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财富大明   作者: 琅玡老马   简介:   中等生穿越明末,成为崭新的崇祯皇帝。你问他如何开天辟地,他告诉你:经济学十大原理,了解一下!百试不爽,药到病除! 第1章 猪八戒照镜子   作为一名大学生,祝振最大的特长是没有特长,各方面挺平均的。   他家境一般,没有钱,没有房,没有车,也没有女朋友,连手机都是二手的。   按理说,条件这么差,该是个学霸吧?对不起,他成绩只是中等。   外人并不知道,祝振唯有一点与常人不同,那便是他的身体。他没有贵族的命,偏偏生了贵族的病。   他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据说这种病曾经在欧洲皇室中很普遍,症状非常恐怖,只是擦破皮流点血,就会血流不止,极有可能就此挂掉。   为此,他不得不谨小慎微,体育活动根本不敢参加,风吹草动都能惊出一身冷汗。   好不容易活到二十多,眼看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终于能为家里出点力,偏偏出事了。   凌晨两点,他正在完成自己的毕业论文,一篇用经济学理论分析历史事件的文章,名字叫《论军屯制度废弛对明朝经济的毁灭性打击》。   老师已经批改过几次,责令他继续修改,标题不要太浮夸,内容不要用那么多形容词,你写的是论文,不是小说。更不要以为古人蠢,你穿越去明朝还不如崇祯皇帝呢!   祝振苦思冥想,终于按老师要求完成新的一版,用宿舍集资买的机器打印出来,指望着明天找人当面指点下,确定无误再交给老师,这是他毕业前的最后一道坎,无论如何不能大意。   恰在此时,他疲惫的手划过A4纸。出乎他意料的是,小心翼翼渡过二十年,没有摔伤,没有磕破,从不和人打架,最后偏偏被纸划破了手。   伤口很长,足有两三厘米的样子,顿时血流不止。   宿舍里没有人,舍友们出去浪了,估计又是一个通宵。   他慌了神,摸过毛巾先捂住,同时想着打电话,喊120救命。   伤了的手挤压在胸前,另一只手腾出来拨打手机。脑中在想,120是多少号来着?   他从小知道自己的毛病,二十年里脑海中经常浮现,似乎准备的很充分。   等到事情到了跟前,还是慌了手脚,120当然是拨打120了!笨!   他苦笑着摇摇头,开始拨打电话。   电话通了,对面传来接线员甜甜的声音。他刚想应答,不知为何,突然脑袋一阵眩晕,直接趴伏在桌面,伤了的手落在那叠A4纸上,殷红的鲜血不断蔓延,覆盖了整篇文章。   他还记得,那篇论文的标题是《论军屯制度废弛对明朝经济的毁灭性打击》……   等到再一次醒来,祝振没有出现在医院,身边围绕的不是穿白大褂的医生与护士,而是一群身着古装的男男女女。   那些男的不像男的,说话尖声尖调的。那些女的倒是秀色可餐,随便挑出一位,远比班里最美的女同学漂亮。   昏昏沉沉好几天过去,祝振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身体状态在不断恢复。   他仔细倾听身边人的言语,偷偷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渐渐清楚自己的处境。   他穿越了,真的!   现在是明朝末年,具体年份是天启七年,大明朝刚刚取得宁锦大捷,在山海关外的宁远城,袁崇焕用大炮轰跑了皇太极。   天启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历史上有名的木匠皇帝。当权的是魏忠贤,连兄长都承认他是九千九百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牛比人物。   而他呢,恰恰是明朝最后一位君王:崇祯皇帝。   如果历史轨迹不改变的话,兄长很快会因病去世,没有儿子只能兄终弟及,他作为天启帝唯一的兄弟,只能勉为其难的登基称帝,在皇帝岗位上奋斗十七年,最终去煤山找颗歪脖子树自挂东南枝,落了个国破家亡的悲惨下场。   现在呢,他是信王爷,年初刚刚从皇宫出来,娶了媳妇,有了王府……   从此,他是朱由检,不再是祝振。朱元璋的朱,而不是祝无双的祝。   朱由检心想,我命在我不在天,既然来都来了,作为国内著名野鸡大学的经济专业中等生,决不允许大明朝在眼前崩溃。   他将用经济学里领会的知识,以及大数据、互联网的思维,破解大明朝的财政死局,让军队恢复战斗力,让百姓安居乐业,让朝野呈现清朗,让中华民族的荣光播撒海外……   还等什么呢?从床上起来吧!战斗了!英雄!   朱由检发现,这具躯体以前的主人很耐操,体质好的没话说,这么久躺着不动,说下床就真的下床了,只是稍微适应了一番,便能愉快的小步慢走。   嘿!还能小跑了!   他很兴奋,心中十分清楚:自己迈出的一小步,将会是大明朝迈出的一大步。   从经济学的角度分析,大明朝最先需要解决的是税收,税赋制度的改革势在必行,毕竟衡量一个政权是否强大的标准,首先是收税的能力。   收不上钱来,谁跟你玩?   收税引起农民暴动,得不偿失!   如何巧妙的驱动国家机器,朱由检心中有了主意,只不过他还不是皇帝,只能意淫着高兴一番,脸上呈现傻傻的笑。   现实立即当头泼下冷水,莫说是重振大明,你连占地几十亩的信王府都未必搞得定。   不知谁喊了声:“王爷千岁,您没事吧?”   没事怎会傻笑?你看呢,多吓人!   又有人喊:“太医!太医!快来给王爷诊治!”   朱由检正沉浸在下床走路的快感中,脑袋里想象大明朝富国强兵的繁华景象,殊不料身体只是刚刚恢复,几位年老的太医便能将其制服。   没等他表达意见,已经被摁在床上,又是推拿又是扎针,还有位白胡子的太医给开了方子,吩咐一个时辰内必须喝进去……   在多重疗法的联合诊治下,本来下床走路,甚至能小跑的朱由检,再一次躺在床上,病恹恹的直哼哼,太他妈受罪了,你们是治病救人的?还是打击报复的?   接下来的一天里,他不止身体上遭罪,被几位太医联手搞得死去活来。   更恐怖的是精神上,他接连遭遇两次猛烈的打击,让他不得不感叹:以前那个朱由检怎么不去死?活得太窝囊了!太憋屈了!   先是傍晚时分,王府的右长史李永贞在床旁服侍。朱由检觉得,你是王府的属官,还是个死太监,也就是我的家奴,借着聊天功夫打听点事,你应该百依百顺,甚至要对我阿谀奉承才行。   万没有想到,他只是刚开口,问辽东战事如何,宁锦大捷后袁崇焕升官没?   李永贞开启狂喷模式,对着他好一通教训。   “殿下身为一名亲王,须晓得大明朝的祖制,亲王不得干政,问也不行!殿下如今需要谨守本分,凡事遵照大明礼制和朝廷法度,皇上和九千岁知晓你的表现,方能在之籓时为殿下选一个好的去处。”   叽里呱啦,这货很能掰扯,足足说教小半个时辰。   朱由检身体刚刚恢复,根本抵抗不了他的嘴炮,只得挥挥手,谁能帮本王把他赶走?打死也行!   李永贞说累了,这才悻悻离去,似乎对病榻上的朱由检很不满。   那意思好像在说:都不知道认错的吗?提到皇上,提到九千岁,脸上表情都不呈现恭敬吗?   太没有礼貌!太没有教养!   朱由检心里苦,一个死太监在自己面前飞扬跋扈,有没有人管?   他到底是家奴?还是骑在脖子上的克星?   不一会,信王府的王妃周婉言驾到。   朱由检心情好转,王妃是自己明媒正娶的老婆,该不是来侍寝的吧?   虽说自己身体没复原,扶起来还是可以试试的。再说了,你可以上来,自己动呐!   心里美滋滋的,嘴角流口水了,周婉言瞅他几眼,表情很是冷淡。   朱由检心中有点慌,怎么手底下太监怼他,王妃看起来也不待见他?   果不其然,周婉言没有嘘寒问暖,没有替他擦拭嘴角的口水,反而抱怨道:“殿下不想着修身养性,反倒整日游山玩水,终究被小人所趁,险些淹死在太液池中。   你若是死了,妾身嫁入王府,不曾洞房花烛,恐怕守寡终生,怎一个凄惨了得!”   朱由检一脑门汗,心中无比的吃惊。这周婉言长得水灵通透,眉眼如画一般,典型的肤白貌美,一派江南烟雨中走出的小家碧玉模样。以前那个朱由检有病吧?结婚后居然不碰她?   周婉言的吐槽没有结束,朱由检越是沉默,她越是说的起劲,完全不顾旁边还有太监、宫娥在场。   “妾身让你未雨绸缪,你年纪够了,之籓是迟早的事,最好能去江南,讨到苏州做封地最好不过。殿下却瞻前顾后,做事情唯唯诺诺,到如今没半点进展……”   就这样,周婉言从家庭到工作,啰里啰嗦比刚才的李永贞话多,半个时辰很快过去。   最后,还是太监徐应元劝解,殿下大病初愈,不能太过劳累,眼看天色不早,请王妃回去歇息,一些事情待明日再议。   周婉言走后,病榻上的朱由检又气又恼。气的是以前的朱由检未免太怂,居然被家奴和媳妇欺负成这样。   恼的是他的境遇,脑海中无数改变大明朝的想法,偏偏一个都用不上,如果连李永贞、周婉言都驯服不了,哪怕以后登基称帝,又能有什么出息?   天色已晚,朱由检挥退众人,现场只留太监徐应元。   他是个白面老者,六十上下的年纪,除了没有胡须,翩翩帅老头一枚。   通过朱由检的观察,他似乎是态度最温和,可能最有忠心的一位。   徐应元干得是察言观色的活,早已明白朱由检的意思,主动言道:“李永贞是信王府的右长史,官位在奴婢之下。不过,他有个后台,九千岁魏忠贤。”   朱由检点点头,怪不得,如此嚣张跋扈,有人撑腰啊!   “王妃是刘太妃亲自指定的。”   刘太妃?对于历史知识不够扎实的朱由检而言,没听说过。   见朱由检疑惑,徐应元只当他大病初愈记性不好,介绍道:“刘太妃乃万历帝的昭妃,居慈宁宫,掌皇太后印。她老人家一生谨慎,从不牵扯政务,却唯独在殿下选妃之时,钦定现如今的信王妃。”   好的嘛,原来周婉言是刘太妃的人。刘太妃是万历帝的妃子,也就是他和当今皇帝的奶奶辈,行使皇太后职权。   朱由检刚才受到两番欺辱,表面上是一个恶仆、一个悍妻,其实面临两座大山,一座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一座是宫内最有权势的女主人。   两座大山的夹缝里,朱由检在艰难的喘息,他似乎一个都不能惹。   但是,朱由检觉得,不敢惹的是以前那位,现如今的他来自未来,通晓《经济学原理》、《微观经济学》、《宏观经济学》、《金融学》、《会计学》等几十门教程,读过《魔鬼经济学》、《博弈论》、《经济学讲义》、《国富论》、《资本论》等众多著作。   如此的“满腹经纶”,朱由检还怕李永贞?还怕周婉言?   他笑了,嘴角勾出坏蛋的模样,小样的!敢惹我?   徐应元吓得险些喊太医,被朱由检拉住,怕了你们!本王没病!   徐应元奇怪,殿下为何如此?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朱由检言道:“本王和徐公公打个赌,只需略施小计,让李永贞跪地求饶,让王妃脱光衣服乖乖上床躺着。”   徐应元自然不信,看来信王爷的病根本没好。即便是身体上有所恢复,这脑袋还是有问题。   他没法应承,李永贞跪下是应该的,毕竟是王府的家奴。王妃脱不脱衣服,上床后乖不乖,徐应元可不敢管,甚至不敢提。   朱由检很自信,你要问他靠什么,他会告诉你:经济学!   信不信?   几万里外有个培根,在几年前刚说过:知识就是力量! 第2章 破鼓万人捶   房间里没有外人,朱由检赶走值守的太监与宫娥,全部去门外侯着。   徐应元有幸成为唯一留下的,他是王府的左长史,大概类似富贵人家的大管家,除了主子他的地位最为尊崇。   朱由检问:“府中有多少是魏忠贤的人?多少又是刘太妃的人?”   徐应元表情随和,似乎对答案了然于心,一五一十详细介绍,从厨子到花匠,从账房到门卫……   过了会,朱由检听烦了,改而问道:“徐公公还是告诉本王,除了你以外,哪个不是他们的人。”   徐应元扒拉指头,但凡有机会靠近殿下的人里,无门无派的一只手能数过来,实在是没几个。   于是,他的答案很简洁,信王府上下值得信任的只有寥寥两个半人。   其中一位是府中的侍卫头领高起潜,黑大个,贴上胡子像张飞。   另一位官居点膳正,管着王府的饮食供应,名叫王德化。还有一个是曹化淳……   “等等!”   朱由检一挥手,他知道曹化淳,明末的历史他略懂,对于此人有些印象,好像是崇祯帝身边的红人,只是最后在北京城破之际选择投降,留下历史污点。   即便如此,曹化淳在一众太监中算是有能力的。朱由检要挑选身边的团队,并不能过于强求一个人的道德水准,首先考察的是办事能力,类似于曹操当年发布的“求贤令”,将能力摆在第一位。   徐应元应道:“曹化淳从小陪伴殿下,与殿下感情甚笃。不过……看来殿下这次着实病的不轻,曹化淳早已被贬斥去南京守陵,屈指算来差不多两年有余。   因此,他只能算半个。   哦……幸亏有这场病掩盖,搞错了可以假装失忆,否则朱由检穿越的身份早已露馅。   他捂住脑袋,拍了几下,方才说道:“本王好像很多事都忘了。”   “殿下好生将养,说不定很快会好转。”   “对外一定要保密,莫让消息传出王府。”   徐应元嘴上连声答应,心中却一片透彻,信王失忆的事情怎能瞒得住?   恐怕不用到天明,宫里宫外,朝堂上下,必将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朱由检突然问:“记得府里有个……王承恩?”   徐应元愣了下,有些怀疑前面对朱由检的判断,那王承恩最近才入府,年纪只有十二三岁,顶多在刚来时见过王爷,后面不可能有机会靠近,怎么王爷能叫出他的名字?   他到底是失忆?还是装的?   朱由检当然记得王承恩,在原本的历史里,在崇祯皇帝上吊自杀的时候,身边只有一名跟随的太监,名字叫:王承恩。   他需要能臣,也需要忠臣,尤其是紧随身侧的。这王承恩能耐如何不知道,但是从他的举动来说,称得上忠心耿耿。   徐应元见王爷提起,连忙应道:“这些小黄门刚刚进府,尚不曾被任何人拉拢,殿下若是需要,可以命他在身边伺候。只不过……这王承恩奴婢见过,年纪太小,尚不懂事,恐难堪大任。”   朱由检摇了摇头,不太同意徐应元的观点,很坚定的言道:“就他了!以后让王承恩跟着本王!”   朱由检算来算去,王府内能够放心使用的没几个,眼前的徐应元应该是一位,曹化淳不在京城,王承恩年纪尚幼,除此之外只有高起潜和王德化。   转念一想,朱由检觉得还好了。徐应元是王府左长史,府内太监、宫娥中职务最高,也是威望最高的。   高起潜管着护卫,王德化负责饮食,他们组成三驾马车,从人身安全到食物安全都有保障,足够了!   靠着这几个虾兵蟹将,朱由检准备大展拳脚。   徐应元悲哀的告诉他,“不止曹化淳远在南京,王德化也被关起来等着治罪,并不能为殿下所用。”   什么?眼下只有三个得力助手,怎么还折了一个?   “殿下前几日在太液池落水,便是受到王德化唆使,事后他被关押起来等着问罪,须对殿下的落水负责。”   朱由检眉头紧缩,“谁干的?谁人抓的王德化?”   徐应元指了指门外,李永贞!   好吧!朱由检决定出手反击,先从一个恶仆、一个悍妻开始。   “徐公公,立即释放王德化,让他回本王身边做事。同时,听说本王的两位夫人被王妃赶回老家,传本王旨意……呃不,派人去请袁夫人、田夫人回府,有本王罩着,我看谁敢欺负她们?”   徐应元心中惊骇,两位夫人被王妃赶走,你是听说的?早先不知道?   难道以前的事情忘了,最近躺在病榻上,其实一直静听周围的动静。   王德化是李永贞关起来的,释放他意味着向李永贞开炮。两位夫人是王妃周婉言赶走的,请回她们便是违逆王妃的旨意。   思索片刻,徐应元试探着问道:“殿下,李永贞与王妃,你要同时开罪吗?不如从长计议,总能找到良机……”   朱由检轻轻摇头,“不!一个一个来,我们谁都斗不过,九千岁和刘太妃,本王是一个也惹不起!”   “那么为何……”   “唯有同时开战,方能双线奏捷。”   什么逻辑?也是经济学上的高招吗?   徐应元是宫中老人,万历朝时入宫,与魏忠贤同一批,两人当年是酒肉朋友,更是赌场上的好基友。   后来,他们一同进了太子东宫,慢慢崭露头角。再后来,他俩有了分工,魏忠贤跟着当今皇帝,当时是皇长孙,徐应元则是朱由检的跟班。   作为见多识广的宫中老人,徐应元居然没看明白朱由检的用意。是他不够聪明呢?还是朱由检的想法太蠢?   朱由检解答道:“李永贞在本王面前飞扬跋扈,王妃也丝毫不讲什么三从四德,何也?”   知道徐应元碍于身份没法回应,他自问自答:“原因无非是本王无能,奈何不了他们。”   用经济学的理论解释,一件物品同时存在价值和价格,价值决定价格,价格围绕价值波动。   朱由检要想取得决定性胜利,所需提升的不是价格,而是价值!   你们欺负我,因为我怂,我弱,我没有价值。   而如果我有价值了呢?或者我虽然价值没变,但众人都以为我的价值会提升,普遍的“看涨”,忍不住想要投资呢?   朱由检不能迅速提升价值,但他可以改变大家的预期,让所有人都认为他即将升值,而且是翻天覆地的暴涨几万倍。   “写两份拜访的名帖,分别送给魏忠贤和刘太妃,本王想约个时间见他们。”   这句话出口,徐应元瞬间懂了。   宫里的皇帝卧病在床,如今已近一年,据说最近病情反复,随时可能驾鹤西去。   那么,皇帝无子,亲兄弟只有一个,朱由检成为板上钉钉的接班人。   只不过,即便是大概率发生的事实。在皇帝没有驾崩以前,谁都不敢提及。   朱由检提出拜见魏忠贤和刘太妃,不管见面后谈的是什么,大家都会朝皇位更迭上想。   就连魏忠贤和刘太妃两人,他们也不得不考虑皇帝驾崩后的朝局。   朱由检选择同时拜见,做一棵“不偏不倚”的墙头草,玩弄首鼠两端的把戏,恰恰是告诉双方,朱由检值得你们争取,值得你们攀附,而不是求你们施舍。   他在变被动为主动,因为目标不止是皇位,更是一个有无上权威的统治者。   这也是他同时敲打李永贞和王妃的原因,朱由检不允许别人骑在脖子上,他要让他们跪在胯下,一个磕头,一个可以那啥,必须对自己绝对的屈服。   徐应元听不懂他的经济学理论,不知道什么价值与价格。但是他知道,朱由检解决问题的思路是对的,他要借助拜访魏忠贤与刘太妃的机会,让自己成为大明朝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   时候不长,信王府的典膳正王德化来了,没进门便听见哭声,内容没什么稀奇,无非说自己忠心耿耿,结果被人陷害。   徐应元脸色不好看,他一向不喜王德化,这信王府的人大多有派别,背后不是魏忠贤便是刘太妃,王德化是一朵奇葩,他哪一派都不是。   至于原因,并非此人对信王忠心,而是哪一派都不理他,谁见他都想打一顿,没人要!   怎么说呢,他给人一种感觉,一种想打他又怕脏了手的感觉。   朱由检看到王德化,此人几乎是跪趴着进来,奴颜婢膝到了极点。   等到他站起身来,朱由检更加不喜,此人身材矮小,大概一米五左右的样子,偏偏还有些驼背,搭配贼眉鼠眼的三角形脑袋,你不能用凑合来形容长相,简直惨不忍睹,好似人间悲剧。   朱由检还没开口,王德化像一只在地上扑腾的老鼠,已然到了近前,哭诉道:“殿下,奴婢护驾不利,理应受罚。不过,这是一场阴谋,有人要害殿下。”   朱由检抬头看了眼门外,徐应元示意他小点声,问道:“那日在太液池,到底发生什么?”   王德化言道:“殿下,徐公公,当日风平浪静,并无什么异常。突然间,游船漏水沉没,船工、舵手,还有我们王府的宫娥、黄门纷纷逃散,唯独没人保护殿下。”   徐应元插嘴问道:“事发时你在何处?”   “殿下听曲,忽然想吃如意坊的点心,奴婢回府上取,不料……”   朱由检警觉到什么,突然问:“吃点心的事,莫非本王亲口对你说的吗?”   王德化愣了下,如实答道:“是刘典簿!对!就是刘典簿!”   典簿在王府内管文书,品级虽然不高,却能时常出现在王爷身边。   而王德化官居典膳正,掌管府内饮食。王爷的身边人告诉管饮食的回去取点心,似乎天经地义,并无可疑之处。   “快召刘典簿来见本王!”   王德化的小短腿跑得飞快,时候不长带回一个坏消息:“刘典簿已经死了,发现时身子还是温的,很显然刚刚遇害!”   朱由检与徐应元相视一眼,他们认可王德化的猜测,沉船落水是一场阴谋,有人想杀死朱由检。   所有人都是安全的,没有人救高高在上的王爷,都想看他挣扎着沉底,就此了结一生。   如今刘典簿遇难,显然是被杀人灭口。   朱由检看着两位助手,声音不大却极为坚定的说:“沉船的事放在一边,暂且没必要查下去。你俩替本王好好谋划,务必快一些见到魏忠贤和刘太妃。”   朱由检心里十分清楚,好比是买到一只垃圾股,继续持有是个天大的坑,不如尽快割肉,然后集中精力对付绩优股。   沉船的事情不用查,答案没几个。   朱由检需要尽快包装自己,做好个人的市场营销,让“信王”变成响当当的金子招牌。   魏忠贤准备好了吗?本王要见你了!   还有刘太妃,你不想念可爱的孙儿吗? 第3章 囚徒困境   皇城根下的东厂胡同,大太监魏忠贤回到府邸。   他的孝子贤孙纷纷登场,众星烘月般将其围在中间,义父、爷爷的喊个不停,还有人喊老祖宗,不知到底差了多少辈分。   魏忠贤是个干瘪的老头,只是地位让他意气风发,脸上竟然有了几丝红晕。   舞台上唱着酥软的昆曲,他躺在长椅上,在婢女丝绸扇的凉风吹拂下,摇头晃脑听着。   宫里事务繁杂,唯有此时,魏忠贤真正感觉享受。他的孝子贤孙们很知趣,露面后自觉退出几步,保持一个恰当的距离,让魏忠贤召唤时立即现身,又不至于扰了他老人家听小曲的雅兴。   这时候,有个人膝行上前,跪倒在魏忠贤面前。   魏忠贤很不高兴,却没有说什么。   他的侄子魏良卿距离最近,见状斥骂道:“不懂事的夯货,找死吗?”   此人哀求道:“老祖宗,大事不妙,你要替孩儿做主啊!”   魏忠贤的眼睛撑开一条缝,仍旧没有说话。   哭诉者正是信王府的右长史李永贞,“九千岁,信王无礼,居然当众踢踹孩儿,他哪里是踢我的屁股,分明是在打九千岁的脸啊!”   呃……   似乎哪里不对。   在魏良卿的逼视下,李永贞改口道:“信王根本不给九千岁面子,据说他还要进宫私自拜见刘太妃。”   魏忠贤睁开了右边整只眼睛,反问道:“刘太妃是信王的祖母,祖孙之间见面有何不可?哪来的“私见”一说?”   一句话问傻了李永贞,他改而说道:“信王打孩儿,他没拿九千岁当回事。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   “他为何打你?”   李永贞不知如何回答,平日里魏忠贤可不是这样。无论对错,他最擅长护犊子。   魏忠贤教训道:“你只是信王府的属官,平日里作威作福,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信王打你又有什么不妥?”   这……   李永贞憋了半天,言道:“信王好像知晓太液池落水的事。”   魏忠贤似乎早已料到,继续训斥道:“你在大庭广众下谋害主子,现场的人都听命于你。信王即便再傻,又怎会看不出来?”   李永贞不再言语,他禀告说给信王点颜色看看,魏忠贤没反对,但并未明说要杀了信王。   如今刺杀失败,反倒招惹信王的反感,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得不偿失啊!   恰在此时,有下人呈上名帖,信王已经到了。   “让他进来吧!”   孝子贤孙们纷纷退下,李永贞更是抱头鼠窜,现场留下魏忠贤的亲侄子魏良卿,以及两名伺候的婢女。   朱由检出现,酥软的昆曲还在唱着,面前是一个躺在椅子上的老人,以及一名黄脸的庄稼汉。   朱由检不敢大意,这位黄脸汉可不一般,几年前还在田间地头修理地球,如今官居太师,封宁国公。   不得不惊叹,此人寸功未立,待遇比本朝的开国名将徐达都高。   魏忠贤微微抬头,冲朱由检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他没有出门迎接,甚至没有起身。   朱由检身为亲王,按品级比魏忠贤高,可人家在朝堂一手遮天,权力赋予他更高的价值。   魏忠贤见朱由检行礼,足够客气,却也恰当,并无一丝谄媚之处。   他不由心中微惊,在得知朱由检近期的举动之后,总有种感觉,这位年纪轻轻的王爷似乎不好对付。   此时朱由检已经落座,魏良卿陪在一侧,魏忠贤仍旧半躺着。   而陪同朱由检的徐应元保持站立,他冲朱由检使了个眼色,两人似乎有所交流。   朱由检在客套之后,干脆利索的将话头引入主题。   “九千岁,小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成全!”   魏忠贤没有言语,但是他听到了。   “您老知道,小王即将年满十七,年初娶了王妃及两位夫人,按大明惯例可赴封地。今日来给九千岁带了些薄礼,同时请九千岁开恩,允许小王之籓。”   之籓就是去封地,成为标准意义上的成年王爷,从此以后没有诏命不得回京。   魏忠贤在侄子搀扶下坐起,其实他身子骨尚硬朗,只是平日里被人伺候惯了,不免有了几分娇气。   “殿下,此事急不得。当年福王之籓洛阳,封地四万顷,军士几千人。前年桂王之籓,封地也在两万顷以上。眼下大明国库紧张,尚需时日准备。”   朱由检答道:“小王并不讨要诸般封赏,因王妃是苏州人氏,多次吹来枕边风,让小王求取苏州为封地。”   魏忠贤摇了摇头,心中清楚的很,朱由检的话水分太大。几乎每一天,信王府的消息都会传到耳朵里,信王和王妃婚后从未同床,哪来的枕边风?   “若是它处,咱家或许能帮忙,只是这苏州……”   苏州怎么了?   “江南为天下粮仓,自太祖开始,南北直隶、浙江等地不可为藩王封地。更何况,苏州非同小可,恐怕信王爷难以如愿了。”   “苏州怎么了?请九千岁明示!”   “殿下从未听到坊间传言?大明有五等人。一等王室,二等官吏,三等汉人,四等南人,这五等嘛……恰是苏州府、松江府的人。”   朱由检没听说过,不经意间看了眼徐应元。   魏忠贤解释道:“当年太祖争霸天下,那盐商张士诚占据江南负隅顽抗,百姓被其蒙蔽。尤其是苏州、松江二府,在太祖得天下多年后仍旧祭拜张士诚。   因此,太祖传下祖训,苏州、松江赋税最重,两府人氏不得为户部尚书,凡此种种作为惩戒。”   朱由检听明白了,原来还有这等事。   好在,他并非真心求取封地。之所以提起“之籓”,主要是寻一个由头,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   魏忠贤也在想,信王来府上到底为了什么,肯定不是讨一块封地那么简单。   朱由检决定说出来,那是一个故事,他讲给魏忠贤听。   “顺天府的顺义县两年前有个案子,两名犯人偷窃被抓,并没什么证据与证人,如果他俩死咬着不承认,按大明律两人都会被释放,顶多挨顿板子,在牢房里吃点苦。   但如果一个招了,另一个没招,主审官承诺过,那个招供的人将功补过,将很快得到释放,另一个倒霉了,估计要流放边地。九千岁请猜,他们招了没有。”   魏忠贤年近六旬,人情世故岂会不懂,直言道:“不但招了,而且两人都会招供。”   “九千岁说的没错,两人熬不过审讯,双双招供,然后一同被流放关外。”   如果不招,都没事。如果招了一个,只有一个人遭殃。结果是最坏的一种,他们做出看似正确,其实害人害己、两败俱伤的选择。   故事完了,朱由检起身告辞,在昆曲声中悠然离去。   魏忠贤身体坐直,思索半天没有结果,抬头问送客归来的侄子:“良卿,信王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魏良卿一个庄稼汉,从未读过书,闻言摇了摇头,疑惑道:“顺天府真有这么个案子?叔父若有兴致,侄儿愿意亲往查问。”   魏忠贤很无语,这个贼子,酒囊饭袋一个。   这时候,孝子贤孙们从帘后走出,为首的是个老头,看起来比魏忠贤年纪都大,却喊魏忠贤“义父”,一个老不要脸的。   此人是兵部尚书崔呈秀,他知晓答案,趴伏在魏忠贤耳边说了几句。   魏忠贤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在故事里,朱由检打了个比方,他和魏忠贤是那两个嫌犯,在如今的朝局下,一旦皇帝驾崩,他们通力合作一定会共赢,谁都不会受到法律的惩罚。   但两人缺乏信任,都觉得对方会对自己动手,那么就会像故事里说的那样,因为害怕自己死扛、对方招供的恶果,做出对自己最优的选择:与对方为敌。   这种选择的后果很严重,两败俱伤!   昆曲声里,魏忠贤陷入思考。好一个信王,他用故事告诉自己,彼此协作方能共创辉煌,选择对抗只有死路一条。   你魏忠贤权势大,或许能搞垮信王,但结局很悲惨,你一样得不到善终。   东厂胡同外,朱由检跨上枣红色烈马。很奇怪,似乎是这具躯体肌肉记忆的原因,他会骑马,会射箭,而且还挺厉害。   徐应元跟在身侧,一脸疑惑的看着朱由检,刚才的故事什么意思?   朱由检笑着回答:“《博弈论》里有个囚徒困境的典型理论,主要讲述一种常见的现象,哪怕双方合作共赢,仍然很难保持稳定合作。因为趋利避害的思想在脑中作祟,他们多半会背叛彼此,双双陷入困局。”   徐应元听不懂,估计又是信王说的什么经济学。   他曾经问过,什么是“经济”?   信王回答:“经世济民!”   这是大贤之士的立世准则,让社会繁荣,让百姓安居。   街道上人多,并不能驰骋,烈马慢悠悠走着,朱由检安坐马背,转头问徐应元,“听闻徐公公与魏忠贤有旧,他为何安插李永贞在王府,而不是用徐公公你呢?”   徐应元惊道:“殿下是怀疑老奴的忠心?”   朱由检摇头,非也!   “不瞒殿下,无论是赌场还是饮酒作乐,老奴与魏忠贤曾多年相交。不过呢,只是酒肉朋友,并无深厚情谊。   更何况,老奴与他年纪相仿,彼此知根知底。当年先皇还是东宫太子之时,安排差事时让魏忠贤跟了当今皇帝,让老奴照顾殿下起居,从此我二人并无太多交集。”   朱由检叹道:“父皇只是简单的分工,不料结果天差地别。跟了皇兄的魏忠贤权势熏天。徐公公跟了本王,真是委屈你了,只能做王府里的左长史,与魏忠贤如今的权势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徐应元连称“不敢”,伺候主子天经地义,怎能妄论将来的富贵?   朱由检不信邪,决定许他一场荣华富贵,“徐公公莫要妄自菲薄,今日一见,魏忠贤比你未必强到哪去。若有机缘,你将在他之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徐应元翻身下马,郑重其事的跪谢恩德,立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承诺。   朱由检看着马下的徐应元,心中得到一丝宽慰。   以前看穿越小说时,别人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身后小弟成群结队,既有才又忠心,什么难题都能迎刃而解。如今换成他,才发现做成一件事情是多么的艰难。   他的起点是个王爷,如果历史轨迹没有太大改变,他将很快升级为皇帝。   东北方的女真人刚刚被大炮轰走,西北边的陕西只有零星的叛乱,江南一带富庶繁华,整个朝局还算稳固,按理说是一个比较容易的开局。   但朱由检的体会并非如此,仅仅是王府内一个恶仆、一个悍妻,他已经被搞得焦头烂额,努力至今还不能让李永贞跪地求饶,让周婉言脱光上床。   好在他的努力有些进展,今日终于见到魏忠贤,把自己的意思很委婉的告诉他。   明日预约去慈宁宫见刘太妃,不知是祖孙俩重逢后的喜悦,还是两人间另有玄机。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信王府很快到了,朱由检将缰绳交给仆人,自己迈入信王府的大门,正看到周婉言杏目圆睁。   大庭广众之下,她在训斥两位刚被请回的夫人,那副样子好似要吃人一般,凶残极了! 第4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初见周婉言的外貌,你很难和泼辣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她是小家碧玉的江南女子,此刻却有着河东狮吼的不凡功力。   被训斥的两人是信王府的夫人,一个是田秀英,身材高挑,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   另一个叫袁梦荷,长得不高,微微发胖,其样貌距离王的女人似乎差了点意思。   周婉言几乎是跳着脚,用手指着训斥:“尔等贱婢,魅惑王爷,不知羞耻的东西!”   田秀英翻了翻眼皮,很想动手的样子,顶撞道:“既然王妃当众提起,妹妹也不怕丢人。自打春天嫁到王府,王妃阻止我等与王爷同房,哪来的魅惑,又何谈羞耻?如果真有羞耻,到底是我等两姐妹,还是王妃你?”   旁边的太监和宫娥听到,领头的连忙劝止,吵架归吵架,别把王爷扯在里面。   可情绪到了,周婉言毫无顾忌。作为对手,田秀英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袁梦荷拉住田秀英的衣袖,“田姐姐,算了!”   算了?   即便田秀英收手,周婉言不同意啊,“没有本王妃许可,尔等何敢擅自归来?”   手都指到额头了,田秀英一把扯开,小嘴叭叭的要反击。   这时候,一个声音传来。   “本王请她们回来,王妃有意见吗?”   朱由检外出归来,身侧跟着徐应元,还有王德化等一众太监。   周婉言抬头看到朱由检,却并没有改变什么,仍旧一副不吃人会饿到的样子。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信王府说大不大,却也是几十亩的地方,哪里不能吵架,偏要跑到府门入口处?”   周婉言并不回答,反而问道:“听说殿下去见魏公公了?”   朱由检心中恼怒,表面上依旧平和,应道:“没错!王妃不是说过,想让朝廷将苏州作为本王的封地。此事没有九千岁的许可,恐怕不妥!”   说到“九千岁”三个字,朱由检做出礼敬的动作,语气颇为恭顺。   周婉言不喜,不愿看朱由检倒向魏忠贤。   朱由检偏偏如此,表面上态度良善,暗地里却在周婉言身上扎刺,最好让她如芒在背。   “殿下为何让这两名贱婢回来?”   朱由检冷笑一声,学对方的样子直接不应答,反问道:“谁又胆敢让她们走?”   周婉言被噎住,这才仔细打量面前的朱由检。以前的他懦弱,对自己惟命是从,甚至有些畏惧。怎么几天的功夫,他敢顶嘴,而且态度如此高傲?   朱由检必须立下规矩,对着现场的所有人朗声道:“信王府是本王的王府,家中事务咸决于本王,勿论谁人再敢自作主张,家法处置!”   他没提名字,可大家都知道,说的是周婉言,堂堂的信王妃。   她憋红了脸,盘算着去宫里找刘太妃告状,让老人家好好敲打他。   不过,周婉言没等到朱由检服软,反而听他回头说道:“三件事,第一件请徐公公安排两位夫人的起居,谁人都不可打扰,晚上陪本王饮宴。   第二件事,让李永贞那厮滚来,就说本王脚痒痒,又想踢人了。第三件,本王明日要进宫见刘太妃,王妃陪同前往。”   话说完,朱由检大步流星的离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周婉言。   他什么意思?欺负自己,又提魏忠贤养在信王府的狗,两边都得罪,疯了吧?   还有啊,让田秀英、袁梦荷一同饮宴,为何不提我的名字?   他要踢李永贞,难道连魏忠贤的面子都不给?他连九千岁那边的势力都不怕,还会怕自己吗?   最要命的是第三件事,以前都是周婉言进宫见太妃,怎么朱由检要亲自去,他要是和太妃搞好关系,以后还有自己什么事?平日里对太妃说的那些话,岂不是都会露馅?   田秀英走过她身侧,冷哼一声,眉眼间英气逼人,像一种隔岸观火看热闹的调侃。   袁梦荷拉了下田秀英的衣袖,低声道:“姐姐,别这样!”   回过头,袁梦荷还给周婉言一个带有歉意的笑脸。   周婉言也“哼”了声,田秀英啊田秀英,战斗才刚刚开始,别以为自己赢了!   ……   咸安宫内,魏忠贤刚刚回来,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迎上前来,像个媳妇般伺候他脱掉官袍。   这位妇人可不得了,当今皇帝的奶妈,从皇帝出生一直喂养到二十多岁,受封奉贤夫人,大家要喊他老祖奶奶千岁。   魏忠贤看似随意的问道:“印月,咱家让你办的事情,可曾妥了?”   客印月点头称是,小心翼翼扶他坐下,两人是皇帝御批的对食关系,在宫里住在咸安宫,看起来和正常的夫妻并无区别。   客印月看到魏忠贤身后跟着的人,有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朝钦,有兵部尚书崔呈秀,有左都督兼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还有厨艺最好的吏部尚书周应秋。   一个宫里的大太监,两位尚书加上锦衣卫指挥使,看来魏忠贤有大事商量,怎么最后面还跟着一位不起眼的角色。   客印月倒是认识他,此人是个宦者,被魏忠贤派去信王府当差,官任右长史的李永贞。   李永贞苦着脸,低垂着脑袋,老老实实站在最后。   客印月奇怪,主动问道:“这孩子怎么哭丧着脸,死了爹吗?”   李永贞见状连忙回话,“老祖奶奶说笑,孩儿从小丧父,老祖宗便是孩儿的亲爹!”   祖宗是你爹?好像哪里不对劲……   李永贞说话向来缺根筋,魏忠贤摆了摆手,没和他计较,还是谈正事吧!   信王来府上拜访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不少人还在现场,听到信王的每一句话。如今皇帝病危,还是一同琢磨琢磨,到底如何是好。   客印月脸上升起一片忧伤,她是皇帝的奶妈,照顾他二十多年起居,甚至包括性启蒙,两人感情极深。   如果皇帝没了,她这个奶妈彻底到头,还有什么理由继续住在宫里?   魏忠贤看向崔呈秀,这是自己帐下头号智谋,说说吧!   崔呈秀心中在犹豫,言道:“回禀义父,皇上万一有个不测,并无皇子继承大统。按大明祖训,首先是嫡长子继承,若无嫡子则按年龄长幼,若是没有皇子,只能兄终弟及,信王是不二人选呢!”   田尔耕是个粗人,听崔呈秀说的拗口,不满道:“哪那么多讲究,九千岁乃大明柱石,这皇位他说谁坐,就得谁来坐。”   不止是崔呈秀,魏忠贤也在摇头,“此乃国本啊,岂是我等可以操控?万历皇帝执政四十八年,威权古今罕见,他只是想立福王为太子,纠缠十余年而不能,最后在形势所迫下只能屈服。”   拿什么和万历皇帝比?他都无法改变的事,我等怎会轻易做到?   田尔耕嘟囔道:“信王称帝,莫非不可更改?”   崔呈秀道:“未必!”   他左右看看,得到魏忠贤许可后说道:“皇上无子,因此信王继位。若皇上有了儿子,皇位哪里会轮到信王?”   让皇帝生儿子?   此事魏忠贤刚刚问过,安排客印月去做的,看她表情应该不太顺利。   客印月见魏忠贤投来询问的目光,言道:“本夫人找过皇后,一旦信王继位,不止本夫人要被迫出宫,她这位皇后将有名无实,从此失去在宫内的地位。”   魏忠贤问:“皇后怎么说?”   客印月叹口气,“本夫人建议找一名怀孕的女子入宫,谎称怀了龙种,万一皇帝驾崩,便能立腹中的孩子为帝。没想到皇后执迷不悟,不但不领本夫人的情,居然训斥于我,着实可恨!”   魏忠贤跟着咬牙,外人都以为他这个九千岁一手遮天,似乎在大明朝无所不能。   可谁人知道,即便是痛恨好几年的皇后张嫣,魏忠贤对她一直没有办法,几次陷害都被皇帝叫停,愣是不能对付她。   “不管了,咱家不是安排你,速将外宅养的那些怀孕女子带进宫,全部放置在干清宫皇上的住处,万一皇上病情好转,临幸其中一名女子,到时候有敬事房的记录,那便是龙子龙孙。”   客印月浅浅笑着:“办妥了,你刚才进门时便问过,二十名女子全在干清宫,只等着皇上临幸。”   田尔耕听后迟疑道:“皇上……他能行吗?”   魏忠贤眉头紧锁,皇帝病情反复,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让他与女子完成一次成功的亲密接触,的确有难度。   不管了,看天意吧!   这时候,一直在后面站着的李永贞怯怯的说话了,“老祖宗,老祖奶奶,不让信王继位,还有个办法。”   大家同时看向他,什么办法?   “信王要是死了呢?”   不提还好,提起来魏忠贤想打人,伸了伸手还是算了,斥责道:“都怪你轻举妄动,不但没能杀掉信王,反而让他警觉起来。你以为信王不知道吗?他见面时已经暗示过,对上次的暗杀心知肚明,再想动手谈何容易!”   魏忠贤清晰记得朱由检讲过的故事,他俩好比顺义县的两名囚犯,互助可以一飞冲天,对抗只能两败俱伤。   如果杀掉朱由检,谁来继位?血缘最近的福王吗?福王会听从自己的摆布?他比信王容易对付?   朝野上下会怎么评述?自己能得到善终?   不得不承认,眼下局势到了关键的拐点,魏忠贤必须小心谨慎,一步走错将万劫不复。   “印月,信王明日要见刘太妃,需留意他的举动,知晓他们具体商谈什么。”   见客印月应允,魏忠贤转头对李永贞说:“宫内有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时令水果,你带一些送给信王,说咱家定然不负所托,为信王办妥之籓苏州的事。”   什么之籓苏州啊,信王根本不会走。   魏忠贤只是表明态度,他愿意和信王同心协力。至于后面的路有没有分叉口,事到眼前自然知晓。 第5章 干清宫见驾   干清宫内,刘太妃在焦急的等待。   旁边是病榻上的皇帝,此刻倦了,正在闭眼歇息。床旁还有他的正宫皇后张嫣,不时观瞧刘太妃的表情。   两人同样的急切,须知道,魏忠贤每日守在皇帝身侧,最近只有两次离开。她们必须趁着魏忠贤不在,定下一件天大的事。   英国公张惟贤到了,身后跟着成国公朱纯臣、魏国公徐弘基等一众人等,他们是大明朝地位最显赫的勋臣,祖上或者是开国名将,或者是成祖靖难时的功臣。   魏忠贤虽然不在,却有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王体干在场,他看到眼前的阵势,不由得闭上眼睛。   刘太妃是慈宁宫的主人,是大明朝后宫里地位最高的太妃,手里掌着皇太后的印玺。   她是万历皇帝的嫔妃,一生无子,今年已是七十高龄,从不过问政事,除了年初在信王选妃上插手,你完全可以当她不存在。   如今,刘太妃却来了,在皇帝病危之时。   还有皇后张嫣,大明朝堂上的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两年敢于和魏忠贤争斗而且没被打倒的,只有她张嫣一人而已。   这两个女人的联袂出场,加上张惟贤等一帮勋臣,个顶个的硬骨头。至于他们要干什么,大太监王体干猜的八九不离十。   大明朝是朝臣的天下吗?是太监们的天下吗?   不,它首先是这些勋臣的,而朱家是他们利益的代言人。   王体干同样焦急等待,后宫两个女人闯入的消息早已送出,估计此刻魏忠贤已经朝干清宫赶。   他必须比信王朱由检更快,方能有机会扭转局势。在场之人最期盼的,莫不是谁先出现。   如果信王首先赶到,那么刘太妃和皇后会决定大局,与皇帝共同确立大明朝的接班人。如果先来的是魏忠贤,立储的事还有变数。   大家在焦急的状态下等了一会,从门外进来的不是朱由检,也不是魏忠贤,内阁首辅黄立极到了,然后是内阁次辅施凤来,还有另外两名阁老张瑞图、李国普。   勋臣、内阁,以及内官到齐,只等主角出场。   在宫外,此时的朱由检心急如焚,他今天刚刚拜见魏忠贤,约好了明日见刘太妃。在接到旨意之前,正在家中与归来的两位夫人畅饮。   他才刚知道,虽然名义上娶了一个王妃、两位夫人,他却是不折不扣的处男。   上辈子没钱、没房还没有颜值,找不到女朋友就算了,这辈子至少是个家财万贯的亲王,择日不如撞日,今天陪两位夫人喝到微醺,晚上就和她们大被同眠,让自己完成从男孩到男人的蜕变。   酒过三巡,他突然接到旨意,让他火速入宫,再完了宫禁,恐怕进不去紫禁城。   待朱由检着急忙慌赶到的时候,干清宫的西暖阁内聚集很多人,他大多不认识。   刘太妃微微点了点头,好在朱由检先赶到,这出大戏还能接着唱下去。   刘太妃心里清楚,唯有突如其来的发起攻击,方能打魏忠贤一个措手不及。她看了眼皇后张嫣,示意她可以叫醒皇帝。   皇帝醒了,众人跪倒一片,包括朱由检。   皇帝朱由校只有二十二岁,放在后世大学都没毕业,却早早的重病不起,眼看要一命呜呼。   他睁开眼睛,看到跪在前排的弟弟朱由检,嗓子里发出动静,有些含糊不清。   皇后张嫣急切道:“信王殿下,万岁爷叫你!”   朱由检哪里听得懂,既然皇后说是,一定就是了。   他一路上酝酿了很久,连进门先迈哪只脚都问过随从,见状直接痛哭出声,“皇兄,你龙体可曾好些?”   皇帝招手,让他到了近前。   兄弟俩十指相扣,皇帝眼神黯淡,努力放射出一丝光芒,嘶哑的声音说着什么。   没办法,朱由检实在是听不懂。   相比他以前生活的时代,明代官话算是种方言,他继承了这具躯体,以及他的肌肉记忆,所以会骑马、会射箭,一开口也是差不多的官话。   只不过,有时候听别人的还有些吃力,如今遇上弥留之际的皇帝,虽然频频点头,其实根本听不懂什么,更不敢随便应答。   皇后张嫣离得最近,眼前的场景清晰无比。她心里很清楚,今天必须演一出戏,不管真的假的。   几天前,客印月找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企图说服她一件事,那就是安排一名孕妇的孩子当皇子,唯有此才能确保自己将来的皇太后位置。   张嫣拒绝了她,没有皇后的同意,客印月无法造假,当今皇帝也就没有儿子。   至于原因,张嫣和客印月不同,在魏忠贤的权势笼罩之下,皇帝活着是她的保命符,皇帝一旦死了,她总不能靠别人腹中的孩子撑腰。   客印月满嘴的谎话,她是为自己和魏忠贤谋出路,而不是张嫣。   于是,张嫣必须站在魏忠贤与客印月的对立面,拉拢宫内唯有可以拉拢的刘太妃,极力促成信王登基。   正在她苦无对策找刘太妃暗中商议的时候,接到信王朱由检要进宫拜见的消息。   两人原本有些担心,别看信王体格强壮,却一向性情软弱,让他挺身而出与魏忠贤对抗,你很难想象那副场景,好比一颗鸡蛋非要找石头碰头,估计这幅场景永远都不会出现。   现如今信王送上门来,表面上说是想念祖母,其实谁都能够看出,在皇帝病重的节骨眼,他谋求的是皇位。   既然你有所求,有这个志向,张嫣与刘太妃不动声色,约定明日见面。   背地里,她们在小心观察,等待魏忠贤离开干清宫的空隙,然后召信王见驾,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兄弟俩当面完成交接。   同时,她们早已准备好人手,同时请京城里的勋臣、内阁的四位阁老,以及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见证,悄没声息的把生米做成熟饭,不给魏忠贤丝毫反抗的机会。   万事俱备,该请的人几乎都来了,信王到了病榻边上,皇帝拉着他的手。   美中不足的是皇帝病重,突然间说话都不清楚,别说是朱由检,张嫣与他同床共榻多年,其实也听不懂。   张嫣看见刘太妃急切的目光,没办法,不懂也得装懂。   她翻译道:“皇上说了,信王温良恭俭,素有才德,可堪大任。”   朱由检听后连忙谢恩,其实他也瞧出来了,张嫣在瞎编,皇帝根本不是这样说的,连字数都不对。   好在大臣们离得稍远,并没有怀疑。   张嫣继续道:“皇上还说,朕百年之后,由信王继承大统!”   啊……   满座哗然,大家都想到这个结果,但是从张嫣嘴里说出,还是吃了一惊。   帝国的王位更迭,在张嫣轻柔带着一丝紧张的话语里,就这么定下了?   问题是,皇帝的话大家都听不见,到底真的假的?   但是,没有人提出。   毕竟,皇帝就在当场,万一人家就是这个意思,你跳出来不是找难堪吗?   勋臣们看英国公张惟贤,他面色如常,似乎乐见其成。此人是靖难名将张辅的后人,去年信王朱由检从宫中搬出,没有合适的王府,正是他将宫外不远处的府宅腾出来,献给信王作为府邸。   内阁辅臣看首辅黄立极,此人是个老滑头、老官僚,甭管是东林党人执政时期,还是魏忠贤窃取大位之后,始终是稳稳当当做官。如今刘太妃与皇后说话,他哪里会质疑,坐观其变而已。   唯有司礼监的王体干是魏忠贤的人,可惜人微言轻,王太监嘴唇丝毫不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刘太妃见形势不错,吩咐道:“拟旨吧!皇帝病重,国不可一日无君,为江山社稷计议,封信王朱由检为皇太弟,即日起行监国重任。”   王体干是司礼监的大太监,听见刘太妃的命令,正在他将动未动之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高喊一声:“且慢!”   魏忠贤来了,一边走一边庆幸,幸亏他只是去咸安宫找客印月,没有出宫回东厂胡同的外宅,否则今日便被刘太妃和皇后联手耍了。   立信王不是不行,可为什么是你们册立?   普天之下有两项大功无人可比,其一是救驾,其二便是拥立。   魏忠贤在众人目光聚集下走近,停在皇帝的龙床病榻前,恭谨的小声问候,“皇上可曾舒适一些?”   见皇帝没反应,魏忠贤继续道:“皇上,立信王的事,事关重大,还请亲口示下!”   皇帝哪里还能说话?他似乎情绪有所波动,挣扎着张了几下嘴,还是有些呜咽的模糊声响。   魏忠贤看向皇后张嫣,目光凌厉逼人,意思好似在说:“你接着编啊?咱家虽然晚来了会,这里发生的事情却都知晓,你敢和咱家斗,迟早是条死路。”   这时候,有小黄门端着金质的大碗走近,“九千岁,皇上的灵露饮准备好了。”   魏忠贤不由嘚瑟的介绍道:“太妃娘娘,皇后娘娘,信王殿下,还有众位同僚,此乃兵部侍郎、总理京营戎政霍维华进献的仙方,皇上昨日服用后精神大振,甚至还主动和老奴聊了会。”   刘太妃和张嫣的脸色不好看,如果魏忠贤所言不虚的话,皇帝服用偏方一会便可以说话,她们联手扶持信王的计划会落空。   更可怕的,万一皇帝的意思与她俩不同,有魏忠贤在一旁曲解,她们恐怕会大祸临头。   朱由检看了眼碗里的东西,又用鼻子闻了下,什么灵露饮?看起来像是小米粥,不过熬得精致些罢了。   一个多日咳血、腹泻的病人,身体十分的虚弱,喝点稀的能补充能量,效果还是有的。但如果想借此治病,甚至转危为安,恐怕是不太靠谱。   不过呢,魏忠贤说的未必全是谎话,皇帝喝后可能会精神好些,聊天未必可以,至少说话能清楚点。   现如今不少人在担心,一旦皇帝开了金口,他说的会和皇后一样吗?   万一不一样,魏忠贤会使出什么杀招?他会怎么对付刘太妃、皇后,还有信王朱由检呢? 第6章 仙方灵露饮   不止是朱由检,后世的无数历史爱好者都认为,天启皇帝是一个特别奇葩、特别搞笑的存在。   首先是因为他对魏忠贤的信任,短短两三年的时间,养出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巨阉,以至于后世只要提起宦官当权,首先浮现的名字不是王振、刘瑾、汪直,而是魏忠贤。   其次应该是客印月,不知是否天启皇帝的恋母情节作祟,他居然将一个奶妈提升到国母的高度,客印月成为后宫内压倒皇后,也压倒刘太妃的存在。喂奶喂出这般境界,同样是亘古未有。   第三,也是大家记忆最深刻的,恐怕是天启皇帝的活好。当然了,这个活不是指床笫之间,而是木匠活。   斧子、凿子、锯子无所不精,砍、劈、刨、砍样样精熟,水车、漆器、梳匣、情趣床全都会做,其它建筑方面的、小手工制作什么的,全是个中行家。   因此,他在历史上有木匠皇帝的称号,与宋徽宗、李后主都是入错行的典范。   什么玩物丧志,什么骄奢淫逸,什么任用奸佞,统统都是贴在身上撕不掉的标签。   如今他躺在病榻之上,如果就此不再醒来,刚才皇后的话为他盖棺定论,皇位的归属再无悬念。   可他偏偏好转,一碗“灵露饮”喝下去,歇息了片刻,他竟挣扎着半坐起来,眼神渐渐有了一丝神采。   皇后张嫣吓坏了,如果皇帝开口,说出与她不同,甚至与刚才截然相反的话,那她就是假传圣旨,就是后宫干政,就是图谋不轨,整个家族面临塌天大祸。   皇帝真的开口了,这个一生以鲁班为偶像,全情投入在木匠活里的皇帝,环视下面跪着的众人,他看见黄立极等四位阁老,没什么表情。   他又看到张惟贤等一干勋臣,只是点头打了个招呼。接下来,他看见魏忠贤、王体干等随身伺候的太监,微微笑了笑。   他的目光收回到床榻之侧,那个七十岁的老人刘太妃在,这是疼爱自己的长辈,登基后册封她宣懿太妃,居慈宁宫,掌皇太后印。然后是张嫣,母仪天下的皇后,自己最疼爱的女人。   最后,他发现信王朱由检的存在,情绪略有激动,似乎想起什么。   魏忠贤见状,几步小跑到了近前,连声问候道:“万岁爷,苍天有眼,灵露饮有奇效啊!”   张嫣被魏忠贤挤开,心中暗骂。这老东西看似向皇帝打招呼,其实是想靠得更近一些,避免皇帝说话不清楚,张嫣在一旁别有用心的翻译。现在他是离得最近的,刚才的把戏没法玩。   朱由检自然清楚魏忠贤的心思,虽然对方目光灼灼,对他似有所指,仍旧坚持待在床旁,不肯远离半寸。   局面僵持着,因为双方都不能退让,硬顶着十分尴尬。   内阁和勋臣不能开口,不管愿不愿意,大家只能看热闹,又不敢表现出看热闹的神采。   时间僵硬的流逝,焦点中的人苦苦煎熬,因为谁先动作,谁可能就输了。   在朱由检看来,这时候缺一个足够分量的人调停,双方的利益达成妥协,方能在共赢的基础上愉快合作。   可谁能担此重任?现场之人大多有立场,或者甲方或者乙方,能力再强也无法充当这个角色。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魏忠贤心急如焚,皇后娇躯微颤,朱由检脑门开始冒汗。   一个声音响起,虽然不大,却仿若晴天霹雳,将众人一起拉回现实。   “信王来了?”   说话的是皇帝,声音很轻,却比刚才清楚不少。众人听见,而且听明白了。   朱由检连忙靠近,身位在魏忠贤之前。   “皇兄,吉人天相,龙体好了!”   皇帝再次拉住朱由检的手,嘴角牵动几下,露出苍白的笑。   “朕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你,就穿着现在这身衣服,在朕的龙床之前。”   呃……对病重的皇帝而言,刚才的相见原来只是一场梦,他的话只是梦话。那么,张嫣的翻译完全是胡说八道。   魏忠贤转头瞪了张嫣一眼,等着去死吧!   张嫣不自觉缩了下脖子,浑身上下冷飕飕的,忍不住想要打颤。   皇帝这次醒来,似乎精神真的很好,从以前的说不清楚,突然间成了话痨,他不等朱由检说话,又道:“朕快不行了,上天给机会,让朕能清醒的对吾弟说几句话。”   朱由检一阵心酸,他才二十岁出头啊,怎么病重如此?怎么华发早生?怎么就走上了末路?   旁边的魏忠贤插嘴道:“万岁爷有上天护佑,又得仙方灵露饮,只需将养一段日子,定能康健如初!”   皇帝神情漠然,似乎连摇头都没有力气,回应道:“朕梦见天帝了,对……昊天大帝,他告诉朕命不久矣……”   在场的人不敢言语,谁知道真的假的?   皇帝是天选之子,替昊天大帝管理人间。他所见到,旁人又能说什么?   不过看皇帝的状态,说回光返照有人信,说他会好几乎不可能。   朱由检不免要劝慰几句,“皇兄,莫要管其它,只需好生休养,龙体自然康复。”   皇帝不再反驳,他握紧朱由检的手,嘴巴张了几下,却没有出声。   魏忠贤在一旁等着,只要说出的话与张嫣不一致,他可以趁皇帝病重不能理事的机会,想办法治张嫣的罪,先行除掉宫里的死对头。   可皇帝没出声,他只能等着。   朱由检也在等,相比张嫣他要坦然点,毕竟先知先觉,清楚原本历史上皇帝是将皇位交给自己的,没必要过于担心。   皇帝休息片刻,再次开启“话痨”模式,这一次声音清亮,十步之内都能听得清楚。   “各位无需再劝,朕不久于人世,心中已然淡定。朕驾崩之后,吾弟当为尧舜!”   什么是尧舜?尧帝与舜帝啊,自古以来公认的贤明之君。所谓当为尧舜,自然指的是皇位。   皇帝的这句话,清楚无误的指定接班人:信王朱由检。   随着皇帝最后半句话出口,张嫣憋在心口的气立即吐了出来,她和家族的生死存亡在刚才一瞬间,幸亏病重的皇帝依然保持理智,做出对大明朝正确的选择。   朱由检看张嫣劫后余生的表情,她可以强作镇定。   朱由检恰恰相反,他没有张嫣那般紧张,却必须做出夸张的表演。   噗通一声,朱由检跪倒在床前,紧紧握住皇帝的手,哭诉道:“皇兄,臣弟不敢,你定会长命百岁!臣弟只想做个太平王爷!”   “看热闹”的阁老、勋臣纷纷点头,外界传言信王生性敏感、不堪大事,只是个会舞刀弄枪的莽汉。如今看来截然相反,他这一跪、一哭、一喊恰到好处。   皇帝要传位于你,你若欣然接受,必将埋下祸根。如果皇帝后来没死,他想起这一幕场景,不免会生出除之而后快的想法。   即便皇帝死了,也会对你的迫不及待有成见,大臣们会暗中嘲笑,笑你不懂儒家谦让的礼数。   朱由检表现的很得体,他在哭声中婉言拒绝,也委婉的接受皇位。   原来,拒绝与接受是可以共存的。   换成后世的话表达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皇帝阻止了他,活着的时间不长了,能说的话更加少,还有些事情需要交代,别浪费在你的哭声里。   “信王吾弟,朕一生顽劣,并无功绩可以传世……”   说到这里,皇帝一阵咳嗽,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众人心惊,少数几个对皇帝康复心存幻想的,此刻重新断了念头,这要是还能活下来,肯定是真龙转世。   魏忠贤再一次插嘴说道:“万岁爷两次击败建奴,平定云南、贵州叛乱,大明朝国运蒸蒸日上,怎能说没有功绩?”   朱由检不说两句不行,紧随其后道:“皇兄勿虑,九千岁所言极是。更何况,来日方长!”   皇帝用力握了下他的手,似乎是有所指,你还是闭嘴吧,什么来日方长,别废话!让朕临死之前把事情交代完!   刚才只是开场白,皇帝接下来说的才是干货。   “朕死不足惜,唯有两人放心不下,请太妃娘娘,还有吾弟信王记住。”   刘太妃在一旁看着呢,自从皇帝醒来,她的泪没有停过,一直流淌在满是沟壑的脸颊之上。   朱由检清楚,皇帝的话主要是对他说的,露出真切的表情,等着皇帝继续说话。   咳嗽过后的皇帝继续道:“第一人是皇后张氏,她……温婉善良,是朕最爱之人,吾弟一定要善待于她,莫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朱由检连忙哭着答应,只是心中暗想,这第二人是谁?   居然会被皇帝在临终遗言里提及,谁人可以在皇帝心目中与皇后张嫣相提并论?   皇帝指着魏忠贤,说道:“忠贤乃朕之心腹,为朕整日操劳,难免被朝堂议论,乃至猜忌。朕死之后,吾弟要信用忠贤,委以宫内要务!”   咳嗽,继续咳嗽,以至于捂嘴的手帕满是血迹。   魏忠贤忙着伺候,把张嫣的活全部抢走。他一边忙着,一边老泪纵横,没想到皇帝死前说这些,他最放不下的两个人里居然有自己。   朱由检得到想要的答案,皇帝的话将会是遗旨,一旦他驾崩而去,自己是名正言顺的接班人。   但是,他还想再说几句,想请求一件事情。否则的话,还会给魏忠贤等人留下把柄。   刘太妃七十高龄,头脑却无比的清醒,她手持皇太后印玺,一辈子只干涉两件政事。   第一是信王选妃,第二次是现在,她趁着信王喘息的间隙,出言说道:“皇帝立信王为皇太弟,即日起担负监国重任。”   这时候,只需皇帝点个头。哪怕不能说话,默认也好!   皇帝想点,却已经不能,他在咳嗽声中痛不欲生。   魏忠贤不能默认刘太妃的话,否则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的权力将被信王监管,朝中大事将由信王决策。   于是,魏忠贤道:“万岁爷病重,监国大事等稍后再议!”   稍后,也就是遥遥无期,谁知道下一次皇帝正常说话是什么时候,下一次信王还能在场?阁老、勋臣们能赶来见证?   刘太妃又道:“请皇帝下旨,让信王留在床旁伺候!”   皇帝依然不能发话,也不能有所动作。魏忠贤是不同意的,莫说是信王,没有他魏忠贤的许可,这干清宫连皇后都不能擅入。   不出所料,魏忠贤委婉拒绝,“此处有老奴伺候,信王既为皇储,还有许多政务要忙。”   朱由检心中明镜一般,刘太妃两次请求被拒绝,原因是皇帝不能自理,魏忠贤不同意。   让朱由检监国,等于夺了魏忠贤的大权,他肯定不同意。让朱由检在病榻前服侍,等于守住皇帝,哪怕魏忠贤同意,朱由检未必敢。   未来的日子不知是几天,还是几个月,他独自呆在魏忠贤眼皮底下,别说是继位了,小命未必保得住。   这时候,皇帝不能决断,必须说一个让魏忠贤能够同意的请求。   朱由检见状禀告道:“皇兄,臣弟请求出京城,去顺义皇庄历练。一来为皇兄招揽英才,二来帮大明朝操练京营。第三嘛,为皇兄在皇庄建造行宫,待皇兄身体康复后游猎时小住。”   刘太妃直皱眉头,老身千方百计让你靠近皇宫,靠近皇位。你却自请外放,去什么顺义啊?   张嫣也是如此,信王是她们手中最珍贵的砝码。有他在,大明朝走的是康庄大道。   如果没有,大明会如何并不清楚,她们两人将陷入穷途末路。   魏忠贤犹豫片刻,没有崔呈秀等智谋相助,他必须独立的思考。   信王的皇储地位已经定下,他没有能力更改。但信王没有立即参预政务,也不要求在干清宫守着,已经做出很大的妥协。   他去顺义皇庄能做什么?   建造行宫没什么,小孩子闹着玩呗!   招揽人才更不怕,有他魏忠贤在,谁人敢去投靠?   操练京营?算是靠近兵权,不过京营中都是自己的人,从监军太监到京营总管,还有总理京营戎政的霍维华,无不是唯自己马首是瞻,信王去了也玩不转,又有何惧?   为了今天有个收尾,双方不至于又一次陷入僵持,魏忠贤决定答应信王的请求,装模作样的问皇帝,“万岁爷,信王所请,妥当否?”   没见皇帝有何反应,魏忠贤宣布:“司礼监立即拟旨,应了信王所请!”   接着,他大喊一声,“万岁爷!”   接着,哭声一片,皇帝再一次昏厥过去。   看来,仙方“灵露饮”只是短瞬起到作用,未必能挽留皇帝的性命。   而信王,表面上忧伤,暗地里想着出路。   顺义,看来必须去一趟! 第7章 阻挡追兵   从宫中出来时天色已晚,朱由检跨坐在枣红色烈马上,满腹心事的样子。   徐应元已经听闻宫中的动态,他和王德化、高起潜等一众太监跟在身后,小心翼翼伺候王爷。   转过前面的巷口,不远处便可回到王府。   拐角过后,一人一骑挡在前面,他掀开头上的斗篷,夜色掩映下露出一张肉嘟嘟的脸。   朱由检认识他,恰是在刚才的干清宫,他跟着皇后张嫣。   此人滚落下马,恭顺的行了大礼,自我介绍道:“奴才陈德润,皇后坤宁宫的管事太监,有事向信王殿下禀告。”   朱由检从马背跳下,与他并肩走了几步,拉开与身后人的距离。   不出所料,陈德润奉皇后旨意,在此等候多时。   “殿下,娘娘告诉你,阉党树大根深,并非轻易可以撼动,劝殿下小心谨慎。”   娘娘只说这个?   在朱由检看来,“树大根深”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实,“小心谨慎”之类的说辞全是废话,原因是没有执行的标准,只是告诉你态度端正并无其它作用。   陈德润看出朱由检的迟疑,凑近耳边道:“娘娘说了,闭门谢客!铁甲护卫!”   总算有点实际内容,闭门谢客的意思是不见人,因此可以避免误会,不会掀起波澜。铁甲护卫指的是加强防备,避免被人暗杀。   两句话结合在一起,意思是像个乌龟一样缩在壳里,只要保住性命,皇位便跑不了。   不得不说,皇后的头脑很清醒,她准确看出其中的关键。皇帝病危,性命存否在须臾之间,信王必须做好继位的准备。其中最关键的是保护自己,预防被人干掉。   朱由检客气道:“皇嫂用心良苦,本王感激不尽。不过呢,请陈公公转告皇后,本王会谨记教诲,定然小心谨慎!”   陈德润告辞离开,不经意间摇了摇头。他知道信王的意思,小心自然是小心的,却未必完全听从皇后的劝告,多半不会在家里闭门不出。   临走之际,他提醒道:“皇后娘娘还说,陛下的旨意另有深意,请殿下好生揣摩。”   朱由检在皇帝和众位大臣面前请旨,他要去顺义皇庄,目的和张嫣一样,那就是确保继位前的人身安全。   张嫣以为家里安全,信王待在府内可保万无一失。但她显然是不够了解信王府,此处除了刘太妃安插的人手,剩下的多半是魏忠贤的人,其中尤以李永贞为首。   即便有高起潜统领护卫,有王德化负责饮食,还有徐应元主持日常事务,可偌大的王府,上千名太监、宫娥,难免会有可乘之机,朱由检在家中并不能高枕无忧。   所以,朱由检才会自请外放,去顺义皇庄。   他请求操练京营,为的是握住兵权,避免被人攻打。他还要为皇帝建造行宫,目的是有个新的住处,躲开府里以前的老人,由此便不会被人轻易暗杀。   他还申请招揽人才,目的是组建自己的私人班底,拥有一个战斗力强,能够在他继位后迅速让国家机器运转起来的团队。   有军队,有地盘,有人才,这便是朱由检的如意算盘。他之所以选择顺义皇庄,因为这里是顺天府九大皇庄中最大的一个,距离京城六七十里的路程,说远不远,走官道快马驰骋的话仅需两个时辰,真有事情每天可以打来回。   朱由检领了皇后的好意,却没打算照她吩咐的去做,他必须加紧准备,尽快离开京城前往皇庄。   至于今晚,他要和两位夫人共进晚餐,然后让她们侍寝。   哇卡卡卡……快乐的生活要开始了!   想到两位夫人,朱由检心情大悦,翻身上马后神采飞扬,给人一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已经能看到王府的大门,朱由检的处男生涯即将结束,偏偏又一次出现拦路虎。   这一次,对方好像不是主动的。   一个少年,看年纪和自己相仿,衣衫有些褴褛。不过,朱由检能看出,此人气质颇佳,像个读书的贵公子,只是最近落魄了。   少年身上带血,跑得很快,可惜有些踉跄,许是体力邻近透支。   他看到朱由检,仿佛见到救星一般,急切喊道:“可是信王爷到了?”   朱由检点点头,并未说话;   少年说道:“在下黄宗羲,浙江余姚人,父亲曾为都察院御史。今日被人追杀,还望王爷搭救!”   徐应元等人示意朱由检不要管,眼下正是敏感时刻,皇位摆在面前仅一步之遥,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朱由检却要管,他对明末的历史谈不上熟悉,但他肯定知道黄宗羲。   此人是著名的思想家,与顾炎武、王夫之齐名。他还有“明末清初五大家”、“海内三大鸿儒”等光荣称号。   朱由检最看重的不是这些,而是后人对他“中国思想启蒙之父”的评价。   纵观整个世界历史,思想启蒙是启迪思想、解放思想的伟大运动。   在欧洲,思想启蒙是文艺复兴后的第二波思想风暴,彻底改变了社会,让人们接受新思想、新理念,并由此诞生现代科技和现代文明,以至于迅速拉开与东方古国的差距,在两百年后用坚船利炮轰开我们的国门。   可以说,大明朝的陨落,也可以说是别人的飞速进步,恰恰发生在思想启蒙这个节点上。   如今,这位大师级的人物就在眼前,朱由检怎能不救?   “高公公,带他上马,快走!”   高起潜得令,不放心的问:“殿下,你呢?”   “本王自有处置!”   时候不长,追兵到了,来人属南城兵马司,足足几百名军士。   朱由检轻车简从,人数远不如对方,但他在马上稳如泰山,完全挡住道路。   有将官呼喝道:“南城兵马司公干,闲杂人等速速让开!”   朱由检不动如山,看起来毫无惧意。他身侧的徐应元喊话道:“信王殿下在此,何人胆大如斯,信王爷是闲杂人等吗?”   军士们明显吓了一跳,不少人露出畏惧的眼神,纷纷退后少许。   唯独领头的将官,他并没有下马,只是仔细看了看,故作惊讶的言道:“吆!信王殿下呢?莫将军令在身,不便行礼,恕罪则个!”   朱由检没法打招呼,只能故作高深的保持沉默。他没有这具躯体以前主人的记忆,根本不认识人家。   旁边的徐应元看出端倪,故意提醒道:“原来是南城兵马司的指挥冉兴让冉大人,寿宁公主的驸马,失礼!失礼!”   朱由检知道了,来的是驸马爷冉兴让,丈母娘是郑贵妃,万历朝时因为郑贵妃受宠,他们是地位最显赫的一批人。   时过境迁,郑贵妃早已在宫中养老,没什么能量。你这个驸马爷见到亲王不行礼,只拿一个不便当作借口?   冉兴让有他的道理,老子是寿宁公主的驸马,乃是你的长辈。   如果在民间,你得喊我老姑父,到底谁给谁行礼?谁才是不讲礼数的那一个?   朱由检在家中被恶仆和悍妻欺负,进宫受魏忠贤挤兑,走在路上还遇到个以“老姑夫”自居,蛮横无理的家伙。   “原来是冉大人,此处紧邻本王的府邸,你带几百人在此横行无忌,是何用意?”   冉兴让答道:“莫将追捕朝廷要犯,只因犯人逃往此处,因此才会叨扰,还请殿下见谅!”   话说的没问题,不过态度依然倨傲,在亲王面前,他没有要下马参拜的意思。   朱由检纯粹在拖延时间,希望高起潜能安置好黄宗羲。   冉兴让似乎看破朱由检的意思,大声说道:“殿下,莫将还有军令在身,恕不能奉陪!”   朱由检没有退开,只是面带笑容看着他。   还是徐应元替他发话,“放肆!信王殿下在此,岂能容你先行?”   你是长辈没错,但你的爵位不行,相比于亲王差了很多。你们俩在路上碰见,自然是地位高的先行,然后才是你。   冉兴让有些为难,“军令紧急,不能再有迟疑,明日去府上认罪,殿下以为如何?”   朱由检眼珠子一转,借助他不多的地理知识,问道:“此处并非你南城兵马司的辖区,冉大人为何在此?”   “莫将追捕逃犯,他逃到哪里,我自然追到哪里,此刻还分什么南城、北城?”   “不对啊,犯人骑马了吗?若是步行,冉大人怎会这么久追不上?又怎会从南城越界追到此处?”   冉兴让更加确信朱由检是知情的,不能再犹豫了,冲吧!   反正信王府没几个人!伤了信王明日赔罪就是,毕竟自己是驸马爷的身份,没什么好怕!   这时候,徐应元低声一句话,吓坏了他!   冉兴让始终没打算下马行礼,但是徐应元用这句话告诉他,不行礼是不可以的。   “圣旨已下,信王为皇太弟,赴顺义督办练兵、揽才与建造行宫事宜。”   冉兴让一个哆嗦就下来了,右腿一软险些跪倒,最终还是跪下,对朱由检行大礼。   什么盔甲在身,什么公务繁忙,全部是借口,只看他想跪不想跪。   在冉兴让眼里,亲王没什么好怕的,去了封地只是供养丰厚的一头肥猪,不得干涉任何朝政,权势远不如他这个驸马。   可皇太弟就不一样了,将来是皇帝,掌握自己的生死,焉能不怕,又焉能不拜?   这一刻,哪怕朱由检下令不准追了,他也会同意的。   但朱由检不会说,他只能偷偷救下黄宗羲,并不适合做的更多。   看着时候差不多,朱由检道:“驸马爷,起来吧!本王无意扰你公务,速去公干吧!莫要误了国事!”   冉兴让心里苦,谁误国事了,还不是你?   朱由检先行离开,冉兴让这才敢上马追击。   有军卒喊:“这里有血迹,贼人跑不远!”   朱由检一想坏了,黄宗羲负伤,身上在不停流血,冉兴让等人顺藤摸瓜,还是会找到他。到时候,高起潜会被发现,信王府将牵扯其中。   太监王德化嬉皮笑脸的靠近,禀告道:“殿下勿忧!那血迹是奴婢故意为之。”   说话的同时,他伸出布条包住的胳膊。   趁着朱由检拦住追兵的功夫,王德化给自己放血,意图将敌人引到错误的路线上。   朱由检感叹道:“算你狠!”   王德化大声道:“为殿下分忧是我们做奴婢的本分!”   徐应元嘴里常提起的马屁精,并非一无是处。他虽其貌不扬,虽然人缘不好,机灵劲还是有的。   朱由检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才,各色各样的人才。 第8章 山雨欲来   回到王府,徐应元安排洒扫应对,他预料明日的信王府门前车水马龙,恐怕贵客会络绎不绝。   宫里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北京城,信王成为皇太弟以后今非昔比,信王府从无人问津,甚至无人敢碰的冷灶,瞬间升起熊熊烈火,不知多少人排队等着捧臭脚。   朱由检没当回事,皇后派太监传话,让他闭门谢客,最好称病不出。他虽然不会照做,但也不会敞开大门恭迎宾客。   在他看来,以前的大明朝会灭亡,主要原因是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以及因此产生的帝国腐朽,导致经济体制的崩溃,然后表现在军事上的无能和老百姓的饥寒交迫,终究酿成民变,在恶行循环中凄惨赴死。   作为经济学专业的学生,他将致力于经济的复苏,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军队恢复战斗力,想办法调和或转移国内矛盾。   为了实现这些目标,他首先需要一个班底,一个能力强大、无比忠诚,同时又具备专业背景的个人班底。   因此,他会有选择的揽才,信王府的大门不会关,但也不会对所有人开放。   此刻的朱由检有些心不在焉,他在焦急的等待,等待王府的护卫头领高起潜回来,那个思想家黄宗羲也会出现。   朱由检求贤若渴。相比于大明朝那些状元、榜眼,他更稀罕黄宗羲。   至于爱情,甚至于奸情,以后当了皇帝,有的是。   以至于,朱由检暂缓与夫人们的亲密接触,仍旧保持一副处男之身。   直到二更天过了一半,高起潜方才回府复命。   “让殿下久等,兵马司的人一直搜寻到戌时。直到确认安全,奴婢方才返回。”   “高公公辛苦,黄宗羲何在?”   “他……黄公子负伤,奴婢正安排人为其疗治!”   安排人?朱由检心中咯噔一下。要知道,信王府可不是什么净土,到处都是魏忠贤和刘太妃的眼线。   高起潜回应道:“奴婢并未将其带回,而是放置在一家赌坊的后院之中。”   赌坊?安全吗?   “殿下放心,总比王府保险的多。”   是啊,只要黄宗羲现身王府,不可能捂住消息。高起潜很难干,没有朱由检的指令,他依然做出正确的选择。   “带本王见他!”   高起潜急道:“殿下,天色已深,恐怕出入多有不便。更何况,赌坊那种地方……”   有什么不便的?   大明朝之所以糜烂如此,与皇帝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不无关系。   朱由检坚持微服私访,高起潜没办法,一边派人知会徐应元,一边给朱由检乔装打扮,带了十几名心腹陪同,向正阳门外的赌坊行去。   赌坊很热闹,门前仍有摊贩逗留,里面吵闹声不绝于耳。   正如高起潜所言,大隐隐于市,越是人多的地方反而越安全。   他似乎与赌坊掌柜相熟,朱由检一行人通过赌坊,来到相对安静的后院。   穿过院落,他们进入一间有着昏黄灯光的房子。   高起潜敲开门,安排仆人和带来的侍卫守住,他护佑信王入内,走上前对黄宗羲说道:“信王殿下亲临!”   黄宗羲刚刚从床上坐起,因为受伤的缘故有些吃力,看到朱由检走进,他挣扎着要下床参拜。   高起潜紧走两步将其扶住,身后的朱由检道:“黄先生莫要多礼!”   黄宗羲愣了下,他与朱由检年纪相仿,论月份还要小一些,两人并不相熟,黄宗羲也没什么名声,怎么会有“先生”一说?   朱由检深知自己口误,如果站在后世的角度,黄宗羲当得上“先生”的称呼,而此刻他只是个毛头小伙,而且是个被人追杀的罪犯。   高起潜搬过椅子,供朱由检坐下。黄宗羲有些惶恐,很忐忑的继续呆在床上。   朱由检微微皱了下眉头,自从穿越以来,他似乎与病榻结下不解之缘。   先是自己躺着,在床上被恶仆和悍妻欺辱。接着去魏忠贤府上,那位九千岁把床换成长椅,同样躺着形似一个病人。   然后是紫禁城里的干清宫,皇帝在床上与疾病做最后的挣扎。如今到了黄宗羲,还是该死的“病榻”。   好在黄宗羲没有病,他只是在逃跑中受伤。   朱由检问:“怎么回事,兵马司的人为何追你?”   黄宗羲虽不能下床,还是坚持要行跪拜礼,在大概意思一下之后,方才言道:“谢王爷救命之恩!”   “碰上就是机缘,不值一提!”   黄宗羲却道:“并非机缘,草民打定主意进信王府,正是想拜见王爷千岁。只是恰巧兵马司的人此刻追到,草民又无法入府,只好逃窜。”   “哦?你要见本王?”   黄宗羲正色道:“不瞒王爷,草民父亲曾在都察院任御史,两年前被魏忠贤一党诬陷而死。”   朱由检知道,他的父亲是黄尊素,东林党最强盛时的两大智谋之一,在两年前的六君子事件中惨死。   对于东林党,说白了是江南官僚地主阶级的代表,朱由检谈不上喜欢还是讨厌,但是他有基本的认知,朝堂上不应该出现大规模的朋党,无论是众人口中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还是强势时期搞出“众正盈朝”的东林党。   提起党,朱由检首先联想到“党同伐异”四个字。一个人一旦有了政治派别,接下来便会失去分辨是非的能力,会为了政党利益颠倒黑白。   朱由检可以容许一个阶层的崛起,但不能眼睁睁看着政党横行,阶级与派别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你可以在朝堂交朋友,平日生活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但是在处理政务时不能捆绑利益,更不能因私废公!   同时,朱由检很清醒,你不能说当官的坏,只能说不做坏人当不了官。   那些臣子结党不是他们个体的责任,多半是朝堂大环境的纵容,甚至逼迫。   因此,你要想别人不结党,首先做到洁身自好,只有上梁正了,下梁才可能不歪。   拿眼前的黄宗羲来说,他的父亲是东林党骨干,但朱由检不会认为他也是。   你只有当他是独立的个体,不朝他身上贴标签,他才有可能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黄宗羲继续道:“父亲惨死之后,草民弃文从武,在坟前结下草芦,请了师傅每日勤学苦练,只等有一天阉党倒台,草民会亲来京城,亲手了结那些仇人的性命。”   阉党倒台?   朱由检笑了笑,“如今京城局势稳定,恐怕并非黄兄弟的机会。”   黄宗羲坚毅的摇头,“草民不蠢,历朝历代,没有两任皇帝都会信用的权臣。一旦殿下继位,魏忠贤必然失宠!”   朱由检吓一跳,不自觉看了眼门外,慎言啊!   黄宗羲不愧是思想家,丝毫不用关心表面的东西。他的理论没错,对于魏忠贤这等巨奸,不可能得到继任皇帝的青睐,败亡是迟早的事。   如果魏忠贤身边有这等清醒的人,朱由检拿什么稳住他?   退一步讲,魏忠贤身边不可能没有这样的人,比如那个老奸巨猾的崔呈秀。   朱由检要想顺利接任皇位,需要做的是蒙蔽魏忠贤,哪怕有人提出不同看法,只要魏忠贤不接受便可以了。   黄宗羲丝毫不怀疑自己的答案,他虽然弃文从武,本身的聪明劲并没有减少。   “听闻皇帝病重的消息,草民从浙江余姚老家出发,一路上不敢走漕运、官道,只能用尽心思避开官府盘查,蹒跚两个多月方才来到京城。”   朱由检看他衣衫褴褛的穿着,一路上没少吃苦。   “黄兄弟没有官府路引,也无家人陪同,仅凭才智从浙江赶到京城,让人叹服!”   黄宗羲露出苦笑,信王夸他聪明,完全可以坦然接受。只是,他没有料到的是,人情冷暖。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人情竟如此凉薄!   “故翰林院编修陈仁锡是家父故友,故礼部侍郎钱谦益为东林骨干,少詹事周延儒此前与家父书信往来频繁,这些东林党人如今都在京城。   草民前往拜访,无不是吃了闭门羹。渐渐的资费耗竭,草民流落街头,无衣无食,又要躲着府衙盘查。   万般无奈之下,草民硬着头皮再次拜访,这帮人没有伸出援手,最后有人出了个主意,给草民指出一条出路。”   “什么出路?”   “那人说,草民为父报仇,必然要撼动魏阉。普天之下能动魏阉的,唯有下一任皇帝,也就是殿下您啊!”   “所以你来信王府?”   黄宗羲慨然道:“草民在京城苦无生路,唯有冒昧一试,做最后一搏!”   朱由检转头看了眼侍立的高起潜,言道:“黄兄弟只是没有路引,兵马司不至于出动几百人大张旗鼓的捉拿他。更巧合的是,南城兵马司的人,有的是机会动手,他们完全没必要选黄兄弟进信王府的时候,其中必有蹊跷。”   黄宗羲是这个时代杰出的思想家,对他而言思路清晰是基本功,此前忙着逃命没空细想,如今恍然大悟,惊道:“兵马司捉拿草民,绝非查什么路引,定然是因为身份,因为草民是东林党人的子弟。为何在王府门前动手,自然是想利用草民陷害王爷。”   朱由检低声言道:“通过你无法陷害本王,但可以产生误解。”   什么误解?   在朱由检和黄宗羲面前,高起潜是那个反应迟钝的,眼前两人思路太跳跃,他一不小心没跟上。   黄宗羲解答道:“自然是让某些人误会,以为王爷袒护东林党。”   袒护东林党,意味着憎恨阉党,非黑即白的推理。   由此,朱由检站在魏忠贤的对立面。   说到这里,高起潜听明白了。他们想让魏忠贤讨厌朱由检,从而发挥魏忠贤在宫内宫外的作用,最终起到阻止朱由检继位的目的。   没有那么多证据,只是用正常思维推理。三个人越聊,事情越来越清楚,有人不想朱由检继位,多半又不是魏忠贤的人,谁啊?   还能有谁?   朱由检此前感觉两座大山压下,一座是魏忠贤为代表的所谓“阉党”,一座是刘太妃与皇后形成的宫内势力,互相挤压下让朱由检如芒在背。   如今,第三方势力抬头,出场的喽啰是南城兵马司指挥使冉兴让。   冉兴让是寿宁公主的驸马,丈母娘是郑贵妃,大舅子是远在洛阳的福王。   福王是朱由检的叔父,当年是光宗皇帝继位的最大竞争者。   如今,在大明朝又一次皇位更迭的时候,福王肥硕的脸庞再一次浮现。他是那个虽不在京城,却虎视眈眈的第三方势力。   “此处已经不安全!”   朱由检不自觉的又一次看向门外,不用怀疑,他已经中了圈套。   信王府周遭少不了福王的眼线,他私自外出肯定被发现,说不定此刻的赌坊内外已经有福王的人混入,黄宗羲的行踪没有逃离他们的眼睛。   若是再迟疑片刻,兵马司的人闻讯赶来,黄宗羲还是会被抓,继而牵连朱由检。   高起潜握紧了手里的刀,他想不明白,主子即将登位称帝,谁人还敢如此大胆?   黄宗羲必须转移,但是去哪里呢?还有比赌坊更安全的吗?   “有!”   朱由检坚定的说道:“大雨欲来风满楼,与其被动的躲避,不如迎面痛击!既然躲无可躲,干脆跟本王回府吧!本王倒是要看看,福王与郑贵妃敢上门?魏忠贤又能奈我何?” 第9章 太监不死,宫娥不老   咸安宫内,风韵犹存的客印月在宫娥簇拥下进入,正看到躺椅上哼着小曲的魏忠贤。   “印月,事情妥了吗?”   客印月叹口气,顺从的坐在身侧,任他揽住自己的腰肢,言道:“怀孕的女子一直都在,她们在干清宫陪伴陛下。不过以本夫人之见,陛下雄风不在,恐怕难以为继,更别提临幸宫女。”   “喝了灵露饮也不行?”   客印月继续摇头,“什么狗屁仙方?我看就是小米粥。”   魏忠贤坐了起来,斥道:“胡言乱语!什么小米粥!咱家倒是觉得,此物每日服用,陛下身体一日好似一日,迟早会龙体康健。”   客印月顿了片刻,最后用手指戳了下魏忠贤的额头,嗔怒道:“你就做美梦吧!”   魏忠贤也陷入沉默,明知不可能的事情,为何还要心存幻想?良久才问道:“难道你不想陛下完好如初?”   客印月不自觉的连连叹气,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   皇帝是她喂养大的,之所以长大后离不开她,并非只因为那对滑腻的大白兔,而是客印月照料的好,从吃的、喝的,到吃的、玩的,照顾的无微不至。   皇帝长大了,不喝奶了,客印月不能走。   皇帝读书了,有老师了,客印月还得陪着。   皇帝登基了,成为天下的主人,群臣上书让客印月滚蛋。她走了,可没过多久,皇帝离不开她,又回来了。   去年在太液池落水后,皇帝病情加重,一日不如一日。在他痛苦挣扎,心理上慢慢接受死亡的时候。   皇帝用黄金、玉石刻了两块大印,一块给了魏忠贤,另一块给了客印月,在她奉贤夫人的头衔之上,又加了老祖奶奶的尊号。   论感情,论关系,客印月无不在魏忠贤之上。皇帝比她儿子都亲,又怎会不伤心?   魏忠贤见状揽了下她的肩膀,安慰道:“咱家请了仙者来宫诊治,又有多位大臣呈上仙方,陛下洪福齐天,一定会转危为安的。”   客印月是感性的,她情愿相信自己期盼的事情,但她同样保持着那份理智,皇帝大概率会驾崩,以后怎么办?   魏忠贤每日盘算的都是后路,他的地位已经登峰造极,一个太监又不能篡位当皇帝,接下来的路惊险无比。   客印月问:“听说那位信王爷可不老实。”   魏忠贤先答应一声,继而道:“和咱家猜测的不同,他没有闭门谢客,更没有称病不出,反而在府中接待宾客。要不是正值陛下病重,恐怕他会开席畅饮。”   “信王若果真缩在家中,拒绝与大臣交往,你岂不是更加怀疑?如今他这样做,反倒表明此人并无心机,即便登基也难逃你的掌心。”   “可是他见了黄宗羲,而且带回府上同住。据李永贞说,信王与这个黄宗羲每日密谈,连续三天通宵达旦。”   客印月疑惑:“黄宗羲是谁?六部,五寺,都察院?国子监?哪个部门的?”   “都不是!此人不在朝中任职,也不在地方任职,只是个年轻的秀才。不过呢,他的父亲是黄尊素。”   说到“黄尊素”三个字,客印月感觉魏忠贤在咬牙切齿。在东林党执掌权柄,魏忠贤投靠无门之时,此人与汪文言并称东林党两大智囊,那几年里没少让魏忠贤吃瘪。   魏忠贤杀了黄尊素,而且指使手下爪牙用一种极为残忍的手段。   如今他的儿子回到京城,居然和信王整日混在一起,又怎能不让魏忠贤烦恼?   客印月劝道:“你九千岁的名头谁人不知,满朝文武谁不闻风丧胆。信王明知你不能惹,还会和你的仇人之子结交,恰恰说明他并无谋略,身边也无谋划之人。”   信王身边有谁?魏忠贤比谁都清楚,李永贞是自己派去的,信王府上下不是他的人,便是刘太妃那边的,他根本没几个可用之才。   如果信王如此孱弱,待他有朝一日入宫,再想和黄宗羲这样的人交往是不可能的,魏忠贤会把他控的死死的,让他荒淫无度,让他纸醉金迷,让他喜欢上木匠活,从此君王不早朝,魏忠贤继续独揽大权。   这样的傻瓜蛋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一心想要的吗?   让他和黄宗羲继续通宵达旦,让他在王府日日宴饮宾客,这样的人和自己不是一个层次,又何愁对付不了?   想到这里,魏忠贤心中稍安,虽然看不懂信王,暂时倒也不足为虑。   “印月,和你说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信王派徐应元来府上,说信王爷急着出城公干。”   “什么公干?还不是少年爱玩耍,出去打猎、嬉戏,顺便寻访民间美人,做些欺男霸女、伤天害理的事。”   魏忠贤一辈子的斗争经验,在他看来不怕你厉害,就怕你没爱好。如果实在没有,也必须培养出爱好。   对于信王请求去顺义皇庄的事,魏忠贤并不担心,皇庄管事太监是他的人,京营完全在他的掌控下,信王去了能做什么?   军队不会听他的,他在干清宫夸海口说什么招揽人才,但凡是识时务的,大局未定前谁敢前去投奔?   至于营建行宫,他连经费都没有讨要,拿什么建?耍嘴皮子就能吹出来吗?   也就是说,信王在皇帝面前夸口的三件事,他一件都做不成。   别看今日信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很多人只是趋炎附势凑热闹,还有很多是魏忠贤派过去的,能有几人真心辅佐?   这时候,门外有人拜见,小心翼翼到了魏忠贤和客印月面前,言道:“老祖宗,老祖奶奶,信王让孩儿送了些礼物,有波斯国的玛瑙、南海郡的珍珠,还有西洋人带来一种玩意,叫什么望远镜,据说能够看清楚很远的地方。”   魏忠贤看了眼来人,信王府右长史,李永贞。   “信王昨日刚刚送来一批礼物,咱家也回赠了一些,为何今日又有厚礼相送?”   李永贞答道:“信王说想在顺义皇庄为陛下建造行宫,因此想讨要宫里的工匠,还望老祖宗成全。”   魏忠贤嘴角露出笑意,他对付现任皇帝靠的是木匠,言传身教引领皇帝走向当代鲁班的歧途。   信王想要什么,泥瓦匠?还是木匠?雕花的,刻画的,刷漆的,宫里什么人才都有。   “信王说,多多益善!”   魏忠贤挥了挥手,现如今皇帝病重,宫里又没钱做什么大工程,传咱家旨意,要什么给他便是。   “信王还说……”   魏忠贤瞪他一眼,“信王还说什么,莫要吞吞吐吐,直说便是!”   “信王说,他本该亲来府上邀请,只是宾客过多,他忙得连出门都没有空隙。”   客印月脱口而出:“大胆!”   是啊,信王是够大胆的。   他忙得连九千岁都没空见吗?   转念一想,客印月闭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魏忠贤没出声,嘴角却不停牵动,他明白朱由检的意思。   作为大明储君,将来的大明皇帝,连日来送礼求你办事,那是看得起你。   但他毕竟是少年,而不是老谋深算的心机男,信王有情绪了,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总该有所反应吧?   将来你的权力,难道不是皇帝授予的吗?   你作为权臣,是不是应该巴结未来皇帝,而不是皇帝反过来不停讨好你?   朱由检让李永贞传话,意思是魏忠贤该有所行动了。文武百官那么多人来府上,虽然为病重的皇帝祈福,没有大开筵席,阵势已经很是宏大。   魏忠贤是权臣,权臣也是臣子,信王传个口信,你应该适当表示一下,至少走个过场吧!   魏忠贤沉吟良久,说道:“既然信王讨要,咱家给他这个面子!”   李永贞告退,被魏忠贤喊住,问道:“你的腿怎么回事?”   李永贞哭丧着脸,“老祖宗救我啊!”   自从加位皇太弟之后,朱由检变本加厉,每次见面非打即骂,如今李永贞已是遍体鳞伤。   魏忠贤脸色阴冷,不给面子啊!打狗不知道看主人吗?   可真实的信王就是如此,敢爱敢恨,说干就干。他要打人,有时候连原因都不说,一切看心情。   如此行径,反映出不识时务、不懂大局的弱点,可魏忠贤需要的不正是他的弱点,他宁愿面对一个暴君,而不是洞察一切、进退有度的明君。   “算了!你离开信王府,回司礼监办差吧!”   李永贞不停磕头,感谢老祖宗再造之恩,终于可以远离信王府那座……人间地狱!   看李永贞感恩戴德的出去,魏忠贤从躺椅上起身,拉着客印月的手,说道:“时候到了,我等该去干清宫看望陛下。”   九千岁出行阵势很大,老祖奶奶同样如此,他们可以在宫中乘轿,前呼后拥几百人之多。   今日两人同时出行,阵仗更是大的不得了。   魏忠贤自在躺着,一只手放在客印月腿上摩挲,这么多年了,还是老熟人摸着舒服。   客印月娇笑着打他的手,“本夫人和那些年幼的宫娥比,何如?”   魏忠贤聪明,不回答她的话。   客印月好似想到什么,言道:“说起来,陛下对我等恩遇有加,他病重之际不得不册立皇太弟,却始终不忘有两个人需要托付,其中之一便是你这个老冤家!”   魏忠贤应道:“陛下告诉信王,咱家仍然是朝堂上的肱骨。陛下没有提及你,印月莫要恼火!”   客印月无所谓的笑着,“陛下托付皇后,那是怕你这个老东西害人家。另一个是你,因为大明朝少不了你。至于本夫人,是时候离开……”   魏忠贤安慰道:“陛下提起咱家,其中便有你的份。”   作为御批的对食,宫里太监与女人结合的典范,魏忠贤过得好,客印月又有什么烦恼?   轿下有人急匆匆赶来,施礼后急切禀告道:“皇后娘娘进干清宫了!”   魏忠贤眉头一皱,不是安排任何人不得闯入吗?   他与客印月对视一眼,吩咐轿夫跑起来,皇后要见皇帝,快阻止她!不管她做什么! 第10章 向未来进发   白日的忙碌过后,朱由检在书房摆下酒席,再一次喊来黄宗羲。   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相对而坐。黄宗羲伤势好转,已经可以正常行走。   他俩中间是一壶酒、四盘菜,对王爷而言略显寒酸,却更符合朋友闲聊的气氛。   没有伺候的太监、宫娥,离他们最近的是侍卫统领高起潜,他不会放任何人过来。   朱由检亲切称呼他的表字,“太冲饱读诗书,有人说“天下为主,君为客”,何解?”   这句话在历史上是黄宗羲说的,但并非十几岁的黄宗羲,而是后来那个成熟的思想家。   作为一个前世读过大学的人,朱由检还是知道这句名言的。   黄宗羲听后,思索片刻,回复道:“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   朱由检笑了下,好一个“万民忧乐”!   不管皇帝了?这要是被锦衣卫或者东厂听见,完全可以治你“大不逆”的重罪。   两人数日深谈,完全是朋友般的交情,黄宗羲才会有此大胆的说法。   朱由检是皇太弟,将来是皇帝,不自觉站在皇帝的角度思考问题,肯定会对这句话敏感,甚至抵触。   但如果是没有穿越前的自己,也会赞同黄宗羲的观点。对百姓而言,皇命到不了县城,他们关心的是安居乐业,哪管你换不换皇帝?哪管你皇帝姓朱还是姓李?甚至于爱新觉罗!   站在这个角度,天下为主!君为客!说的一点没错!   黄宗羲继续道:“几十年前,海瑞小小的户部主事,依然敢上《治安疏》,死谏当时的嘉靖帝。其中提及君者乃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不过随后话锋一转,提到要责寄臣工,使之尽言。”   朱由检应道:“海瑞没说错,天下若是君主一个人的天下,唯有他一人守护而已。天下若是大臣的天下,大臣便会与君主戮力同心。   天下若是万民的天下,那普天之下都会为大明而战。到那时,何愁鞑子不灭?何愁国家不强?”   黄宗羲离席施礼,他不是拍马屁,而是发自内心的崇敬。   他是个孤独的少年,十四岁中秀才,原本前途无量。随着父亲冤死,他将复仇视为生命第一要务,放下那些书本,每日习练武艺。   恰因为如此,黄宗羲在练武间隙有了更多的思考,他回顾自己曾经读过的书,结合眼前的所见所闻,脑海里有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在浙江余姚,没人可以领会他。即便有人赞同他的某个观点,也绝不会说出来。诸如“君为客”这样的话,一个不小心性命不保。   朱由检却可以,身为下一任皇帝,他开诚布公的和黄宗羲讨论,毫不避讳这些敏感的东西。   黄宗羲有种急切的感觉,迫不及待想看见朱由检登基称帝后的场景,这个天下将会发生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么,大明朝一步步滑向深渊的趋势会得到逆转,百姓们的生活毫无疑问会改善,一个繁华盛世有望出现。   朱由检制止住他的“多礼”,虽然在很多个时候,两人谈到兴处,朱由检也会忍不住手脚挥动。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况是在这个时代。   为此,朱由检白日见客、晚上畅聊,他都忘了自己还是个处男的残酷事实。   前世,他是个经济学专业的大四学生,掌握后世的一些经济学原理,可以指引大明朝下一步的国策。   如今黄宗羲到了他的身边,此人只是幼年时代的思想家,但很多想法与朱由检不谋而合,两人相谈甚是投机。   关于为君之道,黄宗羲的说法类似于历史上的唐玄宗,其中引用过类似观点的话: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朱由检不能做那个“孤家寡人”,要想成就大事,必须把更多人拉上自己的“贼船”。   想让大臣与自己同心同德,必须让大臣与自己利益一致。百姓本质上不会为大明而战,但如果让他们安居乐业,谁抢他们土地,才会跟谁拼命。   两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关起门讨论国家大事,越说越是兴奋。   黄宗羲找到无所不谈的知己,颇有伯牙遇到子期的感觉。   朱由检得到一个跨时代的思想家,让他在17世纪里不会感到孤单。   他们在一起可以头脑风暴,可以畅想那些看起来不切实际的东西。   其实,这几日朱由检一直有心事。那日的巷口,太监陈德润传达皇后的意思,让他好生思考皇帝的用意。   皇帝病重,只是简单几句话,有什么深意呢?   身边可信的人没几个,高起潜是名武将,除了没卵浑身都是胆,唯独脑子很一般。   王德化有些鬼机灵,却没有大智慧。徐应元是他的大管家,不知为何却不愿对他说。   如今黄宗羲在场,朱由检反倒敞开心扉,将皇帝交代的几句话说了一遍。   思想家与众不同,似乎是一件特别简单的试题,黄宗羲很轻松的笑了,反问道:“殿下在考草民吗?”   朱由检摇了摇头,并无!   “皇帝托付两个人给你,第一个是皇后,很容易理解,那是他最亲近的人。如果说有深意,自然是后面那个,魏忠贤!”   问题就在这里,他为何要让我重用魏忠贤呢?   黄宗羲道:“王爷在装傻,你怎会不知?”   见他满怀期待的眼神,朱由检突然觉悟,原来如此!   “他不是对本王说的?”   “不错!皇帝并非外人传言的不问世事,他信用魏忠贤,让他替自己把持朝政。说白了,魏忠贤只是皇帝的一条狗,如果皇帝身体健康,随时可以掐死了换一条。”   朱由检连连点头,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几十年前,张居正权倾朝野,还不是被十岁的万历帝轻松扳倒?   再朝前的严嵩,满朝都是自己人,嘉靖皇帝动动手指,一座大厦瞬间坍塌。   大太监汪直一时风头无两,甚至掌管皇城禁军,只是皇帝一道旨意,立马退出历史舞台,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说白了,魏忠贤之所以厉害,在于他背后有皇帝撑腰,招摇撞市全凭皇帝赋予的权力。如果皇帝翻脸,他根本不是对手。   黄宗羲继续说道:“正因为皇帝病重,他才会放心不下魏忠贤。但不是怕他倒台,而是怕他在皇位更迭时犯傻,给大明朝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是说皇兄并非信任魏忠贤,只是担心他作乱?”   “是的,王爷请想,皇帝为什么说这句话?说给王爷听没用,因为他肯定清楚,不会有人继续信用一个权臣。   那便是说给魏忠贤听的,替王爷营造氛围,让权阉误认为形势大好,给王爷一个悄悄动手的机会。”   是啊,朱由检应该装作听话的样子,凡事搬出皇兄的教诲,继续授予魏忠贤大权。等到条件具备,无须大动干戈,轻而易举的干掉魏忠贤。   想到这里,朱由检暗暗心惊,后世说皇兄是木匠皇帝,还说他是个文盲,甚至不懂人情世故,凡事只能靠魏忠贤,成为史上最大的笑柄之一。   如今看来,皇兄非但不蠢,反而颇有几分政治家的智谋。仔细回想那日在干清宫的一切,朱由检更加确信这一点。   首先,皇兄言语得体,说的和皇后完全一个意思,保护住自己最爱的人。   接着,他明白无误的让弟弟成为储君,确保大明江山稳固。   最牛的是稳住魏忠贤,他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靠朱由检来完成。   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在他仅能说出的几句话里,原来并无废话,几乎字字珠玑。   黄宗羲道:“王爷,如果草民猜得没错,魏忠贤或者今日,迟则明日,一定会亲临王府拜谒。到时候,你便将草民交由他责罚!”   朱由检连连挥手,“莫说本王不怕他,即便惧怕,也绝不会出卖朋友!”   黄宗羲劝道:“王爷无须忧虑,草民既然能判断魏忠贤必来,同样能料定他不会将我如何。王爷是储君,登基就在眼前,越是遮掩草民的事,反而引起魏忠贤的注意。不如坦诚相待,魏忠贤反而不好动手,草民也得以继续留在王爷身边。”   朱由检感叹道:“本王自负才多,没想到听君一席话,方知人外有人。太冲一定要留在本王身边,我等共创一个盛世。”   黄宗羲拱手,拜了拜!   “不过,本王不明白,太冲十四岁中秀才,然后便弃文从武,年纪比本王还小,怎还如此聪慧?”   黄宗羲谦逊道:“草民只是投机取巧,哪比得上王爷的高瞻远瞩。其实,事后想来,弃文从武未尝不是好事。   圣贤书要读,未必要读那么多,也未必那般精熟。像王爷说过的,世界很大,知识很多,不能只限于四书五经。”   朱由检很欣慰,这个时代是世界变革的关键节点,现代科学正在悄无声息的诞生,地理大发现已经告一段落,徐光启正在翻译《几何原理》,物理、化学开始露出眉目,可以学习的东西是现在的十倍、百倍。   “太冲留在本王身边,本王会替你报仇,什么锦衣卫的许显纯、崔应元,还有罪魁祸首魏忠贤,就用你每日藏在袖中的尖铁锥,一个接一个的扎死!”   黄宗羲两年来从未像最近几日这般开心,他的复仇大计终于有了眉目,他死亡名单上的名字将一个接一个被划掉,直至老贼魏忠贤。   门外,负责警卫的高起潜上前言道:“殿下,出事了,兵马司的冉兴让带兵围住王府,扬言要抓黄公子。再不开门,他要带兵闯进来!”   魏忠贤没等到,冉兴让反而来了。   朱由检站起身,喊着黄宗羲,“走吧!会一会这位驸马爷!赶来王府要人?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11章 冉兴让闹事   信王府门外,火把成片,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此处距离皇宫并不远,周围住的都是勋臣贵族,以及官位显赫的阁老、尚书,若不是刚好恰逢喜事,属于白天、晚上都没那么热闹的地方。   冉兴让统领南城兵马司的人团团围住,一时间铁甲铮铮、刀枪林立,可谓是水泄不通。   朱由检出门,见冉兴让跨坐马背之上。不用问,他又是那句话:军务在身,不便行礼。   前几天见面时也是如此,后来知道朱由检皇储的身份,这才下马行跪拜礼,乖得跟个孙子似的。   怎么几日不见,他又牛气起来?中间发生了什么?   “冉大人,此乃何意啊?”   冉兴让嗓门很大,朗声道:“回信王爷,逆贼黄宗羲混入王府,下官担心他会对王爷不利,这几日吃不香、睡不香,只盼前来揪出此人,保王爷安危呐!”   “黄宗羲在本王府上,不过他是客人!”   “王爷说他是客人,他便是了。但他首先是个逆贼,大明以法治天下,王爷莫非不知?”   “本王若是不交人呢?你敢率兵攻打王府?”   冉兴让自然不敢,但嘴上还是很硬气,“王爷私藏罪犯,恐怕对声誉有损,还是莫要为难下官!也莫要给自己难堪!”   “私藏?你说本王私藏?按大明律,你尚未审讯,便敢对本王大放厥词,冉大人是活腻歪了吗?”   冉兴让挥了挥手,富贵险中求,谁说我不敢攻打王府?   在外人看来,一个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闯到未来皇帝的住处,而且是要动刀动枪,标准傻帽一个。   可冉兴让做的是大事,目的不是息事宁人,恰恰是想地动山摇。   朱由检越是强硬,冉兴让才能针尖对麦芒,今晚的事才能捅破天。   朱由检早料到他的来意,用手指了指旁边的人,“这位便是黄兄弟,他来京城也是受本王之邀,虽没有路引,却有户部文书证明,不知可否?”   冉兴让没想到这点,信王竟干脆利索的承认。黄宗羲在,就在眼前,手持户部文书证明,比地方上开的路引管用吧?   朱由检得到户部证明很简单,这几日朝廷的六部、五寺、都察院各部门来访,像黄宗羲身份证明这等小事,办起来还不是小菜一碟!   除此之外,你来王府拿人总得有个凭证。   黄宗羲除了路引的问题,你还有什么指证?   来之前,冉兴让与身边人商量许久,计划好今晚的行动,那就是闹得信王府不得安宁。   至于朱由检会如何反应,他们推算仔细,考虑每一种可能。   算来算去,没算到人家第一时间出门迎接,而且还带着你所谓的“贼人”。   经济学上,你购买期货会因为预期而投入,但如果预期没了,好比彩票已经揭晓结果,你再购买毫无意义。   朱由检没有躲着不见,没有否认黄宗羲的存在,直接将黄宗羲说成自己的挚友,一个未来皇帝的亲密朋友,什么罪证都没见,你还有什么借口动手?   除了身份问题,黄宗羲有犯罪记录吗?   大明朝是法治国家,你一个远在北京的兵马司想编造,恐怕没那么容易!   冉兴让一拳打在棉花上,又像一脚踢在钢板上,说不出是打不过,还是眼前空空如也,明明穿盔带甲手里提溜钢刀,偏偏身体里产生一种无力感。   