充满憧憬的百姓,一旦失去你的庇护必然又会重新过回以前那种苦日子。那时候,世家肯定会去重新压榨他们。”   “这还只是我们担心你会出现意外的原因之一。”   “至于原因之二,则是又气又笑。”   崔氏族长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猛然又变的怒气冲冲起来。   猛然再次伸手一指,指着顾天涯鼻尖道:“你这个臭小子,竟然想去上战场?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板,你也不瞅瞅你那小鸡子的体格?据说前几年你连饭都吃不饱,纯粹是靠着河里捕鱼才勉强生存,对不对?”   “虽然后来你娶到平阳公主,饮食和日子有了很大改善,但是你毕竟身体底子差啊,压根就不是一块当武将的料。”   “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是个当武将的料,然而我们仍旧不会同意,因为谁都知道沙场厮杀有多凶险……”   “哪怕是秦琼那种猛将,哪怕是刘弘基那种悍不畏死的狠人,然而你可以问问他们,他们上了战场之后有信心能活着吗?”   “谁都不敢这么保证?”   “战场上的凶险有时候仅仅是一瞬之间。”   “奶奶个熊,真以为老夫出身书香门第不会骂娘啊?你想当英雄这辈子想都不用想,上战场跟人拼刀子这种事有的是人帮你干。”   “谁都能死,唯独你顾天涯坚决不能死。”   “就算你真的想死,那也得等我们在幽州赚到大利益之后再死,否则各家各户砸下去的那么多投资,岂不是连个打水漂的响动都没了?”   “以上是好听的话,接下来老夫还有更难听的让你听……”   “顾天涯,你听好了!”   “你可知道有些家族为了在幽州投资,几乎是做出了破釜沉舟一般的举动,他们把祖地那边的产业全都抛售了,他们已经把所有的筹码全都压在了你身上。”   “若是不能从你的幽州赚到足够的钱,这些破釜沉舟的小家族立马就会打落尘埃。到了那时候,到处都是家破人亡的哀嚎声。”   “如果真的出现那一天,那么全都是你顾天涯害的,如果真要出现那一天,就不止是老夫一个人骂你了。”   “到时候我们所有人的都会骂,骂你顾天涯不是个好东西。”   “顾天涯,老夫好话恶话都说尽了,人贵自知,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到底是当个所有人的希望,还是当个坑害所有人的人。以你的心智,想来应该懂的如何选择。”   不得不说,崔氏族长没有一丝恶意。   虽然老头骂人的架势很凶,甚至滔滔不绝的指着顾天涯骂,然而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发自诚心的在劝阻顾天涯。   顾天涯脸上透出一股感动。   他能体会到崔氏族长的良苦用心。   然而就当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听劝的时候,哪知猛见顾天涯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他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   他的眼神,流露一丝神秘。   他忽然拱手抱拳,微微给老头行了一礼。   随即,是一句大有深意的回答:   “感谢崔老先生的教训,然则顾天涯从不听人劝说。我既然打定主意要上战场,那么我就必然会去参加这一战。别说是您来劝我骂我,就是我娘亲来了都不行。”   “这一仗,我必打。”   满殿先是一静,随即爆发无数怒哼。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顾天涯哈哈一笑,再次道:“你们难道就不想听听,我自己一点都不怕死吗?我顾天涯出了名的” 第367章 我有张良计,三策定辽东   “我这三个谋划,实乃筹谋已久,而首先第一手的谋划,我称之为‘亡国必从内部起’,此言何意呢,说的是叛徒。”   “呵呵,我这才一开始要说计策,你们有些人的脸上立马现出警惕,似乎我顾天涯在你们心中,已经坐实了是个擅长阴谋诡计的小人,唉,如此对待于我,真是让人心酸啊……”   谁也没有想到,顾天涯在这样的档口竟然还有闲暇心思,明明是极其严肃的朝堂议政,他竟然还能插科打诨的搞一句怪,弄的大殿众人全都一愣,随即齐齐感觉心里火冒三丈。   尤其是皇帝李世民,这一刻显得尤其恼火,陡然开口厉喝一声,怒气冲冲的看着顾天涯道:“你这个臭小子,能不能改改你这故弄玄虚的臭毛病?再敢拖拖拉拉,信不信朕立马翻脸。到时候可别怪朕不给你面子,朕绝对会把你摁在大殿上暴揍……”   满殿大臣一脸无语。   然而心中却暗暗一凛。   皇帝这番话看似是怒火冲天,然而话里话外透着一股谁都能听出来的亲近。   堂堂帝王至尊,张口说要把臣子摁在大殿上暴揍,这种话本身就意味着特殊,放眼古往今来哪个臣子会有这般待遇?   能被皇帝亲自暴揍,而且还是在朝堂大殿上暴揍,这压根就算不上是呵斥,这简直是人人羡慕的荣宠。   偏偏顾天涯似乎感觉很不爽,竟然也用目光恶狠狠瞪了皇帝一眼,猛然摆出一个勾勾手指的架势,满脸挑衅的道:“你过来啊。”   李世民‘勃然大怒’,作势真要起身去揍他。   幸好此处是朝堂大殿,众人肯定不能让两人打起来,只见河间郡王李孝恭首先窜出身,一抬胳膊直接把顾天涯叉了个趔趄,呵斥道:“臭小子,消停点。这里毕竟是朝堂大殿,君臣之间岂能罔顾礼仪。”   同一时间里,李建成走到了李世民身边,笑呵呵的摆手劝阻道:“陛下别跟他一般见识,咱们都知道妹夫的性子就是如此,他不但喜欢开玩笑,而且喜欢嘴上不饶人。所以你现在应该暂且饶他一次,让他戴罪立功继续讲述他谋划的三件事……倘若他的谋划对大唐有利,那么咱们就算他是将功折罪。倘若他的谋划一点用没有,那时候咱们再把他摁在地上暴揍也不晚……”   这位皇族大兄长不愧是和事老,说话之间不忘朝着昭宁看了一眼,笑着打趣道:“秀宁妹子,到时候你可不准心疼哈。我们必须要暴揍他一顿,让他以后能够长长记性。”   昭宁嫣然一笑,抱着虎宝宝道:“这事我才不管呢,我只是个妇道人家。”   反倒是虎宝宝听说有人要揍顾天涯,顿时小家伙张牙舞爪的‘凶恶’起来,奶声奶气的冲着李世民挑衅道:“想揍我的爹爹?先过我虎宝宝一关。二舅二舅,你可敢与我一战。”   李世民先是一愣,随即失笑出声,笑骂道:“战个屁,毛都没有的臭小子。”   满殿响起善意的哄笑声。   虎宝宝却以为这是二舅向他服了软,顿时感觉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小家伙在昭宁怀里顾盼自雄,仰着肥嘟嘟的小脸显摆道:“娘亲你看见没有,孩儿连二舅都能吓唬住,可见我天生是个武勇之才,将来必然是咱们顾氏的一员猛将。”   三岁牙口的小东西,说话已经有点利索了。   但是这话隐隐含有深意,明显不是虎宝宝能够想出来的,肯定是经常有人教唆,所以才能说的这么顺溜。   昭宁最气的就是这件事,陡然俏脸一寒怒喝出声,道:“猛将你娘个腿!竟然又想让我同意你练武!回头就罚你增加课业,把你爷爷著述的千字文抄写一百遍。”   虎宝宝登时小脸一片死灰,圆圆的大眼睛里尽是惊恐。   对于小家伙来说,写字练字乃是天底下最恐怖的事情。明明他刚才替爹爹争光了啊,为什么娘亲竟然不肯奖励自己?反而要予以惩罚,而且惩罚的还是增加课业。   啪的一声!   昭宁陡然在虎宝宝的屁股上狠狠抽了一计,怒气冲冲道:“乖乖给老娘趴在怀里,等会下朝之后再让你好看。”   说完之后,似乎犹然感觉怒气不消,猛然转头看向顾天涯,怒喝又道:“还有你,能不能不要拖拖拉拉?说事就说事,没人喜欢听你故弄玄虚……说,到底你那三个筹谋是什么?赶紧把它说完,咱们好下朝回家,虎宝宝越来越气人,今次我必须要给他个教训。”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由于昭宁生气虎宝宝想练武的事,连带着把顾天涯也给训上了。   曾经的娘子军大帅,赫赫战功的一代女杰,这番厉颜厉色一出,顿时气场弥漫大殿。   虎宝宝首先被吓得打了个哆嗦。   顾天涯也忍不住悄悄打了个颤颤。   爷儿俩满脸都是心有余悸之色,被一个叫做平阳公主的女人同时给镇压了。   当儿子的想练武?   下辈子再盼着吧。   当爹的想显摆自己运筹帷幄?   可惜却被儿子连累遭了殃……   顾天涯反应何等敏捷,深知这时候坚决不能招惹昭宁,他再也不敢拖拖拉拉,而是一瞬间变的极为利索,开口便道:“我的第一个筹谋,叫做‘亡国必从内部起’,这一招其实并不深奥,乃是一种里应外合的常见手段……”   他说的看了众人一眼,语速极快的紧跟着又道:“想必诸位已经有所耳闻,前阵子我曾偷偷去了辽东一趟,而等我归来之后,渐渐有一个小道消息在流传。这个小道消息说的是,我和高句丽的渊盖苏文达成了某称协议。”   “这件事,想必大家都很迷惑,倘若我真的和渊盖苏文达成协议,那么应该守口如瓶保持隐秘才对,为什么竟然会有小道消息传出,并且在极短时间里传的沸沸扬扬。”   “原因很简单,这是故意的。遥想汉末三国之际,经常会出现这种分化之策。我故意让这个消息传出,深知它肯定会被高句丽的探子知晓,那么当探子把这个消息传回去之后会如何呢?必然是引起整个高句丽皇族的恐慌。”   “他们本就警惕渊盖苏文会不会谋反,现在又听到了渊盖苏文和我盟约的消息。如此一来,更加不安,所以他们必然会做出决断,要把渊盖苏文这位权臣打压下去。”   “而纵观古今各个朝代,动乱总是从内部升起,一旦高句丽皇族向渊盖苏文出手,渊盖苏文必然不会坐以待毙,那么,他们自己人先就要干起来。”   大臣们听的眼睛发亮。   已经有人预想到高句丽接下来的乱局。   陡然徐世蹟跨步走出,语带急切的问道:“如此说来,渊盖苏文真的跟你达成了约定?这岂不意味着,我们在大战之中有了最大的帮手?”   李靖忍不住也走了出来,目光灼灼的盯着顾天涯道:“渊盖苏文乃是高句丽的第一权臣,他麾下执掌着高句丽几乎过半兵马。倘若他能故意配合大唐和高句丽的战争,刻意让高句丽军队进入我们的埋伏之中,那么,那么……”   大殿中一群武将脱口而出,满脸兴奋的道:“那么就是我们随便杀人的局面啊。”   可惜谁也没有料到,顾天涯忽然摇了摇头。   然后只见顾天涯一脸肃然,语气极为郑重的道:“诸位,你们这是在幻想。”   嗯哼?   武将们全都一怔。   却见顾天涯目光深邃,像是闪烁着看透人心的光彩,大有深意的道:“关于渊盖苏文和我之间的盟约,确实有一部分如你们所想,此人已经答应了向我效忠,今后将会成为幽云顾氏的一员。”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在大战之中配合我们。”   “他不会刻意让高句丽军队中计,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出卖民族。”   “相反,他还会率领军队展开最坚决的反击。”   大殿众人冷静下来,有些人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尤其是李靖和徐世蹟两位帅才,更是眼中闪烁着浓浓的凝重。   顾天涯接着又道:“渊盖苏文这种人,乃是个实打实的枭雄,而所谓枭雄者,皆有一份不输不低头的果决,虽然他已经和我达成了盟约,但是这份盟约必须是高句丽灭国以后才会生效。而在高句丽还存在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明目张胆的帮我们。”   “所以接下来的这一场大战,他将会是我们真真正正的对手。”   “甚至我还可以说,由于他的存在将会让接下来的大战显得更加艰难。因为,这人实实在在是个很厉害很能打的帅才……”   “首先,我们要分析一下枭雄这种人的心性。”   “对于渊盖苏文来说,高句丽是他的祖国,然而大唐已经决定要和高句丽一战,并且这一战还是灭国性质的决战。倘若我是渊盖苏文这个人,那么我会认为这既是际遇也是资本。”   “所以,我推测渊盖苏文必然会组织军队展开最坚决的反击。”   “胜,他则青史留名。比如高句丽一旦在大战中打赢了大唐,那么渊盖苏文这位功臣立马变成万万人之上,就算他不去篡夺高句丽的皇权,但他实际上已经是高句丽第一人。”   “但如果败呢?他仍能得享利益。”   “比如高句丽在大战中被我们灭国,从此之后成为我们大唐的征服之地,我们谁都可以想象到,要想做到这一步必然是干掉了高句丽所有军队,或者换句话应该说,我们把高句丽所有的反抗力量全都打杀干净。”   “这对于渊盖苏文来说,同样没有任何的损失,因为,这意味着他借了我们的刀去杀人。杀的是谁呢?正是一直想要打压他的高句丽皇族。”   “他将借我们的手,不断清除高句丽皇族的所有力量,而我们为了灭掉高句丽这个国家,也不得不选择毫不留手的去厮杀。如此一来,渊盖苏文的借刀杀人之策成功矣。”   “到了那个时候,整个高句丽唯一保留的家族就只有渊盖家族,而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即使灭掉高句丽但也不可能杀掉所有高句丽人……”   “纵观历朝历代所有的开疆拓土,全都是灭掉军队之后保留平民,为什么要保留平民,因为那将会转化成我们的子民。”   “想要治理这部分刚刚归化的子民,最重要一点就是不能让他们产生抵触,所以,我们必然要选择一位高句丽人把他推在表面上。”   “而这也正是我和渊盖苏文达成的协议。”   “大战争,他不帮我,反而组织最坚决的反击,要和我们大唐硬碰硬的干一仗。”   “如果我们赢了,他会向我俯首低头,从此成为幽云顾氏的家臣,帮我治理刚刚归化的高句丽百姓。”   “但是如果我们输了,那么协议直接取消,到时候他直接去做高句丽的万人之上,肯定不会再向我俯首低头当手下。”   随着顾天涯的慢慢解说,大殿之中越来越多的大臣心有所悟。   尤其是李靖和徐世蹟两人,此时脸色已经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猛然徐世蹟深深吸了一口气,隐约似乎和李靖悄悄对视一眼,然后,两人同时出声问道:“所以这一战没有任何滑头可耍,更不存在什么刻意的配合,对不对?甚至可以说,反而会更难。”   顾天涯缓缓点头,郑重道:“只有硬碰硬,只有一刀一枪的硬杀硬干。渊盖苏文这种人非常的狠,或者说古往今来所有的枭雄都是非常狠,像他们这种人为了达成自己目的,压根不会在乎自己的国家和民族。他不爱国,但他在国战之中会比爱国者的反抗更加决然……”   这时一位世家大臣忽然开口,语带深意的道:“对于这种人的心思,我们世家之人倒是比较了解。爱国者或许会在战争中考虑后路,会为了自己民族的未来而选择放弃抵抗,因为他们深知一旦抵抗太过坚决的话,很可能会让自己民族的百姓死伤太大。”   这位大臣说着微微一停,猛然叹口气又道:“但是渊盖苏文他绝对不会这么做,他绝对会借着这一战耗尽整个高句丽所有精髓,唯有耗光高句丽所有的力量,他才能成为唯一可以帮你治理高句丽的家臣。” 第368章 叠最厚的甲   这位大臣看了顾天涯一眼,猛然叹口气道:“顾领主你宅心仁厚,会伤感自己同胞的死伤。但是渊盖苏文他绝对不会这么做,他这种人一旦心狠起来无比决绝。”   说着微微一停,再次叹了口气,又道:“所以接下来的这一战,他确实不会配合我们,而是真的会组织最坚决反击,逼着我们汉家军队只能硬碰硬。”   “这样做对于他来说,无论胜败都有好处,胜了如你所言,他会成为高句丽的万人之上。败了同样无妨,他可以借着这一战耗尽整个高句丽所有精髓,而耗光了高句丽所有的力量之后,他反而成了唯一可以帮你治理高句丽的家臣……”   “倘若老夫是渊盖苏文,老夫也会做出这种选择,反正无论胜败如何,他都有一份保底的利益可享。真不愧是枭雄,难怪能成为高句丽第一权臣。”   这时徐世蹟在一旁接上话茬,语气极为凝重的道:“但是经过渊盖苏文如此一搞,我们要面对的可就不止是高句丽现有军队。无论是高句丽皇族,又或者渊盖苏文,他们必然会不断征召百姓入伍,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停手。”   李靖紧跟着开腔,同样语气极为凝重的道:“这也就意味着,我们要打的不止是百万级别战役。也许会是两百万,也许会是三百万。彼此双方都将变的骑虎难下,不把对方杀的断了脊梁不会收手。”   顾天涯点头认可这种说法。   但他却大有深意的看向辽东方向,轻声道:“这样的局面,其实也挺好。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确信,渊盖苏文不会配合我们。但是他的这种不肯配合,其实又何尝不是一种配合呢?”   嗯哼?   这话似乎有些深奥啊。   在场大臣明显一怔,很多人脸上显出迷惑。   渊盖苏文明明要组织决然反击,怎么你竟然说他这是一种配合呢?   他配合的又是什么呢?   猛然李靖和徐世蹟脱口而出,两位大唐军神几乎同时明悟了顾天涯的意思,不约而同的道:“我明白了,顾兄弟说的是他会拖着所有高句丽反对势力去死。”   “不错,正是如此!”   “噫嚱,原来竟是这样啊……”   很多大臣显然也想明白过来,整座大殿顿时响起一片赞叹声。   渊盖苏文组织决然反击,表面看来确实会让大唐打的艰难。但是这事若是往深处一想,却会发现乃是对于大唐极大好事。   自古灭国之战,都是征服之战。   而渊盖苏文拖着高句丽所有反对势力去去,对于大唐来说乃是一战可以定鼎对方民族的大好事。   对方若是不肯决然反击,反而会保留下反抗的力量,如果那样的话,大唐就算拿下高句丽也不稳,时时要面对反抗,时时要镇压复国者。   那将会是一件很烦心的事。   然而有了渊盖苏文的反击,这种事反而不可能会出现了。   他会拖着所有高句丽的反击势力去死。   这时李世民忽然缓缓出声,郑重问道:“三个筹谋,才只说了一个。然而仅仅这一个筹谋,就需要让我们面临极为艰难的硬仗。朕现在很好奇,你的自信在哪里?明明我们会打的比正常情况更加艰苦,为什么你却自信我们一定会赢,而且听你之前的语气,似乎我们赢的还会很轻松……”   皇帝说着微微一停,目光直直注视顾天涯,再次郑重道:“幽云领主,还请解惑。”   这是想听听顾天涯剩下两个筹谋的意思。   在场众人都听出来,皇帝这次喊顾天涯的称呼是幽云领主,这是极为正式的问政姿态,顿时所有人再次摒气凝息。   剩下两个筹谋是什么?   早朝,早朝。   所谓早朝,字面意思就能看出是早晨的朝会。   但是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放亮,大殿之外有一道旭日晨光照射进来,就当满朝文武全都等着顾天涯解说的时候,却发现顾天涯竟然望着门外的阳光呆呆出神。   幸好还是昭宁再次暴脾气发作,抬起小脚轻轻踢了一下顾天涯,怒道:“你这家伙,没睡醒吗?赶紧回神了,满朝文武等着听你说话呢。”   顾天涯像是被踢的一惊,又似乎他自始至终其实并非出神,但是不管如何,他不再看着门外,而是低声嘟囔一句,略显悻悻然的道:“你现在怎么一点也不温柔?”   “想要温柔?”   “真是笑话!”   只见昭宁登时冷笑一声,抱着虎宝宝凶巴巴的一瞪眼,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本公主在前些年是个什么情况,麾下十几万将士,一大半都是悍匪。而我这个娘子军的执掌者,那时候就是整个河北道最大的女土匪。”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猛然冷笑一声又道:“刚认识你那会我表现的温柔,那是因为我生怕你这个小肉肉吓跑了,但是现在咱们连孩子都声了,本公主难道还怕你跑了不成?既然已经把你弄到了手,我为什么还要刻意装温柔?那活的多累,我犯得着吗……”   整座大殿一片寂静。   几乎所有人突然间都有了各自感兴趣的事。   比如李建成仰头盯着房梁,似乎在研究那上面的纹路,又比如李世民低下头盯着地面,仿佛脚下的每一块地砖都很精美。   至于文臣武将们,则是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昏昏欲睡,似乎今日前来上早朝实在太困了,这时候人人都在张着嘴巴打哈欠。   唯有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   猛然仰天长叹发出一声不甘,满是幽怨的道:“惜我顾天涯,这辈子算栽了。”   幸好大殿里有人打圆场,只见程咬金伸出手拍了拍他肩膀,低声劝道:“顾兄弟,认栽吧,实不相瞒,咱们大唐的女子就是如此。不曾婚嫁之前,咱们感觉她们娇羞温柔,然而一旦成婚,突然发现后宅变的彪悍。”   老程这话看似是劝导顾天涯,其实何尝又不是他自己的心声,忽然竟也长叹一声,语气分明苦涩的道:“这些结了婚的女人,简直就是山林里的母大虫,动辄咆哮震天,动辄张牙舞爪,哪里能有温柔可言?能给咱们笑脸就算不错了。”   这厮说着停了一停,忽然伸手指了指文臣那边,嘿嘿而笑,满脸幸灾乐祸的道:“不信你问问房玄龄,听听他对于此事会怎么说?想要温柔?你问问他有那个胆子吗?他家媳妇名震长安,谁不知道房夫人悍勇。啊哈哈哈,所以说顾兄弟你看开一点吧。平阳公主固然是脾气大了点,但是比起我们这些人的家眷算好了。”   对面房玄龄面色难看,陡然冷哼出声道:“程知节你劝人就劝人,犯不着把老夫拿出来当典型吧。”   老程‘哈’的一声,浑不在意老房的怒色,反而再次嘿嘿两声,挤眉弄眼的道:“莫非咱老程说错了不成?难道房家嫂嫂是个温柔女子?”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老房仰天长叹。   显然,他被程咬金戳中了心窝子。   但是文臣一向要脸,对于这种事肯定要辩解一番,果然只见老房叹气之后,忽然看着顾天涯缓缓说道:“其实大唐女子的彪悍,实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当那乱世来临之际,男人们被逼无奈上战场。家中只留下妻儿老弱,女人若是不彪悍一点撑不住家。”   这位大唐宰相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语带深意又道:“所以大唐女人们的彪悍风气,其实是咱们男人们刻意在鼓励,尤其是我们这些人,前些年一直随着陛下东征西讨。那时候天下的归属尚未明确,谁也不知道自己的下场会如何?也许某一天某一场大战打完后,身为武将直接战死沙场了,身为文臣被人俘获了。正是由于死活难以预料,所以才刻意培养家中女眷的彪悍。让她们即使在失去男人之后,仍旧可以咬牙硬撑着活下去……”   房玄龄不愧是文臣之首,这一番辩解言辞说的有理有据,并且他看似是在自我辩解,实则乃是向顾天涯表达什么,所以一番话说的深入浅出,几乎每一句都是透着期待。   他期待的是什么呢?   顾天涯显然懂。   只见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房相此言,顾天涯深有同感,我甚至可以毫不避讳跟您坦白,您刚才这番话本就是我刻意在引导。”   他说着停了一停,脸上浮现一抹深意,缓缓又道:“我刚才故意和昭宁配合了一番,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自己的暴脾气。然后我发出幽怨叹息,引的大家出声劝慰……实不相瞒,这是我们夫妻俩的一个小计策。”   “但是我俩为什么要用这种小手段呢?”   “按说这种小伎俩不登大雅之堂啊。”   “尤其是在早朝这种庄重场所,并且在场的全都是朝堂大佬。我们夫妻的如此做派,似乎有些对人不尊重的意思。”   “是,这个小伎俩确实不登大雅之堂。”   “我们夫妻的小手段,也确实显得对人不尊重。”   “但是,我顾天涯仍旧还是这么做了!”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我想把大家的心思吸引过来,让大家全都关注大唐女人的彪悍风气。”   “值得欣慰的是,我们夫妻俩的这个小计策成功了。刚才房相站出来的一番话,深入浅出的剖析了一切,而这,恰恰也让我达到了目的。”   顾天涯说到这里的时候,猛然语气变的肃重起来,道:“那么现在,我可以跟大家讲述我的第二个筹谋了!”   满殿众人皆是一怔,一时间有些跟不上他的跳跃性。   然而也有一些极为聪明之辈,已经隐隐约约明悟了顾天涯的意图。   他是在借大唐女人的彪悍风气说事!   果然只见顾天涯一脸肃然,忽的负手缓缓走动几步。   他目光再次看向大殿之外,望着门口射进来的一道阳光,轻声道:“咱们大唐女人的彪悍风气,其实是一种令人酸楚的悲哀。战乱之年,男子离家,也许某一场大战下来,女人们再也盼不到男人回家……”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依旧望着殿外,轻声又道:“那些战死沙场的男人,绝大多数都是普通小卒。也许在某些人的眼中,他们只是一群不值得记住名字的牺牲者。但是谁又能往深里想一想,那些普通小卒是某个家庭的顶梁柱啊?”   “他们,是自家女人心目中的那片天。”   “当他们战死沙场之时,女人们的天也就塌了。”   “这种塌天的事,古往今来皆有之,并且我们似乎已经习惯,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牺牲。”   “甚至时至今日,我们仍要这么做。我们为了征战辽东,已经发出了征召府兵的命令。而在这份命令之下,无数的府兵开始集结……”   “就仿佛历史重演一般,这些府兵身上凝聚着历次战争之中那些士卒的身影。他们离开自己的家庭,他们告别自己的妻子。他们拿起了武器,投身到血肉大磨一般的战场。”   “一场大战中,无数人会倒下。然而由于他们只是普通士卒,所以他们的倒下毫无波澜。上位者肯定记不住每一个士卒的名字,甚至不会去在意他们的战死,顶多只是叹息一声,‘我们的伤亡过重啊’,事后颁发一些” 第369章 顾天涯,你要疯啊?   “我要给他们叠最厚重的甲。”   “我要给他们配最锋利的刀。”   在场大臣先是怔愕,随即人人脸上现出震惊。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才见徐世蹟一脸肃重出声,缓缓道:“百万人的甲,百万人的刀,这得,这得……”   旁边李靖下意识接口,道:“这得花光十个大唐国库的钱。”   就算花光十个大唐国库的钱,恐怕在这件事上仍旧是杯水车薪。   猛见大殿之中蹦出好几个人,首先就是程咬金一脸担忧,急吼吼的道:“顾兄弟,你千万不要胡来。这件事说说也就罢了,但你千万可不能真的去干。”   张亮同样急吼吼开口,语气无比诚恳的道:“是啊顾兄弟,这件事太吓人了。纵观古往今来任何朝代,从未有过给小卒子配备战甲的说法。甚至就连队率一级,同样也是不给配甲的。”   段志玄紧跟着站出来,道:“别说是队率一级,就是队正一级也不行。军中能够配甲的将士,至少得是校尉级别,然而就算是校尉一级,也要看他是什么校尉,比如陪戎校尉和任勇校尉,官职仅仅等于文官的从九品下,这种级别根本没资格配备甲胄,顶多给一块护心镜让他们用绳子穿着吊在脖子上,就这,已经是越级待遇。”   说着停了一停,接着又道:“军中能够配甲的级别,至少是从八品下才行。分别是,御侮校尉,宣节校尉,这两种校尉都是从八品下,按规定开始配给甲胄!”   “此外就是飒麾、致果、振威、昭武四种校尉,级别比前面两种校尉更高一级,这才是真正予以配甲,然而也仅仅只是配甲……”   段志玄说着看向顾天涯,忽然语带深意问道:“顾兄弟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仅仅只是配甲?”   他看似是问顾天涯,然而根本不等顾天涯回答,直接道:“因为配给校尉一级的甲胄根本不是铁甲,而是使用牛皮鞣制的低等皮甲,偶尔会在重要部位添加一些铁片,这已经算是八品武将才能享受的待遇。”   这时河间郡王李孝恭缓缓出声,语带苦涩的道:“不是我们心狠,而是因为太穷,顾妹夫,或许你还不知道一副甲胄要花多少钱,那么我就找个制甲世家的官员跟你说说,让你能够直观的体会到一副甲的价值有多高。”   李孝恭说着停下来,目光望向大臣中某一人,伸手招了一招,苦涩笑道:“郑族长,你们荥阳郑氏号称制甲第一,不如就请你出来讲讲,一副战甲的成本是多少?”   那位大臣倒也干脆,毫不迟疑走了出来,直接开口解说道:“战之用甲,有四大类,最低档的乃是藤甲,采用山中老藤所制,这种甲胄的成本最低,然而它的价格仍旧吓人。先要选取柔韧老藤,放在大锅之中熬煮,然后放在阴凉之处存放,历时三四个月才可取出……”   “仅仅这一步,就要小心翼翼,一旦老藤的阴干不够完善,就会存在韧性不够的问题,必须剔除扔掉,属于残次原料……”   “接下来是第二步,把阴干的老藤放在桐油里面浸泡,咱们先不去在意浸泡的时间长达半年,咱们只说说每一副藤甲所用的桐油,顾领主你知道是多少吗?每一副足足要耗费二斤油……而二斤桐油是用多少钱呢?即使是我们荥阳郑氏这种大批量采购的情况也要五百文。也就意味着,一副藤甲光是用油的成本就要五百文。”   “老藤泡过桐油之后,需要心灵手巧的女子把它编成甲,这一步算是耗费最低的步骤,无非是给女子们发放一些工钱而已。”   “然而就算耗费最低,最少也得支付一百多文钱,少了没人愿意干,因为太耗费时间了。”   “比如一副藤甲的编制若是工钱低于一百文,那么民间女子宁愿去织布赚钱也不愿编制藤甲。顾领主你应当知道,老百姓是最具备小聪明的一群人,那些女子既然给自己定下了一百文钱的底线,那么就代表着编制藤甲的工钱底线必然是这么多。少了,没人干。”   “如此杂七杂八叠算起来,一副藤甲的费用基本也就明确了。山中老藤不值钱,但是雇人去砍回来要给钱,虽然我们荥阳郑氏是大批量雇人去砍,但是对于每一副藤甲的用度肯定会做均摊,按照这么多年的经验,砍藤的成本是在十文。”   “然后是热水煮和阴凉干,这一步的成本基本都是人工,通过均摊之后,越是十五文到二十文之间,咱们就按最低算,算它十五文行了吧。”   “接着是浸泡桐油,前面已经说过需要二斤油。油价大概是五百文,但是这一步花费的不仅仅是五百文,因为同样也有人工存在,所以这一步算上工钱大概是五百五十文……顾领主也许很好奇,为什么这一步的工钱这么贵?原因很简单,桐油有毒气。每每在浸泡桐油的时候,经常会有匠人中毒出事,若是工钱不给的高一些,老百姓们肯定不愿干这个活。”   “最后再加上编制的一百文工钱,整体一副藤甲的成本也就出来了。前后费时接近一年,支出最少是七百文钱。但是顾领主你应当明白,我们世家干这个生意是要赚钱的,藤甲的成本虽然是七百文钱,但是我们肯定不可能按照七百文出售。”   “如果一副藤甲不能赚个三四百文,对于我们一年多的付出就算是亏。”   “这也就意味着,仅仅是藤甲就要一贯钱左右。”   河间郡王一直等到这位大臣说完,方才缓缓叹了口气道:“这还只是最低档的藤甲,然而售价已经高达一贯。”   说着看向顾天涯,语带莫名又道:“后面则是第二档的纸甲,乃是用草纸一层一层打制而成。顾妹夫你不要以为纸甲很低端,其实那东西远比藤甲要坚韧有效。虽然是草纸打制而成,但是工艺十分的复杂耗时,那东西穿在身上之后,已经能抵挡战场上七成的弓矢。”   “可惜这东西好归好,价格也是令人望而生畏。一副纸甲的价格,最低也要五贯起步。”   李孝恭说着看向荥阳郑氏那位官员,沉声又道:“我说的没错吧,荥阳郑氏的纸甲是不是这个价?”   那位官员点了点头,道:“五贯虽然很贵,但这还是因为大唐军方在去年搞了一次大批量采购才会给的优惠价,如果是平时小批量购买,最低也不能低于五贯半。”   李孝恭深深吸了一口,转过头来再次看向顾天涯,郑重道:“顾妹夫你听到了没?一副纸甲就要五贯钱。”   说完不等顾天涯开腔,继续又道:“除了藤和皮这两种甲,甲胄还有皮甲和铁甲,但是那两种甲的价格更高,完全没必要让荥阳郑氏的家伙跟你细说了。”   顾天涯缓缓点头,语带肃然的道:“我知道,我明白,比如一副皮甲的原料,至少得是半张牛皮。且不论制造工艺和人工的花费,光是牛皮的成本就不低于三四贯。倘若杂七杂八加起来的话,一副皮甲的总价怕是最少也得十贯。”   猛听荥阳郑氏那位官员冷冷一笑,道:“十贯?那连成本都不够。实话告诉你吧,一副皮甲最少也得十五贯。这还只是我们制造的成本,而不是售卖给军方的成本。先前我已经说了,世家干这个生意是为了挣钱的。尤其越是成本高的甲胄,需要赚取的利润也必须越高,否则于投资不符,对我们世家来说也是负担。”   这人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去年大唐军方的采购价,皮甲一副乃是二十贯钱。顾领主你别怪我们赚的多,五贯钱的利润乃是这行业底线。如果利润低于了五贯,你信不信没人愿意制造皮甲?”   顾天涯再次缓缓点头,更加肃然的道:“我信。因为这事涉及到投资和收益的风险承受度。”   李孝恭趁热打铁,紧接着道:“所以皮甲这东西,只能从校尉一级才有资格配置。而至于最高档的铁甲,那东西根本就不是普通将士能幻想的。当年你二哥为了搞出玄甲铁骑,几乎掏空了整个天策府的家底。虽然最后对外宣称是把铁骑搞出来了,但是谁都知道他压根就没有搞成功。所谓的三千铁骑,其实只有一千人拥有铁甲,至于号称的战马也配备铁甲,那纯粹是吓唬人的说辞。战马配和屁的铁甲啊,有那个钱不如多给战士们采买几副甲。”   他说着停了一停,忽然看着顾天涯又道:“还有你这小子,如今号称是拥有十五万兵,其中三万乃是骑兵,而且还是玄甲骑兵。对于你的这个吹嘘,我们一直是心里存疑的。三万玄甲铁骑是什么概念?这几乎是可以横扫整个天下的战力。如果你小子真的拥有这么多铁骑,你怕是自己就能去把高句丽干挺了吧。”   顾天涯面色讪讪,悻悻然开口道:“孝恭大哥猜的没错,这件事我确实吹了牛皮。”   李孝恭冷哼一声,猛然追问道:“你跟我们说实话,顾氏到底有多少玄甲铁骑。”   顾天涯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十分不好意思的低头道:“只有八千。”   他感觉八千和三万的数字相差甚远,所以才会感觉不好意思而低头,然则整个朝堂大殿却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尤其是武将们更是齐齐看着他打了一个哆嗦。   足足好半天后,才见李孝恭咬牙切齿的开口,忿忿道:“你这个,你这个,混蛋啊,你竟然有八千铁骑。”   他是大唐军方的总揽者,岂能不知道供养一个铁骑的花费有多大?   光是战士的全身铁甲,成本价就得五十贯,战马的铁甲更贵,一副就得八十贯开外,所以一人一骑就得一百三十贯钱,然而这还只是制造甲胄的成本价。   若是采购,成本越贵的甲胄采购价格越高,比如荥阳郑氏去年卖给军方的价格,直接就是一个毫不让价的两百贯。   一人一骑的铁甲,两百贯的付出。然而谁都知道,这仅仅是初次的支出,此后的铁甲养护,那才是一个细水长流的花钱地方。   所以总体算来,供养一个玄甲铁骑至少要准备五百贯。   然而刚才顾天涯却告诉大家,幽云顾氏如今已经拥有八千铁骑。   这是什么概念?   光是砸进去的钱财就有四百万贯。   而去年大唐国库的岁入,满打满算也才只有四百二十万,就这四百多万,还比往年暴增了一番,原因是幽云之地的棉花产业,让所有人的收益全都翻番了。   李孝恭喘息明显粗重,恶狠狠的道:“大唐国库一年才有四百万,你这小子供养铁骑竟然花了三百多万,如果再加上其余十二万步卒,你小子光是在兵马上的支出就得五百万开外,难怪大家都说,你小子是个财神……”   “但是!”   猛听大殿中有人出声,打断李孝恭的话,沉声道:“但是就算顾天涯供养了八千铁骑,也不代表着他有能力给所有兵卒配甲。八千铁骑的花费虽然多,他咬咬牙也就撑过来了。然而咱们这次要动用的兵卒是多少?这是一次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百万级……”   此人说着微微一停,目光直直盯着顾天涯,沉声又道:“百万兵卒和八千是何等差距,这事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明白吧?顾天涯,实不相瞒我一直看你很不爽。然而我虽然看你很不爽,但是我却不想看着你沉沦,你知道你想给所有士卒陪甲的想法属于什么情况吗?这这个想法给我们的感觉纯粹就是要疯啊。”   整座朝堂大殿,气氛忽然诡异。   谁也没有想到,柴绍竟然也会站出来劝阻顾天涯。   昭宁忽然抬脚上前,抱着虎宝宝和顾天涯并肩而立,这位大唐的长公主俏脸一片肃然,目光扫视整个朝堂大殿。   她的声音无比郑重,摆明了车马予以支持,大声道:“我家天涯的心愿,就是我李秀宁的心愿。”   昭宁说到这里缓缓一停,随即眼中爆发一种莫名的光彩,那是一种决断的光彩,更是一种母性的光辉。   只见她猛然再次踏前一步,不知为何突然换了一个话题,仿佛是回忆,又仿佛是宣言,于是整座朝堂大殿之中,到处响彻着大唐长公主昂扬的声音。   “前隋大业十七年,我李秀宁在家僮马三保的护卫下,从长安杀出一条血路,躲进了号称乱世家园的秦岭之中……”   “历时三个月,我所见到的皆是惶恐。满目之下,妇孺沧桑,耳畔之策,幼儿啼哭。又有无数的年长老人,身躯瘦弱宛如干枯树枝,每每一日清晨来临之时,就会发现许多老人再也没有睁开眼!”   “还有可怜的宝宝们,咬着自己母亲干瘪的乳,然而根本无法吸吮到奶水,所以宝宝们在微弱的哭声之中饿断了气。”   “那是乱世所害,百姓疾苦悲凉。”   “于是我李秀宁在心里迸发一种志向,我要带领躲在山中避乱的百姓们活下去。”   “为达此志,我夙夜辗转。”   “然而那时的我,只是一个柔弱女子。由于我生在豪门大宅,自幼读的是女训女戒,所以我的学识和阅历无法帮到我,让我可以找到一条庇护百姓们活下去的路。”   “幸好终于有一天,上苍仿佛开了眼。有一个身穿道袍的老道士,他背着箩筐出现在我面前……”   “他说他叫孙思邈,他受一位长辈的委托给我带来一句话。”   “那句话,真的只有一句,甚至不能算是一句,因为它仅仅只有两个字。”   “是什么呢?”   “田地。”   “虽然仅仅两个字,然而却如黄钟大吕响彻我的脑海,让我震惊而醒,让我找到了方向。”   “那一刻我霍然明悟,人若想活下去光靠躲在山中是不行的。秦岭大山虽然厚重,但它供养不了百姓们。山是躲祸之地,却非养人之所。”   “唯有大片大片的田地,才能够养活无数的黎民。”   “而在那时的战乱之中,想要得到田地唯有一个办法,是什么呢?是靠着一场一场的战争去打。”   “于是我李秀宁在那一片深山之中,第一次向躲避战火的百姓们发出了号召,我要带领他们组成军队,我要带领他们冲出秦岭。”   “这就是大唐娘子军最初的缩影。”   整座朝堂大殿之中,李秀宁的声音在响彻,但是在场大臣们虽然凝神倾听,然而大家心中几乎都有一种莫名其妙。   他们想不通,为什么平阳公主忽然说这些事。   但是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答案。 第370章 娶妻当娶李秀宁   原来昭宁要卖掉自己的私产。   但她开口先说的并不是私产!   只见昭宁再次踏前,俏脸流露一抹追忆,轻声道:“躲进秦岭的那三个月,是我李秀宁最为彷徨的三个月,然而当我率领那群百姓们冲出秦岭大山,从那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了彷徨的李秀宁……”   “无数的战阵,磨砺着我。”   “百姓的希望,压在肩头。”   “在那种莫大的责任中,仿佛上苍也在为我赐福,逢山之时必然有路,遇水之际必然见桥,那种顺利,另外愕然。”   “而我率领的那一群百姓们,手里握着的武器仅仅是锄头,偏偏他们却能越战越勇,几乎在一夜间变成了悍勇无比的战士……”   昭宁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的追忆渐渐变成骄傲,陡然声音变大起来,有种莫名的气势迸发。   她大声道:“时,隋朝大业十七年末,我们终于打下了出山之后的第一座城。战后统计点算,得田地五千余亩。”   五千亩?   并不多!   但那却是一个柔弱女子率领着衣衫褴褛的百姓,手拿着锄头在乱世之中打下的第一份产业。   这时大殿中有人轻轻出声,语带感慨的道:“那一战我们都知道,乃是大唐娘子军展露头角的第一战。但是那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带领百姓打赢那一战的竟然是个女子。”   另有一人紧跟着开口,关注点却放在了昭宁所说的另一件事。   只见这位大人面带思索之色,口中仿佛喃喃自语的道:“你们注意到没有,公主她似乎在刻意说那五千亩地……看似是在回忆过往,其实说的却是战功。然而我们大家都知道,公主并不是个喜欢夸耀的人。”   咦?   听他这么一提,众人发现果然如此。   忽然朝中好几个大臣同时开口,几乎异口同声的脱口而出道:“我明白了,公主真正的意图是在说封地。当年大唐立国之后,太上皇封赐奖赏诸位子女。曾言平阳公主有大功,打下土地分一半。”   “当时太上皇说那句话的时候,明显是心潮涌动之际的戏言,然而满朝文武由于敬重公主,竟然无人站出来予以反驳。”   “所以啊,那句戏言成真了,朝堂户部直接编订了典册,真把公主打下的土地记载其中。”   “那也就意味着,凡是公主打下的土地有一半被户部编成了她的私产。”   整座朝堂大殿,忽然寂静无声。   大家都被吓懵了!   足足良久之后,才听有人怔怔开口,喃喃道:“如果真要这么算的话,公主名下的土地实在太多了。当年娘子军能征善战,至少打下了半个关中,此外还有山西的四五个郡,以及河北道的十几个州……”   这人下意识倒抽一口冷气,脸色呆呆的道:“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如果按照当年户部典籍的记录,这些地方岂不是有一半都属于公主的私产。我的老天,这,这,这……”   “这得有几千万亩地!”   旁边有人缓缓出声,语气有种说不出的震撼。   这时又有一人开口,大有深意的道:“当初那些土地虽然被编成了公主的私产,然而这么多年以来谁都没有在意过,甚至就连公主她自己,同样也不曾提及这件事。”   “也许这是因为在公主的心中,那些土地本就是用来养育百姓的。所以她从未提及,也从未进行索取……”   “但是!”   这大臣猛然神色一肃,满脸郑重的大声又道:“但是事实毕竟是事实,不管过去多少年也改变不了,按照户部当年编订的典籍,这些土地全都是公主私产。公主她多年不曾索取,是因为她的胸怀宽广。然而当她想要索取之时,谁也没有资格阻拦这件事。”   整座朝堂大殿,弥漫诡异气息。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   当年李秀宁战功赫赫,率领娘子军南征北战,虽然打下了不少地方,但却并不在那些地方久留,而是继续领兵向前,继续去攻占更多的地盘。   至于她打下的那些地盘,则是移交给了李氏所属的势力,等到大唐立国之后,那些土地便成了官产……   官产,由官府掌管。   而官府又是由什么组成的呢?乃是一个一个出身各家的官员!   他们掌管着庞大的官产,岂能没有利益存在其中?就算不去刻意的贪腐截留,仅仅是过手油水也够吃饱喝足了。   这件事满朝文武都有得利,自始至终都没有感觉不妥,毕竟是官产嘛,当官的岂能不捞?历朝历代已经形成了潜规则,就算是皇帝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不让官员们捞点好处,谁愿意尽心尽力的办差事?   所以官产可以捞好处,乃是古往今来潜规则。   然而,现在官产成了私产。   大殿之中沉默半晌,终于有人隐忍不住,只见此人朝着昭宁拱手一礼,目光闪烁这试探颜色,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平阳公主,此事如何解决。”   他不等昭宁开口,紧跟着又道:“当年的那些土地,我们承认乃是您的私产,但是由于诸多历史原因,导致这些土地掌管在官府手中。而官府的基层官员出身繁杂,几乎涵盖了今日在场的每一家每一户……比如有些官员出身于世家,有些则是天策府那一系的附庸者。这也就意味着,我们这些人全都从您的私产之中捞过好处。对于这件事,公主认为该如何。”   这人的试探之语,明显也是大殿众臣的心思,故而当他问出这一番话后,几乎在场所有人全都看向了李秀宁。   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忐忑。   甚至就连皇帝李世民,这一刻也显得紧张起来,突然轻轻开口说了一句,语带深意的对昭宁道:“平阳妹子啊,往事不可追。”   皇帝这是在暗示昭宁,这件事不能大张旗鼓的追究,否则满朝文武一个不落,全都属于需要追究的人。   真要弄成那种局面,必然会搞得怨气纷纷。   幸好众人的担忧全是多余。   只见昭宁微微一笑,语带淡淡的道:“便如陛下所言,往事不可追究。虽然本宫的那些私产被你们捞了好处,但是这件事毕竟有着历史缘故在其中。所以,我李秀宁不追……”   满殿众人心中顿时一喜。   然而也就在这时,猛听昭宁的声音严肃起来,沉声又道:“过往之事,可以不追,比如不管你们从我的私产之中捞了多少好处,本公主都可以认为那是历史缘故造成的。但是从今天开始,我已经明确做出了表态,如果再有人想要上下其手,那可就不要怪我李秀宁翻脸无情。”   大殿之中气氛明显一僵。   突然有人站出身来,赫然竟是河间郡王李孝恭。   只见这位第一王爵面带深意,笑呵呵的打圆场道:“平阳妹子,你莫要吓唬大家,其实咱们都知道,你那些私产没办法全都收回来。当年你打下的地盘实在太大了,太上皇戏言之中封给你的土地太多了……关中有你的地,山西有你的地,河南有你的地,河北同样也有你的地。”   “你的私产涵盖如此宽广地域,就算你把它们收回来也没法管理,对不对?”   “如今你已经嫁人,夫家乃是幽云顾氏。对于你来说,这里才是你的家。你之所以突然提出以前的那些私产,无非是想趁着今日和大家做一个了断,对不对?”   “今日乃是早朝议政,按理不该说那些灯下黑的事,但是无论陛下也好,又或者满朝文武也罢,其实大家全都心知肚明,某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一直存在。”   “比如你的那些私产,十多年来一直被当做官产打理,而在这个打理的过程中,大家都在伸手捞取油水。”   “以前捞,以后肯定还会捞,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伸手捞钱反而有问题,对不对?”   “既然大家肯定还想捞,那么就谈一谈价格吧。从今日开始你的那些私产卖归朝堂,让它们成为属于大唐各地官衙的真正官产。这么做对于你来说算是弥补,对于在场诸位则是消除后顾之忧,至于今后的岁月里会不会有人因为贪腐而被抓,那则要看大唐朝廷在将来有没有这份力度了。”   李孝恭说到这里微微一停,忽然把目光看向朝堂上的所有人,语气陡然一肃,沉声又道:“诸位,表个态度吧。今日在场的没有一个是傻子,大家对于官产这种事全都心知肚明。虽然我刚才说让平阳公主把私产卖归朝堂,但是大家不会真的以为朝堂会出这份钱吧……想要继续掌管那些私产,你们得吐出来一部分利益。”   大殿之中先是沉寂。   随即便见有人站出身来。   赫然竟是程咬金,他第一个朝着昭宁拱了拱手,郑重行礼问道:“敢问公主想要什么价?”   说完之后,方才具体解释,郑重又道:“武德三年的时候,公主率兵打下了关陇蓝田。事后您带兵继续征战别处,蓝田县则是移交给了天策府。而当时负责接手的人,众人都知道是我程知节。并且从那时候接手开始,一直到今日都是程家在掌管蓝田。”   “咱老程不避讳这件事,程家一直在蓝田县捞取好处,以前捞,以后还想捞。虽然程家不会去刻意贪腐,但是过手油水就是一份不错的大利。所以,我们程家愿意掏钱买下今后的掌管权。”   昭宁微微而笑,缓缓点头道:“可!”   老程神色一肃,再次拱手道:“蓝田县的官产总共有一万八千亩,按照当初太上皇的封赏应当有一半属于公主,也就是说,有九千亩。但不知道公主准备要个什么价,我程家就算砸锅卖铁也要给你凑齐了。”   昭宁像是早有盘算,毫不迟疑的开口道:“蓝田属于关中,土地较为肥沃,按照当今的世面价格,一亩地大概是三贯左右。然而这些地毕竟名义上属于官产,每年有八成的收益需要上缴府库……”   老程点了点头,道:“剩下两成则是油水。”   昭宁再次微微一笑,道:“一亩地价值三贯,其中两成属于掌管者的油水,三贯是三千文,折其两成乃是六百文,本公主给你一个优惠,每亩地算你程家五百文没问题吧。”   老程一脸肃重,语带感激道:“这是大恩惠。”   说着缓缓一停,似是在心中计算数字,片刻之后再次出声,一脸郑重的道:“九千亩地,每亩六百文钱,全部加起来的总价,应该是5400贯……”   昭宁陡然出声打断,淡淡笑道:“你儿子乃是我幽云顾氏的首徒,所以我这个做师娘的再给一点优惠,零头就不要了,程家欠我的就算5000贯吧。”   老程双手重重抱拳,深深的给昭宁行了一礼。,   然而也就在这时,猛听昭宁再次开口,悠悠的道:“但是,本公主不要钱。”   这话说出之后,不止老程一愣,就连在场所有大臣,明显也都楞了一愣。   幸好昭宁并不故弄玄虚,紧跟着便说出了她的意图,缓缓道:“五千贯钱,按照市价大概能买到一万两千斤赤铜。本公主不要你们程家给钱,我只要你们支付一万两千斤赤铜。”   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看向大殿其他人,再次又道:“你们这些人,同样也如此,不管是谁想和我了断私产之事,支付的方式都必须使用赤铜。如果没有赤铜,那就用白银代替。金子更好,本公主会给优惠……”   噫?   大殿众人全都惊疑出声。   很快有人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大声的道:“我明白了,赤铜是用来铸币的。难怪公主要卖掉私产,原来真正的意图是为了铜。”   说着看向顾天涯,再次又道:“顾领主准备铸造新币,想要铸币肯定离不开铜。你们夫妻今日一唱一和,最终的目的是收纳天下之铜,对不对?”   众目睽睽之下,顾天涯毫不避讳的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为了铜。有了铜,我才能大量铸币。然而我铸币之后,终究是要把它花出去。此前我曾经说过,我要给大唐每一个兵卒配甲。甲胄价格何其高昂,我若是没钱岂能负担的起?故因如此,才卖家业……而且,卖的还是我妻子的家业。”   他说着缓缓一顿,语气有种说不出的伤感,忽然目光看向身侧的昭宁,轻声又道:“也许在你们看来,我们夫妻今天一唱一和在耍手段,可是有谁能往深里想一想,我妻子为了我的梦想付出多么大。她是大唐的长公主,她是赫赫有名的女大帅。” 第371章 真以为顾天涯会吃亏?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大唐朝会成了交易场。   “我们洛阳陈氏,族中有人担任地方官,地点分为四处,出任的都是县令一职位……分别是河南道桃林县,河东道甘凉县,山西大槐树,以及拢右的陇西县。”   “以上这四个县,都有户簿典籍所载的公主私产,自从武德三年至今,十年来一直是我们在掌管。但是公主刚才已经说了,过往的一切不予以追究,那么我们洛阳陈氏就按照当今地价,折算出这一批土地的相应价值。”   “然而有一件事需要提前说明,这四个县由于地域不同所以地价肯定不一样,比如河东道的甘凉县,那边属于地广人稀的位置,一亩良田哪怕是上等水浇地,它的世面售价也仅仅只有一贯……”   “而河南道的桃林县地处中原,土地的价格则是远超别处,哪怕是最低等的劣田,一亩地也值三四贯。”   这位陈氏官员正在滔滔不绝,忽然朝堂里有人冷笑出声,打岔道:“河南道的地价不止三四贯吧?有本事你给我找出来几处试试看。不管能找到多少,本王全都要了。”   显然这位说话打岔的是皇族之人,而且还是一位拥有王爵位格的人,他的用意不言自明,乃是替李秀宁争好处。   陈氏官员似乎早就料到如此,闻言之后面带苦涩的叹了口气,点头承认道:“好吧,我刚才的报价用了点小手段。河南道的那些土地,每亩最少能值五贯。”   “五贯?你哄傻子去吧!”   那位王爵再次说声,冷哼道:“你说的这是劣田价格。”   陈氏官员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脸无奈的再次点头,道:“好吧,公主的那些私产不是劣田。而是天字号的水浇地,如今的市价大概在八贯上下。”   那位王爵这才满意,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李秀宁,道:“三姐你听清楚了没,千万不要让这些人给坑了。”   说着又看向顾天涯,迟疑一下方才出声,略显不悦的道:“三姐夫你号称是天下第一商道奇才,为什么却不站出来和这些人议价?如果你站出来议价,他们安敢胡乱报价。”   这话看似是指责,实际则是在暗助,毕竟双方乃是亲戚关系,李氏皇族不可能去站外人的台。   顾天涯朝他点了点头,然而并未采纳他的建议,而是大有深意看向朝堂众人,缓缓说道:“世间地价,各有不一,若是我和昭宁一处一处和大家争辩,那么这件事必然会演变成旷日持久的拖延,原因很简单,买卖双方都在乎利。利一旦卡在门槛上,不到最后一步是没人愿意退缩的!”   他说着停了一停,接着又道:“比如某处田地我和昭宁想卖五贯,然而在场诸位的心里价格仅有四贯九,也许就因为这最后的一百文钱,就会导致彼此之间僵持不下……”   “若是搁在平时以往,我顾天涯肯定要跟大家慢慢的磨,磨到你们没了心气,乖乖按照我的出价付款。”   “然而我现在拖延不起,整个大唐的士卒也拖不起。陛下已经发动了征召,无数府兵已经踏上了行程。我们汉家民族,马上就要打仗了啊……”   他说着再次一停,继续又道:“根据昨日的各地飞禽传书急奏,大唐的各个折冲府几乎都已完成了征召。一千三百七十五座折冲府,汇聚了接近六十万人的大军,其中一线府兵约是二十五万,因徭役而征的民夫则是三十多万……”   “这么庞大的人数,每天吃的粮食能把那些折冲府压垮,所以大唐国律才会定下严例,府兵到达折冲府之后立马要拔营。既不操练,也不演武,所有兵卒即刻启程,全都要朝着我的幽云之地汇聚。”   “所以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里,我将要面临的是六十万大军到来。府兵们路有远近,到达幽州的时间肯定不同,然而对于我顾天涯来说,我每一天都要迎接新的兵。”   “偏偏我已立志,要给他们每个人配上兵和甲。那么也就意味着,当他们开始到达的那一刻我每天都要往外发放兵和甲。”   “这是一件极为仓促的事,仓促到让我几乎没有准备和喘息的空间,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的争抢时间。”   “当府兵们在路上往这里赶的时候,幽云顾氏必须快马加鞭的制造甲胄和兵器,不能有一丝耽搁,不能有一丝偷懒!”   他说着又是一停,目光忽然看向在场所有人,道:“除了顾氏自己制造,我还需要向外采购,而采购的对象是谁呢,正是诸位朝堂官员身后的家族。你们的家族位于大唐各地,运送兵甲的路途必然有所不同,近的可能几天就到,远的也许要一个多月。这就意味着,我仍然需要抢时间。”   “除此之外,还有铸币也需要时间,这才是真正的头等大事,乃是我针对高句丽的三个谋略重中之重。”   “此事不但关系着我向大家采购之时的付款,而且还关系到府兵们到达之后领取的第一次军晌,另外还有周边各个小国的军队,我若是雇佣他们肯定也要给钱。一切事,都要钱,而钱从何来?全都要从我的铸币之中支出。”   “铸币,铜料乃是基础。刚才李氏皇族的这位兄弟质问我,为什么不肯站出来和大家争讲价格?现在我顾天涯实话实说,我没有任何精力跟你们争讲。只要你们报价,只要你们报的不算离谱,那么,我和昭宁咬牙全认了。”   整座朝堂大殿,一片寂静无声。   只要是人,就有良心,当大家听到顾天涯一番言辞恳切之后,心中岂能不生出浓浓的敬重之情。   然而,敬重归敬重。   所谓利益面前,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尤其是这些位列高层的朝堂大佬,更是一个两个全都属于心志坚硬之辈。   他们确实在心中敬佩顾天涯,但却不妨碍他们趁机占便宜。   只见仍是那位陈氏官员再次开口,接上不久之前的报价话题,并且语气隐隐透着强硬,显然不不担心顾天涯和昭宁不同意。   只听这人毫无顾忌的道:“陈氏掌管的四个县官产,总共土地计有三万五千亩。由于地域不同,导致地价偏差,河东道的值三贯,河南道的值八贯,我们陈氏对此取个折中价格,准备按照一亩地四贯的价格计算。”   大殿中有几个皇族顿时暴怒,厉声道:“放你妈的屁,折中价应该是五贯才合适。一亩地你少报了一贯,三万五千亩就是35000贯。洛阳陈氏好大的胆子,真以为我们秀宁三姐欺负吗?”   然而陈氏那位官员丝毫不畏,直接转头看向顾天涯和昭宁,昂然道:“就是这个价格,不会再多一分。如果顾领主和平阳公主感觉不爽,大可以直接把我们洛阳陈氏打落尘埃。”   顾天涯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点头道:“可!”   昭宁立即抬脚站出,点点头道:“本公主的夫君已经答应,那么就按照你的报价交易。一亩地,四贯钱。”   陈氏那位官员生怕会有人打岔,连忙开口道:“官产的八成需要上缴府库,只有两成才算是私底下的油水,也就是说,我们需要支付的仅仅是两成。”   昭宁再次点点头,道:“不错,两成。”   “那就是八百文?”陈氏官员急急再次追问一句?   昭宁淡淡看他一眼,第三次点头道:“不错,是八百文。”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补充又道:“但是本公主先前已经说了,我要求的付款方式乃是赤铜。”   说着又是一停,语带深意再道:“之前卢国公第一个站出来和我了断私产,并且程家给出的诚意比你们要足,故而本公主予以折扣,仅仅收了他家一亩地五百文……你们洛阳陈氏没这个资格,必须实打实的给我每亩地八百文。”   陈氏官员显然早有预料,闻言立刻出声道:“公主的三万五千亩私产,每亩我们支付八百文。这个账目不难计算,总价应该是28000贯钱。然后再折算赤铜的世面价格,洛阳陈氏应该向您交付6万7000斤赤铜,对不对?”   昭宁冷冷一笑,淡淡道:“账目算的倒是清楚!”   陈氏官员拱了拱手,语气颇显庄重的道:“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算清楚。”   昭宁不置可否,而是再次开口,道:“不过有件事本公主需要提前说明,那就是赤铜的交付必须尽快,如果拖延太久,休怪本公主惩罚。我给你们陈氏定下十天时间,十天之后若是不见赤铜必然进行惩处。每拖一天,加价两成。”   陈氏官员吓了一跳,连忙道:“6万7000多斤赤铜,即使是负载三千斤的牛车也需要装满二十多辆。从洛阳到幽州,十天时间怕是……”   昭宁毫不留情的打断,道:“你们可以不用牛车,直接采用健马负载,每匹健马驼负200斤铜,只需要三百多匹健马就能启运。健马奔速远超牛车,压根用不了十天时间。”   “好好好,就用健马!”陈氏官员满脸惊喜,忙不迭失的点头答应。   这时忽听顾天涯开口,语带深意的道:“其实赤铜不需要运到幽州,而是运到河北道的顾家村。从洛阳到顾家村,健马只需要三天就可到达。刚才昭宁给了你们十天时间,是把你们采买和筹备货物的时间也算上了。”   陈氏官员哈哈一笑,脸色略显傲然的道:“六万多斤赤铜而已,犯不着出去采买。放眼大唐各个世家和门阀,谁家的库房里面都能拿出来。”   顾天涯点了点头,微笑道:“这样更好,又能帮我争抢到一些时间。”   那位陈氏官员却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面带迟疑的试探问道:“您刚才说要把赤铜运到顾家村?”   顾天涯笑眯眯看他一眼,道:“铸币的地点,设在我的故乡,至于为什么要设在那里,你们心里应该有所明悟。”   这话才一说出口,不止是陈氏官员面色一变。   只见在场的文武官员全都脸上一惊,有人下意识开口小心翼翼的问道:“听您刚才这话的意思,莫非是那位老人家要出手帮您铸币吗?”   那位老人家是谁?   如今顾老爹的身份已经不是隐秘。   最起码大唐的高层都知道,当年那位‘穷凶极恶’的谪仙一直隐居在顾家村。   铸币!   谪仙!   满朝文武在这一刻全都陷入震惊,他们已经隐隐约约想到了某些东西。   果然只见顾天涯哈哈大笑,直接向众人揭穿谜底道:“你们猜的不错,铸币正是由家父亲自出手。至于为什么要请他老人家出手,我想在场诸位应该能够明悟。”   他说着微微一停,语气猛然有些‘骄傲’,刻意装作‘傲然’又道:“纵观历朝历代,任何朝代的钱币都有私铸情况出现,而为什么会有私铸出现呢,究其愿意无非是官铸之币容易效仿。”   “正因如此,我顾天涯才想到了家父。若是由他老人家出手,采用他手中的一件仙器铸币,那么等到钱币铸造出来之后,我敢保证当今天下没有人可以仿造……”   能够跻身朝堂的没有傻子,谁都能预想到这件事的意义。   只听一个文臣语带肃重,满脸憧憬的道:“这就意味着,顾领主铸造的新币价值将会无比坚挺。因为它不但用料充足,而且还无法被民间仿造。钱币一旦解决了私铸问题,必然会成为所有人的追捧。”   这人说着一停,猛然眼中爆闪光彩,他双目霍霍盯着顾天涯,语气分明流露出激动,大声道:“顾领主,你先前曾表态说要向我们采买兵甲。那么下臣想要问一句,您采买兵甲的时候能不能用新币付款?”   顾天涯哈哈大笑,道:“正如你所说,顾天涯本意也。”   满朝文武登时兴奋起来。   他们将会成为第一批入手新币的人。   第一批新币,又号称是初铸之币,不但用料可以保证扎实,而且还带有特殊的纪念意义。在场很多人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他们得到新币之后肯定不会花出去,而是直接藏进家中的库房,作为传家宝一般留给子孙。   整座朝堂大殿的气氛活跃起来。   这种活跃十分特殊,因为它透着一股追逐利益的惊喜,但是他们根本不会想到,顾天涯想要他们滋生的根本不是惊喜……   而是狂热!   只见顾天涯猛然转身,朝着大殿门外轻喊一声,道:“嫦娥你在吗?可以进来了!把你手中的几种新币母钱拿出来吧,让今日在场的好朋友们全都看一看。他们是大唐的文臣武将,有资格提前目睹新一代的钱币!”   嗯哼!   满朝文武明显一惊。   他们刚才听清了顾天涯的某个用词,用的赫然是‘几种钱币母钱’,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这新币不止一种啊。   有人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小心翼翼开口试探道:“顾领主,您刚才说话用的词汇是几种母钱?这,这是否是说……”   顾天涯大有深意看他一眼,悠悠然笑道:“吾妹马上就来,惊喜即刻揭晓。”   也就在他说话之间,大殿门口人影微微一闪,赫然是顾嫦娥飘然而入,但是谁也没想到后面竟然还跟着好几个女子。   第一个女子,竟然是李建成的妻子郑观音。但见她手里托着一方木匣,上面用金黄色的丝绸罩着,显得神秘十足,兼且丝丝贵气。   第二个女子,则把大家吓了一跳,原来竟是长孙皇后,她手里同样也托着一方木匣,仍是金黄色丝绸罩着,再次衬托了里面东西的神秘。   然后是小青和小柔,以及谭笑和松赞阿雨,顾氏四位小妾,紧随其后进门。   手中,赫然也都托着一方木匣。 第372章 钱币终于登场   此时已经是辰时之末,也就意味着早朝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   若是搁在平时以往,大臣们早就露出疲倦之色,但是这次却不一样,每个人都显得精神十足。   顾嫦娥的性格极其干脆,不像顾天涯那般喜欢故弄玄虚,或者应该说,顾嫦娥根本不需要故弄玄虚。   仅凭她的谪仙名头,一旦站出来就是高贵存在,如果故弄玄虚,反而落入下乘。   恰恰也就在此时,大殿门外射进来一道阳光,更为恰巧的是,这道阳光恰好照射在顾嫦娥身上。   沐浴晨光中,她悠然一笑。   然而仅仅这一笑,却如明珠绽放光华。   满朝文武所有大臣全都心头一颤,猛然在脑海中蹦出那首千古名赋:“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震撼,有时候就是如此简单。   昭宁忽然拿手指头捅了捅顾天涯,压低声音道:“你这个家伙,真不是东西,为了凸显新币的震撼,你竟然连自己妹子也利用。”   顾天涯微微一怔,随即连忙摇头道:“这次你可错怪我了,我压根没有这种打算。”   “是吗?你确定?”   昭宁一脸狐疑的看着他。   顾天涯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架势,大言不惭的道:“诚实如我,从不骗人。”   “我呸!”   昭宁轻轻啐他一口,眼睛狠狠剜了一下,冷笑道:“谁要是信了你的鬼话,保证被你卖了还要帮你数钱。”   顾天涯低声坏笑。   昭宁不再看他,转头看向顾嫦娥那边,忽然轻轻叹息一声,语带莫名的道:“这丫头的嫣然一笑,怕是会让很多大臣心生魔怔……天涯你一定要记住,以后万万不可再如此行事。咱们妹妹的容颜太有杀伤力,说不定就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这次顾天涯显得郑重起来,缓缓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我也发现了这个隐患。刚才这丫头仅仅是微微一笑,然而满朝文武全都眼珠子一突。那是一种男人看到极致美丽才有滋生的惊艳感,这种惊艳感往往会转化成极其强烈的占有欲。”   昭宁再次叹息一声,轻轻的道:“幸好嫦娥妹妹武力盖世。”   顾天涯微微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道:“从此以后,我尽量让这丫头别再抛头露面。”   昭宁‘嗯’了一声,同样像是下定决心般道:“以后我也会多盯着一点,帮这丫头挡一挡各种繁琐的事。免得有些不开眼的自以为身份不错,仗着身份就想来咱们家提亲……”   顾天涯明显一怔,下意识道:“你这是打算把她一直留在家里吗?女孩子哪有永远留在娘家的说法?”   昭宁‘哼’的一声,转头看着顾天涯,道:“婆婆早就跟我暗示过,咱家妹子可以活很久。也许是一百年,也许是一千年。只要她活着一天,她就是顾氏家族的守护神……这样一位守护神,我岂能让别人给娶走。肯定要留在家中,让她永远守护顾氏的后代。”   顾天涯张了张嘴,然而一时却找不到辩解言辞,足足良久之后,方才轻轻说了一句,道:“你这么做对于嫦娥不公平。”   可惜他这一句宛如石沉大海,昭宁压根没有予以任何理会。   他俩夫妻窃窃私语,朝堂上则是有一番风云。   只见顾嫦娥沐浴在晨光之中,忽然款款走到郑观音的身侧,道:“郑观音嫂嫂,您第一个展示新币。”   郑观音曾是大唐的太子妃,并且还是做了足足九年的太子妃。无论阅历还是见识,又或者修养和风度,尽皆可称第一,朝堂并不足以让她生畏。   她单手托着木匣,另一只手揭开上面的金黄色丝绸,然后在满朝文武的渴盼目光中,举止优雅的从木匣之中取出一枚币。   那枚钱币看起来并不算大,然则大殿的日光恰好照射进来,郑观音捏着钱币放在日光之下,让它闪耀出一种新铸之币特有的光。   做完这一副举动后,她把钱币放在手掌心里,然后就那么平托在掌心之中,一步一步在朝堂大殿里走着。   每走到一个大臣面前,她便把钱币托到对方眼前给人看一眼,于是整座朝堂大殿之中,渐渐响起了无数的惊赞声。   “好家伙,这就是新币吗?厚度真是够厚,用料果然扎实。”   “还有还有,铸造工艺。你们刚才发现没有,这枚新币看起来简直不像是凡间能够铸造的东西。它看起来浑然一体,无论字口还是地章全都美轮美奂。这,这,这仿佛就是天生之物,完全看不到一丝人间的烟火气啊。”   “哼,你们难道只关注到钱币的用料和工艺吗?为什么没有人去注意钱币上的文字风骨?”   “老夫刚才可是看清了,这枚钱币的字口极其犀利,不但金钩铁划,而且苍劲有力,仿佛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桀骜,又似乎隐藏着一种豪迈热血,让人一眼看过之后,心中顿时生出雄浑之感。”   “是吗?您老不会是在夸张吧?”   “只从文字上面一撇,您就能看出这么蕴含?”   “呸!你们这些晚辈才吃了几年饭?”   “别看你俩现在已经是三品四品的大员,似乎官职已经算得上是个重臣级别。但你俩也就官职高而已,学问方面可就差远了……年轻人啊,终究是欠缺了一番底蕴。”   “你俩质疑老夫评价新币文字的赞誉太高,可你们知道那上面的文字是出自谁手吗?若是老夫刚才没看错的话,那文字分明乃是当年那位的手笔。”   “当年那位?”   “大隋帝师,天人下凡。当年他不止是教导隋炀帝学识,而且还有无数大隋重臣在他坐下听讲。即便是饱学大儒,在他面前也得乖乖的当学生。”   “嘶!原来竟是那位。”   郑观音托着钱币在朝堂走了一圈,让满朝文武全都看清了她手中的钱币。引发无数惊赞,满殿嗡嗡有声。   最后她走到顾天涯的身边,轻轻将钱币放在了顾天涯手中,微笑道:“顾妹夫,嫂嫂可要感谢你呀。我帮你展示这第一枚钱币,说不定就会名传史书哟。等到将来你的钱币推行天下,世世代代成为汉家民族的流通货币,嫂嫂我今日作为第一个展示钱币的人,真有可能会被史家在书中记载一笔呢。”   顾天涯哈哈一笑,道:“不用等到以后,我估计过不多久便可以。您刚才可能没有发现,朝堂上有几个官员已经在窃窃私语,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他们正是要把今日之事写进书中。”   “是吗?”郑观音淡淡一笑,姿态雍容的道:“那么嫂嫂可就更加期待了。”   口上虽然说着期待,然而并未表现出普通女子的那种急躁,反而把话题轻轻一转,重新又转移到钱币上面,微笑又道:“嫂嫂是个妇道人家,常年深居不善言辞,所以呀,剩下的事情就帮不到你了。”   顾天涯微微行了一礼,道:“这已经很感谢了,嫂嫂您的出面已经让大家震撼。身为大唐皇族的长嫂,亲自帮我展示钱币,这对于我顾天涯来说,同样是一份不小的情分。”   郑观音不再继续话题,而是悠悠一笑转身,然后才道:“好好解说你的新币吧,嫂嫂先去她们那边呆着。”   顾天涯再次拱手一礼。   随后他直起腰身,手里捏着那枚钱币,缓缓举起,目视大殿,然而开口第一句并不是解说,反而是饱含深意的询问道:“诸位可否知道,什么叫做母钱?”   嗯哼!   母钱?   大殿众臣明显都是一怔,一时之间有些弄不清楚顾天涯的意思。但是朝班之中却有一人急吼吼的窜出来,仿佛一座肉山般轰隆隆的冲了过来。   “我知道,我知道,顾妹夫啊,我知道什么叫做母钱……”   “给个机会吧,让我帮你解说。事后我不求任何回报,只要你送给我几枚母钱就行。咱们乃是连襟,这种好事你千万不要便宜给外人。”   急吼吼的大喊,肉山轰轰隆隆。   胖成这个鸟样,除了工部尚书段纶没有旁人。   然而别看这厮胖的像座山,但是这一刻的动作干净利索,他仅仅几个箭步俯冲,直接就冲到了顾天涯跟前……   然后,眼巴巴的盯着顾天涯手里的钱币。   “顾妹夫,咱们是连襟哈。这种好事千万不要便宜外人,求你给哥哥我一个机会吧。”   段胖子的这副姿态,顿时引起满朝文武注意。众所周知,这胖子最为贪财,凡是他急吼吼想要参与的事,其间必然有着极为巨大的好处。   李孝恭首先跳出来,张口便是一声断喝,宛如霹雳般道:“臭胖子,你把话说明白了。为什么顾妹夫才问了大家一句什么叫做母钱,你这家伙就像恶狗抢食一般急吼吼的冲过去?”   紧跟着又见一人跳出来,目光之中分明闪烁着警惕,逼问道:“这玩意到底有何宝贵之处,竟然让你这个视财如命的家伙如此狂热?”   然后又见一人急急站出,故意用‘冷嘲热讽’的语气道:“堂堂工部尚书,偏偏爱财如命。爱财如命也就罢了,然而竟被一枚铜钱馋的流淌哈喇子,这得是多么贪财啊,你上辈子是没见过钱吗?”   “我呸!你们懂个屁!”   段纶由于一时情急,顿时中了李孝恭等人的诡计,他抬手指着顾天涯手里的那枚钱币,大怒反驳道:“这是母钱,是铸造新币的母版。母版你们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所有钱币都要按照这枚钱币的样式去铸造……此物号称万钱之母,价值岂是可以用一枚钱币来衡量?如果顾妹夫愿意将它赠送给我,我段纶最少也要拿出家中的两座庄子产业做回报。”   “噢……”   满朝文武突然一齐拉着长腔。   段纶陡然反应过来,急急拿手去捂自己的嘴,可惜满殿大臣已经知晓了答案,人人目光火热的看向了那枚钱币。   钱币的母版。   号称一种新铸之币的万钱之母。   那么也就意味着,这玩意的价值高到无法形容啊。 第373章 狂热的军事竞赛   三日之后,拢右甘凉。   两匹快马风驰电掣,狂奔着冲进一座折冲府。   “闪开,闪开,吾有紧急军报,速速给我闪开!”   马上的两个骑士不断大吼,进入折冲府之后马速仍未消减,反而继续向前狂奔,直朝中间营帐而去。   折冲府乃是正规的军事单位,这么大的动静岂能没有反应?   只见中间营房猛然掀开帘子,一个身穿铠甲的将领大踏步走出,眉头明显紧皱,脸色很是不悦。   但是当他看清两个骑士的时候,脸上的不悦登时化为一种震惊,甚至在震惊之下,隐隐泛起了一丝讨好。   他急急迎上前去,口中的语气依旧震惊,道:“大总管,七管事,怎么竟是您二位来了,您二位现在应该陪着家主在幽州盘点产业吧?”   也就在他说话的档口,马上两位骑士已经翻身下马,领头的乃是一个四十来岁中年人,后面跟着的则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精干汉子。   这两人全都大口喘息,未曾开声先是俯身干呕,足足好半天过后,气息方才有些平缓,顿时急急招呼道:“快,水,拿水来。我们口干舌燥,嗓子里面全是烟。”   穿盔甲的将军不敢迟疑,转身亲自跑进了营帐里面,仅仅五六个喘息的功夫,就见他拎着两个硕大的皮口袋出来。   不愧是武将,步伐就是快,脚下几个窜跃,再次站到两个骑士跟前。   那两个骑士二话不说,劈手夺过皮口袋仰头猛灌,由于喝水太急,连连发出咳嗽。   穿盔甲的将军忍不住出声,小心翼翼的讨好道:“慢点喝,慢点喝,等您二位稍微解渴之后,侄儿我立马让人置办酒席。”   哪知其中一个骑士瞬间摇头,语气明显带着一种不容置疑,道:“不用了,我们立马就要动身!”   说着停了一下,紧跟着又道:“不但我们要动身,你小子也必须动身。不但你要动身,府兵们同样也要动身。要快,速度一定要快。”   那将军怔了一怔,愕然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如此急。”   他说着也停了一下,稍显迟疑然后又道:“我暂时并未接到上级州郡的兵文,如果带着府兵们启程岂不属于违反军令?您二位应该都知道,大唐的军法十分严厉。稍有触犯,就得受惩。”   说着再次停了一下,小心翼翼解释又道:“而我是家族里费了好大力气才安置的折冲都尉,一旦受到军法惩处必然会导致前程受阻。这对于咱们家族的付出来说,乃是一份极其令人心疼的损失。”   “损失又如何?”   那个稍显年轻的七管事猛然大喝,厉声道:“你这只是小损失而已,家族就算心疼也能忍受,可你知道如果动身晚了,造成的损失将会让家族何等心疼吗?”   盔甲将军再次一怔,语气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试探问道:“刚才我一看到是您二位亲自前来,就知道很定会有重大事情要说。否则家族里随便派个信使就行,犯不着让您二位风尘仆仆的受罪。”   这时那个四十多岁的大总管终于开口,沉声道:“之所以我们亲自过来,是因为这件事不可小觑。若是随便派个信使前来,恐怕很难让你小子听话。比如刚才你不就是语带婉拒吗?连我们两人亲自过来你都不愿意让府兵们动身……”   这话隐隐带着敲打之意。   盔甲将领吓了一跳,急急辩解道:“大总管,您是我的亲四爷爷啊,您应该知道的,小侄绝不敢忤逆家里的意思。主要是大唐的军法极为严厉,而我这里确实没有接到州郡的兵文。”   他显然是吓得不轻,辩解的语速又快又急,接着道:“身为折冲都尉,无令不可妄动。一旦妄动,必触军律,到时候天策府出身的那些人肯定窜出来,他们绝对会把我的折冲都尉给撤掉……”   “如今咱们世家派系已经失去军中的力量,所以我这个折冲都尉的位置对于家族极其重要……小侄也正是因为这方面的顾虑,故而才……”   可惜他辩解尚未结束,那个七管事已经挥手打断,厉声道:“废话不要多说,现在立刻拔营。整座折冲府的府兵,必须在半个时辰之内启程。咱们现在要争抢的乃是时间,决不能输给其他各地的折冲府。”   “可是兵文……”那将军扔显迟疑。   这时大总管再次开口,道:“兵文的问题你不用担心,上级州郡已经将它发出来了,只不过现在还在路上,暂时没有到你手里而已。但是我们不能坐在原地等,必须立刻让府兵们拔营启程。”   到底是大总管,气度比那个七管事沉稳太多,他缓缓又道:“兵文事小,可以在路上接收。只要你接收了兵文,即使打了时间差也无碍,没人会追究这件事,即使追究我们也能摆平。但是抢占时间的事大,我们一时一刻也不能耽搁。家族里正是担心你心有顾虑,所以才会让我和老七亲自过来。”   这位大总管说着捶了捶老腰,叹口气道:“两千七百多里路啊,我和老七竟然只用了三天时间。这一路上简直像是发了疯一般,四爷爷我仿佛又回到了年轻那会,浑身有劲,咬牙硬撑,连续三天的骑马狂奔,我这个四十多岁的老家伙竟然撑过来了。”   这时代的人,四十多岁已经可以算是老家伙,所以他并未夸张,自称老夫乃是合情合理。   穿盔甲的将军脸色明显肃重起来,沉吟道:“四爷爷和七哥如此拼命,显然是这件事对于家族真的很重要……”   他猛然下定决断,大声道:“好,我不等兵文了。现在就传令下去,让府兵们即刻集结。”   旁边七管事忍不住补充一句,道:“一定要快,必须要快,哪怕是多抢出一个喘息的时间,也许我们洛阳陈氏就能排进前三名。”   那将军霍然转身,冲着不远处几个亲兵大声而喝,道:“速速传我命令,府兵即刻准备,先拔营,再收帐,半个时辰之后,一千三百个府兵必须集结……”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再传令,去旁边的民夫大营,让他们也即刻准备启程,半个时辰之后同样也要集结。”   那几个亲兵大声应命,随即狂奔着朝远处而去。   这位盔甲将军发出命令之后,方才感觉到四爷爷和七哥的急切稍显平复,他重新转回头来,目光带着一股好奇,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四爷爷,七哥,现在我能不能问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啊?”   却见大总管满是感慨的叹了口气,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极为温和的道:“陈洛,你是家族里唯一的军中之人,虽然品秩不算太高,但是担任折冲都尉,这勉强可以算是攥有兵权,对于我们家族乃是一大庇护。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家族里面是不肯影响你前程的……”   旁边的七管事猛然开口,大声道:“但是今次不同,我们必须要拼一把。”   说着看向盔甲将军,满脸肃重又道:“老十三,你听好了,咱俩虽然不是亲生兄弟,但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不妨回忆回忆,七哥我有没有坑害过你的情况?”   盔甲将军陈洛脸色一肃,连忙道:“七哥这是说哪里话,我陈洛能有今天全是家里的支持。尤其是七哥你,当初让出了这个位置,否则今天的折冲都尉应该是你,而我则会被家族里安排去经商……”   七管事摆了摆手,道:“这种话不用说了,七哥我当年既然让了就让了,之所以让你,是因为你更合适从军,而我擅长商道,所以去做个商贾……这些事属于咱们兄弟间的私事,没必要一直挂在心上记着,但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小子必须把它当成重中之重的记好了。”   盔甲将军陈洛连忙一挺胸膛,郑重道:“七哥请说,小弟保证谨记于心。”   却见七管事徐徐吐出一口气,目光之中依稀透出一股不可思议,仿佛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但是这件事仍旧让他感觉震撼,只听他缓缓开口说道:“就在三天之前,大唐的文武百官在幽州开了一次早朝。这次早朝开了很久,据说直到中午方才散朝……而这次参加早朝的大佬们,赫然出现了四位从不上朝的人。”   “大唐隐王,李建成!”   “幽云领主,顾天涯!”   “平阳公主,李秀宁!”   “云州亲王,虎宝宝!”   伴随着七管事说出这四个名字,盔甲将军陈洛明显身体一震,下意识脱口而出,满是不信的道:“这……”   可惜他才说出一个字,就被七管事挥手打断,只听七管事沉声又道:“我们虽然是世家之人,在百姓眼中乃是钟鸣鼎食,但是我们自己人知道自己的情况,我们的身份跟刚才这四位根本没法比……”   “既然身份天壤之别,那么我们就不应该去猜测这四位大佬参加早朝的意图。因为猜了也是白猜,彼此层级相差太大。哪怕是那位年纪才只有三岁大的虎宝宝,他所见识和代表的事物也让我们拍马不及。”   “所以我们不去猜测他们为什么上朝,我们只关注他们上朝之后引发了什么事。”   七管事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直直盯着盔甲将军,忽然徐徐又吐出一口气,脸色更加肃重的道:“在这次早朝之上,顾天涯拿出了六种新币的母钱,据说每一种新币的母钱都是美轮美奂,直接让满朝文武甚至皇帝看的如痴如醉,而顾天涯也趁机和那些大佬们立下了一个约定,他将会把第一批新币的母钱当做奖品……”   这时候那位大总管再次出声,语带深意的缓缓说道:“这是一种以利驱人的手段,也是一个大佬们之间的趣味游戏。然而对于他们来说是游戏,对于我们来说则是必须拼命要去争的赌……”   “赌?”盔甲将军微微一怔。   大总管缓缓点头,道:“不错,赌。其实不止是赌,而且还是拼。我们要拼抢时间,要以最快的速度带领府兵们到达幽州城外的集结地。一旦我们能够进入前三,那么就会被顾天涯奖励新币的母钱。”   这位大总管说着停了一停,目光之中隐隐透出一股子渴望,又道:“据说新铸钱币一共是有六种,但是新币的母钱并不止有六枚。而是每一种母钱都有三千枚,加起来的总数乃是一万八千枚。”   “一万八千枚母钱,听起来似乎很多。但是大唐号称五百世家,如果再加上天策府那一系崛起的新世家则是过千……这一千多个家族,每家都想得到母钱。”   “据说三日之前的朝堂上吵成一锅粥,那些大佬们差点就要在朝堂上撸袖子干仗,最后是皇帝亲自打圆场,让顾天涯给大家定下一个比拼的章程,如此才算平复了大佬们的情绪,然而新一轮的比拼也就在那一刻开启了。”   大总管说着停下来,目光看向盔甲将军,道:“陈洛,你现在明白了吧。”   陈洛满脸肃穆,重重点了点头,道:“侄儿明白了,怪不得您和七哥会亲自赶来通知我。原来是因为我们要和别的折冲府去拼,通过争抢时间的方式拿到顾天涯的奖励。”   这人不愧是洛阳陈氏专门培养的将才,他很快就将这件事的意义想了个通透,忍不住开口又道:“我们洛阳陈氏虽然号称世家,然而仅仅只是一个中品世家。在我们的上面,有着几十家势力庞大的门阀。如果不是因为顾天涯定下比赛章程,我们洛阳陈氏压根就没有资格参与这件事……”   此人说着微微一停,语带敬佩又道:“但是当他定下比赛的章程后,所有家族就只能按照他的章程去拼……这也就意味着,实力最弱的家族也有机会得到奖励。”   大总管目光遥遥看向北方,满脸感慨的道:“那日早朝结束之后,家主急冲冲的赶回家,他跟我说,顾天涯的新币注定要推广天下。不但会推广天下,而且还会流传百世。而新币的母钱,总共只有一万八千枚。”   陈洛忍不住开口,下意识咽口唾沫道:“只有一万八千枚,然而整个天下至少几千万人。”   大总管饱含深意看他一眼,语带提点的道:“最主要的是,目前不会加铸。哪怕千百年之后,仍旧还是只有这么多,甚至由于传承和流通的缘故,会有一些母钱散落和消失,那时候,数量更少。”   陈洛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此一想,此乃稀世珍宝也。”   大总管再次看他一眼,道:“但是你身为一座折冲府的折冲都尉,现在却有机会赢得一枚甚至几枚母钱。”   “我?”   盔甲将军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爆发狂热,这人霍然转身,冲着远处的亲兵厉喝大吼,道:“加速,加速,给本将军加速拔营的动作,老子” 第374章 钱这东西,能让人付出一切   几乎在同一时间里,大唐各地其它的折冲府。   “拔营,拔营……”   “伙夫们死哪里去了啊?为什么还没有生火做饭?老子刚才的将令,被你们当放屁了吗?”   “炖肉,给我用大锅狠狠的炖肉。要让每个兄弟都吃饱喝足,大家铆足了劲头去争第一。”   “拆帐篷,立刻给我拆帐篷。半个时辰之内,我们必须启程。”   各地都有折冲府,每个折冲府都有一位折冲都尉,由于出身地域不同,说话的口音必然不同。但是无论他们的口音如何不同,他们的咆哮之声全都表达一个意思。   那就是,拆帐篷拔营。   大唐时代的折冲府,沿袭了前面几个朝代的习惯,由于府兵乃是平日为兵战时为民,所以用来征召府兵的折冲府都很简陋……这个原因比较容易理解,折冲府修建房屋属于浪费。   为什么属于浪费,因为府兵们只有在战时才会前来集结,并且集结之后很快就要拔营启程,这种情况下修建房屋岂不就是一种浪费?   虽然折冲府不修建固定房屋,但是府兵们并不会缺乏住处,只见偌大一片营地之中,密密麻麻全是油布帐篷,形色各异,制式不同,有的油布帐篷比较新,有的油布帐篷略显旧,然而更多的则是破败泛黄,油布上面缝缝补补全是补丁。   这又是大唐折冲府的一个特点。   府兵们集结之后的住处乃是帐篷。   并且这些帐篷还不是折冲府给提供的,而是各个地方的县衙必须配置的东西。每当朝堂发出征召之后,各地府兵朝着折冲府汇集,在这个时候,县衙不能闲着,不但要干好组织和护送工作,而且还要提供一定的保障……   比如府兵们居住的油布帐篷,这玩意就属于县衙必须给予的资助。   然而大唐毕竟不是每一天都在打仗,府兵们大多数时间乃是在家中种田,所以对于各地的县衙来说,帐篷这玩意属于不太重要的储备物资……大体意思就是,这东西库房里必须要有,免得朝堂征召府兵的时候拿不出来,但是平日里它又没什么大用,只能搁在库房里面吃灰。   并且由于帐篷乃是油布制作,所以采买的价格比较高昂,这就更让各地县衙心不甘情不愿,很多县衙都是很多年不肯更换油布帐篷。   脏了,就雇佣一些女工洗洗。   坏了,就买点油布打个补丁。   对于县衙的官员来说,这玩意纯粹属于应付考核的东西。   但是对于应征而来的府兵们,每一顶帐篷都意味着他们从军时的家。天冷时顶风御寒,下雨时遮挡雨水,于府兵们而言,这是他们临时的家。   所以他们拆卸帐篷的动作总是小心翼翼。   尤其对于破旧类的帐篷更是轻柔呵护……   这必然会减缓拔营的速度。   然而折冲都尉们要的恰恰就是速度!   于是!   呐喊声,嘶吼声,咆哮声,还有扯着脖子跳脚大骂声……   各地的折冲府中,形色各异的咆哮,最终全都变成同一个意思,那就是又焦又急的催促……   大唐,肴山以东。   此地古称山东,大体可以理解为后世的部分山东。   “兄弟们,加把劲,俺程十三现在不以将军的身份跟你们说话,俺程十三只以乡里乡亲的身份发一个请求行不行?”   “兄弟们,大叔们,求求大家啊,一定要给咱们济州东阿争口气。”   “加快速度,收起帐篷,半个时辰之后,咱们立刻启程,这一次,俺程十三决定拼了。这一次,俺们程家也决定拼了。”   这是山东济州府东阿县的一座折冲府,府中担任折冲都尉的汉子名叫程十七。   从他一口一个俺们程家就可以知道,这货很可能是出身程家的某个亲信,山东人重情重义,兼且脾气又冲又直,做事不懂的使用弯弯绕,有什么心思全都摆在明面上。   所以程十七压根没有糊弄麾下的府兵们,而是清清楚楚的将一切隐秘全都说了出来。   他不是在利用府兵,而是请求府兵们帮忙。   然而也许是运气不好,这段时节的山东到处大雪,寒风肆虐之下,滴水可以成冰。这种天气之中,做事必然艰难,但是这座折冲府里的府兵不愧是山东人出身,竟然咬牙怒吼着硬生生干出了一副热火朝天的场面。   甚至还喊起来号子。   甚至还唱起来歌子。   “兄弟们加把劲呀,爱嗨哟……”   “拆帐篷要迅速呀,爱嗨哟……”   大吼的号子声中,一个个油布帐篷被拆卸,而每当一个帐篷被拆卸之后,立马会被迅速的打包成捆。   这时候必然见到一个山东汉子冲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把包裹往肩膀上一扛,他口中大吼一声,仿佛仰天盟誓般道:“你们这些兵娃子放心,这个帐篷俺负责给扛着,不管幽州有多远,也不管这个帐篷有多重。只要俺还有一口气,俺就会一直扛着它,保证跟上你们的大队伍,保证让你们扎营的时候有帐篷住……”   不愧是山东汉子,说话办事透着一股子厚重,言语之间没有任何花巧,有的只是一份重重的承诺。   不管幽州有多远。   也不管帐篷有多重。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保证跟上大队伍。   这就是古代的后勤!   而这种负责后勤的汉子,年龄基本都在三四十岁开外,他们已经没有资格成为府兵,但却同样属于是受到征召的人,比如古籍之中经常记载征发民夫多少万,民夫这个词汇指的就是刚才汉子这种人。   大雪肆虐,寒风如刀。   程十七身为折冲都尉,此时站在一块高高的大石头上,他自己也仿佛是一块石,任凭寒风肆虐而不动。   他的目光带着一股子急躁,急躁之中又带着浓浓愧疚,他双目死死盯着整座折冲府,每当看到一座帐篷被拆卸就会轻出一口气,然后,继续看向别的帐篷拆卸处。   眼前热火朝天的场景,在他眼中却意味着愧疚,只因这是他的命令,是他想要大家在一个时辰之内启程……   在如此苦寒的天气之下,下达一个如此仓促的军令,如果不是因为程家在济州府的名望够好,恐怕府兵们早已经被他的命令给激怒炸营了……   但是这些府兵们根本没有炸营,甚至没有任何一人表现出不爽,反而当他们听到这是程家的请求,听到这将会给整个济州东阿争口气,几乎所有府兵全都表现出狂热,他们仿佛已经忘记了天气的严寒。   这就是厚重的山东汉。   轻易不许诺,许诺必践行。一旦人有所求,只要我有能力,那么即使拼上全身,也要达成你的请求。   大雪降的越发猛,寒风吹的越发厉。   程十七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一道浓浓的白雾,陡然他站在大石上再次开口,放声大吼道:“兄弟们,大叔大伯们。今日你们做的一切,俺程十七必然汇报给家主……”   “大家应该都知道,俺们程家的家主如今已经封了国公。他是咱们济州府的骄傲,但他从未忘记父老乡亲。”   “今次,程公爷在朝堂上跟人打了赌。赌注是咱们济州府的府兵们,可以在这场竞赛之中进入头三名。”   “前面我已经跟大家坦白过,这场竞赛程家是奔着奖励去的,但是程家不止是自己想要奖励,程家想的是咱们济州府兵都能拿到奖励。”   程十七昂声大吼,不断给府兵们鼓劲,仿佛咆哮般又道:“程家为什么想让大家得到奖励?程公爷为什么把奖励看的这么重?原因很简单,这是咱们济州东阿的一次大际遇……”   他的吼声越来越大,渐渐竟然有盖过风雪的势头。   漫天狂风怒吼,压不住他饱含赤诚的暴吼:“历朝历代以来,咱们山东人最穷。并且咱们几乎每年都要遭灾,要么是旱灾要么是水灾,所以咱们山东人逃荒的情况最多,给人留下的印象总是这地方人真没骨气,动不动就逃荒,动不动就离开故土……”   “可是他们那些外地人哪里能知道,我们山东人的故土情节何等之重?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活不下去,我们怎会舍得离开生我养我的家乡。”   “前些年的时候,大家逃荒都是奔着关中去。那里自古以来号称中原腹地,逃过去只要肯吃苦总能让人活着。”   “但是最近几年,咱们山东人的逃荒又有了新地方,当我说到这里的时候,想必大家已经猜到了,没错,我说的就是幽州。”   “在咱们大唐的北方,曾经有一片荒凉之地。那里号称幽云诸州,以前是被突厥人占领的,三年之前,我们大唐跟突厥干了一仗,在那位顾先生的谋划之下,我们收回了属于汉人的幽云诸州。”   “从那一天起,顾先生全家搬到了幽州城。”   “他的妻子是大唐长公主,他这辈子原本可以待在家中享清福。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立志要把荒凉北方变成老百姓的衣食之地。”   “他有多累我们不知道,他付出了多少艰辛我们也很难体会。但是有一件事我们山东人很明确,那就是他的幽州真被发展起来了。”   “一天一个样,一天比一天好。”   “而我们山东人在逃荒之时,从此也就多了一个更好的选择。”   “顾先生的幽州,最为善待百姓。”   程十七的这一段大吼,听起来似乎跟现在没有任何牵扯,但是这家伙话风陡然一转,再次大吼又道:“以前我们山东人去幽州,是因为活不下而逃荒。所以那些老乡们总觉得抬不起头,一直认为自己给山东人丢了脸……”   “但是今次不一样了,今次咱们是要去争荣耀。不但要争荣耀,而且要拿奖励。只要拿到了这份奖励,咱们整个济州府都将受益。”   “这份奖励,乃是顾先生铸造的第一批新币,据说每一枚新币都很精良,已经被世家炒到了一换四的高价……”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你们拿到一枚新币之后可以当成枚去花销!”   “除了奖励,还有安家费,此前你们刚刚接到征召的时候,肯定都被衙门里的差役告知过。那位顾先生由于心疼府兵们背井离乡,所以在大家接受征召的时候就给定下了一份安家费。但是这个安家费暂时无法下发,因为顾先生暂时没有能力把钱币同时运往大唐各个折冲府,迫于无奈之下,只能让府兵们到达幽州之后再领……”   “除了安家费,还有以后的兵晌!”   “俺程十七不妨给大家露个秘密,今次咱们大唐是铁了心要跟辽东人干一仗狠的,干狠仗,咱们山东人从来不怕。咱们唯一害怕的是,战场上拼了命却拿不到应该拿的钱。”   “只要钱给的够,命算个什么东西?对于咱们穷困潦倒的山东人来说,咱们反而盼着能用自己的性命多换一些钱。寄回家中,养儿育女,让老婆孩子能有一口吃喝,再也不用背井离乡的去逃荒!” 第375章 一位小人物的见证历史   历史上的许多场大战,在史书之中也许仅仅是匆匆一笔。让人在阅读之时总会产生一种错觉,感觉一场大战总是说打就打。   然而真正的事实和史书不一样。   战争岂是说打就能打起来的啊?   从定下决心,到组织发动,从兵员征召,到大军开赴,然后则是后勤的保障,粮草的筹备,士气的鼓舞,以及点将台前的受命……   所有的一切,最终汇聚而成,到了这个时候,大战才会爆发。   这根本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开打的事。   也不是史书上随便读读就能理解的事。   古代的每一场大战,甚至后世的每一场战争,无论战役大小,无论胜败如何,战争,从不会一蹴而就。   它有无数的见证者,也会出现无数可歌可泣的人……   然而更多的则是,普普通通的经历者,他们的身份,是每一场战争中最底层的小卒子。   “俺叫赵四,排行第四,俺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但是都在荒灾年月里饿死了。所以,俺是家里唯一的男丁。”   “俺住山东的济州府东阿县,村子在县城之外西南边三十里。地方很小,全村总共只有十一户,四周全是山,村边是小河……按说有山有水是个好地方吧?可是俺们村子偏偏缺少最主要的田。”   “也不知是哪个大人物曾经说过,老百姓如果缺田必然会贫穷,唉,那个大人物说的真准啊,俺们整个赵家村,全村都是苦哈哈。”   “人穷,志气就短。”   “村穷,难渡灾荒。”   “俺听村里的老人们讲,以前村里的人口其实挺多的,但是济州府每年都要遭灾,老百姓一旦遭灾就难活下去,于是村里身强力壮的就会出去逃荒,村子里留下的渐渐全是老弱病残。”   “留下的全是老弱病残,按说在荒灾年月是活不下来的对吧?你肯定这么认为,但是俺告诉你不是……”   “俺们山东人的心善,那些外出逃荒的人并不是直接狠心就走,他们总是在临走之前努力想些办法,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村里面一次。”   “比如去山上挖草根,抠树皮,凡是能吃的东西,他们都像刮地皮一般弄回村,他们把这些东西全都留下来,让村里的老弱不至于断炊饿死。”   “每年遭灾,每年如此,俺们村子的人口确实变少了,但是不管如何变少仍旧还是保留着赵家村。用老人们的话说,这是俺们赵家村人的根……”   “不管那些逃荒出去的人走到哪里,也不管他是活了下来还是饿死在路上,只有将来有机会,他们总会想办法回来的……”   “俺从五六岁的时候开始,就一直盼着老人说的那些人回来。因为那些人里面有着最疼俺的三叔,也有着村子里面力气最大的五哥哥,如果他们都能回来的话,俺们赵家村的老弱们就有帮手干活了。”   “可惜俺从五六岁的时候开始,一直盼一直盼但是怎么也没有盼回任何人。”   “反而,俺渐渐的长大了!”   “俺成了村里的壮汉男丁……”   “十七岁那年,村里的九爷爷找上了门,他背来了一口袋的山芋,气喘吁吁的来到了俺家。然后俺娘就点了点头,说,收下了,俺娃扛下了。”   “俺娘第一句话说的是收下了,指的是收了九爷爷带来的一口袋山芋,其实那一口袋山芋并不是九爷爷给的,而是村子里的寡妇从山上挖的。她们为了积攒出一口袋山芋,据说每个人都是两天才能吃一口饭。”   “俺娘第二句话说的是俺娃抗下了,指的是俺这个村里男丁从此要开始扛责任。村里十一户人家,有四家要俺负责,四个寡妇,七个娃娃,从那一天开始,全都要跟着俺过日子。”   “俺成了娃娃们的爹,也成了四个寡妇的男人。”   “现在你听懂了吧,九爷爷带来的那一口袋山芋是一份聘礼。但那不是俺去娶寡妇的聘礼,而是寡妇们让俺倒插门的聘礼。”   “这种事,你别笑,在咱山东地界多的是,成年汉子都是村里的宝。”   “唉,其实哪里是宝啊,简直是一份大遭罪。”   “整整七个娃娃,每天张着嘴要吃要喝。那种累死累活的拼命,那种每天担心孩子会饿死的惊恐,你不懂,你也没法懂……”   “但是俺既然被他们喊一声爹,俺就不能让每一个孩子饿着……”   “这就好像俺小时候那样,俺爹在灾荒之中饿死了,俺娘成了寡妇,俺成了没爹的娃……那时候同样也是九爷爷出面,让俺娘带着俺跟了村里一个男丁。那个男丁并不是俺的亲爹,但是他总能想办法弄到一口吃喝给俺。”   “所以俺没有被饿死,长大成人变成了男丁。”   “现在,该俺接过这个责任了。”   “养活七个娃娃,累,关键是,村里田少。所以俺简直是用尽了一切办法,每天不是上山就是下河,抓鸟,抓兽,逮鱼,摸虾……”   “孩子们瘦的皮包骨头,然而勉强总算是能活着,于是村里的九爷爷就经常笑,露出掉光牙齿的嘴巴对俺点头,说不错不错,小四你很不错。等你把这七个娃娃养起来,咱们村子就会渐渐变好了。”   “其实无论是四爷还是俺,都知道这话是一种没希望的话,村里哪能变好啊?我们只是在艰难的熬着等死罢了。”   “全村男丁加上我,总共只有三个汉子。有一个还是瘸腿,干起活来不利索……以前村里有十几个壮汉男丁的时候,也没见能把全村人的日子过起来,而现在只剩下我们三个撑着,凭我们三个又能撑到哪一天呢?”   “也许下一次灾荒来临的时候,就是我们全村一起饿死的时候。”   “但是新一年的灾荒还没到来,俺们先是遭遇了府兵的遴选……”   那一年,在衙门里担任差役的牛娃来到了俺们村。   他的一番话,让全村人都恐慌起来。   九爷爷仗着年龄,破口开始了大骂。   而牛娃,自始至终一直脸上堆着笑容在解释……   “按说是十丁才会抽一,压根轮不到你们赵家村,可是九爷啊,这次真不是我牛娃使坏。主要是衙门里也有压力,咱们济州府东阿县的人口实在太少了。”   “九爷,您不用跳脚骂着要懆俺奶奶,俺牛蛙虽然不是赵家村人,可俺毕竟就出身于隔着不远的牛家村,从小的时候,两个村的孩子就一起玩……大家都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娃,您说我会坑害赵老四他们三个吗?”   “府兵,是咱们大唐的制度,只要是成年男子,就得被遴选为府兵。”   “其实咱们根本不用害怕,反而应该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只要成了府兵,就会被减除赋税,除了减除赋税,还可以顶替徭役……这也就是说,以后种田收获的粮食全能留下自己吃。”   “九爷您好好想一想,咱们这一带为什么穷?不就是因为全是山村吗?地处山村肯定缺地啊。”   “地少,种田收获就少。然而历朝历代以来,老百姓交税乃是天经地义。担任徭役也是如此,从没听说哪个老百姓能抗拒的!”   “如果成为了府兵,交税和徭役都可以免除,这对于咱们这一带的村子来说,岂不是一种能让人活下去的机会?”   “至于您老人家担心的打仗,俺牛娃可以跟您拍胸脯打个保证。仗,肯定不会再打了。大唐才刚刚建立,肯定不会到处跟人打仗,既然不会跟人打仗,肯定不会征召府兵……所以呀,成为府兵是个捡漏的大好事。”   “九爷啊,我跟你解释这么多是尊敬老人。其实就算我牛娃不解释,这件事依旧还是要按照规矩办。朝堂上的法度,衙门里的差事,不是咱们平头老百姓可以抗拒的,咱们唯一能做的只能是乞求不要打仗。”   “不打仗,朝堂就不会征召府兵。”   “那么赵老四他们三个,也就不需要担心上战场了!”   那一日,牛娃终于办成了差事。   或者应该说不是他办成了,而是我们平头老百姓真的没法抗拒。   于是俺赵老四和村里的另外一个汉子,同时成为了随时可能会被征召的大唐府兵,至于村里第三个男丁,他的脚踝跛子属于残疾,因此就不会成为府兵,而是被点选成为了府兵徭役。   府兵徭役和普通的徭役不同。   这种徭役只会在上战场的时候才用。   也正是因为可能会上战场,所以这种徭役也会享受减除赋税,但是,终究是要上战场的。   所以很长一段日子以来,我们赵家村始终是人心惶惶,大家每天担惊受怕,生恐哪一天就会听到要打仗。   然而,也许真是如牛娃所说。   大唐刚刚建立,不愿意跟人去干仗,所以,一直没有征召府兵。   我们慢慢的不再担惊受怕,慢慢的又开始为了生活而努力操劳。   渐渐的,我们三个男丁都忘了自己是个府兵身份。   但是谁又能想到,征召来的如此突然。   牛娃再一次出现在了我们村子前。   时隔三年之后,俺已经是二十岁的汉子,也许是生活的艰辛,让俺过早的有些显老,但是你千万要相信,俺今年真的只有二十岁。   牛娃来的时候,脸上明显带着愧疚,就如他以前那次所说,他是和我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伙伴,他当初让我成了府兵,拍胸口做出保证说不会去打仗,可是当他再次过来的时候,他带着的是衙门里的任务。   “四哥,咱们大唐要打仗了……”   我仍旧能清晰的记起,当时牛娃说的第一句话多么痛苦。   他两眼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我,眼中分明有着泪水要流淌出来,他努力忍着哭,哽咽的说道:“我知道四哥你自从成年以后,这三年时间一直过的很苦,要养七个娃娃,要照顾四个家庭……然而虽然你过的很苦,但是你毕竟还是活着的,可是我现在却要代表衙门和朝廷,向你发出府兵征召的命令,一旦你成了府兵,就得去战场上打仗,而打仗,而打仗……”   牛娃猛然大哭起来,冲过来抱着我胳膊,嚎啕道:“四哥,四哥,赵老四啊,咱们平头老百姓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那一天,牛娃哭的凄惨。   然而不管他哭的如何凄惨,也不管全村人如何恐慌,甚至已经年迈走不动道的九爷爷,从屋子里爬出来张口骂不出骂他的声音,一切,都无法阻碍我们被征召的事实。   我和另一个府兵,必须有一个人去参战! 第376章 这场战争的后勤保障,堪称古往今来第一   “冲到幽州去,抢占前三名,哪怕顶风冒雪,我们也要强行开拔……”   “兄弟们,告诉我,你们,敢不敢为了家人拼一把?”   嗷嗷嗷!   “程十七将军的话真带劲啊,让俺忍不住就想扯着脖子大吼几声,不止是俺在大吼,每一个府兵都在大吼。”   “甚至就连站在俺身边的赵十四兄弟,他竟然也在扯着脖子跟着俺们大吼,并且吼的声音还很大,大到把俺的耳朵差点震聋了。”   这家伙以前不是这样啊。   “他打小就是那种老实巴交的性格,由于娘胎里带来的天生脚跛,让他性格从小就有些畏畏缩缩,可俺真没想到他这次像是变了个人……”   “唉,一切都是钱闹的啊!”   “穷人穷的久了,实在是不能听到钱这个字,尤其还是听到这份钱属于自己,那真是无法压住心中的狂喜!”   “死,俺们根本不怕。”   “但是穷,会让俺们畏惧。”   “不就是顶风冒雪开拔吗?听起来好像很艰苦似的。这是你们大人物才会有的心思,天天享福的人才会认为雪天里赶路很艰苦。可俺们不一样,俺们这些穷哈哈谁把雪天当回事……”   “家里断了粮食的时候,天再冷也得上山下河,如果怕冷,那就找不到吃的。家里的老婆咋办,哇哇大哭的孩子咋办?”   “所以对于俺们这些人来说啊,大雪天里赶路压根就不算个事,反倒是程十七将军好像很惭愧的样子,他似乎认为这么做是在苛待府兵。”   “那一刻,俺真想冲过去大吼着告诉他。将军别惭愧,俺们不在乎。求你现在就带着大伙动身,立刻带着大伙往前冲……”   “然而程十七将军并没有第一时间带领我们拔营。”   “他在竞赛这件事上虽然表现的比任何人都急躁,可是他在那一刻终于让我们明白了为什么他才能当将军。”   “他虽然心里急,但是行动上却一点也不急。”   “当我们所有人全都准备充分,大吼大叫着把居住的帐篷拆下来捆好,担任徭役的民夫们冲过来背起帐篷卷,和我们一起眼巴巴的等着下令开拔……”   “然而这时候,程十七将军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开拔。”   “吃饭!”   “他说的是吃饭!”   “也就在他说完那句话后不久,我们看到风雪之中出现了十几辆大车,当时的雪很大啊,几乎让人看不清楚二十步外有什么东西……偏偏我们却能隔着老远看清那些大车,只因为那些大车上面全都冒着热滚滚的热气。”   “你别怀疑,俺没说谎,那些大车真的是热滚滚在冒气,就仿佛向着天空喷发热气一般。”   “俺们所有人全都闻到了浓浓的肉香。”   “那种香喷喷的肉味真好闻啊,是俺们这些穷人一辈子都没闻过的味。”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俺们又听到了程十七将军的说话声!”   “他似乎在跟那些赶车而来的人交涉,并且交涉双方的说话声音都很暴躁……俺听到程十七将军在暴吼,在骂娘!”   他破口骂道:“老子懆你们的姥姥,赚便宜没有这么赚的,你们既想向顾先生示好,又想占府兵们的便宜,事上哪有这种好事,俺程十七决不能让府兵们吃亏。”   然后俺又听到那些人也在破口骂,同样大吼着道:“程十七,你他妈了个巴子的,你只不过是程家的一个部曲出身,真以为自己当了折冲都尉就是个人物吗?你说我们占府兵便宜,这话纯粹是放屁。”   对面的骂声也很凶,甚至比程十七将军更凶。   只听他们大骂又道:“我们大老远的拉着车来,是想让府兵们饱餐一顿,并且为了能让府兵们吃饱喝足,为了不耽搁你们开拔行军的速度,我们直接在车上架了起大锅,直接在路上烧起了炭火……大块的肉,扔进锅里煮,昂贵的盐,大把大把往锅里加……你知不知道这十几车炖肉花了多少钱?你个日狗的竟然说我们是想占便宜?”   他们在骂声中的这些解释,让俺们府兵全都心里感动无比。   原来人家是送肉给俺们吃啊!   可是程十七将军根本没有被感动,反而再次大吼着骂了回去,道:“懆,别他妈的想糊弄人……你们这十几车肉,顶多也就花个一千贯,分摊到每个府兵身上,每人最多也就十文钱。可是你们刚才狮子大开口,竟然想让府兵给你们打手印。只要在你们的契约上面打了手印,就等于府兵们同意赊账购买你们的炖肉。”   程十七将军越骂越气,整个营地里面都是他的暴吼声,他质问对方道:“你们以前为什么没有这般好心肠?你们以前为什么不肯赊账帮穷人?现在却敢赊账了,不就是看着府兵们会有兵饷吗?”   “俺们听到程十七将军的大吼,顿时所有人心里恍然大悟,原来那些人是有目的啊,他们不是免费的提供炖肉给俺们吃。”   接下来,程十七将军和对方讨价还价。   那个讨价还价的过程,双方还是骂骂咧咧的。   比如程十七将军骂道:“欺负老子是个部曲出身见识低吗?老子见识再低也知道这是你们挖的坑。这十几车肉,老子确实想让府兵们吃,但是,你们开的价格不合适。我最多只允许你们向府兵收取三文钱,而且不允许你们拿着契约让府兵们打手印……赊账这种事,不需要打手印,老子身为大唐的折冲都尉,我用自己的将军身份给府兵们作保就行了。”   那些人则是大骂反击,咆哮道:“程十七,你算个什么玩意?折冲都尉的职位很大吗?在我们世家之中连条狗都不愿意搭理你。还有,你刚才的砍价太凶。三文钱一个人,我们连炖肉的成本都收不回来。”   程十七将军再骂,道:“就是三文钱,不答应就滚蛋。其实你们心里早就有着盘算,否则世家之人岂会顶风冒雪的跑出来做善事?”   对方立马争辩,大声道:“我们赊账给府兵吃肉,这世道能赊账给人就是做善事。”   程十七将军瞬间反击,咆哮道:“你们是盯上了府兵们即将拿到手的新币,别他娘的把做善事当成幌子糊弄我。就是三文钱,不答应给我滚……”   终于,对方不再争了。   真的答应了三文钱一个人。   接下来,十几辆大车驶进了折冲府,偌大的一片雪地里,到处是喷香的炖肉味。   俺们这些府兵啊,每个人都在拼命咽口水,眼巴巴的看着那些大锅,看着大锅之中热滚滚喷出的热气!   肉!   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吃过!   程十七将军对待那些人的时候又骂又吼,但是面对我们的时候则是和颜悦色,只见他大手一挥,口中哈哈大笑,道:“兄弟们,给我狠狠的造,敞开了吃,使劲的吃。不要感觉占了便宜,咱们这顿饭乃是给了钱的……”   给了钱的!   这话说的让俺们穷人都感觉不好意思。   才给三文钱,然而大锅炖肉敞开了吃,这哪是占便宜啊,这简直是跟明抢差不多的行径。   偏偏对方那些人似乎也很认同这个说法,他们面对俺们的时候竟然也是和颜悦色,他们像程十七将军一般哈哈大笑,不断的招呼俺们道:“府兵兄弟们,赶紧过来吃肉啊,敞开了吃,使劲的吃,除了大锅炖肉,咱们还拉来了几百筐的粗面饼子。你们吃完炖肉以后,饼子就当成赠送的干粮,不需要再给钱,算是我们世家之人的一点心意……”   那些人说着停了一停,忽然语气一转又道:“府兵兄弟们,有些话咱们提前说个清楚哈。我们这次过来送肉,不全是为了你们手里的新币。否则别看程十七砍价很凶,在我们眼中他连个屁都不算。三文钱的价格,属实是亏本的,但是我们仍旧答应了,只因为我们想请你们帮个忙……”   那些人说着迟疑一下,然后才满脸渴盼的说出了心思,道:“如果你们将来上了战场,如果某个人立下了功勋,如果立功之后能够被人召见,并且还是被那位顾先生召见,那么请你们一定不要忘了今天这一刻,一定要向顾先生说一说我们今天干的事。请你们一定要告诉顾先生,我们只收了三文钱就让你们敞开了吃肉。”   俺们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并不是给程十七将军的面子。   三文钱,大锅炖肉敞开了吃。   那一天,是俺赵老四这辈子以来吃的最饱的一顿饭,十四兄弟吃的比俺更饱,他一个人吃了四大碗肉。   真不愧是肉啊,吃完之后浑身都有劲。   俺和十四兄弟喘着热乎乎的气,吃完饭后又开始领取饼子。   饼子还带着热气,显然是刚烤出来不久,那些人之中的年轻一辈负责发饼,一边发饼一边还不忘说着叮嘱的话……   他们看起来都是公子贵人,然而却很亲切的跟俺们套近乎,不断道:“府兵老哥啊,别忘了今天的事,我们是琅琊那边过来的,我们的家族叫琅琊王氏。如果你们以后在战场上立了功,能够被顾先生亲自召见,那么请一定要跟顾先生说一声,告诉他你们在开拔行军之时吃了肉,这第一顿饭,是琅琊王氏提供的……记住哟,是琅琊王氏。”   琅琊?   距离我们济州府两百多里地啊。   真想不到,这些贵人公子竟然能顶风冒雪的大老远过来。   吃了饱饱的一顿肉,又领了十个热滚滚的饼子,这时候,终于该动身了。   程十七将军的脸色突然很严肃,那些世家人的脸色也突然很严肃,只见他们同时站在一起,目光望着俺们这些府兵。   先是程十七将军朝着那些人点了点头,似乎是允许对方可以说出某一件事,然后,对方之中才有个老者踏前一步。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但是说出的话却让俺们浑身一震。   只听他缓缓的道:“府兵兄弟们,吾乃琅琊王氏家主,今次,大唐要跟外族开战。皇帝征召府兵,你们要上战场……老夫深知,你们每个人都有后顾之忧。比如眼下乃是寒冬腊月,你们担心家里的老婆孩子。怕她们断了粮食,怕她们饿死在家中。”   “这种事,以前我们世家之人是不在意的。但是有一个人很在意,他最不喜欢看到的就是这种事。”   “前几年的时候,咱们大唐曾经出现过一次这种事,当时也是府兵被征召集结,老婆孩子在家中失去依靠,于是她们只能背井离乡的逃荒,很多人成了流民饿死在路上……”   “那一次,那个人暴怒无比!”   “他不但恶狠狠的打了所有世家人的脸,而且还打了天策府无数国公的脸,甚至,连皇帝的脸都被他打了。”   “也就是从那一次开始,我们所有人心中有了警惕。那个人的暴怒让我们终于有了明悟,原来他最痛恨的就是见到有人饿死。”   “所以这一次,我们所有人达成了一个默契,是什么默契呢?是不让那个人再因为妇孺饿死而暴怒的默契……”   “府兵兄弟们,你们放心的上战场去吧。家中的老婆孩子,不要担心会断了炊。我们琅琊王氏,今天在这里做出承诺……凡是这座折冲府里集结的府兵,你们在战争期间的家小由我们照顾。”   “粮食,已经在运送的路上,被褥,每家每户都会发放。并且我们已经通知了济州衙门,让他们派出差役为我们领路,凡是有府兵受到征召的村子,我们琅琊王氏都会派去一个郎中坐镇。”   “你们不用担心家里有人生病,如果有人生病所有的药材全由我们琅琊王氏出。”   “老夫说到这里的时候,也许你们的心中已经感动,但是老夫并不愿意欺骗你们,或者说老夫不敢冒着惹火那人的风险欺骗你们……老夫实话跟你们讲明吧,我们琅琊王氏做这么多是为了钱,你们响应征召去上战场,我们琅琊王氏在后方照顾你们家人,双方是合作关系,你们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笔生意。”   “现在的你们,暂时拿不出钱,无论是送给你们老婆孩子的粮食还是被褥,以及我们派往你们村子坐镇的郎中,这些全都属于赊账,以后你们是要还债的。”   “还债的钱,就从你们的兵晌之中出。”   “至于坑骗这种事,我们琅琊王氏肯定不敢做。今时不同以往啊,有人在替你们撑腰,凡是敢坑害百姓的人,在那个人的怒火之中没有好下场……”   “诸位府兵兄弟,老夫就说这么多了。”   “府兵兄弟们,你们放心的上战场去吧。家中的老婆孩子,不要担心会断了炊。我们琅琊王氏,今天在这里做出承诺……凡是这座折冲府里集结的府兵,你们在战争期间的家小由我们照顾。”   “粮食,已经在运送的路上,被褥,每家每户都会发放。并且我们已经通知了济州衙门,让他们派出差役为我们领路,凡是有府兵受到征召的村子,我们琅琊王氏都会派去一个郎中坐镇。”   “你们不用担心家里有人生病,如果有人生病所有的药材全由我们琅琊王氏出。”   “老夫说到这里的时候,也许你们的心中已经感动,但是老夫并不愿意欺骗你们,或者说老夫不敢冒着惹火那人的风险欺骗你们……老夫实话跟你们讲明吧,我们琅琊王氏做这么多是为了钱,你们响应征召去上战场,我们琅琊王氏在后方照顾你们家人,双方是合作关系,你们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笔生意。”   “现在的你们,暂时拿不出钱,无论是送给你们老婆孩子的粮食还是被褥,以及我们派往你们村子坐镇的郎中,这些全都属于赊账,以后你们是要还债的。”   “还债的钱,就从你们的兵晌之中出。”   “至于坑骗这种事,我们琅琊王氏肯定不敢做。今时不同以往啊,有人在替你们撑腰,凡是敢坑害百姓的人,在那个人的怒火之中没有好下场……”   “诸位府兵兄弟,老夫就说这么多了。” 第377章 大唐的战地小记者们   “卢小兄弟,俺有句话憋在心里好几天了,你能不能跟俺说一说,这个战地记者到底是啥意思?”   “咱们先提前说好啊,俺这不是打探军情,俺就是感觉心里好奇,想不明白你们到底要干啥……”   “你们这些个小哥儿,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出身,眉清目秀的,细皮嫩肉的,这不是穷家孩子的模样,这是大富大贵家庭的出身。”   “可俺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感觉心里十分迷糊,到底是为啥啊,竟然让你们这群富家公子也进入军营。”   “并且你们还是这般的和气,每天都对着俺们这些穷人笑。明明你们都是富家出身,然而每一个小公子都显得善良……”   “当俺们府兵艰苦操练的时候,你们会站在一旁不断鼓劲,当俺们操练之后又累又乏的时候,你们会烧一锅开水让俺们烫烫脚。”   “还给俺们递上雪白的毛巾,让俺们擦一擦脸上身上的汗。”   “最让俺迷惑的是,你们总是手里拿个小本本,天天围着俺们转悠,看到什么事情就写一写。而到了晚上歇营的时候,你们总是拉着俺们来烤火,追问俺们各种各样的事,尤其是对于一些寻常的小事很好奇……”   “比如卢小兄弟你,这些天就一直跟着俺,俺赵老四只是一个普通汉子,没参加府兵之前是个苦哈哈的人,按说,俺这种人哪有什么事情值得别人注意?可是卢小兄弟你就很奇怪,你偏偏就追着让俺说,比如让俺从出身讲起,一直讲到俺是怎么成为府兵,然后你又跟着追问,俺成为府兵之后是怎么参加应征的……”   “前面这些事,俺这几天已经跟你讲完了,可你今晚竟然又把俺拉来烤火,竟然又要让俺继续讲一讲经历……卢小兄弟啊,你到底是想咋个嘛?你们这个战地记者,到底是个啥意思呀?”   这是辽东腹地的一个夜晚,此地的夜晚比中原更为酷寒。   眼前是一堆篝火,燃烧时发出噼啪声,火光缭绕之下,照耀着几个府兵汉子厚重的脸。   除了几个府兵以外,篝火旁边还坐着一个少年。   此时少年的手中拿着一个小本本,另一只手则是拿着一种奇怪的笔,他看起来年纪虽小,然而脸上的笑容却让人如沐春风。   他冲着几个府兵笑着,声音和缓的开始解释,道:“赵四哥,我就知道你肯定憋不住了,今日白天的时候,我还跟他们打了赌,赌注就是你今晚肯定会发问,问我们这些战地记者是干什么的……”   少年说着停了一停,随即微笑着又开口,道:“其实吧,你们压根不需要如此忐忑。既然心里有所好奇,为什么一定要憋着呢?你们早就该向我发问啊,事情弄清楚了对大家都好。”   篝火旁边的几个府兵全都讪讪。   讪讪之中分明还隐藏着一些拘谨。   唯有赵老四努力鼓起勇气抬头,眼巴巴的道:“那么,卢小兄弟你这是没有生俺们气,对吧?”   “怎么会生气呢?”   少年呵呵而笑,道:“咱们都是人,都是娘生父母养的人。按照家师的说法,人不应该因为出身高低而相互倾轧,反而应该互帮互助,这才是人类族群的本质……”   少年显然是个擅长言辞的人,说话之间话题微微一转,顺势便开始回答问题,正是赵老四他们的迷惑。   只见他小脸带笑道:“所谓战地记者,是我们师尊搞出的一个名堂,他认为这场大战乃是我们汉家民族的崛起之战,此战之中必然会涌现出无数可歌可泣的英雄。但是什么样的情况才算是英雄呢?我师尊认为并不一定横刀立马的大将军……”   “师尊认为,每一个士卒都是英雄。”   “英雄的事迹,需要记载下来,然后汇聚成邸报,快马传送回幽州,再通过设立在幽州的大型印书厂,大批量的印刷报纸传播天下……我们正在跟辽东人大战,整个中原的汉家同胞都在渴盼我们大胜。而他们的这种渴盼,上位者不能够坐视不理!”   “所以我师尊才会生出心思,所以他才会派出了我们这些战地记者。”   少年的一番解释,其实已经说的很通透了。   然而府兵们反而像是更加迷糊,他们想不明白普通士卒为什么是英雄。   少年对此仿佛早有预料,所以小脸之上继续保持微笑,他没有继续解释,而是笑着看向赵老四,打趣道:“赵四哥,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哟。现在改轮到我了,我的问题你回不回答?”   “哦哦哦!”赵老四明显有些拘谨起来,道:“该俺了,该俺了,这是俺答应你的事,答应的事情不能反悔。”   少年嘻嘻一笑,抬手举了举小本本,促狭的眨眨眼睛道:“放轻松,咱们这不是审问。你可以当成是一种闲聊,就当是满足我的好奇心行不行?”   “是是是,闲聊,闲聊!”赵老四憨厚的笑起来。   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反而小心翼翼的看着少年,问道:“卢小兄弟,俺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呀?”   少年噗嗤一笑,道:“昨晚你说到了府兵开拔的情节,当时你们吃了一顿饱饱的大锅炖肉,并且在你们临行之前,琅琊王氏的家主亲口做出承诺,他们世家之人会帮忙解决你们的后顾之忧,让你们这些府兵可以放心的在前方打仗……然后你们在程十七将军的带领下,顶风冒雪拔营动身,你们所有人满怀信心,准备争一争军事竞赛的排名。”   “对对对,就是说到这里!”赵老四憨厚一笑,伸手摸了摸后脑勺,略显不好意思的道:“明明是俺说的话,结果俺自己还不如卢小兄弟记得住。”   少年哈哈一笑,再次抬手举了举小本本,打趣道:“我之所以记的清楚,主要是因为用笔写在了纸上。赵四哥,时候不早了,你们等会还要歇营,我不能太拖你们的时间,所以呀,咱们就直接开始吧……”   “是是是,直接开始!”赵老四连连点头。   接下来,这位敦厚的山东汉子开始了讲述。   而那位少年则是面色变成肃然,提起笔在一旁用心的听用心的写,他那种用心的程度,让人看了很是惊讶,就仿佛他记录的不是一个普通士卒经历,而是在为某个大人物撰写生平史诗一般……   夜色深深,寒风呼啸。   然而在这一对篝火旁边,有人在讲述着让人温暖的事。   “兄弟们,撑不撑的住?”   “程十七将军的嗓门真是洪亮啊,他的每一声大吼都仿佛响在俺们耳边。那天的雪很大,寒风呼呼的刮,然而不管风声多么大,始终压不住程十七将军的大吼声。”   “将军骑着一匹战马,不断在队伍中狂奔,从前面,奔到后面,又从后面,奔到前面……”   “而他的大吼声,也就时时的响彻在俺们每个人的耳朵边。”   “兄弟们,撑不撑的住啊?如果有人撑不住,立马跟我说一声。虽然咱们是为了争夺竞赛排名,但是咱们首先不能把自己给累塌了。不但不能累塌下,而且还要保证强壮和健康……”   “如果你们感觉撑不住了,咱们立刻停下来扎营。今天,大家已经走出了一百二十里。按照朝堂兵部的条陈而论,一日行军九十里就算是急行,然而咱们今天已经走了一百二十里,这完全超出了急行军的范畴。所以就算咱们立马停下扎营,也不用担心今天没有完成任务……”   “程十七将军的大吼,透着一股子掏心挖肺的诚恳,俺们这些府兵都明白,他是打心眼里在担心俺们。”   “毕竟,俺们都是穷苦出身,在参加府兵之前,很多人都是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过这种日子的人,体力肯定不会太好。”   “俺们其实真的很累了,感觉两只脚没了知觉一般,可是当俺们听到将军的大吼,听到他担心俺们累塌下的关怀声,也不知道为啥,忽然就感觉浑身都是劲!”   “于是在那漫天狂风大雪的旷野里,俺们济州府的所有府兵发出了暴吼……不累,还能撑,再走三十里,凑足一百五。俺们济州府的兵,没有一个是怂蛋。”   “程十七将军哈哈大笑,然而在大笑之中仿佛有哭音。俺们隐隐约约听到,他似乎在哭声中自语,说道:‘好好好,真的好,想不到我程十七,竟然有机会带出一群这么有血性的兵,啊哈哈哈,老天对我不薄啊,老天对我真的不薄’……那一刻,俺们都感觉将军很奇怪。他是那么硬朗的汉子,为什么突然就大哭了起来?”   “他继续骑马在队伍中狂奔,来来回回关注着每一个人的情况。他依旧还是不时大吼,询问着我们撑不撑的住……”   “而我们则是大吼着回答,不累,能撑。再撑三十里,凑足一百五。”   “那一天,我们真的走出了一百五十里。”   “有些憨货竟然还想继续往前走,大声嗷嗷着再走五十里凑成二百里,结果这一次程十七将军发火了,他一脚一个把那几个憨货踢翻在地……”   “俺现在还能清楚的记起来,当时程将军的脸色铁青一片,他指着那几个家伙大声暴吼,像是骂娘一般的发着脾气。”   他咆哮道:“要不要命了?竟然还想再走五十里?你知不知道大雪行军的限制是多少?朝堂兵部拟定的严令是不准超过一百二。如果本将军答应了你们的请求,这事传出去之后我先要被兵部治罪,就算兵部不治罪,有人也会揍死我,比如那位怜悯百姓的顾先生,他绝对会把我摁在地上狠狠的打……”   程十七将军暴吼着,发火着,但是他却突然弯下腰去,把那几个憨货亲手拉了起来。   并且,挨个帮着他们拍打身上的雪……   “吃饭!”   “这是程十七将军接下来说的又一句话。”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脸上有种特别古怪的笑意,并且说完之后似乎还喃喃自语了一句,像是在说什么‘我倒要看看那些家伙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如果苛待了我程十七的府兵那可不行,就算不去找顾先生告状,私底下也要甩脸子给那些家伙看,哈哈哈哈’。”   “程十七将军突然大笑起来,俺们则是听的莫名奇妙。吃饭,这事俺们可以想明白,府兵虽然急行开拔,然而民夫们并未落下,他们有一部分人是负责背着粮食口袋的,也有一部分人是扛着大锅和柴火的,只要军队停下扎营,民夫们随时可以埋锅造饭。”   “所以俺们真正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程十七将军突然大笑,并且他那句自言自语里说的话,分明竟是不打算让民夫们埋锅造饭的意思……”   “不让民夫们埋锅造饭,俺们这些人吃啥啊?”   “但是很快,俺们所有人都知道了答案!”   少年听到这里的时候,放下笔冲着赵老四笑了一笑,打趣道:“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那一天你们怕是又吃大锅炖肉了吧。”   赵老四明显一怔,随即咧嘴出声,憨厚笑道:“是啊,又吃了一顿大锅炖肉。”   忽然他脸上现出一丝扭捏,笑声也变的有些不好意思,又道:“不但吃了一顿大锅炖肉,而且还听了一回歌呢,那些河北道的女人真好呀,一边唱歌一边拉着俺们问累不累,一旦有人回答说累,女人立马就说我家有床,已经烧起了柴火,大哥您去暖和暖和怎么样?”   少年哈哈大笑起来,小脸很是有趣的道:“河北道一直是这样,到处仍旧是缺汉子。虽然这几年河北道在我师尊的努力下慢慢变富有了,那些女人再也不用担心寒冬腊月会断炊,但是历史原因造成的男丁稀缺,让她们始终是盼着能有男人过日子。”   赵老四憨厚的摸了摸后脑勺,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当时程十七将军也是这么说的。所以程十七将军并没有阻拦那些女人,甚至还怂恿那些女人们大胆一些,所以,真的有一些单身汉被那些女人拉回了家。整整那一夜,是在女人家中睡的觉。”   少年脸色猛然一沉,语气隐约有些森然,道:“这件事,程十七有没有在事后做过统计,比如有哪些府兵去睡了河北女子,他们的名字有没有被记录下来。”   赵老四先是一惊,想不到小小少年突然变脸竟然这么有气势,他下意识咽口唾沫,连忙解释道:“记录了,都记录了,第二天的时候,程十七将军也拿出一个你手中这样的小本本,他挨个记录了那些府兵的名字,甚至连家乡住址也记录起来。程十七将军当时说,睡了河北女人要负责,等到打完仗以后,那些府兵不再允许回济州府,而是要留在河北道,而是要娶了那些女人过日子……他们在战场上拿到的兵晌,将会成为养育那些河北女人和孩子的钱。”   少年的脸色突然又如春风一般,微笑道:“这个程十七倒还不错,不愧是大师兄家里的部曲。”   他笑着转脸看向赵老四,忽然又道:“你们在那天吃的大锅炖肉,同样是世家之人送去的吧?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你们恐怕不止是吃了肉,按说,还会领到某种物资,对不对?”   赵老四重重点头。   这个敦厚的山东汉子脸上显出幸福,仿佛回忆般的喃喃出声道:“那是俺这辈子第一次穿的那么暖和,也是这辈子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有种大袄叫做棉花袄……”   “俺们这些府兵,喜欢叫它军大衣。” 第378章 各种军用物资,源源不断而来   少年脸色猛然一沉,语气隐约有些森然,道:“这件事,程十七有没有在事后做过统计,比如有哪些府兵去睡了河北女子,他们的名字有没有被记录下来。”   赵老四先是一惊,想不到小小少年突然变脸竟然这么有气势,他下意识咽口唾沫,连忙解释道:“记录了,都记录了,第二天的时候,程十七将军也拿出一个你手中这样的小本本,他挨个记录了那些府兵的名字,甚至连家乡住址也记录起来。程十七将军当时说,睡了河北女人要负责,等到打完仗以后,那些府兵不再允许回济州府,而是要留在河北道,而是要娶了那些女人过日子……他们在战场上拿到的兵晌,将会成为养育那些河北女人和孩子的钱。”   少年的脸色突然又如春风一般,微笑道:“这个程十七倒还不错,不愧是大师兄家里的部曲。”   他笑着转脸看向赵老四,忽然又道:“你们在那天吃的大锅炖肉,同样是世家之人送去的吧?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你们恐怕不止是吃了肉,按说,还会领到某种物资,对不对?”   赵老四重重点头。   这个敦厚的山东汉子脸上显出幸福,仿佛回忆般的喃喃出声道:“那是俺这辈子第一次穿的那么暖和,也是这辈子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有种大袄叫做棉花袄……”   “俺们这些府兵,喜欢叫它军大衣。”   少年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赵老四,道:“这个名字起的真不错,说不定以后会成为流行词,待我将它记录下来,传送回去让师尊推广!”   说着停了一停,自顾自沉吟又道:“军大衣,军大衣,这名字听起来似乎很普通,然而细细一琢磨竟然十分贴切。果然师尊说的没错,学识乃从民间而来。你们这些府兵虽然不通文墨,然而生活给了你们最淳朴的学识。比如这个军大衣的命名,比我们读书人想出的名字好太多……”   篝火边的几个府兵呆呆相视,赵老四满脸迷惑的看着少年,憨憨道:“卢小兄弟,你似乎很在意俺们给军大衣起了名呀。可是为啥啊?俺们给它起名很重要吗?”   却见少年一边提笔在小本上书写,一边小脸肃然的朝着赵老四点点头,郑重道:“重要,很重要。我家师尊曾经说过,世间万物讲究的是个名。比如这世上的每一个物件,都应该有它相称的名字。但是这个名字不应该来自于制造者,而是应该来自于使用者的切身体会,唯有体会过,才有命名权,因为,贴切……”   少年说完这一番话的时候,恰好手中记录的动作也停下来,忽然他的小脸带着一抹取意,促狭的朝着几个府兵眨眨眼,十分搞怪的问道:“你们猜一猜,这个军大衣刚刚制造出来的时候起了什么名?”   他这话看似是在询问府兵,然而自己先是失笑般的喷笑出声,道:“自古以来的历次大战,军伍所用物资乃是重中之重,涉及利润之大,每每引发争抢。这是赚大钱的买卖,任何一个家族都不想错过。无论是大唐的老牌世家,又或者天策府崛起的新兴势力,甚至就连咱们曾经的世敌突厥人,以及大唐周边各个邻居的小国家,凡是稍微感觉有点势力的存在,都会眼巴巴的盯着军用物资这件事……”   “所谓粮草未动,兵马先行,当咱们大唐陛下发动府兵征召的那一刻,所有人顿时笃定了这场战争一定会打响。而战争在打响之前,首先要准备的就是军用物资。”   “谁家若是拿到一份军用物资的供应,家族实力必然会突飞猛进的提升,在这种巨大的诱惑之下,几乎每个势力都在挖空心思的想办法……”   “其中有几个家族反应十分机敏,他们在第一时间搞出了适合军卒穿用的大袄,棉花用的足,但却不臃肿,所以这种大袄搞出来之后立马博得头彩,无论是陛下还是我家师尊全都交口称赞,然而当他们准备拟定采购契约的时候,兴冲冲的一群人全都傻眼了……”   “光是忙着制造,但却忘记起名,总不能直接就叫大袄吧?那得是多傻多憨的名字啊。”   “于是在那天的朝堂之上,大臣们热火朝天的掀起了一场命名活动。”   少年说到这里的时候,似是忍俊不禁又是噗嗤失笑,道:“我家大师兄的父亲,乃是一个出了名的粗人,他第一个跳出来哈哈大笑,得意洋洋言称想到了好名字。陛下和我家师尊都很惊奇,连忙问他想到了什么好名字。结果那位国公将名字一说,满朝文武全都僵立当场……”   “大胜袄!他给军用棉袄起的名字是大胜袄!意思是说兵卒们穿着这种棉袄,每一场战斗都可以获得大胜……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寓意是个好寓意,可是名字真是白瞎了。”   少年笑的前仰后合,使劲用手拍打着地面。   然而篝火边的府兵们却面面相觑,他们压根就想不明白少年为什么会发笑。   赵老四抓了抓脑门,略显迷惑的道:“大胜袄?这名字很好听啊。穿着大袄可以大胜,俺觉得这名字真不错。”   少年呆了一呆,目光看着赵老四,道:“你这话若是被程家伯父听到,恐怕立马就要大手一挥奖赏你,甚至可能会在心花怒放之下,哈哈狂笑着跟你拜把子。”   赵老四嘴皮子一哆嗦,连连道:“可不敢,可不敢,人家是大人物,是响当当的国公。”   少年嘻嘻一笑,道:“国公又如何?肚子里没有几两墨。比如当日朝堂上还有一个国公,他的名字叫做刘弘基,他也给大棉袄起了个名,甚至还专门配上了一首打油诗,说什么‘大袄填棉花,厚度顶呱呱,士卒穿在身,人人都会夸’,所以,他给大袄起名叫做顶呱呱……”   几个府兵名下一愣,不觉明历的道:“这个名字好,竟然还有诗。果然不愧是能当国公的人,起名字都比俺们粗人厉害许多。”   少年明显也一愣,呆呆反问道:“你们觉得他那算是诗?”   只见府兵们齐齐点头,道:“是!”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陷入浓浓的自我质疑中。   足足好半天后,方才兴致索然的道:“算了算了,咱们不说这个了。此事本就属于我的打岔,这个话题没有讨论的必要性。总之你们记住,那些国公起的名字纯粹就是瞎胡闹,无论大唐陛下还是我家师尊,当时全都黑着一张脸……最终我师尊决定,大袄的名字暂时搁置,他把任务下发给我们这些战地小记者,让我们深入士卒之间采纳建议,如果发现了十分贴切的名字,立马把名字记录起来传回幽州去。”   少年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看向赵老四等人,又道:“而我十分幸运,从你们口中听到了军大衣这个名字,它很贴切,也很朴实,我有十成的把握,师尊他们会喜欢这个名字……恭喜赵四哥哟,你说不定会被我家师尊召见呢。”   赵老四呆呆发愣,下意识抓了抓脑门。   却见少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重新将手里的小本本举了举,示意道:“赵四哥,你接着说呗,关于你们的从军经历,我的小册子上面才写了一半呢。接下来又发生了那些事,我需要全都记在本子上……”   “接下来又发生了哪些事?”   赵老四顿时又陷入回忆。   “那天俺们吃的那顿大锅炖肉,也是被人用十几辆大车拉来的。但是俺听程十七将军跟他们交涉,似乎这一次的大锅炖肉不需要掏钱。”   “当时俺心里还很纳闷,怎么竟然连三文钱也不需要花了?很快俺就知道这是为啥了,原来那些人的主要心思不在炖肉上,或者说,他们看不上炖肉的那点钱。”   “那是一个满脸和气的老人家,他将一件厚厚的大袄披在了俺身上,然后,他竟然学着俺一样蹲在了地上。”   “他的语气可温和了,让俺想起了村中的九爷爷,他笑呵呵的问俺,小兄弟是哪里人啊?刚才的大锅炖肉香不香?家里几口人啊?小孩生了几个啊?”   “一连串的问题,就像是唠家常一样,俺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拘谨,渐渐的就放开了和他聊天。而那位老人家见到俺不再畏缩之后,顿时脸上显出一种像是打消某种顾虑的表情。”   “他声音变的更温厚,笑呵呵的拍着俺肩膀,他对俺说,小兄弟啊,现在咱俩是忘年交了,咱俩接下来的谈话,没有任何压迫和诱导,对不对?”   “俺当时不懂他是啥意思,只能傻乎乎的点头表示。”   “老者更加满意,忽然伸手指了指披在俺身上的大袄,他的问题变得很奇怪,他的表情变得很紧张……”   少年猛然岔了一句,道:“他是不是面带紧张的问你,穿上大袄之后感觉暖不暖和?然后又问你,是不是很想要一件这种袄。”   赵老四连忙点头,道:“对对对,他就是这么问的。并且问完之后,直勾勾的看着俺,似乎生怕俺回答不满意,似乎生怕俺回答不想要……”   这个憨厚的山东汉子说着停了一停,脸上现出浓浓的迷惑之色,呆呆自语道:“可是为啥啊?那位老人家为啥显得那么紧张?”   少年淡淡一笑,语气隐约有些傲然,郑重说道:“这是因为我家师尊定下规矩,任何军用物资的供应必须先让士卒满意才行。哪怕他们已经跟朝堂签订了供应契约,但是一旦士卒们感觉不满意必须整改,如果整改之后还不满意,那就直接取消采购订单……”   赵老四听的似懂非懂。   少年似乎也没打算他全都听懂,而是继续看着赵老四又道:“现在看来,当时你的回答是很想要大袄,所以那家的物资供应才会生效,导致你们济州府的府兵全都穿上了军大衣,对不对?”   赵老四连忙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俺当时披着大袄,感觉沉甸甸压身,那天的风雪虽然很大,但是俺浑身都感觉暖和。再加上那位老人家笑的和蔼,让俺打从心眼里感觉温厚,所以,所以就顺着他的意思回答了。”   少年微微一笑,淡淡道:“不愧是清河崔氏的老狐狸,那天跟你谈话的必然是他们家族负责商业的大族老,为了能确保棉衣供应,直接出动家族大族老,并且亲自蹲在地上,跟你这个府兵套近乎,能做到如此地步,清河崔氏勉强算是诚意十足了。”   他说完这番话后,少年淡淡一笑,语气隐约有些傲然,郑重说道:“这是因为我家师尊定下规矩,任何军用物资的供应必须先让士卒满意才行。哪怕他们已经跟朝堂签订了供应契约,但是一旦士卒们感觉不满意必须整改,如果整改之后还不满意,那就直接取消采购订单……”   赵老四听的似懂非懂。   少年似乎也没打算他全都听懂,而是继续看着赵老四又道:“现在看来,当时你的回答是很想要大袄,所以那家的物资供应才会生效,导致你们济州府的府兵全都穿上了军大衣,对不对?”   赵老四连忙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俺当时披着大袄,感觉沉甸甸压身,那天的风雪虽然很大,但是俺浑身都感觉暖和。再加上那位老人家笑的和蔼,让俺打从心眼里感觉温厚,所以,所以就顺着他的意思回答了。”   少年微微一笑,淡淡道:“不愧是清河崔氏的老狐狸,那天跟你谈话的必然是他们家族负责商业的大族老,为了能确保棉衣供应,直接出动家族大族老,并且亲自蹲在地上,跟你这个府兵套近乎,能做到如此地步,清河崔氏勉强算是诚意十足了。”   他说完这番话后,目光再次看向赵老四,道:“赵四哥,继续往下说呀,你讲故事的方式挺好呢,很适合记录起来传回幽云去。” 第379章 顾家村前,刀兵铠甲   “兄弟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你们知道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地方?是顾家村,那里就是传说中的顾家村。”   程十七将军扯着嗓子大喊,那一刻的他骑在马上使劲挺着胸,明明四周没有外人,只有我们这些熟悉的府兵,然而程将军却努力的挺直胸膛,似乎想要让人看到他的精气神。   后来有个小先生告诉我们,程将军这是再向某个人致敬,他不止自己向人致敬,而且还要求我们也一样。   那天的风声呼啸,程将军的吼声却盖过了风声。   他冲着我们不断大吼,脸色是那样的庄重严肃:“前方,就是顾家村。也许你们现在还不明白,顾家村对于我们大唐意味着什么,但是你们必须要记住一件事,那就是这个村子曾经走出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顾天涯……!”   俺们这些府兵先是微微发呆,随即而来的便是浑身一震。   “顾天涯?那不就是程将军天天念叨的顾先生?”   仿佛是在一瞬间,所有府兵挺直了腰。   那一刻的俺们,自己都不知道为啥会那样做?俺们再也不需要程将军大吼催促,俺们自己就把胸口使劲的挺起来,而程十七将军则是重重点头,脸上现出一种很释怀的表情。   他目光朝着我们望来,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说道:“很好,真的很好。咱们山东济州府的兵,果然没有一个是白眼狼。你们在听到顾先生名字的一瞬间,下意识的就把腰杆挺直起来,这不但是顾先生的敬重,也是对你们自己的敬重……”   赵老四讲述到这里的时候,忽然眼睛略显迷惑的看向那个少年,好奇问道:“卢小哥啊,你能不能跟俺讲一讲,为什么程十七将军会说,俺们下意识挺直胸口是对自己敬重?”   少年停下手中记录的笔,仰起小脸看着浓浓夜色,轻声道:“下意识的动作,意味着发自内心。这种动作乃是不经思考而出,故而也就不存在刻意假装的虚伪。程十七说你们下意识挺起腰杆是对顾先生的敬重,同时也是对你们自己的一种敬重,这话很好理解啊,他说的你们山东人懂的感恩。”   少年说到这里,收回仰望夜色的目光,看着赵老四微笑道:“人懂感恩,乃不忘本。这是整个世间最为宝贵的一种品德,而你们坚守这种品德正是对自己生而为人的敬重。”   赵老四听的十分用心,篝火旁边的府兵们也听的十分用心,当大家听完少年的解释之后,很多人都是下意识的点着头。   赵老四敦厚的脸庞上现出恍悟之色,喃喃自语的道:“原来还有这么深的道理啊,难怪那一天程将军会那么开心。他见到我们挺起胸膛之后,顿时仰天哈哈的大笑着,说道:老天爷对我程十七真的不薄啊,让我能够带出这么一群不忘本的兵。”   少年目光悠远,轻轻出声道:“这个程十七真是不错,他将来的成就不会太低。眼下虽然只是个折冲都尉,但是将来也许有机会进入朝堂……咦,我为什么要希望他进入朝堂?应该想办法拉到我们幽州才对呀,让他成为我们幽州顾氏的一员大将。”   赵老四等人面面相觑。   却见少年不再继续,而是重新提起手中的笔,看着赵老四笑道:“你的《府兵从军记》快要写完了,这个故事应该有个最完美的尾声,所以还请赵四哥再加把劲,将你接下来的见闻全都告诉我……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那一天你肯定见到了很多很多震撼的事,对吧?”   “是啊是啊!”   赵老四顿时点头,憨厚笑着道:“那天俺一整天都感觉脑子懵懵的。”   他脸上再次现出回忆的神情。   “风声很大,天气很冷,然而也不知道为啥,俺们所有人都感觉胸口里面像是烧着一团火。”   “原来前方就是顾家村,是顾先生的家乡顾家村。”   “那一刻,俺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很多很多事,就像是一幅一幅的画,很清晰的浮现在眼前……战地记者卢照邻注解:接下来的故事,词语稍加修饰,原因是赵老四不善言辞,激动之时的诉述词不达意,本人身为战地小记者,在记录的时候予以修辞”   “俺眼前浮现的第一个画面,是俺定下决心要应征府兵,当时村里人惶惶恐恐,女人们躲起来偷偷的哭。”   “俺眼前浮现的第二个画面,是县衙的差役牛娃朝着俺奔跑,牛娃兄弟大声吼叫,兴奋的声音远远传来,赵四哥,赵四哥啊,有钱拿,府兵出征有钱拿……”   “第三幅画面,是十几车的大锅炖肉,俺蹲在地上端着一口大碗,恶狠狠的吃相连自己都害怕。画面里俺的身旁似乎站着程十七将军,他看到俺的吃相之后哈哈大笑,说,好样的,能吃,就是本事。你这家伙一顿饭吃了三碗肉,以后肯定会是个能打能拼的悍卒,但是你千万不要忘了,是什么人让你吃上了肉……”   “第四幅画面,是琅琊王氏的那位老族长,他站在风雪之中,朝着俺们府兵大喊:府兵兄弟们,不用担心家里的妻儿老小,我们琅琊王氏,替你们解决后顾之忧……”   “然后是第五幅画面,有一个世家的老人家出现,他学着俺一样蹲在地上,语气和蔼的跟俺说着话……”   “再然后的画面,俺们在领取厚厚的军大衣。”   “一副一副的画面,不断在俺脑子里闪烁,然而也不知道为啥,俺忽然感觉这些画面之中多了一个人……”   “虽然俺看不清楚那个人的相貌,但是却看到他浑身在发着光,突然有一个声音在俺脑海炸响,让俺霍然明悟这个出现在每一副画面的人是谁。”   “顾先生,这个人就是顾先生。”   他出现在俺脑子里的每一个画面,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一种温厚的笑。那一刻,俺赵老四莫名其妙的懂了很多……府兵的出征钱,世家的大锅肉,琅琊王氏的保证解决后顾之忧,清河崔氏的大族老蹲在地上跟俺说话。这一切的一切,并不是他们在乎俺们,而是因为有顾先生的存在,才让俺们穷人活的像个人。”   “他的怜悯,想一道光,照进俺们的心上,存在于每一副画面中!”   “突然程十七将军再次大吼,打断了俺赵老四的脑中画面,俺呆呆的抬起头来,看着程将军气势如山,他骑在战马之上,仿佛即将上战场厮杀一般,他双目直直的看着前方,陡然抬起手来重重一挥……”   “全军听令,大步行军,我要你们展现自己最强大的一面,我要你们气势如虹的向前冲锋……军卒者,何以报人恩?唯有展现大武勇,唯有展现大气势,才能令人欣慰,才能令他欣慰。”   程十七将军大吼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出现一种无比凝重的表情,他目光再次看向我们,陡然手臂第二字重重一挥,大喝道:“兄弟们,向前冲!记住我们的出身,我们是来自山东济州府的兵……我们山东人,绝对不丢人!”   吼!   “伴随着程十七将军的大吼,俺们一千三百四十个府兵齐齐大吼。”   “那里虽然不是战场,但是也可算是战场,而身为士卒的我们唯有在战场之上英勇冲锋,才能报答那位先生对我们府兵的厚爱……”   “一千三百多名府兵,外加两千多个民夫,所有人的眼睛血红着,所有人的口中暴吼着,我们像是一匹一匹饿狼,像是一头冲出大山的猛虎,踏着厚厚积雪,展现出了气势如虹。”   “我们要在顾先生的老家门前,敬献来自于山东济州府兵的武勇!”   “但是也就在俺们全军冲锋的一刻,猛然听到身后传来排山倒海的吼声,只听那些吼声如雷一般,仿佛要将天空刺破……大唐拢右,甘凉府兵,吾等献上武勇,以谢顾先生之恩!”   “第三幅画面,是十几车的大锅炖肉,俺蹲在地上端着一口大碗,恶狠狠的吃相连自己都害怕。画面里俺的身旁似乎站着程十七将军,他看到俺的吃相之后哈哈大笑,说,好样的,能吃,就是本事。你这家伙一顿饭吃了三碗肉,以后肯定会是个能打能拼的悍卒,但是你千万不要忘了,是什么人让你吃上了肉……”   “第四幅画面,是琅琊王氏的那位老族长,他站在风雪之中,朝着俺们府兵大喊:府兵兄弟们,不用担心家里的妻儿老小,我们琅琊王氏,替你们解决后顾之忧……”   “然后是第五幅画面,有一个世家的老人家出现,他学着俺一样蹲在地上,语气和蔼的跟俺说着话……”   “再然后的画面,俺们在领取厚厚的军大衣。”   “一副一副的画面,不断在俺脑子里闪烁,然而也不知道为啥,俺忽然感觉这些画面之中多了一个人……”   “虽然俺看不清楚那个人的相貌,但是却看到他浑身在发着光,突然有一个声音在俺脑海炸响,让俺霍然明悟这个出现在每一副画面的人是谁。”   “顾先生,这个人就是顾先生。”   他出现在俺脑子里的每一个画面,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一种温厚的笑。那一刻,俺赵老四莫名其妙的懂了很多……府兵的出征钱,世家的大锅肉,琅琊王氏的保证解决后顾之忧,清河崔氏的大族老蹲在地上跟俺说话。这一切的一切,并不是他们在乎俺们,而是因为有顾先生的存在,才让俺们穷人活的像个人。”   “他的怜悯,想一道光,照进俺们的心上,存在于每一副画面中!”   “突然程十七将军再次大吼,打断了俺赵老四的脑中画面,俺呆呆的抬起头来,看着程将军气势如山,他骑在战马之上,仿佛即将上战场厮杀一般,他双目直直的看着前方,陡然抬起手来重重一挥……”   “全军听令,大步行军,我要你们展现自己最强大的一面,我要你们气势如虹的向前冲锋……军卒者,何以报人恩?唯有展现大武勇,唯有展现大气势,才能令人欣慰,才能令他欣慰。”   程十七将军大吼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出现一种无比凝重的表情,他目光再次看向我们,陡然手臂第二字重重一挥,大喝道:“兄弟们,向前冲!记住我们的出身,我们是来自山东济州府的兵……我们山东人,绝对不丢人!”   吼!   “伴随着程十七将军的大吼,俺们一千三百四十个府兵齐齐大吼。”   “那里虽然不是战场,但是也可算是战场,而身为士卒的我们唯有在战场之上英勇冲锋,才能报答那位先生对我们府兵的厚爱……”   “一千三百多名府兵,外加两千多个民夫,所有人的眼睛血红着,所有人的口中暴吼着,我们像是一匹一匹饿狼,像是一头冲出大山的猛虎,踏着厚厚积雪,展现出了气势如虹。”   “我们要在顾先生的老家门前,敬献来自于山东济州府兵的武勇!”   “但是也就在俺们全军冲锋的一刻,猛然听到身后传来排山倒海的吼声,只听那些吼声如雷一般,仿佛要将天空刺破……大唐拢右,甘凉府兵,吾等献上武勇,以谢顾先生之恩!”   “我们要在顾先生的老家门前,敬献来自于山东济州府兵的武勇!”   “但是也就在俺们全军冲锋的一刻,猛然听到身后传来排山倒海的吼声,只听那些吼声如雷一般,仿佛要将天空刺破……大唐拢右,甘凉府兵,吾等献上武勇,以谢顾先生之恩!”   “我们要在顾先生的老家门前,敬献来自于山东济州府兵的武勇!”   “但是也就在俺们全军冲锋的一刻,猛然听到身后传来排山倒海的吼声,只听那些吼声如雷一般,仿佛要将天空刺破……大唐拢右,甘凉府兵,吾等献上武勇,以谢顾先生之恩!” 第380章 但求无愧于心   “赵老四,上前来……”   程十七将军的声音,透着一股子莫名激动,他手里拿着一本册子,张口喊出了俺的名字。   俺知道那本册子乃是济州府兵的名册,可俺不明白为啥俺的名字会写在第一位。   直到俺脑子懵懵的走上前去,站在了程十七将军的面前时,俺才终于知道,为啥俺的名字是第一。   当时程十七将军手里拿着点名册,先是朝着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他的目光很奇怪,仿佛是要把俺狠狠记住似的。   忽然他转身行礼,声音很是恭敬的道:“先生,这个府兵叫做赵老四,今年二十岁,家住泰山脚下赵家村……”   “咦,竟然才二十岁!”   那是一个随和无比的声音,依稀带着一丝好奇的味道,但又好像不是好奇,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很快俺就确定了,原来真的是怜悯。   只听那个声音轻轻叹息,明显透出一股子伤感味道,苦涩说道:“才只二十岁,脸有沧桑纹,甚至就连脊背,竟也略显岣嵝,可怜我华夏黎民,生来要吃多少苦?”   就在这一声伤感的声音中,俺看到了一个人影站在俺面前。   他很年轻,看起来像个邻家小哥。   他很清秀,一看就是个读书的人。   他的身材并不高大,站在俺面前几乎低了俺一个头,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并且脸上还带着浓浓的倦容。   但是他的眼睛好亮啊,仿佛有种光辉在里面闪。   那种光亮让俺一辈子难忘。   当时他就站在俺的面前,他半仰着脑袋看着俺,忽然他温厚一笑,让人感觉心里一暖……   只听他笑着问俺道:“你叫赵老四啊,莫非是因为排行老四吗?”   俺傻乎乎的点头,干干巴巴的回答道:“是啊,俺叫赵老四。由于爹娘没有文化,所以起名的时候就按照排行。”   俺这个回答听起来是不是很傻啊?   可是不知为何他突然就大笑起来……   他像是很开心,又像是很感慨,缓缓说道:“挺好,这个名字挺好。爹娘虽然没文化,但却给了我们生命。当我们哇哇坠地的时候,世上最幸福最开心的就是爹娘。虽然他们没有文化,但却绞尽脑汁的想给我们取个好名字,比如你这个赵老四的名字,它就是你爹娘给的最宝贵东西……就如同我叫顾小狗儿一般,都是爹娘发自内心的疼爱,所以咱们不要嫌弃自己的名字,因为名字饱含着父母浓浓的爱意,你说对不对?”   俺那一刻愣愣的张大了嘴,也不知为啥突然脑子犯抽抽,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道:“您说您叫顾小狗儿啊?”   当俺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俺分明看见程十七将军吓的一哆嗦,其实不止是程将军,四周还有好多大人物,他们明显全都吓的一哆嗦,脸上现出一种古怪的表情。   唯有他却大笑起来,笑声显得那般开心。   忽然他伸出手来,重重在俺肩膀上一拍,大笑说道:“不错,我叫顾小狗儿,只不过这个名字乃是乳名,以前很少有人知道而已……虽然现在你知道了,但是你可不能乱喊哟,因为这毕竟是我的乳名,只有我的父母和长辈才能喊……”   他说着停了一停,语气仍是那般随和,继续说道:“你可以喊我顾天涯,也可以喊我顾先生,这两个称呼都可以用,幽州这边的百姓全都这样喊我。”   俺傻乎乎的点头。   点完头之后猛然一惊!   顾先生?   原来他就是顾先生!   这时他忽然语气一转,再次仰头盯着俺,又道:“你个头很高啊,足足得有九尺,如果给你配上一柄霸王枪,再给你配上一匹千里马,说不定你能成为项羽那样的大英雄,在战场上横扫披靡勇冠三军哟……”   俺不知道项羽是谁,也听不懂勇冠三军是啥意思,可俺知道大英雄是啥,吓的俺连忙摇头打哆嗦。   当时俺慌慌张张的摇头,感觉特别的不好意思,对他连连摆手说道:“俺可不是大英雄,俺成不了大英雄……”   他再次哈哈大笑,使劲用手拍打俺的肩膀。   也不知为何,他声音突然变的很郑重,道:“其实不当英雄也好,英雄一般活的太苦。所谓乱世乃是英雄定,英雄从未享太平,尤其是对于你的老婆孩子而言,再大的英雄也比不上你能守在她们身边……所以咱们一定要满足她们的心愿,打完仗之后一定要完完整整的回家。”   他说着缓缓一停,语气显得更加郑重。   他第三次使劲拍打俺的肩膀,像是无比沉重的说道:“记住了,回家,一定要活着回来,一定要活着回家。”   俺傻乎乎的点着头,心里感觉有一种热滚滚的热。   这时他又微笑起来,语气也变成最初那种轻松,问俺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第一个喊你出来?”   这俺哪知道啊?   大人物的心思俺不懂。   他再次哈哈大笑,道:“因为你真的是勇冠三军啊,刚才的军事竞赛你跑在了最前头。今日一共有七支府兵同时到来,兵员总数超过了两万四千人,如果再加上随军的辅兵们,总人数已经达到了五万余。你们这么多人,在距离顾家村三里的地方发起冲刺,大雪满地,寒风怒号,然而你却像是一头下山的猛虎,轰轰隆隆的冲在了所有人前头……你,是第一名。”   俺傻了!   呆呆的转头去看程十七将军。   却见将军朝着俺重重点头,伸出手来使劲一竖大拇指,沉声说道:“赵老四,你好样的,咱们山东济州府的兵,颜面被你给争出来了……”   俺这才终于相信,原来俺真的是第一。   可俺自己都不知道俺为啥会赢得第一?   那时候俺只想着要给程将军争口气,只想着要让拢右甘凉的府兵们见识见识,俺们山东人,从来没怂货,所以俺那会儿只觉得胸口憋着一团火,只顾着大吼咆哮的发疯往前冲。   真没想到竟然就成了第一!。   不过俺也终于明白过来,为啥程将军会让俺第一个上前。   顾先生见俺发呆,顿时又发出爽朗的笑。   他依旧是仰着头,明亮的目光看着俺,又问道:“你是山东人出身,济州府处于泰山脚下,据我所知,那里很穷,泰山虽然号称是巍峨耸岳,但却算不上养育百姓的浩土……你们那里田地稀少对不对?田地稀少就意味着庄稼少。而庄稼少,粮食就不够吃。所以同样是遭灾,田少的地方就容易饿死人。”   “为了不至于饿死,你们就得想办法上山下河,挖草根,抠树皮,捕鱼抓虾,逮知了蝉,总之只要是能吃的东西,你们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弄回家,然而想尽办法又如何,你们仍旧还是饿肚子……”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明显变的伤感。   俺怔怔张大了嘴巴,傻愣愣的看着他。   俺真是无法想象,他这样的大人物竟然也知道这些小事。   却见他目光直直的看着我,轻轻说道:“这样的生活,我过了十八年。那种日日担心饥饿的无助感,我顾天涯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俺更加发怔,傻傻转头去看程将军,却见程将军朝俺重重点头,缓缓说道:“顾先生当年穷困潦倒,所以他从心底里体谅穷人。据说有一年,顾先生十二岁,饿的跌倒在雪中,差点人就没有了。”   俺重新转回头,看着顾先生,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感觉对他有了怜悯。   明明他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按说轮不到俺这种人来怜悯他,可俺就是心里感觉怜悯,眼中仿佛出现一个小孩饿昏在大雪中的景象。   反倒是顾先生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脸上再次浮现那种令人温暖的微笑,道:“算了,不提了,每次提起以前,总是心里不舒服。咱们应该说说今后,今后的好日子才令人欣慰。”   “今后的好日子?”俺呆呆重复一句。   他朝着俺点了点头,然而并未继续解释,反而再次开口问话,语气温厚的道:“山东济州府有个习惯,男丁成年之后要扛起村里的责任,我见你面色已有沧桑纹,然而年龄却只有二十岁,可见是由于生活艰辛所累,你身后怕是养着一大家子人吧?说说,是多少人?”   俺没想到,他竟然连济州府的风俗都懂。   俺下意识的抬起手,朝着他比划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道:“四个媳妇,七个娃娃……”   回答完之后,俺越发不好意思,所以忍不住急急开口,小心翼翼的解释又道:“您别笑话俺,俺其实并不是贪图女人,主要是九爷爷跟俺说过,这种事是山东汉子的责任。”   “不错,是责任!”   他重重点头,语气那般的强烈。   随即他猛然转身,从程十七将军手里拿过册子,翻开来念道:“大唐贞观三年冬,皇帝发出征召令,有济州府百姓赵老四,应征成为一名府兵,家中遗留妻子四人,未成丁娃娃七人,其中男娃三个,女娃四个……”   他念的很仔细,将俺家的情况全都念出来,然后他重新仰头看着俺,笑道:“此次征兵之前,陛下和我定下了一个章程,凡是府兵应征,都要给予一笔安家费,然而由于事起仓促,这笔钱没能第一时间发给你们,现在你们到达了此地,该把第一笔费用发放了。”   俺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   身后无数府兵的呼吸也粗重起来。   却见顾先生手中握着名册,忽然转身朝着一个少年招了招手,道:“小王勃,你来说。”   那边有个少年顿时奔跑过来,他手里同样也拿着一本册子,翻开来念道:“但凡汉家子民,应征府兵之事,出征之前,先给安家。按家口人数,每人两百文……”   “此两百文,不以成丁而论,即便妇人,哪怕老妪,就连襁褓之中娃娃,乃至一口气未咽耄耋,只要还活着,就可算人数。皆给,两百文。”   那个叫王勃的小少年念完之后,手里拿着册子看向俺这边,脆声道:“刚才听师尊和这位大哥谈话,他家里共有四个妻子七个孩子,按照今次府兵的补助规定,赵老四的出征安家费一共是2200文……”   2200文?   俺喘息变的更加粗重起来。   哪知少年嘻嘻一笑,突然又道:“这2200文钱,只是最基本的规定,由于赵老四家里有七个孩子,所以还可以额外再拿700文补助,又由于七个孩子里面有四个是女娃娃,我家师母怜悯天下穷人女娃的悲苦,故而又给每个女孩加上100文,也就是说四个女娃娃额外再补400文……”   那少年算账的速度好快,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把总钱款报了出来,脆声笑道:“赵老四应征府兵,总计补助出征费如下:基本安家费,全家2200文,孩童额外补,七人700文,然后女娃娃再次额外补,四个女孩400文……一共是3300文,全用新钱发放。”   竟然是3300文?   而不是2200文?   那一刻的俺,只觉得脑子哄哄炸响。   也就在俺脑子哄哄炸响的时候,俺看到另一个少年走过来,他拿着一个叮当乱响的钱袋,十分郑重的放在了俺手中。   旁边传来程十七将军的喘息粗重声,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不断催促俺,急吼吼道:“赵老四,快点打开看一看,这可是大唐新币的第一次面世,你小子怕是要被写进史书之中啊。”   写进史书?   这事俺不懂是啥意思。   俺也不在乎会不会被写进史书。   但是钱俺在乎,所以俺急急的打开了那个钱袋。   入眼,是一抹铮亮的铜光。   好多钱啊!   一枚一枚躺在钱袋子中。   俺这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所以那一刻的俺,做出了一个很可笑的动作,俺下意识的叉开了手,死死的捂住了钱袋子。   周围响起无数大人物的哈哈大笑声。   那两个少年也嘻嘻哈哈的跟着笑。   程十七将军抬脚踢了俺屁股一下,笑骂道:“谁会抢你的吗?看你这个没见过钱的架势……”   俺傻乎乎的回嘴,道:“是啊,怕被抢。”   他们又是哈哈大笑。 第381章 大战突然就打响了   唯有顾先生没笑。   他伸手拍了拍俺肩膀,温声道:“拿了这第一笔钱,有两个选择供你选,所以接下来我说,你听,至于怎么选,看你个人的意思定!”   两个选择?   俺微微一呆。   却见顾先生满脸温笑,缓缓道:“第一选择,是你把钱暂存在我的幽州银行中,由于你们马上就要上战场,带着钱币去打仗肯定不合适,所以我开设了一个银行,方便所有府兵暂存钱币。并且这个暂存不是白白存放,而是会给你们生出一部分利息,比如你赵老四的这3300文钱,一个月后就会变成3330文……”   俺登时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惊喜道:“钱竟然还能生钱?”   顾先生这才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十分开心的打趣道:“不是钱生钱,而是加利息。”   俺傻乎乎的表示没听懂。   顾先生又道:“至于第二个选择,则是委托官府把钱给你寄回家。之所以让你寄回家,是因为偿还世家的债……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你们每个人都已经欠了世家的钱。然而世家的钱可不是好欠的啊,能早一点还给他们就早一点还给他们。”   俺陡然一惊,记起离开济州府时的事。   当时俺吃了一顿三文钱的大锅炖肉,并且琅琊王氏曾经说过要照顾俺的家人,但是并不是白白照顾,事后是要给他们钱款的。   只听顾先生悠悠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那些人之所以上赶着做事,无非是奔着你们手中的钱……所以,咱们不欠他们的。”   俺连忙点头,急急表态道:“对对对,寄回去。俺可不敢欠债,尤其是欠大户的债。除了给他们还债,多余的给家里人,现在是最容易断粮的大冬天,俺担心她们在家里吃不上饭。”   顾先生哈哈大笑,点点头道:“能有这个选择,说明你是个有良心的人,不过这个事你先别急,我和陛下正在制定专门的邮寄章程,毕竟此事涉及的府兵实在太多太多,你们每个人都往家里寄钱的话是个大数目……”   俺呆了一呆,有些担忧的道:“那欠世家的钱咋办?他们会不会急着要?”   那一刻的顾先生,突然显现出一种莫大的气势,悠悠道:“他们肯定急,但却不敢催着要。”   这时程十七将军凑过来,挤眉弄眼的朝着顾先生涎脸笑,然后就见顾先生指着他笑一笑,打趣问道:“你这家伙还是想看看新钱对不对?那你直接让赵老四拿出来你看看啊。不用这般挤眉弄眼的样子,浑身不见一丁点将军的威风……”   程将军嘿嘿两声,道:“俺这不是先得征求您同意么!您要是不允许的话谁敢让赵老四拿钱出来看。再说了,俺算个啥将军啊?如果在您面前摆气势,俺家大公子先就要揍俺一顿。”   顾先生等了他一眼,然而似乎并不生气,仅是笑骂一句道:“油滑的老兵蛋子。真亏你当初还是天策府悍卒。”   程十七将军再次挤眉弄眼,随即嗖嗖一声窜到了俺身边。   他大手一拍,那劲道差点把俺拍趴下,哈哈大笑道:“赵老四,快快快,打开钱袋子让咱瞅瞅,到底新钱币是个啥样子……”   同一时间里,旁边好多大人物也哈哈大笑,纷纷道:“对对对,瞅瞅瞅瞅,到底新钱币是个啥样子,我们这些人也跟着见识见识!”   另有一部分文绉绉的大人物,他们则是缓缓用手轻抚胡须,笑眯眯的道:“此前虽然在早朝上见过母钱,但是新铸出来的钱币却未见过,吾等心中一直甚是好奇,奈何顾领主太过严谨,新钱未曾面世之前,任何人都不准觊觎……哈哈哈哈,其实我们哪里会觊觎啊。大家仅仅是心里好奇而已,新钱面世岂能不好奇嘛?对不对?今日倒要沾一沾这位府兵兄弟光,让吾等终于可以一饱眼福也。”   赵老四说到这里的时候,敦厚的脸上现出憨憨的笑。   他明显陷入一种幸福的回忆中,口中喃喃自语又道:“那一天,是俺这辈子最风光的时刻。好多好多大人物围在俺身边,口中说着各种各样套近乎的话。”   他说着停了一停,呵呵憨笑又道:“其实俺知道,他们的套近乎都是假的,除了顾先生和程将军是真心实意,其他那些大人物只不过是做做样子。他们之所以围着俺套近乎,无非是想看一看俺手里的钱袋子。”   他说完这番话后,眼睛看向篝火边的少年,问道:“卢小哥,你说俺猜的对不对?”   少年放下手中的笔,目光隐约有些萧索,柔声道:“赵四哥,这世上有些事难得糊涂。虽然事实正如你所说,那些人套近乎都是做做样子,但是你又何必说出来呢,说出来突然令人伤感啊……那些人,他们骨子里高高在上,如果不是有师尊压制,他们何曾会在意百姓。”   少年说着也停了一停,仰起小脸看着天空,喃喃道:“然而就算他们是做做样子,但是他们毕竟做出了样子。既然愿意做样子给人看,这本身就是一大进步,赵四哥,你说对不对?”   赵老四显然没听懂。   少年似乎也不打算他能听懂,依旧仰头望着夜空喃喃自语,又道:“赵四哥,你可能还不知道,其实我的出身也是世家大族,而且是号称五姓七望的门阀……在我幼年时期,见过了太多的冷漠无情,比如家族对我们的教育,总是把百姓当做黔首,可以吸骨敲髓,像草一般收割。”   “呵呵,百姓如草,年年可割,不需要担心会被割断了根,因为总会有新草生长起来。这就是世家,这就是门阀,何谓人上人也?就是踩在人的脑袋上啊……”   “后来我拜在师尊门下,曾经把这个理念向师尊求问,你知道我师尊当时的表现如何吗?他那一天前所未有的雷霆暴怒。”   “师尊很少发火,那一天却大声咆哮。不但我们几个弟子吓的瑟瑟发抖,甚至就连我们师娘都躲开远远的,直到师尊自己消除了火气,我们才敢小心翼翼的站在他面前……”   “那一日,师尊用手轻抚我的额头,他语气很伤感,语重心长的跟说我:这个世界太可怕了,他们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享受着物质和精神的最高供养,却把欺压良善当成了天经地义……世界不应该如此,人类族群也不该如此。”   “可惜师尊紧跟着又苦笑起来,不断摇头显得那般消沉落寞,他缓缓道:没办法啊,改变不了的,只要人类还有私心,就会存在各种欲望,他们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其实是欲望的三六九等。我们若是看不惯这种事,就得想办法成为最上层的那批人,然后自己制定规则,尽最大能力去庇护底层的人……”   少年喃喃自语说完这番话,慢慢收回仰头望天的目光,看着赵老四道:“赵四哥,我说的这些话你可能听不懂,听不懂没关系,我可以教你怎么做……那些人不在意你是吧?认为你是个黔首黎民是吧?今次辽东大战,你打一个威风出来,师尊和陛下已经定下章程,此战军功一律从重而酬。斩首一级者,军饷翻一番,斩首五人者,立地封队正。倘若能够斩首五百人,又或者做出对大战有巨大影响的事,那么就不是军饷翻番或者提升军职了,而是会给予封爵。”   “封爵?”赵老四呆呆的念叨一声。   少年缓缓点头,郑重的道:“不错,封爵,将军百战死,只为能封爵。但是斩首五百人这个条件很难,我们需要另找一条路径去走,比如,做出对大战有巨大影响之事……”   他说着停了一停,小脸之上现出深意,微笑道:“而身为大军斥候,你们恰恰是最有机会做成这件事的人。现在大战尚未发起,百万大军正在边境集结,你们却被提前派来辽东,深入腹地探查高句丽的军情。赵四哥你知不知道,这是你们一辈子最大的机遇啊。”   “机遇?”   “这辈子最大的机遇?”   不止赵老四口中喃喃,篝火旁边的几个府兵也在喃喃,渐渐的,他们的眼中现出一抹锐利的光。   那是一种对命运改变的渴望,更是一种想要建功立业的憧憬。   “娘的,拼一次。”赵老四喘息粗重,恶狠狠的攥起拳头。   旁边另一个府兵紧跟着开口,同样恶狠狠的点头道:“对,拼一次。咱们乃是斥候,身为斥候最大的任务是打探军情……咱们直接去摸高句丽的军营,把他们的军力排布全都搞清楚,如果有机会的话,顺便再弄死几个人。”   这人说着一停,猛然伸手一拍胸口,铿锵一声脆响,那是铠甲的声音,只听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又道:“如果不砍死几个高句丽兵,真有点对不起这一身明晃晃的铠甲。”   “对对对!”   其他府兵齐齐出声,每个人脸上都现出兴奋颜色。   有人猛然抽出武器,篝火之下折射着白森森的光,这人血脉喷张,杀气爆棚道:“还有咱们的武器,顾先生说它乃是天下少有的利器,一刀之下,牛可断头,这要是不去砍死几个高句丽兵,怎能对得起顾先生给咱们配备的刀。”   “干了!”   府兵们齐齐低吼。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世事就是如此巧合。   当这群斥候府兵刚刚定下决心,想要去摸一摸高句丽人的军事排布,哪知忽听山林之外蹄声隆隆,紧跟着便是一阵地动山摇的喊杀声。   那是高句丽人的喊杀声。   并且还是急速逼近的喊杀声……   篝火边的众人先是一怔,随即就见少年霍然而起,他目光凌然一闪,凝重说道:“敌袭?”   说完这两个字后,脸色显得更加凝重,紧跟着又道:“真是想不到,高句丽人竟然和我想到了一起,咱们刚刚想要去探营,他们先来围剿我们的营……只是很奇怪啊,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来了呢?这几天咱们一直躲在山林之中,按说并没有泄露任何踪迹才对。”   然而形势之急已经容不得他迷惑,山林之外的喊杀声越发急速逼近,夜色之下,向外望去,只见林外大地皑皑积雪,无数火把将积雪照的发白,黑压压一片人影杀来,最前方赫然竟是一队骑兵。   赵老四下意识喘口气,咽口唾沫道:“这最起码得有上千个兵?”   敌人有上千个兵。   他们这边的斥候才只十几个人。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补充道:“最主要的是,对方有骑兵,如果采用步卒驱林而入的办法,很容易把我们一步一步逼着出林,那时候就算我们想逃,但却无法逃过骑兵的追击……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只有一条路。”   “拼死,然后真的在拼中去死。”   结局肯定是死啊?   彼我军力差距太大。   对方出动了足足上千人,他们这边只有十几个兵,就算浑身武装到了牙齿,然而十几个人怎能打得过上千人。   这是一个死局。   喊杀声音已经到了林边!   这一刻的少年,再次深深吸了口气,他脸上并未现出惊慌,反而有种异样的坦然,悠悠笑道:“想不到我卢照邻,出师未捷身先死,这辈子拜在师尊门下,死的原因竟然这般可笑,身为斥候队伍的战地记者,没能选好斥候藏身的地方……唉,我给师门丢脸了。”   说话之间,铿锵一声,却是他拔出了一柄匕首,小脸上现出决绝的神情。   “战!”   仅有一个字的大吼,凸显了他死战的决心。   然而也就在他刚刚喊出这一声吼的同时,猛然见到一个人影迅速窜到他的身边,飞起来就是一脚,直接将他踢翻在地。   这人赫然竟是赵老四,他一脚将卢照邻踢在雪地上,然后急速弯下要来,重重把卢照邻一按。   紧跟着,他大手抓着卢照邻的肩膀一拎,拎起来之后狠狠朝着旁边一甩。   而也就在同一时间里,另有一个汉子伸手接住,然而那个汉子虽然接住了卢照邻,但却并不没有理解赵老四什么意思。   只见赵老四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看着那个汉子道:“韩老哥,这孩子不能死。他是贵人,是顾先生的弟子。他的命,比咱们值钱……”   那汉子这才明白,瞬间重重点头。   他既然明白过来,立马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于是霍然转身,抱着拼命挣扎的卢照邻发足飞奔,他直朝着山林深处跑去,显然是要找地方躲藏起来。   而这边的赵老四同样霍然转身,只不过他转身的方向则是面朝着林外,轰的一声,他从篝火边把起一杆巨大的枪,那竟然真的是顾天涯当初开玩笑所说的霸王枪,光是枪杆就有足足六尺开外。   火光熊熊之下,照亮了赵老四凝重的脸,他单手扶抢而立,目光看向其他十几个府兵,道:“韩老哥带着卢小哥去藏,但是不一定能藏的足够好。如果敌人仔细搜寻这片林子,肯定会把卢小哥给找出来,所以,咱们得想办法让敌人忽视搜林这个念头。”   怎么让敌人忽视念头?   唯有恶狠狠的爆杀反击,让对方在巨大牺牲之下怒昏了头。   “战!” 第382章 师父出卖弟子?   谁也不曾想到,顾天涯竟然也在这座山林中。   他站在一座山崖边缘,将山林之中的战局尽收眼底,此时已是深夜,下方杀声震天,顾天涯身边还站着几道人影,赫然竟是程处默等一众弟子。   其中程处默像是憋了很久,终于在喊杀声响起的时候忍不住开口,小声问道:“师尊,您这样做真的合适吗?如果让卢师弟知道是您将他的行踪泄露,我担心他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肯原谅您……”   顾天涯恍如未闻,目光一直注视山下,就在程处默再想开口是,猛听顾天涯肃重出声,道:“卢照邻的性格有缺陷,所以为师要给他上一课。”   他说着停了一停,转身看着几个弟子,缓缓又道:“卢照邻天生聪慧,乃是你们几人之中最有才气的一个,然而也正是因为他的天生聪慧,才让他总是想要仗着聪慧去耍小聪明……可惜他却没能明白一个道理,善水者比旱鸭子更容易溺于水。聪慧和小聪明,不是一个概念啊。”   “比如今次这件事,他的做法就有大问题。为师让他担任斥候小队的战地记者,跟着赵老四他们一起深入辽东,如果他能理解我的本意,那么他就应该明白我是想让他担负起军师的职责。”   “何谓军师也?不止是出谋划策。”   “军师是一支军队中的智慧所在,最大的任务应该是减少士卒牺牲,不但要懂的审时度势,而且要做到总揽全局。军师必须要聪明过人,但是更重要的是能冷静。”   “然而你们看看卢照邻,他今次的做法哪里像个军师?”   “他把斥候小队的营地选在这座山林,而这座山林的五里之外就是高句丽的新丸城……你们谁来回答为师一下,卢照邻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   几个弟子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不太自然。   他们不傻,都能猜透卢照邻的用意,卢照邻之所以把斥候小队设在这座山林,无非是想要弄一出灯下黑的鬼把戏。   如果这一手成功了,那么卢照邻就可以沾沾自喜的骄傲对人说:‘看吧,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自古成大事者,无不敢赌一局……’   程处默叹了口气,站出来替卢照邻求情道:“师尊,卢师弟其实也没犯什么大错。如果不是因为您的出卖…额不对,如果不是因为您把他的行踪故意泄露给高句丽人,那么卢师弟这一次肯定会赌成功的。”   李崇义紧跟着开口,小声嘀咕道:“就是就是,他肯定会成功的。可惜摊上了您这种师尊,暗地里喜欢出卖弟子。”   这货不只是顾天涯的弟子,而且还是昭宁的娘家侄儿,两重身份之下,让他更受宠溺,所以也就比较敢说,嘀嘀咕咕的非议两句。   至于其他几个弟子,这时则是选择了闭口。   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有些无奈的道:“你们只以为他是在赌,却没看穿他的赌性有多大。你们真以为他把营地选在这里,仅仅是想方便斥候们打探军情吗?错了啊,这小子一直幻想着要干出一场令人震惊的大事。”   “令人震惊的大事?”   “那是什么样的事?”   众弟子明显一愣,纷纷在心里琢磨起来。   唯有小王勃这时突然开口,小小年纪却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道:“此处山林,距离新丸城只有五里地,而在新丸城的城外,有着一处高句丽人的军营。那座军营之中,驻扎着五千士卒……”   小家伙说着一停,再次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又道:“卢师兄经常跟我说,他最崇拜汉末三国的人,尤其是那些军师,总是羽扇纶巾运筹帷幄,谈笑之间,断人生死……比如诸葛亮,最喜欢用奇谋,每每一计用出,必然石破天惊,引人赞叹,让人憧憬。”   “卢师兄还经常跟我说,他已经把诸葛亮的生平研究透了。所以他准备做个诸葛亮那样的人,总有一天要让世人也震惊。”   小王勃说到这里的时候,第三次叹了一口气,小脸苦涩的道:“他临出发前就跟我说了,他要带着斥候小队夜袭敌营……”   夜袭敌营?   众弟子都是一惊。   程处默首先忍不住开口,满脸不可置信的道:“卢师弟这是疯了吗?他也不想想斥候小队小才有几个人?”   李崇义则是道:“这家伙比我还不靠谱。”   唯独房遗爱特别兴奋,这小子血脉喷张的咋呼道:“自古就有深夜袭营的说法,而且成功者占了很大几率,卢师弟不愧是一条汉子,如果不是因为师尊出卖肯定成功,嘎嘎嘎噶,真是敢想敢干啊,带着十来个兵卒,就敢夜袭五千军营……”   砰的一声。   这货被顾天涯一脚踢倒在地。   小王勃忧伤的叹了口气,看着趴在地上傻眼的房遗爱道:“五师弟,怪不得每次都是你挨打,唉,师尊打的一点都没错。”   顾天涯忽然伸出手来,轻轻摩挲王勃的额头,缓缓说道:“剩下的让为师来讲吧,你这小东西也在耍心思,看着像是在揭穿卢照邻的事,实际上你也在替他说好话……只不过你这小东西鬼的很,知道师尊最疼溺的就是你,所以你故意用可怜巴巴的语气,意图激发师尊对你们的柔软心,哼,小东西也开始不学好了。”   小王勃吐吐舌头,冲着顾天涯做了一个鬼脸。他年龄最小,身世又很坎坷,所以最受师门宠爱,也最敢和顾天涯嬉闹。   顾天涯瞪了小家伙一眼,然而并没有任何生气,他转身负手而立,再次把目光眺望山下,沉声道:“卢照邻真正的错误,乃是错在他想赌的太大。斥候小队只有二十个人,他却幻想着靠二十人干出令人震惊的大事……如果他能成功,确实令人震惊。”   “可惜他却忘了,自古兵无常势。以前能够成功的例子,再去做未必就能成功。”   “所谓夜袭敌营,汉末时代又称炸营,乃是以寡敌众的经典,很容易引起聪明人崇拜。比如炸这个字,已经点名了一切……试想当一个军师用出这一计,仅用极少的兵力就冲击了敌军,深夜突然炸营,敌人惊慌失措,到时候借着大乱四处放火杀人,果然是一手令人赞叹震撼的好计。”   “可惜呀,袭营是有一个最重要前提的,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缺了任何一个因素都不可能成功。”   “天时,现在倒是占着,如今乃是凛冬时节,寒冷会让人警惕松懈。”   “但是地利占了吗?这里乃是人家高句丽的地方啊。人类有个潜意识,处在自己生长的土地上会有一种莫名安全感。而当突然遭受危险时,这种安全感会让他们的反抗勇气比较强大……”   “最后再说说人和,这更加是不占的一条。”   “天时地利人和,总共只有一项满足。这还怎么去袭营?这基本上属于送死。”   “卢照邻聪明反被聪明误,纯粹属于死读古书不知变通……其实他不是不知变通,而是急于成功而刻意忽略了变通。”   “如果我放任他去赌这一手,那我顾天涯很可能就永远的失去了这个弟子。”   “所以,为师要给他上一课。”   “我提前猜透了这小子的心思,随即也就推算出他想要袭营的幻想。但是为师并没有揭穿他,也没有在他出发的时候警醒他,为师直接通知了渊盖苏文,将这小子的踪迹泄露给了高句丽人……”   在场几个弟子齐齐眼皮一跳,全都下意识的向后躲开几步,个个感觉心里发毛,生怕下一次被上课的就是他们。   唯有小王勃一脸担忧,突然伸手扯着顾天涯衣角,扬起小脸问道:“师尊,您就不怕卢师兄出事吗?虽然您这是借机给他上课,但是高句丽人可不会完全配合啊。”   顾天涯低头看了小家伙一眼,温声道:“你放心,他死不了!为师既然敢这么做,就有足够的把握保住这小子。”   他说着缓缓一停,目光重新眺望山下,忽然大有深意又道:“其实为师之所以这么做,给卢照邻上课只是顺势而为,为师真正的意图,乃是激发百万大军的杀心……”   激发百万大军的杀心?   在场弟子们全都一怔。   却见顾天涯负手站在那里,他眺望山下的目光并未收回,而是缓缓问道:“你们可知道什么叫同仇敌忾?”   他伸手指向下面的山林,示意几个弟子全都过来观看,程处默等人连忙上前,站在他旁边俯身而望……   却见此时的山林之中,到处都是高句丽人的火把,陡然听到一声暴吼,紧跟着是赵老四大笑的声音:“顾先生曾说,俺会是楚霸王一样的英雄,高句丽的小崽子们,你家赵老四爷爷来啦……”   大笑声中,一道人影首先冲出,他身高足有九尺,手中握着一杆霸王枪,后面跟着十几个府兵,毫无畏惧的朝着高句丽人杀去。   十几个人!   杀向敌方上千人。   这等热血无畏的场面,看的程处默等人血脉喷张,猛听房遗爱‘咕嘟’一声咽口唾沫,满脸都是憧憬和兴奋的咋呼道:“好汉子啊,真是好汉子……”   其他几个弟子连忙躲开,装作不认识这家伙一般。   顾天涯目光死死盯着山下,望着赵老四他们无畏前冲的身影,忽然顾天涯轻轻一叹,语带感慨的道:“世间有大英雄者,虽万千人吾往矣!”   众弟子微微一怔,随即感觉师尊这一句形容真是贴切,程处默喃喃开口,下意识的道:“虽万千人,吾往矣,好大的气概,好爽的感觉……但是如果换了我,我能有这份勇气冲击敌军上千人吗?”   李崇义直勾勾盯着山下,赞叹道:“这个赵老四真不错,有种说不出的悍勇血性。其他十几个府兵也不错,不怕死才能成为悍卒。”   唯有小王勃一脸担忧,小家伙双手死死抓着顾天涯衣角,仰头道:“师尊,他们会死的。他们只有十几个人,敌人却有一千多个兵。”   哪知顾天涯却微微一笑,伸出手来轻轻摩挲小家伙额头,温声道:“你放心,他们死不了!”   小王勃先是一怔,随即眼睛闪闪发亮,这小家伙同样天生聪慧,瞬间就猜到了某些事情,急急道:“师尊您有特殊的谋划对不对?”   顾天涯哈哈而笑,拉着他的小手看向下方,道:“赵老四他们这一支斥候,身上穿的铠甲乃是特别制造,不但坚固异常,而且柔韧性好……具体有多坚固呢?呵呵,刀砍不透,箭射不穿,哪怕是同时被几十把兵器打在身上,但也无法让他们受到任何损伤。在这种铠甲防护下的兵卒,只有一种兵器能让他们受到威胁,那就是重锤,通过重击震的他们内伤,然而高句丽人这一群兵,没有一个是用重锤的……”   “至于铠甲的柔韧性,你们知道它有多柔韧吗?它就像是普通的衣服,穿在身上丝毫不影响人的行动。想跑就跑,想跳就跳,无论四肢还是关节,不会感受到哪怕一丝阻碍。”   “这就意味着,赵老四他们的战力会爆炸性翻番。”   小王勃眨了眨眼睛,好奇问道:“可是这样又能如何呢?双方兵力的差距太大了。赵老四他们只有十九个人,而高句丽军队足有一千个兵。就算敌人砍不透他们的铠甲,但是可以一直围着他们杀啊。只要一直围杀下去,累也能把赵老四他们累死……”   顾天涯微笑摇头,伸手轻抚小家伙脑袋,温声道:“他们也许会很累,但是不至于会累死。至于你担心的一直围杀,这种情况是不会出现的。”   他说着停了一停,对着小王勃谆谆教诲又道:“战场上的人一旦杀出了气势,十几个人也敢追着几百个人打。而士气低落的一方哪怕人多势众,当他们人心惶惶的时候就不敢硬拼……这也就意味着,赵老四他们会给自己赢得逃命的机会。”   “而当他们开始逃的时候,敌人的士气必然会回涨,所以肯定会追,双方再次交战。”   “再次交战之后,局面还是一般无二,赵老四他们亡命之下必然发疯,再次杀的高句丽敌人畏缩不前。于是他们又赢得了逃的机会,而高句丽一方则会第二次士气回涨……”   “如此不断反复这个局面,双方一直追逐厮杀一直逃命,赵老四他们也许会很累,但是他们肯定不会被高句丽人给杀死。”   小王勃眨了眨眼睛,道:“但是这样又能如何呢?师尊您最终的意图是什么?”   顾天涯负手看向山林,望着下面已经惨烈的厮杀,沉声道:“我需要赵老四他们被追杀,这将会是一场惨烈无比的追杀,虽然被人追着杀,但是暂时没有被杀死……”   “当这场追杀的消息传回去之后,你们认为咱们那边的士卒会怎么想?”   小王勃微微一怔,下意识开口道:“如果是我,我第一个想法是来救他们。”   程处默紧跟着开口,道:“如果是我,我第一个念头是悲愤。自家同袍陷入陷阱,弟子心中必然激发悲愤。”   李崇义道:“我和程处默的想法一样。”   唯有房遗爱大吼怒声,这货此时满脸都是暴怒,道:“他妈的,敢动我的同袍,如果弟子手里有兵,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干他娘的。”   “哈哈哈哈!”   顾天涯猛然大笑起来,伸手指着房遗爱道:“这一次,你们都不如房遗爱。他现在的这个念头,才是咱们那边兵将们会有的念头……”   “这就是为师的意图,激发百万大军的杀气。”   “我要借用赵老四他们被人追杀的凄惨,引起大唐所有士卒的同仇敌忾。当他们胸口爆发一口恶气的时候,也就是大唐和高句丽爆发大战的时候。”   “自古大战,士气为先。” 第383章 这一日,开战了   “杀!”   这是一场令人震撼的追杀和反追杀,它的过程完全可以载入史册之中。   十几个府兵的逃命,一千多个人的追杀,此时天下任何人都难以置信,这场小型战斗竟然会引发百万级别的大战。   只因彼此双方,全都咽不下一口恶气。   自古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句话的大体意思是说,战争打的就是一股士气,并且最开始的时候士气最足,越往后拖越会变得松懈和无力。   如果陷入焦灼状态,那么士气将会急速低落。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兵法也有说错的时候。   比如今次这场特殊的‘追杀战’。   当夜过去。   次日白天。   这是追杀战的第一日!   高句丽一方。   轰隆!   一张桌子被人掀翻,一声咆哮直震屋瓦。   “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   这里乃是高句丽新丸城的城主府,只见满屋之人的面色全都带着愤怒,当中一人目光喷火,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猛然他重重用脚跺地,口中发出一声厉吼,咆哮道:“整整两率兵卒,一千两百个人,外加两伍骑兵,号称骑射精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丢人……”   “一夜啊,整整打了一夜。”   “对方只有十几个汉人,仅是一支小到不能再小的斥候小队,可是谁能告诉本城主,为什么他们竟能撑住这一夜?”   “为什么天都亮了,那十几个汉人还活着?”   “他们是神吗?”   “他们杀不死吗?”   “六次?你们竟然有脸汇报说打了六次。对方仅仅十几个小兵,然而却打退了我们六次进攻。这样的战局若是传扬出去,天下人都要耻笑我们高句丽人。”   “杀!”   这人狂吼怒喝,整座城主府都能听到他的咆哮。   陡然他双目森然,铿锵一声从腰间拔出武器,厉声道:“此等奇耻大辱,唯有杀之能平,倘若杀不了那十几个汉人斥候,我们新丸城人这一辈子都别想抬起头……”   “传本城主命令,即刻点起所有大军,我不管那十几个汉人是不是神,我今天一定要让他们全都死!”   “他们必须死……”   同一时间。   大唐与辽东边境。   “你说什么?”   “赵老四他们被高句丽人追杀?”   “对方足足一千多人?死咬着他们追了一夜?懆他吗的,欺人太甚。”   砰的一声震响。   程十七的拳头重重砸在桌子上。   他目光直直盯着眼前的少年,双目之中仿佛要喷出火来,厉声吼叫道:“卢照邻,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这个战地记者独自回来了?”   “你是顾先生的真传弟子,按说我没资格对你咆哮,可是本将军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和赵老四他们在一起?”   “军法无情,容不得背叛,倘若你是背叛了同袍,休怪本将军不顾你的身份。”   “说,卢照邻你给我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本将军必须弄个明白。”   一声声的咆哮,一声声的厉吼。   这是一种问责。   对面的少年正是卢照邻,此时他的目光满是愧疚,忽然他眼圈泛红,赫然竟也对着程十七大吼,道:“程将军,我没时间接受你的问责,我现在只求你立刻发兵,去帮我救回赵老四他们。”   “发兵?”   程十七明显一怔。   随即他下意识摇头,脱口而出道:“我只是个将军,没接到帅帐命令之前……”   他话才说到一半,猛听卢照邻暴吼一声。   只见少年冲上前来,一把从桌子上抓起一杆令旗,大叫道:“我知道此举会违犯大军的法度,但是我卢照邻愿意一力承担,程将军,求你了!”   少年双眼血红,重重把令旗往程十七手中一塞,大哭道:“令旗是我拔出来的,事后的军法处置算不到你头上。程将军,求你发兵啊。赵老四他们为了让我脱身,故意朝着敌人的腹地杀去。韩老哥把我扔在边境之后,他也朝着那边杀了过去……去救他们啊,必须立刻发兵去救他们。”   程十七的身子明显一晃,脱口而出道:“你说他们朝着高句丽腹地杀了过去?”   仅仅十几个斥候,却敢做出这样的狠事。   卢照邻擦了一把眼泪,道:“他们是在吸引敌人,让我可以安然脱身。”   程十七不愧是一位将军,双目凝重的分析道:“吸引敌人注意力之后,他们也许会调转方向往回逃,但是,对方必然不肯善罢甘休……”   他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据说新丸城的城主乃是一名悍将,越是悍将越会在乎荣耀和尊严,而如果赵老四他们逃过了追杀,就等于是在新完成主的脸上打了一巴掌……所以,他绝不会让赵老四他们逃回来。”   卢照邻下意识打个哆嗦,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道:“你的意思是说他还会再加追兵?”   程十七满脸肃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果我是他,我肯定会这么做。”   “程将军,求你……”卢照邻又要开口请求。   然而这一次,程十七没让卢照邻把话说完。   只见程十七的眼中一森,陡然仰天发出一声暴吼,就仿佛是突然受到奇耻大辱一般,整个人的情绪变为无比‘激动’。   “他妈的,敢动我的人。”   “一千多个兵卒,追着杀了一夜,竟然还不死心,竟然还要继续。我懆他的亲娘,这是何等的欺负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啊啊啊啊,本将军岂能坐视同袍兄弟被人欺?”   狂吼咆哮声中,猛然冲出了营帐。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杆兵旗。   他用言语把责任扛了下来……   后面卢照邻怔怔发呆,以他的聪慧岂能看不透程十七的意图?   刚才程十七故意打断他的再次请求,故意表现的激动和愤怒,这是打定主意要把他撇出去,以免他事后会被军法给追究。   远处响起怒吼声,以及战马的嘶鸣声。   然而这一刻的卢照邻,整个人却呆呆站在营帐中。   少年眼中全是泪水,怔怔听着外面的声音,目光呆滞的喃喃道:“赵老四为了让我脱身,带着十几个兄弟杀向敌人,而程将军为了把我撇出去,故意装成暴怒去点兵……卢照邻啊卢照邻,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聪明造成的。你幻想着运筹帷幄,然而却坑了同袍!”   突然他身体一颤,神色变得清明,下意识又道:“不行,光凭着程将军的这一点兵马肯定不行。新丸城乃是高句丽的军事重镇,驻扎的兵马数量超过了一万人……如果仅凭着程将军的兵力,很可能他也会陷入围困中。”   “我必须去中军大营求救。”   他猛然拔足飞奔,冲出营帐找到了一匹马,然后毫不迟疑翻身而上,发疯似的朝着远处狂奔。   如今的大唐边境,兵营连绵足有二十里,沿途几百个折冲府兵营,最后才是中军大营的帅帐。   百万人的大军,阵地就是这么大。   就在卢照邻狂奔而去的时候,程十七已经点起了麾下的兵马。   此时乃是一日清晨,寒冷的北风宛如刀子,程十七目光决然,陡然口中一声大喝,道:“咱们山东济州府的兵,决不能坐视同袍被人杀。咱们要跨过大唐边境,打向高句丽人的境内,就算是全军战死,也要死的有尊严……绝不能,让敌人欺辱咱们的人!”   “杀!”   一千三百多名府兵,仰天发出愤怒的暴吼。   全军出发!   这一千多名府兵,正是济州折冲府的全部。   救人的心情,很急。   行军的速度,也急。   从大唐边境到新丸城领地,他们一路拼命的狂奔,连续两个时辰,几乎是人不停歇马也不停歇。   虽然人困马乏,然而没人喊一声累,   近了,更近了。   忽然,前方出现一股黑压压的兵群。   程十七的目光森然爆闪。   一千多名府兵眼神泛红……   他们清楚的看见,那股兵群的最前方有人在战斗,是他们,是赵老四他们。   那是十九个斥候,背靠背围成一个圈,每当有敌人冲上来时,就会展开一次殊死搏杀。   他们挥舞兵器的力度很弱,可以想象遭受了多少次战斗,然而不管他们多么疲累,他们十九个人没有任何人倒下。   还在坚持着厮杀。   “他妈的,啊啊啊啊……”   程十七暴吼一声,满脸都是悲愤,咆哮道:“想动济州府的人?先问问老子答不答应。”   暴吼声中,手中长枪一挥,厉喝道:“大唐济州折冲府,高句丽人给我死……”   胯下战马一声嘶鸣,他身先士卒的冲了过去。   “杀!”   后面一千三百多命府兵,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刀!   几个喘息之后,两方军队碰在一起,宛如两块巨大山石相撞,发出震天动地的厮杀声。   这是第一日!   当日傍晚,高句丽某座城。   “你说什么?”   “再说一遍!”   “真是奇耻大辱,何等的奇耻大辱,新丸城拥有过万兵力,对方却只有一支折冲府,为什么竟然被对方连续打退数次,为什么没能一战全歼汉人?”   “你竟然还说,对方在边打边退,新丸城主是吃shi长大的吗?他麾下的一万兵马都是木头吗?”   “如果让那支府兵全身而退,我们高句丽人要被天下人耻笑。这已经不仅仅是新丸城的颜面丢失,这是所有高句丽人都要跟着丢脸……”   “传令下去,点起兵马,本城主要长途奔袭,驰援百里去帮新丸城。”   “必须让那支折冲府全都死!”   同一时间。   大唐边境。   陈洛负手站在营帐外,目光凝重的看着辽东方向。   忽然,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只见这个拢右甘凉的折冲都尉仿佛自言自语,轻声道:“清晨的时候,程十七突然像是发了疯,整个济州府兵全体出动,直接朝着高句丽那边冲了过去。” 第383章 顾天涯的真正意图   “他妈的,欺人太甚。”   “敢动我们的人?”   “弄他丫的……”   “小小一个高句丽,果然只会仗势欺人,我们才去了十几个斥候,他们就出动了一营兵马,发现打不过之后,竟然动用全城兵力。”   “程十七是条汉子,冒着军法私自出兵。虽然这厮肯定免不了被帅营问罪,但是他率领全营兵马去救人的行径值得赞扬……这样的汉子,不该陷落在敌方。”   “还有陈洛,他也全营出动了。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啊,这小子竟然是个带种的。”   “可惜他也陷落在了那边,如今高句丽已经有三城兵马驰援,根据前线斥候回报,双方打了整整一天一夜……”   “懆他娘,他们能驰援咱们不能吗?兄弟们,敢不敢点起兵马去干仗?”   先是一两个折冲府,渐渐的消息越传越广,无数府兵群情激愤,大战气息渐渐弥漫。   府兵们还只是群情激愤,折冲都尉们则是怒发冲冠,自古凡是能够当将军的人,骨子里基本都有着冲动因子,并且他们极其注重军中情谊,最暴怒的就是听到同袍被人欺负……   大唐有六百多座折冲府,今次全都被李世民征召而来,也就意味着,此时边境大营聚集着六百多个折冲都尉。   六百多个折冲都尉,就是六百多个将军,当这一群暴怒的汉子冲动起来,天下间谁也无法阻挡他们出兵的怒火。   并且,事后很难追责。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人多,法不责众,最主要的是,不敢责众,折冲都尉的官职虽然不算特别大,但是这么多折冲都尉加起来就不可小觑了。   如今的大唐共有643座折冲府,用于管理全国各地所有的府兵,每座折冲府设置折冲都尉一人,另外配备副主官果毅都尉两人,折冲府分为上中下三等,军力编制相差极大。   比如折冲上府,府兵满员乃是1200人,折冲都尉的官职乃是从四品上,这样的级别已经有资格进入朝堂,换言之,上府的折冲都尉勉强算是大佬序列。   而这样的上府折冲都尉,如今在边境二十里大营一共有61人。   再比如折冲中府,府兵满员乃是1000人,官职设置从四品下,属于进入正是序列的将军……注意不是偏将,而是名正言顺的将军。这样的将军,如今在边境二十里大营足足150人。   最后是折冲下府,满员编制800人,折冲都尉的官职是正五品,而大唐的上县县令也才正五品。   倘若借用后世的官职比对,折冲都尉相当于是厅局级别,换言之,这是一群军区司令……   六百多个将军,等同于六百多个军分区司令,试想一下如果一起暴怒出兵,即使再森严的法度也不敢治罪他们啊。   幸好这时候还有头脑冷静的折冲都尉。   他们不断劝说同僚,勉强压制了事态的恶化,然而虽然勉强劝住了大部分同僚,但是有一些折冲都尉终究还是出了兵。   72座折冲兵营,悍然越过了边境……   出兵,驰援!   这才只是冲突引发的第二日!   如此大的动静,不可能瞒得住中军帅营,李世民暴怒无比,咆哮着要出动军法官,甚至准备动用百骑司,去把那些折冲都尉全都抓回来。   然而,帅营之中没有一个劝说皇帝消气的。   皇帝咆哮而已,大家又不是没见过,咆哮又能咋样,总不能把大家全杀了吧?最主要的是众人都能看出来,李世民的咆哮纯粹是在演戏……   别看李世民又摔又砸的,这都是表现点姿态而已,皇帝看似暴怒,其实是在假装,否则岂会等到折冲都尉们出兵以后才怒?按说应该在第一时间就严令各营不准妄动。   说白了,皇帝是在配合某个人的谋划而已。   能当大将的没有傻子,能进入帅营的大将更加没有傻子,并且这群大将之中还有几位帅才,更是属于人精之中的人精……   于是!   各种配合演戏出现了。   比如李靖满脸肃重,眉宇之间尽是威严,每当李世民咆哮一声的时候,这位军神就会郑重点一下头,道:“触犯军法,私自出兵,抓,必须抓。”   又比如徐世蹟,脸上带着森寒之色,怒声道:“让人去查一下,出兵的72座折冲府都有哪些,72个折冲都尉,事后一个也逃不了责罚。”   这话听着杀气腾腾,然而味道已经变了,压根不提去抓人的是,而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事后责罚。   除了这两位帅才开口,大营中还有十几个国公,忽然只听程咬金断喝一声,仿佛胸口窝着一股火,大骂道:“他娘的,这72个小崽子好大的胆。今次百万大军陈列边境,他们全都属于我的左路大军,然而这群小崽子完全不把我这个大将军放在眼里,从头到尾竟然没有一个人向我汇报出兵的事……他妈的,胆肥啊,事后老程必然要从重处罚,每个人至少要打二十军棍,陛下啊,您可千万不要拦着俺,老程现在一肚子火,必须要杀几个人出出气……”   李世民面皮抽搐几下,目光幽幽的盯过去。   大营中十几个国公努力憋着笑,忽然夔国公刘弘基偷偷一竖大拇指,凑到老程身边挤眉弄眼道:“程知节,有你的,明知陛下是在演戏,你竟然敢抢陛下的风头。”   老程同样挤眉弄眼,嘿嘿低笑问道:“怎么样?咱老程刚才的架势真不真?”   刘弘基再次一竖大拇指,道:“真,十足的真。”   “够了!”   猛听李世民一声断喝,抬手从桌子上抓起一块砚台砸过来,冷声道:“你们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和朕一起分析分析。顺便派人去一趟幽云大营,问问朕的那位妹夫回来没有。如果已经回来了,让他立马滚到朕眼前,朕要好好问他一句,到底打的什么算盘……百万大军,两国国战,这等凶险之局,他竟然动用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手段。”   “陛下,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手段!”   徐世蹟首先站出来,拱手朝着皇帝微微一礼,然后道:“如果微臣猜测没错的话,顾领主这是要直接引发大战。虽然他要引发大战,但却不是帅营发兵,反而是通过十几个斥候的陷入危险,激发起百万大军的同仇敌忾……”   李世民轻轻哼了一声,道:“自古战阵凶险,打仗从来没有这么打的。不经众将计议,不经军事推敲,竟然通过十几个小卒的危险,来引发一场百万级别的大战役。他这种举动如果不算是儿戏,天下间还有什么是能算得上儿戏?”   李靖也站了出来,语带肃重的道:“陛下此言,臣不敢沟通。臣反而赞成徐世蹟的论断,认为这是顾领主的神来之笔。”   然后是河间郡王李孝恭站出来,缓缓道:“自古大战,士气为先,顾天涯这一手的意图很明白,他就是要激发百万大军的同仇敌忾,士气一旦激发,便如滚滚洪流,到时候横推辽东,一战便可以定鼎……”   这位第一王爵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反而陛下刚才质疑的谋略和计议,对于两国大战这种级别没有太大意义。因为当战争的规模达到一定程度时,任何谋略和兵法都起不到太大效力,唯有恶狠狠的硬拼,唯有悍不畏死的硬干,一往无前,怒而搏杀,这才会打赢战争,这才会灭掉敌人。”   大营中的十几个国公齐齐点头。   李世民隐约也轻轻点了点头。   但是皇帝很快又轻哼一声,道:“朕不听你们说,你们都在帮他说好话,就算他这一手做的对,但他胆子实在太大了,至少应该和朕商量一下,让朕心里有个准备才好……”   房玄龄呵呵一笑,拱手行礼道:“陛下莫非没有意识到么?顾领主其实已经和您商量过了啊!当日他带着几个弟子去辽东,临行之前过来向您辞别,那时候陛下您就已经知道,顾领主这一去肯定是要弄点响动的。”   李世民再次轻哼,道:“朕只是没想打他弄的响动有点大。这个臭小子,这个臭小子……”   皇帝说着停了一停,忽然又提起刚才的话题,道:“派人去幽云大营那边问一问,看看这个小子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程咬金站出来拱手抱拳,回答道:“陛下不用派人去了,臣在今早的时候刚去看过,人没回,还在辽东。”   李世民眉头微微一皱,语气明显有一丝担忧,道:“现在他的意图已经达成,士卒们的怒气正在酝酿,为什么这小子还不回来,那边毕竟是高句丽的境内,一旦大战打起,谁都不敢保证安全,就算是久经战阵的猛将,也有可能陷落在一群卒子手里……”   皇帝说着像是想起谋事,目光直直看向程咬金,急急问道:“顾嫦娥跟着他去了吗?”   老程迟疑一下,很快便摇了摇头,道:“没有,这次顾仙子没有跟着去,似乎是因为顾兄弟严令不准,让她留在幽云答应保护平阳公主。说是什么担心大战凶险,让他妹妹必须保证嫂嫂的安全。”   李世民登时一怒,道:“秀宁身经百战,轻易岂能有险?况且她是幽云那一路大军的元帅,打仗的时候肯定不会上战场,而是坐镇帅营,指挥兵马调度,这怎会有危险,反倒是那小子如果一直待在辽东才会有危险……”   大营中的气氛明显凝滞下来。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才听有人语带叹息的道:“陛下莫非忘了,顾领主曾经说过一句话,那日在幽州城里的临时朝堂上,满朝文武商量今次大战的事情,当时顾领主曾说,他要和士卒们一起上战场……现在他待在辽东那边不回来,明显是真的要上战场打仗啊!”   整个大营落针可闻。   李世民身体一晃,陡然厉喝出声,皇帝像是无比生气,怒气之中饱含着担忧,咆哮道:“这个臭小子,他以为他是谁?他连刀都拿不动,竟然想着上战场。他能打的过谁?他连一个小卒子都打不过……”   在场谁都能看出来,皇帝是真的担忧,否则不会如此暴怒,这一次可不是演戏的暴怒。   突然李世民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猛然大踏步走到一人身亲,皇帝面色极其肃重,赫然竟是朝着那人拱手抱拳,深吸一口气道:“秦二哥……”   李世民仅仅才说了三个字,然而被他行礼的秦琼已经郑重点头。   只见秦琼的目光显出凝重,缓缓点头道:“陛下放心,臣立马点起一支兵马,臣这辈子的官位已经到顶了,封为开国国公之后不需要再立功勋,所以这一战臣不会再去战阵上厮杀,臣会把所有的心神都放在顾领主身上。只要臣麾下还有一卒,只要臣自己还没有死,那么,臣就不会让顾领主出现任何闪失……”   李世民再次深吸一口气,道:“秦二哥,你现在就动身。朕给你玄甲铁骑的令箭,你带着三千人直接去辽东,如果找到那个臭小子,立马把他给朕抓回来。”   秦琼微微迟疑一下,不知为何竟是摇了摇头,低声劝皇帝道:“陛下还请收回此令,臣认为不能抓顾领主回来。”   说着声音越发压低,语带深意又对皇帝道:“陛下应该知道,顾兄弟脾气拗的很。在他心中,一直有个歉疚,他认为是自己发起了这次大战,才导致百万府兵不得不集结而来。他担心士卒们战死,他害怕妇孺们失去丈夫,所以他在大战之前不断谋划,几乎把每一个兵卒都武装起来,然而即使如此,他的心里仍旧不安然……这种不安然的情绪,是他这种心肠柔弱之人特有的愧疚。”   李世民默然不语,好半天后才恨铁不成钢的道:“身为上位者,做不到心狠。这个臭小子,朕真想……”   皇帝发了半天狠,始终没说出他想把顾天涯怎么样。   秦琼轻轻叹息一声,压低声音又道:“臣这样尸山血海爬出来的杀坯也许不能理解顾兄弟的柔软,但是臣认为我们应该尊重和支持他的这份选择,陛下啊,您就让他留在战场上吧,也许当他手持武器和士卒们并肩作战的时候,他心里的那份愧疚和不安然才能真正的放下。”   李世民缓缓点头同意,只不过脸色显得一场凝重,再次叮嘱秦琼道:“你要保证他的安全。”   秦琼不再说话,而是转身大踏步出营,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眼中时,远处来遥遥传来一句郑重的话:“诺不轻许,顾不负人,山东秦叔宝,许下这一诺。”   李世民轻轻吐出一口气,眉宇之间稍显放松。   而在此时的辽东。   高句丽某地的一座小山上。   顾天涯盘膝坐在崖边,目光遥遥的看着山下战场。   忽然程处默走到他身后,手里捏着一张闪光小卡汇报道:“师尊,又有72个折冲府出动了。果然如同您猜测的那般,他们全都属于大唐府兵的西路大军。”   风声呼呼之间,只听顾天涯缓缓开口,道:“这就是军人的同袍之情,当战友涉险之时最先动的肯定是同一路军。” 第385章 百万人的大战,我顾天涯身先士卒   每次顾天涯提问题,程处默肯定会往后缩。   其次是李崇义和房遗爱,这哥儿俩同样属于不爱动脑子的货,但是这次不一样,顾天涯问的是打仗。   “师尊,我知道……”   程处默第一个抢先回答,脱口而出道:“俺以前听程十七他们说过,这世上有三种关系最铁,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昌……额,师尊您别瞪俺,这是程十七他们说给俺听的,大概的意思就是说,就是说,军中同袍的关系铁!”   这货在顾天涯的目光之中,讪讪的缩头缩脑不敢再说话。   李崇义嘿嘿坏笑两声,挤眉弄眼的道:“大师兄的回答粗鄙,不过却也属于实情。自古军中兵卒,同袍情义深重,所谓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谁敢动我手足,我必穿他衣服……”   这货说着说着声音也小起来,在顾天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瑟瑟发抖。   房遗爱原本满脸兴奋的准备回答,结果看到两位师兄的情况顿感不妙,这小子终于聪明了一回,急急转头看向山下装作观察战场。   幸好,顾氏门徒不止他们三个货。   只见剩下三个弟子对视一眼,先是小王勃走到顾天涯身边,仰头道:“师尊是要弥消隔阂对吗?”   紧跟着是六弟子胡云,开口道:“大唐立国之初,兵力三分而立,天策府是一系,娘子军是一系,至于最后一系,则是东宫太子府的派系……而太子府的派系,又细分为两大阵营。其一是太上皇拥有的兵马移交给太子掌管,其二则是天下各大世家共同拼凑的兵力。”   他说着停了一停,迟疑一下又道:“弟子是世家出身,对此记忆尤深,当初玄武门一场事变,太子府兵力死伤殆尽,世家在军中的力量被打了个精光,但是被打光的却不仅仅只有世家的人。比如曾经忠心耿耿的太子卫率,他们也在那一场战争中战死……”   七弟子张顗小声小气的开口,道:“生死之仇,乃世上最大的仇,家父和舅舅都是天策府一系的大将,在那场变故之中立下了莫大功勋,随着当今陛下登基,他们全都进入了朝堂。”   “然而即使他们如今已经贵为国公,但是内心深处仍旧放不下仇恨,每每言谈举止之间,不经意就会流露出对于当初太子府那一系的恨意……”   这小家伙说着停顿下来,好半天后才叹口气又道:“家父和舅舅乃是胜利者一方啊,身为胜利者尚且放不下恨意,由此可以推知,失败那一方的恨意有多浓?”   三个弟子连续回答,相互再次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看着顾天涯,齐声道:“师尊,您是要消除他们的隔阂。”   顾天涯甚是欣慰。   此时乃是夜间,山脚下的战场依旧杀声震天,他负手站在山崖边缘,目光遥遥的观望山下,缓缓道:“当年那一批人的仇恨,是从厮杀之中生出,如果想要弥消,也唯有从厮杀中方可……”   他说着微微一停,目光继续盯着山下,缓缓又道:“就比如程十七和陈洛,出身分别是天策府和世家,当年玄武门一战的时候,陈洛被程十七砍了一刀。据说陈洛一直怀恨于心,时时刻刻都把此仇放在嘴边,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砍回来自己当初挨的那一刀。”   “但是当程十七率领府兵陷入困境之时,第一个起兵援救的折冲都尉正是陈洛,那一刻,他把私仇放在了一边。那一刻,大唐军卒的同袍之情占了上风。”   “随后是陈洛率领的兵马也陷入困局,引发了整个大唐府兵西路大军集体出动,72座折冲府,72个折冲都尉,这些人之中既有天策府的出身,也有陈洛那种世家派系的将领。”   “他们彼此之间,是有着仇恨的,可是当他们听到同袍遭遇险境,他们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放下私仇。”   “自古有句老话,生死之仇不共戴天,但是另有一句名言,叫做救命之恩大过天。”   “当初玄武门一事,他们竖立生死之仇,今日战场来援,他们欠下救命之恩……仇恨其实是能放下的,恩情却需要一辈子来偿还,所以,曾经困扰整个大唐的内部隔阂终于迎来了弥消的时机。”   顾天涯说到这里,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道:“经过今次之战以后,大唐内部再也没有间隙,各方势力融成一体,汉家民族重新变成了铁板一块。到了那时,腾飞不远矣……”   程处默躲在后面老半天,这时忽然鼓起勇气走上前,小声道:“但是师尊您前些日子曾说过,那些人在朝堂上爆发了一次冲突,当初太子府那一系的某些人,依旧要在这场大战之中争一争。”   顾天涯微微一笑,语带深意的道:“良性的竞争,我们不应该摒弃,哪怕大唐内部变的铁板一块,但是该有的竞争必须要有……他们之间毕竟有着深仇大恨,不可能做到毫无隔阂的放下一切。”   程处默若有所思,道:“所以这场大战就成了他们的另一种竞争,能让他们把所有的怨气全都转化为厮杀的力量,对吗?”   顾天涯点了点头,然而并没有明确回复,反而他再次将目光注视山下,遥遥的看着杀声震天的战场。   忽然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道:“这次大战之后,我也要脱身了,我为大唐做的已经足够多,以后该为自家想想了。”   几个弟子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爆闪兴奋,惊喜道:“师尊您终于要自立一国了吗?”   程处默首先开口,满脸期待的道:“如今幽云五州已经稳固,西边的云州一直是齐王殿下帮您坐镇,齐王性格凶悍,威名震慑西域,所以云州虽然距离幽云较远,但却丝毫不用担心那边会出问题……”   李崇义紧跟着道:“其次还有檀州,那是师尊的故乡,当初梁国一战的时候,师尊率兵打下了云蔚代三州,事后以蔚代两州作为交换,从我们李氏皇族手中换到了檀州。”   房遗爱在一旁努力参与这个话题,急吼吼的道:“这样算下来,师尊执掌的地盘已经是七个州。”   六弟子胡云补充一句,道:“并且这七个州的地域都很大,等同于中原腹地的十四个州。如果单从疆域面积计算,几乎相当于半个大唐……”   张顗出身将门,乃是张亮的独子,这时也兴奋开口,小脸欢喜的道:“但是师尊最大的收获,乃是眼前的辽东战场,高句丽传承千载,幅员辽阔三千余里,一旦这片土地收归囊中,师尊足以建立起强大的国度。”   顾天涯呵呵一笑,伸手摸了摸张顗的小脑袋,温声道:“立国容易,强大则难,要想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度,不是光靠幅员辽阔就能成功的。”   旁边响起小王勃的笑声,嘻嘻的道:“不管如何,总之是要立国啦。到了那时候,师尊是帝王。”   小家伙说着又是嘻嘻一笑,故意调皮的道:“而我们七个真传弟子,说不定会捞一个大官做做哟。”   顾天涯莞尔一笑,伸手弹了王勃一个脑瓜崩,打趣道:“为师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这小家伙竟然是个官迷。”   王勃再次嘻嘻而笑,抱着顾天涯的大腿撒娇。   这一夜,师徒几人矗立在小山上,眺望山下战局,谈论了很多很多。   第三日的清晨,一抹晨光微露。   大唐府兵和高句丽持续胶着,渐渐的终于引发了全面性的对撼。   先是东南边方向,无数黑压压的人群,只见一杆一杆大旗迎风,大地仿佛都在微微颤动,那是高句丽一方的无数援军,宛如潮涌一般杀气腾腾而来。   左路一杆帅旗,赫然写着‘渊盖’二字,显然是渊盖苏文终于出动,他这一动几乎挟裹了高句丽所有的兵力。   同时在右路又有一杆帅旗,上面写的乃是‘御驾’二字,程处默等人遥遥观看,几个弟子的面色渐渐凝重,道:“这是高句丽国主的御驾亲征。”   顾天涯却微微一笑,淡淡道:“御驾亲征又如何?他的亲征反而会削弱士气。你们仔细琢磨一下,为什么高句丽竟会出现两杆帅旗?自古军令必须出自一人,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同时存在两个声音,而现在,高句丽国主和渊盖苏文各自竖起了一杆帅旗……”   几个弟子先是一怔,随即惊喜道:“这说明师尊的计策成功了,渊盖苏文和高句丽皇族已经反目。”   小王勃嘻嘻而笑,道:“一个民族出现两个声音,并且还是在国与国的战场上,这等情形会让高句丽士卒内心惶惶,大战尚未打起士气已经削弱了三成。”   另一个小弟子张顗兴奋的点头,道:“而我们这一方则不同,师尊一直在激发士卒的血性。除了激发血性,师尊还给士卒们准备了那么多。铠甲,刀兵,强劲的弓矢,每一顿饱餐的大锅炖肉……”   六弟子胡云最擅长商业,此时沉声开口道:“师尊为了打这一仗,花出去的钱财如流水,第一批新铸钱币两千万贯,仅仅一个月时间就花个精光。付出这么大,岂是高句丽可比……”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我能做的,全都做了,接下来就看这一战是成是败,真不想看到任何一个汉家兵卒战死。”   几个弟子微微一怔,都知道师尊的心中又生起那重愧疚。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顾天涯放声而笑,豪迈道:“人生一百载,三万六千天,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徒儿们,莫要担心为师陷入牛角尖。我虽然心有愧疚,但却并不自责,只因为,我亦如卒而战……”   我亦如卒而战!   这是要亲上战场的意思。   如卒而战,就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卒子,身先士卒,冲上战场,手里握着一把刀,像普通小卒那般去拼杀。   “师尊,万万不可!”   几个弟子想也不想,几乎异口同声的阻拦,甚至就连最憧憬战场的房遗爱,这时也一脸急切担忧的大叫着。   然而顾天涯仅是淡淡一笑,双目之中闪烁着果决的断然。   就在他目光果决的同时,猛然西边大地微微一颤,几个弟子先是一惊,随即把目光投射过去,顿时惊喜道:“大军,是我们的大军。”   站在小山上放眼望去,但见西边大地上出现无数杆大旗,几百支府兵形成三路大军,黑压压宛如潮水一般涌来。   程处默满脸放光,惊喜道:“全出动了,全出动了,哈哈哈哈,这绝对是大唐643座折冲兵营全都出动了。”   忽然这货目光一凝,更加惊喜的道:“我看到了俺爹的旗帜,还有好些国公的旗帜,当初天策府的十七位猛将,他们各自领着一路兵马……”   旁边李崇义伸手一指,同样兴奋道:“那是家父的旗帜,扛旗的是河间王府悍卒部曲,”   另一个小弟子张顗兴奋的点头,道:“而我们这一方则不同,师尊一直在激发士卒的血性。除了激发血性,师尊还给士卒们准备了那么多。铠甲,刀兵,强劲的弓矢,每一顿饱餐的大锅炖肉……”   六弟子胡云最擅长商业,此时沉声开口道:“师尊为了打这一仗,花出去的钱财如流水,第一批新铸钱币两千万贯,仅仅一个月时间就花个精光。付出这么大,岂是高句丽可比……”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我能做的,全都做了,接下来就看这一战是成是败,真不想看到任何一个汉家兵卒战死。”   几个弟子微微一怔,都知道师尊的心中又生起那重愧疚。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顾天涯放声而笑,豪迈道:“人生一百载,三万六千天,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徒儿们,莫要担心为师陷入牛角尖。我虽然心有愧疚,但却并不自责,只因为,我亦如卒而战……”   我亦如卒而战!   这是要亲上战场的意思。   如卒而战,就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卒子,身先士卒,冲上战场,手里握着一把刀,像普通小卒那般去拼杀。   “师尊,万万不可!”   几个弟子想也不想,几乎异口同声的阻拦,甚至就连最憧憬战场的房遗爱,这时也一脸急切担忧的大叫着。   然而顾天涯仅是淡淡一笑,双目之中闪烁着果决的断然。 第386章 今日过后,再无高句丽   当大唐这边同时出现三支大军的时候,高句丽一方的军队明显停顿了一下,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很多士卒的脸上现出恐慌。   但也就在他们刚刚升起恐慌的时候,猛然身后响起了嘹亮的牛角号声,战场号角,提振士气,高句丽士卒心神一震,跌落的士气稍微提升。   而反观大唐这一边,三支大军还在急速逼近。   近了,更近了。   大战气息,一触即发。   双方的主帅,面色沉如水……   天寒地冻,北风呼啸,渊盖苏文遥遥看着对面大军,他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涩。   足足良久之后,这位高句丽大将军轻声一叹,低声道:“传承千年,终将落幕,高句丽啊高句丽,生我养我的故土,请你不要责怪我,因为我从未想过要背叛,但是,我抗衡不了那个人……”   “当他从突厥人手中收回幽云五州,并且带领全家一起移居幽州的时候,那一刻我就知道,高句丽的卧榻之侧来了一头猛虎。”   “我知道他盯上了高句丽!”   “高元国主也知道他盯上了高句丽。”   “那时的他还不算强大,那时的幽州也不算强大,然而即使是那时的他和幽州,已经让我们高句丽无法应对……”   “当年他开设互市的时候,我和高元国主同时心中警惕,我们都知道,那座互市将会是勒死高句丽的一根绳。”   “他允许各个民族去互市经商,唯独不允许我们高句丽人过去。所以高元国主果断的做出应对,在第一时间派出军队想要突袭他的互市。”   “然而可惜的是,军队连大唐边境都没能进入,整整一千人的骑兵,全军覆没在吐谷浑人的埋伏下……”   “现在仔细回想那一次埋伏,也许不仅仅是吐谷浑人的手笔,很可能还有西域各国的影子,甚至连突厥人也参与在其中。”   “他们主动出兵伏击高句丽,只为了顾天涯的互市继续开下去。”   “那一次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后,高元国主躲在皇宫里喝的酩酊大醉,而我渊盖苏文呢?我同样也是躲在家里喝的酩酊大醉啊。”   “我俩同时在心中明悟,高句丽怕是没有未来了,卧榻之侧来了一头猛虎,他盯上了我们的国家。然而我们明知他盯上了我们的国家,可却没有任何办法对他做出反击……”   “因为我们一旦进行反击,迎接我们的先是各国军队。”   “顾天涯,你好狠的手段!”   “你仅仅用了一座互市,就把几十个小国绑上了战车,那些小国不断派出军队,把他的幽云五州保护的像个铁桶。”   “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一天比一天变强。”   “你大搞商业,不断换取周边各国的友谊。你通过以利驱人的手段,让中原汉人的世家再也不拖后腿。”   “中原还是那个中原,然而大唐不再是以前的大隋。曾经大隋征伐高句丽的时候,我们暗地里勾连汉人的世家,里应外合之下,让那个强大的王朝分崩离析……然而这一次,我们知道再也无法勾连汉人世家了。”   “那些世家被你转变了信念,骨子里开始变的对外凶恶起来。他们成了你的马前卒,眼睛血红的盯着高句丽的一切。”   “我不知道你给汉人世家灌输了什么,但我发现汉人世家竟然连商贾也不往高句丽派遣了……他们不往高句丽派遣商贾,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想要利益,而是他们暂时放下了利益,准备一次性的从高句丽拿走天大的利。”   “军力上,我们被几十个小国恶狠狠的盯着。商业上,我们失去了所有对外经商的路径。这是一种困死之局,你在一点一点削弱我们。”   “高句丽一天比一天衰弱,可笑的是皇族竟然还想着内斗,他们始终认为我是个不安分的隐患,一直想要把我这个大将军弄死。”   “我做过数次努力,想要跟皇族谈和,其实无论是我还是国主,都知道高句丽绝不应该出现隔阂,我们必须同心协力,拧成一块铁板,也许聚集全国全族之力以后,还有机会进行一次破釜沉舟的反击……”   “可惜,我和国主的谈和失败了。不是我俩没有远见,而是那群皇族短视。”   “于是我在苦涩中终于明悟,这个传承千载的国家已经腐朽,高氏家族,他们该亡了。”   “我知道,自己的祖国要完了。既然注定要完,那我就得留后路。”   “我选择了背叛高句丽,但我并不是背叛自己的民族。我需要更好的活着,我需要成为你麾下的重臣,唯有如此,我才有能力庇护高句丽的同胞们。”   “但是我深深的知道,你并不会随随便便重用我,如果我想成为你的嫡系,我首先要向你献上一份重重的投名状!”   “既然如此,我就献吧。”   “今次两国大战,我顺应你的心意,我故意表现的暴怒发疯,将高句丽全国的兵马汇聚一起。我知道你想一战定鼎,那么我就给你一战定鼎的机会。”   “我用眼前这几十万高句丽士卒的命,向你献上一份重重的投名状……”   寒风呼啸,黑云当空,渊盖苏文再次吐出一口气息,转眼间被寒风变成浓浓白雾。   他遥遥注视着前方,眼中是凄凉的伤感,忽然这位高句丽大将军眼神一森,目光之中现出恶狠狠的果决。   他陡然骑马上前,大声发布命令,厉喝道:“传令下去,再吹号角,同时派出传讯兵,通报左中右三路大军,今次一战,死战不退,本帅将会大酬军功,千万贯财富等待他们赚取。凡是能斩杀汉人士卒一人者,即可奖赏丝帛钱财美女,军功上不封顶,富贵只在今朝……”   四周的喘息声迅速粗重。   显然很多士卒已经被这种大奖励所刺激。   渊盖苏文眼神更冷,厉声又喝道:“奖赏巨大,惩罚也大,今次两国一战,实乃是高句丽的存亡之战,所以此战没有退缩,有的只能是一往无前。谁若是怯战后退,不用幻想着事后可以逃脱追责,本帅派出几百支督战小队,即刻在战场上斩杀后退者……”   四周的气氛明显一僵。   渊盖苏文并不在意士卒们的心思,他再次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息,突然‘铿锵’一声拔出长刀,缓缓抬起来指向对面,大吼道:“全军,死战。”   希律律!   战马嘶鸣,人声咆哮。   一声帅令之下,大军开始冲锋,不管高句丽士卒心中愿不愿意,他们处在大军之中只能随波逐流,无法后退,只能前冲。   往前冲也许还能杀出一条活命的机会,但是往后退先要被自己的兵马给踩死,就算不被自家大军给踩死,几百支督战小队也会手起刀落。   既然如此,那就往前冲吧。   大将军这是铁了心的要死战一场啊。   当高句丽大军发起冲锋的时候,对面的大唐将帅们全体眼神一凛。   此时寒风呼啸,李世民全身披挂,一杆御驾亲征的大旗,就在他的战马旁边竖起。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眺望着潮水一般的高句丽士卒,忽然他探手腰间,铿锵一声拔出天子剑,厉声大喝道:“今我汉家子民,一战要血前耻,当年大隋东征,百万同袍身死,至今日,孤魂尚难回归。吾大唐天子李世民,安能坐视此等仇恨?高句丽与中原,世仇不共戴天,既是血仇,唯有血报,三军听令,随朕出击……杀!”   随朕出击!   而不是给朕出击!   李世民不愧是曾经的天策府上将,他骨子里充斥着沙场厮杀的热血,一声怒喝发出,身先士卒的冲杀出去。   同一时间里,西南边的另一支大军。   昭宁同样全身披挂,手中握着一杆明晃晃的长枪。   她的话不多,仅仅是回首望了一眼幽云士卒,随即长枪向天,娇喝出声道:“吾乃妇人,尚敢冲锋,汝等皆是幽云顾氏家兵,个个都是大好男儿,今我李秀宁只问一句,诸位将士可敢随我冲杀吗?”   “杀!”   回答她的是震天动地咆哮。   “杀!”   李秀宁再次一声娇喝。   顾氏大军十五万,追随着一道靓丽身影发起冲锋。   最前方乃是三万玄甲铁骑,后方紧跟着十二万步卒,放眼一望过去,大地黑压压一片,兵群宛如潮水,又似一条巨龙,冲锋踏起满地积雪,整个天地都是明晃晃的刀光。   仍是同一时间里,西北方向的第三支大军。   这支大军乃是诸国联军,光是帅旗竟然就有几十杆,大旗猎猎迎风,下方几十匹嘶鸣刨蹄的战马。   每一匹战马之上,都是一位小国的将军,甚至有些直接就是国主亲自参战,他们几乎把全幅家当都拉来了。   除了一些小国的将军和国主,在场还有几位身份极其尊贵的人。   比如有一个女子并没有骑马,仅是负手静静的站在雪地上,她目光宛如明珠般璀璨,脸上被一块丝巾给罩住。   谁也不敢相信,草原突厥最尊贵的圣女大祭司竟然来了。   在圣女大祭司的身旁是一匹战马,战马上面坐着的正是小圣女草儿,此时草儿俏脸带着异样,忽然忍不住低声道:“师尊,顾天涯会不会赖账?他开出的价格实在太离谱了,杀一个高句丽士卒竟然给十贯钱。徒儿真怕他会赖账,到时候我们血本无归。”   圣女大祭司看她一眼,温声笑道:“放心吧,他不会的。如果他赖账,我就把你嫁给他做小妾,到时候吃他的,喝他的,让他血本无归,痛悔自己不应该赖账。”   草儿先是一喜,随即愕然皱眉,愣愣道:“这好像是我吃亏吧。”   圣女大祭司悠然一笑不再说话。   另一侧还有一匹战马,马上坐着的骑士竟然是突厥王子叠罗支。   这小子性格怯懦,从小就是个软趴趴,此次他虽然也前来参战,然而一看就不像是准备拼命的架势,只见他浑身笼罩在铠甲之中,连头盔都是专门特制的样式。   他手里紧紧攒着一把弯刀,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战场,忽然咕嘟一声咽口唾沫,可怜巴巴的看着圣女大祭司道:“圣师,我能不能不去打?”   圣女大祭司看他一眼,微笑道:“不打也行,奖赏没有汗帐的份。”   叠罗支小脸一苦,继续可怜巴巴的道:“我不去打,但是我带来的汗帐军队会去打啊。”   圣女大祭司仍是微笑,道:“只要你不上战场,那么奖赏就不分给汗帐。”   