和朱由检猜测的一样,他与妻子寿宁公主、丈母娘郑太妃商议,与远在洛阳的福王勾连,在皇位更迭之际胸怀大志,意图扶持福王登基,再创当年郑氏一族在大明朝的辉煌景象。   朱由检轻松卸下他的伪装,就此不再发话,等着冉兴让灰溜溜滚蛋。   冉兴让不能走,丈母娘说了,今夜的行动不需要抓捕到人犯,只需在王府门前多呆一会,至少也要坚持到二更天。   围困王府的时间越长,消息就会传的越广,北京城知道的人就会越多。   眼看着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朱由检从怀里掏出西洋传教士送的怀表,看了看时间,说道:“冉大人到底还抓不抓人?你不行动,也不退下,难道等着本王管饭吗?还是等着九千岁来帮忙?”   冉兴让不走,他在耗时间。   朱由检直接捅破谜底,他的所作所为是做给别人看的。   在别人之中,最要紧的只有一个,魏忠贤。   朱由检继续揭他的伤疤,“九千岁派人传话,一会要来府内商谈事情,冉大人若是有兴趣,不如一起到里面喝杯茶,当面和九千岁说一下黄兄弟的事。”   铁盔之下,冉兴让撇了撇嘴,少糊弄人!   魏忠贤是何等厉害的存在,他是大明朝权力的尖顶,还从未听说他主动跑谁家里拜访。   你朱由检是厉害,有了皇太弟的身份,但你同样畏惧魏忠贤的权势,还敢坦然接受他的求见?   朱由检在火光映照下笑了笑,如果冉兴让赖着不走,也不好大动干戈。   他转头看了眼黄宗羲,言道:“既然冉大人愿意替本王看家护院,我等便回书房继续饮茶,多谢冉大人哦!”   朱由检要走,王府的护卫放下兵器,除了守门的几人,其余的纷纷回府内歇息。   冉兴让更尴尬了,对峙才需要这么多兵丁,好比打篮球时你要骑着人上篮,结果人家抽梯子走了,你自己腾空而起却失去支点,多半会摔个大马趴。   他是走又不能走,冲又没借口,耗着干瞪眼!   很快,他连瞪眼都不行了。   在朱由检刚进府门的刹那,不远处传来尖声呼喝:“谁人在信王府门前闹事?全部拿下!”   冉兴让大吃一惊,朱由检刚才没说谎,魏忠贤真的来了!   那个尖声呼喝的是他的跟班,冉兴让曾有幸听闻过几次。   巨大的轿子挡住大半个街道,里面传来魏忠贤阴恻恻的声音,“谁人在信王府门前?”   太监李朝钦禀告道:“老祖宗,小的这就盘问!”   冉兴让不等李朝钦问话,已然从马背滚落,紧跑几步跪倒在轿子面前,喊道:“九千岁在上,南城兵马司冉兴让拜见,祝九千岁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冉兴让?原来是驸马爷!”   冉兴让连忙道:“不敢!不敢!请九千岁责罚!”   冉兴让保持跪立姿势,没得到明示前不敢站起。   魏忠贤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一个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怎么跑这里来了?”   “呃……下官抓捕要犯。”   “你是说要犯在信王府?信王在窝藏要饭?好大的担子,信王殿下都敢惹?一个亲王的府邸,皇太弟的住处,你小小的兵马司指挥,居然敢如此胆大妄为?”   冉兴让双腿战栗,跪在那里不敢稍动。但是他转念一想,今晚这一出不就是做给魏忠贤看的吗?何不直言?   “禀九千岁,逆贼黄尊素的儿子黄宗羲逃入王府,下官奉命擒拿!”   “奉谁的命?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锦衣卫?还是东厂?”   冉兴让盔甲里全是冷汗,应道:“九千岁说笑,锦衣卫、东厂向来都是独立办案,下官怎敢高攀!”   至于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它们合称三法司。其实也没有法令,冉兴让只代表南城兵马司,他的“奉命行事”只是随口说说。   魏忠贤问的急,冉兴让没法自圆其说。而且,他觉得魏忠贤搞错了重点,他话里强调的是黄尊素,是你当年的仇敌,而不是奉谁的命令。   既然魏忠贤没注意,冉兴让再次急切的提醒:“逆贼黄尊素的儿子来京城,意图为父报仇!”   魏忠贤听到了,却没接他的话茬,“黄尊素两年前已经处死,其罪行并未祸及妻儿。你今日捉拿他的儿子,又有何说辞?”   “这……这……”   路引的事不能提,人家已经有证明文书。其余的罪状,冉兴让没想好,更没有证据。   锦衣卫和东厂办案,那是代表皇帝,有时候不太讲理。你只是南城兵马司,负责京城部分区域的治安、缉盗、消防等一应事务,谁给你胡作非为的权力?   见冉兴让说不出,魏忠贤命令道:“立即让你的人退下!”   冉兴让如蒙大赦,退下就退下,该做的做了,该说的也说了,任务已经完成。   他从地上爬起来,刚走两步,魏忠贤的尖声再次传来,“明日去东厂衙门投案,等候惩处!”   啊……   冉兴让两腿一软,再次跪倒在地。   东厂?好好的人进去,没几个站着出来,何等恐怖!冉兴让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这时候,信王府内,朱由检重新走出,先是和魏忠贤亲切的打招呼,然后说道:“冉大人毕竟是皇亲国戚,是本王姑姑的夫婿,九千岁不妨饶他一命,回去好好当差!”   魏忠贤本就是做个姿态,给门里面没有走远的人听,既然门里人发话,他借坡下驴,挥了挥手,滚吧!   冉兴让狼狈离开,朱由检亲自上前,挽住魏忠贤的胳膊,两人向里面走去。   黄宗羲就跟在身后,来京城前,他还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不太理解人与人之间的虚伪客套。   经过与朱由检连续几日的夜谈,他不止在思想与经济学上有所收获,对于大明的朝局有了更深的认识。   魏忠贤肯自降身份来府拜访,朱由检愿意表现出亲密无间,他们各有各的小算盘。   他们之间哪一句是真,哪一个举动又是假?   对黄宗羲而言,魏忠贤是他的杀父仇人,却要忍着不杀,甚至要表现出友好。   他在学习,从一个天资聪颖的少年,到朱由检所期盼的国之栋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12章 两室一厅一卫   朱由检与魏忠贤分宾主落座,酒席似乎早已备好,昆曲班子已经开唱。   看菜品,看美酒,还有这些唱曲的艺人,无一不是魏忠贤所爱。   原来,朱由检花了心思,早已为魏忠贤的到来准备良久。   在一片看似祥和的气氛里,朱由检很清楚,真正的较量刚刚开始。果不其然,在寒暄几句过后,两人的谈话进入主题。   “殿下既为皇太弟,凡事当以国事为重,此时应该留在京城熟悉政务,为何反而要自请去顺义皇庄?”   朱由检说话前必须留个小心,魏忠贤的问题是有深意的。   那日在干清宫,朱由检的请求得到批准,源于魏忠贤不能答应另外两个更过分的请求,比较之下这个最合适。   仔细想过以后,魏忠贤还是有些顾虑,因此才会发问。   朱由检不能掏心掏肺,但也不能太假,回答道:“小王年纪尚幼,从不曾接触政务,这次去顺义可以体察民情,了解百姓疾苦。若果真有一日皇兄不幸驾崩,小王在九千岁辅佐下方能大展拳脚,为国家、为百姓做一些实事。”   魏忠贤听后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殿下到了顺义,准备做些什么,咱家也好提前安排!”   朱由检一抱拳,说道:“多谢九千岁美意,小王平日酷爱骑射,读书并不甚多。这次顺义之行,小王准备白日骑射、早晚苦读。”   魏忠贤知道他在说谎,你刚说过体察民情,了解民间疾苦,转眼便成了白日骑射、早晚苦读。   不过呢,这个慌让魏忠贤很满意,朱由检只是个十七岁的青年,爱玩是他的天性。   在魏忠贤面前,他当然要说为国为民,实际上却需要自由的玩耍。   既然你不说,魏忠贤主动提醒,“那日在宫中,殿下说到顺义有三件大事,其一是整顿京营军务,其二是招揽人才,其三是建造行宫,一旦陛下病情好转,便可以在休闲时入住。”   经他提醒,朱由检难为情的皱了下眉头,说道:“大丈夫言而有信,何况是小王我呢!不过呢,那日说过以后,有人提醒小王,大明军营积弊已久,皇兄、父皇还有皇爷爷都曾派人整治,却未见成效。   最近几年,大明国库空虚,京营更加难以管理。还有什么招揽人才,我大明的人才都是科举考取,凭借小王这点学识和声望,哪里能找到什么可用之才啊!”   见朱由检皱巴着能捏出水的脸,魏忠贤知道他的苦楚,人才这玩意没标准,应该好糊弄。   但是整顿京营可不是闹着玩,大明的卫所制名存实亡,军队内部存在难以治愈的恶疾。   还有啊,魏忠贤抛出三个问题,朱由检只回答两个,建造行宫的事干脆没提。   问题出在工匠好找,魏忠贤将宫里的那些给你,但你还需要大量民夫啊,需要购买原材料,没有钱玩个锤子?   国库都是空的,信王府是勋臣送的,拿什么钱建造行宫呢?   既然你不说,魏忠贤步步紧逼,“殿下,瓦匠、木匠、泥匠,还有雕花的、刻画的、刷漆的都已经安排妥当,就等着陪殿下去顺义。”   朱由检为难道:“不知太仓可否拨些银两?内帑若有,也可!”   太仓是户部存放金银财宝的地方,内帑是皇帝的小金库。魏忠贤笑了,安慰道:“殿下莫要忧愁,咱家会给户部写个条子,让他们尽快办理。不过呢,请殿下稍安勿躁,辽东还在打仗,九边都在闹饷,还有陕西、山西一些地方需要赈灾,户部也难呢!”   得,魏忠贤看似在安慰,其实是断了你的念想。一句话,朝廷没钱!   朱由检并不在意,像个职场的傻白甜一样,应道:“有劳九千岁!银子的事情,小王先借一些用着,缺的那些以后再说。”   借?   见魏忠贤不解,朱由检道:“最近几日,自从小王成为皇太弟的旨意发出,府内拜访的文武大臣、勋臣国戚络绎不绝。不瞒九千岁,他们送来不少金银之物。”   “殿下都收了?”   朱由检点点头,白给的,为何不要?   这……   如果换成别人,这是标准的受贿,锦衣卫和东厂都会来抓你。   可朱由检是皇太弟,将来的一国之主,他算是接受捐献,没毛病!   朱由检非但坦诚说出,而且还拿出一叠礼单,上面记录每个人送礼的明细。   魏忠贤接过来看了几眼,不由吓了一跳,有人一次就送五万两银子?有人送婢女二十名?还有人送良田五百亩?   这信王……不会都收了吧?   话说到这里,魏忠贤更加确信一点,眼前的信王爷并没有那么深的城府。   要知道,魏忠贤如果想做文章,从这份礼单入手,足以打垮一批人。   但是,他不能这样做,现在的信王是他需要的皇帝模样。更何况,名单里的人太多了,魏忠贤的那些孝子贤孙多半在列。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信王的事情,还是少管!   魏忠贤此行要试探虚实,更要表达善意。既然朱由检做事找不着要害,他身边人又没有出谋划策的能力,他主动表达作为长辈的关怀。   “殿下,除了工匠们已经备好,咱家已经知会顺天府尹、顺义知县,在增派徭役上听从殿下指挥。”   朱由检露出喜色,民夫的事情解决,而且是官府派徭役,不用花钱的那种。   “殿下,还有整顿军营的事情,咱家替殿下讨了份圣旨,有了它便可以指挥京营总管及各级军官,便于殿下行事!”   朱由检连忙致谢,虽不能确信魏忠贤是否好意,却急需这个东西,又不能主动去要。   魏忠贤似乎心情大好,对朱由检爱护有加,指着门外说:“咱家的轿子,殿下识的吗?”   朱由检刚才看到了,硕大无比的轿子,足以堵塞大半个街道,看体型简直是一套两室一厅。   见朱由检摇头,魏忠贤不无得意的介绍:“此乃当年张太岳所用之物。”   张太岳就是张居正,已经死去四十多年。   “轿内可会客,两间住宿,饮食、如厕均可解决,可置两名小厮伺候,外面需三十二人肩抬。”   朱由检差点听晕了,魏忠贤这般奢侈他相信,一代名相张居正也是如此吗?   三十二人抬的轿子,两间卧室,加上客厅、厨房、卫生间,标准的两室一厅一卫,面积至少八九十平,三十二人方可抬起,在这个时代简直是巨无霸一般的存在。   魏忠贤言道:“殿下外出,咱家没什么好送,这顶轿子作为礼物,祝愿殿下马到功成!”   朱由检内心是拒绝的,乘这样的轿子只剩下风光,出门必须有人提前几百米开道,那是十分、极其以及非常的不便利。   但他必须表现出欣喜,“九千岁美意,小王却之不恭!”   送完礼物,魏忠贤似乎很满意,继而问道:“信王府外,听那个冉驸马说,黄宗羲在你的府内?”   朱由检毫不避讳的答道:“九千岁已经见过,正是刚才陪小王出去迎接的那位。”   “哦?”   “九千岁可能有些误会,这黄宗羲虽年纪不大,却博学多才,尤其对江南一带的风土人情非常熟悉。”   黄宗羲是浙江余姚人,属于广义上江南的范围。可魏忠贤有个疑问,他对江南熟有什么用?   朱由检答道:“听九千岁提过多次,大明国库空虚。可百姓生活疾苦,尤其是西北一带,我大明朝加税会适得其反,大量饥民本就生活没有着落,负担加重很可能酿成民变,平叛又要花费大量钱粮,周而复始之下得不偿失。若想解决钱粮困局,最好从富庶的江南开始。”   说到这里,朱由检顿了顿。魏忠贤点点头,没错!   “上次听九千岁说,苏州、松江本就是重税,百姓负担不轻。若想有所改观,不能轻易增加田税,唯有从矿税、牙税、盐税、商税着手。”   这句话一出,魏忠贤表面上古井不波,内心是欢呼雀跃的。   大明朝的税收主要来源于农业耕作,但是在江南一带,大量的手工业蓬勃发展,资本主义萌芽已经出现。   大明朝不穷,那为何国库空虚呢?   根源不是出在生产能力,而是国家吸取财富的能力和效率过于低下。   在明朝,一个贪官倒台,往往几十万两白银的家产。江南财主买个艺伎,出手就是几万两白银的花费。   而国家呢,年收入仅仅六七百万两,不打仗时可勉力支撑,遇到辽东战火纷纷,国库很快空空如也。   朱由检的话不能不让人多想,你收商税、矿税、盐税,还有类似于增值税的牙税,这些钱可不是收农户的,基本都是源于江南一带的地主富户。   话说的直接点,朱由检想对江南的官僚地主阶级动手。   而江南官僚地主阶级的代表是谁,恰恰是魏忠贤的死敌东林党。   朱由检信用黄宗羲,据说这几天还和陈子龙、倪元璐等一批江南才子交谈,目的竟然是用江南人对付江南,探讨如何从他们钱包里掏钱。   魏忠贤不知谁给朱由检出的主意,但不得不说,妙极!   魏忠贤一直主张对这些人收税,但多年来受到掣肘不少,始终无法将江南财富部分转化为国库收入。   外人说他多么狠,对东林党人杀戮颇多,但没有几个人知道,魏忠贤只是杀了领头的,面对组成整个江南社会的地主们,他同样束手无策。   朱由检说出自己的意图,而且得到魏忠贤的赞许。黄宗羲只是个毛头小伙,并没有宣扬非要杀了魏忠贤。   在黄宗羲父亲的问题上,魏忠贤是那个作恶的人,但世间很少有人承认自己万恶不赦,都会给自己找一个合理的理由。   魏忠贤同样如此,他不觉得自己杀的人冤枉,那还有什么仇可报?   朱由检不停劝酒,与魏忠贤不醉不归。   趁着酒劲,他说了不少看似掏心窝子的话。但也只是“看似”,他清楚今晚对话的重要性,并清醒的看出,自己必须尽快离京前往顺义,最好是明天。   朱由检最犯愁的,明天必须早走,他不想让人看到王爷出行需要三十二人抬。   天下至难得者,民心也!   魏忠贤送他个礼物,不用绝对不行,要想将影响降到最低,明日早早赶路,“享受”下两室一厅一卫的豪华轿子。   而黄宗羲,按照朱由检指示,待在内室倾听。魏忠贤今日不会杀他,他却要有朝一日杀了魏忠贤。   今天信王大概率过关,但过程没有话语上那般轻松,魏忠贤在不停试探,信王表现的天真可爱,用一种貌似的真诚过关,得以与魏忠贤保持若即若离,表面上和谐,背地里各怀鬼胎的微妙关系。   至于何时图穷匕见,估计两人有着不同的期许,谁知道呢! 第13章 太岳轿   东厂胡同的魏忠贤外宅,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朝堂上几十名官员不着官府,身穿便装在这里欢庆。   魏忠贤的状态远胜往常,第一件大喜事是皇帝病情好转,自从服用仙方灵露饮之后,今日竟然下床走了几步,假以时日或可龙体康复。   魏忠贤一脸红晕,看着侄媳妇正在喂养孩子,忍不住夸赞一声:真白!   侄子魏良卿嘀咕一句:老不正经的!   到底是孩子白,还是夸赞侄媳妇的大白兔?   不过呢,魏良卿心想,多日精神紧绷的叔父有了淫欲之心,这是可喜可贺的大事。   他一个庄稼汉,能有宁国公的封赏全靠叔父,莫说是小妾的大白兔,宁国公府的一切都可以给他。   兵部尚书崔呈秀凑了过来,他有事晚来一会,嘴里忍着笑,到了魏忠贤叔侄面前没崩住,笑得前仰后合,险些笑岔了气!   魏忠贤习惯的问:“事情办妥?”   岂止是办妥?崔呈秀边笑边说道:“那信王,头一次坐“太岳轿”,没有让人在前面清街,堵在东华门外大半个时辰,快到午时方才离开京城。”   轿子是魏忠贤送的,以前的主人是一代名相张居正,因为他表字太岳,因此称呼这顶轿子太岳轿。   魏良卿在一旁乐道:“轿子是叔父送的,专为信王去顺义所用,他出门不敢不乘呢!”   闻听的几人哈哈大笑,崔呈秀笑了一路,还是没止住,好一阵咳嗽。   接过婢女端来的茶水,崔呈秀抿了一口,喘匀了气方才说道:“九千岁这一招高啊,不是有人说信王温俭吗?狗屁!让他们看信王出行的盛大场面,傻子也不会那般认为。”   众人又是嬉笑不止。   唯有魏忠贤,像个和蔼可亲的老头,没有参与崔呈秀等人的冷嘲热讽,过了会轻声说道:“尔等莫要张狂,无论如何,信王还是皇太弟,你们将来的主子。”   侄子魏良卿应道:“皇位可以给他,但也要先给个下马威,让他领教叔父的厉害!”   崔呈秀眼珠子一翻,半头白发在微风下飘浮,很讨人厌的姿态说道:“信王还未必是皇帝啊!”   难道你们不知,干清宫刚传来喜讯,皇帝下床走了几步。   以前的时候,魏忠贤可以不在乎皇帝健康与否,甚至巴不得皇帝不能处理国事,他便可以大权在握。   如今,他需要皇帝好起来,活多久没关系,你至少临幸一名宫女,让敬事房记录下来,给大明朝添个孩子。   与信王、福王这些成年人相比,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更好控制。若不是男孩怎么办,换一个呗,魏忠贤有的是办法。   若能拥立一名孩子,他的威权至少持续十几年,作为临近六十岁的老人,十几年足够了,任我生前荣华富贵,哪管死后洪水滔天。   他在劝自己,莫急!   皇帝站都站起来了,还怕他不喜欢美女吗?实在不行,不是还有神奇的迷魂香吗?   ……   京城向北的官道上,巨大的“太岳轿”向前行进。炎热天气里,三十二名轿夫浑身是汗,另有三十二人跟在后面休息,等着替班接着抬轿。   轿子里面的客厅里,朱由检安然坐着,对面是进来汇报工作的太监王德化。   “殿下,听魏忠贤府上的眼线说,那些堵在路上的百姓是魏忠贤手下人安排的。”   朱由检喝着茶,安然坐着,无所谓的说:“知道!我等二更天出发,还会遇到道路阻塞,定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王德化急道:“殿下,事情就这么算了吗?”   朱由检摆了摆手,“不算了还能如何?魏忠贤之所以送本王这顶太岳轿,然后又安排人堵在路上,为的就是让本王难堪。”   王德化不太理解,挠着不大的脑门说:“既然魏忠贤肯来信王府拜访,已经是表达对殿下“皇太弟”身份的认可,他又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朱由检慢悠悠的说:“他在和本王讨价还价,这番举动类似于亮肌肉,在和本王的较量中争取主动。你的任务重大,我等远在顺义,距离京城有段距离,但京城的消息不能少,必须密切关注宫内外的一举一动。”   王德化答应下来,然后退下!   “卧室。”内,一名女子闪身出来,虽然穿着家常,却掩盖不住骨子里的英姿飒爽。   朱由检一把将其搂入怀中,笑道:“秀英,本王今天总算可以得到你的人。”   这女子正是信王府的两位夫人之一田秀英,她见状挣扎了几下,嗔怒道:“殿下为何不带王妃?”   朱由检应道:“王妃乃信王府女主,本王不在府中,她需担负重任,岂能轻易离开?”   田秀英自然不信,“殿下说谎!”   “好吧!实话实说,王妃虽美,却仿若浑身带刺,本王不喜。”   “那殿下是喜欢妾身了?”   朱由检点点头,田秀英长得高挑,眉宇间颇多英气,虽然有些脾气,却还是识大体的,带在身边算半个朋友。   而王妃周婉言张嘴就是负能量,在府内各种的不高兴,几次接触后让朱由检很是倒胃口。   田秀英继续道:“殿下带妾身出来固然是好,殊不知等妾身回到王府,王妃又要如何对付?”   “秀英若是不乐意,本王立即差人将你送回!”   田秀英连连摆手,“殿下不在府中,妾身还真不敢和王妃共处。说到这里,倒是有些担心袁妹妹了!”   袁梦荷是信王府的另一位夫人,朱由检并不担心,“她性情温和,懂得忍让,不像你这般。”   知道老虎、狼、狐狸的故事吗?老虎吃狼,狼吃狐狸,但老虎不吃狐狸。   主人在的话没事,离开后它们会动手,现在面前有一条河,主人船小,一次只能带一个过河,怎么把三个小动物全部带过去。   田秀英笑了,“你说妾身是狼呗,殿下走了,妾身要是留在府里,王妃那支母老虎会吃了我!”   答对了!周婉言会对付田秀英,却不会过于为难温婉的袁梦荷。   田秀英脾气倔,与周婉言有水火不容的趋势,要是留她和周婉言在家,恐怕会鸡飞狗跳,信王府不得安宁。   其次呢,她长得美,朱由检希望在她身上终结自己的处男生涯。   田秀英嫁入信王府半年多,还是第一次距离这么近,问道:“魏忠贤派人让殿下难堪,殿下一点都不生气?”   “生气!非常的生气!”   朱由检说“生气”,却是笑着说的。   “这位九千岁其志不小,他在败坏本王的形象,让臣子们和普天下百姓知道,本王是一个骄奢淫逸的主。”   “那殿下如何反击?”   “不反击!魏忠贤希望本王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   他让乘坐“太岳轿”,光轿夫三十二名,加上轮换的,六十四人之多。   朱由检就这么大张旗鼓的出行,而且还带了厨子几十个、太监上百名、婢女两百余位、侍卫数量更多。   再加上从皇宫讨要的泥瓦匠、木匠等人,他的队伍浩浩荡荡千余人的规模。   你让我讲排场,我就认真讲给你看。   甚至,朱由检还专门带了名夫人,进一步的告诉那些人,本王出来是游山玩水的,一个公子哥哪里懂什么治国,还不是欺男霸女的瞎胡闹。   田秀英很聪明,做出自己的判断,“殿下在故意迷惑对方!”   朱由检点了点头,小声说:“几十年前,海瑞是个大清官,却毫无作用,秀英可知为何?”   海瑞的故事谁人不知?田秀英多有耳闻,回答道:“海清天不食人间烟火,不能为同僚所容。”   说对了一半,朱由检揭晓答案,“世间若全是海瑞,大明将是清平盛世。可世间只有一个海瑞,他便是那个尘世难容的怪胎。”   “那殿下想做海瑞呢?还是张太岳?”   朱由检回答的很干脆,“先做张太岳,再做海瑞!”   张居正家财万贯,在他那个级别的臣子里算不上富有,却是普通百姓望尘莫及的存在。   一个人刁然一身,成了孤家寡人,莫说做一番事业,自保都是难事。   若能成为张居正那样的男人,得到实现梦想的一切条件,方能大展宏图。   但最终,我们不能提倡人人都做张居正,希望大多数人最好是海瑞,两袖清风,为国为民。   “轿子的事情,殿下果真不管了?”   朱由检沉默半响,悠然道:“不是不管,而是眼前有更加棘手的事情。”   “更加棘手?”   “魏忠贤在轿子上下功夫,只是给本王一个小小的下马威。后面,在顺义皇庄,肯定还有更大的难题,他早已准备好,考验本王的时候到了。”   “那……妾身能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服侍本王喽!”   朱由检一把将其抱紧,一只手探入神秘莫测之地。   轿子外面,轿夫们明显感觉到摇晃,彼此用眼神对视,大家憨然一笑,努力 将轿子抬得稳当些。   其中,有人颇为得意,终于又有新的消息可以汇报,九千岁需要知道信王的一举一动,包括轿内的每一次颤动。   轿子里面,朱由检忙活着,没忘了对田秀英说:“这是任务,知道吗?”   什么任务,羞羞的!   朱由检乐道:“外面有人盯着我们呢,虽说看不见,说不定在数着,看本王劳作多少下,探知本王的身体状况。”   田秀英伸手摸了他的脸,去你的吧!   朱由检没有胡说,他本就爱美人,却要在单纯的男女关系上,还要增加演戏的成分,让那些人数去,让他们好好听,给魏忠贤送信,告知我在干什么,让他们知道我是多么的放浪形骸。   朱由检思考过很久,在他登基之后,魏忠贤是不是必须死?   有了最近几日的相处,他头脑中渐渐清晰,此人可以利用,但是用过之后,必须当成厕纸远远的丢掉!   田秀英似乎有所不满,殿下,想什么呢? 第14章 重振大明的开始   过了汉石桥,连片的湿地过后,一处占地十余平米公里的映月湖。   翠微湖北面紧挨着两座大山,当地上称东面是剑山,西面是翠微山,中间只有狭窄的山道通行。   朱由检从轿子下来,一边走一边探查周围的地形,他是经济学专业,对地理什么的并不在行。   即便如此,还是能够看出此处的与众不同。   身侧站着一身戎装的田秀英,她说喜欢穿成这样。   看在她刚才在轿内没穿衣服的份上,这会穿什么由她了。   从今天起,朱由检要做一个真真正正的男子汉,他任由田秀英在一旁依偎,这是两人约好的节奏,一定要表现出恩爱,借此掩盖朱由检的真实行动。   在他们后面,太监徐应元、王德化,还有侍卫头领高起潜跟随。   朱由检指着前面说道:“真乃天佑大明啊!”   众人不解,他的感叹由何而生?怎么就天佑达明了?   “翠微湖北靠两座山峰,守住夹道便可阻止北面的敌人。东西两侧都有山峦阻隔,南面又颇多湿地,河道连绵,建奴不善水战,又能奈我何?”   朱由检感慨过后,众人一脑门黑线。   建奴指的是女真人,他们在辽东,怎么会来顺义呢?   作为皇太弟,未来的皇帝,不想着怎么消灭女真人,反而想着怎么在顺义和他们作战,是不是疯了?   朱由检不能道破天机,在原本的历史上,大概两年以后,女真人面对辽东关宁锦防线的稳如泰山,主动寻求变化,与科尔沁蒙古联合,绕道东面从宣大防线突破,一路杀到北京城下,酿成己巳之变的惨剧,掳走几十万人口,彻底打垮京城周围的经济,为大明朝敲响最终灭亡的丧钟。   这些东西没法说,朱由检还有两年的时间准备,他原本只觉得京城东北面的顺义在阻击的路线上,到了现场才知道撞上大运,此处只要细心经营,至少能保住京城的安危。   当然了,朱由检也想御敌于国门之外,可面对绵长的国界线,一旦女真人绕道攻击,大明朝的边军很难抵御。   两年的时间里,他能做多少呢?决战将发生在长城以外,还是这里?   管不了那么多,朱由检没等登上皇位,迫不及待来到顺义,他要经营此处,将其打造成大明新的战略指挥中心。   “王德化听令,这是三十六道求贤令,立即派人前去邀请。你便说,本王在顺义建造房舍,一个月后等着他们入驻!”   旁边的徐应元腮帮子一阵抽搐,他被朱由检吓到了。   什么求贤令?顾名思义是招揽人才了,原来朱由检在“太岳轿”内并非只是嘿嘿咻咻,他还忙着写信,最终形成三十六道求贤令,招揽他认为优秀的三十六个人才。   这做法颇为大胆,京城里的魏忠贤难道不会多想吗?   朱由检没管那些,继续吩咐道:“高起潜,你带人去趟陕西,有个任务要你办。一来一回,务必在三个月内,本王要在中秋节时见到你!”   高起潜领命出发,徐应元更加担心,怎么王爷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商量?有什么事非得去陕西才能办?他到底要干什么?   朱由检还没安排完,继续道:“王承恩,你负责管着府里的黄门、宫娥和厨子,让黄门带着工匠立即安营扎寨,让宫娥照顾大家的饮食起居,让厨子立即埋锅做饭。”   王承恩年纪幼小,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与朱由检原本印象里那个老太监完全不符。   他得到朱由检破格提拔,工作积极性很高,立即领着大家忙碌起来。   现场只剩下徐应元,他是信王府的大管家,怎么能闲着?   见朱由检没有再说的意思,主动问道:“殿下……”   “你要问为何发求贤令?”   “没错!殿下若是想要人才,登基后有的是机会,何必急在一时?”   朱由检摇了摇头,“徐公公可知患难之交?可知贫寒之交?本王现在还可以交朋友,待他日登基称帝,恐怕再难寻找真心的知己。”   必须在上任前拥有一套班底,这是朱由检内心的真实想法,自打穿越来的那天,朱由检便立志做到这一点。   对于史上的那位崇祯帝,大家对他的亡国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性格偏激,不知道知人善任。   有人说是帝国经济崩溃,他回天乏力。还有人说天灾人祸,小冰河期在作祟。   朱由检却觉得,今日的大明朝一切尚好。   辽东战场刚刚传来捷报,帝国内部只有零星的叛乱,江南一带富庶繁华,大明朝远没有到灯尽油枯的地步。   这时候,只要别乱折腾,拥有一套经验老到、执行力强的办事团队,朱由检可以将大明朝引领到正确的轨道,经济越来越强,国家越来越富,战场上不断传来获胜的消息。   但是,这需要时间。   朱由检之所以不等登基称帝后,一来是因为和徐应元说的那些,平贱之交才是真正的朋友,现在招揽的人才会更加忠心。   二来便是时间紧迫,如果历史轨迹没有大的变化,女真人兵临城下在两年之后,陕西爆发大规模民变就在明年。   徐应元无法明白这些,既然主子说可以,他不好再多说什么。   朱由检主动说道:“你一定还要问,高起潜担负护卫重任,为何要派他去陕西?”   徐应元点头,正是!   “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朱由检卖了个关子,继续道:“徐公公还有什么疑问,不妨一并说出!”   “顺义皇庄有大片的房舍,为何在山坡处驻扎?”   朱由检道:“本王喜欢骑射,自认算个武人,可九千岁偏偏准备了一顶轿子,让我一路上好生的不自在,浑身的不得劲。如今地方到了,自是不愿意住什么房舍,一切按军营的标准,安营扎寨!”   徐应元明白他的意思,王爷料定魏忠贤不会善罢甘休,最大的可能是在顺义皇庄挖了坑,等着朱由检碰一鼻子灰。   于是,朱由检直接不去,偏让你计划落空。   朱由检没有再多说,他们一行千余人到了映月湖畔、翠微山下,皇庄的管事太监、旗校没有一人出面迎接,正说明问题所在。   朱由检心中恼怒,但他没有急着兴师问罪,反而采取迂回的办法,既然你们拿未来皇帝不当干部,我便让你们知道厉害!   后果很严重的!   “殿下,奴婢要做些什么?”   朱由检吩咐道:“你拿上圣旨去找管事太监,让皇庄通知当地官府聚集民夫服徭役,皇兄的行宫在三日后正式开工。”   “还有啊,派人去趟京营,让京营提督、监军,各营都督、指挥使、游击将军、把总明日来此会面,务必午时前赶到,违令者军法处置。”   徐应元答应下来,心中有些犯嘀咕。王爷说来顺义做三件事,分别是整顿京营、招揽人才和建造行宫。   但是,徐应元以为这只是个借口,王爷想暂离京城躲风头,待时机成熟便会赶回京城登基。   出乎意料的,这位信王爷来真的,这才刚刚抵达顺义,扎营的帐篷还没有支起,他便立即分派人手,三项工作同时开展,给人一种雷厉风行,却有些看不懂他的感觉。   朱由检让他火速去办,顺便把黄宗羲喊过来。   徐应元走后没多久,黄宗羲来了,还不止他一人这几日在府中见客,留下不少朱由检认为的可造之材。   比如陈子龙,江南大才子,本来是跟着别人去信王府见世面,没想到那位前任礼部侍郎没得到朱由检待见,反而将小跟班陈子龙留下,拉着他与黄宗羲彻夜长谈。   还有金圣叹,朱由检偶然间在会客时听到这个名字,下巴差点惊掉。   这可是个狂人,而且是个有能耐的狂人,他直接撇下一众宾客,唯独和金圣叹相谈甚欢。   陈子龙与金圣叹只有十九岁,比朱由检大两岁,再加上黄宗羲,他们都是同龄人。   几个年轻小伙子整日混在一起,外界对此颇有微词,不过并不算太严重的恶评。   尤其在魏忠贤看来,朱由检只是找了帮年纪相当的玩伴,除了陈子龙诗写得好,没听说这几人有太大能耐。   朱由检心中暗喜,他们没能耐只是暂时的。   用不了多少年,一个东方世界最伟大的思想家,一个誓死抗敌的大才子,一个在中国历史数得着的狂生,都将诞生在朱由检身边。   不过呢,朱由检的出现会改变他们,黄宗羲不会连年科举不中,陈子龙也用不着誓死抗击女真人,金圣叹更不会因个性张扬而死。   顺义皇庄将很快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几人将会是朱由检驻皇庄办事机构的骨干,所有的委屈与不满先抛之脑后,大明朝的振兴从顺义开始。   朱由检没有硬顶魏忠贤,他期待两人保持微妙的关系,自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接班人,魏忠贤对自己又敬又怕,又想使绊子,又不能忘了巴结。   朱由检也没有招惹刘太妃,说到底她是自己的皇祖母,看在她的面子不会欺负王妃周婉言,男女之间的关系需要磨合,两人的未来如何尚不清楚,但是需要给她多一点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自请来到顺义,身处风景秀丽之处,看到映月湖中南北两座小岛,不觉嘴角带笑。   朱由检在琢磨,若是将指挥部建造在岛上,只要阻断船只通行,还有谁人能在身边刺探消息?   顺义真是块宝地,它将提供朱由检的一切所需。   大明振兴,从这里开始,从今天起航! 第15章 杀人立威   翠微山麓的信王营寨内,断断续续有武将入内。   主位上坐着信王,他盯着每一个进入营帐的人,默默记下他们的名字。   周遇吉,听说过,宁武关阻挡李自成,让闯王灰心丧气险些放弃攻打京城的狠人,很好!   黄得功,这个名气大,灭掉多股农民起义军,多次击败张献忠,后来南明时北方四镇之一。   据说此人有谋略,而且非常有魄力,算是乱世中独当一面的帅才。   还有孙应元,一直统领京营中的精锐部队,被那个崇祯帝视为保命本钱的支柱。   剩下的大多不认识,听都没听说。   朱由检心想,无所谓了,能被写进历史的能有几人?   上面三人中孙应元是参将,另外两个只是游击将军,品阶都不高,却已经足矣!   午时临近,他问道:“徐公公,京营驻地距此多远?”   太监徐应元回答:“回禀殿下,不过四十余里,快马的话一个时辰足矣!”   “消息可曾送达!”   徐应元又道:“京营游击将军、把总以上全部送达!共计三十四人!”   朱由检扫了眼现场,看人数似乎还差不少,吩咐道:“军令如山,让刽子手准备,午时一到,无故缺席者立斩无赦!”   在场嘀嘀咕咕的武将们顿时噤声,他们早已得知消息,今天的信王爷、皇太弟,将来的皇帝要亲自整顿京营。   不过呢,谁都没有太在意,最近几十年里,京营隔三差五的整顿。   拿眼前来说,挂兵部尚书衔,官任顺天巡抚,同时还是蓟辽总督的阎鸣泰任协理京营戎政。   兵部侍郎霍维华总理京营戎政,御马监掌印太监涂文辅提督京营。他们干的几乎是一件事,可谁又能拿京营如何?   在这个大背景下,他们觉得京营就这样了,谁来都是老虎吃刺猬无处下口。莫说是未来皇帝,就是当今皇帝来了,又能如何?   结果呢,一直沉默的朱由检突然开口,祭出了刽子手,今天是要剁几个啊!   大家不自觉的缩缩脖子,要是按大明朝的规范来办,随便哪件事都能要了他们的项上人头。   午时很快要到,兵部侍郎霍维华进来,他热情的和朱由检打招呼,并不知道,如果再晚一时半刻,他会立即脑袋搬家。   蓟辽总督阎鸣泰到了,表现比霍维华更加殷勤,甚至还呈上礼物。   沙漏里没了沙子,会议该开始了,朱由检问霍维华,“霍大人是兵部侍郎,总理京营戎政有段日子,可知今日会议有几人缺席?”   霍维华数了数,应道:“尚有副将一人、参将三人,游击将军四人,以及班军将领两人未至。”   班军是附近山东、山西、河南等地派来的驻军,协助京营护卫京师。   朱由检问道:“军中何人掌刑?”   霍维华应道:“禀殿下,可由京营副将王朴负责!”   “王朴何在?”   一个络腮胡子的壮汉站起,走到朱由检面前。   “王副将,按大明军纪,无故缺席者,何罪?”   王朴很淳朴,应道:“殿下刚才说过,军法无情,立斩无赦!”   朱由检点点头,很好!去做吧!   午时三刻,迟到的几位已经审过,理由千奇百怪,有的是家中事务繁杂,有的是睡过了头,还有两个更离谱,迟到咋地,你能奈我何?   朱由检确定没有冤枉的,下令道:“立即行刑!”   满座哗然,将领们兔死狐悲,对帅位上的少年心生惧怕,怎么直接动手杀人,要不要这么狠?   朱由检又有什么办法,明知道京营铁板一块,要想撬动它必然用一些狠招。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公鸭嗓,“谁要杀人啊,问过咱家吗?”   靠!来了个太监!   司礼监秉笔太监涂文辅提督京营,算是京营里的监军太监,他的公鸭嗓响起,瞬间熔化现场的紧张气氛,不少将领松了口气。   在京营,近十万人里,数他没种。   但是你没办法,很多事情必须他去做。没有涂文辅,京营的欠饷不可能只有两三个月。没有涂文辅,将领们犯得那些错,不会再有人给担着。   朱由检清楚,真正的较量来了。   京营距离京城很近,于是会有一个兵部尚书、一个兵部侍郎,还有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监军,算是大明朝最高配置的军队。   涂文辅是魏忠贤的心腹,有他在便可控制住京营。阎鸣泰像是魏忠贤的铁杆粉丝,他至今保持着一项纪录,那就是给魏忠贤修建生祠达到七处,在数量上排行第一。   霍维华生祠修的没阎鸣泰多,但他是魏忠贤的心腹,与崔呈秀并称阉党两大智谋。   一个监军太监,一个总理戎政,一个协理戎政,他们组成数重保险,京营因此铁板一块。   因此,魏忠贤不怕朱由检整顿京营,搭理你是给面子,别不识抬举!   朱由检恰恰要动这块奶酪,不出京城还好,既然来到了顺义,召集京营过来开会,那必须按我的规矩。   “涂公公,国有国法,军有军纪,本王依律行事,可有不妥?”   涂文辅应道:“京营有京营的规矩……”   他的话只说了半句,朱由检将其生生打断,喝问道:“京营哪来的规矩?”   大明天下,哪里都是一样,怎么你的军队还有自己的规矩?谁给你的权力?你是想做军阀吗?   涂文辅知道失言,连忙找补,说道:“殿下初来此地,将领们又是离营赶来会晤,平日里难免懈怠惯了,还请殿下法外开恩,饶恕尔等!”   这样说还像个人话,朱由检转头问道:“阎大人、霍大人,你们以为如何?”   阎鸣泰道:“殿下严明军纪乃理所应当,涂公公爱惜将领也无不妥。”   好的嘛,这是个左右逢源的家伙,谁都不想得罪。   霍维华道:“阎大人所言极是,下官建议从轻发落!”   朱由检见状说道:“既然几位求情,每人八十军棍,罚俸三月,可好?”   除了涂文辅,其余人都纷纷点头,自己人行刑,不会打得太重。   至于罚俸三月也没什么,对于军官来说,主要的收入不在俸禄。   涂文辅想说什么,见朱由检脸色阴沉,忍住没言语。   他刚想落座,朱由检却叫住他,语气严厉的斥道:“涂公公,你为何姗姗来迟?”   涂文辅被问住了,表情极为生动,好似在说:你在问我?知道咱家是谁吗?知道咱家与九千岁有多亲吗?   朱由检不知道,也不愿知道。   “既然涂公公并无理由,按律当斩。不过,他们几个是八十军棍、罚俸三月,涂公公理应同样责罚!”   涂文辅半天没说出话来,原来刚才求了半天情,竟然是为自己求的。   终于,他出声了,质问道:“信王!你安敢如此?不怕九千岁责罚吗?”   朱由检抬头看着他,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对一旁的徐应元说:“徐公公,宣读圣旨!”   现场跪倒一片。   涂文辅一边听,一边内心恼怒。   圣旨是魏忠贤替他请来的,目的是给朱由检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残酷。   朱由检用魏忠贤给的圣旨,宣布自己以皇太弟身份整顿军营的合法身份。再然后,他要发布自己第一个杀人的命令,斩涂文辅!   涂文辅被惊到,不是八十军棍、罚俸三月吗?   那是刚才,如今你当堂咆哮、忤逆亲王,理应罪加一等,立斩无赦!   阎鸣泰、霍维华这些人已经看明白,信王今天摆明了要杀涂文辅。   刚才对十名军官喊打喊杀,不过是故作姿态,等着众人为他们求情,他便可以法外施恩,给个教训让他们听话。   涂文辅才是他真正的目标,今天一定要杀人立威。怪只怪涂文辅太蠢,你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干什么都是压轴出场,动不动还会出言不逊,正撞在信王枪口上。   现在是军事会议,你不仅迟到,而且理由都不说,又对信王出言不逊,杀你的理由足够!   不过呢,阎鸣泰、霍维华还是要表态,纷纷出来求情,看在涂文辅初犯的份上,饶他一条小命!   其余军官纷纷跟进,大家不敢不这样,万一信王今日不杀涂文辅,涂文辅以后肯定要打击报复,尤其是那些在他危难时刻袖手旁观的人。   朱由检看着一帐篷人,脑袋嗡嗡的,你们不求请还好,如果所有人都顾忌一个死太监,更要杀了他!   “传本王军令,斩杀涂文辅!”   现场声音嘈杂,朱由检几乎是喊出来的,副将王朴领命,将涂文辅推了出去。   涂文辅一走,现场立即安静,将领们回到自己位置,好像刚才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朱由检见状险些笑出声,好一帮敷衍了事的家伙。   你们替涂文辅求情,只是做戏给他看。等到涂文辅必死无疑,谁还管他的死活?   时候不大,王朴拎着涂文辅的脑袋回来。   朱由检看了眼徐应元,徐应元心领神会,当即离开现场,快马向京城奔去,他怀中有封写好的信,详细说明涂文辅无视皇太弟的种种恶行,向魏忠贤禀明,为京营整饬大计,本王已杀之!   朱由检身后,坐着几位见习军务的同伴,黄宗羲是那封信的执笔人,有些佩服信王,写信时信王已料定涂文辅晚来,对他进帐后的一举一动都猜测正确,提前给他确定罪名。   人已经杀了,挨完军棍的人被抬进来,朱由检来顺义后的第一次军事会议正式召开。   最担忧的是太监徐应元,他不确定此行能否说服魏忠贤。无论如何,徐应涂?-83?不明白,朱由检为何非要斩杀涂文辅,难道只是向魏忠贤示威?是对他种种行径的反击? 第16章 摆驾干清宫   慈宁宫内,皇后张嫣拜访刘太妃,她们最关心的还是信王的动静。   刘太妃年事已高,满头的银发,精神状态却很好。   很多人说,老太太一辈子与世无争,心宽才能体胖,所以才会延年益寿。   当皇帝的丈夫死了,她还活着。   当皇帝的儿子辈死了,她依然活着。   如今,眼看当皇帝的孙儿辈要死,她看起来依旧精神矍铄。   张嫣不无担心的说:“太妃,那信王不听忠告,偏要跑去顺义,听闻近几日还犯了不少事。”   “哦?说来听听!哀家的乖孙儿都做什么了?”   刘太妃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用手侍弄着一盆兰花。   张嫣禀告道:“信王去顺义的第一天,杀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涂文辅。”   涂文辅常年待在宫里,刘太妃是认识的,问道:“信王为何要杀涂公公?”   “据说罪名是违反军纪、目无尊长!”   “该!”   见刘太妃斩钉截铁的一个字,张嫣无奈道:“太妃?您老莫非忘了,涂文辅是魏忠贤的人。”   刘太妃毫不在意,反问道:“谁的人也不能大胆妄为!信王是去整顿京营的,他若是敢公然捣乱,杀他在情理之中。”   张嫣提醒道:“太妃不怕魏忠贤那边?”   刘太妃闻言轻叹一口气,她在宫里待了一辈子。当年万历帝的时候,皇后不得宠,郑贵妃权势熏天。   那时候的皇宫内外、朝堂上下,连续十几年的立储争斗。万历帝打心眼里喜欢郑贵妃,一心想要立她的儿子福王为帝,而大臣们坚持祖制,拥立皇后所生的嫡长子,也就是朱由检和朱由校的父亲。   刘太妃既尊重皇后,又没有招惹郑贵妃,得到宫内几乎所有人的好评。   因此,在万历帝驾崩后,皇后早死,郑贵妃被排挤,她摇身一变被尊为太妃,居慈宁宫,掌皇太后印。   到今天,她完全想不到,一辈子吃过见过的刘太妃,低调了几乎一辈子,在她七十高龄的时候,竟然不得已要抛头露面,被卷入到政治漩涡中。   张嫣找她绝非普通的拜访,显然是有所求。   不过,刘太妃不能怪她,在魏忠贤的强大势力压迫下,这位皇后除了自己居住的坤宁宫,几乎无能为力。   念及此,刘太妃有些心疼她,不觉抚摸她的小手,凉凉的。   “皇后啊,哀家倒是觉得信王不错。”   “哪里不错?”   张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他闭门不出、称病谢客,他反而开门迎宾、热闹非凡。   让他在府中待命,最好守在皇帝的病榻前,他反而跑去京城之外。   而且,还招摇过市,乘坐据说三十二人才能抬的太岳轿。   在张嫣看来,朱由检应该老老实实呆着,等着登基称帝就可以了。   他偏要跑去整顿军营,还要招揽人才、建造行宫,这不是折腾吗?   刘太妃却有自己的看法,“皇后莫非没听说过,重耳居外而生,申生居内而亡?”   张嫣饱读诗书,自然是知道这个典故。春秋时晋国内乱,公子重耳逃亡,留在京城的兄弟申生被害,重耳辗转各国后得以回国继位,开创一番霸业,成为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   “大明不同晋国,信王爷不同于重耳……”   刚说了一半,张嫣突然想起什么,生生闭上了嘴。   刘太妃言道:“信王前些日子落水,多半是遭贼人所害,今日大明之京城,哪一点会比当年晋国强?再者说,信王府内眼线密布,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   “太妃是说,信王在找一个安全可靠的地方。”   “是啊,听闻信王在顺义更换了身边人,派患者前往各处办事。身边换成几个江南来的才子叫什么黄宗羲、金圣叹、陈子龙。   还有京营的几个底层军官,叫什么孙应元、周遇吉、黄得功,用这些人逐步替换信王府的老人。”   张嫣闻之骇然,“信王性软怕事,又岂会有凭多想法?”   刘太妃不停摇头,“我等均小看了他,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自从那日落水以后,这信王一举一动都饱含深意,绝非昔日吴下之阿蒙。”   信王说整顿京营是假,借机掌控军权是真。   信王说招揽人才是假,摆脱控制是真。   信王说建造行宫也是假,远离京城才是真。   他现有手里有兵,身边有信任的人。而顺义,距离京城六七十里的路程,快马走官道需要两个时辰,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在刘太妃提醒下,张嫣彻底清楚了,信王在千方百计保护自己。   她和刘太妃没得选,在魏忠贤的强大压力下,她们必须拥立信王为帝。   “孩儿还有一点不明,整顿京营何其难矣!大明历任皇帝,只要与军人作对,大多陷入困境。   当年太祖皇帝斩杀蓝玉等一众武将,结果导致大明后来无将可用,继位的皇太孙兵败如山倒。   后来,正德皇帝拉拢军队,最终却为军人所困。自嘉靖帝开始,先后四任皇帝整顿军营,却毫无成果可言!”   刘太妃冲她做了个手势,慎言!   缓了缓,方才语重心长的说道:“皇后别看朝堂上那些大臣多是南方才子,其实大明是以武立国,勋臣都是武将,老朱家是在他们拥立下才有今天。所谓的整顿军政,恰是在动这些勋臣故旧的饭碗,岂会轻易功成?”   “那太妃觉得,信王此行能得圆满?”   刘太妃的手终于离开花盆,放在身上掸了两下,慢步走向她的椅子。   有宫娥早早等候,服侍她坐下。   刘太妃说道:“信王无须圆满,他只要得到京营的支持,便可保自身无虞!”   “可京营都是魏忠贤的人,阎鸣泰兵部尚书衔,任蓟辽总督、顺天巡抚,协理京营戎政,霍维华兵部侍郎衔,总理京营戎政,涂文辅是京营的监军太监,他们都是魏忠贤的走狗。”   刘太妃直言道:“所以信王会杀了涂文辅!”   “太妃是说,信王早已打算杀涂文辅,并非因他违法军纪?”   刘太妃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似乎有些倦了,说话的声音小了很多,“涂文辅才是魏忠贤的忠实走狗,信王无法拉拢,只能杀他!至于阎鸣泰和霍维华,前者为魏忠贤修七处生祠,后者恨不得在魏忠贤面前为奴为婢。   但是,他们是随风漂浮的墙头草,今天能为魏忠贤溜须拍马,明日也会为信王摇旗呐喊,这便是信王不杀他们,而非要杀涂文辅的原因。”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刘太妃似乎是累着了,眼睛慢慢闭上,开始进入梦乡,想念她这辈子也许回不去的家乡,那里有肥美的鲈鱼,有成片的芦苇丛。   张嫣告辞出来,身后跟着太监陈德润,小心翼翼的问:“娘娘,现如今你无法自由出入干清宫,为何不对太妃娘娘提起?”   “徒增老人家的烦恼,又何必要提!”   这几日,张嫣有时能进入干清宫,有时候会被阻拦。   她堂堂的后宫之主,竟然被一些不知阿猫阿狗的太监拦着。这些人狗仗人势,动辄用魏忠贤的名头恐吓。   张嫣没有发作,她必须忍耐。   但是,她怕,怕皇帝突然驾鹤西去!   若魏忠贤秘不发丧,谁知他要做些什么?   作为皇后,她必须获知皇帝的情况,并及时告知刘太妃,以及宫外的信王。   走在路上,两行泪水留下,她太苦了!太难了!   想起那年魏忠贤安排人行刺皇帝,然后谎称是她的父亲张国纪派遣,意图置她于死地。   想起她十月怀胎,眼看要为皇帝诞下子嗣,结果客印月暗中勾结太医,偷偷害死她腹中的孩子。   她今年刚刚二十一岁,在宫中待了六年光景,却遇到那么多委屈,那么多伤害。   此仇不报,又怎么对得起被贬斥回乡的父亲,还有她死去的可怜孩子!   信王啊,你要争气!唯有借助你,才能大仇得报!   此时,一个小黄门慌里慌张的迎面跑来,张嫣认识他,干清宫的,是张嫣的眼线。   小黄门顾不上隐秘,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张嫣和身边的陈德润听后,双双张大了嘴巴,太荒唐了,他们听到的是真的?   小黄门说,陛下刚才醒来,在饮用灵露饮后精神大振,所谓饱暖思淫欲,他看上床旁服侍的宫娥。   但是,皇帝只是精神上期望,身体并不能跟上节奏,甚至站一会都费劲。   他决定放弃,但是有个人兴致比他都高,非要动用迷魂香助兴,帮着皇帝完成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   那人是魏忠贤,正在努力完成皇帝的心愿。   荒唐!简直耸人听闻!   张嫣突然想起,前不久客印月找过她,提出让一个孕妇谎称怀了龙种,这样便可以等着继承皇位。   张嫣不笨,知道魏忠贤在干什么。怪不得干清宫龙床边服侍的那些宫娥面生,原来都是……孕妇!   张嫣必须阻止这荒唐的一幕!她不愿皇帝今日所为被敬事房记录在册,这将是皇帝丈夫,乃至整个大明皇室的耻辱。   魏忠贤一党贼心不死,还在幻想用一个腹中胎儿继承皇位,纵观中国历史,简直闻所未闻。   一旦死太监的想法成真,大明朝必将陷入动荡之中。而他张嫣,连同刘太妃、信王,面临的必将是一条死路。   “快!摆驾干清宫!” 第17章 狗尾巴花   皇庄附近的官道上,有一处略显破败的小客栈,恰是中午的饭点,外面艳阳高照,里面食客众多,颇为热闹。   过往的客商大多停留下来歇脚,附近的帮闲也会时常过来打牙祭,店掌柜一家三口忙不开,有时会请庄上的傻子帮忙。   为什么非要请一个傻子?管吃饭就可以了,不用给工钱。   用掌柜的话说,小本生意,省着点花。   今天,傻子摊上事了。   一人在门前下马,头戴尖帽,脚踏白皮鞋,身上穿着褐色衣服,有知情的连忙噤声,并不停向同伴暗示,莫论国事!最好闭嘴!别出声!   傻子不知道,乐呵呵的帮他牵马,拴好,喂上草料。   待此人进屋,傻子摊手要赏钱。   遇到这种情况,客商通常是给的,仨瓜俩枣意思下,一两文可以了,算是对傻子一番忙碌的报酬。   至于那些平日游手好闲的帮闲,他们高兴时同样会给,不高兴的时候骂几声,踢傻子屁股也是可能的。   但一般不会太过分,毕竟对方智力有缺陷,流氓也有同情心。   今天这位直接翻脸,啪啪就是俩耳光,然后一脚踹出门外,惊到门前抻着舌头流口水的花狗。   花狗是条野狗,没有人家肯要,它经常在客栈门前侯着,时不时里面会扔出食物。   有时候,客栈的那个小姑娘会来喂它,甚至逗弄它玩一会。   花狗受惊后一跃而起,似乎嗅探到褐衣人身上的杀气,嗷嗷叫了两声,撒丫子跑远。   只有傻子躺在当地,他不认识褐衣人,也不像那些食客般知趣的躲开,而是从地上爬起,发狠般扑向对方。   对方是有刀的,抽出的非常利索,很多人还没有看清,他的右手多了把短刃,送进扑到眼前的傻子身上。   大家只看到傻子趴伏在他的右臂,继而有鲜血顺着裤管流在地上,傻子像面条般软下,最终完全瘫倒在地。   掌柜的闻讯跑出,刚刚大喊一声,想要替傻子打抱不平,待看清来人的穿着,满腔怒火遇到冰块,到了嘴边的话愣是没敢说出。   店掌柜在官道附近开店二十载,各色人等见多了,只需眼睛一扫,已然知道此人的来历。   东厂番子,而且是个小头目。   食客们不敢招惹,店掌柜同样如此。   客栈是木质结构,二层有个不大的平台,一张饭桌周围坐了几人,为首的是个青年,见状豁然起身。   一个白面无须的老者拦住他,“殿下!不可!”   青年正是信王朱由检,自从来到皇庄,他带了几十名厨子,让他们在工地上做大锅饭,偏偏跑客栈开小灶。   用他的话说,信王府的饭菜吃腻了,还是客栈的味道可口。   这里有映月湖抓的鱼虾,有附近翠微山上打到的野味,还有客栈姑娘亲手采摘的野菜。   今天是他第三次来,正遇到楼下东厂番子出手杀人。   徐应元拦住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招惹东厂?   东厂提督是谁?九千岁魏忠贤,你刚杀了人家的手下涂文辅,再处处与他的爪牙作对,京城里的魏忠贤会怎么想?   朱由检坐下,却心中不平。   和他类似的,黄宗羲、陈子龙等人同样义愤填膺,若不是顾全大局,非要冲下去教训那个番子。   尤其是黄宗羲,他来京城本就是为了复仇,最大的目标恰恰是东厂提督,此外还有锦衣卫严刑逼供那几个货。   楼上的几个兄弟没动手,楼下有人发话了。   “光天化日,无端杀人,你当大明律是一沓废纸吗?”   这位东厂的番役见有人厉声发问,瞬间锁定目标,那是个双目炯炯有神的中年人,一身锦衣,斜挎腰刀,看起来像个商人,又有点侠客气。   东厂的番役没敢放狠话,只是淡淡说道:“东厂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此话一出,食客们四散而去。自从东厂番子进门,他们早想跑了,只是苦无机会。   既然你发话让我们滚,还不赶快滚的远远的,以防被你们溅一身血。   客栈只剩下两桌客人,楼上是朱由检一伙,楼下是这个锦衣中年人和他的三位年轻同伴。   很快,第三桌有了,东厂番役拽过一条长凳坐下,冲掌柜的喊道:“好酒!好肉!速上!咱家还有公务!误了事要你狗命!”   掌柜的敢怒不敢言,情理上他对不起傻子,人家替自己跑腿帮忙,结果无端送命。   可是又不敢违逆东厂番子,在人家面前,自己一家人的性命随时会丢。   他怯怯的答应一声,跑去后堂准备饭菜。   现场留下一具尸体,不时还略微抖动。   正值夏日,苍蝇闻味而来,嗡嗡作响。   东厂番役厌恶的用手驱赶,最后索性站起身,去了橱柜前提溜出一坛酒,掀开盖闻了闻,上好的金华酒。   想不到小客栈也有库藏的美酒,东厂番役很自得,选了个离尸首远一些的地方,拎着酒坛重新坐下,先给自己倒了一碗。   不远处的那桌客人没有再发难,他们在吃吃喝喝,似乎有什么急事要办。   东厂番役也没敢再招惹,大多数食客闻风丧胆,一个个逃之夭夭,这一桌子人却无动于衷,多半是有些能耐。   东厂番役只有一个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姑且饶了你!   此时,客栈姑娘端着一碟蘑菇炖小鸡出来,看来是那桌客人的。   东厂番役伸出右手,手里还有他的弯刀,“站住!”   左手冲桌上指了指,意思是:放下!   美酒有了,还缺菜肴,总得让咱家先喝着、吃着吧?   客栈姑娘很淳朴,直言道:“菜是那位客官要的!”   “放下!”   番役的刀指在姑娘的小腹,煞有其事的蹭了蹭,吓得小姑娘双腿战栗,一碟菜险些掉落。   番役把菜接过来,自己摆在桌子上,摸过旁边的筷子,先夹了一块鸡肝,放在嘴里咀嚼着。   “放肆!”   那桌客人怒了,蹭蹭蹭站起三人。   除了刚才那个目光炯炯的中年人,剩下三个年轻人抽出刀,奔着番役几步走来。   番役没怕,从怀里掏出块牌子,用一种快要乐出声的语调,自我介绍道:“东厂三营八组狗尾巴花!”   来的三人并没有停住脚步,我管你狗尾巴花,还是花尾巴狗,敢惹我们让你好看。   番役见没有吓住对方,心中惊骇不已。   以前,他只要出现,周围人没有不怕的。等到他亮出牌子,对方只能告罪求饶。   怎么?怎么今天不灵验?   双方已经很近,他看清楚刀,没等刀落下,他说道:“绣春刀?原来是锦衣卫的兄弟,自己人!”   东厂与锦衣卫,同样是特务组织,干的活差不多,说自己人没什么不妥。   这三人露出鄙夷的神情,似乎不愿与之同流合污。哪怕都是特务,干的活可不一样。   这几年,锦衣卫四处打探,忙的是情报工作,尤其是在边地的战斗之中,锦衣卫的身影时常浮现。   你们呢?更多是在对付朝中的文武百官,要么是各地的富商大户,敲竹杠的事没少干。   再说了,我们有卵,你们有吗?   一个个死太监,也和我们称自己人?   绣春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东厂番役没有反抗,他的功夫稀松平常,不可能以一敌三,只能智取。   三人身后,那个锦衣中年人问道:“刚才问你话,还没回答我!”   问什么了?狗尾巴花想了想……哦,你问我为何杀人?   这有什么难解释的?   “咱家身负重任,快马加鞭进京向九千岁汇报,途中难免有宵小之徒窃取情报,遇到了岂能不杀之?”   锦衣中年人道:“那明明只是个傻子,不能贪图你什么情报,甚至不知你的身份,为何还一定要杀?”   狗尾巴花准备回答,突然想到什么,反问道:“东厂办案,什么时候轮到锦衣卫指手画脚?”   东厂与锦衣卫性质差不多,如果非要论谁更厉害,必须看各自的老大是谁。   东厂提督是魏忠贤,同时兼着司礼监秉笔太监,座下孝子贤孙数以百计,内阁成员惟命是从,各部尚书甘为儿孙。   而锦衣卫呢,指挥使是田尔耕,不过是魏忠贤手下的一个喽啰。   外面都说魏忠贤帐下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田尔耕只是五彪中的一个,在魏忠贤手下的排位要在客印月、崔呈秀、霍维华、魏良卿等众人之后,两人地位不可同日而言。   于是,哪怕你官位更高,锦衣卫的人见到东厂自然而然矮一头。   在狗尾巴花看来,别看你人多,你官位比我高,又能奈我何?   锦衣中年没生气,只是从腰间摘下牌子,隔着老远一抖手腕。   那牌子像长了眼睛般飞来,正打在狗尾巴花的右脸上。   他顾不上疼痛,捡起牌子一看,顿时面如死灰。   “骆养性?你是骆大人!”   锦衣卫镇抚使骆养性,只是从四品,论官位在锦衣卫勉强排进前十。   不过,骆养性地位超然,你可以不怕指挥使田尔耕,却不得不对骆养性忌惮三分。   原因一方面是骆养性的硬实力强,又常年负责诏狱,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另一方面在于人脉,他家自成祖皇帝开始历代任职锦衣卫,最差是个百户,大多官位在千户以上。   尤其是他的父亲骆思恭,在过去的二三十年里一直是锦衣卫指挥使,在锦衣卫内,以及整个朝堂,多数人都会卖骆家一个面子。   狗尾巴花遇到硬茬子,刚才还高傲的头颅只能低下。   无故杀害平民,骆养性若是以此抓他,或者去东厂告他,狗尾巴花难逃干系,保住命算不错了。   此时,骆养性已经站起,一步步走向狗尾巴花。   狗尾巴花紧张坏了,谁能想到在穷乡僻壤的顺义乡间,居然遇到骆养性这尊瘟神。   “大人!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仓啷一声,骆养性手里多了把刀,直接顶在狗尾巴花的喉咙。   “说!急着上报的消息是什么!”   狗尾巴花愣住了,你不是替傻子打抱不平吗?   为什么问我此行的目的?难道我们不是恰巧遇到,而是你久候多时? 第18章 完璧归赵   朱由检在楼上目睹一切,不时露出惊讶的神色。   和大明朝军队里的营兵制度相比,厂卫制度更为有名。无论是锦衣卫、东厂,还是短暂出现的西厂,个个都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一名东厂的底层番役,竟然有如此威势,着实让人吃惊。   不过,他今天不走运,遇到锦衣卫里最牛逼的一尊瘟神,骆养性似乎不怕杀了他。   朱由检身边几人都保持沉默,没有人出声,连吃东西都不敢用力,默默看着楼下发生的事情。   骆养性绣春刀刺出,却没有斩杀狗尾巴花,只是在他喉咙处留下红红的印迹,过了会渗出一丝鲜血。   狗尾巴花吓坏了,骆养性这一刀刺的恰到好处,远比杀人难度更大。   在刀尖触碰肌肤的瞬间,他感觉菊花一紧,裤裆里凉凉的。   幸亏对方没注意,否则……糗大了。   骆养性又重复了一句,“拿出来!”   狗尾巴花脸上露出难色,在北京城的官场上,谁不知道骆养性的厉害。他想得到的东西,又有谁敢不从?   不过,狗尾巴花是东厂的番役,直接对九千岁负责,又岂能表现的太脓包。   “骆大人,咱家此行可是为九千岁办事!”   “知道!”   狗尾巴花大骇,对方只有简短两个字,似乎九千岁那边他能摆平。   狗尾巴花心存侥幸,继续道:“骆大人,东厂办事,锦衣卫一定要插手吗?这样真的好吗?”   “既然碰到,必须管一管!”   “咱家有要紧公务在身!”   啪……   骆养性一巴掌抽过去,打得狗尾巴花嘴角带血。   “若事务紧急,此处离京城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你还有空喝酒吃肉?若事务紧急,你还有心思欺辱一个傻子,还要了他的命?”   面对骆养性的愤怒,狗尾巴花无奈的摊手,“骆大人请三思,东厂的事不是那么好管的!”   啪……   又是一巴掌,骆养性命令道:“搜!”   三名手下便要动手,狗尾巴花见事不可为,碍于骆养性在这个行当的恶名,只好交代道:“骆大人稍等,咱家直说便是!”   骆养性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桌子上,右脚踩着长凳,恶狠狠盯着,说吧!   “咱家在宁远军中任职,近来侦探到一个消息,信王爷遍发求贤令,其中山海关外有四份。于是,咱家收了这些书信,准备进京当面呈给九千岁!”   “拿来!”   “这……不太好吧?”   由不得你,三个助手强行从狗尾巴花怀中取过书信,交给骆养性。   骆养性展开看了,收信人分别是左良玉、曹变蛟、毛承禄、吴三桂。   作为锦衣卫高层,骆养性对几人大概了解,左良玉是辽东驻军的中层军官,职位并不显赫。   曹变蛟应该没什么职务,不过他叔父是个游击将军,算是将门之后。   另外两个肯定没职务,因为骆养性都熟悉,他们年纪尚幼。   吴三桂父亲是锦州副总兵吴襄,舅父是宁远总兵祖大寿,标准的军人世家。   毛承禄的父亲是驻扎东江的平辽总兵官毛文龙,同样是将门虎子。   信王招揽四个毛孩子做甚?为什么要对他们发布求贤令?   狗尾巴花见骆养性陷入沉思,提醒道:“骆大人既然看过,还请还给咱家吧!”   骆养性低头俯视他,一字一顿的说道:“你的东西,自然还你!不过,人在做,天在看,你无故杀了傻子,一定会被报应的!”   报应?狗尾巴花笑了,伤天害理的事做了那么多,我们这种人还怕报应?   狗尾巴花没心思吃饭喝酒,见骆养性不再为难他,径直向门外走去,想尽快赶往京城。   骆养性保持刚才的姿态,并没有动。   手下人问道:“大人,放他走吗?”   “放他走!是给他个机会!现在,看你们的了!”   三人领命出去,不用问,是要追杀狗尾巴花。   骆养性见客栈大厅再无他人,仰头冲上面说道:“信王爷,知道下官为何非要杀他吗?”   楼上的朱由检愣了下,原来不是巧合,锦衣卫的骆养性早知自己在此。   “骆大人,还请细细说来!”   骆养性道:“东厂三营八组的狗尾巴花本来不用死,他拿到信王爷发的那些书信,向他的主子告状,天经地义。不过,他错就错在乱杀无辜,傻子也是人,杀了也得偿命!”   朱由检很吃惊,在他原本的印象里,锦衣卫应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人,怎么还有骆养性这般正直的?   骆养性就是如此,办事情一码归一码,我打你是你该打,我杀你是你犯了罪。   你拿到的情报,当然还给你。但如果你因为其它事死了,那就归我!   朱由检喊道:“骆大人不妨上楼喝一杯!”   骆养性从桌子上跳下,大步迈到二楼,在朱由检对面坐下。   朱由检问:“骆大人是为本王而来?”   骆养性并不遮掩,从怀中掏出一堆东西,扑在桌子上。   朱由检看后差点哭出声,他在太岳轿上笔耕不辍,辛辛苦苦写的三十六道求贤令,居然毫发无伤的回来了,而且是通过锦衣卫的手。   骆养性说道:“恐怕少了一份!殿下请看,这是三十一份,加上狗尾巴花怀中的四份,加起来是三十五,还有一份不知所踪,还请信王示下。”   朱由检有些失落,同时有些生气,“本王向皇兄请了旨意,可以招揽天下英才,不知有何不妥?骆大人为何非要收回?”   骆养性答道:“殿下冤枉下官,这些求贤令可不是锦衣卫搜查得到,而是那些收信人主动交出,还有人是被自己的家仆或亲友举报。”   啊……朱由检明白了,那些人不敢收。   信王有圣旨在身,但他仍然是个亲王,而不是皇帝。   亲王勾连朝臣,甚至于将领,这都是死罪。等到信王登基称帝,自然没事。   可如果信王最终没能登基,不管是魏忠贤,还是新任皇帝,肯定会反攻倒算,这的响应“求贤令”的人个个脑袋落地,并且会祸及家族。   于是,大家不敢收,麻溜的交出来,算坦白从宽,谁让自己倒霉,被信王给看中了呢!   少数几个没交的,或者是犹豫,或者是对现状不满,有了政治投机的想法。   可他的家人不同意,他的亲戚朋友害怕,有人会跳出来举报,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朱由检又一次感觉人生的艰难,他来顺义皇庄的这段时间,各项工作开展很难。   在京营,杀了监军太监涂文辅,稍稍压制这些军人的嚣张气焰,但是军中顽疾处处可见,到如今没找到插手的机会,唯有周遇吉等少数几个低品级军官拥护,诸如阎鸣泰、霍维华这样的大佬,表面上非常客气,实际上根本不配合。   在建造行宫的过程中,皇庄的管事太监回乡探亲,统领军卒的旗校跑去京城多日不回,你连个管事的人都找不到,更不用提他们能配合什么。   更有人暗中使绊子,挑逗民夫闹事,到处举报建造过程中的种种恶行,搞得朱由检好似榨取民脂民膏的恶棍。   还有招揽人才,朱由检发出三十六份,回来三十五,没人敢来呗!   骆养性没有吃东西,话说完,起身告辞。   行到门口,转身冲楼上喊道:“殿下,吃过豆腐吗?”   然后,骆养性出门纵马而去。   朱由检寻思,他问我吃豆腐的事,什么意思?   是食品上的豆腐,还是赚美女的便宜?   徐应元提醒道:“骆大人的意思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殿下可以徐图缓进,没必要招惹九千岁。”   朱由检点点头,算是谢过骆养性的劝告。   至于为什么着急,大明朝没几个人知道,我们现在的状况有多糟,根本不是几年能平灭女真人的问题,而是国家是否能保住。   有探子送来密信,朱由检拆开看了,每一件都触目惊心。   干清宫消息,皇帝一度病情好转,魏忠贤想帮他临幸美人,甚至点起传说中无比霸道的迷魂香,但皇帝还是失败了,美人在下却无福消受。   而且,此事皇后牵扯进来,她得知消息后硬闯干清宫,与魏忠贤大吵一场,彼此谁都不能奈何谁,继续保持微妙的关系。   此后,皇帝在美人身上再也没有欲望,也许是迷魂香伤到了身体,病情比前些日子更坏了。   还有个消息,京城有人偷偷招募水性好的男子,不知做什么用。   朱由检瞅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映月湖,莫非他们要组团来湖中抓鱼?   用了这么久时间,花费大量金钱,信王府的情报体系算是建立起来,掌管此事的王德化外出未回,日常事务由朱由检亲自安排。   在经济学上,信息是最重要的一环。尤其是到了互联网与大数据的时代,对信息的及时性、准确性要求更高。   朱由检按照最高标准设置,花费再多金钱也不在乎,必须拥有判断的详尽依据,他才可以确保决策尽可能正确。   身处顺义,同样对京城里的事了如指掌。   杀涂文辅有段日子,还没等到魏忠贤那边准确的回应。当你不出招的时候,我才需要判断你的动向。   朱由检在等待,等待魏忠贤做出动作。   以至于,他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第19章 釜底抽薪   短短二十余天,翠微湖的北岛有了房舍,谈不上奢华,却足够朱由检居住所需。   他喜欢大院子,从院门到房门足有百步之距?屋子盖好了十余间,正中是一间会客厅,有着高高的房梁,大大的窗户,暂时没什么陈设,但朱由检仍然非常喜欢,喜欢它的宽敞明亮。   客厅门口是个等待区,再向里是他特制的长条大桌,据说用来会议。   里面是休息区,摆放着被他称为沙发的东西,坐上去软绵绵的。   朱由检手握一杯茗茶,神情略微失落。   旁边是北岛上唯一的女性,他明媒正娶的夫人田秀英。   田秀英问:“殿下何故忧愁?还在为魏忠贤的事担忧?”   可不是嘛!   京城里的消息源源不断传来,却始终不见魏忠贤表态。   杀涂文辅在朱由检的计划之中,否则无法插手京营事务。接下来,魏忠贤应该有所反应,双方要做一定的沟通,然后才能继续其它的事情。   但魏忠贤偏偏不表态,让朱由检在等待中忧虑。   朱由检不能不关注,魏忠贤是他此刻最大的敌人,左右他的皇位继承。   门外有人求见,进来一位肌肉狰狞的猛男,他是京营里的参将孙应元,素来以勇猛著称。   朱由检笑着打招呼,让他近前答话。   孙应元和平日不同,竟然有了几分扭捏。   真是铁汉柔情,孙应元也会作小儿女状?   这……孙应元并非害羞,他是有话难以启齿。   这些日子以来,信王与京营里几位将领相交甚好,其中职位最高的是孙应元。   对孙应元来说,朱由检对他有知遇之恩,一旦他登基称帝,自己有望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员。   但今天,孙应元却不得不来,向朱由检辞行!   朱由检静静听着,在孙应元支支吾吾的言语里,听明白他的意思。   “你要走?调任勇卫营?”   孙应元平日里嗓门很大,说话干脆利索,今天却像个结巴一样,见朱由检发问,他只是努力点了点头。   朱由检顷刻间懂了,魏忠贤不是不反击,而是在蓄力。   在此之前,朱由检猜想他可能的种种行为。可能是重新向京营派一名监军太监,可能是借助霍维华、阎鸣泰向自己发难,也可能是大张旗鼓的兴师问罪。   都没有,魏忠贤采取最阴险的一招,釜底抽薪!   你不是有了点根基,和军中几位中下层将领交好吗?   我把他们调走,让你重新变成孤家寡人,看你还能有何作为?   想到这里,朱由检说道:“孙将军调任勇卫营,这是件好事,本王恭贺将军升迁。”   “可是……”   朱由检摆了摆手,“没什么可是,本王不问你原因。勇卫营在京城,负责皇宫守卫,他日你我还能见面,去吧!”   孙应元眼泪都快出来了,噗通一声跪下,郑重其事的行礼,然后转身而去。   朱由检望着他离开的高大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田秀英问道:“殿下,为何不问清楚?”   “若是再问,孙应元该哭出声来!他既然肯来辞行,说明心中还挂念本王。他又不得不走,肯定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住,非走不可!”   时候不大,黄得功与周遇吉到了,他们官位比孙应元低,只是游击将军。   朱由检知道他们的来意,主动问道:“两位都是来辞行的?”   两人相视一眼,继而哈哈大笑。   黄得功说道:“孙应元那厮果真向殿下辞行?”   “是的,难道两位不是?”   黄得功应道:“军中有人告我俩贪墨军饷,对外租赁军马,而且军卒私用。去他奶奶的,老子只是个小小的游击将军,有罪也轮不到我们头上。”   “贪墨军饷本王知道,租赁军马和军卒私用是怎么回事?”   “军中缺饷,将领可以吃空饷,万人的编制实际只有五千,剩下的中饱私囊。军卒没有生钱的门路,有人典当自己的兵器、盔甲,还有人将自己的战马租给别人,借此获取报酬。   至于军卒私用更为普遍,不止是勋臣将领,还有很多朝臣、富商,家中有建造之类的活计,或者到了麦收时节,通常让军卒去干。”   朱由检气得一拍桌子,“荒唐!这不是打杂吗?哪还有点军队的样子?”   黄得功无奈道:“殿下,此事的确荒唐。不过,军中恰是如此,从上到下一丘之貉,末将与周将军多少牵扯其中。”   朱由检没想到事情如此严重,在他原本的想象里,京营不同于戍守各方的边军,它是大明征讨的主力。   这些年存在兵饷不足、训练不力等问题,难以想象腐败如此普遍,军卒们不是盖房子就是帮人搬家,兵器、盔甲都卖了,战马租给别人赚小费,就连他认为正直的黄得功和周遇吉也是如此,京营简直是从上到下烂到根里了。   朱由检望着两位武人,问道:“有人以此要挟,让你们调任它处?”   黄得功道:“殿下英明,否则的话,便会因此参奏我等。”   “于是,阎鸣泰、霍维华等人便可治你们得的罪?”   “殿下所言极是,那些人该是这么想的。”   周遇吉始终没说话,他怕朱由检误会,补充道:“殿下放心,末将与黄将军不会离开!”   黄得功接茬说道:“没错!我等二人好比污泥里的白莲,不敢说一尘不染,其实并无明显过错。他们即便非要寻晦气,也没那么容易!”   “很好!”   朱由检站起身,拍了拍他们雄壮的肩头,说道:“我等兄弟齐心,还怕有过不去的难关?阎鸣泰与霍维华那边,本王自有应对之策,你等二人无须担心”。   两人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信王称他们兄弟,这是何等的荣耀。   他们都是军中的实干派,算是一滩污水里的清流。再说了,作为底层军官,跟着朱由检有可能鲤鱼跃龙门,就此实现人生的大转折。   即便今天栽了,甚至去牢房里待一段,待他日朱由检登基,他们的功劳更大。   “孙应元也是因此离去?”   黄得功摇头,“听说有人拿他的妻儿性命威胁,孙参将有难言之隐。”   朱由检很庆幸,刚才不问他原因是对的。   “难道两位不怕有人故技重施?你们要不要把家眷送到岛上来?”   还是黄得功答话,“回殿下,我等二人尚未婚配,并无什么家眷。”   朱由检汗颜,算你们狠,看相貌二十多了,居然还是光棍一条,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天不怕地不怕啊!   朱由检做了一番吩咐,他会向阎鸣泰、霍维华提要求,让这两人统领所部负责自己的安全,看谁还敢打坏主意。   至于整顿京营,除了那日杀人立威,打了一帮人的屁股,算是强调劳动纪律,其余暂时无法推进。   京营好比浑身上下遍布伤病的患者,你即便是天下闻名的医生,还是要等待一个契机,现在的京营让朱由检根本无从下手。   待两人离开,朱由检看了眼身边的田秀英,感叹道:“举步维艰呢!做事何其难矣!”   田秀英聪慧,一切都看得明了,“所以殿下才需要有能人相助,所以此次顺义之行除了整顿京营、建造行宫,殿下偏要加上一条招揽人才。”   朱由检苦笑,“夫人不知,本王的三十六道求贤令,已经回来三十五,另外一道是王德化拿着的,不知结果如何?”   田秀英听后跟着叹气,“待殿下登基,还不是一呼百应。那些人畏惧魏忠贤加害,因此不敢妄动。妾身觉得,这些人既然现在不肯,待殿下登基,也不要用他们。”   朱由检用手指刮了下她的鼻子,笑着斥责道:“胡说!治国哪能儿戏?任人唯贤,怎么还带生气的?”   田秀英不笑了,很正式的说:“妾身可以给殿下推荐一人,绝对比那些人有骨气。”   “哦?夫人请直言!”   “锦衣卫骆养性!”   此话一出,让朱由检很是意外,问道:“你如何知晓骆养性出现过,谁人告诉你的?”   在朱由检看来,那日在客栈遇到骆养性,在场的有徐应元、黄宗羲几人,发生的事情很敏感,涉及自己发出的“求贤令”,涉及东厂番子杀人,也涉及骆养性杀死东厂番子。   事后,骆养性没有杀人灭口,只是反复告诫客栈掌柜一家,不要走漏一丝消息,否则定是灭门惨案。   朱由检这边也是,他要求徐应元等人守口如瓶,对谁都不可提起。   那么,当日不在场的田秀英是怎么知道的?   田秀英露出无辜的表情,“骆大人来过?妾身不曾见过他。”   朱由检更加好奇,“听夫人的意思,你认识骆养性?”   虽然只接触一次,朱由检已经看到此人身上的正直、果决,做事有自己的准则,完全不同于其他锦衣卫或者东厂的人。   话说到这里,田秀英没准备隐瞒,坦白道:“骆养性是妾身的姨家表兄。”   原来是亲戚关系,一个姥姥的,怪不得!   “怪不得他要帮本王,还要提醒本王!”   他暗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事情可以从长计议。   田秀英听朱由检大概一说,频频点头,“表兄定会为殿下鞠躬尽瘁,勿需怀疑他的忠心!”   朱由检清楚这是件天大的好事,锦衣卫被魏忠贤一党把持,如今出了个骆养性支持自己,也算是埋下一颗种子,说不定哪天会生根发芽。   田秀英不能再隐藏,她选择实话实说,“殿下年初大婚之时,信王妃的位置本是妾身的,是刘太妃出面,才换成周婉言。”   “难怪王妃以你为敌,那般恨你!”   “妾身无需隐瞒什么,妾身背后是表兄一家,他们是大明两百年来的勋臣家族。周婉言看似良家女,其实也绝非普通女子,只看刘太妃出面帮她,便可猜个八九不离十。”   朱由检来兴趣了,他的三位夫人各有来头,田秀英承认是骆家在背后支持,代表着勋臣故旧的利益。那么,周婉言呢?   “殿下可知刘太妃祖籍何处?”   “松江府啊!王妃不是松江,她是……”   “苏州!殿下请想,一个松江,一个苏州。”   朱由检想起那日魏忠贤所说,大明有五种人,最末一等是松江和苏州的百姓,原因是在太祖争雄天下时支持他的敌人张士诚。   “两人都是江南女子,和妾身一样,背后有人支持。”   朱由检点头,说的很好!   皇帝是去年落水,自此身体一直不好,长时间卧病在床。作为名正言顺的接班人,朱由检年初大婚,各方势力肯定会千方百计的争夺王妃位置。   田秀英得到勋臣们支持,却最终棋差一招,只得了夫人的称号。   “周婉言身后的支持者是江南士大夫,是那个东林党。否则的话,殿下以为,谁人能斗过勋臣,谁人又能请动刘太妃出手?”   这背后,竟然是南北之争,北方的勋臣故旧,对阵南方的士大夫。   朱由检恍然大悟,你是说周婉言是东林党的代言人?那么刘太妃呢?皇后张嫣呢?   “刘太妃年过七旬,绝非东林党,却念及家乡故里,难免与江南人走得过近。皇后娘娘倒是未必,她在宫中独木难支,只能选择与刘太妃共进退。”   朱由检用力拍了下大腿,一点都不疼。   田秀英疼,拍的是她的。   朱由检像得了宝一样亲了她几口,以后宫里宫外的八卦,多给本王说说,爱听!   田秀英很委屈,什么八卦?这都是真的! 第20章 行动开始   阎鸣泰与霍维华登岛后面面相觑,彼此之间露出不解的眼神,偏偏还不敢说。   待周围没人,霍维华方才小声言道:“信王不但远离京城,还跑到这万顷湖面的中心,栖居在一座小岛,果真是安全得很。”   阎鸣泰对此多有了解,同样小声说话,回应道:“霍大人有所不知,映月湖中有王府侍卫巡逻,信王殿下要去两名游击将军,据说是负责巡视湖水四周,避免有贼人偷入。”   霍维华不无嘲讽的说:“好比乌龟缩回壳里,信王好手段!”   停了一下,他好似想起什么,说道:“阎大人,那两名游击将军犯了军法,按律理应严办。一会见了信王,你莫要姑息迁就,还望以大局为重。”   阎鸣泰大义凛然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阎某既为朝廷命官,自当以国事为重,怎能姑息一些人作奸犯科?”   “这样便好!”   两人边说边走进院门,好家伙!这么宽敞的院落!   在他俩看来,信王的新住处丝毫不见豪奢,唯有面积够大,几乎占据北岛的多半土地。   院子里有人干活,还有人在练剑。   他俩没在意,径直向厅堂走去,却听到旁边有人喊:“两位大人来了?有失远迎,恕罪则个!”   两人一看,大热天挥汗如雨练剑的,竟然是信王。   双方见礼,朱由检光着膀子,手里提溜一把剑,带他们向院落边上的凉棚走去。   两人有些吃惊,他们想不到信王身体如此强壮。   以前没觉得什么,信王和京城里那些小白脸没多大区别。来顺义时间久了,听说信王每日习练,不是骑马便是射箭,经常去附近的翠微山和剑山打猎,有时大中午的还要练剑。许是太阳晒久了,他的脸庞黑黑的。   朱由检不敢不如此,他的使命过于沉重,必须有一个好身体方能承担。   更何况,近来感受到来自京城那边的压力,他不能总是闷闷不乐,需要时不时的发泄情绪,习练武艺是一种很好的方式。   阎鸣泰和霍维华在身后暗自感叹,有些羡慕朱由检身上清晰可见的肌肉。   他俩对军队很熟,莫说是朱由检这样的王爷,普通将领都很难有这般强壮的身体。   朱由检要感谢这具躯体以前的主人,虽然性格软弱,身体却甚是雄壮。   自朱由检穿越后从病榻爬起,身体是一日好似一日,近来又针对性的加强锻炼,于是从前世那个白斩鸡一样的孱弱,变成今日的伟男子。   阎鸣泰与霍维华并不相同,他俩一个高、一个矮,前者瘦,后者胖。   组合起来,阎鸣泰高瘦,竹竿一样。霍维华矮胖,像个墩子。   在朱由检看来,一个瘦坨坨,一个胖坨坨。   他俩的确有区别,阎鸣泰是军界老人,曾巡视九边,做过辽东巡抚,万历朝时参与过京营整顿,如今又是顺天巡抚、蓟辽总督,可以说是大明朝地方上最大的军事统领。   而霍维华不同,此人言官出身,官衔一直不高。起家是因为三年前跟随魏忠贤,在打败东林党人的斗争中出力不小,近来才任职兵部,被派到京营任总理戎政。   也就是说,无论是政治背景,还是两人的工作经历,朱由检不认为他们是一伙的。   坐好以后,朱由检开门见山的发问:“本王来顺义有段时间,不知两位关于京营整顿有何想法,下一步如何实施?”   这……   两人互相看,都等着对方说话。   最后,还是霍维华接招,言道:“殿下,所谓整顿,何其难矣!就说这军饷,如今已经拖欠三月有余。到时候,莫说是整顿京营,恐怕军营不哗变,已经是烧高香。”   拖欠军饷?   朱由检问:“为何拖欠?户部没有调拨吗?兵部怎么说?”   “回殿下,兵部、户部、工部都没银子。下官为此专程找过户部尚书苏茂相,他说……”   “说什么?”   旁边,阎鸣泰接话道:“如今的大明朝,莫说是京营,辽东、蓟门欠饷已久,至于陕西一带,边关欠饷更是达到四五年之久。”   朱由检汗颜,辽东是对女真作战的最前线,这也敢欠?   没办法,缺银子,你能怎么着?   兵饷都不发,士兵们饿着肚子,你还要整顿他,不允许他典当刀剑,不准他出租马匹,不准他给大户人家干活赚钱,恐怕是不行。   朱由检问:“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霍维华道:“亲兵每月一两二钱,其余八钱,将官要高些,加上其余费用,三个月加起来三十五万两之巨。”   朱由检咬咬牙,“军饷的事,本王出了。命令京营明日驻扎在汉石桥以南,本王亲自到场发钱!”   阎鸣泰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十五万两啊,信王说出就出了?他一个尚未之籓的亲王,怎么攒这么多钱?   朱由检暂时管不了天下的兵马,但他可以首先满足京营的需要,至于钱的来源,自然是不会对眼前二人提起。   霍维华面有难色,言道:“殿下,军队换防需兵部调令,轻易不能更换驻地。再者说,顺义并未建造军营,汉石桥北那块空地并不适合。”   朱由检早知他不愿意,反问道:“军人保家卫国,京营更是大明征讨四方的利器,必须适应不同的环境,难道还要事先建造好房舍吗?”   霍维华见朱由检面带怒色,没敢顶嘴!   阎鸣泰问道:“殿下,兵部调令如何解决?”   朱由检问:“本王持圣旨操练京营,还需兵部许可吗?”   阎鸣泰耐心解释:“操练京营是一回事,调动军队却是另一回事!若没有兵部批文,恐怕我等都做不到。”   朱由检想了想,问道:“既如此,那便不换京营驻地。”   霍维华长出一口气,这位王爷总算不折腾了。   没想到,朱由检紧跟着话锋一转,言道:“京营操练需拉练队伍,总不能一直藏在营寨中。这样吧,本王向五军都督府讨一道命令,要带京营分批到顺义操练,这样可好?”   阎鸣泰和霍维华说不出什么,人家带着队伍出来跑步,天色晚了住在这里,这还不行吗?   再说了,朱由检已经让步,他会派人去五军都督府要命令。   这五军都督府管不了调动军队,但操练军队是他们主要的职责之一。   五军都督府是武将的天下,主要官员都是勋臣故旧,其中很多是一两百年的家族传承,并不将魏忠贤放在眼里。   既如此,两人只好屈服。   霍维华心存侥幸,问道:“既然是外出拉练,不知每次几百人为好?”   几百人?京营的人数在十万以上,每次几百,过了年也忙不完。   朱由检笑了,“告诉各营官兵,来顺义讨饷,本王亲手发给他们。至于人数,本王建议分两批。”   分两批?   “正是,十万京营分为两批,每批五万,每五日换防一次。”   五日一次?   朱由检不等他反对,继续道:“阎大人、霍大人各统一军,轮流来顺义拉练。此外,你等务必严肃军纪,此时正值庄稼生长之时,谁若踩踏秧苗,军法处置!”   霍维华心里苦,两地距离不算远,但换防一次还是要急行军两个多时辰,而且还不准踩踏秧苗,算起来五万人搬家一次至少一天,加上扎营,然后操练,五天一个循环,够累的!   朱由检说的话斩钉截铁,没别的原因,军饷是他出的,他说的算。   霍维华有心拒绝,但如果被军营里的将领和军卒听见,他有军饷不拿,到时候会彻底失去群众基础。   朱由检露出笑容,三十五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花出去,总算听到响声。   你们认魏忠贤做爹,但将领和军卒更愿意认钱做爹,大家谁都不比谁高尚。   霍维华应该和阎鸣泰退下,但他还有一件事,不停用眼色示意阎鸣泰,偏偏对方不接招。   阎鸣泰的意思好似在说:想说就说,不说拉倒!   霍维华没办法,来之前说好了的,你居然临阵脱逃,不义气啊,只能自己言道:“殿下,黄得功、周遇吉两人贪墨军饷,经查证属实,需关押起来严厉处罚!”   朱由检答道:“霍大人所言极是,这种歪风邪气一定要治理,决不能手软。”   呃……信王答应的这名干脆?   霍维华没有走,虽然得到赞许,却没个卵用。   朱由检问:“霍大人有话直说,为何沉默不语?”   “殿下,此二人目前正在此处当差,负责殿下的安全守卫。”   哦?   朱由检假装恍然大悟,原来是本王手下两位游击将军?   他正襟危坐,换了个口风,说道:“贪墨军饷绝非小事,若能严惩这股歪风邪气,本王也……就不用自掏腰包三十五万两之多。”   霍维华和阎鸣泰很无语,原来信王掏钱是会心疼的。   “不过呢,此二人只是小小的游击将军,正五品而已。在京营,比他们官位高的还有参将、副将、总兵、提督等人,屈指算来不少于二三十人吧?既然要查贪墨军饷,本王倒是想掺和一下。”   说着话,朱由检拍了拍手,不远处的太监徐应元走过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   朱由检指着说道:“两位大人请看,这都是来自各级军卒将官的状纸,反映的问题五花八门,有你们刚才说的贪墨军饷,更严重的是直接吃空饷,一个五千人的队伍实际只有两千多老弱。此外还有战马租赁、盔甲贩卖,以及组织军卒为私人修建房舍等。”   霍维华打开看了几份,和朱由检说的差不多,果真都是举报京营将领的信件。   自从来到顺义,朱由检并没有闲着,他将手下人四散出去,向顺义皇庄的佃户收集消息,向京营里的军卒详细询问,答应无论他们遇到什么委屈,不管谁干了伤天害理的事,信王都会给他们做主。   所谓欠饷的事,朱由检早就知道,饷银是前两天已经准备好的,就等着有人来要。   霍维华的手开始发抖,信件上的事触目惊心,涉及的人极多,甚至还有他本人的罪证。   “霍大人,还要追查吗?你可以带走黄得功和周遇吉!”   霍维华紧张道:“不用了,事情重大,还需从长计议。两位游击将军一向风评很好,定然是有人诬告,下官会去认真核实,以后再说!”   眼瞅着两人落荒而逃,乘着小舟驶向岸边,朱由检心情大好。   端盘子的太监徐应元还在,略显谄媚的问道:“殿下,大事可成?”   成!当然要成!   今日的重点不是给黄得功、周遇吉开罪,不是非要让京营驻军在顺义,不是急不可耐的主动给官兵发饷银,他最主要的目的是分开阎鸣泰和霍维华。 第21章 斩杀首恶   如意赌坊位于京城正阳门外,每日生意红红火火,经常持续到深夜。   据说上头有人,官府并不怎么管。   一个少年从里面出来,准确的说,是被人打出来的。   里面有人放狠话,“欠老子五十两银子,三天内不还,去你家讨要!”   少年只说了一个字:“别!”   里面人哈哈大笑,笑声中不止一人,“还他妈皇亲国戚,冒牌的吧?哪位公主的驸马啊?还是你娘、你姐入宫了?”   少年在嘲笑声中远去,他家开钱庄,听起来很有钱。其实,在少年嗜赌成性之前,他们家在京城内外有十几家钱庄,在他的努力之下,仅剩的一家举步维艰,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本以为今天可以翻本,没想到输的更惨,已经欠人家五十两银子,待他们去家中兴师问罪,父母的责罚倒是其次,恐怕最有一点家业也得抵给人家。   少年知道,别看“钱庄”两字唬人,其实他们家是外强中干,因为自己在赌场的不懈努力,已经是弹尽粮绝,钱庄处于濒临倒闭的边缘。   一架两人抬的轿子停在面前,有人掀开帘子,里面露出一张脸,继而是半个身子。   这人并未走出,在轿内问道:“你可是人称浪里白条的刘文炳?”   刘文炳没有答话,浪里白条是《水浒传》里张顺的外号,他除了最近两年嗜赌,此前更大的爱好是游泳。   在北京城的太液池,他是公认水性最好的,因为很多人私下里读过《水浒传》,于是得了故事里张顺的外号,被很多有同样爱好的人羡慕。   什么吸气五分钟、水下俩小时,什么空手抓活鱼都不在话下。   当然了,这是有技巧的,不是说他已经变成鱼,可以在水底下生活。   见刘文炳不答话,步辇上的人追问道:“有一笔买卖需要你做,先给一百两银子,事成后还有两百两答谢!”   刘文炳有些动心,他欠赌债,会被家里人知道,甚至毁了家中唯一的产业。   如今有一百两摆在面前,还有两百两紧随其后,焉能无动于衷?   “敢问,你是哪家的尊管?”   步辇上的人大吃一惊,看来小觑了这个少年。对方一眼认出,自己可不是什么主子,顶多是富贵人家的管家。   这位管家应道:“有钱赚就好,我的身份,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刘文炳打算赚这个钱,问道:“你不说,我自然不问。但是,你要说清楚什么事情。”   管家摇了摇头,不着急说。   “这么多钱,恐怕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吧?”   管家不说,似乎是默认,问道:“你能否找一些水性好的同伴?”   刘文炳应道:“没问题!我只关心,一百两是给我一个人的,还是给一群人的。”   “自然是你一人,那些人每人五十两。”   “尊管需要多少人?”   “至少三十!”   “几日后动手?”   “迟则十余日,短则三五天!”   条件谈妥,一百两银子到手,刘文炳转身回了如意赌坊。   管家放回轿帘,嘀咕一句:“狗改不了吃屎!”   不过,这少年倒是有几分灵气。自己什么都没说,他早大致猜到,甚至问“何时动手”,清楚后面是杀人,而且在水里。   ……   汉石桥南,此处河道交叉,到处都是水,精挑细选方能找到一处安营扎寨之地。   朱由检亲临现场,安排人给军兵发饷。   他脸色红润,看起来有点兴奋。旁边人可就惨了,这些将领们多沉默不语,似乎做错了什么。   待到正午,饷银发的差不多,朱由检问:“还有吗?”   没人回答,准确的说,没人敢回答!   京营分两批轮流来这里拉练,这一批应该是京营一半的数量,也就是至少五万,为何这么快完成任务?似乎人数少了点吧?   清点人数之后,发现只有一万多人领取饷银。   为何如此?剩下的人哪去了?   还是没人回话。   朱由检看了眼官职最高的阎鸣泰,问道:“阎大人,这到底是何缘故?”   阎鸣泰挂兵部尚书衔,任蓟辽总督,还是顺天巡抚,协理京营戎政,推说不知恐怕不行。   这……   朱由检知道答案,在场的人更加清楚,但没人捅破那层窗户纸。   大明朝的军队都在吃空饷,明明编制那么多,实际上只有六七成是真的。   今天让朱由检大开眼界,京营的一半人马只有一万多,折算的话总数只有三万出头,距离官方以为的十万差之甚远,可怜我白花花的三十多万银两,其中多半被你们这些将领贪墨,可恨,可耻啊!   现场包括阎鸣泰在内,还有留守营中没来的霍维华,大家知道朱由检会来参与发饷,但最多是露个脸,让军卒感激他,政治作秀嘛!   谁曾想到,他竟然从头到尾盯着,饷银不是发给将领回去分,而是一个接一个过来对着册子领。于是,问题暴露,没那么多人。   阎鸣泰百口莫辩,朱由检证据确凿,若以此参奏,他必死无疑,魏忠贤也保不住他的小命,考验他智慧的时候到了。   众目睽睽之下,阎鸣泰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道:“九千岁有封密信给殿下。”   朱由检知道他要说悄悄话,吩咐将领们退下,王府的随从同样离开,现场只剩他和阎鸣泰。   “阎大人可以实言以告了吧?”   阎鸣泰暗竖大拇指,信王果真不同凡响,他没问我密信在哪,因为密信根本不存在,阎鸣泰只是想支开众人,单独汇报工作。   “此处不便下跪,下官站着说。”   朱由检笑道:“何必站着,过来坐下,我们慢聊!”   两人声音都很低,怕的是隔墙有耳。阎鸣泰不能跪,害怕被人看见。   阎鸣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殿下,下官身处朝局,不得不唯九千岁马首是瞻。”   “本王知道!”   做官就是站队,东林党当权时,别人没路可走。现在魏忠贤权倾朝野,你不谄媚巴结,怎么可能位高权重?   两者无论谁当家作主,对朝中大臣而言并无太大区别,都是铲除异己、唯我独尊!   所以说,并非朝堂上都是魏忠贤的人,而是你不做他的人就无法进入朝堂。   阎鸣泰道:“下官愿弃暗投明,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吃空饷的事情败露,阎鸣泰作为主管领导,不管有没有分的好处,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与其被杀,不如争取朱由检的原谅,或许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朱由检等的就是这一句,他之所以将阎鸣泰与霍维华分开,玩得还是“囚徒困境”的原理。   两人在一起时可以商量,哪怕没那么和谐,看在背后同一棵大树的份上,多半会精诚合作。   朱由检强行分开他们,玩得就是心理战。   两人因为距离的拉远,都会怀疑对方背叛。朱由检不是一无是处,他是皇太弟,很可能几天后就是皇帝,投靠皇帝天经地义,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如果朱由检愿意等,他俩迟早有一个绷不住,但朱由检没那么多时间,他迫不及待要掌控京营。   于是,他必须借故催促,吃空饷就是个非常好的借口,朱由检用三十五万两白银开路,收买的可不仅仅是军卒的欢心,更是今日阎鸣泰的投诚。   今日当众发飙,一定要追问大家都知道的潜规则,用意便是催促阎鸣泰。本王忙得很,没时间等你消息,赶紧表态。   阎鸣泰低头抱拳,“下官忠心可鉴,请殿下勿疑!”   见朱由检没反应,阎鸣泰又道:“下官立即将家人送上北岛,让他们陪伴夫人。”   朱由检闻言笑道:“本王夫人的确是孤单了些,让你的妻儿有空陪陪她吧!至于住在岛上,恐怕多有不便,不用了!”   这是用人不疑?   阎鸣泰清楚,自己上了一条不归路,刚才表态过后,他已经与朱由检同舟共济,从此以后只能共进退。   不得不感叹,朱由检有智谋,在看似铁板一块的京营,他竟然找到一条切入的捷径。   如今想来,阎鸣泰很是后怕。信王初次见面,毫不迟疑的斩杀涂文辅,先除了监军太监,因为那是他不可能拉拢的对象。   接下来,他催促整顿京营,其实是诱导自己说出军中缺饷,然后他自掏腰包,拿银子收买人心。   先向将领立威,又向军卒示好,接下来便是分开自己和霍维华,让他俩彼此猜忌。   就在刚才,信王将吃空饷的事情查的清清楚楚,逼着自己表态,死还是归顺。   阎鸣泰别有选择,作为大明军政两界响当当的人物,只能如此。   朱由检打完脸,接着就给吃个枣。   “多日相处,阎大人有统兵之才,以后不要挂什么兵部尚书衔,直接任职兵部,为本王排忧解难。”   阎鸣泰不能纳头就拜,动作夸张会引起别人猜疑,他心里和嘴上还是甜滋滋的,这是信王在给自己许诺,等他登基之后,兵部尚书的职位是自己的。   朱由检示意他别谢了,让人看见不好。他刚才的话并非信口开河,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阎鸣泰至少是一个对基层工作非常熟悉的官吏,这对他做出决策帮助很大。   而大明朝需要的恰恰是有政治斗争经验,同时熟知军务、政务的老练之臣,阎鸣泰做兵部尚书未必是最佳选择,但肯定是称职的。   这样恩威并施之下,朱由检可以和他探讨下一步的举措,刚才查出吃空饷的惊天大案,不可能不了了之。   上一次徐应元端的盘子再一次出现,里面有不少举报信。   朱由检早已挑好了,“这几个罪大恶极的,还有京营的主要管事者,现在就抓,立斩不赦!还有远在本部营中的,快马召集他们过来开会,当场公布罪状后斩杀!”   “殿下无须知会兵部吗?”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颇有深意。我们不是在整顿军营,而是在夺权!从现在开始!   阎鸣泰清楚了,这里面的人的确贪墨严重,但那几个京营的高官,多是魏忠贤的死忠,信王此举是在夺京营的兵权,完全消灭魏忠贤的死忠,将京营彻底变成他的队伍。   而且,阎鸣泰一旦出手,将会被死死钉在朱由检的战车上,再也没有回头路。   没办法,只好出手,在那些将领警觉之前,先将其全部拿下,一盏茶后人头落地,对全军宣布,首恶者斩无赦,其余赦免,戴罪立功!   行动迅速开始,一颗颗人头落地。   而京营本部赶来的那些,根本没有抵达,他们在半路上被伏击杀死。   朱由检看着堆起来的十几颗头颅,他为自己选了条更惊险的道路。   太监徐应元可以出发了,将文书分别送给兵部、五军都督府和魏忠贤,说明京营贪墨军饷的行为是多么令人发指,被发现后居然意图谋反,如今已将其全部斩杀。   魏忠贤,你会如何做呢?   如今手握京营,你还敢与本王硬碰硬? 第22章 楼盘开建   霍维华不得不入宫,总算在干清宫的侧殿见到魏忠贤,跪在地上不愿起来。   魏忠贤身边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王体干,他在宫中最重要的帮手,也是此刻守卫干清宫的主力。   “快起来!你一个兵部侍郎,成何体统?”   霍维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义父,信王杀了涂文辅,又杀了十几名将领,阎鸣泰那厮背信弃义,现如今我等在京营中已经失去根基,信王下一个要杀的目标是孩儿,快救救孩儿吧!”   魏忠贤直挠头,对霍维华有些怒其不争,你一个堂堂的兵部侍郎,总理京营戎政,有品级的将领几乎都听你指挥,居然斗不过手持一张纸的信王?   “信王拿出三十五万两白银发饷,军卒和将领急着领取,根本禁不住。”   魏忠贤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外人说霍维华与崔呈秀并列,乃是他魏忠贤帐下的两大智谋。   在魏忠贤看来,霍维华还是嫩了些,与崔呈秀不可同日而语。   面对十七岁的毛头小子,你居然被牵着鼻子走,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降临?   信王义正言辞的杀人,美其名曰整饬京营,每一颗头颅后面铁证如山,兵部、都督府说不出什么,皇帝躺着呢,更没法表态,你让咱家怎么办?   再说人家这效率,信件半个时辰前交到自己手里,比你还早,信王在里面说的清清楚楚,每一笔血债都证据确凿。你呢?不但被动挨打,而且还姗姗来迟,留你还有何用?   霍维华沉默,差事办成这样,的确很丢人!   没办法,魏忠贤还是要管,不无痛心的说道:“信王是要抢皇位,不打算咱家施舍他!”   旁边的王体干劝诫道:“皇位本就是信王的,有什么好抢?”   魏忠贤看他一眼,反问:“要是咱家不想给他呢?”   王体干没说话,你一直都不想来着,可那些孕妇得不到皇帝临幸,眼瞅着肚子一天天变大,有人还干呕不止,迟早会搞得人尽皆知。   皇位是个好东西,魏忠贤是真不想给信王,可又是真没办法。   王体干提醒道:“若是以前的信王,九千岁或许能对付。如今信王名正言顺有了京营,又得到那些勋臣故旧的协助,五军都督府的人几乎都是倾向信王继位的。   此外,听说江南人氏纷纷进京,这是东林党在蠢蠢欲动,恐怕会动九千岁不利。”   魏忠贤没想到事态演变的如此糟糕,墙倒众人推吗?   信王不用他施舍,直接使出雷霆手段,手里有了军队,又得到北方勋臣和南方东林党的双重支持,果真是令人头疼。   他转头问霍维华,“阎鸣泰分走一部人马,你手中不是还掌管一半京营吗?”   霍维华应道:“虽说如此,可将领和军卒都盼着五日后换防,到时可以领到被拖欠的军饷。”   “无妨!”   魏忠贤霸气的一挥手,“就在五日后,你换防到顺义之时,动手吧!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霍维华有些害怕,“义父,我们的人都已被处死,剩下的将领并不贴心,恐怕难以成功。”   “咱家会派人帮你!再说,兵贵精不贵多,好生谋划一下,可保一击致命!”   走出几步,魏忠贤转过头来,尖声道:“决不可失手!否则……不要回来见咱家!”   ……   映月湖边的朱由检缩了缩脖子,笑道:“脖颈凉飕飕的,谁又想砍本王的脑袋?”   身后是他的伙伴黄宗羲,应道:“殿下福大命大,谁都是妄想!”   朱由检看着他,还有陈子龙与金圣叹,三个翩翩美少年。   搞阴谋诡计,需要老谋深算之人,但朱由检剑走偏锋,在顺义皇庄的所作所为,核心谋划团队是他们仨,最大的十九,最小的十七,还是虚岁。   