叠罗支满脸愁苦,被逼无奈之下渐渐眼神变狠,这个小家伙重新看向前方战场,忽然恶狠狠的深吸一口气,道:“杀一个高句丽士卒,能领十贯钱的奖励。十贯钱,可以买一车的盐,十贯钱,可以买两盒疫苗神药。我乃草原突厥的王子,我要让子民们活的幸福,所以,我不能退缩,我不能退缩……”   他不断给自己鼓劲,慢慢举起了弯刀。   圣女大祭司赞赏点头,道:“这才像个突厥人。”   不远处的地方,吐谷浑大长驼驼先知也站在雪地上。   这老家伙显然是没打算参战,所以手中并没有拿着武器,反而攥着一杆烟袋,不时吧嗒抽上一口。但是在他身旁另有一匹战马,少女慕容嫣然浑身披挂面沉如水。   忽然驼驼先知放下手中烟袋,目光郑重的看着慕容嫣然,沉声道:“丫头你可要记好了,杀一个高句丽士卒十贯钱。咱们吐谷浑人世代经商,最难忍受的就是做亏本生意。此次你父王派出五万大军,劳师远征前来参与战斗,你若是不能带领军队赚到钱,从今以后别说自己是吐谷浑的王女……”   慕容嫣然俏脸森寒,目光直直盯着前方战场,仿佛发誓一般的道:“今天这一战,我要从顾天涯手里赚取五百万。”   驼驼先知微微沉默一下,忽然低声叮嘱一句,道:“赚钱很重要,但是安危也很重要,丫头,一定注意安全啊。”   慕容嫣然这次没有开口,而是缓缓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刀。   下一刻,突然有低沉的号角声响。   这是联盟大军的出击号角,任何一个国家的军队都要听从,霎时之间,咆哮声起,数十个国家的联军赫然发起冲锋,潮水一般涌向前方即将展开大战的战场。   时大唐贞观三年,冬,高句丽北部平原,百万人战。   驼驼先知遥遥看着战场,重新把烟袋放在了嘴中,吧嗒抽上一口,轻轻吐了出来,道:“今日过后,世上再无高句丽,幽云顾天涯,该当立国了……” 第387章 战后酬功,无数人的震撼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决战。   无论古今中外,遍翻历代史书,没有任何一场战役,能像这一战波澜壮阔。   它创造了好几项第一。   参战人数,第一。   战死人数,第一。   另外还有一项第一,堪称是绝无仅有,是什么呢?是大战双方死而不退的对拼。   从大帅,到将军,从将军,到士卒,所有人全都舍生忘死,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战死之前想过要逃跑……   仿佛‘逃跑’这个字眼,在所有人的心中被抹去。   这是真真正正的大决战。   这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百万级。   昔年春秋战国,大秦和燕赵在长平一战,虽然号称是百万大军对拼,然而那是耗时长达三年的对战……所谓的百万大战,乃是把三年时间参战的士卒全都算在了一起。   秦末巨鹿之战,同样也号称百万级别,然而那先是从楚霸王破釜沉舟开始,给了当时无数观望的诸侯巨大信心,然后才陆陆续续参战,人数慢慢累加到了百万,所耗时间,足足一年。   还有汉末三国的几次大战,如官渡之战,如赤壁之战,如夷陵之战,无论史书上如何吹嘘,然而谁都知道人数乃是虚的,根本没有达到百万级,也不可能达到百万级。   历史上任何一次大战,都无法比拟大唐和高句丽的这一次大决战。   让我们来看看参战的人数有多少……   此战,大唐一方出动府兵三十万,征发民夫同样也是三十万,足足六十万人,涵盖了643座折冲府。   从最西边的拢右,到最东边的山东,从最北边的河北,到最南边的岭南,凡是有汉家子民生活的地方,李世民的征召令尽皆被人相应。   此战,幽云顾氏出兵十五万,其中三万玄甲铁骑,十二万精锐步卒,后面跟着幽州百姓自发形成的庞大辅兵群,人数加起来据说已经超过了五十万……   五十万辅兵是个什么概念?   几乎是整个幽云百姓的五分之一。   如果按照这时代一户五口的规则,这意味着每家每户都有至少一人参加了辅兵。   他们是自发性的……   他们不要任何的报酬……   他们自己背着粮食,他们自己带着被褥,他们没有一丝怨言,默默无闻的在战场后方搞后勤。   此战,草原两大突厥同时参加,圣女大祭司亲赴战场,草儿小圣女和叠罗支王子各领一军,又有西域三十六个国家,竟有三十五个同时参战。   除了眼高于顶的楼兰没有来,西域各国竟然在辽东这片大地聚齐了。   各国联军的参战总兵力,加起来赫然超过了五十万,并且这五十万人没有一个是辅兵,他们全都是实打实的正规士兵……   有骑兵,有步卒,有的小国由于太穷,参战的士卒竟然连个像样武器都没有,但是他们在战场的表现堪称疯狂,拿着破破烂烂的木矛就敢和敌人以命换命。   他们的疯狂是有原因的……   杀一个高句丽士卒,可以赚取十贯的财富,如此巨大的奖赏刺激,让他们已经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   数日之后,大战结局传遍天下。   大唐河南道,山东济州府。   此是泰山脚下,有一小村叫赵家村。   寒冬时节,大雪满地,小小的赵家村窝在山腹之中,鸡鸣犬吠衬托着一股子静谧。天气很冷,冷到让人不愿意出屋,然而赵家村的一群妇女却在忙碌,她们刚刚从山中背着一些柴火回来。   村前守着十来个孩子,眼巴巴的盼着妇女们归来,当孩子们看到妇女身影时,顿时欢喜连连的叫起来,道:“娘,娘,今晚又能吃肉了,贵人说今晚继续给我们送肉来……”   那些妇女背着柴火,艰难的在雪中跋涉,慢慢的,走到了村口。   其中一个妇女伸出手,轻轻在孩子的头顶抚摸。   她是个普通的妇道人家,不太会说什么高深的大道理,但她却郑重其事的教育孩子,十分严肃的道:“娃儿你记住,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不可以去接受他们的施舍……”   那小孩明显不太懂,眨着眼睛问道:“为什么不接受?有吃有喝不好吗?以前冬天的时候,家里连饼子都吃不上,天气那么冷,河里全是冰,爹爹砸个冰窟窿去抓鱼,冻的两只脚全都发肿了。可是冬天抓不到太多的鱼,我和哥哥姐姐们每天都很饿……现在多好啊,有贵人给我们粮食给我们肉。”   “闭嘴!”   妇女猛然怒斥一声,眼圈发红的道:“你记住娘的话,我们不应该乱伸手。一旦习惯了伸手,就会想着一直伸手。可是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一直伸手一直能得到帮助吗?”   那小孩被训的眼泪汪汪,呜呜哭道:“娘,我不是乱伸手。贵人跟我们说的很清楚,他们的帮助并不是帮助,而是交易,而是生意。他们给我们粮食和肉,他们给我们派来郎中,等到爹爹回来的时候,会把这些账目全都算清楚。”   那妇女一怔,脸上现出一抹温柔。   旁边其她几个妇女叹了口气,上前劝慰道:“大姐,别训孩子,能有肉吃总是好的,活着一天算一天吧。”   被称作大姐的妇女不再言语,而是转头看向西北方向,她脸上明显带着浓浓担忧,呢喃道:“老四,老四,你还活着吗?你在战场上还活着吗?我很怕啊,我真的很怕。如果你不能活着回来,家里的天就要塌了……”   她脸上的担忧变成恐惧,喃喃又道:“这一个多月以来,我们吃了那些人很多粮食,不但吃了他们的粮食,还接受了他们的布匹和被褥……他们说,这是生意,等你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会用你的军饷跟他们结账。”   “可是,你如果回不来该咋办?那些人,还会笑呵呵的对待我们吗?”   “那时候我们没钱给他们,那些人会不会立马翻脸啊。”   “他们要是翻了脸,他们要是翻了脸……”   妇女下意识打个哆嗦。   她努力不去想害怕的事,尽量让自己往好的方面想,继续喃喃又道:“前一阵子的时候,衙门里的牛蛙过来一趟,他送来了十贯钱,说是你在那边领的第一笔钱,其中3300文是咱们全家的安家费,剩余的6000多文则是你的奖赏。当时牛蛙很激动的跟我们说,你在一项比赛之中赢了所有人。不但给济州府兵争了脸,而且也给自己争到了奖励……”   “牛娃说,这钱是通过军中驿站寄来的。是你的第一笔钱,用来偿还世家的债。可是你不知道啊,这笔钱不够还债的。”   “咱村里只有三个男丁,府兵征召一下子就走了两个。寒冬大雪的天气,我们这些女人哪有本事弄到吃喝,只能不断接受那些人的帮助,只能一次一次向他们伸出手。”   “我好几次在夜里惊醒,吓的浑身被汗水湿透,我害怕,怕你不能回来。如果你回不来,债就没办法还。那些人,他们是世家,我听九爷说,世家的人心狠……”   这妇女明明想让自己往好的方面想,然而想着想着脸上又现出恐惧,她站在雪地里打个哆嗦,满脸无助的道:“老四,老四,你能活着回来吗?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其她几个妇女听她喃喃自语,脸色也变的担忧恐慌起来。   也就在这时,猛听远处传来急速的马蹄声,几个妇女下意识转头,看到有几匹快马飞速而来。   妇女们脸色一变,认出这几个人正是琅琊王氏,尤其是领头那个老者,据说是琅琊王氏的家主。   一个多月前的时候,这位家主曾经来过赵家村一趟,从那次以后,再也没来过,但是今天他为什么又来了,他这样的大人物不应该第二次来一个小山村啊。   “难道是老四出了事,他们要来找我们逼债了?”   几个妇女心中同时生出念头,顿时脸色全都变的仓皇惊恐。   她们下意识的搂紧孩子,身体忍不住的瑟瑟发抖。   她们想要开口乞求,却又没有胆量开口,她们只能胆战心惊的站在村口,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惩罚。   哪知,想象中的惩罚并没有出现。   只听一声爽朗大笑,发自那位老者的口中。   “哈哈哈哈,大喜事也!”   笑声之中,老者翻身下马。   只见他不顾地上厚厚的积蓄,急匆匆的走到村子口处,猛然伸出手来,摸向一个孩子的额头。   老者的语气好和蔼啊,满脸都是对孩子的宠溺,大笑道:“这是赵四将军的孩子吧?老朽记得这个孩子叫妞妞……小妞妞长的真俊呀,快点让王爷爷抱一抱。”   妇女们怔住了,不知道这位大人物想干什么。   她们不敢反抗,眼看着老者俯身弯腰,然后,动作温和的搂住了孩子。   那像是真的发自骨子里的宠溺,如同疼爱孙女的爷爷一般搂着妞妞,忽然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东西,哈哈笑着塞进妞妞的怀里,道:“这是琅琊王氏的嫡系玉佩,王爷爷把它送给漂亮的小妞妞。爷爷膝下有一个小孙子,今年刚好和你一般大,我做个主,给你们定个亲,哈哈哈哈,小妞妞以后嫁给王氏怎么样?”   妇女们越发怔然,小心翼翼的站在那里。   直到这个时候,老者才缓缓起身,他仍旧宠溺的用手搂着小妞妞,目光却看向了在场的几位妇女,突然他再次哈哈大笑,满脸亲厚的道:“老夫听到消息之后,连夜赶了一百多里路,快马疾驰,不顾寒风,只为了能在第一时间过来,向你们告知这个天大喜事……哈哈哈哈,真的是天大喜事啊。你们的夫君赵四将军,他在辽东战场立大功喽……”   赵四将军?   立大功了?   妇女们面色怔怔,显然是没能反应过来。   幸好这时一个青年快步上前,拱手先是朝着几个妇女一礼,温声笑道:“几位赵氏嫂嫂,小弟给你们道喜。根据大唐兵驿站的消息,吾大唐和高句丽一战定鼎……大捷啊,史无前例的大捷。当朝陛下已经发布诏书,通过各地兵驿站传播天下,此一战,出现无数可歌可泣的大英雄,而你们的夫君赵四将军,他的军功直接排在了第一位。据说,这是幽云领主顾天涯的亲自建议。”   青年一边解说着,一边目光现出炽热,兴奋又道:“此时军功诏书还在传送的路上,大概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到达幽州衙门,我们琅琊王氏拥有独特的传讯渠道,这次算是抢先过来给你们报喜啦。打从赵四将军从戎之初,就和我们琅琊王氏结了善缘,所以我们不能不来,我们必须要来报喜……” 第388章 各种钱币的价值   “娘,这是孩儿的军饷,您帮孩儿收着吧,咱家以后过点好日子。”   “好好好,娘帮你收着。封儿呀,这钱可不少呀!”   “是不少,总共有七百贯,此次大唐高句丽一战,军功奖励骇人听闻,只要斩杀一个高句丽士卒,就能拿到十贯钱的奖励,孩儿在战场上一往无前,大战之中连斩一百多人,事后点算军功,得赏一千余贯,孩儿自己留下了七百贯,拿出三百贯捐了出去……”   “捐了出去?”   “是的娘,孩儿捐了三百贯。”   日光浩浩之下,鲍封负手站在门口,他面色透出一抹伤感,轻声跟母亲做着解释,道:“此次大战之中,有一些士卒战死了。虽然朝堂上会有抚恤下发,但是孩儿毕竟跟他们同袍一场,尤其是听闻那些士卒的家中有老有小,孩儿的心里更加感觉不是滋味,所以,就捐了三百贯出去。”   屋中一阵沉寂,鲍母在低声叹息。   好半天过去之后,她才轻轻开口,劝慰儿子道:“封儿莫要太过伤感,自古沙场就是如此,只要是打仗,总会有人死……”   她不欲继续这个话题,免得让儿子心里难受,于是她脸上故意装出迷惑,抬手指向装钱的袋子,询问道:“封儿啊,你刚才说这些钱有七百贯,数目好像不对吧,七百贯得是一大堆钱。”   不得不说,这位老夫人转移话题的办法很好,并且,她的迷惑也不全是伪装。   眼前这一口袋子钱,看起来确实不够七百贯。   这时代使用的乃是铜钱,一枚铜钱的价值乃是一文,如果把1000文钱用绳子串起来,那么就成了众所周知的一贯钱。   钱的材质是铜,一文铜钱的重量恰是一钱。十文钱则为一两,一千钱就是一百两,由于这时代的斤两乃是十六进制,所以一贯钱的重量大约是六斤四两。(如果按照后世的斤两计算,一贯钱的重量是十斤)。   一贯钱,重六斤四两,乃是很大的一串,也是很重的一串。   鲍封却说他留下来的军饷有七百贯,这数目按说至少得是四千多斤的大款项。   古代三百贯钱,就得用一辆牛车才能拉动,七百贯钱至少要装满两车,那是很大很多的一堆钱。   然而眼前只有一小口袋钱,鲍封却说它的数目是七百贯,难怪老夫人会迷惑,因为这情况太不符合现实。   作者画外音:这里忍不住吐槽一些,经常描写某个主角探手入怀掏出几百贯钱赏给下人,山水每每读到这种情节,总是忍不住目瞪口呆。重量几千斤的钱,直接从怀里掏出来,卧草,牛逼   鲍封笑了起来,柴院里站着的一队亲兵也笑了起来。   有人朝着屋里挤眉弄眼,嘻嘻哈哈的解释道:“老夫人,这您可就不懂了,您别看这个装钱的口袋有些小,可它里面真的装了七百贯钱。”   鲍封笑着走回屋,解开那个小口袋,他伸手从袋子里拿出一枚钱,递给母亲道:“娘,您看看,这是新钱,和以前不一样。”   鲍老妇人仔细观看,很快就看出不同,惊讶道:“这钱真厚实,沉甸甸压手。”   鲍封站在一旁继续微笑,故作神秘的道:“那您再好好看一下,这钱的字口有何不同?”   老妇人微微迟疑,捏着钱币走到门口。   她眼睛有些昏花,必须在光亮的场所才能看清东西,她将那枚钱币举起来,对着阳光仔细观察,这才发现铜钱的字口果然不同,上面赫然写着‘开元通宝’四个字。   “开元通宝?”   老人转头看向鲍封,语带恍悟的道:“封儿,娘好像明白了,这是新钱,是这阵子大家都在议论的新钱。”   说着笑了起来,又道:“难怪娘看着感觉感觉眼生呢,原来这些钱和以前的不一样……”   “是的娘,这是新钱。”   鲍封笑呵呵的站在门口,忽然脸上再次故作神秘,道:“娘您只看了钱的正面,看到了开元通宝的字口,但您却忘了去看背面,背面的字口才有价值。”   “是吗?”老夫人好奇起来,连忙把铜钱翻过来看,这才发现背面也有字体,赫然写着‘幽云顾氏’四个字。   并且除了‘幽云顾氏’四个字,额外还标注着‘当十’两个小字,老夫人迷惑起来,忍不住看向儿子。   鲍封伸手拿过铜钱,温声跟母亲解说,道:“娘,这个钱币叫做开元当十。它的正面铸造着‘开元通宝’字样,意味着这是我们中原大唐的官定钱币。至于背面铸造的‘幽云顾氏’字样,则是表明它由幽州顾氏负责铸造……”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至于额外标注的‘当十’字样,从字面意思就容易让人理解,这是一枚当十钱,它的价值乃是十枚普通钱,也就是说,它代表着十文。”   老夫人怔了一怔,下意识的问道:“一枚钱当十枚用?”   鲍封笑着点头,道:“这是顾先生的独创。”   然而老夫人却皱起眉头,语带忧虑的道:“自古至今,铜钱都是一文。然而现在这个新钱,一枚就当十文用。封儿啊,这似乎是在坑人呀。”   “哈哈哈哈!”   鲍封大笑起来,院子里的那群亲兵也笑了起来。   有人嘻嘻哈哈凑上前来,挤眉弄眼的讨好老夫人,道:“您若是感觉这个钱不好,不如把它赏给小人吧。俺们眼馋这种钱币很久了,可惜鲍将军一直不愿意给。”   鲍封抬脚轻轻踢了他一脚,笑骂道:“臭小子,敢糊弄我娘亲。滚蛋,一边呆着去。”   那亲兵嘻嘻哈哈走开,站在不远处继续耍宝。   这是老夫人已经察觉出来,眼前的这枚铜钱肯定特殊,果然只见儿子笑着开口,仔细跟她解释道:“娘,这钱可不是坑人,相反,这钱很多人都想抢呢。今次辽东大战,我们大唐横扫高句丽。百万大军一路打下去,最终攻占了他们的国都……”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当我们打下了高句丽的皇城,士卒们砸开了高氏家族的宝库,不但斩获了无数奇珍异宝,而且还得到了高句丽皇族历代积攒的黄金白银。”   老夫人猛然插口,语带惊惧的道:“封儿,这些东西可不能乱伸手啊。这些东西虽然是大战中的斩获,然而它不该是士卒们的私财。自古至今历朝历代,从未有过大战斩获归属个人的说法,这是底线,万不能碰啊。”   鲍封哈哈大笑,安抚母亲道:“您放心,儿子没碰。这些黄金白银,我们全都上缴了。它们全都被用来铸成新钱,比如您刚才看过的这枚当十钱。”   他说着重新举起钱币,举到母亲眼前让老人家观看,继续解释道:“这枚当十之所以能够当成十文用,是因为它在铸造的时候加入了黄金,所以它的价值超过铜钱,不能用普通铜钱来衡量……”   老夫人若有所思,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里面有黄金。”   她说着想起一事,目光看向院子里的亲兵们,下意识又道:“刚才娘看大家满脸热切,似乎很渴望这样一枚钱。封儿你跟娘说说,是不是这种钱币很稀少?”   “确实稀少!”鲍封点了点头,笑着道:“它里面不但含有黄金,而且还属于第一批制造的初铸,孩儿因为在大战之中斩将夺旗,并且在攻打高句丽皇城的时候第一个登上城墙,我立下如此赫赫战功,方才有资格拥有这种钱,否则若是换个普通士卒,他们能拿到的只是普通钱……”   这时一个亲兵凑了过来,涎着脸朝着老夫人讨好,道:“您老人家赶紧开口下令,让鲍将军再拿几枚钱币出来看,让我们可以饱饱眼福,见识见识更宝贵的钱。”   老夫人微微一怔,下意识的道:“还有更宝贵的钱?”   “当然了啊!”   那亲兵满脸期待,顺手指着屋子里的钱袋,道:“这么小的一个钱袋,就算里面装的全是当十钱但也不足七百贯啊。之所以里面能有七百贯钱,是因为其中一部分乃是银币,甚至,还有十枚是金币。金币啊老夫人,那可是幽云顾氏特制的开国金币……”   “开国金币?”   老夫人彻底被引起了好奇。   鲍封转身走进屋中,直接将那一袋子钱全都拎出来,他目光看向在场的亲兵们,笑骂道:“我早就知道,你们这些家伙一直在盼着,行吧,今天让大家都开开眼。”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他将钱币全都倒在了地上,然后俯身下去,随手捡起一枚钱币,笑道:“哦,这是一枚当十……”   随手又捡起一枚,继续笑道:“哎呀,竟然还是一枚当十……”   当他第三次准备随手捡起钱的时候,终于亲兵们按捺不住了,但见七八个人窜了过来,直接从地上捡起一枚银光闪闪的钱币,兴奋道:“这个是银币,这就是传说中的李大头……”   鲍老夫人含笑在一旁观看,对于儿子和同袍之间的情谊很是欣慰,同时她心里也十分好奇,忍不住出声问道:“什么是李大头?”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忽然满场无声。   无论鲍封还是亲兵们,面色全都带着一些尴尬。   足足好半天后,那个亲兵才讪讪开口,解释道:“老夫人,这是我们乱讲的话,您万万不可记在心里,更不可能在以后也这么说,因为,因为……”   亲兵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幸好在场还有鲍封,接过他的话茬解释道:“娘,他是担心您会犯忌讳。刚才那枚钱币,乃是纯银制造的新币。这种银币在铸造的时候采用了特殊工艺,上面印刻着当朝陛下的头像作为辨识,据说是顾先生的恶趣味使然,他把皇帝的头像印制特别大……”   鲍封说着停了一停,接着道:“又因为皇帝姓李,让人下意识就会想到李大头这个称呼,渐渐的所有人全都这么喊,一提起这种银币就喊李大头。”   鲍老妇人微微咋舌,面色隐隐现出担忧,道:“皇帝乃是天子,岂能如此戏弄。这,这,这会不会被追究惩罚……”   鲍封见到老母惊惧,连忙出声安抚,道:“这事您倒不用害怕,据说陛下并未因此生气,反而,似是很欣然这个称呼。根据一些小道消息的流传,陛下听到李大头这个称呼的时候曾经哈哈大笑,对人说,古往今来,从未有帝王容貌加于钱币之上,而今朕李世民,却能开创这个先河。人活一辈子,顶多六七十,然而钱币流传百世,千千万万年后也许仍在,也就意味着,朕的容貌也会在,哈哈哈哈,李大头就李大头吧,朕感觉这个称呼妙的很,民间老百姓若是喜欢,尽可以称呼朕为李大头。”   鲍老夫人满脸释怀,语带敬佩的道:“听封儿如此一说,咱们这位陛下真是胸襟如海啊。难怪他能以次子之身,胜过当初的东宫太子。”   这话让在场众人都是一怔。   鲍封连忙道:“娘,今时不同往日了。孩儿虽然是东宫卫率出身,曾经发誓一辈子要效忠太子殿下,但是今次辽东一场大战,当年的隔阂尽皆被顾先生用计化解,如今整个大唐军中,再也没有天策府和太子卫率的派系之分,有的,只是同袍情谊。”   鲍老夫人极其震惊,下意识的道:“竟然隔阂消除了?”   鲍封从亲兵手里拿起那枚银币,顺势弯腰从地上又捡起另一种钱币,那是一枚金光闪闪的币,上面赫然也印着一个头像,鲍封将两枚钱币同时举到母亲眼前,郑重道:“娘亲您看,这两种钱币就是当今形势的最贴切解答。”   鲍老夫人满是好奇的仔细观看。 第389章 回忆辽东大战,情义感动人心   一阵北风传来,树上积雪簇簇。   鲍封像是有些失神,脸色现出莫名的萧索。   多年心愿,已然达成,或者应该说,是多年的不屈和愤怒已经消逝。人的心愿一旦完成,很容易陷入这种茫然无措的情况。   他忽然目光看向小屋旁边的柴房,一杆长枪静静的矗立在柴火堆边,他下意识走过去,伸手轻轻抚摸那杆长枪。   半晌过后,他喃喃出声,道:“离开家的时候,我带着一把柴刀,我准备在战场上发疯的厮杀,打出当年东宫卫率的豪气……”   “那把柴刀代表着我的愤怒和不屈,我用了五年时间不断的磨砺它。日日磨,天天磨,每次当我拿起它的时候,我眼前就浮现起当年那一批同袍的音容笑貌。”   “所以当李世民的战争号召传来时,我毫不犹豫的带着柴刀离开了家,那一刻的我,没打算活着回来……”   “因为我深深的知道,柴刀毕竟不算是兵器,而我鲍封呢,我也不再是当初的东宫卫率。倘若我凭着一把柴刀上战场,我很可能会在某一场战争中送命。”   “虽如此,我仍旧决然。”   “但是我没想到,我的柴刀根本没能用上。”   “当我到达折冲府之后,很快便和同袍们启程拔营,每一天都是急行军,每一天都在拼命赶……”   “那是一场特殊的军事竞赛,全天下所有的府兵共同参与,几十万人,争那份荣耀。”   “那一日,我们到达了一个叫顾家村的地方。”   “同袍们都是普通百姓出身,他们不明白顾家村代表什么,但是我不同,我曾经是东宫太子的亲兵。所以我在很早之前就知道,顾家村里走出了一位皇亲国戚。”   “那个人,他娶了大唐的平阳公主。”   “那个人,他是太子殿下最欣赏的妹夫。”   “我一直很想见识见识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弄清楚他凭什么值得太子殿下那般欣赏……结果,我竟然真的见到了他。”   “我还记得那日寒风很大,他和李世民站在雪地之中,他的面上带着微笑,看着不断前来的府兵。而在他和李世民的身后,则是满地闪闪的寒光。   “那些寒光是数之不尽的军械,铺满了足足三里多路……”   “刀枪铠甲,应有尽有。”   “但是当他把一杆长枪递给我的时候,我却肃重的朝他摇头表示拒绝。当时他明显怔了一怔,站在一旁的李世民同样一怔。”   “他真是一个好精明的人啊,竟然在几个喘息之中就猜透了一切,只见他若有所思的看向我的柴刀,然后朝着我微微的一笑,问我道:你不想用我配发的武器,是因为舍不得放弃你的柴刀吗?那么请允许我顾天涯猜一猜,莫非你的这把柴刀有着特殊意义?”   “不错,有特殊意义!”   “当时我大声回答,紧跟着放声而呼,我丝毫不在乎李世民就在旁边,也不在乎皇帝会不会恼羞成怒,我大声高呼,满脸桀骜,几乎咆哮着道:我曾是大唐东宫卫率,一辈子只认殿下一人。今日的我虽然只剩下了一把柴刀,但是我要用这把柴刀打出东宫卫率的武勇,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东宫卫率永远不弱于天策府……”   “他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他手里攥着那杆银枪,并没有表现出想要收回去的意思,反而他满脸神秘的看着我,饶有兴致的对我说道: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你放不下柴刀。”   “我郑重向他回答道:柴刀质地虽差,但却寄托了我的志向。”   “他点了点头,笑的很温和,但他口中却提出质疑,询问我道:可是你感觉自己真能凭着一把柴刀打出东宫卫率的武勇吗?”   “他的询问让我陷入了沉默……”   “也就在我沉默的时候,突然他再次哈哈大笑起来,对我道:还是换用我的长枪吧,拿着它去战场上完成你的心愿,百万大军之中,打出属于你的威风。”   “当时我正要再次拒绝,哪知他突然面色一肃,郑重道:先别急着拒绝,你等我找个人出来劝你,如果他也无法让你换用长枪,那么我顾天涯保证再无二话。”   “我微微一怔,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然而很快我就懂了。”   “是殿下,竟然是太子殿下。那日寒风呼啸之间,我满脸呆滞的看着殿下朝我走来,我整个人陷入浑噩,仿佛处在梦境之中,我简直不敢相信啊,死去三年的殿下竟然还活着……”   “我听到顾先生在笑着打趣,似乎是在跟殿下说着我的情况,但是殿下压根没有听他诉说,殿下疾步快走的到了我跟前。”   “殿下只说了第一句话,就让我泪水滚滚而出。”   “鲍封,我的亲兵兄弟,想不到时隔三年之后,你仍然愿意为我李建成一战!吾李建成有你们这一帮老兄弟,这辈子真是不枉人世之上走一遭……”   “啊啊啊啊!”   “那一刻的我放声大哭。”   “我单膝跪地,双手抱着殿下的大腿,我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要跟殿下好好说一说。”   “殿下用手轻抚我的头顶,温柔的动作一如当年,忽然我眼前出现一杆长枪,紧跟着便听到殿下肃重的声音……   “只听殿下道:鲍封,我的兄弟,请你接受这杆长枪,让它成为你的武器,顾妹夫跟我说,有个府兵很奇怪,不愿意接受他配发给大家的武器,只愿意使用自己的柴刀,所以顾妹夫让我来劝劝,劝劝你这个奇怪的府兵……鲍封,我李建成的好兄弟,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的妹夫,你到底愿不愿意接受这杆长枪?”   “接受,为什么不接受!”   “那一刻我的再也没有拒绝,而是满脸郑重的接下了长枪,我仍旧单膝跪地,但我仰天大喊,高呼道:殿下亲赐战兵,鲍封一往无前,待到辽东大战开启之时,末将必然不坠东宫卫率的血勇。”   高呼声中,我持枪而立,那一刻好生意气风发啊,感觉三年的憋屈吐气扬眉……人不能没有主心骨,而我鲍封的主心骨又回来了,殿下,还活着!   我看见顾先生走到殿下身边,用他那特有的温笑声打趣殿下,道:“大哥啊,你真是让人羡慕,这种忠心耿耿的亲兵,古往今来能有几个人?”   我看见李世民也走到殿下身边,皇帝笑意涔涔的盯着我看来看去,忽然皇帝哈哈一笑,指着我道:“竟然想赢朕的天策府,那得看你是不是真有本事。鲍封是吧,朕以后会关注着你,倘若你在辽东的战场上丢了人,那可不要怪朕追究你今日的桀骜之罪。”   皇帝说着猛然转身,看向了某个府兵阵营方向,突然大喝道:“程十七,你是朕的天策府走出来的兵,而眼前这位鲍封义士,他当初也只是一个兵,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兵,但他却挑战朕的天策府……”   皇帝说着一停,紧跟着再次大喝,道:“朕是皇帝,不占人便宜,所以朕不会派出国公大将跟他比赛,而是找一个和他同级别的战士出来,程十七,就你了,朕现在问你一句,敢不敢和这位鲍封比一场。”   在皇帝的大喝声中,我看见一个将军大踏步走到我面前。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郑重介绍道:“三年之前,我是天策府的一名亲兵。”   然后他伸手又指了指我,面色肃重的道:“而你鲍封,三年前乃是东宫卫率的兵。”   他的意思,我懂。   所以我傲然一笑,毫不畏惧的伸手和他击掌。   比赛的约定就那么立下来了。   时间一晃就是半个月,我们三十万府兵集结到了边境。   往前一步,就是辽东,身后不远,乃是幽云。   军营太大了,绵延足足二十里,我们每日操练,彼此相互磨合,那时候大家都在心里琢磨,感觉可能要等开春之后才会开战……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大战来的那么突然。   有十九个斥候,失陷在了高句丽,紧跟着程十七的一营济州府兵,也在出发救人之后失陷在了高句丽,然后,是甘凉道的陈洛,再然后,是整个大唐西路府兵的72个营。   妈了个巴子,高句丽仗着人多欺负同袍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世民身为大唐皇帝,亲自骑上战马御驾亲征。   殿下身为皇族大兄长,亲自登上高台敲响出征鼓。   那日寒风呼啸,然而我们听到的唯有漫天鼓声,我站在百万联军的队伍中望向高台,依稀看见年龄已经四十多岁的殿下在奋力擂鼓……   于是,我满腔的热血被点燃。   “杀!”   什么叫热血豪迈,什么叫斩将夺旗,就是我,就是那一刻的鲍封我啊。   大雪天气很冷,高句丽皇城的城墙很滑,由于这已经是最后一座城,敌人被激起了亡命的血性,他们据城而守,射出漫天弓箭,我们这边的士卒伤亡很大,无数同袍倒在了城墙下……   “懆他的娘!”   突然我听到一声咆哮,原来是杀红了眼的程十七,他赫然跳下了战马,发疯似的扛起了一架云梯。   在他身后,是同样发疯的济州府兵们,不得不说,山东人打起仗来真的不要命啊,我看见他们悍不畏死的顶着弓箭往上冲,终于将一架云梯成功的搭在了城墙上。   程十七狂吼一声,二话不说顺着云梯就往上面爬。   也就同一时间里,我再次听到一声大吼,不对,不是一声大吼,而是很多声大吼。   我看到了十几个熟悉的人,他们都是曾经东宫卫率的同袍,他们眼睛泛着血红,各自扛起了一架云梯。   他们冒着漫天弓箭,疯了一般的冲到城下,轰隆十几声想,云梯也成功的搭在了城墙上。   他们同样学着程十七一般,立刻悍不畏死的往上爬,然而城头上砸下无数滚木,瞬间将一位同袍砸了下来。   那位同袍跌落地上,明显是被摔断了腿,他肯定不能再攻城了,所以脸上现出一抹苦涩。   突然他转头看向我,几乎咆哮着嘶吼道:“鲍封,你上去,当年咱们东宫卫率之中,你的身手最为伶俐,你上,你一定要第一个上。程十七已经爬到了一半,他的出身乃是天策府啊……”   他的出身乃是天策府啊?   这句话仿佛霹雳一半在我脑中炸响。   那一刻的我,眼睛迅速变得血红。   一定要第一个上,我一定要第一个登上高句丽皇城!   “杀!”   我一声咆哮,发疯的冲了上去。   无数弓箭杀来,打的铠甲乱响,虽然射不穿厚厚的甲片,但是箭头上的力道震的浑身生疼。   然而那一刻的我已经不知道疼。   我记不清楚自己躲闪了多少次,也记不清楚自己在爬梯子的时候挨了多少箭,真是感谢那身铠甲啊,保护着我始终没有受重伤……   终于,我登上的高句丽的城墙。   来不及高兴,敌人已经冲我杀来,我只能急急从背上拔起长枪,奋力的死守着那一块小城垛。   长枪横扫,视死如归,那一刻的我拼命厮杀,不知为何心中却是无比平静……没有任何杂乱的念头,有的只是唯一的一个坚持,那就是,守住那个城垛。   只要守住了那个城垛,就等于是打开了一个缺口,而我的同袍们有了这个缺口,就能顺着云梯源源不断的攀登上来。   但是敌人太多了,城头上的高句丽士卒们太多了。他们同样也很悍勇,他们同样也激发了血性。   我一直在拼命厮杀,我记不清楚杀了多少人。   然而,我一个人渐渐坚持不住了。   但也就在这时,猛然我听到一声暴吼,紧跟着,一道魁伟的身影挡在了我面前。   赫然竟是程十七,他终于也登上了城。   他手里同样拿着一杆长枪,挥手将几个围攻的高句丽士卒打退,趁着一丝喘息的功夫,他朝着我哈哈一声大笑。   然后,他面色肃重的说:“鲍封兄弟,你已经赢了,接下来,让我护着你杀一阵。”   说完这一句之后,他霍然转身面对潮水一般涌上来的高句丽士卒,手中长枪一挥,大吼厉喝道:“长河落日东都城,铁马戍边将军坟。尽诛宵小天策义,长枪独守大唐魂……”   哈哈哈哈,高句丽的小崽子们,尝尝你家程十七爷爷的长枪,谁也别想动我的鲍封兄弟!   那一刻的程十七,代替我展开了厮杀。   而我,则是疲累的坐了下去,满脸,尽是无比释怀的笑容。   当年东宫卫率和天策府的无数隔阂,在他那一声‘谁也别想动我鲍封兄弟’的大喝中,如流水般,消逝而去。 第390章 幽州路上初见闻   车辚辚,马萧萧,路上行人各带包……   是包裹的包,不是刀兵的刀。   大包小包,背在身上,无数行人组成一支长长的队伍,队伍的中间有着几辆慢吞吞的牛车,车上装的满满当当,全是锅碗瓢盆的家什。   老牛慢吞吞的走,行人的脸上全是期待,一群汉子不时眺望前方,口中发出幸福十足的憨厚笑声,傻傻的道:“快到了吧,幽州快到了吧。”   听到他们傻乎乎的笑声,队伍里几个衙役打扮的人也笑了起来。   每当这个时候,衙役们总会不厌其烦的跟大家解释,哈哈笑着道:“大家不用急,很快就到了,咱们现在的位置是河北道,再走十来天就能到达幽州……”   于是汉子们的脸上更加期待,目光使劲朝着远处眺望起来,道:“快到了啊,幽州就快道了。”   妇女们坐在牛车上,尽力在锅碗瓢盆中间挤出一点位置,她们努力用手搂着孩子,岣嵝着脊背阻挡锅碗瓢盆落下来,真是可赞啊,母性之大爱,她们在这装载满满当当的牛车上,仍能给孩子们创造一方安逸的空间……   长途跋涉事件很疲累的事,很多孩子已经缩在母亲怀里睡的香甜,但是也有一部分孩子精力旺盛,她们眼睛眨呀眨呀的不断乱瞅着。   比如赵老四家的妞妞,这小丫头就属于特别调皮的情况,她虽然被牛车颠簸的困倦,但是丝毫不能阻挡她好奇乱看的心思,这小家伙有时候甚至会脱离母亲的怀抱,一直爬到牛车的最前方站立起来,也不知她开心个什么劲,总是发出一阵阵脆铃般的笑声,   每当这个时候,旁边必然伸过来一双大手,小心翼翼的护住妞妞,又或者护住某个其他爬到车头调皮的娃娃。   伸出大手的是个汉子,他身上也穿着衙役服饰,他总是笑呵呵的用手揽着娃娃们,但却并不阻拦娃娃们的调皮,偶尔他会回头看一眼,对着车上的一些母亲笑几声,道:“嫂子们,你们看住孩子啊,可不敢让娃娃们乱跑,若是哪个摔下去俺可承担不起……”   这时候妇女们就会连连答应,呼喝着让孩子赶紧从车头爬回去,但是也有特殊情况,妇女并不是立即喊回孩子。   反而她们自己也爬到了车头,努力站起来朝着前方眺望,她们的眼中流露着憧憬,她们的语气显得无比期待,小心翼翼问道:“牛娃兄弟,快到了吧?咱们要去的幽州城,还有多远才能到啊……”   这个问题她们已经问了无数遍。   然而赶车的牛娃总是不厌其烦回答。   这个憨厚的山东汉子,他先是挥手抽动一下手里的车鞭,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鞭子在空中打个鞭花,虽然并没有落在拉车的牛身上,但是慢吞吞的老牛却‘哞哞’两声……   车速略略加快,而牛娃则是放下车鞭转回头,笑着对妇女们回答道:“嫂子们,不要急,咱们已经到了河北道,再走十来天就可以到达幽州。”   河北道?   已经到了河北道?   妇女们连连点头,眼中的憧憬越发浓郁。   赵老四的大媳妇是这一车妇女的主心骨,她每次总是出声把孩子们呵斥回去,同时,也把一些爬到车头眺望的妇女喊回去。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然而这一路上努力在装出威严,每次她把妇女和孩子们喊回去之后,她总是语重心长的看着大家,道:“你们不要去给牛娃兄弟添麻烦,他们这些衙役的身上都担着任务呢,如果咱们有谁在路上出现闪失,他们到了幽州以后要被官府里的上官给责罚……所以这一趟护送家眷的差事,咱们万万不能给他们添麻烦。”   赵老四的其她三个媳妇连忙点头,老老实实坐回锅碗瓢盆之中搂着孩子。   但是车上还有其她几个妇女,这时候就会笑嘻嘻的套近乎,纷纷道:“赵家大嫂,您不用吓唬我们,有您这位将军夫人在场,牛娃兄弟算是有了大靠山,就算到了幽州之后,衙门里的官们也不敢责罚他吧……”   说着话风一转,就开始恭维起来,不断赞叹道:“真是厉害啊,响当当的大将军呢,我们听那些衙役私下里议论,说是您家的那口子可了不起呢。他在战场上立下了很大很大的战功,被一个很大很大的大人物赏识,现如今,已经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哟……”   小老百姓自有一种聪慧,她们知道如何套近乎才会让人开心。   每当这个时候,赵老四的大媳妇总是连连摆手,她努力保持克制,尽力让自己拘谨,不断解释道:“他不是大将军,他还不是大将军,大家千万不要乱说,免得传出去给他惹麻烦。我听牛娃兄弟专门解释过,俺家那口子现在的官位叫做安东督护府将军,据说这种将军有很多,不止俺家老四一个人是……”   她说着停下话来,目光看向赶车的牛娃,远远问一句道:“牛娃兄弟,你当初跟俺说的是这样吧?”   牛娃笑呵呵的转头,未曾回答先是哈哈大笑,然后才道:“是的,大嫂,四哥他是安东督护府的将军,像他这样的将军有六十多位。”   他说着停了一停,继续又道:“以前咱们大唐没有安东督护府将军这个职位,听说乃是打下高句丽之后专门设置的位置。高句丽很大啊,足足有半个大唐那么大,如今它成了咱们汉人的土地,自然要由咱们汉人进行治理……”   说着再次一停,继续再道:“俺听衙门里的官员们说,安东督护府的设置就是为了治理高句丽,总共设置一座都护总府,下面则是六十四座都护分府,每座分府管辖两到三座城池,坐镇的主管乃是一位都护将军,比如赵老四哥,他就是这样一位都护分府的主官……”   赵老四的大媳妇‘嗯嗯’点头。   牛车上的妇女们却连连咋舌,纷纷惊叹道:“竟然管辖两三个城池,赵四将军的官位真大呀。这难道还不算大将军吗?俺们感觉这就是大将军……”   赵老四的大媳妇连忙急急摆手,慌慌张张再次辩解道:“不要乱讲,大家不要乱讲,他还不是大将军,他是普通的都护将军。”   这时候,只听牛娃哈哈大笑起来,道:“大嫂,你不用惊慌,其实大家说的也没错,赵老四哥总有一天会成为大将军的。虽然他眼下是个都护将军,但是他这位都护将军和别人不一样啊……”   说着一停,接着又道:“整个安东督护府六十四个将军,唯有赵老四哥才是幽云顾氏的家臣……大嫂,您知道家臣意味着什么吗?那是顾氏的家里人啊,几辈子都能跟着顾氏效忠呢。”   这位衙役说到此处,脸上忍不住流露出羡慕。   他目光看向小丫头妞妞,又看向车上的其她几个孩子,道:“比如妞妞她们,以后都算是顾氏的子弟。祖祖辈辈,一代一代,只要幽云顾氏还在,她们就会被人庇护着,男娃,有出路,女娃,不受欺,谁敢欺负她们,就是欺负顾氏子弟……”   “等到妞妞长大之后嫁人的时候,幽云顾氏会以娘家人的身份出面,不但会给妞妞一份厚重的嫁妆,而且还会关注着嫁人之后的生活……这是多大的体面?又是多大的幸福?大嫂啊,你们家从今往后算是起来了……”   牛娃感慨连连。   这时候,赵老四的大媳妇总是努力拘谨,不断摆手道:“莫要张狂,做人莫要张狂,俺们是穷苦人家出身,做人一定不能忘了本。牛娃兄弟,你以后莫要这么夸赞,免得孩子们听了以后,感觉自己成了大户人家的孩子,那样,不好。”   她只是个普通的妇道人家,无法说出什么令人惊赞的大道理,但她普普通通的一句‘那样,不好’,却凸显了一位母亲对于孩子们教育理念的淳朴。   牛娃笑呵呵的点头,没有继续再开口说话。   他转回头去,挥手耍一个鞭花,拉车的老牛‘哞哞’两声,继续慢吞吞的往前走。   长途跋涉真的很辛苦,尤其是护卫着一大群迁徙的百姓。   汉子们没资格坐车,背着包裹更显疲累,所以每隔两个时辰左右,衙役们就会停下队伍让大家歇息。   这时候就发现了河北道的不同之处。   古代赶路两个时辰,约莫能走三十来里,而这三十来里的路程,恰是一座兵驿站的距离。   所以当队伍进入河北道第一次准备歇息时,远远的就看见有两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一看就是兵卒,背后各自插着一杆写有‘巡乡’的旗子,他们直奔队伍而来,转眼间到了跟前。   “是哪里的迁徙队伍?”   “是迁去幽州的百姓吗?”   开口就是两声询问,然而语气并不显得严厉,反而十分温和,像是唠家常一般。   牛娃连忙停下牛车,准备跳下车头过去交涉,哪知两个骑马士卒连连摆手,笑呵呵的阻拦道:“不用这么拘谨,你赶车肯定疲累的很,坐在车上回答就行,不需要专门过来答话……”   于是牛娃就坐在牛车上,朝着两个士卒拱了拱手,回答道:“俺们是山东济州府的差役,护送军中一批将士的家眷迁徙。要去幽州,从此落户。”   两个骑马士卒肃然起敬,同时拱手抱拳道:“竟然是护送军中同袍的家眷,诸位徭役兄弟真是辛苦了啊。”   抱拳行礼之间,顺势又上一问,很是肃重的问道:“有文书在身吗?”   牛娃笑呵呵点点头,知道这是人家要验证一下。   他探手入怀,小心翼翼掏出一份文书,举起来道:“两位将士且看,这是盖着军部印章的迁徙文书,上面内容写的十分清楚,沿途各个兵驿站予以善待……”   两个骑马士卒哈哈一笑,仅仅一打眼就知道这份文书不是假的,于是脸上的肃重尽去,换成一副无比亲和的笑容,连连道:“好好好,真的是军中同袍家眷。”   忽然他们俩伸手一指,指着前方说道:“再有两里多路,就是五阳县的驿站,诸位衙役兄弟辛苦一下,撑到那里再让大家歇息吧。军中同袍是一家,我们五阳县驿站必须好生招待招待……”   于是队伍继续赶路,没有停在这处地方歇息。   妇女们拘谨的缩在车里,小心翼翼的搂着孩子,毕竟这种情况她们第一次接触啊,之前在河南道的时候可没有骑兵过来盘问。   但是很快她们的拘谨就消除了。   只见前方不远处,赫然出现一大片建筑,无数车马停在那里,无数人头在日光下窜动……   吆喝声,买卖声,百姓们的笑声,商贾们的争论声。   那两个骑兵驿卒一直在队伍旁边护送,这时笑呵呵的开口解释道:“咱们五阳县的驿站,当年曾是顾大帅坐镇,他老人家在这里的时候,带领驿卒们干了很多事……”   说着微微一停,满脸自豪又道:“比如眼前做一座驿站集市,就是当初顾大帅亲自发起的,往来商贾在驿站的客栈歇脚,顺势就能采购很多很多货物,而周围百姓来这里做点小买卖,很容易就能把当地的特产卖出去,所以驿站四周十分繁华,已经渐渐超过了五阳县的县城……”   妇女们连连咋舌,望着前方巨大的集市有些发懵,足足好半天后,才纷纷感叹道:“俺们山东那边也有兵驿站,可是那边的兵驿站和这边没法比。”   感慨之中,心中生出一种自己家乡比不过这里的羞赧,于是忍不住想要争一口气,刻意问两个骑兵士卒道:“是不是只有这一座兵驿站才这样繁华?河北道其它地方的兵驿站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妇女们的小心思,顿时让两个骑兵驿卒哈哈大笑起来,道:“嫂子们,你们这可就猜错了。咱们河北道的兵驿站,每一座都是如此的繁华啊……”   妇女们怔住,讪讪缩回头不好意思再开腔。   这时候,驿站那边已经发现了这支迁徙队伍,只见十来个驿卒远远跑来,领头一人明显是驿站的驿长,面色肃重的问道:“在下已经接到军中命令,说是陆续会有同袍家眷迁徙,途径之时,必须接待,敢问一下诸位乡亲,你们是从何处迁往幽州的人?”   牛娃再次掏出文书,展示给这位驿长查验,满脸自豪的道:“俺们是从山东济州府来,车上的嫂嫂乃是赵四将军家眷……”   驿长面色惊喜,哈哈大笑道:“真是想不到,接待的第一批百姓竟是我们娘子军的同袍家人。” 第391章 进入幽州第一事,四十里处镇匪碑   时间一晃,就是十天。   “各位迁徙的乡亲,前面就是幽州了,大约再走五十里地,你们就能看到高耸的城墙,那时候,你们就算是到达了目的地。”   “越是接近幽州,道路越显通畅,并且民风淳朴,商业也很繁华,最主要的是不用再担心匪患,因为整个幽州都有巡逻的兵卒……”   “所以,我们就不继续护送大家了。”   说话的是一队骑马的士卒,他们不断挥手朝着众人告别,然后他们调转方向,驱策战马缓缓离开。   这时候,牛车的妇女们全都站了起来,还有队伍中的那些汉子,他们也背着包裹转过了身。   所有人不断挥手,遥遥朝着士卒告别,大声呼喊道:“谢谢,谢谢你们。”   日光浩浩之下,有微风轻轻荡漾。   那队骑兵渐渐走远,忽然领头的一人回首而望,大声告别道:“身为驿站守卒,吾等身上肩负职责,所以各位军眷嫂嫂们,还有可爱的小孩子们,咱们有缘再见啦,祝你们在幽州生活幸福……”   妇女们眼睛红红,有种离别时的酸楚。   而那个骑兵头领则是再次大喊,事无巨细的叮嘱道:“你们顺着官道继续走,不用担心走岔方向。记住了啊,再走五十里就能看到幽州城……越是靠近幽州,道路越显平坦,到时候你们可能会遇到专业导游,可以花钱雇佣一个带着你们进幽州。”   “一定不要心疼钱啊,因为这份钱绝对花的值,那些导游都是经过官府考核的人,他们会带着你们安顿好幽州的一切。”   “军眷嫂嫂们,可爱的孩子们,再见,再见了啊……”   叮嘱完一切之后,他终于挥手一甩马鞭,十几个骑兵跟着他呼啸而去,转眼间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迁徙的人们努力踮起脚尖,一直注视着他们的背影,牛娃坐在车头上满脸感慨,轻轻出声道:“真不愧是河北道的驿卒,言谈举止都和别处不一样,不但做事厚道,而且耐心负责,据说他们都是娘子军中退下来的老卒,以前曾经有很多人抨击他们的待遇太好,现在看起来,他们有资格享受最好的待遇。”   车上的妇女们有些好奇,忍不住出声问道:“牛娃兄弟你能不能跟我们说说,这些河北道驿卒的待遇到底有多好?”   “有多好?”牛娃叹了口气。   他缓缓伸出一只手,五根手指同时张开,道:“首先是兵晌,每人每月五百文,其次是粮食,全都由军中配发。再次是衣衫和被褥,一年四季定时发放。比如春日时节,会有两身春衣,到了夏日之时,则发清凉坎肩……”   “秋天的时候据说是不发衣服,因为秋天可以穿着春衣渡过,虽然秋天不发衣服,但却会发下一匹布,允许驿卒们寄回家中,让家中的老婆孩子做成衣服。”   “而到了冬天,又有衣服发放,这次发放的才叫厉害,每个兵卒都给两身棉衣,除此之外还有一被一褥,里面全都填充了厚厚的棉花,据说这种军被和军褥的采购把关极为严格,任何缺斤短两的情况都会被追究,轻则罚款千贯,重则取消供应资格,所以那些生产棉花制品的世家十分谨慎,至今没听说有哪一家胆敢偷工减料……”   妇女们连连咋舌,震惊道:“我的老天爷啊,这还是当兵吗?军饷那么多,吃喝不用愁,就连穿的衣服和睡的被褥,竟然也不需要自己掏钱买。”   牛娃看了看她们,道:“咱们大唐乃是府兵制度,兵卒们按说是没有任何待遇的,不但没有任何待遇,而且打仗的时候还得自掏腰包,不但要自备粮食吃喝,而且连铠甲武器也要自出,衣衫要自己花钱买,睡觉的被褥要从家里带,总之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准备,以前从未听说哪支军队会发钱……唯有河北道的娘子军,他们的吃喝拉撒都是军中给,所以经常有人抨击这件事,朝堂上大官总是指责顾先生破坏规矩。”   妇女们登时大怒起来,纷纷骂道:“那些人真坏,竟然指责顾先生。”   牛娃脸色一惊,连连摆手道:“嫂嫂们,这话咱们自家人说说就罢了,万万不敢让外人听去,免得招惹了那些人的记恨。”   妇女们也一惊,连忙闭口不说。   这时前边传来一个衙役的声音,远远喊道:“牛娃,别瞎扯了,还有五十里就到幽州,咱们争取一口气走到那里怎么样?”   牛娃连忙拿起鞭子,陡手甩了一计漂亮鞭花,大声回答道:“只要你们撑得住,咱这边保证也能撑得住,五十里而已,咬咬牙就到了。”   前方哈哈大笑,道:“那好,启程了!”   队伍再次启程!   五十里地,其实很远,尤其是这时代的交通工具不好,赶路之时远比后世要辛苦。   幸好官道越来越平坦,牛车行走越来越省力,然而即便如此,五十里路也不是一口气能走完的。   最主要的是,这支队伍已经不愿意一口气走完五十里了。   随着幽州越来越近,四周的神奇事物越来越多,导致所有人看的目不暇接,恨不能停下来挨个的看上一遍。   比如当他们进入四十里地的时候,官道旁边竖着一块巨大石碑,上面雕刻两个大字,日光之下金钩铁划,赫然是:镇匪。   两个大字的下方,还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有个识字的衙役站在巨碑下面,仰头仔细观看碑上的字迹,大声念诵道:踏入此碑一百步,世间纷争尽和平……   牛娃跳下牛车凑过去,满脸好奇的问道:“这句像是诗呀,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个识字衙役不搭理他,继续念诵巨碑上的文字:警告各地绿林匪患,以及好逸恶劳之人,幽云诸州不欢迎你们,若是有谁想死尽管前来抢劫,只要你们胆敢抢劫一个过往百姓,幽州大军便会屠戮你们整个山寨,特竖此碑予以通告,勿谓言之不预也。   牛娃连连咋舌,好半天后才满脸感慨的道:“原来这座巨碑是一个警告,这个警告写的真够霸气。”   那个衙役同样满脸感慨,一脸憧憬的看向前方,喃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幽州……”   也就在他们面色憧憬的时候,突听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大家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狂奔而来,在那汉子的后面,则是一群人骑马狂追,眼看着就要追上,然而那汉子仿佛迸发出浑身力量,突然大吼一声加速,赫然冲到了巨碑面前。   紧跟着,就见这汉子仰头悲愤大叫,眼中竟然有滚滚热泪流淌,道:“我活了,我可以活了。”   也就在他悲愤大叫的一刻,后面那群人已经追了上来,其中一人手中攥着一把刀,恶狠狠的狂笑道:“赵无极,你跑不了啦,哈哈哈哈,有种你再跑啊……”   狂笑之中,挥刀便要杀人。   哪知他刀还没有砍下,猛听旁边一声厉吼,紧跟着便见又一匹马冲来,马上的人飞起一脚重重踢开他的刀,大怒道:“你瞎了眼吗?没看见他已经跑到了巨碑下。这是幽州的镇匪碑,你竟然敢在碑前动刀子……你想死,我们不想死。”   那个持刀之人怔了一怔,随即也勃然大怒道:“我们是江湖中人,凭什么要守官府的规矩。赵无极和我有私仇,我决不能放过他活着。”   “放你妈的屁!”   另一人暴吼出声,满脸森然的道:“我们是江湖人又如何?江湖人就不需要守规矩吗?你小子给我记住了,咱们江湖人也是大唐的子民。尤其这里是幽州,是竖立着镇匪巨碑的幽州。你要是再龇牙咧嘴,休怪老子先把你砍了。”   这人说话之间,忽然转头看向那个浑身流血的汉子,他轻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来抱拳一拱,沉声道:“赵无极,恭喜你。我们追了你一日一夜,想不到竟然被你成功逃到镇匪碑……你能逃到这里,一条命已经保住,若是我猜测没错的话,你今后很可能要留在幽州寻找机会,也许,你会进入军中,也许,你能把握住某个机会,所以在下有一言相劝,咱们之间化干戈为玉帛吧。我们不再追杀你,你也别再记挂我们的仇,如何?”   那汉子站在石碑之前冷笑,双目之中的悲愤宛如烈火,他没有任何回答,只是死死盯着持刀那个人。   刚才说话的人见此情况,顿时满脸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再次抱拳拱了一拱,忽然调转马头疾驰而去,其余那些骑马的汉子,也很快跟着他离去。   唯有持刀那人满脸恶意,陡然朝着流血汉子冷笑两声,轻蔑道:“就算你能进入幽州又如何?此生你也只能躲在幽州做个缩头乌龟。只要你敢出来,我必然一刀杀了你……哈哈哈哈,你一辈子都是个缩头乌龟啊。”   狂笑声中,他也调转马头而去,风驰电掣之间,转眼追上那群人。   哪知也就在他追上的一刻,猛然见到领头之人反手一击,只听一声惨叫,直接将他打落马下。   他受的一击显然极重,跌落地上的时候不断喷血,他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目光之中闪烁着迷茫,咳血问道:“老…老大,为…为什么要,要杀我?”   日光浩浩之下,只听那个首领的声音隆隆响起,像是在回答他,又像是说给巨碑下的流血汉子听。   只听首领道:“赵无极性格坚韧,他躲在幽州很可能会遇到机会,一旦他遇到机会,对我们就是踏天大祸,所以,我赌不起。”   “既然赌不起,那就得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我没胆量在镇匪巨碑之前杀他,那么就只能把他的仇人给杀了。杀了你之后,他和我们仇怨就没了……”   首领说到这里的时候,陡然放声朝着这边大喝,道:“赵无极,这样你可满意否。在下还是刚才那句话,咱们化干戈为玉帛吧。你既然进入了幽州,那么就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崛起。本人赌不起这万分之一,所以我杀了自己的结义兄弟。”   终于,巨碑下的流血汉子缓缓点头。   那首领像是如释重负,赫然竟又骑马驰骋回来,只见他突然探手入怀,转瞬间掏出一块金锭,扔给流血汉子道:“江湖事,江湖了,既然已经化干戈为玉帛,那么彼此之间就不再是仇人。你孤身进入幽州,吃穿住行都要花钱。在下赠送你一锭黄金,预祝你能成功崛起……”   流血汉子接住他的金锭,冲着他再次缓缓点了点头。   至此,首领才真的放下担忧。   他深深看了一眼流血汉子之后,重新调转马头朝着远处狂奔而去,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变故发生。   这突发的一幕,看的牛娃等人又惊又恐,幸好那群江湖悍匪来去如风,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劫掠百姓的迹象。   等到他们远远消失之后,牛娃等人才面面相觑,忽然大家一起看向眼前的巨碑,心中对于‘镇匪’二字又有了心的感悟,只听一个衙役轻轻出声,无限感慨的道:“仅仅用一座巨碑竖在这里,压根没有派驻大军做威慑,然而,江湖悍匪乖乖的遵守规则……”   牛娃只觉胸口一团火热,抬头遥遥眺望前方,喃喃道:“这就是我们即将到达的幽州。”   这突发的一幕,看的牛娃等人又惊又恐,幸好那群江湖悍匪来去如风,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劫掠百姓的迹象。   等到他们远远消失之后,牛娃等人才面面相觑,忽然大家一起看向眼前的巨碑,心中对于‘镇匪’二字又有了心的感悟,只听一个衙役轻轻出声,无限感慨的道:“仅仅用一座巨碑竖在这里,压根没有派驻大军做威慑,然而,江湖悍匪乖乖的遵守规则……”   牛娃只觉胸口一团火热,抬头遥遥眺望前方,喃喃道:“这就是我们即将到达的幽州。” 第392章 小老百姓的心思,好事也会战战兢兢   “选我!”   “选我!”   “请选我……”   “呵呵呵呵,俺感觉他们会选我……”   四个奔跑过来的导游,眼巴巴的看着迁徙队伍,他们各自从怀里掏出一块牌牌,举在手里高高的使劲挥舞着。   他们脸上流露着招揽生意的迫切。   他们眼中是渴望自己被选中的期待。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尽管他们满脸都是迫切和期待,但是他们并没有表现出争抢,他们像是恪守着某一种规矩,彼此之间有着严格的约束,争归争,不强争。   最主要的是,他们并不相互拆台,比如雇佣他们所需的价钱,四个人异口同声喊的都是五十文。   五十文钱。   雇佣一天。   不得不说这个价钱贵的吓人。   妇女们明显心疼不舍,下意识就拿眼睛去看几个衙役,她们不断用眼神暗示,想让衙役们拒绝这几个人。   甚至就连队伍中的那些汉子,此时满脸也是流露出肉疼之色,有人忍不住小声嘟囔,小声小气的道:“五十文钱一天,这活儿俺也想干。真是敢开价啊,简直就是明抢……”   这汉子的抱怨声音虽小,但是依旧被四个导游听到耳中,然而四个导游毫无生气之意,他们继续满脸堆笑的站在那里。   队伍里的几个衙役悄悄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慎重之色。他们毕竟比普通百姓多了些见识,很容易就看出这几个导游的蹊跷。   其中一个衙役随即走向牛车,先是朝着赶车的牛娃递个眼色,然而他走到牛车旁边,看向坐在锅碗瓢盆之中的一个妇女。   这妇女正是赵老四的大媳妇。   衙役轻轻咳嗽一下清清嗓门,拱手抱拳朝着她拱了一拱,行完礼数之后,才敢凑到跟前,压低声音道:“赵四嫂子,眼下这情景怕是没法躲了。那四个导游一直站在路中央,显然是铁了心的要让咱们雇佣一个。”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停,继续压低声音又道:“关于雇佣导游这事,我们几个衙役认为可以接受,此前驿卒们在临走之时不断叮嘱,其中有一项说的也是雇佣导游,那些驿卒心地善良,他们的叮嘱肯定不会害咱们……”   “那就雇佣一个吧!”   赵老四媳妇颇有果断,表示自己也同意这么办,但她毕竟是个妇女,事到临头又有些心疼钱财,忍不住小声道:“只不过这个价钱太吓人了,雇佣一天竟然要给五十文钱。你们几个能不能过去讲讲价,尽量把价格压下来一些行不行。”   衙役怔了一怔,转头看向那边的导游。   随即他又重新转回头来,苦笑道:“怕是不行,这四个人口风咬的很死。似乎五十文钱乃是一个底限,又或者是幽州城里的一个规矩,他们明明急迫的想要招揽生意,然而都没有表达出降价的意思……”   这时牛娃插话进来,同样压低声音道:“若是按照正常情形,四个人同时争夺生意肯定会降价,可是我刚才暗暗观察半天,发现他们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显然,五十文钱真的是底线。”   赵老四媳妇叹了口气,无奈道:“那,那,那也只能这样了,咱们雇佣一个导游吧。”   衙役连忙点头答应,脸色却现出赧然之色,吭哧吭哧又道:“赵四嫂子,这个钱,这个钱……”   他憋了脸上涨红,终于豁出去一般,硬着头皮道:“我们几个衙役穷得很,这一路上已经花了不少钱。”   赵老四媳妇点了点头,探手从身边摸出一个包裹,再次叹口气道:“这笔钱,我来出。”   衙役的面色更显赧然,垂着头显得极其惭愧。   赵老四媳妇抬头看了看那边,忽然小声开口问道:“四个人,该雇谁?”   衙役连忙抬头,眼中闪过一抹精明,压低声音道:“这事我们心里早已有谱,咱们雇佣那个身材最为高大的汉子。至于原因,也很简单,他口音之中带着山东那边的乡土味,所以很可能是当初逃荒来幽州的山东老乡。”   赵老四媳妇顿时领会,连连点头道:“既然是老乡,咱们就选他。”   她说着打开身边的包裹,小心翼翼从里面拿出五枚铜钱,日光浩浩之下,铜钱闪过精光,她将五枚铜钱递给衙役,道:“这是今天的雇佣钱,你拿着去给他定约……”   衙役微微吃了一惊,目光落在五枚铜钱上,明显心疼道:“赵四嫂子,你怎么把当十大钱拿出来了啊。”   当十大钱,一枚能抵十文钱。   只因这钱在铸造之时添加了黄金,所以它的价值远比普通铜钱要高。   却见赵老四媳妇面色果断,郑重说道:“既然决定花钱,那就花的诚恳一点,咱们直接给他支付当十大钱,希望能让他感受到山东老乡的心意……”   衙役若有所思,点头道:“只要不是狼心狗肺的人,见到咱们如此诚意肯定不会坑人。”   赵老四媳妇也点点头,道:“奴家就是这个意思。”   衙役不再纠结,拿起五枚大钱转身而回。   很快他重新站到四个导游面前,毫不迟疑的伸手指向那个高大汉子。   顿时!   “唉……”   “果然……”   “又是他……”   一连三声叹息,显得颇为失落。   然而三个落选的导游虽然失落,但是并未表现出恼怒之色,反而脸上仍旧堆着笑容,彬彬有礼的拱手告别而去。   临走之前,三个人还不忘调侃那个高大汉子一句,道:“谭家老弟,又让你占了乡情的便宜啊,人家听你口音像是山东人,真把你当成他们的山东老乡啦……哈哈哈哈,如果他们知道你是河北道的人,并且以前还曾干过拦路抢劫的勾当,我估计要吓一大跳。”   这话明明是临别之前的打趣,然而迁徙队伍这边真的吓了一跳。   幸好那个汉子及时开口,冲着三个导游笑骂道:“都给老子滚蛋,再敢胡咧咧揍死你们。如果吓坏了我的雇主,小心我去府衙告你们一状……”   那三个导游哈哈大笑,顺着官道远远的去了。   这时汉子才回过头来,面色郑重朝着迁徙众人拱了拱手,道:“诸位雇主,你们不用担心,咱叫谭十九,出身乃是幽云顾氏,如果连我这样的身份都让你们担心,那么整个幽州怕是没人能让你们放心了。”   一个衙役缓缓逼近,目中精光闪闪的试探道:“刚才那几个人说,你以前曾经当过土匪?”   “不错,当过!”   谭十九毫不避讳,直接点头承认,道:“咱不但当过土匪,而且还是一名悍匪。不但咱是一名悍匪,咱家一千多号男丁全是悍匪。这事不瞒人,幽州这边很多人都知道”   衙役眼中一凛,悄悄退后一步,这时其他几个衙役同时和他站在一起,共同试探再道:“既然当过土匪,幽州衙门不抓你吗?”   “哈哈哈哈!”   谭十九大笑起来,陡然伸手抓向自己裤腿,只见他用力把裤脚往上一提,露出小腿上的一大块伤疤。   他哈哈笑着又道:“你们看看我这条腿,是被我家小姐给打断的。当初咱不听话,桀骜不驯反对小姐的决断,所以小姐暴怒之下,用棍子直接打断了我的腿……”   说着一停,紧跟着又道:“咱的腿被打断了,按说这辈子只能是个瘸子,可是咱的运气好啊,摊上了一位好家主。家主的妹妹是个神仙,挥挥手就把断腿又给接上了。”   众人听的满脸离奇,然而并不明白他说这些事的意义在哪里。   幸好谭十九紧跟着又开口,满脸自豪的指着小腿道:“就凭我这条断腿,幽州城里谁不羡慕?就凭我这条断腿,谁敢质疑咱的出身?我谭十九,乃是响当当的幽云顾氏旁系……”   幽云顾氏旁系?   这几个字眼顿时被衙役们捕捉在耳中。   牛娃从车上跳下来,远远走进跟前站好,小心翼翼试探问道:“你说你是幽云顾氏的旁系?”   谭十九骄傲仰头,道:“我们谭氏一门起源于河北五阳县,在六年之前就已全部加入幽云顾氏。此事人人皆知,咱犯不着糊弄你们。”   牛娃和几个衙役悄悄对视,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释怀之意。   既然这个谭十九出身幽云顾氏的旁系,那他肯定不可能再干拦路抢劫的事了。   恰好也就在这时,忽听队伍里响起那个赵无极的声音,极其肃重的道:“河北五阳谭氏,曾是绿林大豪,家中传承十二路谭腿,最兴盛之时占据着河北道跟河南道接壤的三十里山丘,地有几万亩,堪称一大族。”   这个叫赵无极的汉子明显出身绿林,他撑着身上伤势慢慢走到几个衙役身边,盯着谭十九道:“若说他们是悍匪,曾经确实是悍匪,但是六年之前他家的小姐嫁入顾氏,同时带着整个谭家也加入了顾氏,据说最初的时候是当马匪,被派往草原突厥到处掠夺……他们立下了无数功勋,被列为幽云顾氏的第一旁系。”   衙役们听的连连点头,对于谭十九的身份更加放心。   而谭十九则是微微惊奇,他盯着赵无极上下打量,可惜赵无极说完这些话后,转身撑着伤势慢慢走了回去。   不管如何,雇佣的事算是达成了。   但是当衙役拿出五枚大钱的时候,双方又出现了一些小意外,只见谭十九眼中经光爆闪,脸色明显变的肃重起来,沉声问道:“这是当十大钱,你们手中怎会有这种大钱?”   他说着不等众人回答,再次沉声又问:“这种大钱铸造的不多,所以暂时还没有在民间推广,大多数都是赏给了辽东大战的士卒,莫非你们这批人竟是某些士卒的军眷不成?”   牛娃心里一动,连忙哈哈大笑,指着牛车上的妇女们道:“对对对,是军眷。你看到那位嫂子没有,她的男人叫赵老四……”   众目睽睽之下,就见谭十九气呼呼的跺脚,道:“他娘的,这趟生意要亏。竟然接待了军眷,白干活不说还要往里面搭钱。”   说着猛然提起手来,恶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骂道:“我让你傻,我让你蠢,你明知道最近几天会有军眷迁徙的队伍到达,你竟然还急吼吼的凑上来接生意,谭十九啊谭十九,你他娘的就是个猪脑子……”   迁徙众人目瞪口呆,想不通他为何突然如此。   半晌过后,大家终于懂了。   此时队伍已经重新启程,谭十九闷闷不乐的负责领路,这货的脸腮肿起很高,显然是自己那一巴掌打的不轻。   队伍里的衙役们努力憋着笑,纷纷道:“谭家兄弟,规矩真有那么严格吗?我们见你刚才又气又恼,然而依旧还是接下了这份免费生意,按说以你绿林大豪的身份,不应该表现的如此憋屈吧。”   “狗屁!我这不叫憋屈!”谭十九反身瞪眼,朝着几个衙役凶巴巴的开口,大声辩解道:“生意人的事,能叫憋屈吗?我这是品德高尚,品德高尚你们懂不懂?”   “哈哈哈哈!”衙役们笑出声来。   后面牛车上的妇女们也在低声的笑。   谭十九面红耳赤,怒气冲冲的道:“跟你们说你们也不懂,总之这就是咱的品德高尚。幽州城里有很多规矩,然而每一项规矩都不严苛。既不会有人专门盯着考核,也不会有人在事后追着算小账。所有的规矩全都写在政务大殿之中,任凭所有幽州子民共同熟记和自我遵守。”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我家家主曾说,自我遵守的规矩才是规矩,如果换成强权逼迫,那就失去了规矩的本意。哼,你们反正是不懂。但是咱仍要说,咱这叫品德高尚。”   一个小家伙从牛车上探出脑袋,眼睛眨呀眨呀的好奇问道:“谭十九叔叔,品德高尚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就像你一样,专干不收钱生意的事?”   小家伙的补刀真够狠啊。   谭十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这厮恶狠狠的跺脚,怒气冲冲往前走,架势像是要去打仗,大声道:“不说了,不跟你们说了,咱直接带着你们前往幽州,履行我身为导游的所有职责。他娘的,这一次亏本亏大了。不但要白干活,还得自掏腰包安顿人,啊啊啊啊,气死我也。谭十九,你就是一头猪。”   谭十九真是一头猪吗?显然不是。他笨吗?显然也不是。但他宁愿怒气冲冲大叫,宁愿恶狠狠打自己耳光,然而依旧要坚持履行职责,带领这支迁徙队伍进城安顿。山水这么写,又写了一个小人物的善良憨厚和赤诚。   而整个幽州城,很多很多人都是如此,让咱们随着迁徙小队的不断前进,一起领略幽州新城的所有新奇吧。 第393章 终于要进幽州城   “谭十九叔叔,那个高高的大翅膀是什么呀?”   “啥?哪里有大翅膀?咱咋没有看见?”   “就是山上的那个呀,不停的在转悠呢,声音好响啊,轰隆轰隆的。”   “哈哈哈哈,明白了明白了。那个并不是大翅膀,那个叫做风力发电。它被大风吹动的时候,就会造出一种神奇的电,非常厉害,特别厉害……”   “谭十九叔叔,电是什么呀?”   “电就是电,这有什么可问的?比如下雨天的时候打雷,轰隆一声天地全都变亮,那个变亮的就是电,你们也可以认为是雷。”   “可是谭十九叔叔,到底是雷还是电啊?您能讲清楚一点嘛,我们越听感觉越迷糊……”   “我说你们这帮小孩子到底有完没完?叔叔我一刻钟几十万上下的收入哪有时间跟你们讲这些?烦不烦?赶紧回牛车上坐着去。”   “谭十九叔叔,你为什么生气了?是不是因为你也不懂,所以才会变的生气?”   “胡扯,瞎扯!叔叔我身为幽云顾氏的旁系,满肚子里面装的全都是学问。我只是嫌弃你们烦人,所以不想搭理你们这些小东西。”   “可是谭十九叔叔……”   “够了!”   谭十九终于被一帮孩子弄炸心态,大吼一声道:“谁再敢追着我问东问西,我就把他卖给突厥蛮子,到时候被人扔到羊堆里,变成一个臭烘烘的小臭娃。”   大吼之中,他故意装出凶神恶煞的架势。   可惜的是,孩子们嘻嘻哈哈丝毫不见害怕。   一个小丫头抱住他的大腿,顺着大腿哧溜哧溜往上爬,动作极其娴熟,像个小猴儿一般利索。   转眼之间,爬到了谭十九身上。   只见小丫头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凑起小嘴在他脸上吧嗒亲了一口,咯咯笑道:“谭十九叔叔不要生气,妞妞亲你一口让你开心……”   “我,我,我!”   可怜谭十九堂堂九尺汉子,被一群小孩搞的毫无脾气,他满脸绝望的站在那里,任凭小丫头把他脸上亲的口水滴答。   不远处的牛车上,妇女们吃吃的低笑,纷纷打趣道:“谭家兄弟,看你这个样子不像是悍匪啊,你连一群小孩子都摆不平,当初是怎么拦路抢劫的呢?”   谭十九面红耳赤,哼哧哼哧辩解道:“休要胡言乱语,咱以前开山劫道的时候可狠了,手中一口大刀,杀人从不眨眼……”   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威武,脸上努力表现出凶悍神色,哪知只听吧嗒又是一声,妞妞又是口水滴答的亲了他一口。   这货登时僵立当场,悻悻然扭头不听众人的大笑声。   牛车缓缓行驶,队伍不断前进,随着越来越接近幽州,道路两旁变的更加繁华。   妇女们感觉自己的眼睛渐渐不够用了,她们趴在牛车上不断的东张西望,每当看到一样稀奇事物,顿时发出啧啧赞叹之声。   她们大声的招呼谭十九,不断的发出各种询问,很烦人,但是谭十九每次都耐着性子予以解答。   比如一个妇女看到高高飘扬的旗杆,于是满脸好奇的问道:“谭家兄弟,为什么道路两边竖着这么多的旗杆?”   谭十九翻了翻白眼,抱着妞妞一边有一边回答道:“那是各个村子的招商口号,旗子上面写的都是各种标语。”   妇女眨眨眼睛,指着不远处一个巨大围栏又问道:“这些围栏是干什么用的呀?”   谭十九看也不看那边,直接回答道:“三年之前的幽州城开设了互市,专门用于周边各国的边贸通商,那些外族总是驱赶着大批的牛羊,过来之后必须找个地方存放起来……最开始的时候是某个村子修建了一个围栏,通过收费的方式提供牲口寄存服务。渐渐的其它村子也跟着有样学样,几乎每个村庄全都在官道旁边修建了围栏。”   妇女们听的连连称奇,忍不住道:“建一个围栏就可以收费赚钱吗?那些外族的钱财真有如此好赚吗?”   “这事可不是简简单单建个围栏。”   谭十九单手抱着妞妞,另一只手指向前方的围栏,道:“你们只看到表面的围栏,但却不知道背后附带的服务。每当某一支外族商队到来的时候,他们将自己的牲畜寄存在这些围栏中。而从寄存的那一刻开始,接到活的村子就成了牲畜的暂时主人。”   牲畜暂时的主人?   妇女们更加好奇起来。   谭十九解释道:“比如喂养的草料,要由村子里担负,又比如牲口出现病疾,同样要有村子里负责,如果哪个村子比较倒霉,接了一批大量生病的牲畜,而这批牲畜一旦没能治好,导致在寄存期间死在围栏中,那么,损失要由村子承担。”   他说着停了一停,脸上现出一抹恼怒,悻悻道:“一年前的某一次,我们谭家庄子曾经遭遇过一次大损失,那次是接了西域乌孙国的五千头牛,结果在寄存期间竟然病死了八百多头,他奶奶的,那次我们谭家赔偿了乌孙国一万多贯钱……”   “我的老天爷!”   妇女们惊呼起来,眼睛睁大滚圆道:“竟然赔偿了一万多贯钱?”   谭十九咬牙切齿的道:“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批牛在运输的路上就得了病,所以才会大量病死,可惜已经吃了哑巴亏。”   说着狠狠一跺脚,怒声又道:“那群混账乌孙人,他们跟谭家耍心眼。”   其中一个妇女下意识开口,道:“既然在运输的时候就得了病,为什么还要赔偿给他们钱?赖账不行吗?是他们先耍心眼的……”   哪知谭十九登时摇头,一脸郑重的大声道:“这怎么能行?做生意讲究的就是诚信。亏了,要认。赖账,不行。”   他说着再次一指那些围栏,沉声又道:“你们看到的这些围栏,属于很多个村子的产业,他们或多或少都曾经历过亏本的事,然而没有任何一个村子选择赖账……记住了,咱们这里是幽州。不论你做任何事,首先都要遵守规则,而规则是哪些规则呢?我家家主称之为品德!”   妇女们满脸迷糊,下意识道:“品德?规则?”   谭十九看向她们,肃重叮嘱道:“以后你们渐渐就会明白了,切记这是咱们幽州的底线。”   他说着抬起手来,轻轻摩挲小妞妞的额头,目光却继续看着众人,沉声叮嘱又道:“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幽州子民,先要学会拥有一颗品德高尚的心。如果品德不够高尚,你们绝对遵守不了各种规则。虽然那些规则并没有人进行监督,然而一旦触犯会让你们寸步难行……”   妇女们连忙用心记住。   队伍继续向前行进!   又有一大片建筑物,连绵不断的出现在官道旁,并且在那片建筑物四周,行驶着无数装满货物的车马,有的正在驶上官道离开,有的则是驶进建筑物卸货。   那里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嘈杂声,喊叫声,车水马龙的景象,有种说不出的繁华。   妇女们趴在牛车边缘,远远的朝着那边观望。   这次谭十九不用她们询问,直接开口介绍道:“这里乃是纺织作坊,你们身上穿的棉袄就是这里生产出来的,等到你们在幽州安顿下来以后,我建议女人们可以来作坊报个名,如果有谁能被录用,那可是一份不错的好活计……”   他说着微微一停,陡然伸手弹出两根手指,嘿嘿笑道:“做一天工,能赚二十文钱。”   “什么?”   “我的老天爷啊!”   妇女们惊呼起来,眼睛之中全是光。   甚至就连队伍里的那些汉子,此时眼中也闪烁着震惊的光,纷纷道:“干一天活竟然能赚二十文?这比我们男人赚的还要多了啊。”   谭十九嘿嘿直笑,道:“如果我再告诉你们,在工坊里面干活管吃管住,并且一年四季都有福利可拿,并且家中的娃娃还能免费进入工坊小学读书,你们是不是更加震惊,是不是更想进入这里做工。”   所有人呆若木鸡的僵立当场。   咕嘟!   足足好半会儿过去,也不知是谁下意识咽口唾沫,喃喃道:“不但管吃管住,而且孩子免费读书?”   谭十九坏坏的声音继续响起,嘿嘿道:“你们想不想知道,工坊的福利都有什么?”   所有人的耳朵全都竖起来。   只听谭十九缓缓说道:“每个女工,每月发放一次工作服。工作服其实就是衣服,干活的时候需要穿着它……但是呀,工作服并非只有干活的时候才能穿啊。平时不干活的时候难道不能穿吗?不属于工坊的雇工难道不能穿吗?都能穿吧,对不对?”   众人傻傻的点头。   谭十九又道:“由于每月都会发放工作服,所以很多女工都会把新的工服节省下来,拿回家之后稍加裁剪,就能给孩子弄一身新衣服。又或者改大一点尺码,就能让自家汉子有一身新衣。所以光是衣服这一项,一年下来就能节省很多钱,对不对?”   众人还是傻傻的点头。   谭十九越说越骄傲,再次道:“吃的饭,由工坊里面管。穿的衣,由工坊里面发。只要是在工坊里面干活的女工,家里不管有多少个娃娃都能免费读书,而娃娃们在读书的时候,学堂里同样会提供免费的一日三餐。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吃喝拉撒全都不用花自家的钱……”   咕嘟!   又有人吞咽唾沫。   一个妇女满脸憧憬,远远看着那些工坊,喃喃道:“吃的穿的都不用花钱,那不就是说挣的钱都能存下来?”   所有妇女同时看向谭十九,眼中的迫切像是要把谭十九吞下去一般,急急道:““谭家兄弟你给俺们仔细说说,这些工坊雇人的要求高不高?有啥特殊要求吗?会不会拒绝外地人。”   谭十九哈哈一笑,道:“只要吃苦耐劳,谁都可以报名。手笨一点的,可以做粗活,手巧一点的,可以做纺织。如果是极其心灵手巧的女人,甚至会被编入特别的工坊之中,那里专门制作高档的棉纺织品,每个女工的工钱都是高的吓人。并且经常会有奖金发放,据说光是奖金一年就能积攒十几贯……”   牛车上的妇女们心驰神往。   那群汉子则是听的连连焦急,忍不住凑到谭十九跟前,眼巴巴的问道:“谭…谭老弟,俺们男人能进去做工吗?”   “哈哈哈哈,不急不急!”   谭十九大笑起来,顺手拍了拍一个汉子肩膀,道:“眼前这些棉花工坊,主要是雇佣女工干活。但是你们也不用担心,咱们幽州最不缺的就是工作。只要你们肯下苦力,我保证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活的幸福……”   他说着停了一停,脸上现出浓浓骄傲,大声道:“这里,是幽州。这里,是福地。”   汉子们连连点头,然而仍旧眼巴巴看着他。   甚至就连队伍里的几个衙役,此时同样眼巴巴的看过来,虽然嘴上没有明说,但是脸上表情已经泄露了心思,他们不想回去当衙役了,他们想留在幽州当百姓。   谭十九领着队伍继续向前走,渐渐的终于看到了巨大的幽州城。   忽然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迁徙众人,一脸严肃的道:“等会你们不要开口,一切都让我去交涉,记住了,千万不要乱说话。”   队伍众人茫然不解,然而全都急急点头。   谭十九沉吟一下,忽然压低声音又道:“虽然不能胡乱说话,但是可以适当演戏,额,其实也不用演戏。你们只需要表现出真实一面,让那些人感受到你们是穷苦百姓就行了。”   一个妇女小心翼翼开口,怯怯问道:“谭…谭兄弟,是有官府要盘查俺们吗?”   谭十九脸上现出笑意,道:“是官府,但却不是盘查。而是一项入城之初的原始登记,这份登记将会决定你们能拿到多少福利和补助……”   他说着脸色又变成严肃,再次叮嘱道:“记住了啊,千万不要乱说话,一切由我代为交涉,你们只需要表现穷苦就行了。”   几个妇女面面相觑,忽然伸手摸向头发,一狠心之下,直接将头发扯乱,然后各自抹了几把锅底灰,不顾一切的涂了个满脸,这才眼巴巴看向谭十九,小心翼翼问道:“这样够可怜吗?”   谭十九看的目瞪口呆,好半会之后才反应过来,他伸手一竖大拇指,赞叹道:“难怪我家家主曾说,老百姓是最有小聪明的人。你们这群娘们啊,真是天生的会演戏。”   妇女们羞赧的低下头去。   而谭十九则是不再说话,转身大踏步朝着幽州城门而去。   后面众人连忙跟上,满怀忐忑的等候着接下来的事情。   终于,这支迁徙队伍要进城了。 第394章 气象恢弘的幽州中心   幽州城内,政务大厅。   经过三年多时间的不断建设,这座大厅终于显示出宏伟气象。它的名字虽然是政务大厅,然而它已经不完全政务大厅。   它成了整个幽云诸州的政治文化中心。   放眼一望而去,入眼只见鳞次栉比的巨大建筑物,而在这些建筑之中,设立着幽州官署的各个衙门。   有哪些衙门呢?   有很多很多!   比如最前方矗立的一座大殿,厚重的朱漆大门彰显着威严,这是政务大厅最初的主体,如今仍旧还是继续沿用。几乎有五成以上的幽云官员,每天都在这座大厅上差。   事实也正是如此,左侧的建筑物乃是朝堂,自从顾天涯的幽州越来越繁华,几乎所有世家都有利益被捆绑在这里,大唐皇族同样也有利益在此,并且还是占比极重的巨大利益,这种情况下,所有人的心思肯定都会牵挂着幽州。   再加上李世民每年都要来一趟幽州,并且每次来的时候都要率领着满朝文武,皇帝和臣子集体出巡,政务肯定要跟着人走,于是大唐工部就在幽州建造了一座朝堂,用于满朝文武可以每天进行早朝议政。   地点就设在‘勤政廉节院’的左侧。   穿过政务大厅之后,是一片开阔无比的院落,当年幽州刚刚起步之时,整个城池只有一座办事中心,导致很多政务需要在露天之中办理,而办理的场所正是这一片开阔院落。比如顾天涯和李世民,曾经就搬着桌子在院子里设立办事柜台,他俩一个是幽云领主,一个是大唐帝王,两人以身作则,给所有官员带了个勤政节俭的好头。   所以这座院落就被命名为‘勤政廉节院’。   在这座院落的左右两侧,又能看到两栋巨大的建筑物,古代的建筑格局都是正南直北,又讲究左为上位右归下位,恰好左侧就是东,相对右侧就是西……所以按照这个规矩,院落左侧的那栋建筑物比较重要。   只见穿过开阔的‘勤政廉节院’之后,后面赫然又是一前一后加两侧的布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栋建筑,乃是四座古色古香的书房连在一起,由于左侧属于上位,所以第一座书房上面写着个‘李’字,通过这一个字就可以明白,这是大唐皇帝李世民处理政务的地方。   紧跟着第二座书房,门匾上面写着一个‘顾’字,不用说也能知道,这是顾天涯批阅文书的场所。   至于院落的右侧,同样也是一栋宏伟大殿,然而这座大殿虽然宏伟,但它却不是给皇帝和大臣用的,它是一座特殊的学堂,名字叫做天地问心院,取意乃是让天地问心,同时也是向天地问心的意思。   建筑格局介绍到这里,基本上已经讲清了一前一后加两侧的布局,前面乃是幽州政务大厅,后面乃是‘勤政廉节院’,左侧是大唐设在幽州的朝堂大殿,右侧则是追寻天地道理的学堂。   但这并不是全部。   穿过四座巨大的书房,后面又是一个开阔院落,但是这里修建了一堵内墙,隔开了前面所有的建筑,原来这处院落已经属于顾氏大宅的范畴,它的设置很类似大唐皇宫后院的格局排布。   虽然这里已经属于顾氏大宅,然而还不是顾氏主宅的所在,只见这座院落的两侧各自也有一大排建筑群,它们乃是顾氏旁系们居住的地方。   比如左侧的一排建筑群,大门口上写着一个‘谭’字,通过匾额就可以看出,这是当初五阳谭氏的住处。   然后是第三座书房,这里写的已经不是一个字,而是垂挂两块牌匾,分别写有各自名称,一块写的是‘大唐群臣’,另一块写的是‘幽州官员’,而在一左一右两块牌匾中间,又有一块类似于注解似的匾额,上面赫然也写着几个大字,乃是‘官员联席政务阁’的字样。   最后是第四座书房,似乎才刚刚启用不久,比如门上的牌匾比较崭新,油漆和金字都显得较亮,牌匾上面写的乃是‘安东督护府’五个字,一看就知道乃是哪些官员办政的地方。   这四座紧挨着的书房构成了第二格局的前部。   此时顾天涯正在他的专用书房之中。   他的桌子上堆着厚厚一大摞文书。   批完一份,再拿一份,两份批完,又拿第三份,仿佛有数之不尽的政务,桌子上的文书不见减少。   右侧的那一排建筑群,大门口上写的乃是两个字,家臣,显然这是家臣们的院落。   再往后,才是真正的顾氏大宅。   在这种时候没人敢来打搅,大家都知道处理政务需要安静,所以除了偶尔来送文书的侍卫,书房四周属于严谨喧哗的地方。   然而也并不是没人敢来。   比如这一刻,顾天涯的书房门口就露出一颗小脑袋,只见一个明珠皓齿的小丫头,眼睛里面闪烁着鬼鬼祟祟的光,她悄悄趴在门口,不断朝里面观望。   最可怕的是,每隔一会竟然就有侍卫过来,他们怀里抱着一大摞文书,小心翼翼的放在桌案上,于是,越积越多。   顾天涯只能埋头苦干。   忙的连喝口茶水的功夫都没有。   “喵喵喵!”   门口的小丫头满脸坏笑,继续模仿着小猫在叫唤。   顾天涯哈哈一笑,终于放下手中笔杆,望着门口道:“是哪一家的小猫,过来打搅姑父的政务,还不速速进来道歉,免得被我打一顿板子。”   观望半天之后,发现忙碌的顾天涯根本没有察觉她,于是小丫头眼珠儿滴溜溜一转,忽然用小手在房门上轻轻的抓挠,并且口中还模仿有声,喵喵喵的学着小猫叫唤。   顾天涯终于被惊扰。   他手中的笔杆不停,目光却扫了一眼门口,脸上浮现一抹微笑,故作迷惑的道:“奇怪呀,这地方怎么会有小猫进来?莫非侍卫们偷懒,放过了一个小家伙溜进来?”   说完微微一停,故作叹气又道:“姑父每一天都很忙啊,忙的几乎吃不上饭。这事说起来要怪你们,谁让你们长大的这么慢呢。如果你们长大了,就能替姑父分担,那时候我再也不需要忙碌,每天只需要喊你们过来帮忙就行。”   “嘻嘻嘻嘻!”小丫头又是甜甜的笑,但她仍旧趴在门口不进来,而是古灵精怪的道:“姑父最坏了,又想骗我们帮你干活。我们还是小孩子,属于您说过的那种童工……姑父呀,雇佣童工犯法的哟。”   顾天涯再次哈哈大笑,满脸宠溺的看着她道:“你这个小丫头,真是我的开心果。”   “嘻嘻嘻嘻!”   门口的小丫头露出脑门,冲着顾天涯调皮的吐吐舌头,甜腻问道:“姑父,您今天忙不忙?”   顾天涯顺手一指书桌,笑着反问她道:“你说呢?”   小丫头直到这时才抬脚进门,迈着小碎步一溜烟跑到跟前,她仰起小脸嘻嘻一笑,顺手端起桌上一杯茶水送给顾天涯,然后才鬼鬼祟祟的道:“姑父,有迁徙的军眷到达幽州了。”   顾天涯不置可否,沉默不语继续倾听,他知道这丫头还有话说,否则不会专门跑过来一趟。   果然只听小丫头又道:“那群迁徙的军眷来自山东,她们在城外雇佣了一个导游,眼下她们正在城门口处,准备进行第一次初始登记,恰好当时有百骑司在场,听到他们导游和登记的官员在吵闹,百骑司感觉此事需要禀奏,所以快马加鞭的疾驰过来告知了我……”   他说着站起身来,先是使劲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朝着小丫头招了招手,语带打趣又道:“进来说吧,到底有什么事,你这个小丫头聪慧伶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前来打搅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问题,让你感觉必须跟我说……”   可惜他虽然招手示意小丫头进屋,然而小丫头仍旧还是趴在门口不进,仅是远远的道:“姑父,李明珠有事奏禀。”   顾天涯见她正模正样,第三次哈哈大笑,点点头道:“那好,奏禀上来。”   小丫头俏脸一肃,郑重道:“姑父,您定下的移民补助章程有漏洞。如果放任不管,可能会导致几千万贯的损失……”   她年纪不大,然而说的话题很大,张口就是几千万贯,这种数字不是普通孩子能说出来的。   尤其再配合她小脸上的严肃,更加显得这个问题必须重视。就仿佛她不是一个小孩,而是担负一个重要衙门的主官一般。   顾天涯悠悠一笑,问道:“所以你这小丫头就急匆匆的跑来我这里对不对?”   小丫头‘嗯嗯’两声点点头。   顾天涯目光看向门外,再次问道:“虽然你这小丫头年龄小,但你天生拥有着宿慧,既然你觉得事情很严重,那么肯定有你的道理。跟姑父说说吧,百骑司发现了什么问题?”   它成了整个幽云诸州的政治文化中心。   放眼一望而去,入眼只见鳞次栉比的巨大建筑物,而在这些建筑之中,设立着幽州官署的各个衙门。   有哪些衙门呢?   哪知顾天涯却像是毫不惊异,反而目光悠悠的继续看向门外,微笑道:“小明珠,继续说呀,为什么你认为我定下的移民补助章程有漏洞,并且你还认为这个章程亏导致几千万贯的大损失?”   幽州城内,政务大厅。   经过三年多时间的不断建设,这座大厅终于显示出宏伟气象。它的名字虽然是政务大厅,然而它已经不完全政务大厅。   所以这座院落就被命名为‘勤政廉节院’。   在这座院落的左右两侧,又能看到两栋巨大的建筑物,古代的建筑格局都是正南直北,又讲究左为上位右归下位,恰好左侧就是东,相对右侧就是西……所以按照这个规矩,院落左侧的那栋建筑物比较重要。   事实也正是如此,左侧的建筑物乃是朝堂,自从顾天涯的幽州越来越繁华,几乎所有世家都有利益被捆绑在这里,大唐皇族同样也有利益在此,并且还是占比极重的巨大利益,这种情况下,所有人的心思肯定都会牵挂着幽州。   有很多很多!   比如最前方矗立的一座大殿,厚重的朱漆大门彰显着威严,这是政务大厅最初的主体,如今仍旧还是继续沿用。几乎有五成以上的幽云官员,每天都在这座大厅上差。   穿过政务大厅之后,是一片开阔无比的院落,当年幽州刚刚起步之时,整个城池只有一座办事中心,导致很多政务需要在露天之中办理,而办理的场所正是这一片开阔院落。比如顾天涯和李世民,曾经就搬着桌子在院子里设立办事柜台,他俩一个是幽云领主,一个是大唐帝王,两人以身作则,给所有官员带了个勤政节俭的好头。   建筑格局介绍到这里,基本上已经讲清了一前一后加两侧的布局,前面乃是幽州政务大厅,后面乃是‘勤政廉节院’,左侧是大唐设在幽州的朝堂大殿,右侧则是追寻天地道理的学堂。   但这并不是全部。   只见穿过开阔的‘勤政廉节院’之后,后面赫然又是一前一后加两侧的布局……   再加上李世民每年都要来一趟幽州,并且每次来的时候都要率领着满朝文武,皇帝和臣子集体出巡,政务肯定要跟着人走,于是大唐工部就在幽州建造了一座朝堂,用于满朝文武可以每天进行早朝议政。   地点就设在‘勤政廉节院’的左侧。   至于院落的右侧,同样也是一栋宏伟大殿,然而这座大殿虽然宏伟,但它却不是给皇帝和大臣用的,它是一座特殊的学堂,名字叫做天地问心院,取意乃是让天地问心,同时也是向天地问心的意思。   最后是第四座书房,似乎才刚刚启用不久,比如门上的牌匾比较崭新,油漆和金字都显得较亮,牌匾上面写的乃是‘安东督护府’五个字,一看就知道乃是哪些官员办政的地方。   紧跟着第二座书房,门匾上面写着一个‘顾’字,不用说也能知道,这是顾天涯批阅文书的场所。   然后是第三座书房,这里写的已经不是一个字,而是垂挂两块牌匾,分别写有各自名称,一块写的是‘大唐群臣’,另一块写的是‘幽州官员’,而在一左一右两块牌匾中间,又有一块类似于注解似的匾额,上面赫然也写着几个大字,乃是‘官员联席政务阁’的字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栋建筑,乃是四座古色古香的书房连在一起,由于左侧属于上位,所以第一座书房上面写着个‘李’字,通过这一个字就可以明白,这是大唐皇帝李世民处理政务的地方。   这四座紧挨着的书房构成了第二格局的前部。   穿过四座巨大的书房,后面又是一个开阔院落,但是这里修建了一堵内墙,隔开了前面所有的建筑,原来这处院落已经属于顾氏大宅的范畴,它的设置很类似大唐皇宫后院的格局排布。 第395章 上位者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揣摩深思   “走吧,咱们边逛边聊!”   李世民开口发出邀请,皇帝语气之中带着深意,淡笑道:“朕也想好好看看,谁谁竟然敢在幽州闹事。不但在城门口吵架,而且还是跟登记的官员吵架,这简直是不把某人放在眼里啊,直接就把某人的威严按在地上摩擦……”   皇帝这番话,显然仍是在讽刺和打击顾天涯。   然而这一次有些奇怪,顾天涯竟然没有进行反击。   他同样也面带深意,淡淡笑着道:“注重威严是好事,但要注意分情况。比如某人身为大唐天子,如果他制订的一项国策有问题,百姓们因之生活的水深火热,有人为了百姓选择仗义执言,那么当这个人破口大骂某个皇帝的时候,我们是该治罪他的不敬还是该奖励他的直爽呢?”   李世民口中‘嘿’的一声,再次淡笑道:“朕胸怀大度,自然不会随意治罪。但就不知道某人的心胸宽不宽,据说他的心眼儿比针鼻还要小。号称睚眦必报,记仇能记百年……”   顾天涯登时冷笑出声,道:“这话好像说的就是你!”   李世民立马也冷笑一声,道:“你难道没听出来朕说的是你吗?”   小丫头李明珠叹了口气,学着大人一般做出个无可奈何的动作,道:“二叔啊,姑父啊,你们要是继续吵下去,估计天黑之前都出不了门。咱们幽州城很大啊,骑马也要走上半个时辰,你们难道就不想想,半个时辰之后那些百姓还在城门口吗?”   顾天涯哈哈一笑,俯身下去呱呱小丫头的琼鼻,道:“好好好,不吵了,咱们即刻出发,直奔城门口而去。”   说着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李世民,又道:“大唐皇帝麾下人才济济,皇家百骑司最擅长的就是清街,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那帮家伙早就已经出门去准备了。有他们在前面开路,咱们一路上可以纵马疾驰……”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乃是说到达幽州城门不需要耗费太多时间。   哪知李世民突然开口,略带冷笑的道:“这次你可猜错了,朕压根就没有派出百骑司。此地乃是你的幽州,朕在这里算是做客,虽然我是大唐皇帝,但我不会喧宾夺主……所以,清街那种事情绝不干。”   皇帝说话之间,眼睛狠狠剜了顾天涯一眼,忽然冷笑又道:“真以为二哥我是傻子不成?就算傻子也知道派出百骑司清街属于扰民。一旦那么做了,百姓必然骂娘。到时候你这家伙享受了赶路的便利,然而骂名却全都扣在了我的头上……哼哼哼,这口黑锅朕不背。”   “哟哟哟,厉害啊!”   顾天涯哈哈大笑,冲着李世民一竖大拇指,眼睛却朝着李明珠眨呀眨的,促狭道:“丫头你听到没有,你的皇帝二叔现在学聪明了。”   李明珠再次叹了口气,突然伸出小手抓住顾天涯,另外一只小手同样也伸出,抓的则是李世民衣襟,只见小丫头道:“我决定了,不能让你俩开口,否则每句话都要争个胜败,明年这时候也别打算出门。所以,二叔姑父,咱们走喽……”   说话之间,小丫头使劲一扯,直接拽着顾天涯和李世民一起出门,风风火火的朝着外面跑去。   奔跑的响动有些大,很快就引起四周的注意。   先是第三座书房有人露出头,站在门口远远的看着这一幕,随即又有几人走到门口,同样目睹了这一幕奇观。   能在第三座书房里面办公的人,最少也是朝堂六部大佬这种级别,比如房玄龄此时手抚胡须,笑呵呵的只看不说话。   在他旁边站着王硅,眉头却已经皱成一团,突然道:“如此不顾体统,有失上位尊严,一个是大唐天子,一个是幽云领主,结果竟被一个小丫头拽的踉踉跄跄,那些负责皇家礼仪的侍卫都是吃干饭的吗?还不速速现身,呵斥那个小丫头。”   这老家伙说着停了一停,忽然看向房玄龄再次开口,又道:“房司空身为朝堂第一文臣,向来注重各种礼仪,为何这次竟不说话,你不该装作视若无睹。”   房玄龄笑眯眯看他一眼,转过头去装作没听见。   在房玄龄身边站着一个武勋,乃是号称大唐皇族滚刀肉的李孝恭,这厮不给王硅脸面,直接张口开骂,道:“真能哔哔歪歪,老天爷怎么就让你有了一张嘴呢?有嘴也就罢了,这是上苍赐给你让你吃饭用的。不是让你用来满口喷粪,每次只要一张嘴就臭不可闻……”   王硅大怒,道:“河间郡王,你安敢辱我?”   李孝恭伸出手来,慢悠悠掏向耳边,挖出一块耳屎,嗖的一声弹向王硅。   这货不愧是滚刀肉王爵,弹完耳屎之后直接竖起中指,不但竖起中指,而且还喊王硅的名字,嘿嘿笑道:“王中允,你快看,本王这个动作你知道是啥意思不?本王这个竖中指的意思是说我懆……”   “哈哈哈哈!”   第四座书房门口大笑着走出几人,赫然都是属于幽州这边的重要官员。   其中一个长脸汉子,额头上面有着一道疤,此人看起来又凶又狠,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他看着这边不断大笑,陡然也朝着王硅竖起中指,道:“大唐朝廷的王中允,咱也朝你懆一下。不过咱可不想懆你,咱这辈子只喜欢女人,听说你们王氏美女众多,啥时候送几个给咱玩玩呗。”   王硅更加大怒,目光愤然的看着长脸汉子,道:“马段殷刘,河北四将,当初你们都是土匪出身,果然一日为匪终身为匪。就算如今当了幽云重臣,依旧是狗改不了吃屎的脾性……平阳公主号称巾帼女英,可惜却收了你们这帮子土匪做麾下。顾天涯何等儒雅的一个人,可惜却收了一群粗坯做家臣。”   那个长脸汉子仰天‘哈’的一声,满脸鄙夷的道:“我们幽云顾氏的家事,就不劳烦你这种嘴臭的文官操心了。你知不知道刚才河间郡王为什么竖起中指?又知不知道咱老段为什么也同样竖起中指?我们就是看你不爽啊,我们就是要竖中指懆你全家。妈了个巴子,谁让你话多……”   这时房玄龄终于看不下去,站出身来朝着汉子拱了拱手,笑呵呵的打圆场道:“段大总管,嘴上留情啊。王中允毕竟是朝堂重臣,他刚才质疑陛下和顾领主有失威严也是出于好心……”   长脸汉子对房玄龄倒好说话,闻言哈哈一笑道:“既然房丞相出言相劝,咱老段就给你一个面子。”   房玄龄拱手微微一礼,语带深意又道:“陛下和顾领主千叮咛万嘱托,让吾等千万不要生出嫌隙,无论是曾经的大唐天策府一系,又或是世家门阀的那一系,以及你们幽云诸州的自成一系,大家其实都是汉家民族的官。平日里吵吵闹闹可以有,但是在大方向上面不能有问题……”   长脸汉子‘哈’的一声,目光凶巴巴看向王硅,冷笑道:“房丞相说的对,大方向上面我们肯定不会有问题。但是有些人纯属该骂,那就不能怪我们满足他想挨骂的愿望啊……李明珠乃是我们幽云顾氏的未来女主人,同时又是大唐李氏皇族的三代第一小郡主。无论是我家家主,又或是大唐陛下,他们一个是当姑父的人,一个是当叔叔的人,身为长辈宠溺晚辈,此事放到哪里都是天经地义……”   说着一停,紧跟着又道:“就算让孩子拽的踉踉跄跄又能如何?长辈的威严不是从孩子身上体现出来的。可惜有些人就是不懂,非要上赶着让人骂一顿才行。”   那边王硅面皮发鼓,然而不知为何竟然没有反击。   足足好半会儿过去之后,这老家伙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老夫并不傻,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我还是知道的。方才之所以质疑陛下和顾天涯的威严,其实是老夫故意用的一个小手段。我宁愿挨你们一顿骂,但我也要把你们都吸引出来,唯有把你们全都吸引出来之后,老夫才能提议大家一起跟着去看看……”   他说着微微一顿,目光看向在场所有人,语带深意又道:“你们难道就不感觉好奇吗?陛下和顾天涯为什么急匆匆的走了。表面上看似是被李明珠郡主拽着走,真正的原因怕是他们自己想要去。否则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大力气?哪能把他么两人同时拽的踉踉跄跄?”   众人目光微微一凝,面色郑重起来,道:“你的意思是说,陛下和顾领主察觉了某种大事?所以他们才会急急出门,想要亲自去看一看这件事?”   王硅缓缓点头,再次道:“放眼当今天下,他二人的身份已算至尊,能让两位至尊同时重视的事,必然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   那个长脸汉子眼中闪烁狐疑,沉声道:“你这家伙莫不是虚张声势?据说世家官员最擅长的就是夸张。”   王硅这次真的有些发怒,冷哼道:“如今我们世家一方都在幽州开办了无数产业,这些产业涉及的钱款高达几千万甚是万万贯。老夫每天战战兢兢,时刻警惕着一切,说句不好听的话,我比你们更在乎幽州的安定繁荣……也正是因为在乎,所以老夫才会小心翼翼,我们世家决不能坐视幽云诸州出事,任何胆敢触犯这里的人或势力都是我们的死敌。故而,老夫不是夸张,我是真的担心会出大事,否则为什么陛下和顾领主同时出了门?”   在场众人显然被他说动,一个两个全都面色慎重起来,忽听李孝恭开口,试探性的提议道:“要不咱们也跟着去看看?”   房玄龄紧跟着道:“但是不能大张旗鼓,咱们暗中跟着就行。否则如果猜测错误,陛下和顾领主并不是因为大事而出门,结果咱们却风风火火的追着跟了去,必然会让两位至尊心生不悦之意。”   众人齐齐点头,赞同道:“房丞相心思缜密,咱们就按照你说的办。”   于是一群大佬急急出门,招呼门口的侍卫进行询问,很快就弄清楚顾天涯和李世民所去的方向,大家连忙也骑上健马追着去了。   这时代无论文臣还是武将,骑马的技艺都很精湛,他们并没有选择人流密集的大街,而是找了一条颇为偏僻的城中小路,这条小路可以纵马狂奔,很快众人就到了幽州外城。   到了外城之后,到处都是正在建设的工地,他们继续向前纵马疾驰,渐渐的终于看到幽州新城的巨大城门。   重臣们到此就不敢再骑马往前走了,而是全体下马选择了步行前进,并且相互间稍微隔开一些距离,尽力避开周围百姓的注意力……终于,出了幽州新城的城门。   而此时,顾天涯和李世民也不过才刚刚出城而已。   顾天涯的脖子上骑着李明珠,装扮成一个带着闺女游逛的闲人,李世民则是不知从哪里买了小罐子,拎在手里装成一个卖油的货郎。   两大一小三个人,慢悠悠的向前走,很快就到达一处院落,门口竖着一块写有‘初始登记’的牌匾。   这是设立在幽州城外的迁徙移民登记司,初始登记分司。   李世民忽然开口,语气依旧是习惯性的冷嘲热讽,低声对顾天涯道:“朕一直想不明白,你这小子为什么要把一件政务分成两次办……百姓迁徙和移民的登记事务,完全可以一次性让官吏们办完,结果你却划出了一个初始登记司,” 第396章 皇帝和百姓斗殴   片刻之后,院落门前。   “大家让一下好吗?麻烦大伙让一让。”   顾天涯肩膀上扛着李明珠,满脸温笑的在人群之中往前挤,可惜门口看热闹的百姓实在太多,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挤不到前边去。   甚至稍微一个不留神,立马会被重新挤回后面,围观的人群相互挤碰,挤的顾天涯扛着小明珠东倒西歪。   旁边李世民虽然体格健硕,但他不能仗着武力去挤一帮老百姓,所以也被挤的连连后退,气的皇帝只能干瞪眼。   忽然皇帝灵机一动,稍微用力挤开几个百姓,然后冲着前边的人群大声嚷嚷,并且用手指着顾天涯,道:“各位,各位,麻烦大家让一让,让我们先进去行不行?在下兄弟二人带着孩子,实在不方便和大家一起挤。”   前边有百姓回过头来,眼睛朝着皇帝瞪了一瞪,道:“喊什么喊?带着孩子来看热闹你还有脸了?你们兄弟两个真要是在乎孩子,会来这种地方使劲往前挤吗?别哔哔了,后面站着吧。”   还有一些百姓的语气更冲,直接就对着李世民呵斥起来,道:“看你也是个牛高马大的汉子,性格怎么会这样懒惰呢?看热闹都是各凭本事,谁有力气谁就往前挤,你这家伙倒好,拿着孩子当借口,一点力气也不愿意出,就想大家给你让一让……你丢不丢人?你害不害臊?真是看到你这样的懒货就生气,估计你平时干活做工也是个偷奸耍滑的货。”   李世民先是怔立当场,随即才被气的面皮发鼓。   偏偏也就在这个时候,又听一个百姓冷嘲热讽,道:“在我们幽州地界,最看不起的就是懒货,穷不怕,苦也不怕,只要肯卖力气,日子总能过起来。然而你瞅瞅你,竟然连看热闹也想偷奸耍滑,你这样如何对得起家里人,又如何能赚到吃喝养活孩子……”   这百姓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看向被顾天涯扛在肩膀的李明珠,叹口气道:“这女娃娃长的这么秀气,可惜怕是个一个吃苦的命。”   李世民大怒,瞪眼道:“你给朕…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做这丫头是个吃苦的命?”   那百姓比他还怒,破口训斥道:“你如此懒惰,你兄弟估计也强不到哪里去。这孩子生在你们家,岂不就是一个吃苦的命?”   李世民气的面红耳赤,几乎咬牙切齿的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懒惰啦?难道就凭我喊了一声请大家让让吗?”   不曾想那个百姓赫然点头,毫不迟疑的道:“没错,就是凭你刚才喊的那一嗓子。你这样牛高马大的汉子,看热闹竟然连点向前挤的力气都不想出,这不是懒惰又是什么?你可别跟我说是因为不忍心跟我们挤……”   李世民气的暴跳如雷,大吼道:“朕…真就是不忍心跟你们挤。否则你们早就被我挤的东倒西歪。”   我呸!   那百姓一口口水喷了皇帝满脸。   李世民愣住了,呆呆僵立当场,足足好半会儿过去,皇帝才算是反应过来,登时厉喝道:“你敢朝我吐口水?”   那百姓仰天翻个白眼,哼哼道:“多新鲜,你以为你是谁啊?”   李世民猛然一撸袖子,呸的一声竟然也吐口水出来,同样喷了对方满头满脸,然后放声哈哈大笑……   谁也不敢相信,堂堂一个皇帝竟然跟百姓吵了起来,并且吵架的架势还很凶,似乎不吵赢就出不了这口气一般。   此时不远处的官道旁,一群大臣躲在树下目瞪口呆,相互之间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不可思议。   足足好半会儿过去,才听一个大臣结结巴巴出声,努力寻找说辞道:“所谓帝王者,民之领袖也。帝王应该注重威严,但不会对百姓威严。帝者,起自民间,当融于民间,可以吵架,也可以骂街,此乃其乐融融之事,唯有贤德之帝才能如此。谣传在上古时代,三皇五帝就是这么干的……”   堂堂一个朝堂重臣,说辞竟然前言不搭后语,显然他实在找不出什么好解释,只能违心的胡言乱语说一通。   这时忽见长孙无忌站出身来,面沉如水的道:“总是这样也不行,陛下和顾天涯的脸面还是要保的,如果一直和百姓撕骂,终究是有些不太合适。让老夫去当个坏蛋吧,我直接亮明身份喝退百姓。”   在场重臣们微微一怔,下意识道:“幽州这边没有不允许百姓围观看热闹的律例,你用什么借口去喝退那些没见识百姓?”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道:“老夫就说有机密政务要办,用这个借口喝退百姓行不行?”   他说完之后直接抬脚,朝着那边的院落急急而去,哪知还没走出几步,忽然身后追上来一人,赫然伸手一抓他的脖领子,沉声道:“户部尚书,你最好别去。”   长孙无忌愕然转头,发现追上来的乃是徐世蹟。   只见徐世蹟一脸肃重,再次沉声对他道:“你莫非没有察觉吗?陛下似乎很享受这件事,否则以他帝王之尊,岂会跟一群百姓吵起来。”   徐世蹟说着停了一停,目光朝着那边瞥了一眼,忽然轻轻叹息一声,满是感慨又道:“对于陛下来说,此乃一种乐趣啊。如果这事被咱们给搅黄了,必然要惹的陛下心中不快。”   这时房玄龄也走过来,点点头道:“还有顾天涯,他同样也很享受这件事。你看他饶有兴致的站在一旁,目睹陛下跟百姓吵架却不帮腔,而是满脸微笑,显得很是开怀……他和陛下这段日子实在太累了,需要找点事情放松一下心神,所以,咱们尽量别去打搅。”   长孙无忌其实比他们更懂这种心思,然而他依旧还是皱起眉头冷哼出声,道:“皇家威严,不容触犯,咱们身为做臣子的人,难道就一直躲在旁边看着吗?陛下威严有损,君辱臣死的说法你们总该听过吧。”   哪知房玄龄呵呵一笑,满脸悠悠然的道:“谁说陛下威严有损了?你看这不是已经吵赢了吗?”   长孙无忌登时一怔,下意识转头看向那边。   这才赫然发现,李世民何止是吵架赢了。   只见此时的皇帝撸起袖子,直接把那个百姓按在了地上,口中不断哈哈大笑,显得异常得意开怀。   皇帝大笑之间,还不断逼问那个百姓,道:“服不服?还敢不敢回嘴了?竟然喷我一脸口水,今天就教你涨涨记性。”   旁边顾天涯笑的前仰后合,李明珠已经被他放下了肩头,小丫头站在地上兴奋的拍手,不断的给李世民加油助威,嘻嘻笑道:“二叔威武,二叔厉害,刚才还有几个百姓也参与骂架了,二叔您快点把他们也放翻在地啊……”   放翻在地?   这词儿怎么听都有一股子土匪味。   大臣们面色古怪,相互间面面相觑。长孙无忌面皮抽搐,极其不悦的道:“隐王家的小郡主,李氏三代嫡孙女,竟然,竟然……”   房玄龄连忙开口相劝,道:“这并不是小孩子被人给教坏了,而是天真童蒙的真情流露。户部尚书切莫在意,你看陛下和顾领主笑的何等开心。”   长孙无忌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着脸子不再言语。   小丫头在加油助威,顾天涯在哈哈大笑,李世民单手叉腰坐在那个百姓身上,脸上现出一种顾盼自雄的得意神情。   一场别开生面的吵架,演变成了皇帝和百姓的斗殴,不过虽然是斗殴,但是皇帝并没有下狠手……   李世民仅是把百姓放倒在地而已,压根就没有让那个百姓受到一点伤。   由于皇帝和百姓打架,导致这座负责‘初始登记’的院落更加热闹,于是又有更多的百姓拥挤而来,呼啦啦的围了一个里三层外三层。   大臣们这一次反应极快,抢在新来的百姓之前跑到门口,他们悄然躲在人群之中,默默的关注着事态进展。   也就在这个时候,门口的吵闹终于引来了里面人。   只见三四个办事小吏努力从院内挤到门口,满头大汗的朝着在场所有人大声吆喝,恐吓道:“不要吵,别再吵啦,谁要是再敢滋事,休怪我们去通知巡街的武侯,到时候把你们抓到大牢里,每天用棍子打一个皮开肉绽……”   “哈哈哈哈!”   百姓们大笑起来。   他们压根就不害怕这种恐吓。   一个老汉得意洋洋的站在门口,冲着几个办事小吏嘿嘿直乐,道:“娃娃呀,你说这话想要吓唬谁啊?巡街武侯是专门保护百姓的,咱们幽州从来没有抓捕百姓的事。”   那几个办事小吏满脸无奈,深知这种恐吓确实没有效果,但是他们依旧还要坚持,努力瞪着眼表现威严道:“以前不抓,不代表今次不抓。这里是负责初始登记的办事衙门,尔等在衙门之前喧哗闹事必须法办。”   老百姓们仍旧嘻嘻哈哈。   人群中的大臣们目睹这一幕,忽然悄悄的相互递了一个眼神,房玄龄面色若有所思,沉吟开口道:“此事咱们须得留心,找个机会跟顾领主提一提。善待百姓虽然是好事,但是演变成放纵就不合适了。”   长孙无忌冷哼出声,道:“他总有一天要吃大亏。”   这一次众人都没有反驳,而是心有同感的点点头,甚至就连幽云一系的官员,此时同样也皱起了眉头,大家全都看出来了,幽州的百姓确实对官府不够敬畏。   人一旦缺少了敬畏,心思就少了一份约束,这对于民风治理而言,乃是极为忌讳的大隐患。   有些大臣悄悄看向顾天涯那边,发现顾天涯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只见他眉头微微蹙起,显然是陷入沉思之中。   大臣们顿时心中一松,感觉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房玄龄压低声音开口,缓缓道:“也许不用我们事后提醒了,顾领主已经察觉了这个隐患。”   大臣们齐齐点头。   也就在这时,忽听院落里面一声咆哮,只听有人大吵大嚷道:“他娘的,何胖子你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啊?今天我谭十九把话撂在这,我非要把这群军眷登记成赤贫人。如果你不答应,休怪咱动粗的……看到没有,这是咱的断腿,当初是被小姐给打断的,打断之后是被仙子给接上的。”   紧跟着又听另一人大吵大嚷,同样咆哮道:“懆,别拿你的断腿吓唬人。你那不是军功,不值得让人敬佩。别看你是幽云顾氏的旁系,我老何偏偏不尿你这一壶……吓唬我?你有种继续吓唬试试看啊。”   这个咆哮的家伙显然也是个倔种,继续大吼又道:“辽东战场那么凶险的地方,高句丽士卒何等凶狠残暴,可是咱老何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我直接拎着刀子跟他们玩命的干,那一场大仗打了三天三夜,哥哥我立下的战功能吓死你……吓唬我?你以为你是谁啊?”   谭十九的大吼声再次响起,咆哮道:“何胖子,别跟我扯军功,你到底给不给登记?” 第397章 打自己政策的擦边球,顾天涯帮人出主意   顾天涯和李世民终于挤进了院中。   院子里同样也有看热闹的百姓,并且人群比外面还要显得密集,于是再次往前使劲的挤,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挤到登记处。   这个登记处是一栋简易房屋,此时正有两个汉子在门口对峙。   一个正是导游谭十九。   另一个则是官员老何。   也许是因为吵架太久,导致两人的精力都很疲惫,忽然谭十九咬了咬牙,语气流露出退让之意,闷声道:“何胖子,咱俩打个商量怎么样?你把这群军眷登记成为赤贫,我私人掏钱补足她们享受的待遇……如此一来,她们就不算贪占,既然不算贪占,你抬抬手也就过去了。”   他说着诚恳看向官员老何,期待着对方能给他一个面子。   哪知老何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赫然冲着谭十九摇了摇头,硬邦邦道:“规矩就是规矩,法度就是法度,这群军眷拥有锅碗瓢盆,甚至在迁徙路上还有牛车用,所以她们不能被划为赤贫人,按规定只能登记成普通的迁徙百姓……”   老何说着停了一停,语气稍微显得软化,看着谭十九又道:“谭兄弟,这个口子不能开。我知道你想照顾这群军眷,其实我何尝不想照顾她们?但是咱们不能乱了幽州的法度啊,因为这个法度是用来保护所有百姓权益的。一旦法度乱了,如何还能保证公平?”   谭十九默然。   足足好半天过去,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问道:“我自己掏钱也不行吗?我用自己的继续填充府库总行了吧?”   官员老何缓缓要有,郑重道:“你可以私底下掏钱帮她们,但是府库不会接受你的私财。”   他说着又是一停,语气显得更加软化,语重心长的道:“谭兄弟,你始终没能明白一件事。公和私,要分明。如果你只是用自己的私财去资助别人,那么任何人都没有资格阻拦你的善举。但是你想把自己的私财填充府库,然后通过府库发放给她们当补助。这种事坚决不行,因为它不合规矩。”   说着再次一停,轻轻叹了口气。   似乎他也想略作退让,所以脸上现出犹豫不决,然而踟躇良久,最终还是选择公事公办。   谭十九终于失望,仰天发出一声叹息。   他缓缓转过身来,看向院子里的迁徙众人,目光落在十几个妇女身上,忽然双手抱拳躬身行礼,满是愧疚的道:“嫂子们,对不起。我原本打算帮你们争取一些补助,现在看来怕是没办法成功了。”   那些妇女见他行礼,慌忙全都屈膝回礼,齐齐劝道:“谭…谭兄弟,要不…要不就算了吧。刚才听这位官员说的很明白,破坏规矩的事情坚决不允许呢。既然俺们算不上赤贫人,那就不争这份补助了。俺们有手有脚,可以干活挣钱,只要能在这里俺家落户,努力干活总不至于饿死……”   “不,你们不懂!”   谭十九猛然大叫一声,满脸心疼的道:“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赤贫人的补助多么有用。一旦你们被登记成为赤贫,立马就能享受幽州的各种待遇。比如安家落户之时,官府会发一笔购房补贴。又比如孩子上学,完全可以不交学费,还有吃的喝的穿的,全都会在入城第一天给你们配发齐全,并且在此后的一年时间里,按月会有相应的资助送上门……嫂子们,这些帮助有多大你们能懂吗?它会让你们迅速在幽州安顿下来,它会让你们早早的把日子过起来啊。”   妇女们唉声叹气,怯怯垂着头道:“可是,可是我们不是赤贫人,刚才听这位官员介绍的很清楚,我们拥有锅碗瓢盆不算赤贫人。”   谭十九大吼一声,顺手指向院子里停放的牛车,大叫道:“破锅,烂碗,能值几个钱?你们只是穷苦久了,所以才会在迁徙之时不舍得扔下这些家什。可是这些家什正应该能体现你们的穷苦啊,为什么反而会成了作证你们不属于赤贫的证据?”   他越说越悲愤,陡然咆哮一声,再次大吼又道:“我懆啊,这他娘的是什么破规矩?家主他一向善待百姓,家主他号称洞察世事人情,为什么这一次却犯了这么大的失误,竟然在设置规矩的时候没有考虑到老百姓的悲哀。”   那群妇女见他大吼大叫,生怕他一时激愤做出不好的事,于是纷纷挤到跟前,用手抓着他努力劝慰。   只听一个妇女柔声道:“谭兄弟,莫要憋屈。不是赤贫就不是赤贫吧,其实俺们在最初也没打算享受啥子补助。”   另一个妇女紧跟着劝他,道:“是啊是啊,谭兄弟不要憋屈。刚才俺听你说的那些补助,确实感觉心里很是渴盼,但是如果享受不到补助,嫂嫂们感觉也没啥可惜。俺们是一群受穷惯了的女人,啥样的艰苦都能支撑着熬下去……”   这妇女说着停了一停,温柔笑着又道:“比如官府不发购房补贴,俺们可以先城里先搭个小棚子住啊,事后慢慢挣钱攒钱,攒足了再买房子也不迟呀。”   