黄宗羲脑回路清奇,常有奇思妙想。陈子龙是个大才子,看诗文水准完全应该像柳永那般流落青楼,做个奉旨P娼的情圣。   金圣叹更是个奇葩,尤其擅长品评剖析,对各种事件都能评头论足,更像个善于吐槽的段子手。   这三位在一起未必能拿出最佳方案,但肯定好点子源源不断。   朱由检选择的余地很大,不得不承认,他们组成的小团队战斗力极强,在摆平京营的过程中出力不小。   还不到论功行赏的时候,朱由检带他们围绕映月湖转圈,一边走一边向他们介绍自己新开发的“楼盘”。   什么是楼盘?他们三个不知道。   那换个词汇,小区?住宅区?别墅群?   朱由检说笑呢,他指着围绕映月湖半圈的建筑工地,说道:“过了汉石桥,首先抵达“京华一梦”,这里的建筑与北京城的大户人家相仿,全是三进三出的院落,左右还有厢房,里面的一草一木,一处拱门,一个画廊,都是精心设计。   然后是“水韵江南”,此处有小桥流水,营造烟雾缭绕下的江南美景,房舍黑白相映,有着巨大的落地窗,种着竹子、荷叶,与江南一带的建筑高度相仿。”   三人放眼望去,虽然房舍还没有盖完,大概有那么个样子。   朱由检继续道:“除了京味、江南风,接下来是辽东风格,本王取名“白山黑水”,院子都很大,进屋就上炕,冬天时特别暖和。”   黄宗羲问:“为何叫白山黑水?”   “东北……也就是如今女真人占据的地方,最有名的山是长白山,最有名的河是黑龙江,在很靠北的野人女真那边。所以说白山、黑水,代表山海关外辽阔的土地。”   黄宗羲又问:“殿下建设的房舍有北方、南方风格,为何还需符合女真鞑子的习俗呢?”   朱由检满怀信心的说:“鞑子迟早会归顺大明,到那时,他们是大明子民的兄弟姐妹,而不再是敌人。”   此言一出,三个大才子面面相觑,他们听过各种奇谈怪论,但是将女真鞑子视为兄弟姐妹的,这还是头一次听见。   金圣叹出言问道:“殿下如何将他们变为兄弟姐妹呢?”   “贸易!”   贸易?黄宗羲思路最快,立马回应道:“殿下是说开马市,彼此换取物品?”   陈子龙质疑道:“女真人狡黠无信,当年正是借马市之机袭击辽远,夺我大明城池,杀我大明百姓。”   朱由检解答道:“女真边患由来已久,要想让他们成为大明子民,让女真人成为我等的兄弟姐妹,唯有先打,把他们打服了,自然可以收入囊中。”   战争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黄宗羲拜服道:“殿下高瞻远瞩,此番言论让草民受益匪浅。”   朱由检笑着看向北方,说起来容易,对付女真人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谈笑间没法灰飞烟灭。   按日子算,女真人攻打过来还有两年时间,到时候能准备妥当吗?是否具备与之野战并获胜的实力?   想起疲软不堪的京营,用他们对付魏忠贤绰绰有余,但如果上战场与女真人作战,差之远已!   陈子龙提醒道:“殿下,不是说房舍分为四处吗?还有一处何为?”   围绕映月湖四分之三周,先是“京华一梦”,然后“水韵江南”,第三处是“白山黑水”,这第四处嘛,朱由检笑了起来。   自从三十六道求贤令收回三十五,朱由检为那个唯一没退回信件的人建房子,等他到了顺义便可以入住。   “此处名叫欧陆风云。”   欧陆风云?三个大才子竟然都没听懂,什么是欧陆?   所谓欧陆,欧洲大陆,你们听到的佛郎机人,红毛鬼子,鹰钩鼻子,都是那里来的。   黄宗羲问:“殿下是为传教士准备的?”   传教士有些稀罕玩意,但未免对他们太客气,朱由检手头的资金本就紧张,不用这么破费吧?   “三位有所不知,这些欧式别墅别有一番风味。而且,不止是传教士,我大明朝也有信徒,他们周末要做礼拜,有时要守斋,吃饭前要祈祷。”   为此,朱由检不但安排建造法式别墅、英式别墅、哥特式别墅,还有标准的教堂,小区外插着大大的十字。   栽好梧桐树,不怕引不来金凤凰,大明朝要想进步,必须师夷长技以制夷。   作为十七世纪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帝国,大明朝不能只将目光放在东北一隅,更要面向大海、了望世界。   大明要跟上世界的步伐,这个进步可以循序渐进,但不能限制自己飞速进步的可能。   明明欧洲人已经有了很多成果和先进经验,包括贸易、科技、政治,我们完全可以借鉴学习,先站在他们的肩膀上,然后才能争取做的更好。   朱由检只需举几个简单的例子,包括北岛书房挂在墙上的《万国堪舆图》,包括尼德兰传教士送给他的双筒望远镜,还有北京城墙上的佛郎机炮,我们先学习才能再创新,而不是非要自己从头研制。   听朱由检一番高谈阔论,三个同龄人惊诧不已,原来世界如此辽阔,思路还可以放的更开。   黄宗羲最先反应过来,“殿下说的除了传教士,莫非还有故兵部侍郎徐光启?还是光禄寺少卿李之藻?故监察御史杨廷筠?”   朱由检见他一脸兴奋,对他的推断很意外。黄宗羲只是个偏居家乡的年轻人,怎么知道徐光启、李之藻和杨廷筠,这三位的确信仰与我们不同,他们还被称为圣教三柱石,为该教在中国的传播出力最大。   “李之藻和杨廷筠年纪太大,而且身体不好,恐怕不会来顺义。”   黄宗羲惊喜道:“那来的定然是徐光启了?我一直想拜他为师!”   是啊,三十六道求贤令,唯一赶来的不是别人,恰恰是徐光启。   朱由检觉得,别人来不来的无所谓,徐光启肯屈尊投靠,远胜其余三十五人之和。   他有很多头衔,什么政治家、经济学家、水利专家、数学家、天文历法学家、农学家……   但朱由检最看重的不是这些,而是科学家!   后世很多论调认为,徐光启是上天给大明朝的最后一个机会,可惜浪费了!   朱由检决不能让他溜走,三十六道求贤令发出去,唯有这一道是王德化亲自去,别的都可以劳而无功,唯有这一道务必功成。   王德化派快马传来消息,徐光启的车驾预计未时能够抵达。   “兄弟们,陪本王迎接徐先生!” 第23章 小区第一位业主   围绕映月湖的曲折道路上,王德化小腿跑得飞快,一边跑还一边喊:“徐先生到了!徐先生!他到了!”   费尽千辛万苦,动用唇枪舌剑,三寸不烂之舌都已经烂了,总算不负所托,成功为新楼盘找到第一位业主。   王德化并不知道,虽然三十六道“求贤令”大多石沉大海,朱由检却并非没有收获。   小伙伴里,黄宗羲、陈子龙、金圣叹都是大才,做他的参谋绰绰有余。   武将之中,黄得功和周遇吉官职低了点,却极具培养价值,何况还有挂“兵部尚书”衔的阎鸣泰。   朱由检身边文武齐聚,加上徐应元、王德化、高起潜等一帮太监,他的私人团队基本成型。   不过呢,和这些人相比,徐光启具有极为特别的意义。如果说黄宗羲可以开启民智,有助于解放思想、创新发展。那么,徐光启是那个牵动大明向前发展的动力。   虽然是经济学专业,朱由检却不得不承认,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科技是决定经济发展的核心竞争力。   换句话说,经济唯有插上科技的翅膀,才能有跨越山海的展翅翱翔。   朱由检向四轮马车跑去,身后是黄宗羲几个。   黄宗羲弃文从武,身体还算强壮,陈子龙和金圣叹文弱许多,很快被落在后面。   朱由检已经与王德化碰面,问道:“徐先生果真在车上?”   王德化不无傲娇的说道:“凭奴婢苦口婆心的劝说,总算不辱使命,徐先生答应与殿下会面。”   “太好了!”   “唉!殿下!”   “怎么了?”   “殿下怎么……”   朱由检低头一看,他今日奔赴各工地查看,穿了一身对襟的大褂,一条布带在腰间一系,朴素的如同干活的民夫。   加上走得快,天气又热,汗水浸得衣服大圈套小圈,哪里还有王爷的模样?   朱由检一笑了之,徐先生定然不会介意的!   他继续奔向马车,驭手见状连忙停车。   朱由检距离几步之外,恭敬的施礼,说道:“徐先生一路辛苦,小王有失远迎,还望先生海涵!”   马车里没有动静,似乎没听见。   朱由检听了会,说道:“请徐先生下车,饭菜已经备好,咱们边说边聊。”   还是没动静,怎么回事?   王德化好似想起什么,几步跑到车前,掀开轿帘。   坏了,忘了一件大事。   里面的徐光启被五花大绑,嘴巴里还塞了一团布。   好家伙,原来是绑来的?   王德化满面羞愧,他确实好好说来着,只是对方不听,为了完成任务索性动粗,将徐光启强行绑架。   他原本想,路上时日尚多,可以慢慢做思想工作。不料徐光启根本不搭理,只好先绑着,待时机到了再说。   越靠近目的地,王德化越是兴奋,作为朱由检身边的情报人员,他已经知晓另外三十五道“求贤令”物归原主的事,更加得意自己带来的唯一成功,等着盼着朱由检表扬他,有助于进宫后的职位分派。   因为情绪过于高涨,他真的给忘了,徐光启还绑着呢,嘴巴里还塞着东西呢,哪里还能说话?   在信王眼神的逼视下,王德化颤颤巍巍解绳子,心知今天的祸闯大了,万一信王生气,自己那点功劳抵不了罪过。   徐光启身上的绳子没了,嘴里也没有棉布,却仍旧撇着嘴,好像别人欠他钱。   他年纪不小,六十朝上,不到七十的样子。长相和徐应元差不多,不过却多了捧漂亮的胡须。   不要小看胡须,和徐应元嘴上的光洁相比,徐光启多了捧胡须,显得儒雅端庄。   王德化想搀扶他下来,徐光启哼了声,直甩手,根本不理。   朱由检心中过意不去,主动上前扶他。徐光启还是不给面子,愣是待在车上,谁都不行!   僵持好一会,王德化满脑袋都是汗,几乎是在哀求,“徐先生,小的做些什么,你才能息了雷霆之怒?”   徐光启心想,老这么僵着不行,还是得说话。   “你家王爷何在,老夫要和他讲理!”   朱由检站在车边,距离他一步之遥,答应道:“徐先生,小王等候多时了!”   徐光启这才发现,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小伙子竟然是信王。   一个亲王摆在面前却不认识,何况还是皇太弟,未来的皇帝。   徐光启在京城做官多年,见过几次信王,只是没料到他是这个打扮,而且对自己如此谦恭。   没办法,人家都这样了,徐光启不能总梗着头不理人。   “殿下,老朽年老眼花,竟见面不识,惭愧!”   朱由检非常客气,说道:“小王管教家奴不严,惊扰先生,一会多敬先生几杯酒,权当做赔罪!”   徐光启心中为难,他不愿意趟这个浑水,信王虽然是皇太弟,但他的对手是魏忠贤,能否顺利继位是个问题,继位后与魏忠贤的相处是个问题。   这时候,徐光启的投靠是一种投机,赢的话光芒万丈,输了会满门抄斩。   面对极大的风险,已经六十有五的徐光启犯不着,所以才会拒绝王德化的登门邀请。无奈王德化立功心切,将他不由分说带来顺义。   朱由检向他伸出手,非常肯定的说:“先生并不想归隐山林,否则,先生会返回松江老家,而不是留在天津的庄园。”   徐光启不置可否,迟疑中没有回答朱由检的话。   “先生想一展宏图,魏忠贤不会帮先生实现,小王可以!”   谈到理想,徐光启有些被打动,但还是没表态。   朱由检心想,不来点干货是不行了,今天必须说服徐光启。   “先生可知,小王为何来顺义吗?三个任务,第一是邀请像先生这样的大贤,为国家振兴出一份力。   第二是建造房舍,说是为皇兄准备的行宫,其实小王有私心,想让那些贤才居者有其屋。第三是整顿京营,让大明朝强根固本,有一支可以四处征讨的军事力量。”   徐光启眼睛里有了一丝亮光,内心开始激烈的斗争,最终还是开口言道:“在老朽见过的青年英才里,殿下独树一帜,其才不在老朽之下。”   刚听到信王来顺义的消息,徐光启以为他在避祸,猜测他顺利登基的几率有多大。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信王在顺义干的热火朝天,其成效远远超出徐光启的想象。   只是,徐光启有几点不明,于是问道:“建造行宫需大量钱粮,还有殿下送给京营的三十五万两军饷,听闻殿下并未向朝廷申领,何以做到?”   朱由检瞪了眼王德化,肯定是你告诉徐光启的,作为一个情报工作者,基本的保密不知道吗?   王德化低着头,原本有些驼背,如今快勾到地面了。   “回先生,成大事者必投入不菲,不能节流唯有开源,这些银两钱粮有人赠送。”   徐光启大概知道,自从朱由检做了皇太弟,信王府门外车水马龙,送礼的人络绎不绝,他竟然收了,而且收入不菲,竟然能支撑这么大的工程,还能给京营匀出那么多。   其实,京营并不需要三十五万两,因为实际人数只有三万多,朱由检数着人头发,应该能省下不少。   此外,工地上万余名民夫工匠,每日耗费钱粮众多,兜里的银子支撑不了太久,他正在积极吸引投资。   徐光启望了眼热火朝天的工地,围绕偌大的映月湖,视线可及范围内到处都是劳动的场景,问道:“行宫如此宏大,恐怕不止为皇帝陛下,也不止是殿下所说的英才。”   朱由检答道:“此处分四块,分别叫京华一梦、水韵江南、白山黑水、欧陆风云。小王愚见,先生是松江人,应该喜欢江南风格。   不过呢,先生还是信徒,对欧洲人那套肯定喜欢。待宴会之后,小王带先生去看看住处,还有快要完工的教堂。”   徐光启信你的才怪,谁不知你总共才来一个月,怎么可能盖好一座教堂?   别说是徐光启,这件事说给谁,谁也不会信。   朱由检却很自信,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万余人的施工队伍,只要建筑材料供应及时,深圳能在三个月里盖起百米高楼,我为何不能在一个月盖好一座中型的教堂?   你知道我的银子是怎么哗哗的流走吗?难道它们的消失不能换来工地上的高效率?   徐光启不信,却不好开口追问,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京营已腐朽不堪,唯有训练新军方能克敌制胜,殿下为何还要纠缠在整顿京营的问题上?”   朱由检答道:“小王一开始并不想整顿京营,只想掌控京营。”   这是句实话,很容易理解,朱由检想得到京营,把它当成自己登基称帝的资本。   至于后来对京营大刀阔斧的改造,只是顺其自然,并不在一开始的打算里。   徐光启曾训练新军,只是限于客观条件不太成功,京营有几大弊端,几乎难以克服。   “其一,将领如主,军卒如仆,主人田产无数,仆人饥寒交迫,导致军卒毫无斗志。   其二,将领冒饷严重,导致军队耗费国家钱粮,徒增负担却无用处。   其三,京营以步兵为主,守城有大炮、城墙相助,野战却无战阵与战法,以至于难以抵抗鞑子骑兵。   其四,军纪极差,抢掠百姓时有发生,甚至比贼寇更让百姓担忧,以至无人拥护……”   够了,只是前面四条,听到的人浮现这样一支军队,打仗不咋地,养着贼费钱,还总是捅娄子,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小王近来翻阅过往塘报,看过先生呈上的奏疏,其中可见几条主要的军事想法。”   徐光启一个激灵,感觉很不可思议,他以前写的奏疏,信王也读过?   朱由检侃侃而谈,仿佛刚读过一般,说道:“其一,先生重视各种条令和法典,讲究法令严明,单单是一年之中,小王看到先生写的《选练条格》、《火攻要略》等五篇著作。   其二,先生尤其重视火炮的使用,重视火炮的引进与制造,讲究火炮与守城及其它战术的结合。   其三,先生提出训练新兵,让他们习练车阵,配合能移动的火炮,在野战中对抗女真骑兵。”   徐光启越听越振奋,想不到朱由检如此爱好,对自己历年上奏的内容了如指掌。   朱由检当然知道,他之所以敢于整顿京营,正是因为熟读徐光启的奏疏后有了自己的想法。   “先生,其实兵法万变不离其宗,先生军事思想中最闪烁璀璨的,其实关键是两点。”   徐光启都没这么总结过,很感兴趣的说道:“愿闻其详!”   这是朱由检读后最大的收获,其实只有两点,四个字。   求精!责实!   前者说的是精兵简政,拥有一支数量不多却战斗力强的队伍,既能打胜仗,还不会带来巨大财政负担,这是大明军改的基本原则。   后者说的是责实,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凡事以事实为基础,脚踏实地的解决问题,不说大话、空话、套话,这一点对军队尤为重要。   只要坚持“求精”与“责实”,大明朝的军队有望重新焕发活力。   不过正如徐光启所说,建造一支新军远比整顿京营容易的多。   一番交谈之后,徐光启没答应投入麾下,但是也没反对。   朱由检说略备薄酒,要和他把酒言欢,后面还有好几个招数,既然来都来了,不管是不是绑来,都别想轻易离开! 第24章 任务过半   朱由检说略备薄酒,别人以为他谦虚,没想到是真的。   穿得破破烂烂就算了,吃饭也这么不讲究。   他没有用那些王府来的厨子,这些人在工地上忙碌,负责万余民夫匠人的饮食。   正在徐光启纳闷的时候,朱由检带他来到目的地,官道边的小客栈,二楼唯一的“雅座”。   朱由检丝毫不讲排场,进门和店掌柜热情打招呼,喊他秋伯,喊做饭的老板娘秋婶,吩咐小太监王承恩将昨天猎取的野鸡和狍子拿到后厨,嘱咐加上辣椒炒。   这引起徐光启的注意,辣椒只在他天津的庄园里大量存在,而且暂时还是作为观赏植物存在,没听说有人吃它。   在他的庄园,还有花生、番薯、玉米,一批从西洋流入的物种,听西洋传教士说的神乎其神,似乎能解决天大的难题,却在中国有些水土不服,老百姓并不中意它们,味道也差强人意。   朱由检第一次祭出辣椒这个法宝,原因是量太小,民间没几家种它,就等着徐光启来到,用辣椒进一步勾起话题。   果不其然,徐光启问:“殿下用辣椒炒野鸡、狍子?”   “不瞒先生,其实用不着野鸡,只要是家养的鸡,或者是肉类,加辣椒炒后味道可口,先生不妨待会品鉴一番。”   徐光启那么多的头衔,其中之一是农学家,为此还写了《农政全书》等五部农学、水利方面的著作,对各种农作物的种植、培育、收割都有研究,致力于推广几种新的农作物种植,诸如玉米、花生和番薯。   从长远看,他是成功的。这些作物后来在中国落地生根,成为此后几百年,甚至更久一段时间的主要粮食作物。   尤其是在寒冷干旱又相对土壤贫瘠的北方,这些作物耐干旱、耐寒冷的特性非常重要,导致的直接结果是单位面积土地供养的人口增多,中国人口的数量常年徘徊在一亿以内,一百余年后数量激增两倍,达到史无前例的三亿人。   后来所谓的康干盛世,很多历史学家称其为番薯盛世,可见在农业为主的时代,粮食作物对一个王朝兴衰的重大影响。   也就是说,一旦徐光启鼓捣的这些农作物能够大面积推广种植,相当于大明朝的可用耕地变成现在的三倍,那么土地兼并、豪强压榨等行为对国家的影响会明显降低,百姓流离失所的概率会很小,大明朝仅靠这一个举措至少续命几十年。   朱由检高屋建瓴,换成在座几人能听懂的话,将自己的想法侃侃而谈。   徐光启听傻了,简直是知音啊!一个养在深宫里的亲王,怎么会有如此见识?   对徐光启而言,朱由检的观点并不新奇,但是朱由检的说辞闻所未闻。   比如,朱由检对农作物特性的认知,对它们推广后百姓生活的改变,对产量提升后耕地面积的变向增加,以及缓解日益紧张的社会矛盾,这完全是高于普通朝臣几个档次的表达。   朱由检很谦虚,刚才说的这些都是课本上就能学到的。在封建社会,国家的根基是农业,最核心的工作是种田,农民种庄稼是评判生产力高低的几乎唯一要素。   一个社会财富的增加,根源上取决于生产力的提升,徐光启在天津庄园的所作所为,为大明朝真正的崛起奠定坚实基础。   徐光启却有苦难言,培育作物谈何容易。   别看传教士说的漂亮,那些作物如何了得,如何让欧洲人茅塞顿开,他们因此走向富裕的道路。   等到真正实践的时候,徐光启发现问题很多。从产量而言,玉米不像他们说的棒槌一般大小,很多只有一扎长,甚至食指那般粗细。   从味道论,番薯不是那般可口,甚至吃了让人腹胀。从环境论,花生甚至难以生长,没几个颗粒饱满。   朱由检认可徐光启的观点,这些作物到一个新的地方,需要连续多年的培育,让它们适应新的环境,不至于水土不服。   需要选择优良的品种,保障产量的提高,以及最好的口感。   需要搞清楚最佳的种植节气,让气温和水分最有可能帮助作物的成长。   徐光启咨询过很多的传教士,也问过同朝为官的朋友,还时常去田间地头与老农交谈,却从未见过朱由检这般说的头头是道的。   朱由检没干过几次农活,但他胜在先知先觉,在理论上具有一定的见识,很快赢得徐光启对自己的好感。   这几个辣椒留的值,最终派上大用场。明年一定要多多种植,朱由检打算在京城开两家店,一家叫辣椒炒肉,一家叫小鸡快跑。   朱由检加上徐光启,以及黄宗羲、陈子龙与金圣叹,还有伺候局的小太监王承恩,六人的高谈阔论告一段落,等着店家上菜。   除了炒鸡、炒肉、炒狍子,还有野兔炖萝卜,附近映月湖打捞的红鲤鱼,以及店家姑娘亲手上山采摘的野菜。   满满当当一桌子菜,每一道都鲜美无比,朱由检问道:“先生可知这桌菜的花费?”   徐光启摇头不知,不过呢,料想贵不到哪去。   一家小客栈,东西有一半是自己带来的,只是在厨房加工一下,没多少成本。   朱由检挥挥手,对一个王爷而言,十几文与几十文有何区别,花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那先生是否觉得不够隆重?”   没有歌舞表演,没有小曲听,也没有高官显贵作陪,的确是寒酸。   可徐光启并非寻常官吏,他瞬间明白朱由检的意思,叹道:“殿下真乃出尘脱俗之人!”   朱由检得到这句夸奖,心中又添几分胜算。你徐光启年纪大了,要考虑儿孙后辈的安危,不想趟京城里的浑水,可大明朝少不了你,还需要你发挥余热。   大才子陈子龙眼尖,得到朱由检的眼神示意后,直接起座跪倒,说道:“晚辈陈子龙,乃是先生同乡,久闻先生大名,却无缘相见。”   徐光启年纪大不便起身,伸出双手做搀扶状,问道:“莫非是故工部侍郎陈公之子?”   陈子龙连忙应和,“家父正是陈所闻。”   “你我两家世代交好,在松江都是响当当的大户,老朽这辈尚有联姻呢!”   王承恩帮着搀扶,陈子龙却不愿意起来,接着说道:“晚辈久闻先生壮举,刚才又听殿下提及,先生操练新军、种植作物,听说还在翻译一本奇书叫《几何原理》。   晚辈实在是心痒难耐,情愿拜入先生门下,为先生掌灯撑伞,尽一份绵薄之力。”   “好!好!好!”   徐光启连说三个“好”字,徐家是松江大族,陈家也是。徐光启做过侍郎,陈子龙的父亲也做过。徐光启还有个堂兄娶了陈家的女子,两家算是门当户对。   陈子龙虽然年轻,却已才名远播,徐光启多有耳闻,今日又见他仪表堂堂、谈吐不凡,徐光启又怎能不爱,今日先行应诺,择日再行拜师大典。   朱由检很高兴,说道:“先生收到高徒,可喜可贺!不过呢,先生如此,可有所不公呢!”   “如何不公?”   “我等几人并不比他差,先生唯独收他为徒,几位说说,何来的公平?”   黄宗羲、金圣叹连忙应和:“正是如此!”   黄宗羲早就想拜徐光启为师,被陈子龙抢了先。   几乎所有人都怕捧杀,徐光启不能例外,加上几杯金华酒入肚,不觉有些飘。   朱由检说道:“先生知识渊博,我等五人以后都是先生的门徒,人中兄专攻农学与水利,太冲贤弟专攻天文历法。小王我呢,可以帮着先生翻译《几何原理》。”   人中是陈子龙的表字,太冲说的是黄宗羲。   徐光启纳闷,“殿下也知此书,又如何得知书名?”   朱由检只能推脱是传教士所言,此书来自古希腊学者欧几里得,是西方世界走入现代文明的关键因素之一,它将打开数学这个崭新的世界,与中国传统的数学成果交相辉映,最终成为众多科学研究的根基。   朱由检是高考出来的大学生,经济学需要以数学为基础,没有高等数学你根本做不了那些国际贸易的题,他在大学还修习《微积分》,这可是几十年后牛顿和莱布尼茨才能搞出的东西。   什么解析几何、高等代数,还有微分方程与概率论,朱由检算不上品学兼优,但是都有涉猎,多数题都会做。   更重要的,朱由检的英语是过了四级的,六级也只是差几分,这么好的条件翻译《几何原理》,再恰当不过。   他却不知,自幼学到的点、线、面,这些数学里最基本的词汇,全是人家徐光启命名的。   朱由检只是钻了空子,徐光启才是开天辟地的伟人。   这时候,金圣叹开口问道:“殿下和先生对每人都有安排,那么区区在下我呢?”   朱由检笑道:“若采兄脾气大,跟着先生造火炮最合适。不过呢,听闻先生已经有个弟子精于此道,若采兄不如端茶倒水、捶肩捏背!”   众人大笑,笑声过后,小太监王承恩怯怯地说:“殿下说的是五人,也就包括奴婢了。金兄端茶倒水、捶肩捏背,奴婢还能做什么呢?”   众人接着笑,徐光启止住大家,问王承恩:“公公几岁?”   王承恩如实作答:“奴婢今年十二,先生喊我承恩即可。”   十二?多么好的年纪!   “可曾读书?”   “奴婢六岁入宫,一直在内书房读书识字。”   内书房是专门教习宦者的地方,教书先生不是来自翰林院便是礼部,至少是个进士,很多还是状元郎,当代的大学者,教育水准极高的。   如几十年前大名鼎鼎的严嵩严阁老,那便是在内书房教过宦者读书的。   徐光启说道:“承恩,你年纪尚幼,理应多学些东西。若殿下同意,你可每日到老朽门下。”   众人惊骇不已,徐光启的意思是要每天教王承恩,这才是真正的徒弟。   陈子龙江南大才子,被后代视为明朝最后一个诗人。黄宗羲是几百年一出的大思想家,上一个是王阳明,下一个的出现遥遥无期。   金圣叹则是著名的狂生,文学评论犀利无比,以至于很多人一生视其为偶像。   何况还有信王爷,未来的大明皇帝。徐光启答应收徒,几人都是他的学生,却最是关注王承恩。   只有朱由检懂他,老人家目光如电,看出朱由检对王承恩的偏爱,料定此人将来是大明皇宫内的重要人物。   陈子龙可以不教,他仍然是大诗人。黄宗羲和金圣叹可以不教,他们仍然出类拔萃。   朱由检更是如此,虽然交往时间不长,却可以料定是个百年一遇的明君。   王承恩却必须好生教习,徐光启一生阅历丰富,见过王安那样的好太监,也见识魏忠贤这般权势熏天的恶人。   他希望王承恩成为未来皇帝的左膀右臂,而不是魏忠贤那般飞扬跋扈的权阉。   朱由检命令道:“还不快谢过先生!”   王承恩刚刚反应过来,他心里也不清楚,怎么老先生唯独对自己刮目相看?   听到信王命令,他忙不迭跪倒在地,拜见师父!   朱由检算得上“软硬兼施”,总算让徐光启的心安定下来。   如果说黄宗羲能帮大明朝走向未来,那么徐光启给大明的,乃实实在在的当下。   农作物要尽快推广种植,把康干盛世变成崇祯盛世。   操练新军不能耽搁,京营接下来的蜕变需要徐光启,以及他背后的火炮与战术。   更为精准的天文历法要修订,原本就有的《崇祯历》会提前几年面世。   水利工程同样离不开他,陕西的灾情需要咨询他的高见。   徐光启来了,他的朋友李之藻等人会来,他的学生还有火炮专家孙元化。   他认识一大帮子传教士,包括那个有名的汤若望。可以说,徐光启一个人的到来会盘活一片,顺义皇庄的死水瞬间活了。   虽然三十六道求贤令只招来一人,而且还是绑来的,朱由检的揽才计划却完成多半。 第25章 好心办坏事   距离顺义八十里外的密云,少年刘文炳从水面露出,如同蛟龙出海一般,丝毫没有停滞的意思,几步迈到岸边,接过仆从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水。   那位管家在他前面不远处,这一次没有坐在轿内,而是直挺挺站在那里。见刘文炳从水里出来,他笑嘻嘻的打招呼。   刘文炳问道:“除了我带来的人,另外一些是哪来的?”   管家不答,笑而不语。   “他们该不是锦衣卫吧?”   管家做出噤声的动作,我的小祖宗啊,别乱说!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刘文炳没管那些,言道:“除了领头那个姓孙的,别的水性一般,恐怕成不了大事。”   管家拉着他到一边叙话,“小兄弟,多一人多一份力量,干活还嫌人多吗?何况,他们虽然水性差些,功夫却远在你们之上。”   刘文炳满不在乎,自认为在装备弩箭之后,功夫什么的似乎不那么重要。更何况,他们是水下作业,水性远比拳脚重要。   管家每日都在,监督他们的练习,刘文炳一伙主要练弩箭,练习怎么杀人。   锦衣卫那些重点培养游泳,让他们短时间内具备在水下的战斗能力。   很显然,刘文炳等人练弩箭更容易。这玩意非常先进,射击速度快,力量还大。   那帮锦衣卫就惨了,哪怕学会了游泳,在水下还是实力大减。   刘文炳问道:“尊管,请实言相告,我等为何在此处练习?到底是什么任务?”   管家不答,刘文炳追问道:“莫非和我猜测的一样,尊管要做杀人越货的勾当,而且杀的这个人身份尊贵,才值得你如此处心积虑。”   管家无奈,招来这个滑头的小子,别指望忽悠他!   刘文炳斜着眼睛看他,一条腿还在晃,完全是副无赖模样,“既然是份大差事,尊管给的那点银子可不够!”   原来是要钱啊,管家不满的说道:“给你预付一百两银子,你进如意赌坊全输光。你又预支事成之后的两百两,我也给你,莫非又输个底朝天?”   刘文炳不管,“给你招了三十多人相助,这些人个顶个的水中高手,你总得额外给些报酬!”   管家无奈,那便再给一百两。   心中却在盘算,等事情了结,让你全吐出来!   刘文炳得了银票,转身大步走远。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你不是管家,该是哪个王府的公公吧?是不是想着事成之后杀了我灭口啊?”   管家身份被揭穿,他的确是个太监。   刘文炳用手在鼻子处挥动,小声在嘀咕,这股尿骚味,每天不洗澡,老子还能闻不出来?   ……   官道边的客栈内,酒宴还在继续,虽无山珍海味,却热闹非凡。   赴宴的六个人兴奋异常,包括一向寡言少语的王承恩,他竟然成为徐光启的学生,还必须每日拜谒学习,这份荣幸求之不得呢!   客栈楼下,同样是太监的王德化羡慕不已,他跑去天津绑来徐光启,招致对方极度的讨厌,因此徐光启不想见他,只能和王府的侍卫同桌,在楼下角落里候着。   现在并非吃饭的点,往来的客人稀稀落落,一楼大厅只有客栈跑堂的姑娘偶尔坐在那里,捧着一本书,说是王爷给她的,让她抽空认真品读。   局势完全在王德化掌控之中。按理说,这不是一个“典膳正”该干的活。   无奈那个侍卫统领高起潜去陕西了,据说中秋节才能回来,也不知王爷交给他什么秘密任务。   不过呢,王德化觉得,从王爷的求贤令,到他对京营大刀阔斧的整顿,高起潜的差事不简单,应该会给人带来惊喜吧!   这时候,他看到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到了客栈门外,然后整齐划一的跪倒在地。领头的不是百姓,而是穿着七品青色官服的老人。   王德化职责所在,立即出门询问,何人胆敢惊扰王爷饮宴?   老人从地上起来,他胡须稀疏,脸型瘦削,感觉整个人瘦骨嶙峋的,好不容易才撑起宽大的官服。   “下官乃新来的顺义知县文震孟,代表父老乡亲,前来向王爷汇报民情。”   “汇报民情?你该去顺天府,找顺天府尹,为何麻烦王爷?”   文震孟再次施礼,说道:“此事因王爷而起,唯有王爷才可办理。”   什么事这么邪乎?王德化想问,突然发现可能涉及机密,于是作罢。   “王爷此刻正在饮宴,招待一位贵宾,恐怕没空见你。”   文震孟求道:“下官已多次去皇庄求见,始终不能见面,今日听说王爷在此,故而斗胆冒犯,还望公公高抬贵手,让下官向王爷当面禀告。”   一个声音从楼上窗户传来,“让文大人上楼叙话!”   王德化听到小太监王承恩的声音,应该是王爷让他喊的,“去吧!我家王爷仁慈,你莫要冲撞王爷!”   文震孟连声称是,掀着官服的下摆,锵锵锵上楼来。   朱由检起身迎接,身侧还有徐光启。   文震孟认识徐光启,露出很意外的表情,向朱由检见礼之后,连忙向徐光启行礼。   徐光启也很意外,“如若老朽记得没错,文大人是天启二年的状元,曾在翰林院供职,为何会来顺义,做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   “大丈夫为国为民,何必计较职位高低!”   文震孟的场面话说出,徐光启没得到答案,朱由检也露出鄙夷的神态,这人说话过于冠冕堂皇。   文震孟只好补充道:“三年前,下官忤逆九千岁,遭廷杖八十,外放边地,那时便是县令。下官当时愤而辞职,在三年之后,下官觉得理应为朝廷效力,于是官复原职,仍旧是个县令,却是京城附近,已经好了许多。”   徐光启又问:“文大人是刚来此处?”   “是的,前任县令……”   朱由检不知他为何犹豫,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催促道:“文先生有话直说!”   之所以称呼先生,原因是历史上的崇祯帝的确是文震孟的学生。   而且崇祯朝有记载的帝师不多,文震孟是其中记载最清晰的一位。   想不到,他此时只是个县令。   得到朱由检鼓励,文震孟说道:“前任县令胆量不大,自从听闻王爷来顺义,吓得连忙告老还乡,生怕招惹是非。”   朱由检不得不夸赞一句:“算他识相!”   “下官去吏部报到要求复官,顺义县令的位置出现空缺,没人愿意接任,于是吏部将下官派来此处。到今日为止,下官就任三天而已,因此才会这么迟与王爷见面。”   朱由检这才知道,自己在顺义现身,原来影响到很多人。   有人为此丧命,有人为此辞官,还有人阴差阳错跑这里当县令。   看来,他和文震孟还是有缘分的。   “文大人,下面跪着的百姓是怎么回事?可是有什么冤情委屈?”   文震孟点头,“王爷明鉴!的确是委屈!”   “本王自从来到顺义,在百姓之中,还有京营之内,派人到处了解民情,有什么冤情尽管倾诉,本王会为他们做主。倒是想看看,到底是何人胆敢欺压良善。”   文震孟为难的说道:“这些百姓想要状告的,正是王爷您啊!”   朱由检大吃一惊,“胡说八道”四个字险些脱口而出。   自从穿越到大明,他或许对不起魏忠贤,或许挡了很多人的财路,却自问对百姓很好,更加不会有欺压百姓的行径,莫非……莫非手下人打着自己的旗号做了什么?   文震孟不再卖关子,讲述道:“殿下召集百姓为陛下建造行宫,甚至按约定每月发放工钱,百姓不再是分文难得的出徭役,而且生活被照顾的很好,甚至隔三差五能吃上肉、喝上酒,无不欢欣鼓舞。   只不过,殿下为得到建造所需的木头、砖石与沙子,开出远比行情高一倍的价钱。”   朱由检奇怪,他们本来是服徭役,又苦又累还得不到工钱,本王勒紧裤腰带朝外掏钱,让王府的厨子和宫娥伺候他们,虽然每日工作的时长久了点,基本上算是仁至义尽。   还有哪些建筑材料,因为工期紧,直接开出大价钱,让市场这支看不见的大手帮忙,迅速将他需要的东西运来,哪错了?   文震孟应道:“王爷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售卖物品的奸商。因为王爷给的价钱够高,他们便千方百计的快速供应,导致很多百姓的房舍被拆,很多尚未成材的树木被砍。   这些人有时还和你谈价钱,有时候直接开抢,搅得百姓不得安宁,下官到任上三天,已经接到百姓告状十余起。”   朱由检一拍脑袋,作为经济学专业的学生,他记得市场那只看不见的大手在调配资源,却忘了这只大手有时也会囤货居奇,也会中饱私囊,也会为利益不择手段。   不是奸商错了,是朱由检错了。   朱由检认错的态度很好,不止文震孟惊奇,徐光启同样吃惊不已。   一个未来做皇帝的人,能做到知错能改,丝毫没考虑脸面,这让人着实佩服。   “让那些人退下吧,统计下被抢掠的农户,本王出钱赔偿。”   文震孟得令,起身告辞,“下官替顺义百姓谢过王爷大恩!”   朱由检又对王承恩说道:“告诉徐公公,召集那些商人来见本王。”   王承恩得令,立即回皇庄找徐应元。   朱由检透过窗户,看那些百姓起身离开,一个个心满意足的样子,感叹道:“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保住房舍与老婆孩子,百姓所求并不多矣!我等哪怕心存良善,不经意间的举动,还是可能殃及无辜。从此以后,各项决策更要慎之又慎,决不可草率行事!”   他是在对自己说,周围听到的人却纷纷答应。一个王爷能谦恭如此,值得大家学习。   朱由检看了眼徐光启,似乎此事不应找他,又看了眼楼下走着的文震孟,此人倒是合适的人选。   黄宗羲几人问:“王爷有何事要办?”   朱由检对他们几个说道:“建造行宫,给军卒发饷,本王囊中羞涩,当时在京城时,不是有人送礼找不到门路吗?本王给他们一个机会,让这位文县令主持,举办一场捐赠大会。”   在场的除了朱由检都是江南人,听他一说便明白意思,王爷缺钱了,要找人买单。 第26章 朱大头   朱由检在映月湖的北岛举行宴会,因为屋子里空间太小,宽敞的院子恰好派上用场,到处支上桌子、放好凳子。   信王府的厨子一直在工地做大锅菜,难得有机会为信王展露手艺。   朱由检要吃的是烤串,好几排烤炉准备好,有信王府的宫娥切肉穿串,厨子负责拿着串在炭火上翻来覆去的烤,不时朝上面撒一些孜然粉。   朱由检在一旁遗憾呢,要是有很多辣椒粉就好了,要是传教士把他们的啤酒工艺带来更好,撸串没有辣椒和扎啤,少了一半意思。   此时刚刚入秋,天气还算炎热,光着膀子吃烤肉,满嘴油乎乎的,不停和朋友吹牛逼,简直是一种享受。   朱由检亲自指挥橱子们烤串,靠着炭火太近,额头满是汗珠。   夫人田秀英跟着擦拭,劝他能不能有点王爷的威严,孟子曰君子远庖厨,不知道吗?   朱由检不管孟子说什么,但他喜欢听田秀英说话,她的声音并不柔媚,在夏日里却有种直击人心的清凉。   你外表上看一个女人如何,与你真的和她同床共枕,甚至听到她最兴奋时的颤抖,那种感觉可能截然相反。   朱由检甚至怀疑,如果他和周婉言有了男女之事,或许不会再那么厌烦她。   还有另一位夫人袁梦荷,外表似乎平淡无奇,源于自己并未深入的接触,真实的袁梦荷也许别有一番风味呢?   到现在为止,田秀英还是自己唯一碰过的女人,朱由检和他打闹,丝毫没有偶像包袱。   厨子们一开始不适应,甚至不敢看,后来便习以为常,他们家王爷就是如此,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一点架子都没有。   朱由检安排好厨子,又带着田秀英到处走,嘱咐那些宫娥,让她们一定伺候好今晚的宴会,很重要的。   并当众许诺,只要做好今晚的事,以后看中哪家的公子,你们两情相悦,本王一概应允,还送每人一份嫁妆。   宫娥们被他说红了脸蛋,这年代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来的两情相悦?要真是那样,岂不是成了潘金莲?   竟然有人知道潘金莲?朱由检听说,金圣叹那家伙最近在整理一本书,据说是三十多年前死去的王世贞写的,名字叫《金瓶梅》。   没想到金圣叹这货不老实,居然把书的内容散播出去,有宫娥还看过。   听朱由检这么说,宫娥们脸更红了,更加证明的确读过。田秀英替她们遮掩,说《水浒传》里同样有潘金莲,又不是只有《金瓶梅》中才有。   好的嘛!原来你也看过!   朱由检作势打屁屁,田秀英逃跑,宫娥们在身后又想笑,又觉得害羞。   这位信王爷有意无意的说了好几次,信王府不需要上千号人伺候,能嫁出去的就嫁出去,愿回家的他一概放行。   这时,宾客们陆续赶来,负责迎宾的太监徐应元发现,今天来的客人有些特别,他们多是赋闲在家的官吏,而且几乎全是江南人士。   其中有故礼部侍郎钱龙锡,故佥都御史李邦华,故礼部主事刘宗周,故翰林院编修陈仁锡、钱谦益、黄道周,还有年轻些的史可法、马士英、阮大铖等,加上江南一带在京的富商大户,总计一百多人出席。   徐应元心中惊叹,这是王爷公开结交东林党人吗?   王德化在一旁协助,无所谓的说道:“殿下外有京营支持,内有太妃和皇后相助,勋臣故旧依托于他,现在加上东林党人,还怕对付不了魏忠贤?”   徐应元严厉的批评他,给他一句精准的评语:胡说八道!   只要没有东林党,魏忠贤和信王府便有合作的可能,王爷便可以顺利继位。   如果结交东林党人,意味着双方撕破脸,魏忠贤只能争一个鱼死网破。   原因很简单,朱由检当皇帝,可能饶恕他。可如果让东林党人回到朝堂,甚至部分人官居要职,魏忠贤会如坐针毡,这可都是自己的死敌啊!当年怎么残杀他们的,人家会报复。   王德化一向怕徐应元,这一次却没有逃跑,反而顶撞道:“殿下如此,自有他的道理。”   有什么道理?徐应元想继续训斥,却发现训斥的不应该是王德化,这真的是信王的决定。   转头看院内,信王正在热情的接待宾客,与东林党的钱龙锡相谈甚欢。   徐应元叹口气,不知信王府此刻的强硬,是否能够让魏忠贤屈服。   院落内,朱由检招呼钱龙锡坐主桌,此处已经有徐光启和文震孟。   前者是松江人,地理位置在江南,却绝非东林党人。后者很明确,与钱龙锡曾经是一伙的,不过文震孟这人有脾气,并不人云亦云,与钱龙锡关系也不好。   几个小伙伴都在,黄宗羲对钱龙锡等人态度冷淡,不久前他在京城流落街头,还被兵马司的人追,这些家伙见死不救,最有良心的一个给指了条路,让他去信王府试试运气。   钱龙锡记不清了,当时谁随口出的主意,目的不过是赶黄宗羲走。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真的攀上信王的高枝,看架势他已经成了信王的身边人,算是因祸得福吧!   宴席快要开始,徐光启却拉着朱由检进屋,既然决定帮他,徐光启有些话不得不说。   朱由检似乎早料到他要说什么,主动言道:“先生,你是担心魏忠贤那边?”   徐光启点头,这个学生很聪明,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   “无论是京营还是皇庄,每日耗费万金,再不找人赞助,本王将宣布破产。”   什么“赞助”?什么“破产”?   朱由检赶紧解释一番,他现在所做的事业需要钱。他对百姓的仁慈需要钱,他想拉拢京营的军卒同样需要钱,哪里都少不了利益,没有钱无路可走。   徐光启明白他的困境,原本说好顺义的百姓出徭役,这是他们对国家应尽的职责,但朱由检答应付钱,而且还算公平,获得百姓的拥护,却也给自己带来不小的经济压力,该项支出每个月接近万两白银。   还有奉献给京营的,拿来高价购买建筑用材料的,以及招揽人才给的高额补助,全是钱!   徐光启的疑问是:“魏忠贤那边如何交代?”   朱由检摊摊手,本王有什么办法?最有钱的都是江南人,通知是无差别发送的,愿意来的都是江南富商,又不是我不让别人来。   也罢!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更何况,朱由检不这样做,他所说的“破产”会变成现实,到时候什么都做不成。   朱由检安抚道:“先生放心,本王并不白要他们的钱财。”   什么意思?   朱由检没解释,一会见分晓。   两人携手归席,酒过三巡之后,朱由检站了起来,朗声说道:“各位,小王才疏学浅,能得你等垂青,肯来这映月湖的北岛相聚,真是感激不尽!”   现场有喝彩声,等着朱由检说主题。   “你们可能听说,小王囊中羞涩,想讨些银子花。没错,小王在顺义皇庄花费巨大,的确是缺钱。”   依然有喝彩声,还有人哄笑,堂堂的王爷,竟然缺钱!   缺钱,吱一声啊!我们有!   “但是,本王不白要。今日,本王给你们出具凭证,不管你拿出一万两还是一百两,都给你算五钱的利息,三年后会有专门的地方供大家兑换。”   利息是低了点,但信王这么说才更加可信。   有位苏州的丝绸商站起来说道:“王爷是皇储,将来要操心大明的国计民生,缺钱就说一声,怎么还用借呢?是不是?”   有人跟着起哄,他们愿意奉献,不要利息,不用还!   朱由检不能白要人家东西,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看似不要钱的东西,往往事后付出的代价更大。   前不久,他坐在信王府中收礼,又是房舍又是美女,还有人送田地,他照单全收,那是对他当上皇储的贺礼,这些人在千方百计的巴结他。   朱由检要了,那是因为他此次顺义之行需要活动经费,符合他在那个时间节点上的需求。   今天他不白要,因为他有了更好的办法,不用亏欠太大的人情。   “诸位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不过,借便是借,能借给本王钱,已是感激不尽,诸位无需多言,过来办理手续吧,多少不限!”   见信王把话说的很死,没有人再提“无私奉献”的事。他说借就是借了,大不了时间到了你不去取,相当于送给他。   钱龙锡偷偷看了朱由检几眼,他此行任务很重,到场的东林党人以他最有威望,党魁韩爌事先交代他,一定要竭尽所能的帮助信王,东林党的复兴与否在此一举。   朱由检没要他一分,人家是在借,还会还的。   这样的话,钱龙锡企图用巨额钱财贿赂朱由检,让他登基后重用东林党人,最终打垮罪该万死的魏忠贤的计谋,看起来没有太大进展。   朱由检嘴上打着哈哈,手里拿着两串肉,吃的不亦乐乎。   东林党人想和自己捆绑,不行的!   一个国家要想真正的富强,内部拉帮结派要不得。魏忠贤是不是该死,将来的皇帝会有决断,百姓也会对他有评判,而不是单纯替你东林党报仇。   朱由检看重东林党里的一些人,比如老牌东林党的儿子黄宗羲,比如在顺义做县令的文震孟,还有沉着睿智的李邦华,以及嫉恶如仇的黄道周与刘宗周,甚至于被后世评价为祸国殃民的马士英与阮大铖。   但是,朱由检只希望他们以个体加入朝臣的队伍,而不是政党。   在朱由检非常亲切的引导下,现场的酒越喝越多,大家兴致不断攀升,喝到后来有人学朱由检一样光膀子,出现满院子裸男。   朱由检抽空去账房那里问了声,今天得到的财物折合成银两是一百多万,单是那位苏州的丝绸商,他一人贡献三十万两白银。   够了!足够朱由检坚持到登基称帝!   等当了皇帝,他有的是办法捞钱。不过,今天的方式很好,知道英磅是怎么产生的吗?恰恰是发行国债。   朱由检没有明说,但他今天所做的类似发行国债。等他当了皇帝,国家会来兑现今天的借条。   到时候开设一家钱庄负责,将国债变成市场上的硬通货,让大家可以放心的转让买卖,不就是一开始的纸币吗?   这种纸币有国家担保,国家需要库存一些金银储备做支撑,允许加一定比例的杠杆后发行,将会解决今日纸币在市场上的尴尬,率先在世界推行具有现代意义的纸币,继而推动大明金融业的诞生与发展。   这项工作需要一个较长的周期,政府只能引导,最终需要靠大明的子民认可它的价值。   朱由检从现在开始努力,预计五到十年以后,大明朝将流行一种极为保值的纸币,上面印着他英俊的头像。   袁世凯发行的硬币叫袁大头。   朱由检发行的纸币,是不是应该叫朱大头? 第27章 大开眼界   宴会还在继续,朱由检接受来自各方的敬酒,表面上慷慨激昂,其实是雷声大、雨点小,他还有重要的事要做,不能放开了喝。   黄宗羲此时过来,拉着他非要饮几杯。   “什么许显纯、孙应元,迟早用铁锥扎死你们。还有诏狱那两名守卫,害死父亲的直接凶手,等着我!等着我!魏……”   在他说出“魏忠贤”三个字以前,朱由检止住了他,黄宗羲什么都好,酒品不行!   也许是压抑了太久,两年里只想着复仇,才会在酒后过于放松,说出的全是心里话。   朱由检让陈子龙拉住他,自己跟在后面,进屋子里再聊。   现场嘈杂,应该没人听到他的酒后真言。   黄宗羲似乎真的喝多了,进屋后瘫在椅子上,坐都坐不住。   陈子龙状态好得多,说道:“殿下尽管去忙,我来照料太冲。”   朱由检拍了拍黄宗羲的肩膀,放心吧!   兄弟!大仇迟早得报!转过头看陈子龙,说道:“其实,外面的事情差不多了!该说的都已经说过,该得到的也已得到。”   一百多万两银子啊,朱由检问陈子龙,“人中兄,你给本王说说。大明朝一年收入不过六七百万两,本王一次聚会募得一百多万,这大明朝到底是有钱呢,还是没钱。”   陈子龙回答的很干脆,“有钱,却不在皇家!”   朱由检叹口气,说道:“皇爷爷万历帝偏爱福王,而不是父皇,他一心想要立福王为帝,无奈众大臣十几年里坚持反对,始终不肯让步。皇爷爷只好作罢,却在福王之籓之时,犯了天大的错误。”   陈子龙心想,难道信王也喝多了,怎么开始指责爷爷的错误?   朱由检没醉,只是喝了酒更想说心里话,屋子里只有他和陈子龙,以及刚才胡言乱语,这会人事不省的黄宗羲。   陈子龙没敢接话,人家爷爷是万历皇帝,他可以说爷爷的是非,自己却不能掺和。   “万历帝将皇位传给父皇,却将天下的财富给了福王,这算什么?兄弟俩分家吗?”   陈子龙更不敢答话了,只是冲朱由检傻笑。   “一边是有权却没钱的皇帝,一边是有钱却没处花的王爷,大明之所以有今天的困局,皇爷爷其过不小。”   陈子龙忙着倒茶,殿下你随便说,我听着就是,不发表见解!   放在平时,朱由检不会说这样的话,但今天喝了点酒,身边是陈子龙这样的好友,他憋在心里的话不吐不快。   外人知道,福王之籓去的是洛阳,现如今大明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万历帝舍得,给他!   除此之外,福王的封地是四万顷,一个河南根本拿不出,周围山西、山东、湖广都要供养他,养得脑满肠肥,听说近来体重三百二十三斤,他儿子也已经二百五十多。   呃……陈子龙继续保持笑容,看来信王不是善类,一直掌握福王那边的消息,连体重都清楚。   朱由检在眼前摇着手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皇爷爷偏心呢!   陈子龙想听怎么偏心,朱由检不说了。   酒后的人分两种,一种是趴着不动,另一种是话多,有时还爱闹事。   朱由检话不少,有一种强烈的倾诉欲,但即便是陈子龙,还是有些话不能说。比如,万历帝的偏心!   陈子龙不能一直傻笑,这会方才说道:“殿下英明,知道天下财富在江南。今日所为,可保皇庄事务迎刃而解。同时,也可争取江南的民心!”   陈子龙是松江人,那是江南的核心地带,是江南手工业最为发达的地方,也是大明赋税最重的两个地方之一。   “本王看来,民心分两种,一种在乎百姓,一种在乎士人。”   陈子龙大吃一惊,没想到朱由检是这么定义民心的。江南人重读书,无论是豪强地主还是商贾大户,他们都会选择让孩子考取功名,因此士人指的是富庶阶层。   朱由检将民心分开看,原因是他们的利益是不同的,甚至是冲突的。   既然提起,朱由检说出自己的观点,“对于普通百姓,无非是盼着薄赋轻徭,让松江百姓缴纳和其它地方一样的天赋,让他们少出几次徭役,百姓定然感恩戴德。”   陈子龙拱手致谢,若真能如此,百姓岂止感恩戴德,愿意修建生祠日日祭拜。   不过,大明的财政根基在江南,松江与苏州又是其中的佼佼者,你轻徭薄赋,国家哪里找钱?   这就要说起另一个阶层,这些地主和富商,必须收税,把百姓少交的那些,转嫁到他们身上。   这……   陈子龙面有难色,他关心百姓疾苦,但本质上属于另一个阶层,是从小到大含着金钥匙,不用忙碌在田间地头,只需苦读圣贤书的一类人。   “人中兄以为,收税便是坏的吗?”   还能是什么?外面这帮人要是知道信王的想法,恐怕不会乖乖朝外掏腰包,谁会拥护一个不停找自己要钱的皇帝?   “本王给你讲讲税收的用途,如果是用来君王的享受,用于滥施封赏,用于一些无所谓的开销,那么必然遭到反对。   所以,本王提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那么,税收便是他们经营的保障,是他们财产的守护神。”   陈子龙听愣了,一个来自未来的经济学中等生在讲课,基本的知识点还是有些的。   经济学认为,税收必然打击一个行业发展的积极性,但收税的目的是二次分配,在保障社会环境的稳定基础上,在全局层面为各行各业的发展保驾护航。   你丝绸产的好,不交税,觉得挺美。现在你交税了,而且很重,听起来不太好,甚至想改行。   但国家有了钱,募集更强大的军队,赶跑了沿海的倭寇,你的丝绸可以卖到海外,价格更高,数量翻了几倍,这是不是一件好事?是不是税收的力量?   陈子龙是大才子,当然是听懂了,好一个“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收税,当然是收富人的,大明朝不是收多了,而是收少了!   陈子龙没敢答话,因为地主和商人在努力积累财富,这个社会还有帮不劳而获的人呢!比如那位福王,富可敌国,为何不收他的税?   会收的,而且必须得先收。否则,何以服众?   守门的王德化进来,说徐应元问候殿下,外面宾客众多,还有什么安排?   朱由检回答:“请徐公公办理!只说本王醉酒,此时已近三更,该结束便结束吧!”   时候不长,王德化再次进门,说:“苏州的丝绸商人鲍崖求见!”   朱由检笑道:“你又拿别人的钱财了吧?”   王德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若没有金钱开道,他不会来惊扰王爷的。   朱由检招呼道:“让鲍掌柜进来!”   在今晚的酒宴上,他一人贡献三十万,虽说将来会还他,但力度不可谓不小,朱由检心存感激。   鲍崖进来,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果真牙齿有点长,突破了唇际,露出白白的一小块。   “草民给殿下请安了!”   朱由检见他跪下,忙虚扶一把,“鲍掌柜免礼,你今日借给本王那么多钱,不胜感激!”   鲍崖堆着笑说:“不是借,草民情愿送给殿下,不用还的!”   不用还?那可不行,朱由检笑道:“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本王说借,那便是借了。三年后,你随时可以连本带利的讨回。”   鲍崖不好太坚持,心中却在暗笑,你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吧?   到时候,你是皇帝,我要是敢不识时务的讨钱,你随便找个借口,让锦衣卫或者东厂出面,肯定会被搞死。   对鲍崖这个级别的商人来说,不官商勾结根本混不下去,你要是查找罪证,可以说有的是,皇帝对付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解决。   朱由检知道对方不信任,他没必要多费口舌,三年后自然可以见分晓。   不管是皇帝还是一名村野民夫,信用不是用嘴说的,是靠一举一动慢慢积累而成。   鲍崖直接提条件,“殿下,若是有缘,草民愿意为紫禁城效犬马之劳,供应皇宫的锦缎丝绸。”   朱由检略有不喜,这位大商人未免浅薄了些,这才刚送出好处,那边便想得到回报。   皇宫有专门的尚衣监负责衣料采购,鲍崖想获得独家供货权,每年的丝绸、锦缎与帛布会源源不断的供应皇宫,从而得到巨额的利润。同时,因为与皇宫的亲密关系,鲍崖的生意更容易开展。   在他看来,三十万两银子只是毛毛雨,只要朱由检答应他的请求,赚回来轻而易举。   朱由检没说是否同意,只是笑了笑,言道:“本王愿意结交鲍掌柜这个朋友。”   鲍崖非常高兴,信王不明说是对的,因为当今皇帝没死,你敢应承皇宫里的差事,岂不是太心急了些?   但信王说了,愿意与自己结交,侧面表达一个意思,刚才提的事情他允了。   身侧的陈子龙投来注视的目光,信王不会真喝多了吧?   刚才还说要抵制糖衣炮弹,不能将人情与国事混为一谈,因此只能借,不能平白无故要人家东西。   这才一眨眼的功夫,他把皇宫的丝绸、锦缎供应权给了鲍崖?   朱由检露出神秘的笑,鲍崖要好处,给你!   陈子龙的担忧,那是不存在的。朱由检有一个既能答谢鲍崖,同时不违背自己原则的办法。   待入驻皇宫之后,陈子龙,还有喝多的黄宗羲,你们一定会大开眼界。 第28章 何不秉烛游   宾客们陆续乘船离开,现场却平静如常,没有丝毫异动,朱由检心中好奇,难道我醉酒装的不像?   黄宗羲睁开眼睛,我都这样了,肯定比殿下像!   可是,没有动静!   陈子龙大惊,你俩没醉?   黄宗羲是装的,朱由检不能那样,只能假装微醺,有点酒意。   两人在房内这么久,中间有苏州富商进来过,朱由检表现的还算正常,却也不如平日里做事的干脆利索。   这么好的条件,敌人为何不动手?   王德化入内,冲朱由检摇了摇头,外面非常平静,那些跟随富商来的刺客老老实实,没有动手的意思。   问题是,他们是刺客吗?   当然是,朱由检让王德化分管情报体系,通过各方消息互相印证,那只黑暗中的手已经抵近,今晚趁酒宴杀人越货是大数据分析出来的。   朱由检的分析只向两人求证,一个是分管情报工作的王德化,另一个是他的头号智谋黄宗羲。   陈子龙事先不知,乍一听到,惊问道:“那些富商要害殿下?”   “并不是,富商多半被利用,那些跟随他们而来的人,才是真正的刺客。”   王德化请示道:“殿下,我们可以先下手为强,只要搜出他们身上的兵器,便可以定罪!”   “不可!不可!”   这些人既然能跟随进岛,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兵器不会随意带在身上。   更何况,朱由检钓的是大鱼,单纯抓捕一些刺客并无太大意义。   现在官员和富商走了,所谓“刺客”也走了。   外面守好了,他们四人在密谋,谋划的不是自保,而是如何借机害人。   黄宗羲是个大思想家,脑回路向来清奇,此处没有外人,他直言道:“殿下的目标很清晰,向上到不了魏忠贤,那最理想的是霍维华。”   陈子龙惊道:“霍维华今日带兵换防到此,手底下几万兵马,如何防范?”   朱由检早有安排,霍维华带的一半京营来了,按理说阎鸣泰带的另一半应该回去。   但是,阎鸣泰并没走,只是假装离开,其实半路上早已折返,等着霍维华出手,便可将其就地拿下。   那么,问题来了,对方并不知阎鸣泰虎视眈眈,他们手底下有兵有将,又借宴会为名混入北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为何迟迟不动手呢?他们在等什么?   朱由检同样为此纳闷,敌人出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在暗处盯着,像一只草原上捕猎的狮子,时刻都有扑上来的可能,偏偏只能闻到一股血腥的气味,却不知何时才会动手。   大家看朱由检经常提起的“思想家”,黄宗羲挠挠头,什么思想家,只是习惯了思考而已。   过了会,黄宗羲道:“殿下既然要捞大鱼,那么只能采取一个措施,敌不动,我不动,准备判断他们下手的时机。”   “如何判断?怎么准备?”   陈子龙还没有头绪,诗人与思想家是两个行当,所谓隔行如隔山,他并不能理解黄宗羲的话。   黄宗羲道:“既然没有真凭实据,我们不妨大胆猜测。”   大家坐好了,听他分析。   “暗杀要想成功,无非是几个要素,首先是敌我力量的对比,其次寻找合适时间与地点。   敌方准备良久,刺客早已找好,我方侍卫齐聚,他们未必知道,此为其一。他们混入北岛,却没有动手,可能只为勘察,等待合适的机会。”   陈子龙似乎懂了些,问道:“你是说,剩下的要素只有时间与地点。”   “人中兄所言极是,从时间论,月黑风高杀人夜,晚上是最合适的,但未必是宴会之时,有可能在宴会后,这些刺客未必乘船远离,可能潜伏在附近某个地方。”   陈子龙笑了,北岛并无藏身之处,周围全是水,他们还能藏进水里吗?   “怎么不能?如果你处心积虑想杀人,那么一定会精心准备,只有出乎意料,方能增大暗杀成功的几率。”   陈子龙的确不熟悉这个行当,接下来闭嘴不说,免得王爷以为他浅薄。   黄宗羲继续道:“时间上而言,可能是后半夜,也可能是明天。”   明天?在水里泡一整夜?   陈子龙没说话,眼神中却是大大的问号。   “明天未必不可能,原因是我们再看另一个要素:地点。选一个最合适的地方动手,同样是暗杀成功与否的关键。”   三位听众同时点头,说的有道理。   “那么,院内或屋内是否最为恰当?虽然我们故意隐藏侍卫,示敌以弱,但地方会有自己的考量,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他们或许会退而求其次。”   陈子龙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你是说时间是明天,地点在水上。”   黄宗羲一摊手,是你说的!我可不保证一定如此!   朱由检示意他俩别闹了,“太冲说的有理有据,虽然京城没有传来魏忠贤操练水军的消息,但这种可能性无法排除,如果今夜平安,那么明早乘船登岸途中多半有风险,我等要好生谋划,不仅粉碎敌方阴谋,更要钓到霍维华那条大鱼。”   四更的梆子敲过,宾客们已经全部走了,送客的徐应元回来,说宾客们全部散去,侍卫们也已检查过,北岛之上再无外人。   朱由检拍了下陈子龙和黄宗羲,吩咐道:“今日喝得高兴,都回去睡吧!”   起身,他摇摇晃晃回卧室,找他千娇百媚的的田秀英去。   陈子龙在后面喊:“殿下不是说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吗?怎么走了?”   黄宗羲拉住他,“良辰美景,岂可虚设,殿下走了,你我兄弟再饮几杯可好!”   朱由检已经走出很远,吩咐道:“王德化,把他俩拉回卧房,再敢胡闹罚酒三杯!”   王德化嘴上答应着,心里好笑,人家两个本来就是要喝酒,你罚酒三杯是几个意思?   朱由检已经回房,享受他的良辰美景去了。   王德化陷入沉思,殿下最近怪怪的,不再像以前那般通透,总觉得他对自己,还有徐应元,似乎不是完全的信任。   当然了,作为信王情报的管理人,王德化地位还是稳固的。倒是徐应元,总是板着一张脸,让人讨厌。   徐应元也讨厌他,瞅着机会便训斥几句。   王德化连忙离此人远些,信王他们睡觉去了,自己的责任更大。   仔细想来,今晚未必不会出事,别人可以睡觉,高起潜那厮不在,王德化必须瞪大眼睛盯着。   两个时辰过去,天色大亮,王德化一夜未眠,幸运的是北岛没有出事。   不幸的事,也是没有出事,王德化白白熬夜,没有邀功的机会。   直到日上三竿,信王才从卧房出来,王德化的笑饱含深意,问候道:“殿下起来了!”   “嗯!”   朱由检答应一声,直接向餐厅走去,吃早饭的时候到了。   黄宗羲、陈子龙和金圣叹都在,说徐光启等人早已用餐,此时乘船上岸,去实地勘察朱由检许诺给他的“大学城”和“粮食种植基地”。   三个小伙伴没敢先吃,等着朱由检一同用餐,小太监王承恩站在一边伺候。   王德化还在笑,朱由检问他:“你总是笑什么,怪渗人的!”   王德化不敢明说,打着哈哈道:“殿下以前都是四更天起床,骑马射箭操练一番,方才用餐呢!”   朱由检反问道:“本王昨夜宿醉未醒,多睡会怎么了?”   这一次不止王德化笑,三个小伙伴也在笑,只有王承恩不懂,老老实实站在那里。   朱由检索性承认,“尔等未婚之士,哪里懂得床笫之间的妙处!纸醉金迷的温柔之乡,难怪历史上那么多君王从此不早朝!”   几人哈哈大笑,以至于后来出现的田秀英不知为何,她一身戎装,腰挎宝剑,不停问:“你们笑什么?哪里不对劲?”   她低头看自己,又对着镜子照……   朱由检笑道:“说你的,又不是说你的,不用看了,你衣服没穿错,脸上没东西。”   众人在快乐的氛围中就餐,其乐融融的样子。   这时候,太监徐应元进来,奇怪道:“殿下还没有动身?”   在徐应元看来,今天的信王极为反常,破天荒的没有“早恋”,就是早上起来锻炼。   而且,他居然优哉游哉的吃饭,与平日里忙得焦头烂额赶时间完全不同。   朱由检问道:“动身?去哪里?”   徐应元提醒道:“殿下忘了,京营换防,另一半京营官兵已经赶到顺义,需要殿下亲临现场发放饷银。眼下这个时辰,估计军卒已经集合完毕,只等殿下出面。”   朱由检一拍脑袋,怎么把这么大的事给忘了!   吃完就去!   徐应元奇怪,听着是着急,怎么又吃起来,边吃还边和田秀英聊天,到底是急啊,还是不急?   朱由检被催急了,吩咐道:“徐公公,你替本王赶往京营,先行发放饷银,本王随后就到。”   朱由检在等待那场蓄谋中的暗杀,敌方在选择最恰当的时机,他也在等待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时机。   他不能逼对方放弃,那样会导致威胁仍在,这场谋杀迟早会出现,费时费力。   好比是挤压一个弹簧,总有你力不能及的程度,必须在刚刚好的位置放开,它才会弹的最高。   吃完饭,一群人聊了会天,朱由检掏出怀表看了看,上午九点四十五分。   黄宗羲翻译成大明的时间:“巳时三刻!”   “徐应元的军饷发的差不多,军卒们应该感激本王吧?”   黄宗羲道:“至少不会一意孤行替魏忠贤卖命。”   “水里的刺客该泡的差不多了吧?”   “殿下再不出门,他们该游走了!”   那还等什么,随本王抓贼去!   抓贼?田秀英奇怪,哪里有贼?我也去!   朱由检没有拒绝,对于一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少女,有必要让她见识拼杀的场面。 第29章 娘子在船我不走   有人乘舟急速赶来,语气颤抖的说道:“杨公公,那个烂赌仔、败家子要撤,拦都拦不住!”   杨公公叫什么呢?没必要,取名麻烦。   用一位相声大师的话说,一会就死了,取什么名字?不值当!   “什么?又要打退堂鼓,这次是为何啊?”   来人如实汇报:“他说自昨日晌午赶到,在这里度过一整夜,如今已八九个时辰,手下兄弟们撑不住。   再者说,敌方迟迟不出现,应该是有了疑心,这次行动难以成功,犯不着送死!他还说……”   杨公公怒了,“他还说什么?”   怎么那么多话?   “他说,自己好歹算个皇亲国戚,娇贵的身子骨,哪里受得了这种罪!”   “狗屁!胡说!胡言乱语!”   杨公公连声骂着,“咱家亲自去宗人府查过,大明朝根本没他这号皇亲国戚。要不是咱家给他银子还债,赌坊早就抄他的家。”   自从那日招揽此人,他拉了一起在太液池玩大的伙伴,隔三差五的要钱,前前后后几百两银子给他了。   如今箭在弦上,养兵多时,就等着最后一哆嗦,他又玩临阵脱逃的把戏,还不是想多讨银两。   杨公公气归气,还是很无奈的吩咐道:“送去二百两银子!”   来人却皱了皱眉头,回道:“那个败家子说了,没有五百两免谈!”   杨公公差点气得跳河,咱家是来指挥暗杀的,没事带那么多银两干什么?不闲沉吗?   来人又道:“不需要现银,京城十大钱庄的银票也行!”   杨公公作势要踢他,他严重怀疑,这个来汇报的是败家子同伙。   给!给!给!   就怕你有福拿,却无福享受!   事成之后,你们都得死!   远处有人放出信号,惊起芦苇丛中一群飞鸟。杨公公放眼望去,北岛有船只行处。   等待一整夜,决战时刻终于到了!   ……   这是一艘华丽的画舫,上下两层高,朱由检坐在二层两座凉亭前面那个,身边是他的几位好友,以及夫人田秀英。   画舫从外地运来,花费朱由检不少的银两,它与南京秦淮河里的画舫类似,朱由检加了些帘子之类的物件,让外面并不能看清里面的动静。   不过呢,此刻朱由检命人撑起帘子,和几位同伴一同欣赏映月湖的美景。   黄宗羲思路清奇,别人看波光粼粼,看山峦叠翠,看旭日东升,他看的是周围的芦苇丛,是映月湖周遭那些遮挡视线的大柳树。   “殿下若是长居此处,还需清除障碍!”   北岛上除了房舍,只有低矮的花卉,若有人混入,除非贴伏地面不露头,几乎藏无可藏。   这有点类似宋朝在开封的皇宫,庭院不种树,防的便是心怀叵测之人。   黄宗羲觉得,此处若想更安全些,芦苇丛应该清除,沿岸两百步内,最好大树砍了,灌木丛清了。   朱由检听了他的“高见”,连连摆手拒绝。汉代东方朔说过,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朱由检都已经上岛居住了,还想霸占整个映月湖吗?   要知道,围绕映月湖一周差不多三十里,湖面岂止万顷,是周围村民打鱼捕猎的地方,不知养活多少人家。   刚才只是说笑而已,难道要拒绝百姓进入吗?难道为了自身安全做到两百步内寸草不生?   当然了,他不能怪黄宗羲,这兄弟是为自己好。   黄宗羲有自己的思路,通过与朱由检的日日相处,他看出这位皇太弟有久居此处的想法。哪怕是以后登基,他也极有可能常来北岛处理政务。   如果黄宗羲的猜测是对的,禁止百姓进湖捕鱼,湖水周围不得种树,甚至封锁流入映月湖的几条河流,完全在情理之中。   不过,朱由检想做不一样的皇帝,他不想成为孤家寡人,便不会封锁自己与外界的通道,哪怕因此会增加几分风险。   画舫向岸边行进,朱由检面色如常,黄宗羲却不时的观望四周,尤其担心不远处的芦苇丛。   朱由检悄悄拍了他的手背,莫紧张!   该来的总会来!这不正是我们想要的吗?钓鱼嘛,除非是姜太公,焉能不放鱼饵?   不时有渔船经过,不像刺客。   黄宗羲不能不紧张,他熟知画舫里的守卫情况,除了一层侍立的十几人,最下面船舱里还藏着二三十名王府侍卫。   那么,敌人有多少?他并不能确定。   魏忠贤肯定会派出得力干将,加上霍维华在京营里的死忠,或许数量会是他们的几倍,乃至十几倍。我们优哉游哉的乘坐画舫,岂不是成了别人的活靶子。   看信王与夫人谈笑风生,难道他还有后手?   阎鸣泰率领的京营就在附近,但他们的目标是霍维华,并不会进入湖面作战。何况,京营并无水军,在映月湖更没有战舰。   除了阎鸣泰,以及王府的侍卫,还有人相助?   黄宗羲等待的,或者说惧怕的,终于出现。   随着信号发出,一段时间过后,画舫周围突然泛起水花,有侍卫惊叫道:“刺客!刺客!敌袭!”   十几名侍卫忙碌起来,手持长枪向水下刺去。   画廊高大,侍卫们的长枪刺不到距离太远的刺客。   二楼上,朱由检替侍卫更正言辞,“准确的说,是水鬼!”   什么是水鬼?   一群水性极佳的人,换一次气能在水下待很久,他们会用短刀、凿子等物件,在船底或船帮捅一个窟窿,等到船只漏水,很快会沉没,这些水鬼便可以发挥水下作战的特长,将船上掉落的人一个接一个杀害。   王德化闻言大惊,“殿下,那日在太液池!”   朱由检回答:“没错,本王上次在太液池落水,并非船出了问题,同样是有人在水里捣鬼,破坏了船只。”   那怎么办?   现场有人紧张起来,侍卫们的长枪刺不到水鬼,只能在床上干着急,看着水鬼破坏画舫。到时候画舫沉没,船上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朱由检想,要是太液池那次也有水鬼在下面猫着,自己小命没了,也就没现在这些事。   这一次,他却毫不担心。   这些“水鬼”,似乎不太合格,换气的频率太高了,时不时的露出头。   十几分钟过去,水鬼们不停冒泡,画舫却安然无恙。   侍卫们看明白了,纷纷换上弓箭,专射那些露头的水鬼,好似打地鼠一般。   陈子龙没看懂,问道:“他们为何破坏不了画舫,需要这么久吗?”   朱由检哈哈大笑,他处心积虑的准备,总算没有白费,今日派上用场了。   你以为这是简单的画舫吗?知道画舫为何吃水这么深吗?   只因为船舱里藏了太多人?   对了,船舱里的人为何不出来?   朱由检回答,暂时用不着。   除了藏人,画舫吃水深还有更重要的原因,那便是船底穿了一层铁甲,连条缝都没留。   水鬼们在水底忙活,却徒劳无功,刀剑根本刺不穿铁甲。他们想换到船帮,那里有侍卫持长枪不停扎,根本没有机会。   不远处观战的杨公公也急了,为何出场的都是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招揽的那批水鬼呢,姓刘的败家子何在?给他的五百两银票没送到?   花了那么多钱,在密云秘密训练这么久,配备大明最先进的弩箭,到了关键时刻没影了?   他还想不想活?单单是一个冒充皇亲国戚的罪过,就能把他满门抄斩。   有仆从回答:“败家子刚才讨要银两,估计银票刚刚送到,该行动了!”   果不其然,败家子带领的三十多人纷纷跳水,然后没了动静,以他们的速度,很快会抵达画舫周围。   奇怪的是,朱由检突然下令,停止向水中射击。   众侍卫不解,为何要停住,不继续杀伤水鬼吗?   恶人自有恶人磨,朱由检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盯着水面。   他怀表上的分针走了没几格,水面上开始泛起红色,那是鲜血。   红色不断扩散,处处泛起,最终连成一片,红红的。   阳光下,很是刺眼!   不少尸首陆续浮现水面,正是刚才企图凿洞的水鬼。   大家数了数,四十多具。   到这时,傻子都看出来,后面抵达的这批水鬼,与前面那批不是一伙的。而且,他们在水中战斗力更强,几乎是虐杀前面的人。   一个脑袋浮出来,冲画舫上喊:“殿下,兄弟我表现如何,你该付多少报酬?”   朱由检指着他说道:“此乃本王的表弟刘文炳!”   刘文炳,谁说他不是皇亲国戚,本王的表弟算不算?   水中浮出的脑袋越来越多,他们都是刘文炳在太液池一起玩耍的伙伴,别的本事不突出,唯独水性冠绝京城。   刘文炳很得意,冲着这些人吼道:“怎么样?小爷说自己是皇亲国戚,尔等打死不信!信王亲口说出,尔等还有什么质疑?”   朱由检的母亲姓刘,是刘文炳的姑母。只不过,她身份低微,死的又早,老刘家没有因此得到什么封赏,更不要提爵位。   杨公公派人去宗人府查,肯定没有刘家的只言片语。刘文炳越是强调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杨公公越是不信。   其实,刘文炳昨夜偷偷去了北岛,见到朱由检的面,今日的行动是他们早已谋划好的。   在刘文炳看来,锦衣卫、东厂那些人,他在陆地上遇到必死无疑,如果换到水里,杀你一百次都没问题。   让刘文炳遗憾的是,有一个锦衣卫跑了!正是这帮人的头领!   “表兄,我去追杀那个漏网之鱼,再迟就追不上了!”   朱由检招手示意,“上船吧!岸上有人守着,跑不了!”   刘文炳带着他三十多人的小团队登船,受到朱由检的热情接待。   朱由检来大明这么久,终于遇到个有血缘关系的,而且年纪相仿,性格又很是相投,招呼他快些过来,痛饮一杯美酒!   接下来,朱由检理想的结局是,阎鸣泰搞定了霍维华,带领全部京营将士将映月湖包围,今日行凶之人一个都跑不了。   事情没有那般顺利,阎鸣泰还没有打倒霍维华。而湖面上,让朱由检震撼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黄宗羲一直盯着的芦苇丛,十几条船突然出现,然后借着风势,它们快速的撞向画舫。   最要命的,这些船纷纷起火,朱由检闻到了硫磺味。看起来,这些船提前装好引火之物,玩得是《三国演义》中火烧赤壁那一出。   画舫上慌作一团,下面有人在指挥,快转向,躲开火船!   画舫的船体大,速度并不快。那些疾驰而来的小船还是撞在上面,发出沉闷的炸裂声,莫非还有火药?怎么撞上才炸?   要不是画舫底下有铁甲护持,早已开始沉没。   侍卫们忙着灭火,朱由检终于站起身,他意识到敌人不是想象的那么傻,这一招太过于狠毒,很可能摧毁画舫,他将有可能再次落水。   更狠的招数在后面,曾经他以为的渔船,此时纷纷向这个位置驶近。不用问,那些渔夫是魏忠贤的人假扮。   他的胜率从百分百,瞬间下降到五成以下!   别以为你的敌人傻,人家狠起来,同样非常致命。   朱由检后悔呢,平日里习练骑射,有必要练一练游泳。如果有刘文炳那水平,呃……也不行!   身边还有如花似玉的夫人呢,朱由检即便是水性好,也不能学刘备抛妻弃子啊!   为今之计,只有一战! 第30章 枪杆子里出政权   朱由检见识对方的大阵仗,开始反思自己的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凭借他和黄宗羲几人就能谋划天下?   他们……还远远不够!   画舫已经着火,这种船主要是富人家游玩用的,并没有军事上的准备,更不会考虑防火的问题。   那些油脂仍在燃烧,间或有爆炸的声音,说明小船挟带火药,到现在才陆续炸裂。   画舫完了,除了船底有朱由检特意加装的铁板,它平淡无奇,根本经受不住攻击。   朱由检看着一身戎装的田秀英,很想问声:“过瘾不?”   太过瘾了,都快死了!   黄宗羲那般聪明,此时也没有妙计。他们被困在船上,空有一帮侍卫,却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在火海中挣扎致死,要么跳下水去。   黄宗羲几个是江南人,从小会游泳。但朱由检好似不会,那些侍卫以附近的北直隶为主,同样水性不咋地。   即便是你会游泳,四周围过来的渔船怎么对付?你只要露头,免不了被人打地鼠。   这时候,最高兴的只有一位,刘文炳掐着腰,哈哈大笑。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想不到我刘文炳也有力挽狂澜的时候!”   他冲着朱由检一抱拳,表兄稍安勿躁,火势暂时烧不过来,一袋烟的功夫,兄弟帮你扫荡寰宇!   在他的示意下,三十多位“水鬼”纷纷跳入湖中,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出现在距此最近的船周围,刘文炳突然从水面露出,手里拿着一副弩箭,船上的人应声倒下。   其余人纷纷冲他射箭,刘文炳快速消息,再次潜入水下。与此同时,另外方向有水鬼露头,同样是一副小巧的弩箭,精准的将船上的人射倒。   几个回合之后,他们中有人登船,迅速将船只占领。   接下来,刘文炳的表演时刻到了,他的人一半在船上,另外一半在水里,配合的天衣无缝,接连抢下五六艘渔船。   其速度之快,其手法之凶残,让其余的渔船转头逃走,不敢再来靠近。   最近在密云的集训效果这般好嘛吗?还是你们以前经常在太液池玩打仗的游戏?   刘文炳安排多数船只接应朱由检等人,他率领两艘船,连同水下大军,没理会那些逃跑的渔船,反而扑向了芦苇丛。   局势在瞬间扭转,朱由检等人登上新的船只,大家安全了。   画舫在大火中慢慢沉入水底,只剩下二层凉亭翘起的角露出水面,一副战争过后的萧瑟场面。   而刘文炳,已经在芦苇丛中与敌方杀起来。   战斗没太大悬念,敌人的主力死的死、逃的逃,芦苇丛中只剩下姓杨的太监,以及少数几个孱弱的随从。   杨公公早已吓得两腿发软,看见刘文炳上船来抓,颤颤巍巍的说:“败家子,咱家用银子养着你,送你在密云训练,还给你们配上大明最好的弩箭,你就是这样报答咱家的吗?”   刘文炳露出邪恶的笑,“莫要欺我年幼,公公早就盘算好,事成之后杀人灭口。我刘文炳此刻不反戈,难道等你的刀架在脖子上吗?”   杨公公此刻是绝望的,换一个人,还能商量下。这刘文炳是个滥赌成性的家伙,想好了事情直接投注,他根本不和你讲理。   果然,没等杨公公开口说话,一支弩箭扎在心窝,噗嗤一声连根没入。   刘文炳赞叹道:“果然是好东西!”   扬了扬手里的弩,谢了!   多有礼貌的孩子啊!   映月湖上演一边倒的屠杀,刘文炳指挥水鬼,以及随后乘船赶来的信王府侍卫,以摧枯拉朽之势大获全胜。   朱由检换乘小船,看着己方在清扫战场。他早就知晓刘文炳,听说是个出了名的败家子,小小年纪不学好,早早染上赌博的恶习,将偌大的家产几乎输光。   如李白在诗中所说,天生我材必有用!   黄宗羲听到,补充道:“李太白诗中的后一句同样适合刘公子!”   后一句?   千金散尽还复来!   朱由检听后笑了笑,待自己登基称帝,刘文炳今天立下的是救驾之功。至于输掉的那些钱,赢回来还不是轻而易举。   所以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好了,映月湖的事情基本结束,朱由检需要上岸,奔向另一个目标:霍维华。   ……   霍维华号称魏忠贤帐下的两大谋臣之一,却为今日如何出牌犯愁。   和那些兵法上的阴谋诡计相比,朱由检抛出一个让人难以拒绝的杀招,发饷银!   今天是领饷的日子,但是在魏忠贤府上商议的时候,包括魏忠贤、崔呈秀等人达成共识,今天是个动手干掉信王的日子。   至于原因,阎鸣泰带的一半京营刚走,霍维华的队伍却出现在信王旁边,只要信王进入他的区域,一声令下将其剁成肉泥,千万别给他说话的机会。   昨夜,霍维华召集亲信。   其实,没多少亲信,他的人多半被杀。现在来的这些相对疏远,或者是被杀将领的亲戚或朋友,或者是上个月因为迟到被打屁股,至今仍怀恨在心的。   不管怎么说,霍维华还能组织一帮人,把他们放置在发饷现场,只需等朱由检进入范围,下令将其杀害,然后去魏忠贤那里邀功请赏。   事与愿违,朱由检迟迟没有出现,他迟到了。   按照朱由检自己定下的规矩,是不是该砍头?   顶替他出现的是太监徐应元,饷银发放工作开始。   霍维华很快发现不对劲,因为发饷,很多军卒急不可耐,都想早早领到,生怕晚了没有似的。   尤其是那些用来对付朱由检的军卒,他们就在发饷现场,不自觉的想去排队。   霍维华很气愤,饷银按数量分给各营,让他们从上到下逐级分发,为何分要集中在一个地方?   徐应元没法答应他,这是信王爷定下的规矩。   霍维华干着急,等来等去没有信王的影子,自己埋伏的军卒反而少了许多。   能怪谁呢?身为总理京营戎政,他是管理京营的第一负责人。京营会有今天的军纪败坏、腐朽破落,他的责任最大。   自己挖的坑,迟早自己跳!霍维华又盼着朱由检来,又盼着他等会,自己这边好像还没准备好。   朱由检一直没有现身,阎鸣泰却出现了。   他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半个京营,堵在了营寨前面。   阎鸣泰手持敕书,向他走来!   “皇太妃懿旨,兵部侍郎、总理京营戎政霍维华图谋不轨,意图对皇太弟不利,诏令立即逮捕,交三法司审讯!余者不问!”   挺热的天,霍维华感觉浑身冰凉。   尤其是最后四个字:余者不问!   意思是别人都可以免罪,只有他霍维华一人倒霉。此刻要被抓走,关起来让三法司审讯。   霍维华深深感到悲哀,在他的绝望之际,竟然没人出手相助。   自认为足智多谋,经常以诸葛亮、刘伯温自居,想不到不但智谋不过关,人缘还这么差。   阎鸣泰望着他,催促道:“霍大人走吧!那些军卒笨手笨脚的,别伤着大人!”   霍维华没办法,被捆绑后带走!   朱由检恰在此时赶到,见霍维华被五花大绑,总算放下心来,这次行动取得决定性胜利,京营里的异己分子被彻底清除干净。   朱由检招呼他到了近前,看着霍维华,说道:“霍大人,本王故意饶你一条性命,是不是应该表达谢意?”   霍维华道:“殿下不敢杀了下官!”   和涂文辅那个太监比,霍维华是兵部侍郎,算是朝堂大员,不能轻易斩杀。   霍维华之所以有底气,另一个原因是魏忠贤的存在,朱由检应该拿自己当筹码,杀了便彻底没有用处。   朱由检不否认,此时动刀杀人简单,却没有必要。   他和魏忠贤还有的谈,掌握了京营,只是增加他谈判的筹码。留下霍维华,出于同样的原因,或许对谈判有利。   对一个经济学专业的学生来说,并不轻易追求对方的肉体灭亡,他更愿意采用开放的思维,通过诸如贸易、谈判等手段获取更大的利益。   魏忠贤将来或许必须死,眼下却不能与之鱼死网破。   霍维华要走,朱由检喊住他,问道:“有一事不明,请霍大人指教!”   “殿下请说!”   “你进献给皇兄的灵露饮,果真是仙方?”   霍维华应道:“下官从一老道处得来,曾经试用过几次,效果不错,因而才敢向皇帝进贡!”   “还有,京营号称十万人,实际仅有三万多,此事可知?”   霍维华毫不隐瞒的说道:“心知肚明!”   朱由检没有再问一下,京营中诸如吃空饷等一系列毛病,朝中大臣都看得清清楚楚,却无人提出。   霍维华回头说道:“殿下留下官一条命,下官也奉劝殿下一句话!”   “愿闻其详!”   “殿下不应如此发饷!”   话说完,霍维华被押走。   朱由检撇撇嘴,按以前那样发,三十五万两银子刚刚够。   而现在这种发放方法,军卒一个接一个的按名册领取,大概只需十万多一点,为什么不呢?   霍维华没说,朱由检却能猜出。   别以为吃空饷只是将领的事,一支队伍编制一万,结果只有三千人,剩下七千全被主将一人领了。   大明朝还有更棘手的另一种情况,这一万人真的有,实打实的都有名字。   不过呢,有一部分是来上班的,还有一些只是挂个名,平日在家里窝着。   霍维华之所以规劝,说的是这帮人,不能惹!   这帮人是谁?多数是祖上有军功,国家给了世袭的军职,后代以此领饷银,却未必愿意真的进军队服役。   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成为军队人数不足的重要原因之一。   朱由检这般发饷,这些人是领不到的。那么,他得罪的是那些祖上有功的武人,也就是老朱家赖以生存的勋臣故旧!   一旦失去这些人的支持,朱由检拿什么和魏忠贤斗?   朱由检看了眼远去的霍维华,不自觉的笑了笑。   看来,经历这场谋杀之后,霍维华意识到魏忠贤未必斗得过朱由检,他在给自己找后路。   之所以暗示这件事,目的是向信王表达善意,希望将来能网开一面,留他一线生机。 第31章 像魏忠贤一样的男子   干清宫里的魏忠贤不停踱步,自从三年前打垮东林党,他已经好久没有如此焦虑。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干也在,相比之下他的状态好很多,几乎是一动不动,手持拂尘仙风道骨的样子,坐在那里静静看着魏忠贤。   过了会,王体干方才张嘴,劝道:“九千岁稍安勿躁,形势并非那么糟糕。”   魏忠贤停住脚步,仍然站着,俯身对王体干说:“皇帝病情一日重似一日,还能有三天?五天?”   “陛下洪福齐天……”   魏忠贤一拍他的肩膀,少废话!祝福词说得再多,屁用都没有!   皇帝要真的洪福齐天,我们还需要关心他的身体健康吗?   王体干露出尴尬的笑,在宫里混,主要工作是伺候主子,可不就是多说吉祥话吗?   魏忠贤瞪着他,问:“你说!咱家这几年干得怎样?如同那些孩儿所言,咱家功盖千秋,为大明鞠躬尽瘁。还是如东林党那些贼人所言,咱家在祸国殃民,简直万恶不赦?”   王体干不能老是坐着,起身站在魏忠贤对面,回答道:“这三年里,九千岁替陛下掌控大明朝,取得令人瞩目的成绩。在辽东战场,先后取得宁远大捷、宁锦大捷,这可是先帝、万历帝都没有完成的功业。   在朝堂上,九千岁清扫奸佞,打压那些胡作非为的东林党,朝野为之清朗。在地方上,大家以九千岁为榜样,无不是尽心竭力造福一方。”   好了!好了!   这两三年里,魏忠贤听尽了好话,不缺你这几句。他一度认为这些好话是真的,自己就是那么光芒万丈,理应被各地造祠堂来供奉。   王体干告诉他,就是真的啊!大家对九千岁无不是感恩戴德,民间到处传唱九千岁的佳话。   魏忠贤并不全信,既然咱家这么好,为何信王会不和咱家一心呢?为何刘太妃和皇后非要与咱家作对呢?   王体干旁观者清,想笑又不敢笑,说道:“信王对九千岁还是敬重的,听闻经常送一些特产入京孝敬。”   魏忠贤有苦说不出,“信王?不知何人在背后支高招,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信王,他不再听咱家的话了。”   “哦?”   王体干用他的表情表示,自己怎么不知道?   “信王先是斩杀涂文辅,继而抓捕霍维华,又将阎鸣泰挖到自己身边,十万京营已被他收入囊中。从此以后,信王不用害怕咱家,他自己说的算!”   王体干用平和的语气安慰道:“信王并非要与九千岁作对,听闻当日有人在湖面行刺。他送霍维华进刑部大牢,九千岁随时可以将他放出,这是信王忌惮九千岁,故意释放的善意。”   魏忠贤只提别人对不起自己,却忘了是自己先要杀别人的。   王体干面对他的选择性遗忘,不失时机的提醒一句,始作俑者是自己,不能自己刚从茅坑爬出,反而怨别人身上有味。   魏忠贤长叹一口气,“信王请求去顺义,我等还是大意了。咱家更是亲手送他一程,又是讨旨又是上门拜访,连太岳轿都给他了。没想到,信王的顺义之行,竟然羽翼丰满。”   京营是大明朝的中央军,信王有了京营,等于掌握大明军权。   他又是发饷,又是给那些将领升官,各种拉拢人心,再加上阎鸣泰那家伙的投靠,魏忠贤再想争夺,已经没有办法。   提起阎鸣泰,王体干没什么感觉,魏忠贤却暴跳如雷。这混球比信王可恶的多,他为了表达对新主子的忠心,居然要毁弃此前建造的七座生祠,在信王规劝下才作罢,但是灵位上不再摆放魏忠贤,大多数祠堂已经改成当地孩子读书的学堂。   魏忠贤怒火中烧,听闻消息时气得手都哆嗦,如今想来仍旧是咬牙切齿。正在他怒不可遏的时候,门外传来消息,李永贞求见!   李永贞早已不是信王府的右长史,他目前在司礼监任职,朱由检给了他秉笔太监的要职,整日围在身边干活。   进来以后行礼,高喊:“老祖宗!”   “起来吧!什么时候了,凭多繁文缛节!”   “老祖宗,顺义皇庄的管事太监霍哲回去了,今日派人阻止工地施工,信王那边还没有反应。”   魏忠贤的怒火还没有完全熄灭,非但没有表扬李永贞,反而斥责道:“霍哲什么时候不能回乡省亲,偏偏选了信王去的时候?”   李永贞替他说句话,“是霍哲请假回乡在前,信王去顺义在后。”   “那也不行!知道信王去了,他不应快马加鞭赶回吗?”   呃……魏忠贤不讲理,李永贞不敢多说,说了也会被反驳。   霍哲原本没错,离乡多年,如今发达了,年纪也不小,应该荣归故里。   他一路上走得很惬意,游山玩水不亦乐乎。等到皇庄出事,有人反应过来,想给他送信却找不到地方,不得已去他老家等着,十余天后才看到姗姗来迟的霍哲。   霍哲听到消息,根本没心思在家乡炫耀,马车都没下,直接调转车头折返。   魏忠贤下令,皇庄是皇帝的私产,担负着一年两次上缴粮产赋税的重任,决不能破坏庄稼,更不能侵占在册的耕地。   霍哲作为管事太监,有司礼监下发的文书,担负着阻止信王胡作非为的重任。   魏忠贤听过李永贞的汇报,点了点头,给霍哲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要是还干不好,让东厂将其查办。   李永贞老实答应,抬头看看魏忠贤的表情,觉得有机可乘,说道:“老祖宗,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魏忠贤斜了他一眼,那意思是有屁快放!   王体干作势要走,被魏忠贤喊住,你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没什么避讳的李永贞心想,千万别把自己比喻成蚂蚱,眼看着夏天将近、秋天来到,待到秋后,咱就蹦跶不了几天。   “老祖宗,信王若是不识抬举,您老何不考虑下福王千岁!”   王体干在一旁听到,若不是魏忠贤在场,他会出言怒斥,国家社稷岂是儿戏?尔等需要胡言乱语、惹事生非!   魏忠贤在,只能看他的态度,等他答复。   皇帝归天只是时间问题,眼下不可能再临幸有孕女子,皇后又不愿联合作假,可以阻止信王登基的只有福王。   福王是信王的亲叔叔,若是信王不幸死了,按顺序该轮到他,或者他的儿子。   虽然福王很乖,时不时的派人送礼,魏忠贤却不能完全信任他。   至于原因,首先是福王正值壮年,年富力强的肯定想干事,不会像当今皇帝好糊弄。   其次,他在宫中宫外有根基,郑贵妃在万历朝受宠多年,她们家族成了当年大明朝最强势的一支,朝臣与军营中都有同党。   只需考虑这两点,魏忠贤觉得福王还不如信王。至少信王年幼,而且他没什么出身,连老师都没有,与文武大臣素来没什么交情。   时至今日,魏忠贤有些怀疑最初的判断,信王年幼,却根本不听话,一举一动都像在叫板。   福王虽然有两点劣势,但他本不是王位的继承人,如果魏忠贤帮他实现目标,标准的定策之功!   李永贞见魏忠贤没反对,继续说道:“福王信使传消息说,会感念九千岁的恩德,必将厚报!”   魏忠贤坐下,盯着李永贞,问:“如何厚报?”   李永贞应道:“信使说,老祖宗加上公头衔,宁国公加太师衔,魏家族内加封两位侯爵,其余有功之臣依次封赏,这是其一。   其二,信使传话,将肃宁县作为老祖宗的封地,那可是老祖宗的老家啊!其三,仍旧由老祖宗统领百官,为大明朝排忧解难!”   还有吗?魏忠贤没言语,似乎在等着李永贞继续。   李永贞皱了皱鼻头,还要什么?一个皇帝能给大臣的,除此之外只有封王了,再或者,只能将帝位交给你。   很显然,魏忠贤要的是前者。   大明有祖训,非朱姓不得封王。魏忠贤要想实现这一点,除非改了大明祖训。   李永贞脑袋转的不慢,说道:“孩儿这就吩咐信使!不!孩儿亲自去一趟洛阳,当面见福王!”   来不及了,魏忠贤说道:“让福王秘密进京,咱家要见他!”   为什么是秘密?   在大明朝,藩王非诏令不得入京,一经发现是重罪,即便不死,这辈子也要一直待在凤阳的皇家监狱。   李永贞很兴奋,他一直苦苦追求的目标有了眉目。虽然魏忠贤没明说,但他既然让福王入京,其用意不言自明。   福王要称帝了,魏忠贤揽得定策之功。   但李永贞暗自发笑,他内心在想,定策之功应该归我才对。   你魏忠贤是前朝的大佬,新朝新气象,该轮到我李永贞傲视天下。   谁不想做九千岁?谁不想被人喊老祖宗?   你以为我想自称“孩儿”?我想见面就跪着?想退在后面不敢轻易说话?   谁没有点追求呢?咱们做太监的又不能抢皇位,只能抢着做老祖宗。   李永贞有宏图大志,他千方百计孜孜以求的,是成为像魏忠贤那样的男人。   或者,他算不上男人,有魏忠贤那样的权势就行。 第32章 傻子娶妻   远在顺义的朱由检,今日没有出现在皇庄的施工现场,也不在平日居住的北岛,反而出现在官道旁的客栈,端着酒杯品着金华美酒。   黄宗羲跑来找他,“殿下是在借酒消愁?”   “你明知不是,为何要问?”   大思想家,也有没话找话的时候。   黄宗羲凑近他坐下,问道:“皇庄的管事太监阻拦施工,殿下为何不管?要知道,万余名民夫工匠都在等着,一天不开工,我们损失的不单是时间,还有大量的工钱啊!”   朱由检反问道:“太冲认为该如何管?用王爷的身份压他?还是出动京营灭了他?”   黄宗羲摇摇头,“不可!他既然敢阻拦,王爷的身份,人家根本不在乎。至于出动京营,似乎有些大材小用。杀鸡用牛刀,不可取!”   是啊,朱由检最近在反思,反思他经济专业学习上的不足。   通过经济学的角度,最容易发现世间万物的真相。一个你认为好的东西,未必带来好的结果。一个你以为不可理喻的选择,可能后来被证明是真理。   黄宗羲不太能懂这些,每次提起都两耳竖着,认真倾听。   朱由检给他举例子,比如刚来的时候,皇庄建设缺材料,于是我们提高价格,重金求购木材、砖石,结果如何?   一个看起来好的举动,某些人为了暴利铤而走险,开始抢夺别人的东西,甚至强拆百姓的房舍。   演变到后来,官府的一些衙役,还有地方上的流氓,竟然拉帮结派搞竞争,都想获取这份利益,B社会的雏形越来越清晰。   怎么样?不是说初心是好的,就一定会做成好事。   这样的例子有很多,在米国……   黄宗羲皱眉头,“米国?读这么多书,怎么没听过。”   呃,大概一百五十年后,在大洋的彼岸,有一个叫米国的国家诞生。当然了,因为翻译的关系,你称呼他美国也可以。   黄宗羲习惯了,全当他是开玩笑。哪有一百五十年以后的事情,你还能知道的?   “米国颁布了一条禁酒令,规定制造、售卖、运输都犯法,初衷非常好,让家里的男人们少喝酒、多干活,让女人们远离家庭暴力,享受家庭幸福。   但结果非常糟糕,直接制造出围绕饮酒的全套地下链条,并催生B社会的诞生与强大,造成极大的社会治安隐患。”   黄宗羲纳闷,这也是经济学上的知识?   经济学十大原理的第四条,人们对激烈做出的反应。   通俗点讲,执政者发出敕令,不能只考虑自己的本意良善与否,更要考虑人们对此可能做出的反应。   “米国还有个事情,车子在路上出事,驭手容易受伤。于是,米国规定,驭手们都需戴安全带,将自己绑在车子上。那么,车子出事的时候,他们会相对安全的多。”   黄宗羲听愣了,车子上怎么绑人啊?不过王爷说能绑,那就能绑,管你是绳子,还是安全带。   “结果如何呢?因为安全带的普遍使用,驭手们觉得安全了,于是驾车速度变快,车祸的总数量多了,死亡率低了。   比较之下,驭手们死亡或受伤的数量大致与以前相等,你知道可怕之处在哪吗?”   黄宗羲摇头,不知道,什么是车祸?都快听迷糊了!   “车祸多了,驭手们死的和以前差不多,但车子下面的行人遭殃,他们没有什么保护措施,随着车祸数量攀升,行人死亡数急剧上升。”   黄宗羲大概能听懂,说的意思和上面那个例子差不多,生活往往会蒙蔽我们的双眼,但经济学能打开一扇窗,让我们洞悉世界的真相。   道理固然好,可是,黄宗羲不解,这些与皇庄管事太监阻碍施工有何关系?   楼下,朱由检远远看到,徐光启气呼呼走来。   刚一见面,老人家开始抱怨,“霍公公明明是强词夺理,故意与我们作对。”   朱由检扶他坐下,说道:“先生,霍公公说皇庄每年要上缴粮税,眼下快到秋税,并没有错啊!”   徐光启余怒未消:“是!”   “霍公公还说,皇庄是皇帝的私产,不能占用在册的耕地,也对啊!”   徐光启看着朱由检,他都对,那是我们错了?   “所以,管事太监说的没错。但我们还想继续施工,行宫要尽快盖好,准备迎接天下英才。   拨给先生建皇家科学院与学堂的地方还得用,科学研究与教书育人一刻都不能等。那么,怎么办?”   他是对的,不能打他,不能咬他,也没法告他!   “太冲问本王,刚才讲的道理和这事有什么关系?本王想说的是,如果经济学不能起作用,那就直接弄死他!”   靠!   这才是强词夺理啊!   朱由检说道:“霍公公反对我们的理由,没法反驳,闹到皇兄那里。呃……他也没空替我们分辨。但是,自从本王来顺义,派人四处走访,得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停顿片刻,朱由检介绍道:“汉石桥畔的张财主,家中小妾被霍公公的侄子看中,不但人被抢走,张财主两条腿被生生打断,至今只能拄拐行走。   杨镇糕点铺的老孙,只因被赊欠多了说一声,被霍公公的家仆一顿暴打,可怜他的儿子护着父亲,竟被活活打死。   老孙头四处告状,现如今糕点铺早就关了,老人家流离失所,连个住处都没有。   还有五花剪纸店的老杨,走路时挡了霍公公侄子的道,被人一脚踹进河沟里,从此生了一场大病,早就不能干活了……”   朱由检滔滔不绝,这样的事例能说一天一夜。   徐光启惊骇,“霍公公这般作恶多端?”   黄宗羲补充道:“还有他的亲眷,以及仆人。”   朱由检问道:“先生,这等恶人,既然知道了,还能容他活在世上?”   黄宗羲问:“殿下要做什么?”   “必须绳之以法!本王不能学他仗势欺人,不能直接动用京营抓捕。”   “那殿下要如何对付他!”   朱由检正色道:“让张财主、老孙头、老杨去县衙告状,以及所有被他欺辱的人,本王为他们做主,看衙门是否还敢包庇!”   徐光启提醒道:“皇庄管事太监归司礼监管,地方官府奈何不了他!”   朱由检毫不退让,“大明律法可没说不能管!地方官之所以不管,还不是顾忌司礼监的厉害。先生可知,顺义知县是谁?”   徐光启当然知道,喝过几次酒,文震孟啊!   民族英雄文天祥的后人,江南四大才子文徽明的曾孙,大明科考的状元郎,著名的东林党分子文震孟!   徐光启竖起大拇哥,“他一定敢!”   工地不能一直歇着,必须尽快将管事太监送进牢房。   黄宗羲一转头,喝问道:“谁?谁在偷听?”   楼梯口的位置,店掌柜出来,后面跟着他做厨娘的夫人,还有跑堂的女儿。   朱由检非常熟悉,喊掌柜的秋伯,喊厨娘秋婶,喊跑堂的姑娘秋妮子。   秋伯待客热情,那日因傻子惨死哭了很久,买了上好的棺木埋葬。   秋婶厨艺很好,做的饭菜正合朱由检的胃口。秋妮子爱读书,朱由检每次来都带一本新的,她总能读完上一本,实在不懂还会发问。   朱由检对眼前的画面有些陌生,三个人都熟,但从未见他们同框出现。   秋伯没了平日的爽朗,反而有些畏手畏脚,说话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   “秋伯有话直说,本王还有先生,我们都会替你做主的。”   秋伯早已知道他的身份,带领家人跪倒在地,哭道:“王爷救命啊!”   “救命?谁要杀你?”   “还不是皇庄的太监……”   旁边的黄宗羲笑了,“巧了!殿下正准备对付他,用不了几天,秋伯便不用怕他了。”   “等不了几天啊!”   “为何?”   秋伯道:“就在刚才,王爷还没来的时候,皇庄派人来打招呼,让草民给女儿准备嫁妆,他们明日要迎娶小女,给他的……他的傻侄子。”   管事太监有个傻侄子?   秋婶早哭得没个人样,边哭边说道:“岂止是傻,听说爱杀人。以前不知道,自从跟着他叔父来到皇庄,已经娶了五六房夫人,多则半年,少则几天,都死了!王爷啊,要是明日娶走小女,妮子她恐怕……凶多吉少啊!”   没等朱由检说什么,黄宗羲急道:“殿下,事不宜迟啊!”   朱由检觉得奇怪,“太冲,你莫不是看上了秋妮子?平日里来这里饮酒,似乎你是最踊跃的。”   毕竟是个少年,黄宗羲脸红了,推脱道:“莫要戏言!救人要紧!”   朱由检笑了笑,没再提。   他起身走上前,扶起这一家三口,说道:“秋伯、秋婶不用慌,咱们已经是老交情,妮子更像是本王的妹妹。莫说是对方强娶豪夺,哪怕是咱们不占理,本王也不能容忍妹子朝火坑里跳。”   “那明日的亲事……听闻皇庄那边四处散了请帖,很多人会去参加婚礼。”   “嗯,他不给本王,本王也要去,先生和太冲都去!”   秋伯一脸懵逼,什么意思?说了半天,我女儿还得嫁?   嫁!婚礼还得举行!   不过呢,妮子不用去。新娘子的人选事情,本王来安排。   死太监不是想热闹吗?本王亲自给你捧场,看你到底能有多热闹! 第33章 架设大炮   三万余亩的顺义皇庄,占据周遭几十个村子,却只是顺天府内十余处皇庄中的一个。   管事太监霍哲匆促间赶回,他几年来头一次回乡省亲,回去的路上走走逛逛,风景名胜一个都不放过,一个多月才到苏州老家。   没想到,信使早已在家中等候,说他前脚刚刚离开,信王便带大队人马入驻,好好的庄稼铲除,盖上亭台楼阁,顺义皇庄不再是良田片片,围绕着映月湖周遭,尤其是翠微山的斜坡上,已然遍布乡间别墅。   霍哲惊出一身冷汗,皇庄可是皇帝私人的钱袋子,每年有规定的粮产任务要完成,没得到敕令许可,何人如此大胆?   信王?他是皇帝的亲弟弟,得到皇太弟的身份。但是,九千岁未必容他。   霍哲深知事情重大,丝毫不敢逗留,甚至没机会展现自己的衣锦还乡,立即快马加鞭,急匆匆回到皇庄。   此时,霍哲身处府中,侄子霍三跪在跟前,不停抽打自己的耳光。   脸都肿了,还是啪啪作响。霍哲不解气,丝毫没有喊停的意思。   霍三头昏脑涨,打着打着,自个先哭了。   霍哲斥责道:“哭什么哭?咱家难得回乡探亲,命你在皇庄驻守,不求有何功绩,只求你照看一二。你可好,咱家前脚离开,你后脚开溜,足足一个多月啊,皇庄都快没了……”   霍哲气得直喘,婢女在一旁小心伺候,压根不敢出声。   霍三一脸沮丧,不敢顶嘴,也不敢辩解。   “是不是又去京城,找那个歌姬去了?”   霍三不敢不点头,还是不言语。   过了半个时辰光景,霍哲怒气渐消,发现侄子双腿在抖,这才有些心软,吩咐道:“你可以起来坐下!”   霍三被仆人扶着坐下,腿抖个不停。他本是个乡下孩子,大字不识一个,因为叔父做了皇庄的管事太监,据说巴结上宫里的大人物,他得以成为此处官兵的旗校,成为霍哲在皇庄的头号助手。   霍哲换了副模样,抚慰道:“你的事情咱家知道,听闻在京城置办一处宅院,养了名唱昆曲的戏子,纳为小妾。前几天,咱家还和宫里的李公公通信,推荐你去南城兵马司任职。”   “真的?”   一抹惊喜掠过霍三的眉梢,若是真的能去,他便可以常驻京城,每日与小妾相见。   “你莫高兴的太早,摊上这么档子事,若是处置好了,或许可以免罪。若是不幸捅了马蜂窝,你我吃不了兜着走,小命都保不住。”   顿了顿,霍哲又道:“还有你京城养着的小妾,咱家劝你趁早卖掉,红颜祸水,红颜祸水!”   霍三嘴上答应着,心中哪里舍得?你刚才还推荐我去京城内任职,怎么转眼让我卖了小妾?老糊涂了吧?   她可是唱昆曲的名角,霍三一个土包子能抱得美人归,一切纯属狗屎运。   这次进京后,他始终没挪窝,每日听着小曲,干些男人该干的事。   报信的来过十几趟,都被他的小妾安排门房赶回,什么家中急事,什么老婆生孩子,还什么皇庄被人占了,胡说八道,统统打出去。   于是,霍三度过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却也就此酿成大祸。   这一次回来的时候,刚一迈过白石桥,他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偌大的映月湖周围,翠微山的各处山坡之上,到处雕梁画栋、高台吊桥,忙碌的民夫工匠遍地都是,他揉了揉眼睛,以为看错了。   在霍哲面前,在皇庄一向欺男霸女的霍三俯首帖耳,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嚣张跋扈。   现如今的问题是:怎么善后?   庄稼都被拔了,秋后的产粮任务肯定无法完成。   更何况,大片良田变房屋,怎么向皇帝交代?怎么向九千岁交代?   霍哲觉得,问题的关键在于信王,谁让他干的?   霍三是文盲,京城的事情知之甚少,但毕竟在霍哲身边待了几年,见识多少有一些,他问道:“宫里人知道吗?”   霍哲已经写信快马送给李公公。李公公说确有圣旨,为皇帝建造行宫不假,却没说可以占用在册的耕地啊!没说皇庄可以不完成今年的秋粮任务!   霍三小声念叨,李公公不知,便是魏公公不知。魏公公不知,那便是皇帝不知。那……   信王想干什么?   他一个亲王,还没坐上皇帝呢,一举一动被人盯在眼里,稍有不妥便会被人大做文章,怎会如此大胆妄为?   霍哲能坐上管事太监,还是颇有几分能耐的,他阴恻恻的说道:“若是信王有皇命,我等便无须惧怕。若信王自作主张, 咱家未必要怕他?”   什么意思?   霍哲斜着眼睛,敲着手里枣红色的西洋烟斗,嗓音尖细的说:“咱家倒是要试上一试,看信王能奈我何!毕竟,咱家上头有人!”   霍三附和道:“我等停了他的施工,信王连面都没漏,看来是怕了叔父。”   “信王哪是怕咱家啊,他怕的是九千岁。”   “那么,明日霍四的婚事?”   霍哲想起宫里李公公送来的信,说道:“霍四老大不小,必须尽快娶妻生子,既然找先生算过黄道吉日,绝不能改,明日就是明日!”   霍三小声嘀咕,那傻子,有了媳妇,他也不会用啊!   霍哲听到了,怒斥道:“霍三!咱家警告你!再敢打老四媳妇的主意,马上送你回老家!再也不准来京城!”   霍三噤若寒蝉,心中却暗自琢磨,我要是不打他媳妇的主意,可就便宜别人了。   老四要想生孩子,还得做兄长的帮忙,大家是兄弟,互相帮助应该的,不对吗?   再说了,叔父还能管我到什么时候,一旦进了京城,去南城兵马司谋个一官半职,还用再怕你这个老东西?   ……   皇庄内,微醺后的朱由检带徐光启游览建筑工地,虽然多处都在施工中,却隐约有了亭台楼阁的形状。   徐光启不太相信,为何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有了如此规模?   朱由检很自得,介绍道:“首先呢,原料不缺,因为出了高价,木材、砖石源源不断运来,听说有些来自两百里外,更有人家出外,回来后房子被人拆了,材料送到此处。”   徐光启听得直摇头,这些事情他早就知道,信王已经改了,适当调低价格以后,没有人再这么做。   只是苦了大老远送东西来卖的,来的时候价格还高,到了地方听说降价,鉴于途中的运费,不少人做了亏本买卖。   “其二,正所谓人多力量大,万余人同时开工,工程自然进展的快!”   徐光启接到:“还不是殿下发工钱,五日一结,很多人原本不用出徭役,听闻消息后主动赶来。”   “其三,项目有组织!”   项目?徐光启听了一皱眉头,这是什么词?   朱由检也不解释,前世上学时报过项目管理师的考试,熟知PMP包含的各种知识,继续道:“宫内的各色工匠都来了,他们做过宫内、陵寝等多个工程,知道如何调配人手,如何将工程做合理的分工,怎么让各种活计齐头并进,从而保障施工进度。”   徐光启点头,在几个学生之中,陈子龙最有才情,黄宗羲最有想法,金圣叹最是狂傲,小太监王承恩最听话。   但他们几个都比不上信王,信王最让人出乎预料,徐光启和他在一起,竟然也能学到很多。   “其四,也是最重要的,大家心甘情愿的干活,愿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早到晚的忙碌。”   人心啊!   天下至难得者,朱由检用他兜里的银子,以及他在顺义的一片真心,换来周围人的支持,大家原本朴实,干活知道卖力。   照这个速度,加上科学院和学校,一两年里应该可以完工。   “走!带先生看看炮台,听闻朝廷从佛郎机买了一批火炮,到时在此处放上两门。”   徐光启跟他走,却不明白:火炮放在这做什么?不是应该守城吗?也可以用在新式军营中,与步骑、车兵配合作战。   朱由检不多解释,他给皇庄的一大片建筑取名“盛世名筑”,寓意大明将由此开创一片盛世。   而大炮显然是皇庄内最具攻击力的武器,将会架设在“水韵江南”北面的一处小山峰之上。   待到了地方,徐光启环顾左右,才发现朱由检的真实想法。   在此处放置大炮,因为山峰阻隔,没法威胁“盛世名筑”,却向北覆盖官道两侧的大片区域。   徐光启感叹:“两门炮足以封死官道的山口处,殿下此举,意在阻止北面进犯的敌人?”   “建奴若从此进犯京城,大炮轰鸣,不仅可以杀敌,将建奴当成活靶子。同时,瞄准山口处,瞬间将其分割为两段,首尾不能相顾,便可以来个瓮中捉鳖。”   徐光启发现,朱由检把顺义皇庄当都城建设,架设大炮的确是防卫此处、绞杀女真人的好办法。但问题是,女真人能打到这里?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朱由检没有说笑,很真诚的问道:“先生觉得,女真人过不了长城?”   徐光启直摇头,“若大明不思进取,仅靠关宁锦防线苦苦支撑,迟早有这么一天。” 第34章 人才与怪咖   婚礼现场,顺义县令文震孟亲自到门祝贺,霍哲很是意外。   作为管事太监,宫里李公公的亲信,他本不该把一个县令放在眼里。不过呢,文震孟不同于寻常的七品芝麻官。   首先,此人家世显赫,祖上是民族英雄文天祥,曾祖是赫赫有名的江南四大才子文征明,他本人学识渊博,崇祯二年的状元郎。   后来,他在翰林院做编修,偏偏与当权的太监魏忠贤过不去,被魏公公杖责八十,赶回老家养老。   天下人皆知,文震孟虽是文士,偏偏嫉恶如仇,眼睛里根本容不下沙子。   尤其对太监阶层,他有着莫名的厌恶,考中状元郎那年,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干有意拉拢,他根本不搭理。   后来魏忠贤如日中天,他事事对着干,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现在呢,他主动出仕,一个状元郎甘心做七品的小县令,又主动登门贺喜,参加太监侄子的婚礼。   霍哲很自得,对于文震孟的讨好,王体干、魏忠贤都没有得到,他一个小小的皇庄管事太监,竟然做到了。   还是在回乡省亲的路上,听闻顺义县令换人,霍哲写信派人示好。   毕竟皇庄在顺义的地界,平日里难免会见面,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那时候,文震孟没有回信,没拿他当根葱。   而今天,文震孟主动光临,带着丰厚的贺礼。   霍哲把他迎到贵宾的位置,不停说着一些咸的淡的。文震孟有一句没一句的应和着。   此时,门前有些混乱,下人跑到面前,附耳嘀咕几句。   文震孟问:“何人闹事啊?”   霍哲应道:“讨饭的叫花子,竟然嫌弃馒头凉,你说好笑不好笑?”   转过头,小声吩咐下人,“让霍三去,全部关起来,莫要打搅今天的喜事!”   杨集镇做糕点的老孙头,胆敢纠集乡里人找县令告状。不过是打死他的儿子,丧葬费早已赔了,还想怎么样?讲不讲理?   不一会,下人神色慌张的又过来,附耳又是几句。   这一次,旁边的县令文震孟没有问,霍哲只说了四个字:“让霍三办!”   白石桥边的张财主,双腿都已经断了,还没忘记来府上闹事,简直无法无天,着实可恨!   霍哲想不起怎么得罪他,难道上次让霍三去办差,又有什么过激的行为?现在这位财主被人抬着,在门口哭天喊地,真是晦气!   拜堂仪式还没有开始,霍哲越来越坐立不安,索性命令下人,不管谁人登门闹事,让霍三一律打走,不走的全部抓起来,待今天的喜事过了,看咱家怎么折磨他们,好好和他们讲讲理。   只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已经有十几波人哭着喊着找县令告状。   霍哲歪头看文震孟,你莫非与这些人有什么牵连?你要是不来,他们是不是就不来告状了?   文震孟泰然自若的坐着,桌上除了他和霍哲,还有临近两个皇庄的管事太监,以及负责京城漕运的一名主事,还有两个空位。   其中一个归信王千岁,听说信王爷正在建筑工地上指点江山,稍后会赶过来。   另一个位置给宫里人留着,霍哲的后台大佬,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李永贞。   文震孟问:“筵席何时开始啊?”   霍哲道:“县令大人稍等,王爷千岁和李公公在路上,很快赶到。”   说完话,霍哲转身离席,他走出房门,霍三在院子里的老梨树下等候多时。   “怎么样?”   霍三回答:“有人捣鬼!”   十几波人只是开始,陆陆续续好多伙纷纷赶来,大多是呼朋唤友成群结队,闹事的人数很快超过贺喜的,怎么办?报官吗?   报什么官?我们就是官!   他们喊冤,并不动手!当着县令还有众多宾客的面,霍哲还要有所收敛。   霍三急道:“莫非是信王爷,他是幕后主使?”   霍哲冷笑一声,“若果真是他,咱家倒也不怕!”   霍三有些傻眼,怎么不怕?咱能和亲王比?   霍哲无所谓道:“我等虽卑微,但上头有人!”   霍哲的上头是谁?   李永贞李公公,官任司礼监秉笔太监。   李公公上头是谁?   魏忠贤魏公公,九千岁,东厂提督!上公!   即便是王爷,能和魏公公比吗?没有魏公公同意,他只是皇太弟,不是皇帝。   霍三连连道:“不能比!不能比!”   “莫管谁人主使,你只管弹压住他们,锣鼓声敲起来,该动手时莫要犹豫!”   霍三明白叔父的意思,在锣鼓喧天的吵闹中,外面该怎么打便怎么打,不给点颜色看看不知道咱是开染坊的,还反了他们不成?   ……   朱由检没急着去婚礼现场,反正今天开不了工,索性当作给民夫工匠放个假。   “盛世佳筑”很大,除了京城风格的四合院和水韵江南,另有两个非常大的区域,一处是朱由检声称为女真、蒙古头领准备的,另有一处竟然是非常现代风的别墅群。   法式别墅,英伦风,美式乡村风,还有尖顶的哥特式,带圆球的东正教风格……   徐光启眼晕,他只在纸上看过,竟被朱由检全部复原。   这些建筑虽然没有建成,外表仍旧粗糙,但样式没错。   徐光启不明白,为何要弄这样的东西?   朱由检没急着说,拉着他向里面走去,在建筑群的正中间,浮现出一座三层的尖顶教堂,正中央写着三个字母:JHS。   朱由检说:“这是专门给先生准备的,虽然并不知先生一定能来!”   徐光启眼角湿润,作为中国最早的一批教徒,他的家人朋友被他规劝入教者几百人之多。   如果说科学是他的追求,那么宗教是他内心最底层的信仰。   朱由检不但满足徐光启对理想的追求,而且几乎“处心积虑”的抚慰他的内心,用力之猛简直匪夷所思。   徐光启理了理衣襟,跪倒在地。   朱由检愣了下,许他高官厚禄,许他诗与远方,都没见徐光启如此隆重的行礼。   甚至于,徐光启之所以答应留下,还有部分被胁迫的原因。   若不是王德化将他绑来,若不是朱由检强行套近乎拉他下水,徐光启未必能出现在这里。   而如今,朱由检不但给他“水韵江南”,还给了他信仰的天堂。像这种全方位的立体拉拢,徐光启难以拒绝。   朱由检将他扶起,清楚人心已被彻底捕获,这位大科学家牢牢坐在自己的“贼船”上。   “先生,依你高见,谁人可入住此地?”   徐光启不再退却,痛快的答道:“殿下发问,老朽无有隐瞒。历经宦海几十年,颇有些志向相投者。高邮制使李之藻晓畅兵法,精于泰西之学,其学识不亚于我。故监察御史杨廷筠擅长天文历算,对大明修订历法会有裨益……”   朱由检听他说起十几个过去的同僚,其中李之藻和杨廷筠是听说过的,他俩与徐光启一同被称为“圣教三柱石”,是明朝时期传播教义与科学知识最重要的三个大人物。   对朱由检而言,宗教是否传播并不重要,那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东西。而科学才是他真正的目标,前者只是他拉拢人心的手段。   徐光启的话还在继续,同僚推荐完毕,又聊起他的学生,“孙元化精通火炮制造,在宁远大捷中功劳不小,无奈辞官在乡。”   朱由检兴奋的一拍腿,孙元化很早接触西学与科技,得到徐光启与传教士的传授,因为在兵部任职的原因,专攻火炮与弹道学方面,是这个时代最出色的军事技术专家。   其他人没听仔细,但朱由检清楚孙元化的价值。此外还有毕懋康,《军器图说》的作者,鼓捣出燧发枪,放眼这个时代,全世界范围内都是先进的。   之所以有“宁远大捷”,除了统帅袁崇焕的指挥之外,发挥重要作用的还有孙元化的火炮、毕懋康的燧发枪。   没等徐光启说完,兴奋的朱由检插嘴问道:“先生何时能将此二人召来?”   两人?哪两个?   朱由检解释道:“一个是先生的得意门生,火炮专家孙元化。另一个是毕懋康,不知在何处任职?”   徐光启应道:“孙元化赋闲在家,只需老朽一封信,他会不计生死赶来。毕懋康被削籍不得为官,虽不是老朽的门生,但相信他会给王爷面子。”   太好了,朱由检吩咐,那些同僚、故人、门生,只要他们愿意,让他们立即启程赶来。   不过呢,在有望得到一批人才的情况下,朱由检的野心更加膨胀,他还是满怀期待的看着徐光启。   徐光启问:“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先生的好友不止于此吧?”   徐光启纳闷,“王爷还想招揽谁人?”   朱由检公布答案:“汤若望、郭居静、桑蒂斯……”   朱由检相信,大明朝将来肯定会比西洋人更强大。但是在强大起来之前,必须虚心向对方请教。   如果利玛窦还能干活,朱由检会毫不犹豫的把他从坟里刨出来。   少了这位博学多才的怪咖有些遗憾,好在还有汤若望等一批西洋传教士。他们不止在传播教义,更重要是传播知识。   徐光启早已知晓朱由检的雄心壮志,但没想到他的格局如此宏大,若是真能撸起袖子大干一场,还愁什么女真骑兵?   恰在此时,徐应元赶来汇报:“皇庄管事太监派人来请,说婚礼时辰将至,等待王爷前往观礼!”   朱由检携起徐光启的手,“走!带先生看一出好戏!” 第35章 你的新娘我做主   花轿已至,一袭红衣的新娘子款款走下。   斜刺里一群人冲上,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旗校霍三带官兵将其拦住,连踢带打一顿操作猛如虎,总算将形势稳住。只不过,霍三心中开始犯嘀咕,今天到底怎么了?   他有种预感,好似要出事。在今天以前,他作为皇庄的旗校,管事太监的亲侄子,简直是横行乡里、为所欲为,连顶嘴的都寻不到。   而今天来了一波又一波,居然不怕打,也不怕被关起来,坚持要喊冤。   你们的冤情都得到昭雪,我还活不活?我得死多少次?   这时候,新娘子蒙在红盖头里,在众人簇拥下进去,婚礼已经开始。   信王朱由检早已落座,徐光启陪在身侧,同桌的人中还有县令文震孟,以及重新出现的一个空位。   霍哲指着说道:“司礼监李公公稍后便到。”   同桌有人惊奇问道:“李永贞李公公?司礼监秉笔太监?”   霍哲不无骄傲的点点头,在管理皇庄的太监群体中,多多少少与宫里的贵人有联系,不过能在侄子婚礼上请动司礼监的李永贞,足见霍哲的后台很硬。   朱由检没在意他们的谈话,但是很清楚霍哲的用意,他之所以为傻侄子的婚礼大操大办,主要原因不是他多疼这个侄子,更重要的是需要一个场合,他必须请动宫里这位大人物。   朱由检今天来不是讨喜酒喝,他纯粹是砸场子。只不过,他觉得直来直去的没意思,让一个管事太监屈服有很多办法,他选择最惊悚、最夸张的那个。   婚礼进行中,霍哲的傻侄子特别活泼,一会捏捏新娘子的手,一会扯她的衣角。   围观的人忍住笑,表面上一脸祝福,心中早已乐开了花。   个别胆大的小声和身边人嘀咕,“瞧瞧人家,傻人有傻福!”   “谁让他摊上霍公公这样的好叔父,媳妇一娶就是好几个,用完一个换一个。”   另一人轻轻叹口气,冤孽啊!   不知傻小子娶媳妇后发生什么,反正前面几个嫁过去不久死了,原因不明不白,没有人过问。   “可怜秋掌柜家的姑娘,多好一个孩子,年仅十五芳龄,便要遭此厄运!”   噤声!   有人捂他的嘴,须知祸从口出,莫要再议论是非。   突然间,一阵惊呼声发出,大家一起去看!   婚礼现场的最中央,傻小子终于玩大了,把新娘子的红盖头掀开,然后乐呵呵的围着新娘子转。   新娘子脸上不见娇羞,因为他本是个没羞没臊的家伙。   他是个假扮的,不是客栈的跑堂姑娘,而是信王府的王德化,受信王之命扮演新娘,体形娇小,站直了再蒙上盖头,倒是有个八九分相似。   霍哲看向朱由检,语气不再谦卑,带着质问的口吻,“王爷千岁,此乃何意?”   朱由检见图穷匕见,王德化现身,好戏开场。   他笑着对霍哲说:“霍公公莫要着急,我等听新娘子说些什么。”   王德化扯掉新衣,从怀中掏出一物,展开后原来是纸,一叠纸。   “众位高朋贵宾,咱家乃是信王府点膳正王德化,虽口舌笨拙,无奈受人嘱托,今天勉强做个状师,状告顺义皇庄管事太监霍哲、旗校霍三等一干人等。”   几句话出来,好似捅了马蜂窝,现场气氛炸了。   霍三带人想冲过去捉拿,却被拥挤的人群阻隔。   场中的王德化不慌不忙的拿出第一张状纸,朗声读道:“西神泉村的李木匠,女儿嫁给霍哲的侄子,也就是大家眼前这位傻子,过门七日横死,据说尸首有刀捅过的痕迹。”   霍哲高声呵斥道:“一派胡言!”   王德化应道:“咱家是否胡言乱语,李木匠的女儿是不是被人所害,自然有仵作开坟验尸,霍公公不用急着辩解!”   接着,他拿出第二张状纸,“杨集镇做糕点的孙掌柜,儿子遭人活活打死,状告嫌犯是皇庄的打手。”   第三张,第四张……   五花剪纸的老杨头,包子铺的老韩头,以前开当铺后来被砸了的张掌柜……   顺义皇庄周围几十个村庄,这次上告的人足足六十多个,几乎每个村都有愤愤不平者。   若是加上畏惧皇庄势力不敢言语的,恐怕“冤情”不止百数。   霍哲的沉着被击得粉碎,他的怒火熊熊燃烧。面对朱由检,他毫不畏惧的叫嚣:“王爷千岁,你是大明朝的亲王,却无审判咱家的权力吧?”   朱由检面对挑衅并不生气,而是指着同桌的一个人说:“本王自是无权审你,王德化宣读状纸并非给本王听。在座的有顺义县令文震孟文大人,身为地方上的父母官,他不能对百姓的冤屈视而不睹吧?”   霍哲看向文震孟,语气不善的问道:“文大人可有此意?”   文震孟对着京城的方向一抱拳,义正言辞的答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文某既然来顺义做县令,便要接了这些状子,为百姓主持公道。”   “极好!极好!”   霍哲看明白了,文震孟和朱由检是一伙的,他是个嫉恶如仇的读书人,连九千岁魏忠贤都敢惹,又怎会屈身来参加自己侄子的婚礼?很有可能他事先与信王勾结,今天来故意给自己难堪。   文震孟丝毫不客套,做事也不啰嗦,既然有人上告,而且还有不少罪证,带嫌犯回衙门审理吧!   霍哲冷着脸,发出一阵奸笑。   “你们……凭你们想要抓咱家?笑话!天大的笑话!不管是信王爷,还是县令,你们可知,皇庄管事太监乃是内廷派遣,要杀要剐也是内廷说的算,咱家是李公公和九千岁的人,不归你们管!”   转过头去,霍哲大喊一声,“旗校霍三何在?”   霍三站了出来,身后跟着官兵,以及平日里一起厮混的地痞流氓,足足两三百人之多。   霍哲下令道:“信王在皇庄侵占良田、欺君罔上,拿下!顺义县令文震孟收取贿赂,听人诬告要挟皇庄,一并拿下!”   霍三见叔父动怒,成败在此一举,还犹豫什么,上啊!捉拿信王朱由检、县令文震孟一干人等!   一个小小的皇庄管事太监,竟然敢对王爷动手?   放在以前,朱由检是不信的。   双方的地位天差地别,可这是明朝啊!   是大太监魏忠贤掌权的时期,太监拥有高于文臣、武将,甚至于亲王的地位。   朝堂上,群臣围绕在魏忠贤周围,形成一个被政敌称之为“阉党”的庞然大物。   地方上,驻守的太监凌驾于官府之上,各类政事、税收无不取决于他们。   甚至在军营,将官们不得不巴结监军太监,即便是袁崇焕、毛文龙这样的军界大咖,也不得不在辽东修建生祠,为魏忠贤歌功颂德。   朱由检来到明朝,所需迈出的第一步是登上皇位,之所以跑到顺义折腾,目的在于为以后的皇权之路奠定基础。接下来的第二步,他必须捋清楚和太监的关系。   某种意义上,太监是皇权外延的形式,无论是制衡朝臣、监察地方,还是控制军队,他们代表的是皇帝。   对于龙椅上的皇兄而言,他登基时毫无根基,先是依赖朝臣,后来用太监打击臣子,目的无非是制衡,从而达到皇权至上的效果。   之所以后来形势恶化,在于魏忠贤尾大不掉,朝臣们或者投靠,或者流放、处决与归隐。   皇兄可以继续信任魏忠贤,借助他掌控局势。但朱由检不行,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尤其对于权势熏天的狠角色,不可能延续他的那份尊荣。   朱由检明白这个道理,只盼着魏忠贤不要懂。   两人间直接的对抗还没来到,如果连一个管事太监都不敢动,未免显得太谨小慎微。   霍三已经带人冲过来抓人,朱由检看了眼门外,还等什么呢?   顿时间,骏马嘶鸣,甲胄闪烁,京营的几百军兵手持长枪闯入,为首者高高瘦瘦,身穿紫色官服,正是挂兵部尚书衔、蓟辽总督、顺天巡抚、总理京营戎政阎鸣泰。   和霍三在皇庄的队伍,以及围绕他的那群地痞无赖相比,这是正规军与野路子的对比,不用交手胜负已分。   用不着抵抗,霍三的手下纷纷缴械,他本人大咋呼小叫,却无济于事。   朱由检从位子上站起,问道:“霍公公,束手就擒吧!跟文大人去县衙,原告、被告当场对质,你若是冤枉的,本王保你升官,你若是罪有应得,哼……”   那也不用回来了!   霍哲见局势反转,这才意识到对方是精心准备而来。   他发出一阵冷笑,望向县令文震孟,“文大人,是这位王爷命你来的吧?要知道,你可是状元郎,是海内名儒,是大英雄文天祥、大才子文徽明的后人,是一个连九千岁都敢顶撞的狠角!”   文震孟见霍哲一直盯着自己,笑道:“老朽此前并不识得王爷千岁,更无半分交情可言。之所以今日前来,受顺义百姓所请。”   霍哲还在冷笑,将脑袋转回来,看向朱由检,“王爷千岁,你毕竟还年轻。咱家在顺义皇庄有再多的过失,又有什么要紧?在京城附近的十八处皇庄中,顺义皇庄每年上缴的钱粮赋税名列前茅,各项差事无不是办得妥妥帖帖,深得圣上及九千岁的赞赏。   而王爷你呢,毁坏庄田不说,居然还和朝臣勾结,既有前任礼部侍郎徐光启,又有前任翰林院修撰、现任顺义县令文震孟,一个亲王有此举动,此乃谋逆大罪。”   吆,还学会扣大帽子了! 第36章 太监的阴谋   朱由检挥挥手,拿下吧!送县衙先打一顿板子,好好审!   霍哲冷笑不止,“小小的七品县令,也敢动我?”   马背上的阎鸣泰问:“本部堂的官位够不够,能否抓你?”   霍哲瞪着他,骂道:“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能有今日的高位,还不是九千岁所赐!如今,你居然投靠信王,夺了九千岁的京营,还毁了九千岁的多处生祠,简直是卑鄙小人。”   阎鸣泰没有回骂,和他不值当。   霍哲还在叫嚣:“九千岁不下令,谁敢动我?李公公在赶来的路上,尔等何不等李公公来了再说?”   朱由检道:“李公公不会来了!”   心中却想,他来了,我连他一起弄死!   霍哲疑问,你怎知道?   此时有下人急匆匆跑来,“信!李公公给的信!”   霍哲露出自得的笑,李公公本人不来,只要有书信在此,我霍哲归宫里管,你们动不了我。   接过信,霍哲傻眼了,半天没有言语。   朱由检问:“霍公公,怎么不打开,看看啊?”   “新娘子”王德化走上前,一把将信抓过来,瞄了一眼后交给朱由检。他回头看霍哲,“霍公公,怎么不笑了?”   因为,信封上清楚的写着,恭请王爷千岁亲启!   朱由检看过,递给县令文震孟。   文震孟抖了抖信纸,朗声读道:“千岁安好,传九千岁旨意,王爷一月来亲临皇庄,凡事亲力亲为,替圣上招贤纳士、整顿京营,其功不小。待他日回京,必禀明圣上邀功请赏。”   信写到这里,在场人都能听出,这是李永贞以及他背后的魏忠贤的语气。   朱由检来顺义并非“胡作非为”,他是给皇帝办差,而且魏忠贤、李永贞还有满朝文武事先都知晓。   霍哲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地,怎么李永贞和魏忠贤如此态度?   阻止施工不是他们的命令吗?他们要舍弃自己这枚棋子吗?   文震孟继续读道:“顺义皇庄管事太监霍哲扰乱地方、欺压百姓,视《大明律》为无物,其罪过天理不容。   幸得信王千岁过问,百姓方有沉冤得雪之时,命顺义县令文震孟立即捉拿审理,不得有误!”   霍哲彻底颓倒,被县衙门的差役带走。   现场一阵欢腾,前来哭诉冤情的足有千人之多,他们纷纷跪倒答谢,嘴上不停喊着“信王!信王!”   朱由检得到摇滚巨星开演唱会般的待遇,脸上却毫无兴奋之色。   怎么了?   他身边的徐光启,侍立身后的太监徐应元、王德化,还有骑在马背上的阎鸣泰,所有人都看出他脸上的沮丧之色。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今日行动失败,被管事太监给欺负了。   待人群逐渐散去,众人围绕他的身边,徐应元小声安慰道:“千岁爷莫恼!”   恼什么?   徐光启并未参透,文震孟留在现场,他有些话想说。   只听到,朱由检叹了口气。   自从来到大明朝,与身边几人朝夕相处,这么长时间里,这是他第一次被人看到如此失落。   “本王不畏权势,拔除地方一霸,深得百姓爱戴。此举敲山震虎,既能告诉那位高高在上的九千岁,让他略有忌惮。   同时也是向天下人表明,本王并非深宫中的纨绔公子,而是一心匡扶社稷的有志之士。”   徐光启在来之前听他说过,天下至难得者,人心也!   干掉欺压良善的管事太监,朱由检会得到百姓更深入、更广泛的爱戴,这在他的计划之内。   没想到,魏忠贤插了一杠子,看似帮助朱由检,实则抢夺人心。   就在朱由检用上雷霆手段,企图树立贤王名声的时候,魏忠贤来这么一手。   剪除地方恶霸,那是他魏公公下令,至于朱由检在顺义的所作所为,也是他魏公公背后支持。   此举不但夺走功劳,而且败坏朱由检的名声。   那意思好似对天下人说,朱由检与魏忠贤,以及大家口中所谓的“阉党”,其实是一伙的。   朱由检的踌躇满志,没用魏忠贤出手,他手下李永贞轻描淡写一封信,将其彻底搅黄。   他站起身来,轻声吟着屈原的诗: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振兴大明,昂首海外,屹立于世界之巅?   想远了,哪怕是眼前的魏忠贤,若想战而胜之,朱由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刚才接到书信的刹那,朱由检应该更慎重一些。   见他落寞的离开,徐光启与几位太监在身后紧紧跟随,文震孟喊道:“王爷千岁,下官有要事禀告!”   朱由检见了文震孟,周边还有徐光启等一众亲信。   文震孟问道:“陛下病重,龙御归天或许在这两日,殿下可知?”   朱由检在干清宫有眼线,自然是知道的。   “那殿下可知,魏忠贤已经密令福王入京,意欲何为?”   朱由检笑笑,不说话,福王进京的消息他是知道的,来了当然是想当皇帝,福王要和他抢皇位。   “魏忠贤权势熏天,殿下虽得京营,却难以在城内与之抗衡。”朱由检继续沉默,你接着说。   文震孟没法说了,好比是一对说相声的,逗哏的很着急,捧哏的不说话。   见文震孟哑火,朱由检开始反击,“文先生是顺义县令,岂会知道那么多宫廷中事。”   文震孟没法再否认,他是东林党,同伙还有钱谦益、陈仁锡等一大群人,他们的首领韩爌做过内阁首辅。   “东林党在朝堂、在宫内乃至魏忠贤的府上,同样有眼线。”   文震孟毫不避讳的承认,确有此事!   朱由检想顺利登基,东林党想扶持,两者合作不是纯粹为了正义,而是彼此的需要,以及以后的利益。   朱由检在触怒魏忠贤的情况下,一旦有了东林党协助,将会如虎添翼。   东林党若能帮助朱由检,待其坐上龙椅之后,同样会得到很多好处。   问题是,东林党能出多大的力?   文震孟说道:“我等可为殿下做三件事。其一,阻止福王入京。其二,虽遭阉党打击,朝臣中仍有不少人听从号令,可在殿下登基时摇旗呐喊,以壮声势。   其三,国库空虚早已是不争的事实,各级官府、各处军营缺饷,此事人尽皆知,我等可提供钱粮助殿下渡过难关。”   朱由检需要东林党协助,但不想被人捆绑,以至于登基后束手束脚,所以必须谈妥条件,“本王也给你承诺三点。其一,降低江南田税,尤其是松江、苏州两府,赋税比例与南直隶其它府县相同。   其二,启用能臣,本王登基后,唯才是举,江南乃人杰地灵之处,饱读之士众多,可为大明栋梁。   其三,本王只借钱,绝不白要。江南的各类商税要收,但本王承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本王只会让江南更加繁华,绝不搜刮民脂民膏。”   文震孟没得选,他所在的东林党只有信王一个选择。   ……   官道上,一辆装饰豪华的四轮马车里,李永贞掀开帘子,似乎是扫了几眼,言道:“回宫吧!咱家倦了!”   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永贞答应出席今日的婚礼,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信王又会干什么。   他身边,坐着一个肥头大耳,偏偏皮肤很白,身体胖的像馒头一样的家伙,导致马车一个轮子低,另一侧的轮子高。   “李公公,火烧得很旺,若是还能加点柴火,这位信王爷会魂飞魄散!”   李永贞年纪并不太大,长得也算帅气,要不是被阉割,放在哪都是枚帅哥。   见胖馒头发话,他反问道:“万岁爷病重,万一有个闪失,九千岁选无可选,只能拥立信王为帝。”   胖馒头提醒道:“若是信王爷死了呢?”   李永贞盯着他看,你咋和我想的一样?好半天方才言道:“那就该福王继位!”   胖馒头不停笑,皇帝无子,信王是他的亲弟弟,而且是唯一。福王却是他亲叔叔,除此之外没有更亲近的。   “你是说,管事太监霍哲心怀愤恨,密令家人为他复仇,趁夜黑闯入信王住处,将其当场斩杀?”   胖馒头冲李永贞用力一抱拳,“有劳李公公!待福王登基,公公功高志伟!”   可是……   李永贞想骂娘,在太液池想淹死信王,哪想到他好半天浮出来,养了几天跟好人一样。   就在前几天,京营都出动了,甚至玩起火烧赤壁,结果还是功败垂成,反而丢掉整个京营。再一再二不再三,暗杀的想法,还是罢了吧,没机会的。   但是,福王必须扶持!   李永贞已经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也是,要不是上公头衔,以及提督东厂的权势,李永贞与魏忠贤是官位相同的。   结果呢,一个是祖宗,一个是孩儿,地位天差地别。李永贞想更进一步,只能搬开眼前的大山,他也想权势熏天,也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想做个九千九百岁。   皇帝病重,驾崩是迟早的事。一旦压制信王,扶持福王继位,他李永贞的权势唾手可得。   胖馒头朝车外一指,说道:“外面那人与信王有血海深仇,可供公公一用。”   李永贞掀开门帘,看到霍三在不远处焦急等待。   “他竟然从京营军兵的围困中逃出?此前,霍哲曾拜托咱家,替此人在京城谋取一个职位。既如此,咱家成全他,给个机会让他替叔父报仇。”   胖馒头抖着一身肥肉,笑眯眯的下了马车,向一脸仓皇的霍三走去! 第37章 皇帝驾崩   皇帝终究,还是驾崩了!   得知消息的刹那,魏忠贤整个人石化。   信王说红毛鬼子有个“墨菲定律”,意思是你担心发生的事情迟早会发生。   魏忠贤哪懂什么定律,但是他和信王的认知相同,皇帝一定会死,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可悲的是,魏忠贤没有准备好。   首先,他没法让一个孩子继位,更不能让一个胎儿继位。怪皇后张嫣,不配合。怪皇帝朱由校,临幸美女都做不到。   其次,他有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福王没来,密令发出这么久,他怎么还在路上?   第三关于信王,他一度对双方合作抱有侥幸心理,最终还是觉得信王有虎狼之心。   但信王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是皇帝亲口钦定的皇太弟,他若是进宫登基,谁人还能挡得住?   身边的李永贞恭顺站着,想说什么,张了几次嘴,觉得时机不对,继续闭着。   魏忠贤吩咐道:“封锁干清宫,里面的人不准出去,外面的人不准进来!”   李永贞回应道:“老祖宗吩咐过了,孩儿已经照做。”   哦……说过了?年纪大了,不顶用。   “封锁皇宫,一只蚂蚱也不能进出。”   见李永贞犹豫了一下,魏忠贤自嘲道:“也说过了?”   李永贞点点头,一早就吩咐下去,未经九千岁允许谁人都不可进出。   “请老祖奶奶过来,还有崔呈秀、周应秋、魏良卿、田尔耕。此外,干清宫的饮食,陛下的用药,一切如常,别让人瞧出端倪。”   李永贞一一答应,老祖奶奶指的是客印月,魏忠贤在宫中的老搭档。   崔呈秀是兵部尚书,魏忠贤帐下第一谋士。周应秋是吏部尚书,魏良卿是他侄子,田尔耕是锦衣卫指挥使,这些人都是魏忠贤的心腹爱将。   看来,决战时刻到了!   外面吵闹起来,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干过来汇报:“皇后娘娘被拦在干清宫外!”   魏忠贤说道:“皇后可是起了疑心?”   王体干答道:“近来,干清宫常常拦住皇后娘娘,又时不时让娘娘进来见驾。久而久之,皇后娘娘已经习惯,虽被拦阻,并不能直接认定陛下驾崩。”   这是魏忠贤定下的诡计,为了皇帝死后保守秘密,故意让人经常拦住皇后,让她误认为皇帝出事,下一次又放她进来,皇帝好好躺在那里。   用这个办法,魏忠贤迷惑皇后的判断。   一旦皇后不能准确知道消息,也就不能传递到宫外。   魏忠贤在争取时间,让福王快马加鞭的向皇宫赶,让信王继续被蒙在鼓里。   只要福王先到,魏忠贤搬出皇帝遗命,立福王为帝。即便皇后和刘太妃反对,魏忠贤有办法对付她们。   可如果信王抢了先,魏忠贤无能为也,只能拥立信王为帝。   而福王呢,境遇天差地别,非但做不了皇帝,可能因此丢了小命。   干清宫外,皇后张嫣气愤难当,堂堂的后宫之主,居然被挡在门口不得进入。   魏忠贤你个活该千刀万剐的,本宫恨不能生吞你肉,将尔五马分尸!   恨归恨,魏忠贤不露面,张嫣有火发不出。   太监陈德润小声说道:“娘娘,我等还是回坤宁宫吧!”   张嫣临走前骂了句,完全不顾皇后的身份,她是真的恨。   但是,他知道手下太监的意思,已经得到确切消息,可以打道回府。   在干清宫,她们有内应,一张纸条递了出来。待走过一段,陈德润从袖中掏出,给了步辇上的张嫣。   张嫣展开看了看,两行眼泪流了出来,纸条上写着一个字:崩!   字迹潦草,显然是慌乱之中写出。   皇帝老公死了,多么悲伤的事,但张嫣强忍着不让人看出。   她知道魏忠贤秘不发丧的原因,很显然老贼在封锁消息,害怕别人知道。   那个别人,有很多人。归根结底,却是信王一人。   张嫣现在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将消息送出去,通知信王立即赶往皇宫继位。   她早已知道,不但干清宫被封锁,后宫也是密闭的,腾骧四卫接管防卫,朝臣、勋贵除非魏忠贤同意,否则一个也进不来。   怎么办呢?她在苦思冥想破解之法,不知不觉已经回到坤宁宫。   宫门封闭,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院墙高耸,又有卫兵巡逻,同样跃不出。   张嫣表面上静坐那里,心中早已是波涛汹涌。现在已经入秋,天气渐渐转凉,她的裙角被穿堂风吹拂,身体感到一丝凉意。   怎么办?怎么办?谁能帮我?   在宫中,这么多年孤苦无依,唯有皇帝老公替她撑腰。   如今他也死了,还能指望谁,眼前这个太监吗?   张嫣摇摇头,陈德润是个跑腿办差的,从未见他出过什么主意。   风从门口吹来,似乎还带了水气,更加冷了!   陈德润连忙跑去关门,做奴婢的不伺候好主子,怎么还忘了关闭房门,实在是罪过。   张嫣突然想到什么,喊了一声:“别关!”   陈德润不明就里,为何呢?   张嫣起身,踱步走到门口,又走回来,偶尔还抬头看看天。   有了,有办法了!   陈德润喜道:“娘娘聪慧,不知是何办法?”   张嫣没空仔细说,直接吩咐道:“你速将坤宁宫的宦者、宫娥集中起来,咱们……做风筝!”   做风筝?有没有搞错?都什么时候了,一旦魏忠贤得逞,那个来自洛阳的福王登基,皇后将来多半会被他们找理由陷害,坤宁宫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张嫣催促道:“让你做,快去!”   她来不及解释,只要有了风筝,外面又有风,到时候将风筝放起来,松开手中的线,它会随风飞出,飞到距离后宫很远的地方,还怕消息送不出去?怕外面的人不知道?怕没人去告诉信王?   ……   德州在明朝时是个大城市,可谓南来北往的交通要塞。   在经过德州的运河之上,一艘漕船急速驶来,发现几艘船并排拦在前面,似乎等好了为难它似的。   船上有人大声呵斥,“漕运的船只也敢拦,上面装得可是苏州运往京城的金花银,将来会入皇帝的内帑,耽搁了谁能负责?”   在明朝,内帑指的是皇帝的小金库,金花银通常来自江南一带,是内帑的主要收入来源。   对面好半天没有动静,没人理会他们。   漕船上喊了半天,后来还动了骂。终于,对面船上有个清瘦老者出现,紫色的官袍,正是山东巡抚李精白。   在一群官兵的护卫下,李精白登上漕船,毫不客气的问道:“少糊弄本部院,有没有金花银暂且不说,这船上恐怕有位王爷!”   漕船上没人敢答话,对面来的是李精白,官任山东巡抚,乃是朝堂上极有威望之人,大明朝最牛逼的地方大员之一。   船舱内有人主动走出,客气的上前施礼,“原来是巡抚大人,我乃福王世子朱由崧。”   李精白满意的点头,找的就是你们!   “世子,跟本部院走吧!”   军卒粗鲁,只要长官号令,管你是什么身份,直接抓走!   朱由崧和父亲一样,同样是个胖子。只不过,父亲是大胖子,三百多斤,他是个小胖子,只有二百五左右。   见李精白要动手,朱由崧连忙道:“李大人,自己人呢!我与父王得到九千岁发的陛下诏旨赶往京城,而大人又是九千岁的亲信!”   李精白大怒:“狗屁!胡说八道!本部院怎么是魏忠贤的人?”   朱由崧大吃一惊,他们一家虽然远在洛阳,但京城的消息基本都知道。   李精白就任山东巡抚,魏忠贤任命的。而且,此人在山东为魏忠贤修建生祠,经常为之歌功颂德,还能有假?   李精白身后,走出几人,朱由崧并不认识。   李精白介绍道:“故佥都御史李邦华,故礼部主事刘宗周……”   剩下的还有马士英、阮大铖等。   朱由崧年轻,没见过这些人,却听说过,李邦华、刘宗周都是标准的东林党。难道,李精白也是东林党?   李邦华说道:“世子说的没错,李大人本是我辈中人,奈何贼人窃国,他只得委曲求全,暂且对贼人逢迎巴结。几年的煎熬,李大人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可以用真面目示人!”   李精白补充道:“上天不会饶恕魏忠贤这帮权阉!”   朱由崧气坏了,“你……你!你们……”   李精白没空和他多说,请福王殿下出来,没有诏令企图私自入京,一同跟本部院回巡抚衙门。   福王不主动现身,军卒们得令后开始搜查。   反复几遍之后,李精白紧张起来,怎么没有福王的身影?   那身子三百多斤,影子特别大,不容易藏的。   朱由崧大笑,接着……大笑。最后,大笑不止!   “想抓我父王,尔等还嫩了点!”   福王走水路,看似能快速入京,但肯定会被人拦阻。所以,走水路的是儿子朱由崧,不求入京,只是疑兵,迷惑对方。   李精白道:“福王一定走了别的路!”   大家都紧张起来,最紧张的还是李精白,对魏忠贤溜须拍马好几年,混到山东巡抚的高位。   眼看着魏忠贤大厦将倾,原打算可以跳到东林党的船上避难,继续让自己官运亨通。   万一福王率先抵达京城,顺利登基称帝。那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恐怕这条老命,还有一家老小,就此交代!   苍天呢,左右都是为难!   李邦华、刘宗周几人立即上岸,必须想办法从路上阻击福王。   在东林党与信王的约定里,阻止福王入京是内容之一,一定要想办法完成。 第38章 茶馆密谋   成国公朱纯臣捏着茶杯,不时向外张望,嘴里有些碎碎念:英国公怎么还不来?   对面坐着的魏国公徐弘基劝道:“就你那眼神,来了也看不见!”   朱纯臣眼神不好,所以才时而瞪大,时而眯缝。   徐弘基用杯盖反复拨弄茶水,嗅着茶叶的芳香,乐道:“成国公啊成国公,和你说多少次了,传教士有一种眼镜,带上以后看得贼清楚!你偏偏不信!”   朱纯臣的眼睛依然看着外面,看着茶馆对面的国公府。   “家中孩儿给讨了两幅,西洋人的玩意,戴着头晕,像是生病一般。”   徐弘基继续闻他的茶水,对他而言,这是种享受。   朱纯臣比他年长很多,见状敲了敲桌子,因为用力太大,以至于茶水泼出一些。   徐弘基连忙用嘴接住,哪怕茶水很烫,还是不舍得浪费分毫。   “这是产自剑南的蒙顶石花,府上没多少库存,省着点!”   朱纯臣批评道:“什么时候了?只想着喝茶?”   徐弘基回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管它呢?”   “不管它?”   朱纯臣有些怒火,“身为大明臣子,世代蒙受皇恩,如今皇帝驾崩,魏阉秘不发丧,不知憋着什么屁,我等岂能不闻不问?”   屁的话,还是别闻了!   徐弘基放下茶杯,真的不闻了,换了副讨好的表情,“管!管!管还不行吗?成国公别生气!您老一定会说,我等的荣耀、权势与家产都是历代皇帝给的,没有老朱家,就没有我等家族两百年的富贵。”   朱纯臣撇嘴,知道就好!算你有良心!   “城内人心惶惶,到处都有人捡到风筝,上面写着:皇后娘娘懿旨,皇帝于壬辰日在干清宫因病驾崩,速召皇太弟、信王朱由检入宫!后面还加盖皇后印章。”   “我家驭手清晨驾车外出,恰好一副风筝落在车辕上。说起来,这皇后娘娘聪慧异于常人,在魏忠贤封锁皇宫、禁止进出之后,她竟能独辟蹊径,想出用风筝传递消息的好办法。”   朱纯臣感叹:“听闻天色未亮之时,坤宁宫的宦者、宫娥集体放风筝,瞬间后宫上空飘满了风筝。   没等魏忠贤的人赶去禁止,这些风筝纷纷断了线,被风裹挟着飞往宫外,最远的到了外城的永定门。那副场景,天空中风筝乱飞,何等的壮观!”   徐弘基静静看他,不言语。   心中却想,别吹了!就你的眼神,能看见个啥?   还壮观呢!听人说的吧?   店小二敲门,进来续水。   茶叶是魏国公从家中带的,茶馆只提供优质的泉水,全是从城外送来。   徐弘基略显紧张,嘱咐店小二慢点倒,莫要溅出!   好茶叶,晓得不?   店小二觉得好笑,但仍然顺从的完成自己的工作,然后退步出去。   朱纯臣看不清,但是没忘了嘱咐,这里用不着伺候,不叫你莫要再来。   在朱纯臣焦急等待的时候,房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没敲门,进来的是英国公张惟贤,京城贵族圈里最有影响力的一位。   张惟贤简单打了个招呼,坐在主位,左右两边分别是朱纯臣和徐弘基。   “两位,别说了!肯定为皇帝病重之事而来?”   朱纯臣和徐弘基连连点头,火烧眉毛,我等勋臣应该有所举动。   举动个毛啊,张惟贤哭丧着脸,“两位国公知道吗?府上昨日来了东厂的人,阻止本公外出,也禁止有人进入。”   徐弘基非常感兴趣,看来在魏忠贤眼里,勋臣中最应该提防的还是英国公。英国公啊,不愧是勋臣领袖!   张惟贤有苦说不出,“这两年,本公与魏阉相安无事,从未主动招惹。想不到他如此张狂,竟然让东厂控制本公的私宅。今日似乎情况有变,东厂的人态度稍缓,本公才得以接到两位的消息。”   朱纯臣拿出一份皇后的懿旨给他看,“风筝带出来的,陛下昨日已经驾崩了!”   张惟贤府宅被封,外面的消息进不来,也没有风筝恰好落在他家,因此并不确定皇帝已经驾崩。现在乍一看到,忍不住嚎了一声,哭了起来!   朱纯臣拉了他一把,眼神不济没看清。本想拉胳膊的,拽到头了。   “哭什么哭!现在哪有功夫哭?装给谁看呢?”   张惟贤抹了抹眼泪,得知皇帝驾崩的第一刻,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必须先吼几嗓子啊!这是政治正确,知道吗?   朱纯臣劝他,“还有要事去办,先收了你的小儿女状!”   张惟贤推开他,“你说话就说话,拽本公胡子作甚?”   呃,朱纯臣缩回右手,还以为是袖子呢!   “怎么办?是否立即通知远在顺义的信王,快马赶来最多两个时辰!”   张惟贤道:“当然要送信!”   如果是自己人,或者偏向信王登基,得知消息应立即送信,这还是政治正确。   “不过呢,信王应该早已收到。”   京城里的失意者有多少,决定了有多少人会加入到豪赌的队伍,虽然信王登基并非板上钉钉,抢夺功劳却已经开始。   皇宫放出那么多风筝,每一个风筝上都有皇后的懿旨,早已有人捷足先登,用最快的速度将懿旨送给信王。   朱纯臣疑问:“那我等袖手旁观,不去送信?”   张惟贤道:“通风报信的功劳让给别人吧,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我们做。”   皇帝驾崩,新君继位,少不了勋臣协助。按时间推算,信王再晚也会在两个时辰内赶到,到时候需要闯入皇宫,自然少不了我等相助。   “成国公,魏国公,我等三人分头联络,务必召集京城里的勋臣故旧,一齐到午门外等候,共同拥立信王入宫登基。”   朱纯臣连连点头,徐弘基却面露迟疑,问道:“敢问两位国公,信王继位,真的有利于我等勋臣吗?”   呃,此话怎讲?   “你们可曾听闻信王在京营的所作所为,从他斩杀监军太监涂文辅开始,后面断断续续杀了近二十人,其中不少是世袭的勋旧。   而且,信王拒绝吃空饷,那些在京营挂名的勋臣以后没法领饷,以后也不能用军卒建造自家房舍,更不能借用京营的战马拉车。”   见两人不表态,徐弘基添油加醋,说道:“两位国公试想,一旦信王登基,岂止京营里不能挂名,五军都督府可以吗?我等世袭的军职怎么办?”   见两人不接茬,徐弘基继续道:“而且啊,信王在顺义与东林党走得很近,其中包括东林党魁韩爌,以及钱龙锡、文震孟等人。   东林党是什么?代表着南方士大夫,与我等勋臣一向争执,自太祖、成祖一直到现在,两百年来极少有和睦之时。而魏忠贤那边,有所瓜葛不过是两三年的事情。”   朱纯臣问:“那魏国公觉得,福王继位更好了?”   徐弘基应道:“不瞒成国公,本公并不偏向福王。但如果福王继位,至少我等切身利益不会受到损害。”   三人陷入短暂的沉默,最后还是张惟贤先开口,说道:“我等家族世受皇恩,岂能因私利而忘大义?信王乃皇帝亲弟,名正言顺的皇太弟,理应继位!”   朱纯臣附和:“正是如此!”   咚咚咚……   有人敲门,朱纯臣火了,我等密谋大事,手底下的侍卫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外人打扰?   张惟贤劝他,不一定是外人,可能是仆从有要紧事汇报。   房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仆从,的确是外人。   徐弘基右手握住腰间佩剑,今日所谈若是泄露,恐怕会大大不妙。与其那样,不如当机立断,杀人灭口!   这个外人刚才进来过,倒水的店小二。   张惟贤觉得眼熟,瞬间吓了自己一跳,直接起身跪倒,喊道:“信王殿下怎么来了?”   朱纯臣是眼神不好,徐弘基是没仔细看,两人见张惟贤跪倒,慌忙跟在后面,“王爷千岁恕罪!”   朱由检坐在空闲的那个座位,吩咐三人,“都坐下答话!莫要怪侍卫,是本王的人看住了他们。”   张惟贤不敢坐在主位,被朱由检制止,少废话,谈正事!无须那些虚礼!   张惟贤很庆幸,幸亏刚才自己慷慨激昂一番话,明白无误的向朱由检表达忠心。   徐弘基就惨了,他噼里啪啦说了信王一通坏话,还提出想立福王为帝的想法,得罪皇帝以后还怎么混?   朱由检看着眼前三人,张惟贤识大体,不愧是勋臣领袖。朱纯臣淳朴热诚,今日的聚会本就是他在召集,除了眼神差点没什么毛病。至于徐弘基,开国大将徐达的后代,偏偏生了二心。   见朱由检看自己,徐弘基理亏,不敢抬头迎接目光。   朱由检却道:“魏国公所虑极是,本王之所以来此,正是要说明此事。”   三位国公有所疑问,进宫继位要紧,说这个做什么?   张惟贤适时的插嘴,问道:“殿下何时入城?”   “本王在京城留下眼线,告诉他们一个标准,只要皇宫封禁,一定是皇兄有难,立即快马去顺义送信。   因此,本王昨夜便得到皇兄驾崩的消息,连夜乔装打扮返回,城门一开便混在百姓中进来,恰好接到皇嫂从宫中发出的懿旨。”   张惟贤叹服:“魏阉蠢笨,他封禁皇宫,恰恰是欲盖拟彰,相当于告知殿下消息。”   朱由检一身店小二的穿着,说道:“茶馆内都是自己人,那些跟随英国公的东厂番子,已经让人料理,我等可以好好谋划一下!”   三个国公向前探着身子,准备听朱由检吩咐。   朱由检却突然停住了,好半天才说道:“在行动之前,先说下刚才魏国公谈京营和东林党的事。”   三人晕倒,哪个重要啊?怎那么小肚鸡肠!   尤其是徐弘基,心里苦!还以为刚才一句话带过,信王已经忘了呢!   本公……我错了还不行吗? 第39章 信王还是福王   “魏国公问本王,为何要在京营杀人,为何不允许吃空饷,为何不让勋贵的家族子弟在京营中挂名领饷银,为何战马不能租,为何军卒不能帮着大户人家干活?”   说到这里,朱由检看着三人,别嫌我啰嗦,别怕福王抢了先,这个事情要是不掰扯清楚,勋贵中很多人不是倾心归附,又怎能在后面的行动中卖力?   “如果上面那些都答应了,三位国公请想一想,京营是什么样子?不瞒各位,这次整顿京营,本王是下了血本的,不止是掏个人腰包垫付军饷,而且真的深入到军营一线,结识不少的下层将领和普通军卒。你们知道京营有多少人吗?”   见三个人摇头,朱由检公布答案:“三万多一点,大家平日开口闭口的京营十万精锐,其实只有三万。这三万人里,除却老迈年幼,去掉生病不能动的,还有体弱不适合当兵的,真正能上阵杀敌的有几个?”   不用朱由检说,估计两万都不到。   “除了三千营的蒙古人,其余的哪怕有人,没有战马,租出去了!还有租出去死了收不回的。   他们不止没战马,盔甲与兵器都不全,平日里竟忙着替大户人家修墙沏瓦,根本没有系统的军事训练。这样的兵上了战场,莫说是对付鞑子骑兵,剿灭山匪都费劲!”   三人沉默不语。   “三位国公请想,京营尚且如此,其余边军又是何等模样?除了辽东临近战阵,情况相对要好一些,其余的大明军队,不客气的说,完全是乌合之众。”   叹了口气,朱由检谈兴颇佳,“明朝的百万大军,每年耗费钱粮无数,其实只是纸老虎。莫要小瞧辽东的几万鞑子骑兵,真要是面对面打起来,没有城池和大炮助阵,我们的百万大军几乎肯定会输,十个打一个都赢不了。”   张惟贤和两位同伴一样,面色尴尬,开口道:“殿下,我等先入皇宫为陛下奔丧,并完成登基称帝的事。至于京营,还有大明的军务,从长计议,并不急在一时啊!”   朱由检必须说清楚,“英国公,成国公,还有魏国公,京营疲弱如斯,只需吹来一阵风,这个纸老虎会倒在地上,还有大明朝吗?”   徐弘基脑袋更低,实在是羞愧!   “身为勋臣,我们觉得自己利益受损,似乎朝廷对不住你,本王对不住你。但如果没了大明,南方士大夫换个门庭,一样高官厚禄。   我们呢?本王肯定完蛋,你们同样跑不了。与其到时候鸡飞蛋打,还不如现在奋发图强。   若是谁的利益都不能动,一点亏都愿承受,何谈京营整顿?何谈富国强兵?如何保住咱们偌大的家业?”   徐弘基满面通红的应道:“下官知错!殿下教训的是!”   张惟贤准备开口帮腔,朱由检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道:“时至今日,本王仍是个王爷,并非皇帝。因此,不管魏国公拥立福王与否,本王都不会怪罪!”   徐弘基直接跪倒在地上,连声求饶。   朱由检扶他起来,说道:“本王并非客套,说的全是心里话。若本王登基,你再攀附福王属于谋逆。今时今刻……”   徐弘基抢答道:“殿下方才一番话,下官如醍醐灌顶,不敢再作非分之想。”   “还有东林党,有人觉得本王与东林党走得近。本王想说,众人认为的东林党中,确实可用之才较多。   还有大家以为的阉党里,同样有才能出众者。自古以来,为君者不愿朝臣拉邦结派。既如此,又何必自己使用人才时念念不忘呢!”   我用黄宗羲,是因为他的主意能帮助我,不是因为他父亲是东林党大佬。   我用徐光启,是因为他是科学巨匠,不是因为他的政治派别。   我用阎鸣泰,因为借助他能更好的掌控京营,不是因为他曾是阉党。   好了,该说的都说完,还有异议吗?   张惟贤带头施礼,“殿下大才,非我等几人可比。福王在赶往京城的路上,殿下还是速速启程入宫吧!”   朱由检吩咐道:“英国公刚才安排的很好,烦请诸位分头行动,带勋贵到午门外集合。”   张惟贤问:“那殿下你呢?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朱由检似乎并不着急,起身说道:“本王要回趟信王府,稍后便会赶去午门。三位国公放心,福王赶不到本王前面。”   ……   干清宫内,魏忠贤面色铁青,不是封闭城门吗?信王怎么进来的?他马上就要进宫,怎么办?   下面人不敢回应,在他们没动手关门之前,信王已经来了。   速度怎会如此快?   王体干劝道:“九千岁,京营已经驻扎在广渠门外,意为震慑。勋臣们正在午门前集合,东林党残余份子同样汇集此处。其实,信王若是愿意,早已抵达皇宫。”   魏忠贤抬头看他,“何意啊?信王要作甚?”   王体干答道:“九千岁是否还记得陛下曾说过,信王登基后有两个人要照顾,其一是皇后娘娘,其二便是九千岁您啊!”   “没错!陛下让信王信用咱家,宫内大事咸归咱家统辖!”   所以呢?王体干一摊手,九千岁这般聪明的人,还需要别人说破吗?   信王回自己的王府了,没跟着勋臣和东林党来午门,没有要求进宫,等什么?   魏忠贤了解,“信王在等咱家派人接他!”   “信王乃国之储君,陛下亲封的皇太弟,他若是闯入,意味着九千岁在阻拦。为不负陛下所托,信王必须善待九千岁,因此才会等待,等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局。”   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反驳道:“那信王为何让京营震慑京师?为何纵容勋臣与东林党在午门聚集?”   王体干应道:“王位更迭乃国之大事,信王所为在情理之中。更何况,那些勋臣故旧,那些东林余孽,以为信王登基是他们抢权的良机,早已跃跃欲试,无须信王召唤,他们会主动为其摇旗呐喊。”   魏良卿一边剔着牙,一边看着王体干,冷声问道:“王公公,我咋瞧着你和信王一伙呢?怎么老是替他说话?”   王体干一副委屈的样子,苦着脸说:“咱家一心为九千岁办事,宁国公觉得,我等此刻还能阻止信王登基吗?与其鱼死网破,倒不如携手共进。”   魏忠贤开口斥责道:“良卿退下,不得对王公公无礼!”   转过头来,魏忠贤对王体干说道:“信王曾来咱家的私宅,讲了顺义两个盗贼的故事,委婉的向咱家提起:合则两利,斗则两伤!”   众人皆以为然,唯有秉笔太监李永贞急了,“老祖宗,福王已经在路上,看时间再有片刻就可抵达。”   对魏忠贤来说,经历最近一系列事情,早已领教信王的厉害。   如果换成福王,他内心是欢喜的。只不过,时间紧迫,信王不会一直在府中等着。   王体干催促道:“信王现在的表态,等着九千岁去请。若是误了时机,他不得不闯宫,恐怕事情不妙!”   魏忠贤心中还在斗争,信王还是福王?   “不如这样,再给福王一个时辰。若午时仍旧不到,我等出宫去请信王。”   一个时辰?   太长了吧?王体干担心,信王有没有这个耐心。   太短了吧?李永贞也担心,担心的是福王能不能到,路上千万别出岔子。   对魏忠贤而言,现在还有一个时辰的准备时间,他喊过客印月,让她亲自去通知皇后娘娘和刘太妃,皇帝刚刚驾崩了!   接着,魏忠贤吩咐李永贞,出宫告知张惟贤等几位国公,还有内阁首辅黄立极等人,午时以后身穿孝服进宫,为陛下守灵。   然后,魏忠贤对贴身的太监李朝钦说了几句,命御马监的腾骧四卫加紧防卫。陛下大丧之时,不可再有变故。   田尔耕见魏忠贤看自己,连忙表态:“锦衣卫已经集结完毕,全听九千岁吩咐!”   “很好!”   魏忠贤满意的点头,他手头有锦衣卫和东厂,还有守卫皇宫的腾骧四卫,真要火拼未必会输。   当然了,魏忠贤以和为贵,给福王一个时辰时间,若是到了便立他为帝,然后攻打信王的王府,只要擒住信王本人,城外的京营不足为虑。   如果福王赶不到,仍旧立信王为帝,信王不敢小觑自己。   眼看众人纷纷出去办事,王体干很尴尬,怎么没有自己的差事?九千岁不信任自己了吗?   魏忠贤招手让他到了近前,“王公公,我等诸人中有人被信王收买!”   王体干吓得当即就要跪倒,冤枉啊!   “没说你!咱俩几十年的交情,你又怎会背叛咱家?”   这样啊,王体干重新站起。   “皇后放风筝出宫送消息,她是如何得知陛下驾崩的消息?肯定是有人告密。这干清宫封锁的严严实实,寻常人物根本送不出消息。”   王体干思考片刻,认真的点头。皇后要不是得知确切消息,她不敢说出“皇帝驾崩”这样的话。   结果是她知道,一定是有人送信,而且就在干清宫内,地位还不低。   魏忠贤声音不大,却很是阴森,“查!狠狠的查!此贼若不揪出!你我以后寝食难安!” 第40章 入主皇宫   城南十里的岔路口,似乎新盖的凉亭,下面半躺着一个少年。   少年名叫刘文炳,多年来说自己是皇亲国戚,等他的堂兄登基称帝,也许就名副其实了。   他嘴巴里叼着一根草,身边是两名扇扇子的婢女,然后是三十多个追随他的小弟。   其中,有一名亲随问道:“公子,此时天已微凉,为何还需扇子?”   刘文炳看看左右,嗯,两名女子极美。   至于为何用扇子,不是他热。而是,这两名女子在身边,总得干点什么吧?   亲随抬头看看,好的嘛,新搭的凉亭?不会是为今天躺在而建吧?   刘文炳毫不迟疑的承认。   是啊,有钱了,做回刘家的阔少爷。   阔少爷不应该奢侈浪费吗?不应该娇妻美妾?   亲随笑着答应,刘公子怎么做都对。不过,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   “公子,听闻信王殿下向来节俭,从不穿绫罗绸缎,吃饭是在小客栈对付。”   刘文炳不屑的挥手,“我表兄装的,他坐那太岳轿,三十二名轿夫抬着,还有三十二人候着,加上宦者、宫娥,还有厨子、侍卫,好大的排场,你说他节俭?”   亲随不便和他争执,指着来来往往的车驾,公子在等人吗?   “呃,差不多是!”   他虽然带了不少人,但谁都不知今日的任务。   只有刘文炳自己晓得,表兄偷偷告诉他,东林党未必拦得住福王,干坏事还得靠咱们哥俩。   于是,刘文炳来了此处,表兄说无论福王走水路还是陆路,几乎肯定经过这个地方。   现在时机差不多,刘文炳可以告诉手下的兄弟们,我们今天来此抢劫福王,老东西金银珠宝有的是,抓住了全是钱,平分啊!   那名亲随提醒道:“不对啊,进京的路有很多,为何殿下料定福王一定走这条道。”   “表兄说了,福王赶时间,走此处入京是最快的。当然了,他可以换一条路,那样会耗费更长的时间,到了京城黄花菜都凉了。”   亲随还是不懂,“福王乃皇帝的亲叔父,公认天下最富裕的亲王,他进京岂能不带侍卫保护,仅凭我们这些人,怎能劫的了福王?”   “表兄说了,福王是私自入京,不敢大张旗鼓。而且,为了隐藏行踪,身边的随从最多不超过五个。我们手持弩箭,大不了万箭齐发,还怕打不过对方?”   “那……还有个问题,车驾一辆接一辆从眼前经过,公子没有上前盘查,又怎知福王是否已经过去?”   刘文炳笑了,“表兄告诉我一个办法,知道早上时为何朝路上泼水吗?”   路面湿了,而且湿的很透彻。车子经过会留下车辙,对不对?   福王与寻常人不同,三百多斤的大胖子,哪怕车上只坐他一人,车子压出的痕迹比别人深的多。   于是,刘文炳一直睁眼看着,从早上到现在,只是上前查问三辆车,其中两辆是因为人多,另外一辆车上拉了几口箱子。   “高啊!公子!”   刘文炳笑而不语,心想哪里是我高,明明是我那即将做皇帝的表兄。   他说自己好比是上市前夕的股票,我拿的是原始股,可能瞬间从穷小子变成亿万富翁。   这时候,一辆四轮马车驶近,看起来很奇怪。   根本不用到泥泞的路段,隔着老远,刘文炳发现这车子一边高一边低。   很明显,车上的人坐偏了,导致一个车轮受力太大。又或者车上坐着两个人,他俩的体重相差悬殊,才会有这样的效果。   刘文炳摸了把怀里的弩箭,示意兄弟们动手。   其中一人上前叫停,那马车四匹马拉着,根本没理会,继续向前。   刘文炳大喊:“锦衣卫例行盘查,再不停下射箭了!”   车子没停,埋伏在前的人发射弩箭,瞬间射死一匹马,导致另外三匹受惊,在互相拉拽中车子摇晃几下,险些翻倒。   刘文炳踩在泥里,手里拿着精致的弩箭,一步步走上前去。   对面有人喝问:“什么人?”   刘文炳不理他,让手下掀开轿帘。   那人拔刀,却被刘文炳的人围在中间。   轿帘被掀开了,里面果然坐着一个大胖子。大胖子旁边是个娇小却雍容华贵的女子。   刘文炳没见过,但是听信王说,福王极其肥胖,鼻子上有颗痣。   没错,特征完全吻合,大胖子应该是福王,身边那位看年纪大概是他的小妾。   “福王殿下,不得诏命可不能进京。我今日拦你,其实是在帮你。救了你一条命,怎么感激?”   “休得无礼!”   对面有人暴起,意图挥刀保护福王。   刘文炳手持弩箭,正对着福王,呵斥道:“谁敢轻举妄动,我射死这个死胖子!”   心中在想,表兄并非无所不能,他猜福王身边最多五个侍卫,实际上是六个。再加上驾车的驭手,那就是七个。   若真刀真枪公平较量,福王府的侍卫是精挑细选而出,刘文炳这帮人不是对手。   但刘文炳一伙手里有弩箭,这在明代相当于机关枪,加上他率先抢占先机,打得福王一伙措手不及。   侍卫们担心福王安危,没人敢动手。   刘文炳更加大胆,进去擒住福王,挟持他下车。   福王府的侍卫还在旁边,与刘文炳的手下对峙。   刘文炳笑了笑,擒贼先擒王,一旦福王在手,接下来便好办了。   “命令你的手下,放下兵器!否则,要你的狗命!”   福王问道:“你是何人?知不知道挟持亲王是何等大罪?你们全家老小够砍的吗?”   刘文炳故作害怕状,“吆!这么严重?不知此罪会否牵连我的表兄。”   福王没好气的回答:“若是还不住手,本王连你表兄一起杀!”   刘文炳大笑,“可是,我表兄没空,他正在皇宫登基称帝呢!”   “啊……你是信王的人?”   多新鲜啊,此刻极力阻挠你进京的,不是信王的人,又能是谁?   “和福王殿下开个玩笑,我哪是什么皇亲国戚,我只是山贼!先带你回山寨,你给洛阳的福王府写封信,让他们拿黄金万两来赎你!否则……”   刘文炳冷笑,盯着福王肥硕的脖子看。   ……   午时已至,李永贞望穿双眼,没等到福王。   这意味着,福王做不成皇帝,李永贞的权阉梦破灭了!   他要做最后的挣扎,几乎是向魏忠贤哭诉,我等掌控御马监、东厂、锦衣卫,趁信王进宫一举将其拿下,毕其功于一役。   魏忠贤没理他,真要是在宫里对朱由检动手,哪怕当时胜了,他又如何在朝堂立足?   弑君之人,除非自己接班做皇帝,否则古往今来没有好下场,一个先例都没有。   不犹豫了,灵堂已经设好,让皇后带人先哭着,让勋臣故旧、文武官员三品以上者进灵堂吊唁,咱家亲自去信王府宣旨!   此时的信王府内,朱由检等的有些不耐烦,他也有个时间限制,如果到了点魏忠贤仍旧不来,只能硬闯皇宫。   恰在朱由检准备出发的时候,魏忠贤到了,亲自捧着圣旨,却没有读,而是大哭出声,对朱由检道:“皇太弟,信王殿下,皇帝……他,他……驾崩了!”   朱由检装出乍闻消息的模样,喃喃道:“皇兄……皇兄啊!天妒英才,怎么能这样啊!”   紧接着,他痛哭出声,眼泪鼻涕一大把。   魏忠贤揽着他的肩膀,同时在哭,很伤心的样子。   两人抱头痛哭,周围啜泣声一片。   过了会,哭礼进行的差不多,魏忠贤扶起朱由检,颤抖的声音说:“人死不能复生,有旨意!”   信王跪下接旨,身后跪倒一大片。   魏忠贤带着点哭腔,宣读道:“皇帝遗诏,皇五弟信王由检聪明沉稳、仁孝知礼,奉祖训理应兄终弟及,命绍论序,即皇帝位。”   后面叽里呱啦一大堆,提出对继任者的种种要求,让文武大臣用心辅佐,一定要为大明朝开创更为辉煌的时代。   至此,皇位之争告一段落,信王KO福王。   朱由检没有急着接旨,中国历史上的皇帝继位都要推让的,至少三次才行。   现在魏忠贤宣读皇帝遗诏不算,朱由检还得等别人书面规劝三次,他书面拒绝两次,第三次才能勉强同意即皇帝位。   因此,朱由检不提当皇帝的事,而是再一次大哭出声。   等魏忠贤过来拉他,这才说出心里话,“皇兄驾崩,本王要进宫为皇兄守灵!”   魏忠贤知道他的意思,信王没同意当皇帝,但是要求进宫。   从今天起,他便是皇宫的主人,登基称帝只是迟早的事。   朱由检任由魏忠贤扶着,他登上步辇,领着身后庞大的队伍向皇宫行去。   一路上,朱由检表面上痛哭,心中却在仔细的思索。   看似已经成功入主紫禁城,但此刻的他,才是最危险的。   一方面,他是进宫守灵的,王府的太监、宫娥,甚至包括王妃周婉言在内的女眷都不能带,更不要提黄宗羲这些小伙伴。   也就是说,信王府的老人暂时不在,他在宫中是孤单的,没人真心保护。   另一方面,魏忠贤的态度似乎并不坚定,一旦他起了杀心,自己必死无疑。   思来想去,朱由检渐渐有了想法,只要活过入宫后的前几天,后面便能如鱼得水。 第41章 福王去势   已是三更时分,灵堂内安静下来,朱由检终于有机会缓口气,遇到皇后张嫣。   两人曾有见面,但今日是近距离第一次。   朱由检望着张嫣,她在历史上很有名,荣登“五大艳后”之列。   论姿色,张嫣是非常漂亮的。论身材,隔着衣服都能看出半个魔鬼。   但是,朱由检并未听说她的风流韵事,为何会和春秋第一艳妇夏姬并列呢?   张嫣轻轻咳了一声,拉回朱由检的心猿意马,小声道:“告诫信王的事,可曾记住?”   两人虽然独处,却离外面的人很近,并不敢大声言语。   朱由检应道:“谨遵皇嫂懿旨,勿食宫中之食!勿饮宫中之水!”   一边说话,一边还抖了抖长袖里的烙饼。   进宫前回了趟信王府,在等待魏忠贤来请的这段时间,信王妃周婉言破天荒的的下厨,亲手为他烙饼,嘱咐他一定在袖子里藏好,进宫后全靠它。   朱由检不敢吃宫里的东西,只能趁别人不注意偷吃两口烙饼。   肚子倒是能填饱,只是没水喝,加上守灵时经常需要嚎几声,这会嗓子都哑了,嘴唇干裂,胃有些不舒服。   张嫣看着她,嘱咐道:“难忍也得忍着,待明日殿下登基,信王府的旧人进宫,情况会好一些。”   明日登基?   朱由检是抗拒的,很明显,宫里面最安全的是灵堂。除了朱由检与张嫣,还有众位嫔妃,以及够分量的勋贵和大臣。众人待在一起,魏忠贤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朱由检反抗无效。   从下午开始,公爵、侯爵、伯爵、驸马以及文武百官一起上书劝进,请朱由检登基称帝。   朱由检回复兄长去世悲痛过度,继统之事应从长计议,算是委婉的拒绝。   没想到,半个时辰后,这些人第二次上书劝进。朱由检没反应过来,怎么这么快,不是应该改天吗?   他想晚几天登基,便可一直在灵堂守着,先确保自己的安全。   待信王府旧人入宫,掌管宫中的重要职位,便可放心大胆的称帝。   既然人家请自己当皇帝,朱由检只好第二次拒绝,理由都懒得想,推说自己仍旧很悲痛,越哭越伤心,登基的事还是缓缓吧!   又隔半个时辰,第三次劝进开始,魏忠贤亲自出场。朱由检不能再拒绝,说了一堆好话,既然你们看得起我,兄长又在遗诏中言辞恳切,为大明江山计议,我虽无德无能,还是勉为其难的当这个皇帝吧!   众人说国不可一日无君,钦天监算过,明天就是黄道吉日,宜行登基大典!   朱由检没有沉浸在即将登上龙椅的喜悦中,反而开始忧虑。   节奏这么快,明天就是皇帝了,但自己人还没有来,皇宫内除了刘太妃和皇后张嫣,自己势单力薄。若是魏忠贤害自己,没得跑!   今天还能待在灵堂,明日正式称帝,便不能继续来此躲避,他需要学会保护自己。   张嫣对朱由检谈不上满意,这不是她主动的选择,而是她唯一的选择。   以前的时候,只听说他性子柔弱,谁都敢欺负他。现在呢,感觉有些无法无天,而且眼神还色色的。   “信王,你既来到宫中,有些事还是知道的好。”   朱由检警觉的看了看周围,“皇嫂请说!”   “皇宫凶险,却也绝不是没有安排。你皇兄重用魏忠贤,外人以为宫内都是魏阉的天下,未必如此。”   “哦?愿闻其详!”   张嫣附耳道:“有几个人并非魏阉同伙,可为信王所用。你记好了,他们分别掌控司礼监、御马监、尚膳监、尚宝监。”   朱由检脑门写着大大的惊叹号,都说天启皇帝一味宠幸魏忠贤,其实还是留了一手的。   御马监除了养马,更重要的是负责宫廷守卫,腾骧四卫在他们控制之下。   尚膳监管饮食,与皇帝性命息息相关。尚宝监除了管理宝物,还有个职责是掌管印信、敕符等物。司礼监更不用说了,太监机构之首。   也就是说,别看魏忠贤闹得欢,只要天启皇帝愿意,随时可以砍掉他的脑袋。   这么想的话,不是天启皇帝昏庸,而是他要借助魏忠贤掌控朝政,如此也只有两三年的光景。   若不是天启皇帝得病而死,他可能用不了多久会灭了魏忠贤,重新选一只听话的狗。   此乃帝王心术,遗憾的是天启皇帝早死。朱由检之所以惊叹,一方面在于对天启皇帝能力的低估,他可不是简单的木匠。   另一方面,原来御马监的掌印太监是自己人,不用怕宫内侍卫杀自己。尚膳监、尚宝监也归自己,哪还担心饮食的安全?   最意外的,司礼监的老大竟然是自己这伙的。张嫣口中的司礼监掌控者,肯定不是魏忠贤,那便是掌印太监王体干了。   王体干是自己人?   朱由检想都不敢想,谁都知道王体干是魏忠贤的死忠,哪怕在司礼监官位比魏忠贤高,还是一门心思的巴结对方。   这样一个标准的阉党分子,竟然是天启皇帝派在魏忠贤阵营中的卧底。   朱由检想问,既如此,为何不能吃宫中的东西?   他没问出口,张嫣发出劝告,他便忍上几日,毕竟小命要紧,不能因小失大。   ……   城外偏僻的山村,刘文炳拿着精致的弩,连续三次射向树上绑着的福王。   福王发出一阵又一阵惨叫,但弩箭并未射中他,只是落在距离身体很近的地方。   “福王,告诉你别乱动!万一真扎在身上,你就是个死人。你要是真死了,老子找谁要赎金?”   福王哭了,下面也快尿了!   “嗖”的一声,又一支弩箭射出,正中两腿之间,箭矢深入树干,嗡嗡的抖个不停。   福王这次没忍住,真尿了!   他明显感到箭矢擦着腿过去,好似裤子坏了,蹭破点皮,凉飕飕的。   待尿了以后,又有点暖呼呼。   刘文炳不无遗憾的说:“刚才那箭算我输了,居然偏了一点点,险些伤着福王。”   福王很想说,没事,本王不怪你!就这样吧,别折腾人了!   刘文炳玩兴颇浓,又装上一支弩箭,再射一次裆下,保证不犯刚才的错误。   福王带着哭腔哀求,“公子饶命!你要多少赎金!只管吱一声!”   “赎金嘛,当然得要!已经放了你两名侍卫,看他们何时带万两黄金赎你!不过呢,必须处罚你,谁让你觊觎我表兄的皇位?”   “不敢了!本王不敢了!”   不敢也不行,又是“嗖”的一声。弩箭极快,再一次划着大腿,狠狠的扎入树干。   福王不疼,却吓坏了,直接昏厥过去。   刘文炳看着他,摇着头,“不好玩!再来!”   福王被泼醒,看着刘文炳,仿佛对方是恶魔一般,眼神里尽是恐惧。   刘文炳还要射箭,福王两条腿向外使劲撑着,努力让两腿之间的间隙变大,你别射着我啊!   刘文炳不太满意,“福王啊,你这样做就不好玩了,挑战太小,射的没意思。这样吧,我还是射你两腿之间缝隙最小的地方。”   话音未落,刘文炳将射击目标上移,瞄准人体分叉形成双腿的位置。   一声惨叫声响起,命中了!   刘文炳还纳闷,没射着你啊!   福王又气又疼,你是没射中大腿,却射中本王的命根子。   刘文炳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对不住了福王,只是吓唬你,那地方看起来空荡荡的,还以为什么都没有,哪成想耷拉着一个物件,恰好被弩箭命中。   福王发出惨绝人寰的惨叫,隔壁房间他的随从听见,纷纷露出害怕的表情,带头这孙子锦衣卫的吧?怎这么蔫坏?   刘文炳并非丧心病狂,做错事情知道认错,见福王伤了赶紧给治,请医者,请村子里最好的医者。   福王近乎于绝望,这个村子位于山中,村民不超过二十家,村子里能有医者?哪怕有水平也不高。   刘文炳吩咐道:“快给福王止血!包上!包上!”   福王太胖,低头看不见小鸡鸡,并不知伤处的严重程度。   刘文炳看了直摇头,福王这是废了,以后不会再有儿子。   今天先放过福王,不是还有四个侍卫吗?   让他们一个一个来,见识本公子的箭法,看他们还敢有什么隐瞒。   四名侍卫眼泪都出来了,互相推脱,让别人先上。   刘文炳没那么好的耐性,直接命令道:“别争了!一起上!全部绑在树上,本公子一个接一个的射,看你们谁先死,谁又能坚持到最后。”   侍卫们心中懊悔,早知如此,当时应该拼死反抗。现在落到刘文炳这等人的手里,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惨啊!   刘文炳很过瘾,他不是天性爱残暴,只是在发泄对福王抢表兄皇位的愤慨,收集他们身上所有隐藏的罪证。   福王抢的可不仅是表兄的皇位,还有他刘文炳皇亲国戚的身份。   可恶的福王,你竟敢阻止我成为皇亲国戚,焉能留你?   今天是给你个教训,万两黄金不赶紧送来,每天都会上演“开心时刻”。   也不知哪一天,刘文炳的弩箭总会有射的离谱的时候,到时候不管是扎着脑袋,还是刺中心脏,福王会一命呜呼,再也不能和别人玩“抢椅子”的游戏。 第42章 称帝第一夜   午时的中极殿,登基大典正在进行中。   李永贞偷偷找到魏忠贤,附在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魏忠贤面色微变,跟着他去了一边。   “你说什么?福王被人抓了?谁人如此大胆!”   李永贞指了指龙椅上的朱由检,“虽不知何人动手,却肯定与此人有关。”   福王死了没什么,魏忠贤担心他身上的密旨。   李永贞急道:“一旦旨意被信王获取,便多了杀害老祖宗的铁证,到时可如何是好?”   魏忠贤斥责道:“什么信王?没听到诏书中所说吗?他已经是皇帝了,国号崇祯,明年是崇祯元年。”   这信王天不亮忙到现在,首先为前任皇帝设酒果祭拜,然后去皇极殿祭天,第三站去奉先殿谒告祖宗。   第四站去刘太妃那里行五拜三叩头礼,尊刘太妃你为宣懿太妃。第五站去皇后处行四拜礼,尊皇后为懿安皇后。   这五个步骤完成,信王方才来到中极殿,在礼部、鸿胪寺、钦天监、司礼监共同主持下开启登基大典。   李永贞全看到了,以前的信王变成皇帝,但他不愿接受。   想起以前在信王府做右长史时的所作所为,想起他曾两次处心积虑的行刺信王,以后还能有个好?   对他而言,福王被抓是一件好事,他又能跑来煽动魏忠贤,目的是激起魏忠贤的防备心理,让他在绝境中奋起反抗。   见魏忠贤有些犹豫,李永贞催促道:“老祖宗,今天是最后的机会。信王府的老人很快被召入皇宫,到那时便没有机会下手。”   魏忠贤看着他,你已经刺杀人家两次。咋地?还有第三次呢?   “永贞啊,京城不是你待的地方。这样吧,你去南京做守备太监,离陛下远一些,或许能保全性命。”   李永贞失望,今日一过,彻底失去刺杀的良机。   魏忠贤在保护他,此人是新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见不到还好,见到了难免勾起往事,还是远远的离开吧!   魏忠贤不会选择再次刺杀,所谓再一再二不再三,招数已经用老了。   与刺杀相比,他还有好多的技能没有使出,让新皇帝一个接一个的试,当初他的皇兄怎么沉沦进去的,他也会!   这时候,正式的诏旨发布。   颁诏天下,宣布新君继位。没什么新鲜词汇,当初天启帝登基时也是如此,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中心思想就一个,大明换皇帝了。   从明年起,改元崇祯。按规矩,现在仍是天启七年。   ……   朱由检忙碌一天,水米未进,有种口干舌燥,甚至头晕眼花的感觉。   从昨日离开信王府,直到第二日天黑,一天半的时间过去,朱由检只能拿袖中的烙饼充饥,一滴水都不敢喝。   到了用膳时间,他推说皇兄驾崩,悲痛欲绝,实在是吃不下东西。   其实呢,使劲的咽吐沫,饿死朕了!渴死朕了!   从今日起,天启帝的遗体已经另选宫殿供奉,等着皇陵盖好后入土为安。   朱由检正式入住干清宫,以前的西厢房死了皇兄,他选择东厢房居住。   这干清宫占地极广,迎面是九大间房子,前后三进,上下两层。   朱由检转过一圈,发现有床铺二十七个,办理朝政、会见大臣、举行家宴都有合适的地方,建筑面积应该在一千平米以上。   实在没有事情,朱由检溜达回自己寝室,让太监和宫娥去外面守着,他关了房门,还反锁上。   实在不放心,他又搬了条长凳挨着门,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也能给他及时示警。   躺在床上,朱由检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在苦苦等待明天,到时候徐应元、王德化、王承恩等信王府旧人到了,命徐应元为干清宫管事太监,命王德化为尚膳监掌印太监,命王承恩随侍左右,加上皇后张嫣所说的自己人,先在宫中安身立命,才能考虑下一步的举动。   很快到了二更天,朱由检睡不着。   三更天,他抬头从门缝看窗外的月亮,笑眯眯的,月牙状。   此时,脚步声传来,朱由检瞬间竖起耳朵。   他抓起一个花瓶,悄没声息的到了门边,从缝隙向外张望。   是一队宦者,挎着刀,一步步向自己的房间走来。   他们是来杀自己的吗?   朱由检听见自己咽吐沫的声响,他太紧张了。   昨天,他还能在灵堂待着,有妃子、勋旧、大臣陪着,性命无忧。   今日只有他一人,门外守着的宫娥、宦者未必忠心护主。   挎刀的宦者走了过去,朱由检悬着的心总算放下。这不是刺客,只是些夜间当值,负责巡逻护卫的。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熟悉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挎刀宦者从另一个方向走来。   朱由检再次起身,从门缝向外看,见宦者们排成队,好整以暇的路过。   你妹的,皇帝住的地方,走来走去的成何体统,让不让人睡觉?   其实,朱由检睡不着,一方面因为太紧张,今夜的他防御指数最低,若是魏忠贤这个级别的派人行刺,朱由检几乎毫无抵抗能力。   另一方面是身体太难受,烙饼管不了饱,又始终没水喝,从嘴唇到嗓子,再到肠胃,前所未有的不舒服。   突然间,朱由检有了个吃东西的好主意。   他搬去长凳,解开锁,推房门走出,问道:“干什么的?”   挎刀宦者们见有人发问,回头一看才知是白日里远远看到的皇帝,领头一人慌忙跪倒在地,“奴婢不知陛下搬至东厢房,仍按寻常路线巡夜,不想搅了陛下的好梦,罪该万死!”   朱由检大度的说道:“朕住进东厢房是刚刚发生的事,恐怕宫内还没有几个人知晓,不怪你们!”   突然,朱由检看到他腰间挎着的刀,问道:“此物看似极为锋利,可否借朕一观?”   宦者连忙解下,单膝跪地,双手奉上。   朱由检接了过来,他确信这个宦者不是刺客,还是缴了他的械。现在,他手持利刃,心中更加安稳些。   看着宦者,问道:“你是哪个宫的?”   宦者回答:“御马监内廷卫营,今夜值守此处。”   朱由检进宫前详细咨询过,御马监掌握宫廷守卫,其中腾骧四卫战斗力极强,成员从各地卫营中精挑细选。   除此之外,还有部分宦者组成的队伍,负责后宫的巡逻防卫,眼前这位应该是其中一员。   朱由检转动脑子,一条计策涌上心头,言道:“召集附近值守的兄弟,前往干清宫正殿陪朕宴饮!”   转过头,吩咐门前侍立的宦者,“传朕旨意,让尚膳监准备饮食,朕今夜要宴请守夜之人。”   时候不长,朱由检怀里抱着刀,出现在干清宫正殿。   饭菜已经上桌,鸡鱼肉蛋应有尽有,山珍海味随处可见。   朱由检馋的哈喇子都流出来,他不止想吃东西,更想喝口水,嘴唇都裂开缝了,难受的很。   但是他不能,谁知里面是否有毒?   守夜之人纷纷赶来,因为接近后宫,他们多是御马监的宦者。   朱由检招呼大家过来,围成一圈,开吃!   宦者很震惊,进宫当差这么久,还没听说皇帝请吃饭的。更吃惊的,皇帝就坐在他们身边,而不是高处的龙椅之上。   朱由检有苦说不出,你们不先开吃,我怎知有毒无毒?   我要是坐在龙椅上,和你们离得太远,食物会被分开,难保不会有人做手脚。   因此,朱由检选择同吃同喝,几乎是肩并着肩,与宦者一起大快朵颐。   随着几杯酒下肚,这些宦者慢慢敢说话了。   朱由检拿酒当水喝,没那么渴了,加上腹中有食,整个人状态恢复,与宦者谈天说地,显得非常随和。   本是漫漫长夜,朱由检与众宦者吵吵闹闹,不知不觉时间过得飞快。   天色微亮,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干寻到此处,不觉捂住鼻子,阻挡扑面而来的酒气。   要不是碍于皇帝在场,他一定会狠狠的批评这些不知轻重的宦者,夜间执勤不见人,跑这里吃吃喝喝?   朱由检宣布宴会散了,陪朕饮酒甚是高兴,每人赏银十两,去吧!   王体干面色不太好看,他便是懿安皇后张嫣所说的自己人。   朱由检没有挑明,只是问道:“王公公何事?”   王体干看不惯刚才的事,以前的天启帝不理政事,权柄被魏忠贤把持。   现在的皇帝就任第一天,和一帮巡夜的宦者连夜饮酒,成何体统?   见朱由检问自己,王体干藏住情绪,言道:“谨听陛下吩咐!”   朱由检招呼他靠近些,说道:“朕荣登大宝,九千岁亲临王府迎接,另有崔呈秀、张惟贤等众人相助,朕念其定策之功,理应重重封赏。   王公公乃司礼监掌印太监,向来老成持重,这道旨意交给你草拟,务必不能漏过一个有功之臣。”   王体干领旨下去,心中稍稍安定。   刚才看到新任皇帝与一群宦者有说有笑,他心中哇凉哇凉的,这还是皇帝吗?能斗得过魏忠贤吗?能带领大明朝走向振兴吗?   朱由检用一句话扭转他的看法,王体干不得不感叹,这位皇帝的确有两把刷子。   此时此刻,刚登基的朱由检需要稳住形势,需要通过封赏稳住一些人的心,其中最主要的是魏忠贤。   朱由检夸赞他有定策之功,这次铁了心要封赏老贼,以及他的侄子魏良卿,他的姘头客印月,客印月的儿子侯国兴、弟弟客观先,以至于魏忠贤府上襁褓中的孩子。   王体干负责草拟圣旨,一定会让魏忠贤全家喜出望外。   对于年轻的皇帝来说,能有如此胸襟,能做出这样的忍让,王体干还能强求什么?   魏忠贤,你被捧得越高,才会摔得越重! 第43章 永不加赋   咸安宫内喜气洋洋,众人弹冠相庆。   魏忠贤和客印月有了新的头衔,侄子魏良卿得到免死铁券,两个族孙封侯爵。   客印月的弟弟客光先封爵,儿子侯国兴任锦衣卫指挥使。原任指挥使田尔耕升左都督,兵部尚书崔呈秀加左都御史,其余人等各有差。   对魏忠贤而言,封的可都是自己人啊!   在一片欢腾声中,崔呈秀冷冷的站在一边,他似乎嗅探到危险。   “为何封赏的大多是我辈中人?其中是否有阴谋?”   没人理他,魏忠贤听到了,示意他放轻松,理由很简单。朝堂之上除了我们的人,还有谁?   崔呈秀反复翻开名单,说道:“三天时间,陛下登基后的第一道诏令,便是封赏我等有功之臣,诸位不觉得过于突兀吗?”   魏忠贤指了指王体干,“封赏的诏旨是王公公草拟,封赏名单由我等二人提供,有何不妥?”   崔呈秀胡子一大把,厚着脸皮喊魏忠贤“义父”,“这长长的名单之中,二百余人之多,信王心腹何在?”   田尔耕在一旁答道:“皇帝哪有什么心腹,听闻在顺义时招揽到徐光启,名单中有此人,任命为户部侍郎。不过呢,那徐光启一心在顺义搞什么学堂,还要种庄稼,不愿来朝任职。”   几人大笑,田尔耕补充道:“皇帝身边还有黄宗羲那几个小崽子,看着年纪比他还小,又能有何作为?”   崔呈秀还在看名单,冲田尔耕说道:“田都督去五军都督府任职,看似升职,却丢了锦衣卫的实权,难道不是明升暗降?”   田尔耕还没答话,客印月跳了出来,反问道:“莫非我儿不能担此大任?”   田尔耕离开锦衣卫,侯国兴成为新任锦衣卫指挥使,权力还在自家人手里。崔呈秀说丢了实权,确实有不妥之处。   魏忠贤出来打圆场,“好了!猴崽子虽然年纪尚幼,好在有许显纯、崔应元、客光先等人相助,出不了大事。”   在锦衣卫,魏忠贤的人把持官位,几乎够级别的都是自己人。   崔呈秀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看到骆养性升任锦衣卫指挥同知,此人不可小觑,虽不是皇帝的人,也不算自己人。   再看名单,崔呈秀不得不提醒,“这个勇卫营指挥使孙应元,义父可还记得?此人在京营时投靠当时的信王,正是被我等调入勇卫营。”   王体干咳嗽两声,对崔呈秀说道:“陛下登基肯定要提拔自己人,他能对我等恩赐有加,已经是难能可贵。拟定名单之时,咱家与九千岁仔细斟酌,这才有最后的诏旨,崔大人勿要担心,九千岁一切了然于心。”   魏忠贤自己定的名单,崔呈秀提意见,他会本能的抵触。如今王体干替他说了,无须再多言语,名单中九成都是自己人,剩下几个都是相对低级别的官员,无碍大局。   ……   文华殿内,皇帝在此处会见大臣,内阁几人刚刚离开。   黄宗羲总算有机会进入,见面行跪拜大礼。   朱由检笑着打了他一下,起来吧!   “恭贺陛下!”   朱由检拉着他坐在一旁,不是一高一低远远相对,而是并排坐在很近的距离。   朱由检掏出一份诏旨给黄宗羲看,怎么样?   黄宗羲读道:“天下为公,百姓乐方天下乐,百姓苦则天下苦。朕登基后忧心不已,欲轻徭薄役以安万民之心。   自今岁起,大明永不加赋,苏州、松江税赋与南直隶其它府县同,陕西饱受旱灾、蝗灾所苦,三年内免除夏粮秋赋。另,免除百姓历年所欠赋税,禁保甲连坐制度,不得因赋税牵连邻里旁人!”   黄宗羲看后,心中振奋不已,世上真有这样的好皇帝?   单单是一句“永不加赋”,对百姓而言是多大的福音!   朱由检兑现他对江南士人的承诺,让松江、苏州百姓缴纳一样的税。   他还免除陕西的三年税赋,西北百姓的生活会得到极大改善。   至于免除欠税,对那些逃亡在外的人是天大的喜讯。   最猛的是废黜保甲连坐,一人犯法,邻里遭殃。一人欠税,邻里分担。朱由检直接废黜该制度,从此以后,一人做事一人当。   听起来全是好消息,但黄宗羲不是以前余姚乡下的毛头小伙,在朱由检“每日经济学”的熏陶下,他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   你说“永不加赋”,必然得到天下百姓的拥戴。问题是钱少了,大明的财政更差,军费靠什么支撑,皇宫和各级官吏的花销谁给?到时候还能遵守诺言不加赋税吗?   你免除松江、苏州的超高税赋,违背了太祖皇帝的祖训。大明前面十五位皇帝一直遵守,延续两百多年的政策,怎能轻易废除?   你还免除陕西百姓三年的赋税,怎知未来两年陕西不是风调雨顺,这个决定是否草率了些?   知道百姓历年欠税有多少吗?有些地方欠了三年不止,这是多么一大笔收入,一开口就给免了?   保甲制度使用多年,地方官员用它管理地方,确保各地百姓“安居乐业”,如今少了这项制度的约束,百姓还不是想跑就跑?官员靠什么完成每年的收税任务?   黄宗羲看来,皇帝说的时候头头是道,真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当局者迷。   朱由检静静听黄宗羲说了理由,方才答道:“按规矩应徐图缓之,朕并非不知。无奈大明病入膏肓,再不喂上几剂猛药,恐回天乏力。”   “永不加赋”可极大的稳定民心,让百姓顺从,至少让他们没那么容易加入起义造反的队伍。   坏处是不能加饷,原本历史上,万历四十八年加征辽饷,用于辽东战事。   崇祯四年征剿饷,用于剿灭陕西的造反。此后又收练饷,以上合称三饷。   朱由检一句“永不加赋”,除了已经征收的辽饷,其余两个项目没机会再征了!   但是,他同样对黄宗羲、陈子龙说过,税收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他准备加大商税、矿税、交易税的收取,不安抚老百姓,怎么对付另一个阶层?   至于免除苏州、松江的高赋税,不止是在讨好百姓,也在讨好江南的士大夫,告诉他们皇帝不是只想口袋里的钱,更想让你们过得好。交税只是过程,怎么使用税收造福于人才是大学问。   免陕西三年税赋,别人不知,朱由检清楚的很。陕西接下来连年干旱,最终酿成大面积农民起义,多年征讨却总是死灰复燃,最后幸存下来的是李自成、张献忠,恰是他们攻破北京灭亡了大明朝。免三年,多吗?   还有免除历年欠税、取消保甲制度,看似朝廷扔掉本应到手的收入,其实那些钱粮只有部分送到京城,其中很多会被各级官吏克扣。   更重要的,百姓当年的都交不起,你强迫他补上过去几年的,什么时候实现脱贫?躲在山林何时才敢出来?何时才能愉快的为大明交税?   保甲制度更应该废除,别看今天有利于地方管理。可如今形势变了,保甲制度下一户跑了,剩下九户分担。   那九户压力大,又有人跑,没跑的继续分担。久而久之,迟早是鸡飞蛋打,没有人承受的了。   跑了的人会成为流民,流民会逐渐组织起来,继而转变为起义军,攻城掠地四处作乱。   朝廷只能安抚或者派兵征剿,于是需要大量钱粮,紧接着加大收税力度。   于是,更多的人被逼造反,形成恶性循环,直到大明筋疲力尽,最后轰然倒地。   诏旨上的内容看似急功近利,可此情此景下,朱由检还敢拖延时日吗?还敢和那帮大臣慢慢商讨吗?   朱由检握住黄宗羲的手,言之凿凿的说道:“百姓会造反,地主不会!商人也不会!没有百姓,他们只有钱,成不了大事!”   黄宗羲深以为然,他总算理解朱由检的良苦用心,他反复说过多次固本强元。   要想地方上的军阀不造反,唯有倚靠强大的京营震慑。要想大明境内不出现强大的叛军,唯有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安居乐业便不会轻易的抛家舍业。   看到没,经济学能探查世间真相,能解答各类难题。   朱由检所想的不是和谁商讨,而是尽快将诏旨发出。   他本想将其当做上任后的第一道诏旨,从此奠定大明发展的基调。   为了稳妥起见,他先发了论功行赏的诏旨,对魏忠贤一伙极尽讨好之能事。   接下来,朕的善心足够你们感动了吧?对一道和自己利益毫不相干的旨意,你们没有理由阻拦。   黄宗羲双手相叠,认真的向朱由检行礼。   “外界传言陛下滥施封赏,又岂知陛下的良苦用心!”   朱由检笑着,滥施封赏算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魏忠贤那些人还不能携款流亡海外,别看他今日闹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   他对黄宗羲说:“你的报仇大业,当可在一月内完成!准备好尖铁锥,给朕狠狠的扎!”   黄宗羲抖了抖袖子,铁锥在这呢!杀父之仇!从不敢忘却!   好家伙,你敢将铁锥带入皇宫? 第44章 批阅奏疏   天色已黑,几位内阁大臣准备离开,走之前没忘了看文华殿方向,皇帝办公的地方亮堂堂的。   “陛下莫非要熬夜批改奏疏?”   有一位敬业的君王,这可是件好事,内阁诸位纷纷离开,唯有首辅黄立极留下,谁知道一会皇帝有没有召唤,内阁不能无人值守。   房内只剩他一位阁臣,眼睛望着不远处的文华殿,已经记不清多久,皇帝不在此处办公。   朱由检忙得一脑门汗,在奏疏堆里备受折磨。   大明朝的奏疏先到通政使司,由他们分类、归档、抄写、编号后交内阁,内阁给出处理意见,专业术语叫“票拟”。   票拟后的奏疏交给皇帝,但皇帝通常没时间,于是由司礼监的太监代为办理,专业术语叫“批红”。   至此,大明朝的决策流程完成多半,经“票拟”、“批红”之后的处理意见会送给六部,由他们负责具体的执行落实。   整个过程都有通政使司抄写、记录、传达,完全是公开透明的状态,导致没人可以逃避,包括皇帝。   即便各环节完成,办理后的奏疏到了六部,还可能被六科给事中封驳,理直气壮的拒不执行。   在十七世纪,这种互相制约的体制已经非常先进,因此万历帝做了四十多年皇帝,依旧不能为所欲为。   东林党执政,还是会被人翻盘。魏忠贤揽权,同样有很多人敢跳出来反对。   朱由检刚一上任,看似只是对政务感兴趣,却用极为简单的招数,直接简化了流程。   通政使司送内阁,朱由检直接搬到内阁的隔壁,距离近了吧!   内阁交司礼监,司礼监代表皇帝行使“批红”大权。皇帝在哪,你就得跟到哪。   朱由检只是搬了个家,每天从干清宫出来坐步辇来文华殿办公,作用是将司礼监与内阁放在一起,整个流程的关键环节没了,相当于大家在皇帝的亲自领导下集中办公,工作效率提升岂止十倍。   正因为朱由检的积极主动,导致原本位高权重的司礼监成了跑腿干活的,掌印太监王体干侍立在侧,似乎不用管什么。   他心中暗自腹诽,皇帝未免表现的太积极,与魏忠贤期待的截然相反。   朱由检知道他是自己人,并不挑明。   魏忠贤怎么想自己,朱由检清楚的很。他要是一进宫就荒淫无道,那才不合逻辑,很容易被人看破是装的。   这一天里,朱由检一半的时间在接见大臣、布置任务,另外一半时间扎在奏疏堆里。直至二更时分,小宦者王承恩过来催促:陛下该歇息了!   朱由检在忙,司礼监一帮人跟着忙,内阁那边有人值班。   朱由检见状吩咐道:“刘若愚留下,其余人等先回去吧!”   刘若愚大名鼎鼎,前世时候,朱由检读过他的《酌中志》,虽然只是个大概,却知晓此人的文笔与讲故事的能力。   怎么形容呢,在魏忠贤当权时期,刘若愚是他最信用的太监之一,至少也在前十的行列。   但是,原本历史上魏忠贤倒台,他的五虎五彪十孩儿四十孙,还有那些拍马屁的外围男,个个难逃法网。   唯独有一朵奇葩,恰恰是刘若愚,因为个人能力出众,被法外开恩继续留在司礼监当差。   通过一天的相处,朱由检对刘若愚有了更深的认识,他大概是个标准的技术宅男,专业技能精熟,文笔出奇的好,但不太擅长与人交流,更不会溜须拍马,言谈举止中带着股书生气。   一个在自己领域如鱼得水,一旦出圈又惊慌失措的人,能被魏忠贤欣赏,足以说明他的出色能力。   魏忠贤倒台,他却能独善其身,而且并非投机钻营所得,更加证明这份能力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朱由检上任的第一要务是打倒权阉,不是魏忠贤不好,而是他不能代表自己手里的皇权。   如果大明朝需要这样一个角色,朱由检有自己的合适人选,不是魏忠贤。   但是,朱由检不准备穷追猛打,那些跟着魏忠贤做尽伤天害理之事的,定然严惩不贷。   还有因形势所迫不得不屈从的,以及为生存考虑拍了几次马屁的,属于被原谅的范围。   刘若愚便是其中之一。   他被朱由检单独留下,引来另外几人的警惕,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朱由检招呼他坐下答话,问道:“司礼监秉笔太监中还有个李永贞,此人何在?”   刘若愚答道:“九千岁打发他去南京做镇守太监,前日已经起身。”   朱由检还想喊过来打一顿,向暗处的魏忠贤表达一下自己的真性情。既然去南京了,以后再寻他的麻烦。   “刘公公,奏疏之中,你觉得哪些最难办理?”   刘若愚起身搬过一摞,吓朱由检一跳,不会都是难题吧?   朱由检看了这么久奏疏,脑袋嗡嗡的,其中有几类奏疏让他有一种想打人的冲动。   第一类招人厌的,就是那些之乎者也,言辞精美却空洞无物的,朱由检读半天才发现,原来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有一篇奏疏里说,湖广地区有个烈妇庞氏,被一个姓熊的霸王硬上弓,她誓死不从,先杀自己两个女儿,然后自杀,地方官员请求予以嘉奖,立牌坊!   朱由检气得差点给扔了,你要是能杀人,是不是该和姓熊的拼命,剥夺自己和两个女儿的性命,算什么能耐?   朱由检之所以气得这么厉害,在于不同时代价值观不通过。   同时呢,还在于原文非常晦涩难懂,他读到第三页才见熊姓恶霸出场,耗费大量时间读这么一份奏疏,不仅不想表扬庞氏,也不是那么想处罚熊氏,他最想揍的是这位上疏的地方官,明明三言两语说清楚的,这孙子愣是写了半本书,有这功夫帮金圣叹整理《金瓶梅》去好不好?   第二类是那些举报别人生活作风的,谁谁谁家里锦衣玉食老娘吃糠咽菜,谁谁谁老子死了还赖在京城不走,还有谁纳了个娼妓为妾,谁家的老爷爬儿媳妇的灰,谁家的嫂子和小叔子好,这破玩意需要给皇帝汇报吗?   刘若愚是老实人,言道:“按大明律,官员父母去世需回乡丁忧两年零三个月,除非国事所需可下诏夺情。”   朱由检不和他讲理,官员丁忧就算了,那些爬灰、偷嫂子的,朕也要管吗?   “啪”的一声,朱由检把这些奏疏扔到一边。刘公公记住了,从此以后,不管是哪级官吏,私生活作风问题一律留中不发。   所谓留中,意味着这些奏疏停在这里了,皇帝不会找人讨论,也不会做任何批复,通政使司那边掌控的流程中断,该条工作任务一直处于待办理状态。   朱由检此举并非说生活作风不重要,而是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理应直接交给主管部门,而不是凡事都要由皇帝办理。   为什么大明的皇帝懒政?以至于批红的大权慢慢归了司礼监,和这些扰乱视听、耗费时间的奏疏不无关系。   朱由检吩咐道:“拟一道诏旨,故户部郎中杨嗣昌才能卓著,任命为通政使司右通政,即日上任。”   刘若愚将他认为难办的奏疏放在朱由检身边,转身去拟定诏旨。   这个杨嗣昌以前是户部郎中,目前辞官在乡,起复他担任右通政并不算升官。而且,这通政使司是个清水衙门,并没有什么油水捞。   朱由检之所以这样做,原因是杨嗣昌是以前那个崇祯皇帝的好基友,他想喊过来看看,杨嗣昌是真的有才,还是被人诟病的谄媚。   前面说了两种奏疏最讨厌,朱由检现在看的是第三种,语言表达还可以,事情也足够大,只是有一点:太难办!愁死个人!   陕西巡抚上疏,临巩关的边饷缺了五六年,加起来二十多万两白银。   靖卤堡缺了两三年,固镇从万历四十七年开始不发饷,到现在共计十五万九千余两。   军卒先是典衣卖箭,后来卖儿卖妻,有人在街头乞讨,还有狠的私自逃走,在附近山头自立为王。   现在情况凶险,军卒聚在一起讨饷,请求速速拨发军饷,否则边关乱矣!   朱由检看完后,一个脑袋两个大,都不想看第二份了。   山东巡抚李精白上疏,省内大部遭遇水灾,良田被淹,房舍倒塌,人畜损伤严重,请求朝廷救灾,并免除今年的秋税。   朱由检翻了翻票拟,内阁建议允了,但明后两年粮食生产后,应该按比例补上今年的欠缺。   朱由检用朱笔将后面的一段划掉,免了就免了,山东都快变成汪洋大海,不想着赈灾救命,还盘算明后两年怎么收回来?   再看一份,又是欠饷。   朱由检本想放下,却看到辽东俩字,仔细读过后慨然长叹,原来辽东也欠饷,不过时间短一些,只有四个月。   大明在辽东只剩宁远、锦州两处城池,山海关是其入口,这些城池直接面临来自女真铁骑的冲击,他们的钱也敢欠?   又摸起一份,朱由检想扔掉。此时,刘若愚已经写完诏旨,站在一旁等待。   朱由检“靠”了一声,接过刘若愚刚写的诏旨,满意的点点头,下发吧!   见刘若愚离开,朱由检抖了抖手,眼前这份奏疏可怎么办啊?   东江毛文龙奏《五不平事》,从饷银多少、生存环境、粮草供应等几个方面比较辽东军的奢华与东江军的困境。   作为深入敌人大后方的军队将领,毛文龙义愤填膺,矛头直指辽东军。   谁是对的?毛文龙是英雄,还是卖国贼?   需要放出袁崇焕和他PK吗?   朱由检最终还是放下奏疏,现在还不到考虑辽东军和东江军的时候,他真的累了,回房间睡觉!   王承恩尖声喊:“起驾!回干清宫!”   朱由检却道:“不回了,此处很好,今晚宿在此处!”   王承恩为难的说:“皇后娘娘今夜侍寝,应该快等急了吧!”   “皇后?朕可曾册封皇后?”   王承恩吓得一吐舌头,信王妃周婉言还没有被册封皇后,但谁都知道,自家男人当了皇帝,她从王妃升格为皇后在情理之中。   朱由检没有回去,今夜住在文华殿的东侧暖阁内。   一场阴谋在不断靠近他。 第45章 大妞索菲亚   来到大明以来,朱由检只和田秀英肌肤相亲,并非他不好色,只是原本的价值观起作用,总觉得需要两人相熟,至少互相看对眼,你情我愿才能其乐融融。   即便今日成为皇帝,也不会下令让人脱光了躺着,他接受不了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包括自己。   今夜住在文华殿,正是逃避与周婉言的接触。朱由检曾经发狠,要让周婉言难堪,让她可怜兮兮求自己。   每每到了关键处,朱由检手软了,宁愿不去看她,也不愿对一个女子举起屠刀。   朱由检不去想那么多,入宫来事务繁杂,经常处于精神紧张的状态,今夜有王承恩带人在外面守着,应该可以睡个安稳觉。   正在他似睡未睡之时,房门开了,王承恩小心翼翼的走近,试探着问:“陛下,陛下……”   朱由检觉得奇怪,王承恩虽然年纪小,却一向懂事,怎会贸然惊扰自己休息呢?   朱由检半闭着眼睛,身体并未动,沉声问道:“何事不能明日再说?”   王承恩小声道:“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朝钦来了,说是奉九千岁和奉贤夫人号令,为陛下送来六位绝色美人。”   朱由检顿时精神起来,在王承恩搀扶下半坐起来,并非他盼望着美人侍寝,只是他的等待有结果了。   登基以来,朱由检表现的十分勤勉,几乎不给自己留下一丝空闲。按道理,真性情表演的差不多,该轮到魏忠贤出招。   魏忠贤当年怎么对付天启皇帝,今天照方抓药,还会用类似手段对付崇祯皇帝,让他沉迷于酒色,让他喜欢木匠之类的活计。   朱由检对美人没什么期盼。信王府多的是,皇宫更多。   在民间,通常有后宫佳丽三千的说法,据朱由检观察,恐怕现在的皇宫内女子数量不止三千。   万历帝驾崩至今不过七年,留下的妃子宫娥大多年轻。父亲泰昌帝只做了二十九天皇帝,又从王府带来一批。   兄长天启帝执政七年,同样册立不少妃子,召入更多的宫娥。   如今,算上信王府刚刚入宫的,已经是四位皇帝的女人齐聚一堂,偌大的皇宫几乎没地住。   对于前世找女朋友难于登天的朱由检,今世面临着幸福的烦恼,他可比不上种马,没有夜御七女的能耐。   因此,对于魏忠贤送来六位美人,朱由检完全提不起兴趣,老子不缺,你能不能送点稀罕的?   送礼的李朝钦进来,身后六位美人依次走入。   原本清心寡欲的朱由检,瞬间眼睛放光。