其她妇女七嘴八舌,纷纷插话劝慰道:“是呀是呀,没什么艰难的。比如孩子上学的事,我们可以去棉花工坊做工啊,你曾跟我们说过,棉花女工的待遇很好,只要能被那边雇佣,孩子上学同样可以免费。”   “还有吃的穿的,我们有手有脚可以自己挣。其实我们并不愿意伸手去接补助,那会让我们感觉自己像个乞丐。所以谭兄弟,你不用帮我们争取了。就让这位官员给我们登记成普通迁徙吧,咱们千万千万可不能乱来官府的法度……”   真是一群善良而又温顺的女人。   她们不渴望补助吗?   其实渴望!   但是她们看到谭十九跟人争执,尤其还是跟官府的官员进行争执,所以心中就胆怯担忧,所以才会纷纷站出来劝解。   顾天涯和李世民冷眼旁观,将这一切全都看在了心里。   小丫头李明珠眼睛眨呀眨呀的,偶尔会用手捅一捅顾天涯或者李世民,显然是想让两人出面解决这件事,可惜无论顾天涯还是李世民全都选择沉默。   于是小丫头就气鼓鼓的跺脚,赌气一般扭过头去不肯理两个长辈。   但是她毕竟冰雪聪慧,很快就意识到两位长辈的用意,于是小丫头脸上变的若有所系,重新转过头来继续关注眼前一幕。   这时又见一个妇女在劝谭十九。   这妇女怀里始终紧紧抱着一个包裹,然而这一刻她忽然把包裹揭开一个小口子,她小心翼翼将包裹的口子冲向谭十九,示意谭十九朝着里面看上一眼,然而不等谭十九看清包裹里面有什么,妇女已经十分紧张的把包裹又合了起来。   她先是警惕的看看四周,然后才小声小气的开始劝解谭十九,道:“谭兄弟,你刚才看到了吧?嫂嫂的包裹里还有一些钱,所以你不需要担心我们会饿死。”   她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无论是我自家的姐妹,还是其她一同迁徙的女人,以及她们的孩子,以及她们的丈夫,所有人的吃喝先从我这里出,嫂嫂保证不会让大家饿死。进城之后我就去买粮,包裹里的钱财应该还够用。”   谭十九沉默不语。   足足好会儿过去,这个汉子才叹气一声,语带苦涩的道:“这是你最后的一点钱了吧。”   那妇女抿了抿嘴,道:“钱花了,可以挣。如果我家男人知道今天的事,他肯定也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谭十九不再坚持,转身准备向官员老何开口说话,他已经被妇女们给劝解住,决定不再继续强争赤贫人的补助。   然而也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关注的顾天涯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顾天涯越众而出,悠悠然朝着官员老何一笑,道:“在下是个看热闹的人,刚才站在一边看了很久,我忽然有个想法,忍不住想要说说,也可以视作一个建议,兴许能解决你们的难题。”   官员老何微微一怔,以他的级别并不认识顾天涯是谁,但是谭十九却浑身一震,脸上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情。   幸好官员老何只顾着听建议,压根没有注意到谭十九的表情,否则立马就会察觉不妥,很容易就会猜到顾天涯的身份。   毕竟能让谭十九这种倔种又惊又喜的人,在整个幽州怕是也只有顾天涯和谭笑两个而已。   顾天涯并不在意谭十九的表情,而是笑意涔涔的继续看着官员老何,温声问道:“怎么样?愿不愿意听听在下的建议?”   官员老何毫不迟疑点头,道:“其实咱老何并不是铁石心肠,我深知这群军眷肯定是穷苦出身。但是限于幽州城的登记规矩,我只能硬着头皮做个恶人。如果能有某种解决的办法,让我既不违规又能帮助穷人,那么咱老何欣然听之,并且肯定会按照你的建议去办……”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诚恳看向顾天涯,郑重道:“所以,阁下请说。”   整个登记处的院子忽然落针可闻,所有人全都在心中生出一股渴盼,他们很希望顾天涯的建议有用,能够帮助眼前这一群迁徙军眷挣到补助。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顾天涯微微一笑,道:“我这个建议其实很简单,就是请你这位登记官员在文书上面做个标注。此举既不违规,又能留下圆缓余地,事后再想办法补充,必然能够完美解决此事……”   老何心中微微一喜,连忙问道:“如何标注?”   顾天涯转过头去看向那群迁徙妇女,随即又重新转回来看着官员老何,微笑道:“你依旧把她们登记成普通百姓,但我会在文书上面备注‘存在争议’四个字。有了这个备注,事情就不算定论,既然不算定论,那么迁徙批文暂时也是不能下发的……”   谭十九下意识道:“不发给迁徙批文?她们如何能够入城?”   老何脸上现出神秘之色,低声指点道:“没有迁徙批文,但是有‘存在争议’的初始登记啊,你带着她们拿好这份登记,去城门口那边申报流民入城资格,城门口的士卒你都熟悉,想必他们不会   直接去城中的政务大厅那边,那里设立着‘复核登记’的办事衙门,”   谭十九不再坚持,转身准备向官员老何开口说话,他已经被妇女们给劝解住,决定不再继续强争赤贫人的补助。   然而也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关注的顾天涯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顾天涯越众而出,悠悠然朝着官员老何一笑,道:“在下是个看热闹的人,刚才站在一边看了很久,我忽然有个想法,忍不住想要说说,也可以视作一个建议,兴许能解决你们的难题。”   官员老何微微一怔,以他的级别并不认识顾天涯是谁,但是谭十九却浑身一震,脸上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情。   幸好官员老何只顾着听建议,压根没有注意到谭十九的表情,否则立马就会察觉不妥,很容易就会猜到顾天涯的身份。   毕竟能让谭十九这种倔种又惊又喜的人,在整个幽州怕是也只有顾天涯和谭笑两个而已。   谭十九登时一喜,连忙问道:“如何标注?”   老何看向院子里的那群迁徙百姓,道:“我依旧会把她们登记成普通百姓,但我会在文书上面备注‘存在争议’四个字。有了这个备注,事情就不算定论,既然不算定论,那么迁徙批文暂时也是不能下发的……”   谭十九下意识道:“不发给迁徙批文?她们如何能够入城?”   老何脸上现出神秘之色,低声指点道:“没有迁徙批文,但是有‘存在争议’的初始登记啊,你带着她们拿好这份登记,去城门口那边申报流民入城资格,城门口的士卒你都熟悉,想必他们不会   直接去城中的政务大厅那边,那里设立着‘复核登记’的办事衙门,” 第398章 上位者最喜欢的人才!   “来来来,咱给你们登记。”   老何显得十分开怀,转身走回屋子中。   只见他从桌子上拿起毛笔,先是习惯性的伸出舌头轻轻添了一下,仅仅这一个动作,就看的顾天涯和李世民目瞪口呆。   小丫头李明珠同样目瞪口呆,下意识伸手扯扯顾天涯衣角,十分惊奇的喊道:“姑父姑父,你看到了没有,这个官员老何,他用舌头舔毛笔……”   顾天涯下意识点头,哭笑不得的道:“这应该是他的习惯!”   此时屋里的老何已经坐在桌子后面。   他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架势,整个人透出一种莫名的宝相庄严。那种极其严肃的样子不像是要写字,反而像是要撰写传世大作一般。   只见他拿着毛笔蘸了蘸墨水,小心翼翼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册子,忽然不知为何皱起眉头,长吁短叹的嘀咕道:“又要写字了啊,读书人为什么要发明写字呢?”   说话之间,愁眉苦脸,握着笔杆的手背遒筋暴起,并且怒眼圆睁仿佛要上战场一般。   突然他恶狠狠一瞪眼,几乎用咬牙切齿的声音道:“娘的,拼了,咱老何已经读了半个月的书,岂能被这个写字给难住,能写的我就写,不能写的就画圈。”   这话才一传出屋子,外面所有人如遭雷击。   画圈?   不会写的字画圈?   小丫头李明珠睁大了漂亮的眼睛,满是不可置信的望着顾天涯道:“姑父你听到了吗?这个官员要用画圈代替写字。”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忽然发现自己错的很离谱,我不该幻想着能把这些老卒培养成为文官。他们适合的地方乃是军伍,而不是这些细致工作的办事机构。”   就在顾天涯苦涩低叹的时候。   猛听屋里老何哈哈一声大笑。   只听这厮洋洋得意的道:“咱就按照刚才那位读书人的建议,直接给这群迁徙军眷登记一个存在争议,有了这个存在争议的登记,军眷们就可以去城中总部去打官司,哈哈哈哈,事情办的真妙啊……”   他洋洋得意的说完,手中毛笔狠狠戳向册子,然而架势虽然摆的很足,可惜第一个字就不会写,登时满脸涨红,低声哼哼道:“他娘的,文书的‘文’字咋写来着?我昨天似乎才写过一次,怎么今天突然就忘了?麻烦麻烦,先画个圈再说……”   于是大笔一挥,赫然在登记册上画了第一个圈。   屋外众人集体面皮抽搐,人人眼中现出古怪神情。   然而屋里的老何压根不在意别人看法,这家伙拿着毛笔自顾自的在那里乱画,终于他成功写出了一个字,登时开心的难以自持,哈哈笑道:“这不就行了吗?咱老何也是个能写字的人!从今以后,咱也是读书人……”   说完之后突然面色一变,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一般,连连道:“不行不行,咱老何可不能去当读书人,读书人的心眼实在太多,脑子里装的全是弯弯绕。比如刚才那两个提建议的书生,咱一看就知道他俩满肚子都是坏水。”   最后这一句乃是嘀咕,然而声音仍能被人听清,顿时顾天涯眼角抽搐几下,面上现出哭笑不得神情。   至于李世民则更严重,直接把牙齿咯嘣一咬,闷哼一声道:“好得很,好得很,敢说朕坏,竟然敢说朕坏……”   而躲在人群中的那些大臣,此时一个两个全都面色古怪。   忽然刘弘基轻轻一扯李孝恭的衣角,压低声音嘿嘿低笑道:“河间郡王,你说这个姓何的官员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他难道就一点也察觉不出来吗?站在他对面的乃是大唐陛下和幽云领主呀……”   李孝恭看了刘弘基一眼,冷嘲热讽的道:“你若是不认识陛下和顾兄弟之前,恐怕还不如这个姓何官员表现的好。竟然笑话别人的脑子有问题,你刘弘基的脑子难道很好使吗?”   刘弘基怔了一怔,随即有些恼怒,瞪眼道:“你给我说清楚点,咱老刘的脑子为啥不好使?”   可惜李孝恭不再搭理他,而是转头继续关注那边的事态。   刘弘基讨了个没趣,忍不住又凑到另一个大臣跟前,伸手一扯对方衣角,再次嘿嘿低笑问道:“徐世蹟,你说这个姓何的官员是不是脑子不好?”   哪知徐世蹟更加不愿意搭理他,直接挤到旁边远远的躲开,刘弘基登时僵立当场,面色讪讪有些下不来台。   幸好大臣之中有人和他关系极好,只见郧国公张亮悄悄走到刘弘基跟前,低声叹口气道:“弘基兄弟,你不要再乱说话了。你说的越多,大家嘲笑你越狠。”   他是刘弘基的亲姐夫,不忍心看到自己小舅子被人嘲讽。故而才会站出来劝说,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   哪知刘弘基微微皱眉,十分纳闷的道:“这到底是为啥啊?”   张亮转头看向屋子那边,压低声音跟他解释道:“这个官员老何,恐怕已经入了顾天涯的眼中,甚至就连咱们的陛下,很可能也起了爱财之心。对于上位者而言,他们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属下,首先是脾气直爽,做事愣头愣脑不懂得弯弯绕,其次是坚持原则,哪怕是面对谭十九这种顾氏旁系也敢寸步不让……”   张亮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继续跟刘弘基解释,又道:“比如咱们大唐众臣之中,也有一个家伙属于这种情况,弘基兄弟你不妨回忆回忆,程知节那家伙的做派是不是跟这个官员老何很相似?只不过程知节乃是装疯卖傻,故意在陛下面前装做憨厚粗鄙,而这个官员老何则是本性使然,他刚才嘀嘀咕咕的那一句乃是性格使然……”   张亮说着再次一停,目光看向刘弘基道:“你现在明白了吧,这个老何属于上位者最喜欢的人才。无论顾天涯还是咱们陛下,已经对这人生出了欣赏之心。他俩一旦欣赏某个人,岂能不给个位置加以重用?”   刘弘基听的眼睛发晕,愣愣道:“就凭这个老何的一句嘀咕,你们这些人就分析出来这么多的事?”   张亮缓缓点头,笑着道:“事情如此简单,也只有你才分析不出来。”   说着忽然大有深意看着刘弘基,低笑又道:“其实,你也属于老何这种人。”   刘弘基愣愣发呆,满脸愕然的道:“我?”   张亮悠然一笑,语带点醒道:“否则陛下怎会容忍你的粗鄙,放纵你在朝堂上经常说浑话。弘基啊,你其实也是上位者最喜欢的那种属下呀。”   刘弘基呆呆站在那里陷入迷茫。   这货早年是个官宦之子,然而最喜欢干的乃是跟一帮市井无赖厮混,他最擅长的是跟人打架斗殴,压根不懂的动脑子琢磨事。   后来隋末大乱,这货机缘巧合之下投奔了李世民,他脑子不够灵活,上阵打仗却是一把好手,故而深得李世民喜爱,渐渐培养成了天策府麾下的猛将。   然而这货虽然被李世民培养成了猛将,但是他自己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他只以为是自己作战足够勇猛,压根不明白是因为他的性格让上位者放心。   张亮忽然伸出手来,轻轻在刘弘基肩膀拍了一拍,低声又道:“弘基,努力吧。如今咱们两家,都已经有了兴旺百世的机缘。你是因为性格缘故,导致陛下对你信任,甚至就连顾天涯,同样也很欣赏你这种人。而我虽然在朝中属于不上不下的存在,但是我家的顗儿拜入了顾氏门下!”   他说着微微一停,用更加低微声音又道:“顾天涯总共只有七个真传弟子,这七个弟子等同于他的孩子,等到顾天涯开国称帝之后,七个弟子都有封王的可能……这也就意味着,我家的顗儿会比我走的更远,我们张家的未来,都在这个孩子身上。”   刘弘基眼睛瞪大,惊喜道:“你说什么?顗儿能封王?”   他姐姐嫁给张亮之后早早亡故,仅仅留下了一根独苗似的子嗣,刘弘基身为亲舅舅,一直很怜惜那个孩子,此时忽听孩子能够封王,心中的惊喜可想而知。   张亮生怕他大呼小叫,连忙用眼神示意他闭嘴,刘弘基这次反应很不错,果然乖乖的赶紧把嘴闭上。   这货甚至用手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会忍不住乱喊乱说,只不过他心中的兴奋怎么也按捺不住,终于还是嘿嘿傻笑的嘀咕起来,不断道:“俺外甥能封王,顗儿那小家伙能封王,顾天涯啊顾天涯,你赶紧早点当皇帝吧……”   张亮一脸无语,转头不再看他。   足足得有一盏茶时间,屋里的老何方才写完登记册子的开头。   到了这个时候,按照规定就得询问迁徙百姓一些问题了。   但见老何大喇喇坐在屋中,目光看着已经被谭十九领进门口的妇女们,郑重道:“接下来的规矩,咱问,你们答,不准胡言乱语,更不准瞎编乱造,懂了没有?”   妇女们连忙点头,感觉心有有些踹踹。   老何神情极其肃穆,再次郑重开口道:“首先咱要问你们,迁徙的地方从哪来?姓啥,叫啥,为什么要来幽州,来的时候带了什么东西。有粮食可吃吗?有钱财可用吗?来这里是投奔谁?又或者是纯粹的逃荒?”   好家伙,问题呼啦啦一下好几个,那群妇女听的眼睛发晕,显然一时记不住这么多。   幸好顾天涯等人也挤进屋中,闻言笑呵呵的站在一旁给予提醒,于是妇女们根据顾天涯的提醒,开始回答一个一个相关的问题。   “俺们是山东过来的,家乡的名字叫做济州府,住在泰山脚下,村子叫做赵家村。”   “奴家姓田,家里的男人名叫赵老四,所以,奴家的被人称呼赵田氏。”   “俺家男人在战场上立了功,如今他在辽东那边任职,听衙门里的人说,他以后不能再回老家了,所以奴家带着孩子们迁徙,我们来幽州并不是逃荒的情况。”   这个回答问题的妇女,乃是赵老四的大媳妇,此时她显得十分紧张,声音唯唯诺诺很不连贯。   然而老何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爆闪的向她看过来,道:“你刚才说你男人叫赵老四?并且他还是任职辽东的人物?”   赵田氏下意识点头,小声小气的道:“是啊,奴家是这么回答的。”   老何突然大手一挥,道:“不行,这个回答不算数。你重新说,换个说法重新说。”   赵田氏呆了一呆,面色迷惑的道:“为啥呀?”   老何脸色一拉,沉声道:“不为啥,总之你必须重新说。”   旁观顾天涯冷眼旁观,低笑着对赵田氏解释道:“他这是善意的帮助,让你重新回答一次问题。这次你不要说自己的男人有军功,更不要说你是来投奔自家男人的。你应该回答说自己是逃荒的流民,如此才好在登记册上备注存在争议……”   赵田氏恍然大悟,顿时感激莫名。   她连忙重新组织语言,回答道:“奴家是赵田氏,带着孩子来幽州逃荒。”   老何顿时十分满意,哈哈大笑的道:“这才对嘛,你们是流民。”   赵田氏被顾天涯指点之后,终于明白了应该怎么回答问题,接下来她再也不需要顾天涯指点,所有问题全都回答的十分‘合理’。   比如‘有没有粮食可吃?’这个问题。   赵田氏开始哭哭啼啼莫言擦泪,回答道:“奴家饿了好几天了,孩子们同样也饿了好几天。”   又比如‘有没有钱财可用’这个问题。   赵田氏使劲抱着自己装钱的小包裹,不断摇头道:“没有,奴家的盘缠全都花光了。”   这种瞪大眼睛说谎话的场景,并且还是幽云领主亲自指点说谎话,简直是古往今来从未有之,院子里的大臣们集体目瞪口呆。   终于,这群迁徙军眷的初始登记完成了。   这时老何的脸色再次严肃,他重新从抽屉里拿出一摞纸张,那些纸张全是文书,他无比郑重的在文书上面写下‘存在争议’四个字。   其中有三个字他其实是不会写的,但是当他准备画圈的时候被顾天涯喊住了,所以这三个字乃是由顾天涯亲自帮他握着笔,手把手的教他一笔一划写完了文书上的字。   这一幕看的外面大臣羡慕不已。   很多人已经在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个官员老何。 第399章 咱们幽州不设律法,规矩就是最大的律法   数盏茶之后,登记处之外。   顾天涯和李世民并肩而立,负手站在官道旁的一株大树下,不远处是一辆牛车,正在缓缓的驶向城门口。   忽然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笑呵呵的道:“真是不容易啊,她们终于拿到了登记文书!”   李世民点了点头,语带深意的道:“不错,是不容易。然而更加不容易的是,你我兄弟伪装的实在辛苦。幸好没被人看穿,否则丢人要丢大了……”   皇帝说着微微一停,面色现出悻悻之色,又道:“朕乃堂堂帝王,竟然被一个胖子给骂了。此事如果传扬出去,恐怕会被人写进史书,哪怕千百年之后,也要被人嘲笑窝囊。”   “二哥你错了,我认为这并不是窝囊。恰恰相反,它是你人生之中的一个闪光点。”   顾天涯看了李世民一眼,笑着道:“如果此事真被写进史书,后世之人读了之后定会感慨不已。他们也许会说,看,这就是大唐皇帝李世民,堂堂一代帝王,却能唾面自干,心怀之大度,直追尧舜禹……”   李世民颇为意动,目光闪闪道:“真的吗?后世之人真会如此评论我吗?”   顾天涯缓缓仰头,望着天上一朵白云悠悠,继续笑道:“肯定会,这事我敢打包票。”   李世民顿时心情甚佳。   这时忽见小丫头李明珠伸出手,轻轻一扯顾天涯的衣角,仰头问道:“姑父,侄女有一事不明。我想请您给我讲讲,免得憋在心里难受……”   顾天涯收回仰天的目光,垂下头来看着小丫头,打趣道:“你这小丫头聪慧伶俐,并且生来就带着宿慧,你所谓的一事不明,恐怕是想给姑父出难题吧?”   哪知李明珠小脸肃然,郑重摇头道:“不是的,姑父,这次我是真的心中不解,所以才想向您求问解惑。”   顾天涯顿时神色一正,他一向最注重小辈的培养,所以他的语气不再打趣,而是郑重其事的道:“好,你发问!不管是什么迷惑,姑父我都尽力帮你解答。如果连我也解答不清楚,那么咱们就一起去找别人求问。天下间的饱学之士有很多,肯定能有人回答你的问题。”   李明珠抿了抿小嘴,未曾开口先是轻轻摇头,道:“不用的,不用去找别人问,这件事您应该就能解答,因为它本就是和您有牵扯。”   顾天涯心中微微一动,瞬间就猜到了小丫头的迷惑,他目光透出一抹温和,柔声道:“你的迷惑是因为刚才那群迁徙军眷吧?”   李明珠转头看向官道那边,望着正在接近城门口的牛车,轻声道:“是的,姑父。我心中之所以迷惑,正是因为这群军眷……此前我得到百骑司探子的急报,说是有人在这边的登记院落闹事。至于闹事的原因,是想给军眷们违规登记。当时侄女就感觉这事不小,所以急急的到您书房打搅您。”   小丫头说着停了一停,接着又道:“我原本的想法,是请您亲自过来看一看,只要您看到谭十九大吵大闹的一幕,您必然会严厉的惩罚这个违规之人。并且通过对他的惩罚,震慑其他人不敢犯错,如此一来,百姓迁徙之事的违规登记漏洞也就没人敢碰了。”   小丫头说着又是一停,再次道:“但是让侄女出乎意料的是,您到来之后压根没有惩罚谭十九。反而您和皇帝二叔亲自帮忙,竟然给这群迁徙军眷出了主意……”   “而侄女的迷惑也就在这里,我想不明白您如此做的用意。如果您是因为同情那群军眷,您完全可以在私底下资助她们呀,犯不着如此行事,自己坏自己定下的规矩吧?”   “破坏规矩这可不是小事哟!”   小丫头说着脸色肃重,又道:“咱们幽州没有律法,所有人都知道您定的规矩就是律法。而纵观古往今来,律法是保证安定的根基。结果您自己带头违规,这似乎不像是您的做派吧……?”   顾天涯温笑倾听,柔声问道:“还有吗?继续说!”   李明珠轻轻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如果您是因为察觉了自己政策不妥,那么您完全可以发下一道政令将它修改……您是整个幽云之地的主人,没人敢于违抗您的意志,所以只要您发下这种政令,任何政策都可以即时修改。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您不这么做?”   小丫头仰起脸蛋,目光之中闪烁着迷惑,道:“您宁愿和二叔伪装成普通人,通过提建议的方式让那个官员老何违规登记,可您为什么不肯修改政令,这么做莫非是存在着某些隐忧吗?”   顾天涯静静听完李明珠的问题,这才微微一笑道:“首先姑父要回答你,这么做并不是存在隐忧。之所以我和你皇帝二叔装成普通人,通过提建议的方式给人出主意,乃是不想搞得大张旗鼓,而是想潜移默化改变这件事……”   李明珠眨眨眼睛,摇摇头道:“侄女没听懂!”   顾天涯莞尔一笑,又道:“潜移默化,说白了就是悄无声息。它不会引发大规模的争论,也不会激起太多人的猜疑,唯有当事情水到渠成之时,民众们才会惊奇发现,咦,咱们幽州有一个规矩和以前不一样了呀。”   李明珠继续仰着脸蛋,问道:“这是为何?”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伸手轻轻抚摸小丫头的发丝,柔声教诲道:“丫头你刚才自己说过,律法乃是保障安定的根基。也正因为它是根基,所以很忌讳朝令夕改。就比如军眷迁徙给予补助这件事,乃是姑父我一个月前刚刚定下的政策。当时我的想法是,一大批士卒从此要驻扎高句丽,不能让他们孤孤单单远离故乡,所以我想把他们的家人给接过来,如此才能让士卒们不受思乡之苦……”   “正是基于这个想法,姑父我定下了迁徙补助的政策,我当时想的是,军眷们迁徙之后有两个选择可以选!”   “第一个选择,是在幽州先落脚,她们拿到幽州的户籍,把这里当成自己新的故乡。”   “第二个选择,是等她们在幽州落脚之后,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和心里意愿决定去不去辽东。比如有一些妇女,她们的丈夫在高句丽驻扎,那么她们可能想去那边和丈夫团圆,从此以后夫妻都生活在那片土地上。但是也有一部分妇女,可能会选择留在幽州这边,她们会通过自己的努力,把日子一点一点的过起来。”   “这样一来,幽州就真成她们的新故乡了。而她们的丈夫驻扎辽东,每个月都可以回家进行探亲,此举最大的益处乃是增加外驻士卒的向心力,让他们时时刻刻都会把心思放在幽州。哪怕他们身在辽东,但是他们思念着这里。”   “无论是第一个选择还是第二个选择,对于我们幽州的争权稳固都有极大帮助,但是这两个选择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先把军眷们迁徙过来。”   顾天涯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仰天轻轻感慨了一声,道:“然而,华夏百姓穷苦啊!”   李明珠仿佛明悟了一些。   只听顾天涯又道:“所谓破家不舍弃,故土难离开,其实并不是老百姓们不舍得弃家,也不是他们坚持故土难以离开……主要原因是穷,穷是最大的拦路虎!”   “历朝历代的穷人迁徙,路上的吃喝首先是个大问题。所以我在制定政策之时,先和你的皇帝二叔进行商量。我们把这次的迁徙定义成公事,而不是定义成军眷们的投奔丈夫,通过如此定性,迁徙就得由各地官府做主导,这事会成为他们的考核,记入户部提拔官员的典册。”   李明珠领悟更深,忍不住轻声道:“自古做官之人,最大的渴望就是往上爬。既然这件事会被记入考核,那么各地官府都会郑重以待。为了保证军眷们安全到达,他们会派出衙役进行护送,而为了防止军眷们在路上饿死,那些当官的绝对会给军眷们足够的盘缠,有了盘缠,就有能在路上买吃买喝,如此一来,迁徙百姓们在路上的吃饭问题就解决了。”   顾天涯温笑点头,道:“不错,正是这个意思。”   他随即又道:“迁徙的第二个大问题,乃是百姓们到达之后的安顿。当时我的想法是,要给百姓们一些发放补助,让她们能够迅速渡过难关,早早的在幽州这边落下脚来。又由于百姓的穷富情况不一,所以我定下了赤贫人和普通人的区别……赤贫人的补助极高,而普通百姓的补助较差。”   他说着微微一顿,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又道:“可是现在看来,我当时的想法有些简单了,我在制订赤贫人和普通人的划分时,没能考虑到老百姓的实际情况,比如一旦拥有锅碗瓢盆,并且迁徙之时拥有一定钱财,那么就不能按照赤贫人算,而是归列于普通百姓的范畴……”   “这是姑父的一个极大失误,百姓们的穷苦岂能用锅碗瓢盆来划分?甚至就算她们到达之时还残存一点钱财,那也不能按照普通的百姓来看待。”   “因为这些钱财很可能是她们仅存的一点,是她们在路上节衣缩食一口一口省下来的。这一点点钱财是她们对未来的希望,是她们刚刚到达幽州这个陌生之地的唯一底气。”   “她们的这一点钱,很快就会花销干净,比如买粮吃喝,比如租房居住,自古衣食住行,都要钱财开路。而当她们为了衣食住行花掉钱财的时候,她们岂不就是一群穷困潦倒的赤贫人?”   “可惜在当时制订政策的时候,姑父我没能第一时间想到这么多。”   “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天忙于无数的政务,人一旦忙了,就会忽略许多事,故而,这个政策就被执行开来。”   “直到今天,第一批迁徙军眷到达,谭十九为了帮她们拿到补助,在登记处和官员大吵大闹。而你这个小丫头执掌咱们幽州的百骑司,第一时间里跑去我的书房向我报告这件事。那一刻姑父我才霍然惊醒,意识到自己的政策有问题……”   顾天涯说到这里的时候,再次伸手轻抚李明珠的发丝,温声道:“丫头,姑父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的及时通知,这件事也许要很久以后才能传到我的耳朵里,而那时候必然是有很多迁徙军眷已经达到,她们会因为我的失误政策而被登记成为普通人……无法享受赤贫补助,导致生活穷困潦倒。”   “这种凄惨情况,非我初始之心啊。”   他继续轻抚小丫头的发丝,忽然第三次叹口气又道:“但是,政策已经定下来了。刚才姑父曾跟你解释过,朝令夕改乃是大忌,我身为幽云之地的主人,每一个政令都能影响几十万人,这可以理解为权势大,也可以称之为公信力。公信力是什么呢?公信力就是老百姓信任的我一言一词。正因为如此,我绝不能朝令夕改。一旦朝令夕改,百姓先就惶惶。” 第400章 顾天涯和李世民当‘骗子’   “姐姐姐姐,你快看呀,这座城的城门好大啊,就像是一头老虎张着嘴。”   “不要胡乱说话,你见过真的老虎吗?这里乃是汉人的幽州城,到处都是很有学问的汉人,你如果胡乱说话,被人听了会笑话你。”   “可是姐姐,我是小孩子呀,小孩子不害怕被人笑话,因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住嘴,博尔赤,你一定要记住,你再也不能把自己当成小孩子。自从我们的部族被人灭亡那一天起,你就再也不是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姐姐,你好凶……”   “博尔赤,不准哭,挺起你的胸膛,记住你是云山靺鞨的最后一个男丁。”   “可是姐姐,我忍不住哭,我想阿姆,我想回家。”   “博尔赤,咱们已经没有家了!”   “姐姐……”   “嘘,不要出声,不要哭泣,把眼泪擦一擦……马上就要轮到咱们了,那群士卒很可能会盘问,你记住姐姐教给你的汉话,一定不要使用靺鞨人的语言。”   此时幽州城的城门口,有一支长长的队伍在排队。   只见一个满脸脏兮的少女,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她肩膀上扛着一个硕大包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男孩的手腕,姐弟两个躲在队伍的最后方,小心翼翼的跟着队伍慢慢向前挪。   那个小男孩约莫也就四五岁年纪,他脸腮之上挂着刚刚哭过的泪痕,但是因为姐姐叮嘱他不准在哭,于是小男孩就努力憋着不哭……只是,仍旧忍不住抽噎几声。   而那个满脸脏兮的少女只顾着注意队伍前方,压根没有留神身后已经新来了一群排队的人,她眼睛死死盯着城门口,眸子之中闪烁着决然,可惜在决然之中,隐约又藏着浓浓忧虑。   她分明是在害怕。   她分明是在担心。   她虽然下定决断要进入这座城,可她又担心会被城门口的士卒盘问。一旦被士卒们盘问,她和弟弟很可能丧失进城的机会。   “睿智的先祖啊,请您在天上保佑……”   也许是因为心里太过紧张,少女忽然双手交叉放在胸口,这是她们靺鞨一族的祷告姿势,她在祈求天上的先祖能给她庇佑。   她祷告结束之后,似乎感觉略微安心,但她真正安心的原因似乎并不是来源于祷告,而是因为她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的两份文书。   “没事的,没事的,一定可以过关,我和弟弟一定可以过关!”   她手里攥着文书,不断给自己鼓劲,她语气之中全是渴盼,目光直勾勾看着城门口,喃喃道:“我和博尔赤已经做过了初始登记,那个胖胖的汉人官员并没有发现什么,他给我们姐弟发的是汉人流民文书,有这个文书就代表我和弟弟是汉人。”   少女口中不断念叨,感觉自己的底气渐渐变足。   然而也就在这时,猛然她的身躯一僵,她感觉有人在碰触她,似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的眼神瞬间闪烁凶狠,她霍然的转头看向身后,宛如彪悍小兽一般吼道:“是谁?”   这是她下意识的反应,她已经习惯了用凶狠吓唬人,然而当她看清眼前一幕时,她顿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凶狠。   只见一个漂亮无比的小姑娘,此时正仰着小脸看着她,并且小姑娘还保持着手臂举起的姿势,显然刚才拍她后背的就是这个小姑娘。   在这个小姑娘的身侧,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汉人青年,他们面上带着和善微笑,各自朝着她点头示意。   少女眸子之中警惕一闪,她略显慌乱的躲开两个汉人青年眼神。   但她却把视线落在小姑娘身上,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刚才…是你在碰触我吗?”   小姑娘嫣然一笑,轻轻朝她点头,甜甜道:“是的,这位姐姐。”   少女面色迟疑,眸子更加警惕,再次小心翼翼问道:“你拍我做什么?”   小姑娘仍是嫣然一笑,伸手指了指身边的汉人青年,嘻嘻道:“问我姑父,问我二叔,是他俩让我拍你的。”   其中一个青年温和轻笑,拱拱手解释道:“刚才让我家侄女拍你一下,主要是想请你稍微让一让道路,我们急着去城门口那里,希望可以往前插一插队。”   插队?   少女顿时微微一怔,心中生出一丝不愿意。   她转头看看长长的队伍,下意识开口道:“大家都在排队,你们却想往前插……”   “呵呵,我们有插队的理由!”   只见青年仍是温和轻笑,再次解释道:“不久之前有一群迁徙军眷,她们在我俩的建议之下拿到了登记文书,此时她们已经到了城门口处,准备申请流民入城的资格……而我们兄弟二人担心她们不懂申请,所以才想着通过插队的办法去帮助她们。”   少女眸子悠忽一闪。   她的语气不知不觉流露出渴盼,下意识的道:“你说你俩能帮人申请入城?”   只见青年呵呵一笑,仿佛十分有趣的道:“这话说的有些不严谨,幽州城并不限制任何人入城,所以,我们并不是去帮她们申请入城。”   他说着微微一停,目光大有深意看看少女,微笑又道:“我们兄弟二人真正要做的,乃是去帮她们申请流民的资格,并且在申请到资格以后,还会继续帮她们拿到各种补助……呵呵呵呵,实不相瞒,我们兄弟二人熟记幽州各种政策,经常帮人钻空子拿到各种补助。比如某个百姓只能享受一贯钱的待遇,但是通过我们兄弟帮忙就能享受两贯钱,用的手段合理合规,完全不用担心会被追究。”   少女十分震惊,脱口而出道:“竟然有这种事?官府真的不会追究吗?”   那青年悠然一笑,和另一个青年对视一眼,同时意味深长的道:“放心放心,我俩不会被人追究。这种事经常干,可以说擅长的很。”   少女仿佛恍悟,喃喃道:“莫非你们是专门吃这行饭的人?”   她神情明显变的振奋,眼中的渴望越发浓厚,忽然她下意识凑到跟前,压低声音道:“能不能也帮帮我,让我们姐弟也……”   话才说到一半,猛然像是想起什么,于是紧急住口,改为小心翼翼试探道:“你们不是白帮忙吧?你们莫非要收好处?”   噗嗤!   站在一旁的小姑娘笑出声来。   然而两个青年的脸色却严肃起来,其中一人满脸郑重的道:“自然要收好处,否则谁肯白帮忙?”   他这么一说,少女反而心中一定,顿时急急追问道:“收多少好处?能保证帮助成功吗?还有,是先收还是后收?你俩不是骗子吧?我听说幽州的惩罚很厉害呢。”   真是一个‘精明’的少女,各种问题连贯而出,并且在询问之时还夹在恐吓,暗示两个青年千万不要坑骗她。   两个青年笑的很和善,挨个问题解释道:“首先,收好处是一贯钱,听起来似乎很多,但是我们的帮助绝对值这个价。其次,保证可以成功,不成功绝不收费,我们以自己的名誉作保证。最后,你看我俩像是骗子吗?”   少女眸子又变的警惕起来,不断狐疑的盯着两人看,足足好半会过去,她才像是下定决心,道:“我愿意请你俩帮忙。”   但她立马又补充一句,砍价道:“收好处能不能少收一点?你们开价一贯钱实在太多了。仅仅是动动嘴皮子而已,就想从我这里拿走一贯钱。”   青年笑的和善,语气却很坚持,道:“不能降价,童叟无欺。”   说着和另一个青年对视一眼,微笑又道:“毕竟我们兄弟二人乃是专门吃这行饭的,整个幽州除了我俩之外没人擅长这个。”   少女更加狐疑的盯着两人,似乎在分辨他们到底是不是骗子。   幸好也就在这时,那个小姑娘再次出声,甜甜笑道:“这位姐姐你不需要担心呀,我姑父和叔叔已经说了成功以后再收费。”   少女微微一怔。   只听小姑娘又道:“如果帮你办不成,他们拿不到钱,对于你来说,就等于没损失。而如果办成了,你同样没损失,虽然你会支付他俩一贯钱,但是我姑父和叔叔帮你申请的各项补助远远超过一贯钱哟。”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完全下定决断,道:“好,我请你俩帮忙。”   两个青年笑着点头。   接下来,大家一起朝着前边插队。   说来也是奇怪,这次插队再也没有遭遇抵触,反而排队之人很好说话,纷纷闪开道路让他们往前走。   这个靺鞨少女感觉满心迷惑,然而一时之间又想不明白原因,她只能将这种情况归结于汉人的善良,心中越发认为自己带着弟弟来幽州是对的。   可惜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些让出道路的排队者全是官员,并且还不是普通官员,而是每一个都能算作大佬级别。   至于两个青年的身份,自然就是顾天涯和李世民,一个是幽云领主,一个是大唐皇帝,他俩亲自插队,哪个官员敢不让路?   那些官员排队本就是为了方便两人插队用的。   少女紧紧攥着弟弟的手,小心翼翼跟在两个青年身后,至于那个可爱无比的小姑娘,则是蹦蹦跳跳显得很悠闲。   可以随便插队向前走,很快就到了城门口处。   而当他们到达城门口处的时候,恰好轮到那群迁徙军眷接受士卒问询。   时间卡的刚刚好!   顾天涯和李世民对视一眼,兄弟二人笑呵呵的走上前,此时谭十九正拿着一摞文书,准备代替军眷们申请,结果见到他俩再次出现,谭十九的嘴皮子顿时一哆嗦。   顾天涯意味深长给他个眼神。   这一刻的谭十九反应堪称敏捷。   只见这厮猛然哈哈大笑,‘一脸狂喜’的大声道:“竟然又遇见了你们啊,能不能再帮我们一次?读书人的心思活泛,您二位帮忙给办一办这个事情吧?”   那群等待入城的迁徙军眷顿时转头望来。   城门口的士卒也把目光看过来。   同一时间里,那个靺鞨少女满脸紧张。   她小手使劲攥着弟弟的手腕,目光死死盯着顾天涯和李世民,她只觉胸口砰砰乱跳,一颗心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不断在心里祷告道:“一定要成功啊,他俩一定要成功。如果能帮这群军眷办成功,那么必然也能帮我办成功……” 第401章 眼睛不够用了,这就是幽州新城   这士卒话未说完,猛然被人拽个趔趄,他愣愣转身看去,才发现拽他的竟然是城门将军。   只见将军满脸肃重,深吸一口气道:“这位读书人的建议很好,咱们应该按照他的说法办。”   按他的说法办?   那岂不就是违规?   守门士卒迷惑的抓抓脑门。   自家将军一向坚持规矩,任何人都别想从他这里走后门,怎么今天突然像是变了个人,并且说话语气听起来战战兢兢的?   士卒真的感觉很纳闷。   不管士卒们如何纳闷,接下来的事情轮不到他们做主。   只见那个城门将军微微抱拳,冲着顾天涯拱了一拱,故意装作‘敬佩’的道:“读书人的目光长远,所以建议肯定是好的。尤其这群百姓乃是军眷,她们本就应该受到照顾……”   城门将军说着停了一停,脸色郑重又道:“同袍之家人,亦为吾亲人,本将军决定采纳建议,让她们按照逃荒的身份入城。”   这就是定下来的意思。   顾天涯满脸温笑,伸手将一摞文书递过去,笑着道:“既然如此,请将军用印。这些文书已经被登记为‘存在争议’,如果再加上将军的印戳将会更有说服力。”   城门将军毫不迟疑,探手入怀掏出一方印章,他挨个在文书上用印,口中不断大声念诵道:“济州百姓赵田氏,定为逃荒流民入城,济州百姓赵孙氏,定为逃荒流民入城,济州百姓……”   不多会功夫过去,三十七份文书全都盖上了印戳,有了这些印戳之后,就代表着城门守卒给予这群迁徙军眷的定性。   顾天涯仍是满脸温笑,转头看向谭十九和众人,招呼道:“事情已经办完,大家可以入城,至于接下来的事,则是帮助你们去申请各项补助。”   那群军眷怔怔发呆,似乎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下意识道:“这…这…这就办成了?”   顾天涯笑着点头,道:“办成了!”   军眷们这才激动起来,脸上又惊又喜的神色。   然而那个靺鞨少女比军眷们更激动,她攥着弟弟的手腕使劲挤到了跟前,这一刻,她眼中全是光彩,满怀振奋的道:“别忘了我和我弟弟,我们也申请流民资格。”   说话之间,她小手急急举起两份文书。   她目中尽是期盼和忐忑,眼巴巴等着顾天涯回答。   顾天涯毫不推诿,伸手结果她的文书,然而转头看向城门将军,笑着道:“怕是还得劳烦您一下,给这姐弟俩的文书也用印。”   城门将军岂敢不从,但他心中却感觉好奇,忍不住道:“这俩姐弟…似乎……”   “我们是汉人!”   靺鞨少女急吼吼的抢着回答,大声道:“我和我弟弟都是汉人,只不过相貌看起来像靺鞨人而已。”   此地无银三百两!   城门将军一脸古怪之色,但他终究还是掏出了印章。   啪啪两声,文书上面都给用了印。   “成了!”   靺鞨少女满脸兴奋。   这群长途迁徙的军眷们,至此终于算是进入了幽州城。   那个靺鞨少女紧紧攥着弟弟的手,小心翼翼跟着迁徙队伍一起走,这时她已经完全不担心会被骗,反而害怕顾天涯不再帮她。   却说进入城门之后,几乎所有人全都精神一振,只听几个妇女喃喃出声,语气之中分明带着哭音,酸楚道:“到了,终于到了,这里就是幽州,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幽州。”   而那个靺鞨少女则是四处乱看,目光之中闪烁着彩光涟涟,她肩膀上仍旧扛着那个硕大包裹,任何人想要伸手帮忙都会引起她的警惕。   顾天涯看着感觉有趣,故意凑到她身边出声,装作好奇的问道:“你包裹里面是什么东西啊?为什么一直不肯让大家帮你扛?这个包裹应该很重吧,我看你满头都是汗水。”   少女明显一惊,慌里慌张摇头,急急道:“没有没有,包裹里面没有什么,仅是一些破衣服,就算全都卖了也换不到几个钱。”   顾天涯悠悠一笑,意味深长的道:“我听说白山黑水之间生活着靺鞨族群,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穿山入林的好手,可以猎到精美的貂皮,可以挖到珍贵的药草……”   少女恍如遭受雷击,娇躯明显变的僵直。   她脸色现出惊恐,用手死死抓着包裹,慌张道:“我不是靺鞨人,包裹里没有人参。”   这个看似精明实则娇憨的靺鞨少女,显然又被诈出了一场此地无银三百两。   顾天涯哈哈大笑,感觉不应该再逗人家。   于是他语气微微一改,温声指点道:“刚才我见你似处乱看,显然是想选个地方摆摊。但我要告诉你,幽州城里摆摊是有技巧的……你别看到处都是摆摊的百姓,似乎他们都乃是随意选个地方的情况,其实不然,这里面的学问很大。”   少女心中忐忑不安,隐约感觉‘这个青年’已经猜到她包裹里有宝物,所以她又是慌张又是担忧,生怕自己的宝物会引起贪欲。   但她同时在心中又生出一份渴盼,她很听听这个青年所说的摆摊技巧。如此纠结的心思,让她陷入天人交战。   幸好顾天涯已经不再逗她,而是真的开始对她进行指点,道:“你是靺鞨人,包裹里的货物肯定是山货,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肯定是貂皮和人参对不对?这些货物在幽州很吃香,只要拿出来必然会引发商贾的哄抢,但也正因为货物吃香,所以我不建议你摆摊售卖……”   “为…为什么?”少女满脸迷惑。   顾天涯微微一笑,道:“幽州城里虽然有着不准坑人的规矩,但是那些满街乱窜的商贾实在太过狡诈。他们每天到处乱逛,专门盯着憨厚的卖家,一旦发现有好货售卖,顿时一窝蜂的拥挤上来,他们通过相互配合,刻意打压货物的价值,卖家们只要稍不留心,就会掉入他们挖好的坑中。”   靺鞨少女面色惊慌,道:“他们会逼着我低价卖货是吗?”   顾天涯摇了摇头,道:“如果是逼着你低价卖货,那他们就触犯了幽州的规矩,所以这种事没人做的,你不用担心会被人逼迫……”   “但是他们虽然不会逼迫你,却会用各种方式让你丧失信心。迷迷糊糊之间,你就把货物廉价卖掉了。”   靺鞨少女越发惊慌,但是惊慌之中忍不住又心生质疑,道:“可是我看到大街上很多小贩,他们摆摊的时候难道不会被骗吗?”   顾天涯哈哈一笑,顺手指着远处一个摊位,道:“你看看吧,人家卖的是茶水,这玩意一文钱可以买一大碗,哪个商贾会犯傻来骗卖茶的人?”   说着收回手,指指少女的包裹,意味深长道:“但是你的货物不一样啊,任何一个商贾都想得到它……”   “我…我……”靺鞨少女语气颤抖起来,道:“我该怎么办?”   顾天涯淡淡而笑,道:“如果你愿意听我的建议,那么你暂时先别急着卖货。今次你们乃是以流民身份入城,这个身份能够享受到很多待遇……等你拿到这些待遇之后,你再去卖货才不会被坑。”   靺鞨少女茫然不解,下意识皱眉道:“这有区别吗?”   顾天涯缓缓点头,语气明显肃重道:“有很大的区别,你很快就能懂了。”   靺鞨少女连忙也点头,急急道:“你一定要帮我,我答应了给你一贯钱。”说着看了一眼李世民,又补充道:“你们兄弟二人是专门干这个的对吧。既然是干这个的肯定要保证雇主满意对吧。”   顾天涯和李世民对视一眼,同时语带深意的点头道:“不错,我们是专门干这个的。保证让雇主满意,成功以后才收好处……”   他俩故意把‘好处’两个字说的很重。   然而靺鞨少女不疑有它,反而感觉慌乱的心神安定下来。   随着队伍的不断前行,幽州新城的一切终于展现在众人眼前。   而眼前这所有的一切心切,无论对迁徙众人还是靺鞨姐弟都是巨大震撼。   放眼一望而去,先是脚下的大街,宛如一条笔直的巨龙,一直延伸向极远处直到看不清晰。   这条大街好宽阔啊,几乎可以让十辆牛车并排走,整个大街全部用青石扑成,给人一种厚重无比的踏实感。   忽听谭十九骄傲的说了一声,这厮明显是在卖弄,道:“像这样的大街,整个城中有六条,三横三纵,贯通全城……你们知道修这一条大街需要花多少钱吗?目前尚未完工的这条已经花了两百万贯。”   哗!   所有人震惊。   一个衙役呆呆看着大街,口中不断咋舌惊叹,道:“仅仅一条大街,竟然花了两百万贯。”   他忽然蹲下身子,用手敲击地上的青石,随即脸上现出恍然,双目闪烁着浓浓的不可思议,道:“我的老天爷,这铺地所用的青石厚度足有一尺。”   旁边另一个衙役深深吸了口气,喃喃接口道:“如果每块青石都这么厚……”   谭十九嘿嘿直笑,更加得意的道:“就这还算是未完工呢,如果想要完工还得再花几十万贯!”   两个衙役怔怔发呆,目光再次落在大街上,他俩努力去寻找未完工的迹象,然而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任何问题。   幸好顾天涯淡笑开口,解释道:“之所以未完工,是因为两侧的绿化尚未开展。按照幽州新城的建设规划,每一条街道的两侧都要种植花草树木。树木形成绿荫,方便行人乘凉。花草赏心悦目,让人心情舒畅……”   衙役们更加怔怔,下意识的道:“就…就为了让人能够乘凉,就…就为了让人赏心悦目,只这两个小小原因,就得再砸进去几十万贯?”   顾天涯微笑点头,语带深意的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而咱们脚下这一座幽州新城,有人希望它能成为屹立千年的城。”   队伍继续顺着大街行走,渐渐的两旁嘈杂起来。   只见数之不尽的车马,装载着无数的砖瓦石木,牲畜嘶鸣之间,到处是工匠的吵闹声。 第402章 银行?幽云顾氏中央钱庄   一口硕大的铁锅。   一筐雪白的馍馍。   整个院子之中,弥漫浓郁的肉香。   咕嘟!   孩子们吞咽口水。   几个小吏抱着一摞大碗,挨个给大家发放碗筷,不断叮嘱道:“等会吃饭的时候,一定记住不要被烫到,刚出锅的肉汤很热,必须凉一凉才能入嘴,此外还有配食的白面馍馍,千万不要一口下去咬掉一大半,吃饭最忌狼吞虎咽,很容易会被噎着……”   小吏们叮嘱的很细。   语气也十分的温和。   他们不止是叮嘱吃饭的事,并且连使用的器具也进行解释,笑呵呵的又道:“这些碗筷都用开水煮过,大家不用担心会染上病,还有桌椅板凳,也都仔细擦过,每次送走一批客人之后,我们最重要的活儿就是消毒……”   迁徙的军眷们茫然听着,感觉很多词汇都听不太懂。   一个衙役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他小心翼翼的拉住一个小吏问道:“敢问这位小哥,你们是开客栈的吗?”   那小吏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摇头道:“瞧你这话问的,我们怎么可能是开客栈的?”   他说着忽然一停,伸手指指自己身上的服饰,笑着又道:“你看看我们穿的衣衫,全都印制着一个‘赈’字,这个字的意思乃是赈济,我们是流民赈济部的官吏……”   “我的老天,竟然是官?”   那个衙役嘴皮子明显一颤。   小吏再次哈哈一笑,点头道:“可不是嘛,当然是官,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的品秩其实不低呢。”   衙役心里略慌,小心翼翼试探问道:“您是几品?”   却见小吏神色一肃,眉眼之间尽显骄傲,郑重道:“吾乃从八品上,响当当的品级。在这座院落之中,吾之级别也许最低,但是如果去了各地衙门,吾的品级完全可以担任主薄……”   他说我微微一停,猛然再次大笑,并且语气不再像刚才一般文文绉绉,而是重新变回一个和善无比的小吏,又道:“其实啊,咱以前真的当过一任县衙主薄,虽然那是一个小小的中县,但是咱那时候毕竟是县衙的三大主官之一。”   “我的老天,你当过主薄?”   衙役明显变的震惊,目光中闪烁着不可思议。   他上上下下打量这个小吏,忍不住道:“看你的年龄不大,顶多也就二十岁,竟然,竟然当过中县的主薄……”   说话之间,脸上升起又敬又畏之色,下意识道:“这,这真是了不起。”   哪知小吏又是哈哈大笑,连连摆手道:“不算什么,不算什么,无非是仗着出身和家世,并非是我自己的真本事。”   他说着看了一眼衙役,又道:“像我这样的世家子弟,二十岁左右都会出仕,而一旦出仕为官,最低也能捞个从九品的位子。但是这有什么用啊?年纪轻轻没有治理经验。无非是坐在衙门里纸上谈兵,动不动就会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   这个说法让衙役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却见小吏轻轻吐出一口气,忽然再次伸手指指身上的服饰,道:“现在这样就很好,我们在幽州城里担任小吏,品秩被保留,待遇不降低,但是我们做的乃是实事,再也不像以前那般纸上谈兵……如此干上几年之后,积累了丰厚的经验,那时候如果再被外派各地衙门做官,我们每个人都有信心能成为一个有才干的官。”   他说着微微一顿,语气变成郑重,道:“这样才不会害了治下的百姓。”   衙役听的越发敬服,然而心中终究感觉惋惜,忍不住出声道:“可您毕竟是个从八品的官啊,做这种小事……”他话还没有说完,猛然被小吏的笑声打断。   只见小吏满脸趣意,伸手一指身旁另一个小吏,笑着问衙役道:“你猜猜他是什么级别?”   衙役愣了一愣,转头看向另一个小吏。   那小吏见他望来,顿时和善而笑,淡淡点头示意道:“鄙人出身荥阳郑氏,六年前跟着郑观鱼公子分家,分家之后,回归祖地,我家公子通过一番运作,给我弄了一个从七品的官……那一年,我十八岁。”   衙役嘴皮子又在打哆嗦,颤声道:“十八岁,从七品。”   第二个小吏淡淡而笑,道:“这个品秩的官员,可以充任一县之令。事实上我确实当过一任县令,并且是人口超过六千户的上县之令。”   他说完这话之后,再次笑着点头示意,然后抱着一摞碗筷走开,去给其他的百姓分发器具。   这时第一个小吏声音再次响起,他伸手又指向远处忙碌的几个小吏,挨个跟衙役介绍道:“你看到那个文绉绉的家伙了吗?他的品秩同样也是从七品!这家伙的出身乃是太原王氏,同样也是分家之后的分支,他也当过一任县令,也是人口超过六千户的上县之令。”   “你再看看那个烧火的家伙,他出身的家族乃是清河崔氏。你千万不要把他当成普通的伙夫,他是我们这群人之中最尊贵的一个,这家伙乃是嫡系出身,并且还是崔氏次房的嫡子……”   衙役只觉的脑中轰然巨响,嘴皮子不断颤抖着道:“竟然都是世家公子,竟然全是五姓七望。”   却见小吏呵呵一笑,道:“世家公子又如何?幽州城里最不在乎的就是身份。你经常会看到某个出身贫寒的读书人,他竟然是很多世家公子的顶头上司。比如我们这座施粥司,担任主官的就是一个寒族子弟。他的家族属于未入流世家,在以前的时候他连和我们同席而坐的资格都没有……”   衙役一怔,忍不住道:“这也能行?能服众吗?”   小吏再次呵呵一笑,道:“有何不行?先来后到而已。大家都是年轻人,谁的才干也不比谁差。既然大家的水平相当,那么谁当主官岂不一样?之所以他能成为主官,而我们只能担任小吏,原因只有一个,他来的比我们早……”   小吏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终于现出一丝遗憾,略显苦涩的道:“那还是三年前的时候,幽州刚刚被收回大唐,顾先生带领全家迁徙,准备在这一片土地上白手起家……那时候的顾先生刚刚崭露头角,他尚还没有如今的巨大影响力,所以当他向大唐世家求助之时,很多高门大阀都选择观望。”   这时另一个小吏发完了碗筷,走过来接着话茬往下说,道:“观望,就代表着迟疑。虽然各家各族都表示予以支持,但是最开始的支持仅仅是派出一些旁系子弟。”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那群第一批到达的士子全都腾飞了。”   “有的人,如今已经成了一衙主官。有的人,三年时间给家族挣到了几千上万个积分。”   “甚至有一批寒门出身的士子,他们家世贫寒所以比较能吃苦,当初他们达到这里的时候,主动选择去往更加荒凉的地方做事……比如幽州诸州的涿州,地处大唐和草原接壤,那里满目荒夷,而且匪患丛生。又比如最北部的营州,当初乃是和辽东接壤的争议之地,那里不但人烟稀少,而且经常会被高句丽士卒侵犯。”   “然而就是这些荒凉艰苦的州,那群寒门士子毫无畏惧的去任职,结果短短三年下来,他们已经锻炼的才干十足。咱们幽云之地最注重才干,只要有本事就会被重用。那些寒门出身的士子,如今已经有人成了一州主官。你知道一州主官是什么品秩吗?那是位列从四品的实权重臣啊,如果他们某一天进入朝堂,立马就能担任六部之一的侍郎……”   这个小吏说着停了一停,叹口气又道:“而我们这一群人由于家族的观望,导致大家到达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虽然我们这一群人的家世庞大,并且很多人都是嫡支公子的出身,但是身份高贵又能如何呢?晚了一步就要乖乖的接收现实。”   他说着又是一停,目光缓缓扫视整座院落,接着又道:“能进入这座施粥司做事,其实已经算是很不错的起点。大家都是年轻人,彼此间的才能相差不大,只要我们有个做事的机会,我们不在乎被人领先了一步。只要奋起直追,终有一天会追上他们。”   话题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个衙役明显已经跟不上节奏,但是两个世家公子出身的小吏并不蔑视于他,反而极其和善的予以解惑,继续道:“咱们幽州城的官衙设置,乃是按照职能进行划分,总共设有十二个衙司,各自分管不同的事务……”   “你们现在吃饭的这座施粥司,乃是归属于十二衙司之一的流民赈济部,而我们这一群办事小吏,履历和胆敢也归属于流民赈济部。”   衙役眨了眨眼,很是好奇的问道:“流民赈济部?是专门赈济流民的吗?”   两个小吏微笑点头,其中一人温声回答道:“是,但也不是。流民赈济部最初的设立用意,确实是为了要赈济流民,那还是三年前的时候,顾先生刚刚带着家人过来。他向整个天下的贫寒百姓发出邀请,任何百姓只要活不下去都可以前来幽州。所以那时候达到幽州的百姓都很穷,几乎每一个都是靠着乞讨过来的……他们强撑着饥饿,甚至没有力气能走进城中,很多人刚刚进入幽州境内就饿倒了,需要被巡查的士卒背负着到达。”   “所以那时候整个幽州最重要的政务,就是保证刚刚到达的逃荒百姓不要饿死。流民一路乞讨而来,最紧要的就是让他们先吃一顿,而又由于大量的流民没有力气走到这里,所以必须每天派出兵卒去不断巡查,一旦发现有人饿到在路边,立马就要赶紧背负回来救治。”   “在这样一个背景下,顾先生建立了流民赈济部。最初只有两个分司,乃是巡查司和施粥司。其中巡查司主要负责派出兵卒,每天去搜寻那些饿到在路边的百姓。而我们这座施粥司则是不断架起大锅,每天熬煮食物提供给那些到达的百姓们。”   “后来随着幽州的渐渐发展,老百姓手里慢慢有一点余钱,虽然谈不上富裕,但是能保障衣食,这时候他们就会主动拒绝施粥,从此不再吃我们提供的饭食。”   “再后来,迁徙前来幽州的百姓不再是流民,他们大多数是因为各个世家要种植棉花,所以才会被组织起来大批量的迁徙。那种大迁徙有着各个世家提供保障,所以迁徙的百姓不担心在路上饿死,而等他们到达幽州之后,又会被各个生产互助小组给认领收编……如此一来,流民赈济部接收的流民就变少了。”   “于是,我们这座施粥司的业绩渐渐也就差了。”   “似乎是半年前开始,有质疑的声音开始流传出来,某些官员认为流民赈济部已经没有意义,建议顾先生能够取消这个衙司。”   “但是不知为何,顾先生始终没有采纳建议。”   “他不但继续保持流民赈济部,甚至还继续扩充这个衙司的职能,比如最初我们只有巡查司和施粥司,现在却又增加了开荒司和经商司……没错,你没有听错,主管整个幽州繁华商业的衙司,竟然是归属于我们流民赈济部的下属衙门。”   “比如现在火热朝天的棉花产业,一年能给大家带来几百万贯的巨大收益,然而不管这个产业如何令人眼红,但是它的主管权力谁也争夺不去。因为,它属于商业范畴,所以,它归于我们流民赈济部掌管。”   “但是,这还不是最让人眼红的地方。”   “我们流民赈济部真正让所有人羡慕的,乃是前不久刚刚被顾先生添加设置的一个衙司。这个衙司的名字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它的名字叫做‘幽云顾氏中央钱庄’……”   “这个钱庄拥有两大职能,其一乃是铸币,其二乃是放款,而等你们吃完这一顿免费的餐饭之后,我估计你们导游要带你们去的下一个地方正是钱庄。”   这时已经不止是那个衙役在听,而是这群迁徙百姓全都端着碗围在四周,她们眼中闪烁着浓浓好奇,好奇之中又饱含着浓浓期待,喃喃道:“我们要去钱庄?” 第403章 好心不能办坏事   入城的第一顿饭,免费。   但是,这顿饭有着特殊要求。   只见那个小吏再次开口,语气极为肃重的叮嘱众人,道:“由于今天是你们刚刚入城的第一天,所以首餐饭食不允许吃的太多。比如壮汉男丁,最多只能吃一碗肉,妇女和老人,每人只能吃半碗,至于尚未成年的小娃娃们,肉食暂时是不允许吃的……”   院落中的百姓顿时一怔,有个妇女脸色微微流露酸楚,忐忑问道:“是因为我们穷吗?其实我们也不想吃白食!”   旁边另有一个妇女,语气依稀带着凄苦,一脸哀伤的道:“几位官人能不能通融一下,让孩子们吃一点肉行不行?我们做母亲的可以少吃,甚至可以忍着饥饿不吃,但是求求您们抬一抬手啊,允许孩子们吃上一碗肉吧。”   哪知她虽然连连哀求,那个小吏的脸色却依旧郑重,缓缓摇头道:“不行,这是规矩。”   在场的妇女们全都凄苦低头。   幸好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顾天涯走了过来,他先是轻轻叹了口气,朝着说话的小吏点头示意,随即道:“这个规矩是对的,你的心思也是好的,但是你只顾着说规定,却忽视了解释原因,如此一来,好心办成了坏事。”   那个小吏怔了一怔,下意识道:“这个规定他们应该能懂啊!”   顾天涯微微摇头,语气和善的道:“你错了,他们不一定能懂。世上之人千千万,每个人的认知能力是不一样的。比如你刚才说的规定,有些人可能一听就懂。但是肯定也有一些人不懂,这时候就应该跟他们解释清楚……”   那个小吏若有所思,郑重道:“是这个道理。”   顾天涯甚是欣慰,冲着小吏再次点了点头。   他慢慢转过身来,目光看向在场百姓,微笑道:“刚才这位官吏所说的规定,希望大家能够体谅他。其实他并非是刻意想要刁难大家,而是施粥司长久以来总结的经验。以前曾有流民因为饥饿的太久,在得到食物之后拼命的猛吃,结果差点被撑死,导致整个施粥司都跟着受罚……”   顾天涯说着停了一停,语气十分诚恳的继续道:“所以呀,施粥司从那以后就定下了规矩,凡是第一天入城的流民,第一顿饭坚决不允许多吃,哪怕百姓们感觉没有吃饱,但是施粥司绝不会多发食物。”   如此一番解释,误会顿时消失。   迁徙的百姓们纷纷点头,连连道:“应该如此,就得如此,虽然俺们不懂大道理,但是您说的这个道理俺们能听懂。”   顾天涯温和而笑,目光落在小孩子们身上,他用手轻轻抚摸一个小娃娃额头,柔声又道:“尤其是你们这些小家伙,第一顿饭是坚决不能吃肉的,因为肉食太过油腻,而你们以前吃肉的机会又太少,这将会导致肠胃不能适应肉食,吃下去很容易造成消化不良。”   小孩们可怜巴巴仰着脑袋,胆怯声声的道:“可是,可是我们想吃肉。”   顾天涯再次温和而笑,继续柔声说道:“并非是不准你们吃肉呀,以后肯定会给你们吃的。但是刚开始的时候绝对不行,你们必须先让肠胃适应一下。”   他说着微微一停,用手揉了揉一个小家伙的脸蛋,又道:“比如今天这第一顿饭,你们先喝一点肉汤,如此既可以尝到大锅炖肉的香味,又能够避免陡然接触肉食的不适应,等到肠胃慢慢习惯以后,那时候再吃肉就没有危险了。”   “可是,可是……”小孩子们仍旧可怜巴巴仰着脑袋,很是担忧的道:“可是我们很穷啊,我们娘亲买不起肉。”   原来这才是孩子们的担心所在。   他们以为只有第一顿饭才免费。   顾天涯哈哈一笑,转头看向刚才的小吏。   那个小吏不愧是门阀出身,瞬间便领会到自己应该怎么配合,连忙大声解释道:“诸位乡亲莫要担忧,咱们施粥司会一直开放。只要你们的流民身份还未被解除,那么你们每天的饭食都会由这里提供……”   小孩们呼啦啦围到他身边,欢天喜地的问道:“真的每天都可以来吃饭吗?”   小吏急急点头,大声保证道:“每天都可以来吃。”   小孩们这才安心,欢喜的雀跃连连。   第一顿饭的小误会,几句话就被化解了。   这时又见小吏脸色踟躇,神色之间分明饱含着期待,他眼巴巴的看着众人,忽然语带渴盼的问道:“诸位乡亲,吃的可好?”   正在吃饭的百姓们连忙抬头。   只见小吏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更加和善,满脸温厚的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施粥司需要大家帮一个忙。首先是你们需要拿出自己的入城文书,由我们施粥司的主官在文书上面用印。唯有将你们的文书盖上印章,才能表明我们施粥司接待了大家……”   他说着稍微一停,紧跟着又道:“其次呢,则是我们施粥司也会拿出一份文书。但是这份文书并不会由我们的主官用印,反而是需要大家在文书上面摁个手印,如果你们愿意写上一两句好评,那将是再好不过的天大帮助。”   百姓们迷惑不解,下意识转头去看顾天涯。   然而这次顾天涯并没有向他们解释,仅是微微一笑道:“这是他们的功绩,大家尽量配合一下。如果你们感觉这群官吏很不错,可以在文书上面多多夸赞几句。”   “可是我们不会写字啊!”   顾天涯呵呵而笑,道:“不会写字没关系,他们这群人全都会写。所以大家只需要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剩下的所有事情他们会办好……”   这时一个小吏已经急急而来,手中恰是拿着一本崭新的册子,然后又见所有的小吏全都围过来,眼巴巴的看着院落里的百姓们。   那是一种极其渴盼的目光。   一个衙役首先站起身,小心翼翼的问道:“俺虽然不是迁徙的百姓,但是俺也在这里吃了一顿免费的餐饭,所以俺想问问,俺是不是也能说一两句感激的话?”   那群小吏极为惊喜,连忙道:“可以可以,但说无妨。”   衙役有了底气,这才很是诚恳开口,道:“俺,山东济州府衙役,孙三,俺今天在幽州的施粥司吃了饭,俺认为施粥司的官员们非常好。俺没学问,不会说漂亮话,但是俺发自真心的想说,施粥司的官员们都是好官员。”   那群小吏越发惊喜,其中一人直接打开册子书写起来。   有了衙役的开头,百姓们渐渐参与进来,只见一个妇女面色羞赧,小声小气的道:“施粥司的官们,很好!”   她明显是个嘴笨的妇人,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到这么一句称赞,然而小吏们却极其开心,连忙将她的这一句表扬记载下来。   慢慢的,每个百姓都站起来说上一两句话,而那一本崭新的小册子,渐渐也挤满了无数淳朴的话语。   终于,整本册子都写满了。   百姓们的入城第一顿饭,也终于吃到了结束的尾声。   施粥司的职责是提供免费饭食,吃完饭后并没有地方给百姓落脚,于是这支队伍再次上路,朝着下一个目标继续进发。   这群百姓并不知道,当他们离开的时候所有小吏全都长出一口气,小吏们站在施粥司的门口,遥遥望着队伍远去,忽听有人轻轻出声,语带感慨的道:“这支迁徙队伍真是幸福啊,竟然由两位至尊亲自操办……”   感慨之间,他攥紧了手中的那本册子.   他转头看着一众同僚,语带明显变的振奋,又道:“大家全都猜猜,咱们这一次能有多少积分?”   所有小吏顿时也振奋起来。   迁徙队伍又到了一个新的院落。   这次百姓们已经有了经验,纷纷围在顾天涯身边等他吩咐,然而顾天涯却一反常态,这次并没有解说什么。   反而他笑呵呵的伸手指指眼前院落,示意百姓们自己进去办理某些事情。   这群百姓先是略显迟疑,随即有人鼓起勇气带头,于是大家一起走进院中,很快便明白了为何顾天涯没有表现出帮忙的意思。   却原来是这座院落里面设置了很多个办事柜台,而每个柜台都需要百姓亲身过去才能办理政务,不但不允许别人代劳,甚至不允许两个人同时站在一个柜台前。   经过某个办事官吏的解释,百姓们方才明白为什么要如此,只因这处办理的政务涉及钱财补助,所以才会做出这种特殊的限制,主要是预防有经验的人进行教唆,导致百姓在申请补助之时钻了空子。   而这座院落的办事柜台虽然有很多,但是办理的政务却只有一件事,之所以设置如此多的柜台,显然是为了能满足同时给很多人办理的缘故。   赵田氏站在了其中的一个柜台前。   她的迁徙妇女之中比较有底气的一个,然而这时仍旧显得有些忐忑拘谨,幸好柜台后面的小吏十分温和,仅用几句话就让气氛缓和起来。   紧接着,便是一番详尽无比的询问和登记。   那个靺鞨少女同样站在一个柜台前。   她此刻的心情比赵田氏更加忐忑。   只见她不时转头看向另一边,满脸担忧的看着某一个柜台,而那个柜台之前站着一个小男孩,正是她一直用手攥着的亲弟弟。   这座院落的规矩很严格,每个柜台只允许一个人过来,正是由于这个规定,导致了靺鞨少女首次和弟弟分开。   她真的很担心,她不断的转头张望,她生怕自己弟弟说错了话,那样会让她们姐弟俩的身份被拆穿。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她猛然听到那边一声啼哭,分明是弟弟又惊又慌的声音:“不是的,不是的,我是汉人,我不是靺鞨人……姐姐,我害怕!”   少女眼神瞬间凶狠,仿佛一只狂野的母豹子,她下意识转身抬脚,直奔着那边的柜台冲去。   哪知也就在她刚刚抬脚的一刻,猛然又听到弟弟竟然笑出了声,似乎弟弟被人哄的很开心,所以才会在一瞬间转哭为笑。 第404章 那一片千里沃野,叫做白山黑水   顾天涯正在‘宽慰’那个靺鞨女孩。   但他真正的意图并不是要开解对方,而是想要悄无声息的灌输某种理念。   “世间是个大苦海,每个人都在挣扎泅渡。如果不想被海水淹死,就得抱团一起共同铸造舟船……”   “并且这艘舟船还不能太小,否则仍旧是无法在苦海泅渡。”   “小船小舟,难扛风险,任何一个大浪出现,立马就能将它打翻。”   “故而,渡苦海需要大船。”   顾天涯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目光看向站在柜台前的少女,温声问道:“我这种比喻你能听懂吗?”   靺鞨少女轻轻点头。   顾天涯笑了起来,同样也点点头,道:“果然我猜的不错,你的身份很不简单。如果是普通靺鞨人,他们甚至连汉话都听不懂,而你,能听懂我的比喻。”   靺鞨少女抿了抿嘴,再次轻轻开口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跟着部族里的祭祀学习。那位祭祀是我们部族最受人尊敬的长者,然而他却一直不断的告诫和叮嘱我,他总是跟我说,学识乃从汉家来。”   她说着停了一停,终于鼓起勇气看向顾天涯,轻声又道:“您刚才所说的那个比喻,隐含的意思我一听就懂。您把这个世间比作苦海,又把抱团的人群比作舟船……您说大舟大船才能泅渡苦海,其实是想说抱团的族群必须庞大,对不对?”   顾天涯欣然点头,很是赞赏的道:“你真的很聪慧,不像我想象中的靺鞨人。按照我以前的认知,靺鞨人现在应该还处于半农奴社会。虽然是穿山入林的好手,但是智慧和学识未曾开化。然而我现在看到你如此,才知道我以前的认知有问题……原来即使是半农奴社会的靺鞨人,竟然也不缺乏拥有学识的人。”   靺鞨少女垂下头去,语气凄苦道:“有学识又能如何?我们部族照样被人灭了。”   “但是根还在!”顾天涯直接打断她的哀叹,满脸肃重的道:“根还在,希望就在,只要你们自己不放弃,终有一天还能发出新的芽。”   他说着一顿,紧跟着又道:“千载苍天古木,乃从新芽而起。但若是连发新芽的根都没有了,如何还能有古木参天的未来?所以我才说,根是最重要的,只要根还在,未来就还在。”   靺鞨少女面色怔怔。   她已经被顾天涯灌输了理念,渐渐开始顺着理念往下思索,不断喃喃自语道:“世间是个大苦海,需要大船才能渡。古木参天要有根,有根才能有未来……”   顾天涯趁势再次开口,循循善诱的道:“大船,可以抵御风浪,哪怕惊涛海岸,也可稳如泰山。而新芽若想成长为参天巨树,首先要有现存的巨树帮它遮风挡雨。”   靺鞨少女眼睛渐渐亮起来,忍不住继续喃喃自语道:“是的,是这个道理。无论是泅渡苦海的大船,又或是遮风挡雨的巨木,其实指的都是靠山,弱小者必须要寻求靠山的庇护。”   顾天涯悠悠吐息,朗声道:“今我汉家幽云顾氏,治下共有七大州域,又征辽东高句丽,开疆拓土一千里,新增城池八十余座,新增子民数百万人……并且顾氏有雄兵在握,铁骑和步卒战力无双,又因顾氏女主出身皇室,故而整个大唐乃是顾氏后盾。”   他说着看向靺鞨少女,展颜微笑道:“如此一方势力,可否成为靠山呢?”   靺鞨少女眼睛更加闪亮。   然而猛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于是眼中的亮光迅速黯淡,幽幽凄苦道:“可是我和弟弟什么都没有,哪有资格去投靠这座大靠山?”   顾天涯微微一摇头,目光饱含深意盯着她,微笑道:“你们已经来了,这不就是投靠么?”   靺鞨少女明显一怔,下意识抬头看着顾天涯。   哪知顾天涯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伸手拿起柜台上的纸笔,微笑又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而咱们现在需要做的,是把应该办的事情先办完。”   靺鞨少女连忙点头,道:“是要询问我的一切吗?”   顾天涯不置可否,直接开口发问道:“姓名!”   少女呆了一呆,随即才明白这就算是开始询问了,她下意识轻吸一口气,略显羞涩的回答道:“我叫小野猫。”   这下轮到顾天涯呆了一呆,愕然道:“你弟弟叫博尔赤,怎么你的名字叫这个?”   靺鞨少女更加羞涩,垂着小脑袋道:“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靺鞨人的传统。男丁才会传承姓氏,女孩子只能随意取名。”   她说着停了一停,小声小气解释又道:“我在十二岁的时候,独自闯入一处大猫领地,我成功的偷到了一只小崽,并且成功的逃过了大野猫的追击……按照靺鞨人的规矩,这算是我的荣耀,所以我被人称作小野猫,乃是夸赞我武勇矫健的意思。”   顾天涯这才明白过来,笑着道:“难怪!”   他顺势提笔沾墨,将小野猫的名字写在册子上。   然后他再次出声发问,温和道:“年龄呢?方便说吗?”   靺鞨少女毫不迟疑,直接回答道:“我们靺鞨女子没有这方面的顾忌,我们从来不会隐瞒自己的年龄。”   她说着举起一只手,五根手指全部张开,紧接着又举起另一只手,这只手却仅仅弹出一根手指,比划道:“五加一是六,我今年已经年满十六。”   顾天涯继续落笔,将她的年龄也记在册子上。   姓名有了,年龄有了。   接下来按照规矩,就该问询曾经的籍贯是什么。   哪知靺鞨少女幽幽一叹,满脸苦涩的道:“部族已经没有了,您随便给我编个籍贯吧。”   顾天涯缓缓摇头,郑重道:“我却认为恰恰相反,你的籍贯十分重要。不但不能编造,反而要照实记载。唯有如此,才算证据。等到将来某一天你有了能力,可以带着你的弟弟回到故土,那时候你拿着今天的登记册子,上面记载的籍贯能证明那片地域属于你……”   靺鞨少女先是一怔,随即眼中迸发强烈光彩,颤声道:“您竟然想的如此之远?”   顾天涯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道:“人活着就该想的远一点啊,不是么?”   靺鞨少女连连点头,急急道:“是的是的,是要想的远一点。我的故乡在云山,那里到处都是原始丛林,每当冬天来临的时候,厚厚的积雪覆盖森林,如果远远看去,就像是皎洁的白云笼罩着着连绵不绝的群山,所以我们称呼那些山为白山,我们的部族也就叫做白山靺鞨部……”   顾天涯心中一动,若有所思的道:“连绵不绝的群山,被白皑皑的积雪覆盖,如果山峰很高,那么积雪将会常年不化,如此一来,山峰一直都是白色的。此所谓,长白山。”   他下意识提笔,想要写下这个名字。   靺鞨少女顿时有些焦虑不安,急急道:“不是长白山,是白山。”   顾天涯哈哈一笑,朝她摆了摆手,道:“没关系,白山和长白山都是一回事。”   他顺势再次落笔,重重写下了长白山三个字。   靺鞨少女明显还是显得焦虑不安。   但是顾天涯已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缓缓拿起柜台上的册子,目光看向眼前的靺鞨少女,温声道:“刚才这一番登记,册子会被这处办事机构封存,而你经过这番登记之后,就算是完全符合了流民的身份。”   靺鞨少女愕然道:“此前不是已经按照流民身份入城了吗?”   顾天涯呵呵一笑,解释道:“那个严格说来不能算是认定,仅仅是允许你按照流民身份入城而已,虽然能进入城中,但是身份并未定论,唯有经过这里的仔细问询之后,并且把你所有的一切全都登记清楚,这才算是真正认定,从此你可以享受幽州城的流民待遇……”   “比如,申请一笔流民贷款。”   他说着缓缓起身,径直走出了这处柜台,然后他负手站在门口,望着院子里其它各处柜台。   此时那些柜台几乎也都办完了登记,那群迁徙的百姓已经重新站在了院子中。   顾天涯远远看了那些百姓一眼,这才继续给靺鞨少女解释贷款的事,道:“如今的幽州不比以前,衣食住行都需要花钱。在以前的时候,幽州百废待兴,由于大批量的流民逃荒而来,所以那时候幽州采用的是吃住免费政策。只要是有人到达这里,官府就会给他们提供吃喝和住处。”   “但是随着幽州一步一步繁华,渐渐的这种政策不太合适了。世上任何一座城池,都不能一直使用免费的政策。否则长此以往下去,这座城池会成为废城。”   “因为,免费并不是好事。”   “一座城池想要稳固,必须要有正常的经济循环,而经济循环是什么呢?就是要有正常的商业交易。也就是说,衣食住行都要花钱才正常。”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如今的幽州城已经不再执行免费政策。”   “但是,毕竟还有小批量的流民会来啊。然而当他们到达这里之后,已经无法像以前那些流民那般能有免费的吃喝,这该如何是好,让他们饿死街头吗?”   “人家艰难跋涉而来,没有在路上饿死,反而到了这座希望之城的时候,遭遇到了即将饿死的困局。这不是施政之道啊,必须要设立解决的政策才行。”   “故因如此,才有了流民的贷款补助规定。”   顾天涯说到这里微微一停,转过身来看着靺鞨少女,忽然他促狭的眨眨眼睛,略显打趣的道:“免息的哟!”   可惜靺鞨少女满脸茫然,怔怔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顾天涯顿时醒悟过来,他的故作打趣纯属白瞎,眼前这个靺鞨少女才刚刚来到幽州,她压根就不能按照正常的幽州子民对待。   气氛微微有些尴尬。   幸好顾天涯脸皮很厚,仅仅干咳一声就掩饰过去,装作细心解释的道:“这个贷款的词汇,可能你现在还听不懂,但是等你在幽州城里生活上一阵子之后,你就会发现贷款这两个字有多么重要……凡是幽云之地的子民,每个人都很重视贷款,这可不止是幽州城一座城,而是整个幽云诸州全都一样,甚至就连刚刚纳入治下的高句丽,如今已经有不少百姓每天都在谈论贷款。”   可惜,靺鞨少女仍旧满脸茫然。   顾天涯终于尴尬起来,悻悻然再次干咳一声。   他无奈叹了口气,忽然抬脚向前,道:“算了算了,我似乎不擅长聊天。解释一千遍,不如干一遍。咱们直接去申请贷款的地方,我亲自带着你们去申请一次,只需要一次,你们就能熟记于心。”   半个时辰之后,幽州政务大厅。   无论是靺鞨少女,又或是那群迁徙的军眷,所有人全都张大着嘴巴,目光震惊的看着眼前这座巨大建筑。   她们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断在建筑之中进进出出。   她们听着的四周嘈杂,看到服饰各异的商贩。   甚至还有一群穿着体面的人物,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出身,只见这些人不断凑上前来,眼睛里的像是有着钩子一般,那是一种极为意外的惊喜,打量她们的目光似要把人一口吞下。   “是不是流民?是不是流民?”这些人围在她们四周,语气之中明显在压制兴奋,明明这些人的穿着十分体面,然而这一刻争先恐后的架势连个叫花子都不如。   猛然看到一个胖子奋力挤开人群,几乎像是嘶吼一般的大叫,道:“谁也不要跟我抢,这次我出五十贯……”   这胖子大吼之间,迅速窜到迁徙队伍跟前,他肥嘟嘟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眼巴巴看着队伍中的所有人,忽然他注意到了浑身脏兮的靺鞨少女,登时整个人变得极其兴奋,再次大叫道:“丫头,丫头,咱俩谈谈啊,咱俩一定我谈谈,我一眼就能确定,你是这群人里最穷的一个。我愿意给你五十贯,买你的免息贷款资格。”   他不等靺鞨少女开口,再次大叫出声,又道:“还有还有,流民安置房的资格。这个虽然不允许买卖,但是你可以选择租赁,只要你同意租赁给我,我愿意支付五百贯的费用……我保证不会骗你,咱们可以在政务大厅进行公证,我先给钱,以表诚意。”   靺鞨少女怔怔发呆,明显又陷入茫然。   而那些迁徙的军眷们,此时同样被人在围堵交谈。   都是要花大价钱买资格的情况。 第405章 原来是想买资格啊   人在迷茫的时候,总会想要找个寄托。   而当心里感觉紧张的时候,很容易会把寄托当成庇护。   靺鞨少女现在就是如此。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躲到顾天涯身边,目光再次闪烁着那种警惕和凶狠,她甚至像是真正的小豹子那般对人呲牙,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于低吼的恐吓声。   对面的胖子明显一怔,靺鞨少女的反应让他心里发毛,只听咕嘟一声,这货讪讪咽口唾沫,悻悻道:“那个,那个,丫头你别害怕啊,鄙人绝对没有恶意。”   他似乎感觉有些委屈,眼巴巴看着靺鞨少女,解释又道:“你别看我是个胖子,给人一种油滑的错觉,其实我出身江南望族,并且还是族中的嫡系子弟。刚才我的举止急切了一些,让你心中生出警惕和怀疑,但是请你一定要放心,在下真的没有任何恶意……”   他一边做着解释,一边诚恳看着靺鞨少女,忽然他像是想到某种办法,连忙伸手一指眼前的政务大厅,语气振奋的道:“你看,这里是幽州的政务大厅。里面设立着各个办事衙门的总部,每个衙门都有重臣坐镇,并且除了坐镇的重臣,还有无数的办事官吏……在这种大人物扎堆的地方,谁敢不开眼的坑蒙拐骗,对不对?”   然而不管他如何解释,靺鞨少女始终面色紧绷。   胖子叹了口气,终于决定放弃。   也不知是因为何故,这货竟然苦涩的仰头看天,眼角隐约有些湿润,仿佛极其的愧疚。   隐约听他叹息道:“真就无法成功吗?竟然连一单生意也做不成。谢无涯啊谢无涯,你辜负了家族对你的期待。可笑你自以为出身嫡支,总是感觉自己才干过人。然而现实何其可笑,你在幽州竟然寸步难行,足足两个月时间过去,你连一单生意都没做成……”   他神情渐渐萧索,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也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顾天涯忽然出声,淡淡道:“遇到困难不要怕,也许可以谈谈的!”   胖子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顾天涯。   却见顾天涯目光落在靺鞨少女身上,微笑道:“首先我可以保证,这个人绝不是骗子。其次我想给你一个建议,你应该给他一次谈生意的机会。”   靺鞨少女抿了抿嘴,小声小气的道:“他刚才的目光很兴奋,让我感受到一种熟悉的贪婪。”   她说着停了一停,小声又道:“掠夺我们部族的那些人,当时的目光也是这般,都很贪婪,兴奋大吼。”   顾天涯微微一呆,随即哭笑不得,道:“虽然都是贪婪和兴奋,但是贪婪和兴奋也有区别。比如侵占你们部族的那些人,他们是因为抢到财富和物资而兴奋。而眼前这位胖胖的公子哥,他的兴奋是因为渴盼成功。”   靺鞨少女眨了眨眼睛,略显茫然的道:“不一样吗?”   顾天涯温和而笑,郑重点头道:“我可以给你保证,他们绝对不一样。”   靺鞨少女抿了抿嘴,显然还想听下文。   顾天涯倒也干脆,直接解释道:“首先,是因为你手里攥着的流民文书。正是因为这份文书,才会让他兴奋无比,此前我已经跟你说过,流民身份可以申请免息贷款,而除了流民以外,任何人都没有这种资格。”   “并且即使是流民身份,按规定也只能申请一次。偏偏很多流民在刚刚到达幽州的时候并不重视这事,他们经常为了几顿食物几件衣服就浪费了资格……”   “我举一个例子,是半年前刚刚发生的,那次是有一个逃荒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到了幽州。她拿着自己的流民文书,在政务大厅申请了免息贷款,然而令人可惜的是,她只申请了十贯钱。”   “虽然当时办事的官吏多次劝阻,并且给她详细解释了只能申请一次的规定,但是那个妇女限于见识浅薄,最终还是选择用掉了她的资格。”   “她只申请了十贯钱。”   “这件事让很多人痛心疾首,几乎捶胸顿足替她感觉惋惜,可惜事情已成现实,惋惜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也就是因为这件事,让很多人琢磨出了一些门道,是什么门道呢?是免息贷款这个政策的漏洞。”   顾天涯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他大有深意看向靺鞨少女,微笑问道:“你是个很聪慧的女孩,能不能自己琢磨一下这个漏洞。如果你能通过自己的思考想清楚这个漏洞,而不需要通过我的解释才算明白,那么我将给你一些奖励,算作是对你聪慧的奖赏。”   靺鞨少女听到有奖励,顿时努力开始琢磨起来。   渐渐的她眼睛闪烁溢彩,显然是真的想到了某些,于是急急抬头看着顾天涯,道:“我可以用自己的情况打比喻吗?”   顾天涯微笑点头,道:“可以啊!打比喻的方式最好不过了。”   靺鞨少女深吸一口气,道:“我是一个逃荒流民,拥有免息贷款资格。打从开始进入幽州城的那一刻,我这一路上听到了很多次同一个词汇,是什么呢?是补助。”   她说着停顿一下,看着顾天涯又道:“这个流民补助政策,是幽州城的一大善举。无论是刚入城时的免费饭食,又或者身份登记处的详细询问,那些官吏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努力让流民们产生归属感。”   “不对,暂时还谈不上归属感。而应该说,是让流民产生一种安全感。”   “饭有的吃,不用担心会饿死。身份被详细登记,不用害怕被驱逐。紧接着便是流民的贷款资格,告知我们可以借到钱财撑过难关……”   “这些政策是被人精心设定的,通过一环一环的步骤让流民安心。唯有流民的心神不再惶恐和拘谨,才能慢慢对这个地方产生归宿感。”   “但是这一切政策虽好,可惜流民的差异太大。有的人可能天生聪慧,很容易就能捕捉到这些政策的助益点,有的人则是见识不高,他们随随便便就浪费了宝贵资格。”   靺鞨少女说着停了一停,继续用自己的情况做比喻,道:“比如我,现在是一个流民。我手里拥有一份补助文书,可以进入政务大厅申请免息贷款。但是我应该申请多少钱款呢?我一时之间怕是不敢下定决断。”   “如果申请十贯二十贯,必然会浪费掉宝贵资格。这种情况您刚才已经说过,很多人会感觉扼腕痛惜。”   “可是如果让我申请百贯千贯,恐怕我自己先要在心里生出恐慌。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我是个流民,刚刚来到幽州,我既然来到这里,肯定是想在这里生活下去。所以我不能乱来,欠下巨额债务还不起。”   靺鞨少女说着又是一停,看向顾天涯道:“您认为我说的对不对?”   顾天涯笑着点了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你说的正是流民们的普遍心理。他们刚刚到达陌生之地,心里必然存在着惶恐和畏缩。所以哪怕他们知道自己拥有能借到百贯千贯钱财的资格,但是他们也没有胆量真的去借下这么多钱。这不叫瞻前顾后,也不叫胆小如鼠,而是对于生活的谨慎,而是小心翼翼的习惯性使然……”   他看向靺鞨少女,越发感觉欣赏,鼓励道:“继续说下去吧,你已经想通了政策的漏洞是什么。”   靺鞨少女被他鼓励的底气更足,语气变得振奋起来,道:“流民的担忧和惶恐,短时间内是无法改变的。所以哪怕办事的官吏门苦苦相劝,但是很多人仍旧会选择只借贷一点点钱款。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会浪费掉宝贵的免息贷款资格。”   “但是,这件事有漏洞可钻啊。”   “流民自己没有胆量借贷巨额的钱款,然而幽州城里肯定不乏这种胆气的人,比如,实力强大的商贾,又比如,拥有庞大产业的世家。”   “这些人并没有免息贷款的资格,但是他们可以借助流民达到意图,只需要流民们出面帮他们申请,事后由他们去偿还债务。那么,双方乃是一种互相得利的合作。”   靺鞨少女越说越自信,忽然目光看向刚才那个胖子,道:“就像这位胖胖的公子,他应该就是这种打算。刚才他满脸兴奋的冲过来,朝着我大吼大叫要购买资格。那时候我由于心神惶恐,下意识就把他当成威胁,然而现在想通一切之后,我才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危害到我……反而,会对我有所帮助。”   顾天涯满脸欣闻,微笑着不断点头。   而那个名叫谢无涯的胖子,此时明显是看到了成功希望,顿时眼巴巴又凑过来,只不过这次他不敢再大呼小叫。   顾天涯呵呵而笑,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悠一下,意味深长的道:“挺好,这笔生意看来是可以促成了。”   哪知也就在这时,靺鞨少女忽然眉头轻蹙,她凑到顾天涯身边,眼中闪烁着某种忧虑,压低声音道:“可是,我还是有点担心。”   顾天涯微微一怔,好奇问道:“你已经想明白了问题所在,为什么还会感觉担心?”   却见靺鞨少女小心翼翼看看四周,然后才用更低的声音说道:“这个漏洞如此明显,连我都能琢磨清楚,那么,幽州城的那位大人物岂不是更加清楚?”   她说着下意识咽口唾沫,显然是心中无比的忧虑,小声又道:“我担心这件事的结局,也许是那位大人物的陷阱,终有一天,很多人会被治罪啊。”   顾天涯大有深意看她一眼,微笑道:“这倒让我更加好奇了,你为什么会有如此想法?”   靺鞨少女再次小心翼翼看看四周,低声道:“通过流民进行借贷,钻的是政策空子。你已经给我解说了什么是免息,说白了就是无偿借钱。而这些人通过流民的免息资格借钱,岂不就是无偿的从幽州城主手里借钱?我自幼学习汉家文化,深知上位者的心思有多精明。这些人竟然敢占城主便宜,说不定所有人都已经落入了那位城主的圈套。”   顾天涯像是怔了一怔,下意识伸手想要抚摸少女额头,然而手才举到一半,方才察觉这种动作不妥,于是他顺势甩了甩手,装作活动筋骨的样子。   但他看向少女的目光极为欣赏,就仿佛像是发现了一块未雕琢美玉。   忽然他语带深意开口,温声道:“靺鞨丫头,你说你以前跟着部族里的祭祀学习。那位祭祀的智慧很高,可惜她已经不在了,对吗?”   靺鞨少女略显茫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这个。   却见顾天涯轻轻吸了一口气,再次温声问道:“也就是说,你现在已经没有了老师,对吗?”   靺鞨少女抿了抿嘴,眼中流露出悲伤,幽幽道:“当时我的部族被入侵屠戮,那些人到处搜寻我和弟弟,祭祀老师为了让我们逃跑,她……”   顾天涯叹息一声,这次他终于伸手抚摸少女额头,温厚道:“你的老师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者,可惜她为了救你已经牺牲了自己。而现在的你,已经没有老师。那么,你愿意重新再拜一位老师吗?”   靺鞨少女真的聪慧到了极点,她瞬间便听懂了顾天涯的意思,惊愕抬头道:“您的意思是说,您想当我的老师?”   顾天涯笑了,笑的那么舒心。   他用手轻轻摩挲少女额头,声音变的更加温厚,一脸欣慰道:“我听出来了,你的语气已经改变,此前你称呼我的时候,经常会使用‘你’这个字眼,但是刚才你那一句发问看似惊愕,用的称呼却是很恭敬的‘您’字。丫头啊,你真的很不错。你在悄无声息之间,已经答应了做我弟子。真好,真好,我曾经跟你说过,苦海泅渡要有大船……丫头啊,你信不信,你老师我,就是一艘巨大的船。”   巨大的船?   靺鞨少女像是沉默一下,然而很快便仰起小脑袋,这时候的她,脸上现出甜甜的笑。   她眼中那种时刻存在的警惕和惶恐,这一刻仿佛永远永远再也不会出现了。   这时候的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师是顾天涯,但她通过蛛丝马迹已经察觉,自己的老师绝对能改变她的命运。 第406章 为什么要订立这种奇怪的规定?   片刻之后,政务大厅。   如今政务大厅的规模,完全可以称之为庞大。倘若站在大厅之中四下而望,一眼就能看到上百个办事柜台。   并且这些柜台的后面都有一扇小门,偶尔会看到一些小吏其中进进出出,有时候是抱着厚厚一摞书册,有时候是扛着硕大一个包裹,整座大厅显得忙碌嘈杂,然而在嘈杂之中又透着一种井然有序。   比如大厅之中虽然人声鼎沸,但是每个人都能不被其他人影响,尤其是那些坐镇柜台的官吏,他们明显已经习以为常,无论大厅之中如何嘈杂,他们始终保持心态安然。   不急不躁。   慢悠悠的办理着政务。   耐心细致。   每一个问题都要问清。   比如现在正询问靺鞨少女的一个官吏,他就是用一种慢悠悠的语气在问着话。   慢悠悠到什么程度呢?   慢到旁观的顾天涯和李世民都有些想揍他的冲动。   偏偏不能去揍,只能咬牙憋住,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官吏们的这种慢悠悠办事的态度,恰恰是顾天涯三令五申的严厉规定。   慢,才能做到细致。   快,就容易出问题。   如果不是顾天涯定下了严厉的规矩,恐怕这些办事的官吏早就改了风格,他们必然会像是家门失火一般急躁,急吼吼的想要一天办完几百甚至上千件事。   因为,每办完一件政务他们都能得到一点顾氏积分。   所以必须要用规定进行限制,定下严令让他们不敢仓促处事。   然而眼前这个办事官吏的慢悠悠语气,真的让顾天涯和李世民有种想揍人的冲动。   “申请人姓名,小野猫。”   “申请人身份,逃荒流民。”   “申请人年龄,十六岁。”   “申请人性别,女,未婚,所以属于少女……”   真够磨叽的,偏偏这个官吏似乎习以为常。   只见他手里捏着一张表格,慢悠悠的念完以上四句,然后笑呵呵看向靺鞨少女,慢条斯理的问道:“以上的四条记录,符合你的实情吧。”   靺鞨少女抿了抿嘴,脸色明显带着一抹无奈,略显抱怨的道:“这话您已经问了三遍。”   然而对面的官吏仿佛听不出抱怨,以后笑呵呵的慢条斯理,道:“不急,不要急,咱们必须一条一条的确定,如此才能做到查漏补缺,如果办理的太急,很容易出现疏漏,那样对你属于不公,对我则属于失职。最主要的是,和可能会产生潜在风险,对于流民来说,任何风险都可能危害到你。”   靺鞨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   旁边那个名叫谢无涯的胖子同样努力在忍着。   但是李世民的暴脾气终于忍不住,皇帝陡然出声断喝一句,催促道:“就算做事需要耐心细致,但也应该有个限度吧?像你这般慢悠悠的样子,一整天下来你才办成几件事?”   哪知对面的官吏充耳不闻,仿佛压根不在乎李世民的身份。   他仅是微微对着皇帝拱手一礼,淡淡解释道:“当我坐在这个柜台之时,哪怕天崩地裂也得面不改色。您要是嫌弃我说话的语气慢,请您在我下差之后再予以责罚。”   他说着停了一停,淡淡又道:“但是现在,这一刻,我是负责流民政务办理的官,您的任何催促我都当做耳旁风……”   李世民火冒三丈,张口便要呵斥,幸好旁边顾天涯及时阻拦,满脸苦笑的朝着皇帝摇摇头,无奈道:“二哥,咱们忍着点吧。”   李世民冷着脸子转身,猛然大踏步离去,道:“二哥饿了,我回家吃饭去。你要是愿意在这里看他磨蹭,那你自己留下来忍受便是。”   皇帝看似是窝火发怒,然而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远远叮嘱道:“办完事后赶紧带着这丫头回家,我让全家人一起在饭桌上等着你们。”   随即又看向那个办事官吏,怒气冲冲的瞪了官吏一眼,明明像是很不满,然而口中却鼓励一句,道:“你这小子还不错,不愧是五姓七望的出身,切记好好做事,将来堪可重用…”   那个办事官吏微微一怔。   但是李世民已经不再理会他,皇帝这次真的龙行虎步离开了。   办事官吏再次捏着表格,又开始了那种慢悠悠的语调。   “申请人籍贯,自称家乡位于关外白山,但是,流民登记司在记载之时改成了长白山,并有这个更改的地方还有特别备注,更该人在后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乃是顾…咳咳,总之是备注名字以防将来查询的意思。”   “关于这一条,小野猫你可有异议?”   这次小野猫学聪明了,连忙急急点头道:“没有异议,没有任何异议,这一条写的就是我家籍贯,所以我郑重向您表示确认。”   办事官吏点了点头,嗯嗯两声道:“那好,咱们继续。”   他捏着那张表格,神情微微透出一股肃重,沉声道:“现有靺鞨少女小野猫,因家乡变故导致逃荒,到达幽州城后,属于举目无亲,故,定为流民……”   “流民之资格,可享受以下几项福利:第一件福利,乃是免费食物。第二件福利,乃临时住房。第三件福利,乃衣衫两身。第四件福利,乃被褥一套。第五件福利……”   他拿着表格一项一项念诵,简直是细致的令人发指,终于他将所有的福利全都念完,再次用那种慢悠悠语气问道:“以上这些条款,小野猫你可有异议?”   靺鞨少女急忙再次配合,道:“没有任何异议,我郑重向您表示确认。”   一旦表示确认,就代表当事人清楚明白。   办事的官吏显然很欣喜,忍不住道:“如果每个流民都能像你这般聪慧,只需要稍一点拨就能悟通该如何配合,那么我们办事的速度也能快些,彼此都不用承受这种慢悠悠的折磨。”   靺鞨少女抿了抿嘴,轻声道:“您按照规矩办事,挺好。”   办事官吏似乎很在乎这句夸奖,闻言之后顿时脸上泛起笑容,甚至隐隐约约间,依稀还带着激动,只见他下意识脱口而出,仿佛很是振奋的道:“承蒙你的夸奖,多谢您的夸奖。”   靺鞨少女微微一怔,感觉他的兴奋有些莫名其妙。   却见办事官吏已经克制了兴奋,他再次恢复刚才那种沉稳的姿态。   并且,他脸上的肃重之色更浓。   只见他拿起那张表格,语气无比严肃的问道:“方才我已经向你详细解说了各项福利,而你也向我表示了确认明白。但是,我仍旧要郑重再问一句,关于你现在想要申请的福利,你是不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靺鞨少女转头看了一眼顾天涯,随即又看看那个叫做谢无涯的胖子,这才重新转回头来,同样语气严肃的道:“我已经做出决定,事后绝不会反悔。”   “好!”   办事官吏重重一点头。   他终于把那张表格放在桌上,然后提起笔来在砚台里蘸了蘸墨,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始书写,反而又把目光看向靺鞨少女,沉声道:“今有靺鞨流民,小野猫,符合幽州城流民赈济部之补助章程,第三款,第七条,当事人在清楚明白的情况下,以及无人威逼和恐吓的前提下,于大唐贞观三年春,四月十七日下午,亲自来到幽州政务大厅,第九十二号办事柜台,提出一项福利申请,乃是免息贷款补助……”   这一番话真是又长又繁琐,然而办事官员说的时候异常仔细,直到他将这一番话全部说完,这才落笔在表格上填写字样……   问话问了那么多,足足耽搁了五六盏茶的时间,然而真正提笔填写之时,竟然只写下了短短的三个字。   两千贯!   “成了。”办事官吏似乎轻抒一口气。   “成了。”   靺鞨少女和胖子谢无涯同样抒了一口气。   甚至就连旁观的顾天涯,此时也忍不住精神一振,暗暗庆幸道:“终于办完了,幸亏二哥早已离开,否则如此磨蹭之下,他那个性子可受不了。”   却见办事官吏拿起填好的表格,并且从柜台的抽屉里摸出一方印章,然而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盖印的时候,这家伙竟然再次把目光看向靺鞨少女。   “本官最后再问一句,你申请的这笔贷款没人逼迫吧?”   靺鞨少女额头上鼓起一根青筋。   她大声道:“没有,没有人逼迫我!是我自己的决定,是我自己想要申请的。”   “好!”办事官吏重重点头。   然而,还是不盖章。   反而再次又问:“你申请这笔贷款的原因,是不是受到了某些人的诱惑和蛊惑?”   靺鞨少女终于像是忍受不了,大声道:“没有,全都没有,我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事,这两千贯的免息贷款是我自己想要申请的。”   这一次,办事官吏没有再点头说好!   而是终于扬起手来,重重的在表格上盖了章。   两千贯的免息贷款,至此终于算是确定。   所有人全都长出一口气,这其中甚至就包括着办事官员,显然,他这么磨蹭的做事也很累。   但是,他一直强忍着性子在坚持。   耐心细致。   不可出一丝问题。   看似磨蹭,然而有必须如此的道理。   片刻之后,几个人走向政务大厅的另一个柜台。   靺鞨少女明显有些心有余悸,她忍不住凑到领路的顾天涯身边,小声小气的道:“师…师父,接下来的柜台是不是同样很磨蹭啊?”   顾天涯脚下微微停顿,转头看了她一眼,叹口气,点点头,苦笑答复道:“是!”   靺鞨少女顿时小脸一苦,略显烦闷的道:“仅仅刚才一个柜台,就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如此磨蹭……”   顾天涯再次看她一眼,语带教诲的道:“也许站在办事人的角度去看,会感觉这种磨蹭让人煎熬,尤其是亲自体会过一次后,更是对这种磨蹭深恶痛绝。但是我要郑重告诉你,这是一种于民有益的良政。”   由于旁边还跟着那个胖子谢无涯,所以顾天涯并不想太过透露自己身份,虽然眼下的场合极其适合寓教于学,但是顾天涯仍旧选择了点到为止的提点,他仅仅说了一点点,就闭口不再继续教导。 第407章 赵柳氏的‘幸福’生活   俺叫赵柳氏,老家在济州。   如今的俺,是一名刚刚获得幽州百姓身份的流民,由于在登记之时需要详细问询,导致我回忆起尘封很久的一段记忆。   我是个可怜的女人,经历了足足二十年的悲苦。   其实我最初并不是济州人,而是祖籍江南的大家闺秀,那时候我还是个细声细气的小女子,并且说话之时从来不会自称俺。   十六岁那年的时候,父亲要到山东做官,于是全家人一起从江南启程,来到了号称圣人故乡的齐鲁之地。   然而正是因为父亲的这一次赴任,让我的命运发生了重大的转折,无数的苦难,无数的折磨,仿佛上苍忽然闭上了眼,看不到一个小女子的悲苦。   那是二十年前的隋末大乱,父亲带着我们刚刚到达济州,然而还没来得及上任为官,就在府城的外面遇到了劫匪。   那些劫匪好凶残啊。   只一刀,就砍下了父亲的头。   被杀的不止父亲一人,还有家中的所有男儿,甚至就连跟随赴任的男性家丁,同样也逃不了当头一刀。   他们全都倒在了血泊中。   而我和母亲,以及几位姨娘,外加七八个丫鬟,全都落入了贼手。   我至今仍能清楚记得,当时我躲在马车之中瑟瑟发抖,一个满脸凶悍的劫匪杀完人后,拎着刀子直接走向了马车。   那一刻,我吓的瘫软。   我看到那个劫匪用刀子挑开车帘,然后他发出无比兴奋的狂笑。   “哈哈哈哈,想不到竟然有个小妮子!”   “刚才那几辆马车上,都是开过苞的娘们,所以咱还抱怨了几声,感觉这一趟没能劫到好货色,想不到老天爷竟然开眼,专门给咱准备了一个妞儿。”   他一脸张狂的大笑。   他说老天爷开眼了。   然而对于奴家来说,老天爷却从那一刻闭上了眼。   我看见那个劫匪直接跳上了马车,他的那把大刀指向了我胸口,然后,他嘿嘿坏笑的问道:“丫头,你是雏儿吗?”   你是雏儿吗?   这句问话我根本不懂什么意思。   然而也正是因为我不懂,所以那个劫匪顿时变为兴奋,只听他再次哈哈狂笑,猛然窜进了车厢,道:“原来真的是个雏儿啊。”   我被劫匪带上了山寨。   母亲和几位姨娘也没能逃掉这种命运。   原本我以为,这辈子可能就是在山寨之中做个妇人,虽然活的凄苦,但是毕竟活着。   然而我根本没有想到,那个时代是何等的磨难。   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整个济州地界匪患丛生,每一天都有路人被洗劫。   刚开始的时候,劫匪们还只是抢劫,但是随着大乱越来越严重,他们相互间渐渐开始杀伐攻打。   我听山寨里的一个读书人讲,这种事情在历朝历代都曾有过,每当乱世来临,必然匪患四起,而当这些匪患们开始开始相互攻伐的时候,也就代表着他们融入了天下大势的纷争。   如果某个山寨势力的运气足够好,甚至能够成为新一个王朝的主人,真要是那样的话,就成了开国皇族。   可惜,这种好运并不是每个山寨都能有。   山寨被攻破了,很多男人被杀死。   至于没被杀的人,全部加入了对方的势力。   而我们这些被抢来的女人,则是成了新一群匪患的财物。当初霸占我的那个男人,他已经死在了别人刀下,由于我出身官宦世家,导致劫匪们都想尝尝鲜,所以,我再次成了一个小头目的女人。   在那种兵荒马乱的时节,能有一个小头目庇护也算不错了,至少,我不会同时被很多个男人糟蹋。   对于我来说,这或可算是一种‘庇护’吧。   但是,这种庇护实在太短暂了。   没用多久,这一群匪患被另一群更加强大的给灭掉,普通贼众按照惯例加入对方,头目们则是直接被杀死以绝后患。   于是,我又换了男人。   这时候的我,已经不再新鲜了,所以连个小头目也看不上我,只能被一个普通贼人给占着。   然而一个普通贼众根本庇护不住我,最主要的是他根本不把我当成妻子看待。   他只是当成财物。   由于我是官宦小姐出身,导致我的经历更加悲苦,那些贼众经常相互交换女人,而我则是最经常被交换的一个……他们都想试试官宦小姐是什么滋味。   那一段岁月,真是不堪回首,只要一想起来,我就会浑身颤抖。   接下来的日子,这种苦难仿佛看不到头。   贼患们相互攻伐,经常是今天这个被灭明天那个崛起,而我们这些苦命的女人,便也如同随波逐流的浮萍。   谁赢了,谁就获得我们的使用权。   终于有一天,似乎天变了。   那是一股强势无比的势力,直接横扫了整个济州的所有匪患,并且这股势力在打赢之后,并不像是以前那些匪患的作风,他们不抢钱财,他们也不占女人。   反而是把斩获的钱财全部归拢,然后汇集起来送去某个地方。   而我们这些被抢来抢去的女人,则是首次过上了再也不用被抢的生活。我们暂时被安置在一座军营中,那里汇集了几千个抢来抢去的女人。   我们才知道,原来天下大乱结束了,有一个新的王朝已经建立,他们开始派出大军清除匪患。   各地荒废已久的衙门开始建立。   赴任的官员们似乎责任重大,他们竟然走进田间地头和老百姓交谈,每每还未谈论几句,就开始催促让人开荒种田。   除了去催促百姓开荒,他们还关注我们这些在战乱中被抢来抢去的女人。   那一日,有一个官员走进了军营。他挨个向我们询问家乡住址,语气和善的让我想起了父亲。   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有多久不曾被人微笑对待过了?   我记得那位官员当时笑着问我,道:“嫂子,你家是哪里的啊?本官听你的口音带着江南一代的味儿,莫非竟是从南边沦落至此的苦命人吗?”   当我怯怯的回答问题之后,我看到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明显很是同情,语气变的忧伤,喃喃自语道:“原来竟是个世家望族,原来竟是个官宦小姐,这就是乱世,这就是乱世啊,男人如草芥,女子如浮萍。如果是盛世之中,你应该十指不沾阳春水。闺阁之中读读书,花园之内绣绣花……可惜,你摊上了乱世。”   他喃喃叹息半天,拿出一本册子给我登记,经过登记之后,我就算是有了良民的身份。   他甚至很是体贴的征询我意见,问我想不想回到江南故乡去,如果我愿意去,那么他就把我的情况往上面禀报,然后会有朝廷专门组织迁徙,让我们这种远离故土的人可以回家。   可是,我哪里还有家?   父亲被贼患杀了,家中的所有男儿也被杀了。虽然母亲和姨娘们还活着,但是随着匪患们的不断交战也都相互失散。   最主要的是,那时候我已经成了妇人,在被贼患们糟蹋的那一段岁月里,我不知道怀上了哪个贼人的孩子。   我成了拥有两个孩子的母亲。   虽然孩子的父亲不知是谁,并且还是属于霸占我的情况,但是孩子是无罪的,他们是我一生的寄托。   我已经成了母亲,心思全都扑在孩子身上,如果我选择回归故乡,我担心一路之上根本照顾不了孩子……原因很简单,穷。没钱吃饭,我和孩子都可能会饿死在路上。   像我这样的情况,在我们那座妇孺大营里比比皆是。   显然那位官员见过了太多太多。   他看到见我不愿意再回故乡,于是就把我编入了济州府的户籍,连同两个孩子,全都成了济州府的百姓。   拿到户籍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新的王朝叫做大唐,而我和两个孩子,从此就是大唐的子民。   最昏暗的一段岁月,至此终于算是熬过去了。   但是,生活仍旧磨难。   由于我们这些妇人都是从贼患手中解救出来,所以几乎每个妇人都属于没有男人的情况。   最主要的是,我们很多人都生了孩子。   由于我是官宦小姐出身,导致我的经历更加悲苦,那些贼众经常相互交换女人,而我则是最经常被交换的一个……他们都想试试官宦小姐是什么滋味。   那一段岁月,真是不堪回首,只要一想起来,我就会浑身颤抖。   接下来的日子,这种苦难仿佛看不到头。   贼患们相互攻伐,经常是今天这个被灭明天那个崛起,而我们这些苦命的女人,便也如同随波逐流的浮萍。   谁赢了,谁就获得我们的使用权。   终于有一天,似乎天变了。   那是一股强势无比的势力,直接横扫了整个济州的所有匪患,并且这股势力在打赢之后,并不像是以前那些匪患的作风,他们不抢钱财,他们也不占女人。   反而是把斩获的钱财全部归拢,然后汇集起来送去某个地方。   而我们这些被抢来抢去的女人,则是首次过上了再也不用被抢的生活。我们暂时被安置在一座军营中,那里汇集了几千个抢来抢去的女人。   我们才知道,原来天下大乱结束了,有一个新的王朝已经建立,他们开始派出大军清除匪患。   各地荒废已久的衙门开始建立。   赴任的官员们似乎责任重大,他们竟然走进田间地头和老百姓交谈,每每还未谈论几句,就开始催促让人开荒种田。   除了去催促百姓开荒,他们还关注我们这些在战乱中被抢来抢去的女人。   那一日,有一个官员走进了军营。他挨个向我们询问家乡住址,语气和善的让我想起了父亲。   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有多久不曾被人微笑对待过了?   我记得那位官员当时笑着问我,道:“嫂子,你家是哪里的啊?本官听你的口音带着江南一代的味儿,莫非竟是从南边沦落至此的苦命人吗?”   当我怯怯的回答问题之后,我看到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明显很是同情,语气变的忧伤,喃喃自语道:“原来竟是个世家望族,原来竟是个官宦小姐,这就是乱世,这就是乱世啊,男人如草芥,女子如浮萍。如果是盛世之中,你应该十指不沾阳春水。闺阁之中读读书,花园之内绣绣花……可惜,你摊上了乱世。”   他喃喃叹息半天,拿出一本册子给我登记,经过登记之后,我就算是有了良民的身份。   他甚至很是体贴的征询我意见,问我想不想回到江南故乡去,如果我愿意去,那么他就把我的情况往上面禀报,然后会有朝廷专门组织迁徙,让我们这种远离故土的人可以回家。   可是,我哪里还有家?   父亲被贼患杀了,家中的所有男儿也被杀了。虽然母亲和姨娘们还活着,但是随着匪患们的不断交战也都相互失散。   最主要的是,那时候我已经成了妇人,在被贼患们糟蹋的那一段岁月里,我不知道怀上了哪个贼人的孩子。   我成了拥有两个孩子的母亲。   虽然孩子的父亲不知是谁,并且还是属于霸占我的情况,但是孩子是无罪的,他们是我一生的寄托。   我已经成了母亲,心思全都扑在孩子身上,如果我选择回归故乡,我担心一路之上根本照顾不了孩子……原因很简单,穷。没钱吃饭,我和孩子都可能会饿死在路上。   像我这样的情况,在我们那座妇孺大营里比比皆是。   显然那位官员见过了太多太多。   他看到见我不愿意再回故乡,于是就把我编入了济州府的户籍,连同两个孩子,全都成了济州府的百姓。   拿到户籍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新的王朝叫做大唐,而我和两个孩子,从此就是大唐的子民。   最昏暗的一段岁月,至此终于算是熬过去了。   但是,生活仍旧磨难。   由于我们这些妇人都是从贼患手中解救出来,所以几乎每个妇人都属于没有男人的情况。   最主要的是,我们很多人都生了孩子。 第408章 我们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   “幽州,原来那就是幽州。”   经过一路的艰辛跋涉,我们终于看到了界碑。   我自小出自江南世家,识字乃是最基本的能力,但是由于经历多年的磨难,导致我不敢再让人知道我的出身,所以那一刻我装作什么都不懂,坐在牛车的锅碗瓢盆堆里装傻充楞。   界碑上的那三个文字,是被一个识字衙役念出来的。   当他念出‘幽州界’三个字的时候,迁徙队伍里的所有人全都欢呼起来,而在这个时候,一直护送我们的驿卒们出声告辞。   他们是上一个驿站的驿卒,领头的是一个黑黑的汉子,话不多,但敦厚。   我听到他的大声叮嘱,让我们放心的继续往前走,他说,进入幽州地界就不用担心匪患了,所以,也就不需要他们继续护送。   我看到他远远的挥手,洪亮大笑的跟我们做告别,他说,恭喜你们这群人啊,以后可以过上好日子。   突然他又骑马狂奔回来,目光仔细的观看我们每一个人,直到他发现我们每个人的气色都还过得去,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告别而去。   当他跑出很远很远的时候,我仍能听到他大笑的叮嘱声音,不断道:“你们一定要记住啊,进城之前先雇个导游,如果没有导游的指点,繁华的幽州会让你们看花眼!最主要的是,导游能帮着你们迅速安顿下来。所以,不要舍不得花这笔雇佣的钱……”   终于,他叮嘱的声音听不到了。   他和驿卒们的身影也看不见了。   一个小丫头趴在牛车边上,眼泪汪汪的看着驿卒们离开方向,呜呜哭道:“妞妞不舍得他们,他们是很好很好的人。”   我们这些大人听了心中一酸,随即也生出浓浓的不舍之情。   “是啊,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就像妞妞说的那样,真是有点不舍得他们。”   我们感激每一个护送过我们的驿卒。   这一路之上,每隔三十里就会途径一个驿站,而每次只要途径驿站,我们必然会受到免费的接待。   吃的喝的,敞开了供应。   衣衫被褥,只要我们短缺必然给补。   甚至还有那毛糙糙的兵卒汉子,看到我们迁徙导致的风尘仆仆,竟然要帮我们浆洗衣物,结果那一次却弄出了大笑话。   他是趁着后半夜,等待我们睡熟了,然后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准备抱着脏衣服悄悄出去。   然而他伸手去摸脏衣服的时候,可能是由于心里太过紧张,所以在一不小心之下,竟然摸错了放衣服的地方。   他摸到了我。   那一晚,我们所有妇女全都轰然大笑,纷纷打趣道:“哎哟喂,这是哪个兄弟想干坏事啊?如果真是馋的厉害,你直接跟嫂嫂们说一声就是了呀。嫂嫂们乖乖的躺好,让你这个兵娃子尝尝鲜。犯不着黑灯瞎火的摸进来,吓得我们还以为是来贼了呢。”   甚至还有妇女吃吃坏笑,故意装作把我按到床上的架势,大笑道:“来吧来吧,这个娘们已经被按到,兵卒大兄弟,就看你有没有胆量啦。”   哈哈哈哈!   那一晚,满屋子响起了欢乐无比的哄笑声。   我们这些女人啊,一旦说起荤话真是吓人,能把男人说的无地自容,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个毛糙糙的小兵娃子涨红了脸。   驿站的驿长冲了进来,恨铁不成钢的一脚将他踹倒,呵斥道:“没脑子的东西,摸衣服能摸到人家身上去?幸亏这些嫂嫂开明,没有责怪你的毛糙,赶紧给我滚蛋,别在这里丢人……”   小兵娃子慌里慌张的跑了。   但是临走之前竟然还不忘抱着我们的脏衣服。   他真的帮我们浆洗了衣物。   这个有趣的兵娃子啊,他似乎忘了我们都是女人,而女人,哪有不会洗衣做饭的啊?   其实他知道的,其实他是怜悯我们,所以才会想着多帮我们一点,哪怕是毛毛糙糙的洗洗衣服。   就如妞妞眼泪汪汪的哭着所说,这些驿卒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这一路上的经历,真好!   我们越过幽州界碑之后,基本上就算是到达了地方。   这时候我们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最后一批驿卒会那般叮嘱?果然幽州真是和别处不一样啊,到处都透着令人震惊的新奇。   比如脚下的官道,泛着一种黑黝黝的颜色,那些铺在地上的应该是石子,然而丝毫没有石子的松散感觉,仿佛是用了一种特殊的油脂,将所有的石子全都浇筑在一起。   从幽州界碑,到幽州城门,足足五十里的官道啊,竟然全都铺满这种石子。   “俺的老天爷,这得花多少钱?”   队伍里的人不断发出惊叹。   而我则是注意到了官道的名称。   “幽河公路!”   这个名称让我满心迷惑。   虽然我并不懂的什么是公路,但我很确信这就是官道的名称,因为每隔大约一百步左右,官道两旁就会出现一块半尺高的小石碑,而每个小石碑的上面,都会标注‘幽河公路’四个字。   除了标注这四个字,下面还标注着数字,我通过不断的观察和计算,慢慢开始猜到石碑的用途……每隔一百步设置一块石碑,这分明是用来计算历程的呀。   老天爷啊,幽州人做事如此细致的吗?   我下意识攥住小女儿的手,心中生出对于未来生活的无比向往。幽州,原来这就是幽州。   我们顺着官道继续往前走,见到了一座巍峨高耸的巨大石碑。   镇匪碑!   “踏入此间一百步,世间纷争尽和平!”   当那个识字衙役大声诵读碑上文字的时候,整个迁徙队伍全都表现的满脸茫然和迷惑,唯有我,瞬间就明悟了许多。   我本就是书香门第的出身,我比那个衙役懂的东西更多。但是我仍旧没有表现出来,仅是随着大家一起惊呼连连。   就在我们惊呼连连的时候,我们有幸见到了那座巨碑的威力……一群江湖汉子在追杀人,结果却在石碑之前陡然停住。   那个叫做赵无极的汉子,他逃到巨碑之前果然是有用的。追杀者不但不敢再追,而且近在咫尺也不敢动手。   甚至,那伙追杀者的头领竟然反过手来,只一刀,就杀了自己那边的一个人。   当时大家都被吓坏了,生恐那伙强人要行凶。   唯有我,隐隐约约猜到了那个头领的心思。   那个头领连续两次说出一句话,他说赵无极进入幽州以后可能会崛起,而赵无极一旦崛起,必然会找他们报仇。   所以那个头领为了解决恩怨,直接杀掉了和赵无极有仇的那个人。   仅仅是一座巨碑,就让一伙强悍的人望而却步。   而那个赵无极进入仅仅是有崛起的可能,但是那个头领却要杀掉自己的手下解决恩怨。   当日的那一幕,看的大家啧啧称奇,妇女们都在大呼小叫,叽叽喳喳说着‘这块巨碑真厉害啊’之类的话。   甚至就连队伍中的几个汉子,以及那些见过世面的衙役,他们也仅是感慨连连,震惊于镇匪巨碑的功效。   唯有我,心中生出巨大的激动。   我仰望着那座巨碑,仿佛看到一种盖压当世的伟力,而伟力笼罩之下的地方,谁敢欺压柔弱的百姓?   那一刻的我,双手紧紧攥着孩子的手,虽然我没有开口说话,但是我心中却不断狂呼。   “孩子,孩子,这就是幽州,这就是我们即将生活的幽州。”   我们顺着官道继续往前走,遇到了三个前来招揽生意的导游。   其中一个高大汉子,听口音似乎带着山东味,于是队伍里的衙役们一致决定,大家雇佣这个导游最合适。   但是队伍里做主的并不是衙役,而是赵老四的大媳妇赵田氏。   呵呵,大媳妇这个说法听起来很唬人吧?   其实透着辛酸和苦楚啊。   当初赵家村只有三个男丁,每个男人都要负起巨大责任,全村十七个寡妇,他们必须要接到家里过日子。   尤其是赵老四,他是最强装的一个汉子,所以,他要照顾的女人也就最多。   大媳妇,二媳妇,三媳妇,四媳妇……   听起来似乎都是他的媳妇,其实他只和一个媳妇睡过,至于其余的女人,仅仅是挂名让他养着而已。   又或者,也许,还有一两个媳妇偷偷跟他睡了,但那肯定是女人们自己主动……赵老四为了养活全家,他每天累的筋疲力尽,哪有力气干那事,哪有心思干那事?   比如我被安置在赵家村以后,带着两个孩子也跟着他过日子,既然跟着他过,那么就是他的妻子,可他从来没有碰过我,他每天累成那样根本就生不起心思。   我真是替他感觉心酸。   他累死累活养着的女人不是他的,他累死累活照顾的娃娃也不是他的。虽然女人和孩子都不是他的,但是这个男人一直咬紧牙关在硬撑。   或者应该说,赵家村的三个男人都在硬撑。   这是这个时代男丁们的伟大。   大媳妇赵田氏做出决定,我们就雇佣那个高大的汉子。   可惜当我们决定雇佣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山东老乡,虽然他口音带着山东味,但他是地地道道的河北人。   最令人恐慌的是,另外两个导游说他曾经是悍匪。   谭十九自己也哈哈大笑着说,他确实当过一阵子杀人越货的悍匪。   那一刻,我浑身都在颤抖。   我仿佛又回到从前,我瞬间又想起经历过的一切……匪,这是带给我一生磨难的人。   然而我没想到,谭十九这个悍匪不一样。   他性格真是敦厚啊,每次开口说话之前先要哈哈大笑。   他还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每次都要吹嘘一下自己的断腿,说是被小姐打断的,又说是被仙人给接上的。   由于大家渐渐熟悉了,所以就开始开他的玩笑,比如妇女们纷纷打趣,用荤话故意调侃他涨红了脸。   而孩子们也开始不再畏惧,纷纷围在他的身边问东问西。   孩子们真的很烦人呀。   看到路边矗立的旌旗,他们叽叽喳喳要问一问是干什么用的。   看到山上矗立的风轮,他们会满脸好奇的刨根问底。   谭十九明显被孩子们搞得不胜其烦,大吼大叫的装出一副凶狠架势,可是他烦归烦,很快就会细心的解释起来。   我能看的出来,这是一个心善的汉子。 第409章 今夜家宴之后,不久我称帝王   顾天涯很少喝酒,但是今晚他有些贪杯!   这又是一次全家人的家宴,已经成了每年一次的传统。原本只是想全家聚聚,不知为何渐渐变的正式。   幽州发展了三年,家宴恰好也搞了三次,而每一次的家宴,似乎都伴随着一些事情。   比如第一次的时候,全家人一起吃的火锅,当时是因为顾天涯一时兴起,准备让各家的孩子陪着大人聚聚,结果却在不经意间改变了某些的规矩,从那以后李氏皇族的女孩也可以上正桌。   自古以来,公主并不幸福,她们大多被皇室用来联姻,却又担心她们联姻之后生出野望。   所以皇族在教育公主的时候,总是潜意识的想要施加各种规矩。   那次家宴之上,顾天涯和李世民谈了很多,并且他刻意做出姿态,专门让一个小公主骑在自己脖子上,而在小公主们的欢声笑语中,李氏皇族学会了另一种教育方式。   又比如第二次家宴,幽州开始建设新城,那一晚为了拍卖土地,顾天涯和李世民携手招待天下宾客,而李建成则是蹲守家中,组织全家人一起包了娇耳。   那一次,满城华灯绽放,人类几千年来的夜间黑暗,被一种叫做电灯的东西驱逐,而也就是从那日开始,幽州被人称作不夜城。   几乎所有的外族客商到达幽州之后,第一件要干的事情就是跑到大街旁边。   他们傻乎乎的蹲在路边,傻乎乎的看着高高灯柱。   他们一直蹲到夜晚来临,一直蹲到腰酸腿麻抽筋……   当夜晚华灯绽放的一刻,客商的惊叫声响彻了夜空。   于是,幽州的名字被他们传播很远很远。   “在古老的东方,有一个古老的民族,那里有一座城,它在夜里放光明……”   这是一首吟游诗,据说已经流传到了西域以西,每当吟游世人弹起竖琴的时候,周围总是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那些人不断发着惊叹,憧憬着古老东方的那座城。   所以第二次的家宴,伴随的是幽州城的名声远播……   而今晚,是第三次。   在全家人的见证下,顾天涯又收了一个弟子。   他平日很少喝酒,今晚却有些贪杯。   主要是因为敬酒的人太多,并且每一杯酒似乎都不能婉拒。   比如第一杯酒,乃是李建成敬的,如今的皇族大兄长已经有些老态,每天总是乐呵呵的喜欢和晚辈在一起,所以当他得知顾天涯又要收徒,第一时间就组织了这场全家人的家宴。   他亲自端起酒杯,送到顾天涯跟前,笑容满面,带着满足。   他乐呵呵道:“顾妹夫,喝一杯吧。自古收徒真传,犹如添丁加子……大哥我真是很开心啊,恭喜你们顾氏开枝散叶。”   这样的说辞,顾天涯自然不能婉拒。   于是第一杯酒下肚。   紧接着,李世民端着酒杯过来。   论辈分,他是顾天涯的舅哥。   论身份,他是整个大唐的皇帝。   然而李世民既没有摆辈分也没有摆身份,反而是拿着酒杯直接跟顾天涯轻轻一碰,语带深意的道:“你这个新徒弟,按说应该属于我。”   顾天涯笑了,举起酒杯一仰脖干掉,同样语带深意的道:“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无论幽云诸州,又或白山黑水,辽东也好,草原也罢,只要二哥开口,我都可以让给你……”   李世民哈哈大笑,指着他笑骂一声,道:“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有你守着这些地方我才能安心。不止我安心,整个中原的子民也能安心。就如你刚才所说的,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哪怕千百年之后,希望仍是如此。”   顾天涯重重点头,道:“必然如此。”   李世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端着空酒杯走回了自己的位子。   李氏兄弟全都敬了酒,然而李建成像是有些不满意。   这位皇族大兄长确实是心态老了,他忽然目光看着西方叹息一声,道:“可惜元吉不在,否则也该喝上一杯。”   李世民微微一怔,随即小声开口道:“大哥,今晚咱们是临时起意家宴。不可能面面俱到,总有一些人来不及通知……”   皇帝说着停了一停,又道:“就算能够通知,他也赶不回来。云州距离此地足有八百里,天下间没有两个时辰能跑八百里的坐骑。”   李建成点点头,然而还是叹息,仿佛喃喃自语般道:“是啊,咱们是临时起意。我在两个时辰之前才开始准备家宴,这点时间确实无法让老四回来一趟。”   顾天涯忽然主动端起酒杯,冲着西北方向遥遥一举,郑重道:“元吉弟弟为我顾氏镇守云州,这一杯酒无论如何也是要喝的。”   李建成这才满意,乐呵呵的点点头。   却见顾天涯并没有立刻喝下那杯酒,反而目光转向桌边的一个小家伙,他冲着那个小家伙招了招手,温声道:“李承渡,你过来陪着姑父喝这杯酒。”   那个被他喊到名字的小家伙呆了一呆,随即木讷的道:“姑…姑父,我是小孩子不能喝酒。如果喝了酒,会被母亲罚……”   小家伙还没说完,已经被人用手拽起来,只见齐王杨妃一脸惊喜,拽着小家伙直接走到顾天涯面前,道:“姐夫,姐夫,谢谢您,谢谢您。”   顾天涯温声而笑,道:“不用谢,应该的,李承渡是元吉的长子,他有资格陪着我喝酒。”   “是是是!”杨妃不断点头,顺手把小家伙推到跟前。   于是,顾天涯喝下了第三杯酒。   昭宁突然站了起来,手里竟然也端着一杯。   她目光幽幽看着顾天涯,眉眼之间尽是温润,柔声问道:“夫君,恭喜咱家又添人口啊,妾身作为顾氏正妻,是不是也该和您和喝一杯?”   顾天涯毫不迟疑,端起酒杯和昭宁一碰。   他这个平日不怎么喝酒的人,至此已经喝下了四杯酒。   李世民似乎是在使坏,开始怂恿小辈们敬酒。   于是,程处默第一个站起来,满脸憨厚的道:“师尊,弟子敬您!”   顾天涯打了个酒嗝,笑着摇摇头道:“为师已经快要醉了。”   哪知李世民突然开口,坐在桌子上悠悠说道:“他是顾氏首徒,敬酒不能不喝。自古师者如父,徒弟则如亲子。顾妹夫,这是孩子敬你的酒。”   皇帝这话看似随意,然而似乎又饱含深意。   顾天涯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色若有所思,忽然他哈哈一笑,重重点头道:“也罢,今晚我就喝一个大醉……”   端起程处默敬过来的酒,又是一仰脖全都干了下去。   这是第五杯,   二弟子李崇义站起身来,显然也要敬上一杯酒。   这时候小王勃不乐意了,小家伙忽然也从桌边站起来,脆声道:“咱们这么多人,不能搞车轮战。”   说着急匆匆跑到顾天涯跟前,板着小脸看向师兄弟们,脆声又道:“大师兄可以单独敬就,是因为他乃真传首徒,但是咱们不可荒唐,大家共同敬一杯酒就行了。”   不得不说,这个小家伙真是贴贴。   李崇义连忙点头,讪讪道:“王勃说的对,咱们共同敬。”   顾天涯喝下了第六杯。   第七杯酒,同样也是弟子敬的。   这是靺鞨少女的拜师之礼,按道理不能和弟子们一起来敬,毕竟是第一天入门,需要给予特殊对待。   一连七杯酒下肚,顾天涯已经醉态酣然。   忽然他仿佛晋时之狂士,自己主动端起酒杯放声吟诵,道:“桃李春风一杯酒,幽云夜雨十年灯。我自烂泥村中起,愿未华夏守一生。我原本以为,要用十年时间才可以,然而仅仅三年过去,似乎所有人已经等之不急,既然如此,那就开吧……”   放声吟诵之间,一仰脖喝下第八杯,忽然仰天大笑,道:“今夜家宴之后,从此我是帝王。”   这是开国称帝的宣言。   发在第三次家宴之上。 第410章 九级至尊文明,顾天涯的未来   “姑父,您能跟我们讲讲国制吗?”   “师尊,我们也想听听您的教诲!”   “天涯妹夫,你说一说吧,孩子们都很好奇,我们这些大人也很好奇。”   “夫君,为什么你要建立的诸侯国?”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然而家宴仍旧还在继续,只不过桌子上的菜肴已经撤去,改为换上了一些消食的水果,另外还摆着一些零食糕点,可惜孩子们表现的兴趣缺缺。   如果是平日里的时候,水果和零食肯定很有吸引力,但是今晚明显有所不同,孩子们更渴望听顾天涯讲故事。   这些小家伙们已经哈欠连天,然而强撑着困倦不愿意去睡觉,他们眼巴巴的盼着,许多小脸都带着期待。   终于,喝醉酒的姑父终于醒了。   几乎是瞬时之间,小家伙全都呼啦啦围上来。   首先是性格温婉的长乐小丫头,她手里端着一碗早已备好的醒酒汤,小丫头的眼睛弯成美丽的月牙,甜笑看着顾天涯将醒酒汤喝完。   然后是秀气可爱的李明珠,这丫头拿着一方锦帕给顾天涯擦汗,动作无比细致,透出一股贴心。   另外还有几个女孩,早已站在顾天涯的背后,小粉拳轻轻挥动,给她们的姑父捶背。   场面一时变的无比热闹。   长孙皇后‘噗嗤’发笑,开口打趣道:“这还没开国称帝呢,先已开始了享受,顾妹夫啊,你这摆谱比你二哥都大……”   顾天涯宿醉刚醒,脑袋明显还有些迷糊,他努力适应半天,方才渐渐清醒,愕然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刻了?怎么家宴竟然还没散?”   “姑父姑父,我来回答。”   一个小家伙急急举手,抢着回答道:“我们一直在等您醒来,母亲说您今晚会跟我们讲故事。”   “讲故事?”   顾天涯微微一怔。   “嗯嗯嗯!”小家伙不断点头,十分期待的道:“姑父,您已经很久没跟我们讲故事了。”   另一个小家伙挤上前,眼巴巴的道:“父皇跟我们说,您今晚会讲梦中仙国的故事。姑父,梦中仙国您还记得吗?上一次您讲的时候,还是在两年前的家宴上。”   顾天涯再次微微一怔,随即一脸若有所思。   他转头看向李世民,又看看李建成,试探问道:“我在喝醉之时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李建成呵呵一笑,手里不紧不慢的剥着瓜子,每当剥完一粒,就会送到虎宝宝的嘴边,显然他现在很忙,没空搭理顾天涯,对于这位已经上了年纪的皇族大兄长来说,剥瓜子给小孩吃的重要性胜过了听顾天涯讲开国。   至于李世民,同样四平八稳坐在那里,皇帝手里拿着一把小匕首,正在耐心细致的削水果,每当削完一个水果,顺手就递给一个小家伙,显然他也很忙,同样没空搭理顾天涯。   顾天涯又把目光看向别处,结果发现女眷们都在闲聊,似乎是在讨论针织女红,像是要给孩子们置办衣服。   情况很古怪啊!   全家人的姿态太过慵懒。   除了小孩子们在眼巴巴等着他讲故事,所有的大人全都表现出慢条斯理的悠闲。   幸好这时有个汉子凑过来,赫然是第一家臣马三保,小声小气的提醒道:“家主,您今晚喝醉了,连续喝了七八杯酒,喝完之后直接趴在桌子上。但您在大醉之时,仰天发出长笑……”   “然后呢?”顾天涯其实在心中已经隐隐有所猜测。   只见马三保一脸兴奋,虎目之中闪烁着丝丝兴奋,道:“您仰天长笑,大声说要开国。”   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果然如此,难怪如此。”   突然他脸上泛起笑意,目光看向围坐四周的小家伙,他点一点头,声音温润如玉,微笑道:“好,今晚给你们讲故事。”   “哇,好棒!”   “姑父要讲故事喽。”   “姑父又要讲那个梦中仙国的故事喽!”   这一晚,顾天涯满足了孩子们的心愿。   他讲了很多后世的事情,孩子们听的惊呼连连,又是惊奇,又是神往。   比如能在天上飞翔的大鸟,名字叫做飞机,它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睡觉,然而当它腾空而起的时候,却能负载着几百人直冲云霄,一日之间,可行万里。   这种大鸟的神奇,让孩子们大呼小叫,甚至就连已经半成年的李承乾等人,脸上也都流露出无比憧憬的神色,喃喃道:“一日之间,可行万里,这岂不是说,朝游北海幕苍梧?”   又比如顾天涯讲的一种铁车,可以不用犍牛和马匹拉动就能行走,并且速度极快,堪称风驰电掣,若是在特殊的道路上开启狂速,只需要一个时辰就能跑出四五百里路。   孩子们听的咋舌不已,小眼睛里纷纷闪烁震惊,惊呼道:“铁鸟也就罢了,毕竟是在天上飞。铁车是在地上跑,想不到速度也这么快。哇,我想到了,如果咱们有一辆这样的铁车,岂不是可以每天回长安?早上在姑父这里读书,晚上回长安的家中吃饭?”   顾天涯欣然而笑,伸手轻抚这个小家伙额头,悠然隐喻的道:“梦想一定要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实现了。”   他继续又讲,给孩子们讲了在海中航行的大船,在他的形容之中,那种大船巨如岛屿,不但可以让大铁鸟在上面降落,而且周围还护卫着无数的铁甲舰,几百只铁船形成一支超大舰队,负载着战士们在海上驰骋,所到之处,尽皆国土。   孩子们悠然神往。   顾天涯又讲了能够潜入深海的另一种船,可以把人装载在它的腹部,哪怕深海之中到处都是水,这种船的内部却干燥无比,而透过通明的窗户向外看去,能够看到五彩斑斓的东海水晶宫。   “哇,龙宫,我知道我知道,那是龙王生活的地方!”   孩子们一脸渴望,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渐渐的,听故事的不再只是孩子。   李建成搬了一张椅子,静静的坐在旁边听。李世民面色郑重,同样也坐在了旁边听。然后是长孙皇后,然后是郑观音和杨妃等人。   全家所有人,都被梦中仙国的神奇给吸引住。   此时已经是深夜,四周虫鸣婵婵显得静谧,马三保和几个家臣直接盘膝而坐,目光之中全都带着神往无比。   不远处的一座小院,顾天涯的母亲坐在门口台阶上,老人家手里轻轻摇着一把蒲扇,仰头看着满天星空一道银河。   忽然轻轻开口,语气温柔呢喃道:“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星河。夫君啊,妾身仍旧记得你当年念过的这首诗。你曾说,地是圆的,你曾说,天上的星星每一颗都很大。你还说,总有一天要带我去星空之中看一看。”   “可惜你性子太急,想把几十年才能做完的事情一天做好。偏偏你手段又太烈,导致所有人全都反对你。”   “幸好咱们儿子不一样,他做事比你沉稳的多。手段圆滑,行事婉转。这才短短六年时间啊,然而所有人已经离不开他。”   “当初你想做的那些事,其实他现在同样也在做。可是当初你激起了所有人反对,咱们儿子做起来却得到所有人拥护。”   “世家门阀也好,异族各国也罢,咱们儿子用利益驱动他们,让他们上赶着示好和帮忙……曾经你想做而做不成的事,咱们儿子正在一点一点去完成。”   “妾身很坚信,儿子一定能成功。”   “那时候,您也就不需要再把自己关起来了。妾身一直盼着,能让您带我去星空之中看一看。”   夜色静谧,老人家呢喃,渐渐的她像是困倦了,起身慢悠悠的走回小院。   旁边另一座小院,有个风华绝代的少女坐在屋顶,她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她目光温润如水,遥遥看着正在讲故事的顾天涯,忽然她俏脸泛起温柔,轻轻呢喃道:“哥哥,加油,只需要再坚持十年,也许你就可以成功。那时候,我让你成为纵横星空的王者……”   她的智慧来源于九级至尊宇宙文明,那是处于整个星空之中最顶尖的存在,然而当年一场巨大变故,导致那个文明已经消亡,这也就意味着,她是唯一的遗留。   如果顾天涯能够完成那个文明的传承任务,那么她顾嫦娥就能激活所有的能力,到了那个时候,她就是宇宙第一。   可以称之为神。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她完全有能力让顾天涯纵横星空。   所到之处,亿万种族跪拜的王者。   九级至尊文明,这是顾氏一家的未来。   顾天涯的故事已经讲完,然而所有人依旧还沉浸在震撼中。   足足过去良久之后,才听李世民轻轻感慨一声,道:“可以飞天的大鸟,可以航海的铁船……”   旁边长孙皇后一脸神往,紧跟着开口道:“还有能够进入深海的铁船,可以看到龙王生活的水晶宫。”   “父皇父皇,母后母后……”一个小公主稚嫩出声,很是兴奋的道:“兕子最向往的是星球,是姑父在顾氏里说的那种星球。原来天上的星星都很大,甚至比我们脚下的大地还要大。”   这个小公主才三岁,正是最为天真烂漫的年纪,她小手抱住李世民大腿,小脑袋努力仰起来,满是期待的问道:“父皇,你能带着兕子去星星上面吗?”   李世民哈哈一笑,轻抚小家伙额头,随即顺手一指,指着顾天涯道:“这得去求你姑父,父皇我可没有这个本事。他说的那种能够飞入星空的飞船,远比能够飞天的大铁鸟更加神奇和稀少。父皇没本事造出这种飞船,你去问问你姑父能不能造……”   于是小家伙跑向顾天涯,一下子扑进顾天涯的怀里,满是渴望的道:“姑父,你能造出那种飞船吗?”   顾天涯呵呵而笑,轻轻将她抱在膝盖上,温声道:“这只是一个故事。”   小兕子顿时脸蛋一抽,忧伤的想要哭出声来。   顾天涯连忙改口,急急道:“虽然只是个故事,但是人一定要有梦想,”   如果顾天涯能够完成那个文明的传承任务,那么她顾嫦娥就能激活所有的能力,到了那个时候,她就是宇宙第一。   可以称之为神。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她完全有能力让顾天涯纵横星空。   所到之处,亿万种族跪拜的王者。   九级至尊文明,这是顾氏一家的未来。   顾天涯的故事已经讲完,然而所有人依旧还沉浸在震撼中。   足足过去良久之后,才听李世民轻轻感慨一声,道:“可以飞天的大鸟,可以航海的铁船……”   旁边长孙皇后一脸神往,紧跟着开口道:“还有能够进入深海的铁船,可以看到龙王生活的水晶宫。”   “父皇父皇,母后母后……”一个小公主稚嫩出声,很是兴奋的道:“兕子最向往的是星球,是姑父在顾氏里说的那种星球。原来天上的星星都很大,甚至比我们脚下的大地还要大。”   这个小公主才三岁,正是最为天真烂漫的年纪,她小手抱住李世民大腿,小脑袋努力仰起来,满是期待的问道:“父皇,你能带着兕子去星星上面吗?”   李世民哈哈一笑,轻抚小家伙额头,随即顺手一指,指着顾天涯道:“这得去求你姑父,父皇我可没有这个本事。他说的那种能够飞入星空的飞船,远比能够飞天的大铁鸟更加神奇和稀少。父皇没本事造出这种飞船,你去问问你姑父能不能造……”   于是小家伙跑向顾天涯,一下子扑进顾天涯的怀里,满是渴望的道:“姑父,你能造出那种飞船吗?”   顾天涯呵呵而笑,轻轻将她抱在膝盖上,温声道:“这只是一个故事。”   小兕子顿时脸蛋一抽,忧伤的想要哭出声来。   顾天涯连忙改口,急急道:“虽然只是个故事,但是人一定要有梦想,”顾天涯的故事已经讲完,然而所有人依旧还沉浸在震撼中。 第411章 为什么只是个诸侯国?   “天涯,你不会真想用我的名号吧?”   昭宁脸色带着愕然,语气却分明有着欢喜。   然而她虽然满心欢喜,但是眉梢却微微蹙起,轻轻摇头道:“不行的,这样肯定不行的。国号之名,兹事体大,我虽自问不弱于男儿,然而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妇人乃属阴柔,岂能用之国号。”   她说着停了一停,目光柔柔看着顾天涯,轻声道:“天涯,谢谢你,你能有这份心思,我已经很是满足,但是……”   然而她话未说完,已经被顾天涯打断,只见顾天涯满脸温笑,悠然反问道:“为什么不行?谁定下的规矩?”   “又有北魏花木兰,挽发披甲从军征,她驻守边疆十二年,数次击败异族入侵者,我并不诋毁这位女杰的功绩,我也敬重这位女子的忠义孝节,但是同时我也要畅明想法,我认为花木兰的功绩并不算绝顶……”   “纵观她驻守边疆的十二年,最大一次领兵的数量乃是六万人,至于她打的战役,大多数都是防守战。而那时候的异族入侵者是谁呢?我们都知道那个民族叫做柔然。”   顾天涯说着又是一停,目光看向李世民那边,笑着问道:“二哥,你是军事大家,不如你来说说,柔然这个民族厉不厉害?”   昭宁明显一怔,下意识开口道:“我…我是个女子。”   顾天涯起身站起,负手背后凝视于她,朗声道:“不错,你是女子。可你这个女子乃是巾帼女英,胜过了世上无数的男儿。纵观古今,千百年来,试问有哪一个女子,功业可以跟你相比?”   他说着也停了一停,朗声又道:“曾闻上古大商,司母辛氏妇好,乃商王武丁之妻,世称女子之首。然而我顾天涯要说,妇好之功业逊色吾妻也。史书上关于她的功业,仅仅是率领一万三千人打了一场伏击战,只这一仗就让她名垂千载,只因她是历史上第一个带兵出征的女人。”   旁边马三保忍不住插了一句,满是愤慨的道:“偏偏就是这个一直挨揍的货,到了南北朝时期竟然入侵中原。咱们汉家民族的荣耀,全被南北朝给丢尽了。小小一个鬼方,狗都不愿意搭理的族群,若非南北朝的汉人太软蛋,岂能被一个小异族给欺压……”   李世民淡淡而笑,道:“所以朕才会说,柔然也就那么回事。并非是他们变的厉害了,而是南北朝的汉人自己变废了。”   顾天涯同样一笑,道:“所以我才会问,打败柔然值得称赞吗?”   李世民淡淡一笑,语气悠悠的道:“柔然啊?还可以吧!此族号称鲜卑拓跋氏,实则乃是诸族混杂,他们崛起于匈奴消亡之末,史书上记载他们拥有横扫草原和大漠之能……嘿嘿,书上是这么写的,咱们看看就行了。毕竟你我兄弟都知道,史书上的东西不能完全当真。自从汉朝司马氏以后,写史书的人已经没了骨气,谁当权,就吹谁。”   皇帝说的又是一笑,语气明显带着不屑,道:“其实柔然这个民族,最早是被称作为鬼方,听到鬼方这个名字,想必大家就能明白了,这纯粹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势力,历史上一直属于被咱们汉人按在地上暴揍的软蛋。”   顾天涯也笑了起来,点点头道:“二哥说的不错,柔然就是鬼方,打从商州之时,就是个怂蛋,后来到了春秋战国,改名叫做赤狄,再到后来的汉朝,又改名叫做蠕蠕,然而不管他如何改名,历史上一直是挨打的代名词,并且他们每次改名的原因也很尤其,几乎全都是被咱们汉人暴揍的受不了才改名的。”   “大业十三年时,她以女子之身挂帅,初出秦岭之时,率领三万人众,先打户县,又平周至,此后连战连捷,横扫犹如破竹,待到大业十九年时,她麾下已经拥有二十万兵马……”   顾天涯目光看向昭宁,语气开始转为温柔,轻声道:“关于我妻子的功业,不需要我这个做丈夫的替她吹嘘太多,世人眼睛是雪亮的,老百姓那一句亲昵的‘三娘子’已经足以代表一切。”   昭宁脸上略显羞涩,轻轻用手搓着衣角,虽然她现在已经嫁为人妇,并且性格属于那种开朗大方,若是普通人夸赞于她,她绝不会感觉腼腆,唯独顾天涯如此称赞,让她心里又是甜蜜又是羞赧。   他说着微微停了一停,忽然有些感慨的道:“其实平心而论,花木兰的功业还是值得称赞的,毕竟那个时代的汉人皆若,无数男儿只会在自家窝里横,反而花木兰一个女子,敢于率领军队对抗异族,仅只这一点,她就值得我们敬重。”   “但是,她的功业比不上我的妻子。”   顾天涯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突然变得高昂起来,朗声道:“吾妻李秀宁,世称三娘子。当年隋末大乱之时,她孤身从长安逃离。躲入深山之中,目睹百姓疾苦,于是愤而发下宏愿,要给躲避战火的百姓一个安然的家。”   “正是由于吾妻的艰苦付出,才能保证了边疆的稳固,她以女子之身挂帅,挡住了突厥人的南侵,百姓才有生活之安顿,整个北方才有资格谈安康……”   “如此之功业,试问历史上哪个女子可以比?我不吹嘘我的妻子,我只是跟大家摆一摆实际。然则这份沉甸甸的实际,足以让我的妻子名垂青史。”   顾天涯说着再次一停,目光又看向昭宁,终于轻声道:“别人尚且能给你名垂青史,我这个做丈夫的不应该给吗?”   女人无论再怎么刚强,终归会有一个男人让她温柔宛如小鸟。   顾天涯的声音猛然又变高昂,大声道:“吾妻在大唐建立之后,率领二十万大军坐镇边疆,她对抗的是谁呢?乃是整个草原的突厥人?而突厥人有多强悍,想必大家心有余悸。”   “那就好!”   顾天涯哈哈一笑,陡然转头看向众人,道:“吾之国号,已然定也。”   李世民缓缓起身,语气变得肃重,沉声道:“你真的决定用这个‘昭’字?”   昭宁眼中湿润,下意识想要开口。   然而顾天涯抢在她前头,猛然大声道:“你的封号是昭,这曾经是个谥号,关于当初那件辛酸事,咱们都不要去提了,现在咱们只畅想未来,未来生活是美好的。时至今日,咱家已经有了建国的资本。我这个当丈夫的人,眼看着要登临君王层面,想不想继续伴随我一生?”   “我…我自然是想的!”昭宁柔柔开口,眼中尽是深情,道:“天涯,天涯,你应该懂的,我这辈子都想伴着你过。”   国号,就此定下!   但是顾天涯接下来的话,瞬间又让所有人皱起眉头。   顾天涯毫不迟疑,满脸微笑点头。   这时李建成轻轻开口,道:“昭这个字,上古之时乃是光辉和光明之意。比如之中,明确写有这么一句,‘昊天昭昭,我生靡乐’,由此可见,昭这个字挺好,而顾妹夫想用这个字作为国号,我认为这个国号也挺好。”   李建成说着轻吐一口气,悠悠然又道:“如今的幽云之地,正是老百姓心中的向往之地,光明,光亮,乃希望之源,乃幸福之启。所以呀,这国号可以的。”   李世民首先皱起眉头,目光直直看着顾天涯,质疑道:“纵观历朝历代,凡是上国之号皆为一个字,可你刚才却告诉大家,你的国号是幽云昭国?”   李建成同样微微皱眉,语带迷惑的道:“把地名加之国号前面,这似乎是古代诸侯国的惯例。顾妹夫你乃是饱学之士,不会连这点疏忽都想不到吧?”   “是呀是呀!”   “幽云昭国?”   “这似乎不是上国的名号吧?”   今夜在场的这些人,即使是小孩子也不是普通人,所以大家才一听到国号名称,顿时都察觉这个国号的不妥当。   孩子们再次大呼小叫,道:“如此才算是上国的国号。”   哪知顾天涯微微一笑,语气悠悠的反问道:“谁说我要建立的是上国啊?我并未表示自己要建上国吧。”   所有人全都一怔。   周边一群皇族子嗣连连点头,纷纷叫嚷道:“姑父,你的国号有问题。不应该用四个字,而应该只用一个字。”   甚至就连三岁大的小兕子,竟然也小脸严肃的点点头,稚嫩声声的道:“不能叫做幽云昭国,而是应该叫做昭国。比如父皇的国家,就是一个字的唐。”   李承乾作为孩子们的代表,郑重其事的补充道:“李氏开国,名号为唐,按照传统称呼的方式,则被称之为大唐。那么姑父您的国号也应该如此,只用一个昭字作为主体。即使是沿用传统的称呼方式,也仅是两个字的‘大昭’而已。”   “为什么?”   足足良久之后,才见李世民一脸肃重,皇帝满脸都是迷惑,又是带着若有所思。   此时夜色深深,四周虫鸣婵婵,顾天涯负手背后,仰头望着一夜星空,轻声回答道:“二哥,其实你应该明白的。我之所以建立的是诸侯国,是因为暂时只能建立诸侯国。”   李建成第一个反应过来,瞬息开口道:“幽云昭国,这是古代诸侯国的命名方式。难道说,你今次开国的级别只是个诸侯国。”   顾天涯欣然点头。   这小家伙说着一停,满是质疑又道:“然而即便如此,那些小国也敢用一个字作为国号。反倒是姑父您,为什么要建的是个诸侯国。”   顾天涯温和而笑,伸手轻抚这个小家伙额头,温声教诲道:“李恪你要记住,无论做人做事都不能激进。必须稳打稳扎,一步一个脚印。如果步子太大,容易扯着……”   他差点说秃噜了嘴,急忙停住不说,然而小家伙李恪却很好奇,忍不住追问道:“姑父,步子大了容易扯着什么?”   李世民明显一怔,随即脸上的若有所思之色更浓,缓缓发问道:“是因为人口和地域问题吗?”   顾天涯点头承认。   他继续负手背后,依旧仰望夜空,这时一个小家伙忍不住开口,道:“可是姑父如今的疆土很大了啊,麾下的人口也已经很多了啊,无论土地还是人口,都已经达到上国的级别……西域都很多小国,疆域甚至比不上您的一个州,而他们的人口数量,更是连幽州一座城的人口都比不上。”   顾天涯哭笑不得,旁边响起女眷们的吃吃低笑声。   气氛略显尴尬,小孩子们却茫然不解。 第412章 我的实力还太弱   却见顾天涯伸出手,指着第一个小盘子,道:“首先,咱们说一说幽云诸州。”   然而他并未直接开说,反是目光看向孩子们,笑道:“姑父先问你们一个问题,有谁知道这片地域有多广?”   这是顾天涯的习惯,他喜欢寓教于学。   每当他论及政务之时,总会先摆出几个问题,如此既可以考一考孩子们,又可以加深孩子们的认知。   他的这个问题并不难。   李承乾身为大唐的太子,两年之前已经开始学习朝堂政务,这小子第一个举手,语带自信的道:“姑父,侄儿可否回答?”   顾天涯看他一眼,温声鼓励道:“讲。”   李承乾轻吸一口气,朗声道:“自古燕赵之地,号称十六个州,而姑父您目前所执掌的区域,乃是地处最北的五个州……”   “分别是,幽州,蓟州,儒州,顺州,以及涿州。”   “除了这五个州域以外,还有河北道的檀州以及西北边疆的云州,加起来一共是七大州域,如今被人称作是新的幽云诸州。”   “如果从最西边的云州往这里走,距离大概是八百里的路程,而从这里往最东边的蓟州走,距离大约是三百里左右,八百加三百,乃是一千一,由此可以清楚的得知,幽云七州的疆域乃是一千一百里。”   顾天涯呵呵而笑,夸赞道:“承乾很不错,学习很用功。姑父我在十三四岁的时候,比不上你知道的这么多。”   李承乾连忙俯身行礼,恭敬道:“这是父皇和姑父教导的好。”   顾天涯再次呵呵而笑,目光看向在场的孩子,又问道:“关于疆域的大小,李承乾已经做了回答,那么姑父再问你们第二个问题,如今幽云七州的人口数量是多少?”   循序渐进,问题开始变难了。   这个问题显然不是小孩子能够回答的。   程处默突然站起身来,鼓起勇气道:“师尊,我知道。”   顾天涯欣然一笑,不吝夸赞道:“曾几何时,你们几个小子最害怕回答问题,每当为师提问,总是缩头缩脑,现在能够主动回答,可见已是大有长进。”   程处默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这是师尊付出了无数苦心,才能让徒儿有了一些长进。三年之前,师尊从突厥人手中收回幽云诸州,从那一天开始,您就一直在培养我。”   “这三年时间里,您让我和师弟们去各个衙门任职,当我们做错事的时候,您不罚,当我们稍有成绩的时候,您褒奖,正是由于您的不断鼓励,才让我们慢慢掌握了许多。”   程处默说着一停,紧跟着又道:“比如幽云诸州的人口数量,徒儿等人都可以一口回答出来,徒儿先回答幽州的人口数量,因为幽州乃是整个幽云的中心。”   他说着又是一停,再次又道:“三年前的时候,幽州人口乃是八万余户,而其它六个州域全部加起来,勉强也才只有六万户左右。总共十四万户,这就是当初幽云七州的总人口。”   顾天涯点了点头,笑问道:“那么现在呢?”   程处默又是深吸一口气,声音渐渐变的骄傲起来,大声道:“三年时间过去,幽云诸州在师尊治理之下变的繁华,如今人口已经暴增,再不是当初的模样……”   “首先,是两次大批量的百姓迁徙,一次是关内百姓主动逃荒而来,一次是世家各族为了种植棉花,这两次迁徙的时间相隔不到一年,但却为幽云诸州增加了二十万户人口。”   “二十万户人口,每户大约五到七人,这批百姓已经成为幽云子民,总数大概是一百二十万左右。”   “咦,不对,不止是一百二十万,而应该是一百五十万。由于师尊大肆鼓励百姓生养,所以这两年有很多小孩出生……虽然这些小孩尚未成丁,但是他们应该被计入人口数量。”   “除了这两次大批量的百姓迁徙,咱们幽云诸州还有另一次人口暴增,是什么呢?是那些草原归来的汉女。”   “当初咱们打赢了突厥人,逼着他们放归三十万汉女。这些汉女的归宿问题曾让很多人头疼,然而经过三年时间已经慢慢解决。”   “三十万个汉女,几乎都已经嫁人,每个汉女帮咱们幽云招来一个丈夫,导致咱们的人口数量又增加了六十万。”   这时忽听一个小家伙嘻嘻轻笑,提醒道:“大师兄,你又疏忽了。汉女们组成家庭之后,生的宝宝也要计入人口哟。”   程处默先是一怔,随即连忙点头,道:“是是是,确实如此。三十万个汉女组成家庭,这两年时间最少生了十万个娃娃。”   这小子在心中默算半天,终于郑重做出回答,道:“如今整个幽云诸州的人口,总共该是三百万左右……”   “如何得到这个数字的呢?”顾天涯悠悠一笑问道。   程处默毫不迟疑,道:“最初的十四万户是六十万人,两次迁徙增加的是一百五十万人,而汉女们组成家庭之后,增加的数量是七十万人。”   三百万人口,这就是如今整个幽云诸州的总数。   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道:“疆域,一千一百里,人口,三百万左右。乍一听似乎很不错,然而世上之事需要有对比……”   他说着微微一停,猛然又发问道:“谁能告诉姑父,大唐的疆域和人口是多少?”   这个问题不难,在场所有人都知道。   李承乾再次站起来,回答道:“如今大唐共有十个道,疆域从南到北约是四千五百里,而如果计算从东到西的距离,则是超过了六千里的路程。去年年初的时候,朝堂户部统计过一次人口,全国1500万人,约合300万户。”   “不对!”顾天涯轻轻摇头,道:“历代朝堂统计人口,都会存在极大偏差,其实根据姑父的推测,大唐的人口总数至少达到2000万。”   这时李世民开口插了一句,道:“不错,应是2000万人。”   顾天涯看向在场的孩子们,语带深意的道:“现在你们能够明白了吗?为什么我要建的是诸侯国。大唐疆域六千里,人口达到2000万,而幽云诸州呢?无论疆域还是人口全都差远了……”   猛见一个小丫头站起来,脆声道:“可是姑父您刚刚打下了高句丽啊,这一部分疆域和人口已经属于您,如果把它们也算上的话,您的势力已经超过了诸侯国。”   顾天涯呵呵一笑,道:“正如你这小丫头所说,‘刚刚打下’这四个字很值得注意。既然是刚刚打下,那么便意味着尚未完全问。一个尚未完全稳固的地方,怎能算作是开国的根基?”   他说着轻叹口气,语带感慨的道:“我的实力还太弱啊,做人一定要认清现实。”   “可是,可是……”那个小丫头努力争辩,道:“可是当初大唐开国的时候,很多地方也不算稳固。但是那又如何,照样成为开国的根基呀。”   顾天涯温笑出声,望着小丫头道:“长乐,你要记住,虽然世上之事需要对比,但是千万不能相互类比。大唐开国之时的情况,和幽云诸州不能一概而论。”   小丫头迷惑起来,好奇问道:“为什么?”   顾天涯语重心长的道:“原因很简单,子民不一样。”   他再次望着小丫头,道:“当初大唐开国之时,确实有很多地方不算稳固,比如有些城池仅仅是刚被占据,甚至敌对势力并未被完全清除。然而即便如此,但是照样可以算作是根基……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自古中原华夏,无论王朝如何更替,百姓一直是汉人为主体,他们在王朝更替的时候逆反心思并不重。”   “对于百姓们来说,王朝更替无非是换个姓氏当皇帝。只要天下能够快快安定下来,他们巴不得早点成新朝代的子民。”   “这是因为大家都是同族。”   “然而高句丽不一样,这个民族和咱们是世仇。如今高句丽虽然灭国了,但是高句丽这个民族没有灭。”   “民族和民族之间,最艰难的就是融合。偏偏唯有完全融合之后,才能把他们当成贴心的子民,唯有到了那个时候,才敢把他们看成是根基。”   “所以姑父才会说,我现在的根基只有幽云七州。而高句丽那一片疆域虽然很大,高句丽的那些子民虽然很多,但是他们不能算是我的子民,反而要视作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拖累。”   顾天涯说到这里,目光闪烁一抹深邃,轻轻道:“现在的我,实力还是太弱,故而,我只建立个诸侯国。”   “顾天涯的实力太弱?那是他糊弄傻子的说法!”   驼驼先知叼着大烟袋,笑呵呵的吐出一道烟气。   这老家伙一脸悠然,目光同样闪烁深邃,突然他轻轻磕了磕烟袋灰,笑眯眯又道:“千万不要信,信了就要吃大亏。如果老夫猜测没错的话,顾天涯这是又要给谁下套呢。丫头你等着看吧,保证有人要被坑的很惨。”   “可是……”对面站着一个少女,正是慕容嫣然,皱眉问道:“可是根据城中流传的消息,这个说法乃是顾天涯在教育晚辈之时亲口说的啊。世人皆知顾天涯最重视晚辈和弟子的教导,他不可能用一番谎话糊弄自己的晚辈吧。”   “嘿嘿!”   驼驼先知又是一笑,悠悠然道:“能够流传出来的消息,本身就透着一种刻意。顾天涯确实不会糊弄他的晚辈,但是不妨碍他借用晚辈糊弄别人啊。等到所有人都相信了他教导晚辈的这番说辞,他暗地里重新给晚辈们上一堂课改改说法就行了,但是外人呢?怕是要蒙在骨子里。”   慕容嫣然再次皱眉,俏脸一片迷惑的道:“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驼驼先知沉吟片刻,语带深意的道:“在这个流言之中,他刻意提及了高句丽不能算是根基,如果老夫猜测没错的话,他的意图仍旧还是辽东。”   慕容嫣然先是一怔,随即眸子爆闪,脱口而出道:“莫非是新罗和百济?”   驼驼先知缓缓摇头,道:“不,暂时他还不会有这么大胃口。按照老夫的推测,他此举的意图是想一举灭掉高句丽的复国势力。”   “高句丽的复国势力?”慕容嫣然仿佛懂了。 第413章 这是顾天涯的阴谋   “是的,顾天涯此举就是针对高句丽。”   驼驼先知缓缓起身,慢悠悠走到窗户之前,道:“高句丽这个民族,跟咱们吐谷浑不太一样,咱们吐谷浑人世代经商,讲究的是利益至上和气生财,只要有钱赚,什么都能干……如果利益足够大的话,甚至不在乎谁来当统治者。”   “而高句丽不同,这个民族十分倔,就如那认死理的驴子一般,撞了南墙也不愿意回头。”   “根据老夫这么多年的观察,高句丽人的性格呈现两个极端,比如对内之时,他们可以逆来顺受,无论统治者如何压榨,他们总能咬牙忍受下去。”   “但是对外之时,高句丽人又变的极为倔强,哪怕是屠刀架在脖子上,他们宁死也不肯低头……”   驼驼先知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缓缓又道:“这些高句丽人啊,真是让人看不懂,如果说他们有骨气吧,他们一直饱受统治者压榨,从来不敢反抗,总是乖乖承受。   “可如果说他们没有骨气吧,他们面对外族之时又极为坚韧,敢于以死相拼,战至最后一刻。”   “比如二十年前的大隋东征,当时的隋朝堪称是天下第一势力,强大无匹,威震四方。然而当隋炀帝出动几十万大军进入辽东,遭遇到的却是整个高句丽的顽强抵抗。”   “农夫拿起了锄头,妇孺举起了石块,总之凡是高句丽人,只要还是个喘气的,那么他们就会进行反抗,他们毫不畏惧隋炀帝的几十万大军。”   驼驼先知说到这里又是一声感慨,目光看向慕容嫣然,笑呵呵问道:“丫头你说说,高句丽人是不是很奇怪?他们不敢反抗自家君主的压榨,却敢去跟大隋几十万士卒拼命……”   慕容嫣然一脸若有所思,轻轻开口道:“经您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此前辽东大战的情况。顾天涯和李世民出动几十万雄兵,再加上我们这些国家出动的军队,兵员总数超过百万,几乎是高句丽正规军队的两倍多……然而真正打起来的时候,高句丽人竟然真的不畏惧,整个辽东大战之中,竟然没有一个士卒投降。”   少女说着停了一停,语气明显饱含着震撼,喃喃道:“那些高句丽士卒,他们全都战死了。”   驼驼先知点了点头,叹口气道:“真是一群属驴的啊,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这位吐谷浑大长老目光深邃,忽然语带深意开口又道:“士卒不降,战场可以杀之。然而民众不降,屠刀却不能加之。”   慕容嫣然不愧是吐谷浑王女,闻言顿时点头道:“不错,民众是不能随便屠杀的。自古开疆拓土,打下地盘之后都要安抚归化,如果大肆进行屠戮,那么必然失去民心……”   少女话才说到一半,猛然自己先愣住了,下意识开口又道:“偏偏高句丽人的性格倔强,他们骨子里的排外性很强,也就意味着,这个民族很难安抚归化。”   驼驼先知缓缓点头,笑呵呵的道:“所以,如今的高句丽才会出现那么多复国势力。”   慕容嫣然微微皱眉,道:“高句丽已经灭国,军队在战争之中被打个精光,就算复国势力再怎么多,恐怕也动摇不了顾天涯的统治。”   驼驼先知脸色猛然一肃,沉声道:“丫头,你错了。如果顾天涯也像你这般想,那他就永远也收服不了高句丽。哪怕他已经打下高句丽的疆域,但他归化不了高句丽的子民。而归化不了这些子民,慢慢就会成为沉重的拖累。”   慕容嫣然再次皱眉,道:“可是您刚才说的很清楚,高句丽这个民族极为排外。”   驼驼先知呵呵而笑,深邃的目光望向窗外,悠悠然道:“顾天涯已经在用手段了……”   幽州城中,某座突厥人开设的客栈。   小圣女草儿探头探脑的出现在大祭司门口,笑嘻嘻的问道:“师尊,您这会儿有空吗?徒儿最近听到一个消息,可我琢磨了很久也没想通。”   这丫头一边说着,一边笑嘻嘻的跳进房门,先是乖巧的拎起茶壶,恭恭敬敬给大祭司倒茶,然后盘腿坐在桌边,眼巴巴的看着大祭司。   “顾天涯要建国了,可他要建的竟然是个诸侯国。”   几乎是同一时间里,草原西部的突厥汗帐中。   小王子叠罗支满脸迷惑,不时抬起手来抓抓脑门。   在他对面不远处,颉利可汗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削下一块烤羊肉,扔到嘴里大口咀嚼。   忽然颉利可汗冷笑一声,道:“这是顾天涯的阴谋,乃是以退为进的招数。”   叠罗支仰起小脸,连忙请教道:“尊敬的父汗,您能给我仔细讲讲吗?为什么顾先生不肯建立上国,反而要建立一个次等的诸侯国?”   可惜他这个问题问出之后,颉利可汗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面色猛然一沉,呵斥道:“你是突厥人的王子,不准称呼顾天涯为先生。此人当初折辱于我,总有一天要他偿还。”   叠罗支小脸一苦,垂下脑袋道:“父汗,如今的草原离不开汉人的幽州。无论是互市上的货物,又或者幽州城里的投资。突厥人已经习惯了汉人的东西,再也回不去以前那种生活了。”   小家伙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忽然鼓起勇气抬头,郑重看着颉利可汗道:“父汗,求您忘掉当初的事情吧。突厥人不能再和汉人为敌,咱们应该和他们做朋友。”   颉利可汗勃然大怒,似乎想要再次呵斥,然而等他张开口之后,不知为何变成了叹息。   这位曾经威震天下的草原枭雄,面色流露出一抹落寞,苦涩道:“罢了,罢了,今时不同往日,汉人已经崛起。李世民的大唐不断稳固,而顾天涯的幽州则成为扼守草原南下的屏障,未来五十年之内,突厥人再也没有机会。”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看向叠罗支,轻叹又道:“你很迷惑顾天涯为什么要建诸侯国,对吗?”   叠罗支连忙点头,急急道:“是啊,我想不通这里面的缘故。上国之君,乃是帝王,诸侯之君,仅是国主,虽然都属于君王层面,可是帝王和国主毕竟差了很多。明明顾先生可以称帝,可他却选择当一个诸侯国主。”   颉利可汗冷冷一笑,道:“如果他急着称帝,本汗反而要看不起他,现在他要建的是诸侯国,方才符合他稳扎稳打的性格。”   叠罗支连忙再问:“为什么?”   颉利可汗缓缓放下匕首,目光闪烁这深邃之色,沉声道:“如今他麾下掌控之地,世人皆知乃是幽云七州,疆域约有一千一百里,人口大概是三百万……叠罗支,我问你,如今整个天下有几个上国?上国的疆域和人口又是多少。”   叠罗支虽然性格淳朴,但这小家伙毕竟是个王子,闻言几乎毫不迟疑,脱口而出的回答道:“如今整个天下,共有四大上国,分别是汉人的中原大唐,咱们草原的突厥汗国,还有远在西南的天竺古国,以及西域以西的大食国。这其中,大唐的人口最多,但是,大食国的疆域最广。”   小家伙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上国疆域,最少要有千里之广,至于人口,最低须有五百万。虽然这个底限并不是谁刻意定下的,但是全天下所有国度都是这么认为的。不达到这个底限,就不能称之为上国。”   颉利可汗顺势追问,道:“顾天涯的实力到达这个底限了吗?”   小家伙愣了一愣,下意识道:“顾先生麾下幽云七州,疆域已经达到一千一百里,至于人口数量,则是三百余万。”   颉利可汗道:“这不够开辟一个上国的条件。”   叠罗支忍不住辩解,道:“但是顾先生打下了高句丽啊,高句丽的疆域和人口已经属于他。如果把这部分疆域和人口算上的话,顾先生绝对有资格建立一个上国。”   颉利可汗淡淡一笑,谆谆教诲的道:“叠罗支,你记住,高句丽的疆域确实已经属于顾天涯,但是高句丽的子民绝对不属于顾天涯。不但不属于,反而是拖累,如果顾天涯不能解决此事,他永远不可能成为帝王……”   叠罗支怔怔发呆,明显还是迷惑不解,喃喃道:“高句丽的子民?”   颉利可汗慢慢站起身,负手走到汗帐门口,这位草原可汗目视辽东方向,随即又把目光看向幽州,沉声道:“虽然父汗我很不喜欢顾天涯,但是我很佩服这个人的心性。他没有急着开国称帝,而是选择当一个诸侯国主……”   他说着缓缓一停,接着又道:“这也就意味着,顾天涯打从心底认清了高句丽暂时不能算是根基,想要成为一个合格帝王,首先要做到的就是隐忍。顾天涯,很能忍。”   叠罗支语气有些不甘,小声道:“就只是能忍吗?顾先生他明明很厉害的啊。”   颉利可汗笑了起来,道:“他确实很厉害,否则父汗我也不会佩服他。此次他故意放出风声,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建的是诸侯国。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后,明眼人肯定能猜透他的心思……但是世上的明眼人才有几个?大多数都是见识浅薄的蠢货。尤其是高句丽那些人,此时很可能暗暗振奋,然而他们却不明白,顾天涯这一手正是针对他们。”   辽东,高句丽故土。   一座浓密的原始森林中,赫然被人开辟了一处空地,在这片空地之中,竟然建立了一个寨子,而在寨子之中,有一支军队正在操练。   突然寨子之外有人急速跑来,兴奋大吼道:“顾天涯在害怕,顾天涯他在害怕。”   大吼声中,这人冲进寨子,然后继续狂奔,冲进了寨子中间的一座房屋。   不多会功夫,整座寨子响起无数的狂笑声。   “幽州那边传来消息,顾天涯准备开国,然而他不敢建立上国,只敢建立次等的诸侯国!”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他害怕了我们高句丽人。”   “虽然他已经侵占了我们的国土,但是他畏惧我们高句丽人的抵抗。他不敢把我们当成子民,他深知我们不会服从他的统治……”   “练兵,必须继续练兵。顾天涯明显在畏惧,这是我们最大的契机。只要我们的抵抗之心不灭,终有一天我们会恢复高句丽的荣光。”   “我们高句丽人,永远不会让外人来统治。” 第414章 又见顾天涯的套路,收归民心   此时的安东督护府中,顾天涯负手站在顶楼上,这里是城中的最高建筑,几乎可以鸟瞰全城的一切。   忽然他笑着问了一句,语带深意的道:“小乞丐再次接下了赵老四的馒头,对于此事你是如何看待的?”   在他身后不远处,渊盖苏文垂手而立,闻言回答道:“人饿了,要吃饭。”   顾天涯转回头来看他一眼,笑着又问道:“就这么简单吗?”   渊盖苏文迟疑一下,随即缓缓点了点头,道:“回禀家主,就是这么简单。”   顾天涯哈哈而笑,伸手朝他指了一指,大有深意的道:“你啊你,没说实话。其实你不需要如此谨慎,你应该知道我是个开明的人。”   渊盖苏文沉默不语。   直到半晌过后,这人才再次开口,道:“高句丽战败已经战败,民众不该有太多心思。对于他们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如果整天想着反抗,那不适合当一个顺民……”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郑重看向顾天涯,又道:“这个小乞丐勉强可以当顺民。”   顾天涯同样目光看向他,问道:“为什么?”   渊盖苏文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原因很简单,这个小乞丐愿意接下赵老四的馒头。”   顾天涯紧跟着再问,道:“虽然这个小乞丐愿意接下馒头,但是高句丽还有很多人不愿意接,对于这种情况,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渊盖苏文再次沉默不语。   然而顾天涯却不让他沉默,继续道:“咱们现在打个比方,你和我的身份互换,如此一来,你将如何?”   渊盖苏文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个比方没法打,因为我毕竟不是您。”   “如果我非要让你换位思考呢?”顾天涯笑意涔涔。   渊盖苏文猛然眼神一森,大声道:“既然家主非要问,那么我就明说吧。如果换成我来处置这件事,我会下令斩杀一批反抗者。如果杀完一批之后还有不服,那么我就继续下令再杀一批……”   顾天涯叹了口气,微微摇头道:“你这样做的话,没法归化民心。”   “那就不归化,让他们畏惧就行!”   渊盖苏文一脸杀气,沉声道:“我还是那句话,高句丽已经灭国,作为底层的民众,他们不该有太多心思……既然他们不肯归化,那就让他们产生畏惧。如此,照样也可以进行统治。”   顾天涯看他一眼,忽然失笑出声道:“你如今已是高句丽人的领袖,怎么可以对自己同胞这么狠?”   渊盖苏文毫不迟疑开口,大声道:“如果我不狠一点,最终受罪的是他们。国家已经灭亡,民众却心存反抗,他们这是要往绝路上走,而我要做的就是把他们拉回来。”   顾天涯叹了口气,道:“可是你的办法不行,靠杀戮是无法把人拉回来的。自古至今,任何时代,杀戮从来不会让人心服,只会让人产生更大的仇恨。”   渊盖苏文冷笑出声,一脸淡然的道:“仇恨又能如何?他们翻不了天。”   顾天涯轻轻摆手,郑重道:“我需要的是子民,而不是心怀仇恨的仇人。所以,还是按照我的办法吧。”   渊盖苏文迟疑一下,试探问道:“您准备继续安抚他们?”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转头俯瞰着远处的街面,道:“也不算安抚吧,而是以心换心,对于我来说,高句丽的百姓同样也是百姓……”   “虽然他们暂时心存抵触,但这并不能完全责怪他们,而是因为你们这个民族的特性,骨子里有着极其强烈的排外心。”   “他们排外,我则包容,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相信总有一天能感化他们。”   顾天涯说到这里,再次俯瞰远处街面,缓缓又道:“此前我定下的政策,你还是继续执行吧。”   渊盖苏文明显又是迟疑,足足好半会儿才开口道:“您还是坚持要用‘辽人治辽’的政策吗?这个政策很可能会滋生极大隐患……”   顾天涯微微而笑,淡淡道:“你也说了只是隐患!”   渊盖苏文终于不再坚持,郑重点头道:“既然您已决断,我便不再说了。其实对于我来说,这个政策我该支持。因为我毕竟是个高句丽人,我也想高句丽人受到善待。”   顾天涯转头看向他,忽然大有深意问道:“你真不明白我这个政策的意图吗?”   渊盖苏文又是沉默不语。   这次他足足沉默了半盏茶时间,方才极其苦涩的叹息一声,道:“这个政策如果一直推行下去,终有一天世上将会再无高句丽人。那时候的他们将会忘了出身,那时候的他们将会自认汉人。”   顾天涯立马又追问,道:“你接受这个结局吗?”   渊盖苏文缓缓仰头,目光直直看着天空,道:“说实话,心不甘。但是我清楚的知道,这才是高句丽人的未来。”   顾天涯笑着点头,伸出手来拍拍他肩膀,道:“我终于听到了你的一句实话。”   渊盖苏文忽然双手抱拳,弯腰下去深深行了一礼,大声道:“家主,我渊盖苏文感谢您的政策。”   顾天涯没有伸手去扶他,而是静静等待渊盖苏文行完礼。   直到渊盖苏文自己直起腰身,顾天涯方才微笑又问道:“对于高句丽的普通民众,我选择采用以心换心的政策。但是那些躲在山中偷偷练兵的人呢?你认为应该如何使用什么政策?”   渊盖苏文猛然探手腰间,铿锵一声拔出战刀,森然道:“末将认为,一个不留。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即刻下令调动军队,大军围剿之下,半个月就能杀个精光。”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不知为何竟然又摇了摇头,道:“这怕是要杀几十万人。”   渊盖苏文明显一怔,道:“他们是叛军。”   顾天涯笑了起来,道:“眼下是叛军,但不代表将来还是叛军。我认为此事可以拖一拖,暂时先不要派兵去围剿……”   他说着停了一停,微笑又道:“只要那些人没有走出山林,没有在各地进行动乱破坏,那么,暂时先留着吧。”   说着又是一停,再次又道:“这几十万个叛军,总不能都是孤家寡人吧?”   渊盖苏文面带恍悟,一脸若有所思的道:“他们肯定有妻子,也肯定有孩子。而他们的妻子和孩子,应该还生活在各个城池中。”   顾天涯目光望向远方,悠悠道:“当我的‘辽人治辽’政策不断推行之后,这些人的妻子和孩子必然受到善待。那时候如果他们还想搞动乱破坏,很可能破坏的就是妻子和孩子的生活……”   渊盖苏文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脸肃重的道:“末将终于懂了。”   此时城中,街道一角。   那个小乞丐双手捧着馒头,脸上现出天人交战的迟疑,但是最终,他选择了把馒头送到嘴边。   两个馒头而已,狼吞虎咽转眼吃下肚,小乞丐感觉身上有了点力气,他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出了街道的角落。   街面上有个小吏看到他,顿时满脸温和的笑着招招手,远远喊道:“小家伙,快点来,咱们这一队就等你呢,赶紧过来跟着出发。”   小乞丐被那个小吏一喊,顿时感觉心里一阵发慌,他下意识的垂下头,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烫。   他懦懦低声,不断给自己找借口,喃喃道:“这只是交换,我绝不是服从。汉人给了我馒头,我出气力去干活……并且,干活是为了修建收养高句丽孤儿的孤儿坊。”   他正喃喃念叨着,猛然感觉肩膀被人一拍,顿时他心里一惊,下意识抬头看去。   这才发现,原来他已经走进了队伍。   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他走进队伍的脚步这么快。   却见拍他肩膀的正是那个小吏,此时正一脸温和的看着他笑,小吏不但笑容温和,语气同样十分温和,柔声问他道:“你这个小家伙,今天为什么来的这么慢?是不是没有吃饱?如果没吃饱一定要跟我说。”   小吏脸上的笑容,让小乞丐心里又是一慌,他急忙再次垂下头,结结巴巴的辩解道:“不…不是的,我吃饱了。”   “哈哈哈哈,我就说嘛!”   那个小吏一声大笑,顺手又是重重在他肩膀一拍,道:“我刚才还跟赵四将军说,你现在的年龄只需要两个馒头就能饱,结果赵四将军不信,非要给你再加一个。”   小乞丐愣了一愣,呆呆道:“他,他担心我吃不饱?”   小吏点了点头,笑道:“可不是嘛,赵四将军就是这样的人。他总是认为,你这样年龄的小家伙应该多吃点,不能坏了,否则他会心疼。”   小乞丐下意识道:“他,他心疼?”   小吏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故意不接这个话茬,反而道:“但是我却认为,你的饭量并不大,于是我俩就打了赌,暂时让他先给你两个馒头,等你吃完之后,由我来问问吃饱没……”   说着再次大笑起来,故作得意的道:“现在看来,是我赢了,哈哈哈哈,回头见了赵四将军我就去嘲讽他。”   小乞丐怔怔听着,不知不觉已经把垂下的脑袋抬起来,他也不知为何,突然脱口而出,道:“请你不要去嘲讽他。”   话一说出口,他顿时感觉不对劲,于是立马又急急垂下脑袋,感觉自己的脸上更加火辣辣,懦懦辩解道:“我,我并不是,我没有感激那个将军,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小吏的眼中又闪烁着狡黠。   也就在这时,猛听身后响起洪亮大笑,只见赵老四大踏步而来,哈哈笑道:“是谁要嘲笑我啊?你确定自己赢定了吗?”   大笑声中,赵老四走到了队伍前,他也伸手拍拍小乞丐肩膀,一脸亲切的问道:“娃娃,你跟咱说实话,到底吃没吃饱?两个馒头够不够?”   小乞丐只觉的心慌意乱,猛然抬起头来大声吼叫,道:“这只是一种交换,我干一天活只值两个馒头。求你了,不要再问我吃没有吃饱。因为,我干活一天只值两个馒头。”   赵老四像是怔了一怔,随即发出一声叹息,语重心长的道:“娃娃啊,你非要如此倔强吗?”   小乞丐眼圈陡然泛红,但他努力克制不哭,大声道:“对,因为我是高句丽人。而你们,是汉人。不管你们对我如何好,但是我绝不会心生感激。”   赵老四又叹了口气,点点头道:“行,咱尊重你的想法。既然你坚持认为这是一种交换,那么咱们这就是一种交换。”   小乞丐使劲缩进队伍中,不敢用眼睛去看赵老四,再次大声道:“我干活一天只值两个馒头。”   这次赵老四却笑了起来,旁边那个带队的小吏也笑了起来,同时摇头道:“娃娃,这回你可就说错了哟。渊盖苏文大都督刚刚发布了新政策,从今天开始你们干活不止是发给馒头了……而是会发钱,每个干活的人都会发钱。”   小乞丐明显怔住,下意识开口道:“发钱?发给我们钱?”   赵老四一脸温笑,点点头道:“这是安东督护府的新规,整个高句丽疆域都要执行。”   旁边那个小吏突然插话,笑着道:“但是呢,你这个小家伙暂时恐怕没法领到钱,原因很简单,你欠着我们债……”   小吏说着一停,紧跟着又笑道:“你自己一直在喊,干活一天只值两个馒头,然而每天傍晚收工的时候,你总是要从工地上额外领取两个馒头。我们都知道那两个馒头不是你自己吃,而是带回去给你生病的母亲吃,对吧?”   “孝心很可嘉,我们很赞许。但是规矩毕竟是规矩,你额外领取的两个馒头算欠的……这事是你自己坚持的,对吧?”   “已经连续两个月了,你每天欠下两个馒头。这可不是小数目哟,加起来大约应是一贯钱。”   “所以我才说,你这小家伙暂时怕是没法领到钱,因为,我们要扣你的账。”   “如果你心里不愿意,那你也可以跟我们提。毕竟这笔欠债是你自己坚持的,我们其实并没有打算记你的账。”   小吏说到这里,故意笑的很恶趣,问道:“那么,你到底如何打算呢?”   “我认账,我要还!”小乞丐几乎毫不迟疑,脱口而出道:“如果我不认账,那两个馒头就成了你们的施舍,我们高句丽人,绝不接受汉人的施舍。”   小吏呵呵一笑,道:“就说是你选择被我们扣账,对不对?这样的话,你暂时可就领不到干活的钱呐。”   小乞丐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只要我努力干活,我就能不断挣到钱。到时候不但能还清你们的欠账,而且还能赚到钱去买食物,再也不用额外领取馒头,照样可以照顾我的母亲。”   小吏一竖大拇指,称赞道:“真是个孝顺孩子,也是个努力的孩子。”   安东督护府顶楼上,顾天涯一脸欣然,微笑道:“干活,挣钱,这是正常老百姓的举动,这个小乞丐正在变成一个正常的老百姓。” 第415章 有人在暗中搞事   顾天涯忽然问道:“新丸城主还活着吗?”   这个问题十分突兀,渊盖苏文明显一怔,不过随即反应过来,摇头道:“已经死了,战死沙场。”   说着迟疑一下,又道:“据说此人死的时候极其英勇,身中数刀仍然奋力拼杀,怒眼圆睁,气绝不倒。”   顾天涯微微皱眉,再次问道:“可是我怎么听说,此人在战场上想投降?但他杀了赵老四的十几个同袍,导致士卒们对他恨之入骨,所以,没有纳降。”   渊盖苏文又是一怔,愕然道:“莫非是我的消息不准?”   顾天涯转身俯瞰全城,沉吟道:“赵老四性格憨厚,没有太多的心机,他不可能对我撒谎,他也没那个脑子撒谎……”   渊盖苏文面色渐渐肃重,道:“也就是说,新丸城主确实不是英勇战死。而是在战场上摇尾乞怜,可惜却没有被士卒们纳降。”   他说着微微一顿,迟疑又道:“既然如此,为何竟又传出他英勇战死的消息呢?”   顾天涯忽然笑了起来,语带深意的道:“这是一种很简单的套路,虽然简单但却很有效果,英雄战死,传承遗志,如果以此激发高句丽人的同仇敌忾之心,必然能让民众们滋生出强烈的仇和恨……”   “随着这个消息不断传播,民众的仇恨也就不断增长,如此一来,想要安抚归化就更难了。”   顾天涯说到这里停了一停,转过头来看着渊盖苏文,意味深长的道:“显而易见,那些复国势力之中有高人。而你曾是高句丽的第一权臣,熟知高句丽内部的一切事,那么你来说说,对方这个高人会是谁?”   渊盖苏文陷入沉思。   足足半晌过去之后,渊盖苏文才缓缓开口,低声道:“当日高句丽皇城被破,所有皇族被我屠戮一空,至于朝中的文武大臣,同样也被我杀个干净,但是,有一个人提前逃出了皇宫。”   他说着看向顾天涯,顾天涯则是满脸微笑,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道:“高句丽国主,高元。”   渊盖苏文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脸森寒的道:“此人当了三十年国主,最擅长的就是玩弄权术。现在看来,新丸城主战死沙场就是他放出来的消息。”   说着停了一停,猛然眼中杀气一闪,又道:“末将现在就动身,搜遍高句丽全境也要把他揪出来。原本我认为他已经是丧家之犬,所以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想不到他竟不死心,依然还在暗地里搞事。”   顾天涯呵呵一笑,道:“人家毕竟是一代帝王嘛,陡然失去江山怎能甘心?至于他在暗地里搞事,由他继续去搞好了。”   渊盖苏文又是一怔,再次愕然道:“不把他抓出来吗?”   顾天涯笑着摆手,一脸深意的道:“不抓,不抓,留着他更好,让他不断的伪造假消息。”   渊盖苏文满脸迷惑,道:“这却为何?”   顾天涯转头看向远方,道:“每当他伪造一个假消息时,我们就放出一个对应的真消息,他在暗地里搞事,我们则在明处宣扬,那么这个真消息和假消息的对抗过程,也就成了高句丽民众的心里转变过程。”   “如今你已经是我麾下重臣,堪可算是我的亲信嫡系,所以我不妨跟你透露个秘密,我原本就打算找人去散播假消息。”   “现在有高元主动配合,岂不是正中我的下怀?”   顾天涯说着一笑,又道:“民众的安抚和归化,有时候需要反其道行之。先让他们心中滋生仇恨,然后我们才去出手弥消,而民众的仇恨越强,弥消之后的彷徨就越重……”   “至于民众为什么彷徨?是因为失去了精神寄托!甚至不是失去精神寄托,而是发现精神寄托是伪造的,这时候,你猜他们会不会无比失落和颓丧呢?”   渊盖苏文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何止是失落和颓丧,这是无比沉重的心神打击。”   他说着看向顾天涯,语带钦佩的道:“在这种打击之下,没有哪个民众能够承受,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会转而去恨曾经的精神寄托。”   连精神寄托都开始恨了,又何谈心存复国执念呢?   顾天涯转过身来,首次采用下命令的语气,沉声道:“三日之内,布告全境,关于新丸城主摇尾乞怜的事,我要求每一个高句丽人都听闻。”   渊盖苏文躬身一礼,道:“臣即刻去办。”   这次他没有自称麾下,而是试探性的自称为臣,顾天涯微微一笑,点点头道:“等我开国那一天,必然会给你排个臣位。”   渊盖苏文一脸惊喜,显然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连忙道:“臣暂时先当好这个安东督护府的大都督,用尽一切能力帮您归化高句丽的民心。”   顾天涯再次点头,笑着打趣道:“这可是大功一件啊,看来我要封你个爵位才行。”   世事总是极其凑巧。   当顾天涯和渊盖苏文说起高元的时候,高元同样也在跟人说着顾天涯……   这是高句丽境内的一处密林,距离新丸城竟然不到三十里,自从辽东大战之后,新丸城设置安东督护府,从那一天开始,十多大军驻守。对于高句丽的复国势力而言,新丸城乃是最凶险的地域。   偏偏,曾经的高句丽国主就藏在这片地域。   “汉人兵法有言,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尔等以为本国主在冒大危,却不知道这里才是最佳之地。”   “我们距离新丸城只有三十里,随时盯着那座城的动向,汉人们永远都不会想到,高句丽复国势力的大本营就在眼皮子底下。”   不愧是曾经的帝王,即使国破仍可侃侃而谈,只见高元负手而立,面色带着一抹悠然,仿佛他并没有落魄,而是继续当着皇帝。   忽然他看向身前众人,淡笑问道:“消息散播出去已经两个月,新丸城的民众反应如何?是不是心中充满了仇恨,恨不能把汉人撕咬成碎片?”   “陛下英明!”   人群中走出一个文士,拱手朝着高元行了一礼,道:“自从新丸城主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播后,很多民众都被他的‘英勇不屈’所折服,激发同仇敌忾之心,恨不能生啖汉人血肉……”   “哈哈哈哈!”   高元仰天大笑,悠悠然道:“这还只是开始,以后会更有趣。汉人侵占朕的国土,顾天涯把它变成疆域。然而就算变成了他的疆域,但他却永远也得不到民心。”   “那是朕的高句丽百姓,永远不会服从汉人统治。”   傍晚将至,小乞丐干了一整天的活。   远处响起洪亮的吆喝声,那是汉人工匠在招呼大家收工。小乞丐伸手擦了一把汗,随便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他双手抱着膝盖,仰着头呆呆出神,眼中似有一些迷茫,很快又变成坚定。   他心里藏着一股很深的恨意。   也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即,是一个极其温和的声音响起,问他道:“小家伙,又在发呆吗?”   小乞丐不用转头就知道,这是负责他们队伍的汉人官吏。   这两个月以来,这个官吏对他很好。   很习惯的,他仰起了头。   果然很快就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抚摸他的额头,动作很温柔,透着一股子亲切,小乞丐下意识想躲,最终却选择了接受。   他心里渴望这种被人宠溺的幸福。   哪怕宠溺他的是一个可恨的汉人……   这时他又听到温和的声音,显然是汉人官吏再次跟他说话,笑呵呵道:“小家伙,别发呆啦。今天的活儿已经干完,咱们按规矩进行一下点算。”   说话之间,官吏手中的册子递过来,温笑又道:“还是老一套,摁个手印就可以。”   小乞丐习惯性的抬手,将自己的手印摁上去。   官吏呵呵笑着,又想抚摸他额头。   然而这次小乞丐却轻轻躲开,扭开头低声道:“老规矩,两个馒头。算是我欠的账,以后肯定会偿还……”   他话才说了一半,猛然又把头扭回来,小声道:“你今天早上说,干活会有钱拿?能不能,能不能……”   “你想领钱对不对?”汉人官吏的声音一直很温柔。   小乞丐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垂下头去,强撑着羞惭道:“我只领今天一次。”   “领了钱想买什么呢?”   “我,我,我想给母亲买点肉吃。”   “好,这个钱你该领!”   汉人官吏一脸温笑,又把手掌伸向他额头。   这一次,小乞丐迟疑着没有躲。   收工的队伍慢慢在街上走着,那个汉人官吏总是来来回回不断查看,生怕哪个人掉队,办事那么用心。   忽然前方走来一只队伍,乃是汉人士卒的巡街武侯,只见领头一个高大汉子,远远的朝着这边打招呼,笑呵呵道:“收工了啊?今天干活累不累?”   队伍里的高句丽人都低下头,选择用沉默的方式进行应对。   那个武侯领队也不生气,脸上仍旧还是笑呵呵的,突然他大踏步走过来,直接走到小乞丐跟前,然后,竟从怀里掏出了几枚铜钱递过来。   那是汉人的铜钱,亮闪闪的很好看。   只见武侯领队一脸温笑,道:“小家伙,听说你识字啊。能不能帮个忙,去那边给大家念一份布告?”   “念布告?”小乞丐微微一怔。   随即却心里一惊,惊慌摇头道:“不,我不识字。”   “哈哈哈哈,看把你给吓的!”   武侯领队大笑起来,伸出大手要摸他额头,道:“其实你不用害怕,没有人追究你的身份。哪怕你以前是个高句丽皇族,但那也只是代表以前而已。”   小乞丐再次一惊,变的更加慌乱,急急辩解道:“不,我不是皇族,我是新丸城……”   猛然他收住口,惊慌失措的垂下头。   有一只温暖大手攥住了他的小手,拉着他朝着不远处的街角走去,那里有一个布告栏,此时围着许多人。   围着的都是高句丽人。   只听武侯领队笑呵呵道:“小家伙,帮帮忙。你给大家念一念布告,让我们可以早点交了差……”   “其实这份布告本该请个书吏过来念,可是你们的同胞不太愿意相信汉人,所以呀,就只能请你帮忙喽。”   “念一次布告,给你五文钱酬劳。怎样用,这个价钱不算低吧?”   “大叔我当差一天,也才十文钱而已。咦,小家伙你在听我说话吗?”   武侯领队很啰嗦。   然而小乞丐已经没心思注意对方的啰嗦。   这一刻的他,双目死死盯着眼前的布告栏,他脸上现出浓浓质疑,甚至是一种震惊和慌张。   “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   下意识的,他大吼起来。   他眼眶变的通红,隐约已有泪光闪闪。   四周围着的高句丽人看向他,有人伸手轻轻拍了他一下,小声问道:“娃儿,汉人这个布告写的什么事?”   可惜小乞丐仿佛充耳不闻,双目死死的盯着眼前布告,不断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眼前这一份布告,上面赫然写着一件大事:   “安东督护府,敬告同胞书,最近城中流传一个谎言,言称新丸城主英烈战死。对于此,本大都督甚是惭愧。有感于民众遭受蒙骗,决意将当初之事说出……”   “众所周知,本大都督乃是高句丽出身,曾任全国兵马大将军,位列高句丽第一重臣,凡境内四十九座大城,所有城主皆为吾之麾下。”   “数月之前,辽东大战。百万士卒殊死搏杀,无论汉人还是高句丽人都值得敬佩。虽然我们输了,但是我们打出了自己的骨气。”   “可是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输吗?”   “我们输的开端正是这座新丸城……”   “新丸城,乃是高句丽的最前线,新丸城,乃是百万大战的焦灼点。如果当时没有丧失这座城,那么汉人就没办法长驱直入。”   “可惜,我们丧失了这座城。”   “你们所敬仰的新丸城主,他根本就不是高句丽的英雄。他不但在战场上摇尾乞怜,而且还主动配合汉人的攻势。”   “是他向汉人献出了这座城。” 第416章 恶鬼顾天涯   顾天涯的这一手反击真是凌厉。   当布告的内容逐渐传播,仿佛一块巨石砸入水中,掀起千层浪,席卷新丸城。   无数高句丽人先是不肯置信,渐渐变成了心存迟疑,而随着迟疑不断发酵,慢慢就变成了半信半疑。   这时候顾天涯的后招再次施展,一环套一环的开始了强烈攻势。   又是一份布告再次贴出……   “安东督护府,敬告同胞书:同胞们,吾乃渊盖苏文,现有令人欣喜欲狂之事,让吾忍不住要告知大家。”   “众所周知,两月之前大唐曾与高句丽一战。在那一战之中无论汉人士卒还是高句丽士卒,他们在战场上尽皆表现的英勇无比。”   “而那一幕幕可歌可泣的厮杀,全都看在了幽云领主的眼中……”   “同胞们,我知道你们暂时不认可幽云领主,但是这一刻吾很想说,顾领主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   “就在刚才不久,领主向我下达了一个决定,他要修建一座巨碑,用来纪念战死的英烈。”   “也许你们会在心中冷笑,认为这是汉人想要彰显功绩。可是吾要告诉大家,这座巨碑也会刻上我们士卒的名字。”   “凡是在那场战争之中战死的士卒,不论他们的身份是汉人还是高句丽人,只要他在战场上表现的英勇,那么他的名字就有资格刻入巨碑。”   “同胞们,想不到吧?这就是顾领主的大度,他对于我们一视同仁啊……”   “但是我们高句丽人当初是怎么做的呢?”   “我们把隋朝汉人士卒的头颅剁下来,修筑成了用来耀武扬威的人头京观。”   “甚至这二十年以来,我们一直欺压沦落辽东的隋卒!”   “随意辱骂,动辄殴打!”   “到底有多少隋卒被折磨而死,恐怕已经成了历史悬案。”   “同胞们,惭不惭愧啊?”   “吾等当年之行径,宛如财狼之残暴,然而换来的并不是汉人报复,反而是顾领主的大度和宽容。”   “他要建立的这座纪念碑,将会是汉人士卒和我们士卒的英魂归处。从此哪怕百年千年,也会享受后人的香火。”   “惭愧啊,我渊盖苏文第一个心生惭愧。当初我们用汉人士卒的头颅铸造京观,现在汉人却以宽容之心给我们立碑。世上之事最怕对比,这份对比让人无地自容。”   “但是同时有一件事,我渊盖苏文要借着这份布告再次说明,巨碑乃是为了纪念英烈,新丸城主的名字不会被刻入其中……这个决定并非顾领主所下,而是我渊盖苏文的主动请求,之所以我会发出这份请求,是因为我愤恨新丸城主的背叛。”   “他在战场上摇尾乞怜,背叛了曾经的高句丽国,正是由于他的背叛,才让我们输掉了战争。”   “此等叛国狗贼,应该人人唾弃,他的名字不配刻入巨碑,因为巨碑乃是纪念英烈的地方。”   这第二份布告写的很长,并且语气像是聊天而不像布告,偏偏于是如此,越能打动高句丽民众的心。   汉人要给我们的战死士卒立碑!   但是不能容忍新丸城主的名字刻入其中!   那么也就是说,新丸城主真的曾经摇尾乞怜啊。   他的叛国行径连汉人都认为可耻,然而我们却把他当成高句丽的英雄……   甚至我们还暗地里,偷偷的,在家中给他立牌位,每天对着他的牌位流眼泪。   真可恨啊!   我们竟然纪念一个背叛的狗贼。   连续两份布告,一环扣着一环,城中的高句丽人先是憋屈,渐渐开始有人心中充满了愤怒。   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走出大街上仰天大吼,厉声骂道:“新丸城主,你该死啊!”   当这一声怒骂响起之时,顾天涯依旧站在督护府楼顶,他遥遥俯瞰城中的长街,望着越来越多的高句丽人走上街头。   有人在大吼。   有人在大哭。   仿佛一群疯子傻子,大吼大哭复又大笑。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忽然脸上闪过森寒之色,自言自语的道:“我怎么可能不报仇?我岂能不替汉人出口气?当年你们做下的孽,我要你们用一辈子来偿还……”   “都哭吧,大吼大叫的傻笑吧!我就是要用一招一招的攻心术,把你们全都逼成心志失常的疯子。”   “真以为我非常需要子民吗?”   “真以为我会安抚和归化你们吗?”   “假的啊,都是假的……”   “我就算再怎么需要子民,也不可能容忍你们这些罪人。”   夕阳渐渐落山,城中升起薄雾,顾天涯就那么负手站在楼顶,身躯在薄雾之中显得飘忽,这一刻的他,脸色森寒犹如恶鬼。   对于曾经犯下罪孽的高句丽人来说,他们将会渐渐发现顾天涯真的是个恶鬼。   小乞丐宛如一具行尸走肉,面色麻木的走在大街上。   四周,全是又哭又笑的高句丽人。   前方有人在咆哮怒吼,大骂着新丸城主的名字。   小乞丐不知为何身体一震,他下意识走向那个咆哮的人,满是不甘心的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汉人的诡计?也许新丸城主并没有摇尾乞怜,他在战场上真是英勇战死的……”   “不可能!”   那个咆哮之人满眼血红,怒气冲冲的盯着小乞丐,道:“就在刚才不久,汉人放出了关在牢中的高句丽官员,其中有一个是新丸城的副城主,他亲口告诉我们当初一战的事实……那个狗贼新丸城主,他真的是摇尾乞怜,啊啊啊啊,他真的摇尾乞怜啊。”   曾经心目中的英雄,突然成了可耻的混蛋,正是因为这种强烈反差,才会激起高句丽人的愤怒。   小乞丐面色仓皇,嘴唇忍不住抿起,努力辩解道:“也许仍是汉人的诡计呢?也许是他们强逼那位副城主说谎呢?”   “不可能!”   咆哮之人又是一声厉吼,忽然满脸都是悲愤,他眼泪滚滚的看着小乞丐,哭泣道:“小家伙,我知道你不甘心。其实我也不甘心,我也希望这个消息是假的。可它不假啊,它是真的啊。”   “你自己去看看吧,去城中心的大都督府前看一看。此时那里摆放着汉人的一件宝物,正在不断映照当初战场上的事情……”   “在那件宝物的映照中,新丸城主跪地摇尾乞怜,他甚至还举手指着我们的城,他想要向汉人献出城池换他的命!”   “小家伙,这就是事实啊,我们都被骗了,都被那个该死的狗贼给骗了。他不是高句丽的英雄,他是个罪该万死的叛徒。”   眼前之人泪流满面,忽然噗通一声跌坐在地,脸上现出痴痴呆呆的样子,傻傻笑道:“我竟然还给他立了牌位,我冒着风险在家里偷偷祭祀他,可我怎么能想到,我祭祀的是一个可耻者……”   猛然他像是想起什么,霍然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愤怒道:“我现在就回家,砸碎那块牌位。”   小乞丐不知为何,身体颤抖了一下,他张口想要争辩,可惜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仿佛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夜色渐渐浓郁,城中开始燃灯。   小乞丐再次走在街上,他已经不敢再跟人争辩。   终于,他走到了城中的一处破败民居。   远处街面之上,隐约还能听到同族们的愤怒声,小乞丐眼中闪过浓浓悲伤,不知为何突然泪水滚滚。   “原来,他不是英雄……”   眼中的泪水越发汹涌,小乞丐却似乎忘记了擦。   突然他凄苦一笑,小脸上显出苦涩,喃喃又道:“其实我是最明白的人,我早就知道他不可能是英雄。”   “当他英勇战死的消息传播时,我曾经也在心里产生过幻想,可我知道,这不可能。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他了,他那样自私的性格怎么可能当英雄。”   “为了活命摇尾乞怜才是他的本性呀!”   夜间薄雾缭绕,仿佛一抹轻纱,小乞丐喃喃自语着,静静站在破院门前留着泪。   足足过去良久之后,他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干。   这时他才伸手擦了擦脸,将所有的泪痕全都擦干净,然后,他努力装出一副开心的笑。   他抬起脚,推开门,声音里故意带着欢喜,甜甜的喊道:“母亲,我回来了。今天很幸运呢,我竟然赚到了钱。”   “母亲,您一定很饿了吧?我买到两个包子,全是肉馅的包子。仅仅才花了两文钱呢,卖包子的汉人并没有压榨我。”   “母亲,母亲,您怎么在哭,您偷偷躲着在哭?”   破院里的光线十分昏暗,隐约看见一个妇人坐在那里,抽噎着,擦眼抹泪。   小乞丐顿时冲过去,脸上尽是仓皇和担忧,急急问道:“母亲,怎么了?您的脸上怎么有伤,头发也扯成这样。”   那个妇人双眼红肿的看向他,忽然伸手轻轻摩挲他的额头,哭道:“仙儿,仙儿,我们娘俩的命好苦啊,百姓们已经知道你爹是个叛徒。”   “当初我就说,他那种人不可能是英雄,我让你小心谨慎,千万不要太开心,尤其不能让大家知道,你是新丸城主的女儿。”   “可是我的傻仙儿啊,你终于是没能忍住。”   “住在咱们这片民居的人,几乎都知道了咱们娘俩的身份。”   “如果他真是英雄,那么身份泄露也就泄露了,百姓们崇敬他,怀念他,必然会善待咱们娘俩,帮着咱们隐藏身份……”   “可他毕竟不是英雄啊。”   “一切都是假的,假的永远成不了真。”   “仙儿,仙儿,你快点逃跑吧,千万不要被汉人给抓住。”   小乞丐眼中现出凶狠之色,努力抿着嘴唇不让自己大吼。   ‘他’尽力让自己声音小一些,生怕吓到自己的母亲,柔声问道:“母亲,您脸上的伤是谁打的?”   “还有头发,也被人扯乱,到底是谁?是不是您口中的那些邻居?”   小乞丐一边柔声问着,双手却悄然的攥起了拳。   妇女明显变的仓皇起来,惊慌道:“仙儿,仙儿,你千万不要乱来。这事不能责怪他们,他们只是一时忍不住愤怒。”   “仙儿,仙儿,他们没有打娘,娘是自己跌倒的。”   “头发也不是他们扯乱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坏了发髻。”   妇人不断辩解,声音里全是焦灼。   小乞丐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点头道:“好的,母亲,孩儿记住了,不是那些人打的您。”   ‘他’说着脸上再次努力装出笑容,小心翼翼的把两个包子捧到妇女眼前,柔声又道:“母亲,先吃东西吧。”   妇女脸色还是焦灼,眼泪汪汪看着‘他’,不断道:“你先答应我,不能嫉恨那些人。”   小乞丐乖巧一笑,道:“您知道的,我从小就性格温婉。不会记仇,不愿记仇。”   妇人仿佛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 第417章 我想进你的后宫   数日之后,幽州城中。   顾天涯一边批阅着文书,一边语气温和的向人发问……   “渊盖苏文专门派人向我禀告,说是新丸城出现一个才华横溢的少年,在今次的官吏征召比赛中,此少年毫无阻隔连胜三场!”   “并且,皆是以极大优势击败对手!”   “此前我已经颁布了官吏征召的法令,凡是高句丽人能在考试中合格一场,那么便可入选官衙,予以赐发官吏告身。”   “赐发给你官吏告身之后,便代表你是幽云顾氏的麾下一员,从此享受俸禄,可以养家糊口。”   “前几日我接到安东督护府的回禀,说是那些胜出一场的应试者全都接受了文书。如今已经开始任职,担负起官吏的责任。”   “然而令我奇怪的是,你这个第一名竟然拒接了接受文书,不但拒绝接受文书,你还提出要求要见我……”   顾天涯说到这里的时候,手中批阅文书的笔杆微微一停,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小乞丐,笑意涔涔的问道:“说说吧,你有什么诉求?又或者说,是有特殊的意图。”   在他对面不远处,小乞丐双手下垂保持恭立,闻言轻轻抬头,眸子精英剔透。   她未曾说话先是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给自己鼓足勇气一般,然后才恭敬回答,声音软软好听。   道:“世上之人皆知,您是一位智者,不但学识渊博,而且洞察人心。所以,我不敢在您面前玩弄心计……”   顾天涯呵呵一笑,淡淡道:“有事说事,不用恭维,像你这般聪慧的孩子,应该明白我如今的层次已经不在乎恭维。”   小乞丐抿了抿嘴,轻轻点头道:“是,您教诲的对。”   她果然不敢再用恭维语言,而是开始郑重其事的回答,再次声音软软的道:“在这一次的官吏征召考试中,我用尽自己所有的能力争夺第一,连续三场,场场胜出,而在每一场胜出之后,都会有大量的官员围堵我,他们语气十分热切,不断征询我的意见……”   顾天涯似乎早就知道这种情况,所以继续保持倾听没有插话打断。   小乞丐继续道:“他们围堵我询问我,问我愿不愿意接受文书,只要我愿意接受,随时能成为他们一员。”   小乞丐说着一停,紧跟着又道:“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汉人官员注重才干。他们之所以对我热切以待,不惜同僚之间的友谊而争抢,无非是因为我名列第一,他们想招揽一个有才能的属下。”   “但是,我连续三场考试之后都选择了拒绝。”   “而我之所以选择拒绝,是因为我想要的更多……”   小乞丐说着又是一停,声音变的有些异样,轻声道:“我在应征之前,仔细的研读过征召法令。正是因为钻研透了征召法令,才发现这份法令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   顾天涯面带微笑,鼓励道:“继续说,我很有兴趣听。”   小乞丐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按照这份征召法令,应征者分为三个阶层,比如第一场考试之后,合格者可以拿到吏员文书……所谓吏员,就是小吏,也就是说,第一场考试的合格者只能当小吏。”   顾天涯终于插了一句话,笑意涔涔的道:“显然,小吏的职位不能满足你,对吧?”   小乞丐毫不掩饰,点头予以承认,恭敬回答道:“您说的对,小吏的职位无法满足我。”   她紧跟着又道:“第二场考试之后,合格者可以拿到告身文书,所谓告身文书,就是授官的任命状,也就是说,第二场考试的合格者才算是进入官员行列。官,不是吏。”   顾天涯又差了一句话,笑道:“这第二场考试所赐发的官位,显然仍是无法满足你的胃口喽?”   小乞丐眸子辉闪,轻声细雨的道:“是的,因为官位太低。”   她说着抿了抿嘴,偷偷观察顾天涯的表现,发现顾天涯似乎并没有生气,这才再次轻声细雨的道:“第二场考试给的官位,仅是衙门之中的小官。于我而言,还是不够。”   “那么第三场呢?”顾天涯继续保持微笑,意味深长的问道:“按照我颁发的那份法令,第三场考试的合格者可以赐发从七品官身,从七品官位是什么概念呢?已经相当于大唐这边的县令!”   顾天涯说着也停了一停,又道:“连续三场合格者的待遇,就可以直接从白身变成七品,而你的待遇将会更高,因为你连续三场都是第一名。”   小乞丐毫不迟疑,脱口而出道:“即便如此,也只能给个正七品上的官。正七品上,仅相当于大唐这边的上县县令。”   顾天涯失笑摇头,道:“这已经很不低了吧?我当年的才只是个驿长。”   小乞丐再次抿嘴唇,轻声道:“我和您不能比,我没有崛起于烂泥而腾飞的本事。所以,我想在起点之时就很高,很高……”   顾天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你会连续拒绝应征。原来是给的官位不能满足,所以你才提出要求要见我。”   他说着看向小乞丐,饶有兴趣的问道:“那么,你的诉求是什么呢?”   小乞丐陡然抬起手,摘掉了戴在头顶的帷帽,然后她将簪子拔开,三千青丝散落而下。   她眸子晶莹如水,鼓起勇气看着顾天涯,道:“您现在应该明白了吧,我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女。所以我的意图有两种,将会依照您的心意而选定。”   顾天涯不置可否,淡淡道:“继续说。”   小乞丐轻吸一口气,指着满头青丝道:“我向您展现自己的女儿身,就是想要达到第一种意图。而以您的精明和睿智,想必已经洞穿我的心思。”   顾天涯点了点头,再次淡淡道:“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你这是想要嫁给我的意思?”   小乞丐‘嗯’了一声,眸子光彩闪闪,反问道:“那么您愿意要我吗?”   顾天涯直接摇头,干脆利索的道:“首先,我不好色。其次,我已成家。再次,政务烦劳。最后,我暂时不缺女人。”   说着一停,接着又道:“如今的我,已经有一妻四妾,咦,不对,我还有一位众所周知的外室,那是我妻子一棍子把我敲晕扔到床上给弄出的外室,此事曾经传遍天下,想必你也听说过吧。”   顾天涯笑了起来,望着小乞丐道:“一妻四妾,外有一室,对于男人来说,这已经很是满足。所以,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哪知小乞丐猛然开口,争辩道:“但是您马上要就开国,从此将会是君主层次。自古君主之后宫,岂能仅有了了数女?多我一个,不算多吧?”   顾天涯失笑出声,摆摆手道:“我确实要开国,但却是个诸侯国。”   小乞丐好不退让,直接开始背诵一段汉家古礼,大声道:“诸侯国主,当有三宫,一宫乃正妻,二宫名世妇,三宫曰御女……妻,只一人,世妇,可两人,御女,有八人……一妻二妇八御女,另有妾侍不足计……”   显然这女孩做足了准备,一番古礼背诵的条理分明,大声辩驳道:“您就算是个诸侯,但也可以配享十几个女人,如果再算上妾侍的话,几十个上百个也不算多。”   顾天涯面色古怪,足足好半天后才找出反驳的说辞,道:“你背诵的乃是古礼,现在已经不是战国春秋。”   这是一种婉转但却坚决的拒绝。   小乞丐明显有些失望,垂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但她猛然又抬起头,眸子直直盯着顾天涯,鼓足勇气问道:“我不够漂亮吗?”   顾天涯迟疑一下,终究不愿意骗人,回答道:“你很漂亮,容貌上佳。自古就有句老话,辽东女子如水……汉人书生甚至专门造过几句诗词,就是用来形容你们辽东女子的。比如温润新罗婢,娇柔高丽女,纤腰若无骨,抚盈一手握。”   说着猛觉不妥,连忙改口说辞,略显尴尬道:“这都是汉人书生弄的词,可不是我贪图女色。”   小乞丐立马接口,道:“男人好色,天经地义。”   顾天涯郑重摇头,道:“不能说是天经地义。”   小乞丐聪慧伶俐,并不和他辩驳,直接转移话题,猛然开口又问道:“我不嫩吗?今年我才十六岁!”   顾天涯终于皱起眉头,脸色一沉道:“关于这件事,我觉得咱们没有必要再讨论下去。如果你提出要求要见我只是这一个诉求,那么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应该打道回府了。”   小乞丐满脸失落的垂下头去。   足足半晌过去之后,她才重新又抬起来来,轻声道:“其实,我在心里早有预料,像您这样的人物,又岂能为女色所动。”   顾天涯大有深意看她一眼,问道:“那么,你应该还有第二手准备吧。”   “是的!”小乞丐并不隐瞒,冲着顾天涯平静一笑。   这时她已经不再提及刚才那个话题,而是脸色肃穆的道:“我刚才就跟您说过,我求见您的意图有两种,至于是否能够达成,将会依照您的心意而定。”   说着一停,幽幽又道:“第一种意图,是我最渴望达成的目标,如果能够成为您的妾侍,那将是再好不过的成功。”   “可惜,您明确的拒绝了我。”   “那么,我就只剩下第二种意图需要达成了。”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将青丝拢起,然后插好簪子,然后带上缒帽,这时的她,又变回那个女扮男装的少年书生。   只听她语气猛然一改,变得无比郑重和肃然,抱拳行礼,恭敬而求,脆声道:“中原有句古话,叫做数典忘祖,我愿以此为之,成您麾下重臣。”   顾天涯深深看她一眼。   足足有半盏茶时间不做答复。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小乞丐竟能承受住这种沉默的压抑,她就那么静静站在那里等候着,仿佛有十足的信心可以得到答复。   终于,顾天涯缓缓开口道:“虽然高句丽人的性格极其执拗,并且骨子里有着强烈排外心。但是你今天既然站在我面前,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一个隐秘……像你这般想要谋取功利的高句丽人,其实也是有很多很多的。”   “他们同样对我有所承诺,甚至是卑躬屈膝的哀求,只要我能够给予他们权势,他们愿意帮我去做任何事。”   “这也就意味着,我其实并不缺乏向我效忠的高句丽人。”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你凭什么让我选择你而不是选择他们呢?”   “你刚才说要成为我麾下的重臣,你可知道重臣这两个字并不是随便说说……所谓重,就是重用,所谓臣,则是臣子。等我开国成为诸侯之时,我麾下的重臣会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而当我有一天成为帝王时,我麾下的重臣又该是何等层面?”   “小丫头,你告诉我,这样一个人人羡慕的位子,我凭什么要赐给你一个高句丽人?”   “就凭你连续三场考试位列第一吗?”   “我可以告诉你仅凭这一点远远不够!”   顾天涯的这一番说辞,语气极为严肃和郑重,之所以他如此郑重,明显是对小乞丐有所期待。   而小乞丐果然也不负他的期待。   这个少女仿佛早就预料到顾天涯的说辞。   故而,她也早就准备好了体现自己价值的回答。   “辽人治辽,是您的手段,而我,能配合您的手段。”   少女说着轻轻吸了一口气,目光陡然闪烁着一抹决然,并且这决然之中,分明还带着凶狠。   她俏脸森寒一片,语气却说不出的温柔。   她看上去像是可爱的邻家少女,然而说出的话语却令人心颤。   “曾经的我,性格温婉,最大的梦想是给百姓谋福,让新丸城的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可是现在的我,心里充满了怨恨。我要当一个最坏最坏的女人,用尽一切手段折磨高句丽人。” 第418章 坏事做绝的高句丽女子   “我从你的双目之中,看到强烈的权力欲望……”   “自古至今,女子贪恋权势的确实有,但是,像你这么欲望强烈的不多见……”   顾天涯目光恍如两道利剑,似乎要直插进眼前‘小乞丐’的内心。   而对面的‘小乞丐’也不知道为何,竟然能鼓起勇气和他四目相对,既不见忐忑,也不见慌张。   足足良久之后,顾天涯的锐利目光才微微一敛,他饶有兴趣再次发问,淡笑道:“说说吧,到底是为什么?你一个小小女子,为什么有如此强烈的权欲心?”   小乞丐想也不想,几乎脱口而出道:“汉人有句名言,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顾天涯莞尔一乐,笑道:“这话我知道,但它说的是‘大丈夫’,而你,是个小丫头。”   说着看向小乞丐,微笑又问道:“还有其它说辞吗?”   小乞丐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面色显得极其肃重,轻轻道:“我要杀人!”   这四个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带着森冷的寒意,让人闻之一颤。   顾天涯目光明显一怔,眉头紧跟着微微皱起,他重新打量眼前的小丫头,语气忽然变得严肃,郑重问道:“你要杀的是什么人?”   只见小乞丐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几乎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又挤出几个字,满脸恨意道:“我的同胞,高句丽人。”   顾天涯默然不语。   书房里的气氛再次变为压抑。   又是良久之后!   顾天涯语气转为柔和,温声劝解道:“人可以怀有仇恨,但不能为了仇恨而活着。小丫头,你知道么,其实当你说出想要大权的时候,我已经猜到你可能是经历过某些不愉快的事,但是……”   ‘但是’两个字尚未说完,猛见小乞丐的脸蛋儿一狠,咬牙道:“何止经历不愉快,宛如利剑割人心。”   顾天涯叹了口气,点头道:“能让一个小姑娘心生恨意,说出‘我要杀的是同胞’这种话,由此可见,所遭经历必然痛苦……但是我仍要劝你一句,人不能为了仇恨而活着。”   小乞丐陡然抬头,目光直勾勾看着顾天涯,嘴巴张了一张,最终却没有开口。   她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是心中有话想说,顾天涯微微一笑,鼓励道:“若有疑惑,不要憋着……”   小乞丐果然有疑惑!   她第三次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小女子为了在比试中脱颖而出,所以潜心研究过您的辽人治辽政策,您这份政策的意图虽然隐晦,但是暗藏的手段却狠辣无比……说句不怕您生气的话,您这份政策分明是要压榨高句丽人到死。就算压榨不死,至少也会活的水深火热。”   小乞丐说着停了一停,目光悄悄偷看顾天涯一眼,发现顾天涯并没有恼怒之意,这才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既然您本意就是想压榨高句丽人,可见您内心里并不在意他们的死活,那么,为何却要劝说小女子?”   “我并不是要劝你善待他们!”顾天涯淡淡一笑,悠悠然道:“我所要劝的,是让你别活在仇恨中……”   说着缓缓一停,大有深意看着小乞丐,又道:“仇恨会蒙蔽一个人的心神,进而会扭曲一个人的心神。对于我来说,可不想见到麾下都是心神阴郁的人。”   小乞丐下意识点头,道:“是呢,心神阴郁的麾下肯定让人心中不喜……”   话才说到一般,猛然小脑袋抬起,她突然才反应过来,顾天涯已经接纳了她。   这小丫头又惊又喜,颤声道:“您刚才用的是‘麾下’两个字!”   顾天涯悠悠一笑,语带深意的道:“辽东有三个国度,高句丽已经尽入我手,然而我暂时掌控的仅是土地,想要掌控人心还需要很长一段道路要走。”   他说着缓缓站起来,负手背后看向门外,又道:“开疆拓土容易,归化民心很难,尤其还是你们高句丽这种民族,骨子里有着难以改变的执拗。”   他说着又是一停,大有深意笑道:“所以啊,这就需要用一些比较阴暗手段。”   小乞丐毫不迟疑点头,郑重道:“要有人去当坏蛋,背起一口大黑锅。”   顾天涯哈哈大笑,目光看向这个小乞丐,饶有兴趣问道:“那么,你愿不愿意去当这个坏蛋呢?”   小乞丐嫣然一笑,习惯性的轻抚一下耳边发丝,轻描淡写的道:“从今天开始,小女子会是整个高句丽人的恶鬼。”   “是吗?你准备怎么做?”顾天涯表现的更加有兴趣。   小乞丐笑的更加嫣然,道:“恶事做尽,坏事做绝。只要是能让高句丽人痛苦的事,小女子绝对会冲在所有人的最前头。”   顾天涯放声大笑。   笑声之中,陡然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物,扬手轻轻一抛,恰好抛进小乞丐怀中。   “从今天开始,这块玉佩归你了。”   小乞丐捧着玉佩,看见上面刻着一个‘顾’字,她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眼睛闪闪发亮,惊喜道:“这莫非是给我私权?”   私权!   而不是公职!   只见顾天涯满脸淡笑,语带深意的道:“高句丽已经是顾氏属地,并且设立了正规的安东都护府。不但颁布了严正的律法,而且还有按章办事的官员……在这种情况之下,想要做个坏蛋可不容易。”   说着一停,接着又道:“如果不给你个特别的身份,恐怕你第一次做恶就会捉拿起来,而一旦那样的话,以后的坏事谁去做?虽然这个世上有很多很多坏蛋,但是愿意去做个被同胞们唾弃的坏蛋可不多啊……”   “这是人才,我必须善用!”   小乞丐顿时展颜而笑,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恨意,道:“我可不止是要同胞唾弃,我要的让他们骂声不绝……人人提起我的名字,必然会恨的咬牙切齿,但是我要让他们只敢在暗地里咬牙切齿,明面上他们见到我只会吓的浑身颤抖。”   顾天涯徐徐突出一口气,有感而发道:“这得是恶到极致才行。”   小乞丐笑颜如花,道:“小女子恰是要恶到极致。”   顾天涯深深看她两眼,不知为何轻叹一口气。   他伸手指指那块玉佩,解说道:“既然你要作恶,必须有作恶的本钱。故而,我给你这块玉佩……刚才我已经说过,高句丽设有安东都护府,倘若你的身份不够特殊,那么你在第一次作恶的时候就会被捉拿起来。”   小乞丐举起那块玉佩,接口道:“而有了这块玉佩则不同,我持之便可以横行无忌,哪怕高句丽人恨我恨的牙根痒痒,哪怕他们天天去安东都护府告状,然而,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继续为非作歹、坏事做绝……因为,安东都护府不敢捉拿我。”   她说着停了一停,眼睛亮闪闪的看着顾天涯,轻轻又道:“因为,这块玉佩代表着我是您的女人。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是您养的外室。”   说着又是一停,嘻嘻笑道:“外室持宠骄纵,做出许多恶事,就算有人指责,但也指责不到您的头上。他们顶多只能劝您好好管教于我,但是绝对没有人敢劝您驱离于我……毕竟,外室最讨男人喜爱嘛,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顾天涯默然。   片刻之后,方才开口,肃然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这小丫头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送此玉佩给你的原因。我为了高句丽的归化,并非是要养一个外室。”   “那小女子这辈子的名声该咋算?”小乞丐追问一句。   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面色郑重的道:“等到这个计策完成,高句丽尽归掌握,那时候我会亲自出面告知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并非是我的外室。不但恢复你的名誉,而且给你撮合一门上好的亲事。”   小乞丐陡然笑了起来。   然而她虽然笑颜如花,眼睛深处却是凄苦,幽幽道:“当计策成功之日,怕是我的骂名已经臭不可闻。无论百年还是千年过去,世人提起我只会骂一句毒妇……一个对待同胞又恶又狠的女子,恢复不恢复名誉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深深看了顾天涯一眼,然后动作温柔的把玉佩放进怀中,弯腰轻轻一礼,柔声告别道:“奴家不耽搁您处理政务啦,我这就告辞回归高句丽。但是临别之前还有一事相求,我想请您给我派一些兵卒使用。”   说着又看顾天涯一眼,幽幽道:“身为幽云领主最宠爱的外室,手底下怎么能没有一群仗势欺人的兵!”   顾天涯迟疑一下,沉吟道:“确实如此,外人的眼还是要挡的。我给你一百甲兵,叮嘱他们必须无条件听你指派。无论你想做什么坏事,这些兵卒都会服从于你。”   小乞丐轻声道:“除此之外,您这边还要配合着演一场戏……比如,让您的妻子和您大吵大闹一番。毕竟男人在外面养了外室嘛,家中正妻肯定会心生不满的呢。”   顾天涯大有深意看她一眼,最终缓缓点了点头,肃然道:“合该如此。”   小乞丐屈膝行礼,转身出门而去。   忽然门外遥遥传来一声凄苦,幽幽道:“您自始至终都没问一句,奴家的名字叫金小仙。” 第419章 老一辈鬼精,小一辈傻傻   书房门口人影一闪,李世民负手慢悠悠出现,道:“渊盖苏文有没有向你汇报,这个少女乃是新丸城主的女儿。”   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我知道。”   “是渊盖苏文汇报的吗?”   “不是,汇报此事的同样也是百骑司!”   李世民站在门口并未进来,而是遥遥看着小乞丐离去背影,忽然语带深意的道:“之所以设立安东都护府,就是为了让辽人帮你掌控高句丽,而渊盖苏文这个大都督,似乎并没有做到尽职尽责……”   顾天涯微笑起来,淡淡道:“权臣嘛,多年养成的习惯不好改。只要他在三年之内能够用心坐镇安东都护府,那么我就继续扶持他当好高句丽人的大都督。”   李世民目光望过来,再次语带深意的道:“此乃辽东猛虎,小心尾大不掉。”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笑道:“此前或有担心,然而现在不需要了。金小仙这个小丫头,会成为让他毛骨悚然的一条毒蛇。”   李世民乐了,饶有兴致的道:“你还真打算养一个外室?”   顾天涯顺势坐回书桌前,拿起一份文书开始批阅,忽然抬头看着李世民,笑道:“此事请二哥多多配合一下。”   这句话说的无头无脑,偏偏李世民竟然‘嘿’了一声,道:“你现在越来越像个帝王了。”   他嘴上称赞一句,猛然却脸色一沉,仿佛突然之间变的怒气冲冲,朝着书房里面的顾天涯大吼一句,‘愤怒’道:“你幽云顾氏刚刚才有一点家底,想不到你这小子就犯了贪欢好色的毛病,朕问你,那个女子你弃是不弃。”   皇帝这声大吼显的十分突兀,并且怎么看都像是刻意大吼大叫的让人听见,果然不远处的几间屋子有所动静,许多大臣凑到门口偷偷倾听。   砰!   顾天涯重重一拍桌子。   他‘勃然大怒’道:“此乃我的家事,轮不到你来掺和。”   李世民也‘勃然大怒’,站在门口厉声道:“你是我的妹夫,朕岂能坐视你犯错。今天不管你情不情愿,那个高句丽女子必须弃之。”   轰隆一声!   顾天涯掀翻桌子,同样厉声大吼道:“我再说一遍,这是我的家事。大唐皇帝如果闲的无聊,请你去别的地方逛逛去吧。”   李世民似乎气的暴跳如雷,怒喝道:“朕打死你!”   远处偷听的大臣们心里一惊,下意识从各自的办事书房冲了出来,其中又以河间郡王李孝恭跑的最快,几个健步冲到李世民的跟前。   他见皇帝暴跳如雷,连忙伸手从后面板住皇帝肩膀,死死按住道:“陛下,吵架归吵架,万万不可动手啊。顾妹夫是个文弱书生,你要是把他打出个好歹可咋办?”   “正要把他打出个好歹,免得葬送了他顾氏的基业。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学人家养外室。朕,朕,朕要气死了啊。”   李世民似乎气的脸都青了。   偏偏顾天涯竟然‘火上浇油’,冲出房门大叫挑衅,道:“我自己的家事,轮不到别人指责。今天我把话撂下来,这个外室我养定了。”   “朕打死你!”李世民愤怒咆哮。   河间郡王拼命抱住皇帝。   这时候其他大臣也跑了过来,谁也不想看到皇帝和顾天涯闹翻脸,于是众人鼓起胆子,将皇帝生拉硬拽的劝走。   而顾天涯竟然还不知死活,尤自站在门口大声咆哮,厉吼道:“我是男人,喜欢哪个女人是我自己的事。你们越是拦我,我越是喜欢……”   似乎是怒火冲顶,猛然大吼一声,道:“高句丽女子怎么啦?我偏偏要给她一个高高的身份。今次开国立基之时,我要向上天告书。”   远处李世民气的发疯,怒叫道:“你们都给朕听一听,这小子竟然要向上天告书。他养个高句丽外室也就罢了,竟然还想让那外室和朕的妹妹一样待遇?朕,朕,朕要气炸了啊。汝等不要拦我。”   大臣们苦苦相劝,场面近乎于哀求。   眼前这一幕,风声不经而走。   其中几个大臣回首而望,看着门口的顾天涯叹息一声,暗暗道:“此子有通天纬地之才,奈何终究是个年轻人,终于,栽在了女人身上,唉……”   其中房玄龄最为忧心,不断叹气道:“开国立基之时,向天告书乃是何等庄重?竟然要加上一个高句丽外室的名字,这岂不是和平阳公主一个待遇了?年轻人容易贪欢慕色,吾万万不能坐视他犯错。”   老房已经下定决心,他必须劝下顾天涯这个念头。   但是眼下不是去劝顾天涯的良机,大家先得把暴怒的皇帝先劝走才好。   否则的话,两人怕是真会打起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吐谷浑的大长老缓缓抽了一口烟袋,慢悠悠的吐出了一道烟气,微笑道:“虽然汉人隐瞒的很好,但是这几天闹的动静实在太大了。哪怕吾等不去刻意打探,然而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了。”   对面坐着的是一个老者,赫然竟是清河崔氏的族长。   只见崔族长缓缓吸了一口气,面色肃重开口道:“老朽今次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吐谷浑大长老连忙把烟袋放下,拱手道:“崔族长请讲,老驼驼洗耳恭听。”   崔族长面色更加肃重,沉声道:“驼驼大先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关于顾领主和那个高句丽女子的纠葛,希望你们吐谷浑人切莫心存期待……我家陛下专门有令,让吾等各寻交好之外族告诫一番。”   说着看了一眼吐谷浑大先知,缓缓又道:“咱们是老朋友了,崔氏不希望吐谷浑惹上大麻烦。这两年彼此之间生意往来,建立一份友谊可是很不容易。我崔氏,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更换生意伙伴。”   吐谷浑大长老沉默不言。   也不知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崔族长再次看他一眼,声音忽然变的冷厉起来,道:“聪明人都知道,这件事碰不得,虽然高句丽那片地方的利益很大,但是谁要想着能借一个小小外室就可以插手那就大错特错了。”   吐谷浑大长老还是沉默不言。   崔族长的声音又冷三分,森然的语气已经近乎于威胁,道:“阁下是聪明人,应该不至于犯糊涂。”   这次,吐谷浑大长老终于开口做出回应。   但他并不是承诺什么,反而先是抛出一个问题,状似好奇的问道:“崔族长面色如此冷厉,老朽是否可以理解为事情严重?比如,你们皇帝已经拦不住顾领主想要扶持那位外室的打算……”   砰的一声!   崔族长重重一拍桌子,怒声道:“老夫言尽于此,希望大长老好生思量。”   说着起身,竟是不告而别的意思。   然而突的又转身,目光森然的盯着吐谷浑大长老,不无警告的道:“就算顾领主因为一时冲动,抬举了一个小小的高句丽女子,但那也仅是年轻人的贪欢慕色,并不意味着幽云顾氏的后宅不稳……更不能意味着,高句丽那片土地出现了能被人插手利益的漏洞。”   “顾氏的后宅执掌,永远是我们大唐的平阳公主。”   “老朽言尽于此,希望吐谷浑朋友莫要自误。”   崔族长撂下最后一句警告,怒气冲冲不告而别。   屋中人影一闪,慕容嫣然出现在驼驼先知身边,少女欲言又止,眸子闪烁精光。   忽然驼驼先知转过头来,朝着少女摇了摇头,缓缓道:“丫头,吐谷浑人莫要自误。”   这话竟然和刚才崔族长的警告差不多。   慕容嫣然明显不解,皱眉道:“为什么?这明明是一个好机会啊?”   驼驼先知叹了口气,反问道:“你就不怕这是一个陷阱吗?”   少女面色一怔,随机显出信心,道:“不可能,我有十足把握这事不是陷阱……”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最近几日以来,大唐各个世家的族长到处奔波,有的去警告西域三十六国,有的去接触草原两大突厥,所谈之事全是警告,显然顾天涯养了外室的事情是真的……”   说着又是一停,再次说道:“所以徒儿才敢确信,这里面绝对不会有陷阱。”   驼驼先知默然不语。   少女忍不住焦躁起来,压低声音道:“大长老,这是一大良机啊。顾天涯犯了贪欢好色的毛病,铁了心要抬举一个高句丽女人。若是我们能够趁此良机,暗地里和那个高句丽女人搭上线……”   驼驼先知终于开口,缓缓道:“一个外室而已,能有几分权力?”   慕容嫣然满脸兴奋,呼吸急促道:“这个外室的名字会被顾天涯写在向天告书上。”   