因为,他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不是女子有多美,相反,以朱由检的审美观,这六人大多姿色平平。   神奇之处在于,她们……竟然都不是大明子民。   李朝钦介绍,此女来自倭国,据说是足利一位将军的女儿,幼时因国内动乱被倭寇掳掠,辗转多年后来到大明。   朱由检瞅了她一眼,身材不高,很温顺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早年间看过的岛国爱情片。   她大概能演穿超短裙跪在地上打扫卫生的仆人,或者低胸装弯腰照顾病人的保姆,又或者是上错公交车发现车上没一个好人的制服白领。   第二位来自占婆,南洋上的一个国家,在越南以南,非常热的地方。   她又矮又瘦,不过眼睛很大,给人特别激灵的感觉,据说是被商人诱骗来到大明,此后便没有机会返回。   第三位是个朝鲜姑娘,皮肤很好,脸很白,说话前总爱给人鞠躬,特别有礼貌的样子。   第四位来自蒙古草原,据说是距大明最近的科尔沁部落,人长得挺拔,可惜面部没表情,好似不太高兴。   第五位是个藏女,穿的是民族服装,洁白的哈达托在手里,仿佛准备随时给你挂在脖子上。   等到第六位出场,朱由检直接忘了前面五个。   如果说那名蒙古女子身材高大,那么她就是巨无霸。如若第一个出场,朱由检大概会被挡着,看不到后面的五人。   李朝钦介绍道:“此女名叫索菲亚,佛郎机人。来大明不久,极难驯服!”   朱由检没听错,他用了“驯服”两个字。索菲亚又不是猛兽,干嘛要驯服她呢?   她身材极为高大,目测应该在一米九以上,放在男子中都属罕见。   偏偏索菲亚还有点微胖,加上这幅大骨架,体重轻松超过两百斤,标准一个女人中的推土机。   朱由检听李朝钦介绍完,挥了挥手,都出去吧!   “哎……”   王承恩没经验,直接出声想提醒,见李朝钦还在,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朱由检曾对王承恩念叨过,魏忠贤很快会送上美色,不能拒绝,必须收着,而且假装荒淫无道,最好第二日累得不愿上朝。   如今美色到货,怎能驱赶到门外?   朱由检心中犹豫,他不愿扒一个陌生女子的裤子,裙子也不行。   何况现在是异国女子,言语尚且不通,更不要谈什么交流,怎么下得去手?   说到底,他是脸皮不够厚,对陌生人不太好意思,没法表现出禽兽的一面。   但是,魏忠贤的礼不能不收,魏忠贤挖好的坑,他还是要跳一跳的。   朱由检指着佛郎机女子,“就她了,索菲亚侍寝,其余人先退下吧!”   索菲亚“哼”了声,吓周围人一跳,挺有气势的。   李朝钦劝道:“奴婢听九千岁说过,此女桀骜不驯,陛下还需花一些时日驯服,不如今夜换一位美人侍寝。”   朱由检摇头,就她了!   见皇帝执着,李朝钦行礼告辞,几名女子退下,房内只剩下朱由检、王承恩,以及这名佛郎机女子索菲亚。   朱由检用手一指,“脱光了!”   啊……   苏菲亚一捂胸口,退后半步。   朱由检见她害怕,问道:“What’s your name?”   索菲亚回答:“陛下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吗?”   接下来,她惊讶道:“中国皇帝怎么懂英文?”   朱由检也惊讶,“你汉语说的这么好!哪国的?spain or Portuguesa?”   “Portuguesa!”   佛郎机是大明对伊比利亚半岛上西班牙、葡萄牙两国的泛称。   “在大明,你的国家翻译成葡萄牙,也可以叫水果牙。”   索菲亚摇摇头,不好听。   “你怎么来大明了?”   索菲亚回答:“我的国家被吞并了,流亡海外,先到了非洲的摩纳哥,然后绕过好望角,来到印度。后来,到了大明。”   朱由检想起来,葡萄牙曾经被西班牙合并,时间长达六十年之久。   “你是葡萄牙人,为何懂英语?”   索菲亚答道:“不止葡萄牙语、英语,我还懂西班牙语、拉丁语、荷兰语、摩纳哥的法语,还有大明官话。”   朱由检如获至宝,和她女人的身份相比,一个人会说多国语言,去过世界上那么多地方,这是个千里难寻的人才啊!   见朱由检笑眯眯看着自己,索菲亚再次退后半步,“陛下干什么?为何脱我衣服?”   朱由检对天发誓,没有起色心,“不脱你衣服,怎么搜查迷魂香?”   朱由检对明朝的历史不够精熟,但大路边上的知识还是晓得的。   迷魂香多么有名啊,在明朝的宫廷戏里多次上场,据说他的父亲泰昌皇帝上台二十九天驾崩,便是因为在迷魂香帮助下夜夜笙歌。   还有他的兄长天启皇帝,没少被迷魂香诱惑,病重之际还品尝过一次,险些临幸成功。   索菲亚非常直率,伸手从腰带的缝隙中取出一物,红红的,像个药丸。   “陛下说的是这个?”   朱由检只是听说过,如今观来。没错,就是它了。   朱由检不能再闻下去,连忙交给王承恩,退下吧!把它收好!   房内只剩一男一女,索菲亚性子直爽,“陛下请上床,我服侍你睡觉!”   紧接着,她说道:“我睡在床下,保护陛下!”   哦!朱由检差点误解,所谓“服侍”,只是帮你宽衣。   反正,他暂时没有睡了她的想法,两人相安无事便好。   半夜时分,朱由检即将进入深睡,发觉索菲亚从地上爬起,迈腿翻了上来,压在自己身上。   两百多斤呐!   幸亏朱由检平日锻炼,尤其是在顺义的这段时间,每日骑射、练剑,还经常去山中打猎,把自己练的跟头小牛犊似的。   索菲亚贴近自己的身体,狠狠的抱住。   朱由检寻思,索菲亚不是来色诱,她该不会是来杀自己的吧?   索菲亚动作很大,一只手在拽朱由检的贴身衣服。   老外太奔放了吧?   说好了睡床下,怎么半夜来这么一出?   突然间,朱由检想到一个可能,索菲亚也想到了,两人几乎同时说出三个字:迷魂香。   除了索菲亚腰带里藏着的那枚,这个房间里一定还有,它散发的香味迷惑人的心智。   朱由检更加强壮,因此症状轻些。   索菲亚已经情不自禁,虽然吐出“迷魂香”三个字,却仍旧状态不太正常。   朱由检不是什么道德君子,太陌生了不忍心下手,但如果你主动朝身上贴,他又有点喜欢,两人发生动作戏未尝不可。   但这会不行,他不能被迷魂香摆布。   他奋力推开索菲亚,从两百斤的大山下钻出,捂住鼻子避免香味的侵袭,一边喊着王承恩,一边吹灭房内的蜡烛。   王承恩到了,看到床上身体不停扭曲成各种形状的索菲亚,以及衣服被撕开一大块,两只眼到处扫视的皇帝。   蜡烛全灭,屋内黑漆漆的,唯有墙壁处一个亮点,红红的!一闪一闪!   香味,正是从那里飘散而出。   朱由检抽出宝剑,恶狠狠斥道:“滚出来!” 第46章 皇帝他表弟   一名小宦者颤颤巍巍走出,手里捧着一炷香。   不用问,迷魂香。   王承恩命人端过一盆冷水,帮朱由检洗了脸,头脑略微清醒点。   王承恩斥责道:“何人指示?”   小宦者嘴唇在抖,很快,嘴角开始渗血。他瘫倒在地,已经服毒自尽。   朱由检发现,这个房间有个夹层,里面刚好可以藏人。   其实,不用他回答,作恶的元凶是魏忠贤。小宦者可怜,被迫无奈干坏事,事情败露只能一死了之。   朱由检吩咐拖走埋了,所有人退下,房内再次剩下他和佛郎机女子索菲亚。   索菲亚扭曲成一大团,虽然咬住枕头不发出声音,仍旧非常的情不自禁。   朱由检想喊王承恩,再打一盆水让她也清醒下。   没等他开口,索菲亚发觉屋内没有别人,饿虎扑食一般冲向朱由检。   朱由检看到一米九多的大个,带着点微胖,身体甚是魁梧,泰山压顶般扑过来。   如果非要抵抗,朱由检还是有胜算的。可是,索菲亚身材傲人,比想象中的大洋马都要大,都要洋气。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索菲亚迎面压下。   见过主动的,但没见过这般急切的,朱由检半推半就……从了!   ……   今日的早朝,结束很早。   因为,根本没开始。   新任皇帝缺席,传旨的太监说是身体有恙。具体哪不舒服,也没提,大家也不敢问。   户部侍郎毕自严径直走出,一边走一边叹气,只听到身侧有人问话,“毕大人何故唉声叹气,莫非对陛下不满?”   毕自严吓一跳,发现说话的人来自锦衣卫。   在大明,锦衣卫无孔不入,尤其是官员,晚上吃了啥,见了谁,和哪个小妾同房,家中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锦衣卫监视之下。   但这位锦衣卫不同,他是骆养性,刚刚升任指挥同知。   毕自严拉过他的手,感慨道:“骆大人又升官了,可喜可贺!”   骆养性露出无所谓的神情,升官有什么了不起,那些猪狗蠢材,不屑与之为伍,如今还要与之共事,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毕自严年近六旬,按年纪是骆养性的长辈,他非常欣赏这小子,认为此人是锦衣卫一滩浑水中的清流。   骆养性劝道:“毕大人乃户部侍郎,仍旧做不到喜笑不形于色,看来这辈子官运至此而止,再难升迁矣!”   轮到毕自严傲娇,他同样是无所谓的样子,“像我等才能有限,又不倚靠任何势力,能做到侍郎已然是个奇迹,何敢期盼更进一步?”   骆养性和他边走边说,一起赶往家丁所在的位置,准备乘车离开皇宫。   毕自严忍不住心中好奇,问道:“骆大人供职锦衣卫,可曾听说陛下的消息?”   骆养性嘴严,并不轻易表态,反问道:“毕大人是说今日缺席早朝的事?”   “是啊,老朽听人传言,说陛下昨夜临幸一名佛郎机女子,以至卯时都未起床,更不可能赶来参加早朝。”   说着话,毕自严叹口气,“本以为明君继位,大明从此可以振作,谁知新君……依旧不早朝!”   骆养性提醒:“慎言!慎言!”   周围有经过的同僚,难保不会出现别有用心者。毕自严一句话,得罪前后两任皇帝,万一被人添油加醋说出去,悔之晚矣!   此处说话不方便,毕自严发出邀请,“若骆大人有空闲,不妨到老朽家中饮上几杯。”   骆养性欣然答应,有些话无人诉说,正好和毕自严聊聊。   毕自严是文官,年纪也大,因此乘车。   骆养性骑马,坐不惯轿子,两人一起奔向毕自严在东城的家。   临近毕府之时,骆养性打马上前,在轿外轻声说道:“毕大人,好像有人跟踪我等。”   轿内的毕自严觉得好笑,你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谁敢跟踪你?   骆养性想想也是,为官这么多年,还没遇到如此胆大的。   轿子进了毕府,骆养性骑马矗立门前,等着后面那个跟踪者现身。   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到了,在府门前停下。两名轿夫很自觉的闪开,竟然转身走了。   骆养性很奇怪,怎么还走了?   他纵马过去,用手中的绣春刀挑起轿帘,喝道:“谁人在装神弄鬼!”   轿内没人,空空如也。   骆养性警觉,好像被人骗了,他们假装跟踪,用一顶小轿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玩鹰的被鹰啄了眼,骆养性很惭愧,这要是传言出去,恐怕对名声不利。   轿内人早已出现在毕自严的府内,站在院子里冲骆养性喊:“大人,我在这呢!”   骆养性气冲冲进门,对方若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打算送其进诏狱。   见到此人以后,骆养性打消这个想法。   “我认识你,映月湖救过当今陛下。”   那日在映月湖中的大战,以及朱由检随后闯入军营干掉霍维华,骆养性作为旁观者,私下里看得清清楚楚。   这人抱拳应道:“好说!好说!在下刘文炳,表兄告诉我,找大人讨个一官半职。”   “你表兄?”   “就是当今陛下!”   骆养性完全对上号,原来是陛下姥姥那边的人,本朝标准意义上的皇亲国戚。   毕自严在不远处招呼,快些过来饮酒。   骆养性一边走,一边问道:“你都有什么能耐?能干些什么?”   “骆大人刚才看到了。”   骆养性自认倒霉,居然栽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但是他承认,只凭刘文炳刚才的表现,完全符合进入锦衣卫的要求。   “可你不能只做普通一卒,不知前面都有什么功劳,我可替你争取,可能真有个一官半职呢!”   刘文炳答道:“小弟功劳有二。其一,在映月湖救驾,杀死多名谋刺圣驾的杀手,以及领头的杨公公等人。其二,表兄登基称帝,我替他挡住心怀不轨的福王。”   什么?   骆养性关注此事,甚至派人打探过消息,始终没有回复。   原来福王被刘文炳抓走了。   “福王在哪?”   “福王府付了赎金,我便放了福王。”   骆养性很无语,你无官无职,还敢绑架勒索?   刘文炳发现话头不对,连忙提醒道:“陛下密旨,我只是奉旨行事!”   “那福王现在何处?”   刘文炳先摇头,又点头。   摇头是他确实不知,一万两黄金付了,管你去哪,做人要言而有信,说放就放。   至于点头,因为表兄告诉他,福王不会灰溜溜回去,他多半会继续向前赶来京师,说不定现在已经在哪座豪宅大院内。   骆养性懂了,“你是让我抓他!”   刘文炳笑着说道:“求大人谋取官职,总得有份见面礼,我不放了福王,他怎么跑?他若不跑,怎么会来京城?”   “你确定他在京城?”   刘文炳点头,“早已替大人侦查清楚,只待大人动手,必可手到擒来!到那时,表兄说大人还能升官,指挥同知再向上,大人便是指挥使,锦衣卫便归大人指挥,也就是归表兄所有。”   骆养性不太喜欢他的油滑,却欣赏他的能力,这小子不像表面看起来的浅薄,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毕自严发现他,问骆养性,“这是……”   骆养性应道:“此乃锦衣卫中的百户,刘文炳。”   毕自严招呼他进屋,锦衣卫谁敢招惹,“刘百户,请赴宴!”   刘文炳笑呵呵和毕自严打招呼,没忘了冲骆养性抱拳,多谢大人,从今天起,我是百户了?   骆养性没当回事,他是皇帝的表弟,做一个百户绰绰有余。   天底下最大的功劳有两件,一件是救驾,一件是定策。   刘文炳在映月湖结结实实的救驾,成为当日湖面上最大的英雄,“救驾之功”跑不了。   另外便是对付福王,成功的阻止福王进京,让朱由检顺利登基,此功说“定策之功”有点勉强,却也在皇帝登基过程中发挥很大的作用。   刘文炳同时拥有两大功劳,做个百户,不可?   骆养性随手给个官职,事后还得补办手续。他心中清楚,这个官位只是暂时的,刘文炳有表兄罩着,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又岂会在乎现在的官位?   毕自严本想和骆养性说几句心里话,因为外人在场,一些话难以出口。   刘文炳毫不在意自己的尴尬身份,主动问道:“听闻今日早朝草草收场?”   见两人应着,却不主动说话,刘文炳继续道:“两位大人是否对陛下缺席有些看法?”   骆养性无所谓,他是刘文炳的领导。   毕自严很警觉,面对锦衣卫问话,他本能的抗拒,没有!没有的事!   “有也没关系!两位大人不用多想。因为,下一次早朝,还有再下一次早朝,陛下都不会出现。”   骆养性冷眼旁观,不知刘文炳还知道什么内幕。   毕自严问道:“为何呢?陛下为何不到朝堂与大臣议事?”   “因为陛下荒淫无道啊!”   此话一出,骆养性还好,毕自严生气了,无凭无据的,怎能如此诋毁君王?   骆养性拦住老人家,问道:“刘百户说说,怎么回事?”   “朝堂上谁人说的算?陛下又为何要去朝堂?”   毕自严为官几十年,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新皇帝没有得力的帮手,进了朝堂只能做提线木偶,什么都做不了主,什么事都办不成,去了又有何益?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陛下荒淫无道,不正是魏忠贤想看到的吗?”   道理没错,被刘文炳粗鄙的说出,总觉得怪怪的。   骆养性拿眼瞪刘文炳,你怎么什么都说?要是管不住嘴巴,可不能为锦衣卫当差。   刘文炳仍旧笑嘻嘻的,从怀中掏出两封信,“表兄说了,两位大人都是自己人,有话不妨直说!”   毕自严问骆养性,“他表兄谁啊?”   骆养性告诉他:“当今陛下!”   毕自严大吃一惊,怪不得这小子知道甚多,怪不得他说话口无遮拦!   刘文炳展开两封信,说道:“陛下密旨,交给两位大人!”   毕自严和骆养性连忙起身,跪接圣旨。   “锦衣卫指挥同知骆养性,福王朱常洵未得诏旨私自入京,朕命你立即抓捕,不得有误!”   刘文炳补充道:“陛下没说必须是活的。”   骆养性明白,那就是福王拒捕,过程中不幸死去。   “户部侍郎毕自严,大明国库空虚,百姓多有衣不果腹者,朕命你三日内上疏,详解大明危局,提出解决之策。”   刘文炳补充道:“看来陛下有意提拔你!”   骆养性和毕自严觉得,皇帝是个实干家,他不出席今日的早朝,绝非纵欲过度起不来床。   同时,他俩一致认为,这个刘文炳哪都好,就是话太多了!有种想打他,又忘了理由的感觉。   继而,哪怕没有理由,也很想打他几下! 第47章 朕重重有赏   “上什么朝?批什么奏疏?陛下自从得了佛郎机女子,夜夜笙歌,日日欢愉,都已经好几日不回干清宫。”   “诸位大人可知,那佛郎机女子身高如马、体重如牛,陛下也是口味奇特,竟在她身上乐此不疲!”   众人大笑,咸安宫里热闹非凡。   魏良卿光着膀子,刚洗澡出来,任由婢女帮他擦拭。他看了眼崔呈秀,又看了眼王体干,不无嘲讽的说道:“整日吹信王如何了得,如今看来不过尔尔,若早给他使美人计,我等何苦担忧多日啊!”   王体干手持拂尘,整个人入定了一般,并不理会魏良卿的嘲弄。   崔呈秀提醒道:“义父,宁国公,小心驶得万年船,我等莫要大意啊!”   魏忠贤没说什么,魏良卿来劲了,光着膀子凑过来,“尚书大人给本公说说,这位新皇帝还有什么能耐?有什么值得我等防范的?”   崔呈秀毫不退让,说道:“国公忘了京营是怎么被他抢走的?国公可否听说顺义皇庄在短暂的时间里大变样?   国公又知福王是如何被他拦住的?小皇帝绝非庸人,怎么可能被一出简单的美人计击败?”   魏良卿的大饼脸斜映在他的眼前,咧着大嘴问:“尚书大人说说,小皇帝为何不上朝?为何与那个佛郎机女子闭门不出?又为何频频发出诏旨,偏偏我等还没理由反驳?”   魏良卿哪里懂这些,他一个庄稼汉,闲了两三年,地里的活都不会干了。   崔呈秀面对魏忠贤,很慎重的说:“义父,我若是陛下,我也不上朝!”   这句话角度奇特,吸引到所有人注意。   崔呈秀很满意这个效果,众目睽睽下言道:“诸位请想,朝中政务积压如山,其中一些哪怕是义父出马,同样束手无策。陛下刚刚登基,这等难题摆在面前,你让他如何处置?”   东江的毛文龙闹情绪,上《五不平事》,一边喊着自己缺饷,一边将矛头指向辽东军,投诉他们贪墨军饷、糟蹋粮食,甚至还包括与女真人私做贸易的勾当,此其一。   其二,辽东也有上疏,军饷拖欠已三四月之久,其中包括大明最精锐的关宁铁骑,拖延过久恐酿成兵变,到时候难以收拾。   不止是东江和辽东,从西面的陕西三边,朝东至宣府、大同,大明朝从京营到九边,从北方再到南方,各省情况大致相同,无不是军饷欠缺。   这等难题一天天的拖到现在,眼看到了爆发的边缘,国库里没钱,你让朱由检上朝怎么处理?   第三,陕西澄城王二起义,攻克县衙,杀县令,拥兵五六千人,占据县城,百姓多归附。   在南边,倭寇骚扰广东沿岸,死伤百姓数以千计。此外,在云南,在四川,当地土司作乱。还有北边,有科尔沁蒙古的部落骚扰边关。   第四,朝鲜作为属国,大明在背后牵制女真人的重要砝码,却在女真人打击下渐渐屈服,近来与女真眉来眼去。   后面不说了,林林总总加起来几十件,每一件都是烫手的山药,平时每次朝会商议一两件还可以,攒了这么多让朱由检处理,什么条件都不具备,国库里一点钱没有,又没有得力干将可用,你让他怎么应对满朝文武?   魏忠贤听崔呈秀说这些,眉眼都笑成一条缝。皇帝你不是能吗?   不是搬去文华殿现场办公吗?不是自己敢朝外发诏旨了吗?咱家让你好好逞能,把大明朝的这些事情办了。   魏忠贤打定主意,在朝会上什么都不说,等着看皇帝出丑。   直到你承受不住,向咱家投来求救的目光。到时候咱家出场,给你玩一出力挽狂澜,看咱家如何将朝廷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你就会依赖咱家,放心将朝廷事务交出。   如今看来,皇帝还没有屈服。   有人提醒,皇帝也许是忙着向佛郎机女子屈服,还没想起九千岁。   又是哄堂大笑,唯有崔呈秀和王体干冷眼旁观。   崔呈秀是害怕,他似乎嗅探到危险的气息,这位年轻的皇帝绝不会如此简单的被打败。   王体干是不屑,这一群没脑子的蠢货,你们花天酒地,在这里大放厥词的时候,陛下正为国事不停操劳。   你们以为文华殿里是莺歌燕舞,是玉体横陈。不,皇帝虽然没上朝,这两天也没怎么接见大臣,但是他并没有闲着。   ……   朱由检刚刚送走表弟刘文炳,这货进门后见了什么都想拿,见了索菲亚之后大为惊叹,恳请表兄将宫娥送给她,这大个,这强壮的身躯,带回家看门护院是一把好手。   朱由检制止他胡说八道,交给几道密旨,命令他必须办妥。   这货答应的很干脆,临走还顺了几只金杯金碗。朱由检哭笑不得,这货是穷疯了吧?朕怎么有这么一个表弟?   好在,刘文炳办事妥当,朱由检交给他的几件事,他都能在期限内圆满完成。   对朱由检来说,他的KPI考核成绩不错,那就值得进一步信任。   这几天,朱由检深藏文华殿不出,多靠刘文炳、黄宗羲几人与外界交流,这才推动自己的计划继续执行。   外面传来吵闹声,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朱由检听清楚后皱起眉头,怎么周婉言来了?   索菲亚在端茶倒水,见状提醒道:“你是皇帝,批评她!”   朱由检想想也是,在信王府时怕过她,后来讨厌她。但朱由检一直没想着害她,大家夫妻一场,虽无夫妻之实,后面来日方长,时间会消磨彼此的棱角,说不定将来会是恩爱夫妻。   现在他是皇帝,周婉言还是王妃,顶多称呼娘娘,暂时没有册封皇后。   她大咋呼小叫的到来,完全不顾惜彼此的脸面,还是和当初在信王府一样,成何体统?   说着话,周婉言已经到了近前,没人敢拦她。   周婉言气呼呼的闯入,一边走还一边喊:“凭什么她住在坤宁宫?那可历来都是皇后所居之处!”   朱由检大概听明白了,皇帝更迭,以前的皇后不是真正的皇后,被朱由检尊奉为懿安皇后。   那么,周婉言认为,前任皇后张嫣应该把坤宁宫搬走,腾出地方给她住。   荒唐!还有这般不识大体的!   朱由检很想起身给她两个大耳光,现在是什么时候?   朱由检一边装孙子,一边将宫内的权力朝身上揽,等着力量足够便可以向魏忠贤叫板。   周婉言不想着怎么帮忙,竟然在居住环境上提意见,实在是愚蠢,简直不可理喻。   周婉言看到索菲亚,斥骂道:“哪来的红毛鬼?”   索菲亚很无辜,用手拉着自己的长发,“黑发!黑发!你看!不是红毛鬼!”   朱由检示意她先退下,根本不是头发颜色的事,她就是想骂人,仅此而已!   周婉言不依不饶,对索菲亚说了几句难听的话,有一种想冲过去打人的架势。   朱由检一把拉住胳膊,将她摁在椅子上。   “王承恩!带所有人出去!”   现场只剩他和周婉言两人,方才说道:“你对索菲亚张牙舞爪,以为自己能打过她?”   周婉言看着索菲亚消失的方向,脑海中浮现高大威猛的形象,打不过!   “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横行无忌?让你胆敢冒犯懿安皇后?”   周婉言似乎很委屈,皱着鼻头说:“她是以前的皇后,按理应该让出代表皇后权威的坤宁宫。”   “皇嫂继续住在坤宁宫,这是朕的主意。另外,朕提醒你,你还不是皇后,若事事不知检点,哼!”   朱由检“哼”的一声,似乎吓周婉言一跳。   随即,她的面部表情又活跃起来,问道:“陛下不喜欢臣妾?听说陛下连日宠幸这个佛郎机女子,可否属实?”   朱由检不高兴,有心气她,说道:“朕临幸哪位女子,都有敬事房记录在册,婉言若是感兴趣,可以拿去看看!”   周婉言似有不信,“她……她有什么好的?像个大母马一般!”   朱由检很想抽她,怎么做到说话这般讨厌的,“婉言,人都是有尊严的。不管是皇帝、大臣,也不管是宫娥、宦者。你既然是朕的女人,要学会尊重别人,学会对别人和颜悦色。”   “怎么?臣妾说什么了?陛下要护着她?她有什么好?”   朱由检不想回话,摆了摆手,你退下吧!   周婉言不走,她站起身,抱在朱由检的腰上,“陛下,让臣妾做你的女人!真正的女人!”   朱由检无奈道:“你是朕以前的信王妃,是朕现在的爱妃,以后可能……”   “臣妾要做皇后!”   她紧紧抱住朱由检,似乎抱住的是“皇后”身份。   朱由检没答应,也没有拒绝。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对付魏忠贤,彻底稳住大明的朝局。   周婉言是刘太妃安插进信王府,不止有太妃支持,听田秀英说过,她还是一众东林党的代言人。   朱由检不想节外生枝,最好能拖延一阵子,他认真的评估与周婉言的关系,预测一下两人的未来再做决定。   周婉言来都来了,没打算走!   她腻歪在朱由检身上,坐上她的大腿,扭动着。   朱由检奇怪,画风转变的太快,你跟谁学的?   周婉言俏脸通红,她身为信王妃,却不得宠幸。进宫后找刘太妃哭诉,反被太妃教训一通,有宫中年长的宫娥投靠,悄悄传授一番技能,据说是魅惑君王的绝技。   周婉言现学现卖,几个招式使出来,发现果真奏效,朱由检的大手已经放在自己的臀部,被他一捏娇呼一声。   周婉言自我评价:声音里带着妩媚,带着惊吓,又带着几丝无助。   她翻身下来,跪在皇帝前面,摩挲着像是寻宝一般,总算找到目标。   红唇烈焰,冰凉入骨,又热情如火。一冷一热之间,似天堂,又似地狱!   朱由检发现周婉言变了,哪个宫娥将她教唆成这般?   朕重重有赏! 第48章 最大的黑粉   天擦黑,福王惊慌失措,在几个仆从帮助下转移。   一个少年挡在前面,背对着,微弱夕阳光线下,酷酷的样子。   福王差点哭了,三百多斤的身体险些摔倒,你咋……阴魂不散呢?   少年转过身,一脸的坏笑,“福王殿下,有缘千里来相会,城外城内,怎么总能碰到你?”   福王逃不了,自从交出赎金重获自由,他身边的随从重新增加到百人,进城后分成几部分,身边带了二十多人护卫。   福王在京城有不少关系,包括母亲郑贵妃,两个姐姐还有小妹妹寿宁公主,以及当年围绕郑贵妃的数位文臣武将。   不过呢,福王不敢大张旗鼓,一有风吹草动会换一个住处,今天刚从一处宅院出来,准备去寿宁公主家中暂避,遇到刘文炳带人拦阻。   “本王已给你万两黄金,为何还要如此?”   刘文炳扒拉手指头,“一次万两,两次两万两,十次……就是十万两。这可是黄金啊,换成白银就是……”   福王气坏了,无信无义之辈,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厚颜无耻之徒?   “这可是城内,你凭甚抓本王?”   刘文炳掀起衣服,抖搂他腰间的牌子,“看到没,锦衣卫百户,替陛下当差,抓一个私自潜入京城的亲王,有何不妥?”   福王快要哭了,以前的时候,他最恨泰昌帝朱常洵,那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抢了属于自己的皇位。   前段时间,他恨信王朱由检,一个毛头小子,居然和自己这个叔父抢龙椅。如今呢,信王成了皇帝,他一筹莫展。   刘文炳适时跳出,一个北京街头烂赌的混混,居然挡在他和信王中间,让他耽误最宝贵的时间,付出万两的黄金……   最可气的,他还毁了自己的命根子,从此以后X生活不能自理。   福王不愿如此,这等小角色怎能与泰昌帝、信王相比,可他偏偏出现,以一种阴谋不散的状态,时刻环绕自己身侧。   今天又完了,手底下这些人是高手,但人家摇身一变,不是小混混,而是锦衣卫。   锦衣卫办差,比他私入京城的福王方便的多。双方一旦打起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恰在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站在他的侧后方。   刘文炳没见过他,福王却认识,“李公公,不是传言去南京做镇守太监吗?为何还在此处?”   李永贞登场,他早已从京城离开,不过没有走远,寻个机会又偷偷溜回,一直潜伏在京城某处。   “拜见殿下!”   福王还礼,看到李永贞身后众人,心中多了丝对抗的底气。   对面的刘文炳不耐烦,“我晚上约了去乐安公主府吃酒,没空和尔等啰嗦,抓人!”   福王对他深深的厌恶,不知死活的街头混混,一开口不是表兄皇帝,就是公主驸马,一副小人得志的丑陋面孔,实在是看不惯!   刘文炳最让人讨厌的不是嘴脸,而是他就这样,你们偏偏奈何不了。看你们想打又不敢打的样子,好笑,又好玩!   太监李永贞一伸手,住手!   刘文炳看着他笑,“李公公不用拦,既然知道你是谁,今天不用走了!听表兄说你几次三番加害,按罪足以满门抄斩。”   好的嘛,刘文炳胃口很大,不仅抓福王,他还要抓李永贞。   李永贞却道:“你不是来抓人,而是在找一个东西。”   吆……心思被人看穿,刘文炳惊讶,说道:“我还未曾提及,你便已经知晓,真是个好奴才。待他日,我若能封爵受赏,府内缺个管事的太监,你是个合适人选。不过……不行啊,你谋刺表兄,活不到那个时候。”   李永贞很气,但不能和他耗着,他必须尽快离开是非之地。   “你要的东西给你,我等恩怨以后再提!”   转过头,李永贞催福王,“给他吧!”   福王为了保护这个东西,在郊外山村受尽酷刑,命根子都被他用弩箭射坏,这么容易交了?   李永贞冲他挤眉弄眼,让你交,你便交!   福王示意一名手下,那人将一个锦盒掏出,上前递给刘文炳。   刘文炳打开,交给一名手下,看看真假!   手下哭丧着脸,“禀百户大人,小的不识字!”   刘文炳只好自己看,没错,正是宫中发给福王的密旨,盖了玉玺大印的。   李永贞问:“我等可以离开了吧?”   刘文炳没阻拦,任由他们离去。   李永贞催促福王快走,那小子是个无赖,最不讲信用的,说反悔就反悔,赶紧逃离。   福王三百多斤,被人抬着向寿宁公主府宅跑去。   他自己不跑,还是气喘吁吁,问轿外的李永贞,“为何公公主动交出东西?”   李永贞告诉他,若非如此,怎能将魏忠贤牵连进来?   “如今形势危急,殿下在京城随时会有性命之忧,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必须坚定魏忠贤对抗小皇帝的决心。   而密旨是他发出的,一旦暴露是天大的罪过,到时候魏忠贤只能拼命,他唯一的选择是:杀死小皇帝,迎立殿下为帝。”   福王很感动,若大事可成,你便是魏忠贤,便是下一个九千岁!   ……   咸安宫内,今日的喜悦气氛减少,魏忠贤连最爱的昆曲都没听,因为他得知一个坏消息,福王手里的密旨交了出去,目前在锦衣卫掌控之中。   这是自己伪造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怎么办?   头号智囊崔呈秀早已赶到,新任锦衣卫指挥使侯国兴在场,还有锦衣卫的许显纯、崔应元等,这两人位居五彪行列,乃是魏忠贤旗下最重要的打手。   每到关键时刻,崔呈秀成为焦点,他咳嗽两声,老气横秋的说:“此乃福王之计,还有李永贞在其中作梗。”   魏忠贤很生气,“咱家让他去南京养老,偏偏留在这里闹事,不想活了!”   崔呈秀应道:“富贵险中求,这李永贞绝非善类,他千方百计扶持福王登基,其志不小!”   魏忠贤看得清形势,“福王拿出密旨,无非是逼咱家就范,想着和咱家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九千岁是想荣,还是想损?”   说话的是王体干,这不废话嘛?谁不想荣华富贵?谁又想倒霉的去死?   王体干回答:“荣,未必与福王一起。”   这是何意?   王体干分析道:“观福王所作所为,还有李永贞在帮腔作势,一旦登基未必比今日更好!”   崔呈秀不同意他的观点,想反驳又没敢张嘴,这王体干可不好惹。   魏忠贤问:“小皇帝近来可好?”   王体干负责在宫中监视皇帝,回答道:“陛下一连数日宠幸那位佛郎机女子,今日皇后来了文华殿,本是为了与懿安皇后争坤宁宫的事,后来不会真的……竟然与陛下白日宣淫。”   “白日宣淫?”   此人声调突然拔高,瞬间带走大家的目光,新任锦衣卫指挥使侯国兴是也。   他是奉贤夫人客印月的儿子,年纪与刚刚死去的天启皇帝同年同月,听到小皇帝的“壮举”,他显得兴奋异常,够劲啊!够猛啊!   魏忠贤投来责备的目光,猴崽子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不够稳重。   崔呈秀看后不住摇头,让他做锦衣卫指挥使,真的合适吗?是否有些拔苗助长?   侯国兴知道说错话,支吾道:“小皇帝荒淫,岂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对吧?九千岁!对吧?王公公?崔大人?”   对,自然是对的。   崔呈秀始终觉得,“小皇帝在登基前后表现迥异,他在城外手握京营,又得到勋臣故旧的支持,一旦掌控宫内,必然露出獠牙,对我等露出真面目。”   王体干觉得,“尚书大人未免太多疑,自古以来,哪位皇帝不想要权力?陛下所作所为在情理之中。   九千岁唯有以和为贵,用酒色财气蛊惑之,方能让其收敛异心,与我等和睦相处。”   “和睦相处?”   崔呈秀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你这是与虎谋皮,是与狼共舞,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信王虽居文华殿,近日没有召见内阁大臣,与外臣更是很少接触,但是他通过司礼监刘若愚等人,还是发出数道诏令。”   王体干冷眼看他,心中深知,不需要说服崔呈秀,他只需要让魏忠贤相信即可。   皇帝不发诏令,还叫皇帝吗?   他那些诏令不痛不痒,有些是赏赐自己人,有些看起来异想天开,但没一个冒犯九千岁啊!   王体干根本不反驳,魏忠贤已经知晓的事情,没有必要说出。   说到底,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寻常人做不到坚韧果决,很多时候会选择相信,然后得过且过。   魏忠贤并非雄才大略之人,他在新皇帝制造的假象中迷失,慢慢的被温水煮青蛙,待形势不妙再无逃脱升天的机会。   王体干是个辅助,帮着皇帝安抚魏忠贤的情绪。   魏忠贤已经有所怀疑,让他彻查队伍里的奸细。   可惜啊,他所托非人,王体干就是那个奸细,他抓了一堆替死鬼,谁对魏忠贤忠心,那便借机合情合理的干掉他。   魏忠贤被蒙在鼓里,真正的粉丝没了,那个最大的黑粉却站在身边,心怀叵测!虎视眈眈!   满室之内,唯一有所警觉的应该是崔呈秀。王体干发现,最近此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莫非他知道点什么? 第49章 世界战略   崔呈秀没有将矛头直指王体干,这个人深得魏忠贤信任,并非可以轻易扳倒。   但是,他有自己的谋划,一直在咸安宫等待,总有王体干不在的时候。   功夫不负有心人,王体干虽然防着他,却不能寸步不离,毕竟身上还有事情去办。   崔呈秀凑近魏忠贤,发出低沉无力的嗓音,“义父,你我父子之生死,系于一线之间呢!”   魏忠贤最信任他,也知道他留下肯定有事。   崔呈秀禀告道:“必须断了小皇帝的诏旨!”   没有诏旨,他便不能指挥外面。皇命出不来皇宫,甚至连文华殿都出不去,皇帝无能为也!   魏忠贤想的是,“未免过于凶狠,恐招来小皇帝反感,到时没有调和的余地。”   崔呈秀执着于此事,所谓皇权,无非是决策、执行与监督,断了他的决策,等于折断鸟的双翼,以后只能在地面扑腾,再也成不了大事。   魏忠贤在思考,明目张胆与之作对,不如糖衣炮弹效果好。   崔呈秀坚持道:“义父仁慈,可即便如此,不能让诏旨畅通无阻,必须予以限制!”   “你意如何?”   “杀掉刘若愚!”   魏忠贤吓一跳,“刘若愚为咱家出力不小,为何要杀?”   “正因为如此,刘若愚知晓义父太多事情。而且,此人虽才华出众,却过于迂腐,昔时为义父出力,今时同样为小皇帝操劳,毫不藏私,毫无原则!”   魏忠贤有些不忍,“一定要杀吗?”   崔呈秀身体虚弱,眼神却颇为凶狠,坚定道:“不得不杀!非杀不可!”   ……   文华殿内,朱由检送走周婉言,只剩下他和索菲亚,以及在旁伺候的王承恩。   朱由检起身,伸着懒腰,不得不承认,这两天不骑马射箭,也不舞刀弄枪,身体有些慵懒。   索菲亚操着不太熟练的汉语,“你没有舞刀弄枪?”   朱由检会心的一笑,在外面没有,在屋子里没少动刀动枪的。   索菲亚,周婉言,两位美女收入囊中,加上他在顺义时郎情妾意的田秀英,自己已经算个久经战阵的悍将,与前世那个病恹恹、穷嗖嗖的单身少年有天壤之别。   朱由检指着墙上挂着的《万国堪舆图》,问道:“索菲亚,你的国家在这里,伊比利亚半岛,靠西的地方,东面是spain。”   索菲亚被勾起往事,“有些记不清了,大概八九岁的时候,我从这里……阿尔加维港口出发,在叔父带领下经过直布罗陀海峡,到了摩纳哥的休达。”   休达是葡萄牙在北非的领地,距离欧洲大陆最近。朱由检前世时玩过一款叫《欧陆风云》的游戏,对于欧洲各国的情况熟悉,甚至知晓一些省份、河流与地形。   “休达是个好地方,但是我只待了三年。spain,也就是陛下说的西班牙,也叫板鸭,他们派人追杀叔父,我们只好继续逃亡,沿着西非海,向南过了那片沸腾的海洋,到了世界南端的好望角。”   她指向非洲大陆的最南端,朱由检没有指正她,世界最南边是南极洲,大概在一百多年后才会被发现。   在好望角的蔚蓝大海边,索菲亚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但追兵又来了,她跟随叔父绕过非洲,进入一片新的大洋,辗转之后到了印度。   在坎德拉,她与叔父走散,几经周折之后,藏身一艘船上到了大明的泉州。   泉州的地方官如同发现祥瑞一般,将人高马大的索菲亚用八百里加急送进京城,落在魏忠贤和客印月手里。   客印月府上养了各色美人,索菲亚因“品种”独特受到礼遇,几年下来官话说的不错,功夫学了不少,大明的风土人情悉数知晓。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在朱由检登基,魏忠贤急需派人去迷惑的时候,索菲亚进入朱由检的视野,机缘巧合之下两人走到一起。   在魏忠贤眼里,索菲亚是个工具,是迷惑君王不早朝的玩物,甚至是安插身边通风报信的探子。   朱由检以前接触过田秀英,这两天临幸了老宫娥调教后的周婉言,但她们和索菲亚相比,其技巧不可同日而语。   索菲亚不但学说话、学做饭、学女工、学礼仪,她还学床上功夫,京城名妓亲自教学,包教包会。   朱由检感叹,你小小年纪,从葡萄牙到摩纳哥,从摩纳哥到南非,又是印度,又是南洋诸岛,曾是贵族,当过祥瑞,在客印月府上接受特务训练,现在又成为朕的女人。   这经历太离奇了,比鲁滨逊漂流的更彻底,比皮萨罗去过的地方更多,哪怕是环球航行的麦哲伦,其实只是绕过美洲到了菲律宾,不比她走的远太多。   索菲亚神色黯淡,别人说你经历离奇,甚至不乏羡慕之情,其中辛酸谁人可知?   她望着万国坤舆图,不停比划大明与伊比利亚半岛的距离,要出海,抵达南洋,穿马六甲海峡,绕过印度南部,围着海岸线前进,环绕整个非洲,然后方能抵达葡萄牙,也就是朱由检常说的水果牙。   问题是,祖国早已被人吞并,水果牙不存在的,板鸭占据整个伊比利亚半岛。   朱由检握住她的手,指着亚欧大陆与非洲连接的地方,说道:“走这里上岸,去亚历山大港,然后乘船经地中海,应该可以少走几个月的海路。”   大概二百五十年后,朱由检手指的地方会出现一条苏伊士运河,从英国到印度的航程因此缩短一半。   那么,从大明的天津港出发去葡萄牙,至少也能缩短三四成的时间。   索菲亚却不停摇头,“不行的,这里是奥斯曼人,此路不通!”   欧洲人还没有称霸世界,埃及这地方以前属于马穆鲁克骑兵,后来被奥斯曼人占领。   两百年前,正因为欧洲人向东的道路被封锁,他们无法得到想要的香料、丝绸与瓷器,这才催生大航海时代的到来,先是伊比利亚双雄板鸭和水果牙,然后是海上马车夫尼德兰,后来日不落帝国达到殖民巅峰,他们连同法兰西、意大利,瓜分了全世界。   朱由检揽着她的肩膀,说道:“放心吧!总有一日,朕送你回去!如果可能的话,或许能送你一支队伍,助你夺回故国。”   索菲亚用力亲了朱由检,感激不尽!   朱由检差点缺氧,你这……嘴巴又大,时间又久,练过游泳和憋气吧?   索菲亚从小在海边长大,成长过程中始终没离开海,游泳不在话下,有时间教你。   朱由检现在处于装孙子的阶段,每天有大把的时间,一旦真的斗垮魏忠贤,他不得不加大马力工作,为大明朝开创盛世。   他望着地图,问索菲亚,“大明若想像你们水果牙和板鸭那样,应该怎么做?”   索菲亚想起水果牙航海的前辈亨利王子,后来的著名探险家迪亚士,以及水果牙的两位杰出总督阿尔梅达和亚伯奎,冲朱由检摇了摇头。   “为何摇头?大明不能出海吗?”   索菲亚依旧在摇,“大明百姓讲孝道,不重商道!说故土难离,总想衣锦还乡,与水果牙人不一样。”   朱由检对她肃然起敬,有种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感觉。   中国素来有乡土观念,在外面混得再好,死后也要入祖坟。   而葡萄牙人不同,他们狭小贫瘠的国土要求他们走出去,有着向全世界传播教义的热情,冒险者、破产者、商人、贵族都想着走出去,那种征服欲、占有欲是东方民族很难真正理解的。   现在世界的主题是殖民,美洲大部被伊比利亚双雄瓜分,英格兰、法兰西只能在北美寻求突破。   非洲因为距离近,被欧洲诸列强蹂躏,连比利时这样的小国也想分一杯羹。   亚洲、澳洲这块相对较晚,板鸭、尼德兰最近十几年才相继抵达台湾等地,对大明暂时没有威胁。   朱由检不能坐以待毙,他要有世界眼光,不止要考虑几十年、几百年后如何对抗西方列强,更要想办法让大明百姓走出去,作为十七世纪世界上最庞大的帝国,完全有能力参与世界的瓜分,以及世界规则的制定。   这样看来,索菲亚有着丰富的逃亡经历,去过整条航路上的几乎所有地方,她将在大明走出去的过程中提供帮助,担当朱由检实施世界战略的重要角色。   经济学观点认为,交易必然让双方受益。   朱由检承诺送她回乡,甚至派人助她战斗。   索菲亚需要做好参谋,替朱由检放眼海外。   房门口,王承恩等待片刻,见两人盯着地图,陷入短暂的平静,他试探着问道:“陛下,刘公公不见了!找遍宫内没有身影!”   朱由检回头,问道:“司礼监刘若愚刘公公吗?”   王承恩点头,正是他!   好的嘛!朱由检握了握拳头,给了索菲亚一个眼神,该来的总会来,他们终于忍不住,对刘若愚下手了!   时间到了,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朱由检从慵懒的状态走出,一场风暴行将刮起!   而太监刘若愚,恰是他放置好的导火索,等着你们来点火。 第50章 撒腿就跑   国子监东侧有一处祠堂,供奉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的掌权者魏忠贤。   祠堂通常为死人而设,表达内心的思念,祈求祖先或贤者的庇佑,但此处供奉的是活人,而且是个有权有势的大太监。   这类祠堂有个称呼:生祠。   此处算不上大,却屹立于国子监之侧,魏忠贤与孔子并尊。   两个少年混入其中,黄宗羲看到后惊骇不已,以前只是听说,今天见到真的了,抬脚就要踢魏忠贤的牌位。   另一名少年刘文炳拦住他,正事要紧,砸他牌位作甚?   黄宗羲义愤填膺,“一个死太监与孔圣人相提并论,要不要脸?”   刘文炳满不在乎的说道:“又不是魏忠贤干的?事情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京城之人都知道,力主在国子监为魏忠贤盖祠堂的是陆万岭。”   “陆万岭是何等人物?”   刘文炳指着他,“你啊你,还说为父报仇雪恨,连你仇人的事都不知道。这陆万岭……用陛下的话说,只是个拍马屁的,国子监监生,没什么官衔。”   “一个监生能做成如此大事?此处可是国子监,读书人的脸面所在。”   刘文炳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无所谓的语气,“陆万岭虽普通,却做了件不普通的事,因为他拍的是魏忠贤。据说,当时的国子监司业,还有众多监生都提出反对,还有人失手打了他。   事后的结果是生祠修了,魏忠贤与孔圣人并列,国子监司业辞官回家,那些打人的监生被东厂抓走,再无音讯!”   黄宗羲实在是看不下去,几下将牌位打得粉碎。   刘文炳没有再拦阻,而是读了当时陆万岭给皇帝的上疏:孔子作《春秋》,忠贤作《要典》。孔子诛少正卯,而忠贤诛东林。   黄宗羲怒道:“一派胡言,魏忠贤屠杀东林党人还有功了?那《三朝要典》更是写的臭不可闻!如何与孔圣人相提并论?”   刘文炳似乎有意气他,补充道:“当时有很多官员附和陆万岭,其中有个叫朱三俊的,他的奏疏中有几句,上公之功,在禹之下,孟子之上。”   黄宗羲年轻气盛,差点跳起来,上公指的是魏忠贤,他的功劳比禹帝差点?比孟子还高?吹牛逼总有个度吧?不怕吹破了炸到自己?   黄宗羲默默记下这个名字,朱三俊!还有刚才提到的陆万岭!   刘文炳提醒道:“你的死亡名单已经够长,别在上面加名字了。恶人终究有恶报,朱三俊与陆万岭会得到应有的下场,不劳黄公子费心!”   黄宗羲用眼睛瞟他,显然是不服气。   刘文炳笑道:“你可不同以前,那时候你只是余姚一个秀才,你恨谁,你要杀谁,你的名单上有谁,无所谓的!   只要你能杀得了,只要你不违背《大明律》,没人稀罕管你!   但今日不同,你和表兄关系交好,你将来会高官厚禄,可以调动官府力量,若以此去杀人,有失公允!”   黄宗羲看他,你不是街头无赖吗?不是个滥赌的败家子吗?怎么突然说话这么有道理?   “那是自然!”   刘文炳施施然走开,本公子是皇亲国戚,要有点富贵公子哥的样子,怎能见人犯错不提醒两句?   “我的黄公子,还是速速就位,敌人还有一炷香赶到战场,让他有来无回!”   接下来,他嘀咕几句,黄宗羲没听清。   刘文炳翻白眼,怎么带个废物,帮不上忙,竟添乱!   在他看来,黄宗羲的正义感让人讨厌,你如此嫉恶如仇,恐怕上了街走不动道,天下不平事何其多矣!不能看到该死的就自己动手,那得多累啊!   黄宗羲砸完牌位,确认孔夫子旁边再无干扰,这才跟着走向刘文炳。   刘文炳早已安排人赶到,泡好了茶水,准备干果点心,他先给黄宗羲倒一杯,又给自己满上,喝!   这一口下去,茶叶都没影了。   黄宗羲只是抿了口,惊讶的看着他。   刘文炳无所谓的样子,见黄宗羲眼神异样,方才解释道:“渴了!”   黄宗羲问道:“你确定侯国兴会上当?”   “不确定啊!”   黄宗羲差点晕倒,我等千方百计的准备,只等着关键一击,你真的不确定?   刘文炳露出委屈的表情,“表兄说侯国兴一定会亲自出动,只要分散他的人手,诱使他进入这间祠堂,到时候弩箭齐发,定能杀死此人。”   侯国兴是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客印月的亲儿子,魏忠贤亲切称他猴崽子。   “表兄说了,这种能耐不大,地位又高的,最容易上当,也最容易杀!”   黄宗羲不了解内幕,是刘文炳来喊他,说此行有望杀死他“死亡名单”上的两个人。   黄宗羲整日想着报杀父之仇,听了刘文炳的邀请,想都没想便跟来。   这两人都在锦衣卫供职,一个是指挥佥事许显纯,另一个是镇抚使崔应元,他们都会参加锦衣卫今日的行动。   黄宗羲越走越发觉不对劲,锦衣卫在全城搜捕人犯,许显纯与崔应元的确在,不过人家是锦衣卫的首领,手底下带着一堆人,怎么杀?万军丛中斩上将首级吗?我要有那能耐,还用等到今天?   刘文炳不管,表兄说的,带上你有用!   “黄公子,我本有机会替你杀了崔应元。”   “哦?”黄宗羲不太信。   “记得那日在映月湖吗?我说行刺陛下的水鬼中跑了一个,那人就是崔应元,五短的身材,猪腰子脸,蒜头鼻子。当时不认识,后来我去锦衣卫遇到,回想那日的场景,不是他又是谁。”   “你是说,崔应元水性很好!”   刘文炳摆手,“他不行!”   和刘文炳比,当然是不行。但是在那日的一众行刺者之中,已然是水性最好的一个。   王府侍卫和京营在湖边搜了两天,愣是没发现他的踪影,不知何时瞅着机会溜了。   刘文炳劝道:“算了,今天杀崔应元和许显纯,看来是没什么指望。不过这猴崽子,多半逃不出我们的魔爪!”   黄宗羲想更正他的用词,什么“魔爪”?哪有说自己坏话的?   “陛下为何非要杀侯国兴,魏忠贤与客印月肯善罢甘休吗?”   刘文炳拍了拍胸前,不知衣服下藏了什么,神秘的说道:“黄公子绝顶聪明,不用我说,你一定懂的。”   黄宗羲略一思考,惊道:“陛下要夺锦衣卫的控制权?”   接着,他摇头,杀掉一个毛躁的侯国兴,意味着胜利?   刘文炳指了指祠堂外面,侯国兴死了,接任的是谁?   黄宗羲不知,指挥同知有两个,还有其它人选,怎知道是谁?   刘文炳还在拍自己胸膛,里面似乎是诏旨,“位置上有人,表兄不能给撤了。但如果死了,一道诏旨够不够?”   问题是,扶持上去的人能镇住场子吗?   黄宗羲突然想起一个人,由此找到了答案;   只有他,骆养性!锦衣卫指挥同知!侯国兴死后按顺序名正言顺的继任者!   “陛下是要当即任命骆养性,然后追杀魏忠贤在锦衣卫的死党?”   侯国兴语调奇怪的说道:“这是你说的,我可没看诏旨!”   黄宗羲总算搞清楚今天的计划,已经“荒淫无道”有段日子的皇帝要反击,他没有将矛头指向魏忠贤、客印月,或者他的铁粉崔呈秀等人,首要的目标是夺取兵权。   这个思路是对的,皇宫的守卫由御马监负责,腾骧四卫是主力,还有些会武功的功夫太监在后宫,以及后来组建的精锐勇卫营。   除了御马监的护卫,锦衣卫的地位同样重要,他们除了大家熟知的特务工作,以及战场上的情报搜集、暗杀投毒之类,最本职的其实是护卫皇帝,尤其是在皇帝外出泡妞的时候。   皇帝不动则已,只要动一定要致命,虽不知御马监那边怎么安排,这边的计划大致弄清楚。   整个锦衣卫中,重要职务几乎全被魏忠贤的人把持。前几日皇帝大肆封赏,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升官,侯国兴成为新任指挥使,有一人也升了官,他便是骆养性,成为指挥同知。   这是个看似不起眼的升迁,有侯国兴等一众人等的震慑,骆养性成不了气候。   皇帝留了后手,他选择侯国兴,看起来是巴结魏忠贤和客印月,实际上是因为他弱,他最容易冲动,一旦死了,皇帝诏旨立马下发,作为副手的骆养性名正言顺的上位。   只要骆养性坐上指挥使的位置,当即指挥对魏忠贤死党的清洗,整套动作的完成难度不算太大,一旦成功却意义重大。   黄宗羲不无赞叹的说:“陛下对刘兄信赖有加,此事若成,又是大功一件!”   刘文炳挠头,“表兄太看得起我,侯国兴可是锦衣卫指挥使,待会若锦衣卫没有被分散,他带上百十号人冲进,你我小命休矣!不用再提什么复仇!”   黄宗羲问:“我们有多少人?”   刘文炳挠得更厉害,头皮屑都挠掉了,“哪有多少人?我刚刚进入锦衣卫,手下人不可信,今天一个没带!好在,当初招揽的那批人都在,人手一把弩箭,看能否一击致命,只要杀了侯国兴,万事大吉。若是杀不了,还是那句话,报仇的事情交给下一代吧!”   黄宗羲转过脸去,不和他说话,还没结婚呢,哪来的下一代,你是满嘴跑火车,说话没个正经。   他看到窗外有人来了,好像为首的正是侯国兴,身后跟着……何止百人!   刘文炳随即也看到了,吓得两腿一哆嗦,险些撒腿就跑! 第51章 猴崽子入坑   侯国兴,别号猴崽子。人如其名,精瘦精瘦,个头还不高。   就任锦衣卫指挥使以来,今天是他第一次行动,捉拿司礼监秉笔太监刘若愚。   此人从宫中私自逃出,而且携带印玺多枚,有图谋不轨的嫌疑。   根据手下人探查到的消息,刘若愚身边只有寥寥数人,今天曾出现在国子监附近,他与舅舅客光先各率一支队伍,覆盖周围几里的区域,挨家挨户的仔细搜查。   侯国兴新官上任,铆足劲要立功树威,给那些质疑他的人看看,侯国兴自幼陪先帝读书,能耐还是很大的。   路过国子监旁边的生祠,那里供奉着魏忠贤,算是他最亲近的人之一,如何能不进来跪拜?   就在他带着队伍浩浩荡荡走近的时候,身后有人快速奔来,“骆大人那边发现踪迹,抓到刘若愚的随从两人,正在进一步搜查!”   侯国兴一听,功劳怎能被骆养性抢走?   走!去看看!   ……   见刘文炳掉头走了,祠堂内的刘文炳松了口气,他要是真的带百人闯入,自己三十多个手下没处藏,逃又逃不掉,只能拿起弩箭硬拼,能不能杀死侯国兴另说,自己的命多半保不住。   锦衣卫是精锐,远比普通的官兵强大。而己方之人没受过几天训练,仅凭弩箭增加战斗力,除非到水里,否则毫无胜算。   黄宗羲反而冷静的多,一直咬牙切齿来着。   他看到许显纯,看到崔应元,俩混蛋一左一右,出现在侯国兴两侧。   袖中的尖铁锥早已掏出,黄宗羲期盼着扎入他们身体的时刻尽快到来。   刘文炳拉了拉他,“黄兄弟莫急,来日方长,即便今日没机会,将来定能将其碎尸万段。”   时候不长,又有人来了,这次的数量少得多,可惜不是侯国兴。   刘文炳看着看着,突然大骂一声,骂完了还笑。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黄宗羲顺他手指的方向看,一个大胖子映入眼帘,身后跟着三个人,慌里慌张的冲这边跑来。   刘文炳介绍道:“此乃福王,被我遇到两次了。第一次要了他大笔赎金,第二次夺了他进宫的诏旨。没想到啊,我们还能遇见第三次,缘分呢!”   黄宗羲问:“你要作甚?”   刘文炳乐道:“碰见一百多锦衣卫,我等不是对手。但福王只有三人护卫,此时不抓他,更待何时?”   不用他抓,福王主动进入祠堂,看到被打得稀巴烂的香案,他微微发怔,继而开始找地方躲藏。   刘文炳更乐了,原来福王是进来避难的,他为何出现此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刘文炳要阴他。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活该啊!   在刘文炳的指挥下,小弟们将弩箭对准他们,随着一声令下,几乎是同时动手,福王的三位随从应声倒地,并没有闹出多大动静。   福王傻了眼,他对弩箭声响太熟悉了,不会那个小恶魔又来了吧?   刘文炳现身,示意福王闭嘴,小心射你!   福王本是来逃命的,他也不想弄出动静,被刘文炳轻易制服。   看到对方手里的弩箭,福王只想哭,倒霉就倒霉在它上面了,刘文炳一伙根本没什么军事素养,与他王府里精挑细选的侍卫没法比,却因为手中的弩箭,几次三番让自己难堪。   刘文炳笑意盈盈,似乎忘了给福王去势的事情,热情招呼他到角落,一起喝茶!   福王没别的选择,硕大的身躯只好堆在地上,左边是刘文炳,右边是黄宗羲。   “福王大驾为何来此?”   福王不愿意说,刘文炳掏出把精致的匕首,“福王身上肉好多啊!”   福王身上的肉直哆嗦,吓得!   “本王约在此处见一个人,不知为何被锦衣卫盯上。”   刘文炳嘴里的茶差点喷出去,你也太倒霉了吧?锦衣卫是抓刘若愚的,怎么那么巧被你给撞上了?   “见谁啊?”   看着晃来晃去的匕首,福王想起前几天被他射伤,到现在还没好。那里即便好了,估计也不能用。   “保定侯梁世勋!”   保定侯?作为老北京,又是皇亲国戚,刘文炳知道此人。前两天皇帝登基,他与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一同祭告南北郊。   “你与保定侯有何勾当,若有一句谎言,刀子一寸一寸的划!”   福王被吓破了胆,身边又无人相助,只能坦白道:“保定侯供职五军都督府,在勋臣中颇有威望,本王想与之结交。”   “结交?你是妄图夺我表兄的皇位吧?快!如实招来!”   福王还能说什么,你说是就是了!   刘文炳纳闷,不对啊!福王不是勾结魏忠贤吗?   证据被自己找到了,他怎么又勾连上保定侯?为何锦衣卫出现他会跑,为何要怕侯国兴呢?   “还不是你让锦衣卫抓本王的?”   “那也是骆养性骆大人,侯国兴是魏忠贤的人。”   福王快要哭出声,“九千岁!魏忠贤……他要杀本王!”   你们两虎相争,我应该是那个渔翁得利的。现在可好,双方都将矛头指着自己,谁都想除之而后快,命咋这么苦呢?   黄宗羲一直在观察,到现在总算可以下结论,“魏忠贤试图摆脱与福王的干系,最好的办法是杀人灭口。”   不过呢,黄宗羲觉得,福王熬过今天,或许魏忠贤就不会杀他了。   今天以前,魏忠贤都可以与皇帝谈条件,两人试着磨合,确定以后的相处模式。   可今天之后,一旦锦衣卫和御马监落入皇帝之手,魏忠贤会处于绝对劣势,彻底失去谈条件的机会。   到那时,魏忠贤会想念福王,两人是难兄难弟,哪怕见面也不会刺刀见红。   刘文炳听了黄宗羲的分析后,瞬间懂了!   那意思是说,只有今天能借刀杀人,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黄宗羲不是这个意思,你小子蔫坏!怎么总想着杀人?   转念一想,黄宗羲觉得刘文炳说的有道理。福王毕竟是亲王,而且是与皇帝血缘最近的叔父,杀死他难免会背上弑亲的骂名。   既然魏忠贤有这个爱好,借他的手除掉福王,这是最好的选择。   另一边,又抓到刘若愚的随从,只有他本人依然在逃。   锦衣卫分成几个小组四处出动,绝不能让他跑了!   骆养性跟在侯国兴身后不远处,一直在暗自盘算,见人手分散的差不多,主动提出,“指挥使大人,下官带人去祠堂搜一搜。虽说是九千岁的祠堂,惊动了甚是无礼。无奈任务在身,万一刘若愚躲在里面,可不能错过了。”   侯国兴轻轻“哼”了一声,好你个骆养性,以为我傻吗?   周围都已经搜过了,只有祠堂还没有去过。刚才想去来着,是你说发现线索,抓住刘若愚的两名随从。   经骆养性提醒,侯国兴更觉得祠堂有蹊跷,说不定刘若愚就藏在里面。   这可是大功一件,机会摆在面前,怎能拱手相让,侯国兴太需要证明自己了。   “骆大人,你守在此处,本指挥使亲自去!”   走了一段,他转身对身后的许显纯和崔应元说:“你二人一左一右迂回过去,堵住逃跑的路线。”   两人得令,领命而去。   他们都不是傻子,现在没抓到的仅剩刘若愚,书呆子一个,让他跑都跑不快。   侯国兴这是要抢功啊,两人作为他的老大哥,倒也没有争,乖乖的绕过祠堂到了另一侧。   侯国兴临近祠堂,挥手示意手下闯进去。   两名锦衣卫冲了进去,然后,再也没有出来。   侯国兴隐约听到动静,似乎是弩箭发射的声音,不好!里面有埋伏!   里面的人是刘文炳,他带着三十多号人,隐藏还可以,但经不住锦衣卫搜查。   最理想的结局是侯国兴带头冲进来,一通弩箭射出,直接将他变成一只刺猬,大功告成!   侯国兴虽然毛躁,遇到危险躲一躲还是会的。于是,变成刺猬的不是他,而是两名手下。   祠堂内重新回归平静,侯国兴指挥锦衣卫保卫,寻求突破进去的办法。   刘文炳着急,祠堂内并不宽敞,三十多架弩机齐射,武林高手也逃不脱。   但如果侯国兴围而不攻,或者放把火给烧了,他只能坐以待毙。   远处的许显纯与崔永元还在看热闹,距离祠堂远远的,免得招惹到侯国兴的功劳。   此时的侯国兴兵力并不多,至少与比刚才少了一半。   如果要动手的话,只能是现在。   可是,刘文炳手下都是游泳悍将,上了陆地战斗力减半,要不是借住弩箭,两个打一个都赢不了锦衣卫。   更可怕的,刘文炳看到侯国兴在指挥人搬木块,寻找引火之物,他要放火?   此处是魏忠贤的生祠,随便换个人都不敢烧。但侯国兴是客印月的儿子,客印月又是魏忠贤的姘头,他们是一家子,烧了无妨!   刘文炳心一横,看来只能硬拼。   在他绝望了多半之后,看到骆养性带人冲了过来!   锦衣卫对阵锦衣卫?   包括这些锦衣卫士卒在内,他们的脑子多数是懵的,怎么自己人打自己人?   这时候不能只靠哥们义气,还需要师出有名。   祠堂内的刘文炳反应极快,立即大声对外喊道:“皇帝诏令,命锦衣卫指挥同知骆养性捉拿侯国兴!”   不止喊,他还将手里的诏令扔了出去。   手下三十多人陆战不行,喊口号还是可以的,他们迅速组织起来,一起高声大喊:“皇帝诏令,捉拿侯国兴!”   外面的骆养性是锦衣卫老人,家族历代供职锦衣卫,父亲更是做过多年的指挥使,他又在锦衣卫历练很久,能力与人品都被众人叹服,威望远胜毛头小伙侯国兴。   再加上祠堂内众人的高声大喊,侯国兴身边人开始动摇,其中有些放下武器退出战局。   骆养性一边取得大胜,他干脆利索的斩下侯国兴的头颅。   刘文炳带人从祠堂出来,捡起刚才“丢弃”的诏命,大声宣读:“逆贼侯国兴一伙图谋不轨,杀害福王千岁,令指挥同知骆养性暂代指挥使一职,统领锦衣卫诛杀乱臣贼子!”   骆养性得到皇帝诏令,摇身一变成为指挥使,迅速召集周围队伍靠拢,按照名单上所列的“乱臣贼子”,开始全城缉捕!   刘文炳愣在一边,始终没再说话。   福王是被骗来的?那个保定侯是皇帝放出的鱼饵,勾引福王来到这里,抻着脑袋让锦衣卫杀。   然后,皇帝以替叔父报仇为名,开启对侯国兴、许显纯等人的屠杀。   可是,福王还在祠堂内,没死呢!   没时间让他多想,距此不远的许显纯与崔应元率队杀了过来,人数远在他们之上。   骆养性看了眼他,吼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愣着干什么!杀啊!” 第52章 黄宗羲复仇记   朱由检不再“装死”,他几天来第一次走出文华殿,身边是挎刀的索菲亚和田秀英,迎面赶来的是孙应元,负责统领勇卫营。   就在刚才,朱由检以平息贼人动乱为名,宣布调整宫内守卫,御马监的腾骧四卫交勇卫营统一管理,那些在后宫巡逻守卫的功夫太监直接归皇帝亲自统领。   几十人几乎同时被抓,罪名是勾连藩王,意图不轨。   与此同时,很多人被火线提拔,这些人平日并不起眼,也无太大功劳。   大家注意观察才发现,这些人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某天夜里共同值夜,恰好被刚入皇宫的皇帝邀请,一同在干清宫的正殿通宵达旦的饮宴。   皇帝任用亲信,抓捕异己,整个过程出乎预料的顺利,勇卫营迅速接管腾骧四卫的指挥权,新任命将领各就各位。   御马监的核心领导层多数被抓,唯有掌印太监安然无恙,他是前任皇帝和皇后留下来的人,站好最后一班岗。   经历今天的事,朱由检更加了解天启皇帝,别人说他昏聩无能,其实他还是抓住了宫内的核心位置,保持随时干掉魏忠贤的能力。   无奈老天爷不给机会,他只能先行一步。   朱由检继承天启帝的遗志,以及他安插的那些人手,今天的战略目标很清晰,那就是彻底接管紫禁城的防卫。   御马监这块非常顺利,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腾骧四卫,朱由检的贴身护卫是勇卫营,由身材魁梧的孙应元统领,任务完成50%。   另外一半在宫外完成,也不知骆养性、刘文炳的戏演的怎么样,想来他们不会输给侯国兴这样的纨绔。   有将领来汇报,“咸安宫那边一切如常,九千岁与奉贤夫人都在。”   孙应元看着皇帝,似乎等他的吩咐,随时准备闯进去抓捕人犯。   朱由检反而不急,如果今日行动受挫,待在皇宫里依旧有风险,那么他一定会进攻咸安宫,彻底消灭魏忠贤一伙。   可眼下任务完成的很出色,宫内守卫尽在手中,如果锦衣卫那边不出问题,朱由检将完全掌控紫禁城。   若是如此,朱由检取得压倒性优势,自此以后再也不用害怕魏忠贤。   既然不怕他,那就无须动粗,可以慢慢和他讲道理,用最小的代价消除干掉魏忠贤给朝堂的影响。   ……   国子监内,一场搏杀近在眼前,大家舞刀弄枪,打斗一触即发。   刘文炳像个从天而降的英雄,手持诏旨,大声喊道:“皇命捉拿侯国兴、许显纯、崔应元,余者不问!擒拿此三人者,赏万金!”   后半句话是他自己加的,只要能忽悠对方住手,刘文炳怎么着都行,小爷我从来不讲信用。   还有那三个名字,都是在现场的,其实抓捕的名单远不止三个。   刘文炳的喊话有作用,大家伙都属锦衣卫,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很多人是兄弟,是朋友。   如果非要打架,一定有合理的借口,比如刘文炳说的这个,皇命捉拿三人,那就抓吧!没听到余者不问嘛,关我们什么事?   侯国兴的脑袋已经搬家,被骆养性提溜着,用力一抛砸向最前面的许显纯和崔应元。   两人一看情况不妙,身后跟着冲锋的没几个,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俩跑半天到跟前,什么事都没干,转身向反方向跑。   骆养性大手一挥,追!   刘文炳不是太积极,陆地上作战他不擅长。黄宗羲却跑得飞快,袖中的尖铁锥已经掏出,握在手里高举着,拼命向两人追去。   骆养性觉得奇怪,他不是陛下身边的谋士吗?怎么……   “看着像疯了是吧?”   刘文炳言道:“骆大人身为锦衣卫指挥同知……呃,不对,锦衣卫指挥使,据说但凡是大明官场和各处边军的事,你无有不知、无有不晓,怎么这黄宗羲偷入京城,一心为父报仇,这等事你反而不知?”   骆养性是他领导,你问我就回答?那还有什么威信?我还要不要面子?   “刘百户,本指挥使命令你,速去捉拿许显纯与崔应元,抓不到你也别回来了!”   “你……”   刘文炳是下属,锦衣卫也是军队,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哪怕不是去抓人,保护黄宗羲还是必要的。   等刘文炳跑起来,才发现前面那帮孙子有多快。他追了很久,感觉至少有六七里的路程,那帮人还在自己前面。   刘文炳有点跑岔气,抚着胸口弯着腰,歇了会!前面的人跑远!   他想骂人,小爷平生有两大本事颇为自傲,一个是水中功夫,那是相当了得,整个太液池四周无人能敌。   另一个是跑路,整个少年、青年成长史,就是一部被人追打的历史,两腿一迈跟哪吒踏上风火轮一般,寻常人根本追不上。   今天这群人不同,许显纯与崔应元是逃命,仅剩的几个支持者相继被赶上,他俩成了难兄难弟,慌不择路的向前跑,很快到了……太液池边。   后面的追兵渐渐少了,剩下的都是腿脚好的,听说抓到之后赏万金,使出吃奶的力气撵他们。   唯一的例外是黄宗羲,他不是为了钱。两年多勤学苦练,他放着好好的秀才不做,最大的追求是像今天这样,追杀许显纯和崔应元。   许显纯发现,今天追杀他们的不止是锦衣卫,迎面来了一支队伍,看穿着竟然是京营的。   京营不能随意入京的,他们怎么在此?   不用问,准时皇帝提前谋划好的,为确保万无一失,偷偷调动部分京营入京,此刻派上用场。   前有拦阻,后有追兵,逃无可逃啊!   这可怎么办?   许显纯急得不停转圈,崔应元却很镇静,先是脱软甲,然后脱披风,继而脱内衣……   许显纯差点破口骂人,你孙子准备下河游泳吗?   崔永元回答:“让你猜对了!前后都是追兵,除了下河还有什么办法?”   “你……”   许显纯很生气,咱俩是一起跑的,到了这里你停下来,还以为有什么主意呢?原来你只想好自己的出路,没管我?   崔应元一副委屈的样子,“不能赖我啊,你也可以入水啊!”   “入水!入水?老子也得会游泳啊!”   关键时刻,多门手艺还是很重要的。不等许显纯拉自己,崔应元噗通一声,已经一猛子扎进水里,待水中涟漪平息,已经看不到人的踪影。   许显纯破口大骂,却也骂不了几句,追兵近在咫尺,黄宗羲手持尖铁锥扑到眼前。   锦衣卫的军卒同时赶到,已经几脚将许显纯踢倒在地,绣春刀抛了出去。   黄宗羲大喊:“让我来!”   军卒们不会听他的,万金啊,你想独吞?   黄宗羲继续大喊:“我再加万金,两万金给你们分,此人让给我!”   军卒们有钱分,不再有意见。   许显纯很懵逼,这个一身文士打扮的谁啊?   他怎么拿个尖铁锥就上来,没有刀,也没有剑吗?   黄宗羲不答话,一锥子扎下去,正中许显纯肩膀。第二锥又来,捅在胸口处。   铁锥不长,即便是心脏位置,并不会致命。   许显纯疼得大叫,伸脚将他踢开,大声嚷道:“某乃锦衣卫指挥佥事,即便有令抓我,也应带回审讯,某已投降,怎还滥用私刑?”   黄宗羲被踹倒,重新爬起来,吼道:“不能滥用私刑是吧?敢问两年多前,杨文孺、左遗直怎么死的?家父又是怎么被你虐杀致死?”   许显纯似乎知道他是谁了,杨涟是他杀的,诸般酷刑用了一遍,重重的麻袋压在身上没死,铁钉扎穿耳朵,腿骨打得全部露出来,最后许显纯用一枚铁钉刺进他的脑袋,结束了杨涟的性命。   左光斗也是他杀的,五天打一次,伤口刚刚愈合,重新打得皮开肉绽,如此反复多次,左光斗跪都没法跪,只能趴在堂上受审,最后不堪酷刑凄惨死去!   黄宗羲的父亲黄尊素还是许显纯杀的,严刑逼供不能让他屈服,却让他和杨涟、左光斗那般遍体鳞伤,深知命不久矣,不愿遭受没完没了的折磨,黄尊素选择在狱中自尽。   黄宗羲提到三个名字,却不是全部。许显纯在北镇抚司的时候,不知残害了多少人。那些人不想接受公正的审讯吗?那些人没有冤屈吗?   许显纯啊,你现在开始讲道理,晚了!   黄宗羲手持尖铁锥,嘶吼着冲上去。   许显纯毕竟是当年的武举人,身手比黄宗羲好很多,在受伤的情况下,还是躲过这一下。   转过身来,他有机会反击,有把握战胜黄宗羲。   但是“围观群众”不同意,他们刚才听了黄宗羲的事情,杀父之仇不能不报,必须成全他。   几名热心群众上前擒住许显纯,将其固定在地上。   黄宗羲几乎飞了起来,从半空中重重落下,尖铁锥再一次扎在许显纯身上。   撕心裂肺的嚎叫,随着黄宗羲一下接一下的扎去,许显纯终于体会到当年黄尊素的心情。有时候,人还是死了好。   他怪黄宗羲的铁锥太短,每一次只是皮肉伤,放放血而已,根本扎不结实。   黄宗羲故意的,只有这样的尖铁锥,才能刺上千下,你依然在挣扎!在呻吟!   那刻骨的仇恨,让黄宗羲失去理智,他明显体力不支,只是机械的挥动手臂,一下接着一下,像个快没电的机器一样。   另一边,刘文炳总算赶到,摇头感叹:“许显纯真惨!”   不过呢,还有个更惨的,崔应元跳进太液池了是吧?知道小爷以前的绰号是什么吗?   浪里白条!晓得吧?   和《水浒传》里的张顺一个名,太液池四周几十里,你绝对找不到比小爷更厉害的,也做不到对环境更熟悉的。   有人劝他,“刘百户你还是快点吧,再晚人犯就跑了!”   刘文炳还在做准备运动,跑这么远的路累得直喘,总得让我歇会吧!   “就崔应元的水性,小爷在映月湖见识过。放一里之外,抓他稳稳的!”   “刘百户,他跳进水好一会了,恐怕游出去不止一里。”   扑腾一声,刘文炳不见了踪影。在水里,他像回家一样,不信崔应元能逃出掌心。   岸上,许显纯已经没了动静,不再喊疼了。 第53章 山未穷,水未尽   客印月痛哭不已,短短几天的时间,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前后脚离开,一个是天启皇帝,她用奶水喂养到二十多,没有奶水用……大白兔奶糖!   第二个是唯一的儿子侯国兴,一直嚷嚷着不受重用,作为皇帝的伴读,居然仅在锦衣卫做一个闲职。   如今,他终于成为锦衣卫指挥使,却没蹦跶几天,这个猴崽子一命呜呼。   另外一个是弟弟客光先,与儿子同一天故去。在此以后,客印月再也没有亲人。   魏忠贤在安慰她,不是还有咱家吗?   “懿安皇后刚才来过,责令本夫人向陛下请辞离开!”   魏忠贤显得很大度,“懿安皇后的儿子,不是你给弄没的吗?她恨你,见我等失势,忙不迭赶来踏一脚。”   “那可如何是好?”   “无妨!决定你我去留的是皇帝,而不是懿安皇后。朝堂上都是我们的人,小皇帝离不开咱家,也离不开你!”   有位老者在门外等候多时,一进门便痛哭不已,比死了儿子的客印月更为伤心欲绝。   魏忠贤遭受痛击,反而比以前沉稳,招呼这个老儿子过来坐。   白发苍苍的崔呈秀口称“义父”,极为悲情的念叨:“完了!完了!全完了!”   “完什么啊?咱家还是上公、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很多人的老祖宗。你还是兵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   从内阁到六部尚书,各道御史,各科给事中,连同都察院、大理寺、国子监,全是我等的人,有何可惧?小皇帝又能拿我等怎样?”   崔呈秀扒拉手指给他说:“小皇帝掌控御马监和锦衣卫,将领岗位全是他信任之人,自此以后紫禁城尽归所有。”   魏忠贤面无表情,没有说什么,败了就是败了,京城以外被他抢了京营,紫禁城里被他夺了御马监和锦衣卫,在军事层面完全落在下风。   其二,也是最讨厌的,说起来不止崔呈秀痛心疾首,魏忠贤也咬牙切齿。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干竟然是小皇帝的人,亏得魏忠贤那么信任,让他彻查队伍里的内鬼。   没想到,内鬼不是旁人,正是他本人!   一个地位仅次于自己的二把手,魏忠贤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他为何要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崔呈秀知道答案,甚至很多次有所察觉,这王体干不是小皇帝的人,他是先帝的人,是懿安皇后的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啊,魏忠贤自觉对王体干很好,把他提拔成比自己还高半级的官位,让他成为紫禁城里最高级别的太监,而且事事征求他的意见,视其为最亲密的伙伴。   原来,提拔王体干的不是自己,而是天启皇帝和懿安皇后。   从他到自己身边的第一天起,王体干是那个监视自己的人,是天启皇帝制衡他权力,随时对他动手的重要倚仗。   还以为天启皇帝只喜欢木工活,原来他同样有自己的心思,而且如此深沉。   王体干只是天启皇帝布局中的一枚棋子,还有御马监自掌印太监往下好几个。   天启皇帝布局周密,让他们关键时刻联手,在新皇帝统领下克敌制胜。   魏忠贤自以为位高权重,以为能只手遮天,没想到人家只是抽了一天的空,他镶进去的钉子全部被拔出,从天堂到地狱眨眼之间。   崔呈秀一把鼻涕一把泪,继续说他的第三点。   “小皇帝重新开始处理公务,司礼监让刘若愚负责,李朝钦等人全被赶了出来,反倒是黄宗羲、陈子龙等人进入司礼监。”   魏忠贤听迷糊了,司礼监是内宫十二监之首,其成员全部是太监,那黄宗羲和陈子龙也行了阉割之术吗?   当然没有,崔呈秀摇头。从此以后司礼监不再是司礼监,小皇帝说它干什么就干什么,说谁可以进,谁就可以进。   随着黄宗羲等年轻人的进入,加上富有工作经验的刘若愚,司礼监的工作体系迅速搭建完成,担负处理国政要务的重任。   至于第四,崔呈秀提起来更是唉声叹气,小皇帝开始更大规模的调整人事任用。   军事方面,他让骆养性统领锦衣卫,让孙应元整合勇卫营和腾骧四卫,成立皇帝身边新的护卫队伍。   在城外,命阎鸣泰继续操练京营,同时征召孙承宗、袁可立、袁崇焕、王在晋等人赴京。   魏忠贤全都认识,孙承宗是大明帝国在辽东的传奇人物,他一手构建关宁锦防线,阻止女真人的发展势头,能耐是很大的,可是年龄也不小,今年六十有五。   袁可立是军界的一朵奇葩,做过兵部尚书,曾巡抚登莱,擅长奇谋袭敌,尤擅拉拢策反,曾收复辽南,让女真人闻风丧胆。   袁崇焕名头更大,宁锦大捷、宁远大捷他都是主将,魏忠贤子孙的爵位全是沾他的光。   宁锦大捷后,袁崇焕官升一级,赏银忘了多少两,反正不多。   而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直接晋升宁国公,他们家吃奶的孩子封侯爵。   袁都督为谁辛苦为谁忙啊,各种因素纠结酿成他远离辽东,返回广东老家。   在魏忠贤看来,抛开政治立场不说,此三人的确是人才,但必须提防着用。   他唯一看不懂的是,王在晋怎么也在征召的行列,他可是自己的人。   王在晋是现任南京兵部尚书,他与孙承宗在辽东战事上意见相左,在山海关外要不要筑城的问题上纠缠不清,说他们是政敌毫不为过。   更何况,王在晋曾参与撰写《三朝要典》,那是一本赞扬自己、攻击东林党的书,他的政治立场很明确,魏忠贤的人。   崔呈秀面如死灰,小皇帝的可怕之处不在于爱憎分明,恰恰在于“不择手段”,他在分化我们。   魏忠贤不愿意承认,嘴上倔强道:“一个南京兵部尚书而已,掀不起滔天巨浪!而且,咱家不相信王在晋会投靠小皇帝。”   崔呈秀信,如果小皇帝愿意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他一定会抓住。   无奈自己身份特殊,作为魏忠贤帐下头号智谋,队伍里官位最高、权力最大的一个,还是各种坏事一件没少全都参与的人,他相信小皇帝不会对他仁慈的。   上面只提了武将,文臣方面同样动静不小,“听说东林党魁韩爌,连同钱龙锡、钱谦益、陈仁锡、周延儒、文震孟都在任用的名单中,还有些小角色让人奇怪,包括卢象升、孙传庭、洪承畴、陈奇瑜等也在征召的行列。”   魏忠贤仔细想想,其实这些名字不是第一次听说,前不久小皇帝还是信王的时候,曾经发出三十六道求贤令,其中便包括这些人。   魏忠贤一度疑惑,洪承畴和陈奇瑜是陕西的参政,卢象升是个知府,文震孟是个知县,孙传庭赋闲在家,最高做到知县,小皇帝是怎么看上他们的?这些人有何能耐?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崔呈秀双手抱头,魏忠贤疑惑的这些,在他看来都不叫个事,现如今关键点在于小皇帝在任用亲信,这些人将进入大明政坛,会取代他们的官位和权力。   “我等距离覆灭不远矣!”   魏忠贤难得起身,拍了拍他的头,当手掌触及白发的时候,不免心中叹息,几十年前的那位大才子说的对: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魏忠贤再看客印月,还在哭泣。   突然,他大喝一声:“都别哭了!”   崔呈秀和客印月抬头看着他,我等还有何办法?   “哼!”   魏忠贤冷哼一声,小皇帝不是亲政了吗?   且看明日朝会,他如何处理那些棘手的问题。治理国家不是过家家,那些难题每一个都能难为死他,没有我魏忠贤,谈何控制时局?   崔呈秀和客印月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最近两三个多月里,魏忠贤没处理什么朝政,各类问题积压如山。   各处边军欠饷,一起喊着要闹事,其中尤以对敌前线辽东最麻烦。   东江毛文龙不服,举报辽东各种非法行径,要求享受对等待遇。   广东一带倭患又起,百姓深受其苦。   广西、四川有土司叛乱,不断攻城略地。   陕西澄城王二造反,攻陷县城,杀死县令,啸聚山林。   山东大部水患,饥民四处流窜,户部没有赈灾的银子。   河南一带发生鼠疫,百姓多有在街头暴毙者。   山西有富商勾连蒙古、女真,向外售卖粮食、食盐和铁器。   ……   够了吗?他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随便挑一件够他想破头的,他能处理的了?朝臣和地方官吏能听他的?   到时候,还不得求助我魏忠贤!   路漫漫其修远兮,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明日朝会静观其变!   哪怕最近发生很多事,哪怕双方力量对比发生巨大变化,魏忠贤还是会站在朝会熟悉的位置,那是C位旁边,听朝臣奏事,观时局变化。   你懂政务吗?你知道如何处理危机吗?   治理国家是需要经验的,不是带几个小弟出几条鬼主意就能扭转乾坤。你还嫩,掌控大明朝这艘巨船还不够格。   他坚信,最终站出来力挽狂澜的,还是我魏忠贤。   毕竟,有用的人,才配活下去! 第54章 第一次朝会   寅时刚过,天色依然昏暗,随着五凤楼上的朝钟鸣响,等候多时的官员们纷纷从朝房走出,经午门的左右掖门进入,在金水桥南按品级排队站好。   官军旗校在维持秩序,大汉将军负责护卫,鸿胪寺在忙礼仪,御史在纠察官员行为,官员咳嗽一声都可能被视为大不敬。   繁琐的仪式过后,官员行一拜三叩之礼,文东武西进入正殿。这时候,天才蒙蒙亮。   其实,并非所有官员都能上朝议事,每次朝会足有千余名官员和勋臣参与,大多在外面的皇极殿广场侯着。   因此,大明的朝会又叫御门听政,不够品级的连门都进不去,当官必须嗓门大,否则皇帝根本听不见。   外面的臣子傻等着,什么动静听不到,也不知里面的情况。   里面的大臣低着头,不敢交头接耳,但大家都知道,皇帝又没来!   为什么是“又”呢?   皇帝自从登基称帝,一次早朝都没有来过。第一次是缺席,让大臣们傻等着。后来直接宣布歇朝,一连好几天都是。   大臣私下里传开了,皇帝宠幸一名佛郎机女子,连日来流连在温柔乡里不能自拔。   为此,十几位大臣上书,指责皇帝品行不端。本以为今日能见面,看看传言中的崇祯帝到底能耐几何?   他却没有出现,难道今日还不能见面?   大家都知道昨天的事情,御马监和锦衣卫被皇帝掌控,再也没有人能威胁他的安危,该到出来治理国政的时候。   半个时辰过去,直到天色大亮,在钟鼓司奏乐声中,锦衣卫力士撑着五伞盖、四团扇,分东西两侧踏入高台,站立于御座左右。   另有宦者两人,一人手持伞盖临近御座旁边,另一人拿着奇怪的扇子位于御座后面正中的位置。   主角终于出现,现场山呼万岁!   朱由检扫视下面,不觉“靠”了一声,皇帝办公是这么玩的吗?   第一个麻烦是距离太远,哪怕是内阁首辅这一类的高官,说话也得靠吼。   其次是人太多,密密麻麻的,一直绵延到殿外,但凡有点密集恐惧症的,直接能被吓死。   朱由检坐下,还不能谈论国事,因为还有仪式没有完成。   耳边响起鸣鞭声,鸿胪寺一帮人好像“唱诗班”,嗯哼半天不知说什么。   这时候,鸿胪寺官员出班,汇报参加今天朝会、地方各府县入京谢恩、离京请辞的官员人数,询问是否让他们入殿觐见。   朱由检没言语,意思是不用了。   然后是边关奏报,叽里呱啦好一会,全是念奏疏,而且是使劲大声喊。   朱由检感觉好没意思,直到这些人读完,到了他看电视剧时最熟悉的“奏事”环节。   又是各种内容,政治、经济、军事无所不包。   朱由检看过存放司礼监的所有奏疏,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边军缺饷、东江毛文龙闹事、广东倭患、西南土司叛乱、陕西民变、河南鼠患、山东救灾……   从头到尾,朱由检没有插嘴,龙椅侧前方站着太监魏忠贤,他也没有任何表态。   大臣们心中犯嘀咕,以前的皇帝也不说话,但魏忠贤是有求必应,或表扬,或批评,或下达指示,没有一件事会落空。   皇帝怎么一言不发?这些事情到底如何处理?   朱由检在等魏忠贤,等众人说的差不多,他问道:“上公,你以为如何?”   魏忠贤拱手答道:“全凭陛下吩咐!”   好的嘛,你分明是不想管,等着看我出洋相。   朱由检咳嗽一声,该到他表演的时候。这皇极殿的设计很合理,皇帝所在的位置恰好是声场中的C位,坐在龙椅上说话音量能被扩大好几倍,相当于后世开会时用麦克风。   他没有回应任何大事,而是询问群臣,“诸位爱卿,可愿参加朝会?”   这话问的有些无厘头,谁不想做官?谁不想做大官?   最好能挤到大殿内站着,越朝前面越好。   朱由检见没人回应他,直接点名,“黄阁老,你是内阁首辅,代表群臣说说吧!”   黄立极出班高声应道:“早朝乃历代君王治理国政之要务,做臣子的焉能不愿?为大明国运,为黎民苍生,些许辛劳又算什么?”   “请问黄阁老,平日上朝几点起床?早饭可曾吃过?”   黄立极迟疑片刻,还是如实回答:“回陛下,老臣子时起床,洗漱穿戴后起身,赶到午门外朝房等候。早饭通常在朝会过后再吃,做臣子的……”   朱由检不听他表忠心,直言道:“那么请问黄阁老,我等千余人汇聚一堂,同一时间几人能够言语?”   “自然是一人,若同时言语,恐无法分辨彼此!”   “再问阁老,你是内阁首辅,尚且有说话的机会。每次朝会,又有多少人是闭口不言?”   这……恐怕是绝大多数。   朱由检问完了,大声道:“大明朝会,御门听政,自太祖起始终如此。只是随着时间推移,情况早已与两百年前不同。   像黄阁老这般,三更天起床准备,直到此刻方能议事,无非听你们大声宣读,听众人参政议政,听朕临场决断!效率何其低下!”   众人或许不懂“效率”为何意,但肯定听明白皇帝的意思,朝会无用。   臣子们小声嘀咕,多半不能赞同这一点。   朱由检用不着他们全部赞同,在经济学上,有一个机会成本的概念。   表面看起来,君王勤政,每日在朝堂忙碌,看起来利国利民。   可为什么嘉靖帝、万历帝几十年不上朝,治理国家却比多数皇帝更好,在于他们利用不上朝的时间,干了对国家有益的事。   这便用到机会成本的概念,你考研究生,成本不止是书本费、报名费,而是这段时间如果去工作,所能领取的工资,所能得到的能力提升与职业发展。   待众人议论声渐小,朱由检宣布:“此等朝会只在元日、中秋与朕生辰之际举行!”   议论声大起来,难道皇帝要学嘉靖、万历二帝,从此君王不早朝,几十年坚持不懈?   鸿胪寺官员大声提醒,不得喧哗!   朱由检看着朝堂下的千余大臣。当然了,有些看不见,他们在皇极殿门外。   “自此以后,朝会五日一次,内阁、司礼监、五军都督府,以及六部尚书、侍郎,还有都察院、大理寺、翰林院、国子监参加,通政使司、行人司列席,具体名单由鸿胪寺斟酌提供,内阁与司礼监最终核定。”   从每天的朝会改为五日一次,似乎反对声并不大。   原因之一是朱由检发起的心理战,他先说取消朝会,一年逢重大节日才举行,降低官员们的心理预期。   这在心理学上叫对比效应,先把你踩入尘埃,然后轻轻提起。   朱由检朝会开的少,并不意味着不干活,继续说道:“每月逢1、6召开朝会,逢2、7召开财务会议,逢3、8召开军事会议。”   话说到这里,官员们方才恍然大悟,新皇帝不是不干活,他在调整干活的方式。   对于目前的大明朝来说,钱粮与作战是两大要务,于是他召开专题会议讨论,参与者少而精干。   如此算来,皇帝每十天有六天开会,相比三日一朝会更加忙碌。   朱由检最重要的目标不在这里,他望着满堂文武,密密麻麻的人头,说道:“诸如黄阁老这般的年纪,可以五更天亮之后起床,各部衙门巳时到岗、酉时还家。”   官员知道,皇帝只是拿黄阁老举个例子,他是对满朝文武说的。   以前的时候,官员确实很辛苦,半夜三更的爬起来,没法吃早饭,大老远赶到紫禁城,排着队上朝,没有说话的机会,快到中午了散朝回家,去衙门转上一圈,下午便可以饮酒作乐,然后回家睡觉,等着半夜三更再次爬起来上朝。   这等节奏,干什么活?   除了对上溜须拍马,对下安排干活,还有官员之间攀扯关系,他们哪有心思认真工作?   朱由检此举表面看起来是照顾官员,让他们有一整夜的睡眠时间。   实际上是让他们安心工作,寅时到酉时,标准的早九晚五,想喝酒晚上去,别大白天的败坏风气!   对于皇帝的命令,官员们大多是认同的。但是,这貌似不是今日朝会的主要工作内容,那些边军缺饷、广东倭患的事情怎么办?   尤其是魏忠贤,等着看皇帝笑话,怎能避而不谈呢?   果不其然,他的手下爱将,吏部尚书周应秋出班,揭开大明帝国的伤口给皇帝看,这些事……得解决啊!   朱由检并未感觉被冒犯,反而乐着说道:“听闻周尚书有个外号叫煨蹄总宪,猪蹄子做的特别美味,朕何时有幸品尝?”   这话要是私下里说,周应秋会顺杆爬,可现在是大庭广众,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怎能提做猪蹄子的事?   周应秋凭借做猪蹄的手艺,成功搭上魏忠贤的车,尤其是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酷爱吃他做的猪蹄。   周应秋被揭了老底,而且对方是皇帝,还能有什么脾气?   有官员暗骂一声:活该!   你揭大明的伤疤,皇帝就揭你的老底,算是扯平吧!   朱由检在龙椅上坐直,既然提起来,那便给你们表演下用经济学处理国政的厉害。   “边军欠饷之时,各位议论良久,可有对策?”   很明显,没人回答。兵部尚书崔呈秀缩着脑袋,不敢向上看。管钱粮的户部尚书苏茂相同样如此,他苦无良策。   “户部的太仓库,太仆寺的常盈库,工部的节慎库,可有银两调用?”   户部、兵部、工部三位尚书分别走出,实在是没钱,只能等秋税收取以后。   朱由检摊摊手,你们什么主意都没有,朕便公布答案,“军饷乃军卒理所应得,军队又是保家卫国所在,欠饷一事必须立即解决,决不能因秋税未到拖延时日。着兵部核实各处边军欠饷数目,户部调拨内帑银两,速速发放到位!”   惊呼声响起,大明朝的钱粮分布在不同地方,户部的太仓库、工部的节慎库、太仆寺的常盈库,此外还有皇帝的小金库,唤作内帑。   大家都在哭穷,没银子!   明代皇帝大多爱财,内帑拨银是概率很小的事情。朱由检却毫不犹豫,直接掏自己腰包。   而且,他是无私奉献,一句都没说借,没让秋税之后太仓还上。   轮到户部尚书苏茂相纳闷了,“敢问陛下,此银为借,还是?”   朱由检直言道:“自此以后,再无内帑,朝廷用度均由太仓库拨付。”   什么?皇帝不要内帑了?   朱由检不傻,大明朝都是自己的,花钱办的是国家的事,要什么私人小金库?   “既然工部的节慎库、太仆寺的常盈库,还有其它库房都没银子。自今年秋税起,所有粮产税赋悉数入户部太仓库,然后再调拨使用。”   此举意味着取消各部仓库,财政统一管理。   这只是朱由检改革大明财政制度的第一步,各地税收上交采用“起运存留”的办法,说白了就是地方与中央“分赃”!   钱到了中央,皇帝和大臣分,各部再分。   朱由检此举看似大方,“乖乖”交出内帑大权,实则是精简税收流程,交由户部统一管理全国税赋。   当前,他只在中央各部做出调整,并不涉及地方利益。各部尚书正惶恐不安,不知皇帝会如何对待魏忠贤,更不知自己命运如何,此刻不敢出言顶撞,更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对。   第一个问题看似很难,却因为朱由检大方的拿出私房钱而解决。   当然了,这种办法用不了几次。朱由检去内帑查探,不像有些人说的只有一二百万两,也不像传言的十几亿之多,内帑实际存银一千余万,足够应付现在的危局,哪怕再无税赋收入,至少能支撑到明年收尾。   朱由检问道:“上公,你以为如何?”   魏忠贤应道:“如此颇好!边关将士定然感激涕零!”   他说话时面无表情,心中暗自腹诽,拿自己钱来平事,只要够大方,谁不会?   后面的问题怎么解决?你倒是给咱家看看! 第55章 魏忠贤请辞   如果说前面解决边关军饷靠的是老底,没什么稀奇的。那么现在,朱由检的表演时刻到了。   东江毛文龙奏《五不平事》,如何处理?   朱由检回答,东江孤悬海外,平辽总兵官毛文龙殊为不易,答应他的加饷请求。   不过呢,从此以后各类船只必须经觉华岛查验。命毛文龙于下月二十带船队到天津大沽口,朕要当面与之会谈。   朝堂上虽无动静,很多人内心震撼,朱由检看似不经意的回答,恩威并施啊!   答应请求是给你面子,但皇帝随之威胁,无论运送粮草的还是做买卖的,所有船只都要经过觉华岛,此举撬动毛文龙夹带私货的可能,等于断了毛文龙的财路。   然后,皇帝说了,下月二十号在天津会面,皇帝大老远跑天津去,够给面子的吧?   大臣们没人反对,这说明皇帝是做了细致研究的,熟知东江、辽东的情况。   接下来,广东倭患怎么解决?沿岸百姓不胜其苦呢!   朱由检反问,为何福建、浙江一带无事?   再者说,倭寇早已被戚家军消灭的差不多,现在这些只是海盗,多半是我大明子民。   命福建巡抚熊文灿招降最大的海盗头子郑芝龙,许之以总兵头衔,让他同样在下月二十乘船抵达天津大沽口,朕有要事相商。   大臣还是没有反对的,东南的事情很复杂,不是简单的打打杀杀。   福建、浙江之所以没事,正是因为郑芝龙在附近活动,现在将其招降,然后利用他消灭其他海盗,东南的倭患自然平定。   那么,西南的土司作乱呢?   朱由检笑了,云南、广西、贵州合计向朝廷交了多少赋税?   尚不及南直隶、浙江、山东等省的零头,归根结底在于朝廷未能建立有效的统治,只能采取“以夷制夷”的策略,当地土司始终能够呼风唤雨。   自天启初年,奢安之乱持续至今,波及西南诸省。最近两年,尤以云南匪患最为严重,土司造反也是常有的事。   “加封石柱总兵秦良玉为兵部侍郎,总督广西、云南、贵州、四川四省军事,命四川总兵杜文焕为副,四川巡抚朱燮元总管粮草供应,即日起统兵出征,一年内务必平定叛乱!”   大家不太理解皇帝的安排,在他提到的三个名字里,四川巡抚才是职位最高的,但皇帝偏爱女将左良玉,加封她兵部侍郎头衔,命其率领麾下的白杆军,调集四省军事力量对敌作战。   至于陕西民变,命陕西参政洪承畴、陈奇瑜统兵平定,叛军将领格杀勿论,普通军卒视情况可招抚放回。   这同样是个让人迷糊的决策,洪承畴、陈奇瑜都是文官,从未带兵打过仗,怎么让他们去?   朱由检不能告诉他们,这俩都是天生的军事奇才,我前世看历史知道的。   谈到河南鼠疫,朱由检立即安排,重建“惠民药局”,像太祖、成祖皇帝在位时那样,覆盖各府、县,乃至乡镇。   诏令各地官府,立即筹建药局。太医院负责招募民间医者,培训后送往各地,尤以鼠疫严重的河南为重。   还有山东水患,现在修理河道为时尚早,当务之急是立即赈灾安民。   命户部尚书苏茂相携带钱粮亲临山东,与山东巡抚李精白共同办理赈灾事宜。   就这样一件接着一件,不到午时,朱由检将积压数月的奏疏当堂办理完毕。   群臣震惊,魏忠贤更是完全没想到。   朱由检初登帝位,竟然对大明政务了如指掌,他怎么知道毛文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知道海盗头子郑芝龙能够被招降?又如何得知白杆军统帅秦良玉是个睿智又勇敢的将军?   朱由检全知道,这些信息不止来源于他对历史的了解,同样少不了最近一段时间的调查与思考。   大明朝危如累卵,像一个满身伤痕的巨人,到处都在流脓流血,他没有时间保守治疗,只能用上一剂又一剂的猛药,必要时直接开腹做手术,如此才能挽救这个王朝。   与此同时,朱由检熟知以前的崇祯帝,知道他是怎么折腾致死的。   所以说手术要做,但以前的毛病必须改,他不能多疑,不能弑杀,不能想当然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   所有问题解决,朱由检伸伸懒腰,该吃饭了,各位爱卿饿坏了吧?各回各家,下午别忘了去衙门点卯!   ……   魏忠贤哆哆嗦嗦出了皇极殿,在李朝钦搀扶下上了步辇,回到咸安宫。   客印月神色黯淡,说懿安皇后刚才来过了。   魏忠贤有些恼火,她怎么三番五次的来?这次又是为何?   “还不是催促速速离宫!说什么信王府的宫娥没处安排,让本夫人将咸安宫腾出来。”   魏忠贤哼哧哼哧生闷气,她这是赶尽杀绝啊!   客印月问:“今日朝会上怎么样?小皇帝有没有被难为哭?”   魏忠贤直摇头,“小皇帝乃天纵奇才!试想,如果换成咱家处理,未必比他妥帖。”   接着,魏忠贤将他的种种应对之策说了一遍,临了还感叹:“早知小皇帝如此,誓死也要诛杀之。”   可惜,晚了!   客印月望着他,今日虽然天气转凉,她仍轻纱薄翼,胸前风光旖旎,好一派风韵犹存的样子。   魏忠贤鼻头一酸,老相好被人刁难如此,我见犹怜,他又岂能忍心?   “这样吧,你先按兵不动,咱家奉上辞呈,且看小皇帝如何表态。”   客印月有些担心,他该不会准了吧,到时你将如何自处?   魏忠贤颇为自信,“小皇帝虽能处理政务,咱家的人仍旧控制要害部门,他不能不顾及。”   既如此,魏忠贤口述,李朝钦书写完毕。   魏忠贤拿上辞呈,出咸安宫直奔文华殿,司礼监忙的热火朝天,刘若愚看到他打了个招呼,并不是太热情。   还有王体干,他摇身一变成了皇帝身边的宠臣,仍旧做他的掌印太监,让魏忠贤心中不爽。   王体干一如既往的和蔼,对他毕恭毕敬,至少在面子上不打折扣。   魏忠贤哼了声,甩手进去拜见皇帝,行跪拜礼。   朱由检看到他,从座位上起来,几步上前扶起,问道:“上公这是为何?”   魏忠贤交上辞呈,“奴婢临近六十寿辰,已然是年老体衰,留在宫中恐耽误陛下大事,不如出宫回乡,还望陛下恩准。”   朱由检放下手头的奏疏,急忙说道:“上公这是何话?朕初登大位,还指望上公多多辅佐,你我君臣共创大业,上公怎能中途退出呢?   更何况,皇兄临终之时托付两人给朕,其中之一便是上公,若是此时离开,朕岂不是辜负皇兄的嘱托?岂不是被天下人笑话?”   魏忠贤见他言辞恳切,不像作假,险些就信了。   可是,皇帝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夺自己手里的大权,他怎么可能是善类?   朱由检一脸疑问,问道:“上公是否有何误会?因为锦衣卫指挥使侯国兴之死?嗨!他勾连福王图谋不轨,朕也是没办法!”   魏忠贤应道:“他自作自受,怨不得陛下。”   朱由检挽起他的手,问道:“上公何时六十寿辰?到时一定要告知,朕为你请最好的昆曲班子,在太极殿前给你摆宴,请文武群臣共同为你祝寿。”   魏忠贤忙说:“不敢!不敢!”   “就这么定了,朕还有很多事情与上公商量,勿要弃朕!勿要忘了皇兄所托!”   随后,朱由检将他的辞呈扔进废纸篓,想辞官回家,没那么容易吧?   最近几十年里,掌天下权柄者几人能得善终?   张居正一代名相,一己之力延续大明寿命几十年,被十岁的万历帝赶下台,死后被抄家,子孙或被饿死,或被流放。   严嵩被视为一代权奸,嘉靖皇帝不舍得杀他,却杀了他的儿子严世蕃,八十多岁的严嵩要饭度日,最后在寒冷与饥饿中死去。   首辅夏言?太监王安?东林大佬赵南星?   几人能善始善终啊?魏忠贤想轻松的离开,即便朱由检愿意,一旦他失去身上的权柄,不知多少人等着食其肉、啃其骨,定然落个横死街头的命运。   更何况,现在不是魏忠贤离开的最佳时机。   朱由检刚刚继位,首要任务是稳定朝局,让各部门正常的运转起来,让他的执政思路可以快速的落地生根。   哪怕魏忠贤只是个吉祥物,朱由检也不能抛弃,必须持有一段时间,确认朝堂上不再需要,到时候方可……斩杀!   魏忠贤告辞离开,心中还是有所安慰的。皇帝没有赶他走,大明朝还需要他。   无论是出于真实需要,还是皇帝对他的势力仍有忌惮,反正结果如此,魏忠贤仍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上公。   既然如此,魏忠贤的试探完成,皇帝的态度清楚明了。   那么,可以让客印月尝试请辞,如果皇帝挽留,懿安皇后那边不用管,她是先帝的皇后,怎能管本朝的事情?   只要他和客印月留在咸安宫,意味着大旗不倒,众人还会跟随他们继续战斗,保不齐某天会寻到战胜小皇帝的机会。   到那时,魏忠贤发誓,绝不会手软,抓住机会要他的命! 第56章 妖娆客印月   客印月来了,朱由检总算见到真人。   他心目中对熟女的一切幻想,在见面一刻全部变成现实。   客印月今年四十岁,十八岁入宫为天启皇帝喂奶,已经在皇宫内住了二十二年。   因为保养得当,她仍旧风华绝代,丝毫不见衰老。而且此人底子好,身材前凸后翘,尤其是那对工作用具,放着那里发光,走路上下颤动,让朱由检不由想起一部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   客印月今天穿着孝服,白色为她增添几分楚楚可怜,要想俏一身孝,整个人纯净许多。   朱由检想起听到的传言,说天启皇帝执政时,客印月每天夜里都会来干清宫伴驾,直到次日天明前方才离开。   今日看到真人,朱由检相信那个传言应该是真的。客印月有一股同年龄段女子没有的气息,你称之为骚气没什么不妥,说成是魅力也无不可,她是天启皇帝最亲的人,有些跨越年龄的爱情并非不可能。   客印月见礼后只是哭,哭诉天启皇帝的不幸离去,回忆天启皇帝出生时候的样子,回忆他的童年、少年,回忆两人二十二年的相处。   朱由检静静听着,待她的倾诉告一段落,方才问道:“奉贤夫人,你来找朕有何事?”   客印月道:“先帝已经驾崩,命妇留在宫中并无益处,特来向陛下请旨搬去外宅居住。”   客印月只是开了个头,她后面还有啰里啰嗦一大堆。   为了今天的对话,她已经暗中练习很久。   如果写下来,那是一篇很长很长的文章。   没等她继续说,朱由检痛快答道:“准了!”   准了?   没错,准了啊!朱由检早就等这句话,你敢请示,我就敢答应。   客印月有些犯迷糊,她是来走形式的。魏忠贤先来的,请求告老还乡,受到皇帝挽留,继续留在宫中当差。   客印月分析,这是皇帝仍旧离不开他们。现在她来请辞,目的是同样得到皇帝的挽留,就不用怕懿安皇后的催促,继续她和魏忠贤的“客魏联盟”。   可是皇帝答应了,朱由检补充道:“奉贤夫人侍奉皇兄劳苦功高,儿子、兄弟又在抓捕福王时不幸身亡,朕没有太多可以赏赐你,让王承恩告知鸿胪寺,赏赐丝绸百匹,再拨良田五十顷,供夫人颐养天年。”   客印月虽心中不舍,皇帝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可以争辩?总不能说不想走了,赖账是不行的。   客印月前脚离开,懿安皇后张嫣从帷帐后面走出,人虽然很美,眼神却极为凶恶。   “她害死吾子,赶走吾父,陛下怎能轻易饶过她?”   朱由检平静说道:“皇嫂息怒,朕并未饶恕她,深知皇嫂与之有刻骨仇恨,他日定有报仇雪恨的一天,并不急在一时。”   张嫣不太理解,“陛下已经登基称帝,紫禁城全在掌控之中,外有京营征讨天下,朝堂文武谁人敢忤逆陛下的意思?此情此景下,陛下说什么时机未到?”   还真就是时机未到,朱由检示意她坐下答话。   “皇嫂,你我虽脱离性命之忧,然则宫内宫外并不太平,朝堂之上客印月与魏忠贤的党羽星罗密布,要想彻底揽获人心,首先要让他们一伙离心离德,而不是暴力的杀害。”   “如何离心离德?”   朱由检指着客印月离开的方向,说道:“分开客印月与魏忠贤,这便是让他们离心离德的第一步。”   客印月轻易见不到魏忠贤,出宫后的客印月失去以前的影响力,两人的联盟不攻自破。   接下来,该轮到魏忠贤一伙的骨干分子。   王体干已经表明身份,他与魏忠贤划清界限。   刘若愚被朱由检强行挖走,作为技术人才用在司礼监的关键岗位。   李永贞逃跑,据说和福王勾搭在一起。可福王已经在国子监旁的生祠内死去,李永贞不知去向。   位列五彪行列的许显纯和崔应元被杀死,前者中了黄宗羲数千次锥子扎,后者在最擅长的游泳运动中被刘文炳完爆,据说死状比许显纯还惨。   那么,朱由检盯着张嫣,说道:“崔呈秀!周应秋!田尔耕!先稳住老贼,一个接一个的来。”   张嫣似乎懂了,朱由检坚持以前的选择,温水煮青蛙,慢慢蚕食魏忠贤的蛋糕,让他一步一步变成孤家寡人。   朱由检也想快刀斩乱麻,直接派人将魏忠贤一伙屠戮殆尽,那样会撼动朝堂,动摇大明朝统治的根基。   魏忠贤一伙和后世认为的不尽相同,他们中的一些人的确丧尽天良。   但更多的人只是朝中大臣,坏事跟着做了,日常工作也没少干。   一旦动作太大,坏人被抓起来了,朝堂的事务谁去办理?   如果全换一批新的,哪怕是黄宗羲、陈子龙那般大才,同样缺乏治国理政的经验,靠着聪慧才智治国,效果会比魏忠贤专政更加可怕。   治国是一门技术活,朱由检一个人大刀阔斧就可以了,不能找一帮子野路子,那样离亡国不远,可能还不如以前那位崇祯帝。   