驼驼先知目光深邃,慢慢拿起烟杆抽了起来,足足好半天过后,方才语带深意开口道:“丫头啊,有些便宜沾不得……”   说着看了一眼少女,又道:“除非是你成了顾天涯的女人,否则老朽绝不会凭着女人去赌,顾天涯那种人,他的便宜不好沾。”   “眼看着就要到了他开国立基的日子,老朽总感觉这里面有我还没想明白的门道!”   城中另一座客栈!   草儿小圣女跪坐在大祭司面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师尊在品茶。   好半天过去之后,这丫头似乎实在忍耐不住,终于满怀期待的开口道:“师尊,此事您怎么看?”   却见圣女大祭司悠悠一笑,淡淡道:“怎么看?当然做坐在一边云淡风轻的看。那个臭小子又坏又滑,此事十有八九是个陷阱。丫头你记住了,有些便宜沾不得。”   说着端起茶杯,轻轻品了一口,微笑又道:“眼看着这臭小子的开国之期将至,他这一手怕是欲要排布各职司之权,同时,更深的谋略是在辽东……”   草儿小圣女满脸茫然。   排布各职司之权?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有,师尊怎么看出顾天涯更深的谋略是辽东呢?   却见圣女大祭司深邃而笑,道:“当日风声传出来之后,为师偷偷去了辽东一趟,那个高句丽丫头,分明还是处子之身。啧啧,外室?顾天涯这个小坏蛋,还有李世民那个鬼灵精,这两个臭小子啊,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手段呐。”   草儿呆立当场。 第420章 顾氏妻妾的聪慧   顾天涯和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   他手里拿着一个蒲扇,轻轻给孩子摇着扇风,旁边小青和小柔不时抬起巴掌,啪的一声打死乱飞的蚊虫。   昭宁给他递过来一碗凉茶,低笑调侃道:“怎么样?妾身这伺候可还比得上那个辽东小妞?”   夫妻之间,此乃私话。   顾天涯没好气瞪她一眼,顺手接过凉茶一口喝干,道:“你有完没完?事情的内幕我已经跟你说了!这是一个计策,挡外人眼用的……”   哪知昭宁吃吃低笑,再次调侃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顾天涯满脸无奈!   此是夏夜,繁星如水。   院外偶尔响起巡夜家丁的脚步声,伴随着草里或者树上的虫鸣蝉唱,越发显得静谧,也显得气氛祥和。   昭宁忽然一伸手,揪着想要乱跑的虎宝宝耳朵,横眉厉喝道:“小东西,又想溜,乖乖陪着爹娘乘凉,再敢乱跑把你腿打断。”   虎宝宝可怜巴巴,一双眼睛望向顾天涯。   昭宁何等人物,岂能看不穿儿子的小心思,冷笑道:“看你爹也没有用,别想着他能给你求情!把书本掏出来,娘要考考你的学业。”   虎宝宝登时打个哆嗦,小脸显得更加可怜巴巴。   小家伙挨个看向在场的长辈,期盼着有谁能够出言解救他,然而只见姨娘们个个闭口不言,就连一向疼他的嫦娥姑姑也不开腔。   小家伙顿时泄气,知道这次自己没跑了。   只见娘亲拿起书本,随意翻开了书中一页,提问道:“今晚是夏夜,家人在乘凉,你背诵一首夏夜诗词,让娘亲和姨娘们听听,如果背诵的足够好,允许你贪玩一会儿。”   虎宝宝大为惊喜,又是渴盼又是忐忑问道:“能玩多久?”   可惜昭宁猛然脸色一沉,呵斥道:“你先背完诗词再说!”   虎宝宝深深吸了一口气,抓耳挠腮开始琢磨诗词。   足足半天过去之后,小东西终于想到了一首,磕磕巴巴背诵道:“《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   第二句尚未开口,猛然脑瓜子被抽了一下,耳听昭宁怒气冲冲,喝骂道:“让你背诵的是夏夜诗词,这首《春晓》算怎么回事?”   虎宝宝被训的眼泪汪汪。   顾天涯有些心中不忍,下意识想要开口劝解,然而想了一想,最终还是决定不做打断。   毕竟这是教导孩子!   虎宝宝被训了半天,终于又磕磕巴巴开口,背诵道:“《夏夜追凉》,夜热依旧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时有……时有微凉不是风。”   背诵完毕之后,小脸忐忑看着昭宁,生怕母亲怒喝一声,又会在他脑瓜子猛抽一下。   幸好这次没有,昭宁显得很满意,点头表扬道:“很不错,尚算利索。”   虎宝宝登时大喜,满是渴盼道:“那……”   昭宁淡淡一笑,道:“可以允许玩耍半个时辰,但是不准在院子里乱跑,你就在这棵大树的四周玩,顺便听听你爹爹讲解政务。”   虽然限制条件颇多,但是虎宝宝已经欢天喜地,小家伙顿时从凉席上窜了起来,撒欢一般跑向不远处的草丛。   掏出一把竹剑,呼呼哈哈的耍弄起来。   见到小家伙玩耍竹剑,昭宁的脸色瞬间又拉下来。   这次顾天涯终于开口说话,温声劝解道:“不要训他,这是天性。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天性,咱们做父母的莫要强迫太多。”   昭宁叹了口气。   她是家中正妻,对于每一个顾氏子嗣都有责任,于是又把目光看向两个更小的孩子,同样语气严肃的道:“你们姐弟俩,也要考一考。”   左面一个穿着开裆裤的男娃,乃是小青生下的子嗣,右面一个粉妆玉琢的小丫丫,则是小柔生下的闺女。   昭宁沉吟一下,语气仍旧严肃,道:“你们两个小家伙尚且年幼,不需要像你们虎宝宝大哥那般严厉管教,但是身为顾氏孩儿,该学的东西一定要学会。”   说着停了一停,接着又道:“不要怪大娘我严肃,我必须对你们负责。在咱们顾氏之家,哪怕是庶出的子嗣也不准放纵……”   这是她身为正妻的权力。   两个小家伙乖乖坐在母亲怀里。   小青和小柔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昭宁微微沉思一下,开口提问道:“三加二,等于几?清风小家伙,你且来回答。”   那个小男孩掰开小指头拨楞半天,小声回答道:“等于五!”   昭宁甚是满意!   她目光转向小丫丫,同样提出一个问题,道:“二加二,等于几?明月小家伙,你也答一答。”   小丫丫倒是聪明一些,几乎不用计算就能脱口而出,甜甜道:“回禀大娘,二甲二等于四。”   昭宁更加满意,伸手轻轻摩挲小丫丫脑门,夸赞道:“很不错,丫丫学习的很用功。”   两个小家伙升起渴盼,眼巴巴问道:“可以去玩了吗?”   昭宁面色变的温柔一些,不过语气仍旧严肃,道:“去玩吧,好孩子必须奖励。但是同样不准乱跑,只允许你们跟着虎宝宝大哥玩。千万不要跌倒了摔着,免得你们母亲心疼。”   两个小家伙哪里还顾得上叮嘱,欢呼一声撒欢的跑向虎宝宝那边。   顾天涯一直冷眼旁观,直到这时才出声赞许,道:“家教很好,你用心了。”   昭宁叹了口气,道:“有你这一句,我就满足了。天涯你知道么,我最担心的是你会生气,认为我苛待庶出的孩子。”   顾天涯也叹了口气,郑重道:“这是你的权力,管教孩子乃是大事。”   旁边小青和小柔一脸感激,趁机开口道:“我们心里感激的很,公主对于我们的孩子一视同仁……若是搁在别的家族,庶出子嗣可没有这份待遇。”   顾天涯看了两人一眼,温声道:“既然感激昭宁,那么你俩以后要多多亲厚于她。”   小青和小柔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我们本就是公主的婢女。”   顾天涯点了点头。   这时昭宁凑到顾天涯身边坐下,低声问道:“你真准备把那个辽东丫头的名字写到向天告书上?”   顾天涯并不避讳,直接点头承认,道:“关于这件事,我暗地里和大哥二哥商量过……”   说着停了一停,接着又道:“咱们是自家人,没什么可隐瞒的,你们只需要记住,这是咱家的一个计策。”   昭宁虽然不擅长阴谋诡计,但是毕竟出身李氏皇族,闻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世上任何一个势力,都必须要留出可钻的空子,否则经营的水泼不进,世人大多会心生敬畏。”   顾天涯微微一笑,道:“心生敬畏倒也不至于,但是敬而远之是肯定的。”   昭宁又点了点头,道:“一旦被人敬而远之,咱们幽云顾氏就成了孤舟。不利于继续发展,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这时旁边的谭笑插了一句,道:“所以要故意留出缝隙,让人感觉有漏洞可钻。唯有这样,咱家才能继续左右逢源。”   小青也开口道:“战阵上讲究以利诱敌,开国立基同样要如此。如果咱们把势力经营的水泼不进,没有人愿意和咱们再打交道。”   就连一向温柔的小柔也参与进来,小声道:“相公经常说,经营势力要舍得让人占便宜,一个不能被人占便宜的势力,肯定会让别人感觉难以接洽。”   唯有松赞阿雨皱着眉头,俏脸担忧道:“高句丽刚刚被打下来,民众之心远远谈不上规划。若是一个不小心,假漏洞怕是会变成真漏洞。”   昭宁笑了起来,安抚她道:“放心,出不了大篓子。只要咱们几个女人抱团,把自家的后宅不断稳固……那么,所谓外室就只是故意留给人去钻的漏洞而已。”   顾天涯‘嗯’了一声,道:“你们能看透这一点,那么我就放心了。我最担心的是你们不理解我,认为我真是要养个高句丽外室。”   昭宁猛然吃吃低笑起来,语带嘲讽的道:“就你这个小身板,我们会担心你采野花?自家里的女人你都搞不定,哪有余力去雨露外面的野丫头。”   旁边几个妾室也吃吃低笑起来。   顾天涯登时有些尴尬,悻悻然道:“胡说,我小身板怎么了?尔等再敢取笑,小心家法伺候。”   几个女子嘻嘻哈哈,眉飞色舞道:“那可盼着呢,期待您的家法。最好是又凶又狠,在床上用肉棒子打的我们嗷嗷直叫。”   这时顾嫦娥挤眉弄眼,嘻嘻坏笑道:“不如我去猎几头猛虎回来,好生给哥哥滋补一番,到时候真的大发雄威,把嫂嫂们打的嗷嗷直叫。”   顾天涯面色发黑,怒斥道:“臭丫头,连你也跟着胡闹。”   说着四下寻摸,想找个东西去揍。   顾嫦娥窜起来溜之乎也,跑去旁边教导虎宝宝练武。   顾天涯哼了一声,被这个妹妹气的直咬牙。   气归气,正事还是要继续说,他面色忽然一肃,郑重开口道:“咱家马上就要开国,涉及的问题方方面面,若是我猜测没错的话,接下来一段日子你们也会很忙。而这一点,咱们要好生研究研究……”   几个妻妾全都凑过来,面色肃重的道:“您是指的立国之后各职司排布?”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缓缓道:“也可以理解为各家势力的权力分配。”   在他而言,乃是分配。   但是对于各家势力而言,这其实是一次权力的争夺。   自古开国立基,麾下各方人马肯定要有一番争抢的啊!   虽然都是忠心耿耿,但是人只要活着就有私欲,或者说,是上进心。   顾氏开国,这对于很多家族都是一大机缘。   头等大事! 第421章 程家要开始争了   同样是在这一夜,城中某座四合院。   程处默垂手而立,恭敬站在院子之中。   在他对面有一张石桌,桌边一圈摆着四五个石凳,只见老程面沉如水,看神色似乎有些生气。   石桌旁边坐着的不止老程一人。   赫然还有程氏家族的几个重要人物。   最主要的是,居中坐着的一人竟然不是老程,反而是清河崔氏的族长,乃是程处默的亲外公。   猛听砰的一声震响,老程重重一拍桌子。   “臭小子,哑巴啦?一群长辈等着你说话,你竟敢用沉默糊弄我等?”   老程的语气很严厉。   桌边众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唯独程处默仍是刚才那般,垂手而立不言不语,老程看的心头火起,抬手便想把一个茶壶砸过来。   幸好也就在这时,程夫人从屋中跑过来,怒声道:“你们几个做长辈的,只会威逼一个孩子,奴家倒是想要问问,这算哪门子做长辈的道理?”   说话之间,程夫人走到院中,猛然伸手一拉,将程处默护在怀里,温声道:“儿子别怕,娘给你撑腰,如果你心里不愿意,你不用在乎他们怎么逼迫你。”   老程的脸色顿时黑下来。   桌边几人的神情明显也不悦。   这时候,程处默反而开口说话了。   只不过他的语气很硬,丝毫没有任何低头的意思,大声道:“师恩如山,徒如子嗣,无论师尊给我安排什么职司,孩儿都会恭恭敬敬的应承下来。你们想逼着我去争抢,还不如直接把握打死算了。”   砰的一声!   老程又是重重一拍桌子。   大怒道:“臭小子,你放的什么屁?好一个‘师恩如山,徒如父子’,那你有没有想过,老子是你的亲爹。”   说着似乎更加大怒,又道:“世上有儿子和老子这般说话语气的吗?”   程处默低下头去,执拗道:“总之不管如何,孩儿绝不去争。我师尊他,也不喜欢徒弟们争。”   “唉,是个好娃娃!”这时只听一声感慨,崔老族长赞扬起来。   他是程处默的外祖父,目光看着程处默很是宠溺,忽然有感而发,缓缓开口道:“孩子啊,你莫要生我们的气。其实我们也不想你去争,但是这件事不争不行。”   老族长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将军百战死,只为能封爵。读书破万卷,卖于帝王家。这番话说的乃是一文一武,最终的归宿都是想要出人投地。哪怕是你那位学究天人的师尊在此,老朽同样敢把这句话说给他听……因为,这句话乃是人间至理。”   老族长说着又是一停,再次道:“人活着,就得有个追求。小人物有小人物的追求,而我们这等豪门大族则有豪门大族的追求。”   “追求的是什么呢?”   “是门第传承不绝,是子嗣公侯万代。”   老族长说着感慨一声,忽然伸手指了指老程,道:“比如你父亲程知节,当年跟着李家南征北战。受过伤,流过血,曾经为了救陛下的命,他在战阵上替陛下挡了四箭三刀……”   “你父亲不怕死吗?其实他也怕死。”   “但他为什么要给陛下挡刀呢?只因他有着不得不去挡的缘故。”   “也可以理解为,追求!”   “后来李家开国立基,建立大唐不世基业,你父亲封了开国国公,这就是他应得的回报。”   老族长说着,目光和蔼看向程处默,温声又道:“你父亲封了国公之后,由此支撑起了程家一门,让你们程家跻身豪门之列,但却远远谈不上能够传承不绝。为什么呢?因为底蕴不足啊!”   程处默抿着嘴,不肯接这个话茬。   崔老族长呵呵而笑,显然是看出小家伙的执拗。   但是老人家并不苛责,反而继续温声说道:“现如今,顾氏即将开国立基。你的师尊会成为国主,从此跃升进入帝王之列。但是,趁此跃升的不仅仅他一个人……”   “比如咱们大唐,属上国,有三省六部,举国官员7000余。”   “而你师尊建立的国度,暂时属于诸侯国层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个诸侯国同样会有三省六部。”   这时程处默突然开口,道:“不是三省六部,而是三司六衙。我师尊曾说既然他建立的是诸侯国,那么在称呼上就要含蓄收敛一些。不能用三省六部,而是用三司六衙。”   “名称不同而已,职司是一样的。”崔族长呵呵而笑。   老人家看着程处默,温声道:“就算是一个诸侯国,国内官员至少也要上千人。而你师尊的国度虽然称为诸侯国,但它的势力和根基并不弱于上国。比如仅算原本掌控的幽云诸州,就相当于大唐两个道,如果再加上辽东的高句丽,那么几乎等于大唐一半的国土。”   “这就意味着,官员至少需要3000人。”   “如此庞大的官员队伍,随之而来的就是利益,千里求官,乃是为财,而你师尊开国立基这件事,对于很多家族和势力都是一次大利益的机缘……孩子你不要瞪眼,也不要心生愤怒,这种事你师尊看的比你通透,老朽深信他绝对不会抵触官员。”   “因为,一个国家需要官员。”   崔老族长说到这里,语气变的更加和蔼,缓缓道:“官员有大有小,掌控的权力必然也有大有小。世人都喜欢登临高位,没有人愿意低人一头。而你身为顾氏门徒,天然便有登上高位的优势。登上高位之后,才能更好的报答你师尊。”   程处默低哼一声,道:“恐怕你们是想我登上高位以后,可以帮着你们这些人攫取利益吧。”   崔族长呵呵而笑,竟然毫不避讳点头,承认道:“不错,确实有这个盘算。但是孩子你莫要抵触,因为这种事并不算背叛你的师尊。世上的利益有万万千千,归根结底都是要被人攫取的。既然最终都会被攫取,为何不让自己人攫取。”   老人说着微微一顿,又道:“这个道理可不是老朽说的,而是你那位学究天人的师尊说的。他自己就曾经说过,世上的利益必须要让世人分之。唯有做到如此,才能繁荣昌盛。”   程处默若有所思,皱眉道:“我跟着师尊学习,似乎也听过这方面的道理。”   这话才一出口,顿时众人都是一喜,纷纷道:“看吧,连你师尊都这么教导你。”   程处默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心里有着天人交战,足足良久之后,方才迟疑开口道:“要不,我去找师尊。若是世事真如外公所说,那么我确实需要谋取一个高位……这么做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更好的帮助我师尊。三四千人的官员队伍,我必须要替师尊盯着才行。”   众人更加大喜,连忙怂恿道:“既然你有此心,堪可称为孝顺。赶紧去啊,多多在你师尊面前表现一番。争取在开国立基之前,让你师尊感受到你的忠诚。”   程处默看向在场长辈,忽然躬身朝着众人一礼,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大踏步离去。   在场众人看着他的背影消逝,好半天后才有一人开口,语带深意道:“这孩子虽然被咱们劝服了,但他性格敦厚怕是不懂变通。如果光是靠他自己,未必能达成咱们所愿。”   老程深以为然,点头道:“所以,咱们也得做些动作才好。双管齐下,才能成功。”   崔族长缓缓一抚胡须,道:“清河崔氏,会大力相助。老朽亲自去见顾天涯,拿出一份厚重诚意做表示。”   所谓厚重的诚意,无非是某种重要虚弱。   老程沉吟一番,恭声对崔族长道:“光是如此还不够,毕竟吾等想要谋取的是三司之位。”   说着微微停顿一下,猛然下定决心道:“我去见陛下,也去见顾天涯,无论如何,一定要给臭小子求个高位。”   说完又是一停,目光看向程夫人,又道:“夫人也不能闲着,你得去多多走动一些。咱家和顾氏乃是通家之好,后宅的交情必须利用起来。”   程夫人叹了口气,轻声道:“妾身这些时日并没闲着,几乎每天都去拜见公主,可惜每次旁敲侧击,都会被公主轻描淡写的转移话题。”   老程微微皱眉,随即再次开口,道:“那就继续去走动,不达目的不罢休。公主是个念感情的人,尤其疼爱咱家的浑小子。当初浑小子被赶出师门,若是没有公主的帮助岂能重归?”   程夫人迟疑一下,道:“那时是为了重归师门,这次可是为了求官。”   老程面色肃然,道:“公主是咱家孩子的师娘,做师娘的岂能不疼爱孩子。夫人无需顾虑,多多去走动便可。”   程夫人郑重点头,道:“便是不为求官,妾身也会和公主多多走动。”   老程深以为然。   这时桌边一人缓缓开口,语带深意的道:“顾氏门徒有七个人,几乎每一个门徒的后面都有家族。咱们为了程处默谋划,那些家族必然也在为自家孩子谋划……”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除此之外,还有顾天涯麾下的各方势力。比如当初跟着公主打天下的娘子军老人,又比如攻打高句丽之时崛起的新秀,这些人,都是咱们的竞争对手啊。”   这番话意味深长,颇有几分深沉暗示。   老程瞥了这人一眼,猛然语气冷厉道:“争归争,但是不能做出对不起顾天涯的事。手段可以用,但是千万别想着使用阴谋诡计。若是被我发现有谁胡来,休怪咱老程翻脸不认人。”   说完之后停了一下,老程语气变的更加冷厉,郑重道:“无论如何,我程家都是顾氏的通家之好。那些为了利益而背后插刀的事,在我程家不允许任何人这么干。尤其是,针对顾氏……”   众人心中一凌,无不点头称是。   老程缓缓从石凳上起身,负手望向院门口的夜色,忽然喃喃开口,有感而发道:“接下来一段时间,怕是各家各族要争个脸红脖子粗啊。”   众人深以为然,纷纷在暗地里鼓劲。   争就争,大家各凭手段就是了。 第422章 房家是最聪明的   城中,另一座四合院。   李崇义默默的扒拉着饭,同样在用沉默和家人对抗。   饭桌上的气氛明显压抑。   终于,河间郡王李孝恭出声打破沉默,语带肃重的道:“咱们是大唐皇族,身份不比普通之家,既然臭小子不愿意去争,那么大家就不要逼迫他了。”   这位号称滚刀肉王爷的汉子,目光之中闪烁着精明,忽然又道:“如此也好,免得顾兄弟心生不喜,彼此乃是亲戚关系,这份情谊比什么都重要。”   李崇义下意识抬头,很是感动的道:“父王,孩儿我,惭愧……”   李孝恭微微摆手示意,温声道:“你不需要惭愧,你做的很对。虽然你是河间王府的长子,但你同时也是顾氏门徒。一方是家族,一方是师门。唯有坚守本心,才不会厚此薄彼。家族和师门,都是你的家。”   李崇义更加感动,眼眶里闪烁莹光。   李孝恭看了儿子一眼,语气显得更加温和,道:“为父听说你最近课业繁重,估计是你师尊又有新任务下达,既然是师尊之命,那可万万不能耽搁。吃完这顿家宴以后,你就赶回顾氏大院吧……”   李崇义连忙站起来,惊喜道:“孩儿早就吃饱了,早就等着您这句话呢。”   李孝恭哈哈大笑,顺手一指院门口,道:“那还不赶紧滚蛋。”   李崇义躬身行了一礼,欢天喜地的拜别而去。   直到这小子身影消逝,饭桌上才有一个妇人小声开口,语带失望的道:“他可是顾氏真传门徒,大好良机却不懂把握……”   李孝恭狠狠瞪了妇人一眼,严厉呵斥道:“什么大好良机?为何要去把握?咱们乃是大唐皇族,争权夺利疏为不智。”   说着冷哼一声,突然又道:“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的意图,你娘家人最近经常来晃荡。打的什么主意,本王心知肚明。”   那妇人略显委屈,道:“妾身的兄长饱读诗书,他想……”   “他想个屁!”   李孝恭又是冷哼一声,道:“若是真有本事,那就自己去报考幽州的官吏。他倒好,天天想着走后门……走后门也就罢了,竟然还想走自家外甥的后门。还要不要脸?你们荥阳郑氏的脸面都被他丢光了。”   那妇人被训的低下头去,眼泪汪汪辩解道:“您知道的,妾身的大兄乃是荥阳郑氏庶出,虽然顶着个豪门子嗣名头,但是在家族里并不怎么受待见。”   说着语气变的凄苦,越发委屈道:“妾身自己也是个不争气的,嫁给您之后仅仅是王府侧妃。虽然也能被人喊上一声王妃,但是有谁真的肯拿正眼看我。更别说是求人办事了,就算求了也是白求。”   李孝恭怒拍桌子,厉喝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我河间王府的侧妃身份辱没你了吗?”   拿妇人见他发火,再也不敢犟嘴,只不过仍旧哭哭啼啼,惹得一桌子家人心烦。   这时李孝恭的正妻终于开口,语气温和的劝说道:“夫君,莫要这么大的火气。虽然柳妃妹妹不该惹您生气,但她确实是因为心中凄苦……都是一家人,能帮还是要帮的。”   李孝恭哼了一声,道:“让本王怎么帮?本王难道没帮过吗?她那个大兄,烂泥扶不上墙。”   正妻叹了口气,好生相劝道:“今次顾妹夫要开国立基,据说涉及的官位将有3000余……”   李孝恭重重一拍桌子,大怒道:“本王丢不起那个人,想求官你们妇人自己去求。”   说完怒气冲冲起身,大踏步出门而去,撂下一句话道:“本王还有政务要处理,这顿家宴你们自己吃吧。哼,说是家宴,吃的真窝火。”   一桌子妇人面色却是纷纷带喜。   其中一个妇人最为精明,小声开口道:“王爷看似发怒,但却没有阻拦,并且离开之时专门点醒咱们,想要求官可以自己去求……”   众人听她一说,心中越发惊喜,纷纷把目光看向河间王妃,眼巴巴的等着后宅之主发话。   河间王妃乃是李孝恭正妻,轻叹一口气道:“最近一段日子,本妃要去顾氏后宅帮忙,缝制礼服,开国所用,尔等若是自觉擅长针织女红,可以随着本妃一起过去搭把手……至于成是不成,那就要看平阳公主的心情了。”   众妇人又惊又喜,纷纷激动站起来,顿时整间屋子叽叽喳喳,人人都在争抢着报名。   幽州城中,房家别院。   同样也是坐满了一屋子人。   虽然一群人坐在屋子里,但是眼睛全都瞅向院外,眼巴巴盯着一个少年手持长枪,挥汗如雨的在那里舞动如风。   良久,房夫人缓缓开口,道:“诸位亲戚都看见了吧,妾身这个二小子只喜欢练武。他脑袋天生愚笨,学不会那些弯弯绕……”   房玄龄趁机也开口,仿佛很是无奈的道:“顾氏真传门徒七人,唯有犬子最为蠢笨。”   这两口子明显在找借口推迟什么。   然而屋中众人哪肯甘心?   只见一个中年人小声开口,语带期盼的道:“虽是如此,但他毕竟是顾氏真传。顾天涯总共也只收了七个弟子,岂能不对弟子们用心栽培?”   另一个中年人连忙补充,语气兴奋的道:“顾氏即将开国,涉及官位3000余,房遗爱身为真传门徒之一,有资格攫取一个高官之位……而吾等这些做长辈的人,也便能随之谋取一个官位在身,到时候抱成一团,才好帮助百姓们谋福。”   老房默然无语。   房夫人突然叹了口气,起身朝着众人屈膝行礼,致歉道:“诸位亲戚,且恕老身无礼了。你们想要谋取官位,妾身没有资格阻拦。但是房遗爱是我儿子,老身不允许他去出这个头。”   “大嫂,你这么做……”有人语气颇为不爽,冷哼道:“虽然我们是房家分支,但是毕竟也是姓房的,大嫂你如此冷漠,真是寒了大家的心。”   房夫人再次屈膝行礼,然而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坚持,郑重道:“一切不满,妾身接着,然而妾身还是那句话,我不允许孩子去出这个头。”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说下也只会僵持,在场众人强忍心头不满,纷纷起身告别而去。   等到所有人离开,房玄龄长长吐出一口气,苦笑道:“夫人,又让你背上骂名了。”   房夫人毫无在意,道:“妾身的骂名已经很多,这点骂名又能如何?世人都知道我善妒,连陛下赏赐给您的妾室都敢撵出去。现在再添一个骂名,世人也只会习以为常。”   这时门口人影一闪,房遗爱满头是汗进门,嘟囔道:“这些人真烦,天天往咱们家里跑。”   房夫人温和一笑,伸手帮孩子擦擦汗水,柔声道:“俊哥儿,这些琐事你不用管。你只需要乖乖随着师尊读书学艺,家里的事情有你爹和娘亲操持。”   房遗爱‘嗯’了一声,忽然伸手抓抓脑门,很是纳闷道:“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师尊竟然把所有弟子都撵了出来。说是让大家省亲,可是住在一个城里需要省亲吗?”   房玄龄和房夫人一起轻笑,两口子一脸宠溺看着儿子。   忽然房夫人拍了拍房遗爱肩膀,柔声道:“若是感觉在家里过的不习惯,那就早早回去跟在你师尊身边吧。一早一晚之时,也方便向你师尊师娘请安。”   房遗爱大喜过望,再次抓抓脑门道:“我师尊说了,这次让我们省亲的时日不限。但是只要家中父母开口撵人,那么就代表着我们可以结束省亲。”   老房和房夫人对视一眼,皆笑道:“俊哥儿,回去吧。”   房遗爱恭敬行礼,欢天喜地的跑了。   等到这小子身影消失,老房两口子才一声叹息。   房玄龄手抚胡须,沉吟道:“顾领主刻意把弟子们撵回家一次,怕是早就预料到了各家各族的心思。”   说着停了一停,满脸惋惜又道:“可惜老夫当初在天策府的时候,当初曾经做过对不起顾领主的事,连带着俊哥儿也被撵出师门,幸亏有公主帮忙给圆缓才算弥补……虽然弥补了,但是咱家依旧要小心。”   房夫人深以为然,点头道:“今次顾氏开国立基,咱们房家万万不可犯了糊涂。”   这时屋门口走进一个青年,进门之后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房玄龄看着这个青年,郑重告诫道:“你弟弟乃是顾领主的真传门徒,他就算不争不抢也会有一份差事,而你身为家中长子,未来的前程乃在大唐。”   那青年踟蹰片刻,小心翼翼表露心思,道:“孩儿也想在幽云谋个差事。”   老房断然拒绝,沉声道:“此事休要再提,房家长子必须在大唐。”   那青年不敢忤逆,恭敬行礼出了门。   房夫人叹了口气,道:“这孩子怕是心里有些失落,他其实很渴望在幽云做官……”   房玄龄面色坚决,道:“身为家中长子,岂能任由胡来。”   说完之后迟疑一下,目光看向房夫人道:“最近一段日子,顾氏后宅会很忙碌,夫人若是有所闲暇,还请多多去走动一些才好。若是能帮着公主打一打下手,那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房夫人郑重点头,道:“这事不用您说,妾身早就有谱。” 第423章 又一个弟子的母族想要争   还是城中,又一座院落。   但见夜色之中,一个车队驶来,缓缓停下之后,有人掀开了车帘。   驾车的车夫很是恭敬,不知为何语气竟然有些兴奋,道:“小姐,这就是小公子的住所。乃是咱们江南谢氏专门出钱,特意给小公子在幽州城里购置的宅子。”   车厢之中响起一个女人冷笑,淡淡道:“我在十五年前已经嫁做人妇,从那时开始就已经不是江南谢氏的族人。小姐这个称呼,以后还请不要再用了。”   这女人说着停了一停,语气稍微显得平和一些,又道:“另外就是小公子的称呼,同样也请你不要再用了。”   驾车的车夫有些不甘心,道:“这怎么行?毕竟尊卑有别。您是嫡出之女,哪怕出嫁之后仍旧高贵。而小公子身为顾氏真传门徒,对他的称呼自然也要尊敬才好。”   车中女人猛然再次冷笑,不无嘲讽道:“此前顾先生没有崛起之时,江南谢氏可不曾像这般做派。我和夫君寄局篱下,受尽了你们的冷眼。”   驾车的车夫尴尬不已。   好半天过去之后,车中女子似乎心软下来,道:“三堂弟,你是谢氏之人,虽然是个庶出子弟,然而毕竟乃江南谢氏子弟,尤其,你辈分还是小照邻的舅舅……”   说着停了一停,叹口气又道:“身为舅舅,应该有个舅舅的样子。”   原来这个驾车的车夫竟然不是下人,反而是一位世家豪门的庶出公子。   只见这人苦笑一声,更显尴尬的道:“这不是,这不是……有所求嘛。”   车中女子再次叹了口气,终于从车厢之中走了出来。   她目光带着三分激动,更多的则是思念,忽然眼中滚滚落泪,悲苦道:“五年了,整整五年了,也不知我那孩儿过得苦不苦,这五年时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车夫连忙劝慰,好生安抚道:“小姐……咳咳,不对,是姐姐……姐姐勿要悲伤。小弟听闻顾天涯最是疼爱弟子,那位平阳公主更是对几个弟子如同己出。邻哥儿被他们夫妻养在身边,必然不会受到什么苦楚。”   那女子擦眼抹泪,点点头道:“是啊,多亏了人家。当初范阳卢氏作死,竟然想暗害平阳公主。而我夫君早早定下决断,带着我们这一支分家。那一日,我们求到顾家村前,把孩子寄托给顾天涯教养,然后狠心的抛下孩子头也不回……”   车夫语气有些兴奋,忍不住道:“然而谁又能想到,那时还是烂泥腿子的顾天涯竟然有今日成就。他要开国立基了,门下弟子都有一份大前程。”   说着语气更加兴奋,包含着浓浓期待,眼巴巴望着女子道:“若是小…小照邻被赐下重权,我这个做舅舅的也能跟着谋点事情做。”   女子默然,叹了口气。   车夫顿时有些焦急,然后一时又不敢催促。   足足良久之后,他才找到个说辞,道:“姐姐,别在门口站着了。您已经五年时间没有见过小照邻,赶紧进门去和孩子见上一见啊。”   女子经他一说,心中生出无限慈爱,连忙擦掉眼泪,抬脚走进院中。   结果才刚刚进门,就听到夜色中有个少年声音,似在读书,清清朗朗,道:   “少小已成异乡客,离别娘亲已五期……”   仅这一句话,女人顿时被勾动心弦,嚎啕大哭道:“我儿,娘来了。”   远处读书声戛然而止,一个少年发疯般跑来。   月色之下,满眼泪光。   正是顾氏门徒第三人,卢照邻。   母子相见,大哭不止,而那个车夫则是不断指挥下人们,将一箱一箱的财帛和礼物搬进院中。   卢照邻趴在母亲怀里,远远看着下人们进进出出,忽然轻轻叹息一下,低声对女子道:“母亲,我师尊果然猜的没错。”   女人微微一怔,下意识道:“你师尊?”   卢照邻轻轻开口,道:“我师尊说:十年前看父敬子,十年后因子敬父,如果我想要家人活出尊严,再也不去遭受寄人篱下的白眼,那么,我必须努力成材。”   女子略显局促,语气却藏不住凄苦,道:“孩子莫要胡说,你祖父并未给我们白眼。这几年,这几年……”   卢照邻抬起手,轻轻给母亲擦拭泪光,道:“我师尊还说,现在的我尚未成材,所以,别人不会因为我而敬重我的家人。”   少年说着微微一停,猛然压低声音道:“母亲,江南谢氏的意图我知道。”   女子叹了口气,眼中的凄苦更加掩藏不住。   卢照邻明显不忍母亲伤感,连忙又道:“母亲莫要忧心,此事早有准备。我师尊说,虽然我现在还不足以让别人敬重我的家人,但是他身为我的师尊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今次开国立基之时,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女子微微一怔,下意识道:“顾先生他…他已经预料到了啊。”   卢照邻猛然转头,远远看向那个‘车夫’,躬声笑道:“这位是舅舅吧?照邻给您见礼啦。听闻舅舅苦读诗书,乃是江南谢氏不可多得的俊才。但不知舅舅有没有心思,想在幽州谋取一份职司呢?”   那‘车夫’又惊又喜,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道:“可以吗?”   卢照邻微微一笑,大有深意的道:“既然是我的舅舅,我自然会帮着去求一求师尊。而我师尊,他很疼我。”   那‘车夫’一脸狂喜。   夜色渐渐深了,孩子们已经睡下。   虎宝宝被昭宁抱在怀里,小清风和小明月也各自趴在母亲怀中,四周偶尔响起虫鸣蝉唱,越发显得顾氏大院静谧。   昭宁忽然小声开口,道:“你故意把弟子们都撵出去,怕是这几日他们会烦不胜烦。”   顾天涯呵呵一笑,道:“权当是一种锻炼吧。”   昭宁又道:“他们都是你的真传弟子,几乎和亲生子嗣没有分别。等到咱家虎宝宝长大以后,也需要他们这些做师兄的帮扶才行。所以呀,该给的职司一定要给。”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已经有所安排。”   昭宁迟疑一下,忍不住道:“都是大权在握的职司吗?”   顾天涯微微而笑,神神秘秘道:“不一定大权在握,但肯定是重要职司。妇人不得干政,此事需要打探,否则,家法伺候。”   “我呸!”昭宁满脸不屑的啐了一口,道:“看把你能的,还妇人不得干政?本公主乃是大帅之身,即便在大唐朝堂也有位置。”   顾天涯一竖大拇指。   忽然昭宁俏脸温柔,脸腮飞上一抹红霞,吃吃低笑道:“要开国了,可是家中子嗣还不够繁盛,夫君,今晚多多努力一下吧。你看看,几个姐妹都在眼巴巴的候着呢。”   顾天涯顿时心头发毛,颤声道:“你们几个不会想一起吧?这是想要弄死我不成……”   耳听几个女子一声狞笑,就连最温柔的小柔都展露狰狞。   天上一块白云,挡住了明亮月光。   顾氏妻妾的手段太残忍了啊,连老天呀都吓得不敢看。 第424章 这世上总有没脑子的货   “幽云七子,王勃第四,这个小东西无依无靠,身后没有母族作为支撑,所以,正适合下手……”   此是幽州城中一座酒楼,其中一处雅间的房门紧闭,门口矗立着孔武有力的家丁,防备着任何人靠近这处雅间。   而在雅间之内,一群衣衫华贵的公子正在侃侃而谈,其中一个青年满脸倨傲,说话的语气极为张狂。   只听他满是自信的道:“王勃这个小东西,当初乃是暴民之子,家人已经全部死光,只留下他一个人活着,所以此子堪称无依无靠,不像其他顾氏门徒令人顾虑。”   这青年说着越发自信,面色傲然又道:“只需要稍稍几番动作,本公子有十足信心将其收归麾下。”   雅间中的众人面面相觑。   好半天过去之后,才有一人皱眉开口道:“王勃虽然年小,最受顾氏疼爱。据说这个小家伙在刚刚拜入顾氏门中之时,每天夜里都是由顾天涯亲自搂着睡……”   说着一停,接着又道:“而若是某一天顾天涯因为太忙没能归家,那么就会由平阳公主搂着这个孩子睡。此等待遇,如同亲子,可见王勃并非无依无靠,相反乃是靠山最硬的一个。”   这人说着再次一停,目光看向刚才的青年,迟疑道:“韦公子,此事还是谨慎为好。顾氏夫妇十分疼爱王勃,如果惹怒了……”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个青年韦公子已经怒哼一声,冷笑道:“传言而已,大多不尽不实。小小一个暴民之子,岂能受到顾氏夫妇疼爱?就算真有疼爱,那也只是因为当时的平阳公主尚未生子。所以才会把母爱给了王勃,权当是一种膝下无子的寄托……”   韦公子说着又是冷笑一声,道:“但是现在不同了,平阳公主已经生了虎宝宝。母爱不需要寄托给人,自然不会再去疼爱王勃。”   刚才说话那人仍是皱着眉头,道:“韦公子这番话,在下实在不敢苟同。毕竟这只是你的猜测,而一旦猜测有误就是大麻烦……在下的胆子很小,我不敢掺和这件事。”   砰的一声!   那个韦公子重重一拍桌子。   身为豪门公子,按说不该没有城府,然而这个韦公子恰恰就是如此,他满脸冷厉的道:“如果不参与,可以立马滚。但是别怪本公子丑话说在前头,以后你们泾阳孙氏可就别想着再攀附京兆韦氏。”   刚才那人面色一滞,陡然也重重一拍桌子,冷笑道:“称你一声公子,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孙氏和韦氏乃是盟交,彼此可谈不上攀附……就算是攀附,那又能如何?此乃两大家族的利益之盟,岂是你一个不掌权柄的小辈可以更改?”   说着直接起身,冷冷又是一笑,不无嘲讽的道:“胸无点墨之人,偏想玩弄计策。我呸,竟然还敢恐吓我?若非看在你那位当贵妃的姐姐面子,谁肯在这里听你一个小辈叽叽歪歪?”   韦公子勃然大怒,道:“你这……”   可惜那人丝毫不给面子,直接甩头给了他一个后脑勺,然后拱手朝着雅间众人一礼,微微致歉道:“鄙人身体不适,今天的筵席就不参与了。诸位友人,莫要责怪。告辞。”   二话不说,转身便走。   如此不给面子,气的那个韦公子脸色铁青。   偏偏也就在这时,雅间里竟然又站起一人,微笑拱手道:“眼看着就要立夏,田地里的棉花将要吐蕊,一年之收成,尽在棉花上。在下的家族仅有这一项产业,若是出了问题全家都要去喝西北风,所以呀,我这个嫡支公子必须去田间地头盯着。今日之筵席,就不参与了。恕罪恕罪,请允告辞。”   话说的儒雅,举止也彬彬,然而所说之辞却是丝毫不给面子,分明就是表态他也不参加这次的谋划。   直接走了。   这一下可好,仿佛开了个不好的开端,只见雅间里赫然又站起几人,纷纷拱手告辞道:“吾等族小,根基微弱,此等大事不敢参与,诸位友人还请赎罪。”   转眼间竟然又走了几人。   如果说一两个人告辞,那个韦公子还能暴怒,可是连续七八个人离开,显然事态就不是简单的事了。   这意味着某种极为不妙的迹象。   韦公子猛然打个哆嗦,惊慌失措的冲到门口,他已经顾不得颜面,直接伸手拦着那些要走的人,慌乱道:“诸位,诸位,筵席尚未开始啊,怎么诸位竟然都要走。”   好说歹说,再加上那些人照顾京兆韦氏的脸面,终于各自叹了口气,重新走回宴桌边坐下。   屋中气氛显得十分尴尬。   韦公子面红耳赤,此时再也没有了刚才那种倨傲,这小子亲自拎着酒壶,挨个给桌上之人倒酒,姿态算是终于放低了,只不过他心里满满的都是愤恨。   而屋中众人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他的心思,只不过大家全都故作不知,谈笑风生的吃完了筵席。   这时候再次告辞,韦公子已经没有借口可拦了。   转眼之间,人去楼空。   “可恨,该死,这些狗东西,一个两个都该死!”   韦公子一张俊脸扭曲,宛如地府中爬出的恶鬼。   旁边一个心腹小心翼翼开口,胆战心惊的提醒道:“二公子,事态有些不妙啊。虽然这些人的家族实力比不上咱们京兆韦氏,但是他们加起来的力量可是不容小觑。尤其这些人个个都是各家嫡支,结果却不约而同的拒绝了结盟……这事要是被族长知道,怕是立马要撤了您的族中权限。娘娘努力了那么久,勉强才帮您争到一些族权,若是被剥夺了,那可……”   韦公子一声咆哮,咬牙切齿道:“不会说话你就别说。”   那个心腹低下头去,暗暗在心里叹息一声。   韦公子面色铁青,目光阴狠的看着门外,恨恨道:“我岂不知此事不妙?否则刚才怎会低声下气的陪笑脸?可恨这些人狗贼,一点面子也不给我。”   心腹连忙道:“不管如何,事情总算没有谈崩。虽然这些嫡支公子没有答应结盟,但是他们毕竟都留下来吃了筵席。”   说着停了一停,恭维又道:“二公子您刚才处事还是很有决断的,一见势头不妙立马向他们赔笑低头。若是他们没有留下吃席而是直接离开,那才是……”   韦公子下意识打个冷战,喃喃道:“是啊,那才是令人恐惧的局面。如果他们直接离开,会显得本公子无德无能,到时候消息传回族中,那些老东西就有了说辞。”   心腹连忙安抚,给他鼓劲道:“公子莫要太过忧心,您上面毕竟有娘娘撑着,哪怕那些族老对您不喜,但是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弄事。”   韦公子不听这话还好,一听猛然脸色阴沉下来,咬牙切齿道:“一群老不死。”   心腹不敢接这个话茬,而是小心翼翼的更改话题,轻声道:“娘娘为了扶持您,几乎和家族闹翻脸,而今次咱们针对王勃的谋划,乃是娘娘极为重视的一件大事……可惜刚才这些嫡支公子个个人精,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摇旗呐喊。”   韦公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又道:“没有这些人的摇旗呐喊,就没有办法造成一股声势,不能造成声势,姐姐她就没法借势去收王勃做义子。”   那心腹眼珠子转动几下,忽然压低声音道:“其实,此事可以硬来。娘娘她毕竟是大唐的贵妃,深受大唐陛下的宠爱。如果娘娘能够不顾颜面,仗着宠爱直接来硬的,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直接把王勃收成义子。哪怕事后皇帝和顾天涯恼怒,但是娘娘她身为女人只要哭哭啼啼一场总能把事情摆平……”   韦公子眼睛一亮,惊喜道:“真的吗?”   那心腹颇有几分狗头军师的得意,道:“只要娘娘一口咬定,她是因为不忍心王勃孤苦无依,女人犯了母爱之错,难道真被治罪不成?不但不会被治罪,世人还要称赞一句慈爱呢。”   韦公子大喜,激动道:“我这就去见姐姐,把这个计策定下来。”   此时酒楼之外,繁华喧嚷长街。   刚才那些吃过筵席的公子们,竟然不约而同的在街上走着,看似是毫无目的闲逛,然而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在了一起。   忽然一个公子微微而笑,语带深意的道:“京兆韦氏,跳的很欢。”   另一个公子顺势接口,淡淡道:“跳的欢,不代表跳的久。有些事情沾不得,沾上就可要人命,可惜韦氏之人这两年太顺了,顺到他们已经忘记了什么叫做顾忌。”   又有一人接着开口,不无嘲讽的道:“人家有女子成了贵妃嘛,宫里有人罩着肯定有底气。”   一众公子齐齐冷笑,道:“大唐后宫有四妃,不是哪一个人可以一手遮天的。就连长孙皇后娘娘,平日里也是韬光隐晦。”   有些话点到为止,再说下去就显得没有城府了,所以这群公子相视一笑,慢悠悠的又在街上继续闲逛。 第425章 李世民说:必要时候可以翻脸   忽然一人像是想起什么,陡然双手一拱郑重行礼,道:“小弟的家族太弱,诸位兄长还请抬抬手啊,等到今年的棉花采摘之后,能不能先让我家第一个事入库。”   众人连忙躲避他的拱手礼,纷纷道:“交情归交情,利益是利益。棉花产业乃是大事,这件事没有相让的可能。谁家第一个入库,就能博得彩头,钱财收益倒是其次,关键是那份作为彩头的荣耀……我听小道消息流传,说是今年的彩头乃是一枚开国金币。这东西谁肯相让?必须要弄到手当做传家宝才好。”   刚才行礼的那个公子叹息一声,落寞道:“看来,我泾阳孙氏注定是没机会了。”   众公子嘻嘻哈哈,纷纷开口安抚。   这时一个公子忽然面带所思,语带深意开口道:“孙氏和胡氏都是泾阳氏族,我听闻孙兄你和胡云公子颇为交好啊。”   在场公子顿时全都竖起耳朵。   胡云是谁?   那是顾天涯的真传第六门徒。   却见那个孙氏公子满脸警惕,明显是在防备这群朋友的心思,急急道:“没有没有,我和胡云并无交情。”   哪知刚才那人再次开口,继续语带深意的道:“我还听说一个小道消息,孙氏和胡氏曾经交换过婚书,男方,乃胡氏胡云,而女方,则是你的妹妹……”   嗖嗖两声。   众公子瞬间围了过来,眼光灼热的盯着孙公子,纷纷道:“孙询吾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家中有这等喜事,安敢瞒着我等至交?”   也有人道:“难怪刚才在筵席之时,孙询兄弟竟然敢和姓韦的拍桌子,原来是底气十足啊,原来是底气在这里。”   孙询眼见事情瞒不住,无奈只能苦笑出声,连连拱手道:“诸位,诸位,我喊你们好哥哥行不行?求你们放我一马行不行?舍妹确实和胡云有婚约,然而不曾完婚之前谁敢保证?”   他说着叹息一声,苦笑又道:“自从胡云兄弟拜入顾氏之后,我泾阳孙氏一直战战兢兢,做事低调,谦逊异常,并且严厉警告族中所有子弟,谁也不允许去做仗势欺人的事,担心的就是名声受污,导致舍妹和胡云的婚约难继。”   众人深以为然,纷纷道:“胡云公子身为顾氏门徒,而且还是真传弟子的行列。你们孙氏若是想要保住这份姻缘,确实应该确保自身的名声足够。”   孙询连忙再次拱手,行礼道:“所以还行诸位兄长抬抬手,莫要把此事弄的大张旗鼓。”   众公子急急回礼,齐齐道:“理该如此,吾等乃是通家之好。”   这时一个公子不无调侃,对孙询道:“你这坏小子,刚才竟然还摆出姿态,说什么家族太弱,棉花入库的时候想让于你……”   另一个公子也调侃起来,笑道:“此事该罚,必须要罚。孙氏有胡云公子这一层关系,今后的家势必然蓬勃腾飞。结果你却哄骗我们,此举委实是大伤人心。”   孙询连忙又拱手,急急道:“错了该罚,小弟认下,不如就让我摆上一桌,请诸位兄长好好吃上一顿如何?”   他道歉的姿态极为端正,奈何一众公子的意图根本不是这个,齐齐笑道:“吾等多年挚友之情被伤害,岂能是吃一顿就当做赔礼的?”   孙询心中生出不妙之感,小心翼翼试探道:“那该如何?”   众公子嘿嘿坏笑,终于展露出意图,道:“闻听胡云公子被顾先生传授济民之道,吾等早就有心请教一二,孙询吾弟,不如你给大家引荐引荐如何?”   孙询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小丫头李明珠窜进顾天涯书房,笑嘻嘻递上了一份秘报,道:“姑父,百骑司那边又盯到一件事。关陇之地的十四个家族嫡支公子,今日被京兆韦氏的二公子请去吃席。”   顾天涯头也没抬,继续批阅文书,笑着道:“这点小事肯定不值得你这小丫头亲自跑一趟,说吧,还有什么?”   李明珠嘻嘻又是一笑,道:“这场筵席应该是针对王勃弟弟的,只不过那些嫡支公子并没有答应盟约。”   顾天涯‘嗯’了一声,又问道:“还有呢?”   李明珠小脚一跳,直接做到顾天涯的书桌上,托着小下巴道:“还有就是这群公子吃完酒席之后,逼着泾阳孙氏的孙询答应了一件事。他们要去拜访您的六弟子胡云,用的借口乃是请教济民之道。”   顾天涯阁下手中的笔,沉吟道:“未必是借口,也有可能是发自真心。这群公子虽然出身世家,但是身上并没有旧派世家的陋习,反而心性良善,颇有几分济民之心。”   李明珠眨眨眼,道:“那就是可以用喽?”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自古开国立基,官员是免不了的。哪怕是三皇五帝那些圣贤,凭借一人之力也治理不了整个天下。所以,官员必须要有。”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虽然官员必须要有,但是用什么官员则要有所考量。一个合格的国家不但要有贤德之官,而且还要有满心钻营的权欲之官。除了这两种官员,还要有能干事的官,再除此之外,还要有心怀济民的官……”   李明珠笑嘻嘻的点点小下巴,道:“懂了,这群公子已经被姑父打上了可用标签。”   顾天涯笑着摸摸小丫头的额头,温声道:“那就请你这位顾氏明珠记载下来他们的名字,免得开国之时姑父忘记了给他们安排。”   李明珠甜甜答应一声。   这时门口人影一闪,李世民背着手踱步而来,慢条斯理道:“朕来跟你先告知一声,我后宫里的那个韦贵妃正在上蹿下跳。若是需要撕破脸的时候,你不用在乎她的嫂嫂身份。”   顾天涯无奈叹了口气,道:“尽量还是温和手段为主,免得二哥你后宅不安……”   李世民反而冷哼一声,训斥顾天涯道:“糊涂,开国立基乃是何等大事。涉及官位职司,堪称国体之本。这种事情岂容一个妇人胡来?该撕破脸的时候你必须撕破脸。”   顾天涯踟蹰一下,道:“能不能请二嫂帮忙警告一番?”   李世民这时才显出无奈,道:“若是警告有用的话,朕就不会亲自来给你告知了。这个韦贵妃啊,已经被利益冲昏了头。奈何他是朕的妃子,总不能提刀杀了不成?”   顾天涯笑了起来,道:“哪能让二哥杀妻?这事小弟心里有谱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忽然又道:“你的弟子有几个回来了?是不是都已经达到了派回家的意图?”   顾天涯再次笑了起来,道:“诱饵如此之香,鱼儿哪能不咬!”   兄弟二人哈哈大笑!   李明珠甜甜答应一声。   这时门口人影一闪,李世民背着手踱步而来,慢条斯理道:“朕来跟你先告知一声,我后宫里的那个韦贵妃正在上蹿下跳。若是需要撕破脸的时候,你不用在乎她的嫂嫂身份。”   顾天涯无奈叹了口气,道:“尽量还是温和手段为主,免得二哥你后宅不安……”   李世民反而冷哼一声,训斥顾天涯道:“糊涂,开国立基乃是何等大事。涉及官位职司,堪称国体之本。这种事情岂容一个妇人胡来?该撕破脸的时候你必须撕破脸。”   顾天涯踟蹰一下,道:“能不能请二嫂帮忙警告一番?”   李世民这时才显出无奈,道:“若是警告有用的话,朕就不会亲自来给你告知了。这个韦贵妃啊,已经被利益冲昏了头。奈何他是朕的妃子,总不能提刀杀了不成?”   顾天涯笑了起来,道:“哪能让二哥杀妻?这事小弟心里有谱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忽然又道:“你的弟子有几个回来了?是不是都已经达到了派回家的意图?”   顾天涯再次笑了起来,道:“诱饵如此之香,鱼儿哪能不咬!”   兄弟二人哈哈大笑! 第426章 长孙皇后开始飚演技了   恰在此时,顾氏宅中。   院子之中到处熙熙攘攘,贵妇们三三两两的扎堆,家长里短,谈笑聊天,手上却都不断忙碌着,各有各的针线活儿在做。   眼下乃是立夏时节,天气已经显得闷热,就算偶尔能有一丝微风,但也吹不去妇人们脸上的汗珠。   然而,竟无一人有所抱怨!   不但不抱怨,反而人人面带喜色,并且喜色之中又隐藏一份自豪,言语之间也颇有几分骄傲。   原因很简单,她们是能够进入顾氏大院‘帮忙’的人。   这可是一份了不得的荣耀,也意味着她们的身份非同凡俗。   自古至今,华夏惯例,女人扎堆的地方,荤段子必然会猛飚不止,尤其若是结了婚的妇人扎堆,那更是各种荤话数之不尽。   嘻嘻哈哈的都是调侃声。   比如院中一株大树之下,便有几个妇女笑的花枝乱颤,却原来是一个贵妇正在卖弄,吃吃低笑的飚着荤段子。   “本妃跟你们说哈,这事千万不要传出去……”说是不让传出去,其实不过女人们的口头禅,只见这贵妇一脸春意,嘻嘻低笑道:“昨儿晚上,我家王爷也不知起了哪门子兴致,竟然搞出了一个新花式,弄的人家差点飞上了天。”   “哟,飞上了天?”旁边几个贵妇夸张一声,眼中显出极为八卦的神采,急吼吼的问道:“河间王妃快说说,昨晚你是怎么飞的?爽不爽利,有没有湿。”   所谓贵妇,尽是娘们,身份固然高贵,然而骨子里还是女人。   八卦之心熊熊。   飚段子乃是本性。   只见河间王妃嘻嘻又是低笑,眉飞色舞的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字马?”   旁边一个贵妇赫然开口,几乎脱口而出道:“原来竟是这一招,那么王爷用的该是黄狗就位啦……”   “哈哈哈哈!”一群娘们笑的前仰后合,人人眼角显出春意荡漾。   显然,这种花式她们都明白。   必然,在家里也曾偷偷试过。   这时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笑,雍容淡雅的道:“在聊什么呢?笑的这般欢?”   却是长孙皇后和几个贵妇,正在笑吟吟的朝着这边走来。   树下的几个贵妇连忙起身,作势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急忙摆手,雍容又笑:“都是自家亲戚,亦有交好闺蜜,诸位姐妹勿需多礼,本宫只是过来看看。”   说话之间,到了跟前,却见皇后略带好奇,好奇之中似又带着明了,微笑问道:“姐妹们刚才说些什么?”   几个贵妇顿时吃吃坏笑,低声道:“也没什么?闲聊而已!说的是河间王妃摆出个一字马,大战河间郡王的黄狗就位。”   噗嗤!   长孙皇后失笑出声,瞬间加入这个战团,望着河间王妃调侃道:“嫂嫂好生了得,这种功夫竟也娴熟。”   河间王妃嘻嘻哈哈,冲着皇后挤眉弄眼道:“偶尔用上一回,免得男人在外偷吃……”   说着微微一顿,不着痕迹转移话题道:“弟妹怎生有了闲暇?你该在主屋那边陪着平阳妹子做针织吧?眼看着开国立基的时日不远,缝制顾妹夫所用的蟒袍乃是大事……”   这个话题转移的巧妙,顿时树下几个贵妇全都竖起耳朵,甚至不止是树下这些贵妇,就连四周的女人们全都微微一静。   河间王妃询问缝制蟒袍的事情是假,试探皇后娘娘为何出屋闲逛才是真。   却见长孙皇后淡雅一笑,顺势在树下一个石凳上坐下,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状似无意’的道:“顾妹夫的几个弟子回来了,正在屋中给秀宁妹子见礼,而秀宁妹子恰好也有事情要询问弟子们,所以本宫这个外人不得不稍作避嫌,顺便也是出来透口气,屋子里真是有些太热了……”   唰唰几声!   贵妇们瞬间凑上前来。   河间王妃下意识张口想问什么,然而话到嘴边猛然打住不说,努力装作平淡的道:“原来是小家伙们回来了,我家的崇义想必也在其间。”   她是李崇义的亲娘,又是王爵正妃,无论身份地位又或者辈分,都有资格称呼顾天涯的弟子们为小家伙。   长孙皇后笑着点头,若有深意的看她一眼,道:“是啊,几个小家伙都回来了,你家的崇义也在屋里,接受秀宁妹子问询……”   河间王妃心里一颤,这次顾不得再伪装平静,她急急走到皇后跟前,努力压低声音道:“秀…秀宁妹妹问的是什么事?”   却见长孙皇后微微一笑,状似随意的道:“其实也没问什么,就是关心一下孩子们的近况……比如心情如何呀?回家省亲的时候有没有和父母吵架呀?吃的好不好呀?课业有没有落下?诸如此类,都是琐事。”   “就…就这些吗?”河间王妃略显失望。   长孙皇后‘似是想了一想’,又道:“除此之外,也有正事,比如,秀宁妹子询问小家伙们想当什么官?若是暂时无意官场,那么可有推荐人选?”   平阳公主询问弟子们想当什么官?   如果暂时不想当官可有推荐人选?   这可是大消息啊……   哗啦!   有个贵妇由于太过紧张,手里的针线筐子跌落在地。   然而这一刻没人去笑话她,反而所有贵妇全都眼巴巴看着皇后,虽然努力装作平静,但是心口不断起伏。   长孙皇后笑意涔涔,忽然悠悠叹息一声,又道:“唉,你们也都知道,虽然顾妹夫和秀宁打拼出了一番基业,但是家中的子嗣实在是称不上繁茂。所以呀,秀宁妹子便把门下弟子当成亲子看待。”   “是是是,皇后娘娘说的是!”众贵妇急急点头,纷纷称赞道:“公主她性格慈厚,真是小家伙们的福气。”   皇后点了点头,又道:“秀宁对待弟子们,确实尽心尽力,不但视如己出,而且疼爱异常,眼看着顾妹夫的诸侯国即将开辟,据说涉及的官位职司足有3000余个,虽然后宅不得干政,然则秀宁却想为了小家伙们越一越界。” 第427章 打脸?皇后很擅长!   “越界?”   贵妇们眼睛一亮,瞬间留意到皇后所说的这个词。   “平阳公主她,为了弟子们的前程而越界?”   一时之间,静谧异常,十几个贵妇眼巴巴候着,想听听皇后继续诉说下文。   哪知忽见皇后闭口不言,紧跟着似是眉头微微一蹙,忽然不无担忧的叹口气,幽幽道:“唉,本宫真是有些担心,秀宁她此举怕是会惹得顾妹夫不喜啊。后宅不得干政,男人最烦的就是这个……”   有个贵妇口才极佳,瞬间便想到了说辞,道:“公主她是做师母的人,想要给孩子们谋划一番也算合理。虽说后宅不得干政,但是公主她乃女中英杰,不但立下赫赫战功,而且还是娘子军大帅,即便是在咱们大唐这边,朝堂上亦有公主一席之地,所以…所以…所以此举不能算是后宅干政。”   “对对对,不能算是后宅干政!”   贵妇们急急点头,纷纷附和道:“公主在朝堂上拥有职司,便是大唐的朝议也有资格参与。而顾领主所立的诸侯国属于大唐,也就意味着公主同样有权力参与。所以呀,皇后娘娘莫要太过担心,顾领主必然不会因此不喜。”   长孙皇后像是被众人劝解,点点头道:“希望如此吧。”   贵妇们暗暗出了一口气!   然后纷纷眼巴巴看向河间王妃!   她们限于身份和地位略低,不太合适向长孙皇后开口试探,故而只能寄希望于河间王妃,希望王妃能够打探更深层的消息。   恰恰河间王妃自己也想打探。   虽然昨夜李崇义回家省亲之时,明确表示自己不愿意争权夺利,并且河间郡王李孝恭也做出决定,认为身为皇族不应该太过冒头,但是,世上做母亲的哪个不希望孩子更好?   孩子过的好,后代的孙子才能跟着好。   比如李崇义本身就是河间王府嫡子,将来注定要承袭河间王府的爵位,然而花无百日红,继承爵位是要降级的。   亲王降一级,乃嗣王,郡王降一级,则国公。   河间王府属于开国皇族嫡支,也许在承袭之时会有额外恩典,二代不会被降为国公,但是待遇肯定要有消减。   到时候无论封地还是食邑,肯定远远的大不如从前。   再往后的一代就更加不如。   所以,该努力的时候必须要努力。   如果李崇义能够拼出一番成就,再配合上将来继承的王府袭爵,两相配合之下,才能传给再下一代更厚实的家业。   这就是河间王妃的心思。   也是大唐所有豪门的心思。   她见众多贵妇眼巴巴望着自己,深知在场众人只有自己能开口试探,于是只能心下一横,鼓起勇气凑到皇后身边。   “弟妹,给嫂嫂露点口风吧。到底秀宁妹子是如何谋划的啊?她准备给小家伙们弄个何等职司?”   这一刻,在场所有贵妇心中忐忑不已。   长孙皇后‘像是被逼无奈’,又像是怜悯贵妇们的凄苦,终于决定露点口风,低声对河间王妃道:“你家的李崇义,很可能会被派往西北云州……”   “官职是什么呢?”河间王妃一脸急切。   长孙皇后像是豁出去了,再次漏口风道:“我听秀宁妹子的意思,是给这小家伙谋划一个大都督的位子,上马可以管军,下马可以管民,不过暂时不会授印,而是让他跟在齐王身边锻炼,等到学的差不多时,才会把云州一地交给他管。”   皇后说着停了一停,看着河间王妃道:“此等安排有着深意,河间王嫂莫要不满,毕竟云州属于西北边陲,暂时还需要齐王那等猛将才能震慑。你家李崇义年纪尚小,骤然给他大权未必好事。”   “已经很好了,已经很好了!”   河间王妃又惊又喜,满脸激动道:“云州大都督,掌控一个州,我家那个臭小子,眼下确实没有能力震慑住。”   周围贵妇纷纷凑上前来,连连恭喜道:“河间王妃,大喜事啊,整个幽云之地只有七个州,您家孩儿却能执掌一地。不久后的将来,那就是位高权重。这等于是手握幽云七分之一的权势啊,将来怕是还会有更高的腾飞。”   河间王妃强忍激动,不断摆手道:“哪有哪有,算不得什么。怎能说是手握幽云七分之一的权势呢?你们可别忘了顾氏已经开疆拓土了高句丽啊!那可是整整一个国家,疆域相当于整个幽云的两倍。所以啊,我家孩儿执掌的地方不算什么。”   明明满心欢喜,偏要摆出一副‘也就一般’的架势,在场贵妇看的又羡又嫉,人人心中不无吃味之感。   这时长孙皇后似有起身离开之意,在场贵妇们顿时全都心里一急。   她们已经指望不上河间王妃帮忙试探,毕竟人家已经得到了自家想要的消息,如此一来,众妇人只能硬着头皮自己问。   终于有一个贵妇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开口道:“皇后娘娘,不知我家孩儿是被怎么安排的?”   长孙皇后打眼一看,失笑问道:“原来是长平郡公夫人,你的孩儿似乎没有摆在顾氏门下吧。”   “有有有!”这妇人急急开口,道:“我家孩儿张顗,乃是顾领主门下真传,位列第七,很得疼爱。”   原来这妇人是张亮的正妻,只不过乃是后来续弦的正妻。   只见长孙皇后又是一笑,淡淡问道:“张顗那个小家伙,确实很受秀宁妹子疼爱,可是本宫怎么记着陛下曾经说过,那娃儿的亲生母亲已经不在了啊。”   那妇人微微一囧,讪讪道:“奴家是续弦。”   随即急急开口,辩解又道:“虽是续弦,毕竟是张家正妻,顗儿纵算不是我亲生的,但是奴家却对他视如己出。”   长孙皇后淡淡一笑,语带深意的道:“是吗?视如己出?当初张顗那个小家伙在家中过不下去,被逼着要去舅舅刘弘基的家里寄居。据说乃是张亮的义子们恶意排挤,那时候你这个做母亲的在干什么?”   皇后显然是不喜这个女人的曾经做派。   所以才会连续两次的语带嘲讽。   她是大唐皇后,身份天然高贵,想要敲打哪个女人,压根不需要顾虑对方的颜面。   张亮正妻被嘲讽的无地自容,然而竟然强撑着不肯离去,反而厚着脸皮又道:“娘娘,我家孩儿很受平阳公主疼爱的,他…他有没有被公主给安排职司。奴家身为他的母亲,总归是要为孩子问问。”   长孙皇后脸色一冷,终于揭穿打脸道:“你想的怕是让你娘家人跟着那孩子沾光吧!” 第428章 顾氏五大家臣   “二哥快看,长孙嫂嫂发威了。不得不说,这份演技值得称赞。”   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大院外围的某个角落藏着两个人,虽然不是鬼鬼祟祟的偷窥,但却是小心翼翼的防备发现。   一个是顾天涯,另一个乃是李世民。   两人透过院墙上的一个花窗,远远看着院中发生的一幕,顾天涯不断啧啧称奇,李世民反而显得习以为常。   忽然皇帝微微皱眉,沉吟开口道:“对于观音婢的手段,朕是没有任何担心的,既然让她装作不小心透露口风,她必然能把这件事做的滴水不漏……但是朕有一事不明,此举到底有何意义?”   皇帝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你既然已经对弟子们的职司做出了决定,那么直接宣布出去又有何妨?为什么非要含含糊糊,弄出这种不小心泄露的假象。”   皇帝说着又是一停,再次道:“若你是担心有人炸刺,那你完全可以打消这份担心。且不说你如今手握重兵,又有开疆拓土的赫赫威名,就算光是你顾天涯的名头,已经很少有人敢心生不轨。”   顾天涯静静听着,直到皇帝一番长篇大论说完,眼见皇帝再也没有新的质疑,顾天涯方才微笑开口,道:“二哥你还记得么,我以前曾跟你说过‘舆论造势’这个词。”   李世民微微一怔,下意识道:“舆论造势?”   随即若有所思点点头,透过墙上花窗看向院中,道:“你的意思是说,观音婢现在的举动就是一种舆论造势?”   “正是如此!”顾天涯肃重点头,道:“舆论这一手,引导是关键。所谓的引导,也可以理解为预热。当我们准备某些大动作的时候,通过泄露的方式提前放出消息。而这份消息经过不断传播,必然会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   顾天涯说着一停,接着又道:“虽然被越来越多人知晓,但却不会引发轩然大波,哪怕我们要做的大动作惊世骇俗,仍旧还是不会引起太强烈的反应。一切,都能控制在可掌控的范围内。”   李世民静静听着,脸色若有所思,沉吟道:“朕好像有些明悟了,这是因为小道消息的缘故。哪怕人人都已经知道大动作必然成真,但是他们获知的消息乃是来源于传闻,故而,就会在潜意识之中放松三分警惕,或者说,是减少了三分的抵触之心,对不对?”   顾天涯微微轻笑,颔首道:“就是这个道理!”   李世民继续沉思又道:“小道消息,很难让人心生抵触。原因很简单,难以定真假。既然真假都不确定,自然也就生不起太强的防备心。如此一来,消息就能不断流传。而在这个不断流传的过程中,许多人潜意识里已经慢慢的接受。”   顾天涯再次轻笑,道:“慢慢的接受,意味着抵触之心越来越低。等到消息真正官宣之时,就会有九成之人感觉理应如此。”   李世民眼睛闪闪发亮,赞叹道:“这就消除了九成的争议,也等于是打消了九成的抵触。”   顾天涯郑重点头,道:“所以说,舆论预热就是为了让人潜意识接受某些大事。哪怕惊世骇俗,却化春风细雨,只不过这种手段必须用的精巧,不能让人察觉到乃是刻意为之,否则,世上的聪明人很多啊。”   李世民微微得意起来,忽然伸手指着院子里的一幕,淡淡道:“你二嫂显然深谙此道。”   顾天涯看不惯他的得意嘴脸,不过仍旧心悦诚服的点头,不无感慨道:“二嫂她确实有手腕,让人察觉不到任何刻意为之的痕迹。比如她明明是要泄露消息,偏偏故意诱惑那群贵妇试探她……并且在泄露消息的时候还要多番演绎,对某些贵妇表现出冷嘲热讽的姿态。不得不说,演技真好。”   “不,这一点你错怪她了!”猛见李世民面色一沉,郑重开口道:“观音婢并不是全都在演,她是真的在敲打某些人。比如张亮的那个续弦之妻,观音婢早就想要敲打她一番。”   皇帝说着一停,紧跟着又道:“除了这个女人以外,还有一些人也需要警告几句。所以你且看着吧,今日你二嫂还要发威。”   顾天涯啧啧赞叹,道:“那咱们就继续看戏,顺便我去喊昭宁也来学学。如果她能学会,以后就不用求助二嫂帮忙。”   哪知李世民忽然伸手,拦住他道:“不用,秀宁那丫头性格不适合这一套。你便是让她学上一百年,她也学不会你二嫂的那些手段。”   皇帝说着一停,叹口气又道:“这丫头啊,不擅长阴柔手段。”   顾天涯先是一怔,随即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昭宁她不擅长这个。”   兄弟二人不再闲话,继续躲在墙角边偷看。   此时大院之中,长孙皇后已经多番敲打张亮的妻子,似乎终于‘心中不忍’,这才微微有所收敛。   皇后稍漏口风道:“张顗那个孩子,确实很受疼爱,方才我在屋中之时,听到秀宁妹子似乎对他的前程也有谋划。”   张亮妻子顿时又惊又喜,呼吸声都变的急促起来,满脸渴盼的道:“敢问皇后娘娘,公主她…她给顗儿怎生谋划?”   皇后淡淡瞥她一眼,道:“张顗今年才十三岁,暂时担负不起太大的重担。”   “是是是,奴家也知道孩子还小!”张亮妻子连连点头,随即又忍不住小声求问,讪讪道:“那…那到底是给个什么职司?奴家身为张氏正妻,总是要帮着孩子忧虑一番。”   长孙皇后叹了口气,似乎终于被她的‘诚心’所感动,佯装泄露消息道:“按照秀宁妹子的想法,是让张顗去做涿州总管。”   “我的老天,也是总管?”   张亮妻子直觉两腿发软,噗通一声直接跌坐地上。   这女人满脸都是激动,浑身都在打着摆子,口中不断喃喃,声音里全是颤抖,道:“涿州总管,涿州总管……”   在场贵妇们又羡慕又嫉妒,有人忍不住小声开口道:“张顗才多大,竟然也要坐镇一个州?小小年纪,一个不小心就会耽误大事。”   “无妨!”猛听长孙皇后淡淡一笑,悠悠然道:“行军大总管,位高而权重。但这既是一份权势,同时也是一份摔打。由于张顗的年龄尚幼,暂时还没有能力掌权,所以顾氏会派出一位家臣,辅佐这个小家伙边做边学。”   顾氏会派出家臣?   这倒是合情合理。   在场贵妇纷纷点头,唯有张亮妻子心里一急,忍不住从地上爬起来,急急道:“我们张氏可以派出部曲,奴家的娘家也能给予襄助,自家人辅佐自家的孩子,肯定能帮他治理好涿州……”   长孙皇后冷冷一笑,意味深长问道:“听你这番话的意思,是想撇开顾氏的那位家臣吗?”   这话点到为止,但是隐含的意思却令人惊心。   偏偏皇后似乎觉得点到为止还不够,猛然又冷厉开口道:“枝叶都还没有开始生长,就敢妄想着去晃动主家的根基?果然欲望迷人眼,让你忘记了幽云之地是谁的天下。涿州乃幽云的涿州,可不是你娘家人谋取利益的涿州。”   张亮妻子面色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这女人吓的浑身哆嗦,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满脸惶恐的辩解道:“皇后娘娘,奴家病没有挖根基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想着自家人也去帮帮孩子。”   可惜长孙皇后冷笑不语。   张亮妻子只觉更加惊慌,一颗心直往谷底沉去。   猛然这娘们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想到了一个圆缓的法子,急忙道:“敢问娘娘,顾氏要派出的那位家臣是谁?奴家准备去亲自拜谢一番,谢他在今后的日子里照顾我儿。”   这倒是一副诚恳认错的姿态。   并且认错的方式也让人赞许。   长孙皇后缓缓点头,道:“你还不错,知错能改。既然如此,本宫就给你漏点消息。”   皇后说着停了一停,悠悠然又道:“那个家臣,乃是燕九。”   “哗,竟然是燕九!”在场贵妇无不羡慕。   众所周知,顾天涯崛起于顾家村,当年那座小村的旁边,建立起整个天下最特殊的一个驿站。   这座驿站拥有九十九个驿卒。   每一个都是最早跟着顾天涯的老人。   然而,时至今日也才只有四个人被收为家臣。   整个顾氏有五大家臣。   当年那座驿站出身的就占了四个。   第一家臣,乃是马三保,赫赫有名的娘子军大将,并且早年还是平阳公主的家仆。   第二家臣,谭笑之父,整个谭家乃是顾氏养着的一口刀,前几年专门去干烧杀抢掠的敛财事。只不过抢掠的乃是草原突厥,名义上用的也是流窜马匪。   这可是立下赫赫功勋的存在,顾天涯在崛起过程中有很多阴暗之事都是谭家去干的。尽管功劳如此之大,然而整个谭家也只有谭笑父亲捞到一个家臣的位子。   至于第三家臣,就是刚才所说的燕九。   五大家臣,排名第三。   不但执掌整个幽云顾氏的十万步卒大军,据说还和顾天涯有着极其深厚的袍泽之情。   借用后世一个形容词,这是幽云顾氏的一个大佬啊。 第429章 李氏皇族趁机插一手   家臣是什么?家臣是一个家族最重要的根基。倘若有一天某个家族遇到大祸,第一个冲上前去顶祸的绝对是家臣,不到家臣死绝之时,这个家族就无法磨灭。   历史上有无数家臣赤胆忠心的例子。   比如有的家族,连家主都已经被敌人弄死,树倒猢狲散,所有势力消逝一空。这种情况下,东山再起的希望几乎完全没有。然而只要还有家臣活着,他就会把复兴家族当成毕生大业。   他会保护着幼主,即使流亡天涯也不放弃。若是幼主遭遇生死关头,他绝对会用自己的孩子去顶替幼主。   这就是家臣。   赤胆而忠心。   后世之人很难理解这种忠诚,甚至嘲讽甚至质疑,认为这是古人在吹嘘,认为世界上绝不会有这种人。   然而,在古代这是实实在在有着无数的例子。   家臣,是一个家族最不可或缺的基石。   整个顾氏才有五大家臣,而燕九在家臣之中排名第三。   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竟然会被派给张顗作为辅佐,由此可见,张顗那个小家伙在顾氏之中真是很受疼爱。   张亮妻子显然也想通了一切,忽然再次恭敬跪下行礼道:“感谢皇后娘娘大度,饶恕了奴家的浅薄,等到今日忙完活计之后,奴家立即去拜谢这位燕九先生。”   她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奴家不止是自己去拜谢,还会请求夫君跟我一起前去,送上我们张府最大的诚恳,同时也是奴家悔过认错的诚心。”   长孙皇后缓缓颔首,笑意涔涔的问道:“不带着你的娘家人去吗?”   张亮妻子讪讪低头,羞愧道:“奴家见识浅薄,实在有亏妇德。”   言下之意,是说以后再也不会为了娘家人谋划利益。   这番表态先不管是真是假,至少认错的态度极其端正。   长孙皇后再次缓缓颔首,语带赞许的道:“女人懂妇德,就不会坏到哪里去。起来吧,地上脏,咱们大唐不兴跪拜之礼,你这样老是跪着会让人笑话本宫。”   说着微微抬手,示意某个贵妇将张亮妻子从地上拉起来。   张亮妻子被拉起之后,面色仍旧带着羞愧,悄悄躲在一边,再也不敢露头。   其实在场贵妇都能看出,她这番姿态乃是刻意,毕竟已经问出了自家孩子的前程,接下来自然是越降低众人注意力越好。   趾高气昂那种做派,唯有傻子才会去干,既然能成为大唐的贵妇,这种低等错误肯定不会犯。   甚至可以说,张亮妻子极其精明,她刚才固然是被皇后给敲打了,但是又有谁能确定她不是故意被敲打的呢?   只要能试探出张顗的前程,这个女人已经达到了目的。   丢点脸而已,又能何妨?   况且还是被皇后敲打才丢的脸,这其实根本算不上丢脸的事。   张亮妻子的目的达到了,所以缩在后面假装羞愧,但是在场还有十几个贵妇,她们尚未得到想要的答案。   虽然,并不是每个贵妇的孩子都是顾天涯弟子。   但是,她们的孩子可以跟着在后面谋取前程啊……   只需要和某个弟子的家族是通家之好就行了。   也正是因为这种缘故,所以在场的贵妇们都很在意这件事,众人眼见着皇后又有起身离开的意思,顿时人人的心里都是一急。   刚才已经有两家问出了孩子的前程。   但这却意味着再继续问的话皇后会不悦……   然而,不问不甘心啊。   毕竟能碰上皇后愿意漏口风的机会可不多。   终于有个贵妇像是豁出去了,猛然站出身来屈膝一礼,恭敬问道:“皇后娘娘,程处默是被怎生安排的?”   这贵妇并非是程夫人。   程夫人自始至终站在一旁没有开口。   长孙皇后嘴角泛起笑意,颇为有趣的看着这个贵妇,调侃道:“原来是崔夫人,崔佳何时这般上心别家的事情了?”   那贵妇脸色一红,略显赧然的道:“娘娘,您明白的。”   长孙皇后噗嗤喷笑,忽然目光看向一旁的程夫人,道:“程家姐姐自己不问,反而要请别人帮忙吗?到底谁才是程处默的母亲,本宫怎么感觉有些糊涂啊。”   其实皇后何等精明,怎会看不穿眼前一切。   程夫人明显也有些羞赧,屈膝给皇后行了一礼,寻找说辞道:“奴家也是想问的,只不过担心娘娘有些乏累,所以踟蹰之间,才被娘家的嫂嫂抢了先。”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目光重新看向刚才的贵妇,赞许道:“本宫知道崔夫人乃是程处默的舅妈,所以焦心孩子的前程也算合理。”   说着微微一停,忽然大有深意说道:“但是你们却忽视了一件事,本宫这个皇后也在乎程处默的前程啊,你们急,本宫难道不急吗?”   这话才一说出,贵妇们先是一怔,随即有人灵光一闪,下意识开口道:“哎哟,奴家想起来了。去年之时的某一阵子,皇宫里曾经流出来一些说法,据说是陛下有意酬谢功臣,想要给几个公主赐下婚事。”   众贵妇经她一说,顿时都想起去年的传闻,纷纷道:“莫非真要赐婚?程处默就是其中一个。”   反倒是程夫人心中苦涩,隐隐替儿子有些担忧。   自古功臣之家被赐婚,乃是历朝历代的惯例,但是这个惯例有个前提,那就是赐婚的对象不应该是嫡长子。   偏偏程处默却是程家的嫡长子。   然而听皇后娘娘刚才的话风,陛下分明就是要给程处默赐婚,这件事只需要稍稍一想,就知道李氏皇族乃是想把程家永远的攥在手里。   却听长孙皇后淡淡之声又响起,悠悠然道:“本宫膝下的清河公主,眼看着已经快要及笄,而程处默那个小家伙,再有两年也到了及冠年龄……原本呀,皇家是没有这份心思的,毕竟程处默乃是嫡长子,若是赐婚公主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程夫人心里一喜,忍不住生出希望。   哪知皇后忽然噗嗤一笑,改口道:“可惜啊可惜,小家伙们之间有了情愫呀。”   程夫人心中一惊。   在场贵妇们一片哗然。   和皇家的公主暗生情愫,这可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往大了说,这是有污皇家女子名声。   场面顿时有些诡异。   反倒是长孙皇后一脸悠然,轻笑道:“你们也都知道,皇家的孩子这几年全都跟着姑父读书,不但有皇子,也有公主们。而顾妹夫在教导孩子们的时候,有时候不太主意男女之间的大防,”   自古功臣之家被赐婚,乃是历朝历代的惯例,但是这个惯例有个前提,那就是赐婚的对象不应该是嫡长子。   偏偏程处默却是程家的嫡长子。   然而听皇后娘娘刚才的话风,陛下分明就是要给程处默赐婚,这件事只需要稍稍一想,就知道李氏皇族乃是想把程家永远的攥在手里。   却听长孙皇后淡淡之声又响起,悠悠然道:“本宫膝下的清河公主,眼看着已经快要及笄,而程处默那个小家伙,再有两年也到了及冠年龄……原本呀,皇家是没有这份心思的,毕竟程处默乃是嫡长子,若是赐婚公主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程夫人心里一喜,忍不住生出希望。   哪知皇后忽然噗嗤一笑,改口道:“可惜啊可惜,小家伙们之间有了情愫呀。”   程夫人心中一惊。   在场贵妇们一片哗然。   和皇家的公主暗生情愫,这可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往大了说,这是有污皇家女子名声。   场面顿时有些诡异。   反倒是长孙皇后一脸悠然,轻笑道:“你们也都知道,皇家的孩子这几年全都跟着姑父读书,不但有皇子,也有公主们。而顾妹夫在教导孩子们的时候,有时候不太主意男女之间的大防,” 第430章 你们将来要帮着虎宝宝   此时主屋之中,一群人在偷偷观望。   程处默脸上带着尴尬,小心翼翼的站在昭宁旁边,略显讪讪道:“师娘,您能不能去阻拦一下?就当是可怜可怜弟子,我这几天被家里人搞得不胜其烦。”   其余几个弟子也跟着点头,眼巴巴看着昭宁道:“是啊是啊,师娘您出去露个面吧。否则任由皇后娘娘继续说下去,我们几个都不敢随便出门了。”   昭宁微微一笑,问道:“为什么不敢出门?”   几个弟子愁眉苦脸,悻悻然道:“怕被家族里的人堵,也怕被亲戚们堵,师娘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这几天被堵的好烦啊。”   昭宁又是一笑,道:“这能怪谁?只能怪你们自己?既然被堵的心烦,为什么不和他们翻脸?”   几个弟子微微一怔,随即全都苦笑出声,弱弱道:“堵我们的全是长辈。”   “长辈又能如何?”猛见昭宁面色一沉,肃然问道:“你们是要遵从本心,还是要保留虚伪的恭敬?既然那些所谓的长辈不要脸,你们又何必给他们留颜面。”   昭宁说着停了一停,忽然语带深意又道:“现在你们尚未掌权,那些人已经开始往上凑。倘若将来掌权之时,你们想想那些人会怎么做?那时会是无所不用其极,各种手段不断的往你们身上招呼?如果招架不住,是不是就要乖乖坠入彀中?”   几个弟子听完怔怔,脸上全都带着若有所思。   昭宁叹了口气,语气变的温和,道:“你们啊,终有一天是要长大的。而在成长的过程中,有些关槛必须自己迈过去。”   昭宁说着站起身来,走到房门口向外看去,柔声又道:“其实皇后是故意泄露口风的,此举乃是你们师尊亲自发出的请求。至于为什么要让皇后去漏口风,以你们的聪慧应当有所明悟。”   弟子们微微一怔,人人陷入深思。   很快,便听卢照龄第一个开口,小声道:“师娘,徒儿明白了。师尊他这是故意放出消息,进一步激起那些人的欲望。”   六弟子胡云紧跟着开口,道:“欲望越高,贪婪越胜,比如吾等这些弟子的家人,今日之后必然更加烦扰吾等。”   七弟子张顗小声小气的道:“这就是师娘所说的成长关槛,需要我们自己迈过去才行。”   无论卢照邻还是胡云,又或者小家伙张顗,这三个都是极其聪慧之辈,所以才能在转瞬之间想明白一切。   而至于程处默和房遗爱,以及排行第二的李崇义,这三个则是脑筋稍笨,一时半会肯定想不明白。   虽然想不明白,但却隐有所悟,毕竟他们已经跟着顾天涯求学很久,努力思考之后也能想个七七八八。   唯有小王勃想的最深,忽然轻轻开口道:“师尊良苦用心,疼爱如同亲父。他请皇后娘娘放出消息,其实是为了我们的成长。就如师娘刚才所说,每个人都要迈过成长中的关槛……有人的关槛高,有人的关槛低。而我们身为顾氏门徒,注定要遭遇极难跨越的一关。”   众弟子微微一呆,随即人人若有所思,下意识喃喃道:“是了,师尊果然良苦用心。消息提前放出,让人缓慢接受,由于这份消息并非官宣,所以我们的亲戚们不会太过激动,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会一拥而上的对我们用手段。”   说着停了一停,各自喃喃又道:“只要不是一拥而上,那么就给我们留下了应对的空间,并且随着我们慢慢积攒了经验,我们对于这种事会越来越信手拈来……而成长中的关槛,也就算是迈过去了。”   小王勃再次轻声开口,道:“所以我才说,师尊良苦用心,我们的成长关槛原本高耸如山,师尊却帮着我们将它化成碎石。虽然这些碎石依旧会阻拦道路,但是我们却有力气将这些碎石踢开……而如果大山没有化成碎石,那么我们很少有人能够迈过去。就算勉强能迈过去,那也需要很多年很多年。”   昭宁面色温柔,伸手轻抚王勃额头,欣慰道:“果然还是你这孩子最体贴。”   夸赞了王勃一句,但是并不厚此薄彼,只见昭宁把目光看向所有弟子,温声又道:“你们也都很好,师娘很是满意。”   众弟子连忙行礼。   昭宁轻轻吐出一口气,忽然有感而发道:“你们师尊出身寒微,所有的家业都要自己去拼。虽然眼下拼出了一份家业,但是家中的子嗣却不够繁茂。至今为止,仅有虎宝宝一个嫡子。”   说着微微一停,叹口气又道:“便是那民间百姓之家,也讲究兄弟姐妹相帮互助。然而虎宝宝长大之后,怕是没有足够的兄弟姐妹帮助他。所以,师娘我把你们全都当成亲子一般看待。”   程处默领衔跪地,众弟子全都跪下磕头,郑重道:“师娘您放心,我们都把虎宝宝当成亲弟弟。”   昭宁顺手一拽,将虎宝宝拽到跟前,同样郑重道:“你们的虎宝宝弟弟,也会把你们当成亲哥哥。”   虎宝宝眨了眨眼,不明白娘亲和师兄们为什么突然如此严肃。   这小家伙正是处于最爱模仿的年龄,跑到程处默身边也学着跪地磕头,稚嫩声声的道:“娘亲,我也跪下了。”   昭宁又是欢喜又是无奈,满是欣慰的点了点头,温声道:“都起来吧,咱们一起出去露个面。”   程处默率领弟子们起身,小心翼翼问道:“师娘这是决定大张旗鼓吗?是要我们去配合皇后娘娘泄露口风的举动吗?”   昭宁顺手抱起虎宝宝,温声反问道:“你们有没有胆量?”   弟子们昂首挺胸,一齐大声回答,道:“锐意向前,不惧高山。这一道成长中的关槛,我们不能总是让师尊费心。”   昭宁更显欣慰,领头走出了房门。   才一出门,顿时被院中的贵妇们注意到。   昭宁目的十分明确,领着弟子们一路直奔那株大树,到了树下之后,方才微笑满面道:“长孙嫂嫂,我把小家伙们都领过来了。”   长孙皇后何等精明,只一瞬间就明悟昭宁的用意,皇后同样微笑满面,缓缓颔首道:“来的正也巧,本宫正和贵妇们说起小家伙们呢。原本我还有些担心,生怕自己会说错弄误,现在你这做师娘的亲自来了,到底该说还是不该说全由你定。”   她俩这么说着,四周贵妇们却心里一紧,毕竟昭宁乃是赫赫女帅,不似皇后那般容易套近乎。   今天好不同意有了探口风的机会,怕是因为昭宁的出现就此结束了。   贵妇们心里又是不甘又是失落。   哪知猛听昭宁微笑出声,温厚开口道:“既然能进入顾氏大院帮忙,基本上都是通家之好的姐妹,也有一些要称呼嫂嫂弟妹的,彼此间的情谊更是深厚三分……”   这番话才一说出,顿时在场贵妇全都心里一喜,众人隐隐感觉到,平阳公主的口风很松缓。   果然昭宁又是微笑一声,道:“无非就是孩子们的一些职司安排,算不上是需要遮遮掩掩的隐秘,况且这只是我自己的打算,至于成是不成还要看我夫君意思,故而,就更加不需要隐瞒了。”   贵妇们无不大喜,已经听出昭宁这是要全盘告知的意思。   崔夫人第一个抢先站出来,急不可耐的道:“敢问平阳公主,程处默的职司是什么?方才皇后娘娘已经准备要说了,奴家等人全都急盼着听一听呢。”   昭宁做事的风格大马金刀,完全不像长孙皇后那般故意含糊,直接开口道:“程处默,顾氏门徒大师兄,本公主身为他的师娘,对这个孩子的心性极为赞赏。他听话,也懂事,最主要的是孝顺,从无忤逆师长之心……故因如此,当有大用,本公主意欲给他谋划一番,让他成为执掌幽州的大总管。”   哇!   满场一片哗然。   虽然大家都有猜测,程处默的职司肯定会很重,但是谁也没有料到,竟然会是执掌幽州的大总管。   幽州是什么地方?   乃是顾氏所有地盘的心脏。   比如世所瞩目的幽州新城,就是矗立在幽州这片土地上。而顾氏麾下所有的办事机构,十之八九全都建立幽州新城中。   等到顾天涯开国之后,幽州新城就是诸侯国的国都,自古国都所在之地,一向是高于其它地方一层。   而程处默,就是执掌这个地方的大总管。   正统的官职应该叫做:幽州行军大总管,上马可以管军,下马可以管民,如果和大唐那边的行政职司对比,这便相当于是执掌关陇的大都督。   要知道整个大唐也才只有四个大都督,执掌关陇之地的大都督却是最高之人。   是谁呢?   是手握兵权印把子的河间郡王李孝恭。   程处默如果成了顾氏开国之后的幽州大都督,那么他的职司基本上就和李孝恭的大都督一般无二。   最主要一点,还在于这个职司的背后隐秘。 第431章 直接抛出肉骨头,诱惑你们来争抢   只听一个贵妇喃喃开口,满是震惊的道:“执掌国都之地,有权管理宗亲,比如河间郡王,他就兼着大唐宗正寺的宗正之职。而程处默若是执掌顾氏的国都,岂不是说他也会……”   剩下的猜测没敢说出来,生怕引起平阳公主的不悦。   哪知昭宁却淡淡一笑,竟然毫不避讳的点头道:“王氏夫人猜的没错,本宫就是打算让程处默兼任宗正寺。虽然我顾氏的宗正寺乃是诸侯国级别,但是这份差事同样不可轻易给人的。必须是最亲之人,才有这份资格……因为,他以后有权管教顾氏子弟。”   在场贵妇都是大唐顶级,自然知道昭宁所说一点没错。   那个王氏夫人明显还在震惊之中,忍不住道:“然而程处默并不是顾氏宗亲。”   是啊!   程处默并不是顾氏宗亲。   猛然长孙皇后悠悠开口,淡淡道:“本宫的清河公主,会出嫁给程处默做妻,诸位且听明白了,清河公主乃是乃是出嫁。”   出嫁?   不是招婿?   在场贵妇又是一惊。   程夫人却是满脸狂喜。   只听长孙皇后悠悠又道:“清河公主虽是李氏皇族,但她同时也是顾国主的侄女儿。等她嫁给程处默以后,谁还敢说程处默不是顾氏之亲?”   其实这话说的颇为不妥,毕竟嫁女之亲和族嫡宗亲不是一个概念,然而长孙皇后既然如此说了,难道还有人敢站出来反对不成。   只不过大家心服不心服就难说了。   幸好长孙皇后紧跟着又道:“除此之外,程处默还是顾氏门徒大师兄。自古师徒如父子,真传子弟乃是要给师尊养老送终的……”   剩下的话皇后没有说,但是在场贵妇都能猜到皇后的意思。   程处默乃是顾天涯的真传弟子,以后会给顾天涯养老送终,这基本上就等于是,亲生的嫡子一般。   也就在这时,昭宁缓缓开口,又补充一件事道:“虎宝宝很喜欢他的大师兄,程处默同样也疼爱虎宝宝。就如那亲生的兄弟一般,彼此是要相帮扶持走上一辈子的……”   昭宁说着停了一停,目光陡然看向程处默,温声道:“程处默你告诉大家,你有没有给虎宝宝擦过屎和尿?有时候虎宝宝调皮的骑在你脖子上玩耍,甚至直接就在你脖子上拉了尿了,那时候,你有没有生气?”   程处默抓了抓脑门,憨厚道:“小孩子忍不住屎和尿,虎宝宝肯定不是故意的。就算他是故意的,做师兄的难道能生师弟的气不成?我早年也经常调皮惹事,然而师尊和师娘从未生气过。”   众贵妇恍然大悟,这怕才是平阳公主重视程处默的真正原因。   顾氏大院之外,李世民和顾天涯依旧缩在墙角偷窥,忽然皇帝缓缓点头,有感而发的道:“朕这一辈子,有幸得到了程知节的忠诚,你们顾氏也不错,程处默是个很好的娃。”   顾天涯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冷哼出声道:“所以你就横插一手,直接让二嫂宣布婚事?咱们似乎还没谈妥吧,你这一手生米煮成熟饭玩的很棒啊。”   李世民顿时瞪他一眼,怒道:“什么生米煮成熟饭?清河跟程处默没那个胆子。”   顾天涯同样也瞪一眼,怒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你让二嫂宣布婚事。明明咱们还没有谈妥,你却直接让二嫂说了出来。”   李世民再次瞪回来,道:“朕的亲闺女,你的亲侄女,嫁给你的弟子做妻,难道不是令人欣喜的亲上加亲吗?”   皇帝说着不等顾天涯开口,紧跟着又道:“又或者说,你认为清河那丫头不是个好孩子?”   这话让顾天涯憋的没招,只能悻悻然道:“清河那丫头当然是个好孩子,嫁给程处默也确实是很合适……”   “那你还一脸不爽?”李世民满脸威严。   顾天涯哪会在乎他的威严,猛然呸了一口道:“我真正不爽的是你,你这分明是想从我的诸侯国里捞饭吃。嫁出一个闺女,把我徒弟给攥在手里。”   李世民颇为得意,沾沾自喜道:“朕就是要从你的碗里捞饭吃。”   顾天涯气的牙根痒痒,好半天才怒骂一句道:“当皇帝当到这份不要脸的地步,你恐怕算得上千古第一人了。”   哪知李世民不怒反喜,更加得意的道:“承蒙顾国主夸赞,朕也觉得这一手很不错。”   皇帝说完之后,猛然脸色一肃,郑重道:“妹夫你记住,此乃帝王之术。咱们争辩归争辩,不爽归不爽。但是这个帝王之术你要用心领会,否则你将来必然要吃大亏。”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略显黯然道:“帝王者,无所不用其极也。”   李世民伸手拍拍他肩膀,有感而发的道:“所以帝王是孤家寡人,对谁都很难掏出真心。朕之所以经常和你吵吵闹闹,甚至有时候是故意找你吵吵闹闹,无非就是因为心中苦闷,需要找一个人抒发抒发。”   帝王想要抒发心中苦闷,不可能随便去找个臣子,必须得是同等层级,彼此间才能有所体会。   顾天涯再次深吸一口气,默然无语不再说话。   反倒是李世民兴致颇高,语带赞许的开口道:“程处默担任幽州大总管,这份安排你算是用了心。这个孩子,不会负你。”   顾天涯看向大院之中,点头道:“我自然知道。”   今日在场的贵妇们算是满足了,每个人都打探到了想打探的消息。   程处默,幽州行军大总管。   李崇义,云州行军大总管。   房遗爱,平洲行军大总管。   卢照邻,檀州行军大总管。   张顗,诸州行军大总管……   还有胡云……   还有王勃……   天大的惊喜啊,原来平阳公主早有安排,对于门下每一个弟子,全都给谋划了重要职司。   做师娘做到这份上,果然是把弟子当成亲子在疼爱。   原来,弟子们身后的家族根本不需要上蹿下跳的争。   原来,平阳公主谋划的职司比他们想争的还要高……   这还有何话可说?接下来肯定是各家各族全都偃旗息鼓,表面上一定要努力降低存在感,免得自家孩子的职司谋划出现意外。   但是暗地里,还有一份更加惨烈的争夺, 第432章 金仙儿开始霍乱高句丽   距离顾天涯开国之日,仅有不到三个月时间,涉及3000余个官位职司,必然会凝聚无数人的目光。   有句话说的好,世上没有透风的墙。   更何况,消息是故意流传出来。   顾天涯的七个弟子,竟然全都要做封疆大吏,哪怕是年龄最小的王勃,也会成为执掌一州的大总管。   这消息简直石破天惊。   整个幽云之地,表面上风平浪静,然而在暗地里,简直波涛汹涌。   各个氏族豪门内部,争的又急又凶。   果真如同顾天涯说的那样,几乎把狗脑子都要打出来了。   世家大族对外之时,是以家族作为整体,然而在世家内部之中,派系争夺不亚于朝堂。   甚至,更惨烈。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还有一个地方争斗的更加惨烈。   辽东,高句丽故土。   新丸城,安东都护府坐在地。   此时傍晚时分,到处炊烟袅袅,忽然官道之上尘土飞扬,有一支骑兵队伍风驰电掣。   虽然这支骑兵小队只有百人,但是每一个人都是身穿铁甲,不但骑士身穿铁甲,就连胯下战马同样如是。   城门口的士兵远远一看,几乎全都暗暗在心里一惊,有人脱口而出道:“幽云铁骑!竟然是大帅麾下的幽云铁骑。”   半年前的辽东大战,幽云铁骑曾经横扫战场,然而等到高句丽被灭亡之后,幽云铁骑已经撤回了幽州,至于留下镇守的军队,则是战力低了一等的步卒。   也就是说,整个高句丽境内并没有铁骑留下。   铁骑,是用来开疆拓土的。   铁骑,是用来震慑四方的。   之所以在大战之后把铁骑撤回幽州,乃是如同老虎缩回爪牙的动作。也可以理解为拳头攥起来,时刻准备着打出去。   然而现在,却有一队铁骑重新出现在高句丽的土地上。   并且人数高达百人,简直令人心神震颤。   要知道就算是普通的骑兵达到百人,已经拥有冲击三四千人步卒大军的实力,而幽云铁骑号称天下无敌,一百人完全可以打赢一场小型战争。   他们全身装备铁甲,可以轻易凿穿任何步卒大军,只要身上还有力气在,那么铁骑就可以一直杀,直到杀累了为止,骑着战马呼啸而去。   能留住铁骑的,唯有铁骑。   然而铁骑袍泽情谊,肯定不会相互攻伐。   也就是说,这支百人小队的幽云铁骑可以在高句丽横着走。   风驰电掣,尘土飞扬,仿佛只是几个喘息,这支铁骑已经到了城下。   竟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守城的士卒先是一怔,随即心中生出一股恼怒,尤其是身为城门令的一个将领,更是感觉怒火蹭蹭的往上冒。   “大胆!”   你们虽然是幽云铁骑,是顾氏麾下最顶尖的战力,但是我们守门卒同样也是顾氏麾下,负责的乃是新丸城的驻守任务。   彼此间的战力虽有高低,然而全都是顾氏的麾下,甚至可以说,大家有着袍泽之情。   既然是袍泽,应该有照应,怎能直接纵马冲城,丝毫没有下马接受问询的意思?   你们总得说一说自己为何而来吧?   我们这些城门守卒的指责就是这个啊。   若是不询不问就放你们进城,事后被追究起来该当如何是好?   最主要的是,你们这种毫无顾忌的架势,丝毫不给留点面子啊,传出去会让城门守卒很丢人啊……   眼看着铁骑瞬息既至,那个城门将领越发窝火,猛然他再次暴吼一声,厉喝道:“大胆,安敢冲击城门?”   铿锵一声,赫然竟是拔出横刀,脸色怒气勃发,再次厉喝道:“本将军倒要好好看看,谁敢冲击我守的城门?”   幽云铁骑又如何?   你们不能破坏应有的规矩。   这位城门将领持刀而立,满眼怒火的看着骑兵,他摆出这番架势,分明是要拦住问询。   哪知世事离奇,对面那队铁骑竟然还是没有减速,反而继续风驰电掣,转瞬间已经到了百步距离。   百步距离,骑兵两个喘息就可以冲过来。   城门口的士卒全都愣住了。   那个城门将领同样也愣住了。   这得是多大的胆子啊,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破坏规矩?哪怕你们是幽云铁骑,似乎也不该如此桀骜吧?   是的,桀骜!   这一刻所有人心中想到的词汇,几乎不约而同全都是桀骜。   幸好的是,对面骑兵终于有了反应。   只听铁蹄滚滚之间,一个雄浑声音炸响,远远大喝道:“速速闪开,撞死不问,吾等乃是奉命行事,袍泽们得罪勿怪了……”   嗯哼?   奉命行事?   那个城门将领微微一怔,下意识就想开口细问,哪知也就在这时,对面再次响起大喝,道:“此乃金夫人的命令,夫人她不喜欢被人盘问,所以,速速让开城门。”   然而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那个城门将领顿时暴怒,大吼道:“即便是顾大帅亲来,又或者主母驾临此地,到了城门口处,按律也要登记问询……哪里来的金夫人,竟敢无视城防之律法?”   大吼之间,挥刀平指,赫然竟是要直面铁骑冲击,以死相拼的拦下这一队铁骑。   这个城门将领并非不怕死,然而这一刻他坚守的是职责。   对面的铁骑依旧在驰骋,只不过速度隐隐像是降了,并且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把这个城门将领给撞飞,终于铁骑战士们像是狠不下心,陡然齐齐一勒坐骑的缰绳。   尘土铺天盖地的迎面而来,呛的城门将领连连咳嗽,然而他心里却放下一块大石,只因对面的铁骑终究是停止了下来。   “唉!”忽听一声叹息响起,乃是一个骑兵语带无奈,出声道:“这位将军,何必如此啊。倘若我们不能及时勒住战马,现在的你恐怕已经被撞死当场。”   城门守将手持横刀,抬脚猛然向前一踏,大声道:“你我都是顾氏麾下,应当明白本人的职责。既然我驻守了这座城门……”   可惜他话还没有说完,猛听对面响起一声冷笑,乃是一个极其刁蛮的女声,极其不耐烦的说道:“胆敢阻拦我,抽他十鞭子!”   城门守将微微一呆,下意识看向声音传来之处。   而对面的铁骑们似乎同样一呆,尤其是刚才说话那个骑兵更是面带无奈。   虽然他面带无奈,但是他竟然真的举起马鞭,对着城门守将叹了口气,沉声道:“这位袍泽,得罪勿怪,金夫人说要责罚于你,那么这十鞭子就必须打下去。”   守门将领又气又怒,忍不住大叫一声,道:“责罚我?凭什么?”   也就在这时,只听一阵马蹄声响,赫然只见一个少女骑着战马,面带骄横的从铁骑保护中走出。   这少女的相貌十分秀气,然而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寒,冷冷道:“韩四,勿要和他啰嗦,此人胆敢阻挡本夫人进城,我命你抽他十鞭子以儆效尤。”   骑兵韩四再次叹口气,忽然小声开口道:“金夫人,饶他一次行不行?此人既然能成为城门守将,十有八九乃是娘子军的老人。最主要的是他恪守职责,并没有犯下什么过错,若是您下令鞭笞与他,传到大帅耳中必然不喜。”   “是吗?”少女冷冷一声,道:“你确定?”   骑兵韩四连忙点头,肃重道:“大帅最在意袍泽之情,平阳主母同样也是,所以,所以……”   可惜他话还没有说完,少女忽然看向城门守将,一脸‘傲慢’道:“即便是娘子军的出身,本夫人也不是不敢责罚,只不过,我在意自家男人的心情……这顿鞭子暂且记下,就当是本夫人大发仁慈吧。”   那个城门守将满心憋屈,强忍恼怒道:“敢问你是哪里来的夫人?”   “哼哼!”   少女骄傲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鼻尖,得意道:“看清楚了,本夫人姓金,我叫金小仙,乃是幽云顾氏的第五房。”   城门守将浑身一震。   骑兵韩四却忍不住开口,急急道:“金夫人,您算不上第五房。有些话不可乱说,毕竟大帅他没有宣布……”   少女‘似乎’大怒,转头怒斥道:“我陪着他睡了,在床上把他伺候的很舒坦。倘若他不喜欢我,会把你们赐给我当做护卫吗?”   韩四硬着头皮点头,连连道:“是是是,大帅他很宠爱您,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您可以乱说。至少在大帅对外宣布之前,您暂时不能以顾氏第五房自居。”   “那我算什么?”少女似乎更怒。   韩四耐着性子解释,恭敬道:“算外室!”   “哼!”少女气呼呼的甩头。   而韩四则是看向城门守将,语带示意的道:“这位袍泽,你眼前的乃是…乃是…”   城门守将毫不迟疑,陡然单膝跪地,郑重道:“末将见过金夫人。”   少女一脸刁蛮,冷笑问道:“怎么突然如此恭敬了?刚才你还敢怒眼相视呢!”   城门守将一脸恭敬,道:“那时不知您是大帅的枕边人。”   这话说的明明合情合理,然而少女似乎又生气起来,道:“听你这个意思,是因为你家大帅才尊敬我?”   城门守将仍是毫不迟疑,再次郑重道:“是!”   啪的一声!   少女气的狠狠一抽马鞭,骑着战马直接冲进了城门,并且速度渐渐加快,赫然在城中大街上驰骋。 第433章 这一切都是大帅的计谋   “速速跟上去!小心保卫好!”   骑兵韩四一声轻喝,命令骑兵们赶紧去追人。   而他自己则是稍作停留,翻身下马把那个城门守将扶起来,不无苦笑的道:“兄弟,忍耐着点吧。这位金夫人势头正旺,性子又是个不喜欢消停的,唉……”   城门守将深深吸了口气,道:“我真是想不明白,大帅怎么会喜欢这种女人?”   骑兵韩四叹了口气,苦笑道:“年轻,嫩,会哄大帅开心,可不就飞上枝头了么。”   说完忽然脸色一肃,郑重告诫道:“这位兄弟,你心里可千万不要心存恨意。虽然这位夫人有些…有些刁蛮,但她毕竟是咱们大帅的女人。”   城门守领肃重点头,道:“身为顾氏麾下,谁不敬重大帅。就算大帅的女人有些刁蛮,我身为做下属的仍要恭敬。”   韩四目光直直看着他,似乎要看穿他内心一般,足足好半天后,才忽然附耳低语道:“一切都是假象,金夫人乃是个很温婉的人。她是高句丽人出身,专门被大帅派回来霍乱高句丽的……刚才你已经过了考验,故而可以知晓这个秘密,以后咱们兄弟还需多多配合,辅助金夫人做出更加刁蛮不讲理的事。”   城门守将只觉脑中轰然巨响,下意识道:“这竟然是……”   “嘘,噤声!”韩四急急示意一下,再次压低声音说道:“你是城门守将,又是娘子军老人,所以才有资格知晓此事,免得今后弄出不好的误会来。毕竟金夫人要以此城为起点滋事,很多时候是离不开城军伍配合的。我现在给你一份秘令,等你下差回营之后慢慢去做。”   城门守将小心翼翼看看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道:“您请讲。”   韩四继续低声道:“你回去之后,把金夫人的真实身份告诉军伍上的袍泽们,但是一定要注意,必须是高层才有资格知晓,而且,还得是忠诚过关才可以。”   城门守将若有所思,低声道:“这是要我们以后多加配合?”   “对,多加配合!”韩四点了点头,道:“毕竟金夫人是要霍乱高句丽的,做起事来必然会触犯各种律法。甚至某些时候,还会刻意向你们城防军找茬。若是袍泽们不知底细,很容易弄出误会。”   城门守将明悟于心,小声道:“懂了,以后我们会配合。哪怕金夫人再怎么刁蛮不讲理,我们都要装出一副看在大帅面子上予以容忍的姿态……如此一来,方便金夫人滋事。”   韩四甚是满意,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很好,你很不错。等到金夫人成功之日,本家臣会亲自给你请功。”   城门守将刚要婉谢,猛然整个人呆立当场,震惊道:“您是家臣?大帅的家臣?”   韩四再次拍拍他的肩膀,只不过并没有再次回答。   然而城门守将却满脸激动,甚至连呼吸都变的急促,道:“大帅竟然把一位家臣派来……”   整个幽云顾氏,总共也只有五个家臣。   韩四机警的看了看四周,发现那些城门守卒依旧没人敢接近偷听,这才再次叮嘱道:“实话跟你说了吧,本家臣只是打前站,等到事情到了关键之时,家主他都要亲自前来……现在你明白了,金夫人要做的事情何等重大。一定要配合好,这是大功绩。”   城门守将深深吸了一口气。   韩四不再说话,转回去翻身上马,沉声道:“袍泽兄弟,就此别过,哥哥我身负护卫之职,必须时刻保证金夫人的安全。她是大帅最宠爱的外室,如果出了问题谁也担不起罪责。”   这番话乃是说给城门守卒听的,或者应该说是借用城门守卒的口散播四方。   那个城门守将何等精明,连忙配合拱手道:“既然如此,末将就不阻拦了。”   韩四轻轻一抽马鞭,瞬间冲入城门疾驰而去。   直到他纵马狂奔的背影消逝,一群城门士卒才满脸好奇凑了上来,又是好奇又是忐忑问道:“将军,您刚才怎么自称末将?”   城门守将看了看这群手下,故意装作心神动摇的道:“本将军岂敢不自称末将?刚才那可是大帅的一位家臣啊。”   嘶!   所有士兵倒抽一口冷气。   “大帅的一位家臣,亲自给那个金夫人当护卫?我的老天爷啊,这个金夫人如此得宠的吗?”   士卒们满脸都是惊骇。   而那个城门守将则是目光深邃,他遥遥看向城中的那条长街,心中暗暗道:“本将军身为顾氏麾下的将领,结果金夫人照样装出一副要鞭笞的骄横,那么当她针对高句丽本土居民之时,岂不要横行无忌到无法无天……妙啊,此计妙啊,那些该死的高句丽人,大帅终于下定决心不再忍着他们了。既然不愿意当顺民,那就让他们连顺民都当不成,既然非要阴奉阳违,那就别怪我们汉人心狠手辣了。”   大帅派出了一位‘刁蛮’夫人,把你们欺压到生不如死的地步。   这个城门守将越想越激动,忍不住脸上浮现出憧憬的神采。   他在高句丽新丸城驻守半年,早就看那些高句丽人不爽了……   ……   金仙儿冲入城中之后,直接纵马在大街上狂奔。   毫无顾忌,肆意张扬,身后跟随着杀气腾腾的幽云铁骑,所过之处撞翻了无数摆摊的小贩。   看似横行无忌,实则很是机巧,只因那些铁骑的骑术极其精良,他们撞翻的摊位全都是高句丽人在摆。   这等情况之下,很快激起民愤,无数高句丽人怒目相视,满脸仇恨的看着这股骑兵在城中纵横。   然而他们只敢满脸仇恨,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呲牙,甚至若是仔细观察才会发现,他们的仇恨目光中隐隐暗藏着惊恐……以及畏惧,以及慌张。   汉人自从占领高句丽之日起,从来不曾像今天这般滋扰百姓啊,为什么,突然出现这样一股穷凶极恶的兵。   并且带头的还是个高句丽女子?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城中各处民居都有灯火点燃,这股骑兵跟着金仙儿一路横冲直撞,很快到达了城中一处贫民窟,惊的无数高句丽人探头观望,然而只敢看上一眼就躲回家中。 他们看到了金仙儿。 他们曾经殴打过金仙儿的母亲。 这一刻,无数高句丽人只觉心底发寒。 第434章 顾氏内部的家族会议   灯火辉耀之下,照出顾天涯一张冷峻的脸庞。   顾氏的核心人物都在屋中。   显然这是一次家族议事……   “韩四使用了积分兑换表的远程通讯,说是他们刚刚到达高句丽的新丸城,此时正在一处贫民窟中,显然金小仙是要从那里开始搞事。”   “我很期待,希望她这第一次搞事可能成功。”   说话之间,顾天涯放下手中一个闪闪发亮的小卡片,然后面带沉思之色,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这时昭宁走了过来,歪头看了看小卡片上的内容,略显好奇问道:“这上面明明写的很清楚,他们在入城之时就已经搞事了。金小仙那个丫头故作蛮横,摆出一副要鞭笞城门守将的架势……”   顾天涯摇了摇头,道:“那不算,那是做给外人看的。金小仙这个女子真是很聪慧,她竟然深谙建立人设的手法。”   旁边响起谭笑的声音,明显不屑的道:“粗浅的很,也张扬的很。如果是我,就会用另外的办法。绝对不会如此粗浅,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漏洞。”   哪知顾天涯再次摇头,郑重道:“你错了,她这一手很恰当。越是粗浅的手段,越能让人感觉真实,至于你所说的张扬,那更是她故意而为之……她要建立起刁蛮骄横的人设,必须表现的张扬才行。”   谭笑撇了撇嘴,道:“那又如何?阴谋诡计不是这么玩的。倘若是我去霍乱高句丽,我绝对做的比她好。”   哪知顾天涯竟然又是摇头,道:“你或者会做的比她好,但是起到的效果绝对不如她。”   谭笑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是啊,这丫头是个高句丽人。由她去霍乱高句丽,能起到事半功倍的奇效。她对高句丽人压迫的越狠,高句丽人的心里就越悲凉。她越是把高句丽霍乱的水深火热,才越是能体会出咱们的仁义大度。”   顾天涯笑了起来,语带深意的道:“但是这个仁义大度必须巧妙使用,不能让高句丽人察觉到故意为之,否则的话,就起不到应有的效果。”   谭笑何等精明,只一瞬间就猜到了顾天涯意思,脱口而出道:“您的意思是说,派出个孩子去做这份‘仁义’之事?”   顾天涯脸上笑意更深,意味深长的道:“一个孩子可不够,需得一群娃娃才可以。毕竟我自己不能出面阻拦金小仙,我需要维持宠爱和放纵金小仙的人设。你们几个妾室同样也不能出面,你们出面只会让人感觉是妾室之间的争锋。”   他说着停了一停,又道:“昭宁更加不能出面,她是掌管后宅的正妻。金小仙的人设就算再怎么受我宠爱,但是也达不到和正妻相争的位格。所以昭宁出面会显的太假,容易被高句丽的聪慧之人看穿。”   谭笑眼珠子转动几下,道:“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派出家里的一帮孩子。由其中一个孩子作为领衔,其他孩子作为辅助。对外宣称之时,就说这是让他们去增长见识。然而真正意图则是收拢人心,让孩子们在高句丽赚取仁义的名声。”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如此一来,一正一反。金小仙在高句丽坏事做绝,欺压那些高句丽人苦不堪言,而孩子们由于天生善良,做点济世救民的事情很是合理。”   谭笑嘻嘻几声,补充道:“金小仙作恶,她的恶会让高句丽人绝望到活不下去,孩子们行善,就会成为高句丽暗夜之中的一抹光。”   顾天涯再次点头,道:“高句丽这个民族,骨子里太过执拗,唯有使用这个办法,才能把他们收服……当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才会感激孩子们的仁义之举,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我的仁义政策让他们视作软弱。”   谭笑眼珠子又转动几下,忽然满是兴奋的道:“最主要的是,孩子们会在高句丽博取到极大的名声。尤其负责领衔的那个孩子,他的声望绝对会万家生佛。只要他在世一天,高句丽人就会乖乖服从治理。”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道:“不错,此举正是要给孩子们铺垫未来。”   谭笑欲言又止,像是想说什么。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说话,屋中坐着的家臣们突然抢了先。   只见马三保和燕九对视一眼,同时开口道:“这个领衔的孩子必须是虎宝宝,其余任何孩子都不准和他争。谁要敢争,吾等翻脸。”   这两位家臣说话斩钉截铁,尤其专门用目光告诫谭笑一番。   谭笑叹了口气,摸摸肚皮道:“你们不用担心,我才怀胎三月,就算想要扶持自己的孩子,那也得是孩子长大以后。”   马三保和燕九再次对视一眼,声音略显冷厉的道:“谭夫人,我们家臣是不会坐视任何人霍乱顾氏的。你需要记住,你始终是妾室。”   谭笑俏脸嫣然,似乎并不把两位家臣的警告放在心上。   这时猛听又有一人开口,语气比马三保和燕九更加严厉,郑重道:“谭家是顾氏旁支,同时又是你的母族,但是为父却要警告你,谭家不会扶持你的孩子。笑儿你一定要记住,万万不可在大事上犯糊涂。”   说话的赫然竟是谭笑父亲,他也是顾氏的五大家臣之一。   谭笑被父亲警告之后,这才显得有些落寞,忽然看向顾天涯,语带凄苦道:“您看看,他们都担心我会作恶事。”   顾天涯没好气的瞪她一眼,道:“你还需要担心吗?你的意图都写在脸上了。行了行了,别吓唬大家,免得弄假成真,让大家真以为你要扶持自己儿子和虎宝宝争抢。”   谭笑嘻嘻两声,撇撇嘴道:“无趣。”   几位家臣微微一怔,这才隐隐明白谭笑乃是在嘻闹。   昭宁伸出手来,轻轻敲打一下谭笑额头,道:“邀功就邀功,偏要故意吓唬人,既然已经怀胎有孕,那就是对家族有了功……本公主岂能不给记上一笔?你非要用这种办法来邀功?”   谭笑摸了摸肚皮,十分得意的道:“妹子现在肚里有货了嘛,自然要稍微表现一下气焰。世人皆知,我是个天生坏蛋,就算嫁入顾氏之后,作恶的心思仍旧不改。我需要保住这份人设,说不定哪天就对咱家有大用。”   这话说的众人又是一怔。   唯有顾天涯缓缓点头,目光深邃的道:“谭笑这是在挖坑,防备着将来某些事。让她继续如此吧,大家只当不知道……”   昭宁叹了口气,道:“虽是如此,但是怀孕期间仍要收敛一些,否则说不定就会影响胎儿,传承到不该传承的秉性。谭笑的性子可以阴险狡诈,但是她的孩子可不准如此。顾氏每一个孩子,都需要堂皇大气!”   昭宁乃是家中正妻,她的话就是家中法理,在场众人齐齐点头,几个家臣纷纷起身道:“夫人所言极是。”   昭宁再次伸出手,又敲了谭笑额头一下,告诫道:“你马上也是要当娘的人,以后的性子需要收一收,不要老是整天阴沉沉,弄的孩子们见了都害怕。李承乾他们昨天还哭着跑来告状,说是谭笑姨姨又朝着他们发笑。几个小家伙吓的可怜兮兮,稚奴更是直接尿了裤子。”   谭笑不无辩解,犟嘴道:“我只是冲他们微微一笑而已,表达自己的疼爱之情不行吗?”   昭宁气的一瞪眼,呵斥道:“你那种阴恻恻的笑容,大人见了都要打个哆嗦。”   谭笑悻悻然不再犟嘴。   这时顾天涯缓缓开口,肃重道:“我已经决定了,让虎宝宝作为领衔,三岁稚子,性格温良,正合适去高句丽做仁义之事,任何人都不会看穿这是刻意为之。”   几个家臣欣然点头,齐齐道:“虎宝宝乃是顾氏嫡长子,这件事除了他不做第二人想。”   “但是,其他孩子怎么选呢?”   谭笑忽然提出一个难题,郑重道:“这可是赚取名声的大事,总不能便宜别人家的孩子吧?”   这话让在场众人都是叹息一声,谁都知道顾氏的子嗣不够繁茂。   顾天涯缓缓起身,负手走向门口,道:“此乃咱家的短板,数年之内难以改观。”   昭宁忽然向小青小柔两个妾室递个眼色。   小青反应最快,立马站了起来,可怜巴巴的道:“夫君,几位家臣,奴家的清风孩儿很懂事,能不能跟着他哥哥一起去?”   顾天涯温声一笑,道:“清风是次子,应该给机会。”   几个家臣却皱起眉头,有些不情不愿的道:“虽是次子,但却庶出,况且,年龄也太小了一些……”   他们分明是担心小青的孩子赚取到太多名望。   顾天涯岂能不知家臣们的担心,摆摆手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此次前往高句丽一事,小清风可以跟着虎宝宝。”   结果马三保仍旧不愿意,站起身来阴沉着脸道:“清风太小,不合适去。”   这就是家臣的权威,为了家族未来可以和家主顶撞。   幸好这时昭宁开口打圆场,温声道:“小青是我的侍女出身,她的孩子可以跟着。”   马三保迟疑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那就再派出一个家臣,负责保护孩子们的安危……”   说是保护安危,不如说是时刻盯着,分明是要确保虎宝宝能够博取最大声望,而小青的孩子只能跟着捞点汤水。   即便如此,小青已经感动莫名,忽然盈盈下拜,郑重致谢道:“奴家替孩子谢谢各位家臣的大度。”   这时小柔也反应过来,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她性格太过温婉,不懂得争抢之道,仅是弱弱开口道:“我的明月,也,也……”   顾天涯哈哈一笑,道:“明月是个女娃娃,跟着哥哥们去玩耍而已。这件事不需要商议,我这个做父亲的拍板了。”   几个家臣毫无二话,纷纷拱手道:“家主说的不错,明月小姐可以去。”   女孩即使博取到名望,也不会影响家族格局,反而会有助于家族,让世人称赞一句顾氏女子温婉良善。   小柔欢天喜地,连忙也盈盈下拜。   忽然谭笑站起身,嘻嘻笑道:“七个月之后,我的孩子出生,到时候也去辽东,跟着哥哥姐姐们玩耍。”   砰的一声!   马三保重重一拍桌子,勃然大怒道:“刚降生的娃娃,岂能舟车劳苦。若是稍有闪失,谭夫人不心疼吗?就算你不心疼,吾等做家臣的要心疼。此事绝无可能,我们不会答应。”   谭笑撇了撇嘴,故意道:“那是我生的娃。”   “我们是顾氏的家臣!”   马三保一脸怒色,其他几个家臣也怒气冲天,甚至就连谭笑父亲也一样,同时厉喝道:“不准就是不准,此事休要再提。”   昭宁猛然伸出手来,轻轻拧着谭笑耳朵,佯装呵斥道:“又做妖!你明明知道家臣们都担心你的阴沉。赶紧给大家道歉,免得生出误会。”   说着不等谭笑道歉,昭宁先给家臣们致歉,郑重道:“诸位放心,谭笑不会乱来,她就是喜欢吓唬人,其实她比谁都在意这个家。”   正妻发话,几个家臣不敢不给面子,纷纷拱手行礼,沉声道:“希望主母多加管教,莫要让谭夫人继续如此。”   昭宁一脸郑重。   反倒是顾天涯满脸哭笑不得,忽然开口道:“你们都中了谭笑的计,她其实才是最不愿意让孩子参与的人。不但不让自己孩子参与,她连其他家的孩子都不许。”   众人微微一怔。   顾天涯又道:“刚才她故意那样说,激起你们的强烈反对,无非是在给我下绊子,用意乃是阻碍我给其他家孩子机会。”   