张嫣听后表示理解,但仍显得有些焦躁,日思夜想的仇人啊,幻想过无数种杀死她的办法,就这么放她走了?何时能为无辜的孩儿报仇?   朱由检安抚道:“魏忠贤的死,朕已经应给别人了,皇嫂不能亲自动手。这客印月如何死,到时候任凭皇嫂安排。”   见张嫣要走,朱由检留下她,吩咐道:“朕让皇嫂与宣懿太妃共掌后宫事务,有些事情不得不提醒。”   张嫣聪慧,早已猜出大概,应道:“陛下放心,太妃早已安排,追赠刘夫人为孝纯皇太后,追赠太后之父刘应元为瀛国公,封太后之母徐氏为瀛国太夫人,封太后弟刘效祖、刘继祖侯爵。”   朱由检很满意,虽然是个穿越者,但这具躯体是人家带来的,追封死去的母亲为皇太后,追赠死去的外公为国公,封仍然健在的外婆为太夫人,封两个舅舅侯爵。   这是人之常情,朱由检若是不这么做,才会被人视为不忠不孝。   这件事他没有主动提出,交由懿安皇后和刘太妃出面办理更好,他只需盖印认可。   朱由检看到张嫣神色黯淡,眉眼间总有不快,关心的劝道:“皇嫂今年不过二十有一,正值青春年貌,在宫中身份尊贵,何不抚琴种花、品茶赏月,人生岂不快哉!”   张嫣见皇帝关切,起身道了个万福,“谢陛下!无奈哀家命苦,并无心情玩赏风月。”   “朕知道,皇嫂在宫中孤寂,不如将父母接到京城居住,也可时常进宫探访。”   这是个务实的办法,张嫣黯淡的眼神中涌现一丝色彩,他的父亲是被魏忠贤驱赶走的,只有等到魏忠贤倒台,方能再次见到亲人。如今皇帝掌权,他亲口说出,张嫣怎能不高兴。   朱由检拉住她,莫要再行礼,你是皇嫂,无须如此见外。   张嫣告辞走了,夜色中的朱由检看着她的背影,如果说客印月是风骚动人,这便是仙女下凡。   皇宫里众多女子,以朱由检的爱好和能力,资源浪费过于严重,他有了一个想法,是不是应该分出去,留着干嘛用?   如果一定要留,那就留张嫣这样的绝色美人,古今五大艳后之一。   有句俗话叫好吃不如饺子,下一句是啥来着?   ……   刘文炳升官了,从锦衣卫百户变成正四品的指挥佥事,掌管锦衣卫内最恐怖的缇骑。   他带着一群人走在街上,恰好看到曾无数次光顾的如意赌坊。你奶奶的,当年是怎么欺负小爷的?   他想起被人踢屁股,想起没钱还债被打得满地找牙,想起自称皇亲国戚被人嘲讽,想起店掌柜叫嚣去他家中讨债……   刘文炳踢门闯了进去,身后一群飞鱼服压阵,在场的赌徒愣在原地,好半天没有一人敢动。   店掌柜首先反应过来,认出鸟枪换炮的刘文炳,连忙几步迎上前,问候道:“刘大人好久不见,听闻你升官发财,还能不忘故人,着实让人感动!来人呢,好茶伺候!让春娘出来见过刘大人!”   春娘是个唱曲的,如意赌坊压箱底的宝贝,能够被她待见的都是贵客。   刘文炳没有动手,伸手不打笑脸人,倒要看看店掌柜还有什么花样。   赌坊重新恢复喧嚣,刘文炳走入内室,好茶直接喝,春娘直接摸,丝毫没和店掌柜客气。   “掌柜的,来了这么久,还没问你们东家是谁?”   店掌柜应和道:“我家掌柜姓齐,苏州人。”   姓齐?苏州人?   怎么又是苏州?   店掌柜怕他有什么坏主意,连忙转移话题,“小人斗胆问刘大人,如今在锦衣卫官居何职呢?”   刘文炳瞪了一眼,吓他一大跳。   “以前的威风哪去了?信不信小爷砸了你的场子?”   “信!信!”   刘文炳的英雄事迹,他的那帮小弟传遍大街小巷,过程中添油加醋,说的神乎其神,现如今谁不知道京城有个浪里白条刘文炳?   皇帝的表弟,兼有救驾和定策之功,孤身抓捕锦衣卫中的逆臣贼子,随便挑一件都惊心动魄。   店掌柜吓坏了,此刻只是强作镇定,他突然想到一个办法,足以分散刘文炳的注意力。   “刘大人,要不要赌上几局?”   刘文炳心痒难耐,但他是带着一帮兄弟出来了,锦衣卫缇骑一同赌博,传出去怎么像话?   表兄说了,荣华富贵有的是,只是不能丢皇家的脸面。   店掌柜见状,大概了解他心中所想,退了半步说:“有种赌法大人一定喜欢,朝中官员大多喜欢。”   朝中官员都来赌?   刘文炳好奇,“前面带路!”   走到赌坊的后院,一排房舍用来住宿,越过后有一座两层的绣楼,看起来像是女眷的住所。   刘文炳调笑身边的春娘,这是你的闺房?   春娘摇头,其实并不是。   进入房间,刘文炳惊呆了,他平日玩世不恭,却没想到大明朝的地界上还能这么玩。   墙壁上挂着牌子,最当中一个写着“内阁首辅”。   下面有五块小一点的牌子,分别写着李国普、韩爌、徐光启、袁可立、孙承宗。   震惊之余的刘文炳说话都有点结巴,“掌……柜的,你是赌谁能坐上崇祯朝的第一任内阁首辅吗?”   “李国普一赔三,韩爌一赔五,徐光启一赔七,袁可立和孙承宗都是一赔十。”   好的嘛,还真是赌谁能坐上首辅的位置。   李国普本就是阁老,他性情耿直,甚至有点火爆,现任内阁几人中唯一敢和魏忠贤对着干的。   韩爌是东林大佬,在天启朝做过内阁首辅,具有丰富的治国经验。   徐光启做过礼部侍郎,能力非常全面,听说在顺义时皇帝拜其为师。   袁可立和孙承宗有些类似,他们名声非常大,能力非常突出,现如今赋闲在家。   刘文炳真想投注,哪怕是一赔三,进去一万两,出来可是三万两。   转念一想,不急,不要贸然下注。先去找表兄问一声,岂不是稳赢? 第57章 下一个选择   刘文炳在文华殿外等待多时,有点不耐烦了。   “表兄在里面作甚?莫非真的和传言一般,白日宣淫?”   小宦者王承恩不停冲他使眼色,我的刘大人啊,你可小点声吧!   刘文炳捏住他的手,用力之下让王承恩吃痛,“大人这是何意?”   刘文炳嘿嘿笑,“我与陛下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快告诉我,他到底作甚?”   王承恩知道他们是兄弟,说了无妨。   “王妃来了,催着陛下立她为后。哎,刘大人稍等,未得宣召不能入内啊!”   刘文炳进来了,看到朱由检和周婉言面红耳赤,两人都在气头上。   “参见陛下!”   他只是装模作样行个礼,动作不够规范。   朱由检也不在意,问道:“你怎么来了?”   “有件事想问陛下,一句即可!”   什么玩意说一句就够了?朱由检看他偷笑,不知藏着什么鬼心思。   他看周婉言,意思是你该走了吧?   周婉言却没这个打算,不满的看了眼刘文炳,斥道:“你是何人?不得宣召何以唐突陛下?该当何罪?”   一连三个问句,把刘文炳惹得有点毛。   他可不是善男信女,仗着与朱由检的表亲关系,现如今寻常人根本不放眼里。   哪怕面前是周婉言,刘文炳也不相让,嘟囔道:“陛下,我要是你,绝不会选如此刁蛮无礼之人为后。依臣看,田夫人精明干练,可母仪天下!”   周婉言气坏了,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她生平最恨田秀英,偏偏刘文炳戳她的痛处。   朱由检见两人呛起来,出言道:“刘文炳说别人无礼,天底下最莽撞无礼的是你。婉言你也是,何必惹他呢,好鞋不踩臭狗屎。”   呃……这都什么话啊,谁是臭狗屎?   朱由检道:“婉言先退下吧,我和这厮还有几句话要谈。”   刘文炳郁闷,怎么成“这厮”了?你就是不直呼其名,怎么叫我一声“爱卿”吧?   周婉言走了,现场只剩俩人,刘文炳很自得,“表兄,如何?兄弟三言两语,成功转移矛盾,她走了吧?”   “你好自为之吧,她若为皇后,说不定会忌恨你。哪一天趁朕不注意,要了你的小命,到时候悔之晚矣!”   “不会吧?你该不会真的立她为后?此人性狭善嫉,又蛮横无礼……”   朱由检制止他,“立后大事,岂容你掺和?为臣者需懂得分寸。只怪朕没有好生历练你,让你直接做了锦衣卫指挥佥事,他日若闯了大祸,到时可如何向太夫人和你的父母交代?”   刘文炳挠挠头,咱是一辈人,别动不动提父母,更不要提祖母。呃,对了,祖母什么时候成太夫人了?   朱由检说道:“诏旨很快会发,你的父亲和叔父封侯爵,你的祖母为瀛国太夫人,追赠你的祖父为瀛国公。”   刘文炳一拍大腿,太好了!祖母他们日日关心表兄,生怕你有危险,母亲多次告诫我,好生为表兄办差,严禁开口索要东西。   朱由检笑了,这些东西还用要吗?   为君者,必须平衡各方势力,也必须有自己的势力。   历史上经常被人诟病的外戚和宦官,其实是保住皇权的关键,只是有时候会失去控制,比如魏忠贤这等权阉。   朱由检重用自己人,让夫人田秀英的表兄骆养性做锦衣卫指挥使,让表弟刘文炳统领缇骑,将深夜一同饮酒的宦者提拔到领导岗位,无论是看起来还是实际上,他就是任人唯亲,扶持完全听从于自己的力量。   “表兄,我还有个问题。”   确认左右无人,宫娥和宦者都听不见,刘文炳小声道:“敢问表兄,下一任内阁首辅是谁?”   他是小声说的,朱由检却大声回答。   不止是声音大,朱由检还拍了桌子,“胡闹!刚才没和你计较,愈发的不知轻重,内阁首辅是谁,你也要插手吗?”   刘文炳挺委屈的,“表兄,是谁都行,兄弟不敢过问。只是,我只需要一个名字,谁都可以,你告诉我就行。”   朱由检之所以出言训斥,在于此事过于敏感。他和魏忠贤的争斗还在继续,内阁首辅是治理国家的核心人物,到底如何选择太重要了。   刘文炳不敢隐瞒,将他在如意赌坊看到的全说一遍。   朱由检吃惊不已,赌坊居然敢赌这个?   “可不是,听闻很多朝廷官员都下了注。”   “选项里都有谁啊?”   “现任阁老李国普,一赔三,呼声最高。前任内阁首辅韩爌,背靠东林党这棵大树,一赔五。   还有表兄的老师徐光启徐先生,再有就是袁可立与孙承宗,听说表兄已经下诏让他们入京。”   朱由检觉得有意思,博彩中的赌马是这么玩的,赌球也有点类似,出言点评道:“李国普乃是直臣,而首辅却要统揽大局,替皇帝分忧解难,不适合。”   一赔三的没了,听皇帝的意思,李国普成不了首辅。   “韩爌也不行!”   刘文炳没听到理由,追问一句,“韩爌身为前朝首辅,对这个位置驾轻就熟,为何不行?”   “名字笔画太多!太难写!”   呃……这也是理由吗?刘文炳自然不信,更真实的原因应该是身份。   皇帝不喜欢臣子结党,韩爌明显是东林党魁,怎么可能交给他内阁首辅的位置,一赔五的也没戏。   “徐先生亦师亦友,顺义皇庄离不开他,水利、新作物、历法、火炮、教育都离不开他,还是不要让他俗务缠身,多一些时间搞科研与技术,内阁首辅不适合。”   一赔七的选项可以划掉,只剩袁可立与孙承宗两人。   朱由检想了想,他需要思考这两个人选的合理性。   刘文炳察言观色,前面三个是皇帝毫不犹豫去掉的,这两位与内阁首辅的岗位要求基本能匹配,到底选谁却不一定。   这一次,朱由检没有说出来,而是心中暗想。孙承宗老成持重,只可惜他在辽东根基颇深,内阁首辅与军队关系密切,对皇位是个巨大威胁,这是为君者的大忌,万万不可。   袁可立倒是合适人选,不过有更重要的岗位需要他。那个岗位别人做不来,唯有他可以胜任。   想到这里,朱由检低声对刘文炳说出一个名字。   刘文炳表情奇怪,显然是被惊住了,不会吧?怎么会是他?   ……   远在洛阳的福王府,福王世子朱由崧痛哭出声,他的身后有一辆车驾,上面放着一尊棺木。   随后,整个福王府哭声一片,王爷……崩了!   福王妃率领众女眷围过来哭,整个王府乱作一团。   朱由崧硕大的身躯踉踉跄跄进了书房,他的母妃姚氏和两个弟弟随后进入,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在京城发生什么?王爷怎么崩了?而且死无全尸,完全认不出来。   朱由崧二十岁,是新皇帝的堂兄。他招手唤进两人,一个是原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永贞。   另一个是翰林院编修孙之獬,一个胖的像白面馒头,体重与朱由崧有的一拼的胖子。   李永贞介绍道:“福王殿下先是在京城附近遇袭,小皇帝派人假扮绑匪,对殿下百般折磨。这些绑匪在收到王府给的万两黄金之后放人,若那时殿下返回洛阳便也没有后来的事。”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殿下赶到京城的时候,小皇帝已经登基继位,殿下只能东躲西藏,最后到了寿宁公主府上才算暂时安全。   万没有料到,小皇帝使出奸诈手段,让保定侯梁世勋假意投靠殿下,并约定在国子监见面商谈要事。”   说到这里,李永贞快要哭出声,倒不全是虚情假意,福王崩了,他做九千岁的梦想破灭,的确是有些伤心。   “那日,小皇帝设下圈套,要与九千岁争抢锦衣卫的控制权。殿下恰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阴差阳错被小皇帝的人抓住杀掉。可怜堂堂的福王殿下,竟然被人乱刃分尸。”   京城传言,福王是侯国兴杀的,然后皇帝的人杀了侯国兴一伙。   但李永贞知道的更清楚,这分明是小皇帝为保护皇位杀人灭口,然后嫁祸给侯国兴。   侯国兴死了,没法为自己分辨,他如果担下这个罪责,意味着魏忠贤被冤枉成幕后指使。   小皇帝不愿承认杀死亲叔叔,只能嫁祸于人,派人在街头散播消息,不断强调杀死福王的是侯国兴。   但那个福王是真是假,他这个做皇帝的并不知晓,按理说亲王不会无故跑来京城,应该是个误会吧!   痛哭过后,怎么办?   大家都没经验,又没有先例可循。   最后,还是李永贞经验最老到,“派人去京城报信,说福王因病崩了,推荐世子继福王位。”   对,就是因病,不能承认私自入京,更不敢说去京城争皇位。只要皇帝不提,咱不能主动承认。   另外呢,李永贞出了个主意,“小皇帝不会饶过福王府,当务之急是联络各地亲王,还有京城的郑贵妃、寿宁公主,以及支持我们的勋臣故旧,大家约定日子共同起兵,讨伐不仁不义杀害亲叔叔的小皇帝。”   这能行吗?   福王妃有些犹豫,朱由崧和孙之獬没什么意见,他们一路上早盘算好了,甚至连具体的行动都做了计划。   首先是散布小皇帝整饬宗室的传闻,他连至亲的福王都杀,还有什么不能做,因此争取更多的王室支持。   其次是拉拢京城里的权贵,因为朱由检整顿京营,很多冒饷的人失去收入,不少人家受到伤害,正好可以拉拢过来。   第三是福王母亲郑贵妃、寿宁公主以及她的驸马冉兴让,想当年郑家是万历朝权势最大的家族,如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能组织起一股力量。   小福王朱由崧相信,只要谋划的足够好,大概两三个月时间,他将有能力掀起一场动乱,大明各地的藩王一同造反,加上北京城里的呼应,定然能将小皇帝赶下台,为死去的父亲报仇。 第58章 后宫需要多花些精力   在宣懿太妃的催促下,拖延很久的妃嫔册封公布答案,周婉言踏上皇后宝座,母仪天下。   田秀英为娴妃,袁梦荷为德妃,索菲亚为丽嫔。   仪式过后,大臣们鱼贯而出,很多人在摇头,表示看不懂。   周婉言身为信王府王妃,进阶为皇后理所应当,但小道消息显示,她似乎不太受宠,皇帝不怎么待见她。   户部侍郎毕自严独自走着,人如其名,他嘴巴也严,只听别人念叨,自己什么意见都没提。   如果小道消息属实,皇帝最宠幸的应该是田夫人,也就是今日受封的娴妃。还有那名佛郎机女子索菲亚,听闻她时常伴随皇帝。   结果呢,袁夫人不受宠,只是个德妃,田夫人受宠,却只是同级别的娴妃。索菲亚更惨,只是再低一等的嫔。   锦衣卫的骆养性走了过来,和毕自严并排而行,习惯性的问一句,“大人如何看啊?”   毕自严直接跳开两步,距离他远一些。   “大人是锦衣卫指挥使,今时不同往日,老夫在你面前再也不敢胡言乱语。”   骆养性奇怪,“我以前是指挥同知,同样在锦衣卫供职,毕大人以前说的头头是道,为何现在避而不谈呢?”   毕自严捂住自己嘴巴,从指缝里蹦出几个字,“不敢!不敢!”   以前的时候,骆养性虽然在锦衣卫,能力很强,威望很高,但是魏忠贤一伙排挤他,并不给他太大的权力。   现在的骆养性鸟枪换炮,成为这个特务组织的老大。   更要紧的,以前的锦衣卫类似东厂的附属,什么事情都听厂督魏忠贤的调派。   现在的锦衣卫不敢说地位多高,至少压东厂一头,俨然皇帝身边的左右手,地位非常显赫。   毕自严明知对方是特务头子,又怎敢胡言乱语。   你仔细听周围,议论朝政的人多了,别盯着老夫不放!   骆养性很随意的搂住他肩膀,小声说:“毕大人见外了,咱俩是什么交情?我虽比大人年纪小很多,却一向仰慕大人的才干,私下一同饮酒还少吗?酒后真言经常说,我若想陷害大人,还用另找借口?”   毕自严想想也是,点了点头,若骆大人不嫌弃,再去老夫寒舍饮几杯。   骆养性摇头,“今个不去了,问大人几句话,还有要事去办。”   “骆大人问什么?”   “今日册封皇后的仪式,为何田夫人、袁夫人都是妃,佛郎机女子只是嫔呢?”   毕自严左右看看,随后觉得自己很可笑,最喜欢偷听别人说话的人在眼前,还需要观察别人吗?   “大人不知?”   骆养性真的没想明白,田秀英是他表妹,是骆家乃至很多勋臣在宫中的代表,今日只封娴妃而已。   “大人一定要问?”   见骆养性点头,毕自严说道:“大明皇宫之内,皇后地位不需多言,随后是皇贵妃、贵妃,然后才是妃,再然后才是嫔。”   骆养性知道,妃是第四等级,嫔是第五等级。皇帝册封皇后,空缺第二、第三等级,举动有些异常。   “老夫看来,却在情理之中。骆大人请想,既然皇帝并不宠幸信王妃,为何册封她为皇后?”   “他本是王妃,进位皇后有何奇怪?”   “这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宣懿太妃。现如今,明眼人都能看出,陛下和魏忠贤的争斗还未结束,在宫内他需要宣懿太妃的支持。”   “你是说宣懿太妃施加压力,督促陛下立后。”   “正是如此,宣懿太妃七十高龄,在宫中待了一辈子,自天启皇帝登基便掌皇太后印,却只插手三件政务。   第一件大家都知道,信王选妃,原本选定的王妃是田夫人,她力主周夫人为王妃。   第二件便是陛下登基,她重新出山,与懿安皇后联手,力保皇位平稳交接。   这第三件嘛,正是今日之事,太妃见信王妃地位不保只好出手,陛下既要看太妃的人情,又要顾忌眼下与魏忠贤的争斗,方才做出今天的选择。”   这完全可以理解,骆养性纳闷的是,为何另外三位夫人地位低微呢?   “骆大人有何不懂?陛下既然立周夫人为皇后,鉴于太妃的要求,以及新任皇后的嫉妒,陛下退而求其次,只好暂时委屈另外三位夫人。   再说了,除非是改立皇后、册立太子这等大事,陛下处理后宫之事颇为方便,妃变贵妃,再变皇贵妃,除非情况特殊群臣反对,否则还不是易如反掌。”   骆养性深以为然,到底是老谋深算,看得很透彻啊!   “还有那位佛郎机女子,来自异国他邦,与我大明子民截然不同,陛下只让她做个嫔,同样是避免群臣反对。”   骆养性眼珠子一瞪,“臣子们有何异议?陛下妃嫔只有四人而已,历朝历代有几位这样的皇帝?”   “正因为此,臣子们感念陛下的品德,这才没人激烈反对。好了,老夫到地方了,乘车回家。骆大人既然不去寒舍饮酒,还是忙你的大事去吧!”   “我并无大事啊?”   毕自严笑了,“大人年纪轻轻,怎么记性如此之差。刚才见面之时,老夫邀请你去寒舍饮酒,你推脱还有要事去办。”   哦……骆养性回答:“不是我有要事,而是毕大人你。陛下在文华殿召见,命你速速前往!”   毕自严胡子一撅,要不是打不过,恨不得踢骆养性几脚。   皇帝召见,你还跟我没完没了扯闲篇?还让我一路出了午门,赶到班房外停车的地方?   骆养性大笑,陛下说了,生命在于运动,毕大人年岁到了,应该跳什么“广场舞”!   毕自严一溜小跑,皇帝召见这等大事,一刻也不能耽误!   ……   文华殿里的朱由检不是太爽,今日的决策并非他的本意。   宣懿太妃是他的亲人,是给他巨大帮助的人,朱由检答应她的请求,给了周婉言皇后的位置。   但周婉言得寸进尺,极力排斥田秀英、袁梦荷等人,最后她们只能做个妃、嫔,距离皇后相差甚远。   朱由检恼怒,即便是个皇帝,并不能为所欲为。如果是魏忠贤对付自己,他完全可以接受,没想到和蔼的刘太妃也会。   他打定主意,你成为皇后又如何,朕同样可以熟视无睹,今夜宁愿临幸从未碰过的德妃袁梦荷,也绝不踏入你的寝宫。   王承恩汇报,户部侍郎毕自严在门外侯旨。   朱由检招呼他进来,君臣落座。   毕自严感受到皇帝的不同,他几乎每次见面都赐座,似乎坐着聊天是一种习惯,不太喜欢别人站在他面前。   “毕大人,你那封奏疏,朕逐字逐句的看过,还是有颇多可取之处。”   毕自严起身,恭敬的施礼,“陛下何止看过,已经诏令取消各部库房,包括工部的节慎库、太仆寺的常盈库,甚至连内帑带其中的千余万两银子一同交出,此等气魄非寻常君王能比。”   朱由检招招手,别拍马屁,坐下答话!   统一管理中央钱粮,这是毕自严在奏疏里的主张之一,目的是降低管理成本,避免多层级、多岗位的贪污腐败。   从今年的秋赋征收开始,户部是唯一的中央主管部门,太仓库是唯一存放银两财物的地方。   对朱由检来说,这只是改革赋税制度的牛刀小试。   在他继位前几天,已经发布“永不加赋”的宣言,降低苏州、松江的高税率,免除百姓的历年欠税,以及陕西未来三年夏粮秋赋,并废除连坐的保甲制度。   在这个基础上,朱由检听从毕自严在奏疏里的建议,先从中央层面统一税赋的使用部门,确保收上来的钱粮能够真正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除了这个建议,毕自严在奏疏中提到几十年前张居正执政时的改革策略,从一条鞭法延伸出去,针对土地兼并严重、百姓生活困苦的现状,隐约提出摊丁入亩的想法。   朱由检大为叹服,以前读书时看到过这种想法,算得上中国历史赋税改革的重要转折点,时间节点大概在清代康熙末年,没想到毕自严早早的想到这些,估计应该是没机会施展。   所谓摊丁入亩,意思是彻底废除历朝历代执行的人头税,大家不按壮丁数量交税,而是按照你家有多少亩地。   家中没地的不交税,家中地少的少交税。那么,多交税的是谁?当然是各地的地主老爷们。   此举意义重大,你们土地兼并,朝廷不怕,谁买去都得交税。   但实现的难度极大,相当于与整个既得利益者斗争。   朱由检不急着推广,他记住毕自严奏疏上的所有建议,对于其中一些切实可行的,他会在时机来临时执行。   但是眼下,仅仅是中央各部仓库的统一,看似完全在掌控中的调整,已经面临极大的挑战。   兵部报上巨大的养马和制造兵器的开销,要求户部拨银。   工部更绝,天启皇帝驾崩,修建陵墓需要大量的人力和财物,粗略算来需纹银六百万两。   毕自严又气又恼,兵部明显是找麻烦,他们自己管着节慎库时,也没有开销这么大。   工部一直修着皇陵,从未听说他们缺钱,现在一开口就是六百万,相当于大明朝不吃不喝一年的税赋。   朱由检喊毕自严过来,目的正是为此,在两人反复核实情况后,他让王承恩传令,“命都察院介入,彻查兵部马匹饲养和兵器制造的费用。”   接下来,他发布第二道诏令,“从现在到年底,各部估算明年开销,报户部统计,经朝会批准后执行,名曰“预算”。   凡是预算中没有的项目,除非是极其意外的情况,否则不予批准。对于预算执行不力的部门,明年结束后将严厉惩处。”   后世各国、各单位普遍使用的“预算管理”,毕自严没有接触过,但听起来很有道理,他默默记下,回去后认真思考,琢磨如何才能妥当的执行下去。   “至于皇陵建设事宜,朕自有处置,爱卿无须多虑!”   皇帝说不用管,毕自严乐得自在,太好了。   “还有,户部尚书苏茂相赴山东赈灾,毕爱卿暂代尚书一职。”   毕自严起身拜道:“臣定当鞠躬尽瘁!不负所托!”   行了,行了,总是站起来又坐下的,朱由检不愿和他闲聊,吩咐去忙吧!   他有心痒难耐的事情,后宫似乎需要他多花些精力,今天去德妃处,两人还是初次同处一室。 第59章 水点心   得知皇帝要来,袁梦荷早早的做起糕点,煮了百合莲子羹,吩咐御膳房准备一桌子菜。   就连婢女们都脸上带笑,德妃自从年初嫁到信王府,如今临近中秋,总算得到夫君的疼爱。   袁梦荷的脸蛋一直红红的,感觉这一年的生活,比前面小半辈子都长。   皇后和娴妃一直掐架,她想在其中当个和事佬,皇后连她一起攻击,娴妃也怨她骨头软,不顶事。   进了皇宫,皇后与懿安皇后不和,她夹在中间还是受气。皇后一如既往不喜欢她,懿安皇后更愿意和娴妃说话,而不是她。   最憋屈的在于皇帝,以前的信王,他对自己很客气,每次见面嘘寒问暖,偏偏不愿碰自己。   他先是和娴妃好了,带她去顺义。据说两人还经历过生死,感情老铁了。   后来,他宠幸一名佛郎机女子,没日没夜的在一起,后来才证明是做戏给魏忠贤看,迷惑对方后雷霆一击,取得皇宫的控制权。   再后来,连皇后都被临幸,据说还是在白天。只剩下自己,尚不知男女之事。   刚过酉时没多会,天色还亮,在太监的喊声中得知,皇帝驾到。   “陛下今日回干清宫这么早?”   朱由检回答:“巳时上班,酉时下班。用西洋人的时间算,那就是朝九晚五。朕今日只是没有加班,心中想念你啊!”   袁梦荷心中暖暖的,她一度以为自己丑。否则,为何皇帝死活不碰她呢?   朱由检觉得,她不丑,却也谈不上太漂亮。至少脸蛋如此,身材这玩意看不出,这年代衣服太繁琐,身形勾勒的不够清晰。   “德妃,过来坐,靠着朕!”   袁梦荷端着一碗百合莲子羹,用小嘴试了试温度,然后舀了一勺,递到朱由检的嘴边。   朱由检张开嘴,喝了下去,味道不错,只是甜了点。   袁梦荷要重做,被朱由检拉住,“朕喜欢就好!甜点算什么,你来喂朕!”   于是,袁梦荷一勺一勺的喂,朱由检难得做一回婴儿。他在想,怪不得天启皇帝不舍得奶妈出宫,被人喂的感觉还是很美的。   他自认不是正人君子,一边喝汤的同时,两只手开始四处游走。   走着,走着,他有点相信田秀英跟他说过的话,袁梦荷是极美的。   无论是尺寸上,还是肤色,袁梦荷属于那种乍一看平淡无奇,其实临床效果极佳的那种。   而且,她不高,微胖,看起来身体又十分健康,典型的耐C型。   就在朱由检想入非非的时候,听见外面有吵闹声。   干清宫隔音效果这么差吗?其实不是,是这两人嗓门太大。   谁人如此大胆?   自从朱由检的三位夫人入宫,她们并没有分别入驻各处宫殿,包括皇后周婉言在内三个人都住在干清宫。后来,又多了索菲亚。   干清宫虽大,却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有时候动静大了,别人难免听到。   但今天这动静,前所未有的大,似乎在吵闹声背后,还有砸东西的声音。   袁梦荷放下碗筷,小声禀告道:“听声音,该是皇后娘娘,以及懿安皇后。”   周婉言和张嫣?   朱由检竖起耳朵听,还真是她俩,又是因为什么啊?   以前看电视剧,宫斗特别有艺术性,大家说话都是说一半、留一半,表面听起来和颜悦色,背后波涛汹涌,小心思多着呢。   怎么到了自己身临现场,宫斗变成了泼妇骂街?你们不讲究技巧呢?   他要起身出去看看,袁梦荷轻轻按住他的大腿,说道:“陛下出面,言多语失,说谁都不妥当,还是臣妾代劳。”   朱由检问:“德妃去了,如何处置?”   袁梦荷露出晴朗的笑容,这种场景她见多了,周婉言对阵田秀英,周婉言对阵张嫣,三天两头的搞一场,她都用最简洁的办法调和。   当然了,因此受到的委屈也很多,谁让她愿意做那个和事佬呢?   “陛下若是同意,臣妾想请她们一同过来赴宴。今日恰好陛下有空闲,不如将娴妃姐姐、丽嫔妹妹喊过来,臣妾再去请宣懿太妃,咱们一家人高高兴兴吃顿饭。”   不知怎的,朱由检听到这句话,竟然有一丝感动。   来明朝这么久,第一次有人对自己说:咱们一家人吃顿饭。   刘太妃是祖母,虽不是亲的,却是标准的长辈。懿安皇后是嫂子,剩下几个是妻子,他们的确是一家人,应该一起吃个饭,而不是互相猜忌、不断争吵。   “朕准了,你去办吧!”   不知袁梦荷有什么魔力,外面的吵闹声小了。过了不久,懿安皇后张嫣和皇后周婉言进来,施礼后分别站在两边,隔得远远的。   朱由检笑道:“都是一家人,坐吧!”   待她们坐下,朱由检问:“谁先说说,你们为何而吵?”   周婉言小嘴叭叭的,那个快啊,抢先道:“她一人占据坤宁宫,我等却要和陛下挤在干清宫,让她搬出,她又不愿意……”   朱由检止住她,消停点吧姑奶奶,你能不能不找事?   朱由检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很客气,“皇嫂是懿安皇后,辅助太妃掌管后宫事务,理应住在坤宁宫。你若是嫌这里挤,奉贤夫人走后留下的咸安宫赐给你居住,可否?”   周婉言的脑袋晃动如拨浪鼓,“不好!不好!咸安宫离此太远,见陛下一面要走一炷香的功夫。”   朱由检脸色一沉,说道:“既然不愿意搬去,那便不准再提此事。”   周婉言不敢再顶嘴,张嫣也不是善茬,故意招惹她,说道:“妹妹若真的喜欢坤宁宫,可以搬来与哀家同住,你我也好早晚切磋。”   朱由检暗“靠”一声,你闲着没事招她干嘛,还什么早晚切磋,你俩再这么争斗下去,迟早给你们搭个擂台,你俩上去厮杀,打死一个少一个。   果不其然,周婉言燃起斗志,要和张嫣开撕。   张嫣毫不相让,完全没有平日的温婉模样。   朱由检彻底怒了,勃然而起,斥责道:“你俩有完没完?一个懿安皇后,一个皇后,毫不顾忌皇家脸面,为什么非要争吵?难道不能动手打吗?用不用朕每人赐一把宝剑?”   两人都怂,不过鼻头还是撅着的。尤其是周婉言,弱小的躯体里充满斗志,似乎战斗才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时候不长,田秀英进来,施礼后左右看了看,毫不避讳的坐在张嫣旁边,两人有说有笑,存心气周婉言。   索菲亚也来了,她带着一把剑,直勾勾的那种,据说练什么击剑,她们国家很流行的。   朱由检吩咐道:“丽嫔为今晚的监酒令,谁若是不喝。或者……胆敢吵架,直接拔剑!”   众女骇然,不用这么狠吧?   然后,众人一起到干清宫的门口,迎接宣懿太妃的到来,一家人聚齐。   朱由检提议,咱们包饺子吧!   见众人不解,他改口道:“咱们一家人动手做水点心!”   周婉言小声嘀咕:“又不是过年,吃什么水点心?”   朱由检不理她,吩咐御膳房把食材和工具拿过来,干清宫有炉灶可以做饭。   “皇后和德妃和面、擀皮子,皇嫂和娴妃负责剁馅和包,请太妃坐一边指导。”   索菲亚问:“那我呢?”   “估计你也不会,去烧水吧!今天不许宦者和宫娥插手,我等自己来!”   于是,大家分头忙碌。刘太妃感觉自己眼花了,不觉得眼角湿润。   擀皮子的袁梦荷最先发现,急道:“太妃怎么哭了?”   大家围过来关心,刘太妃用丝质的手帕擦了擦眼角,抽泣却充满幸福的说道:“哀家入宫五十多年,从未见今日这般场景……其乐融融,彼此友爱,这才是个家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最后都同意刘太妃的话,其实有什么好争的?   有什么值得去恨的?大家一起有说有笑,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不是挺好吗?   突然,她们看到朱由检,虽然说出的话不尽相同,意思差不多,那就是:你为何不干活?   朱由检推辞道:“朕也得会啊!”   不行,众女拉他。皇后让他擀皮子,皇嫂让他搅拌馅子,实在不会朝里面撒盐总该会吧?   朱由检认怂,其实我……可以学,大家一起包,吃饭能早点。   其实,早点晚点有什么分别,反正晚上看不成电视剧,又没有电脑和手机,这年代为什么生孩子多?   天一黑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大多数人家黑灯瞎火的,被窝里造孩子成了主要工作。   还好自己是皇帝,能够过上更丰富的生活。   像今天这种在一起的感觉真好,周婉言不提另住新宫的事,张嫣不再招惹她,田秀英和袁梦荷有说有笑。   刘太妃同样没闲着,主动帮忙包饺子。她记不清上一次干这个活计,是在十四岁那年,还是十五岁。   朱由检突然问:“太妃,你说皇宫里这么多女子,她们是想留在宫中呢?还是想回家与家人团聚,过我们今天这样的生活?亦或她们想嫁个好人家?”   刘太妃开始数了,“万历帝执政四十八年,纳入宫中的女子,加上外面送进的宫娥、女官,加起来几近于万数。   泰昌帝上任二十八天,从王府带来女子千余人。天启帝在位七年,先后几批召入秀女,数量不少于三千。   现如今,陛下信王府的宫娥进入。前前后后加起来,除却已经去世的,少说在一万三四千人之多。”   朱由检道:“太妃,我们放这些女子离宫如何?只要能找到出路的,愿意离开的,想和家人团聚的,放他们走吧!”   刘太妃陷入沉默,都是皇家女子,出宫嫁人有损皇家脸面。   但朱由检说的又不是没道理,莫说别人,自己看到今天的场面,想起老家松江的鲈鱼肥美,想起莼菜清香,想起河中芦苇丛里百鸟齐飞。   她想家了,没说话。   朱由检也没有追问,刘太妃不说,自有她的道理。   可大明财政支出要实行预算管理,他想从自身做起,大幅削减宫廷支出。   一万三四千的宫娥,留下一千够不够?   据说接近十万的太监,能不能给他们找个出路?   朱由检有个目标,至少将宫廷支出缩减到以前的三成。他不会大肆选秀女,眼前几位年轻女子他都爱,只要你们乖乖的。   朕心满意足,甚至,有点忙不开。 第60章 任君采撷   魏忠贤孤零零待在咸安宫,这里的女主人已经走了。   客印月一早打包好东西,在天启皇帝灵前哭了小半个时辰,期间烧了他小时候的毛发和指甲。   她在等待,等待奇迹出现。   皇帝没有下旨挽留,她被宫廷抛弃了。奉贤夫人的称号还在,只是风光早已远去。   客印月走后,咸安宫人去楼空,魏忠贤几乎走遍每一个房间,他要做最后的告别。   咸安宫是天启皇帝给奶妈客印月住的,魏忠贤作为客印月的对食,这两年一直住在这里,如今房主搬走,他又如何留得下?   不知何时,一名宦者出现在门口,不动声响的站立那里。   “谁啊?”   走出来的是李朝钦,官位同样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只是司礼监没有他的活,相当于失业了。   魏忠贤看着他,问道:“宫里人都在各奔前程,寻找新的主子,你为何不去?”   李朝钦是实在人,毫不隐瞒的答道:“回老祖宗,别人可以投靠王体干,投靠徐应元,甚至御膳监的王德化,唯独孩儿哪都去不了。”   魏忠贤苦笑,你是咱家的人,去哪都洗不干净,别人也不敢留你。   李朝钦老老实实侍立魏忠贤身侧,像以往两三年里一样,等着伺候,等着他吩咐。   魏忠贤很欣慰,哪怕是小皇帝掌控大局,哪怕王体干、徐应元等人风头无两,自己身边还是有个忠心耿耿的人。   “朝钦,咱们这些人里,死的死,散的散,听说李永贞投靠了福王?”   李朝钦心中清楚,魏忠贤不是向他打听消息,他手底下还管着东厂,大明朝的事无所不知。   那么,魏忠贤应该是问他的看法,于是说道:“福王已崩,李永贞执迷不悟,听闻与福王世子等人混在一起,终究难逃一死。”   魏忠贤摇了摇头,“咱家倒是很看好李永贞,他策动藩王、勋贵造反,此举或可威胁小皇帝。”   李朝钦不敢顶嘴,但他的观点与魏忠贤不同,大明的王爷们什么德行,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如果说他们能成大事,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李朝钦不再纠结这个话题,改而问道:“听闻兵部的崔大人下午找过九千岁?”   魏忠贤被戳到痛处,为难的说道:“咱们这位崔大人打起退堂鼓,这一点就不如你聪明。”   李朝钦不知道,我怎么聪明了?   “咱家败,则你等均会身首异处。崔呈秀现在想急流勇退,小皇帝不会答应的。”   “朝会上,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杨所修上书弹劾,兵部尚书崔呈秀、工部尚书李养德等四人不孝,父母去世却不回家守孝。”   魏忠贤怒道:“此子无状,胡乱攀咬。小皇帝在朝会上严厉斥责,说他妄议是非。”   “这是否说明陛下不愿对崔大人下手?”   魏忠贤不知道,小皇帝的做法让他摸不透,有时候对自己很好,有时候故意针对,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   “崔呈秀下午来见咱家,现如今朝堂上都在攻讦他,他感觉大势已去,留下来只会送死。”   “那老祖宗成全了他?”   魏忠贤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像咱家这样的人,开弓没有回头箭,要么位极人臣,要么身首异处,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崔呈秀听了咱家的话,断了辞官回去的心思。”   “接下来怎么办?”   “小皇帝在朝堂上出了彩,大一堆问题迎刃而解。咱家要阻止他,必须让这些事情出现纰漏,以至于难以收拾。到时候他束手无策,咱家和你出场的机会就到了。”   李朝钦这才发现,魏忠贤还有后招。   “小皇帝取消各部仓库,为表诚意连自己的内帑都不要了,还贡献出来一千多万两银子。   咱家让他知道,一千多万两根本不够花,单是天启皇帝的陵寝便需要六百万两,兵部的养马、制造兵械亏空巨大,其余各部都找户部要钱,相信用不了一个月,他会发现这些钱不够分,到时候看小皇帝如何变出银子来。”   李朝钦刚才是绝望的,觉得自己一伙回天乏力,听了魏忠贤一席话,似乎还有一些希望。   毕竟,朝廷各部门还在魏忠贤手里,给小皇帝使个绊子容易得很,没必要硬顶,只要多挖几个坑,小皇帝没什么治国经验,到时候只能求和。   ……   干清宫里,朱由检身边躺着袁梦荷。月光下,肌肤胜雪,滑腻又有弹性。   他终于懂得一句话:人不可貌相。   谁能想到,深夜里的袁梦荷姿色满分,而雍容典雅的时候,她可能不及格。   朱由检越看越爱,越爱……次数越多。   直到天亮时分,袁梦荷像一只娇小却肥嘟嘟的猫咪,钻在怀里嘤嘤细语。   朱由检说:“梦荷,谢谢你!”   袁梦荷不知为何,只能靠猜,难道是一夜欢好?   “不!你的存在,能化解后宫很多矛盾。因为你,全家人能一起快快乐乐吃顿饭。”   袁梦荷无须谦虚,她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她甚至不会记仇。   “朕交给你一个任务,从此以后,不管朕是否在皇宫,你务必每半月举行一次家宴。不要让宦者和宫娥帮忙,更不要劳烦御膳房,自己动手自己吃。”   袁梦荷答应下来,很温婉的样子。   她的身子贴的更近,但朱由检知道,并非求欢。   因为,朱由检能明显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这一夜是她人生里的第一次,过于竭泽而渔并不妥当。   朱由检从她身上学会温柔,轻轻拉过棉质的被子,不让她的后背裸露在外。   “梦荷,你没有话对朕说吗?”   袁梦荷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昨晚吃饭的时候,听懿安皇后和宣懿太妃说的那些,臣妾颇为担心,那魏忠贤……”   朱由检用手堵住他的小嘴,轻声道:“莫怕!魏忠贤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可是……她们说,是魏忠贤指使兵部、工部、吏部那些人与陛下作对。如果朝中大臣都帮魏忠贤,陛下何等危险呢!”   朱由检干笑一声,有什么危险的。   “既然梦荷关心,朕便给你说道说道。先说这兵部,尚书崔呈秀是魏忠贤的死党,将来必须死的。”   袁梦荷奇怪,“臣妾听娴妃姐姐说,有人弹劾魏忠贤不孝,按大明礼制在父母死后应回家守孝。而陛下并未允准,反而训斥那个弹劾的人。”   朱由检轻轻揽着她,大手在不断地抚动,感受那份光滑与柔腻,“梦荷不懂了吧?据朕所知,上书之人同样与魏忠贤走得很近,而满堂文武敢于弹劾崔呈秀的只有寥寥三人,说明时机未到,朕还需再等等,只有崔呈秀犯了众怒,满堂文武都在喊打喊杀,那时候动手效果最好。”   “那么工部呢?他们为先帝修陵寝合情合理,相较于历代大明帝王,所需六百万两白银并不甚多。”   朱由检不屑的哼了声,“皇兄的陵寝早已开工,需要六百万又不是今天才发现,工部听了魏忠贤的话敢提出来,那么他们必须付出代价。还有兵部,以马匹和军械为由要钱,朕倒是要看看,这些钱都花去了哪里。”   袁梦荷有些担忧,“若陛下同时针对各部,万一这些人合起伙来,到时候如何收场?”   “你能替朕担心,朕很是欣慰。放心吧,困难全在计划之内,朕之所以推行统一的钱粮管理,目的并不全在钱粮之上,同时要让六部、五寺、监察院、翰林院全部动起来,从而分辨出忠良,知道官员的优劣。   一些人心怀叵测,哪怕朕不治理他们,迟早是个祸患。与其如此,不如让他们集中跳出,方可一网打尽。”   袁梦荷大概懂了,在皇帝与魏忠贤之间,这些大臣们需要站个队。   聪明人或许能看出来,可能有些人仍然执迷不悟,跟着魏忠贤一条道走到黑。   “还有你的堂兄袁崇焕,朕已命人传召,让他从广东出发,先行去浙江义乌招兵一万,就地演练,准备征讨。”   “义乌?”   天下闻名的戚家军又名义乌军,兵源几乎全部来自义乌。那地方山多地少、民风彪悍。   朱由检在信中说,戚继光能在这里练出战无不胜的戚家军,相信袁爱卿不比戚继光差。   从现在开始,最迟三个月以后,这支队伍将派上用场,务必刻苦练习,不负所托!   袁梦荷小声道:“堂兄得以重归官场,全赖陛下恩德。但有所差,他定会竭尽全力。”   袁梦荷知道戚继光,以及那支赫赫有名的戚家军,堂兄这次去义乌被寄予厚望,但她不知道三个月后这支队伍去哪里作战?如果是辽东,为何在几千里外的义乌练兵?   朱由检不便说的太多,搂紧了袁梦荷,天亮还早,再睡会!   袁梦荷很顺从,任君采撷的样子,但她的鼻子被贴住,喘不开气,又不敢轻易挪动。   朱由检发现了,笑骂一声“傻瓜”,你要是被憋死了,岂不是朕的罪过。 第61章 谁是奸细   太监徐应元刚一进殿,遭到皇帝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顺义皇庄建设工期紧、任务重,一大堆事挤在一起,朕恨不得立即赶去处理。徐公公未得诏令,何故进宫?”   徐应元待皇帝发完脾气,方才说道:“听闻朝中大臣齐集午门,竟然敢向陛下逼宫,奴婢心中忧虑,因此才……斗胆前来,请陛下责罚!”   也别责罚了,“你去过午门?”   徐应元道:“奴婢从午门过来,那里已经聚集文武大臣一百多名,六部尚书几乎都在。”   朱由检余怒未消,自从他决定各处仓库合一,户部太仓为中央库银唯一管理及存放之处,朝中反对意见渐多,先是奏疏横飞,接着玩了把午门逼宫。   上一次群臣在午门外聚集是什么时候?   徐应元是宫中老人,回答道:“上一次是万历帝在位时期,为当时的太子,也就是泰昌皇帝争取应有的地位,群臣不畏罪责屹立于午门之外,哪怕廷杖在所不惜。   再朝前,应该是嘉靖年间,杨廷和、杨慎父子率群臣在午门进谏,很多人被廷杖,包括杨慎在内不少人被终生流放。”   朱由检苦笑道:“皇爷爷不立父皇为太子,年纪到了不让父皇蒙学,群臣仗义执言,于午门集合抗议乃正义之举。朕呢?一心为重振大明社稷,何错之有?怎会有这么多的人反对?”   “陛下息怒!百余人中多为趋炎附势者,未必发自真心。”   朱由检命令徐应元,“你既然赶来宫中,朕便给你个差事,速速前往午门,准备一个名册,让大臣们逐一在上面签字。”   徐应元等了片刻,见皇帝没有其他安排,领命而去。   王德化从后面走出,他一向不得徐应元待见,刚才避而不见,待对方走了才肯现身。   朱由检看到他,问道:“都察院左都御史可在?”   王德化没敢立即回答,凑近了小声提醒,“陛下莫非忘了,兵部尚书崔呈秀兼任都察院左都御史。”   好的嘛,都察院老大是崔呈秀,其他官员大多党附,属于魏忠贤的阵营。   “记得有个副都御使杨所修,上疏弹劾兵部尚书崔呈秀、工部尚书李养德等四人不孝,父母去世却不回家守孝。”   王德化应道:“那个杨所修并非善类,此人同样是魏忠贤的人,只是比不上崔呈秀等人受宠,在阉党中排不上号。   正因为他有阉党的背景,所以才写了那封奏疏,因为他判断魏忠贤斗不过陛下,急于撇清和魏忠贤的关系,怕的是阉党倒台他会受连累。”   朱由检没有太在乎,甚至在他眼里“阉党”并不存在,大明朝以法治天下,一个做皇帝的,不能狭隘的用站队来衡量臣子。   “让杨所修见驾,朕有任务给他。”   王德化没有听令,为难的说道:“据说杨所修奏疏呈上之后,魏忠贤和崔呈秀已经找人当面训斥,他又不能撤回奏疏,也不能上奏批评自己,于是找了好友吏科都给事中陈尔翼上疏,对他写的内容逐条批判。”   什么玩意?杨所修和陈尔翼是一伙的,杨所修上疏攻击崔呈秀,陈尔翼上疏为崔呈秀辩护,闹着玩呢?   “杨所修迫于压力,重新为阉党效力,这次午门外闹事的人群里,杨所修早早的出现。而且,表现的尤其积极。”   朱由检很痛心,原以为杨所修只是阉党的小喽啰,如果从他呈上奏疏开始,坚定的站在魏忠贤的对立面,朱由检会给他一个机会,不仅不会追求他趋炎附势时的罪责,而且可能会给他更重要的岗位,比如都察院左都御史。   “既然都察院指望不上,还是让锦衣卫动手吧!传骆养性!”   ……   距离午门外不远的茶社内,魏忠贤听着江南女子悠扬婉转的小曲,笑眯眯品着茶水。   一个人影闪身进来,不安的张望四周,看到房内的魏忠贤,以及他身边最亲近的崔呈秀、周应秋、李养德。   三位尚书大人都在呢?   一个兵部,一个吏部,一个工部。来人逐一打过招呼,坐在魏忠贤的对面。   魏忠贤放下茶杯,伸手示意昆曲的音量小几格,指着来人道:“重新给你们介绍下,徐应元徐公公,咱家从入宫开始的至交好友。”   崔呈秀等三人目瞪口呆,徐应元可是以前信王府的左长史,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太监,竟然连他都是魏忠贤的人?   谁能想到,被魏忠贤器重的王体干是奸细,皇帝最信任的徐应元也是奸细。   算不算扯平了?   徐应元直摇头,似乎我等落在下风。   怎么说呢,徐应元觉得,他一开始深得信任。在当时的信王落水之后,是徐应元在身边出谋划策,为他去魏忠贤府上送信,安排他和魏忠贤、刘太妃的见面。   后来去了皇庄,徐应元仍然是大管家一般的存在,管着信王府和顺义皇庄大大小小的事情。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信王开始重用王德化,而王德化是徐应元最看不起的。   再后来,年纪尚小的王承恩受宠,徐应元渐渐与信王疏离。   映月湖中的谋杀,徐应元被派去京营现场发放军饷,并不在朱由检的核心团队内。   等到朱由检即位称帝,徐应元原本被任命为干清宫管事太监,结果后来圣命改了,让他留在顺义皇庄,负责督建工程。   按皇帝说的责任重大,但徐应元更加远离政治中心,对皇帝身边的事情知道的越来越少、越来越不及时。   在魏忠贤授意下,徐应元不经请示赶来京城,为的是在朱由检身边放一枚关键的棋子,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徐应元果然得到差事,替皇帝到午门办事,向魏忠贤禀告道:“圣命让大臣们在名册上签字,在咱家授意下,他们不止签上自己的名字,还签了很多没来大臣的名字。”   魏忠贤很满意,办得好!   徐应元双手一摊,没了。   皇帝只交代这一个差事。   魏忠贤不信,崔呈秀等三名尚书也不信,闹腾的动静这么大,皇帝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只是记个名字了事?   崔呈秀捋着白胡子,说道:“这肯定不是皇帝的真实反应。或许,他早已识破徐公公的身份,真正的杀招另有人替他完成。”   徐应元深以为然,他早已有了预感,皇帝在故意疏远他。但是他不知道,到底是何时、何处露了马脚。   现在的问题是,骑虎难下,接下来怎么办?   魏忠贤先是安排言官上疏,大范围、大尺度的弹劾皇帝,其罪行五花八门。   纳蛮夷女子为妃,若该女子的子嗣成为皇储,恐影响正统。   与皇后白日宣淫,有伤风化,为万民耻之。   多次无故缺席朝会,又减少朝会频率,造成政务办理拖延。   招降万恶不赦的海盗头子郑芝龙,为匪患作乱做了极坏的榜样。   怠慢天启皇帝陵寝的修建,可谓不忠不孝。   军械、马匹供应不足,没有专项银两拨付。   短短几天内,这一类奏疏满天飞,臣子们似乎打了鸡血,有人一天之内七次上疏,全方位剖析皇帝的错误。   这么做能推翻皇帝统治吗?   答案是不能。   那魏忠贤为何如此做?   他要让皇帝知道,魏忠贤一伙的实力到底有多大,类似于亮肌肉,让你知道厉害。   治国嘛,必须考虑各方利益,稳妥才能推行,不能急功近利。   让魏忠贤意外的是,皇帝的抗击打能力很强,在如此猛烈炮火的攻击下,他竟岿然不动,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继续让大臣们在午门前示威吗?   魏忠贤必须考虑这个问题,他之所以召徐应元现身,在于他摸不清形势,不知道皇帝到底怎么想,又有什么后招,会不会对自己动杀心。   怎么办?大家一起看向崔呈秀。   你主意最多,说说吧!   崔呈秀道:“事已至此,决不能半途而废。既然小皇帝没反应,我等再加一把火。”   魏忠贤点点头,“若这么算了,朝中那些骑墙派会彻底倒向小皇帝,我等从此以后再无机会。”   崔呈秀详细介绍道:“既然是徐公公在午门办差,我等可以制造一个误会,引发现场冲突,然后让宦者和侍卫暴打官员,从而制造满朝文武同仇敌忾的情势。一旦场面无法收拾,小皇帝那边必须表态,向臣子们妥协。”   好主意啊!   几人纷纷认可,徐应元代表皇帝,现场的人听从魏忠贤,要想制造混乱太容易了。到时候打得越狠越好,死几个效果最佳。   魏忠贤亲自给徐应元倒了一杯茶,感叹道:“徐公公来京,问题迎刃而解,效果非同凡响呢!”   徐应元谦逊道:“你我兄弟,何必客套!不过呢,皇帝聪慧,思路异于常人,我等务必将细节推演清楚,一切小心为妙。”   “此事便交给徐公公和崔尚书办理。”   两人向魏忠贤施礼,此处不是久待之地,他们详细商量之后,分别从前后门走出,目的地却是一个。   午门外,他们要联手演一出戏,主角、配角都是现成的,观众躲在幕后。 第62章 曹公公威武   剧情特别简单,午门外的臣子焦躁不安,工部尚书李养德指责皇帝身边有小人,他要清君侧。   骂着骂着还动腿了,他强烈要求进宫见驾,当面向皇帝陈述。   一名宦者阻止他闯宫,两人先是言语争执,继而肢体上有了接触,那名宦者被推倒。宦者的同伴看不惯,纷纷涌上,对李养德一顿拳打脚踢。   整个过程中,徐应元没说话,但他眼神在示意,对宦者是纵容的。   李养德毕竟年岁大了,很快瘫倒在地,被宦者围攻。   官员中有人高声大喊:“打人了!打人了!”   不管是真心为魏忠贤站场子的,还是迫于无奈过来凑人数的,看到年迈的李养德被暴打,纷纷涌上去加入战团。   午门外变成大型群架现场,官员的帽子,手里的笏板,宦者的鞋子,扔的到处都是。   有人流血了,有人被打晕过去……   持刀的侍卫始终未参与,因为他们没得到命令,不知该帮谁,还是该劝架。   还有两人置身事外,一个是宫里派来办事的徐应元,一个是魏忠贤这边领头的崔呈秀。   小弟们厮杀的热闹,两位领头的反而靠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徐应元说:“差不多了吧?适可而止?”   崔呈秀不同意,“得死几个才行,再等等!”   两人等了会,崔呈秀主动发问:“除了徐公公,小皇帝还会派谁来?”   徐应元很自信的摇头,“面对今日群臣抗议的场面,皇帝根本没有合适的人选。王承恩太小,跑腿传话还行,今日的场面他控制不了。   那个王德化气量狭小,只能干些鸡鸣狗盗之事,更加不能担当。   高起潜还在从陕西归来的路上,他到了也没用,此人口拙,只会打架。至于王体干,一个叛徒,有何脸面来此?”   崔呈秀问:“锦衣卫呢?”   徐应元答道:“骆养性其人过于耿直,抓捕罪犯、侦查消息都可以,却对付不了诸位臣子。”   崔呈秀很高兴,他原本以为败局已定,甚至有自杀的想法。   没想到魏忠贤的最后一招,居然有奇效,皇帝不得不屈从。   说来说去,皇帝身边少一个能办此类事件的人。除非,他亲自来。   就在徐应元和崔呈秀聊得happy,颇有些诡计得逞的时候,徐应元愕然发现一个人,不由得浑身一冷,从头凉到脚。   崔呈秀发现他的表情,还以为皇帝亲临现场。他顺着徐应元的目光看去,发现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人,身材并不高,鹰钩鼻,瘦削的腮,双目炯炯有神。   他站在那里,很安静的看着场上一切,似乎一直都在,却毫无动静。   在他身侧,站着勇卫营的指挥使孙应元、锦衣卫的指挥使骆养性,以及十几名军卒。   在孙应元与骆养性之间,他站C位。   “你……你怎么回来了?”   来人不施礼,嘴上也不客气,说话不阴不阳的,“多年不见,徐公公好生威风呢!”   徐应元不敢怠慢,回道:“曹公公总算回来了!可喜可贺!”   徐应元和魏忠贤年纪差不多,六旬老汉了,比对面这位“曹公公”大一辈人,却非常的恭敬客气。   经他提醒,崔呈秀才认出来,“原来是曹公公回到京城,一路上辛苦!”   曹化淳来了,他才是真正的信王府老人。   自从皇帝登基,次日便下诏书让他赶来京城。曹化淳得到诏旨以后,片刻没敢耽误,家都不回直接乘船,沿着运河一路向北,今日刚刚抵达。   徐应元心中忐忑,信王府的老人中他谁都不怕,甚至除了皇帝本人他都能管得着。唯独这个曹化淳,他的资历比自己都老。   想当年,徐应元和魏忠贤一起分配工作,魏忠贤摊上皇长子,也就是以后的天启皇帝。徐应元分给皇五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朱由检。   在徐应元按工作安排赶到朱由检身边的时候,这时候曹化淳已经是朱由检的玩伴,是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大伴。   这位“大伴”不得了,他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书法水准远胜朝中大臣,得到当时的太监首领王安的赏识。   后来,魏忠贤为了权势,想办法干掉提拔他的王安。   与此同时,作为王安的“同党”,曹化淳被发配到南京待罪,这一去就是五六年。   现如今,曹化淳从三十出头的小伙子,俨然有了几分大叔相,更成熟了,似乎眼神也更凌厉了。   “徐公公,崔大人,你们还想闹下去吗?”   徐应元又一次感受到凉意,此人目光犀利如剑,居然看出自己和崔呈秀的如意算盘,也看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变化,继而是更多人,现场乱作一团的打斗告一段落。   曹化淳看了眼躺在地上不动的几人,吩咐道:“让太医院过来瞧瞧!”   他声音不大,语调略微奇怪,却仿佛有种魔力,让人不自觉的听从。   曹化淳扫视众人,压根没兴趣和他们讲道理,挥了挥手里的拂尘,说道:“咱家在乘船回京的路上,听说有臣子攻击陛下的种种不是,待咱家从渡口乘车进京城,听说诸位已经在午门前抗议。”   他说的没错,也没人反对。   曹化淳接着道:“咱家见陛下的时候,陛下正为此事烦恼,他给咱家说了一句话,不知诸位是否想听?”   众人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   过了会,有个别人起哄,喊道:“我等不怕廷杖!”   曹化淳笑了,就等你这句话呢,“陛下说,纵观史上历朝历代的君王,那些廷杖打人屁股的,都被说成是昏君,比如万历帝、嘉靖帝,尔等没说他们好话吧?而那些砍人脑袋的,却成为千古明君。”   下面渐渐有小声的议论,继而发出嗡嗡的声响。   曹化淳继续道:“陛下还说,不用藏着掖着,他的话并非危言耸听。陛下还说,可以将他的原话传达给各位。   本朝太祖皇帝,空印案、 胡惟庸案、郭桓案、蓝玉案,哪一次不是杀人如麻,动辄数万人被牵连死去,朝中官员为之一空,诸位如何评价太祖,开创大明基业的英主啊!   还有成祖皇帝,灭十族狠不狠?可大家还不是歌颂他的丰功伟绩,谁又指摘他的残暴?”   可能是怕人误会,曹化淳补充道:“上面的言语是陛下亲口所说,而且陛下说可以原封不动的告诉他们。再强调一遍,打人屁股的都是昏君,砍人脑袋的都是明主,诸位希望陛下做昏君还是明主?”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大臣们虽然怕死,却不能因此被吓住。   曹化淳不能只是威胁,他决定讲两句道理,只有两句。   “陛下登基后勤政爱民,大明国政何曾耽误一件?诸位既为臣子,有何委屈要来午门前示威?”   道理讲完,曹化淳继续威胁。   和言语不同,他决定来点实际的,看了眼身边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   骆养性直接宣布:“经查实,工部尚书李养德贪墨工程钱饷,数额达两百万两之巨,证人证物均齐全,立即逮捕!”   可怜的李养德,今日这场闹剧的男一号,刚刚被宦者群殴一顿,现如今直接被绳索捆上,带回锦衣卫的昭狱审问。   官员们都看出来,皇帝在昏君和明主之间,显然是选择后者。   皇帝不准备廷杖,不打你们屁股,但如果触及底线,他会砍你脑袋。   历史是留给活着的人书写,打你们屁股,你们会喊疼,会到处给人宣扬,会用文字记录下来骂人。   砍你们脑袋,灭了十族,没人会替你说话,更没人替你留下文字。   崔呈秀是今日行动的总指挥,眼睁睁看着李养德折了进去,剩下的臣子似乎失去斗志。   此消彼长,刚刚返京的曹化淳意气风发,抓完大臣,他将目光投向徐应元,说道:“徐公公,陛下关心顺义皇庄的工程进度,派你速回顺义,不得有误!”   徐应元别无他选,谢恩,离开京城。   曹化淳又看崔呈秀,把老家伙吓一跳。   崔呈秀早听说此人的厉害,今日一见让人毛骨悚然。他似乎看到未得势以前的魏忠贤,这个曹化淳极有可能取魏忠贤而代之,成为皇宫内新一任权奸。   曹化淳回来了,为主子办差是他份内的事。   “诸位大人,陛下说了,你们的奏疏他会逐一批复,该回去便回去吧!后日又到朝会,有事到时再议不迟!”   先是那些骑墙派,被魏忠贤逼得没法才来的,他们最先撤离现场。   然后是魏忠贤一伙的外围分子,这些人介入不深,在魏忠贤执政后没得到太大好处,随后也走了。   最后剩下的都是骨干,崔呈秀见大势已去,只好招呼他们离开。   曹化淳旗开得胜,但属于他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流落南京这么多年,他已经憋坏了,今日返回权力的中心,他便要夺取最光彩照人的明珠,既能为皇帝排忧解难,也能一展平生所学。   在他前进的道路上,第一块绊脚石是魏忠贤,第二块应该是徐应元,今日各自踢了一脚,似乎还蛮爽的。   这一次,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他一定会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干将。 第63章 不断的挤眉弄眼   曹化淳出现在朝会现场,他的官职是干清宫主管太监,虽然品级不如魏忠贤,站的位置却比魏忠贤近。   魏忠贤感受到压力,他处心积虑谋划的午门示威亮肌肉,咋咋呼呼好一阵子,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参加。所谓法不责众,皇帝似乎没法对付他们。   没想到曹化淳一出场,那气场不怒自威,三招两式把大家唬住。   今日一见,魏忠贤才发觉此人的厉害。当年打垮王安很简单,那是个老好人,并非自己同类。   但曹化淳太可怕,魏忠贤不得不制造罪证,将他贬到南京。   可曹化淳回来了,时来运转,再次出现在帝国权力中枢。   那个气场比以前更强大,那个眼神比以前更锋锐,几年的磨砺没有消磨他的斗志,反而让他更加争强好胜。   朱由检这时候祭出曹化淳这柄利剑,可谓是恰到好处,连魏忠贤见面都要犯嘀咕。   皇帝今天没有迟到,看着殿内几十名大臣,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是上朝的样子。   反倒是大臣们不太适应,以前是乌央乌央千多人,很多被挤在门外。   现在呢,殿内松松垮垮,大臣们之间距离远了,再看龙椅上的皇帝,竟然多了丝畏惧。   朝会的流程不再繁琐,因为开始的时间晚,按后世的说法都已经九点,太阳升的老高,大家可以吃过早饭,好整以暇的赶来。   参加的人少了,于是无须在朝房聚集,无须在午门排队,也不用鸿胪寺和御史检查仪表,不用太多侍卫维持秩序。   朱由检取消那些虚礼,只等五凤楼上的朝钟鸣响,大家在礼仪官引领下进入大殿,按顺序站好,奏乐声一响,皇帝出来。   至于那些前边后边站着的,朱由检一概免了,只吩咐一名太监在旁协助,朝会便可清清爽爽的开始。   固定的两个环节刚一结束,光禄寺卿率先出班献上辞呈,口称年老体衰,已不能为皇帝分忧解难,恳请告老还乡。   朱由检记得他,杨所修弹劾“不孝”的四个人之一,不算魏忠贤的心腹,却也多有瓜葛。   既然怂了,朱由检饶他一命,言道:“允!爱卿为国辛劳,当赐养老之物,着吏部依规提出申请后办理。”   光禄寺卿如释重负,高喊谢恩,退下朝堂。   他刚走,又一人出班,兵部尚书、左都御史崔呈秀朗声说道:“陛下,臣崔呈秀比他还要大上三岁,自从家母去世,心中哀痛不已,近来百病缠身,无力承担国事,恳请辞官还乡,并向太仓捐赠臣在京城的家产,还望陛下允准!”   朱由检看着他,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不过嗓门还挺大的。   按理说,他不忍加害,但你是魏忠贤的头号心腹啊,那些坏事都是你出的主意,又怎能饶恕?   “崔爱卿,兵部非同小可,缺少你这样老成持重之人。”   崔呈秀还要再求,侧前方站立的魏忠贤瞪他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说,你们都溜了,咱家一个人怎么办?   朱由检又道:“烦请崔爱卿继续处理兵部事务,京营操练、边军整顿、辽东军务、训练新军、军械打造、战马饲养都少不了你。”   崔呈秀见皇帝这么说,虽不知他是否发自内心,却要表达自己的诚意,言道:“启禀陛下,兵部事务繁杂,臣恳请辞去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职。”   朱由检点头,世人都说崔呈秀是魏忠贤帐下头号谋士,看来此言不虚。   午门示威事件之后,也许魏忠贤心存侥幸,但崔呈秀已经有了清醒的认识,他们一伙败局已定。   于是,他主动辞官,愿意贡献在京城的一切财产,而且明确指明交给太仓。   这是赤裸裸的示好,意思是说我输了,我滚蛋,家产充公,留我一条命。   皇帝统一税赋收取,他点名捐给太仓库,侧面表明自己支持皇帝的决策,财政税赋统一收取、统一管理、统一分配是无比正确的。   朱由检没领他的情,拒绝他告老还乡的请求,并点名兵部还有一堆活等他。   崔呈秀一计不成,想着办法继续讨好,申请辞掉他在都察院的差事。   兵部是六部之一,属于执行部门。而都察院是监察部门,两者的性质截然不同。   以前也有人兼职监察院左都御史,可那只是个荣誉称号,主要目的是解决官员品级的问题,并不真的在都察院管事。   但崔呈秀不同,自从有了这个头衔,都察院大小事务都要插手,为魏忠贤把持住这个重要部门。   现在他提出辞掉,还是变相的讨好,把都察院这么重要的部门交还皇帝。   朱由检再不领情说不过去,于是说道:“崔爱卿拳拳忠君爱国之心,朕不胜感动,便允你辞掉左都御史一职,改加少保衔。”   少保是个加官,从一品,只是个荣誉称号,朱由检大方的送给崔呈秀。   都察院不能没人理事,他转头看着群臣,吩咐道:“左都御史一职由袁可立接任。”   众人表情明显一滞,袁可立年纪不小,做过多年地方官,查过很多奇案、要案,最猛的是在女真人手里抢回大片失地,在他做登莱巡抚期间,反间计、火攻计用的炉火纯青,又是攻城略地,又是策反敌将,东江的毛文龙对他服服帖帖,宁远的袁崇焕也不敢出言顶撞。   对群臣来说,这样的人物主事都察院是很恐怖的,但你又没有反对的理由,袁可立有太子太保的头衔,做左都御史是大材小用。   大家唯一的指望是袁可立年龄大,六十有五了,恐怕蹦跶不了几年。   见无人反对,朱由检心中得意,有袁可立到场,看你们还敢午门示威?看你魏忠贤还能兴风作浪?   朱由检很在乎这个人才,在他仍旧在路上的时候,开始盘算怎么用他。   按理说,辽东最需要袁可立,东江的毛文龙需要安抚,或者弹压。   关宁锦那块矛盾重重,将领满桂被孤立,意味着其他人抱团,俨然有几分军阀的气质。   更重要的是民心,需要袁可立这样的高手出场,让民众更愿意跑到大明,而不是女真部落。   至于那些离间挖墙脚,偷袭了,火攻了,水路并进作战了,袁可立是个中高手。   但是,大明吏治腐朽不堪,如果处理不好会后院起火,朱由检需要都察院的雷霆手段,不单是惩治贪官,更希望起到震慑作用,让臣子们各就各位。   可以有朋友,但不能结党,可以贪财但不能恬不知耻,可以好色但不能耽误干活。   思来想去,袁可立是最佳人选。本打算等魏忠贤倒台,崔呈秀跟着完蛋,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位置空出来,朱由检再行宣布。   既然崔呈秀一片“好意”,朱由检领情,待处罚时会给你的子孙留一线生机。   崔呈秀谢恩,退回队列。   今日的重头戏来了,在朱由检示意下,太监曹化淳宣读工部尚书李养德的种种恶行。   黄河堤坝洛阳段的修理加固,李养德贪墨十万两白银中的一半。   先帝陵寝修建,五年来投入累计超百万两,至今工程进度迟缓,其中有三十万两被李养德及同伙瓜分。   工部所辖军器局、兵仗局、火药局制造的军械偷工减料,不顾前方军士死活。其中,中饱私囊之事时有发生,具体数额还在细查。   去岁,王恭厂火药爆炸,匠役三十余人被烧死,周遭四五里房舍倒塌,据顺天府统计共计一万九百三十余间,百姓死五百三十七人,伤残无数。   曹化淳读到这里,魏忠贤开始冒汗,下面的官员噤若寒蝉。   对工部来说,贪污工程款稀松平常,哪个工程不得捞点?李养德作为工部尚书,说你贪,你便是贪了,百口莫辩。   修堤坝如此,修陵寝也是如此。让你找皇帝要钱,一开口就是六百万,皇帝派锦衣卫查你的账,怎能不出问题?   至于军械,辽东那边经常反映,刀枪易断,弓弩不合规格,火药易炸膛,诸如此类。   袁崇焕在宁远驻防时曾经严肃的上疏,要求工部将工匠的名字刻在军械上,一旦发生问题便于追责,为此还得罪不少人。   最后提到的王恭厂大爆炸最匪夷所思,这个事件在历史上有个称呼:天启大爆炸!   后世传的可邪乎了,什么皇帝听到一声巨响,吓得钻进御书案下面。   什么女子被振动波冲击浑身赤裸,却毫发无损。还有几十里外发现大量衣物,丢了衣物的自然赤身裸体。   说的好像这不是爆炸,而是个超级大流氓,专爱脱女人衣服。   朱由检了解到的没那么传奇,就是火药厂爆炸,此处有近万名匠人、差役劳作,事发当日只有三十多人值班,除一人侥幸逃脱其余全部被烧死,另有几百名老百姓死去,伤者在万人以上。   哪怕不是李养德干的,作为工部尚书,他至少负有安全管理责任。   此事传的玄乎其玄,不过是有些人为逃脱罪责找借口,朱由检既然打算查办李养德,此事不能不提。   工部的事听起来是孤立的,一旦扩展出去会累及很多人。皇帝查办的理由十分充足,相当于给大臣们一个下马威。   朱由检不是不想办崔呈秀,在于满朝文武只有三人上疏,其中还有湖浑水摸鱼的混混。   对付魏忠贤、崔呈秀,他等待着众志成城,等待着群情激奋。   等待像午门示威的场面一样,臣子们集体将矛头指向他们。   朱由检心里苦,李养德都倒了,接下来该轮到谁,朕暗示的还不够吗? 第64章 下一秒崩溃   崔呈秀终究还是倒了。   自从朝会之后,上疏告他的大臣越来越多,有御史、给事中等言官,也有六部、五寺的大臣,甚至有内阁阁老参与其中。   他们中有的受过迫害,也有以前的同伙。最可气的,甚至有人搞出崔呈秀三十桩罪,把他说的万恶不赦。   崔呈秀认可其中的一些指责,但是更多的,他想骂人,这群王八蛋无事生非,给自己编了不少。   不管怎么说,他没有机会告老还乡。甚至,他已经出不来北京城。   在家中,他将小妾们聚齐,自己坐在中间,享受最后的快乐时光。   今夜之后,天下再无崔呈秀。   他爱财,于是贪墨天下财宝,并不比工部尚书李养德穷。他好色,小妾几十个之多,其中有几个是新纳的,名字都记不清楚。   他恋权,于是做到兵部尚书、左都御史,加少傅头衔,已然是做臣子的极限。   他想起嘉靖年间大才子杨慎的《临江仙》,不自觉的吟诵起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小妾们并不知外面的事情,像平时争宠一样,狠劲的夸赞,我们老爷就是英雄,大明朝的擎天博玉柱、架海紫金梁。   个别聪明的小妾似有察觉,什么是“转头空”?为何感慨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这个心境更像是落魄的老人,难道出事了?咱们老爷出事了?   崔呈秀实话实说,今日是我等的告别宴,明日起劳燕分飞,大家各奔前程。   小妾们平日撒娇惯了,顿时莺歌燕语,表达对老崔的不舍之情。   崔呈秀不再是平日的调情高手,他冷着脸,说道:“每人两百两银子,你等带上自己的首饰衣物。明日不走,恐怕没有走的机会,到时只能被卖给官家为奴,或者沦为娼妓。”   小妾们安静下来,老崔今日不像是装的,他真的倒了,从百丈高台,掉落万丈悬崖。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煮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崔呈秀坚持吟诵全首《临江仙》,前半阙的意境他能体会到,后半阙独钓江上的场景却没有机会实现。   他做不了白发渔樵,不能拿一壶老酒招待故友,更没有机会谈天说地。   那只能学李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今晚喝光府内库藏的美酒,每喝一杯酒,和你等一人告别,摔掉一件珍藏的东西。”   小妾们这才注意到,帘子后面堆放不少绝世宝物,乃是崔呈秀这几年四处搜刮所得。   小妾们很不理解,个别胆大的发问:不能分给我们吗?   崔呈秀笑,“不识好歹的玩意,你等若是拿了这些财宝,逃到天涯海角,锦衣卫能放过你们吗?”   记得皇帝曾无意中说过,一个东西怎么才是你的,藏在家里是吗?不是!   经济学说,他们只是商品,或者是藏品。唯有你吃了它,或者砸了它,那么它的价值消失,它便永远属于你。   只有因你的主观行为消失的东西,才是你的。   以前觉得皇帝在信口开河,砸了的东西,没了,谁都得不到,不是自己的。   但是今天,崔呈秀大彻大悟,待自己完蛋,这些珠宝玉器、名人字画都会有新主人,它们只是在自己府上暂存,加盖了自己的印章,却从未真正属于自己。   那么,只有毁了,把它们带到地下,它们便真正属于自己。   一杯酒下肚,身边是他曾经最疼爱的小妾,“明珠,你皮肤白皙,月光下仿若宝玉,堪比刘玄德的甘夫人。”   小妾矫情了几句,让崔呈秀很是欣慰。他接过仆从递过来的一个瓷瓶,举起来看了看,宋代定窑的,算不上太名贵,却也够一个三口之家吃食十年,砸了!砸了!   他扔了出去,门口的方向。   有人接住了,连声叫嚷:“侥幸!侥幸!差点摔了!多可惜!”   此人说着话,已经不请自入,喊道:“锦衣卫指挥佥事刘文炳见过崔大人。”   “皇帝的表弟,统领锦衣卫缇骑,家中一位公爵、两位侯爵、一位诰命夫人,刘大人好威风!”   刘文炳笑嘻嘻的,手里捧着瓷瓶,小心翼翼在条机上放好,确保不会被风吹倒。   “崔大人,都是宝贝呢,摔了多可惜。你若是不要,下官愿接手。”   锦衣卫纷纷进入,控制住现场,也控制住整座府宅。   崔呈秀早料到这幅场景,只是没想到如此之快。   刘文炳似乎不急着动手,走过来坐在崔呈秀对面,一手搂住他一个小妾,问道:“崔大人,不赏杯酒喝吗?”   崔呈秀问:“你都来了,老夫还能喝酒吗?”   “无妨!无妨!只要崔大人不摔东西,多喝几杯有什么要紧。”   除了被刘文炳搂住的两名女子,崔呈秀的其他小妾纷纷站起身,走又不能走,只能侍立在一旁。   崔呈秀不用问,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   刘文炳原本等着回答问题,见人家不问,他便主动说几句,“大人有今天,是否后悔?”   崔呈秀摇头,反问:“你是问老夫是否后悔跟从九千岁?”   “算是吧!”   “老夫六旬过后,仍旧一事无成。记得那年,东林党高攀龙为难老夫,据说查了很多实证,铁了心置我于死地。   老夫无奈,如果不投靠九千岁,今天的场景几年前便出现了。如今苟活几年,又有什么可以后悔的?”   刘文炳轻轻拍了两下手掌,以示赞同。   “崔大人心态真好!”   而且,他说的很实际,作为六十多岁的老人,认一个比自己小的人做义父,听起来滑稽,可笑又荒唐。   崔呈秀做了,用双膝下跪换来魏忠贤的青睐,用自己的能耐换取今日的“成就”。   你可以鄙夷他,但可以稍微理解一下。   刘文炳不想理解,他不能忘了此行的使命,反驳道:“崔大人当年与高攀龙的事,在下有所耳闻。你身为巡按淮、扬的御史,贪赃枉法被人捕获罪证,并不冤枉。   高攀龙要严惩你,并不过分。更何况,崔大人做巡按御史,也能称之为一事无成吗?难道只有位极人臣,坐上崔大人和魏忠贤那样的高位,才算是得偿所愿?”   崔呈秀无心与之辩论,挥了挥手。别说了,老夫认栽!   “既然刘大人许可,老夫贪饮几杯。”   刘文炳看着他一杯接一杯,老小子聪明,这是要把自己喝死,借此逃避惩罚吗?   过了会,刘文炳问道:“崔大人不想知道陛下的处罚结果吗?”   崔呈秀顿了下,接着喝酒。   “崔大人铁证如山,恐怕难逃一死。”   “老夫知道!”   “你的家人,还有这些美貌的小妾,流放充军,或发配为奴为婢。”   崔呈秀心痛,又无可奈何。   “陛下有件事让我问你,那日在朝堂上,大人有意退让,最后主动辞去都察院的官职。   陛下怜悯你的幡然悔悟,因此特准你的一个子孙返回老家蓟州,继承大人的衣钵。”   崔呈秀手中的酒杯落地,他抬头看着刘文炳,眼神里有了一丝希望,“这是真的?”   见刘文炳点头,崔呈秀脑海中浮现孙儿辈的模样,哪个都爱,该留谁呢?   留下的那个可以继续正常人的生活,其他的身不由己,可能充军远方至死不能返回,可能入宫做了太监,可能进入哪个达官贵族家做个仆人。   先划掉这一个,再划掉那一个,足足半个时辰,他仍未决定留下谁。   刘文炳问:“大人想的是不是两人?不知该留下谁?”   崔呈秀浑身大汗,如果只有一个孙儿,答案是唯一的,他不必做出痛苦的择决。   可他偏偏划来划去,每一次心如刀割,到最后剩下两个,脑海中几经反复,仍未最终确定。   初见刘文炳的时候,他心如死灰,是刘文炳告知他的后代还有一个希望。   刚才面对死亡依旧坦然的崔呈秀,在看到孙儿辈有生的希望时,整个人虚脱一般,可怜巴巴看着刘文炳,似乎想让他出个主意。   “陛下早料到这一点,他说像崔大人这般聪明的人,到最后定然纠结。这样吧,陛下给你一个机会,如果做了这件事情,他将允许你留下两名子孙。”   崔呈秀身子一软,瘫倒在椅子上。   不过呢,他是高兴的,终于不用做要人命的选择题,那两个他深爱的孙儿,都可以返回蓟州老家。   刘文炳骇然,不是因为崔呈秀,而是皇宫里那位表兄。   表兄说,如果你告诉他留下两个,他至少会在三个人中犹豫。   如果名额是四个,他依旧会迟疑不定,这便是崔呈秀这一类人的特性。   崔呈秀死都不怕,唯独关心后辈子孙的祸福,完全在皇帝预料之中。   一个将死之人,做什么能换来多一个名额?   刘文炳喊道:“纸墨笔砚伺候!”   崔呈秀立即明白他的意思,问都不问,开始奋笔疾书,深刻忏悔自己的罪责。接着,笔锋一转,开始疯狂攻击魏忠贤的种种罪状。   唯有如此,皇帝才会满意,他才能保住第二个孙子。   刘文炳静静的在一边看,他想安慰崔呈秀几句,可自己是街头混混啊,是被很多人嘲笑的纨绔子弟,是“罪恶”厂卫队伍中的一员,不应该有好心肠,就这样吧!   客印月走了,崔呈秀倒了。下一个,是不是轮到魏忠贤? 第65章 投资钱庄   魏忠贤在皇帝面前哭了一场,然后走了。   这已经连续第三天,魏忠贤每日一哭,未曾间断。   朱由检没感到可怜,只是觉得……恶心!   别人哭因为伤心,他哭纯粹为了垂死挣扎。还不断借用天启帝死前的话,你要善待老奴,宫内事务要信用老奴。   朱由检去了灵堂,对天启皇帝表示感谢,要不是他病重之际的这句话,恐怕朱由检还稳不住魏忠贤,也就没机会温水煮青蛙,一步步将他推进死亡的深渊。   从灵堂出来的时候,遇到懿安皇后张嫣,叔嫂俩免不了多说几句。   张嫣最关心的还是报仇,为她胎死腹中的孩子,为她被祸祸的皇帝老公,也为受尽委屈被驱赶回家的父亲,为那些同样被陷害的宫妃和臣子。   朱由检应道:“崔呈秀已经对罪状供认不讳,朝臣攻讦魏忠贤的奏疏有一人高,皇嫂的复仇就在眼前。”   张嫣道:“还有客印月!”   对啊,女人之间的仇恨更加刻骨铭心,何况还有在皇帝面前的争宠,客印月每夜探访皇帝寝宫,张嫣身为皇后又岂能无动于衷?   “客氏居住私宅,有锦衣卫一直盯着,最近倒是安分守己,待魏忠贤伏诛,客氏交由皇嫂处置。”   张嫣问道:“既然魏忠贤罪证清晰,又有朝臣反复弹劾,陛下还在等什么?”   “回皇嫂,朕在等他主动提出。”   “何也?”   这人好奇怪,怎么办事拖拖拉拉的?   现在我们完全占据上风,魏忠贤再也没有反攻倒算的可能。   可以说,捏死他和踩死一只蚂蚁并无太大分别,为何还要等。   朱由检示意她稍安勿躁,引着到一旁石凳上坐下,方才说道:“我大明朝无论是朝堂还是地方,从辽东到岭南,从宗室到百姓,从军户到商户,可谓千疮百孔,需要做的太多了。   朕自登基以来,一直寻求改变局面的好办法,主意倒是有一些,还需要人手去做。   之所以一直留着魏忠贤,逼迫他跳进一个接一个火坑,最后再逼他辞官,目的是减少此事对朝局的影响,大臣们要治理,但不能一棍子打死。”   “难道陛下任由他辞官回乡?”   朱由检摇头,“别人或许能活,魏忠贤、客印月、崔呈秀几人死不足惜。朕不杀他们,难以向天下人交代。”   张嫣起身,临走前说道:“哀家等着陛下的好消息!”   朱由检皱了皱眉头,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自称哀家,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想着,待你的大仇得报,还是将你从哀家,变成奴家吧!   ……   刘文炳早早等在文华殿,翘着二郎腿,嘴里嚼着甜枣,时不时的逗弄宫娥,一副没教养的傻样。   朱由检远远看到他,不怎么责怪,反而很喜欢他的性子,玩世不恭的模样,似乎与后世里个别官二代、富二代很像。   “朕的刘大人,差事办得如何?”   刘文炳挠头,“表兄你可别这么称呼,父亲最近三天两头的批评,让我在你面前不要没大没小的。”   朱由检道:“说起来,我该去看看太夫人,还有两位舅父。只是魏忠贤未除,宫中总有些牵绊。”   “母亲说了,表兄你登基不久,还是以国事为重。若是有空,可以让太夫人入宫见你。”   朱由检直摆手,万万不可!   “太夫人多大年纪了,还是不要轻动。再过几日,魏忠贤的事情办完,朕便亲自登门拜访。”   还是谈正事吧,“表兄,崔呈秀的家产经过清查,已经移交户部太仓。共计白银三十三万余两,黄金两万余两,其余财宝折算后预计在五十万两左右。另有京城内房舍三十余处,城外耕地两百余顷。”   我的天呢,朱由检心中惊呼,他这么有钱?   金银财宝加上房舍庄田,换成白银接近两百万两,这可是大明朝每年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   “兄弟,这样啊,哥再给你安排个差事,务必办得妥妥当当。”   刘文炳点头,“表兄请吩咐!”   “你立即开办一个拍卖行。”   “拍卖行?干什么的?”   “比如啊,崔呈秀家中查抄的这些宝物,是不是官府的?”   刘文炳有点疑问,该怎么回答呢,“官府的?也是表兄你的。”   “不,就是官府的,不归朕个人所有。但是,官府需要的是银子,不太需要名人字画、古玩玉器。   于是,交到你的拍卖行,你负责前期挂出来宣传,定一个起拍的价格,到了时间组织感兴趣又有钱的人到场,谁给加的钱多,东西归谁,这些东西不就换成了金银?”   懂了,刘文炳笑道:“不就是销赃嘛!”   呃……意思差不多,请注意你的措辞。   “房舍和庄田怎么办?还有崔呈秀府上的家仆和奴婢,光小妾三十多个。”   按惯例,房舍与庄田充公,留着赏赐给有功之臣。家仆和奴婢也是充公,分配到各处干活,有的还会进宫做太监。   女子姿色差的出苦力,运气好点的伺候人,姿色绝佳的赏给王公大臣,最惨的会充当官妓、军妓。   朱由检吩咐道:“后面还会抄没很多人的家产,你给我记住了,所有的房舍、田地都留下,朕有大用。   还有那些奴仆,有罪的按《大明律》处罚,没罪的放归务农。女子全部留下,朕另有安排。”   刘文炳露出贱兮兮的笑,表兄全留下了?不赏赐一些?   “胡闹!”   朱由检不是留着自己用,包括房舍和田地,加上顺天府的皇庄,他需要很多的住宅和田地,以及女人。   至于用途,他避而不谈,等时候到了自然会见分晓。   见朱由检看自己,刘文炳似乎有点心虚,“表兄,你盯着我干嘛?”   “抄没家产,有没有中饱私囊?”   刘文炳大手一挥,“哪有的事?天地良心,表兄给我机会,怎能不识抬举?”   朱由检还是看他,“你根本撒不了谎,都写在脸上呢!”   刘文炳呵呵笑着,“表兄圣明,一切逃不出你的法眼。”   “做兄长的不为难你,那些钱归你,算作对你最近表现的奖励。但是自此以后,不得再有贪墨之举。否则,莫怪大明国法无情!”   刘文炳起身施礼,再也不敢了!   “还有啊,那些钱!”   什么?那些钱你也惦记,真没多少。   朱由检不用问,看他表情就知道,这货小气着呢!   “朕不会要你的钱,而是告诉你干什么。”   “表兄说了,开一家拍卖行。其实我觉得,就是当铺,搜集好东西,如果人家过了档期没钱赎回,可以卖掉。之所以提前公示,展示宝贝多么好,无非是多找一帮人,事先抬抬价。”   嗯,孺子可教!   “不过呢,除了拍卖行之外,朕想让你把这笔钱投到钱庄上。”   刘文炳被戳到痛点,习惯性的挠挠头。   他们家几辈人开钱庄,到了刘文炳的父亲接手,在京城内外还有十多家。   可惜啊,刘文炳的叔父嗜赌,刘文炳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叔侄俩的共同努力下,钱庄只剩下最后一家,还岌岌可危,随时有彻底垮台的可能。   朱由检了解过,二舅父虽然败家,好在被及时制止。老刘家的钱庄生意主要毁在刘文炳身上,他小小年纪如此的破坏力,也算是个奇葩了。   “你按朕说的做,先把以前的十多家钱庄买回来,然后扩展到顺天府各地。等到了明后年,咱们积攒更多的钱财,有了更好的信誉,便把钱庄开到大明十三省,开到关外的辽东、开到最南面的琼州。”   刘文炳脸都绿了,“表兄,我是拿了点钱,但是并不多。别说是钱庄开到大明朝各处,只是买回那十多家钱庄,远远不够呢!表兄别挤兑我了,我愿将吞了的钱全部吐出来。”   朱由检拦住他,“不是那个意思,钱不够,融资啊!”   融资?什么玩意?   “朕给你一笔钱入股,咱们共同经营钱庄,你还怕赚不到钱?”   刘文炳虚惊一场,问道:“表兄能拿出多少钱?”   朱由检没钱啊,内帑一千多万交到太仓,他哪有什么私房钱。   正因为如此,朱由检才需要有一笔收入。   内帑的来源是税赋,以及皇庄收入,朱由检觉得不合适,应该先交户部,然后统一分配。   但是,他同样需要私房钱。所谓私房钱,不能靠政府机构收取,只能靠买卖。   天底下最好做的买卖是官商勾结,最容易赚钱的是垄断行业。   朱由检出钱投资刘家的钱庄,然后将钱庄开到大明的各府县,只要信誉够好,只加十倍的杠杆,相当于拥有高于自身价值十倍的银子,用来投资生财,钱滚钱,利滚利,还愁不能发家致富?   不过呢,朱由检反复嘱咐,此事保密!绝不可对外人提起!   有刘文炳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身份,没人敢招惹这家钱庄,寻常事务根本不用朱由检出面。   现如今,此事只剩一个难点,那就是朱由检投资入股的钱从哪来?   “正阳门外不是有家如意赌坊吗?朕去试试手气,赚到钱正好投资。”   刘文炳嗤之以鼻,要不是碍于对方的皇帝身份,他能笑出声来。   我一个职业赌棍都输得倾家荡产,表兄你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再或者,我拿的这些钱算你的?   不用!朱由检似乎铁了心,改天一起去,朕要亲自赌一局! 第66章 白茫茫的世界   魏忠贤想过失败,却没想过如此失败。   到最后,他哭着喊着求人家放自己走。皇帝仁慈,在他孜孜不倦的努力下,终于答应让他返回肃宁老家。   不管怎么说,终于可以离开京城,三天的准备时间眨眼过去,家中财物打包装了四十多辆大车,家兵家将数千人护卫,只待天一亮便可启程。   说来奇怪,今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早了太多。天刚蒙蒙亮,魏忠贤绕宅院一圈,恋恋不舍看过这里的一草一木。   现在还没有入冬,甚至距离中秋节还差几天,怎么天降大雪?   魏忠贤活了六十年,第一次见这么早的雪。   幸亏,这场雪有些虚张声势,在鹅毛般飘过一会之后,慢慢归于平淡,只是零星下着,并不影响出行。   魏忠贤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他要离开了,带着在权力巅峰跌落的遗憾,带着壮志未酬的可惜,幸好还有四十多车的金银财宝。   客印月来了,要和他一起走。在这之前,魏忠贤好说歹说,总算成功将其说服,一起去肃宁老家,承诺会照顾她后半辈子。   魏忠贤从年轻时赌博斗殴,后来自阉入宫,尝尽人间冷暖,也体会到位极人臣的快感。现如今,他老了,也倦了。   还记得那年,他卖了妻女,从此形单影只。还记得在宫中,他受尽欺辱,直到一个叫魏朝的老太监出现,他才一步步走向巅峰。   后来,他打倒了魏朝,虽然是自己命中的贵人,还是要了他的命,抢了他的女人,也就是眼前的客印月。   还有王安,当年皇帝最为信任,满朝文武无不敬重的大太监,也被自己快刀斩乱麻的除掉。   从此,绊脚石没了,宫中再无敌手,通往权力高峰的路,已然畅通。   大权独揽,天下无敌,皇帝被他控的死死的,一切尽在掌握中。   谁知道荣华富贵转头空,一个不起眼的信王爷,竟然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让自己身败名裂。   回想这些日子的攻讦与妥协,好似半辈子那么漫长。他输了,有遗憾,却也心服口服。   不知何时,客印月从花轿上下来,出现在不远处,一袭白色的大氅,散碎的雪花纷纷落下,在她的肩头,在她头发上。   她与天地仿若连成一片,还是那么雍容华贵,那对喂养过皇帝的乳房,依旧挺拔骄傲。   “走了!”   走吧!魏忠贤答应着,万一小皇帝改了主意,哪里都去不了!   迈开几步之后,魏忠贤忍不住回头再看看。   “印月,你说,还能回来吗?”   客印月粗俗却又悦耳的声音传来,“老东西!回来做甚?找死啊?”   她家的猴崽子死了,她的弟弟也死了,只剩下“老东西”陪着她。   客印月说,“肃宁老家有房有田,足够下半辈子花的,你非要带走这么多,不怕贪心丢了命啊!”   “咱家怕!怕的要死!”   魏忠贤嘴上说着,心中却在暗笑,当年秦国大将王翦带兵远征,不停给秦王写信,要钱要地要房子,极尽贪腐之能事,最终不但没事,反而成为功臣之中少有善终的。   王翦之所以成功,在于用贪婪安抚了君王的心。魏忠贤要效仿先贤,君王要的是权力,咱家全部还给你。咱家只要财富,要安安稳稳和客印月度过余生。   离开之前,魏忠贤突然觉得还有件事没有做,他迈步登上台阶。这是处高台,魏忠贤闲暇的时候,喜欢登台唱几句。   客印月在旁边看着,并没有丝毫惊讶,她眼里的魏忠贤老了,却从未像今天这般可爱。   “老东西,仔细些!别摔着!”   魏忠贤一个踉跄,并没有完全摔倒,只是腿上沾了一些雪。   他用手拍打着,然后转过头来,冲着台下唯一的观众,说道:“临走了,咱家给你唱一支昆曲。”   还记得,小的时候,他家中是唱小曲的,耳濡目染之间,有那么几首牢记于心。   《窦娥冤》好不好?   客印月摇头,太苦了!老东西享尽荣华富贵,哪怕现在嘎嘣死了,这辈子一点都不冤。   《望江亭》呢?   客印月还是摇头,太花哨,天底下哪有谭记儿那等聪明伶俐的人儿。   《单刀会》呢?   关羽单刀会鲁肃,尽显英雄豪气。   这个好,客印月没有再反对。魏忠贤撩起长袍,像模像样的吟唱起来。   还别说,魏忠贤看起来老,嗓音条件还可以。   这时候,有仆从在客印月耳边说了几句,她的面容微微变色,吩咐仆从把她的水壶取来。   魏忠贤唱到兴处,高兴的摇头晃脑。   “那刀劈秦琪黄河滩,在虎牢关前战吕布。那力斩华雄酒未寒,那大江啊大浪,我过了多少。那小小的沟渠,怎能翻了船?”   是啊,怎能翻了船?   魏忠贤哭了,渡过大江大浪的他,怎在小小沟渠翻了船?   客印月走到台前,递给他水壶,“翻就翻吧!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魏忠贤哆嗦着接过来,放在嘴唇吸下去,有不少流淌出来,淋湿他的衣襟。   六十岁,该过六十大寿了!   客印月还在笑,老东西,别等了!今天过吧!   她拿回水壶,自己抿了一口。觉得不太够,又喝一口。   庭院外,军兵涌了进来,中间为首的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旁边有马背上手持铁锥的黄宗羲。   还有个意外的来客,天启帝的皇后张嫣,坐在一架华丽的步辇之上。   一切都结束了,就在今天。   黄宗羲是来报仇的,用他手里的铁锥。   张嫣也是,他要亲眼看魏忠贤和客印月死,无论多么残忍的手段。   客印月看见了张嫣,说了句只有她俩懂的话,“你还是美的!”   张嫣心里恨,你一个乳母,偏偏和皇后争宠,咱俩是一个辈分吗?你都多大年纪了,非要霸占皇帝的龙床?   天启帝的情史,不方便当众公开。张嫣没准备和她说话,今天来只有一个目的,亲眼看看这个狠毒的女人,她杀了自己的儿子,会得到什么报应。   客印月从未像今天这般从容,她同样不打算多言,回头冲魏忠贤说:“看来今天真的要单刀赴会,老东西,唱完再上路!”   魏忠贤还想唱,对面的骆养性发话了,“皇上圣旨,有奏疏弹劾魏忠贤多项大罪,勾结藩王,刺王杀驾,图谋不轨,诸般罪状令人惊骇,命锦衣卫暂押诏狱,择日交由三法司会审!奉贤夫人客印月为魏忠贤同党,一并捉拿入狱!”   魏忠贤不再唱了,开口问道:“想当初,尔等结党营私,朝堂乌烟瘴气,皆以攻击异己为要务,丝毫不顾国家之安危、百姓之疾苦。是咱家出面,该杀的杀,该赶的赶,让诸位臣子放弃党争,凡事以国家为重!”   “辽东屡战屡败,是咱家调派得当,大明对建奴两次大捷,皆咱家掌权时取得,尔等以为全是偶然吗?”   “咱家为国效劳,凡事处理的妥妥当当,大明国泰民安,先帝方能逃避尔等烦扰。”   “满朝文武,府县官员,到处为咱家修建祠堂,尔等说谄媚阿谀,可知他们唯咱家马首是瞻,共为大明效犬马之劳!”   骆养性喝止了他,如果让魏忠贤说下去,他的丰功伟绩够说小半个时辰的。   皇帝命令抓捕,那逮回去再说,三法司会审时你再吹,现在没工夫和你废话。   皇后张嫣颇感气闷,魏忠贤和客印月明明做了那么多坏事,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就应该是鞠躬尽瘁的贤臣,是光照后世的圣人,你就真可以和孔夫子摆在一起祭祀。   “说什么替君分忧,先帝之所以驾崩,你都做过什么,莫非不自知?”   “说什么国泰民安,你唆使党羽胡作非为,搜刮民脂民膏,门外这四十多车财宝从何而来,家中为何上万顷田地,你都忘了?”   “说什么大明社稷,你为了这个贱女人,残害宫内有孕的妃子,导致先帝无子,难道不是你所为?”   客印月被cue到,不由得睫毛一抖。她多年来受到皇帝宠幸,贵为奉贤夫人,哪里被人如此抢白?   既然你提起,客印月大声道:“宫中妃嫔的孩子都是本夫人害的,皇后胎死腹中的事情,也是本夫人让太医做的手脚,那又如何?”   这……   这是蛮不讲理了,骆养性及时喝止,罪行自有三法司会审,此处不宜多言!   张嫣只想看她的结局,要不是魏忠贤矢口否认,她也不会反驳。   骆养性转头看另一侧的黄宗羲,前几天他扎许显纯的消息人尽皆知,如今尖铁锥又拿出来了,正在右手把玩,要扎魏忠贤吗?   不过呢,魏忠贤比许显纯重要的多,你扎几下过把瘾,要是真给逼死了,恐怕不好交代。   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黄宗羲杀死许显纯近乎于残暴,如今面对杀父的罪魁祸首,手段又岂能轻了?   张嫣也是,杀死客印月是她夜思梦想的事情。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为了她胎死腹中的孩子,她并不介意人生中第一次举起屠刀。   对面的魏忠贤看黄宗羲下马,拿着铁锥走过来,他并没有惊慌,而是喊客印月,“夫人上来,唱最后一段!”   “老东西,本夫人哪懂什么昆曲!”   话说的谦虚,客印月脚步却不慢,三两下登上台,唱腔很是婉转动人。   两人一唱一和,努力着,似乎想把《单刀会》唱全。   黄宗羲拿着铁锥,张嫣拿着一把匕首,他们走到台下,却没有登上台阶。   台上的魏忠贤嘴角有鲜血渗出,客印月比他更严重,已经瘫倒在对方的怀里,只剩下眼皮还在动。   魏忠贤发出呜咽的哭,“咱家早知水中有毒,你……你很好!知道咱家受不了狱中之苦,受不了小人审讯!”   “那观书观到了三更后……”   魏忠贤坚持唱着《单刀会》,但是没机会继续了,他只唱了半句,已经瘫软倒下,与客印月死在了一起。   远处,张嫣没有说话,吩咐步辇回宫。   黄宗羲默默收起铁锥,事情已经这样,仇恨如过眼云烟。   他们死了,临死前有一场大雪铺盖大地,竟然有几分纯净。   张嫣和黄宗羲难免遗憾,临了还被他们抢白几句,事情就这样吧,也算是恶有恶报。   骆养性命令道:“查抄魏忠贤、客印月各处府宅,钱物送户部办理交接!”   四十多车财宝已在门口,省了再打包套车,直接运走吧!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着楼塌了。应该用明代大才子杨慎的诗来表达:是非成败转头空,夕阳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茫茫的天地,仿佛重新洗刷过一遍。属于魏忠贤的年份已经结束,大明朝将在朱由检的带领下,开启新的局面。 第67章 猜猜猜   又到半月一次的家宴时刻,刘太妃被请来高坐,几位孙媳妇忙忙碌碌,今天不做水点心,她们要吃月饼。   正值中秋佳节,皇帝一早举行大朝会,千余人参加的盛况再次出现,然后又开了小会,处理几件棘手的问题。   午饭之后,在中极殿门前办了大型宴会,邀请京城和附近地方的民间代表共聚,以示皇恩浩荡。   朱由检赶回干清宫时,月饼已经出炉,全是按照他的设想,各种馅的都有。   田秀英等人觉得,做月饼比水点心费事多了,从中午一直忙到现在,腰都酸了,脸都黑了。   朱由检轻抚她的腰,还是那么细,脸还是那么白。   众女子起哄,除了周婉言时有时无的醋意,一家人其乐融融。   朱由检坐在刘太妃身边,笑嘻嘻说着贴心的话;   刘太妃问:“陛下这是遇到难处了?”   朱由检大大咧咧的,“魏忠贤除了,朝堂内外悉数听命,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哪来的烦恼。”   刘太妃待在宫中多年,这种客套话怎能听不出,坚持道:“陛下肯定遇到难处。”   “今日家宴,又值中秋佳节,朕让群臣回家欢聚,只想享受家人在一起的时光,国事留到明日再议。”   见刘太妃看着自己,虽态度温和,却并不罢休,非要知道点什么。   朱由检心中奇怪,怎么太妃与平日不同。   “既然太妃问起,朕便如实相告。我等虽然除了魏忠贤,接下来的善后工作非常复杂。   一来是如何处罚魏忠贤的帮凶,朝堂上奏疏满天飞,群臣互相攻讦,纷纷指责对方是阉党。   二来嘛,工部、兵部、东厂、都察院、国子监等众多要害部门职位空缺,很多人盯着眼馋,如何任命是道难题。   第三嘛,这不是整合各部仓库归于太仓,然后让各部门报送新一年度的预算,也就是各类开销,各部不能领会朕的意思,纷纷叫苦叫屈。”   刘太妃听罢,指点道:“陛下说的这些,其实是一个问题。”   高呢!   朱由检竖起大拇指,到底是在宫中待了一辈子的老人,瞬间抓住事情的本质。   正因为你打垮很多人,才会空出那么多位置,才会有很多人争。   而你搞什么新鲜的“预算管理”,首先要各部门老大鼎力支持。   现在人心惶惶,大家都想把对方拉下马,更想着保全自己,哪有功夫搞什么预算?   其实,这个预算并不新鲜,大明朝一直有类似的办法,只是没有被赋予一个专门的术语:预算。   朱由检作为皇帝,在朝堂上仿若一名经济学老师,给大家讲预算是个什么玩意,预算的重大意义是什么,以及如何有效的执行,怎么表扬和惩罚。   在他看来,预算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支出预算,一部分是项目预算。   比如皇宫,例行的各岗位支出变化不大,每年购置多少布帛,需要多少香油,依照往年花费可以估算出今年的支出。   还有一部分,你今年要开展新项目,比如皇极殿太破旧需要重建,需要额外的银两支持,那就是项目预算。   朱由检觉得,这两部分盘算清楚,不止为了明年的银两拨付,更重要的是理清工作思路。   支出预算能让人明确部门工作职责,知道明年的任务是什么,也让别人知道如何评价和考核你。   项目预算能让你知道改进提升的办法,没有工作是一成不变的,必须不断进步、持续改进。   但是,正如刘太妃所说,他苦恼的这些其实是一件事,必须迅速决定处罚谁,各部门的岗位如何调整,让大家静下心来工作,而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更不能总想着害人。   “陛下,哀家劝你,慎重固然重要,却不能拖延日久。朝堂之事众多,迅速决断吧!”   皇后周婉言经过,提醒道:“勋臣贵族和东林党人出力不小,陛下分配官位时莫要忘记他们。”   朱由检笑着应和,他早先接到周婉言的纸条,上面写着韩爌、钱龙锡、陈仁锡、周延儒、文震孟等二十多个名字。   朱由检早已扔了,如此声势浩大的求官,哪怕是皇后,也有些过分了。   今日她再次提起,前面还加了个勋臣贵族,其实只是个掩饰,中心思想还是强调东林党,他们从政治上、经济上都提供帮助,应该报答他们。   朱由检讨厌结党,至今不承认魏忠贤有党,只认可魏忠贤、客印月、崔呈秀等人的小团队,以及围绕小团队更大的圈子。   他们趋炎附势,看中的是魏忠贤的权势,并非有什么共同志向。   对于一个没有共同志向的团伙,其实不能称之为党,他们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很容易被瓦解,很容易被打败。   魏忠贤就是个例子,满朝文武,大明各府县,看似到处都是他的支持者,生祠修建几百处之多。   可朱由检只是简单的几个步骤,到最后派一队人将其擒获,这个团伙瞬间崩溃,毫无精神信仰可言。   这种情况下,东林党人还以统一的名字出现,本身就会引起朱由检的反感。   不可否认,他们在自己登基的过程中帮助不小,在顺义皇庄的建设中投入颇大。朱由检会给回报,但不是朝廷的官位。   他会任命其中一些人,比如文震孟,此人有自己的坚持,不会为党派利益抛却个人信仰。   再比如钱龙锡,据观察此人情商颇高,处理事情头头是道。   简单些说,他们做官靠的是实力,不应是背后的那棵大树。   与之类似的,勋臣们会有人当官,不止是以前的五军都督府,朱由检准备让英国公张惟贤掌宗人府,让成国公朱纯臣任刑部尚书,原因只会是他们适合,而不是他们的阶级。   这算是朱由检的倔强,他在用生命向结党营私宣战。   周婉言没有要走的意思,问道:“臣妾心中好奇,不知内阁首辅的要职,到底由谁担任?”   她一开口,干活的几名女子表面上仍在忙碌,耳朵却不约而同竖起来,想知道答案。   朱由检“嗯”了半天,方才说道:“你猜!”   真能猜得出来吗?周婉言想了想,莫非是韩爌韩大人,曾任内阁首辅。   朱由检不置可否,他希望很大,只是有个缺点,名字太难写。   众女子当他是开玩笑,笑呵呵继续忙碌。   这场家宴非常热闹,朱由检感受其乐融融,一边赏月,一边品着美酒美食。   渐渐的,众女子喝得差不多,一个接一个不胜酒力,也不胜娇羞。醉眼朦胧中,看谁都平添几分姿色。   刘太妃曾经责怪,朱由检这个皇帝过于平和,以至于几位女子越来越放肆,在皇帝面前也敢喝醉。   朱由检喜欢她们的真性情,完全没当回事,甚至还鼓励。也许,他做不到不怒自威,他很难让自己显得特别有威严。   这才是真实的他,别人当皇帝靠威严。他既然缺失威严,那就从其它方面补救,做一个智慧、仁慈,又懂经济学的皇帝。   到二更时分,刘太妃走了,现场仅剩下朱由检,以及喝得有点晕的懿安皇后张嫣。   此乃史上五大艳后之一,美极了。   而且,灯下看美女,越看越精神。   朱由检在酒精的帮助下,说话有些大胆。   “皇嫂可知,上次家宴吃的水点心,还有个名字叫水饺,也可以亲切的称之为饺子。”   “是吗?”   张嫣答应着,看起来有点酒精上头,说话也不太利索。   “有句俗话,不知皇嫂可曾听说?”   “愿闻其详!”   朱由检说了,行不行的问一声,“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   张嫣微微一怔,似乎听懂了。   她才二十一岁,没有孩子,在皇宫孤苦无依的待着。这宫里唯一带把的男子暗示她,似乎是想泡她,心中难免泛起几丝涟漪。   朱由检略显紧张,怕自己唐突了美人,以后见面尴尬了。   张嫣好半天没说话,最后……打了个美美的酒嗝,说道:“陛下乃天下之主,朝中事务繁杂,听陛下对皇后说,内阁首辅是韩大人,恐怕是说笑吧?”   呃……朱由检等了半天的答案,她似乎答非所问,故意闪避了自己的追求。   她为何也提内阁首辅的任命?   朱由检多了个心眼,哈哈一笑,说道:“什么事都瞒不过皇嫂。”   张嫣在等待,却发现朱由检像刚才的她,不表态。   你这是赤裸裸的报复,而且是现世现报,一点耐心都没有。男人啊,怎能如此小心眼?   朱由检大胆伸出“罪恶”的右手,抓住张嫣的玉臂,轻轻晃了一下,带着酒气说道:“皇嫂聪慧,朕的确是在说笑,韩爌当不上首辅绝非因为名字。他是东林党魁,如何能任内阁首辅?”   那……   张嫣在等待答案,朱由检在她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字。正式任命还有几天,不要对别人说啊!   张嫣半信半疑,但是看朱由检有些喝高了的样子,不像是谎话。   酒后吐真言嘛!   太监曹化淳进来,在朱由检耳边嘀咕一通。   朱由检呈现惊喜的神情,立即起身,略微有点晃,对张嫣道:“天色不早,皇嫂早点回坤宁宫休息,朕有件要事去办。”   张嫣看着他离开,心中还在琢磨,他刚才说的是真话吗?   另外,这么晚乐呵呵朝外跑,有什么要事?   