马三保眼中灵光一闪,豁然明悟道:“原来如此,麾下懂了。我们连谭笑夫人的孩子都不准去,那么家主提议别家孩子的时候必然也要拦着,否则就是处事不公,配不上家臣的身份。”   顾天涯叹了口气,轻轻开口道:“所以说,谭笑是一心为了家。而你们,同样也是一心为了家……”   他说着停了一停,忽然面色变的严肃,郑重道:“但是,本家主仍要提议几个孩子跟去。”   在场众人脸色一变,马三保第一皱起眉头,道:“这可是谋取声望之举,对于未来的高句丽统治有大用。家主,你糊涂吗?”   燕九的语气稍微温和,但是意思却一般无二,道:“好处应该自家独占,不能随便分给外人。”   反倒是昭宁像是有所明悟,轻轻开口问道:“夫君,您准备提议哪几个孩子去?” 第435章 大人躲幕后,小孩做前锋   顾天涯负手站在门口,缓缓道:“首先,是李承乾。”   “李承乾?”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纷纷皱眉道:“家主这是何意?铁了心的要把好处送给外人吗?李承乾乃是大唐皇子,并且已经被册封为东宫皇储……让他跟着去高句丽捞取名望,将来岂不是有了插手政务的机会?”   顾天涯沉默不答。   而也就在这时,猛听一个笑声传来,道:“诸位这个忧虑,朕来回答如何?”   笑声之中,门口人影一闪,只见李世民和长孙皇后携手而来,笑意涔涔的看着众人说道:“李承乾,乃朕之嫡长子,但是,他同时也是幽云顾氏的侄儿。”   屋中几个家臣沉默一下,陡然一起拱手反驳道:“陛下应当明白,吾等今夜商量的乃是家族之事。虽然陛下是大唐之君,但是君王也不能随意插手臣子的家务。”   “说的不错,是这个理!”李世民点了点头,语气显得极为平和,微笑道:“君王虽然号称广有四海,但是对臣子家务却不能指手划脚。然而诸位有没有想一想,你们幽云顾氏的家事能算家事吗?”   众人明显一震。   只听李世民徐徐吐出一口气,郑重又道:“幽云顾氏,建诸侯国,所以家族之事,就是国家大事。”   皇帝说着一停,紧跟着再道:“而我大唐,乃宗主国,无论是从国朝律法的角度,又或者依从自古传承的规矩,宗主国对于诸侯国的一切政务,皆是有资格也有权力插手的。”   众人默然无语。   这时长孙皇后开口打圆场,声音温婉的道:“这只是官面上的说辞,其实咱们两家不会太分彼此。本宫是个妇人,对于国事不太通晓,所以本宫只在意两家的孩子能够亲善一生,哪怕将来垂垂老矣的时候也是好兄弟……”   皇后说着也一停,声音更加温厚道:“也许诸位会说,虎宝宝将来要迎娶李明珠,这已经是联姻之举,足以让两家的亲戚关系再续一辈。然而我们李氏皇族确认为,虎宝宝光是迎娶李明珠还不够……”   皇后说着再次一停,语气终于变的肃重,道:“因为就算虎宝宝娶了李明珠,也仅仅是和皇族的第一支有了续亲,对于皇族其它几支而言,彼此的亲戚并未续上。”   马三保忍不住辩驳,道:“我家少主和李承乾太子乃是表兄弟,这份亲戚关系已经很可以了吧?”   皇后微微摇头,道:“不够,远远不够。光是表兄弟关系,终究有一天会被利益所冲淡。所以必须要有更紧密的关联,才可以让小一辈携手一生,比如……”   这时顾天涯开口接话,代为解释道:“比如让孩子们一起去做大事,形成一种无法割断的利益团体,你的利益跟我有关系,我的利益也跟你有关系。如此才能相帮扶持,同心协力的面对整个世界。”   众人隐隐有所明悟。   只听顾天涯沉声又道:“无论将来的顾氏走到哪一步,我们始终要记住自己的出身在哪里。汉家血脉,同根同源。这个世界大得很,天下的财富也多得很,想要去囊获那些财富,身后必须要有支撑。”   李世民顺势接过话茬,郑重开口道:“幽云顾氏开疆拓土之时,大唐将会是顾氏最强力的后盾,朕这一辈子会是如此,李承乾那一辈同样也如此。”   顾天涯再次开口,也郑重说道:“而当大唐对外扩张之时,我幽云顾氏同样是最强力后盾,譬如那民间百姓之家,孩子们长大了可以分家,虽然各自去过各自的日子,但是兄弟之间一定要相帮扶持。”   在场几个家臣默然不语,明显在心里还是有些不情愿。   顾天涯突然语气变的强硬,沉声道:“李承乾的事,就这么定了。无论你们同意还是反对,他必然和虎宝宝一起去辽东。”   这是摆出了家主权威,直接拍板了一项族议。   马三保突然开口,目视李世民毫无怯意,据理力争的道:“陛下赚了这么大便宜,是不是应该给点表示?”   李世民欣然点头,微笑道:“此言有理,朕当采纳。等到孩子们启程之时,李氏皇族必然会有所表示。”   马三保立马追问,道:“是什么表示?”   李世民沉吟一下,缓缓伸出三根手指,道:“首先,朕会下达一份圣旨。其次,皇后会派出一队宫女。再次,大唐这边派出一个国公跟随。这位国公将会率领五千玄甲铁骑,用以彰显孩子们出巡的威风。”   皇帝说着微微一停,目光深邃又道:“圣旨用来遮挡外人眼线,宫女用来伺候孩子们生活,至于那五千个用来彰显威风的玄甲铁骑,真实的意图乃是帮你们幽云顾氏去干仗……”   干仗?   皇帝说的是干仗!   明明高句丽已经打下来了,然而皇帝却说了干仗这个词,显然是隐有所指,在场众人明悟于心。   如今高句丽各地,叛军依旧藏于山林啊。   皇帝笑意涔涔看向众人,问道:“朕的这番表示,诸位感觉如何?”   马三保和几个家臣对视一眼,郑重拱手行礼道:“陛下大气不凡,感谢出兵襄助。”   李世民受了众人一礼,目光却看向顾天涯,忽然开口问道:“除了朕的李承乾,还有哪个孩子会跟着?”   这是在询问其余的安排。   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李明珠虽是女孩,但她需要跟着去。”   李世民肃然点头,道:“这丫头以后会是虎宝宝的正妻,将来是要执掌顾氏后宅的主母。所以,她确实该跟着去。”   顾天涯缓缓又道:“我的弟子之中,小王勃也要跟着去。”   李世民先是一怔,随即若有所思,再次点头道:“王勃出身贫寒,没有母族羁绊,这个小家伙自幼被你和秀宁养在身边,几乎可以视作是亲儿子一般的情况……所以可以大力扶持,今后会是虎宝宝的好帮手。”   顾天涯笑了一笑,道:“我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主要是王勃和虎宝宝最亲近。两个小家伙若是有哪一天没见面,虎宝宝必然会又哭又闹不肯睡觉。”   李世民面色肃重,道:“这等亲厚情感,更加值得扶持。”   皇帝说完之后,似是沉吟一番,忽然又道:“如此一来,队伍已经很是庞大。”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乃是劝阻顾天涯继续给其他孩子机会。   顾天涯微微迟疑一下,最终缓缓点了点头,道:“行吧,就这几个娃娃吧。”   李世民立马开口接茬,目光看向长孙皇后,道:“观音婢速速回去小院一趟,把李承乾给朕喊过来。” 第436章 这几个孩子,将会是高句丽的风云   长孙皇后毫不迟疑,提起裙角飞奔出门。   反倒是顾天涯有些不忍心,轻声道:“时辰已经很晚,孩子怕是睡了。”   李世民面色肃重,道:“那就从被窝里拽起来!”   皇帝如此表态,显然极重此事。   顾天涯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昭宁那边。   昭宁毫不迟疑开口,风风火火的道:“我去把虎宝宝带过来。”   小青小柔看了一眼顾天涯,轻声问道:“奴家也去把孩子喊醒,可以吗?”   顾天涯点头允可。   这时马三保目光闪动一下,忽然拱手道:“王勃那小家伙最爱学习,这个时辰应该还在挑灯夜读。我去看上一看,把他也给带过来。”   李世民意味深长看了看马三保,不无赞许道:“身为第一家臣,颇有护犊之风,不错,很不错。生怕王勃会被落下,第一时间就要带过来。”   马三保再次拱了拱手,直接大踏步出门而去。   李世民看向顾天涯,道:“眼下这个时辰,大兄应该已经睡了,但是,大兄家的李明珠应该喊过来……是你去,还是朕去?”   “不用了!”   猛听院子里一声娇笑,紧跟着便见人影一闪,只见顾嫦娥慢悠悠而来,手里攥着小丫头李明珠的手腕,笑嘻嘻的道:“真是巧得很,我刚刚带着小明珠去抓蝉知了,结果一只尚未抓到,就听见你们要喊小丫头过来。”   随即听见小丫头李明珠也跟着笑嘻嘻,道:“皇帝二叔,还有亲爱的姑父,你们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啊?需要派出我这个侄女儿背黑锅。”   李世民和顾天涯面带宠溺,笑道:“明明是好事,你这丫头却说背黑锅。再敢胡言乱语,就不让你去。”   小丫头嘻嘻哈哈,跟着顾嫦娥一起进门。   李世民沉吟一下,忽然有感而发的道:“所有小辈之中,你这小丫头怕是最幸福的一个。大半夜的跟着谪仙一起抓蝉虫,听到好事儿第一个跑过来……”   皇帝这番话很有深意,乃是暗指小丫头有人罩着。   其实在场众人都能明白,顾嫦娥所说的抓知了乃是借口,真正的情况是给小丫头撑腰,所以才会在第一时间把李明珠给送过来。   又过片刻之后,长孙皇后的身影出现,皇后手里拽着睡意朦胧的李承乾,小家伙踉踉跄跄的走着还在打哈欠。   进门之后,皇后用手一推,直接把李承乾推到李世民跟前,笑着道:“这小东西竟然还敢抱怨,嘟囔着说妾身耽搁他睡觉……臭小子压根不明白,他今夜摊上了什么好事儿。”   李世民‘嗯’了一声,顺手朝着墙边一指,沉声对李承乾道:“先到墙边站着,等候你的弟弟妹妹过来。”   李承乾这时才睡意消减,连忙哆哆嗦嗦的走到墙边,小家伙一脸可怜巴巴,心中忐忑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   这时又听门外脚步声,很快便看到昭宁抱着虎宝宝进门。众人打眼一看,哟呵,虎宝宝分明睡意全无。   只见小东西满脸欢喜,待在昭宁怀里张牙舞爪,十分兴奋的道:“真的吗?真的吗?爹爹要让我去辽东,而且还是带着骑兵过去。是不是要打仗?是不是要让我当将军……”   昭宁抬起手来,啪的一声抽在小家伙屁股上,恶狠狠道:“打仗打仗,整天就知道打仗。三岁大的小屁孩,你懂的什么叫打仗。”   呵斥之间,看到李承乾战战兢兢缩在墙角,顿时昭宁也把虎宝宝往地上一放,厉声道:“你也去墙边站着,跟你承乾表哥站在一起。”   虎宝宝仍是满脸兴奋,道:“然后和表哥一起去辽东打仗吗?”   昭宁抬手又要抽巴掌。   李世民第一个窜过来,满脸心疼的道:“秀宁,教育孩子要有个度。虎宝宝向往疆场,此乃血性男儿本色。你稍加教育一番也就罢了,怎能一个巴掌连着一个巴掌?再敢如此乱来,休怪二哥发怒。”   不愧是当舅舅的人,疼外甥疼的不讲道理。   长孙皇后也一脸不乐意,看着昭宁道:“你自幼练武,手上没个轻重,若是把孩子打坏了,休怪嫂嫂找你茬……虎宝宝才多大,怎能用巴掌去教导?要是再敢如此,我就把他带去长安。以后养在我身边,免得受你这当娘的气。”   二哥和二嫂同时发威,昭宁明显有些吃不住,面色讪讪道:“这小东西整天就想着打仗,每天的功课全都是应付了事。”   长孙皇后哼了一声,亲自护着虎宝宝走到墙角,转过身来瞪眼道:“他身上流淌着李氏皇族一半的血液,崇尚武力乃是这孩子的天性。你整天逼着他学习,可是学习也该有张有弛吧?非要像他父亲那般,学成个通天彻地的才满足吗?世上只有一个顾天涯,小孩子不一定非要超过爹。”   皇后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并非是纯粹因为宠溺才如此,昭宁不敢犟嘴,只能乖乖听着。   门口又有脚步声响,只见小青和小柔各自抱着孩子到来,又过一会儿功夫,马三保带着王勃也走进门中。   至此,孩子们已经到齐。   顾天涯身为家主,冲着孩子们招了招手,温声道:“都过来,听我说。这么晚把你们喊醒,是有一件大事要你们去做。”   “有大事可做?”   李承乾第一个眼睛发亮。   虎宝宝兴奋的龇牙咧嘴。   至于小清风和小明月,年纪太小还不懂的表达,各自把一根小手指含着嘴里,趴在母亲的怀里扭来扭去。   王勃和李承乾的年龄差不多,但是表现出的沉稳却远超一筹,至于小丫头李明珠,则是眼珠子不断的滴溜溜乱转。   这几个孩子,今后就是整个高句丽的风云。   又或者应该说,是整个天下的风云。   顾天涯没有向孩子们透露太多,反而是对衣食住行颇为叮嘱。   渐渐地月落星沉,一家人都有了困倦之意,顾天涯挨个摸了摸孩子们的小脑袋,大手一挥道:“去睡觉吧,明日启程。” 第437章 顾天涯的女人发威了   自古开国立基,都要讲究良日,而顾天涯准备开国的时间,被定在了三个月的金秋。   这是袁天罡亲自测算的时辰,据说是根据气运之道做出的推算,顾天涯虽然不信,但是这个时代的人信。   于是,立国之日就定在金秋。   这意味着到时必有一番风云激荡。   但是谁也没想到,高句丽先开始了一番风云激荡。   辽东,新丸城。   只见一群高句丽人满脸恨意,聚在一起不断大吵大嚷,嘶吼道:“我们要去告状,我们一定要去告状。”   “告呗,随便你们去告。”对面不远处,金小仙一脸不在乎,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珍珠,托在掌心里对着阳光看。   她口中赞叹不已,像是十分喜欢,猛然转过头去,问一个铁骑道:“这珍珠是从哪家搜出来的?”   那骑士回忆一下,脸上显出不确定的神色,躬声道:“回禀夫人,末将记不清了。当时抢的…额不对…是搜查,当时搜查的赃物太多,麾下忘记这颗珍珠是从哪家搜到的。”   “唉,那可太可惜了!”   金小仙装出一脸的惋惜,顺手把珍珠放回怀中,道:“本夫人还想着能多凑几颗呢。”   说完之后,猛然俏脸一寒,下令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我去拆屋。眼前这群刁民,竟敢资助叛军。既然放着顺民的好日子不愿意过,那么本夫人就让他们连苦日子也过不上……拆了他们的家,腾出地方给我盖华宅。”   “这?”   那个铁骑佯装迟疑一下,随即像是不敢违反命令,重重点头道:“吾等听令。”   眼看就要动手。   对面那群高句丽人又慌又气,仗着人多再次嘶吼起来。   猛然一个汉子冲上前,远远指着金小仙骂道:“你这毒妇,你这毒妇,金小仙,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当初你们娘俩落魄,是我们这些街坊照顾着,现在你攀上了高枝,为什么却要害我们?”   “我们,我们待你不薄啊。”   这高句丽汉子一脸悲愤。   然而金小仙却面色不变,反而陡然生出三分戾气,森寒道:“照顾我们娘俩?你们照顾过吗?本夫人只记得一件事,你们把我母亲打的浑身都是伤。”   那汉子神色一囧,张口欲要辩解。   哪知金小仙已经不愿再听,猛地转头看向四周铁骑,厉声道:“本夫人被一个高句丽贱民指责,你们这些做护卫的眼睛都瞎了吗?给我打,把他打死当场。小小一个贱民,不懂尊卑就该死。”   轰隆一声。   有个铁骑战士翻身下马。   那边的高句丽汉子脸色一白,惊慌失措的就想往回逃,然而他才抬脚几步,猛然便感觉脖子一疼,紧接着,整个人被拎了起来。   耳听铁骑战士一声冷笑,赫然将他举起来老高,随即,重重往地上砸去。   噗的一声。   汉子被砸在地上。   “饶…饶命!”汉子口鼻窜血,眼睛里尽是惊恐。   然而只听咔嚓闷响,铁骑战士直接用膝盖跪在他胸口,只这一下,就跪断了好几根胸骨。   高句丽汉子又是口鼻窜血。   铁骑战士仍旧不放过他,硕大的一只拳头已经举起。   不远处,传来金小仙的森冷声音,淡淡道:“给我打死他!”   砰!   铁骑战士的拳头重重砸下。   然而,再次抬起。   再然后,又是砰一下重重砸下。   四周突然变的落针可闻,所有的高句丽人再也不敢嘶吼,他们用手使劲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发出声音。   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眼前一幕,看着那个铁骑战士一拳一拳不断的砸。   而挨打的那个高句丽汉子,此时连脑浆都被砸的蹦飞出来。   轰隆!   一阵铠甲叶子的响声。   只见打人的铁骑战士昂然而起,紧跟着却又快速转身单膝跪地,他双手举起抱拳,远远对着金小仙一礼,躬声道:“回禀夫人,此人已被打死。”   明明是听令行使,偏偏金小仙竟似很不满意,冷哼呵斥道:“什么此人?要叫贱民。你给我重新回禀一次,否则休怪本夫人责罚。”   那铁骑战士像是怔了一怔,随即再次双手抱拳,大声道:“回禀夫人,贱民已被打死。”   金小仙这才像是满意,点点头道:“可以了,算你完成一份差事。”   那战士轰隆起身,大踏步走了回来。   对面无数的高句丽人瑟瑟发抖。   金小仙一脸骄横,故意摆出不屑姿态,冷笑问道:“现在,还有人聒噪吗?”   高句丽人敢怒不敢言。   金小仙又是一声冷笑,猛然俏脸又变成凶狠,道:“既然没人聒噪,那就继续拆房。你们这些贱民,胆敢资助叛军。本夫人不但要判罚你们的房屋,而且还要把你们贬为农奴。”   她说着停了一停,语气更加森狠,又道:“从今天开始,你们的土地全都属于我。而你们,则是负责给我种田的奴。”   对面那些高句丽人浑身发抖。   然而金小仙还未说完,俏脸冰寒再道:“无论田地里出产了多少粮食,全都是需要上缴给我的私产……除了种田之外,你们农闲之时也不能闲着,必须去山里挖草药,找人参,猎皮毛,采松子。每个人每天都有固定任务,完不成任务就不给饭吃……”   “你这是想让我们去死!”终于有一个高句丽人忍不住,满脸悲愤的大叫出声。   金小仙冷冷看过去,面无表情的道:“既然资助叛军,那就不是顺民。既然不是顺民,是死是活无碍。”   “我们没有资助叛军……”那人又是一声悲愤。   金小仙猛然俏脸又变狠厉,口中说出的话仿佛地底阴风,冷冷道:“这个人,很不服,那么,打死他。”   轰隆一声。   一个铁骑战士冲锋过去。   仅仅几个喘息功夫,就把那人打死当场。   这一次,再也没有高句丽人敢出声。   金小仙目视全场,忽然冷冷发笑,道:“很好,终于知道什么是怕。都给我记住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全是农奴。谁要是完不成任务,休怪本夫人惩罚。”   她慢悠悠的站起来,转身想要离开这里,猛然又转回身,俏脸显出凶残,淡淡道:“这么快就懂的怕,显然都是好努力,在你们这么听话的份上,本夫人必须给一点赏赐才行……铁骑听令,再给我去打死十个人。权当是本夫人的赏赐,让他们可以时时刻刻谨记卑微。”   再打死十个人!   当做是赏赐?   那群高句丽人满脸苍白,几乎所有人的眼中都显出绝望。 第438章 高句丽枭雄,要露出本性   真的又有十个高句丽人被打死。   剩余的则被驱赶到一座院子中。   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他们生活的地方,身份再也不是百姓,而是金夫人的农奴。   逃是肯定逃不掉的,没有人能够跑得过骑兵。   就算骑兵们不屑于追捕,城里还有无数的巡街武侯,除了巡街武侯之外,还有坐镇新丸城的城防大军。   院子里到处都是哭声,空气里弥漫着绝望。   突然一个汉子咬牙切齿,目光悲愤的道:“我们去告状,我们一起去安东都护府告状。汉人攻占高句丽之后,曾经发布过安抚诏书。按照那份诏书上的规定,所有高句丽人都是平民……我们要做平民,不要做金小仙的私奴。”   这汉子越说越有底气,开始不断鼓动其他人,怂恿道:“只要我们告到安东都护府去,必然会有人给我们主持公道,尤其是渊盖苏文大都督,他才是高句丽最有权的人。”   “可是,可是……”   一个高句丽人弱弱开口,小声道:“可是渊盖苏文已经投降汉人了啊,连他的大都督官位都是汉人赐下的。而金小仙,她是那个汉人的女人。”   “仍旧要去告状,不告的话我们都得死。就算金小仙是那个汉人的女人,但她并不是新丸城的官员。既然不是官员,凭什么乱定我们的罪。”   “对对对,我们去告状。金小仙不是官员,渊盖苏文才是大都督。”   渐渐地,这群高句丽人又生出了底气。   他们决定找个机会,一起跑到安东都护府去告状。   数日之后,安东都护府之中。   渊盖苏文亲自拎着一壶酒,满脸亲和的给韩四倒满酒   他姿态做的端正,语气却故作不满,打着哈哈道:“韩四兄,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虽然你是顾氏家臣,但是本大都督也是顾氏麾下啊。为什么来了也不通知一声,莫非是我渊盖苏文有什么做的不对吗?”   这番话似真似假,那是场面上的惯用语,看似是心存不满,实则是刻意近乎。   韩四双手端起酒杯,同样打哈哈道:“不敢不敢,大都督莫要生气。非是在下不愿意通报,委实是身负职责离不开。连续好几天,金夫人到处逛,我是个做护卫的人,可不敢有一丁点闪失啊。”   渊盖苏文哈哈大笑,伸手指着他道:“你啊你,谦逊了。堂堂顾氏家臣,身份何等高贵,就算是面对家族主母,行礼之时也只需半礼……那位金夫人仅仅是个外室,犯不着一位家臣如此谨慎吧。”   哪知韩四猛然脸色一沉,郑重道:“大都督,话不可这么说。”   仅仅这一句话,渊盖苏文目中便是一闪,忽然俯下身躯,目光炯炯的道:“韩四兄如此严肃,莫非那位金夫人真的很受宠?”   “不错,很受宠!”   韩四满脸肃然,沉声道:“半个月前,金夫人前往幽州,家主一见之下,顿时心生喜爱。”   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直直盯着渊盖苏文,不无暗示的道:“连续十日,宿在房中。”   嘶!   渊盖苏文像是极其震惊,拎着酒壶倒抽一口凉气。   这人顺势便坐在韩四旁边,言语之间更加套近乎,连连道:“这却是本官的不对了,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去拜访夫人。韩四兄,你得拉我一把啊。”   说话之间,猛然摊手入怀,随即便掏出一个钱袋子,轻轻搁在了韩四的手中,低声道:“我知道韩四兄弟不缺钱,但这是我渊盖苏文的一番心意。”   韩四脸上似笑非笑,看着他道:“大都督就不怕我上报家主,说你这位封疆大吏直接送钱贿赂我。”   渊盖苏文哈哈一笑,浑不在意的道:“我算什么封疆大吏?仅是帮着主公经营辽东而已。若是按照品秩而言,我才仅仅是个三品官。可你韩四兄弟身为顾氏家臣,开国之时最少也能封个二品官……哈哈哈哈,咱俩谁才是大吏啊?你才是真正的大吏。”   大笑之间,猛把钱袋子往前一推,道:“勿要推辞,一番心意。”   韩四笑意涔涔的打开钱袋子,顿时里面射出来一抹金光,韩四像是吓了一跳,手掌也轻轻打个哆嗦,震惊道:“竟然全是金币。”   只见渊盖苏文徐徐吐出一口气,仿佛有所回忆道:“此前高句丽一战,我率领麾下大军反水,此后跟着主公横扫全境,勉强算是立下一些功勋……你也知道,咱们战后点算功勋的时候有厚赏,主公他挥金如土,赐给我一百枚金币。”   韩四一竖大拇指,像是又羡又嫉,道:“你真是发了大财,竟然得到了一百金币。我身为顾氏家臣,那次才得到二十枚金币。”   说着忽然转头,看向筵席之间的几个将领,远远对一个人问道:“牛老四,你那次赚了多少?”   那个将领憨厚摸了摸脑门,一脸满足道:“按照军功,十五金币,但是大帅夸赞俺是个好汉子,额外给了三十个金币做赏赐。”   韩四又是一竖大拇指,笑道:“你这家伙也发财了。”   牛老四咧嘴直笑。   韩四重新转过头,看着渊盖苏文道:“大都督一出手就是金币,并且这袋子金币最少有五十枚,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恐怕不仅是送给我一人吧?”   渊盖苏文满脸笑容,点点头道:“其中四十枚,送给金夫人。剩下那十枚,韩兄买酒喝。勿要推辞,勿要推辞啊。”   韩四终于哈哈一笑,点点头道:“礼物这么重,我可舍不得推。”   渊盖苏文也哈哈一笑,端起酒杯和他重重一碰。   仰头喝干之后,面色忽然变的肃重,似乎欲言又止,又似不好开口,足足好半天之后,方才故作踟蹰道:“今日早间,有百姓前来哭诉,言称是要告状,但是本大都督肯定不采纳他是告状。只不过那些百姓哭的凄楚,委实让人有些心中不忍……”   韩四像是早有预料,叹口气道:“我明白你说的是哪些人。”   渊盖苏文连忙道:“能不能劝劝金夫人,高抬贵手饶了他们。”   韩四忽然自己给自己倒上一杯酒,然后一仰头直接喝光,像是满脸无奈,再次叹口气道:“难呐。”   说着苦笑出声,似乎他也心有不满,道:“金夫人的秉性,委实是刁蛮的很…额不对,是不太愿意听劝说。唉,大都督你是不知道啊,兄弟我身为顾氏家臣,竟然被她训斥过好多次。”   “一点脸面都不给吗?”渊盖苏文语带试探。   韩四苦笑摇头,道:“难,难呐。”   渊盖苏文目光一闪,低头装作倒酒掩饰杀意。 第439章 顾天涯的手下全是人精   夜色渐深,筵席将散。   渊盖苏文似乎喝的酩酊大醉,直接趴在桌子上没法送别宾客。而韩四仿佛同样酩酊大醉,临走之时吐得稀里哗啦。   韩四是被牛老四架着走的,同时离开的还有其他几个都护府将军。   渊盖苏文同样被人架着,只不过去的方向乃是府内。   今夜这一场宴会,宾客双方似乎都很尽兴,否则的话,不可能全都喝的酩酊大醉。   然而,一切都是假象。   当韩四被人架着走出大门,一路歪歪斜斜的在街上走着,忽然他脸上的醉意全都不见,眼中显出浓浓的警惕和精明。   虽然他醉意全无,但是仍旧让牛老四架着,低声道:“牛兄弟,辛苦你了。继续架着我走,把我送回住所去……”   说完之后,紧跟着又道:“其他几位兄弟也跟着去,表面上装作不放心我的姿态。回到住所之后,有事和大家谈。”   负责架着他的牛老四呆了一呆,愕然道:“你没喝醉?”   韩四吐出一口酒气,再次低声道:“差点就醉了,幸亏提前吃了解酒丸。牛兄弟你莫要再问,继续架着我走就是……”   牛老四虽然憨厚,但却不是个傻子,于是继续装作扶持,并且摆出一副很吃力的架势。   至于同行的那几个都护将军,似乎对于这事早有预料,因此并未显出任何惊异,仍是如同刚才那般走的踉踉跄跄。   甚至遇到巡街的武侯队伍时,还要张口骂娘的喊上几句,吓的那些武侯连忙走远,却又专门分出一队人予以保护。   喝醉了啊,七八个将军全都喝醉了!   同一时间里,安东都护府后宅。   渊盖苏文伸手拿过一块热毛巾,重重的在脸上和脖子上擦了一遍,然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息。   此时的他,眼中哪里还有一丝醉意。   突然他看向屋中一人,沉声道:“韩四出身娘子军,当初乃是绿林悍匪,就算这几年他跟着顾天涯学到一些城府,但却不可能完全变成一个城府深沉的人。所以,我有九成把握他是真的喝醉了。”   屋中那人站在阴影中,闻言低声开口道:“他被灌了足有二斤烈酒,全是幽州那边刚刚兴起的高度酒,这种酒别说是二斤,半斤就能让一个大汉躺在地。此人喝了两斤之后方才醉倒,真不愧是娘子军出身的猛将。”   渊盖苏文突然一声冷笑,略显不屑的道:“他也算猛将?小卒子而已。当初娘子军百战之师,军中的四大副将赫赫威名,那才是真的猛将,每一个都很不凡。”   说着一停,接着又道:“而韩四,当初连个偏将都不是。”   屋中那人像是怔了一怔,愕然道:“竟然连个偏将都不是?为什么他能成为顾氏家臣?”   渊盖苏文徐徐吐出一口气,语带感慨的道:“人这一生的际遇,不会因为能力而定。韩四之所以成为顾氏家臣,是因为他当初在顾家村驿站驻守。那是顾天涯的起家之初,韩四算是赶上了好时候。”   屋中那人像是有所明悟,然而很快又提出质疑,道:“据我所知,当初顾家村驿站有九十九个驿卒,就算韩四在那里驻守过,但他凭什么能成为家臣?要知道整个顾氏只有五大家臣,韩四却成为了其中之一。”   这番质疑有理有据,但是渊盖苏文却再次冷笑,道:“你不用太过担忧,我敢保证这个韩四绝对没有太大的才能。他之所以成为家臣,乃是因为顾天涯的照顾。”   屋中那人明显好奇起来,忍不住道:“顾天涯的照顾?为什么要照顾?”   寂静的长街上,七八个将军踉踉跄跄的走着,终于前面出现一座大宅院,他们‘醉意冲天’的朝着宅院去。   等到进入院中之后,身后大门缓缓合上,下一刻,所有人再也不见醉态朦胧。   韩四完全不需要牛老四扶持,大踏步走到院中一个石桌前,抬手相邀道:“诸位,请坐!”   几个将军郑重点头,各自找了一个石凳坐下,但却一言不发,静静等着韩四开口。   呼!   韩四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自己也在石凳上坐下来,开口第一句却不是下达命令,反而像是回忆般道:“曾经,我只是个娘子军的小卒……”   几个将军仍是一言不发,静静听他继续往下说。   韩四又道:“那一年,军中四大副将亲自把关,一共点选了九十九个战士,说是要派往某个驿站驻守。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平心而论,那时候我是不愿意的。待在军中多好啊,每天有吃有喝不用愁。但是去驿站驻守之后呢,听说是要自己种田养活自己啊……也就是说,从那一刻起我们没有了军饷。”   “军饷没有了,需要自己种田,除此之外,据说驿站的职责非常重。所以,大伙儿在内心里都是抵触的。”   “我们想留在军营里当兵,不想去驿站当那个驿卒。”   韩四说到这里,长长又吐出一口气,道:“可是,不去不行。四位副将亲自把关选人,从二十万军中选了我们九十九个,这肯定是一件大事,我们九十九人谁敢说一个不字?”   “被选中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发,反而先是要学习装傻,每个人都必须装傻。”   “那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公主她有了男人。但是因为某些不便明说的缘故,公主她暂时并没表明自己的身份。”   “而我们那九十九个兵卒,就是公主送给她男人的第一批班底。”   “忽然之间,我们就从抵触变的期待起来。”   “那可是公主的夫君啊,是要和公主白头偕老的人。能成为他的第一批班底,我们的祖上肯定是积了德。”   韩四说到这里,脸上显出幸福的回忆色彩,他再次呼出一口气,继续道:“那一段日子,我们每天都在练习装傻。其实压根不需要练习,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人精……无论是曾经当过偏将的燕九,又或者我这个最底层的小卒,总之当初那九十九个驿卒,每一个都是精明到骨子里的人物。否则的话,四位副将不会从二十万大军之中选择我们。”   “虽然我们都很精明,但是四位副将仍旧不放心。或者说,是公主她还不放心。所以啊,我们九十九个人足足练习了十多天。直到每个人都把自己练的傻不愣登,方才跟着马三保将军启程出发。”   “我们见到了公主的男人,从此成为了他的袍泽和麾下。”   韩四诉说着自己的往事,语气显得莫名感慨,突然脸上浮现一抹温笑,笑容里带着浓浓的感激,道:“很多人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能成为顾氏家臣。毕竟当初九十九个驿卒,我韩四并不算是出彩的一个……那群老兄弟,个个是人精。并且我们都很忠诚,彼此之间没有太大差距。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会脱颖而出呢?”   “那是因为家主的照顾。”   这时石桌旁边终于有个将军开口,语带好奇的道:“我曾听过一个小道消息,说是您这一辈子不能离开军营,一旦告老退役,就会不详加身。”   “不错,就是这样!”韩四毫不隐瞒,直接点了点头,道:“乱世本是英雄定,不见英雄享太平。这是当初袁天罡的批语,意思是说我离开军营就会死。”   “而也就在袁天罡批语的那一天,家主他亲口对大家说出一个决定:这一辈子,不准韩四离开军营。”   “也就是说,我注定要当一辈子兵。”   “其实对于我而言,早已经习惯了军中生活,能够当一辈子兵,并没有什么抵触。但是家主却认为,这是对我的不公平,于是,他补偿我。”   桌边几个将军连连点头,纷纷道:“这份补偿就是家臣的身份对不对?”   韩四缓缓点头,一脸感慨的道:“是啊,家臣。整个幽云顾氏,总共五大家臣。曾经我只是一个小卒子,却因为家主的照顾而位列其间。我这一辈子,怎么不效忠?”   他说完这一段往事,脸上渐渐显出肃然之色,忽然目视几个将军,声音低沉道:“今夜筵席之上,我坐实了一个猜测。那就是,渊盖苏文有二心。”   几个将军对视一眼,随即同时点了点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渊盖苏文乃是曾经的高句丽第一权臣,他之所以投降乃是因为抗不过惶惶大势。但是暗地里,确实可能有二心。”   就连最为憨厚的牛老四,这时也忍不住说了一句,道:“俺虽然不够聪明,但是俺并不是傻子。渊盖苏文是安东都护府的大都督,按照职权只需要总揽政务就行了。然而俺们每次发现叛军之时,他这个大都督都要参与追缴……不但亲自参与追缴,而且动用的大多是渊盖家族出身的私兵。”   牛老四说着抓了抓脑门,仿佛纳闷又仿佛想通了什么,接着道:“难怪叛军总是绞杀不掉,俺现在好像有些懂了。”   韩四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家主曾经说过,这叫做养匪自重。当初之所以让渊盖苏文担任安东都护府的大都督,乃是想借用他在高句丽的名望安抚招民。等到高句丽完全被掌控之后,他的大都督位子肯定要换人……而渊盖苏文不愧是枭雄,他显然是猜透了家主的意图,因此,他养匪自重。”   这时一个将军缓缓开口,语带思索道:“也许并不是养匪自重,而是这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效忠。他之所以投降咱们,是因为抗拒不了大势。但是在他内心深处,恐怕一直还想着复国。”   韩四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家主也是这般推测。”   他说完这话之后,猛然从石凳上站起,沉声道:“诸位听令。”   轰隆几声。   将军们全都起身。   韩四一脸严肃,下令道:“现在我以顾氏家臣之身份,强行更改安东都护府的权责。表面上,渊盖苏文仍旧是大都督,暗地里,各城各府的政务都要由我把关……”   他说着停了一停,严肃又道:“尤其是涉及军马调动,以及军备物资的采买。哪怕是小小一石粮食,它的去向也要汇禀上来……咱们暂时不会阻碍渊盖苏文的大都督令,但是咱们要掌握每一份政务文书的内容。一旦发现不妥,立马翻脸无情,绝对不能给他任何机会,更不能给那些叛军机会。”   “诺!”几个将军齐齐应命。   等到接下命令之后,才有一人微微皱眉,语带迟疑的道:“高句丽已经被打下来半年多,渊盖苏文一直表现的很不错。就算偶尔有某个政令稍显异常,但是细细一想似乎又合情合理……显然此人城府深沉,轻易不会露出马脚,如此情况之下,想要抓他把柄恐怕不容易。”   韩四抬手示意众人坐下,笑道:“所以,家主派出了金夫人。”   “敲山震虎吗?”那个将军目光一亮。   韩四笑着摇头,道:“不是敲山震虎,而是不断滋扰。家主跟我说过,敲山震虎一旦用的不好,很容易让老虎心生警惕收起爪牙。但是不断滋扰则不同,这一招会让老虎烦不胜烦。当它烦到受不了的时候,说不定就会一时冲动伸出爪子。”   几个将军都是人精,脸色若有所思的道:“明白了,这是威胁力度有轻有重的缘故。金夫人是个女子,用的招数乃是刁蛮任性那一套,她通过欺压高句丽人的办法,一次又一次撩拨渊盖苏文的忍耐心。偏偏渊盖苏文却不会心生警惕,他只会认为这是金夫人得宠之后的肆意妄为。”   韩四微微一笑,道:“除此之外,还有我。众所周知,我成为家臣并非因为才干。甚至有一些嫉妒之辈,说我是酒囊饭袋的蠢货。”   韩四说着停了一停,笑着又道:“正是因为我名声平庸,所以才不会引起警惕。堂堂五大家臣之一,却被家主派给一个外室做护卫,仅仅这一手计策,就能让很多人看不起我。”   在场几个将军对视一眼,忽然齐齐苦笑出声,语带尴尬的道:“岂止是看不起,简直是轻蔑。比如我们这些人,前几天就在心里嘲笑过你。身为顾氏家臣,竟然混到这般田地。”   “哈哈哈哈!”   韩四爽朗大笑,脸色并无不悦,反而很是满意道:“连自己人都能骗过,必然也能骗过外面的人。诸位袍泽,咱们以后继续。”   几个将军拱手致敬。   这时互见韩四探手入怀,无比郑重的掏出一个亮闪闪卡片,肃穆道:“诸位,我要和家主远程通讯。汝等一起上前,咱们聆听家主最新的命令。”   众人眼睛一亮,眼巴巴看向那个小卡片,又惊又喜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积分兑换卡吗?据闻乃是谪仙锻造的仙器。”   韩四脸上显出崇拜,点头道:“不错,正是仙器。咱们幽云顾氏,家中有着谪仙……而这一张仙器小卡,它可以通讯万里之遥。”   几个将军满脸渴盼,目光灼热异常,连连感慨道:“何时才能攒足功勋啊!”   他们也想拥有这种仙器。 第440章 人口虽重要,不能成毒瘤   卡片上很快幽光一闪,出现了一行细小但却清晰的字。   韩四精神一震,连忙道:“家主的命令传送过来了。”   几个将军又惊又奇,下意识全都凑过头去。   看完之后,各有所思。   顾天涯的命令很简单,仅有寥寥十几个字:“佯装不爽,满腹委屈,忍无可忍,分崩离析。”   除此之外,再无内容。   韩四珍而重之的收回小卡,目视众人道:“诸位,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   几位将军相互对视一眼,迟疑开口道:“上有令,必遵从,只是有些不解其意,搞不清楚目标是何人。”   说着再次迟疑一下,略显迷惑又道:“若是单从字面意思上看,应该是让我们针对渊盖苏文。然而细细一琢磨,又似乎是要我们针对金夫人。家主这份命令,委实有些含糊。”   韩四缓缓吐出一口气,无比自信的道:“我认为,这个命令并不含糊。家主他之所以没有明说,是在锻炼你们的才干。”   幽州城中,顾氏后宅。   顾天涯笑着收回小卡,顺手递给昭宁道:“收起来吧,短时间内应该用不到此物了。”   昭宁小心翼翼的收好卡片,面色隐隐露出某种担忧,道:“你刚才的那份命令,内容有些含含糊糊。这种下命令的方式乃是军中大忌,很容易让麾下将领做出错误判定。”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但我是故意的。”   昭宁微微一怔,皱眉道:“说说原因。”   顾天涯轻轻呼出一口气,道:“众所周知,咱们顾氏拥有五大家臣。经过多年的磨砺,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但是咱家除了这五大家臣以外,还有十二个新收的次等家臣需要培养。”   昭宁忍不住点头,若有所思的道:“这十二个次等家臣,都是当初在高句丽之战崛起的。他们有的原本是军中偏将,有的则是出身平民的府兵。虽然因功获得了提拔,但是能力却有高有低。”   “所以,要多加磨砺。”顾天涯面色有些肃然。   他伸手挽着昭宁的手,夫妻二人慢悠悠在院子里踱步,继续又道:“这十二位新收的家臣,全都被我放在了高句丽,每人镇守一地,官封都护将军……也许他们的品秩不算太高,然而实打实的是封疆大吏。”   “这十二个人的忠诚肯定没问题!”   “但是他们的才干还需要再培养!”   “故而,我给他们下达了一份含糊其辞的命令。”   昭宁接过话茬,语气仍旧带着担忧,道:“你就不怕他们领会错误,导致整个计策失败吗?”   顾天涯微微摇头,自信道:“放心,不会出现这种局面的。这些人能够在大战之中脱颖而出,靠的可不仅仅是作战勇猛。若是没有一份天生的精明,岂能有资格成为咱家的家臣。”   他说着停了一停,接着又道:“其实我的这份命令并不难懂,他们只需要稍加思索就能明白。尤其是当金小仙不断霍乱高句丽之时,他们更容易领会到我这份命令的意图……既然能够领会,自然予以配合,而这个领会和配合的过程,就是我培养他们积累才干的过程。”   昭宁擅长军伍,但却不擅政务,闻言深思良久,最终还是放弃,道:“我习惯了带兵打仗,不擅长耍弄心机。你直接跟我说说吧,刚才那份命令是什么用意。”   顾天涯笑了起来,轻轻捏了捏昭宁的脸。   昭宁啐了一口,脸色微红的道:“说正事,别瞎闹,今晚你该去小柔屋里睡,我这几日身子有些不方便。”   顾天涯干咳一声,开始解说刚才的命令。   “所谓佯装不爽,是让他们装作对金小仙的做派不爽。原因是金小仙不断霍乱辽东,必然会导致高句丽各地怨声载道。而他们身为都护府将军,肩负的责任乃是坐镇一方。所谓坐镇,不只是镇压叛军,同时还要兼顾民生,要保证镇守之地的安定。”   “如此一来,他们的职责就和金小仙的做法有冲突。一方想要安定,一方不断霍乱。那么,肯定会心生不爽。”   “紧接着是第二句命令,让他们装作满腹委屈……”   昭宁脑中灵光一闪,忍不住开口道:“我明白了,这是环环相扣。金小仙让高句丽各地怨声载道,都护将军们却要确保安稳。偏偏他们碍于金小仙的身份,对于金小仙的做派只能默默忍受。所以先会心生不爽,慢慢就演变成委屈。”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就是这个套路,只不过一切都是假象。无论金小仙还是十二位都护将军,暗地里都知道这是彼此间的配合。”   昭宁也点了点头,忍不住追问道:“接下来呢?”   顾天涯眼神深邃,缓缓道:“接来来,就是忍无可忍,于是,酿成分崩离析。”   昭宁不擅长政务,但却深谙军伍,很快便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所谓分崩离析,是让他们演一出背叛你的大戏,对不对?”   顾天涯笑的很阴森,点点头道:“十二个都护将军一起叛乱,隐藏在暗中的某些人肯定坐不住。在那些人眼中,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甚至就连渊盖苏文,也会忍不住赌上一赌。”   昭宁眼睛闪烁精光,补充一句道:“尤其是,咱家的几个孩子都在那里,若是能在叛乱之中抓住几个孩子,必然会让某些人的底气更足。虽然孩子们的身边跟着五千玄甲铁骑,但是那些人为了复国大业必然会赌。原因很简单,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昭宁说着停了一停,忽然伸手打了顾天涯一下,道:“你这个坏东西,挖了好大一个坑。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孩子们身边还跟着天下无敌的顾嫦娥。”   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原本,我没打算采用这种激进手段,但是,高句丽人把仁政当成了软弱。”   自古开疆拓土之后,皆以仁政招抚民心,这就形成了一种惯性思维,让人感觉上位者为了人口可以忍耐一切。   可是,很多人却忽视了最重要一点。   唯有愿意归顺的人口,在上位者眼中才算人口,而如果一直心怀仇恨,始终让上位者看不到希望……   这还留着干什么?   让他们趴在身上吸血啃肉长成毒瘤吗? 第441章 各族都有智者:一个高丽女子眼中的顾天涯   人在受到善待时,总是不知道珍惜。   等到失去一切时,惋惜已经没意义。   世上任何一个民族,都不缺乏聪慧之辈,这些聪慧之士哪怕是生活在社会底层,也能够从蛛丝马迹之中推测到某种大势。   高句丽同样有这种人。   越是智者,越会惶恐,只因智者们拥有清晰的认知,明白什么叫做煌煌大势不可逆。   所以,智者活的会很苦。   不是生活上的苦,而是心理上的苦。   安妍冰曾是一位歌姬,名声在高句丽家喻户晓,即便是出入高句丽皇宫之时,她也是列为座上宾的那一类。   但是如今的安妍冰却很苦。   她再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歌姬。   而是一个每天为了食物发愁的高丽女。   半年以前,中原汉人征伐辽东,一场史无前例的百万级别大战,汉人终于雪耻二十年前的大辱。   对于中原人而言,这是开疆拓土的伟业,然而对于高句丽人而言,这是国破家亡的凄凉。   所以在高句丽皇城被破的那一日,安妍冰躲在家中默默流泪了一整天。   她在为自己故国吊唁。   但她却不像别的高句丽人那般幻想着复国。   原因很简单,她是一个智者,她深知什么叫做煌煌大势,也深知高句丽抗衡不了这种大势。   甚至早在三年之前,安妍冰就已经预料到这种大势……   那时候的她,是名满高句丽的歌姬,偶然参加一次豪门宴会,听到了一个汉人青年的名字。   那是一个如同传奇般崛起的汉人。   他的名字叫做顾天涯。   安妍冰至今还能清晰记得,那日宴会上的大人物们谈笑风生,当他们谈论起汉人顾天涯的时候,都是带着一种略显不屑的语气。   在那些高句丽大人物眼中,顾天涯是个仗着妻子成功的人,说句难听的话,这叫做吃软饭。   然而安妍冰却有些忧心,她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一股惶恐。   自古有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高句丽的民间也有俗语,一头猛虎成长起来之后必然雄霸山林。   它会杀掉其它的猛兽,把整座山林变成自己的领地……对于猛虎而言,这是为了拥有独享的猎场,而如果将这种行径对比人类,那么就是上位者所说的掌控资源。   何谓资源?   土地,人口,物产,财富。   中原和辽东接壤,世代存在着仇恨,自古国与国邻,没有友谊可言,所以每当中原人衰弱之时,高句丽就会侵扰汉人的土地,不但抢夺财富,而且虏掠平民。   那些被掠回来的平民,几乎全都被打成奴隶,累死在矿上中,累死在田地里,他们的白骨累累,变成了高句丽人的财富。   同样的道理,汉人也会报复,每当中原汉家崛起之时,他们都要把失去的疆土夺回来,顺带着抓捕无数高句丽人,运回中原去创造各种财富。   那些被抓捕的高句丽人,命运想必也是极其悲苦的。   安妍冰虽然是个女子,但她自幼饱读汉人史书,所以她有清晰的认知,国与国之间就是如此。   只要利益,没有可怜。   二十年之前,中原大隋没落,于是高句丽大肆伸手,占足了整整二十年便宜。   然而现在,要反过来了。   中原汉人再次建立了王朝,几乎全盘接收了前朝大隋的一切。那个名叫‘唐’的国家在继承疆土和财富的同时,必然也会继承了前代汉人所蒙受的耻辱。   最令人惊恐的是,这一代汉人崛起了好几个民族大英雄。   何谓民族大英雄?   能引领族群过上好日子的才叫大英雄。   这种大英雄,不是民间所理解的那种仗剑游侠,游侠杀富济贫,只能算是小道,也许他们会被百姓称作英雄,但却没有资格被称为民族大英雄。   真正的民族大英雄,得是让整个民族吐气扬眉的那种人。   而一旦某个民族出现大英雄,必然会让庇护整个族群变的强盛。偏偏,这一代的中原出现了好几个大英雄……   李世民,新一代的汉人皇帝。   李秀宁,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帅。   李建成,运筹帷幄的后勤大总管。   仅仅是这李氏三兄妹,已经足以让中原王朝崛起腾飞,无数高句丽有识之士曾经断言,汉人很可能会在十数年之内再创辉煌。   那时候,高句丽就要小心汉人的报复了……   这个断言原本是很合理的。   只可惜谁也没有预料到,中原又崛起了一个汉人。   顾天涯!   那一日,安妍冰在宴会上听到这个名字。大人物们谈笑风生,言语之间颇多嘲讽,然而听在安妍冰的耳中,却让她浑身如坠冰窟之中。   她听到那些大人物说,那个顾天涯打赢了突厥人。   她听到那些大人物说,那个顾天涯把家搬到了幽州。   她还听到那些大人物说,幽州正在准备开设商贸互市。   她又听到那些大人物说,无数的穷苦汉人成了幽州子民……   安妍冰陷入恐惧之中,她隐约意识到高句丽的不妙,然而可惜的是,宴会上的大人物们似乎并没有这么想。   他们甚至兴致勃勃的在幻想,高句丽人能够在幽州的互市上发大财。   怎么可能啊?   安妍冰几乎忍不住想要站起来大声嘶喊。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个道理你们懂不懂,这个道理你们懂不懂啊?   可惜她只是一个歌姬,没有资格在国事上发言。虽然她拥有着名满高句丽的才气,但她终究只是一个以才博笑的歌姬。   果然,一切如同安妍冰预料的那般。   仅仅三年时间不到,顾天涯这头猛虎伸出了爪牙。而身为整个中原汉家统治者的李氏,竟然对这位外戚进行了无比坚决的支持。   仿佛丝毫不担心他会尾大不掉。   那种毫无保留的支持令人恐慌。   穷尽举国之力,举族征伐辽东……   大唐皇帝李世民,向整个中原发出征召令,足足三十万府兵,外加三十万民夫,无数汉人义无反顾的背上行囊,宛如潮水一般向着幽州聚集。   巾帼不让须眉的李秀宁,据说嫁人之后再也没有领过兵,然而当她的夫君剑指辽东之时,这位传奇女帅再一次披上了盔甲。   十五万幽云铁血大军,重新聚集在传奇女帅的营帐下。   最为恐怖的是,那个顾天涯竟然开创前所未有之先河,他趁着大战之机,推行了新式货币……   用料扎实的铜钱,沉甸甸的压手。   闻所未闻的银币,让天下各国贪婪。   甚至还有一种直接用黄金铸造的金币,据说只需要一枚就能兑换一万贯钱。   西域三十六国怦然心动,草原两大突厥争先恐后的出兵,而那个号称宁死也要赚钱的吐谷浑国,直接把全国的兵力都卖给了顾天涯。   光是异族大军,顾天涯就雇佣了五十五万人。   这一战高句丽怎么和人家打?   这一战还没打就已经输了啊……   回忆是令人痛苦的,智者的回忆尤其痛苦。   然而安妍冰只能压下这份痛苦。   她需要好好的活着。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无数的高句丽人。   她想活着的原因和别人不一样……   比如那位号称高句丽第一权臣的渊盖苏文,在投降之时也说自己要为了高句丽人活着,至于他真正的意图,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安妍冰则不一样,她活着的目的很纯粹。   她才是真心的为了无数高句丽人。   夏日炎炎,天气很热。   安妍冰端着一个木碗,耐着性子在等待施粥。   前面的队伍很长,无数高句丽人在排队,由于天气实在太过炎热,导致排队的高句丽人汗流浃背,渐渐的有人开始表达不满,整个队伍变的越来越喧哗。   终于,一个高句丽汉子重重一摔木碗,大声叫嚷道:“为什么不搭个棚子?为什么让我们受罪?”   安妍冰心里一惊,下意识就想跑出去阻拦,然而,太晚了。   只见那个高句丽汉子开始鼓动四周,口中不断说着挑拨情绪的言辞,大吵大嚷道:“你们汉人曾经发过告示,说是要善待我们高句丽人。既然要善待,那就应该好好善待,结果呢,我们受的全是苦。”   “所谓的施粥,每天竟然只给六碗。”   “六碗饭,够谁吃?吃不饱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我们在烈日下排队……”   “汉人,你们压根就不想善待我们。”   自古至今,无论哪个种族,似乎都有一个惯性思维,那就是认为法不责众。   所以当这个汉子大吵大嚷之后,很快挑起了几十个高句丽人的情绪,而这些高句丽人也跟着大吵大嚷,场面渐渐变的有些不受控制。   安妍冰一颗心沉入谷底。   她端着木碗退出了队伍。   恰好也就在这一刻,忽然有一丝微风拂来,吹去些许暑气,让人稍微舒爽。   然而安妍冰却丝毫感觉不到舒爽,她端着木碗蹲在地上默默的流泪。   她想去劝阻那些闹事的同族。   却又知道眼前的场面根本劝不住。   她只能默默流泪,在心里祈祷汉人能够再次大发仁慈。   此前的半年时间里,高句丽人也经常聚众闹事,每次闹事之时,汉人都是选择隐忍。甚至还会陪着笑脸,对于各种诉求尽力满足。   用那些汉人的话说,这是因为他们的顾领主发布过严令:高句丽虽然败亡,但是高句丽人不是罪名,所以,要善待。   镇守高句丽的兵卒们,一直很遵从他们领主的命令。   而高句丽人也被养出了臭毛病,认为只要聚众闹上一闹就能达成诉求……哪怕这份诉求并不合理,但是只要他们闹了就能成功。   唯有安妍冰深知一个道理,上位者的容忍是有底限的。   她端着碗蹲在地上,默默的流泪哭泣着。   心中,是无比的悲凉和恐惧。   是的,她在恐惧。   越是智者,越能看透一切,尤其是最近的某些蛛丝马迹,让她意识到了某些不好的开端。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高句丽人的好日子到头了。   而也就在她心生恐惧的时候,她果然听到了一个汉人的笑声,那是负责保护施粥的一位将军,半年来一直以好脾气而著称。   每当高句丽人闹事的时候,他总是笑容满面的在劝解。   这一刻,那位将军仍是笑容满面。   甚至就连说出的话,也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抱歉抱歉,真是抱歉,天气这般炎热,本将军却忘了让人搭棚子,导致大家在排队之时晒了日头,汗流浃背实在是十分辛苦……这个失误必须改,本将军立马让人改。”   闹事的高句丽人仿佛早有预料,似乎很笃定汉人将军会认错。   只见那位将军一边认错,一边继续笑如春风的开口,又道:“今日已经来不及了,毕竟搭棚子需要时间。但是施粥又必须继续进行,否则本将军无法向上面交代……这样吧,咱们取个折中办法。既然大家不愿意在烈日炎炎下排队领粥,而本将军又必须把施粥发放出去保证没人饿着。那么就请大家去军营那边,直接在营帐里面吃饭怎么样?”   他说着,笑容越发温和,诚意满满又道:“军营的营帐可以遮挡太阳,不会让大家晒的汗流浃背。并且饭食也要好一些,乃是专门提供给兵卒吃的饭。粥里面有肉,香喷喷的。”   唯有安妍冰如坠冰窟。   甚至就连说出的话,也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抱歉抱歉,真是抱歉,天气这般炎热,本将军却忘了让人搭棚子,导致大家在排队之时晒了日头,汗流浃背实在是十分辛苦……这个失误必须改,本将军立马让人改。”   闹事的高句丽人仿佛早有预料,似乎很笃定汉人将军会认错。   只见那位将军一边认错,一边继续笑如春风的开口,又道:“今日已经来不及了,毕竟搭棚子需要时间。但是施粥又必须继续进行,否则本将军无法向上面交代……这样吧,咱们取个折中办法。既然大家不愿意在烈日炎炎下排队领粥,而本将军又必须把施粥发放出去保证没人饿着。那么就请大家去军营那边,直接在营帐里面吃饭怎么样?”   他说着,笑容越发温和,诚意满满又道:“军营的营帐可以遮挡太阳,不会让大家晒的汗流浃背。并且饭食也要好一些,乃是专门提供给兵卒吃的饭。粥里面有肉,香喷喷的。”   唯有安妍冰如坠冰窟。 第442章 囚禁四个人,顾天涯深意   粥很香,量很足,并且熬制的十分浓稠,完全达到了立筷不斜的施粥标准。   这样的两大碗粥,即使壮汉也能吃饱。   而安妍冰乃是个柔弱女子,她的饭量显然没有这么大,但是,她在拼命的吃……   那种拼命的吃相,就仿佛后世天下无敌电影里的女主,使劲的吃,硬塞一般,虽然浓粥不需要像饼子那般硬塞,但是人吃饱了仍旧往肚子里咽粥也很艰难。   “你这种吃法,让我看不懂……”   那个将军面带迷惑,眼睛里闪烁着探寻,好奇道:“这里每天都有施粥,并且每顿饭都能保证给两碗,连续半年以来,施粥风雨无阻,由此可见我们汉人的信誉很好,基本上不存在临时停止施粥的可能,然而为什么,你的吃相会如此?”   将军说着停了一停,迟疑一下又道:“你这种吃相,就仿佛在担心没有下一顿一般。可是,我们连续半年每天都在施粥。”   可惜他这一番询问,安妍冰像是充耳不闻,她已经硬撑着吃完了两碗粥,这时候竟然开始仔细的舔碗底。   真的是在仔细舔,不放过一丁点谷粒,直到她把木碗舔的干干净净,这才捧着木碗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吃力的屈膝,朝着将军行礼,然后,终于开始回答问题。   “这位将军,你说的对,我之所以这幅吃相,是因为我真的知道再也没有下一顿。”   她面色带着萧索,萧索之中又隐含凄凉,忽然眼中泛起晶莹,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而下……   她抱着木碗,仰头喃喃,仿佛呓语一般的道:“高句丽人太能作死了,所以真的把自己给作死了,从今天开始,再也不会有施粥,从今天开始,再也不会有仁政。足足半年时间过去,汉人的耐心已经到达了极限。”   那个将军目光一闪,隐约显出一丝杀意。   这个女子太聪明,她猜到的有些多。   将军伸手摸向腰间,攥住了佩刀的刀柄。   安妍冰像是早有预料,目光看向将军的佩刀,哀哀叹息道:“您要动手了吗?”   那将军面色迟疑,手握刀柄不曾拔出,道:“你太聪明,让本将军感受到了威胁,按说,你该杀。”   ”但是你又很顺从,属于我家主人所说的那种顺民。而对于顺民,主人说可以收纳……”   “这就让我很纠结,不知道该杀还是该留。”   将军说着再次迟疑,又道:“如果留你,你太聪明,那些高句丽人看不透的计策,你几乎在瞬间就洞穿了内幕,比如刚才本将军佯装无奈,答应那群高句丽人的无理要求,那些人全都洋洋得意,唯有你想也不想就离开了队伍……”   “你不但离开了队伍,而且还蹲在了地上,摆出柔顺姿态,让人心生怜悯。”   “所以本将军立马就知道,你已经猜到了我们要干什么。”   将军说着叹了口气,道:“姑娘,你实在是太聪明了。像你这般聪明的人,尤其还是个高句丽人,留着会有大患,本将军不得不杀。”   嘴上说着不得不杀,然而迟迟并未动手。   而安妍冰似乎也没有逃跑的念头,仅是一直用目光盯着将军的佩刀,小声问道:“既然如此,您为何不抽刀?”   “因为本将军在迟疑。”   那将军直言不讳,郑重说道:“仍是刚才那句话,我家主人有命令。凡是愿意当顺民的高句丽人,以后都会是主人的子民。对于子民,应当爱护。”   安妍冰点了点头,道:“小女子明白了,留我一命的不是您。而是您口中的那位主人,他应该就是幽云领主顾天涯吧?哦对了,很快就不能再称呼他为领主啦,应该喊国主,他要建立诸侯国。”   铿锵一声!   将军终于抽出了刀。   他单手握着刀柄,猛然重重一挥,沉声道:“你立刻走,远离我的视线,否则本将军怕是会忍不住杀意,我真的不想放过你这种聪明人。”   横刀在手,冷光森森,配合上将军脸上的杀气,显然他是在努力克制,也许下一刻就会挥刀一击。   安妍冰屈膝,行礼,姿态恭敬,抱着木碗转身。   然而她才走了没几步,突然又重新转回头,面色带有凄苦,语气哀伤的问道:“刚才那些人,会用什么罪名处死?”   将军目光一闪,似乎不愿意回答,但是看到安妍冰凄苦的表情,不知为何心中微微一软,沉声答道:“一群暴民,私闯军营,意图抢夺兵械,形同叛军无异。”   安妍冰眼中又有大颗泪珠滑落,俏脸悲伤道:“果然是这个罪名。”   她再次屈膝行礼,想要转身离去。   然而这一次,将军却不准她走了。   只见将军猛然踏步上前,魁伟的身躯直接阻挡去路,语气深寒道:“你已经没有资格离开了。”   安妍冰原地驻足,苦涩道:“是因为我问了不该问的隐秘吗?”   将军点了点头,面上有些惋惜,道:“猜到归猜到,问却不一样。倘若你猜到而不问,那么本将军还可以心软一回。但是,你刚才忍不住问了。”   这就是智者的可悲之处。   有些事明明早已猜到,仍旧忍不住想要问一问,只因她心里放不下族群,所以才会幻想着自己乃是猜错了。于是就不顾危险的询问,渴望能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可惜的是,将军的回答和她猜想的一般无二。   她也因为听到了答案丧失了离开的资格。   将军并没有杀掉安妍冰,但却把她囚禁在了一个小院。   而在这座僻静小院中,囚禁的竟然不止她一人。   比如有一个耄耋老者,身边放着一把巨型马刀,光是刀柄的长度,就得有三尺多长,这种兵器明显是战阵厮杀所用,而且还得是超级猛将才敢使用。由此可以推测,或许这位耄耋老者曾是一位沙场猛将。   明明老者是被囚禁,奇怪的是汉人并未收走他的兵器,甚至每当有兵卒前来送饭之时,举止之间隐隐对这个老者有所敬意。   又比如另一位被囚者,乃是一个中年书生,他的房间里全是书,并且汉人兵卒经常还会送些新的书本来。   每当兵卒们送书的时候,中年书生总是庄重的行礼,而那些汉人兵卒则会调侃几句,问他有没有从汉人的书中找出挽救高句丽的办法。   中年书生的回答很奇怪,有时候说找到了,有时候又说没找到,这种回答像是在糊弄人,偏偏那些汉人兵卒不生气,反而继续给他送书来,屋子里的书本越堆越多。   除了这两个人,院子里还囚禁着一个妇人,虽然布衣木钗,但是举止不凡,隐隐约约之间,竟然给人一种皇族的贵气。   安妍冰是第四个被囚禁的人。   虽然这个院子不大,但是囚禁四个人倒也不算苛待,并且名义上说是囚禁,实际上并没有兵卒在监管。   唯有到了饭点之时,才会有战士过来送饭,有时候那个将军也会亲自过来,而他来送饭的时候基本都会带上一壶酒。   那壶酒,是给那个耄耋老人喝的。   安妍冰能够看出来,将军对那个耄耋很尊重,那种尊敬超越了民族隔阂,乃是武将针对武将的纯粹敬重。   每次将军来送饭的时候,都会不无调侃的说一句:门口没有士兵把守,这个小院不限制离开,如果诸位感觉囚禁屈辱,那么大可以推开院门离去。   结果院子里的四个人从未离开。   安妍冰隐隐约约有所明悟,她们四个人都有被囚禁的特殊原因。也正是因为各有特殊,所以才会明知可以离开而不离开。   比如她自己,乃是因为智慧。   她深知煌煌大势不可逆,高句丽注定会成为汉人的疆土,既然大势不可逆,那就要想办法救同族,哪怕是能劝解一个高句丽人认清现实,她也觉得自己应该坚持着活下去。   她甘心被囚禁,留在这个小院,是因为她心中生出一种猜测,她越来越笃定自己会见到某一个人。   那个拥有巨型马刀的耄耋老者,他被囚禁的原因应该是因为声望,安妍冰之所以这么猜测,是因为汉人将军的某一次感慨。   那一次,将军前来给耄耋老者送酒,姿态恭敬之时,曾经发出感叹,道:“您以耄耋之身,仍愿为族一战。我家主人曾经说,您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大英雄。可惜是高句丽人的大英雄,于我汉家来说乃是仇寇……”   那个满屋子书的中年书生,他被囚禁的原因应该是学识,安妍冰曾经隐隐听到他在夜里叹息,似乎是苦苦求索而不可得。   他万分苦闷之下,夙夜辗转难眠,经常会在大半夜里嘶喊,声音带着癫狂的吼叫道:“为什么我比不上顾天涯?为什么高句丽人不能出现一个顾天涯?”   显然他在自责,痛恨自己比不上汉人顾天涯的学识,如果他有通天彻地的学识,他就能引领高句丽族群走向辉煌。   安妍冰每次听到他嘶喊都会伤感,想要去告诉这个人一个道理:学识固然很重要,然而汉人顾天涯的崛起并非全都靠学识。如果曾经那些高句丽的大人物也会爱民如子,那么高句丽国未必就会沦落到今天的可悲。   那位被囚禁的妇人,每天总是一言不发,她除了吃饭的时候走出屋子,其余时间都是躲在屋里做针线,安妍冰曾经悄悄过去偷看,发现她在缝制的是一件锦袍。   古风很重!   像是春秋时代诸侯的服饰。   安妍冰隐隐有所明悟,她似乎猜到了这位夫人缝制锦袍的意图。   可惜,用心虽然良苦,然而却救不了不断作死的高句丽人。   安妍冰心里生出悲伤,终于忍不住去劝阻妇人,道:“那位汉人顾天涯的心智坚毅,他不会因为一件锦袍而改变理念。夫人,打消念头吧。哪怕您缝制衣衫再怎么虔诚,但也软化不了那位汉人的狠心……因为,他的狠心乃是高句丽人激起的。上位者迟迟看不到归顺,没有人会一直保持仁慈。”   那位夫人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完全没有听进去。   她继续在缝制锦袍,甚至后来又开始制作冕冠,她制作的冕冠同样古风很重,也是春秋时期汉人诸侯的样式。   安妍冰越发感觉悲伤。   终于有一天,夫人开口和她搭话,语气幽幽的道:“老妇也知道,这些东西不一定有用。虽然不一定有用,但是老妇仍旧要努力一次。我只盼着那位汉人领主胸怀大度,能够效仿汉家春秋之时的诸侯们,虽灭敌国,不伤敌子。”   何谓敌子?   就是敌国子民的意思。   安妍冰又是敬重又是凄苦,她很想告诉这位夫人,这种方法是行不通的。 第443章 这是圣贤一样的存在   “我倒不是故意被抓捕,而是连续多次触犯律法,结果被汉人士卒堵在门口,扔过来一根绳子让我自缚……”   第二个开口的是中年书生。   他的脸上,有浓浓伤感,忽然仰头望天,泪水汹涌而下。   这倒真像个文人秉性,动不动就因为伤感而痛哭。   但是下一刻,在场几人肃然起敬。   只因中年书生泪水汹涌之际,突然满是悲愤的嚎啕大哭,道:“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明明我一腔热血,教导孩子们学识,结果却被人告密,说我触犯了汉人的律法……”   安妍冰心中一动,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教导的那些孩子莫非全是高句丽人?”   中年书生继续大哭。   安妍冰忍不住又问道:“你教给那些孩子的学识,莫非全是我们高句丽的学识?”   中年书生满脸悲怜。   安妍冰叹了口气,再次问道:“而向汉人士卒告密的人,就是你教导的那些孩子父母,对不对?”   中年书生陡然大声嘶吼,满脸热泪的道:“为什么啊?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汉人士卒在抓捕我的时候,尚且能表现出发自内心的敬重,他们虽然围堵我,但却并不苛待我,甚至没有动手将我捆绑,而是扔根绳子让我自缚……”   “我能感觉出来,汉人是真心尊敬我的行为。为什么我付出一腔热血的族群,反而暗地里偷偷的去告密。”   中年书生越说越悲愤,大声嘶吼又道:“汉人顾天涯,他下令所有高句丽人学习汉字,不准再研读我们的诗书和历史,这是要从根子上灭掉我们的族群。老夫一眼就能洞穿,所以我要反抗……”   他嘴上这般嘶吼着,然而眼中的热泪更汹涌,神情悲伤道:“老夫不断奔走,不在乎饥饿,每当夜间来临之时,我偷偷去教导孩子们。这是触犯了顾天涯的律法,老夫从一开始就知道下场不会妙。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竟是被自己的族人给出卖了。”   安妍冰眼中也溢出泪水。   这个中年文士,他胸中藏着大义,就仿佛中原战国时代的屈原,最终的结局很可能是郁郁而死。   安妍冰想到这里时,心中忍不住一跳,急急道:“先生,您千万不要……”   她话还没有说完,猛听中年书生一声大叫,语带坚决的道:“你们放心,我不会去死。自从我被抓捕之后,进入这座小院之中。名义上说是被囚禁,然而汉人并不限制我们离开……他们不限制,但我不自离,老夫要在这里等着,等着那位汉人顾天涯出现。我有许多许多的不甘心,必须向他问出一个答案。”   安妍冰转过头去,努力不让自己流泪,默默在心中暗道:“恐怕您想问的那些问题,顾天涯不愿意给出答案。因为,答案在我们高句丽人自己身上。”   她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不揭穿出来,人活着要有梦想,她不愿意去破灭这位中年书生的梦想。   这时候,那位很少说话的妇人开口了。   她语气有些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缓缓道:“也许你们早有猜测,老妇乃是一位皇族,实不相瞒,确实如此。老妇我曾是高句丽的王后,是那位亡国之君高元的正妻。”   安妍冰吃了一惊,下意识就要行礼。   哪知妇人却摇了摇头,伸手阻拦她的礼仪,道:“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只是个普通人。姑娘,我认识你。你是名满高句丽的才女,曾被邀请在皇族宴会上出席。只不过那时候你被高元大献殷勤,应该没有心思注意我这个老妇……”   安妍冰又是吃了一惊,连忙解释道:“王后莫要误会,小女子至今仍是完璧之身。我虽然是个歌姬,但我从未以身侍人。至于高国主他,他,总之小女子从没有攀附的心思。”   妇人温和一笑,道:“你说的这些,老妇都相信。自古才华之女,骨子里崇慕英豪,而高元他虽然是一国之主,可他实实在在算不上英豪。”   说到这里之时,妇人的语气变为凄苦,又道:“可怜我高句丽大好山河,祖祖辈辈几百年的基业,结果摊上高元这个继承人,两千里疆域尽入汉人之手。他有大罪啊,他是所有高句丽人的罪人。”   安妍冰踟蹰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劝慰,道:“汉人同时崛起好几个大英雄,引领族群不断走向强盛,而我高句丽人被天抛弃,这个时代并没有出现大英雄,所以,输赢早已注定之事……国家虽然是在高国主手中亡的,但是并不能把所有的罪名加给他。”   “为什么不能加给他?”妇人猛然神情激动,大声道:“他是一国之主,灭国就是大罪。你刚才说汉人崛起了大英雄,难道我高句丽就没有英雄吗?安姑娘啊,咱们高句丽并不是被天抛弃啊。是我们自己败亡了自己,是高元这位国君害死了国家。”   妇人说着越发激动,猛然竟是站起身来,伸手指着那位耄耋老者道:“眼前这位鱼老将军,他就是高句丽的一位大英雄,倘若高元能让他担任高句丽的护国大将,我们未尝不能和汉人拼死一战……”   妇人说着又是伸手一指,指着刚才那位中年书生,再次道:“还有这位先生,经天纬地之才,这位先生即便是在中原之地,也能被人恭敬的尊称一句大儒。倘若高元能够请他担任相国,必然能把高句丽治理的蒸蒸日上。”   安妍冰叹了口气,缓缓摇头道:“夫人,这只是一厢情愿罢了。高句丽在没有灭亡之前,病症已经深入到骨头里。举国贪腐,兵制颓废,百姓活的苦不堪言,豪门贵族夜夜笙歌,这种病,没得治。”   她说着幽幽叹息,轻声又道:“小女子曾经听过一个传闻,说是高句丽灭国之前顾天涯就已经来过,那次他并没有带着兵马,而是孤身一人进入了渊盖家族的府邸……其实在他刚到城门的时候,就被守城的士卒们猜到身份,可是那些城门守卒竟然为了一点点铜钱,装作毫不知情的把一头猛虎放进了城。”   妇人颓然坐回去,喃喃道:“老妇也听过这个传闻。”   她眼中尽是哀伤,渐渐有泪水溢出。   忽然她却猛然擦泪,眼中显出坚毅神采,大声道:“老妇要去做刺绣,多多的缝制几件诸侯袍,等到那位顾天涯前来之时,我会虔诚的跪在地上求他收下……高句丽已经灭亡,族群却不能灭亡,我只盼着他能胸怀大度,把高句丽百姓当成他的子民。世人都知道他爱民如子,这是我高句丽族人的唯一出路。”   安妍冰心中无限悲伤,她很想告诉这位曾经的王后,就在不久之前,有一群高句丽人因为施粥而闹事,结果被骗进军营,全部以暴民之罪斩杀。   眼前这位高句丽王后,不管她缝制多少件诸侯袍,哪怕她再怎么跪在地上虔诚,请求那位顾天涯胸怀大度。   都没有用。   因为,高句丽人自己在作死。   他们桀骜执拗,不肯认清现实,骨子里全是抵触,幻想着杀光汉人。   但是在同一时间里,他们又自己背叛自己,这些人为了一丁点利益,就能出卖胸怀大义的族人……比如刚才那位中年书生,他的一腔热血换来了背离。   这样的族群,已经病入膏肓。   小院之中四个被囚之人,有三个已经说出了自己甘心被囚的原因。   现在,轮到安妍冰了。   她像是有些迟疑,又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这四人之中她的身份最低,仅仅只是一个歌姬出身的情况。   虽然她号称名满辽东,但是歌姬毕竟只是歌姬。   而其他三位,都是大人物。   比如耄耋老者,乃是护国军神一般的存在。   那位中年书生,即使去了中原也能被尊称大儒。   还有高丽王后,曾是整个高句丽人的国母。   在这三位面前,安妍冰的身份不够看。   所以她踟蹰良久之后,最终仅是语带萧索的说了一句,道:“小女子出身歌姬,所有的能力只是以歌娱人。我选择留在这里,是想等着见到那位顾天涯。若能求得他点一点头,让我以歌者身份相侍,哪怕是成为一个歌奴,小女子也要试上一试……”   她说着自嘲一笑,又道:“歌舞是小道,但是能让人心胸愉悦。若是我能成为歌奴,那便有了机会帮助高句丽人。每当那位顾天涯心生杀机之时,我希望能用歌舞化解他的戾气……也许,能让他少杀几个人。”   这番话说的柔柔弱弱,言语之间把自己摆在一个极低的位置,然而在场三人却肃然起敬,郑重道:“安姑娘之胸襟,当令无数高句丽男儿愧疚。”   安妍冰抿了抿嘴,仰头呆呆看着天空,喃喃道:“可惜我自己却知道,这种办法是没有太大作用的。那位汉人顾天涯,他不会被声色所阻挠。”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我只是一个小小歌姬,所会的东西仅有歌舞,只盼着,那位汉人偶尔能喜欢一次歌舞……   那样的话,她就能趁机哀求他少杀几个人。   他能少杀几个。   她便多救几个。   虽然高句丽人自己作死实在不该救,但是那些人毕竟都是她的同族啊。   智者的苦,正在于此。   明知不可为,却为之…… 第444章 顾天涯终于来了,这是一场高端嘴炮战   四个被囚之人,各自说完原因。   都很伟大。   而也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响,只见一位将军踏步而来,手里拎着一个汉式食盒。   食盒之中,隐约有热气透出,小小院子之中,很快弥漫着肉香。   然而不知为何,在场四人全都没去关注食盒,反而目光直勾勾的看向门口,那里有一个青年缓步而来。   顿的一声轻响。   食盒被放在了小院中的石桌上。   随即,将军垂手而立,宛如一尊雕塑,又似云游出神。   紧跟着,那个青年微笑而至。   他笑容宛如春风,语气有着浓浓诚意,道:“闻听辽东有贤人,胸怀大义,一腔热血,出身虽有尊卑,但却风光霁月,顾某听晓诸贤之事,心中实在向往不已。奈何诸事繁杂,辗转不能动身,直至今日,方得一见……”   他说着一笑,悠然又道:“此际傍晚迷离,夜色将至未至,诸君胸襟宽广,性情雅达至善,当可原谅顾某,不请自来之过。”   说完这话之后,方才双手拱礼,郑重介绍自己道:“诸君,我乃顾天涯。”   四个苦苦等待的囚徒,终于等到了想要等的人。   耄耋老者目光炯炯,似乎想要看穿顾天涯内心,陡然老人暴吼一声,厉色道:“阁下孤身而来,小院并无护卫,你就不怕老朽暴起袭击,将你这位汉人大英雄格毙当场吗?杀了你,我高句丽复国大业至少成功一半……”   顾天涯哈哈大笑,摇头道:“不会的,老人家你不会的。传闻中的开隋九老,曾为中原立下赫赫战功,虽然您是高句丽血脉,但您身上也流着汉人的血。世上任何人都可能刺杀我,唯有您老人家不会这么干。”   耄耋老者目光锐利,森然问道:“为何?”   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语带敬重的道:“因为您若是想杀我,只会在战场上找机会。家父曾言,鱼俱罗有傲骨,赤胆忠心,昂扬不灭,您生来就属于战场,杀人也只会在战场上杀,这是独属于大英雄的骄傲,非是凡夫俗子可以理解也。”   “这话是你父亲说的?”耄耋老者仿佛很在意。   顾天涯郑重点头,道:“是家父所言,不过晚辈也是这么想的。如您这样的大英雄,骨子里都有自己的骄傲。所以就算您占尽优势,也不会做出袭杀小辈之事。”   耄耋老者浑身杀气一收,忽然语带苍凉的叹息,道:“高句丽灭在你这娃娃手里,然而老朽却对你提不起杀意,莫非天意注定如此,注定再也没有高句丽?”   顾天涯见他一脸萧索,心中忍不住一怜,温声劝解道:“老将军,莫要悲伤。到了您这个岁数的人,悲伤乃是神药无救的大杀器。”   他说着微微一停,忽然伸手一指垂手而立的将军,佯装调侃的道:“其实晚辈并不是没有护卫,我可不敢真的孤身而来。您瞅瞅,这位就是我的护卫。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能保着我不被刺杀。”   耄耋老者看向那位将军,点点头道:“老朽囚禁此处多日,对他颇有几分熟悉,这位将军气血如狼,双目饱含坚毅之色。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他的机警。老朽曾经暗中试探几次,每次都能被他察觉危机,像他这种情况,世人或者会误以为乃是沙场猛将,然而老朽却斗胆猜测,他该是顶级护卫的出身。”   顾天涯欣然点头,笑着对那将军道:“鲍封兄弟,老人家夸赞你呢!别站在那里杵着啊,向老人家介绍介绍你自己……”   那将军双手抱拳,正色朝着老人一礼,沉声道:“鱼老将军猜的没错,晚辈确实是护卫出身,曾是大唐东宫卫率,毕生以此为荣。此前之时,我乃监管者,故而不方便介绍自身,还请老将军莫怪。”   言语恭敬,礼仪不缺,看起来不像个将军武人,倒像是书香门第的出身。   耄耋老者目光一亮,溢彩涟涟道:“原来竟是李建成的麾下,果然不愧是永远无法超过的大唐东宫。”   鲍封这次赫然弯腰一礼,语带敬意的道:“得您一句赞,晚辈替殿下感到开心。不过有一句话您说错了,晚辈已经不再是殿下的卫率。半年之前辽东大战,我家殿下命我加入幽州,从那一日你,我是幽云顾氏的兵。”   耄耋老者甚是赞同,陡然竖起一根大拇指,道:“在谁阵营,向谁效忠,鲍将军你很不错,老朽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出色的汉人了。”   鲍封再次双手抱拳,只不过这次却没再开口,他默默退回原地,静静站在顾天涯身后。   反倒是顾天涯微笑拂面,语带深意的道:“鱼老先生所言,果然武人之风。在谁阵营,向谁效忠,就比如您曾是中原的开隋九老,如今却是高句丽人复国的大将。彼一时,此一时,阵营有所不同,做事谈不上对错。”   耄耋老者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欣慰无比,喃喃道:“老朽原本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懂我。”   他缓缓坐到石桌旁边,脸上流淌着两行英雄泪。   世人崇拜英雄,却又对英雄难以理解。比如他以苍苍耄耋之身,仍旧为了高句丽的复国大业而努力,然而只因为他曾在中原大隋当过将军,所以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能让高句丽人释怀。   连释怀都做不到,又谈何能够信任呢?   他很老了,心也很累了。   如果不是因为身上流淌着一半的高句丽血液,他真想再也不管这个注定沦落的民族。   奈何,他有英雄之心,见不得同族沦落,临死也要拼搏。   老人家坐在桌边流泪,顾天涯却把目光看向第二个人。   然而不等他开口,对面的中年书生已经拱手行礼,肃然问道:“汉人传承久远,向来礼仪之邦。纵观汉人古史,春秋战国两汉,从来只是抵抗入侵,从无侵扰他人家园……鉴于此,遂想问,为何传至今日,汉人竟变凶残?”   这中年书生语气平静,眼中却饱含着悲愤,陡然大吼道:“百万大军征伐辽东,高句丽人处处横死,吾想问,顾天涯你是天生冷血吗?你见不到,我高句丽人的尸体堆积如山?你听不到,我高句丽慈母抱着孩儿痛哭?”   顾天涯回答他的语气也很平静,道:“国与国之间,没有情义可言。你口中的高句丽国,不是我顾天涯的高句丽国。”   中年书生再次大吼,道:“所以,你就要灭了我们的民族?”   顾天涯回答他的语气也很平静,道:“国与国之间,没有情义可言。你口中的高句丽国,不是我顾天涯的高句丽国。”   中年书生再次大吼,道:“所以,你就要灭了我们的民族?” 第445章 汉人能和高句丽人一样吗?   知史可以让人明智,但知史也会让人痛苦。   而顾天涯的意思恰是如此,他用一个史实在回答中年书生:“曾经的匈奴,就是如今的高句丽。历史车轮滚滚,谈不上谁去灭谁。自从高句丽被汉人打败以后,两个民族之间注定要进行融合。”   那个中年书生面色悲伤,目光直勾勾的看着顾天涯,足足好半天后,方才苦涩开口道:“就算如此,为什么是我们?就算两个民族注定要融合,为什么不是高句丽人去融合汉人?”   顾天涯微微一笑,道:“原因很简单,人口和力量。我中原汉家占据广袤之地,疆域横跨五千里之遥,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汉人的祖先们筚路蓝缕开拓华夏,为我们后人留下了庞大无比的疆土。疆土大,子民多,再加上我们传承久远的知识,以及骨子里相帮扶持的善良,这一切的一切,会聚成强大的力量,正是因为这份力量,汉人才有资格去融合别人。”   “由此反推,咱们说说你刚才的质疑:为什么高句丽人不能融合汉人?只因你们无论人口还是力量都不够。故而在这一场名族融合的进程中,我们汉人为主你们高句丽为次……”   “说句比较粗鄙的话,就是我们汉人可以多多去睡你们的女人。而你们高句丽的男人,却很少能有资格娶到汉家的姐妹。”   “我这话虽然说的有些难听,但它却是合情合理的现实,阁下身为一代智者,想来应该能够明白。”   一番话,说的那个中年书生面色悲凉。   足足好半天之后,他才涩声开口,道:“自古血脉传承,男子乃是父系,汉人可以多睡我们的女人,我们却娶不到汉人女子,长此以往下去,高句丽不灭也算灭了。”   他说着停了一停,仰天呆呆出神,喃喃又道:“然而明知如此,高句丽男人却无法改变,只因为,这涉及到人的天性。女子面临生活抉择的时候,族群的归属感比不上一口吃喝。”   这中年书生语气悲苦,声音里隐隐带着哽咽,道:“倘若老夫是个普通的高句丽女子,我恐怕也会在选择夫婿的时候选个汉人。这不是高句丽女人的错,而是人的天性使然……嫁给汉人男子,她们能好好活着,而嫁给高句丽男子,她们,她们……”   中年书生明显是说不下去了,只因即将说出的话会让他更痛苦   顾天涯结果话茬,替他补充道:“女人寻夫觅嫁,无非两个选择,能不能生活,和好好的生活。”   他说着看了一眼中年书生,又道:“正如你刚才所说,这不是高句丽女人的错。当今这个时代,号称男耕女织,然而谁都能明白,衣食的来源主要是靠男耕。高句丽女人嫁给汉人之后,至少可以保证吃得饱穿的暖,生了娃娃以后,也不用担心孩子冻着饿着……但若是嫁给高句丽男人呢?她们每一天都要为生活发愁。别说是生育下一代了,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   中年书生陡然大怒,咆哮道:“为什么会如此?明明不该这样啊!以前我们高句丽人,同样可以男耕女织。”   大吼咆哮之间,猛然看向顾天涯,悲愤道:“都是你的原因,是你害的我们如此。”   顾天涯首次沉下脸来,寒声道:“阁下乃是一代智者,应当知道历史的必然。就算没有我顾天涯,也会有李天涯,孙天涯……”   中年书生突然变的满脸颓废。   他眼圈泛红,饱含泪水,喃喃道:“是啊,这是历史的必然。每个民族都会向外扩张,无非是谁强谁弱的问题,高句丽和汉家接壤,彼此之间注定要有一方败落。如果真的要怪,也只能怪我们自己是弱势一方。”   顾天涯缓缓出声,道:“倘若你们高句丽是强大一方,那么被吞并的就是我们汉人,到时候,所有的一切都要反过来。比如民族融合一事,将会以高句丽为主。那时候肯定会有无数汉女嫁给你们,而我们汉人男子只能满腹憋屈苦苦挣扎。”   他说着顿了一顿,语带叹息的道:“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我顾天涯也会像你一样大吼咆哮,但我即便再怎么悲愤,也只能默默接受现实。原因很简单,我不能拦着汉家姐妹去活下去吧……”   “而等到无数汉家姐妹生下娃娃,一代一代血脉变的越来越稀薄,千百年之后,再也没有汉家。但我又能如何?以一人之力螳臂挡车吗?真要那样的话,我就是阻止姐妹活下去的罪人啊。何谓民族大义,这难道就不是民族大义吗?”   这是一场高端嘴炮,用的言辞却极为粗鄙,开口是睡女人,闭口是生娃娃。然而在场众人都明白,越是族群大事越是如此粗鄙。   汉人强势,那么就多睡高句丽的女人,睡了以后生娃,不断传承血脉。   而高句丽弱势,男人养活不了家室,吃喝都无法保证,如何去谈传宗接代?   其实说了这么多,终归就是一个道理。   你不服,我就打!   打败了你,我说了算。   你们的女人,我们汉人睡。   我们的女人,还是我们汉人睡。   但是这个道理不适合直说,必须要用花团锦簇来修饰,明明占了大便宜,我还得让你们感觉理所应当。   这才是顾天涯和中年书生打嘴炮的原因。   而中年书生之所以悲愤,也正是因为他明晓所有的道理。   可惜虽然明晓,奈何形势比人弱。   彼此都是为了自己的族群,谈不上谁是好人谁是恶棍,顾天涯在为汉人争辩,中年书生在为高句丽抗争,只不过两人都知道,嘴炮的输赢改变不了事实。   嘴炮真正能改变的,无非是对方的抗争之心。   虽然我已经是胜利一方,但是你们心里还有不服,所以,我来和你辩一辩。   如果辩赢了,从此以后你乖乖听我话。   但如果辩输了呢?   以你的聪慧肯定也会装作是我赢。   因为你很清楚的知道,我辩不赢之后会恼羞成怒,那时候我就不和你辩了,我直接把事情做给你看看……   此所谓,弱国无外交,无论古今中外,都是这个道理。   辩赢了中年书生之后,顾天涯伸手示意一下,他这是邀请中年书生,彼此可以坐下慢慢的聊。   而中年书生则是迟疑一下,拱拱手顺势坐在了一旁。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没必要再继续辩论下去。   小院总共被囚了四人,耄耋老者和中年书生皆已认输,对于顾天涯来说,他现在还剩下两个对手。   一个是曾经的高句丽王后。   一个是名满辽东的才女歌姬。   于是顾天涯缓缓转动目光,看向安妍冰和高丽王后,温笑道:“两位也坐下吧,咱们边吃边谈。也许曾经是生死敌人,但是以后也许会亲如一家……”   这话隐有深意,安妍冰心中一动。   少女忍不住开口,语带迫切的道:“您会爱民如子吗?对待高句丽人像对待汉人那般?”   顾天涯大有深意看她一眼,反问道:“高句丽人会像汉人那般对我吗?”   安妍冰微微一滞。   顾天涯温声道:“先坐下吧,这件事咱们慢慢的谈。”   安妍冰屈膝行了一礼,举止恭敬的坐在一侧。   顾天涯点了点头,随即看向高丽王后,笑道:“夫人也坐下,可饮一杯否?”   高丽王后叹了口气,同样也屈膝一礼,庄重道:“国主有命,敢不遵从?”   其实顾天涯现在还不是国主,但她却直接以国主名号相称,顾天涯迟疑一下,随即又点了点头,道:“也罢,太谦逊会让人感觉虚伪。既然我注定要开国立基,这个国主的称号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何妨……”   说着停了一停,大有深意看向高丽王后,笑道:“倒是要感谢夫人,你是第一个称呼我为国主的人。”   高丽王后摇了摇头,道:“王上已然崛起,开国乃是必然,所以这一声国主称号,即便老妇不喊也会有别人喊。”   顾天涯笑了一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这时鲍封抬脚上前,打开食盒把菜肴拿出,顺势又摆好几个酒杯,拎起酒壶给众人倒酒。   “岂敢让将军伺候,还是我来倒酒吧!”   安妍冰急忙起身,道:“小女子出身歌姬,擅长这些伺候人的事。”   哪知顾天涯摆手阻止,郑重道:“你虽歌姬,心有大义。今晚咱们不以身份而论,彼此乃是无话不谈的朋友……鲍封是我的家臣,你们是我的客人,让他负责倒酒,乃是家臣责任。”   安妍冰明显一怔,俏脸一片不敢置信,呆呆道:“我…我们是客人?让鲍将军伺候?”   她在惊讶之间,鲍封已经将几个酒杯倒满。   只见鲍封微微后撤,垂手立在石桌旁边,语气平静的道:“某乃顾氏家臣,诸位乃家主之宾。所以今晚这一场夜饮,确实应该由我来伺候。”   安妍冰仍是怔然,下意识道:“可您是镇守高句丽的十二位都护将军之一,麾下执掌着超过二十个上等折冲府。手握重兵,权势赫赫……”   鲍封语气依旧平静,再次表明态度道:“今晚这一场夜饮,你们是家主的客人。” 第446章 是死是活,看你们怎么选   安妍冰怔怔立在那里,目光忍不住看向顾天涯。   忽然也不知为何,她语气全是凄苦,哀哀悲伤的道:“难怪您刚才会问,高句丽人能像汉人一般对您吗?小女子现在方才明白,原来那一刻您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你问我对待高句丽人之时,能不能像对待汉人子民一样。这个问题有些太犯忌讳,按说你这么聪明不该问出来。但你既然问了出来,那么我必须予以答复……偏偏这个答复会令人伤感,所以我选择让鲍封倒酒来代替。”   “他身为镇守高句丽的十二将军,如你所说一般手握重兵赫赫。然而你看到了,当我需要人伺候的时候他毫不迟疑。”   “这就是汉人对待我的姿态,他们把我当成父兄一般尊敬着。”   顾天涯缓缓说完,举手端起酒杯,示意道:“安姑娘,我知你是一位智者。虽然出身卑下,但是心怀族群。像你这样的女子,当有一份尊敬送上。今我顾天涯举酒一杯,不知安姑娘愿意共饮否?”   安妍冰像是满腹踟蹰,久久未曾举起酒杯。   反而她一双眸子盯着顾天涯,忽然再次开口道:“小女子听说,您纳了一个高句丽外室,半个月之前,她开始霍乱高句丽。”   说着生怕顾天涯恼怒,先是小心翼翼停顿一下,发现顾天涯脸色并未变化,这才轻声开口又道:“您的这位外室明明出身高句丽,可她对待族人之时简直恶如厉鬼。不开心的时候,她杀高句丽人取乐。开心的时候,她杀高句丽人庆贺……”   “是吗?金小仙这么狠吗?”   顾天涯像是首次听说,转头好整以暇的看向鲍封,问道:“你听没听过这事?”   鲍封毫不掩饰,直接点头道:“回禀家主,确实如此,金夫人自从回归高句丽之后,做的那些事情确实挺狠的。”   顾天涯点了点头,转而又看向安妍冰,道:“你继续。”   安妍冰心里一喜,连忙又道:“新丸城的高句丽百姓们,每天有无数人被金夫人鞭笞。有人仅仅是因为受不了疼痛喊出来,结果就被她认为是心中不服气。于是她大怒之下,直接把一千个百姓打成农奴,从此之后不但种田的产出全归她,就连农闲之时也要去山中打猎采药赚财富。”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那些被金夫人认为是叛军的人。其实那些人根本不是叛军,仅仅是体格稍微壮硕的男子。偏偏就因为体格壮硕,金夫人很适合挖矿修路。于是就被认为是叛军,全都发配去做了苦力。”   “每一天,都有很多人累死。”   “每一天,又有更多人被金夫人用这种借口继续抓。”   “顾国主,这些事难道您一点都不知道吗?”   “您马上就要开国立基,高句丽注定是您的疆土。既然如此,高句丽人就是您的子民。”   安妍冰满脸凄苦,声音不由自主高昂起来,哭泣道:“每天都有几百人死,高句丽人已经知道害怕了,求求您,抬抬手。让那位金夫人少杀一些吧,我们真的已经愿意归顺了。”   噗通一声!   这女子赫然跪拜下去。   顾天涯面色一冷,陡然看向鲍封,仿佛很是生气的呵斥道:“本家住的客人跪地大哭,你这位侍者为什么在看着?”   鲍封立马上前,大声道:“是麾下的错!”   说话之间,弯腰下去,伸出一只大手,声音无比温和,道:“安小姐,莫要让我受到惩罚。”   这是连哭求都不愿意给机会的意思。   安妍冰俏脸一片绝望。   鲍封不管她心里悲痛,强行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这时候,顾天涯才缓缓开口,语带深意的道:“诸位都是智者,所以顾某不藏着掖着,倘若是面对普通高句丽人之时,我肯定不会承认金小仙的做法是我指使,甚至我还会表演一番雷霆暴怒,让高句丽人感觉我很生气金小仙的行为。”   “但是诸位不同,我若如此就是拿你们当傻子哄。而拿你们这些智者当傻子哄,几乎就等同于我把自己也当成傻子哄。”   “这不但是对我自己的不尊重,对你们也是很大的不尊重。”   “你我皆为智者,当有一份尊严。”   顾天涯说到这里的时候,面上显出无比诚恳之色,郑重道:“所以,我承认自己是金小仙作恶的主谋。”   安妍冰一脸怔然,她想不到顾天涯竟然承认了。   承认了,反而更让人无助。   倘若顾天涯虚伪掩饰,那么安妍冰还能趁机哭求,然而一旦承认,那就再也没有可能。   坏事就是我让干的?   你找我哭求有什么用!   安妍冰满脸绝望,渐渐心如死灰,她嘴唇几度抖动,然而最终也没有再鼓起勇气开口。   反而这时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道:“金小仙这位外室的身份,将会一直保持很久很久,她作恶的城池也不会仅限于新丸城,而是在高句丽所有的城池挨个做一遍。如果发现一遍的力度还不够,那么她会来来回回继续做。恶如厉鬼,止小儿哭……”   安妍冰下意识打个哆嗦。   就连耄耋老者和中年书生也身体颤动。   而那位曾经的高句丽王后,更是透体感觉冰寒无比,仿佛如坠冰窟,语气惊恐的道:“这得是死多少人?何时才能有个尽头?”   “尽头?没有!”   顾天涯摇了摇头,语气肃重的道:“世上当有恶人,才能令人恐惧。高句丽更当有恶人,才能让你们渴盼光明。哦,抱歉,我说的你们并非是指诸位智者,而是你们的族人,那些人必须渴盼光明。”   “可是光明在何处?”   安妍冰颤声开口,她隐约听出了顾天涯的暗示。   耄耋老者等人也是目光激动,众人何尝不是听出了顾天涯的暗示。   光明!   这个词非常适合现在的高句丽。   国已灭,族尚留,然而高句丽人心存恨意,看不清楚煌煌大势不可违。终于让汉人失去耐性,选择动用阴暗手段。   自从金小仙回归以来,每天都有人被打死,被累死,被害死,灭门破家,哭声遍地。   倘若这位金夫人一直作恶下去,整个高句丽必然变成一片恶土,看不到未来,在黑暗中沉沦。   然而眼前这位顾国主却说了两个字,光明。   这两个字绝对不是随便说说的。   他肯定给高句丽人留下了一线生机。   果然只听顾天涯缓缓开口,大有深意的道:“金小仙作恶,将会一直恶下去。她会是高句丽的黑夜,让无数高句丽人学会畏惧。但是同一时间里,顾某的子辈要游学辽东。小孩子们啊,心性善良纯洁。当他们看到有些人很可怜时,肯定是要发一发善良之心的。”   一边作恶。   一边行善。   至于怎么选择,就看高句丽人想不想活下去了。   砰的一声!   陡然安妍冰再次跪拜下去,大哭声中带着欢喜的笑意,泪流满面道:“小女子感谢顾国主,我愿以身为奴伺候终生。您留给高句丽的这一线生机,将会挽救千百万高句丽人的命。”   顾天涯轻轻叹息一声,语带深意的道:“那得看他们愿不愿意选。” 第447章 我顾天涯非让你们心服不可   一壶酒,几个菜。   顾天涯重新端起酒杯,看了一眼地上的安妍冰,叹口气道:“安小姐,起来吧,趁着饭菜尚未凉透,咱们大家共同喝上一杯。”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喝完这杯酒之后,小院就不留你们了。此去山高水长,他年再会佳期……”   众人都是一怔,安妍冰从地上爬起,又惊又急的道:“您让我们走?”   顾天涯点了点头,语带感慨道:“诸位都是心怀族群之人,顾某肩膀同样扛着一大家子。像我们这种人,哪有时间悠闲?所以喝完这杯酒以后,各自都要重新踏上征程。你们去为族为民,我也要去忙我的事。”   安妍冰何等冰雪聪慧,瞬间便听懂顾天涯意思,俏脸变色道:“顾国主这是告诫我们,未来的路途由我们自己选,对吗?倘若我们选的好,几个月就能被您接纳。如果我们选的不好,十年二十年仍然是敌人,对吗?”   顾天涯没有回答她,而是把目光看向众人,诚恳道:“人这一辈子,需要几个朋友。而我顾天涯,把你们当朋友。”   安妍冰怔了一怔,愕然道:“您把我们当朋友?”   安妍冰抿了抿嘴唇,忽然道:“您刚才说,他年再会佳期?敢问顾国主,佳期是何夕?”   顾天涯沉吟一下,随即答道:“这个佳期之聚,我也无法确定。也许是一月两月就能相见,也许是十年二十年不再相逢。”   这话说的看似含糊,实则隐含着某种隐喻。   忽见中年书生仰头看天,语带悲凉的道:“顾国主这一句同心不能同路,道尽了吾等内心之中的苦闷和凄凉。只不过,国主您却不在此列。”   顾天涯看向他,郑重问道:“为何?”   中年书生站起身来,目光继续仰望天空,道:“曾经你们汉人之中有位先贤,吟诵出一句昂扬向上的千古绝唱:‘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胸襟何等宽广,抱负何等远大……然而即便如此圣贤之人,最终竟也悲愤忧郁的投江自尽。”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这世界上的聪明之辈有很多,可惜心怀族群的智者却很少。虽然咱们彼此阵营不同,但是不妨碍顾某人敬重你们……只因我亦如你们一样,骨子里深深眷恋族群,奈何同心不能同路,此生怕是难以共行。”   “同心不能同路?”   安妍冰喃喃一声,轻轻重复一遍。   “顾国主,这难道就是你说的同心不同路吗?”   “老夫看不到所谓的同心不同路,老夫只看到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国主你笼罩高句丽的天空,我们在泥泞里艰难而行。”   这番话说到此处,明显已经开始了抨击,然而顾天涯却没有打岔,反而继续静静的听着。   他说着收回目光,眼中饱含着热泪,望着顾天涯道:“吾等虽然比不上那位屈原大夫,但是吾等今日境地一般无二,故国沉沦,民众凄苦,惜自身无有天翻地覆之力,唯有痛苦二字萦绕在心间。”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继续看着顾天涯,又道:“而顾国主你却不一样,你像是恢弘大日笼罩天空。高句丽三千故土,尽皆掌控你的手中,数百万高句丽子民,生死只在你一念之间。当我们忤逆你之时,你派出一个金小仙就能让我们生不如死。当我们苦苦哀求之时,你让几个孩子游学辽东散播仁义……”   “恶是你,善也是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那高卧云端的苍龙,俯瞰高句丽大地的一切。而几百万高句丽人的死活,于你来说不过是一场游戏。你在这个游戏里玩的欢畅,我们却在沉沦之中挣扎。”   他这幅架势,让安妍冰很揪心。   那位耄耋老者,眼中也显出忧虑。   至于高句丽王后,则是一脸又急又慌,她想要伸手拉一把,劝劝中年书生低头,但又害怕激起顾天涯的反应,暴怒之下直接杀了这个中年人。   只听中年书生又道:“人的处境不同,心境自然不会一样。国主你如今占尽强势,所做之事顺水顺风。故而会彰显大度,左一句朋友右一句敬重。也许,你是发自诚心的善意,但是,这份善意我们接不住。”   “因为,这是施舍!”   中年书生终于说完,脸上显出坚毅的神色,似乎并不畏惧自己嘲讽了顾天涯,他摆出一副慷慨赴死的释然。   顾天涯仅仅说了一个字。   他既没有下令让鲍封杀人,也没有反驳中年书生的话,反而目光扫向在场四个高句丽人,他将四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又是半晌过去,顾天涯终于开口,道:“阁下这一番话,让顾某感慨良多,我忽然意识到,人是不会被语言说服的。哪怕是胸襟宽广的智者,也会犯心胸狭隘的过错。只因无论别人如何诚恳,在你听来都是虚伪的狡辩。既然如此,咱们就眼见为实吧。”   足足好半天后,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   “好!”   他目光先是看向耄耋老者,肃然问道:“鱼老将军,顾某问你一事,倘若我今晚放你离开,你是否会再次去山中和叛军一起。”   老人像是迟疑一下,随即毫不隐瞒,郑重道:“虽然老朽明知叛乱会输,但是我仍旧会回归叛军。这样的话,老朽就能化作他们的盾,当他们被绞杀之时,老朽可以挡在最前头。哪怕我救不了几个人,但可以护着他们晚一刻再死。”   顾天涯满脸敬重,点头道:“不愧是大英雄。”   他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原本我想着,放你们离开这个小院。可是现在,我改主意了。”   那中年书生脸色一变,急急道:“老夫嘲讽于你,随意让你斩杀。但是他们三个并未如此,顾国主你……”   可惜顾天涯猛然摆手,似乎不愿意继续听下去。   他问完两人之后,并没有去问安妍冰和高句丽王后,而是轻轻吐出一口气,自己替两人说道:“安姑娘性情温婉,骨子里却有坚毅,想必你若是被我放走,也会继续做你先前的事。而高王后眷恋子民,如同慈母一般怜惜,想必,也是不会放弃曾经的努力。”   安妍冰和高句丽王后踟蹰一下,各自点了点头。   顾天涯脸上泛起微笑,道:“诸位去收拾行囊吧,咱们一起走一段路。”   他不再询问老人,而是把目光看向中年书生,问道:“如果我放阁下离开,恐怕阁下仍会不断奔走,暗中教导高句丽孩童,学习你们高句丽的文字,对不对?”   中年书生想都不想,大声道:“就算高句丽终有灭绝一日,但是老夫不放弃任何努力的机会。文字是一个族群的瑰宝,不应该消亡在强权中。千百年后,世人若是能够看见高句丽文字,那时他们就会知道,历史上曾经有一个高句丽。虽然族群灭绝了,但是我们的文字依旧在。”   顾天涯肃然点头,一脸敬意的道:“好,不愧大儒之心。”   顾天涯点了点头,笑道:“是!”   片刻之后,一支奇怪的旅人队伍启程。   几人都是一怔,安妍冰小心翼翼问道:“敢问国主,我们去哪?”   顾天涯一脸大有深意,温声道:“既然彼此无法说服,不如来一场眼见为实。在你们心中,顾某注定是高句丽人的恶魔。那么我就陪着大家走一段路,让你们亲眼去看看一些事。等到你们看完以后,也许会有一些新的认知。”   在场几人又是一怔,安妍冰语带凄苦,轻声道:“您这是非让我们心服不可?”   那位耄耋老者随即开口,无比肃重的道:“只要老朽还活着,没人能冲到顾国主身前。因为,这一段路程老朽一定要跟着走完。我要亲眼看一看,国主到底要让我们看什么。”   鲍封叹了口气,不再做出反对,但他暗中却悄悄拿出一张小卡片,偷偷给某个号称谪仙的少女发了消息。   顾天涯带着四位高句丽智者踏上了旅途。   四个高句丽人,一个中原汉人。   顾天涯拒绝了鲍封的强烈提议,不准让任何兵卒跟随着保护。   当鲍封满心担忧之时,顾天涯仅仅说了一句,道:“若是我死在高句丽,所有高句丽人再也没有未来。”   五位旅人遥遥而来,矗立村外观望良久,其中有四个人面色凄凉,领队的青年却神色平静,忽然他缓缓开口,语带深意的道:“诸位是否心中悲愤?不如咱们在此借宿如何?亲眼看一看,亲耳听一听。”   说着忽然一笑,仿佛调侃般又道:“今晚借宿之时,莫要忘了咱们的约定,彼此只以朋友相称,不可泄露了我的汉人身份。”   明明这时已是傍晚,然而村庄几乎不见炊烟,站在村外远远望去,只见家家户户紧闭着门,整个村庄显得极其萧索,恍如一个荒废许久的废村。   数日之后,高句丽新丸城,城外大约二十里之处,一个庄户极少的村子。   队伍中的耄耋老者郑重点头,沉声道:“吾等皆知,国主并不是畏死之辈,之所以要隐瞒身份,必然有你的道理。至于为何如此,吾等并不会问。”   他们不问,顾天涯却答:“我用高句丽人的身份,才能带着你们看到最真实的一面。” 第448章 从今天开始,我用汉文化冲击你们   这个村子非常的小,全村总共也就十来户,放眼一望而去,家家都是柴门,并且屋子又低又矮,看起来很像是窝棚。   倘若在中原那边,这种屋子很少住人,因为汉人不喜欢弯着腰生活,建房之时总是尽量建的高一点。   所谓的高,是指屋顶的高度。   比如哪怕是一个赤贫之家,穷困潦倒只能住在草屋中,但是在建造草屋的时候,房屋的高度一定要足。   而高句丽这边则不一样,房屋的屋顶几乎可以用手碰到。   很矮,很压抑。   ……   安妍冰见到顾天涯打量村中房屋,顿时她微微有些脸红,连忙小声解释道:“百姓穷困,缺少钱财,所以建房之时能省则省,只需要满足居住就行了。”   “是吗?”   顾天涯微微一笑。   忽然他摇了摇头,语带深意的道:“但是我却认为,房屋是最不能节省的地方。也许在你们高句丽人看来,房子只是用来居住的地方。然而在我们汉人心中,每一座房子都是一个家。”   “我们汉人的百姓也很穷,常年过着糠菜半粮的日子,可是不管我们多穷多苦,我们的房屋绝不会这么低矮。”   他说着看了一眼安妍冰,又道:“人的生活习性,会浸入骨子里变为秉性。当一个民族连住处都很矮小,每天进进出出需要弯腰低头。那么长此以往之后,不由自主就会养成卑微的心态……这种卑微又会转化为执拗,而你们高句丽的执拗正源于此。”   安妍冰怔了一怔,显然是首次听到这种说法,少女似乎想要反驳,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找不到说辞,所以足足好半晌过去,她仍是怔怔的说不出话。   顾天涯继续又道:“我们汉人则不一样,再穷也要把屋顶建高点。所以哪怕我们的生活很苦,但是你很少见到我们弯着腰。千百年来,这种不弯腰的习性变成了秉性,融入我们的血液,化为民族的传承。由此才会让无数异族惊叹,汉人乃是世上最为坚韧的族群……”   安妍冰一脸若有所思,随即像是倔强般不服,争辩道:“您这是谬论,明显以偏概全。就算我们高句丽人的房屋矮小,难道汉人的房屋全都高大吗?比如某一家汉人百姓,穷的连饭都吃不饱,那么他家在建房之时,难道也能把屋子建的很高吗?钱从哪里来?物料从哪里弄?去偷吗?去抢吗?”   “哈哈哈哈!”   顾天涯猛然发出一声大笑,摇头道:“不用偷,也不用抢。汉人之家哪怕再穷,建房之时却不是一家之力。而这也正是你们高句丽人比不上我们的地方,你们永远无法理解什么叫做乡邻间的互助。”   安妍冰显然也具有高句丽人的执拗,大声道:“愿闻其详。”   顾天涯看她一眼,并未显出不悦,反而他自己脸色感慨起来,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他喃喃道:“曾经我生活的地方,就是一个很穷很苦的村子。那一年,我家的房屋被雪压塌了。房子塌了需要重建,可是我家里压根没有钱。而那时候的我还很小,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娃娃,干不了重活,扛不起家业。母亲则是一个妇人,靠她自己也盖不起屋……”   “但我们是汉人,汉人在天灾人祸的时候从不低头。所以当第二日雪晴之时,母亲立刻开始清扫积雪。”   “我虽然年纪还小,但也能跟着帮忙,搬走一点石块,扒开一些苫草,我们娘俩尽量收集房屋倒塌之后的物资,准备着重新盖起属于自己的家。”   “房屋被雪压塌,母亲应该在暗地里哭过。但是哭过之后并不怨天尤人,而是迸发出一个汉人母亲的坚韧……盖房,哪怕再难也要盖房。有了房,才有家。”   这时安妍冰忍不住开口,语带好奇的问了一句,道:“就凭您母亲和您两个人吗?小女子想不通你们如何成功。”   顾天涯仿佛没有听到,继续道:“当天色还未完全放凉,我和母亲在努力收集物资,忽然不远处传来踏雪之声,我看到许多人顶着寒风向我家走来。”   “那是全村的妇孺,一户不落全都来了。”   “四嫂,那是一个性格抠门的女人,曾经因为争抢挖野菜的地方,她和我母亲连续骂了好几天的仗。可是当我家的房子倒塌之后,她拿着家里仅有的一点粮食跑过来……原因很简单,盖房是力气活,干活的人必须吃饱,所以四嫂贡献出仅有的粮食。”   “三大娘,那是一个喜欢沾小便宜的主,她经常到我家里偷柴火,每次被我母亲骂的捂脸跑。然而过不了几天,她又会偷偷摸摸的来,哪怕是偷走一根柴火,她也感觉占了便宜……可就是这样一个爱占便宜的大娘,她那一天扛着一大捆柴火来我家,见面二话不说,重重把柴火一放,大声指挥小辈们道:你们年轻的负责出力,我们年老的烧火做饭。谁要是敢偷懒,别怪三大娘啐她脸。”   顾天涯说到这里时,满脸都是回忆的幸福。   他喃喃又道:“那一天,全村人都在。六嫂来了,背着她还在吃奶的闺女。十三姐来了,赤着脚站在雪地里,她是出嫁的女人,夫家的村子糟了兵灾,全村被抢个干净,她逃出来的时候连鞋子都没有。可就算如此,她赤着脚也要来帮忙。”   “还有瞎爷,还有二叔,那时候他俩还没有老,是全村仅剩的两个汉子……我记得那天寒风很大啊,二叔呼出的热气瞬间变白,明明天气很冷,他的额头上却滚滚是汗,他脑门上鼓起青筋,大吼着扛起一根房梁。”   “那一年,我家重新又盖了一间房。”   “用料是全村拼凑的,无论门板还是窗户全都透着寒酸,然而即便如此寒酸,但是我家的屋顶够高,不需要弯腰低头,可以在屋里直着腰。”   ……   一番话,描述了汉人生活的一副场景。   安妍冰像是醉在了这幅场景中,久久不愿意从中转醒过来,足足好会儿过去之后,这位高句丽女子才发出一声叹息。   她看向顾天涯,轻声道:“难怪您刚才会说,汉人再穷也能建起房子。”   顾天涯看她一眼,问道:“你们高句丽人能吗?”   安妍冰苦涩低头,语气十分落寞,幽幽道:“或许偶然会有,但却不是全部,否则的话,眼前这个村子就不会家家矮小。”   顾天涯温声道:“这就是彼此之间的性格差距,乃是两个族群最不一样的地方。”   安妍冰的语气更加落寞,喃喃道:“而这份性格差距,会变成两国国力的差距。汉人们喜欢相帮扶持,所以即便落难也能崛起,并且只要时间充足,你们会因为相帮扶持而越来越强盛。但是反观我高句丽一族,人与人之间并无这种帮扶,所以哪怕我们国家传承了几百载,最终却还是逃不了落败的结局。”   她说着停了一停,俏脸凄楚又道:“仅这建房一事,就能以偏概全,我们落败是注定的,可惜汉人的成功很难学习。”   “为什么不能学习?”   顾天涯突然开口,语气不知为何有些森寒,道:“曾经的高句丽人,也许不愿意如此。但是从今往后的高句丽人,他们还有资格自私吗?自我顾天涯打下这一片土地那刻开始,所有的高句丽人注定只有一个结局。愿意改变自身者,生,不愿意改变习性者,死。”   安妍冰下意识打个哆嗦,凄凄道:“您所说的改变,怕是连血脉也要改了。”   “这样不好吗?”顾天涯冷冷一笑。   他负手背后,语带坚决,道:“一个民族满身陋习,另一个民族光辉伟岸,那么融合与效仿就是历史的必然,也是落后民族唯一的一条出路。否则就算没有我顾天涯来征服,今后也会有李天涯孙天涯来灭国。而那时候的征服者,可未必有我这般的好心肠。我愿意给高句丽人一线生机,其他的征服者很可能尽皆屠戮。”   安妍冰默然,半晌过后屈膝行礼,郑重道:“国主说的是。”   顾天涯看了一眼天色,语气变回温和,道:“夜色将至,腹中有饥,咱们且先去找一户民家借宿,顺带着再看一些应该看的事,走吧,希望能有人愿意让我们借宿。”   安妍冰却怔了一怔,愕然道:“还要再看一些事?难道您带我们来此并不是看这些低矮房屋吗?”   顾天涯微微一笑,大有深意的道:“房屋,民之所居也,看万千座房屋,不如看一个屋中的人。”   说完之后,踏步前行,后面安妍冰不敢迟疑,连忙急匆匆追了上来。   随即是耄耋老者和中年书生等人,以及那位曾经的高句丽王后,也都纷纷抬脚,仅仅跟着进村。   忽然那个耄耋老者加快脚步,首次冲到了顾天涯的前面,沉声道:“此村虽小,但却是高句丽之村,就算不会隐藏凶险,但是老朽仍旧担心国主的安危,你若是遇到任何危险,所有高句丽人都要面临滔天大祸,所以,让老朽开路吧。”   顾天涯想了一想,点头道:“鱼老将军这番心思,让顾某颇有感慨,既然如此,按你所说。” 第449章 求你买下我啊   咚咚咚!   敲门声。   虽然这个声音很轻,但是在寂静村子里仍很突兀,顾天涯敏锐的察觉到,不远处有一户人家偷偷掀开了窗。   只不过,仅仅是掀开窗户一角,隐约,窗户后面有人在偷看。   顾天涯心里一动,佯装没有察觉。   “高句丽人性格执拗,骨子里却存在着怯懦,遇事能躲则躲,不像汉人好奇。然而刚才那户人家却掀窗偷窥,这种情况大异于高句丽人的常理……”   他暗暗将这事记下,静静看着高丽王后继续敲门。   终于,眼前这户人家的屋门开了一角。   只见门缝之内躲着个女人,脸上带着饥饿导致的菜色,她眼睛里全是警惕,仿佛一头怯弱的小鹿。   直到她看清敲门之人的面容,似乎才稍微放松了一些惊惶。   但是她眼中的警惕仍在,语气也带着特有的谨慎,小声问道:“喔妈,您敲我家的门?”   喔妈,是高丽人对于女性长辈的尊称,类似于中原人的婶子大娘,多用于打招呼之前的称谓。   负责敲门的高沟王后满脸温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无比柔和,同样小声道:“我们是赶路的旅人,途径村子的时候天要黑了,因为担心夜间不太平,所以想在你家借个宿。”   借宿?   门内的女人明显一怔。   随即她脸色变化,似乎极其的僵冷,砰的一声,竟然关上了门。   高丽王后呆立当场。   耄耋老者等人同样目瞪口呆。   这不应该啊,高句丽人不应该是这样啊。   在他们的印象之中,高丽女子温柔如水,不但勤俭持家,而且乐善助人,就算不愿意让人借宿,至少也该说一下原因吧?哪能砰的一声直接关门,举止透着令人心寒的冷漠。   他们想不通,满脸是迷惑。   反倒是安妍冰出身卑微,这时像是若有所思,轻声道:“借宿,首先要给人提供住处。其次,可能要提供热水和食物。再次,还要担心借宿之人在夜间会不会作恶。”   她这番话即是说给三个同族听,同时也是想解释给顾天涯听,显然她担心顾天涯生气,进而对这户人家施行惩罚。   高丽王后叹了口气,颇为落寞的道:“是老妇的失误,我忘记了贫富之差。贫家若是给人借宿,对于家庭乃是负担。”   顾天涯陡然上前,微笑道:“我来敲门试试看。”   众人都是一怔,安妍冰压低声音暗示道:“您的容貌和气质……”   顾天涯哈哈大笑,爽朗道:“这有何妨?高句丽人也有大帅哥嘛。”   说着直接抬手,咚咚敲响屋门,同时他眼角余光留意远处,隐约发现另一户人家又掀开了窗。   顾天涯心里更加笃定某件事,继续装作没有任何的察觉。   由于他敲门动作较大,颇有不开门我就不罢休的架势,眼前这户人家里的女人明显惊恐起来,躲在门后慌里慌张的叫道:“没钱交,我已经没钱交了。求你们走,我就当没见过你们。”   咦?   高丽王后等人皆是面色一奇。   那个耄耋老者却仿佛想到什么。   反倒是顾天涯毫无惊疑,继续大力敲动着屋门,笑着道:“开门吧,有钱拿,我们是借宿的旅人,不是来收钱的那种。既然是借宿,肯定要给钱。”   “给钱?给我钱?”   “真的吗?”   屋里的女人声音颤抖,显然还是处于惊慌之中,只不过,她再次打开了屋门一角。   顾天涯直接探手入怀,快速掏出了一个钱袋子,然后他拎着钱袋子轻轻一抖,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碰撞声。   门缝里的女人明显眼睛发亮。   顾天涯面色温和,继续笑道:“你看,我们真的要给钱。今晚在你家借宿,吃的喝的全都给钱……”   “全都给?”   女人眼睛更亮,死死盯着钱袋。   叮当一阵脆响。   顾天涯趁热打铁又抖动一下钱袋子。   女人明显吞咽一口口水。   哪知也就在这时,顾天涯猛然脸色一正,仿佛很是为难的道:“只不过,有个问题要说清,我并不是高句丽人,而是中原来的商贾。此前我在别处借宿的时候,经常会因为汉人身份惹出麻烦。”   “汉人?”   那女人明显一怔。   同一时间里,顾天涯身后的安妍冰等人面色大变。四人的心里都泛起惊慌,压根没有意料到顾天涯竟然泄露身份。   耄耋老者反应最迅速,瞬间护在顾天涯身侧,这位鱼老将军目光锐利,整个人迸发出强大的煞气。   他这是下意识紧张,生怕顾天涯会遇到危险。   其实这个小村哪有危险,全村总共不超过二十户,就算家家都有男丁,加起来顶多也就十来个,并且都是村夫,不是军中士卒,所以这个小村简直毫无威胁,就算全村一起冲上来也不够鱼老将军打的。   但他不能不紧张,只因顾天涯出了事会有很多人死。   他紧张,高丽王后和安妍冰等人同样紧张,甚至就连那个性格最执拗的中年书生,此时也下意识护在了顾天涯身侧。   然而也就在这时,猛见眼前屋门打开,只见那个高句丽女子满脸惊喜,语带雀跃的道:“汉人哥哥思密达,惊人是汉人哥哥思密达,快点进来,同意借宿。”   安妍冰等人同时呆住。   他们怔怔看着眼前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刚才高丽王后负责敲门之时,这女人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后来顾天涯说要给钱,她也只是表现出渴盼,虽然表现渴盼,但是并不开门。   为什么等她听到顾天涯的汉人身份时,转变竟是如此的巨大,不但直接打开了屋门,而且还亲切的喊着哥哥。   要知道哥哥这个称呼很独特,在高句丽女人嘴里可不是随便能喊啊。   五人旅行小队对热切的迎进了屋。   进屋之后才发现,这女人家里果然穷的很,几乎是家徒四壁,墙边连个粮筐都没有,至于睡觉用的床,纯粹就是一木板,直接搁在地上,已经磨的铮亮。   由那铮亮程度可以推测,这张木板已经睡了很久很久,绝非半年一年时光,最少也得五年开外。   顾天涯看了一眼众人,语带深意的道:“五年之前,她已穷苦。”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这是在告诉安妍冰等人一个道理。眼前这个女人的穷苦,并不是他攻占高句丽造成的,他打高句丽是在半年之前,而这个女人至少穷了五年甚至更久。   安妍冰等人面色难堪,各自发出一声叹息。   反倒是那个女人不见苦涩,进门之后一直眼巴巴看着顾天涯,忽然她像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凑到顾天涯跟前,道:“汉人哥哥,买下我啊。我愿意跟你走,不再做高句丽人。我今年才十九岁,家里已经没有人。所以我可以自己做主,不用去征求别人的同意。哥哥,你买下我啊,我自己能做主卖的……”   安妍冰等人面色越发难堪,中年书生甚至想要大声怒吼。   然而也就在这时,猛听房屋内间一声啼哭,明显是个幼儿,只不过哭声很是微弱。   众人皆是一怔,下意识看向那边。   顾天涯则是佯装皱眉,看着眼前女人道:“你刚才还说家里没人,为什么却有小孩子哭。”   那女人见他皱眉,以为他生了怒气,顿时十分惊慌,满脸焦灼的道:“只有一岁,孩子只有一岁。她不懂事的,她不记事的。哥哥你买下我,我能帮你生孩子。这个娃娃也给你,让她做你们汉人崽。她才只有一岁,不会记住事的。”   她越说越焦急,几乎快要哭出来,猛然她像是想起什么,语气顿时变的振奋,道:“我的妞妞是女孩,女孩不用担心血脉。哥哥你买下我,妞妞就跟着你姓。以后再也不做高句丽人,我们母女都做汉人,好不好?”   这种迫切,让人揪心。   顾天涯轻轻叹息一声,转头看向安妍冰等人,语带深意问道:“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第450章 高句丽的畸形社会现状   仿佛撕开了一个丑陋的伤口,让它血淋淋的呈现在众人面前,又仿佛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拴在了人的心脏之中。   而顾天涯就是那个牵着绳子的人。   他用力的拽着绳子恶狠狠的扯动。   于是,在场几个高句丽人感觉扎心的疼。   足足良久过去之后,才听耄耋老者叹息开口,道:“老朽想知道,为什么?”   紧跟着便是中年书生。   再接着是高句丽王后。   各自苦涩出声,带着浓浓落寞,道:“为何如此?”   反倒是安妍冰没有开口,少女眼中似是饱含悲凉。   顾天涯看了众人一眼,道:“顾某有个提议,咱们各自问她一个问题,等到大家问完之后,也许就能明白为何如此。”   “好!”   耄耋老者第一个点头。   随即这位老人看向眼前女子,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和,问道:“孩子,你告诉老朽,你的家中可有田地,为何你会穷困至此?”   可惜也就在这时,屋子里间又响起哭声,只见一个小女孩爬了出来,胆胆怯怯的带着哀求,委屈哭道:“喔妈,妞妞饿。”   那女人脸色苍白,哇的一声也哭出来。她冲过去抱起孩子,紧紧的搂在了怀中。   她的表情明显很是绝望。   那是一种谎言被拆穿的绝望。   刚才她为了被顾天涯买下,撒谎说自己的孩子只有一岁,可是此时孩子爬出来后,谁都能看出这是个五岁左右的女童。   而五岁左右的孩童,意味着已经开始懂事。   女人抱着孩子坐到了地上,眼中流露出希望破灭的麻木。   顾天涯猛然拿出钱袋,走过去轻轻放在她身边,温声道:“借宿一夜,便算缘分,我这一袋子钱币不算多,但是绝对超过了借宿所需。这些钱全都给你吧,算是给孩子见面礼。”   然而也不知为何,那女人似乎并未惊喜,她仍是眼神麻木,抱着孩子坐在那里,呆呆道:“钱是留不住的,钱是留不住的,也许能吃上一顿两顿,但是很快就会被收走。除非你能买下我,或者任何一个汉人买下我。让我做汉人的女人,让妞妞有个汉人的爹,这样,才能活下去。”   顾天涯见她神情紧绷,安抚道:“你不用担心,这钱没人能收走。如果有人敢来收你的钱,我就去请军队杀死他。我是汉人商贾,而且是个很有钱的大商贾。只要我去向军队求助,必然会有军队帮我忙。”   “真的吗?”女人的语气生出希望。   顾天涯满脸温笑,郑重点头道:“真的。”   他说着把钱袋子一推,轻轻推到女人的腿边,温声又道:“收下吧,这些钱可以花很久。就当是我给孩子的见面礼,也算是你回答我们问题的酬劳。”   “回答问题?”女人喃喃一声,似乎这才想起来。   她抬头看向耄耋老者。   然而耄耋老者却长叹摇头,道:“不用了,老朽不问了。其实刚才那个问题,老朽自己就知道答案。”   忽然中年书生也开口,语气极其落寞的道:“我们也不问了,已经没有问的必要。”   顾天涯看了看众人,道:“你们失去了发问的心情,我却想替她继续回答……首先,是鱼老先生的一问。”   他说着慢慢起身,目光仿佛利剑,缓缓道:“眼前这位女人,她的家中绝对没有田,甚至可以说,这个村子的每一家都没有田。你们高句丽的土地兼并太严重,百姓们的土地早已被豪门攫取。并且这种情况已经持续百年之久,高句丽的百姓早已不能算是农民。”   “没田之人,乃是奴民。”   “这种情况倘若是出现在中原,那么绝对不会持续百年之久。只因我中原汉人活不下去之时,必然会揭竿而起推翻暴政。但是你们高句丽人不一样,你们对于自家的暴政逆来顺受。”   “何其可悲啊,土地兼并百年之久。民众不敢做出任何反抗,整个民族全都变成了奴人。”   顾天涯说着冷笑起来,忽然目光看向中年书生,又道:“至于你的问题,刚才你并未发问,但是顾某根据阁下的性格进行推测,你无非是想问一句这女人为什么想让汉人买她,对不对?”   中年书生神情萧索,点点头道:“不错,老夫刚才是要这么问。那一刻的我,心里很悲伤。”   顾天涯看他一眼,语带同情的道:“任何一个族群的智者,看到自己族人想要卖给外人都会悲伤,所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但是你我都应该明白,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子。生活的渴望和族群的大义,普通人肯定会选择前者。”   中年书生满脸颓废,喃喃道:“是啊,生活的渴望。所谓的族群大义,在生活压迫之下只是个笑话……老夫能做到饿死也不低头,可我不能强求每个高句丽人都如此,尤其是,她们祖祖辈辈都在受压迫。”   他看了一眼顾天涯,忽然郑重问道:“倘若高句丽女子嫁给汉人,她们的生活会不会好一些?”   “会!”顾天涯毫不迟疑,语气满是肃重,道:“对于汉人男子而言,女人嫁入家门就是妻。虽然我不能保证每个汉人都疼爱妻子,但是大多数汉人男子都懂的责任。哪怕再苦再难,他们愿意扛起责任。”   中年书生满嘴苦涩,轻声道:“男人愿意扛起责任,对于女人就是幸福。而我们高句丽人,现在有很多男人不愿意扛起责任。”   他又看了一眼顾天涯,忽然语带深意的道:“你我都能猜出来,这家的男子还活着。”   他看了一眼顾天涯,忽然郑重问道:“倘若高句丽女子嫁给汉人,她们的生活会不会好一些?”   “会!”顾天涯毫不迟疑,语气满是肃重,道:“对于汉人男子而言,女人嫁入家门就是妻。虽然我不能保证每个汉人都疼爱妻子,但是大多数汉人男子都懂的责任。哪怕再苦再难,他们愿意扛起责任。”   中年书生满嘴苦涩,轻声道:“男人愿意扛起责任,对于女人就是幸福。而我们高句丽人,现在有很多男人不愿意扛起责任。”   他又看了一眼顾天涯,忽然语带深意的道:“你我都能猜出来,这家的男子还活着。”   他看了一眼顾天涯,忽然郑重问道:“倘若高句丽女子嫁给汉人,她们的生活会不会好一些?”   “会!”顾天涯毫不迟疑,语气满是肃重,道:“对于汉人男子而言,女人嫁入家门就是妻。虽然我不能保证每个汉人都疼爱妻子,但是大多数汉人男子都懂的责任。哪怕再苦再难,他们愿意扛起责任。”   中年书生满嘴苦涩,轻声道:“男人愿意扛起责任,对于女人就是幸福。而我们高句丽人,现在有很多男人不愿意扛起责任。”   他又看了一眼顾天涯,忽然语带深意的道:“你我都能猜出来,这家的男子还活着。”   他看了一眼顾天涯,忽然郑重问道:“倘若高句丽女子嫁给汉人,她们的生活会不会好一些?”   “会!”顾天涯毫不迟疑,语气满是肃重,道:“对于汉人男子而言,女人嫁入家门就是妻。虽然我不能保证每个汉人都疼爱妻子,但是大多数汉人男子都懂的责任。哪怕再苦再难,他们愿意扛起责任。”   中年书生满嘴苦涩,轻声道:“男人愿意扛起责任,对于女人就是幸福。而我们高句丽人,现在有很多男人不愿意扛起责任。”   他又看了一眼顾天涯,忽然语带深意的道:“你我都能猜出来,这家的男子还活着。” 第451章 收服了第一个   “不错,全是混账!”   顾天涯陡然高声,语气带着冷意,道:“我中原汉家的历史上,复国叛乱的情况也不少见,每每前朝亡故之后,新朝刚刚建立之时,总有高举大义之辈,携裹民众形成叛军,这些人口号喊的很响亮,甚至被写进史书称为大英雄,说什么救民水火,说什么复国大业,但我顾某人要大骂一声,全他妈的不是好东西……”   “都是混账!”   最后这四个字说出之时,顾天涯的脸色铁青一片。   安妍冰等人满脸惊愕。   足足良久之后,安妍冰才怔怔开口,道:“您刚才…骂的是汉人?”   她原以为顾天涯要骂的是高句丽叛军。   却见顾天涯眼神冷厉,语气森寒的道:“顾某为什么不能骂汉人?汉人就一定都是好人吗?纵观古往今来,历朝历代的复国者,他们所谓的民族大义,有几个是真的心怀大义?”   “这些人,尽是私心私欲。”   “明明国家已灭,国灭自有原因,倘若不是老百姓活不下去,谁会揭竿而起推翻自己的国家?”   “而新的朝代之所以能建立,是因为它给了百姓活下去的希望。这时候若是真的心怀苍生之辈,就该把一腔热血放在发展民生上。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他们应该做的是让老百姓吃饱饭,而不是携裹民众去叛乱复国……复国有屁用,让老百姓重新去过水深火热的日子吗?”   “这个道理放在你们高句丽人身上,同样也是可以讲的通,倘若你们真的一心为民,就该去琢磨如何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但是顾某没听说有谁这么做,我只听说各地山林之中都藏着叛军。”   “恕我说句不客气的话,这些人是把高句丽往死路上逼。当初你们高句丽还未灭国之时,尚且无法阻挡顾某的百万大军。如今国家已经灭了,竟然还幻想着复国?这是什么心思?这是什么行径?”   顾天涯说到这里时,脸上尽是一片嘲讽,冷笑道:“在我看来,这是求死。只不过并不是他们求死,而是为了一腔私欲让族人去死。”   屋中的气氛很压抑。   安妍冰等人的脸色都带着苦涩。   刚才顾天涯的一番话,先以汉人的历史做开篇,随即话风一转,转到高句丽身上,他既大骂了汉人历史上的所谓复国者,同时也嘲讽了如今高句丽的那些叛军,言语宛如利剑,揭穿一个事实。   全是为了私欲!   然而这虽然是个事实,但是安妍冰等人不想承认。   智者能看透煌煌大势,也知道惶惶大势不可违,然而也正因为是智者,所以才会真的心怀族群。   足足良久过去之后,那个中年书生忽然出声,道:“顾国主刚才那一番话,对于复国者的剖析很合理,但是老夫仍旧想要争辩一句,我们高句丽的情况不一样。”   他说着看向顾天涯,毫不畏惧的道:“你们中原的王朝更替,基本都是族群内部的更替,所以每当旧朝覆灭、新朝立国之时,那些喊着复国口号的叛军全是私心。然而老夫要问顾国主一问,倘若是外族入侵导致灭国的情况呢?”   他不等顾天涯开口,紧跟着又道:“比如你们的西晋时代,胡人入主中原北方,司马氏仓皇南渡,抛弃了无数的子民。那一次,你们中原北方的汉人差点被杀光,千里之地,尽是骸骨。汉人被串在木棍上,烧烤之后成了胡人的粮食,称之为,两脚羊。由此可见,何等凄惨?”   “然而即便在那种情况下,你们北方的汉人竟然还在坚持……杀胡,反击,对于你们汉人而言,那是英勇壮烈之举,可是对于当时的胡人而言,你们岂不也都是幻想复国的叛军?”   中年书生说到这里,拱拱手发出质问,道:“今我高句丽一族,灭国原因类似西晋。你们汉人是被胡人灭国,我们高句丽是被你们灭国。而那时的你们可以杀胡反击,那么今日的我们凭什么不能反抗?”   不得不说,这个中年书生的质问极其刁钻。   他同样以汉人的历史开篇,然而观点却和顾天涯截然相反,同样说的都是叛军,但是对叛军的定义完全不同。   他仍旧没放弃和顾天涯争辩。   顾天涯忽然叹了口气,似是失去了辩论的兴致。   然而下一刻,他却语带深意的再次开口,道:“看似想同,实则不一。当年我们汉人杀胡,反击,叛乱,始终坚持着一个底线……那就是:没人强逼百姓上阵,也从未强征百姓的衣食。”   “我们叛军的每一口吃喝,都是同族百姓心甘情愿的贡献,我们不被当人看,烧烤做成粮食吃。两脚羊这个历史词汇,就是那时所有汉人的血泪史。”   “连人都当不成,我们只有反抗一条路。不反抗,就得死。”   “所以那时候的汉人们,每一个人都是心甘情愿的在奋争。”   “可是你们高句丽不一样。”   顾天涯说到这里之时,目光隐约显出嘲讽意味,忽然他冷冷一笑,看向中年书生道:“此前高句丽灭国之时,顾某第一时间发布招抚告示。我不但没有苛待你们的百姓,反而像善待汉人一般善待他们。”   “首先,我颁布辽人治辽的政令,允许你们高句丽人可以当官,甚至专门开设考场,尽力选拔高句丽的人才。”   “其次,各个城池开设粥棚,凡是衣食无助着,皆可受到救济。短短半年时间,我砸出去百万石粮食,而你们高句丽的百姓,几乎没有一个人饿死……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们高句丽没有灭国的时候都没有我做的好。”   “再次,我颁布各种济民之法,尽力恢复和发展你们的民生。比如现今各个城市的孤儿坊,就是我硬撑着财政压力兴建的。而在这个兴建的过程中,我雇佣了大量的高句丽做工。让他们可以赚到钱,让他们可以吃上饭。而那些孤儿坊建立之后,收容和救助的全是高句丽孤儿。”   “顾某说到这里时,忍不住想自夸一句,我简直是你们高句丽孤儿的大救星,几十万个娃娃因为我的政策而活命。”   “还有还有,我颁布孤寡救助法令,凡是我麾下之官吏,皆要对所镇之地负责,大到一个城池,小到一个村庄,官吏们必须时时巡查,不允许出现孤寡和弱小饿死家中的事……这半年时间以来,我麾下官吏做的最多一件事是什么?是送粮食啊,是上门给孤寡幼弱送粮食。”   顾天涯说着叹了口气,忽然伸手指了指屋中那个女人,道:“你们可以问一问她,为什么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能活到今天?还有她的小妞妞虽然在喊饿,但是为什么并没有被饿死?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是我麾下的官吏给她们送了粮……”   中年书生下意识看向那女人。   而那个女人则是目光呆呆看着顾天涯。   忽然她跪在地上,满眼流泪哭道:“原来是您,原来是您,我们吃的粮食,竟然是您给的。”   顾天涯再次叹了口气,并未上前去拉起女人,反而任凭她跪着,不断给自己磕头。   他看着中年书生,继续道:“像这样的政策,我还颁布了很多。而也正是因为我的这些政策,让你们高句丽百姓并未受到苛待……但是!”   他话风猛然一转,大声道:“但是你们的叛军,反而强征百姓的衣食,比如这个女人和她的妞妞,我麾下官吏肯定给了足够粮食。然而妞妞为什么还会喊饿?只因为有人夺走了她们的粮。”   “还有不久之前,我把钱袋子给她的时候,她曾满脸麻木坐在地上,不断说着这些钱财留不住……”   “再想想咱们刚要借宿那会,敲门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什么?她躲在门后惊恐的哀求,说她没有钱向咱们交……”   “她为什么会这样说?她为什么会有那种恐惧反应?原因也很简单,有人强逼着让她交钱。”   顾天涯声音带着森寒,突然看向那个耄耋老者,冷笑问道:“鱼老将军,你来说说,是谁在抢夺粮食,是谁在向这个女人收钱?”   耄耋老者颓然一叹,低声道:“粮食可以养兵,钱财乃是军饷,国家未灭之前,用的名义是税收。国家被灭之后,只能高呼这是为了复国大业。有了这个大义的口号,就可以借着这个名义向百姓伸手。美其名曰,这是为了族群。实则不然,此乃抢夺。”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重新转头看向中年书生,道:“现在,让我回答你刚才的质问。”   “当年我们汉人杀胡反击,是因为百姓被当成了牲口。活不下去了,不反只有死。”   “而现在你们的高句丽,百姓并未受到我的苛待。”   “当年我们汉人的叛军乃是全民自发,无数人心甘情愿的去和胡人拼命。有人出人,有粮出粮,哪怕肚皮饿的咕咕叫,啃着树皮也要和敌人杀。但是,我们从未强夺任何一个同胞的活命粮。反而每当我们打下一座粮仓,第一时间做的就是开仓放粮,同胞们吃饱了饭,连小孩子也要和胡人干。”   “但是你们的所谓复国者,躲在山中像是土匪一般。缺粮食了,抢自己的同族。想要钱了,向同族强征……”   “可你们夺粮抢钱之后呢?有几支叛军真的出来打仗了?”   顾天涯目光宛如利剑,直直盯着中年书生,冷冷道:“阁下现在还要争辩吗?”   “还敢用我们汉人那次的杀胡做比喻吗?”   不只是中年书生陷入沉默。   安妍冰等人同样也苦涩低头。   足足好半晌过去之后,才见中年书生一声苦涩,道:“顾国主这一手,堪称是大刀剜心,老夫我,再也无言以对。”   嘴上说着无言以对,然而他紧跟着开口,并且还弯腰一拱,郑重行出大礼,问道:“当何如?”   当何如,就是应该怎么做的意思。   或者也可以理解为,他在问顾天涯准备怎么做。   这个问题看似无头无脑,然而顾天涯却微微一笑,反问他道:“你指的是此女还是叛军?”   此女,表面意思是屋中这个女人,深一层的意思,则是代指无数个像这女人一般的高句丽平民。   而叛军,则就真的是指高句丽各地的叛军。   顾天涯的这个反问,显然是逼迫对方做出选择。   中年书生仰天长叹一声,陡然竟是跪倒匍匐在地,声音先是哽咽,随即嚎啕大哭,他已经被顾天涯灭掉了所有心气,现在只剩下对于同族百姓的悲怜,也因之,做出了选择。   他大哭道:“鄙人此后余生,当为国主奔走,凡是国主之意图,便是鄙人之重任。只求国主赐下良方,我高句丽民众当何如?”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   他目视中年书生大哭,又看向那边跪在地上的女人,半晌过后,缓缓开口,道:“三个月之后,我将开国立基。麾下幽云七州,乃是固有根基。辽东之高句丽,改名高丽行省……”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行省之内旧民,划分五个阶级。第一,良民,第二,顺民,第三,次等民,第四,奴隶民,至于第五,乃为罪孽民。”   “又因此前半年以来,高句丽辜负吾之仁政,虽不算罪,但却是错,故而全民贬做次等民,乃是所有高句丽人的初始阶级。”   中年书生听的浑身颤抖。   安妍冰等人脸色苍白。   次等民?   所有高句丽人的初始阶级都是次等民!   幸好顾天涯接着又道:“次等民可以升级,大体有两种选择可选。第一种,女子嫁给汉人,升级成为顺民,又或者虽然没有嫁给汉人,但是偷偷和汉人生下子嗣,母凭子贵,也可升级。”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看向众人,淡淡道:“至于第二种升级办法,相比而言比较艰难,田产交税六成,并且连续三年。”   中年书生只觉彻骨冰寒。   安妍冰等人的脸色更加苍白,颤栗道:“六成税收,还要连续三年。这是逼着男人拼命劳作,而女人则会想尽一切办法让汉人睡。” 第452章 心不狠,国不稳   顾天涯听出众人哀伤,但是他毫无心软之意。   “除此之外,别无良策,非是我心狠,而是被逼无奈。也许二十年后我会取消这个政策,但是二十年之内我必须坚持。否则的话,高句丽人自己先要把自己饿死。”   他说着停了一停,叹口气又道:“虽然我把所有人的初始阶级定位次等民,但是我给他们留下了晋升为平民的通道。如果不这么做,改不了他们的懒。一个民族如果全体懒惰,如何还能拥有未来?”   “这不可能,我们高句丽人是世上最勤劳的民族!”   “哈哈,这话你自己信吗?”   顾天涯冷笑两声,语气之中带着质问,道:“安姑娘,我问你,如今整个高句丽,还有多少人在老老实实的种地?”   安妍冰明显一滞。   顾天涯脸上带着嘲讽,缓缓道:“我虽然占领了高句丽,但却并未收缴土地,反而制定扶民政策,从中原调拨来大量的人力物力。比如擅长民生之道的官吏,半年时间一直源源不断往这边调遣,又比如产量极大的农作物种子,前前后后送来了几千车……”   “你们把我视作入侵者,我却发自真心在做事。安姑娘我问你,世上有哪个入侵者能做到我这般?”   安妍冰涩声开口,道:“如果撇去入侵的身份不谈,您堪称是古往今来少有的仁者。而您在高句丽施行的政策,也堪称是从未有过的仁政。”   顾天涯叹了口气,再问道:“然而仁政换来的是什么?”   安妍冰脸色惭愧,明显无言以对。   她无言以对,顾天涯却沉声开口,冷道:“众所周知,我的根基在幽云,那里并不富裕,老百姓尚未过上好日子。尽管如此,我依旧抽调大量的官吏前来,意图发展民生,改善高句丽的落后。可惜,好心被当了成驴肝肺。”   “还有那几千车的农作物种子,可以满足整个高句丽一个季节的播种。只要你们的百姓能够播种一季,下一季就会有足够吃喝的粮食。”   “然而安姑娘你也看到了,如今整个高句丽有多少地方在种地?何其可恨啊,他们竟然吃掉了粮种。”   顾天涯越是越气,声音渐渐森冷,陡然厉喝一声,愤怒道:“明明我已送来百万石粮食,每天都在各地进行施粥,任何人只要感觉饥饿,都可以无偿的领取施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要吃掉粮种?”   砰的一声,顾天涯一拳重重砸在墙壁上。   他语气透着森寒,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我的幽云诸州并不富裕,麾下子民尚未过上很富足的生活。然而当他们听说我要发展高句丽,几乎每一家都在勒紧裤腰带支持我。百万石的粮食,那是无数百姓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几千车的粮种,那是每一家每一户的拼凑……”   “这是他们的一腔真心,然而送来这边却付诸东流。”   “全都浪费了,全都被高句丽人给浪费了。”   顾天涯说到这里时,脸色已经变的铁青,咬牙道:“这半年以来,我一直强忍着愤怒。我眼睁睁看着粮种被糟蹋,自始至终没有出手进行干扰。我就是想要看看,高句丽人到底要作死到什么地方。”   “终于,我的忍耐到了极限。因为,我一直没有看到你们后悔。”   安妍冰哭泣出声。   耄耋老者等人一脸苦涩。   顾天涯目光带着坚决,森然道:“高句丽的阶级划分政策,已经是注定不可改变的事实。先前我已经跟你们说过,三个月后我将开国立基,那时会把高句丽改为高丽行省,而划分阶级的政策也会在那时候施行。也就是说,高句丽人还有三个月的好日子……”   他说着停了一停,不无冷笑道:“这三个月内,我会继续提供施粥。不管我的幽云诸州如何艰难,但我会一直往这边调拨粮食。保证不让任何一个高句丽人饿死,我会让他们再吃三个月的饱饭。”   安妍冰哭声凄楚,幽幽道:“但是三个月后,您就再也不管他们了,对吗?”   顾天涯冷哼一声,道:“如果继续管他们,是让我跟着拖死吗?整个高句丽有几百万人,难道全要靠着我施粥养活吗?这么多的人口,需要多少粮食?我可以养他们半年一年,甚至能强撑着支持两年三载。可是安姑娘啊,我能养他们五年十年吗?”   安妍冰眼泪磅礴,点点头道:“是啊,人得自救。”   “你说的不错,我就是逼着他们自救。”   顾天涯语气终于缓和下来,语带感慨的道:“划分阶层之后,次等民的待遇将会很低。比如种田产出,需要上缴六成税收。又比如身份地位,仅仅比奴民和罪民稍好一点。他们身为次等民,见了平民必须行礼。如果见了良民,则需要跪下磕头……”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没有人愿意当贱骨头,而如果不愿意当贱骨头,那么他们就必须努力的去晋升身份,从次等民,变成平民,再从平民,升为良民。”   “次等民的税收是六成,并且不允许读书和经商,所有的出路只有种地,不种地就得活活饿死。”   “但是升级为平民以后,税率则会降低到四成。并且允许家中的孩子读书,但是需要上缴读书的学资。”   “唯有升级成为良民,才会享受最好的待遇,首先是税率,直接变成一成税。除此之外,孩子读书还会免费。并且能够参与官吏选拔,让他们的孩子改变命运。” 第453章 渊盖苏文看穿了顾天涯计谋   安东都护府,政务大殿中。   此是夜间,人易困倦,大殿之中燃烧着十几根牛油火烛,然而这份明亮无法驱散众人的疲乏。   终于有个官员小声开口,试探提醒道:“大都督,夜已经很深了。同僚们劳累一天,您看是不是让大家歇歇?”   渊盖苏文抬眼看他一眼,顺手将最后一份文书盖上官印,随即他语气严肃,郑重开口道:“秋收将至,一年之重,粮食这东西关系着百万民生,所以无论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他说着停了一停,语气稍微软化一些,又道:“本官也知道,诸位都很辛苦,但是本官身为安东都护府的大都督,只能硬着心肠让大家操劳一些。不是我不想让大家休沐,实在是秋收太重要了。”   他说着又是一停,叹口气道:“这一季的秋收如果出了问题,整个高句丽最少要饿死十万人。”   “可是这一季秋收注定要出问题啊!”   底下一位官员站起身来,大声道:“如今整个高句丽,处处田地皆荒芜,此乃半年之前战乱导致,百姓们没能及时播种。既有前因,必有后果。夏日里没有播种,秋日里哪有收成。”   这人说着顿了一顿,又道:“所以下官认为,咱们应该把重心放在下一季。期待来年,才是正理。”   渊盖苏文反问道:“期待来年?今年怎办?这一季的秋收若是没有粮食入库,高句丽几百万民众怎么活?”   “简单的很,向幽州求助。”   那官员显然早有预谋,毫不迟疑开口道:“如今高句丽乃是幽云的治下,遇到困难自然要向那边申援。”   渊盖苏文不置可否,再次问道:“那你倒是说说,咱们该怎么申援?”   那官员眼珠一转,道:“先以粮食欠收为由,申请幽云那边调拨,数量至少要五百万石,才能满足高句丽的缺口。其次,申请布匹衣物和棉被,这些物资乃是预备过冬,防止高句丽的民众冻死。还有,申请大量的农具和粮种,明年开春之时,才好组织春耕……”   这人一番长篇大论,连续提了三个要求,然后才拱拱手道:“大都督,下官的提议就这些。若您感觉合适,还请赶紧向幽云发出请求,毕竟时间不等人,高句丽民众拖不起。”   渊盖苏文仍是不置可否,反而目光看向大殿众人,状似征询道:“刚才这位的提议,诸位认为如何?”   “不如何!像放屁!”   只见大殿之中站起一人,赫然竟是府兵出身的赵老四,冷冷笑道:“刚才这位同僚的提议,让俺想起了中原老百姓的一句俗语:‘吃爹的,喝爹的,吃完喝完之后,感觉理所应当。’但是老子俺就纳闷了,汉人并不是高句丽人的爹啊,你们凭什么提要求提的这么理所应当?平时也没见你们跪地磕头喊亲爹嘛。”   渊盖苏文失声而笑,道:“赵四兄弟这话,看来是心里有火。”   而刚才那位提议的官员,此时却勃然大怒,厉喝道:“赵老四,你安敢辱骂于我?本官虽然是高句丽人,但我和你一样都是幽云的官。”   赵老四呸了一声,道:“骂你又如何?老子还想打你呢!你口口声声说是幽云的官,可你刚才的提议像是人提的吗?开口就要五百万石粮食,还要布匹衣物和棉被,我们汉人难道该死吗?一辈子都要养着你们高句丽人……”   那官员咆哮起来,愤怒道:“高句丽刚刚遭受战乱,这是你们汉人带来的战乱。本官刚才说了,百姓们没能及时播种”   赵老四哈的一声,满脸鄙夷道:“这话你自己信吗?张着嘴巴往外喷屎呐。”   砰!   渊盖苏文重重拍桌,厉声道:“赵四将军,注意你的言辞。此处乃是议事大殿,不是你污言秽语的地方。”   随即又看向那个官员,同样厉声斥责道:“还有你,也闭嘴。如今高句丽乃是幽云治下,所有官员应当协力同心,谁敢再提战乱之事,本官治他个破坏团结的罪。”   他摆出大都督权威,沉声道:“关于秋收之事,先按照本官的决定办,各地抽调镇守兵卒,帮助百姓收割庄稼,官吏也要走上田间地头,组织好施粥和救济的事务。”   这政策看似良苦用心,然而赵老四却皱起眉头,道:“抽调镇守兵卒去收割?”   渊盖苏文看他一眼,状似无奈道:“赵将军,本官这是迫于无奈。自从金夫人回归辽东以后,高句丽各地人心惶惶,无数百姓害怕被抓成私奴,直接抛弃田地躲进了山中……眼看就要秋收了,可是高句丽缺人啊。本官无奈之下,只能抽调兵卒。”   赵老四冷哼一声,不无嘲讽道:“大都督这说法,似乎有些问题。你口中所谓的躲进深山,恐怕并不是良民百姓。他们乃是叛军,并非金夫人迫害。”   渊盖苏文佯装苦笑,道:“本官不和你争执,我说的乃是现实。就算他们躲进山中成了叛军,然而眼下高句丽各地缺少农夫乃是实际情况。本官逼不得已,只能先抽调兵卒,毕竟田地里的庄稼不等人,每收割一点都是沉甸甸的粮食。赵四兄弟啊,粮食关系着人命呐。”   赵老四明显踟蹰起来,半晌才慎重点头道:“这件事,我会向幽云禀报。”   “就算你不去禀报,本官也会专门禀报。”   渊盖苏文面色严肃,郑重道:“涉及抽调兵卒之事,本官可不敢胡来。否则一旦被人误会,还以为本官心怀不轨呢。”   赵老四深深看他两眼,道:“希望你是真的为了秋收。”   渊盖苏文义正言辞,道:“就算是顾国主当面,本官仍会这么决定。”   赵老四没再质疑。   这时夜色已经很深,大殿众人更加困倦。   然而渊盖苏文明显还有意图,继续又道:“关于刚才所提的申援之事,本官认为也该向幽云提上一提。今季的秋收注定要欠收,但是几百人不能饿死,而秋收之后入冬,天气极其寒冷……”   赵老四脸色铁青,道:“此前半年以来,幽云已经调拨数百万粮食。那都是汉家百姓从嘴缝里节省而出,他们为了支援高句丽已经勒紧了裤腰带。”   渊盖苏文像是苦涩一叹,十分‘惭愧’道:“本官也知道,幽云很艰难。可是,高句丽更难。如果没有粮食援助,无数人都要饿死。”   他说着停了一停,语气带着试探意味,问赵老四道:“再申请三百万石粮食,如何?”   赵老四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最多一百万石。”   “好!”   渊盖苏文连忙点头,然后紧跟着又道:“那么布匹和棉被呢?是不是能够多调拨一些?幽云那边的棉花产业很兴旺,而今季据说会是一个大丰收。”   砰的一声!   赵老四重重一砸桌子,满脸怒气道:“幽云的棉花产业确实兴旺,但是那些棉花养活着无数人。汉女们靠它赚取衣食,百姓们靠它哺育孩子。如果无偿援助高句丽人,对得起汉人百姓的操劳吗?”   渊盖苏文目光闪烁一下,继续试探道:“咱们可以给点钱,按照成本价采购。等到以后高句丽这边富裕起来,再把今次欠下的差价弥补回去,如何?”   赵老四眉头紧皱,足足好久才迟疑开口,道:“数量不能太多。”   渊盖苏文欣然点头,哈哈笑道:“那就一百万匹棉布,外加一百万床棉布。这个数量并不算多,幽云那边应该能撑住。”   赵老四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但愿吧。”   渊盖苏文终于宣布会议结束。   赵老四第一个离开,面色带着铁青一片。   其他官员哈欠连连,各自也向渊盖苏文告别,很快,整个议事大殿变的冷清。   等到所有人离开之后,渊盖苏文陡然冷笑三声,他负手慢悠悠踱步,走出大殿欣赏夜色。   忽然远处有脚步声来,竟是刚刚离开的几个官员,这几人小心翼翼躲在阴暗里,低声道:“大将军,汉人会不会起疑心?咱们这番动作太大,很容易被人看出意图。”   渊盖苏文负手背后,仰望夜空中的繁星,淡淡道:“汉人从未信任过咱们,又何来起疑心之谈。本就是昭昭阳谋,不怕汉人不答应。”   他说着停了一停,接着又道:“中原汉人有句古话,秋风未动蝉先知。自从金小仙开始霍乱,本官已经意识到危机。这女子仗着顾氏外室的身份,肆意妄为的在各地作恶,然后顾氏的几个子嗣突然游学辽东,每天都能传出他们救济百姓的善事。”   “一边是外室作恶,一边是子嗣行善。顾天涯这一手绝招,确实是行之有效的毒计。”   “如果放任下去,高句丽人再也没有未来。任何一个百姓在饱受欺压之时,突然发现竟然有人能解救他们。愤怒和惊恐,最容易滋生感激,而随着时间慢慢推移,无数的愤怒和惊恐变成感激。那时候的高句丽,便会成为顾天涯真正的领土。”   “所以,我们不得不反击。” 第454章 其实是顾天涯的陷阱   天上一轮明月,照的大地发白,然而皎洁月光落在渊盖苏文脸上,却让人感觉有些狰狞的可怕。   “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投效顾天涯……”   他缓缓抬起手,重重握成拳头,道:“我只是借助他的力量而已,将整个高句丽攥在手中。”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投效我!”   同样月色之下,顾天涯悠然吐气。   世上之事真是巧合。   当渊盖苏文在安东都护府攥紧拳头时,顾天涯竟然在月色也攥紧了拳头,甚至,两人连说的话都差不多。   “我只是借助他这种人,将高句丽更好的掌控在手中。”   距离他不远之处,安妍冰静静坐在一块大石上,闻言像是若有所思,轻声开口道:“也就是说您一直在演戏。”   顾天涯微微一笑,道:“安姑娘你应该换一个说法,我和渊盖苏文相互都在演戏。”   “为什么要这么做?”安妍冰眼中闪烁迷惑。   “因为高句丽这片土地太大,可以成为千百年的立业之基。”   顾天涯再次吐出一口气,缓缓抬头看着天上明月,道:“高句丽这片土地,南北疆域两千里,东西方向的疆域略窄,但是也有一千多里面积。而人口数量,官方统计是430万,但是这个数字肯定不准确,任何国家的官统数字都不准确。”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道:“比如大户之家的奴婢,又或者豪门大阀的依附农,他们为了逃避税收,很多人不会报备户籍。”   安妍冰点了点头,道:“这种情况不止你们汉人有,我们高句丽人同样也如此。小女子曾经听过一个说法,我们高句丽其实拥有600万人口。”   顾天涯微微一笑,伸手比划一个数字,道:“800万,只多不少。”   安妍冰明显有些震惊,咋舌道:“竟然这么多?”   顾天涯没去理会她的震惊,继续道:“高句丽的疆域之大,几乎相当于我的幽云七州,而人口数量800万,则是超过了幽云七州一倍还多。安姑娘你说说,这意味着什么?”   安妍冰迟疑一下,试探答道:“这意味着雄厚的根基?”   “不错,正是雄厚的根基!”   顾天涯点了点头,语气渐渐变的肃重,沉声道:“此前一段时间以来,很多人都在劝我,甚至有些亲近之人不无焦灼,认为我不应该把太多的心力放在高句丽。在他们看来,我应该好好发展幽云诸州。至于高句丽,只需要用强力手段掌控就行了。”   “他们认为幽云和高句丽两地,应该划分为一主一从两个阶梯,幽云诸州为主,高句丽这边为从。他们劝我努力发展幽州,因为那里才是我的起家之地。而对于高句丽这边,则是当成一片可以抽血的地域……”   “比如幽云那边缺钱了,他们让我从高句丽这边加征税收。”   “比如幽云那边想要资源,他们让我从高句丽这边进行抽调。”   “高句丽这边负责种粮,开矿,采药,伐木,总之所有的一切资源,尽力都要抽调到幽云那边,而幽云身为主家地位,可以通过这种吸血的方式越来越肥。”   顾天涯这一番话,让安妍冰如坠冰窟。   这位高句丽少女语气颤抖,满脸惊恐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高句丽渐渐就会死去。”   顾天涯微微一笑,道:“但是幽云那边将会越来越富,不是么?”   安妍冰强撑着抿了抿嘴,心惊肉跳道:“抽我高句丽之血,富裕幽云诸州,虽然小女子心有悲切,但我知道这对于汉人乃是良策,所以,那些人的建议并不算错。”   顾天涯点了点头,忽然道:“然而我没采纳这份建议。”   安妍冰一怔。   却见顾天涯负手仰头,望着天上繁星如水,缓缓道:“相反,我抽调幽云的血液在弥补高句丽。”   他说着微微一停,又道:“比如这半年以来,调拨数百万粮食,只要高句丽人愿意吃饭,我就一直让官吏们施粥。又比如,粮食和布匹,农具和书籍,凡是民生所需之物,我尽最大努力的往这边调拨……”   “我的亲近之人都认为,我是被渊盖苏文给糊弄了,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其实这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抉择。”   “原因很简单,我把这片土地看成了自己的疆域。”   “至于渊盖苏文的心思,我从一开始就能看穿,虽然看穿,却不揭破,反而顺势而为,每次他发出申请我都给予答复。”   顾天涯说着笑了一笑,看向安妍冰问道:“安姑娘你猜一猜,我为什么要故意配合渊盖苏文?”   安妍冰十分聪慧,稍微思考便做出回答,轻声道:“因为他的意图全都在您掌控之中,他每次申请物资的要求正中您下怀,对不对?”   “然也。”   顾天涯一声大笑,忽然突兀换个话题,悠悠道:“半年之前,那场大战,渊盖苏文身为高句丽第一权臣,带领着几十个豪门势力临阵反水。他们有的开城献门,有的充做内应,甚至直接出动甲兵部曲,刀枪霍霍的砍向了你们高句丽人。”   “正是由于他们的反水和投效,那一战我们汉人才会极为迅速的胜利,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将你们整个高句丽的军力全部消灭。”   “但是,渊盖苏文家族的势力丝毫不衰。那几十个随他反水的豪门势力,同样也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甚至他们还趁机做大,家族势力更上一层楼。”   “并且在那一战之后,我让渊盖苏文当了大都督,而那几十个豪门家族,也各自有人出任官员。随即我又制定辽人治辽政策,鼓励他们大肆的选拔高句丽人才……其实我早已预料到,他们不可能去选拔人才,凡是涉及重要部门的位置,全都会被他们的亲信所占据。”   “这一切,我始终听之任之,从未拒绝过任何一次,报上来的官位全都批准。”   安妍冰目光闪亮,似乎想到了一种可能,下意识开口道:“您这是在纵容?不对,您这是在投放钓鱼!那些官位就是诱饵,坐视他们家族势力壮大也是诱饵,还有您顺势而为批准渊盖苏文的物资申援,付出那么多的物资同样也是诱饵,对不对?”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渊盖苏文这种人,乃是不折不扣的枭雄,自古枭雄之辈,首先懂的隐忍,而那几十个高句丽豪门,同样也不缺乏隐忍之辈……这怎么能行啊?如果他们一直隐忍岂不是一直隐患?”   安妍冰轻轻吸了一口气,道:“可是这些人不乏聪明之辈,渊盖苏文据说尤其的精明,难道,他们就看不出您的故意吗?”   “当然能看出来,可是那又如何?”   顾天涯微微而笑,道:“当利益大到一定程度时,贪欲就会盖过人的精明。渊盖苏文也好,那些高句丽权阀也罢,当我一次次的批准他们所请,一次次的把物资调拨过来,巨大的利益投放之下,他们的警惕心已经变成了自信心。”   “比如这一次,他们又申请调拨援助。张口就要五百万石粮食,被我麾下的赵四怒而反驳,虽然反驳了五百万,但却答应了一百万,对于他们而言,赵四的退让就是我的退让……”   “以前他们会警惕,行事之时颇多谨慎,然而我的一次次退让,让他们坚信我太过重视高句丽。”   “而事实上呢,我也确实重视高句丽。所以,彼此双方都认为这事合情合理。”   顾天涯说到这里停了一停,不无打趣的道:“我甚至能够猜到,渊盖苏文在事后会傲然得意,或许他会说一句:这是顾天涯无法反对的阳谋。”   安妍冰眸子辉闪,终于决定不再听哑谜,直接轻声问道:“您最终的意图是什么?一网打尽吗?”   哪知顾天涯并未承认,反而悠悠然吐出一口气。   他像是在背诵一组数据,又像是在倾诉一个压在心中很久的大秘密,缓缓道:“半年之前,第一笔援助物资送到高句丽,粮食五十万石,布匹衣物两百车,渊盖苏文率领大量官员,亲力亲为的将这批物资发放下去……那一批物资,全都到了高句丽百姓手里。”   安妍冰知道还有下文,所以静静听着不做打岔。   果然顾天涯接着又道:“此后每个月,幽云都有物资运送过来,比如五个月前的第二批,那次同样是五十万石粮食,又比如四个月前的第三批,数量增长为六十万石,然后是第四批,第五批,第六批……”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运送过来的物资数量在增长,然而数量增长了,但是发放到高句丽百姓的手里却少了。”   “渊盖苏文在第二批物资到达时,试探性的偷偷弄走了一小部分。第三批的时候,偷偷弄走的数量更多。”   “渐渐地,他们胆量越来越大,申请的物资数额变大,但是发下去的数额变小。而那些被偷偷弄走的物资,则是源源不断的去向了某些地方。”   “他们在养叛军!”   顾天涯说到这里时,脸上终于浮现出冷笑,一字一顿的道:“足足半年时间,我付出了海量物资,价值千万贯的财富,买他们的性命足够了。”   叛者,当杀。   证据,确凿。   而安妍冰的脸色则变为震惊,她也终于明白了顾天涯的意图,这位高句丽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半天才艰难开口道:“原来您真是要一网打尽。”   她说着停了一停,不无可怜的道:“那么多的隐忍之辈,甚至还有高句丽最权势的渊盖家族,他们,亲自把罪证递到了您手里。”   顾天涯徐徐呼出气息,淡淡道:“高句丽之事已经拖了半年,我不想再和他们演下去。杀完这些隐患之后,这片土地才是真正属于我。”   他说着看向安妍冰,语气忽然变的诚恳,道:“安姑娘你信不信,我会带领高句丽人过上好日子……也唯有我这种人,才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安妍冰沉默片刻,郑重点头道:“我信。” 第455章 忍了半年,终于开杀   半个月后,第七批物资到达高句丽。   一百万石粮食。   一百万匹棉布。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民生所用,耕犁,农具,锅碗瓢盆,最主要的是,这次竟然运来了三百车的精盐。   渊盖苏文等人心中狂喜。   负责押运的官员却冷着脸。   这位官员将物资交付之后,明显有些压抑不住心中怒气,冷冷道:“为了筹集这一批物资,整个幽云百姓节衣缩食,渊盖苏文阁下,希望你能善用于民。”   渊盖苏文‘仿佛’极其感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发誓,道:“若敢贪占一粒粮米,教我死在乱刀之中。”   发誓之后,突然垂下两滴鳄鱼泪,故作哽咽道:“顾国主如此厚爱高句丽,幽云吾渊盖苏文敢不已死效忠?”   那位押运官员也‘像是’被感动了,忍不住点头道:“大都督能够如此,不枉我们幽云那边的付出。”   渊盖苏文趁机发出邀请,道:“兄台押运物资前来,一路堪称餐风露宿,吾意在今夜设宴,好生款待一番……”   然而押运官员摇了摇头,正色道:“幽云百姓尚在节衣缩食,吾等没有心思大吃大喝。设宴之事就免了罢,多留一点粮食给百姓!”   说完丝毫不给渊盖苏文颜面,双手象征性的微微一拱,行礼道:“大都督,告辞了。”   转头大踏步离去。   庞大的押运队伍跟随回转,同时离去的还有负责护卫的一万大军。   当夜,几十家高句丽豪门暗聚安东都护府。   人人都很兴奋,开始瓜分物资。   由于这已经是第七次瓜分物资,众人的贪欲和胆量膨胀到极点,竟然有人提议瓜分八成,只把两成用作赈济。   这个提议让众人更加兴奋,甚至连渊盖苏文都按捺不住贪婪。   八成!   一百万扣下八十万。   好大一笔财富啊。   幸好这群人里还有冷静者,忧心忡忡的提醒道:“若是做的太离谱,很容易被人察觉。真要是瓜分了八成物资,在下担心可能会出大事……”   可惜,其他豪门众人齐齐冷笑。   只见一人面带嘲讽,道:“能出什么大事?无非是官逼民反而已。那正好,咱们的叛军势力又能壮大一些。”   刚才那人皱了皱眉,忍不住道:“你们莫非没有发现么,今次的押运官满腹怨气,我琢磨着这不是他一个人有怨气,而是整个幽云那边都有怨气。甚至于,连顾天涯的心里也升出了怨气。”   “那又如何?”   一众高句丽豪门再次冷笑,道:“大都督已经说了,这是堂堂阳谋。既然顾天涯一心想要招抚高句丽,那么他就得顺着我们的条件办。如果他不给粮食,立马就有大批高句丽百姓饿死。如果他不给物资,高句丽恢复民生?”   那人再次皱眉,忧虑道:“可是你我都知道,这些物资根本没发给高句丽百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总是担心有一天会暴露。”   这时渊盖苏文终于开口,淡淡道:“拿他的物资,养我们的叛军。也许顾天涯能猜到一些,但他暂时还没有证据。”   “可是他终究有一天会拿到证据的。”刚才那人下意识开口。   渊盖苏文哈哈大笑,仰头悠悠然吐出一口气,道:“当他拿到证据的时候,一切已经由不得他了。”   那人微微一怔,语带迷惑的道:“大都督此言何意?”   渊盖苏文依旧仰头看天,再次悠悠然的道:“高句丽人口,足有八百万之数。其中青壮男丁,约是一百二十万。这是半年前统计的数字,百万青壮被顾天涯视作子民。也正是因为被他视作子民,所以幽云那边才会强撑着压力不断援助物资。”   “然而这些物资运来之后,却被我们偷偷养起了叛军。”   “那一百二十万青壮,表面上看起来都是顺民,可是暗地里呢?天天都在操练。”   在场众人嘿嘿冷笑起来,纷纷道:“顾天涯永远都不敢相信,咱们的手腕有多么阴险。他所寄望的一百二十万青壮,这半年来已经没有人愿意当顺民啦。哈哈哈,可怜这人竟然还幻想着招抚子民,却不知道这些子民将会把他的幽云拖累到死。”   刚才那人眼睛发亮,忍不住也跟着兴奋起来,道:“你们的意思是说,那一百二十万青壮已经全都成了叛军?”   渊盖苏文语气傲然,淡淡道:“种田多累啊!当顺民多苦啊!哪怕累死累活一季,地里收的庄稼才有几多?”   旁边一人得意低笑,道:“而成为叛军就不一样了,顿顿都可以吃饱喝足,每天拿着武器练一练,人人练得体魄壮硕。再也不用种田,再也不用吃苦……粮食没了就问顾天涯要,物资缺了就向幽云取。如此简单的选择,傻子也知道该怎么做。”   “而幽云那边却惨了,汉人百姓节衣缩食在硬撑。他们每支援一批物资,就会削弱一次实力。这才仅仅半年时间,我听说那边已经有官员在喝稀粥了。”   “哈哈哈哈,可笑的是顾天涯竟然还在硬着头皮撑。”   所有人大笑出声,不无得意的道:“他越是硬撑,越是削弱实力,咱们这边却在暗中不断发展,每一批物资都让军力更强大。”   渊盖苏文又看了刚才那人一眼,道:“现在你能明白了吧,为何我会说顾天涯就算得到证据也晚了。高句丽一百二十万青壮,已经全都变成了暗中叛军,并且借助顾天涯的物资不断壮大,半年时间已经练的兵强马壮……当初高句丽未曾灭国之时,最强盛时的兵马也才三十万。但是现在,吾等手握一百二十万大军。”   那人终于打消忧虑。   他满脸兴奋道:“最主要的是,幽云那边的实力一直在削弱。自古打仗打的就是钱和粮,而幽云那边一直在付出钱和粮。哈哈哈哈,这些钱粮一部分被我们养了叛军,另一部分则是存起来当成军备。就算顾天涯知道一切,可他又能拿我们如何?发兵来打吗?我们有兵有粮。”   在场豪门齐齐大笑,对他道:“现在你终于放心了吧。”   然而也就在这些人得意之时,猛听夜色中响起急促脚步声,紧跟着,便看到一人面色苍白的狂奔而来。   这人奔跑之时汗流浃背,眼睛之中全是惊恐,他尚未到达众人跟前,已经远远的大叫起来,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噗通一声!   竟是由于体力衰竭,直接跌倒在众人不远处。   在场的高句丽众人心里一惊,渊盖苏文瞬间纵跃过去,他亲自扶起倒地那人,沉声问道:“说,什么事?”   却见那人脸色越发苍白,眼睛之中的惊恐已经到了极点,突然浑身打个哆嗦,竟然像是被吓疯了一般,道:“山中的军营,山中的军营……”   渊盖苏文心里一急,脱口而出道:“山中的军营怎么了?”   随即他感觉自己表现的太过惊忧,连忙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故作沉稳道:“莫非是咱们的某处军营被汉人发现,所以被他们派兵给围剿了不成?你且别急,慢慢说来。到底是哪一座军营?咱们的损失有多大?”   如今高句丽暗中有一百二十万叛军,几乎遍布了整个境内各个山林,此前偶尔也会出现被围剿的情况,但是顶多也就损失几千人马。   所以,渊盖苏文下意识认为这次还是简单围剿。   他甚至感觉这是好事。   毕竟偶尔被汉人围剿一处军营,对于整个大局乃是有利的,能够减轻汉人的警惕,让汉人错以为围剿成功。   在场众人同样也这么认为。   可惜下一刻,所有人感觉如坠冰窟。   只见那个面色苍白之人浑身颤抖,突然再次打了一个哆嗦,道:“这次不一样,这次不一样啊。他们在围杀,一个不留的围杀。整整一座军营,所有人全都被屠戮一空。他们没有留下任何活口,汉人再也不肯留活口了啊……”   嗡!   在场众人只觉脑袋一懵。   不留活口?   这果然和以前的围剿不一样。   此前汉人围剿叛军之时,基本都是抓住活口押出山,既不判刑,也不斩杀,而是打回原籍,让叛军回家种田当百姓。   众人都知道,那是因为顾天涯想要招抚子民,所以才会释放叛军,寄希望可以转化顺民。   可是这一次为什么?   竟然屠戮了一整座军营!   所有人心里都生出不妙之感。   渊盖苏文眼神恍惚一下,随即变成了凌厉之色,缓缓吐息道:“虽然只是一座军营被屠,但是此举必有原因,恐怕,咱们要提前……”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猛然夜色中又是急促脚步声,远远的,竟然又听到一人惊恐大叫,道:“大都督,出事了,新丸城外那座山林里的军营,被汉人的军队屠戮一空。”   众人悚然一惊。   渊盖苏文哪怕城府再阴沉,这时也忍不住打个寒颤,下意识道:“又一座?”   这人不愧是枭雄,临机决断十分果决,赫然转身道:“诸位,我命令……”   然而他的话仍是没来得及说完,竟然再次又听到远处急促脚步声,有人惊惶哭喊道:“大都督,折鹿山里的军营……死了啊,全死了。咱们的五千多个战士,竟然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砰的一声。   有人面色苍白跌坐地上。   渊盖苏文只觉浑身如坠冰窟,喉咙里仿佛堵着一个铅块,艰难开口道:“第三座!”   这已是第三座被屠的军营。   但是被屠戮的不仅仅这三座……   这一夜,无数惊慌失措的身影出现在安东都护府,他们全都是各地叛军里逃出来的活口,他们每一个人都带来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   军营,被屠。   全部,被杀。   夜色迷离,雾气氤氲,顾天涯负手站在一处山崖边,遥遥眺望着远处山林中的火光。   那里杀声震天,无数人正在生死搏斗。   月色下隐约看到那位高句丽的耄耋老者,竟然引领着汉人大军在攻伐山林,甚至耄耋老者自己也手持巨大马刀,横扫披靡的斩杀着高句丽的叛军同族。   他杀的竟然比汉人士卒还狠。   顾天涯脸上忽然浮现微笑,道:“我要感谢鱼老将军,标注了每一处叛军的所在,有他亲自带领,这一仗会打的轻松。”   在顾天涯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安妍冰双手抱膝坐在那里,这位高句丽少女智者满脸是泪,幽幽凄苦道:“从今夜开始,高句丽将会死亡一百二十万青壮。您的心,好狠啊……”   顾天涯仍旧微笑拂面,轻声道:“人不狠,国不稳。我已经忍耐了足足半年,我一直都想把他们当成子民。可是我付出了上千万贯的物资,我的幽云百姓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换来的是什么呢?换来的是一百二十万想要拖死我们的叛军。”   他转头看向安妍冰,叹口气问道:“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安妍冰眼泪满面,痛苦闭上眼睛,哽咽道:“只能全杀。” 第456章 隋卒那一声暴吼:我们冲锋时,无人可以挡   这一战堪称是国运之战。   半年之前打败高句丽,那只能称作开疆拓土,土地虽然打下了,城池虽然掌控了,但是,仅此而已。   今次这一战,则是要一举定鼎,你们不是心里不服吗?你们不是暗中发展一百二十万大军吗?   好,我全给你们杀了。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整个高句丽的各处山林,几乎同一时间发起了围剿战。   叛军共有一百二十万人。   隐藏之地多达三百余处。   也就是说,每处山林最少也有4000之众。   4000多人聚成为一支军队,搁在这时代已经属于不可小觑的力量,如果粮草充足兵甲精良的话,他们甚至能轻易攻占一座县城。   想想都觉得可怕!   这可是足足120万叛军啊,按地域分散成为三百余股兵力,他们散布在各个山林,囊括了整个高句丽全境。   到时候渊盖苏文登高一呼,立马就是排山倒海一般的叛乱。   然而面对如此庞大的叛军,顾天涯出动的军队却很少很少,总数竟然不到20万人,几乎是6比1的情况。   彼有120万。   我只有20万。   并且还要分散成三百余处,同时对各地叛军进行围剿,粗粗一算就能知道,每支围剿的军队竟然不到700人。   偏偏,战局竟然真被顾天涯打成了围剿战。   比如新丸城外的那座山林,一支700人的兵马堵在了山林外。此处山林的后方乃是高山,所以压根不担心里面的叛军会潜逃,只要堵住林外,就能往里冲杀。   夜色之下,只见一员将领面沉如水,天上一轮明月,照的铠甲发白,而在他身后不远处,战士们身上的铠甲同样反射的月光。   左手一口大刀。   右手一面铁盾。   战士们浑身上下全被铁甲笼罩,甚至就连头盔都是精铁浇筑,这种头盔的式样很奇怪,它连战士的面部都保护起来,仅仅漏出两只眼睛,勉强算是头盔的弱点。   轰隆隆!   巨大的战鼓被敲响。   声音宛如惊涛骇浪,一波一波席卷开来。   对面山林之中顿时被惊动。   忽然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开口,语气之中明显带着不满之意,小声对着领兵之人质疑道:“战鼓一响,叛军惊动,为什么要敲响战鼓?为什么不偷偷绞杀。”   自古征战,偷营最爽,显然这个少年精通兵法,故而才会发出这样的质疑。   然而那位将领只用一句话就回答了他的质疑。   “国主有令,对阵杀之。”   说完之后微微一停,这才详细解释道:“本将军就是要故意敲响军鼓,就是要给对面的叛军准备时间。我等着他们穿好甲胄,等着他们拿起武器……直到他们做好一切迎战准备之时,我才会下令全军开杀。”   他说着又是一停,再次道:“国主有令,对阵杀之。我们要堂堂正正的杀,我们要用最悍勇的方式杀。不偷营,不夜袭,我们要让敌人穿好战甲拿起兵器之后,堂堂正正的在战阵上砍下他们的脑袋。”   “要让他们临死之前惊恐,原来汉人是如此的强横。”   “要让他们临死之前痛悔,原来汉人是如此的疯狂。”   “要让他们绝望,要让他们大哭,我们汉家军队700人,可以屠杀小鸡一般杀掉他们4000兵,5000兵,甚至,上万兵。”   这一番话,说的热血澎湃,在场战士无不血脉喷张,月色下呼出一道道粗气。   唯有那个小书生满脸怒气,道:“这样虽然打的很爽,但是战士们会有牺牲。你身为这支军队的领兵之人,不能为了彰显武勇而害死兵卒。”   这小书生真是个有胆的人,说完之后猛然又道:“还有国主他的命令,同样也存在问题。明明我们可以偷袭,为什么要给敌人机会。”   小家伙大呼小叫,分明义愤填膺。   然而那个将领却未生气,仅是淡淡一笑道:“战士的荣耀,你小子不懂。民族的骄傲,你同样也不懂……我们不畏惧死亡,我们只想打出自己的武勇,我们要用这份武勇告诉整个高句丽人,你们永远都不是汉家军队的对手。兵对兵,我们一个打六个,民对民,我们种田耕作同样是好手。”   “我们要用这种全面的压制,让所有的高句丽人明白一个道理。他们,不行。”   最后这四个字,将领说的一脸骄傲。   小书生还要说话,猛然却被将领打断,道:“你是随军书吏,职责是统计战功。而我则是一军之将,该怎么打仗我说了算。”   那小书生气的面色发青,怒道:“但你也不要忘了,我的身份不止是随军书吏。此前国主他改革军制,我们这些学子都是军中的指导员……你懂不懂什么叫指导员,指导员最主要的职责就是关怀战士。”   这小家伙说着憋的满脸怒火,终于大吼一声道:“你为了彰显武勇而让敌人有所准备这件事,很可能会让我们的战士有所牺牲,本指导员,很生气。”   “哈哈哈哈!”   将领陡然大笑出声,不无宠溺的道:“你们都是国主的学子,是我们幽云昭国的宝贝儿。你生气向我大吼,本将军可以听着。但是,打仗的事情我说了算。”   猛然脸色一沉,挥手拔出大刀,然后目光森然看向对面山林,沉声道:“军鼓已经三响,给足了对面准备时间,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小家伙你让开,别挡着战士们冲锋的路。”   说着另一只大手一伸,直接拎起小书生往后一扔,大声对一个亲卫命令道:“保护好咱们的指导员,他可是咱们军队的宝。”   那个亲卫一言不发,双手稳稳接住小书生,任凭小书生如何挣扎扭动,始终被他死死抱在怀里。   这还只是个十四五的娃娃,战阵上的凶险可不能让你碰。   而那位将领则是手持大刀,陡然口中发出一声厉吼,恶虎咆哮般道:“此战,幽云战士五百,前朝隋卒,两百……我们五百个幽云战士,将会在两翼护卫隋卒,让你们主战,让你们开杀,杀的越狠,心越畅快,足足二十年的憋屈,足足二十年的悲愤,今夜,是你们前朝隋卒重拾荣耀的时刻。”   喀喀喀!   他猛然扬刀向天,劈出三道冷光,森森杀气,顿时弥漫,而在杀气和刀光之中,将领再次厉喝咆哮,道:“传国主之命,隋卒二十年苦楚,憋了这么久的一口气,今夜可以吐一吐了。”   “全军,出击。”   轰隆隆!   脚下大地排山倒海一般的巨震。   700个战士狂吼咆哮,疯狂的冲向了对面山林。   月色照耀之下,浑身的铠甲反射月光,而那手中一柄柄大刀,交织出一片片惨白的光。   领头一个战士,年纪已是中年。   他脸色有沧桑,他眼中有泪水。而他的一张沧桑脸上,此时满脸都带着狰狞。   那是一种憋屈太久的狰狞,那是一种受了太多迫害的狰狞。   二十年了!   足足二十年了!   他像是牲口一般活在高句丽,饱受着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苦楚,高句丽人打在他身上的鞭伤,加起来的数字连他自己都不敢去记。   他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像是很多当年隋卒一样被折磨而死,也许是某一天,也许是某一刻,至于被折磨死的原因,也许仅仅是高句丽人心里一时不爽,又或者,仅仅是想弄死个隋卒开心开心。   他们这些隋卒像个烂泥般活着。   被高句丽人当做牲口一般对待。   原本以为,临死都出不了一口气。   但是半年之前,有个青年站在他们面前,那是他们汉人的国主,他的名字叫做顾天涯。   中年战士至今还清晰记的,那一日国主站在他们面前的话:   “我给你们全天下最坚固的铠甲,我给你们全天下最锋利的大刀。从今天开始,每天给你们吃肉,一天三顿,顿顿管饱。你们若是有孩子,我会养起来教导成材,你们若是有后顾之忧,我给你们排除后顾之忧……我做这么多,只问你们一句话。你们敢不敢把自己当成疯子一般操练,将来有一天举起你们手中的一口大刀,展现你们的血性,打出你们的武勇。让那些欺压你们二十年的高句丽人看看,你们这些年在心里到底憋着怎样一股火。”   何止是憋着一股火啊。   简直是能让人疯狂的仇恨。   那一日,无数隋卒嚎啕大哭。他们没有发什么誓言,甚至没有说一句最简单的承诺,但是无数人大哭着走向兵营,满脸是泪的穿起来厚重的铠甲。   一口大刀,从那一日成了他们报仇的执念,日日不肯离手,睡觉时也要抱在怀里。   他们要亲手砍死高句丽人。   他们要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砍死高句丽兵。   他们要用最悍勇的厮杀,告诉那些欺压他们的高句丽人。隋卒,不可辱,当年,我们输的冤。   但是我们回来了。   这一次,我们要拿命和你们拼。   这二十年的无数屈辱,我们每一天都想拿命和你们拼。   以命雪耻,无所畏惧。   当我们冲锋时,无人可以阻挡。 第457章 隋卒那一声释然:我们倒下时,无人可以救   二十年过去,曾经少年的隋卒已经中年。然而虽是中年,但是这一刻他们冲锋如虎。   比如领头那个中年,他就像是一个疯子,双眼全是血红,手里攥着大刀。   当他冲进山林之后,迎头直接就遭遇了三四个高句丽兵,对方大吼一声,兵器瞬间袭来。   他,同样也大吼一声。   这一声大吼,宛如吐出二十年的憋屈,然后他在大吼之中疯狂大笑,浑然不顾对面袭来的三四件兵器,咆哮道:“你们给爷爷记住,我是汉人一个小卒。今夜,爷爷来报仇啦……啊哈哈哈,杀!”   一个杀字,怒目圆睁。   挥动自己手中刀。   砰砰砰砰!   对面三四个高句丽兵的兵器,几乎瞬间砍在了他的盔甲上。用力之大,甚至蹦出一些火星。   然而,中年隋卒没有任何损伤。   顾天涯说过:我给你们全天下最坚固的铠甲。   这身铠甲,让他们可以一个打十个。   噗嗤!   一颗人头飞起,热血喷了中年隋卒满脸。   天上一轮明月,照的山林发白,而月光之下同样照耀的,还有对面高句丽兵的一脸惊恐。   他们的武器砍不破汉人铠甲。   汉人却一刀砍掉他们一颗头颅。   “啊哈哈哈,杀啊!”   热血满脸的隋卒再次狂笑,手中大刀再次挥动出击。   噗嗤又是一声。   这次却是直接把一个高句丽兵劈死。   那高句丽兵的身上也有铠甲,并且还是比较精良的皮甲,然而那皮甲在刀锋之下毫无作用,半边身子直接被隋卒的大刀劈开。   热血再次溅了隋卒满脸。   隋卒的眼中滚滚全是泪。   顾国主曾经跟他们说:我给你们全天下最锋利的刀。   “果然是好刀……”   “啊哈哈哈,杀!”   隋卒第三次大吼,恶狠狠的咆哮一声‘杀’。   二十年的愤怒!   今夜终于吐气扬眉。   一身铁甲,一口大刀,这是汉人国主给他的报仇机会,他今夜能做的唯有拼命去杀。   虽高句丽叛军百万人,又如何?   吾往矣!   我们冲锋时,无人可以挡!   天上还是那轮明月,照耀不远处一座山崖。   顾天涯负手背后,俯瞰着山林中的火光。   在他身后,安妍冰面色苍白,这位高句丽少女眼中全是悲伤,但却自始至终没有开口求情。   反倒是当她看到隋卒冲锋的那种疯狂时,忍不住幽幽凄苦的说了一句,伤感道:“既有恶因,必有恶报,我们高句丽人这些年的罪孽,今夜当由自己的性命来抵。这股叛军4000余人,死在700人的围剿之下,那些隋卒用他们手中的刀,告诉高句丽人一个道理:曾经被你们像牲口一般对待的人,曾经被你们欺压的像烂泥一般的人,不可辱,很疯狂……”   这少女说着停了一下,再次凄苦又道:“既有恶因,必有恶报。”   顾天涯没有转身,依旧俯瞰下方战局,口中却悠悠一笑,状似好奇般问道:“安姑娘这话,颇有几分佛家意味,顾某听你语气萧索,莫非竟是有了遁世出家的念头?”   哪知安妍冰轻轻摇头,道:“遁世出家,那是躲避,也许世上会多了一个青灯古佛的女尼,从此可以避开这世间的一切。但是,高句丽人从此却少了一个为他们苦苦哀求未来的同族。”   “所以,出家我不愿。”   这少女说着,目光勇敢的看向顾天涯,恭顺道:“国主您答应过我,允许我跟在您的身边。当您心情不顺畅的时候,我这个歌姬便给您歌舞。哪怕能换来您一笑,也能滋生一抹善良,而那滋生的一抹善良,就是我们无数高句丽迫切期待的恻隐之心。”   她郑重行礼,语气顺从,柔柔道:“为君者,当制怒,杀完今夜之后,高句丽再也没有叛乱者。我们愿意服从,乖巧做个子民。也请您这位国主胸怀大度,接纳剩余的数百万孤苦伶仃。”   顾天涯终于转过身来,目光正视于她,足足良久之后,郑重答应道:“如你所请,顾某所愿。”   安妍冰泪水磅礴,脸上却浮现欢喜的微笑。   她知道,眼前这位顾国主终究不会杀光所有人。   今晚月色很美,照耀整个天空。   山林中的厮杀声越来越少,渐渐变的不可闻之。   安妍冰乖巧站在顾天涯身后,忽然再次幽幽开口,轻声道:“小女子至此方知,为什么您敢用20万人去围剿120万叛军。”   她遥遥眺望山下,俏脸显出敬服,又道:“他们冲锋时,无人可以挡。”   哪知顾天涯却叹息一声,语气里不知为何有些悲壮,同样轻声道:“但是他们倒下时,无人可以救。”   他们倒下时,无人可以救。   那些隋卒憋了二十年的愤怒,这一夜为了吐气扬眉疯狂的厮杀。叛军的兵器砍不透他们铠甲,他们的大刀可以轻易将对手斩杀。   所以,他们很少会因为战阵上的厮杀而丧命。   但是,他们会因为疯狂的厮杀,累倒自己,累死自己。   那一身铠甲很坚厚,而坚厚就意味着很沉重。   而那一口巨大的大刀,能够轻易劈死敌人是有代价的。每挥出一刀,都要付出力气。   穿着这样一身沉重铠甲打仗,很累。   不断挥动一口巨大的大刀,也很累。   人力有穷时,不歇息会累死的。   但是那些隋卒不愿意歇。   他们注定要有人累的倒下去。   倒下去的那一刻,无人可以救,不是敌人杀了他们,而是他们自己累死了自己。   很悲壮!   很惋惜!   虽然顾天涯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但是他却没有下令让带兵之人去阻拦这件事。   隋卒苦了二十年。   一颗心已经癫狂了。   他们冲锋时,没人可阻挡,那其实并不全是因为铠甲精良,那其实是因为隋卒们疯狂的报仇之心。   他们死也要让高句丽人看看,曾经被你们欺压的人是多么凶悍。   此时山下的山林中,到处都是尸体,足足4000叛军,尽皆格杀于此。   那个中年隋卒吃力的扶着大刀,随即慢慢坐在了地上,再然后,他缓缓的躺在了地上。   他喘气的声音很重,但却透着一股无力,忽然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那个将领和小书生狂奔而来。   将领伸手想要扶他起来。   小书生眼睛里全是泪水。   中年隋卒望着将领,语气之中有着释然,他看到将领想要扶他,立马声音微弱拒绝,艰难道:“将军,不需要了。当我倒下去的时候,我已经知道自己救不活。但是,我死的很开心……咱们汉人就该这样活一回啊,咱们做战士的就该这样杀一次啊。我虽然死在战场上,但却不是被敌人杀死。我是因为杀了太多敌人,累倒脱力而死。真好啊,真满足啊。”   他说着,目光看向小书生,见到小书生流泪,他忍不住温声劝解,道:“娃娃,莫哭。你知道吗?大叔我好开心啊。你不应该为我哭,应该对着我笑。替我庆祝庆祝,大家一起开心。”   那小书生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勉强想要挤出一些笑容,然而笑容还没出现,陡然却放声大哭,道:“大叔,大叔,何至于此啊?为什么要累死自己?”   中年隋卒看着他,温声道:“你还小,你不懂。但你终有一天会长大的,那时你就会像大叔一样的心思。我想给自己一份荣耀,也是给后人留一份荣耀。当我的孩子被人追问出身之时,她不会惭愧的低头回答说她爹是个烂泥一般的隋卒。她会很骄傲的跟人说,我爹虽然屈辱二十年,但是,临死之时很荣耀……”   小书生哭的越发大声。   那个将领面色悲痛,长长叹息一声,复又欣慰一声,语带傲然的道:“你们的血性,将会光耀史诗。我们汉人的威严,必将震慑整个天下。这是你们用命打出来的,是你们用命在警告所有异族。我们汉人哪怕被折辱二十年,当我们站起来的时候依旧无敌天下。”   将领说着停了一停,忽然郑重行礼,又道:“这位同袍,我谢谢你。你给咱们汉家留下宝贵财富,用你们的武勇让我们震慑世人。哪怕千百年之后,想要辱我之人也要想想,他们,受得起报复吗?”   那隋卒喘息越来越难,吃力道:“将军,能帮我把头盔拿下来吗?这个头盔遮住了眼,让我有些看不清月亮。”   其实哪里是头盔遮住他的眼。   分明是他眼神涣散看不清事物了。   那将领面色沉痛,轻轻帮他脱下头盔,低声道:“我没资格帮你卸甲,但我帮你拿下头盔,同袍,穿着你的铠甲上路吧。这是你的荣耀,你穿着他去地府震慑高句丽的鬼,活着的时候,咱们杀他们,死了的时候,咱们还压着他们……好么?”   “好啊,真好!”   隋卒的声音已经变成呓语,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他眼神不断涣散,脸上却浮现笑容,轻声道:“我要穿着甲,我要拿着刀,去地府,再杀高句丽的……”   最后一个字,似乎是个‘兵’字。   可惜这位隋卒没能说完,双目缓缓的闭了下去。   他脸上的笑容很... 第458章 陷阱,困兽,让你们绝望死   半个月后,安东都护府。   自从那一夜开始,渊盖苏文再也没能踏出这座府邸半步。   反而高句丽的无数豪门,仓皇之中不断逃到这里,然而等他们进了大门之后才发现,原来这里已经是一座令人绝望的牢笼。   允许进,不许出。   整座安东都护府之外,其实并没有任何军队围困,然而一旦有人想要逃离,就会发现他们是笼中之鸟。   比如那一夜刚开始的时候,渊盖苏文试探性的派人出门,那时的他心里还残存幻想,意图派出人手去通知各地叛军……   然而当他们派出的人刚刚走出大门,一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冷箭呼啸而至,瞬间,洞穿了他们派出的死士胸口。   仅仅一支冷箭?   射杀出门之人!   看起来,汉人应该还没来得及围困整座府邸。   渊盖苏文心中狂喜,然而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冲出去,反而再次试探性的派出人手,他第二次直接派出的是五十个死士。   然后他暗暗躲在门后,窥视着那五十个死士的情况。   只要五十个死士能有一个成功离开,那么就意味着汉人尚未形成合围之势,而只要还没有合围,他渊盖苏文就有信心逃出去。   可惜接下来的一幕,让渊盖苏文心惊肉跳。   那五十个死士确实成功出门了,但是每走几步就有人倒下去,一支冷箭,再一支冷箭,又一支冷箭……   仅仅十来个喘息功夫,五十个死士全都死在门前。   显然射箭之人是个极其冷静的猎手,丝毫不会因为陡然出现五十个死士而焦灼,他躲在暗中慢慢射箭,一个一个把死士射杀,而最后一个死士倒下的地方,距离都护府的大门也仅仅一百步远。   当夜那一幕,让渊盖苏文头皮发麻,足足良久之后,方才艰难吐出一口气,道:“突厥神射手。”   渊盖苏文猜的一点没错,外面埋伏的确实是突厥神射手。   放眼整个天下,每个国家都有号称神射者,然而真正能做到箭无虚发,并且在百步之外还能一箭洞穿铠甲的人,唯有草原突厥,唯有突厥神射。   终于在天亮之时,渊盖苏文透过门缝看到一个人,那是一个少女,手握一张大弓,她就那么孤身立在一座房顶,傲然堵住了安东都护府的大门。   当渊盖苏文看到那个少女时,那少女同样也罢目光看向他,然后,少女淡淡一笑,道:“吾乃突厥小圣女草儿,受幽云昭国国主之托,半个月之内,安东都护府的大门归我管,只许进,不许出……阁下就是渊盖苏文吧?你可以继续派人来试试!本小圣女很想看看,你在自己的府邸中养了多少死士。够不够我杀,能不能逃一个?”   够不够我杀?   能不能逃一个?   这是极其强势的宣言,渊盖苏文听完之后苦涩一叹。   他清楚的看到,草儿小圣女的身边摆放着十几个箭筒,而那每个箭筒之内,最少也有一百支箭。   神射手是可以连珠发箭的。   只要箭支不缺,可以做到一直发射,尤其草儿占据的地势乃是府外一座房顶,射箭的角度正好对准了都护府的大门。   这也就意味着,没有任何人能够从她的箭下逃出去。   但是渊盖苏文不死心。   都护府的大门被突厥小圣女掌控,任何人的心中都会生出绝望,偏偏,渊盖苏文却心中狂喜。   他认为这是恰恰汉人泄露了底气,他认为汉人尚未做到围困整座都护府。   “顾天涯应该是把全部兵力派去围剿叛军,所以没有办法抽调兵马围困这里,否则的话,他不会只委托一个草原小圣女堵门。”   “草原小圣女堵门的架势看似威风,然而也暴露了顾天涯无法围死我们的能力。”   “那么,咱们大家一起冲!”   那一夜天亮之时,上百个高句丽人冲出安东都护府,他们没有去冲前门,而是从后门冲出。   只不过这一百多人之中,渊盖苏文并不在其间,他嘴上喊着‘咱们大家一起冲’,实则仍是派出麾下去试探,足足一百多个高句丽人,又是他的新一次试探。   那一夜的天亮时,他的第二次试探再次失败。   当一百多个高句丽人冲出后门,发现门外似乎并没有任何危险,于是惊喜之下狂奔逃窜,然而跑起来之后才发现不对头。   只见后门之外的长街上,赫然也出现一个女人,那女人脸上罩着轻纱,孤零零站在那里微笑。   下一刻,女人弹射而起。   动作迅疾如雷,宛如鬼魅一般。   她仅仅一个人,并且手无寸铁,然而当她迎上一百多个高句丽人之时,杀人的速度却仿佛利刃在割草。   她的手掌很白皙,看起来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然而挥掌之间的力道,却如同百万斤巨石砸人。   一掌一个,拍在胸口,瞬间便听到骨骼断裂的喀嚓声,中掌之人立马口吐鲜血倒飞回去。   其他人趁机想跑,可惜这女人速度快如鬼魅,她一个人追着一百多人杀,仅仅不到一盏茶功夫竟然全部杀个精光。   整座安东都护府后门的长街上,倒下了一百多具胸口塌陷的死尸。   那女人杀完死士之后,笑意涔涔的看向都护府后门,悠悠然道:“突厥圣女大祭司,受幽云昭国国主之托,半个月之内,都护府后门归我管……尔等尽可以往外冲,看看本祭祀能不能拦得住。我有二十年不曾杀人了,真想试试自己的功夫有没有退步。”   悠然声中,一声淡笑。   随即她慢慢离去,身影消失在长街远处。   但是渊盖苏文却知道,这位杀人如割草的突厥圣女大祭司肯定没有离开,她肯定堵在远处的长街上,一个人就形成了一座雄关。   只见一队武侯快步出现,动作迅捷的开始收拾地上死尸,他们甚至还提桶拎水,将地上的血液冲刷干净。   短短一会儿功夫,长街上竟然看不出任何战斗的迹象。   那一幕,让渊盖苏文浑身冰寒,他宛如坠入冰窟,隐隐猜到了汉人的意图。   杀完人,洗地……   这是把一切迹象全都清除,用来蒙骗不知内幕之人。   陷阱啊!   原来顾天涯是要把这座都护府变成陷阱。   想离开的人,死!   不知内幕的,来!   随着各地围剿叛军,必然有漏网之鱼,以及高句丽各地的豪门,仓皇之下也会朝着安东都护府投奔。   渊盖苏文甚至可以猜到,顾天涯会故意放开整座新丸城的城防,并且控制消息传播,诱惑高句丽叛乱者前来。   那些叛乱者不知道他渊盖苏文已经暴露,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朝着都护府聚集。   他们以为逃来之后可以得到庇护,甚至会在他的帮助下掩饰曾经叛乱的身份。   然而,这恰恰中了顾天涯的计。   顾天涯设置这个陷阱,分明是用来晒选和诱杀。   “必须再试试,否则我们都要死。”   渊盖苏文虽然已经猜到顾天涯意图,但是这个枭雄自始至终没有放弃,他知道坐着只有等死,唯有离开才能活。   前门有神射手,后门有大祭司。   那么,翻墙而出呢?   顾天涯请来草原一大一小两位祭祀堵门,肯定是因为他手中暂时无法调动兵马围困。   既然没有大军围困,那么就会有漏子可钻。   后门的圣女大祭司确实厉害,前门的小圣女确实神射,但是,她们毕竟只能堵住们。   如果翻墙而逃,然后四散狂奔……   怎么追?   可惜的是,用于试探的死士已经不够了。   但是渊盖苏文果然够狠,他竟然威逼那些豪门贵族参与试探,谁若不听从,他先挥刀杀之,于是很快又被他组织了一批人,这次赫然竟是超过了两百之数。   两百多人,分散在都护府四周的墙下,随着他一声令下,同时翻墙向外逃。   而渊盖苏文仍旧没参与进去,他小心翼翼的攀上一株大树向外窥视。   下一刻,这位高句丽枭雄的瞳孔猛缩。   四周各处墙外,皆有惨叫之声,但见无数甲兵藏身在墙外民居中,突然冲出来挥刀便是一阵砍杀,刚刚翻墙而出的两百余人,仅仅在转眼之间全部死绝。   那一刻,渊盖苏文一颗心沉入谷底。   他终于知道,此前他的猜测全是错的,顾天涯并非没有能力围困都护府,而是故意用这种方式在让他们绝望。   试探一次,死一批人。   再试一次,又死一批。   这就像是头顶举着一口刀,但是偏偏不肯直接砍下来,而是逼着你惊恐之下挣扎,自己主动把脖子迎上那口刀。   ……   接下来的日子里,整座都护府成为绝望的牢笼。   凡是踏出门外,必然性命不存。   但是外面仓皇而来的人,则是毫无阻隔的被放了进来。   只许进,不许出。   随着时间不断推移,都护府里的人口越来越多,这些人刚开始的时候满心狂喜,以为自己终于进入了庇护之所。然而等到他们知晓内幕之后,所有人的心中只剩下绝望。   “我们像是牲口一般,被汉人围困在了牢笼。” 第459章 今日,高句丽结束   困兽,绝杀。   这是一劳永逸之举,也是令其绝望之举。   足足147家豪门,全都被围困在此地。   高句丽的传承也很久,政权的建立最早可以上溯到西汉年间。自古只要有人的地方,必然会分为三六九等,尤其是农耕民族,最容易滋生门阀。   所以高句丽同样也有门阀,全境之内总共约有200家。   只不过在半年之前的那场大战中,已经有50家豪门被覆灭,而剩下的这147家豪门,则是当初临阵反叛的‘带路党’。   其实顾天涯早就知道,这147家豪门根本不是带路党。   他们是假装投靠,以途东山再起。   当这147家豪门的权贵们,全都被引诱到安东都护府,渊盖苏文终于长叹一声,无比苦涩的仰天长叹。   “尽入彀中,该杀人了。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顾天涯应该很快会出现。”   他猜的确实没错。   顾天涯果然来了。   这一日,安东都护府的大门被人打开,忽听门外大地震颤,无数玄甲铁骑潮水涌来。   甲兵黑压压一片,宛如遮天蔽日,那种杀气腾腾的场面,让躲在府中的高句丽人面色苍白。   反倒是渊盖苏文面色平静,他目光遥遥看着大门之外的甲兵,忽然这枭雄大笑出声,竟然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衫。   片刻之后,他昂首挺胸,大踏步走向门口,仿佛开门迎客的主人。   在对面长街之上,顾天涯踱步而来,在他身后跟着安妍冰和高丽王后等人,亦步亦趋像是要来见证一个历史时刻。   这果然是一个需要见证的历史时刻   这一刻,渊盖苏文站在门口,身后是高句丽147家豪门权贵,人数加起来足足竟有两千人。   这一刻,顾天涯站在对面,四周是重甲重铠的骑兵,以及潮水一般黑压压的步卒。   双方人马对视而望,静静等着有人开口。   然而足足良久之后,场面依旧寂静无声。   直到,有个高句丽权贵再也承受不住心里恐慌……   但见这人发出一声尖叫,像是已经被眼前的场景吓疯,他疯狂的从大门口跑出,啊啊大叫着想要逃命,突然他却跪倒在地,朝着顾天涯连连磕头,不断道:“吾要效忠,吾要效忠,从此以后,世世代代做您的狗!”   原来他根本没被吓疯。   而是趁机从府中逃出来。   可惜,他注定得不到顾天涯的答复,只因,一道刀光突然在眼前一闪,下一刻,这人的头颅冲天而起。   血溅当场。   出刀杀人的是渊盖苏文。   顾天涯仿佛早有预料,淡笑看着手握长刀的渊盖苏文,叹口气道:“临死之前,非要让他死在你手里吗?”   渊盖苏文平静点头,轻轻擦拭刀上血液,冷冷道:“既然注定要死,为何摇尾乞怜?逃来投奔我的时候,嘴上喊着要一辈子效忠,结果看到你出现,他又跪地磕头说要效忠你……这种人啊,哪有忠诚可言?所以我帮你杀了他,免得以后他会反叛你。”   顾天涯笑了,笑的大有深意,道:“你应该知道,今日我不会接纳任何一个人。”   渊盖苏文也笑了,笑的那般阴冷,道:“我已注定大败亏输,怎能眼睁睁目睹有人背叛我?他向你下跪磕头,这就是求死之道。”   顾天涯一竖大拇指,笑道:“真不愧是枭雄。”   这一次,渊盖苏文没有接话,反而他目光看向安妍冰,随即又看向高丽王后,当他看到中年书生和耄耋老者时,脸色终于微微有了变化,冷声道:“叛徒,你们都是叛徒。”   可惜安妍冰等人丝毫不搭理他。   唯有高句丽王后轻轻叹息一声。   这时渊盖苏文猛然大笑,笑的鼻涕眼泪全都出来。   他眼中射出浓浓不甘,以及难以形容的森然,看着顾天涯道:“今日,吾渊盖苏文死于此也。临死之前,有一句话,我要说的是,顾天涯你是个大屠夫……”   “啊哈哈哈,听清了吗?你是个大屠夫,是个手染无数鲜血的大屠夫,哪怕你如何伪装仁慈,哪怕你以后焚书坑儒,但是千百年后的史书之上,依旧会记载你屠戮高句丽的事实。”   “哈哈哈哈,大屠夫啊。”   这人狂笑,复又大哭。   顾天涯静静看着他表演,直到他哭的眼泪鼻涕满脸,终于顾天涯微微一叹,淡淡道:“该结束了。”   仅仅这四个字,渊盖苏文像是浑身巨震。   这人陡然停下大哭大笑,脸上显出穷途末路的狠毒,道:“是啊,该结束,只是不知道,你准备怎么结束?”   顾天涯缓缓侧身一步,目光看向那个中年书生,而中年书生在他示意之下,大踏步上前掏出一本册子。   那册子封皮之上,赫然写着‘斩立决’三个字。   渊盖苏文的目光悚然一缩。   他身后的高句丽权贵面色苍白   顾天涯微微一笑,平静的只说了一个字:“念!”   下一刻,中年书生打开册子,大声诵读道:“新丸城,渊盖家族,金氏家族,高氏家族……”   “安市城,武骨家族,室氏家族,朱蒙后裔家族……”   “纥升骨城,罗氏家族,藻衣氏族,罗氏,新田氏……”   “国内城……”   随着中年书生大声朗读,渊盖苏文的脸色渐渐苍白,高句丽40余城,147个豪门世家,一共两千一百五十七个权贵,所有人的名字竟然毫无遗漏。   这得是暗中调查了多久?   又得是掌握了多少秘密?   册子写的如此清楚,罪民甚至精确到某个人,如此充足的准备,显然不是一日之功。   只听中年书生最后宣读道:“以上诸多豪门,共计147家,食民骨髓,吸民之血,又暗中组织叛军,强逼青壮加入,半年时间以来,私自瓜分幽云援助,涉及粮食8000万石,棉布五千余万,导致无数高句丽百姓饥寒交迫,孤寡柔弱大量饿死家中……罪大恶极,天人共愤。”   躲在安东都护府的高句丽权贵无不变色。   有人下意识张口争辩,惊恐叫道:“怎么可能是8000万石?我们没贪那么多的粮食!还有,棉布总共也就几百万……”   哪知渊盖苏文陡然暴吼一声,直接打断了这个人的争辩,厉喝道:“成王败寇,有何可辩?8000万石又如何?这个罪名咱们承认了!”   那人还想张口辩解,然而渊盖苏文却凄惨一笑,忽然语气变的低弱,不无痛苦的道:“哪怕我们仅仅贪了100万粮食,但也意味着饿死了很多高句丽人,所以,这个罪名逃不掉的……”   这位高句丽枭雄说着苦笑一声,喃喃又道:“临死之前,做点贡献吧,让顾天涯用这8000万石买个名声,让活着的高句丽人认为全是我们的错,骂名我们来承担,赞誉送给顾天涯。”   他说着停了一停,仰头看着天上白云,缓缓再到:“这样的话,说不定高句丽人还有未来!当他们把顾天涯认作明君仁主的时候,也许才能让顾天涯心软一些。”   这是一个穷途末路枭雄最后能做的事。   中年书生不管众人反应, 继续大声宣读道:“以上诸多豪门权贵,共计两千一百五十七人,罪大恶极,罪无可赎,按照高丽行省新颁之律,全体判处满门抄斩之刑,不需秋后,今日斩绝。”   满场僵然。   两千多名高句丽权贵面色苍白,眼中全是恐惧和绝望之色,突然有人大吼大叫,这次绝不是假装疯癫。   临死之前,形形色色,有人哭,有人笑,更多的则是瑟瑟发抖,整个身体缓缓跌坐地上。   顾天涯朝着渊盖苏文招了招手,微笑道:“临死之前,聊一聊吗?”   渊盖苏文微微一怔,随即郑重点头道:“如你所愿。”   顾天涯转身离开,负手慢悠悠而去。   渊盖苏文迟疑一下,抬脚追着顾天涯的背影。   四周玄甲铁骑杀气腾腾,然而却放开一条道路没有阻拦他。 第460章 顾天涯纵论未来,渊盖苏文身死   此时安东都护府之内有两千多人,很多人也想跟着渊盖苏文一起离开,可惜,再也没有任何一人能被放行。   铿锵!   一阵整齐划一的抽刀声。   轰隆!   无数铁甲战士抬脚踏地。   下一刻,虎狼之兵冲入安东都护府,刀光森然之间,到处杀声一片。   不远处的长街上,顾天涯负手站在街角,渊盖苏文大踏步跟来,距离他三步左右站立。   两人静静听着身后的围杀惨叫,然而面色全都古井无波,仿佛充耳不闻一般,谁也没有去回头看上一眼。   足足良久之后,渊盖苏文苦涩一声,道:“两千多人,今日死也。”   “你错了,是多万!”   顾天涯转过身来,面色严肃的提醒他,沉声道:“并且全都是强壮之辈,是可以养家糊口的一家脊梁。倘若他们没有去做叛军,而是乖乖在家中种田,那么可以养活多少妻儿老小?又可以让高句丽少受多少悲伤?”   渊盖苏文面色渐渐发白,语气渐渐变的痛苦,喃喃道:“是啊,他们本应该待在家中种田的。若是能够老老实实种田,每一个都是很好的百姓……”   顾天涯看他一眼,忽然道:“你不恨我吗?我下令围剿了万人。没有放过一个活口,全都死在了刀下。”   “不恨!”渊盖苏文摇了摇头。   这位穷途末路枭雄一脸颓败,喃喃道:“高句丽总共也只有万青壮,然而却全都暗中加入了叛军,如果不杀掉这些人,会拖累其他的百姓。这些人如果不死,其他的百姓怎么活?”   他说着停了一停,忽然看着顾天涯笑了起来,大声道:“杀生为救生,斩业非斩人。我们高句丽人的骨子里执拗,必须要用一场大屠杀才能降服。为了让那些良好百姓能够有一份未来,只能让这些心怀不服的强壮全去死。”   他说着又是一停,脸上的笑意更浓,再次道:“从一开始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我要把这些人全都变成叛军,蛊惑他们放弃种田走入深山……足足万人,这是一股大军,如果他们能够反叛成功,那么我渊盖苏文就是高句丽的王,但是如果他们被斩杀干净,那么会给高句丽换来一份未来,所以无论是赢是输,对于我来说都是值得的。”   “但是你自己得跟着死!”顾天涯淡淡出声。   渊盖苏文微微一笑,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像我这种人,注定要死的。”   他说着看向顾天涯,淡淡道:“当初你盯上高句丽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个死,原因很简单,我是个枭雄。我不会对任何人服输,注定会做出叛乱之举……”   顾天涯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心的道:“为何就不能放下心思,好好帮我经营高句丽?若是你肯真心归顺,我绝不会放弃贤能。”   渊盖苏文一声大笑,满脸桀骜道:“还是刚才那句话,我若赢了就是高句丽的王。但是我同时又知道,我的叛乱必然赢不了你的大势。所以,我得拖着那些心怀不服的人一起死。他们如果不死,剩下的高句丽人怎么活?”   顾天涯沉默良久,缓缓竖起一根大拇指,叹口气道:“真不愧是枭雄。”   渊盖苏文大声狂笑。   他值了,临死之前得到了一声赞扬,身为一个枭雄,拖着上百万人为他陪葬。   这时远处的绞杀声渐渐变弱,显然整座安东都护府已经被屠戮一空,渊盖苏文突然停下大笑,目光郑重看着顾天涯,无比肃穆的问道:“今后的高句丽人,会不会有好生活?”   顾天涯深深看他一眼,随即同样肃穆的开口,郑重道:“不服者已死,剩余者柔顺,对于我汉家而言,这就是可以接纳的兄弟姐妹。”   渊盖苏文再次开口,道:“青壮缺失,田地荒芜,该如何?”   他问完这一句后,不等顾天涯答复再次开口,又道:“毕竟你我都知道,高句丽还剩下数百万人,然而这数百万人,却没有青壮支撑,她们全是老幼妇孺,单靠自己是养不活自己的……”   顾天涯看向他,郑重答复道:“年老体衰,赈济衣食,蒙蒙幼儿,随母改嫁,妇人与女子,当予以婚配。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老百姓是最能吃苦的,只要度过这最残酷的半年,明年就可以组织春耕。春耕一旦播种,地里就有产出,而百姓有了产出,生活就会慢慢恢复。”   渊盖苏文急急问道:“但是这一切都有个前提,要有青壮才能支撑。比如我高句丽的幼儿随母改嫁,妇人与女子予以婚配,男人从哪里来?如何支撑起一个一个家?”   顾天涯微笑拂面,缓缓道:“我会和大唐皇帝商议,向他借用两百万男丁,然后征发而来,从此落户在这片土地。”   说着停了一停,笑着看向渊盖苏文,郑重道:“你放心,全是青壮。至于能不能支撑起一个一个家?我们汉人的骨子里最顾家。”   渊盖苏文的脸色很精彩,像是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足足良久之后,才苦笑一声道:“原来,竟是征发汉人过来。”   突然他苦笑变成大笑,大笑又变成狂笑,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生活总是要继续的,老弱妇孺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至于族群能不能保留,去他妈了个巴子啊……”   狂笑声中,陡然脸色一狠,他深深看了顾天涯一眼,猛然大吼一声道:“顾天涯,永别了。”   铿锵一声,抽出腰刀,然后横刀于脖颈之上,重重对着自己脖子一割。   鲜血喷溅之中,这位高句丽枭雄厉喝出声,咆哮道:“吾乃渊盖苏文,高句丽最后一任大将军也……”   怒目圆睁,身躯到底。   然而当他闭上眼睛时,脸上却浮现淡淡微笑,那似乎,是看到了高句丽幸福的未来。 第461章 终于建国喽,礼仪折腾人   时,大唐贞观五年,秋,黄道吉日。   宜祭祀,动土,安迁,嫁娶。   此是凌晨,寅时刚至。   距离开国立基仅有两个时辰。   顾氏大院外围,无数甲兵陈列。   士卒们的脸上都带着兴奋,眼睛里面却闪烁着警惕的光。   又有十几队人马来回巡视,任何风吹草动都要上前查看,偶尔惊起一只夜鸟,来不及飞翔便被射下来。   开国立基大殿,容不得任何意外,哪怕是受惊的鸟儿,也不准进入保卫圈。   忽听夜色中一阵脚步,几个大唐国公踏步而来,领头一人乃是李绩,其余则是老程和刘弘基等人。   这几个国公同样神色警惕,走到甲兵外围沉声询问道:“可有异常?”   甲兵们递上那只飞鸟,郑重回答道:“整整半夜时间,就射下来一只鸟,除此之外,毫无异动。”   几个国公甚是满意,点点头道:“很好,继续保持这份警惕。吾等再去别的地方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之处。”   说话之间,联袂而去。   这群国公刚走,不远处又见一群大将出现。   只见领头的赫然正是马三保,后面跟着的则是燕九等一众顾氏家臣,这群家臣全都身穿重甲,目光之中同样闪烁着警惕的光,开口毫无二话,直接就问道:“可有异常?”   负责护卫的甲兵没有丝毫不耐烦,再次递上刚才那只飞鸟,恭敬回答道:“就射下来一只鸟……”   马三保点了点头,郑重叮嘱道:“尔等一定要小心戒备,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探查。”   甲兵们轰然应诺。   马三保甚是满意,转头领着家臣们离开,边走边道:“兄弟们,咱们去城里转转,距离开国仅有两个时辰,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燕九等人深有同感。   此时天色尚且漆黑,然而院中人声嘈杂,只见偌大一座顾氏大院中,到处都是人头攒动的影子。   贵妇们在忙着,脚步跑的飞快,人人喜气洋洋,眉宇间尽是骄傲。   能够参加一次开国立基大典,绝对是值得吹嘘一辈子的大事,尤其她们还亲自参与了筹办,心里更加有一份骄傲和自得。   忽听一个贵妇惊叫一声,语气里面带着焦灼,急急道:“玉璧呢?谁见到玉璧放在何处?这东西若是不见了,开国之时要闹大笑话。快点找,大家快点去找……”   随即又听旁边噗嗤一声,另一个贵妇不无失笑的道:“河间王妃啊,你能不能不要大呼小叫?玉璧那东西怎么可能会丢?半夜子时就已经送去了城外。”   “啊?是吗?哎呀你们看看我这脑子,今天真是忙昏了头。玉璧是祭天之物,城外是祭天之所,所以肯定早就送过去了啊,结果我刚才却吓的浑身冷汗。”   几个贵妇嘻嘻哈哈,各自又开始忙碌。   突然院子里又是一声惊叫,只听长孙皇后慌里慌张的声音响起,焦急道:“冕冠呢?冕冠怎么不见了?我的老天爷,这要耽误大事啊,眼看就快要开国了,本宫却把顾妹夫的冕冠弄丢了。”   众妇人顿时全体一惊,都感觉额头有冷汗冒出,于是一阵惊慌失措,咋咋呼呼开始四处寻找。   幸好有个贵妇清醒,语带不确定的回忆道:“皇后娘娘先别焦急,诸位姐妹也莫慌乱,奴家依稀记得,冕冠似乎已经送进顾国主的房间里。”   长孙皇后明显一冷,众贵妇同样也是一楞,众人隐约也记起有这么回事,顿时人人脸色讪讪又开始忙碌。   不远处的正屋中,顾天涯一脸无语,叹口气道:“我现在有些弄不明白了,到底是我开国还是她们开国?看她们这份激动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都是我媳妇呢……”   呸!   旁边猛听有人啐了一口,只见李世民拉着一张脸,道:“眼看就要当诸侯的人了,说话竟然还是没个正经。外面那是你的嫂嫂们,这个便宜你也敢占?臭小子,真想大耳瓜子抽死你。”   顾天涯干咳两声,连忙举手表示认错,尴尬道:“抱歉抱歉,一时口误。”   李世民恶狠狠瞪他一眼,冷着脸呵斥道:“赶紧闭上嘴,乖乖坐挺直。再敢胡言乱语,一脚踹死你个臭小子……秀宁呢?给他再擦一下粉。刚才这小子开口说话,把脸上的粉给震掉了。”   顾天涯登时大惊失色,满脸惊恐道:“又擦粉?二哥你是不是故意的?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已经让人给我擦了五六次。”   “五六次又如何?要怪就怪你小子乱动弹!”李世民再次瞪他一眼,训斥道:“眼看就要开国立基,失了礼仪要被天下人耻笑。”   这时旁边响起李建成的温笑,竟也敦厚劝解道:“妹夫不要再胡乱动弹,免得又震掉脸上的粉……”   顾天涯一脸悻悻辩解,道:“我实在想不明白,擦粉算是什么礼仪?大好男儿,堂堂汉子,为什么要擦粉呢?这到底是哪门子礼仪?”   结果李世民和李建成同时开口,一脸肃重道:“此乃春秋古礼,王者相貌威严。”   “擦粉就相貌威严?”顾天涯还想争辩。   哪知李世民和李建成同时点头,再次一脸肃重的道:“不错,正是如此。”   顾天涯满脸无语,深深吸了一口气。   忽然他眼珠子一转,看向李世民好奇问道:“二哥,你当初登基的时候擦了没?莫非也是被人弄了大半夜,只要开口说话就要补一次粉?”   李世民冷哼出声,不无嘲讽道:“朕可不像你,性格像个不坐窝的兔子。朕那时只擦了一次粉,因为朕一整夜坐着不动不言。但是你这臭小子……”   皇帝正要继续教训,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猛然改口道:“秀宁呢?快过来!把这臭小子的冕冠重新整理一下,身上的诸侯王袍也要重新弄一弄,褶皱全要抚平,不可失了法度。”   此时昭宁正和几个妾室忙碌,闻言连忙大惊失色的跑过来,一脸紧张的道:“怎么冕冠又歪了?王袍也出现了褶皱。”   说话之间,其她几女也都跑过来,二话不说按住顾天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整理冠带。   顾天涯面色苦楚,只能像个木头人一般被人摆布。   他算是看明白了,今夜的一切都要遵从礼法,没办法,由着大家折腾吧,否则一旦引起不满,怕是又要给他重新画一次妆。   远处传来打更声,时辰终于到了卯时。   而也就在打更之声响起的刹那,李世民像是迫不及待的豁然而起,沉声道:“时辰至,出正屋,开国第一项礼仪,先去城外祭拜天地。”   皇帝话音刚落,门外涌进十几个礼官,二话不说就把顾天涯扶起,像是搀扶耄耋老人一般小心翼翼。   顾天涯满脸无奈,忍不住小声提醒道:“不用这样吧,我自己可以走。”   哪知礼官们勃然大怒,旁边李世民也一脸怒气,怒斥道:“从现在开始,闭上你的嘴巴,再敢发出任何声音,朕会一巴掌抽死你。”   旁边李建成也温声开口,不断劝慰道:“妹夫乖,听话啊。今日不同往日,你那个烂漫的性子要收一收。记住了,不言,不语,一切听从礼官的,千万不可乱了法度。”   皇族大兄长这是把他当成小孩哄啊。   顾天涯只能深吸一口气,被人搀扶着慢慢往外走,他心里不断苦笑,不断给自己警告道:“别惹大家生气,你现在是个木偶,别惹大家生气,你现在是个木偶……”   心中念念叨叨着,被礼官们搀扶上了一架车。   那是诸侯王的王辇。   此时天色仍未放亮,但是长街之上已经全是人,只见无数百姓面色激动站在道路两旁,又有各国前来观礼的使节遥遥而望,虽然人如潮水,但是静谧无声。   忽然听到一阵巨鼓和鸣金之声,李世民的天子车辇领先出门,后面才是顾天涯的诸侯王撵,两架车辇在大军护卫之下朝着城外进发。 第462章 建国大典上的一抹小插曲   一轮红日,突破云涛,万里山河洒下道道金光,顾天涯孤身站在无色祭坛。   当他缓缓将一卷丝帛举起,仰天深深吸了一口气时,身后庞大的队伍顿时鸦雀无声,几乎所有人都在心底闪过一个念头。   “要开始了!”   禀告上苍,今要建国。   这一刻,无数幽云臣子面色激动,有些人想到自己的官职即将被宣布,双手忍不住紧紧攥起了拳头。由于用力太大,手指甲已经恰进掌心,然而这些人恍如位置,脑海里全是激动和紧张。   这一刻,贵妇们挑着扁担在硬撑,她们浑身汗水湿透,眼睛里闪烁着希冀的光,她们很累,心里却满是欣喜,虽然肩膀上的扁担很沉,但是每一个贵妇都在咬牙坚持着。   甚至就连尊贵无比的长孙皇后,竟然也挑着一个沉重的扁担,这扁担的前边挑着一个小家伙,后面则是满满一筐粮食,如果计算一下重量,最少也得上百斤重,长孙皇后明显被重量压弯了腰身,但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放下扁担。   皇后扁担里挑着的小家伙乃是皇子李治。   “要开始了,稚奴坐好!”   忽听听长孙皇后轻轻呢喃一声,语气之中带着某种莫名的意味,低声道:“你的姑父要建国了,从今往后他就是诸侯国主。诸侯,乃是君主,虽然还不是帝王,但他身份已经是君……”   小李治乖乖坐在藤筐里,眼睛之中显出好奇,小声问道:“母后,为什么我要坐在藤筐里呀?还有那些挑着扁担的贵妇,她们为什么也挑着自家的孩子。稚奴看到大家都很累,可是没有人偷偷放下扁担歇一歇……”   小家伙满脸迷茫,忍不住道:“到底是为什么呀?”   长孙皇后温柔低笑,轻声解释道:“这是建国之时的礼仪,是百年难遇的大机遇。母后把你放在藤筐里挑着,另一端则是挑着一筐粮食……”   皇后说着一停,紧跟着又道:“这份粮食不但是敬献给上苍礼仪,同时也是帮你姑父向上苍表达他开国能力的体现。自古至今,开国意味着有人走出了君王之路,他的身边会聚集百姓,而跟着他的百姓不缺衣食。所以在开国之时百姓们会自发挑着粮食,让上苍相信这个开国者有能力让子民丰衣足食……”   “原来是这样啊!”小李治若有所思。   忽然小家伙开口又问:“那么挑着孩子又是什么原因呢?”   长孙皇后温笑起来,语气显出一抹深邃,低声解释道:“按照古礼的说法,孩童意味着人族未来,这是让上苍看一看,你姑父治下不缺孩童,既然治下不缺孩童,也就意味着可以传承久远……”   皇后说着一停,低声又道:“当然这只是礼仪表面的意思,深层的意思则是获得庇护,当你的姑父成为诸侯之后,他会庇护你们这群参加礼仪的孩童。开国礼童,与国同休,只要他的国度还在一日,他就要庇护你们不受欺辱。”   “为什么啊?”小李治显然无法明白,眼睛眨呀眨的很好奇。   长孙皇后温婉而笑,道:“因为你们是开国之时的见证,是向上苍证明你姑父的国度可以传承久远的代表。换句话说,你们象征着国运……一国之运,非同小可,所以只要你们未来不犯大错,你的姑父必须庇护你们一生安逸。”   小李治又眨了眨眼,迷惑道:“可是孩儿乃是大唐皇族,我这一生注定会很安逸啊!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让我的姑父庇护于我?”   长孙皇后微微一怔,隐约像是叹了一口气。   足足好半天后,皇后才轻轻开口道:“自古皇族之人,哪有安逸可言。现在你们还小,所以活的安逸。可是当你们长大之后,你们就会陷入……”   皇后似乎不愿意继续往下说,忽然改口道:“总之你记住,这是母后替你挣来的庇护,诸侯手握强权,游离大唐之外。如果某一天大唐内部出现纷争,皇族子嗣们为了争权夺利而反目,然而不管争的多凶,稚奴你都有退路,只要你的姑父还在,你身后就站着一棵苍天大树……你是他的开国礼童,他会庇护你不受侵害。”   小李治似懂非懂,迷迷糊糊点了点头。   这小家伙转头向四周打量,发现每个贵妇都挑着扁担在硬撑,扁担的一端挑着孩子,令一端则是挑着粮食,秋日炎炎,号称秋老虎,贵妇们汗水湿透衣衫,然而一直在咬牙坚持。   小李治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心中生出一股明悟,道:“孩儿明白了,她们也是在给孩子争庇护。那些被挑在扁担里的孩童和我一样,大家都会成为幽云昭国的开国礼童。”   长孙皇后一脸欣慰,低声道:“这是一份来自开国诸侯的庇护,所以母后才会说百年难遇的大机缘。”   如果仔细观察这一场开国祭天的礼仪,会发现这些女人才是队伍中最吃力的人。   偏偏她们每个人都带着欣喜。   欣喜之中又饱含着浓浓期待。   只见一个小女孩踮起脚尖,从藤筐里举手想要给母亲擦汗水,哪知她的母亲连忙伸手,轻轻阻挡女儿的动作,压低声音道:“丫头,不要动,娘亲并不累,你也要坚持……等到国礼结束之后,你这辈子的生活再也不会让娘亲牵挂。”   此时旁边另有一个贵妇,闻言温声发出低笑,小声问道:“这位妹子看着眼生啊,听口音似乎是江南那边的人。你竟然挑着一个丫头前来,这是把机缘放在女孩身上啊?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啊,竟然有家族舍得把机缘给女孩……”   却见小女孩的母亲微微点头示意,轻声回答道:“这是她哥哥的坚持,我们做父母的争辩不过,无奈,只能遂了孩子心意。”   “咦!”   另一个贵妇明显一怔,满腹好奇的道:“这么大的机缘,足以影响一个家族的族运,你们做父母的人,竟然争辩不过一个孩子?”   忽然像是有所明悟,忍不住急急道:“你家那孩子是谁?”   小女孩的母亲还未开口,猛听藤筐里小女孩抢先出声,很是骄傲道:“我哥哥是卢照邻!”   “我的老天爷,原来是幽云国主的真传弟子!”   那贵妇一脸吃惊,随即脸上显出亲切之意,套近乎道:“难怪你们要遂了孩子的心意,原来那孩子竟是幽云诸子。”   说着目光看向小女孩,摆出一脸宠溺神态又道:“看来这小丫头很受她哥哥疼爱呀,否则也不会帮她争取开国礼童的身份。身为女嗣,好大福运,一辈子拥有诸侯的庇护,就算嫁了人也要被婆家供着。”   小女孩的母亲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道:“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将来嫁人之后只能便宜夫家。”   刚才那贵妇眼珠一转,低声劝慰道:“你们家里出了一个幽云真传,这辈子注定会受到幽云国主的庇护,所以千万可不能因小失大,为了一个开国礼童的身份弄拧了情分……”   说着迟疑一下,小心翼翼提醒又道:“听说卢照邻从小寄养在顾氏,是顾国主夫妇二人将他养大,这也就意味着,他和你们不太亲近。”   小女孩的母亲微微一震,连忙点头道:“是是是,奴家心里明白了。照邻那孩子既然疼爱妹妹,我们做父母的肯定要遂了他的心意。”   刚才那贵妇点了点头,忽然脸上再次泛起亲切笑容,语带深意道:“妾身乃是荥阳郑氏的大妇,咱们姐妹两个该当亲近一些。”   卢照邻的母亲闻言心里一动,同样语带深意的道:“奴家也觉得一见姐姐就感觉投缘呢。”   世家大族之间,交往只看利益,两个贵妇心里有了默契,开始窃窃私语交谈起来。   不远处的长孙皇后冷眼旁观,轻轻发出一声叹息,低声教导小李治道:“稚奴你看见没,眼前这一幕就是姑父的影响力体现。”   皇后说着一停,接着又道:“当年范阳卢氏犯下大错,卢照邻的父亲分家而去,他带着全家前往江南,托庇在江南谢氏门庭。自古寄人篱下,生活必然艰难,所以卢氏一直渴盼着复起,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但是一个家族想要复起何等艰难,世人曾经都以为卢氏就要沉沦消亡。捧高踩低,乃是人之本性,所以前几年的时候,大唐各个世家都对卢氏不假颜色。无论卢氏多么卑躬屈膝陪着笑脸,然而换来的一直是各个世家嗤之以鼻……”   皇后说着又是一停,继续教导李治再道:“然而随着你姑父的不断崛起,卢照邻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不但卢氏一族有了复起希望,就连江南谢氏也能跟着沾光,所以你看到了,大唐各个世家又开始对卢氏假以颜色。”   小李治听的若有所思,小脸一片明悟道:“刚才荥阳郑氏那个大妇,她是故意找卢照邻母亲套近乎的,对吗?其实并不是一见面就投缘,而是早就打定主意要交好,对吗母后?”   长孙皇后欣慰低笑,伸手轻抚李治额头,温声道:“你能看明白这一点,母后终于可以放心了。身为皇子,要学会潜心洞察,透过表面的假象,看穿内里的真实。”   皇后说到这里之时,忽然神色有些落寞,幽幽道:“可惜你是老三,这些东西你父皇不允许母后教导你。”   “这些东西我姑父也教过!”小李治突然开口,很是郑重道:“而且是让我和虎宝宝表弟一起学。”   长孙皇后微微一怔,面色像是踟蹰起来,足足好半天后,忽然像是下定决心般道:“那你就跟着姑父好好学。”   远处的五色祭坛上,顾天涯缓缓展开了丝帛。   下一刻,清朗的声音响起:   “金秋十月,告天地书,吾愿建立一国,庇护子民百姓,国之名,昭。”   建国祭天大典开始了。 第463章 古往今来,谁在开国之时撒狗粮?   “吾本河北布衣,幼时家贫寒苦,无地,少粮,每每荒年断炊之时,常以草根树皮充饥,少无大志,唯愿吃饱,供养母亲,安贫乐道……”   “然则生逢乱世,生活困顿不堪,纵使拼尽全力,仍难保证衣食。”   “虽如此,吾依旧缩守山村,只盼乱世早早过去,可以活的像个人。”   “而今思往,无数心酸。”   “吾之小小愿望,当年何其艰难也……”   “吾曾目睹过村人冻饿而死,也曾在数九严寒徒手挖掘坟坑,可怜吾之村中嫂嫂婶娘们,下葬之时竟无一口薄皮棺材,吾只能在寒冬之时采集芦苇,编制一张芦席替她们裹身。”   “腊月寒冬,吾带领嫂嫂们外出做工,水冷冰坚,嫂嫂冻死,吾大哭嚎啕,质问上苍为何如此,然则寒风呼啸之间,从未听到上苍给我回答。”   “那一年,吾十五岁,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人想活着不能靠天。”   整座高山之上,数百人屏气凝息,众人渐渐听到顾天涯的声音有所变化,隐隐约约透出一股子伤感的悲意。   观礼队伍之中,李世民明显皱起眉头,低声道:“这臭小子发什么疯?他怎么不按照写好的帛书念?”   旁边站着河间郡王李孝恭,闻言也忍不住低声开口,语带焦急道:“今日是昭国的开国大典,乃是最为喜庆不过的大日子,可是,可是,这小子怎么故意反着来?祭告上苍的帛书,怎能说这些苦难?这,这,这不吉利啊……”   “是啊是啊,陛下您快点想想办法……”四周一群重臣也急急开口,人人面色带着急切和惊骇,纷纷道:“赶紧像个办法,阻拦顾国主的言辞,让他及时改换祭文,换成礼部提前写好的那一篇。”   李世民临机决断,猛然抬脚想要上前,沉声道:“朕顾不得丢人了,只能上去阻拦于他。这个臭小子,他想成为天下笑柄不成?”   哪知皇帝才刚刚抬脚,忽然旁边神过一只手来,只见李建成一脸肃穆,语带叹息的道:“陛下莫要上前,让他继续念吧。”   李世民微微一怔,在场众人面色茫然。   却见李建成抬头看向祭坛,语气里透着一股子欣慰,轻声道:“自古开国之人,向天告书都是花团锦簇,喜庆固然喜庆,然则失了真实,反倒顾妹夫的祭文,让吾听到了人间的烟火气……这就很好!”   人间烟火气?   众人若有所思。   李世民收回抬起的脚,故作高深的道:“朕刚才也是这么想的。”   在场众人面皮抽搐,全都装作没有听见。   自古开国之人,向天告书基本都要介绍一下自己,大体说说自己是什么来历,以及建立国都的初衷是什么。   最主要的是,一定要展现出宏图大志,除此之外,还要趁机美化一下自己。   比如什么斩白蛇起义啊。   比如什么母亲怀胎梦见太阳入怀啊。   又或者相貌奇特,额头上峥嵘不平,等等等等!   反正就是各种神奇之事,处处都要和普通人不一样,   说白了,就是开国者向老天爷吹吹牛逼……   总之祭文一定要花团锦簇,才能体现出建国之人的宏图伟业。   但是顾天涯的这份向天告书,全篇没有任何吹嘘自己的字样,反而他在回顾过往,毫不避讳自己曾经的苦难。   甚至他还放言,人活着不能靠老天。   这哪是祭天啊?   这简直是挑衅!   整座高山之上,无数人面色震惊,   长孙皇后挑着扁担,快步走到昭宁的身边,急急道:“妹子你赶紧想办法,你男人的疯病又犯了,这等开国祭天的大喜庆,他却说些苦难心酸的事,速速阻拦拉啊,十分不吉利……”   哪知皇后话音未落,猛听祭坛上顾天涯再次朗声,幸好这次不再是愤世嫉俗的强调,而是转为一种莫名的温柔和情丝。   只听顾天涯柔声告天道:“当吾受苦之时,人生何等昏暗,以为看不见未来,此生将会苍苍而死。十五岁时,尚未吃过一顿饱饭,曾以为糙面饼子就是佳肴,咸菜疙瘩就是人间美味……”   “这样的苦难,吾受了十五年。”   “终于,她来了!”   山风微荡,将顾天涯的声音传播开来,在场无数人下意识扭头,看向女眷队伍中的平阳公主。   长孙皇后一脸愕然,随即变为古怪之色,似乎强忍着笑意,低声打趣道:“好家伙,妹子你听听……”   旁边站着齐王杨妃,满脸羡慕的道:“姐夫这是要诉说情愫的架势啊,他竟然在开国大典上诉说情愫。”   李建成的正妻悠悠开口,语气里面也有丝丝羡慕,轻声道:“自古开国大典,从未如此先河。尔后千百年时间,恐怕也不会再有女人得此殊荣……”   说着看向昭宁,感慨万千的道:“妹子,你让天下女人羡慕的要死啊。”   昭宁脸腮红红,目光闪烁泪光。   参加大典的臣子们傻了。   各国观礼的使节们呆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站在山巅,满脸惊愕听着顾天涯的告书。   “那一年,你从河中顺流而至,那一年,我在水中将你捞起。寒冬里的茅草小屋,家里只有鱼汤可以果腹,你出身豪门大阀,从小锦衣玉食不缺,然而当你捧着木碗喝汤之时,目光里全是心满意足的温柔……”   “你幽幽对我说,这样的生活,就很好。”   “那时的我,尚不知道你是公主。”   “那时的你,总是想着顾我颜面。”   “你是古往今来的女帅,纵横疆场巾帼不让须眉,然而当你穿上农家小妇的布衣,你带给我的全是良婉妻子的温柔……”   “自古家有贤妻,可让男儿立志,我终于鼓起勇气,要向苦难的生活挥刀。”   “于是,遇见你那一天开始,世上多了一个新的顾天涯。”   嘶!   满场倒抽冷气之声。   真是好狠的一段狗粮啊。   无数武将满脸崇拜,眼珠子几乎要弹出来,只见几个憨憨捶胸顿足,一副痛悔不已的悲愤,连连道:“这等言辞,这等言辞,如果俺能早点成为国主的麾下,说不定早早学会了这等言辞,而学会了这等言辞之后,何惧家中的娘们叽叽歪歪……只要学着国主一般说上几句,保证家里的娘们低眉顺眼。”   武将们大多粗鄙,只顾着崇拜顾天涯,然则在场还有许多文官,个个却都是大摇其头。   顾天涯这份言辞确实情愫深深,然而今日毕竟是开国立基的大日子,如此场合之下,文官们总觉得不合适。   但是在场的贵妇们可不管文官们不爽,几乎所有的女人们全都眼带泪光,她们遥遥看着祭坛上的顾天涯身影,然后忍不住转头看向祭坛下的昭宁,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羡慕,渐渐化为对自家老爷们的怒气。   各国观礼队伍之中,同样也有一些女子,只见草原小圣女草儿双手紧握,忽然目光痴痴看向自己的师尊,语气依稀迷茫问道:“师尊您告诉我,世上真有这种好男人吗?”   旁边圣女大祭司慈祥一笑,柔声道:“傻丫头你自己不是亲耳听到了么?”   草儿小圣女神情惘然,喃喃道:“可是我们草原上没有这种男人。”   圣女大祭司悠悠一笑,转头看向祭坛上的顾天涯,道:“中原汉人里面也很少有这种汉人。”   草儿小圣女的神情更加迷惘,痴痴道:“这样的男儿情话……”   圣女大祭司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心中隐藏着一句话没有说出来:“这样的男儿情话,是跟他老爹学的,他们这父子两个家伙,哄女人的本事天下无双。我的小草儿哟,你才听过几次情话啊?这就要沦陷了吗?看来师尊要准备嫁妆了。”   “咳咳!”   眼看顾天涯的向天告书越来越离谱,大唐皇帝李世民终于忍耐不住,连连咳嗽几声,稍微做些提醒。   甚至就连李建成,这次也轻轻咳嗽几声,这位皇族大兄长趁着众人震惊之时,长悄悄接近祭天下方的位置,压低声音道:“妹夫,差不多就行了哈。为兄知道你和秀宁情深,但是今日毕竟开国大典……”   有了李建成的低声提醒,算是把事情又拉回正途。   终于,顾天涯开始按照写好的帛书念诵。   “吾建国后,当庇护百姓,使贫寒者不缺衣衫,令急迫者有所衣食,引领万民,幸福恬然。”   “吾建国后,沿袭大唐吏治,效仿朝堂六部,设立幽云六司,分为户民司,工匠司,兵马司,刑罚司,官吏司,以及国礼司……”   终于开始了啊!   在场无数官员几乎热泪盈眶。   他们大清早的在山巅吹风,等的就是告书之时关于官位的安排。   此前虽然已经有小道消息流传,众人都知道自己大概会得到什么样的官位,但那毕竟是小道消息,随时都有意外可以发生。   唯有被顾天涯在开国大典上宣布,才算是真的把官位落到实处。   只听顾天涯继续大声诵读,他双手展开那份长长的帛书,不断道:“除了六司之外,再效仿大唐建立三省,因吾之建国乃诸侯国,层级要比宗主国降低,故而三省改为三衙,以此向大唐致敬。”   “此三衙,为中书衙,门下衙,尚书衙……”   “又因幽云下辖七州,疆域狭长路途遥远,更兼辽东高句丽一省,疆土面积两倍于幽云……为使民生吏治之便利,吾意设立各州镇府一衙,在设行军大总管一职,统领幽云麾下七州诸事。”   “而高句丽行省地域太大,又因叛乱之事刚刚平定,依旧沿袭安东都护府,各地设立十二镇守府衙门。”   “各职司官吏,共计三千一百四十人,具体细节,如下所言……”   顾天涯最后这一句,满场顿时屏气凝息,无数官员抑制不住激动,眼中饱含着期待的神光。   开始了,终于要开始了。   涉及三千多个官位,顾天涯最少要念一个时辰,然而这一刻没有任何人感觉繁琐,反而人人都渴盼着他能念的细致一些。   那可是官位啊!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