还有啊,他刚才明明在勾引我,怎么半途而废?没有再接再厉? 第68章 陕西兄弟帮   朱由检跟着曹化淳出来,看到了多日不见的高起潜。   还记得中秋之约吗?   奴婢远赴陕西,多方寻找,总算不辱使命,赶在中秋的最后一刻抵达,请陛下查验。   朱由检大步迈出午门,看到虎背熊腰的高起潜,这货满脸的横肉,贴上胡子就是猛张飞。   高起潜献上名册,再次跪下告罪,“惊闻陛下多次遇难,奴婢不能在身边行护卫之责,实在是心中有愧。”   哪里的话?太客气了!   曹化淳将其扶起,安慰道:“陛下几乎每天都念叨你,回来就好!”   朱由检在看名册,一边看一边夸赞,办得好!   此外,他最关心的,人呢?   高起潜领命赶往陕西,按照朱由检给他提供的线索,让各地府县帮忙,名单上三十六个名字找出二十七个,其中包括驿卒李自成,括号里注明可能叫李鸿基,以及他的侄子李过、舅父高迎祥。   还有黄脸庞的张献忠,一个军痞子,刚被长官抽了一顿鞭子。   朱由检很满意,他并不知道这些人的确切下落,甚至连名字都不确定,高起潜的陕西之行完成的如此出色,明末起义军领袖被他打包带来京城。   其中包括李自成、张献忠两个魔头,以及前期起义的闯王高迎祥、老回回马守应,以及绰号曹操的罗汝才。   “高起潜听诏,自即日起,你为御马监掌印太监。”   高起潜跪谢圣恩,自从皇帝掌权,将御马监的位置空出来,等着高起潜返回。   朱由检看着眼前的二十七名陕西人,他们有老有少,年纪最大的看起来四十多,年纪小的似乎还是个毛孩子。   这可是魔盒里关押的天罡地煞啊,放到外面可能威胁统治,放在皇宫似乎不太妥当,总不能先阉了吧?   “诸位都是秦地豪侠,之所以让高公公找寻,目的是组建一支保护朕的卫队。从今日起,你等皆享受百户待遇,每人赐田地二十亩,耕牛两头,住宅一处,尽快派人传信,让家人搬来京城居住。”   高起潜听了一头雾水,这些人之中有个别能打的,但是和锦衣卫、勇卫营比并不突出。   皇帝是否对他们太好了,百户的待遇,又是田地又是耕牛,住处都安排好,还能从陕西带家眷?   朱由检不解释,谁能想到这些人在两三年后纷纷揭竿而起,最终毁了大明朝?   给他们高官厚禄,把他们带在身边,他们就不会造反了。   当然,没有李自成,还会有张自成。没有张献忠,还会有李献忠。   解决陕西的问题不简单,朱由检先求一个心安,把已知的煞星先喊到身边,时不时的感化他们。   “夜已深,高公公先将他们安顿在朝房,明日再行安置。二十七人分为两队,李鸿基改名李自成,与张献忠各领一个小队,每日轮流当班保护朕。”   众人听令!   ……   次日,轮到李自成的小队执勤,朱由检带着王承恩偷偷出宫,李自成率领高迎祥、李过、刘宗敏、田见秀等人跟随,再后面是孙应元率领的勇卫营在暗中保护。   刘文炳在路口侯着,他今天轻车简从,只有两名锦衣卫在旁边服侍。   “走吧!如意赌坊!”   兄弟俩并排走在前面,不乘车,也不骑马。   外人绝对想不到,他们当中有一个是皇帝。   如意赌坊一如既往的热闹,刘文炳是这里的老主顾,留下的回忆不怎么美好。   他刚一进门,有熟客发出嘲笑般的起哄声,人数在十人以上。   刘文炳晃了晃手里的绣春刀作为回应,那意思在说:不怕老子带锦衣卫灭了你们?   起哄的人消停些,没人敢惹锦衣卫,尤其是刘文炳统领下的缇骑。   掌柜的赶紧来招呼,“不知刘大人今日到来,有失远迎,今天玩什么?”   刘文炳要玩就玩刺激的,他用手里的绣春刀指了指后院。   掌柜的会意,前面带路。   那扇门打开,里面挺宽敞的,刘文炳说过好几次的东西,朱由检终于看到。   这里赌内阁首辅的任命,除了李国普、韩爌、徐光启、袁可立、孙承宗五个候选人,又多了钱龙锡和张惟贤。   而且,各个选项的赔率有变化,李国普从以前的一赔三,降低到现在的一赔十。刚登上榜单的钱龙锡一赔五,英国公张惟贤是一赔十二。   刘文炳看着,直想笑,问道:“英国公是勋臣,大明从未有勋臣入内阁的先例。”   这是句实在话,内阁成员通常来源于庶吉士,而庶吉士都是科举考试的佼佼者。   勋臣们家世显赫,用不着寒窗苦读,中不了进士,更当不了庶吉士,又怎会成为内阁首辅?   掌柜的神秘说道:“当今陛下不同他人,常会有惊人之举。这英国公张惟贤是懿安皇后的本家,据说陛下做信王时的府宅,还是英国公慷慨奉献。   后来陛下登基,英国公出力不小。他是勋臣领袖,威望极高,做内阁首辅并非没有可能呢!”   刘文炳当他说的是真的,这时候茶水奉上,与朱由检一同坐下品尝,并不急于下注。   掌柜的问道:“记得刘大人上次押的是韩爌韩大人,不知这次来是要加注,还是另有所选。”   刘文炳指了指身边的朱由检,介绍道:“这是我表兄,下注的不是我,而是他!”   表兄?掌柜的狐疑道:“京城谁人不知,刘大人的表兄是当今皇帝,莫要开玩笑。”   朱由检乐道:“我便是当今皇帝!”   掌柜的哈哈大笑,哪有皇帝自称“我”的,应该称呼自己“朕”。以后可不能乱说,万一被锦衣卫逮着,你麻烦大了。   他转眼一看,锦衣卫就在现场,刘文炳乃锦衣卫指挥佥事,掌缇骑。   掌柜的很泄气,“好吧,你们随意说!”   朱由检乐乐呵呵的,笑容可掬,“和掌柜的开个玩笑,莫要当真。”   掌柜的才不会当真,大明开国两百多年,除了正德皇帝,从未听说皇帝没事出来溜达的。   朱由检奇怪,指着刘文炳问:“此人在锦衣卫任职,表兄又是当今陛下,他若是进宫问过,岂不是百战百胜,你们如意坊有多少钱赔给他?”   掌柜的似乎并不担心,拉开另外几道帘子,看到没,不止内阁首辅可以赌,还有兵部尚书、工部尚书、吏部尚书……   朱由检突然发现,原来赚钱这么容易。   赌坊的掌柜信心十足,似乎他们坐庄的更有把握。朱由检搞不清楚,他们的自信从哪里来?既然你们不怕,那我便玩玩。   “表弟,你投的何人?”   刘文炳如实答道:“韩爌韩大人,我押注五千两,赔率是一赔五,输了分文没有,赢了的话就是两万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   朱由检寻思半天,问道:“如果押钱龙锡,如何?”   掌柜的答道:“钱大人能耐不小,做过礼部侍郎,又有东林党诸人相助,应该是内阁首辅的热门人选。只不过,此人与当今皇帝并无太多交往,未必能得到青睐。”   朱由检听明白了,这是劝自己选其它选项。他不由得暗自多想,如意赌坊不是傻大胆,他们的自信是有一定道理的。   “那么,表弟,你觉得我投张惟贤怎么样?”   刘文炳摇头,“英国公做内阁首辅,不会!不可能!”   朱由检看着店掌柜,露出询问的眼神。   店掌柜应道:“赌博而已,赢的话盆满钵满,输的话倾其所有,小的也不知该选哪个。”   朱由检心想,店掌柜在和自己玩心理战,刚才规劝自己不要选钱龙锡,现在看似不关心,其实在催自己下决心投注张惟贤。   他寻思半天,问道:“如果选一个名单中没有的,赔率是多少?”   店掌柜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很熟练的应道:“一赔一百,只要公子能选的对。”   朱由检激动的握紧拳头,似乎好多钱向自己奔来。   “那么,我选现任内阁首辅黄立极黄阁老。”   不可能!   不止是店掌柜,连一同来的刘文炳都嗤之以鼻。黄立极是谁啊,他是魏忠贤的同党,是阉党在朝堂上最重要的人物。   皇帝扳倒魏忠贤一伙,怎会放过黄立极?   他连命都保不住,还想继续做内阁首辅?   店掌柜直摇头,“公子肯来如意赌坊,那是给我们面子。但是,黄立极明明朝不保夕,哪怕不被治罪,最好的结果是告老还乡,又怎么可能留下做首辅呢?”   朱由检更加确信,如意赌坊经营的不仅是博彩,更加涉及政治,他们在朝堂上应该有不少人,对宫内外的消息知之甚多。   “本公子就赌黄立极,手头共计三十万两银子,我全投进去。”   店掌柜再一次规劝,“公子想好了,三十万两银子,说没可就全没了!”   朱由检笑而不语,办手续!签字!画押!   丢了是三十万两,要是赢了呢,百倍的赔付,那就是三千万两,一个极其恐怖的数据。   朱由检下注完成,店掌柜一群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是个傻子吗?他为何如此坚定?   朱由检出了赌坊的门,嘱咐刘文炳,派人盯好了,别让他们赖账!别让他们跑了!   朕明日就宣布内阁首辅的任命,到时候三千万两的赔付,倒要看看如意赌坊怎么应对,它背后的大树到底是谁? 第69章 老先生讲课   皇帝在文华殿召开帝国财政会议,商讨“全面预算管理”的种种细节,在距此不远的文渊殿,崇祯朝第一次经筵正式开启。   为了这次经筵,翰林院经过精挑细选,推出孙之獬、徐时泰两人授课,他们的官位从编修变为侍讲。   孙之獬又胖又白,放在那里形似馒头。他很得意,经筵的对象是文武百官,包括皇帝。为此,他认真备课,准备用才华震慑全场。   结果令人失望,他见皇帝未至,据说忙于召开帝国财政会议,于是耍了个小心眼,让同伴徐时泰先讲。   即便是后讲,他还是错过了皇帝,没有让皇帝听到自己的高谈阔论。   后面的事情更让人窝心,在孙之獬和徐时泰之外,皇帝专程邀请几人授课。   看到出场名单,他的心凉了半截。   先是徐光启,讲授新作物栽培对大明北方经济的重大影响。   然后是袁可立,讲授大明海洋战略睁眼看世界的重要性。   最后是孙承宗,讲授民心如何左右辽东战局。   孙之獬找到管管此事的翰林学士,严肃的质问:这还是经筵吗?不应该讲经史子集吗?   翰林学士很无奈,“陛下亲自邀请,据说连他们讲授的内容,都是陛下亲自过目的。再者说,徐光启、袁可立、孙承宗是何等人物,朝中官员谁不敬佩?”   以前有魏忠贤在,他们或许被排挤。现在魏忠贤已倒台,这三位便是众人景仰的偶像,极有可能成为大明发展的柱石。   孙之獬不服气,瞧他们讲的那是个啥?   徐光启说什么新作物,不就是玉米、花生和番薯吗?又难种又难吃,能顶什么用?   袁可立说什么海洋战略,知道大明朝“海禁”吗?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难道不应该立即抓起来吗?   还有孙承宗,厚着脸皮讲什么民心,辽东是战争的最前线,打不过女真鞑子就认怂,扯什么民心啊,还不是推卸责任。   徐时泰听他说,并未放在心上。因为,徐光启的授课已经开始,从他说出第一句话,徐时泰的注意力便跟着走了。   徐光启直指弊政,大明朝土地兼并严重,大量百姓没有田地,怎么办呢?   要回来土地吗?国家重新分配吗?不是不可能,似乎很难。   那么,徐光启提出自己的解决办法。主要是两点,第一是扩大耕地面积,第二是提高粮食产量。   首先,你想扩大耕地面积,有两个办法。或者发动对外侵略,占据北面女真人的地方,西面沙漠以西的地方,南面炎热的地方,还有陛下说海洋外面的广阔天地。   或者呢,兴修水利,让更多的地方能够被灌溉,让那些荒地成为良田,让大明的耕地面积大幅度增长。   其次,提高粮食产量,新作物种植意义重大。陛下说过,玉米、花生和番薯都有两个特点,第一是耐寒冷,第二是耐干旱,最适合在北方种植。   我们要做作物的培育,找到最适合的种子,保证作物的产量和口感。   接下来,徐光启结合最近几年在天津的种植经验,逐一向大家阐述新作物的特性和种植方法。   他是有科学精神的,也懂得科学的分析方法,讲授出来让人耳目一新,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世界原来是这幅样子啊!   徐光启足足讲了一个时辰,将新作物的情况阐述的清清楚楚。   待他结束的时候,现场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徐光启这位前礼部侍郎,以一种英雄般的模样重回朝廷。   孙之獬心中不忿,反复向身边人抱怨,他这哪是经筵该讲的,也不是应该讲给大臣听的。   这徐光启要是有时间,应该多去田间地头,给老农民聊聊种田经验。   说到兴奋处,孙之獬在嘲笑。他的同伴徐时泰却在回味,回味刚才徐光启讲的东西。   轮到袁可立了,徐时泰更没空听孙之獬叨叨。   袁可立是传奇人物,他没有讲做推官时侦破的奇案,没有提当年怎么奇兵收服辽南,也没有谈他怎么将刺头毛文龙收拾的服服帖帖,更没有聊起他怎么将奴酋的女婿策反招降。   袁可立说的是海洋,他做过登莱巡抚,围绕渤海与女真人周旋,他亲眼见到与朝鲜、倭国的贸易,见过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子。   他首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知道海盗郑芝龙一年赚多少钱吗?   一千多万,甚至年景好时能到两千万。这个数字绝非虚假,是福建巡抚熊文灿从郑芝龙嘴里亲口听到,在上报陛下的奏疏中提起。   大明朝廷每年才五六百万的收入,为什么一个海盗头子是我们的两三倍?没有农民给他交税,没有矿税、盐税和牙税。   有多少人以为郑芝龙只是个强盗,只靠抢能赚这么多钱吗?   不对,郑芝龙之所以富可敌国,在于他垄断了贸易,不管是佛郎机人还是红毛番子,他们到了夷州,陛下称之为台湾。   他们只要和大明贸易,或者与倭国与朝鲜、琉球,都必须经过郑芝龙。   在南海,包括部分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子,他们的商船要挂郑芝龙的旗号才能安全通行,每一艘要三千两银子。   诸位试想,郑芝龙赚一千多万两,多吗?   不等众人回答,袁可立介绍:陛下说了,不多!   诸位看这张海图,陛下让所有臣子都好好看看《万国坤舆图》,知道世界有多大,知道贸易有多赚钱,知道有多少地方是大明要去征服的。   袁可立这番话说出,臣子们都知道,他讲之前是皇帝授意的。   最后一个主讲人是孙承宗,他同样是先见了皇帝,讲的不是关宁锦防线,不是他用堡垒蚕食女真人地盘的战略,而是民心。   辽东战局的胜败不取决于城池稳固,不取决于火炮火枪,而在乎百姓的去留。   关宁铁骑为什么厉害?为什么是唯一敢与女真人野战的军队?你说训练有素,说装备精良,都对,却又都不对。   关宁铁骑的魂在于百姓,他们的家在辽东,他们的田地和老婆、孩子都在,女真人踏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们要去守卫的,这是一种使命,也是发自内心的本能。   陛下说了,不要否认女真人的强大,要大方承认我们野战中处于完全劣势,甚至相信未来三到五年仍然无法战胜敌人。   这都无所谓,只要拥有民心,辽东的百姓会跑向我们,而不是女真人。那么,大明朝迟早会取得胜利,女真鞑子拼不过我们。   陛下说了,只要是到了辽东的百姓,给他们田地和房舍,免除他们的赋税和徭役,让他们安心做我大明朝的子民,只要坚持八到十年,女真人将不战而溃。   下面的人听得津津有味,孙承宗不提战争攻防,完全从另一个角度在阐述,大明朝可以靠生产和贸易拖垮女真人。   同样的,还能靠贸易拉拢同盟,施展我们的外交手段,让朝鲜人继续做大明的附庸,让蒙古强大的科尔沁、喀尔喀诸部归心,从而加速女真人的覆灭。   孙之獬不再批判,他发现自己的反驳很无力,根本没人理会。听到最后,他甚至有些赞同,皇帝找来这仨人太厉害。   孙之獬不能忘了,他是福王的人,留在京城替小福王办事。   还好,这三位都不是朝堂上的高官,不会阻挠以福王为首众多亲王的行动。   有宦者高声呼喊:皇帝驾到!   朱由检来了,现场跪倒一片,山呼万岁。   他亲切的和徐光启等三人见礼,逐个扶他们起来,然后亲自走到台上,高声问道:“诸位爱卿,三位先生讲的如何?”   众人齐声喊好。   “徐先生是朕的恩师,行过拜师礼的。他是一位天文地理无所不精,学贯东西的智者,大明朝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做。因此,朕任命徐先生为国子监祭酒,仍然驻顺义皇庄办事。”   现场欢声雷动,国子监祭酒不是太高的官职,好在工作清闲,能够让徐光启拥有更多的时间。   “袁先生近乎于一个天才,朕想让他主政辽东,无奈老先生年纪不小,不适宜到处奔波。朕便恳请老先生留在朝堂,做都察院左都御史。”   此话一出,现场不少人冒冷汗。袁可立入主都察院,以他聪明绝顶的智慧,官场这点猫腻哪里逃出他的法眼,看来皇帝推行吏治改革的传言不假,各种懒政、贪墨、攻讦都将被遏制。   “孙先生是关宁锦防线的缔造者,是大明收服辽东失地的英雄,是袁崇焕等一众将领的老师。   朕想拜托老先生主持五军都督府,推行大明朝的军制改革,锻造无坚不摧的新军,助力大明朝打败女真、走向海外。”   现场有人暗自叫好,甚至有人开始小声讨论,这三个人的使用,分别针对教育科技、吏治改革、军制改革,这是要从根子上解决问题,大明朝有望就此重回正轨。   同样有人忧虑,这些改变将影响自己的切身利益。   朱由检待声响渐小,说道:“恰好各位爱卿都在,朕有诏旨颁布!”   曹化淳开始宣读圣旨,内容是内阁及六部、五寺、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等诸多中央部门的人事任命。   其中,最重要的,诏旨中明确指出:内阁首辅仍然是黄立极。   朱由检看到不远处等待的刘文炳,彼此会心一笑,谜底揭晓,该去正阳门外的如意赌坊兑现赌约,三十万两白银一赔一百,就是三千万两,看看他们怎么给?   等到无力偿付,幕后的大人物该现身了吧?   他到底是谁,朕都等的不耐烦了。 第70章 三驾马车   京城里缇骑四出,不止如意赌坊的人出不来,店掌柜的家中,以及附近的两条街道,进出人员都会受到严格盘查。   刘文炳坐在赌坊最大的那张桌子上,摇晃着两条腿,想起自己被人讨债,以至于家中被迫变卖财产的场景。   如意赌坊,你也有今天?因果报应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似乎早了点。   店掌柜控制不住局势,东家不得不出来。   刘文炳来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见到东家。这是个年轻人,名叫齐来顺,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刘文炳废话不多说,遵照赌约执行吧,交出三千万两白银。   齐来顺支吾了半天,意思只有一个:没钱。   刘文炳做了一段时间锦衣卫,他能很清晰的看出,齐来顺只是个幌子,也可能是少东家,如意赌坊这么大的产业,他根本顶不起来。   刘文炳盯着他,感觉无处下手,欺负他容易,想从他身上榨出三千万,恐怕不可行。   齐来顺被盯得心中发毛,主动道:“赌坊的生意,还有京城其它六七个铺面,加起来能凑百万两。若是加上店产和货物,三百万两还是有的。大人,您看……”   “三百万?才十分之一啊!”   刘文炳嘴上嫌少,心中被震得直哆嗦。一个奸商而已,产业竟然能达到三百万之巨,比抄魏忠贤的家都多。   谁说大明朝没有钱,穷得只是皇帝,下面人富得流油。   齐来顺没说完呢,“要是加上顺天府其它地方的买卖,还能有个几十万两。”   刘文炳这才知道自己有多穷。   前些日子,他从福王那里诈了万两黄金,加上最近捞的一些,自以为腰包很鼓、腰杆很硬。现在听齐来顺几句话,他自愧弗如。   按理说,这么多钱到手,他该饶人家一命。   可皇帝有交代,重点不是讨债,他应该继续逼迫。   “知道还欠多少吗?”   齐来顺知道,但是没说。那个数字太大,太恐怖。   “既然交不起,那便是欠债不还了。跟我去诏狱,体会下锦衣卫的厉害。”   见刘文炳下了指示,锦衣卫不由分说去抓人,立即将齐来顺控制起来。   他们刚出赌坊的大门,外面看热闹的人群中走出一人,牙齿露在嘴唇外,笑起来有吃人的架势。   “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走开!”   此人躬身施礼,说道:“刘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你说借,那便借吗?锦衣卫要驱赶他。   刘文炳在后面喊道:“让他过来!”   来人名叫鲍崖,曾经登上顺义皇庄的北岛,还见过当时还是信王的皇帝。   “你才是如意赌坊的东家?”   鲍崖如实答道:“回大人,齐来顺是草民的外甥,替我打理京城的生意。包括赌坊、绸缎铺、米行、茶行。”   哦……那就好,刘文炳笑了,你的外甥替你打理两百多万两的生意,那么你一定更有钱。看起来,这三千万两你能赔得起。   鲍崖笑着摇头,答道:“赔不起!草民没有那么多钱!”   那还等什么,一起抓走吧!严刑拷打,看你能拿出多少。   鲍崖恳请道:“草民斗胆,想见一面陛下,自有道理分辨。”   刘文炳问:“我来讨钱,你见陛下作甚?”   “如若草民猜的没错,那日与大人同来的一定是陛下。”   对啊,刘文炳乐了。表兄说他是皇帝,你们店铺的人不信。   和一个皇帝赌内阁首辅是谁,这不是找死吗?   刘文炳虽然嘴角在笑,眼神却很犀利,瞪着他,说吧,为什么敢赌?三千万的赌约都敢接,谁给你撑腰?   鲍崖不说,再一次提醒:草民要见陛下。   “陛下说了,若是有人求见,就带他去文华殿面圣。走吧!鲍掌柜!”   ……   文华殿内,朱由检办了个简单的宴会,桌子上四菜一汤,参加的有徐光启、孙承宗、袁可立,都是今日经筵的授课人。   徐光启对饭菜习以为常,在顺义皇庄时便是如此,孙承宗与袁可立初次与皇帝吃饭,没想到如此朴素。   桌子不大,四人分坐四方,朱由检热情的招呼他们喝酒,夹菜!别客气!   孙承宗和袁可立当着皇帝的面,难免有些拘谨。徐光启大快朵颐,吃得很是痛快。   他俩心中有些疑惑,都是六十五六的老人,本以为在家中养老了却余生,先是接到信王发出的求贤令,毫不迟疑的上交官府,不愿去皇庄投靠一个王爷。   后来,这位王爷登基,再次发出求贤令。两人一看不对劲,再不出来恐怕老命悬了,只好从家中出发,赶来京城见驾。   朱由检接见他们,并且安排一个舞台,让他们一鸣惊人,用学识和见解镇住满朝文武。   袁可立听说不用讲经史子集,而是他的一生经历,以及所思所考。   戎马一生,他有太多东西可讲,皇帝偏偏让他说海洋,那才是大明子民的未来。   好好看着《万国坤舆图》,世界上有很多地方等着我们去征服,何必整日喊着仁义道德,走出去,看看辽阔的世界。   孙承宗是大明在辽东的守护神,坚城利炮谁都知道,皇帝让他谈一谈民心,不止是用它征服女真,更要用它征服蒙古,征服海洋外的很多地方。   他们讲了,效果出奇的好,连自己都没有想到。   但是,皇帝的任命让他们感觉蹊跷,袁可立进了都察院,孙承宗入主五军都督府,和他们此前想象的截然不同。   赶来的路上,两人有过对话,既然皇帝如此器重,他俩以为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是奔赴辽东,像几年前一样,孙承宗任蓟辽总督,总管辽东及蓟州军事。   袁可立任登莱总督,负责水师和后勤供应,以及登州、莱州、皮岛、觉华岛诸军事。   第二种可能是入阁,俩人中有一个就任内阁首辅,协助皇帝主持大明国政。   结果都不是,两人分别被分配进入都察院和五军都督府。   朱由检有必要公布答案,解答他们心中的疑惑。辽东战事固然重要,但大明的根基不在辽东,而在乎朝堂。   袁可立为什么进都察院,在于大明的吏治腐败已经侵入骨髓,再不整改会病入膏肓。   拿最近山东赈灾为例,朱由检特意关注了一下,户部拨发的救灾粮还没出京,已经少了三分之二。等运到山东,层层官吏盘剥,最后到百姓手中所剩无几。   这还是户部尚书苏茂相和山东巡抚李精白亲自主持的救灾,弄成这个样子算是比较好的一次,可见平日里的潜规则有多么恶劣。   朱由检没有处罚苏茂相和李精白,反而让苏茂相入阁。原因是责任不在于个人,而是大明朝政骨子里的堕落,连户部尚书和山东巡抚都不能免俗。   听了朱由检讲的案例,袁可立清楚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   大明之所以税赋收不上来,钱粮不能花到刀刃上,与官员队伍的腐朽、结党、不作为紧密相关,如何营造风清气结的官场氛围,是他这个都察院左都御史应该做的。   至于孙承宗的任命,朱由检只是提醒了一下,边军现在是什么状态?   孙先生在辽东时为什么舍弃边军不用,非要重新招募训练关宁铁骑?   关宁铁骑真的强吗?和几十年前的戚家军比如何?和大明赴朝鲜征讨倭国的军队比如何?   不是关宁铁骑强,也不是女真骑兵不可战胜,而是我们其它地方的边军,太弱了!   孙承宗入主五军都督府,任务是改造边军,甚至可以废黜边军。   如今时过境迁,大明不再需要营兵制,不需要军户,需要一支战斗力强大的新军。   他们必须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必须有出色的将领和铁血的军卒,需要纪律严明、赏罚分明。   孙承宗拜服,辽东只是大明之一隅,守住坚城,用大炮足以对付女真。   所以,皇帝希望他从根本上改变颓势,大明的军事强大在于京营,而不是关宁铁骑。   这段话说完,两人明白皇帝的良苦用心,他们分别担负吏治、军制两个方面的重大改革,责任比赶赴辽东,或者做内阁首辅更为重大。   徐光启一直很坦然,国子监祭酒的位置不高,却非常适合他。   诏旨中说了,徐光启仍然住在顺义皇庄,继续从事他多方面的科学研究。   皇帝将为他配备各方面的人才,跟着他学习,帮着他研究,从军事、经济、教育、数学、历法各方面驱动大明的发展。   如果大明朝是一台机器,袁可立和孙承宗在维修,让机器顺畅的运转。   而徐光启对付的是发动机,想办法从科学技术方面提升动力,决定这台机器运转的上限。   朱由检很高兴,哪怕面前是四菜一汤,全是家常菜,他仍然吃出山珍海味的快感。   三位先生年龄都在六十以上,他们将组成大明向前发展的三驾马车,迅速将女真人甩在后面。   王承恩来报,锦衣卫指挥佥事刘文炳带如意赌坊的幕后东家拜见。   朱由检和三位先生打个招呼,朕去去就来!   他很好奇,这位幕后隐藏的东家到底是谁?   而隐藏在东家身后的人,又是自己身边的哪一位? 第71章 缘来是你   见到鲍崖的时候,朱由检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鲍崖面色如常,像不久前在顺义皇庄一样,恭顺又热情的打招呼,一板一眼的行跪拜礼。   他不急着说三千万的事,反而问道:“陛下答应,宫中的丝绸布帛由草民提供,可否作数?”   朱由检问:“你欠朕三千万两白银,还不上的话,身家性命难保,还想着与宫廷做生意?”   鲍崖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鲍崖活着,陛下的三千万便有着落。陛下若是杀了我,那可就打了水漂。”   嗯,朱由检点头,说的有道理。这多么像后世的那些老赖,评价一个人是否有钱看他财产金额的绝对值,欠银行钱越多,银行越是要供着你,要给你赚钱的机会,让你有能力慢慢还,也可能是慢慢拖。   可是,朱由检并不想要三千万,他想要知道答案。   鲍崖顾左右而言他,问道:“听闻宫中裁撤宫人,其中一些没有地方可去,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朱由检毫不相让,反问:“这消息何人告诉你?”   鲍崖仍不理会,引起旁边的刘文炳不满,“陛下问你话呢,老实作答。再胡言乱语,是不是不想活了?”   鲍崖不理皇帝,更加不理刘文炳,仍旧继续自己的话题,“陛下裁撤的宫人大致分两种,一种是宫娥和女官,大概一万三四千人。另一种是宦者,大明朝加起来少说有二十万,常驻宫中的少不了四五万。   也就是说,陛下要想达到节省三分之二开支的目的,至少裁撤宫娥万人、宦者四万。”   朱由检听出来了,他在要挟自己。或者说,他在诱惑自己。   “你能安置这五万人?”   “那要看陛下给不给机会?”   刘文炳没听明白,呵斥道:“说明白点。”   鲍崖还是不理他,对朱由检道:“草民说过,宫里的丝绸布帛生意归草民经营。如若这五万人归草民安置,那么就不止是宫里,整个江南,乃至整个大明朝,还有海外的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子,他们的生意都是……陛下和草民的。那样的话,莫说是三千万,即便是三万万,草民一样付得起。”   朱由检很想拍案而起,这家伙说的太慷慨激昂了。考虑自己的皇帝身份,他仍旧面不改色,问道:“具体方案写成奏疏,三日内呈给朕看。若果真可行,朕免了你的欠款,而且给你在江南制造局安排个官职。不过呢,有个前提,你知道的。”   鲍崖装糊涂,不知道啊!   不知道?三千万你都敢赌,摆明是非常自信,自认为必赢,谁给你的勇气?梁静茹吗?   鲍崖见皇帝把话挑明,自知无法遮掩,身家性命要紧,请求道:“请陛下屏退左右!”   刘文炳很恼火,我听听怎么了?   朱由检让他出去,听鲍崖揭晓答案,与自己心中怀疑的对照。   ……   坤宁宫内,朱由检亲自拜访,懿安皇后张嫣奉茶接待。   朱由检把管事太监陈德润打发出去,屋内只剩叔嫂二人,方才说道:“苏州富商鲍崖招供,原来他是东林党驻扎京城的联络人,在宫内有靠山。”   “哦?大胆鲍崖,怎敢插手宫内之事?他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皇嫂知道他的靠山是谁吗?”   张嫣摇头,谁啊?   “皇后周婉言!”   这个答案似乎没什么奇怪,周婉言一直替东林党说话,为东林党人求取官职。   朱由检虽然不喜,却在一定程度上满足她的要求。   内阁有五个人,黄立极继续做内阁首辅,另外还有阁老李国普留任,增补的三人中除了户部尚书苏茂相,另外两个都有东林党背景,分别是文震孟和钱龙锡。   此外,接替吏部尚书的王永光算半个东林党人,周延儒主政工部,刘宗周做了大理寺卿,黄道周为都察院二把手,陈仁锡成为国子监司业,史可法、马士英、阮大铖都有官职。   这样的恩遇可以了吧?   张嫣却摇了摇头,皇后不会满意的。   朱由检看似遂了周婉言的意,委派多名东林党人进入关键的领导岗位。但如果仔细分析,会发现其中存在很大问题。   众多东林党人进入朝堂,唯独东林党魁韩爌没有被委任,原因肯定不是名字难写,而是皇帝忌惮东林党,玩了一招群龙无首。   接下来,入阁两人中,文震孟是朱由检在经史子集方面的老师,他又是正直豪爽之人,根本不会替东林党站台。   剩下的几个人,王永光是个老滑头,之所以只能算半个东林党,恰恰在于他见风使舵的本领,关键时刻靠不住。   周延儒是个状元郎,心高气傲,很容易被皇帝挖走。黄宗周与刘宗周两人的性格与文震孟类似,有点认死理,特别能坚持、能战斗,这种人更容易忠君爱国,而不是结党营私。   朱由检知道张嫣话里的意思,东林党对他帮助不小,于情于理会回报他们,但决不允许新的小团体产生。   如果大明朝有小团体存在,一定是围绕他朱由检的,别人不行。   “皇后从小受到严格训练,衣食住行全是富商鲍崖提供,读书识字由陈仁锡上门教习。   长大后送到京城,借助东林党的关系,作为良家女送入信王府,并在刘太妃帮助下成为朕的王妃,今天的皇后。”   张嫣愕然,“陛下都知道了?是那个富商交代的?”   “是的,鲍崖什么都说了。”   张嫣没听懂朱由检话里的意思,也可能是假装不知,问道:“那陛下准备如何惩处皇后?”   “废黜后位!打入冷宫!”   张嫣吓得一哆嗦,颤声说道:“皇后虽善妒,却并无太大的过失。还请陛下仁德为怀,暂且饶恕她这一次。”   朱由检换了副笑脸,乐道:“皇嫂经常与之争吵,她一度还想抢占皇嫂的坤宁宫,为何还要替她求情呢?”   “她毕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儿时的经历并非她刻意为之,陛下看在夫妻情分上饶恕她吧!”   “皇嫂刚才说她并无太大过失,可知她与外界勾结,替东林党人求官求权,还向富商鲍崖透露机密消息。”   机密消息?   “皇嫂可知,正阳门外的如意赌坊,他们竟然赌谁能做大明的内阁首辅。周婉言从朕嘴中套话,然后将结果告知赌坊,确保他们能稳操胜券。”   “还有这等事?”   朱由检盯着张嫣,眼神越来越霸道,“朕告诉周婉言的人选是韩爌,可赌坊那边获知的消息却是钱龙锡,皇嫂可知为何?”   在朱由检恶狠狠的质问下,张嫣知道事情败露,颓然跪倒在地,高喊:“陛下饶命!”   “想不到啊,那个与东林党勾结的不止是周婉言,还有皇嫂你啊!他们从你嘴里获取的消息,自认为万无一失,哪成想前去投注的是朕,一赔一百选了黄阁老,让他们输了三千万两白银。”   张嫣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她早年的经历与周婉言相似,同样是富商鲍崖供养,陈仁锡跑去家中教习读书,努力将其培养成符合皇室标准的女子,待成年后通过关系送进皇宫。   一个懿安皇后,一个皇后,竟然都是别人处心积虑送进来的。   大明朝不允许皇帝和亲王迎娶官员或高门大户的女儿,找的都是小门小户的良家女。   即便如此,别有用心者还是有办法,张嫣和周婉言是东林党送来的,田秀英的后台是骆家,袁梦荷的堂兄是袁崇焕。   几天之前,朱由检完全不会怀疑张嫣,打心底里怜惜她,一心一意替她报仇。   那日家宴,她和周婉言不约而同打听内阁首辅的人选,朱由检有了疑心,决定赌上一把,让赌坊的东家亏得底朝天,然后逼迫他交代实情,这才发现张嫣的真实身份。   原来,张嫣与周婉言的争吵是在演戏,不是因为周婉言嫉妒和无理取闹,而是两人约好了各自扮演自己的角色,太有心机了吧?   张嫣哭求道:“哀家……不,奴婢自愿进入冷宫,还请陛下法外开恩,留皇后在身边服侍。”   朱由检伸手抚摸她头顶的发髻,言道:“皇嫂啊皇嫂,朕一直敬佩你的聪慧,要不是你在宫中盯着,要不是你及时用风筝送信,朕的登基之路未必那般平坦。   要不是皇嫂在宫中的关系,要不是皇嫂介绍皇兄留下来的得力干将,朕也控制不了御马监和勇卫营。因此,朕不怪你!”   见朱由检要走,张嫣仍旧跪着,只是转过身来,哭道:“奴婢死不足惜,请陛下饶恕皇后!”   朱由检蹲下来,正对着她的脸庞,小声道:“皇嫂觉得,机密泄露,朕不会再信任你,因而留在宫中再无用处。故而宁愿舍弃自己,也要保住皇后的位置,对否?”   张嫣哭着点点头。   朱由检道:“你我相处并非一日,朕的脾气性格,皇嫂应知晓一二。今日事已至此,朕不会惩罚皇嫂,也不会难为皇后。   只是往事已矣,你们一个是懿安皇后,一个是皇后,从此与东林党恩断义绝,不得再有任何瓜葛。”   张嫣谢恩,眼泪淋湿了地面。   朱由检说:“皇嫂,朕那日跟你说过,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可还记得?”   张嫣面色一红,明白朱由检的意思。   “皇嫂年纪尚轻,在这孤冷皇宫之中,若守寡至刘太妃那般年纪,还有五十年。”   见张嫣迟疑不决,朱由检又道:“朕年轻力壮,并不打算妻妾成群,只是难忘皇嫂的一颦一笑。”   说着话,朱由检抱起张嫣,见她没有反抗,那就是同意了。   对于一个刚刚犯错的女人,唯一正确的选择,是惩罚她!   狠狠的惩罚她! 第72章 九月朔日   清晨醒来的时候,朱由检听到外面有哭声,他弄醒身边的张嫣,指了指哭声传来的方向,怎么回事?   天色还黑着,有人在哭,又是如此伤心,太吓人了吧?   张嫣裹了裹被子,把身体藏在里面,这才说道:“又是李康妃来找臣妾,已经三天了,天天哭个不停,每次至少要半个时辰。”   朱由检愕然,有人敢跑懿安皇后的坤宁宫哭个不停,为何啊?   张嫣听说,朱由检上次在太液池中落水,醒来后很多东西记不起。看来,关于李康妃的事情,他是一无所知了。   “魏忠贤让人写的《三朝要点》,陛下可曾读过?”   “读过,为了知己知彼,魏忠贤那边的东西,朕大概都有了解。”   “这本书里提起万历朝到现在的三大案,其中之一是移宫案,这位李康妃正是此案的关键。”   哦,要是这么说,朱由检就知道了。李选侍嘛,老爹泰昌帝宠幸的女人,不过只是个选侍,想封他皇后,被大臣们拖延。封她为皇贵妃,她又不同意。   没想到,泰昌帝二十九天驾崩,她的位份没来得及定,仍旧只是个选侍。   李选侍看住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天启皇帝,死活赖在干清宫不走,以此来索要封号。   是杨涟等人强行抢走天启帝,对她诸般威胁。李选侍被迫无奈,只能乖乖搬走。   张嫣轻轻抚着朱由检的胸膛,很是乖巧的样子,“陛下,说起来这位李康妃还是你的养母,你对她没有印象吗?”   朱由检摇头,不太记得。   张嫣进宫时,李康妃还是李选侍,听说天启帝和朱由检这哥俩都归他养育。   只不过,宫中有人传言,天启帝的母亲是被李选侍害死的。   于是,待天启皇帝登基,非但没有给她封号,一度还想查办治罪。   李选侍以前和郑贵妃交好,到此时转而和魏忠贤、客印月来往,靠着他们继续留在宫中,并在天启皇帝登基四年后得到谅解,被授予康妃的称号。   朱由检握住张嫣的小手,把它往下放,再往下。   “宝珠,她为何来你的坤宁宫哭?”   张嫣很奇怪,你怎么知道臣妾的闺名?   床都上了,闺名不知道,太不像话。   朱由检前世喜欢听野史趣闻,像张嫣这等史上五大艳后,他会不自觉瞪大眼睛,记住你的闺名并不奇怪。   “陛下不是放宫娥出宫吗?臣妾与刘太妃定下标准,凡是万历帝、泰昌帝、天启帝留下的嫔妃,嫔以下封号且年龄四十以内者都在出宫的行列。”   “她不是康妃吗?”   “还有贵妃以下,但是有儿女在外有府宅者,也在出宫之列。李康妃的女儿乐安公主下嫁驸马巩永固,驸马府就在京城,因此李康妃符合出宫的标准。”   “她是不愿意出宫?”   张嫣的手在动,身子靠朱由检更近了,应道:“李康妃想去干清宫找陛下,却不能进入。因此,连日来只能找臣妾和刘太妃,一心想要留在宫内。”   朱由检没有表态,他想起锦衣卫对魏忠贤、客印月一案的调查结果,这位李康妃其实在阿谀奉承的队列中,而且在宫内人的排位还比较靠前。   不过呢,李康妃并没有职务,手中无权做不了太大的坏事。   至于以前的所谓“移宫案”,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天启皇帝都没有处罚,自己更不能说什么。   既然她在出宫的行列,就放她走吧,和她的女儿、女婿共享天伦之乐,倒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陛下想什么呢?”   朱由检乐道:“想你呢!馋你呢!”   被子盖在两人的头顶,门外的太监王承恩一夜未眠,替他们看住房门。   ……   官道旁边的客栈内,两人相对而坐,总算看到十几匹快马奔来,马背上有两人闪身进店。   其中一人肥胖,直接坐在对面,屁股底下,你都看不见凳子,全给挡住了。   另一人白面无须,尖声吩咐店掌柜:“关闭店门,任何人不得进入!”   胖的那位是福王世子朱由崧,老福王已经被害死,册立新福王的申请递交上去,却迟迟没有动静。   长得帅却没胡子的是李永贞,曾经的信王府右长史,做过司礼监秉笔太监,现在跟着福王府混。   迎接他们的有两人,其中一个看起来比朱由崧还胖,而且皮肤白,活像个刚出锅的大白馒头,他刚刚升任翰林院侍讲,给皇帝和群臣讲过课,名叫孙之獬。另一个身材魁梧,正值壮年,捧着茶水爱不释手。   “魏国公安好!”   此人正是魏国公徐弘基。   孙之獬介绍道:“魏国公四处联络,已经有几十位勋臣答应帮助福王府。”   朱由崧不由心中乐,脸上尽是兴奋之色。旁边的李永贞劝道:“殿下莫要高兴的太早,听魏国公仔细说说。”   朱由崧一脸愧意,李永贞在路上嘱咐他,为君者喜笑不形于色,不能让人轻易猜透内心的想法。   他不是小孩子了,年纪比皇帝还大两三岁,此前在运河中玩了东林党一把,自认为很有能力和见识。   李永贞示意大家安静,压低了声音问:“客栈里有几人?”   孙之獬回答:“此时不是饭点,加上店门关了,并没有客人到访,只有店掌柜和一个厨娘,两人应该是夫妇。”   李永贞吩咐:“走的时候杀掉他们,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徐弘基疑问道:“既然要保密,为何要约在官道旁的客栈会面?”   “此处远离京城,不会轻易被锦衣卫和东厂盯上。而且,我等有必要顺道看下小皇帝改造后的皇庄。”   徐弘基听后直摇头,如此重大的举动,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突然间,他想起来了,负责皇庄建设的太监徐应元是魏忠贤的人,在魏忠贤一伙倒台之后,他并没有立即被牵连,仍旧在皇庄忙碌。   看来福王府应该是联络到徐应元,拉拢他一起造反。   徐弘基说道:“我等若悄无声息的走掉,或许不会出什么岔子。若是杀了店掌柜夫妇,恐怕会被当地官府盯上,甚至锦衣卫也会插手,反而暴露了行踪。”   李永贞想了想,“罢了,反正行动就在眼前,哪怕小皇帝那边知道,到时候也来不及。魏国公,你先介绍下京城里的情况吧!”   徐弘基轻轻抿了口茶水,说道:“小皇帝将五军都督府交给孙承宗,不止本公的官位丢了,都督府内几百个勋臣受到影响,世袭的官位还在,却丢了差事,没什么油水可捞。   不止是都督府,六部、五寺、都察院,小皇帝的人上台,丢官者众多,无不是义愤填膺。”   李永贞出言打断,问道:“勋臣们尚且有些家将仆从,那些丢官的人却手无缚鸡之力,又有何用?”   徐弘基不同意他的观点,“那些人曾经位高权重,还是有些能量的。再加上勋臣们集合起来,少说能凑出万余人马。   更何况,还有世子的姑父冉兴让冉大人,他的南城兵马司有军卒五千。待世子统帅各路藩王的队伍杀到城下,咱们里应外合,足以将小皇帝赶下台。”   李永贞看了眼小福王朱由崧,问道:“世子,你以为如何?”   朱由崧整日琢磨造反的事,已经有些急不可耐。   “自然是越早越好!”   李永贞替他补充道:“听闻小皇帝近几日要去天津的大沽口,我等可以趁他不在京城的时候行动。各地藩王约好时间,到时候一起举事,封锁小皇帝返京的路,再夺取京城登基称帝。”   徐弘基应道:“那就选九月朔日,小皇帝应该刚刚抵达天津。而且,本公让人查过黄历,这一天行动大吉大利。”   几人推演一番,觉得九月初一是个恰当的日子。按计划,皇帝这一天应该已经到了天津,次日会与东江总兵毛文龙、海盗头子郑芝龙会面,原计划还要在海上阅兵,然后去徐光启在天津的庄园视察,盘桓两三日启程返回。   选择这个点行动,全国各地的藩王同时起兵,再隔断皇帝返京的路,加上京城有人里应外合,福王府胜算不小。   徐弘基问:“世子殿下,还请透个底,让本公心中有数。”   朱由崧不无得意的介绍道:“从北面的代王到南面的桂王,从东面的鲁王到西面的蜀王,大明朝有头有脸的亲王都会参加,包括陕西的亲王、襄阳的襄王、开封的周王都在其列。”   徐弘基感慨,如此甚好!   到了九月朔日,大明朝的十三省两直隶将会烽烟遍地,几乎所有的宗室会一起举起造反的大旗。   四个人继续讨论,将造反的细节逐个落实,待他们完成全部任务,同时也酒足饭饱,这才分别起身准备离去。   李永贞到了门口,还是觉得不放心。   不行!客栈里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魏国公担心引起官府或厂卫的注意,那又如何呢?   待他们查清楚,已经过了九月朔日,造反已成事实,还会怕锦衣卫吗?   他招手喊过两名福王府的侍卫,附耳小声道:“去,杀了店里的夫妻俩,还有那个跑堂的姑娘!” 第73章 暂别黄宗羲   文华殿内,朱由检与孙承宗、阎鸣泰正在讨论新军招募的事。   孙承宗负责五军都督府,阎鸣泰是新晋的兵部尚书,他们是帝国军界的核心人物。   巨幅地图前面,朱由检指着介绍道:“袁崇焕在义乌招募一万人,目前驻扎在杭州城郊训练。卢象升在顺义、昌平等京郊地区招募,人数同样是一万人,取名天雄军。   孙传庭去陕西五原募集万人,取名秦兵,正在配合洪承畴、陈奇瑜平叛澄城的王二之乱。”   孙承宗捻着胡须,点头道:“陛下安排甚是妥当,这些新军刚刚招募,需要苦练打磨方能成器。”   “除了这三支队伍,朕还征召几支队伍入京,一个是辽东的关宁铁骑,一个是秦良玉的白杆军,还有一个是黔国公那边的狼兵。”   孙承宗迟疑道:“白杆军担负平定云南、贵州土司叛乱的重任,黔国公沐家为国守卫南疆。尤其是关宁铁骑,还要留着对付女真鞑子,陛下万不可轻易调动啊!”   “先生勿忧,朕每部只调两千人入京,让他们戍卫京城。”   孙承宗没有再反对,他似乎看懂了皇帝的用意。无论是白杆军、狼兵还是关宁铁骑,都是大明朝的军队,皇帝此举看似小题大做,其实是避免这些队伍的军阀化。   皇帝重视京营,让黄得功、周遇吉日夜操练。吩咐袁崇焕、卢象升、孙传庭募集新军,再调入关宁铁骑等几支精锐,其用意不言自明。他在固本强元,让朝廷拥有强大的中央军。   “还有洪承畴、陈奇瑜平叛的队伍,虽然同样是新军,相信经历平定澄城叛乱之后,这支队伍会得到磨练,将来可堪大用。”   兵部尚书阎鸣泰应道:“相信他们定然不负陛下期望,将来不但可以镇守关中,还能为大明守护三边。”   朱由检问:“阎爱卿,平叛可有最新的消息。”   “洪承畴最新的奏疏已经呈交陛下,贼首王二穷途末路,被困在澄城附近一座山内。”   朱由检忙的脚不沾地,竟然还没打开看这份奏疏,当即吩咐道:“兵部告知洪承畴,叛乱的普通军卒及底层军官均可招降,务必在十日内擒杀王二。若任务按期完成,朕升任他为三边总督、陕西巡抚,召陈奇瑜返京任职。”   阎鸣泰立即办理,现场留下皇帝和孙承宗。   孙承宗不无忧虑的说:“陛下招募新军、训练新军,此乃大明强大的开端。只不过,边军若不能裁撤,加上新募的军卒,必然耗费更多的钱粮。”   朱由检暂时不担心钱粮问题,原因是内帑一千多万交到太仓,加上最近抄了魏忠贤、崔呈秀、客印月等人的家,又赶上今年的秋税纷纷送抵京城,大明财政在短期内没有危机。   但如果将眼光看远一些,孙承宗的担忧便很有道理。   边军还在,又招那么多兵,开销会更大。   朱由检问道:“关于取消军籍、裁撤边军的事宜,先生准备如何?”   “老臣建议从距离京城最近的蓟州开始,需要召王在晋、李邦华等人相助。”   “准了!”   “只是……”   朱由检见孙承宗面有难色,问道:“先生忧虑的是什么?”   “军籍是太祖时期定下,大明朝的军户、匠户与农户严格分开,当兵的世代当兵,捕鱼的只能捕鱼。   做厨子的哪怕做饭难吃,也只能做厨子。想当年,太祖皇帝不无骄傲的说,大明朝不花分文,养活百万大军。哪知道,今日……”   “先生,今时不同往日,军籍必须废黜,让百姓自由选择,当兵,捕鱼,经商,还是做厨子,他们想做什么做什么。”   “是啊,现在的军户,哪里还会打仗?军官占了他们的土地,把这些军户当奴隶看,一个人连肚子都塞不饱,又岂会想别的?   只是,陛下取消军户,甚至裁撤边军,若果真将各城、各堡垒的军卒数量压得那么低,裁撤的这些人,还有他们的家属,有点安置不当,恐引起动乱。”   朱由检道:“先生所虑甚是,朕已有所打算。这次魏忠贤、客印月等人倒台,京城附近收回大片的土地,再加上顺天府的十几处皇庄,只要是官府掌控的土地,全部用来安置边军和他们的家属。”   孙承宗不住的点头,原来皇帝早有打算。   “这些田地的信息,还有房舍、牲畜,朕已命户部登记整理,然后交给先生。请先生仔细测算,是否足够安置军户。   至于配备的标准,先按每户二十亩地、一头耕牛、房舍一处。如果年满二十没有婆娘,朝廷负责。”   孙承宗暗自咂舌,皇帝够大方的,甚至连媳妇都给找,你从哪弄来啊?   “皇宫裁撤宫娥,至少一万人出宫,其中一些有封号的,应该遣散回家,让他们颐养天年。   还有些普通宫娥,如若不愿去江南做工,又不愿意回家,可以就地分配给军户为妻,彼此生活能有个帮衬。”   当然了,朱由检还是期望其中有一些热血男儿,偏偏就是想当兵。   这种人更欢迎,可以去京营报名,择优录取,家里额外再给十亩地。   孙承宗见皇帝考虑的这么齐全,顿时有了信心,拍着胸脯保证,“既然万事俱备,老臣吩咐王在晋和李邦华立即动身,蓟州的边军裁撤现在就开始。”   王承恩从门外走进,禀告道:“黄宗羲说,带顺义皇庄的故人拜访。”   故人?让他们进来!   进来的是店掌柜一家,秋伯,秋婶,以及秋妮子。   秋妮子最先开口,“你是皇帝了?”   秋伯打了她一下,“别闹!”   一家人跪下行礼。   朱由检示意王承恩和黄宗羲,把他们拉起来,有话慢慢说。   秋妮子嘴快,向前走了几步,距离朱由检很近,说道:“皇帝,有一群人昨日来到客栈,其中四个当官的跑去楼上,就是你经常坐的那张桌子前,他们商讨大事,看起来不想让别人知道。”   “你听清楚了?”   “没有。”   没有你怎么知道大事,还怕别人知道?   “因为,他们想杀人灭口。”   朱由检看他们一家三口都在,那就是对方失手了。   秋伯说道:“幸亏陛下派人替我们挖了地道,那几个恶人刚出门,我们一家三口钻了进去,从一里外的河边走出来,寻了艘船溜走,然后就来了这里。”   朱由检很欣慰,那阵子天天去吃,与掌柜的一家关系很好,担心将来给客栈带来厄运。   于是,他找人挖了条地道,入口在厨房外的柴堆地下,出口在一里外的河边。还好用上了,他们一家死里逃生。   秋妮子说:“我在端菜上桌的时候,隐约听他们说什么亲王,还说你要去天津。”   朱由检知道了,用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夸赞道:“秋妮子提供重大情报,朕重重有赏。”   “赏什么?听说皇宫里有读不完的书,你不会给我书吧?”   朱由检摇头,不是。   “朕给你找个会读书的人照顾你,让他一生一世爱你。”   秋妮子脸红了,她大概知道男女之事,尤其在遇见黄宗羲之后。   朱由检喊过来黄宗羲,让两人并排站在自己身前,说道:“太冲是朕的结拜兄弟,秋妮子是朕的干妹子,你俩在顺义皇庄时便郎情妾意。”   两人矢口否认,但语调里满是暧昧,更像是惺惺作态。   “朕的眼睛不会看错,上次秋妮子被皇庄管事太监的傻侄子抢亲,太冲恨不得和人拼命。   现如今,太冲的杀父之仇报了,秋妮子死里逃生,父母又在现场,请允许朕做个媒人,你们选个良辰吉日。秋伯,秋婶,你们觉得可好?”   黄宗羲是个帅小伙,又颇有才华,在浙江余姚还是大家族,秋家夫妇自然是愿意的。   更重要的,皇帝在故意支走他们,京城附近不再安全,既然被人盯上,还是速速远离是非之地。   “朕已经下了诏旨,王体干王公公赴江南织造局管事,负责南京、苏州、杭州三地的丝绸锦缎事宜。   同时,朕还和苏州富商鲍崖签约,在苏州、松江成立江南纺织厂,主营丝绸布帛的生产、销售。   太冲不如去南京户部做个主事,帮王公公管好江南制造局,也帮朕京营江南纺织厂。”   黄宗羲早已耳闻,王体干在魏忠贤倒台后申请辞职,经历这么一场大的政治动乱,他现在只求善终。   皇帝对他不错,没打发他去凤阳守陵,江南织造局是个美差,江南风景好,油水还多。   黄宗羲知道皇帝的良苦用心,两人在顺义皇庄相处的很多个日夜,皇帝说的不是政治、不是军事,而是经济,唯有兜里钱多、百姓吃饱,方能富国强兵。   南京户部的主事只是个小官,但皇帝让他帮王体干盯好江南织造局,让他代表皇帝和鲍崖一起做生意,这是个非常重要的任命。   “只是,微臣不在身边,陛下凡事少了个谋划之人。”   朱由检认可他的说法,黄宗羲是个能谋善断的人。不过呢,他毕竟还年轻,要想做皇帝身边的高参,还需要去基层多磨练。   拍了拍黄宗羲的肩膀,嘱咐道:“明日就走,让刘文炳带人送你们一程,务必保护好秋伯、秋婶,还有秋妮子。记住,还有我交给你的任务。”   黄宗羲记住了,除了去南京户部赴任,皇帝昨日安排一件事,需要他去趟杭州找袁崇焕,办完那边的事才能回南京。   黄宗羲带邱家三口离开,秋妮子没忘了回头喊:“皇帝,那些人可能会害你!你小心啊!”   朱由检冲她摆摆手,知道了。   其实,是我想害他们! 第74章 舌战群臣   今日的朝会是计划外的,朱由检想在去天津前与朝廷重臣见个面。   没想到的是,他的一番肺腑之言没来得及说,已经被群臣的问话堵住。   先是以内阁钱龙锡为代表的东林党人,反复质问对魏忠贤、客印月团队的处理结果,明白无误的指责皇帝,对阉党的处罚过轻。   朱由检不急着表态,倒是很想看看,有多少人是这样想的。   内阁的另一名东林党人文震孟支持这个观点,还有新任工部尚书周延儒,他俩冲在前面,很多人紧随其后,纷纷表态要求严惩漏网之鱼,包括前任右都御史曹思诚、前工部侍郎吴淳夫等四十余人。   朱由检听他们念长长的名单,很有耐心的让他们读完,说道:“本案由三法司会审,刑部尚书朱纯臣亲自出马,大理寺卿刘宗周、都察院右都御史黄道周协助,依《大明律》共审此案,可有不妥?”   大家沉默,皇帝派出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审,除了袁可立有更重要的任务,派出部门二把手黄道周,其余两个部门都是老大挂帅,足够重视了吧?   而且,这里面除成国公朱纯臣是勋贵,另外的刘宗周、黄道周都是大家眼中的东林党人,皇帝没有干涉你们办案,没有替任何人求情,你们居然还敢提意见,是不是过分了点?   朱纯臣高度近视,偏偏不怎么戴眼镜,有点看不清龙椅上的皇帝。   但是,他心地纯正,做事很有分寸,见群臣质问皇帝,忍不住出班奏道:“此案由微臣负责审理,诸位同僚若有不满,尽可提出,微臣愿意与之详细分辨。”   刘宗周和黄道周见状纷纷出班,“我等二人也有份,此案涉及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情,可担保以大明律处置,愿与成国公共担此事。”   朱由检心中是高兴的,他没有看错人。   不管原本历史如何评价,他判断成国公朱纯臣是个淳朴之人。   而刘宗周和黄道周合称二周,他俩性格与处事风格有点相似,都是那种有学问偏偏爱较真的类型。   朱由检任命了三名主审官,两个是你们认为的自己人,还能有什么不满?   见阁老钱龙锡脸上仍有不快,朱由检也是有脾气的人,出言说道:“君有君道,臣有臣道。朕凡事以《大明律》为准绳,以大明天下和百姓安乐为前提,并未横加干涉三法司的审讯,诸位何能以此质询朕?”   钱龙锡见状只好告罪,话说的很场面。但朱由检觉得,他内心仍是不服气。   “当着众位大臣的面,钱阁老不妨说说,朕对哪个人的处置有失妥当呢?”   钱龙锡低头不语,朱由检劝道:“但说无妨,朕先赦免你的罪!”   “魏忠贤、客印月、崔呈秀罪大恶极,可谓是罪魁祸首,陛下为何轻饶了他们?”   朱由检一阵苦笑,“此三人皆已畏罪自杀,你们要把客印月、崔呈秀从坟里挖出来,再砍一次脑袋。   尤其是魏忠贤,很多人坚持将其尸首千刀万剐。朕听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人死为大,既然已经祸及妻儿、抄没其家产,我等也该好自为之,莫要太过残忍。”   大臣中支持皇帝的多一些,对尸首做残忍之事,怎么都感觉恶心了点。   而且,一位君主若是纵容这种行为,殿堂上的大臣应该恐惧,而不是畅快。   “那么魏良卿、田尔耕二人呢。魏良卿一个庄稼汉,寸功未立却封宁国公,家中连襁褓里的孩子都是侯爵。田尔耕是魏忠贤帐下五彪之首,陛下竟然没有将其处死。”   朱由检想都不用想,回道:“诸位是想要一个出尔反尔的皇帝,还是言而有信的皇帝?朕分明赐给他们免死铁券,又怎能背弃誓言杀他们呢?”   钱龙锡争辩道:“此二人有谋逆之心,杀之又有何妨?”   朱由检很失望的看他一眼,“钱阁老糊涂啊,大明何以治天下?朕说过几次了,《大明律》!魏良卿和田尔耕有谋逆之心,并不能称之为罪过,能够以谋逆论处的是谋逆之举,而不在于心。”   钱龙锡有些傻眼,因为身份的差距,他好似辩不过皇帝。   朱由检乘胜追击,“公道自在人心,朕没有杀他们,只是抄没家产,贬其为庶民。京城的百姓不会饶恕他们,此二人还没走出内城,已经被百姓围殴致死。   当然了,也可能是今天殿内的各位找人打死的,朕已命顺天府尹严查,当街斗殴致人死亡必须治罪。坏人,也得以法治罪,而不能是私刑。”   皇帝祭出“依法治国”的宝剑,钱龙锡怂了,他还能提出很多个疑问。但是他感觉,皇帝肯定能一个接一个驳斥回来。   至于辩不过的原因,不是自己学问不行,而是皇帝占据了道理的制高点,他凡事以《大明律》开头,以诚实守信、仁义道德标榜,再加上他皇帝的身份,根本说不过他。   朱由检恨上钱龙锡,所以才恶狠狠的啪啪打脸,他还差最后一步,就可以施暴完成,欣赏钱龙锡被打肿的脸。   “七年前,皇兄继位称帝,你们称呼的东林党占据朝堂的要害部门,出现所谓众正盈朝。   于是,那些被称作齐党、浙党、楚党的人被排挤,丢官,被抓,投降。   于是,他们一起找到魏忠贤魏公公,成为大家眼里的阉党。   两三年前,魏忠贤窃取高位,东林党死的死、逃的逃,朝堂空出一大半。   现如今,两三年过去,魏忠贤败了,我等再杀他一大半。请问诸位,七年前朝堂上那帮人,经历这两次屠杀,剩下的都是些什么人?”   阉党杀完剩下的,东林党又杀,最后能剩下的。歪瓜裂枣?谁都懒得动的?能有什么出息?   “治理国家需要能臣,于是朕请来六旬过半的孙先生、袁先生和徐先生,朕留用内阁的黄阁老、李阁老,让户部的苏爱卿入阁,他们之中是否也有你等认为的阉党?   是否也盼着朕能杀了他们?他们要是老的不能为国效劳呢?   你等让朕信任谁?各位除了争吵和倾轧,可曾做好为国操劳的准备?可曾想过如何让百姓安居?”   这段话有点狠,钱龙锡很无语。   朱由检发完狠,换上温柔的脸庞,打算给一颗枣吃,言道:“成国公,你们刑部和都察院、大理寺卿联合,不仅要追查魏忠贤一众人等的罪行,还要重新梳理他们办过的案子,查一下大明的忠臣有没有被诬陷的,必须为他们平冤昭雪。”   这话说的含蓄,其实目的特别明确,那就是为杨涟、左光斗等东林党人平反,也包括黄宗羲的父亲黄尊素。   朱纯臣等三人再次出班接旨,这是一个好消息,皇帝主动提出,可以为这些人恢复名誉,拯救他们受连累的家人。   朱由检费了好大的劲,总算将处罚魏忠贤余党的事情抹过去,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群臣很快发动第二波攻击。   宗人令张惟贤提出,诏旨对周王世子打人和蜀王侵占百姓田地的处罚太重,恐引起周王、蜀王以及皇室其他王爷的不满。   朱由检让英国公张惟贤做宗人令,管理皇室和勋臣故旧,没想到上任后立即遇到棘手的问题。   开封的周王儿子因争风吃醋打人,而且导致对方死亡。按朱由检的意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你私下里解决不了,人家告到官府,那就必须依法办事,该斩立决就斩立决,该秋后问斩就秋后问斩,容不得半点马虎。   还有封在四川的蜀王,这货对于土地有莫名的好感,据当地的官员举报,都江堰附近能灌溉的良田之中,他一人独占七成,蜀地财富多半进了他的腰包。   而且这货还目中无人,四川巡抚朱燮元、石柱总兵秦良玉纷纷上书,蜀王不但不支持军队平叛,一分一毫不愿贡献,而且派出王府侍卫守护,严禁官军靠近他的庄田,说是怕踩坏了秧苗,影响明年的收成。   朱由检安排宗人令张惟贤派人去四川调查,一旦蜀王侵占田地属实,将严肃处理,不仅是退还田地那么简单,很可能将他关入凤阳的皇家监狱。   张惟贤建议缓一缓再说,因为他私下里得知一些消息,王室和勋臣对皇帝有所不满,其中一些人在暗中筹划什么。这个时候,还是不要逼迫他们造反。   朱由检像是没听懂他的暗示,仍旧强硬的表示:“该杀的一定要杀,该关的一定要关。蜀地遥远,还可以拖延几日。那开封的周王世子,必须立即抓捕治罪。”   张惟贤不好再争辩,刚才钱龙锡的例子摆在前面,皇帝把国法和仁义高举头顶,谁都赢不了他。   既然赢不了,还是不要学钱龙锡,被皇帝一通教训,好几天心情不好。   只不过,张惟贤纳闷,皇帝莫非真的不知道?   那些宗室越来越不满意,要是周王和蜀王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处罚,恐怕更多的亲王会加入反叛的阵营,到时候又是对大明朝的巨大挑战。   我的小祖宗啊,你现在急着招惹他们,真的准备好了吗?   朱由检像个没事人一般,他在做离京前的工作安排。   张惟贤突然觉得,皇帝要是这时候走了,王爷们不会趁机举事吧?   到时候京城里群龙无首,岂不是很被动? 第75章 KPI   去天津的队伍不算庞大,但是大明核心的领导班子都在。   皇帝朱由检自不必说,内阁首辅黄立极和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刘若愚都在,相关的印玺带着,确保国家决策没有问题。   黄立极能够留任是个奇迹,他自己听闻消息后十分奇怪。对现在的他来说,晚年能平稳落地回家养老非常难得,只不过皇帝刚刚任命,他不敢提辞官回家的事,还是站好最后一班岗吧!   在王体干走后,刘若愚被提拔成司礼监掌印太监,更是让宫内宫外跌破眼镜。   他可是阉党的骨干,怎么不但没罪,反而还担起司礼监的重任,这可有点莫名其妙了。   朱由检有自己的原则,王体干帮了他大忙,但他是前任皇帝留下的,而且威望太盛,又替魏忠贤做过不少事,打发去江南织造局是君臣间很好的交代。   刘若愚和他不同,他是个典型的业务型人才,在宫内多年却没什么人脉,哪怕当了司礼监掌印太监,每日仍旧忙于奏疏办理上,并无任何拉邦结拜的欲望。   朱由检在宫内需要这样的人,近些日子,他让高起潜统领御马监,让御膳监的王德化私下里负责情报,让南京归来的曹化淳接管魏忠贤留下的东厂,又提拔未成年的王承恩做干清宫管事太监,这番布局既是为控制内廷,同时避免像魏忠贤那样的庞然大物出现。   除了内阁和司礼监,朱由检的出行队伍里还有兵部尚书阎鸣泰、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孙承宗,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袁可立。   阎鸣泰代表兵部,孙承宗代表都督府,两人联手可以调动大明各地的兵将。   袁可立虽不管军事,但他曾经是登莱巡抚,对登州、莱州、天津以及东江整个环渤海区域都熟悉。   从这一点而言,朱由检这次出行似有所指。   只是见海盗头子郑芝龙和东江总兵毛文龙,皇帝亲自出来规格够高的了,居然还带了朝堂各部的重臣,实在是匪夷所思。   比如新任户部尚书毕自严,他想不清自己为何在出行名单中,而且还被要求带上户部的印章,难道是要当场给东江拨付粮草军饷?   此外,还有新任左通政杨嗣昌,行人司的司正陈子龙,顺天府的推官金圣叹。   最让人诟病的,朱由检还带着女人,丽嫔索菲亚,一个身材高大的佛郎机女子。   与之对比,此行的防卫力量并不突出,似乎只有刘文炳率领的五百缇骑,以及日常护卫皇帝身边的二十多个陕西佬。   朱由检将太岳轿让给黄立极、刘若愚等人乘坐,他骑在马上,待遇和普通将领并无区别,身边是刘文炳,以及找他汇报工作的左通政杨嗣昌。   杨嗣昌是以前那个崇祯帝最喜欢的大臣,喜欢到言听计从。   朱由检自从将他调入通政司,杨嗣昌表现的很不错,凡事处理的妥妥当当,而且此人有个最大的优点,会说话,中听!   朱由检与之交谈,的确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而且细品之下还颇有道理。   今日,杨嗣昌过来提醒,“陛下,今日通政司收到各类奏疏一百零七份,已经全部交司礼监刘公公。刘公公和内阁黄阁老商议,有几份需要陛下御览。”   朱由检在马背上接过奏疏,其中一封是鲁王的密奏,他没有别的门路呈交,只能派人送到通政司。   杨嗣昌向刘若愚和黄立极汇报,大家都没敢打开,只能按照奏疏封面所写,交给皇帝开启。   朱由检打开,笑了。   旁边的刘文炳问:“鲁王距离天津不远,这是要给陛下送礼吗?”   朱由检递给他看,上面描述一件事情,福王世子派人联络他起事造反,鲁王严词拒绝。   刘文炳感叹,“这鲁王啊,生怕被福王牵连。”   朱由检应道:“福王世子乃朕的堂兄,他恨不得召集天下所有的藩王,乃至于太祖所有的朱姓子孙一起造反,锦衣卫和东厂早有消息传来。不过呢,鲁王既然表明态度,朕事后会饶恕他。”   朱由检打开第二封奏疏,居然是朝堂上很多大臣联名上书,要求皇帝不能随意出宫。   道理一大堆,朱由检没朝后面看。   做信王的时候,他形容皇帝是紫禁城里的傻子。天下如此辽阔,皇帝只能闷在宫里,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只是几个人,很多时候被蒙骗,做出的决策难免脱离实际。   现在他做了皇帝,秉承“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的宗旨,非但不想闷在宫里,甚至多次迫不及待想搬进顺义皇庄的北岛。   唯有走向民间,亲自体察民情,方能做个真正称职的皇帝。   前面有斥候来报,顺义皇庄徐应元接驾。   应该是顺义皇庄到了,这是朱由检出行后的第一站。他吩咐队伍先行,那顶太岳轿虽然豪华,却行进速度太慢,很是耽误功夫。   朱由检只带了近百名骑兵留下,他要进皇庄视察,看看楼盘“盛世佳筑”盖的怎么样了?大学城和科技园成型了没?两口大炮装好了没有?   从头到尾,朱由检将皇庄看了个遍,徐应元一直跟在后面,似乎有话想说,又不便当众开口。   直到朱由检快要离开,在他们经常光顾的客栈,朱由检推门进去,徐应元紧随其后。   朱由检示意身后护卫的李自成和张献忠先出去,他和徐应元有几句交心的话客栈已经破败,店掌柜一家出走,没人收拾这里。   徐应元眼角带泪,跪倒在地,说道:“陛下,老奴有罪!老奴有罪!”   朱由检见凳子太脏,用衣袖擦了擦桌子,跳起来坐在上面,两条腿悬空,问:“朕明知你是魏忠贤的人,知道为何迟迟没有杀你吗?”   徐应元不敢回答,反而问道:“陛下从一开始就知道?”   “以魏忠贤当时的权势,他没道理在王府安插一个右长史。朕想都不用想,你这个左长史也是他的人,负责和李永贞唱双簧。”   “陛下心机深沉,反倒是老奴一直蒙昧不知。”   朱由检有什么办法呢,他躺在病榻上的时候,身边全是心怀叵测之人,要么是魏忠贤这边的徐应元、李永贞,要么是刘太妃那边的周婉言。   剩下的都是奇葩,有王德化那种人见人厌的,有高起潜那种张口闭口战场征伐的,唯一正常点的曹化淳在南京待罪,朱由检只能提拔未成年的王承恩在身边伺候。   “那时候,朕与魏忠贤有着共同的目标,你为魏忠贤办事,便是为朕办事。不得不说,你干的很出色,如果不是群臣午门示威那档子事,朕也许不会旧事重提,只当它是往事。”   “老奴错了,陛下英明神武。午门示威之时,魏忠贤苦无对策,方才让老奴从皇庄赶回。”   “好了,不提了!看在你我相处多日的份上,朕在午门示威事件后并未责罚你,考核你的唯有一个KPI。”   KPI?   徐应元自然是听不懂,朱由检并不多做解释,“就是考核你的指标,朕只看你在顺义皇庄干的怎么样,工期是否符合要求。朕这次天津之行,第一个落脚地选在这里,目的便是如此。”   徐应元紧张起来,如果论排位,他在魏忠贤的队伍里至少能进前十,死罪是逃不掉的。   “皇庄建的还不错,比朕想的快一点。而且,完全符合朕给的规范。更重要的,工地上的民夫匠人,还有周遭几十个村子的百姓,朕让锦衣卫调查过,没有人告你。”   朱由检从桌子上跳下,快要走到门口,回头俯视地上跪着的徐应元,说道:“对你的考核结果还不错,徐公公留在顺义皇庄,做这里的管事太监,把活干好,朕赦免你的罪行!”   “陛下!”   徐应元没有谢恩,而是高喊一声陛下,把最近几日福王那边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并信誓旦旦的表示,虽然他们极力拉拢,老奴没有答应他们的任何要求。   朱由检一副无所谓的语气,“不答应哪行啊,你派人答应他们,允诺配合他们的行动,有消息快马送给朕。”   朱由检走了,徐应元回过神来,不久前皇帝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么短的时间变得让人恐惧。   正如皇帝刚才所说,他一直都清醒自己的处境。徐应元觉得,他在太液池落水后是假装失忆,借此迷惑外人,并成功取得徐应元的信任,让他替自己做了不少事。   那段时间,徐应元是信王府的顶梁柱,凡事都是他替朱由检操劳。   记不清从何时开始,朱由检慢慢疏远他,不再和他交心。徐应元要想获知消息,往往是煞费苦心,甚至从他最讨厌的王德化那里打听。   从头至尾,看似温暖纯良的朱由检,却是那个操控全局的人,魏忠贤在不经意间陷入深渊,他徐应元何尝不是。   像是温水里煮着的青蛙,没有意识到水温的不断上升,发现的时候悔之晚矣。   徐应元比魏忠贤幸运,至少他得到皇帝的谅解,不管以前做过什么,只要在顺义皇庄建设中卖力,皇帝对自己的考核便是及格的。   有了前面的黑历史,徐应元成不了大器,不会变成下一个魏忠贤,但至少能放心的活着。   他必须努力,好好替皇帝建设好皇庄。   同时,福王那边的事情,看来他要探一探究竟,争取能立个功,让皇帝刮目相看。 第76章 毛帅文龙   太岳轿行动迟缓,朱由检的一百多人却已飞奔入津。   天津巡抚黄运泰是个老人,他出现在迎接队伍的最前面,其年纪吓了朱由检一跳。   黄运泰是万历十年的举人,万历十七年中进士,然后做官三十八年,他今年已是八十五岁高龄。   朱由检怪自己事先没有做功课,他看身边的袁可立,这种情况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袁可立附耳说道:“黄巡抚不止是天津巡抚,同时挂户部右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头衔。去年七月,辽东战事紧张,任命他巡抚天津,负责海防与钱粮供应事宜。”   黄运泰走路颤颤巍巍,说话也是哆哆嗦嗦,朱由检费了好大劲才听清楚,他说毛文龙已经提前一天赶到大沽口。   不过,此人带了一百余艘大小海船,大概有万余人的队伍。   朱由检没当回事,毛文龙一定是想让朕检阅他的部队,朕也正有此意。   刘文炳提醒道:“咱们的人还在后面,不如将毛文龙叫到岸上会面。”   朱由检知道他是好意,却想都没想给拒绝了。毛文龙深入敌后,被女真人阻隔在鸭绿江畔,他可以提意见、发牢骚,甚至于威胁朝廷,但没有造反的理由,更缺乏造反的条件。   好比是母乳喂养的孩子,朝廷便是他唯一的奶源,一旦失去供养,他会立刻饿死。   朱由检宣布,立即从大沽口登船,在海面上与毛文龙相见。   他有些兴奋,大明朝的牛人见得差不多了,毛文龙是他非常期待的一个。   在崇祯年间,袁崇焕、洪承畴、卢象升、孙传庭、杨嗣昌都曾走上前台,放射出自身璀璨的光辉。   但毛文龙的经历更为传奇,他孤悬海外,后世有人称他为英雄,也有人恶毒的攻击,但他就是他,完全不一样的烟火。   在黑压压海船之中,朱由检只带袁可立、刘文炳以及护卫乘船而来,反而把毛文龙惊住了,他急忙驱动旗舰迎上前,登上皇帝的帆船。   “左都督、平辽总兵官、皮岛总督毛文龙见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毛文龙在甲板上行跪拜礼,朱由检走出船舱,注意打量着他。   此人体型并不是太强壮,但是精神头非常足,两只眼睛很大,似乎一直瞪着眨都不眨。   而且,他也不像其它将领顶盔带甲,身上穿着的是皮甲,缝隙处露出里面的貂皮。   朱由检示意他起来说话,问道:“看毛帅穿着,皮岛已经寒冷如斯?”   毛文龙点头应道:“皮岛在鸭绿江畔,那里海风很大,天气比周围都要冷一些。不过,今年不同于往年,还不到十月呢,已经三场雪过去……”   “岛上官兵和民众如何?”   “臣……”   毛文龙犹豫了一下,方才说道:“臣斗胆上疏《五不平事》,皮岛深入敌人后方,军卒粮饷远少于关宁军,又接收大量从女真逃难来的百姓,生活何其困苦!”   “朝廷军饷不是补发了吗?”   毛文龙是个武人,说话比文士直接,毫不隐瞒的说道:“朝廷只给两万人的饷银,而皮岛官兵两万八千人,加上家属,以及逃难来的百姓,总计人数有十七八万。   原本还能做些买卖补贴,陛下又令过往船只必须经觉华岛查验,这条道一旦被封死,百姓衣食没有着落,都在忍饥挨饿。”   朱由检接到毛文龙的《五不平事》,认定他说的肯定有道理,但这样与关宁军相互攻讦不太好,当即断了他的财路,算是给点教训。   现在听毛文龙一说,似乎受影响最大的是百姓。   “朝鲜那边不接济你们吗?”   “回陛下,自从春天时女真人派贝勒阿敏讨伐朝鲜,朝鲜国王与女真签订协议,承诺不再向东江提供粮草。   今年到现在,朝鲜给我们十万石粮食,并拨出部分土地用于流民安置,解了燃眉之急,却远不够百姓所需。”   “听闻以前是用船只运到山东、浙江等地安置。”   毛文龙叹口气,地方官员不愿接收,大明朝也没有那么多土地,难矣!   朱由检指着前方密密麻麻的船只,问道:“毛帅大军齐出,是想让朕观摩,还是阅兵?”   毛文龙听皇帝话里有话,再次跪倒在地,“回陛下,女真人偷偷造船八十二艘,意图在海上与大明对抗。臣率领舰队袭击他们的港口,将八十二艘船只全部烧毁,以此作为给陛下的见面礼。”   朱由检相信他是真话,不过呢,也不能否认毛文龙有异心。   朱由检示意他坐下,朕既然来了,袁先生也在,咱们好生说道说道,到底怎么回事?   毛文龙有些恍惚,皇帝竟然坐在甲板上,屁股下面只有个垫子,大臣袁可立是他的老领导,陪同坐在一边。   毛文龙听话的坐在两人对面,竟有些局促不安。   袁可立先开口,“陛下,莫要怪毛帅。此人毛病不少,他在前两年的奏疏里,还弹劾微臣贪墨军饷呢!”   毛文龙急道:“后来查清了,一场误会。”   朱由检问:“袁先生做过几年登莱巡抚,负责东江与关宁军的粮饷供应,这贪墨军饷之事可否属实?”   袁可立说话有顾忌,毛文龙就直接得多,“东江两万八千名军卒,朝廷只给两万人的军饷。而关宁军有接近十二万人的军饷,实际兵员只有不到六万人,一半的军饷被各级将官侵吞。陛下若是不信,可清查辽东军的人数,也可派人查我东江军的人数。”   朱由检道:“朕看过户部历年的军饷发放,东江每年在三十万两左右,关宁军需要四百多万,两者差距明显。”   毛文龙激动说道:“这便是末将的不满之处,东江军在敌后骚扰,不止生活困苦,还需经常深入到敌方城下,每次行动都要翻越几个山头。   而关宁军无须出城,只需坚城利炮固守,凭什么他们军卒每月一两八钱,而东江的军卒只有一两?   凭什么他们领十二万人的军饷,只有不到六万人分,而东江近二十万军民,还有无奈安置在朝鲜的几十万百姓,却只有两万人的军饷,粮食还要找朝鲜人讨要?”   关宁军有各种福利,该穿皮袄了发皮袄费,冬天冷了给炭火费,夏天热了给降温费,每逢节日还有封赏,守在城墙不出来一样功劳不少,女真人一有将领去世便是他们的大炮给吓的,讲不讲理?   不止是钱饷,还有军粮,他们索要这么多的粮食,不到六万的军卒根本吃不完,要么堆放在觉华岛任其腐烂变质,要么私自卖给蒙古人、朝鲜人,甚至女真人。   而皮岛的百姓却衣不果腹,时常陷入与饥饿的抗争,年景不好时会成批成批的死掉,这难道公平吗?   朱由检看了眼袁可立,你先来,朕殿后。   袁可立说道:“毛帅,老夫算不算你的恩人?”   毛文龙直言道:“袁大人对末将有知遇之恩。”   “那么,正值多事之秋,你是否应替陛下分忧解难?而不是心怀二意,竟然陈船于海上,难道是向陛下示威吗?”   毛文龙被迫爬起来再次下跪,末将不敢了!   “陛下有容人的海量,太监徐应元是魏忠贤安插在身边的奸细,陛下饶恕了他,令其继续督建顺义皇庄。   太监刘若愚是魏忠贤心腹,陛下爱惜他的才能,非但没有治罪,反而升任他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还有咱们的天津巡抚黄运泰黄大人,他在魏忠贤同谋的名单中,陛下可能自己都忘了,因为黄大人年事已高,而且并未犯太大的罪过,直接划掉没有怪他。”   毛文龙磕头说道:“袁大人不要再说,末将知道错了。从此以后,末将誓死追随陛下,绝不敢有二心。”   朱由检见毛文龙明确表态,似乎到了该安抚几句的时候,“毛帅,饷银还是两万人,不过每人可以提升到一两二钱。至于粮草,朕管够,百姓需要吃多少,朕便派船运多少。不过呢……”   不过什么?   “皮岛只留军卒和他们的家属,军卒人数以两万为宜,只选精兵强将,老弱病残全部交给朕。”   毛文龙听明白了,皇帝让他精简兵卒,保留两万人的建制,而且足量供应这些军卒及家属的粮食,剩下的人全部用船只运到关内。   毛文龙有些担心,“此前运往山东、浙江百姓都不甚顺利,两地的官员也是为难,他们没有空闲的土地分给这些人。”   “马上就有了!”   朱由检喃喃说道,像是自言自语。   “毛帅,你尽管将百姓运到天津,朕会让黄巡抚先行赈灾,最迟到明年开春,田地、房舍、耕牛全部到位。莫说是几十万,就是几百万,到时候也能安排。”   毛文龙不知皇帝有什么好办法,袁可立大概能猜到,但是隐隐有些担心,若是全天下的朱姓藩王都反了,朝廷有信心全部荡平吗?   即便能够取胜,恐怕大明朝要狼烟四起,到时候满目疮痍,并非一件好事。   这时,太监王德化登船禀告,“福王那边行动了,已经接到几份密报,各路藩王的统一行动时间是九月朔日,也就是后天。”   朱由检似乎根本不在意,招呼毛文龙,“东江之事甚为重要,朕要和你详细讨论,有几点一定要交代。此外,明日郑芝龙该到了吧,到时候黄立极、刘若愚等人赶到天津,我等在海上举办宴会。”   袁可立见皇帝好整以暇的样子,似乎亲王叛乱是别人的事,他并不关心。   朱由检不忍瞒着老先生,透露道:“我等暂且不要行动,黄立极和刘若愚未到,朕如何发布诏旨?孙承宗和阎鸣泰未到,朕也调不动军队。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行动早了吓到那些藩王,他们若是不举事,朕以何理由杀他们的头,抢他们的地?”   毛文龙暗自感叹:原来是要用藩王的土地安置流民,皇帝够狠的,连本家都不放过! 第77章 东江三件事   朱由检原名祝振,成为崇祯皇帝以后,他的目标是大明振兴,是中华崛起,为的是千千万万的大明子民,而不单纯是老朱家。   待袁可立、毛文龙清楚他的用意,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怎能对皇室如此决绝?   朱由检说道:“大明祖制,皇帝的儿子封王爵,世子可承袭爵位。王爷的儿子是郡王,长子袭爵,其他儿子封镇国将军,然后是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如此世代传承。朕让宗人府查过名单,可知帝国供养的镇国中尉以上级别宗室有多少人吗?”   朱由检痛心的说道:“近七十万人!”   袁可立与毛文龙吓一跳,这可都是朱元璋的子孙,两百多年前一个人,代代相传生了七十万,而且还有级别低些的,加起来岂不是百万之多?   如果算上公主,嫁给了驸马,然后生的那些,和老朱有血缘关系的两百万不止呢!   大明朝大概六千万人口,每三十个人里,便有一个朱元璋的后代。不干活,只吃饭,娶好多个媳妇,占更多的土地。   这可都是朱元璋的后代,繁衍太快了!   其实,这没什么奇怪,在整个大明朝,皇帝生儿子不多,那些藩王在地方无所事事,什么不用干,还有大把的钱,数百的妻妾,每日净忙着生儿育女,有个几十甚至上百的子女并不困难。   袁可立见状附和道:“臣曾查阅过嘉靖年间一位御史的奏折,当时天下供应京城的粮食四百万石,但是各王府的消耗却是每年八百万石。   在陕西,每年存留粮食一百九十万石,当地几个王府消耗加起来是三百多万石。河南存粮九十四万石,王府却需要一百九十多万石。”   毛文龙哪里听过这些,以前的印象里藩王是有点讨厌,没想到养活他们这般费钱。   朱由检接过话茬,说道:“岂止是粮食,大明每年的财税为何如此低,重要原因是地方上截留太多。这些截留的税赋除了地方官府开销,很大一笔用来供养当地的朱姓子孙。   朕前些日子让户部尚书毕自严上书,详细论证大明赋税方面的问题。   他很隐晦的告诉朕,耗费大明税赋最多的是皇室,然后是勋臣,第三才是军费。”   还有田地,太祖时亲王之籓、公主下嫁,每次封个几十顷,后来到了几百顷,再后来是几千顷。   到了万历帝时期,福王之籓洛阳,一次便赏赐四万顷庄田。   还有万历帝的另一个儿子端王,他就藩汉中时受封三万顷。   但你知道汉中还有多少田地可以提供吗?仅仅四十一顷零五十二亩。   藩王如同蛀虫一般,丝毫贡献没有,却将帝国腐蚀的奄奄一息。田地被他们占去多半,帝国赋税与钱粮全用来供养他们。   更要命的,朱由检算过,只要大明朝不灭亡,朝廷对藩王的待遇不改变。   那么,朱姓子孙的繁衍处于一个加速度状态,现在统计的镇国中尉以上不到七十万,只需要十多年的时间,有可能突破百万大关。   也就是说,哪怕大家互相体谅,都想和睦相处,朱姓子孙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贪婪”,用数量逼迫自身群体利益达到上限,继而像一个破掉的气球一样,毁灭自己,也毁灭这个国家。   朱由检冲两人双手一摊,朕还有别的选择吗?   双方能好好谈?能试着降低待遇?能逼迫他们出来上班?能让他们将田地还给百姓,然后少要一些钱粮?   不可能!   只能捅破气球,让它早点破掉。   在朱由检看来,这便是阶级矛盾的不可调和,明末的危局与天寒地冻的小冰河期有关,与军事上女真进犯和陕西民变有关,与朝堂上文武群臣结党营私有关,与帝国经济的崩溃有关。   但是归根结底,在于阶级矛盾的愈演愈烈。朱由检不用管小冰河期,哪怕在辽东不停打败仗,哪怕朝堂上这群人还在吵闹不休,他只要让老百姓衣食富足,这个国家就垮不了。   那么,他必须对一个群体动手。   勋臣吗?他们不是最大的蛀虫,而且勋臣们还有用。   江南士大夫吗?他们有大片的土地,有惊人的财富,但他们罪不至死。   何况很多人没错,人家靠辛勤发家致富,你只能引导,不能屠戮。   商人吗?更加不是,他们非但不应被打击,反而应该被提倡,大明能不能赶上西方的步伐,商人还是重要的参与者。   思来想去,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是向朱姓子孙开刀,做一个开腹的大手术。   如果这七十万人的问题解决,大明的社会矛盾爆发至少推后一百年。   袁可立发现,皇帝竟然将“自相残杀”说的这般为国为民。   毛文龙却觉得,皇帝明明是大义灭亲,为大明万千子民考虑。   朱由检笑了笑,好像是扯远了。藩王们才刚开始蠢蠢欲动,咱们等等,别把人家吓着,到时候反悔了不敢造反,可如何是好?   袁可立见他还是这般自信,没有说什么,想来皇帝是有后手的,还没到商议的时候。   朱由检开始谈正事,“毛帅,你在东江多年,可知使命几何?”   “回禀陛下,末将担负牵制女真鞑子的重任。”   “不对!”   毛文龙有点懵,“陛下希望末将收复故土?”   “也不重要!”   转过头,朱由检问袁可立,“那日在文渊阁开经筵,朕让袁先生讲的是海洋战略、世界战略,让孙先生讲的是什么,可否还记得。”   袁可立回答:“老臣记得清清楚楚,孙都督讲的是民心。”   “没错,毛帅在东江,可不争城池,不争胜负,唯独要争的,仅民心而已。这几年,你将百姓运到山东、浙江,还有几十万人流落朝鲜,另有十几万跟你在皮岛,这才是大功一件。”   毛文龙还没听明白,我收复大片国土,取得对女真人作战的重大胜利,前不久还牵制女真贝勒阿敏,让朝鲜国不至于被攻灭,难道比不上安置流民?   朱由检不急不忙的释疑道:“辽东故土收复,却难以守御。不管是关宁铁骑,还是你的东江军,均难在野战中与女真鞑子正面抗衡。   至于作战胜利,归根结底消耗的是人口与财物,安置流民便有了人口,其中不乏国仇家恨的义士,有了人口便有了财物,钱粮兵器便不会短缺。”   毛文龙静静听着,貌似很有道理的样子。   “自从鞑子酋长努尔哈赤死去,八子皇太极继位,大明的危机才真正到来。”   毛文龙又不懂了,怎么儿子比老子还厉害?努尔哈赤可是女真统一各部落的功臣,岂是一般人可比。   袁可立多年从事对女真人的拉拢离间工作,对那边的消息知道的更多,言道:“努酋虽能征善战,对汉人百姓却苛刻无礼,稍有不喜便会屠灭村庄,百姓在他手下形似奴仆,于是才会纷纷逃离,有的向西进入关宁一带,有的向东投奔毛帅。   而皇太极虽然继位仅仅一年,却表现的与努酋截然不同,他给田给牛,将汉人编入他们的牛录,提高他们的地位,还选用汉人为官,其意在于拉拢人心,如同陛下所言,抢的是人口与财物。”   朱由检很欣赏的看了眼袁可立,若要将他派来辽东督师再好不过,只是大明的吏治改革同样少不了他,加上老先生年纪不小,实在是遗憾。   “毛帅,朕让你保有两万军马,火炮、火铳和马匹齐全,军粮供应充足,你有三个任务。   其一,不停骚扰女真后方,每次行动都要有变化,让他摸不清你的底细。   记住,全部用骑兵,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朕在路上写了本册子,你收好。”   毛文龙接过来,册子首页竖着写了四个大字《论游击战》。   第二页,十六字方针: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用这十六个字,后来以毛主席为首的共产党将强大的日本鬼子弄得死去活来。   咱们全部配备骑兵,每名军卒携带最先进的三眼火铳,后面陆陆续续还有徐光启团队研发的新式武器,用游击这种神出鬼没的战法,能不能让女真人寝食难安,让他们在耕作的季节出不了门?   然后,咱们的战船在整个环渤海占据压倒性优势,在皮岛放置几枚最先进的佛郎机火炮,还怕女真人被逼急了来清剿?   “战争永远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你冬天的时候歇息,在春耕、夏耘、秋收的时节不停骚扰,百姓们没有饭吃,不管是汉人还是女真人,他们会去异地逃荒。   毛帅的第二项工作是接纳流民,然后用船只立即送往天津,朕会派人接收,全部妥当安置。”   “其三,替朕款待朝鲜国王,他每年为大军贡献十万石粮食,我等也不能亏待人家,大明朝的丝绸、瓷器,西洋来的玩意,时不时的给他一些,让朝鲜服服帖帖做大明的附属。   一旦女真进犯朝鲜,立即切断鸭绿江,派兵从侧方、后方不停骚扰,严防朝鲜战败后投了女真。”   为了确保完成这三项任务,朱由检不止配备更多的马匹、火炮、火铳,还会在天津建立更强大的水师,定期巡航海域,彻底打消女真人在水面上的幻想。   此外,朱由检撤销所有商船必须经觉华岛查验的诏旨,允许毛文龙赚取一定的外快,用于供养岛上的军人家属,让皮岛相对富足起来。   毛文龙得偿所愿,他的一肚子狐疑烟消云散,对接下来的工作KPI更加清晰。   临行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个请求,“陛下曾发过三十六道求贤令,其中之一给了犬子毛承禄。朕今日带船队前来,确实在来之前与女真交手,焚毁他们新造的船只。   此外还有个目的,既然陛下让皮岛保持两万人的建制,那么多余的八千人便由毛承禄统领,让他跟随陛下,他日或许能立下尺寸之功,也可光耀毛家门楣。”   朱由检与袁可立相对一笑,谁说毛文龙是莽夫,一个能在敌后开拓根据地的人,心思又怎能不细腻。   毛文龙用生命在证明,关宁军吃空饷,他东江一点没吃。你让我保持两万人的队伍,那我多余的八千人给你,全是能征善战之人。   而且,儿子交到你手下,表面看起来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实际上相当于送儿子当人质。   我毛文龙孤悬海外,总有奸臣想加害,现在儿子在你手里,你总该放心些吧?   朱由检领了他的好意,言道:“封毛承禄为京营参将,继续统帅这支八千人的东江军。”   毛文龙领旨谢恩,东江的问题解决的很顺利,双方都很满意。   海面之上,薄薄的细雾之中,高高了望塔上的军卒不停挥动旗子,同时高喊:“有船!有船!很多船!”   不一会,负责哨探的快船回来,禀告道:“有倭船!数量在百艘以上!”   毛文龙大惊,幸亏自己带了船队,加上大沽口的明军,应该可以一战。 第78章 佛郎机公主   朱由检拦住毛文龙,笑道:“无妨!什么倭船,应该是分不清海盗和倭寇,来的是海盗头子郑芝龙。传令过去,请郑芝龙登船叙话!”   果不其然,双方靠的近了,大家方才看清楚,对面船只的旗子上是一个大大的“郑”字。   过了一会,有小船靠近,上来的是个年轻人,看起来比朱由检大不了几岁。   郑芝龙?   年仅二十三岁,已经雄霸整个海域的郑芝龙出场。   这会海风越来越大,朱由检招呼郑芝龙、毛文龙,与袁可立一同进入船舱,一个大块头的佛郎机女子映入眼帘,郑芝龙愣了下,差点脱口而出。   朱由检示意大家坐下,亲自介绍彼此认识。   郑芝龙与毛文龙互相听过名字,很热情的打招呼。   介绍到郑芝龙,索亚菲说:“我认识他,在马尼拉!”   那时候,郑芝龙还是个贩卖货物的商人,在马尼拉学会卢西塔尼亚语和葡萄牙语。   索菲亚惊奇道:“那时你不叫郑芝龙,你叫郑一官,我们称呼你尼古拉。”   朱由检介绍道:“这是朕的丽嫔娘娘。”   郑芝龙心想,她只是个嫔,看来地位不高,皇帝带她出来,应该是针对自己的,老熟人见面好说话。   郑芝龙刚才不敢相认,怕会惹上麻烦,万一对方不希望他说呢。   一路上,他是忐忑的,虽然皇帝亲自出面,还是在他最熟悉的海上,郑芝龙依然怀疑,朝廷的诚心到底有多大。   在福建,巡抚熊文灿派泉州知府和他接洽,商谈归顺朝廷的事,郑芝龙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这次率船队来天津,始终是半信半疑,当哨探发现天津港有数百船只的时候,手下人都劝他返航回去,皇帝是要借机剿灭我们。   郑芝龙没有回去,不是对皇帝有信心,而是对自己有信心,即便对面百来艘船是伏击的,他一样有把握取胜。   没想到,皇帝真的来了,而且亲切的会见自己。   索菲亚对他很是殷勤,还主动说起几年前的事,“那时我在寻找叔父阿方索,你说是他帮你受洗入教。”   郑芝龙见索菲亚说话没有忌讳,而且在皇帝面前毫不拘束,这才接话言道:“我的教名的确叫尼古拉,为我受洗入教的也确是你叔父,后来我还在巴达维亚见过你的叔父。只不过,你我那次会面不久,再也没有见过。”   索菲亚不无忧伤的说道:“我与叔父在印度的坎德拉失散,一路找到马尼拉,结果被一伙坏人看中,几经周折到了大明的泉州,被人当成怪物送来送去。”   郑芝龙行教礼,祝福道:“上帝爱你,尊贵的公主,你的叔父一定会积蓄力量杀回国内,你的国家一定可以光复。”   朱由检听傻了,公主?她是葡萄牙公主?   他的叔父像慕容复,处心积虑要恢复故国?   索菲亚跪下坦白道:“陛下,臣妾的确是……你所说的什么葡萄牙、水果牙的公主。我的叔父阿方索是传承下来的国王,他要率领海外流亡的人杀回去,把板鸭赶走。”   板鸭就是西班牙,已经占领葡萄牙近五十年。在朱由检的熏陶下,她的表达很奇怪。   “爱妃,你的事便是朕的事,葡萄牙复国,朕理应出一份力。待你的叔父找到,可将其请来京城,朕与他仔细商量。”   郑芝龙在一旁表态道:“找寻阿方索的事交给微臣来做。”   朱由检问他,“福建巡抚熊文灿给你许诺的什么官职?”   “泉州游击将军!”   朱由检又被惊住了,熊文灿这货够小气的,一个游击将军就把郑芝龙打发了,他能死心塌地跟你干吗?   郑芝龙在犹豫,因为他的根在大明。   现在的他拥有战士三万余人,海船一千多艘,从北边的日本到南面的吕宋岛,没人是他的对手,包括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子。   在这片广袤的海域里,商业被他占据一半,所有船只的航行都要经过他的许可,仍旧包括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子。   他在日本有根据地,与幕府将军交好。在夷州组织十几万人开垦,已经颇具规模。   但是,郑芝龙有个牵肠挂肚的烦恼,那就是大明朝不认可。   明朝实施海禁,郑芝龙的一切行为,不管好的坏的,统统视作海盗行为,与倭寇无异。   他迫切需要被认可,需要风风光光回到故乡,他也想光宗耀祖。   熊文灿接到诏命招抚他,并未亲自出马,只是派出泉州知府办理,许以游击将军的小官。   按理说,郑芝龙不应该接受。恰因为他对故国的眷恋与不舍,哪怕两个弟弟苦劝他离朝廷远点,郑芝龙仍旧心存幻想,并未最终拒绝。   皇帝召见是他的绝好机会,他甘冒风险来到天津大沽口,幸亏皇帝言而有信,在海船上接见了他。   朱由检问:“郑爱卿觉得,你若是不归顺,大明可对付你吗?能取胜否?”   郑芝龙不怕朝廷,但皇帝当面问,他不好太不给面子,只能连声道:能!能!能!   “爱卿在应付朕,并非实话。大明若果真要剿灭你,可有三策。其一,不是海禁,而是开放港口,与各地商人,包括佛郎机人、红毛番子交易,便可轻易断绝爱卿的垄断。   其二,无须派水军征讨,只需扶持刘香、李魁奇等海盗头目,出人出地,让他们与爱卿争斗,朝廷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其三,引狼入室,让佛郎机人、红毛番子与你争斗。”   郑芝龙默然,这三招都很毒辣,几乎招招致命。   任何行业只有封禁才会有暴利,才会诞生庞大的非法组织。   大明一旦开了海禁,贸易完全合法,便不再有巨额利润,他在经济上的优势荡然无存,只能重新做老实本分的商人。   第二招是常用招数,海盗们非但不是铁板一块,其实矛盾非常深,朝廷若果真扶持别人对付自己,即便取胜也会损失惨重。   第三招有点不道德,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子无论船只还是武器都更加先进,军卒战斗力超强,最大的弱点是远离国家,导致人数少、补给困难。   如果大明朝廷弥补了他们的弱点,那么郑芝龙便不再是对手,到时候只能乖乖退出夷州岛,返回他在日本的大本营。   朱由检先恐吓,然后为郑芝龙鸣不平,“熊文灿是真抠门,小小的游击将军就想打发爱卿,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郑芝龙既然来了,不管皇帝给什么官,他必须答应。   “改夏门为厦门,设总兵府,爱卿做厦门总兵官,统镇海卫、中左所、金门所。”   郑芝龙跪下谢恩,相比于泉州知府的出价,皇帝太大方了。   厦门附近的几个卫所,加上探入海中的金门岛,全部在管辖范围内。   郑芝龙的船队可以在这里集结,与对面的夷州岛隔海相望。   以前的时候,郑芝龙只是控制海上,让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子望而生畏,彼此之间还是有贸易往来的。   如果得到厦门,又有朝廷在后面支持,郑芝龙完全可以赶走他们,直接垄断大明、日本、朝鲜对外的一切贸易,不再让这些白皮鬼赚差价。   朱由检正有此意,他指着事先挂好的地图,说道:“与厦门隔海相望的是夷州,听闻爱卿已组织十余万人开垦。”   “禀陛下,近两三年来,闽地连年饥荒,百姓生活没有着落,微臣便组织饥民乘船去夷州,每人给三两银子,每三人一头牛。”   “朕替福建百姓感谢你!不过呢,夷州还盘踞着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子,他们在夷州修建堡垒,奴役我大明百姓。   朕给你三年时间,认真做好战备,务必将这些人赶出夷州岛。到时候,朕决议改夷州为台湾,封爱卿为台湾巡抚,公爵。”   郑芝龙内心是惊喜的,他称霸海上固然风光,仍旧需要故国的认可,如果能成为台湾巡抚,受封可以世袭的公爵,这将是郑莫大家的荣耀。   朱由检还没说完呢,将手指从地图上挪动寸许,指着说道:“一旦控制夷州,你看这里,吕宋岛。”   吕宋是菲律宾群岛北部一大块,到了那里便算进入东南亚。   “爱卿整军备战,积极学习西方的技术和战术,加上徐光启先生等人的帮助,我们誓要拿下此地。   到那时,朕封你为吕宋王,世袭罔替。而且朕承诺,自此以后只要你征服新的土地,一半交给朝廷,另一半可自行任命。朕愿大明子民开枝散叶,愿大明称霸海上。”   郑芝龙不知说什么好,眼前的皇帝有着大志向。   他不由掂量自己的分量,三年拿下夷州岛还是有指望的,这个公爵能拿到手。   至于有没有机会做国王,还要看佛郎机人和红毛鬼子答不答应,毕竟在吕宋作战他将丧失东道主的优势。   此生,郑芝龙注定与海洋脱不开干系。见皇帝说的慷慨激昂,他满口应承下来。   报信的宦者已经来了好几拨,各地发来八百里急报,福王、周王、秦王、蜀王都反了,京城有人动乱。   朱由检笑道:“还不到九月望日,他们怎么提前行动?”   袁可立答:“定然是消息泄露,他们只好铤而走险,提前发出行动的号令。”   “孙承宗、黄立极、刘若愚等人都到了吗?”   “禀陛下,正在天津巡抚衙门侯旨。”   朱由检起身,“鱼饵下了这么长时间,该到收网的时候,毛帅,郑爱卿,不如陪朕一同去巡抚衙门,共议国事!”   两人齐声答应,平定宗室叛乱的大戏开启。   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压迫。 第79章 开腹手术   面对波及两直隶十三省的大型叛乱,朱由检似乎并不紧张,反而带着点小兴奋。   内阁首辅黄立极、兵部阎鸣泰、都督府孙承宗等人早已等候多时,见他一脸雀跃的走入,身后跟着袁可立,以及两个陌生人。   朱由检随口介绍道:“平辽总兵官毛文龙,厦门总兵郑芝龙。”   大家多数是第一次见,尤其是郑芝龙,平时在耳边听说简直恶魔一样的存在,没想到是个二十出头的白面年轻人,甚至带了几分儒雅之气。   朱由检已经站在作战地图的前面,问道:“谁来说下情况?”   阎鸣泰是兵部尚书,起身汇报道:“根据各地军报显示,除山东的鲁王、开封的周王尚且存疑之外,剩下的二十五个藩王,加上众多的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朱姓子孙九成以上均参与谋反。   从地理区域来说,除南北两直隶、浙江、福建、广东、云南没有藩王,只有零星的动乱,其余省份均面临大兵压境的危险。”   朱由检心中是满意的,九成以上的朱姓子孙涉及其中,意味着这个人群将较为彻底的被清除。   “阎大人,说的清楚些。”   “首先,京城有人闹起动乱,勋贵中以魏国公为首,不少人起兵响应福王,主力是这些勋贵的家兵家将,以及被京营、都督府淘汰下来的老兵,还有福王的姻亲,南城兵马司的冉兴让。   其次,藩王们这次的行动大致分为五路,一路以襄王、楚王为首,集合湖广、江西、安徽等近十个藩王的力量,率军沿长江顺流向东,攻击南京一带。   第二路在西南,蜀王为主。第三路在西北,主要是秦王为首的四位藩王。   第四路在北面边关,大同的代王联合太原的晋王,据说宣府总兵、大同总兵、山西巡抚参与其中。第五路是他们的主力,福王率十几个藩王出兵,水陆并进向京师进发。”   朱由检点点头,把各地送来的军报看了一遍,似乎没什么新鲜的,和此前预料的差不多。   阎鸣泰是兵部尚书,责任最重,问道:“陛下,我等是否紧急回京稳住局势?至少,必须赶在福王抵达京城之前。”   朱由检看着与会的大臣,说道:“京城与平叛有关的臣子,朕已经全部带来了。不是朕不在京城,而是朕已经将京城搬到了这里。”   大家见皇帝信心满满,各自心态上得到放松。   朱由检站在作战地图前,先客气两句,“朕暂且一说,有不妥之处请各位爱卿及时指出。”   “先是京师,朕此行没有带勇卫营的一兵一卒,并留下东厂曹化淳主持京城事务。   刘公公,立即起草诏书,命曹化淳会同内阁及各部大臣处理朝政,命御马监高起潜负责紫禁城防务,命勇卫营孙应元、锦衣卫骆养性会同东厂、兵马司等缉捕逆犯。”   众人一路上都在猜测,怎么皇帝出行才带五百人?   他最信赖的勇卫营一个没来,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也没来。   原来他是为了这一刻,勇卫营整合了腾骧四卫,代表着大明朝最强的战力,加上骆养性的锦衣卫和曹化淳的东厂,对付勋贵的家兵家将并不难,还有南城兵马司的冉兴让,他手下的人多是维护京城治安,遇到正规军恐难以取胜。   朱由检的第一项安排没人反对,看起来合情合理,似乎全在他掌控之中。   “八百里加急告知省、府、县各级官员,各自整顿官兵坚守城池。通知各总兵、巡抚、卫所,听从朝廷统一指挥,暂且不要主动出击。”   这一项也无不妥,朝廷要统一作战,避免无谓的牺牲。   接下来,朱由检要说具体的应对措施。   “命石柱总兵秦良玉率白杆军抓拿蜀王,命黔国公沐启元率狼兵抓拿桂林的靖江王,但有反抗格杀勿论。如此,则西南一路叛匪可除。”   大家不住点头,白杆军和狼兵出场,各自对付一位王爷,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   “陕西的洪承畴和陈奇瑜已经平灭澄城王二叛乱,还有孙传庭在五原招募并训练一万新军,命这两支队伍合围秦王一路叛军。”   众人虽有疑义却没有敢提,孙承宗和袁可立地位超然,相互看了一眼,孙承宗提出:“为何不调集陕西巡抚、三边总督的队伍,如此更可以十拿九稳。”   朱由检回答:“洪承畴、陈奇瑜的队伍只参加了澄城平叛,孙传庭的秦兵更是刚刚招募,给新军一个机会,让他们体会战场厮杀才能成长起来。”   孙承宗和袁可立没有多说,军队是打出来的,必须经历磨练,希望洪承畴、孙传庭这些人能够经得起考验。   “至于北面的代王和晋王,宣府、大同的兵是他们裹挟,未必真心造反。让京营去一趟吧,命王在晋为统帅居中指挥,王朴为副将供应粮草物资,黄得功、周遇吉兵分两路直逼大同和太原。此外,曹变蛟统帅的两千关宁铁骑到了,让他们随队前往,务必速战速决。”   大明朝最精锐的京营亲自去,再加上名声最大的关宁铁骑助阵,莫说宣府、大同的兵不是真心造反,哪怕他们真的合起伙来,绝对禁不住这样的攻击。   问题来了,京营派去北边,南面怎么办?   大明有最高规格的藩王二十七个,除了周王、鲁王态度暧昧以外,另外二十五个铁了心造反,各地四处狼烟。   在他们大致行程的五路兵马之中,朱由检布置了三路的应对之策,西南的蜀王一路由白杆军和狼兵对付,西北的亲王一路交给洪承畴等人,北面的代王一路让京营亲自去。   那么,剩下的两路呢,他们一路进攻南京,一路进攻北京,这才是藩王造反的主力啊。   朱由检指着长江口,南京所在的位置,吩咐道:“南京兵部是有兵的,算不上精锐,对付藩王的家兵家将还是有把握的。此外,朕在这里放置了一路雄兵。”   大家看他手指的位置,杭州。   朱由检看向郑芝龙,说道:“郑爱卿来之前,朕让你派船队到长江口等候。”   郑芝龙道:“陛下放心,微臣的船队兵分两路,一路跟着臣来此处拜见陛下,另外一路由臣的弟弟郑芝虎率领,船只全部停在长江口沿岸。”   “立即快船传信,命你的舰队抵达杭州,那里有袁崇焕新招募的一万义乌兵,你等连同南京兵部,在安庆城布放,务必一战击溃楚王、襄王的联军。然后从水路快进,迅速端掉他们的老巢。”   郑芝龙很自信,大明朝官方的水军都不看在眼里,何况是几位王爷的破船。   如果他愿意,能让他一条船都回不去,更不要说上岸作战。   大臣们纷纷叫好,没想到皇帝早已谋划,袁崇焕是经历辽东战场的狠人,义乌又是出精兵的地方,当年的戚家军便是义乌兵组成。   这样说来,四路叛军均可遏制。那么,第五路,也是福王亲自统领的军马,沿大运河水陆并进,如何抵御?   说到底,这才是真正致命的攻击,是敌人最核心的力量。   朱由检连京营都丢出去,还能倚靠谁?   朱由检在地图上比划了几下,最后手指停在了北京的南大门,保定。   “我等即刻赶往保定,在此处阻击福王的陆路兵马。”   众人不解,保定的确是战略要地。问题是,我们靠什么阻击,手底下这几百号人吗?   “卢象升的一万天雄军已经在赶往保定的路上,山东巡抚李精白统帅两万人从东侧逼近。此外……”   朱由检看了看毛文龙,“东江之事甚为重要,毛帅赶回主持事务,留下毛承禄统帅八千兵马入海河进入,替朕封锁大运河,击溃藩王的水军。”   毛文龙抱拳领命,儿子刚入京营,便能够在平叛中独挑大梁,这是一件喜事。   毛文龙不担心失败,东江环境恶劣,儿子从小在艰苦环境中打磨,统帅的将士都是久战之兵,几乎每年都要经历生死搏杀,对付内地养尊处优的王府卫兵,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朱由检身为皇帝,亲自坐镇保定指挥,手下有卢象升的一万天雄军,又有山东巡抚李精白的两万援军,加上毛承禄的八千水军,虽不敢说必胜,至少能将福王的叛军拦住。   只需拖延些时日,京营征伐结束,调转矛头杀过来,必可大获全胜。   朱由检料定,自己拖得起,但福王不行。   时间久了,不止是京营会赶来助阵,南面的袁崇焕部若是战胜襄王和楚王,到时候挥师北上,洛阳和开封会腹背受敌,福王的队伍将不战而溃。   一方好整以暇,另一方只求速战。   朱由检要做的不是急于取胜,而是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孙承宗、袁可立等人互相看了看,皇帝说的没错,他将平叛所需的人全带出来了,之所以离开京城来天津,目的之一是故意露出软肋,鼓励王爷们造反。   还有前不久的事,皇帝不顾宗人府张惟贤反对,非要严惩周王世子杀人和蜀王侵占土地,目的同样是激怒他们,让他们尽可能的参与福王造反。   再联想都督府中清除冗员,很多勋贵丢了职位,包括魏国公徐弘基。   可见皇帝的胃口太大,清理朱姓子孙的同时没忘了勋贵,把走的太近、心怀不满的一批连根拔掉。   朱由检这台大手术已经打完麻醉上台,他是主刀医师,务必将病灶清除干净,术中还要将切除的组织送去做个快速病理,确保万无一失。   大明的将来是否健康,以后用不用化疗、放疗,今天的手术至关重要。   他已经火力全开! 第80章 大明郭德纲   繁华的保定城门紧闭,却没有影响城里的热闹。   在佛寺大慈阁的旁边,一家饭馆里人头攒动,他们都在等待一位大人物的出场。   今日的坐席两钱银子起步,不带讲价的。有老主顾表达不满,几年来经常光顾,一壶茶、两碟菜,混过一天的光景,怎么今个例外?   这位老主顾五十左右的年纪,家里是开武馆的,一辈子收下不少徒弟,家境还算可以。   不过呢,他来钱快花的也快,到老也没攒下几个,对他来说两钱银子不是个小数目。   三位少年走进,其中一人替他付了钱,还邀请同坐。   “老丈是个习武之人?”   他自我介绍道:“老朽姓武名仁,开了一辈子武馆,教人习练武艺。”   “听说有一句俗话,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   武仁纠正道:“不是狗腿子,是勾腿子。”   见三个少年疑惑,他解释道:“北京、天津、保定是这附近最大的三座城池,北京是都城,皇帝老儿待的地方。”   其中一名少年直皱眉,说话就说话,别骂街!   “天津呢,成祖皇帝迁都北京,设天津卫,在那里驻军,因此称之为“卫”。你在北京讨生活,到处都是达官显贵,要么就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管家,哪个贵戚的朋友,必须学会油滑,懂的识时务,轻易不要招惹事,因此称之为京油子。”   三名少年一起点头,原来京油子是这么回事。那么,卫嘴子呢?   “天津卫以前是驻军卫所,现在是北京城的东大门,直接沿海。虽然我大明海禁,但是海运抵达天津的船只仍不在少数。   你若在天津混,必须嘴巴灵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的有趣,说的天花乱坠。”   其中一人道:“天津人天生带着幽默感,一开口就好笑。”   “勾腿子最有意思,我们保定人尚武,大明还有一句俗话,绍兴的师爷,保定的武师。”   三位少年还是没听过,只知道天津是北京的东大门,保定是北京的南大门,守住此处便可断绝南面对京师的威胁。   “保定几乎人人习武,尤其擅长摔跤。你们几个听口音北京来的吧?回去可以向家里打听一下,达官贵人家里请幕僚,那得用绍兴的。   但如果找看家护院,全是我们保定的,要么是来保定拜师学艺的。因此,才会有保定府的勾腿子之说。”   北京人要油滑,天津人要会说,保定人武功高。   三位少年频频点头,为首的是朱由检,他一身便装,像个地主家的阔少爷。   刘文炳和陈子龙相伴左右,他们冲朱由检竖大拇指,你说的没错,出来走走会有收获,至少能了解风土人情,学点不一样的东西。   朱由检问:“今日的坐席为何如此贵?”   武仁回答:“饭馆掌柜请人表演节目,有柳敬亭的评书,还有一帮滞留此处的苏州女子弹唱小曲。听人说啊,柳敬亭出场一次要一两银子,茶钱贵些倒也应该,只是这坐席……”   刘文炳示意他别提了,都替你付过,别嫌贵。   朱由检有些好奇,“保定府向北一路畅通,两三天便可抵达京城,那些苏州女子为何滞留此处?”   “公子有所不知,听闻福王快要抵达保定城外。还有一路水军,听说会沿着运河直冲到北京城下。这些戏子担心京城危险,于是留在保定城内。”   “保定城比北京还要安全?”   “那是自然,大臣们不喜欢皇帝老儿,此刻的北京乱军四起。而保定呢,墙厚城坚,如果福王军队沿运河过去,便没必要非要攻克这里,保定城内的百姓也就安全了。”   朱由检不停皱眉头,向身边两位同伴求助,那意思仿佛在说:我没惹他,他老骂我。   此时,那位说书的柳敬亭登台了,他一脸麻子,脸上还有很多坑,活像月球表面。   而且,此人走路时四肢动弹,身子却几乎是静止的,让人看过后觉得别扭。   待他一开口,朱由检便坐直了身子,看来每次出场一两银子,果真是值得的。   他今日开讲的是《景阳冈武松打虎》,和《水浒传》里描述的故事情节差不多,但是讲的更加细致,对人物心理描写特别多,再加上节奏掌握的好,一个故事下来,惊悚,紧张,有趣,现场叫好声一片,众人直呼再来一个。   朱由检忽然想起一档评书节目叫《坑王驾到》,柳敬亭活像是后世里的郭德纲,原本平淡无奇甚至有些寒酸的长相,故事一开口立马变了样,面部表情开始丰富起来,一颦一笑都像个老流氓,非常的勾人心魄。   朱由检忍不住也叫了一个好,小声嘱咐刘文炳,这么有趣的人一定带到京城去,给他弄个园子,让他在天桥边开家德云社,咱有空就去听他讲评书。   什么德云社?   刘文炳没听懂不要紧,他知道皇帝要这个人,待会抓走就是。   柳敬亭讲完一个段落,说到景阳冈上武松醉酒,半梦半醒间老虎扑来,眼看命在旦夕,忽然间醒木一拍,要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满堂嘘声一片,到了关键时刻便喊停,这是人干的事吗?   店小二端着盘子,挨个找人要些散碎银子。   朱由检觉得似曾相似,以前在直播间看美女直播,你要想加她微信,先送一个大游艇,大概是差不多的意思。   柳敬亭收好了银子,继续开讲。   又有一个少年走进,趴在朱由检耳边说了几句。   “知道了!”   刘文炳问:“朱公子,怎么样?”   朱由检道:“福王大军已抵达南面一百里处,人数在十万人以上,预计明日晌午时分兵临城下。”   “朱公子不需布置一番吗?”   朱由检选择继续听评书,布置个屁,缩在城里坚守不出,守城任务早已分配,还有什么好布置的。   刘文炳心想,十万人?我的个乖乖啊,福王怎么拉拢到这么多人?   转念一想,似乎也正常。福王有房舍几千处,良田四万顷。   当然了,并非所有田地都归他直接所有,也不是所有种地的都是他的人,但福王家中有个万把人还是可能的。   这一路的藩王最多,大明最有名的福王、周王、潞王、鲁王都在,再加上那些次一等的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等,凑足十万人不在话下。   朱由检像个没事人一般,继续听柳敬亭讲评书,时不时的还大声起哄。   柳敬亭是讲故事的高手,等他说完武松打虎,下山后来到阳谷县,做了县衙里的捕头,找到他的兄长武大郎,还有个漂亮的嫂子潘金莲……   朱由检突然发现,他讲的不是《水浒传》,而是《金瓶梅》啊!   今天应该带金圣叹出来,让他俩切磋一下读《金瓶梅》的心得体会。   这柳敬亭介绍完大致情况,说到有人看中窗户边的潘金莲,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她,紧跟着话头一转,且听下回分解。   观众快疯了,怎么又来?   这是人干的事吗?   店小二赶快端盘子过来,给你银子,快讲!   柳敬亭道:“诸位是在下的衣食父母,不过今个不行,时间到了!”   嘘声一片中,柳敬亭收摊,还是四肢乱晃,唯独身子不动,像个僵尸般挪走。   掌柜的出来打圆场,想听的话明个早来,小店不管花多少钱,再把柳先生给大家请回来。   众人继续发出嘘声,你花什么钱?还不是我们的,店小二收的那些银子,还不是你们店里和柳敬亭分,骗我们有意思吗?   第二个表演团队登场,的确是团队,一个中年男子在台下,登台的是六个姑娘,两人弹奏,四个人唱,有时一个接一个来,偶尔来个合唱,唱的是《单刀会》。   朱由检听过,记得魏忠贤得势的时候经常听。他自杀那天,在府宅的高台上吟唱的,也正是《单刀会》。   朱由检只是没想到,昆曲也能合唱,还能几个人配合唱。   曲调悠扬,婉转动人。   更加引人关注的在于,弹唱的几名姑娘都是天姿国色。   朱由检见惯了美人,却还是被惊艳到,这样的女子单个好找,找六个人同台献技,还是头一次见。   同桌的武仁说道:“几位公子有所不知,这些人进京是献给国丈大人的,姿色又岂会差了。”   “国丈大人?”   刘文炳和陈子龙一起看朱由检,就是你老丈人。   朱由检直到现在,还没见过老丈人长什么样,也不知是周婉言、田秀英还是袁梦荷的父亲。   他问道:“不知国丈大人要这些女子作甚,留在家中演奏小曲吗?”   武仁回答:“详细的并不知晓,不过大户人家豢养歌姬乃是常事,并无什么奇怪。”   朱由检想想也是,还是安心听曲吧!   今天这一遭出来,才知道民间还是有很多好玩的。柳敬亭的评书,这些苏州女子的小曲,都是颇有趣味的。   就在朱由检专心致志听曲的时候,有人却站了出来。   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   其中一人高喊:“我家少爷相请,为夫人祝寿,尔等去寿宴上唱曲,不得有误!”   店掌柜想出来说几句,等他们唱完了再走。   这帮人哪里同意,直接将店掌柜推倒,还踏上几脚,强行将唱曲女子带走。   不用朱由检问,武仁小声说道:“保定侯府的护院,惹不起,咱们快走吧!”   朱由检却道:“保定侯府的夫人过寿,本公子倒是很有兴趣,老丈前面带路,咱们去讨杯寿酒。”   武仁见三名少年气质不俗,既然有酒喝,干嘛不去,走! 第81章 保定侯府   保定城的巡抚衙门,孙承宗、阎鸣泰和袁可立等一众大臣都在,通政司随时奉上最新送达的奏疏,司礼监刘若愚侯在现场等着起草诏旨。   最先表达忧虑的是孙承宗,皇帝亲来前线指挥是一件好事,但是来之后的表现让人不解。   首先,他干掉了保定巡抚,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啊!   其次,他虽在城内,却始终不知具体行踪,一旦出事会影响大局。   第三,他不但带了妃嫔征战,而且还给她军职。索菲亚接任保定巡抚,这不是胡闹吗?   皇帝不在,并不影响军事部署。袁可立替皇帝说话,保定是北京城的南大门,保定巡抚统帅核定一万五千人的队伍,拿着一万五千人的薪俸,其实能够上阵厮杀的仅有三千,这种将领不该查办吗?留着过年吗?   朱由检改而任命索菲亚为保定巡抚,让她负责守城相关事宜,看似有些任性。   其实,背后有袁可立、孙承宗、阎鸣泰等人把关,她只是负责具体执行,并不会出什么纰漏。   至于朱由检的神出鬼没,袁可立不但不反对,反而感觉良好。   皇帝运筹帷幄,最近的表现让人惊艳。但是,他毕竟是皇帝,对于保定前线的指挥协调,尤其是各项具体军务的办理,还是生手。   没有皇帝的掣肘,袁可立、孙承宗加上阎鸣泰,他们几人有着丰富的治军经验,反而处理的更好。   保定侯梁世勋来了,一位和袁可立等人年纪相仿的老者,他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其实在明朝政坛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前不久,朱由检登基称帝,需要祭告天地,他便是两位领头的勋贵之一。   须知道,大明朝国公众多,他以次一等的侯爵身份,依然能够拔得头筹,可见地位远比爵位高很多。   包括袁可立、孙承宗在内的很多人起身迎接,大家在简单寒暄过后,继续讨论保定城的布防。   保定侯如同他的爵位一样,在保定安家,有着全城最大的宅院,以及城外最广袤的田地。   他本人常年往返于北京城和保定府,在当地有非常高的声望,几乎每一任知府和保定巡抚都是他的座上宾。   作为东道主,保定侯很骄傲的说两句,“保定与北京城、天津卫构成金三角,扼守此处相当于掐住对方的咽喉。当年,北宋没有幽云十六州,只能以保定为北方边界的要塞,在此处与辽人、金人常年作战。   历史上,无论是北方攻南方,还是南方攻北方,保定都是兵家必争之要塞,往往也是战争成败的关键。”   袁可立问:“听闻保定民风彪悍,习武之人众多。”   保定侯更骄傲了,“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勾腿子。说起来可能不太好听,但恰恰说明保定府的人功夫了得。这一点,孙都督可以证明。”   孙承宗是保定府高阳县人,来保定相当于回家,答道:“老夫正为此事犯愁,守保定可阻断福王叛军北上,怕的是他们劫掠周围,尤其是占据县城为据点。”   保定侯说话很大气,“为何不分兵把守高阳诸县,让百姓入城坚壁清野,再派人断他们的粮草供应,福王一伙难有作为。”   孙承宗直摇头,“谈何容易呢,保定巡抚只有三千能战之兵,加上卢象升带来的一万天雄军,我等杂七杂八加起来不到两万人守城。莫说分兵把守辖内十几个县城,只说高阳等周围几座,已经是力所不及。”   保定侯跟着摇头,“孙都督所言恐怕不妥,我等在保定坚守城池,高阳等地同样在戍守范围内,必须想办法守住。   保定城虽然坚固,若是周遭城池全部沦陷,此处变成了孤城,甚至可能断了连接京城的通道。”   袁可立在一旁问道:“保定侯有何建议?”   保定侯看着袁可立和孙承宗,又扫了眼兵部尚书阎鸣泰,方才说道:“诸位大人尽可向高阳诸城派兵加强守卫,本侯将交出侯府所有侍卫,并号召保定城各大家族出人、出钱、出力。   更何况,保定人尚武,每个人拉出去都能当武师,一日内便可聚集几万兵马,还怕守不住城池?”   袁可立几人商议过后,说道:“此事非同小可,需要向陛下禀明!”   ……   保定侯府内,张灯结彩,与城外的肃杀形成鲜明对比。   老者武仁拿出他武馆老师傅的身份,带厚礼前来祝贺,朱由检、刘文炳和陈子龙扮作随从入府。   保定侯府的管家不认识武仁,但是听过这家武馆,而且武仁带来的礼物颇为丰厚,于是笑脸相迎,亲自引领着入席就坐。   朱由检一路上观察,亭阁楼榭,假山流水,一草一木都是精心栽培。   他感叹民间富户生活的奢侈,他的皇宫似乎也没这么用心。   刘文炳小声问他,是不是看见别人家有钱,就想抄他的家?   朱由检矢口否认,朕是讲理的人,凡事以法律为准绳。不犯错的人,怎能贪图人家的财物。   刘文炳小声嘀咕,这年头,不犯法,怎会富甲天下?   换句话说,像保定侯这般的排场,你说他全是劳动所得,鬼才信。   待大家坐下,刘文炳谈兴不减,继续问:“福王造反,最大的内应是魏国公和保定侯,没想到保定侯竟然是陛下安排,第一时间公布真实身份。   那么说,当日斩杀福王之时,他说来国子监是与保定侯碰面,莫非也是陛下的计谋?”   “这等小事,何须朕亲自办理?”   刘文炳竖起大拇指,你牛!   用保定侯钓出福王,再让锦衣卫去抓,一不小心还给弄死了,事后不承认杀的是福王,拖着不给小福王封号。   然后借周王世子和蜀王的事情继续打击宗室,逼着他们起兵造反。   这一连串的操作,刘文炳觉得,不地道。   他不敢说出口,朱由检全知道,他心中委屈啊,也想做个好人,可好人治不了国家。   所谓改革,本质上是利益的重新分配,要想让很多人支持自己,必须打击少数人。   宗室们肉多,偏偏还皮薄,又怂又有钱,不办他们办谁啊?   和刘文炳想的一样,他的确是故意激怒宗室,福王来京城抢皇位,杀他活该。   周王还算安分守己,只是没管好孩子。蜀王必须严惩,他的贪欲太大,恨不得全部夺走都江堰灌溉的良田,必会自取灭亡。   酒席已经开始,保定侯的夫人满头银发,被众星捧月般围着,在众位宾客前露面,然后在房间内吃酒。   大舞台上,演出开始了,最先上台的不是那几个苏州女子,而是非常受欢迎的传奇戏曲,一大群人登台,唱的是《宝剑记》。   朱由检听了几耳朵,故事主角是《水浒传》里的林冲,他是个出身草莽的英雄,向高俅、童贯这些权势者发起勇敢的抗争。   等到《宝剑记》唱完,又是个杂剧,然后是一出很老的《琵琶记》,朱由检几人期盼的昆曲始终没有出现。   眼看着宴会快要结束,朱由检有些等的不耐烦,借口去茅厕,在侯府转悠。   不觉间,他走到五六出的位置,穿过一处花园,他看到一名中年男子,满脸急切很无助的样子。   朱由检认识他,上午在大慈阁旁边的饭馆里,正是他带着几名苏州美人唱昆曲。   怪不得这几人始终没有登台演出,原来在这里。   中年人病急乱投医,见朱由检后主动打招呼,还拉住他的手,哭求道:“公子,几个闺女被带入府中,还请还给在下。要多少钱,您尽管提,只要在下有的,无有不允。”   朱由检解释道:“我也是来府上做客的,你的闺女在哪呢?”   中年人指了指不远处亮着灯的房间,“他们拦着不让进,在下还被打了一顿。他们说要是再过去,打断我的腿!”   还有没有王法了?   保定侯府是这样欺负人的吗?   朱由检转头,冲着黑暗中喊了声:“出来吧!”   今日张献忠带队保护,带着十余人纷纷从假山后、大树上、草丛中走出。   中年人吓一跳,在朱由检到来之前,一直以为周围空无一人,怎么藏这么多?   朱由检吩咐道:“过去,把守门的打晕!”   张献忠答应一声,带人摸了过去。   皇帝说的是打晕,他下手重,加上对方强烈反抗,估计会留下病根。   朱由检心中感慨,保定人真的个个是练家子,张献忠这帮人够猛的,不但人数多,而且是摸过去偷袭,还是费了一番周折才能取胜。   朱由检带着中年人走过,抵达那个亮灯的房间。   他没有让中年男人进去,而是拉住他的衣袖,两人伏在窗外,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听见唱曲,应该是几名苏州女子,中年人的干闺女。   听曲的是两人,其中一个被称为少侯爷,应该是保定侯的世子。另一个听声音有点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谁。   听着听着,朱由检突然提起精神,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   原本的认知里,保定侯是自己人,他配合着干掉福王。不过,为什么谈话内容不像自己人说的话。   “听说皇帝来保定了?不知现在何处?”   “据说不在巡抚衙门。”   “拿下皇帝,福王世子便可登基称帝,你我皆可立下不世之功。”   “这又谈何容易?”   保定侯的儿子神秘说道:“家父已经去巡抚衙门游说,劝他们分兵保护周围的几个县城,保定的守卫交给侯府及新招募的百姓。到时候,里应外合,福王世子的大军会顺利入城,还怕小皇帝插上翅膀飞了?”   窗外的朱由检闻言大惊,保定城本就兵力不足,如果被分兵出去,再遇到保定侯这些人的攻击,用不着叛军到来,他会早早的完蛋。 第82章 空城计   房间内,两名男子相对盘坐,在一张矮桌上品酒吃肉。   其中一人是保定侯梁世勋的儿子,年纪不大,看起来更像孙子。   保定侯老来得子,终于有人继承爵位,一向对他疼爱有加。   另一人是个胖子,皮肤特白,活像个刚出笼的大馒头。他是翰林院侍讲孙之獬,福王府的人,却不是从洛阳而来。   上次陪福王世子到京郊办事,回去的路上留在保定,作为与保定侯联络的关键人物,等着藩王大军的到来。   保定侯安排儿子陪同孙之獬,两人平日里不便于外出,尤其是在皇帝的车驾到来之后,孙之獬的身材太容易暴露目标。   他俩对六名苏州女子并没有邪念,单纯的听说她们唱的曲子动听,在家中憋坏的两人派仆从去“请”,让她们来唱几首小曲,放松一下。   明天大军入城,活捉小皇帝,他俩的任务行将完成。到时候福王世子登基,他俩都是朝廷重臣。   眼看着胜利将至,今天喝了点小酒,听着软酥酥的小曲有些飘飘然,不由得多说几句话,恰好被窗外的朱由检听到。   朱由检不是傻乎乎闯来的,更不是因为馋几名苏州女子的身子,他一个皇帝来到保定城,必然会派锦衣卫四方探寻,当他得知保定侯的府内聚集两三千名护卫的时候,已经发觉苗头不对。   锦衣卫无孔不入,保定侯府不可避免的有暗探,传出来的消息让人吃惊,这些护卫很多是最近才来的,听口音并非保定当地人。   要知道,保定民间尚武,几乎全北京城的看家护院都来自保定,保定侯府没必要从外地找护卫,这完全不符合逻辑。   朱由检今日偷偷出门,一项重要任务是探访保定侯府,恰巧在吃饭时遇到侯府抢人,继而听说保定侯要给夫人过寿,于是赶来凑个热闹。   保定侯府有寿宴,如果提前有消息,暗探早就汇报。之所以没有汇报,说明寿宴是临时决定举办的。   朱由检命人暗中打探,保定侯夫人的寿辰大概还有十几天才到。那么,保定侯为何要替夫人提前过寿,难道包藏祸心?   朱由检借当地人掩护进府,在后院发现两人的对话,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他大手一挥,张献忠带人扑了进去,噼里啪啦一顿打,将保定侯世子和孙之獬暴揍一顿,然后找根绳捆了。   几名苏州女子惊慌失措,想要跑却被拦住。   朱由检温言说道:“继续唱你们的曲子,只当什么都没法发生过。”   那名带队的中年人被请到一边坐下,“尔等今日都不能走,待明日事情了结,送你们去京城。”   刘文炳和陈子龙闻讯赶来,三位少年盘腿坐在垫子上。   刘文炳见保定侯世子和孙之獬被塞住嘴巴,问:“陛下,你审了吗?”   朱由检答道:“大致审了下,没什么新奇的,保定侯是个双面间谍。”   “双面间谍?两张脸?”   “保定侯既是福王派在朕身边的密探,同时又是朕派出和福王联系的密探。上次国子监福王遇难,他是被你们锦衣卫逼迫下,没办法才联系福王的。后来,他想着救福王,却没有得到机会。”   刘文炳骂道:“好圆滑的家伙,他同时做两边的密探,拿两份俸禄,怪不得家中如此有钱。”   陈子龙也说:“这次藩王造反,如果陛下平灭各路叛军,他是诱敌深入的大功臣,有望从侯爵升到公爵。   眼看着陛下来到保定,他觉得机会到了,可以趁机将陛下擒杀,拥立福王世子为帝,他将是开国功臣,地位比现在更高。”   这便是朱由检所说的双面间谍,他同时与双方秘密接触,替两边办事,又会抽空插各自一刀。   朱由检如果永远强势,他便是那个舍身犯险的幕后英雄,无奈他今日虎落平阳,保定侯露出自己的狰狞面目。   中年人离得远,听不见朱由检几人的谈话。那六名歌姬在唱曲,同样不知他们说什么。   刘文炳问:“陛下,我等是否应立即赶回巡抚衙门,召集几位大臣共同商议应对之策?”   朱由检似乎早已想好,直接道:“不可!保定侯支开卢象升的天雄军之后,巡抚衙门附近一定有他很多人,咱们不回去还好。   一旦回去了,保定侯会立即行动,将我等一起杀掉。若是不信,可派人出去看看,侯府内看似热闹,其实唱的是空城计,宾客和女眷居多,那些能打能杀的都已经出去了。”   张献忠派人出去查探,一会回来,事情和朱由检预料的差不多,除了迎来送往的管家,侯府内的壮年男丁几乎不见。   “那么,为何保定侯世子和孙之獬在此?”   “这有什么奇怪,保定侯爱子心切,不愿年少的儿子冒险。至于这位孙侍讲,看来是被保定侯当成客人了,留在家中听听小曲,胜利果实很快奉上。”   这便是保定侯的高傲了,经历国子监福王被杀等一系列事件之后,他不再相信这些浅薄之人,越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他越是一个人独往,不愿孙之獬之流掺和。   刘文炳过去扯开塞嘴的布条,啪啪的又是一顿打,拷问一番之后回来,确定朱由检的猜测是对的。   那么,关键的问题来了,既然知道敌人的招数,怎么应对呢?   天雄军不在,手底下只有保定守军三千,而且还刚干了人家领导,这些人是否听指挥还不一定。   朱由检原本还有毛承禄带的八千人,为防备叛军沿大运河北上,已经派去拦截了。   至于山东巡抚李精白的队伍,距离此处尚远。   那么,手底下只剩刘文炳带出来的几百缇骑,以及李自成、张献忠这二三十名亲卫。   怎么玩?   叛军五路并进,朱由检五路迎敌,其余四路都占据明显优势,唯独这一路敌众我寡。   也不知天雄军留下多少,东拼西凑能有一万人算不错,怎么抵御十万叛军?   更可怕的是保定侯,他在巡抚衙门虎视眈眈,一旦发现皇帝立即动手。   朱由检一开始还有所迟疑,渐渐的镇定下来,他心中越来越笃定,只要他不回巡抚衙门,保定侯就不会动手。   问题是,叛军大概明日晌午抵达,这之前必须解决掉保定侯,然后依托城墙与敌人死磕。   朱由检相信,只要发动群众,还是有守下去的可能。待援军抵达,双方局势逆转,便可一举荡平叛军。   想到这里,朱由检决定冒险,吩咐道:“人中,你立即找侯府过寿的夫人,便说朕准备了礼物,半个时辰后赶到,要亲自为她祝寿。”   陈子龙听后连忙去办。   刘文炳问:“陛下岂不是引火烧身?保定侯定然会将侍卫全部调回。”   “无妨!”   朱由检相信,如孙承宗、袁可立这种老成持重之人,绝不会不请旨随意变动城池防卫。   如果他们认可保定侯的建议,命令卢象升带天雄军移镇它城,那一定是耍了诡计。   这个计谋肯定把保定侯骗了,就连朱由检、刘文炳这等身边人,初听起来将信将疑。   朱由检想清楚这一节,做出公布自身坐标的办法,引保定侯侍卫回撤。   孙承宗、袁可立本就有所怀疑,很容易发现侯府的变化,便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子龙已经走了,刘文炳问朱由检,“咱们什么时候现身?”   朱由检摇头,“不用现身,当活靶子吗?你敢露出去,他们就敢杀你。”   “那我等为何不先下手为强?把侯府内所有人都抓了,以此为质要挟保定侯。”   是啊,他老婆在我们手里,他儿子在我们手里,可以威胁他。   但是,朱由检想的不是战胜保定侯,他的级别似乎低了点,如果战胜的是福王叛军主力,那才够阔气。   所以,咱们不急着现身。把两位松绑,过来坐下喝酒。   保定侯世子和孙之獬被放过来,加上朱由检和刘文炳,很像是四人喝酒。   不过呢,刘文炳手边握着一把刀,保定侯世子和孙之獬不敢乱动,生怕他一言不合拔刀扎过来。   果不其然,保定侯夫人派人来请,皇帝都要来家门,儿子怎能不一同迎接?   表面上说的客气,那意思是让儿子过来支撑大局,同时派出家人飞奔巡抚衙门,将后院起火的消息告知保定侯梁世勋。   保定侯世子不敢乱动,只好装醉,说出的都是胡言乱语。   传话的人信以为真,回去禀告保定侯夫人,只说世子与京城那个翰林院侍讲喝多了,不便出来迎客。   时候不长,保定侯果真返回,府里仍旧很热闹,戏曲演出还在继续,只是有个最大的问题,不是说皇帝亲临现场吗?怎么不见动静?   再等半个时辰,保定侯有些慌,询问到底何人所说?送信之人可在?   没有答案,保定侯心中惊诧,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可能上当了,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皇帝不会从门口进来,人家已经入了后院,和你儿子在饮酒听曲。   朱由检相信,待保定侯再次返回巡抚衙门,那几位老同志肯定能够猜到。   皇帝在逗保定侯玩,保定侯此人有问题,可以下令抓捕了。 第83章 不要怂   保定侯梁世勋赶回府内,见到他过寿的妻子,却没有见到皇帝。   就连传话的人都借机溜走,他扑了个空。   只是过了片刻,他已经意识到不妙,被皇帝给玩了。   他的夫人奇怪,已经吩咐关闭院门,那人怎么逃走的?   其实,那人并没有逃走,而是回了后院,陪着朱由检听小曲。   保定侯问儿子何在?夫人替他遮掩,推脱他陪着福王府的贵客饮酒,听闻这会又请了几位宾客,不觉间有几分醉意,别喊他了!   保定侯气愤,儿子全是被你等惯坏的。   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涉及全家老小的性命,还在胡闹。   保定侯夫人替儿子说话,“不是你吩咐的,让儿子好生招待福王府的贵客。”   唉……   保定侯叹了口气,儿子就算了,那位贵客胖的像个馒头,来之后没出什么力,每日里吃吃喝喝。   明天藩王们的大军抵达,他什么都不用管吗?   夫人轻抚他的胸口,侯爷别生气!别紧张!   再不生气,恐怕没有生气的时候。皇帝奉名帖上门拜访,如今却见不到人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他已经在怀疑自己。   夫人问:“为什么不派人盯紧皇帝?”   保定侯生气的瞪她一眼,“谁能想到皇帝还到处乱跑?完全在意料之外。”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原本,本侯计划周密,用侯府侍卫攻克巡抚衙门,全歼包括皇帝和文武大臣在内的所有人。   皇帝竟上门拜访,这一招高明啊,破解了本侯对巡抚衙门的包围,再想故技重施一定会暴露行踪。”   过了会,他叹息不已,“只怪本侯贪心不足,如果当时发动攻击,然后满城追捕皇帝,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可谁又能禁得住诱惑呢?只要皇帝在,便可召集各方大军,藩王们仍然失败的可能大。   保定侯的做法并没有问题,抓住或杀死皇帝,继任者几乎全在藩王一伙,他便是新朝的重要开创者。   只是皇帝太狡猾,趁着自己不在府中,耍了个心眼骗他返回。   夫人问他怎么办?   只能凉拌了!   既然皇帝不在巡抚衙门,偷偷的满城搜捕,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手下人领命而去,他们带走保定侯的全部寄托,今夜若是不能成功,待皇帝缓过劲来,自己这条命算是交代了。   此时的巡抚衙门内,保定侯回去的那一刻,袁可立笑了。   必须拉一个私聊群,只有孙承宗、阎鸣泰,加上内阁首辅黄立极、司礼监刘若愚,几位核心人物聚在一起,说一说刚才的险境。   袁可立不是军职,刚才却代替皇帝、兵部、都督府下达指令,让卢象升的天雄军分兵多半去守卫附近县城。   那是迫不得已,他分明看出保定侯亮出的屠刀,一旦谈不拢会刀兵相向。   不过呢,袁可立是老江湖,比保定侯还狡猾的老狐狸,虽然派出的人手持虎符,却被嘱咐是都察院袁可立的分派,除非卢象升是个傻子,否则定然会发现蹊跷:都察院是监察机构,没有皇帝的许可,怎么还调动军队了?   如果非要调派,至少也是兵部或者都督府,卢象升是稳重之人,他不懂会来问的。   最让几人惊喜的是,外出的皇帝非但保证自身安危,居然还想办法救他们。   一个上门祝寿的消息引走保定侯,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调整。   刘若愚最为关心皇帝安危,迫不及待的问:“陛下还在保定侯府,岂不是危险?”   袁可立分析,皇帝既然知道保定侯的真面目,就一定不会轻易现身。   那保定侯回到府内,多半会扑个空。保险起见,还是安排人前往打探消息。   然后,调集军队包围侯府,司礼监立即起草诏令,以谋逆罪抓捕保定侯及余党。   ……   视线回到侯府,一个接一个消息传回,四处搜捕皇帝的队伍没有收获。   保定侯大怒:“挖地三尺,挨家挨户,必须揪出!”   保定侯阴谋诡计玩了一辈子,赢得老实本分的称赞,成为朝堂上最受信赖的勋臣之一。   是狐狸就一定会露出尾巴,他终究还是中招了,居然在一个十七岁的小皇帝面前栽跟头。   四处抓捕不到,保定侯愈发的坐不住,他能期盼明日晌午到来的藩王军队吗?   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皇帝不会给自己那么长的时间。   还能回去攻打巡抚衙门吗?恐怕也不行,现在回想袁可立、孙承宗等人的神态,他们显然并不信任自己,现在早已准备妥当,强行攻击未必能胜。   夫人在身侧,眼巴巴看着他。向他提出建议,实在不行跑吧,向南与藩王军队汇合。   保定侯郁闷,不愿如此,可逃跑似乎是唯一能保全性命的选择。   什么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小皇帝这一招就是。   “什么都不要带,现在动身,走咱们控制的东门。”   据派去的人说,儿子还在饮酒,房间里一直有小曲传出。   保定侯气坏了,这儿子是真厉害,沉得住气。完全能够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还有福王府派出的特使,屁用没有,吃东西不少。   保定侯索性亲自去,揪起儿子赶紧走。至于那位特使,爱走不走。   保定侯气势汹汹踢门进去,见到儿子在矮榻前饮酒,刚要破口大骂,发现情况不对劲。   怎么一同饮酒的是五个人,除了儿子、特使,还有三个年轻人。   他是见过皇帝的,还有那名最近很火的锦衣卫头目刘文炳,也认识。   “陛下?刘大人?”   以保定侯的出色演技,他应该迅速切换到忠臣孝子模式,开启一场哭天抢地的君臣相见好戏。   可惜啊,皇帝不给机会,保定侯的儿子被人拿刀子控制着,那名特使孙之獬同样如此。   朱由检抬头看了他一眼,举了举杯子,言道:“听世子说,这酒是你们府上酿的,味道不错,怎么从来不给朕进献?”   保定侯没法逃,身后跟着的几人已经被制服,一名黄脸的汉子拎着刀靠近了他,现场完全被皇帝控制。   “美酒嘛,朕不要了。不过这制作的配方,必须给朕交出来。”   “陛下,臣冤枉啊!”   朱由检听他大声喊,给了黄脸汉子张献忠一个眼色。   张献忠一脚将他踹翻,小样的,还想通风报信。   你喊陛下,意思是对外面的人说,皇帝在这里,赶紧喊人,派出去的人快召回来。   至于冤枉不冤枉,朱由检懒得听了。天地良心啊,要是你这种人都冤枉,大明朝的监狱里就不该有人。   对福王那边,你诱使人家出来,最终导致福王被杀死。   对皇帝这边,你企图在保定城内斩杀,引藩王军队通过保定一路向北。   如此无君无父之辈,还好意思喊冤?   “保定侯,你投奔福王多久了?”   保定侯被打,不敢再大声喊,“微臣从未投奔福王,今日找寻陛下,只为保护陛下安危。”   满嘴胡话,给我打!   没打他,老胳膊老腿的,以张献忠的拳脚,恐怕几下就会出事。   打的是他儿子,从席间拖出来,你一拳,我一脚,很快被撂倒在地。   保定侯扑过去,用身体护住儿子,不止孩他娘护犊子,保定侯同样如此。   “你冤枉?你还保护朕?那他是谁?”   孙之獬见皇帝指他,浑身肥肉乱晃荡,直接跪倒在地,磕头不止。   保定侯的谎话没市场,哪怕他巧舌如簧,皇帝是不会信的。   “你如实交代,朕或许大发善心,判他一个流放了事。”   流放?这宝贝疙瘩莫说是流放,哪怕是带一箱金子出门,估计也活不过十天。   没办法,既然皇帝松口,保定侯想争取宽大处理。   “回禀陛下,是福王,还有李永贞,以及这个孙之獬,他们发现臣的罪证,胁迫臣必须和他们一起。”   “你有何罪证?”   “他们引诱犬子逛青楼,又故意引起他与旁人争执。结果这个不争气的,居然失手打死了人。   李永贞当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答应帮臣了结此事,却一步步将臣拖入深渊而不能自拔。臣不想这样,臣是被迫无奈的,臣一向忠于陛下的。”   好一个被家人拖累的“忠臣”,做领导干部的,必须管好身边人。你儿子之所以会犯错,家庭教育是有责任的,你不冤。   “你何时封的侯爵?”   保定侯似乎不太好意思,最后还是说:“万历三十九年。”   朱由检点了点头,他曾翻阅往年的奏疏,尤其是万历朝和天启朝的,这保定侯之所以获得侯爵,源于他在万历朝立储问题上站在福王一边,反对朱由检的父亲泰昌帝做太子,反对他到了年龄想读书。   后来,万历帝在群臣压力下妥协,让嫡长子做太子,让他最心爱的儿子做福王,这为大明朝后来面临的窘境埋下伏笔。   原因在于,他将江山交给泰昌帝,却将大明帝国的财富给了福王。   保定侯虽然拥立福王失败,却因此得到万历皇帝的赏识,寸功未立仍被封为侯爵。   今天,他的好日子到头了。朱由检之所以没下手,在于他还有用。   坐下吧!喝几杯,朕亲自给你送行!   门外,因为保定侯刚才一嗓子,侯府的侍卫围过来,派出搜捕的人纷纷赶回,人越来越多。   朱由检并不害怕,老子是皇帝,敌方首领在我刀下。   面对困难,不要怂! 第84章 百分百坏人   藩王大军进发之中,按照预定的进军路线,他们将很快抵达保定。   等待他们的是皇帝,也是保定侯。   福王世子朱由崧意气风发,看着身后的十万大军,刀枪耀眼,战马嘶鸣,什么样的城池攻破不了?   他左边是李永贞,前任司礼监秉笔太监,他的重要智囊。右边是来自开封的周王,这老小子是被胁迫来的,不愿造反都不行。   朱由崧看不起周王,你儿子都被抓起来,听闻还要被砍脑袋。   皇帝这般欺辱你,全天下藩王造反的情况下,你居然还不反,怂成啥样了?   周王不在乎小辈的评判,老子的祖上从太祖时期开始,传承到他是第十任周王。   掐指算来,他在周王的位置上待了四十一年,将来还有很多年,一直到寿终正寝,靠的可不是造反。   很无奈,福王世子的十万大军先来开封,带着他一起走。   周王是被逼的,他有证人。   和他类似的还有鲁王,到现在都没理会福王世子的召唤。   福王世子兵分两路,一路走开封带上周王,然后浩浩荡荡向北推进,人数足有十万之巨。   另一路走的是水面,因为船只有限,他们想尽办法,最后只能是两万军队,他们从黄河入大运河,向南经兖州先带上鲁王,然后一同乘船北上。   福王世子很郁闷,这一路上比他想象的困难要大,无论大小城池,哪怕只是个县城,通常会闭门坚守。   刚开始的时候,他气不过,试着打了几次,损伤惨重,也有攻破城门的,其实意义不大,反而要花功夫控制军队,避免他们劫掠。   李永贞劝他,兵贵神速,打进北京城才算取得胜利,路上这些城池该绕就绕,没必要非得攻进去。   你看看,人死了不少,还不能抢东西,顶多是打开官府的仓库,讨一些粮食和财宝。   慢慢的,不用李永贞劝,福王世子催逼着军队快行,虽说藩王们有钱有粮,但随着战线不断推进,他们的补给线变得越来越长。   最可恶的,那些被他们略过的城池,非但不领情,反而袭扰运粮的车队,导致福王军队的粮草越吃越少。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稳步推进,要么速度拿下北京城。   前者听起来靠谱,其实一点都不稳。   在五路叛军之中,皇帝那边另外四路都占优势,尤其是北面的京营,他们一旦打败代王和晋王,将会立即调转矛头赶来驰援。   京营是何其恐怖的存在,朱由崧感觉自己的军队不如人家。   更何况,听闻与京营一起的还有两千关宁铁骑,这就更抵抗不住了。   因此,兵贵神速不是开玩笑,他们必须迅速杀向北京城。   皇帝出现在保定,带着完整的国家决策和军事指挥班底,横在那里。   这一招让人头疼,不止是朱由崧,李永贞听闻后也是冷汗直冒。   在原本的打算里,他们打算趁皇帝去天津,水陆并进赶往京城,与里面的驸马冉兴让、魏国公徐弘基等人联手,迅速取得军事和政治上的胜利。   李永贞替朱由崧算过,皇帝从天津回到北京,路上还会遭到我们人的截杀。   他回京后部署,发出诏令调配军队,到那时我们差不多该到了。这叫什么?就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皇帝的反应出乎预料,他听闻消息后没急着赶回,待处理完天津的事务,直接赶往保定,负责军事的兵部尚书和左都督,负责决策的内阁首辅和司礼监掌印太监,以及都察院的袁可立、通政司的杨嗣昌、行人司的陈子龙、锦衣卫的刘文炳,大明朝从收集信息、处理信息到下达指令、执行指令、监督落实的人都在。   不是皇帝离开朝堂,而是皇帝带走了朝堂,整个政府的军政职能运转顺畅,你甚至都找不出瑕疵。   相反的,李永贞为朱由崧在京城安排的那些策略失效,不仅是路上截杀不了皇帝,皇宫里的密探,京城里的自己人,全都失去攻击的目标,在勇卫营的攻击,以及东厂、锦衣卫与兵马司的联合搜捕下,只能一个接一个的落网。   他们只剩下最后的希望,押宝手头的十万大军,一旦攻破保定城,抓到小皇帝并杀之,胜利才会浮现。   大明朝所有的藩王都反了,新皇帝又只能从太祖的子孙中挑选,朝中大臣选不了别人,只能和朱由崧一伙妥协。   这一次被皇帝称为“谋逆”的行为,将成为像成祖皇帝那样的“靖难”。   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谁代表正义取决于谁最终取胜,或者谁活得更久。   朱由崧和李永贞都很自信,保定城里不止有皇帝,还有保定侯。   ……   保定侯府内,朱由检没杀保定侯,也没杀他的儿子,以及那个胖的像白馒头的孙之獬。   六名苏州女子还在唱,只是时间久了,她们有些累,嗓音条件不比一开始。   朱由检吩咐,给她们一些吃食。漫漫长夜,没人唱小曲,挺难熬的。   门外是侯府的侍卫,一个个跃跃欲试,但距离房间最近的也有五十步,里面的人说过,谁敢越雷池一步,先杀你们家侯爷。   保定侯不知皇帝在等什么,还不太好问。   朱由检等的东西很多,首先是圣旨。   皇帝在这里,别人还能发的出圣旨?   朱由检相信,圣旨是一定会有的。他相信袁可立和孙承宗等人的智谋,他们一定会带人来宣布。   在朱由检眼里,房间里的保定侯该死,他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   但是门外的侍卫们应该活,哪怕调集大军可以灭他们,又何必呢?   即便不能用来守城,至少是大明的百姓。   百姓要生存,就必然会产生劳动价值,为这个社会增加财富。   朱由检是学经济学的,只要生产资料还够,那么人力资源就是好东西,不止产生财富,同时还能消费产品,拉动商品流通,促进经济发展。   他在等,哪怕天明了,藩王叛军不是晌午才到吗?可以给这些无辜的侍卫机会,一个让他们活下去的机会。   果不其然,先是卢象升的天雄军包围侯府,新任保定巡抚索菲亚也出现在侯府门外。继而,金圣叹大大方方进门,宣读圣旨。   圣旨啊,这些侍卫从未见过。但是每个人都从柳敬亭先生的书里听说,见到圣旨是必须跪下的。   房间里的保定侯见状直接晕过去,完了!   他要杀皇帝,那得骗侍卫们才行。   皇帝要是公开身份,侍卫们早就降了。   朱由检没着急,等着这道诏旨宣布,等着金圣叹亲口说出。   “保定侯梁世勋勾结叛军阴谋造反,着锦衣卫当场拿下,关入诏狱审理。其家产充公、家眷关押,其余人等不问。”   侍卫们松口气,侯府的丫鬟、仆人、花匠、厨子都没事,大家放下兵器,乖乖的回屋等候。   屋内的朱由检松口气,今夜这场大戏总算要结束。   但是,现在已经是四更时分,再过一会天该亮了,藩王叛军即将抵达,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外面在做收尾工作,该放的放,但是只准带私人物品,侯爵府的东西已经被抄没,属于国家所有。   朱由检看着刚刚苏醒的保定侯,问道:“朕已经稳操胜券,知道为何仍不杀你吗?”   保定侯摇头,脑袋有点晕,眼前有点晃,不知道。   又是泼水,又是掐人中,他年纪不小,身体有些吃不消。   “保定侯,你也是个可怜人。偌大一个侯爵府,除了你的夫人哭两声,剩下的全在自保,根本没人为你说话,更没人为你拼命。”   保定侯默然,正所谓树倒猢狲散,人全是为利益活着,这世间哪那么多真情?   你发达时,哪怕僻居深山,依旧宾客如云,往来无白丁。你潦倒时,大厦倾斜,哪怕在闹事,无人问津。   “保定侯,朕说过,你死定了。但你的夫人和儿子,听说还有几个嫁出去的女儿,或许有一线生机。”   保定侯眼中一道亮光闪过,他活到快七十岁,一辈子尔虞我诈,吃过,见过,玩过,值了!   但是,他的夫人很本分,今天过寿是被逼的,以前从未大操大办。最珍贵的是儿子,他还年幼,尚未娶亲,不能这样死了。   朱由检见他似有所动,说道:“你向来无信无义,背叛福王,背叛朕,都已经习惯了吧?今天为了夫人和儿女,朕给你一个差事。若是办好了,他们都能活,若是办砸了,他们会比世上所有人死得都惨!”   保定侯没什么犹豫的,他是无信无义之辈,内心从无道德准绳。   想当年,他支持福王,得罪了整个朝堂,唯独讨好皇帝,因为表现突出,得到侯爵的封赏。   后来,他诱使福王遇难,因为皇帝命他如此做,能保全福王最好,保全不了,那就先保自己的侯爵府。   今天,皇帝拿他的夫人和儿子威胁,对于心中没有坚持的保定侯来说,无有不允!   朱由检说了自己的谋划,让张献忠带几人跟着,陪他去城墙上见叛军。   陈子龙问:“陛下言保定侯必死,他是否会为自己的生死,抛弃了妻儿,想办法叛逃出去呢?既如此,陛下为何不给他留下生之希望?”   朱由检摇头说道:“保定侯罪过太重,以他的老练,不会相信朕的谎话。再说了,世上没有百分百的坏人,保定侯玩弄是非,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欺君,可以陷害同伙。但是朕认准了他,不会负了妻儿。” 第85章 三眼神铳   行进中的藩王军队收到消息,保定侯派了一个黄脸汉子,传达城内的最新动态。   朱由崧亲自接见,询问后得知,保定侯的人守住东门,到时会敞开城门,放大军入城。   如此里应外合,朱由崧统帅的十万大军一拥而入,还怕抓不住皇帝?   保定城的防卫他早已知晓,守城军队只有三千,后来赶到的天雄军只有万人,杂七杂八加起来,仍与自己的十万大军相去甚远。   他们又不是京营,也不是关宁铁骑,做不到以一敌十。   朱由崧感觉良好,有保定侯在里面接应,他稳操胜券。   李永贞在旁边突然大喝一声,“你是皇帝的人,我见过你!”   黄脸汉子是张献忠,绰号黄虎。   他是来到朱由检身边的二十七名陕西人之一,与李自成各领一个小队,轮流负责朱由检的日常防卫。   今天是他难得出来做任务,把保定侯扔在城墙上,他扮演随从赶来送信,意图哄骗叛军从东门入。   李永贞这一嗓子揭穿了他,张献忠的确是皇帝的身边人,至于有没有与李永贞见过,他并不确定。   “莫要说笑,小的是保定侯府的人,怎会认识皇帝老儿。”   他在学白天里见过的武术老师傅武仁,学着骂皇帝。   李永贞听出不对,稍一琢磨,问道:“你不是保定人,说话这腔调……陕西的?”   张献忠仍旧是现学现卖,言之凿凿的说:“不拜保定武师,怎能进京城谋个活计?保定侯看小的身手不错,方才收下听差。”   李永贞没见过张献忠,他诈一下,试探张献忠的虚实。   话说到这里,张献忠也明白了,李永贞并无真凭实据,虚张声势而已。   “在哪家武馆,拜谁为师啊?”   “城东头的龙虎武馆,师傅是武仁。”   张献忠对答如流,丝毫不见停顿。   李永贞向朱由崧点点头,经过测试,这人不像假的。   这时候,张献忠献上保定侯的书信。   李永贞瞪他一眼,早有此物,何须多言?   张献忠故意的,来之前他做了反复演练,经验告诉他,信任是一步一步递增建立起来的。你如果刚开始装备齐全,对方必然向更深层次挖掘验证。   朱由崧看到保定侯的亲笔信,还有保定侯的印章,加上前面张献忠的表现,他不再怀疑。   朱由崧给了赏赐,打发他离开。   然后喊过来周王等人,加上李永贞,商量是否应该入城?   按周王的想法,行军作战稳妥为主,应该先安下营寨,挖掘壕沟,做好防守。   李永贞提出反对,兵无常态,现在的形势要求我们必须速胜。   既然保定侯控制东门,我们应一鼓作气闯入,迅速擒杀皇帝。   多数人赞同李永贞的提议,一方面是确实有道理,另一方面是没人愿意与周王为伍,大家的政治立场有差别。   大军丝毫不停,为了掩饰,朱由崧命令一支军队佯装进攻南门,主力却直奔东门而去。   东门城头,朱由崧和李永贞不约而同看见了保定侯,老侯爷矗立城头,显然早已等候多时。   城门开了,军卒站立两旁,兵器杵在地上。   还等什么?进城吧!   李永贞拉了朱由崧一把,让先头部队进,我们等等再说。   这一拉,救了朱由崧一命。   先头队伍刚进去几百人,突然间城墙内火起,接着是乱箭齐发。   朱由崧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己方军卒发疯般的跑出,还有人浑身是火狂奔,刚出城门洞猝死在地,身上火焰不熄。   难道保定侯故技重施,又一次的诱杀?   朱由崧看城墙顶上,除了不停射箭的官军,还有那位苍老的保定侯。   他退下了,身后有两人押着。   原来,他早已被擒,被迫无奈出来站场子,只为诱杀福王世子和李永贞。   朱由崧气坏了,不如索性攻城!   李永贞拦住他,万万不可!   官军在东门设伏,几乎半数主力都在此,强行攻城损兵折将,几乎不可能取胜。   朱由崧看了看城门方向,里面是一片火海,还是等火熄了再讨论攻城的事。   ……   城墙上的朱由检一阵惋惜,他明明看到朱由崧要入城,结果被李永贞拦住了。   先头部队进入几百人,朱由检只好下令攻击,大火和弓弩一齐发动,将闯入的叛军吞噬。   此战若是能干掉福王世子,这支队伍将失去主心骨,剩下的王爷可以各个击破。   可惜了,朱由崧仍然健在,他统领的叛军只是出师不利。   袁可立和孙承宗都在身侧,朱由检转头问:“趁敌人立足未稳,可以出击吗?”   袁可立回答:“万事俱备,只欠皇命。”   卢象升昨日接到调兵的指令,的确是派了一部分军队出城。   不过呢,这些人没有赶赴县城,而是隐藏在城池的周围,是时候检验一下这支军队的成色。   朱由检听了大臣们的谋划,点了点头。   “叛军未立大营,又值新败,既然已经埋下伏兵,不妨一试!”   城头旗子挥动,暗语传到城外。   高岗树林中埋伏的卢象升看到,立即吩咐队伍缓缓外出,待靠近敌阵,遽然发动攻击。   天雄军万人,骑兵不到十分之一。   没办法,太仆寺饲养的战马堪用的只有这些。倒是三眼火铳很充裕,几乎人手一把。   可以说,除了马匹少了点,从盔甲战刀,到火铳大炮,天雄军在这个年代算是武装到牙齿的特种部队。   他们不到千人的队伍如猛虎下山般冲下,朱由崧这边立即组阵迎敌。   对他们而言,攻城还不到时候,但是野战不怂,毕竟是十万人的队伍。   眼看着要与天雄军骑兵短兵相接,突然间轰鸣声四起,无数的黑点从空中落下。   李永贞见过这东西,大喊一声:“虎蹲炮!”   虎蹲炮类似后世常用的迫击炮,炮管很薄,射程不远。它的特点是轻便灵活,刚才天雄军之所以缓慢靠近,主要原因是搬运虎蹲炮,趁着骑兵将至未至的时候,先行发射一波。   紧接着,双方激烈交战,虎蹲炮便要休息,以免误伤自己人。   经历虎蹲炮的一轮轰击之后,朱由崧这边的战阵松动。军卒大多由各王府的侍卫组成,虽然不乏武林高手,但平日里只是跟着欺男霸女,并没有经历这么残酷的厮杀。   这一轮的轰击要了很多人的命,更可怕的是心理震慑,原本踌躇满志的军卒心中开始害怕。   这时候,突击的骑兵部队到了,手中的长枪探出。   骑兵冲击力大,长枪很长,用后世的度量单位计算,差不多三米。   叛军这边将武器伸出去,根本够不到人家,已经被洞穿身体。   一寸长,一寸强!   眼前不到千人的骑兵冲垮了防线,直奔中军而来。   朱由崧这边大喊:“拦住他们!”   不用他们拦,骑兵在摧枯拉朽的同时,根本不等速度降下来,趁着敌方阵型变动的机会,绕了个圈退了回去。   他们的任务完成,镇住对方,又保全了自身。   朱由崧下令追击,跑在最前面的军卒反而是安全的,后面的再次迎来一轮炮击。   天雄军成立并不久,这套骑兵与炮兵配合的不错。炮兵第一轮负责震慑,让敌人战阵松动。第二轮负责掩护,击杀敌方追兵。   那些侥幸追了出去的,回头一看其他人没来,心中是慌的。   迎接他们的不再是骑兵,他们需要短暂的休整。   天雄军的步兵方阵出发了,手持三眼火铳,摆成整齐的队列。   面对到了近前的敌人,他们发动第一轮齐射,紧接着是第二轮、第三轮。   然后,这一排需要装填弹药,整齐的蹲下。   第二排开始射击,还是三轮。   追兵受不了,留下一堆尸体,剩下的扭头就跑。   三眼火铳起源于宋朝时期的梨花枪,大概属于火门枪的范畴,他有三个特别大的缺点。   一个是射击三次后需要重新装填弹药,另一个是下雨天点火麻烦,第三是射程和精度欠缺。   天雄军大获全胜,并非三眼神铳多么厉害,源于敌人没有能力触发这些缺点。   如果遇到的女真铁骑,对方会快速的扑到面前,你离远了射不准,离近了来不及装弹药,要是再遇上雨雪天气影响发射,三眼神铳便失去了作用。   还好,三眼神铳既能射击,又能当兵器砸人,近战勉强一用。   朱由检已经将三眼神铳的改造交给徐光启,以及他背后孙元化等人组成的团队,至于效果还要以后再看。   至少在今天,叛军这边被打懵了,面对装备奇特的天雄军,他们根本无法近前。   恰在此时,卢象升大旗一挥,骑兵部队第二次出征,将来不及逃回的散兵游勇斩杀,并再次杀进来不及集结的敌阵。   朱由崧初临战阵,身边的李永贞只是个太监,那帮子藩王同样如此。   面对组建后同样第一次打仗的天雄军,他们竟然没有还手之力。   退兵!先扎营再说!   对于一支“乌合之众”,需要用不断的胜利累积信心,他们初次大战便处于崩溃边缘,这是非常可怕的。   朱由崧退兵的命令发出,各支队伍做不到整齐有序,反而是天雄军全军追击,赶得他们惊慌逃窜。   这一退便是三十里,一直杀到天色将黑,对方撤兵回去,朱由崧才算控制住军队。   清点人数,死伤六七千人,战马与物资损失无数。   兵员折损不算太多,但是朱由崧心中怕了,双目有些无神。   李永贞鼓励他,我们大军仍在,数倍于皇帝。而且,咱们的水师进展顺利,已经擒获了鲁王, 沿运河两三日便可抵达京城。   朱由崧重新燃起希望,先在此安营,明日缓缓推进。 第86章 勾腿子   战争之前,朱由检游走在保定城的街头巷尾。   战争之后,他反而认真起来,召开专题讨论会。   从资历很老的袁可立、孙承宗、阎鸣泰,到他的几个小伙伴刘文炳、陈子龙、金圣叹,尤其是两位直接统兵的将领:天雄军的卢象升,新任保定巡抚索菲亚。   朱由检的问题是:为何能够打胜仗。   卢象升亲自指挥了这场战斗,底气十足的说:“朝廷支持,陛下厚爱,天雄军装备精良,此其一。其二,天雄军的将士都是同乡,很多是兄弟邻里,战斗时更加团结互助。   其三,敌人远来,我军以逸待劳。其四,莫将多少有几分功劳,平日里训练有素,战时指挥得当。”   朱由检夸赞,“爱卿言之有理,卢大人以前是个知府,典型的文官。此战过后,必然声名鹊起,回京后一并封赏。”   再看索菲亚,你也说说吧!   索菲亚道:“我军强,敌人弱!”   太简单了吧?   索菲亚还是言简意赅,“我军强处,敌不能挡。我军弱处,敌不能用。”   朱由检非常赞同,虽然索菲亚话不多,但眼光犀利,说到了要害处。   天雄军多由京郊附近的顺义、昌平人氏组成,按照兄弟邻里编在一起,优点是能够通力配合,万一有人战死或负伤,其余人会和对方玩命。缺点是一旦有人带头逃跑,其他人也会有样学样。   天雄军的配备精良,但无论是虎蹲炮还是三眼火铳,其实优缺点明显。   像索菲亚说的,今天的敌人太弱,而且事先毫无准备,因此面对炮击和枪击办法不多。   如果换成常年征战的女真骑兵,天雄军的火器发挥不了这么大的作用,骑兵的长枪战术也不一定好使。   因此,诸如孙承宗这样的战场老炮认为,要想和女真骑兵一较高下,只有依托城墙,佛郎机火炮攻击,才能一较高下。   朱由检摇头,孙承宗虽然说得没错,但堡垒模式只能用于被动防守,而且层层推进的战术太费钱。   索亚菲见识过更厉害的火器,提出不同意见,“不是火器不行,而是火器还需要改进。”   朱由检接着说道:“朕已经知会徐先生,首先改进火铳。安排团队里的毕懋康负责,改进火铳的引火装置,摩擦燧石起火,点燃里面的火药,产生气体推力,从而发射弹丸。   如此一来,既不用怕雨雪天气,又能用扣动扳机代替以前的点燃引捻,极大的提高射速。”   这只是解决了发射问题,还有反复填装弹药的问题,朱由检已经向徐光启和他的几名学生提出,试着造一种叫做“子弹”的东西,枪里可以同时放好几颗,通过轮子旋转自动更换子弹,具体的说不清楚,你们先研究着。   此外,还有射程近、准度不高的问题,朱由检清楚改进的难度,涉及到很多弹道学的专业知识。   但是他还是隐约提出改进的思路,让徐光启等人考虑枪管长度变化的影响,以及子弹在枪管内旋转的可行性,反正能改进的方式不多,都试一试吧!注意安全,别炸着自己。   袁可立、孙承宗等人听皇帝滔滔不绝的讲完,他们互相看了看,咱们皇帝怎么什么都知道?   一支火铳而已,他把优缺点分析的头头是道,又提出那么多的改进建议。   如果火铳能连续发射,一口气射出好几枚,不怕阴天下雨,装弹还快,射程又远又准。   那么……   为什么还要怕骑兵冲击?   到那时,装备了火铳的步兵,将会变成骑兵的噩梦。   现在的时间节点,恰好是冷兵器与热兵器交接的关键点。换句话说,如果科技的发展有了突破,将会直接决定战争胜负,让农耕民族摆脱几千年来对游牧民族作战的被动。   话题讨论到如此境界,朱由检意犹未尽,索菲亚非常赞同,大臣们只能是佩服。   卢象升说了装备火铳的另一个原因:培养一支精锐的弓弩兵需要两三年,至少也得六个月才能上战场。   但是火铳兵不用,战斗力主要取决于科技水准,一两月便能入手,六个月差不多能到巅峰。   这一点很重要,天雄兵的组建时间和对方差不多,而且军卒们入伍前多数是农民,而对方本就是侍卫,为何在战场上表现迥异,在于他们拿起火铳后迅速升级为军人,而对方仍旧停留在侍卫的层面。   朱由检吩咐袁可立和孙承宗,还要进一步剖析得失,让大家总结胜利的经验,又能发现潜在的隐患。这个时候多做一些,战场上就能少流几滴血。   袁可立问:“叛军还会再来,当务之急还需整军备战。”   朱由检当着众人的面,为接下来的行动奠定基调,“稳防死守,以待援军,可矣!”   袁可立和孙承宗都能理解皇帝的用意,卢象升初临战阵,首次告胜,正是意犹未尽之时。   “陛下,敌军明显不是我等对手,为何不乘胜追击,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不可!”   至于原因,朱由检不说,袁可立会代劳,“卢将军一介文官,战场指挥游刃有余。不过呢,敌军虽败,人数仍数倍于我。有了今天的败局,他们定然会更加谨慎,若想聚而歼之,我等力量颇显不足。”   孙承宗说道:“观叛军今日动静,他们向前推进的不远,应该是害怕遭我军突袭,方才在距城十里处扎寨。   如若猜的没错,他们明日还会向前推进,到时候稳住营盘,开挖壕沟,同时打造攻城器械。”   兵部尚书阎鸣泰补充道:“他们或许还会攻击周边县城,补给军需,同时包围保定城。”   卢象升自然也能想到,他的应对之策是主动袭扰,让敌人的营寨扎不起来。   朱由检见状说道:“调天雄军出去作战,朕相信肯定胜多败少,甚至有可能拖垮叛军。但是朕不愿担此风险。”   皇帝一句话,卢象升明白了,他率天雄军哪怕有百分之九十的胜率,剩下的百分之十太可怕,万一天雄军被叛军击垮,保定城便无法坚守,皇帝去哪?能跑得了吗?   皇帝不需要冒险,只要守住城池,等待其它四路的进展。   西南方秦良玉与黔国公府优势明显,不过打赢了赶不来,距离太远。   西北方洪承畴、陈奇瑜和孙传庭稳操胜券,获胜只是时间问题,问题和西南方差不多,赶来保定需要很长时间。   最有可能增援的是另外两路,北路是京营和两千关宁铁骑一旦获胜,将会火速从北面赶来驰援。   南路是袁崇焕和南京兵部,有郑芝龙的水军协助,将会迅速席卷长江中下游,拿下几位藩王并非难事,继而便可向南直掏福王老窝。   无论是京营和关宁铁骑从北边来,还是袁崇焕、郑芝龙从南面抄家,城外的叛军均会失败。   他们获胜的关键是时间,必须赶在这两路军队得手之前,占领保定,擒杀皇帝。   这种情形下,朱由检不会和他交战。只要拖着不打就能赢,谁还会傻的出去拼命?   之所以昨天有那么一出,在于机会太好,舍不得丢弃。   要想城池守得住,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明白无误的告诉他们,老子不是打不过你,只是不愿和你打。   有了这种优势心理,然后死守城池,难度明显变小。   朱由检通过这次会议,让大家统一思想,几位老臣组成决策团队,密切关注战场形势。   卢象升和索菲亚都守城去,严防下一个保定侯出现,只要不出大的纰漏,对方进不了城。   朱由检呢,他要继续探查风土人情,带上刘文炳和陈子龙,还有几名陕西壮汉,他们再一次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听一听柳敬亭的评书,赏一赏苏州女子的昆曲,不亦乐乎!   当他们出现在大慈阁旁边的饭馆时,那个教习武艺的老师傅出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朱由检先是一惊,继而知道他的意思,连忙示意刘文炳,扶他起来。   武仁被刘文炳按在椅子上,坐在朱由检的侧方向。   朱由检问:“你知道我等的身份?”   武仁回答:“你们三个是草民带进侯府的,后来都不见了,怎能不查找?”   “你都看到什么?”   “你们都在后院一个房间饮酒听曲,而且听曲子和唱腔,正是那几名苏州女子。因为房间外有暗探,草民没敢太过靠近。”   “保定侯回府,后来进了这个房间,你都看见了?”   武仁点头,虽然上了年纪,功夫还是在线的,他靠近不了房间,却默默观察到侯府发生的一切。   那个少年是皇帝,是他嘴里骂了好几次的皇帝老儿。可是,一点都不老,骂皇帝小儿更贴切。   朱由检不在乎他骂过自己,问道:“武师傅找朕有何事吗?”   武仁回答:“草民从年轻时就有个想法,今天见到陛下,斗胆说出来!”   “但说无妨!”   “当年太祖开国之时,手下有一员大将,经常做先锋官,他叫常遇春,不知陛下知道吗?”   朱由检怎会不知,大明开国的将星之中,如果徐达排第一,那常遇春一定排第二。   “常遇春就是个武林高手,他的队伍有个特点,手底下全是练家子,于是有套特别的战术,那就是夜袭。”   “夜袭?”   武仁解答道:“武林高手功夫高,不惧单打独斗。但军队讲究阵型与战术,为了扬长避短,常将军当年尤其喜欢夜袭,骑兵突袭敌阵,武林高手在夜色掩映下到敌人面前,然后在黑暗中近身肉搏,无有不胜。”   朱由检寻思一会,有道理。   功夫高手同样有优缺点,常遇春的打法非常有针对性,首先选择黑夜,双方都看不清,这年代得夜盲症的人特别多,保证自己这边没有,那对方就吃大亏。   冲击的时候骑马,为的是快速逼近。到了近前下马,因为他们在马上施展不开。   光线不好更容易发挥单兵优势,他们凭借自己的搏斗技能取胜,大概率会击溃对手。   朱由检问:“武师傅为何要提起常江军,还有武林高手呢?”   武仁回答:“若陛下想要和常遇春当年一样的军队,眼下就是一支。”   武仁年纪大,早已退出教习的一线岗位,但他们武馆有几百号人,而保定城有这样规模的武馆十几家,再加上一些在家开设的小武馆,凑个万儿八千的队伍小菜一碟。   这将是完全由功夫高手组成的军队,可以照着常遇春当年的模式训练,执行那种可怕的夜袭行动,难道不心动,不想要吗?   “那便拜托武师傅,让锦衣卫刘爱卿帮你,贴出招兵告示,享受京营待遇,武师傅亲自考核,择优选择五千人,先帮着一起守城吧!”   从此,京营多了一个“勾腿子”,很多人闻之丧胆,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 第87章 第三支队伍   朱由崧接到水军覆灭的消息,两万人被彻底击溃,自此断了通过运河直抵京城的念头。   没什么奇怪的,这支队伍的主力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各王府的侍卫,另一部分是一些水贼。他们的船只也很普通,有渔船,有运输船。   对手却异常强大,从北面来的是八千东江军,东江少帅毛承禄统领。   他们有丰富的海战和抢掠经验,乘坐的船只经历多次战斗。   这便是专业和业余的差别,放在岸上东江军同样有可能取胜。   放在水里,那便是摧枯拉朽,几乎是刚一接触,叛军已经溃散。   好在运河不够宽,因此船只阻塞,后面的叛军开始向回逃。   让他们绝望的是,从南面来了一支队伍,旗帜上写着一个“郑”字。   郑芝龙的“海盗”?   不,现在是有大明编制的官军。   叛军连东江军都打不过,更加不是整日飘荡海中郑家军的对手。   火器不断响起,他们连大炮都有,郑芝龙的军队还配备最先进的佛郎机火枪。   这没什么奇怪的,大明朝、倭国、朝鲜所有从西方购买的火器,要么是郑芝龙经手的,要么是他发了许可证的船只运来。   叛军遇到郑家军和东江军,还有岸上山东巡抚率领的军队,这可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他们杀人不眨眼的。   幸亏还有朝廷派来的人拦着,很多人得以保全性命。   这里面,最冤枉的是鲁王,他态度鲜明的表达对皇帝的忠心,结果在兖州的王府中被叛军擒获,然后裹挟着向北挺进。   要不是对方收手,他已经被当做叛军命丧运河。   他当即找到主将毛承禄,毛承禄根本不理他。   幸运的是,山东巡抚李精白在,鲁王才得以表述,自己的王府还被叛军占着。   毛承禄正嫌打得不过瘾,听说后当即派出两千军队快船直捣兖州,将叛军斩杀,同时没忘了劫掠王府。   鲁王气晕,叛军劫一次,你们再来一次,有没有王法?   这边的事情不说,福王世子朱由崧更惨,他的两万水军说没就没了,连个水花都不剩。   找几位王爷商量,这些人要么和周王一样沉默不语,要么就是反悔了,嚷嚷着本不想造反。   朱由崧大喝一声,开弓……哪有回头箭?   “李公公,你说怎么办?”   李永贞心里苦,这一群王爷都是摆设,就那个周王看着靠谱点,可人家哪怕儿子被治罪,压根没想过要造反。   这么多家王府,难道连个帅才都没有找到吗?   没有帅才,有几个将才也行啊!   其实,他清楚,人才是有的,只是他们选不出来,不愿意委以重任。   “世子,攻城吧!成则成矣,败亦败矣!我等没有退路,谁都没有!”   ……   城里面,隐约能听到围城攻打的叫喊声、哭嚎声。   朱由检却坐在那里,看着高台上好多人在比武。   刘文炳照例陪着,觉得台上人打得无聊,转头问:“陛下,叛军攻城比前两日更急了,你不怕他们冲进来抓你?”   朱由检抖抖手腕,活动下身子骨,回答道:“怕啊!朱由崧疯了,十万大军轮流攻城,一刻都不停歇,昨天东门的城墙坏了一段,好不容易才堵住。今天,南门外攻城最急,墙头上的滚木礌石,连同点火的万人敌,所剩不多。”   “那陛下觉得,我们能守多久?”   朱由检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天!   如果这样的攻势不减,哪怕朱由检调度得当,毕竟是一万多人对付十万,保定城的城墙不够高、不够厚,而且没有护城河,三天后多半会被攻破。   刘文炳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既然蹦跶不了几天,你不赶紧忙守城的事,还在这里看人比武?   朱由检无所谓的挥挥手,“我们撑不了三天,叛军一天死伤五六千,又能支撑多久?”   更何况,朱由检不是什么都没干。   他将调度大权交给袁可立和阎鸣泰,将后勤保障交给孙承宗,将现场指挥交给卢象升和索菲亚,就连陈子龙、金圣叹都已经登城帮忙,他大清早在城墙巡视一圈,这才赶来此处。   “你以为朕是看人比武解闷吗?非也!”   高台上原本是两人比武,朱由检要求改成五组共十人同时比武。   武仁在为皇帝选拔武林高手组成的保定军,他定下连赢五场进入的门槛。   朱由检改了,连赢三场可以了,别太难为人。   那些打赢的入队,几天下来只有千余人,距离武仁所说的万人差距甚大。   那些打输了的,朱由检同样佩服他们的勇气,外面厮杀正炙,咱也不能闲着,当场编队送上城墙,帮着守城去吧!   朱由检在这里还是有作用的,一个是召集百姓守城,另一个是组建一支敢死队。   万一叛军入城,轮到“武林高手”施展拳脚。这一千多人的队伍,保护自己出城足够了。   朱由检不急,他必须坦然坐在这里,才能告诉大家朝廷的决心,从而安抚百姓的情绪。   只要保定城内不乱,城墙那边还能再守会。   朱由检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他有另外一个更大的忧虑,随着天雄军、秦军、义乌军、东江军一个接一个加入京营的队列,还有他期盼的白杆军、狼兵,以及眼前正在招募的保定军。   军队是建立起来了,人数可不少,军饷待遇又高。   新军有了,旧军仍在,随之而来的是巨额的财政负担,大明那点家底子不够花。   朱由检已经派王在晋和李邦华去蓟州裁军,也不知进展的怎么样。   如果能顺利打败藩王,全部抄了他们的家,军费应该够支付几年的。   还有他们的田地,足够安置各地被淘汰的军人。再有各家王府的丫鬟,应该能让军人们多数有个家。   但是,这不是长久之计,如何提升大明朝的财政收入,源源不断贡献可观的税收,这才是朱由检最想要的。   那个人……难道没听懂我的暗示吗?   就在朱由检胡思乱想的时候,有军卒快马奔来,一边驱赶前面的行人,一边冲朱由检喊:“陛下,有新军情!”   什么军情?   自己登上城头看吧!   朱由检带着刘文炳登上东门的城墙,这里因为前不久被烧过,还是黑乎乎的一片。   加上最近不停血战,又被鲜血染红了一些,呈现出怪异的暗淡。   卢象升守在这里,袁可立和孙承宗早已闻讯赶来。   城门外,他们看到一副惊人的画面。   叛军攻城正急,他们身后涌来一支队伍。   有新的军事力量加入战斗,朱由检心中暗惊,莫不是敌人还有援军?   看数量,估算有三万多人。   这可完了,原以为叛军顶不住,三天之后是城破,还是叛军不支,未必呢。   如果他们补充新鲜力量,让前面的军卒稍作歇息,保定城危矣!   朱由检心存侥幸,莫不是毛承禄的东江军赶到?   东江军任务不重,他们在皮岛坚守多年,熟悉乘船和海战,对付旱鸭子一般的叛军,几乎十拿九稳。   按原定计划,这八千人获胜后应该立即向保定靠近。   可眼前远不止八千人,朱由检不由的心一沉,眼睁睁盯着前方的军队。   刘文炳问:“陛下,是否冲出去干他一下子,让这些叛军长长记性?”   不可,无论是天雄军,还是被刘文炳带出的几百缇骑,都是朱由检最后保命的本钱,不能拿到城外赌博。   这支队伍离得近了,朱由检等人彻底傻眼,他们已经看清旗帜,上面写着“楚”、“襄”、“荆”……   老天爷啊,楚王、襄王和荆王到了?   南路的王爷们不是集中兵力进攻安庆,然后试图夺取南京吗?   不是有袁崇焕和南京兵部在对付他们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这么快?   袁可立最先发现蹊跷,非常肯定的说:“这不是藩王的军队。”   为何呢?从时间上考虑,他们哪怕不在安庆城外集结,哪怕没有袁崇焕和南京兵部的阻拦,估摸着都赶不来。   从方向来说,这支队伍出现在东边,藩王们莫非走的是水路?   他们没那么多船,而且走水路要经过杭州、南京附近,不可能完全避开朝廷军队。   从人数来说,大老远跑来,不可能只有三万余人,数量上对不起来。   据此,袁可立大胆推断,他们是自己人。   这支队伍毫不停歇,继续向城墙方向逼近,已经与福王的攻城队伍汇合了。   就在这时,那些写着“楚”、“襄”、“荆”的旗帜没了,换成“毛”、“郑”、“李”。   众人惊呼,是毛承禄统帅的东江军、李精白的山东兵,还有郑芝龙在海上的队伍。   朱由检知道毛承禄会来,李精白被命令增援,为何郑芝龙也来了?   朱由检给郑芝龙的任务在南路,让他的船队配合袁崇焕对付楚王、襄王、荆州等人。   可他们的确是来了。   旗帜更换以后,厮杀声响彻战场,“毛”字大旗和“郑”字大旗突入敌阵,瞬间冲散没有充分准备的叛军。李精白率麾下两万人抄对方后路,似乎一个都不想让跑。   还等什么呢?   朱由检当即下令,卢象升率天雄军出击,南门处的索亚菲率守城军队出击。   袁可立和孙承宗一齐点头,成败在此一举,最好是打垮敌人。   叛军乱了,连日攻城让他们筋疲力尽,毛承禄等人的出现,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保定城守军杀出,里应外合直冲中军大帐。   叛军最怕的不是打不过,而是军卒士气没了,在突如其来的暴击之下,他们开始四散奔逃。 第88章 一千两百万   叛军败了,连夜逃出几十里,朱由崧身边只剩几百人。   同时,北面传来消息,京营和关宁铁骑已经击败代王和晋王。   朱由检命令刘文炳为帅,带领卢象升、毛承禄率军继续追击,务必要扫灭每一个王府。   刘文炳知道表兄的意思,他还有个重要任务,那就是逐一抄家,清点房产、田产与奴仆,这可是边军改编的关键。   朱由检长舒一口气,总算没被逼到城破人亡的地步,他很意外的看到郑芝龙,以及他率领的几千人。   “朕的厦门总兵,你怎么来了?”   郑芝龙禀告道:“陛下安排的差事,末将已派郑芝虎、郑芝豹率精兵前往,丝毫未敢怠慢。”   朱由检等待他揭晓答案,并未急着追问。   果不其然,郑芝龙立即说到要点,“微臣还有要事向陛下禀告。”   朱由检吩咐左右退下,“郑总兵可以说了吧?”   “实不相瞒,末将的船队常年在海上,做了不少生意,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子的买卖都要经微臣的手。此外,大明海禁,仍有不少商贾往来海上,末将替陛下收取一些税费。”   朱由检笑了,朕十多日来夜思梦想的,就是你主动提出啊!   郑芝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毕竟是一笔巨资,他初见皇帝时被感动,不仅被封为总兵,管着厦门附近好几处地方,而且皇帝还许诺他占领夷州后封公爵,占领吕宋岛后可以封王。   郑芝龙当时觉得,拿了皇帝的好处,必须报答,这才是交易,才是合作。   但是他没有表态,需要和兄弟、手下将领商量,毕竟大伙是个集团,是很多股势力的结合。   待他有了结论,皇帝已经前往保定,郑芝龙再想见面,必须将城外的叛军清除掉,于是有了他与刘文炳的合作,一起赶到保定城。   朱由检听他说了曲折的行程,很是欣慰。其实,完全可以等几天,或者写封信。   郑芝龙不便于表态,他好不容易获得朝廷支持,害怕皇帝反悔,更怕皇帝猜忌。   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赶来,坚持将给皇帝的回报说清楚。   “末将每年在海上的收入是千万两多一点,还要养活几万名兄弟,每年可以向朝廷进献五百万两。”   朱由检还是没说话,不是他不想说,是他被惊住了。   他知道郑芝龙每年收入不菲,当面听过以后,还是再次被震撼。千万两白银啊,大明朝一年的国库收入才六七百万。   这不是一个海盗战胜了皇帝,而是贸易的魔力,贸易战胜了传统的税收。   郑芝龙还没说完,“如果陛下不开海禁,末将还能每年多交五百万两。不,末将愿意奉献七成,每年上缴七百万两。”   “朕不开海禁,你就能有千万两的收入?”   朱由检继续保持着惊讶,他很清楚,经济学表明,凡是禁止的行业都会产生暴利。只是没想到,海禁的背后是这么巨大的利益。   郑芝龙决定毫不隐瞒,说道:“每艘船只要出海,不管是做生意还是打鱼,花费三千两白银,挂“郑”家的棋子。”   朱由检听懂了,放在国家层面,这叫税收。放在郑芝龙前面,就是保护费。   一艘船收三千两,一百艘就是三十万,每年往来的船只何止千数。   郑芝龙掌控了海洋,让谁赚钱谁才能赚钱,不让谁生意只需他一句话。   因此,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子必须听他的,沿海私运的船只更是如此,利益便这么产生。   朱由检说道:“此法并非常态,大明将来必须敞开与世界做生意,与世界争夺霸权。但是眼前,朕与你签个君子协定,五年内大明海禁政策不变,你继续收你的三千两。”   郑芝龙应道:“末将明白,每年七百万,加上前面的五百万,末将每年孝敬朝廷一千二百万两白银。从今年开始,年末上缴。”   朱由检等这一天很久了,有郑芝龙的一千二百万两,哪怕将京营军卒的待遇提升到一月二两,单论军饷能养活五十万大军。   当然了,实际点可以用来养活二十五万大军,一半的钱用于军饷,另一半的用于粮草和兵器装备。   朱由检扒拉手指头算,京营现有三万,天雄军一万,秦军一万,义乌军一万,东江军八千,保定军三千,关宁铁骑来了两千,白杆军和狼兵将来各来两千,这才七万五千人,差不多十万精兵足够讨伐天下,军卒每月军饷从八钱到一两五钱不等。   郑芝龙贡献的这些钱还能剩下不少,可用于辽东和东江,以及九边各处要塞,大明的军费开支基本就够了。   当然了,有个前提,边军改编必须成功,辽东每年耗费的五六百万必须降下来。   郑芝龙把钱送出去,这才感觉心安,没忘了趁热打铁,向皇帝提出,“末将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成全。”   “末将虽是地方军官,仍然羡慕京城的繁华,想在北京城安家,请陛下赐予房舍。”   朱由检知道他的意思,看来郑芝龙从一个小商人成长为海上霸主,不是没道理的。   他不是想住在京城,更加没有羡慕京城繁华,甚至他都没有进过北京城。   之所以请求皇帝赐房,原因是想将家人留在北京,相当于留下人质,等将来朝堂上有人攻讦自己的时候,让皇帝更加信任自己。   朱由检没有直接戳穿,而是答应了他的要求,“魏忠贤留下的府宅不小,朕便赐予你,每次来京城找朕也好有个住处。不过呢,你的家人不需要住在这里,尤其是妻儿,好好享受家人团聚吧!”   郑芝龙感受到皇帝的信任,房子可以给,但不需要留下人质。   “朕的长子今年四岁,已经到了蒙学的年纪。微臣听闻,京城最好的先生是徐光启徐先生,包括陛下在内,黄宗羲、陈子龙、金圣叹,还有内宫的王承恩都拜徐先生为师,微臣希望儿子能送到徐先生门下蒙学,不置可否?”   朱由检心想,徐光启大才,哪有功夫给你年幼的儿子蒙学?   转念一想,不对,郑芝龙此举一箭三雕。   第一雕,还是送人质,一定要把儿子放在朱由检眼皮底下当质子。   如此,你才能相信我在外面的忠心,不会因为舆论怀疑我。   第二雕,徐光启真的是大才,郑芝龙接触西方文化,而且还入了教,与徐光启信仰相同,对西方文化非常推崇,把儿子交给他教导再合适不过。   第三雕,你看看徐光启的学生都有谁?   皇帝自不必说,黄宗羲、陈子龙、金圣叹将来都会是高官显爵,那个小太监王承恩也将是宫内举足轻重的人物。   此外还有火器专家孙元化等一帮子技术骨干,儿子和他们做同学,将来的前途还会差吗?   朱由检应该答应,因为在上面三个原因之外,他想到另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郑芝龙的长子是谁?这个四岁的小屁孩叫郑森。但是不久之后,它将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叫作郑成功。   还是小正太的郑成功出现在自己面前,想想都觉得好玩。   朱由检答应了,徐先生那边朕会告知,他本来就开办学堂,让郑森做班里最小的学生吧!   另外,郑森改名“成功”,寓意朕的大明朝将会取得成功,郑爱卿攻取夷州、吕宋的大计也会成功。   “谢陛下赐名!”   朱由检站起身,因为心中激动,险些崴了脚。他看着窗外的阳光,苍天有眼啊,老天爷给他开了个外挂,让他解除了资金之忧。   接下来,只要保障大明朝的粮食生产,不让老百姓饿着肚子,女真骑兵又算的了什么?   朱由检只需经济封锁,就能让他死去活来。   王承恩出现,递上一摞奏疏,口中说道:“奴婢见郑总兵在,将有关东南沿海的一些奏疏呈上,请陛下当场定夺,或许有用到郑总兵之处。”   朱由检翻了翻,多是广东一带倭乱的事,随手交给郑芝龙。   郑芝龙看后,直言道:“并非什么倭寇,不过是刘香、李魁奇等人。在大明沿海,成气候的海盗还有十多股,不过力量都不甚大,并不难对付。”   朱由检看着他,意思你懂的。   郑芝龙懂,不用朱由检说,他清楚自己的任务。   无论站在海盗的立场,还是官府的立场,都应该干掉刘香、李魁奇这些人,海盗那边叫火并,官府这边叫清剿,目标是一致的。   郑芝龙有了官府的支持,更加容不下这些人,当即言道:“陛下勿忧,从现在到明年春天,微臣保证将他们一网打尽,一个都不留。”   朱由检相信他的能力,这些人之所以选择去广东抢掠,为的就是避开郑芝龙。既然郑芝龙发狠,他们跑不掉。   朱由检吩咐道:“在厦门组建南洋水师,你为水师提督。如此,方可名正言顺。”   郑芝龙领旨谢恩,他现在是厦门总兵、南洋水师提督,接下来的任务是扫灭各海盗团伙,中期目标是三年内拿下夷州岛,赶走盘踞在上面的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子,长期目标是殖民吕宋,皇帝答应那时将封他为王。   他要为老郑家争一口气,光宗耀祖。 第89章 亨通钱庄开业   皇帝打道回府,京城迎来血雨腥风,参与谋反的大臣和勋旧纷纷入狱、抄家,甚至被杀害。   其中,最有名气的属魏国公徐弘基、礼部尚书来宗道,以及丰城侯李承祚。   朝中大臣纷纷给他们求情,反而冷落了被带入京城的代王、晋王等王爷。   在大家看来,王爷们造反,失败了活该。魏国公徐弘基善于交际,京城内外都熟悉,但他并没有举起兵器造反,为何也在严惩的范围内?   更冤的是礼部尚书来宗道,仅仅是因为福王府进京送礼的名单上有他,便认定来宗道是叛贼,未免武断了一些。   与之类似的还有李承祚,以及六十多名京官、两百多名大小勋臣。   只怪福王世子太龌龊,眼瞅着自己要失败,逃亡之际不忘了使坏,将福王府日常给京城送礼的单子公开,矛头直指朝中众多大臣,以及有爵位的勋旧。   皇帝朱由检毫不客气,照著名单该抓的抓。   朝臣们惊恐,两三年前魏忠贤清洗过一拨,倒霉的多半是东林党人。   前不久,魏忠贤倒台,浙、楚、齐各党不少落马的。如今又受到藩王造反的牵连,又是不小的规模。   三年内来了三波清洗,大明朝堂上还剩下什么?什么样的人才能三次灾难都完美躲过?   皇帝曾亲口说过,他需要能臣治理国家,不会赶尽杀绝。   而现在,他却痛下杀手,刑部大牢里关了太多的官员。   剩下的有人看热闹,也有人兔死狐悲,主动来找内阁首辅黄立极、次辅李国普,要求一同找皇帝求情,为大明江山考虑,留下一些人。   黄立极不是不想找,而是自从皇帝回来,似乎患上在顺义时的毛病,三天两头的见不到人。   到了该朝会或者财政、军事会议的时候,他会突然出现,紧接着像是有什么急事,一个不注意又没了踪影。   作为内阁首辅,黄立极是失职的。想当年正德皇帝想出宫,群臣们前赴后继,一次次将其拦阻在宫内。而现在,黄立极对皇帝毫无约束,更不敢限制他的自由。   在黄立极进宫四处寻找的时候,皇帝却出现在宫外“亨通钱庄”开业的现场。   瀛国公府的前院,正式成为亨通钱庄的总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钱庄超过最辉煌时期的规模,拥有遍布北京城及附近顺天府、天津卫、保定府各县区三十多家钱庄的大型集团。   此外在苏州、杭州、松江、南京设立分部,迅速向全国蔓延。   之所以将总部设在前院,是朱由检与瀛国太夫人、刘家两位侯爷共同商议的结果。   目的是让刘家居安思危,将生意放在家中前院可以时时刻刻关注,避免出现刘文炳以及他叔叔那样的败家子。   朱由检在开业现场,却没有出现在门外,而是在后院陪瀛国太夫人下围棋。   此时的围棋规则与后世有细微差别,朱由检适应起来并不难,他的计算能力有限,通常只能向后看三四步,连太夫人都赢不了。   好在,朱由检见识过几位围棋大家的布局,以及围棋教程里的种种定式,靠这个能与太夫人在前半程不分伯仲,直到后面的三分之一左右才会渐渐败下阵来。   太夫人赢了固然高兴,但她觉得是外孙在让自己。在布局阶段,他的大开大合让自己举步维艰,后面固定边角的战斗往往干脆直接,待优势确定之后,她的皇帝外孙才会慢慢露出破绽,让太夫人有了反败为胜的机会。   朱由检笑了笑,能陪外祖母下棋是一种幸福,输赢并不重要。   今天的瀛国公府非常热闹,除了舅父生意上的伙伴,还有不少的朝中官员前来巴结。   有的冲锦衣卫刘文炳的面子,也有人在变相巴结皇帝,谁不知道这是皇帝的姥姥家。   朱由检的舅母杜氏知书达理,除了牌匾贺贴,她提出今日不收任何财物。   杜氏认为,老刘家的兴盛,并没什么功德,只因太后的缘故,不应过分张扬,必须婉拒宾客的贺礼。   朱由检佩服这位舅母,也喜欢这一大家子人。亲情,真的是一种特别美好的东西。   太夫人已近八十高龄,慈祥的看着他,突然问道:“听闻陛下驱赶宫娥和宦者。”   朱由检纠正道:“外祖母莫要听他人乱说,不是驱赶。”   宫娥愿意走,而且有家的,给钱放行。   没有家,但是愿意嫁人的,送给嫁妆。   不愿意走,觉得没有出路的,送往松江府,那里有鲍崖新开的工厂,让她们当工人拿工资,什么时候找到婆家,立即放行。   实在不愿意走,又不想干活,视情况而定。如果年老体衰,或者有病,朝廷养你。   如果身体健康,有手有脚,那便去南京的皇宫吧,等待下一步的分配工作。   反正,北京的皇宫里只留少数人。   从万历朝到现在的嫔妃,贵妃以上可以留下,有未成年子女的留下,年纪在四十以上留下,他们宫中服侍的宫娥和宦者减半,吃穿用度减半。   在外人看来,这是驱赶。   朱由检却觉得,这是种成全。   外面的世界很广阔,而皇宫里,只有朕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   走吧!寻找幸福去!   什么皇家脸面,朱由检不在乎。   还有那些造反的藩王,杀不杀的,朱由检其实也不在乎。   你可以说他残忍,他也可以为自己辩护。   老子原本姓祝,不姓朱,与你们这些宗室藩王没有血缘关系。   但矛盾之处在于,朱由检与刘文炳一家关系很好,非常享受在姥姥家的感觉。   也许,亲情是建立起来的,需要后天的维系,血缘只是起到纽带的作用。   太夫人听了朱由检的说辞,点了点头。她觉得,外孙很棒,做什么都是对的。   “不过,李娘娘曾是养育你的人。你的母亲去世以后,外祖母前去看你,都是找的李娘娘,她人不错。”   什么?朱由检以为自己听错了。   外祖母说的是李选侍吗?那个晚明三大案“移宫案”的女主角?   “她小时候对我挺好?”   “你母亲去世的早,从小被养在李娘娘的宫里,和她的女儿是儿时的玩伴。”   “外祖母说的是乐安公主?”   太夫人年纪大了,哪里知道乐安公主。   她不会知道太多,但外祖母不会撒谎,那个李选侍好似不是想象中那般讨厌,朱由检应该重新认识她,这位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女人。   王承恩过来汇报,内阁首辅黄立极找来了。   朱由检最近躲着他们,每次散朝都逃得很快,还是被缠上,那就过来吧!   黄立极、李国普带着各部尚书一起行礼,“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拜见瀛国公太夫人!”   朱由检让他们起来,此处是宫外,注意隐藏身份,别喊那么响。要是让人认出来,以后还怎么出宫?   黄立极心想,小祖宗啊,你没事出什么宫啊!   李国普性子直,说道:“请陛下以国事为念,以自身安危为重,莫要轻易出宫。”   人家是好心,朱由检不好说什么,问道:“诸位大臣有何事急着找朕?”   黄立极道:“禀陛下,本次平定藩王叛乱,大明各路军马表现优异,西南、西北和北部三条战线均已完胜,谋逆的藩王正在被解回京城,只剩福王世子朱由崧等少数人还在抵抗,预计下月将大获全胜,臣请为有功之人封赏。”   “准了!此事交给兵部阎爱卿办理,拟定名单交内阁审阅,按功劳赏赐有差,朕绝不吝惜钱物与官位。”   黄立极的话刚开始,紧接着说道:“藩王陆续进京,对他们的处置非同小可,还请陛下慎重。”   朱由检回答:“王在晋和李邦华在蓟州裁撤边军,需要大量的土地、牲畜、房舍来安置老兵,这些造反的藩王正好提供。   锦衣卫刘文炳在外查抄登记未回,到时候让户部和兵部介入,务必让老兵心满意足。”   这……   群臣愕然,皇帝没打算讨论。藩王都造反了,财产充公是必须的。   什么三万顷、四万顷,都江堰灌溉下七成的良田,统统都是国家的,用来安置老兵、军户及家属,还有辽东逃难出来的百姓。   黄立极问:“那藩王的性命?”   “按大明律,一律斩首!”   朱由检说完话,注意观察群臣的反应,发现他们虽然意外,却没人较真。既然皇帝说杀,那杀了又何妨?   可怜的皇室啊,濒临灭绝都没人求情,还不如魏忠贤人缘好。   黄立极等人此行的目的不是表彰有功之臣,不是为宗室求情,而是他接下来要说的。   “谋逆要犯必须严惩,但是被福王送礼名单牵扯到的,还有被人误导的,请陛下饶恕他们。否则,大明朝堂又要少很多臣子,何人为陛下处理国政呢?”   听他们说的冠冕堂皇,朱由检知道真实用意,“明日要当众处斩部分案犯,能让黄阁老、李阁老跑来求情的,恐怕无非是吏部尚书来宗道、魏国公徐弘基、丰城侯李承祚。”   众位臣子没人承认,但事实正是如此。   朱由检起身,言道:“既然诸位爱卿想为他们求情,不如跟朕去趟刑部大牢。朕当场审讯他们,该死的一定会死。不该死的,朕当即放了,如何?” 第90章 卧底的最高境界   刑部大牢内,朱由检首先提审的是礼部尚书来宗道,一位上年纪的老先生,胡子长得不错,能与之媲美的只有徐光启和卢象升。   朱由检开门见山,“来宗道,群臣为你喊冤,连内阁首辅都亲自出动,还请说说吧!到底冤也不冤。”   来宗道在狱中奋笔疾书,写了数道奏疏为自己辩护,如今盼到皇帝亲临,不用上交,可以直接说了。   “禀陛下,微臣不冤。”   这是什么节奏,大家露出错愕的表情,来宗道这是要伏法吗?   来宗道的策略是以退为进,言道:“福王府送礼,家中管家误收,老臣虽不知此事,却脱不了干系,理应受罚。”   一句话把自己撇清,责任全是临时工的。   朱由检问:“你可曾为藩王叛乱提供便利?”   来宗道坚持老套路,“老臣管礼部,手中并无兵卒,家中也无侍卫,哪怕有心,也是无力。”   说到礼部,朱由检想问几句,“敢问礼部是做什么的,你可称职?”   谈到业务,来宗道头头是道,“礼部也,礼仪,祭祀,饮宴,科考,与外交也。”   这些业务整合一下,基本分四大块。其一是祭祀,曾是古代君王最重要的事,在大明朝仍然非常关键。   其二是各种活动,礼部全流程管理。其三是教育和考试,为国家培养并选拔人才。其四是外交,与周边国家的各种来往。   在大明朝,礼部尚书通常同时是内阁大学士,甚至内阁首辅。   崇祯朝的第一届内阁名单中,原本应该有来宗道的名字,可皇帝偏偏选择无视。   “朕想问问,你觉得礼部的差事,称职否?”   这是灵魂拷问了,来宗道足够聪明的话,应该识相的让开位置。   来宗道有点倔,作为和黄立极同届的进士,论从政经验他不输朝中任何人,礼部的事情处理的滴水不露,难道还会不称职?   他刚想出言,见黄立极用眼神示意,忽然回想起自己的“不堪”。   在天启朝,他是《三朝要典》的副编纂,与魏忠贤有密切的关系。   更过分的,他曾经为魏忠贤死去的父亲请求待遇,标准的谄媚。   待崇祯朝开始,手下的员外郎倪元璐提出毁弃《三朝要典》,参与为死去的杨涟、左光斗等人平反,连皇帝都主动提出的事,来宗道却嫌倪元璐多嘴,没有让礼部参与其中。   想起这些,他应该明白皇帝为何针对他。在福王送礼的名单里,除了各部新提拔的官员,大家多少都有涉及,来宗道不是收礼最多的,为何却是关入刑部大牢官衔最高的?   来宗道全明白了,在皇帝心中,他虽算不上魏忠贤同党,却也脱不了干系。   朱由检真正讨厌的,是他的圆滑,在关键的岗位上和稀泥。   来宗道看似没做坏事,但是不作为,就是一种罪恶。   他想清楚了,于是言道:“老臣年老体衰,时常精力不济,又没能管好家人,请陛下责罚。”   朱由检见目的达到,言道:“来爱卿坦诚,念在你多年为国操劳的份上,朕赦你无罪,回乡养老去吧!”   来宗道当场释放,群臣松了口气,却听到皇帝言道:“命右通政杨嗣昌为礼部尚书,仍领通政司事务。”   群臣刚刚松弛的神经又绷起来,杨嗣昌刚一起复便成了通政司的右通政,虽然品级不高,却管着朝廷奏疏的收集、抄写及全程管理。   据小道消息传言,他擅长揣摩皇帝的心思,有意过滤掉一些奏疏。   这种行为是什么?小人!   皇帝登基以后,重用了不少人,像袁可立、孙承宗、徐光启这样的,大家没意见,想提也提不出来。   还有刘文炳、黄宗羲、陈子龙这些年轻人,除了刘文炳个性张扬,其余的都是从底层干起,并不会引起大家不满。   唯独这个杨嗣昌,溜须拍马的事情没少干,一旦让他入主礼部,恐怕对朝政不利。   几位大臣互相看看,推举内阁次辅李国普出来说道:“禀陛下,杨嗣昌资历尚浅,右通政是四品官,而礼部尚书是正二品,如此越级提拔恐不妥。”   朱由检问吏部尚书,“王爱卿如何看?”   吏部尚书王永光回答:“李阁老说的在理,四品提拔到正二品,的确不符大明官制。”   朱由检回答:“那便先让杨嗣昌做三品的礼部侍郎,代领礼部差事吧!”   群臣无语,什么二品、三品,只是他们的说辞,目的是阻止杨嗣昌进礼部。   皇帝使了个诈,用的是心理学上的“比较效应”,比如先罚你一千万,你找人求情,那就罚你三百万吧!给面子吧?目的……是不是也达到了?   对付来宗道也是如此,造成群臣为他求情的效果,最后罢官了事。   可能在皇帝心中,目标就是赶他走,从未想过杀他,只是把位置腾出来。   然后,皇帝任用杨嗣昌,至于他的官职是几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掌管礼部。   首辅黄立极看出皇帝的小心思,暗示几位同僚放弃吧!   瞅瞅现在的朝堂,内阁五人还好,黄立极、李国普是延续过来的,苏茂相以前是户部尚书,钱龙锡和文震孟两名新生力量是东林党人。   皇帝组了个互相制衡的团队,黄立极虽为首辅,却不能管住另外四人。   李国普是个直性子,类似老愤青的感觉,谁都敢怼,对事不对人。   苏茂相油滑,谁都不得罪,谁也不能轻易让他出头。钱龙锡有点猛,背后有东林党人支持,却与黄立极不是一条心。   那文震孟虽然同是东林党,却是皇帝在四书五经方面的老师,一些事情与钱龙锡对着干,更像是皇帝的心腹。   此情此景下,黄立极没别的想法,只能为大明朝政忙碌。   他很清楚的看到,崇祯朝的内阁成员不再兼领六部尚书,大家除了阁老的身份,顶多是一些类似少保、太子太保的加官,只能替皇帝批阅奏疏,参与议事决策,却无执行之权。   朱由检见大家消停,他的目的达到,有杨嗣昌坐镇礼部,他的下一个大计划将付诸实施,现在还没到说出的时候,等杨嗣昌坐稳了位置再说。   下一个犯人吧,魏国公徐弘基。   徐弘基来了,没有带锁链,甚至衣着都不破旧,面部笑容清晰,和他平日里在街头遛鸟状态差不多。   朱由检吩咐,请魏国公坐。   群臣还站着呢,怎么让一个嫌犯坐下?还有啊,刑部大牢对犯人都是这个待遇吗?   刑部尚书朱纯臣找了个蹩脚的借口,“微臣眼神不济,看不清。”   朱由检笑了,朱纯臣是成国公,与徐弘基交好。在朱由检登基称帝的前一个瞬间,他们俩加上英国公张惟贤,那可是勋臣中的三驾马车,为朱由检入主紫禁城出力不小。   事成之后,张惟贤做了宗人令,管宗室和勋臣事务。朱纯臣出圈了,以他高度近视的身体状态,竟然进了需要明察秋毫的刑部。   此举意义重大,谁说勋臣只能做武职,皇帝偏让朱纯臣做刑部尚书。   这是一种试探,当时的大臣们自身难保,没人就此事做文章,朱纯臣便坐稳了刑部尚书的位置。   唯独徐弘基,眼看两位同伴升官,被重用。他非但没有,反而在孙承宗任职五军都督府之后,失去了原有的权力。   很多人说,在皇帝就任之前,他私下提出立福王为帝,此举被皇帝厌恶。   于是,有了后来福王府派人来联系,有了徐弘基召集勋臣一同造反,他俨然成了福王府驻京办事处的主任,代理京城内一切与谋反相关的事宜。   如果叛军首领全部被抓获论罪,徐弘基的罪恶仅次于福王世子,应该能和李永贞争一下第二。   朱由检看着疑惑不解的大臣,说道:“诸位可知京城叛乱为何被快速扑灭吗?为何冉兴让等掌兵权的人会在叛乱初期被一并擒获?”   朱由检指了指徐弘基,“魏国公有大功啊!哪怕诸位今日不找朕,朕也会带你们一起来大牢迎接魏国公出去。”   怎么回事?他还有功了?   从一开始,朱由检让孙承宗主管五军都督府,故意排挤徐弘基。   徐弘基名正言顺有了发牢骚的理由,加上他在勋臣中难以比拟的领袖地位,顿时成了福王府重点拉拢的目标。   待叛乱一起,徐弘基是京城各种叛乱活动的总指挥,于是出现各种飞蛾扑火的自杀行为,冉兴让等人出师未捷身先死,整个行动一团糟。   徐弘基快速的毁灭队伍,然后自己主动进了刑部大牢。   刑部尚书朱纯臣是他的忘年交,自然不会亏待。徐弘基认为,外面的敌我双方都可能想杀他,关在大牢才是最安全的。   最终,他等来皇帝率群臣迎接。   “朕有功必赏,魏国公舍身犯险,为大明鞠躬尽瘁,授太保衔,为大明百姓掌运河漕运。”   群臣称贺,徐弘基得到正一品的太保头衔,这已经是三公级别,没有更高的官位可赏。   同时,皇帝看他年富力强,不能整日遛鸟喝茶,必须找点活干。   于是,将大明经济的命脉大运河交给他,以太保头衔都督运河漕运。   处理完来宗道和徐弘基,朱由检此行任务完成,可以走了。   黄立极提醒,还有丰城侯李承祚呢!   朱由检随口道:“他不比来爱卿和魏国公,实属罪有应得,让刑部按大明律审理吧!”   没人再敢提意见,大家都还记得,魏忠贤当政时期,李承祚表现的很夸张,甚至提出给魏忠贤加九锡。   加九锡是什么意思?表面看来是一种荣誉,其实是篡位称帝的前兆。   李承祚有这种前科,皇帝不将其千刀万剐已经算仁慈,还有什么可争的?   朱由检之前不说,不代表报应不会来。   在魏国公的热情“号召”下,你露出了马脚,还能怪朕吗? 第91章 进献中的江南女子   朱由检来到慈宁宫,刘太妃起身迎接。   让朱由检意外的是,皇后周婉言竟然也在。   “皇后也在呢?”   看起来,应该是后宫的家宴起效果,不止懿安皇后张嫣与刘太妃交好,皇后周婉言也多了位慈祥的长辈。   其实呢,朱由检想到另一个答案。周婉言与张嫣一样,都是东林党人从小培养,长大后千方百计送入宫中,又动用一切关系扶她们上位。两人应该是朋友,至少是战友。   通过上一次赌坊事件,朱由检揭穿她们的“阴谋”,事后想起冷汗直冒。   张嫣多么的聪慧啊,知书达理,处事大方,井然有序。周婉言又是多么的闹腾啊,两人还在自己面前演了不少戏,很符合她们的人物设定,吵得轰轰烈烈,好似天生冤家。   朱由检若是个暴君,应该将其一并打入后宫。尤其是眼前的周婉言,太能“作”了。   朱由检不是暴君,他没有介意,似乎遇到各型各色的女子是一种乐趣,也是一种人生的历练。   张嫣是骗了自己,但自己不也占了她的身子?   作为皇帝,征服一个女人,可以从她的身体开始。更何况,在自己登基称帝的路上,张嫣功不可没。   周婉言毛病多,数次让自己恼火,可这就是生活的常态。若是在前世,有这么一位老婆,朱由检就是怂一辈子,估计也是心甘情愿的做个苏大强。   朱由检刚一坐下,刘太妃便说道:“陛下身为国君,应当以国事为重。”   这话没错,但总觉得话里有话。   “哪怕普通百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陛下乃大明皇帝,理应开枝散叶,让哀家放心呢!”   朱由检笑道:“太妃,朕才十七,生孩子的事不着急。”   “怎能不急?”   刘太妃似乎只说了一半,后面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这一刻,她也许想到朱由检的父亲泰昌皇帝,在位二十九天驾崩。   她还想到朱由检的兄长天启皇帝,年仅二十二岁英年早逝,没有留下子嗣。   “太妃,有话您就直说。”   刘太妃道:“听婉言说,嘉定伯府上有一批绝色的江南女子,琴棋书画无有不通,又都是良家子。可令嘉定伯进献给陛下,择其优者纳入后宫,也好早日为陛下诞下子嗣。”   朱由检斜眼看了周婉言,嘉定伯是她父亲周奎的封号,一定是你们在捣鬼。   “太妃,生孩子的事情,朕会努力的。至于这江南女子,怎么说呢……”   朱由检沉吟半天,没有说下去,又看了周婉言一眼。   刘太妃知道他的意思,吩咐道:“婉言先退下吧,哀家还有要事与陛下商量。”   周婉言气鼓鼓的,走路像是在跳,一点都不优雅的走了。   朱由检拉着刘太妃的手,言道:“太妃以为,家宴如何?”   “甚好,你让哀家想起家乡,想起松江府的鲈鱼美,想起小时候门前江里的芦苇丛,还有里面成群结队的飞鸟。哀家老了,总是想家,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   “那么,朕让宫娥和宦者出宫的事,太妃以为对否?”   “哀家以为妥当,但大明朝的历任皇帝,你的列祖列宗,都是如此啊!后宫三千,宫女白发,十几万的宦者……”   朱由检握紧她的手,有些动情的说道:“现在的大明在我们手里,只要能让大明更强大,能让百姓活得更好,做什么都是对的。”   刘太妃略显吃惊的看着他,作为一个近距离见过四任皇帝的人,从未听过这么“奇葩”的言论。   让大明更强大?让百姓活得更好?   对,这是检验一切举动正确与否的标准。   宫娥出宫,找寻她们的幸福去,想妈的找妈,想汉子的嫁人。   实在无路可去的,我们在江南安置好,她们随时可以嫁人,也可以一直呆在那里,总比在宫中虚耗时光更有意义。   宦者出宫,朱由检给他们安排工作,做一些能产生价值的事情,而不是在宫里伺候人,在勾心斗角中了却余生。   刘太妃突然问了句让朱由检震撼的话。   她说:“哀家能去江南吗?”   “太妃何等身份,并不在出宫的……”   话说到一半,朱由检看到刘太妃眼角的泪,顺着苍老的脸颊流下。   “你们男子常说叶落归根,说荣归故里。哀家是个女子,一辈子没想过出宫,但是遇见皇帝你……”   朱由检明白她的意思,问道:“太妃家中可还有人?”   “哀家的家族很大,比不上徐光启的徐家,还有陛下身边陈子龙的陈家,但同样不容小觑。两个弟弟都健在,侄子、侄孙一大堆,他们时常给哀家写信。”   说着,说着,刘太妃的泪水流的更加欢快,已然情不自禁。   朱由检完全理解一个老人归乡的心情,理解她一辈子被困在紫禁城里的思念。   可是,可是……皇宫也需要一位老人啊!   刘太妃望着他,没有再多说。   朱由检必须表态,他不是寻常的帝王,他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身边的刘太妃用不著作伪,她心中的确有着飞向松江府的翅膀。   “不如这样,朕允许太妃回乡与家人团聚,但是太妃也要替朕做一件事。”   “何事?”   “朕与苏州富商鲍崖开了江南丝织厂,其中在松江有收集、生产的地方,这些出宫的宫娥很多安置在那里,太妃不如找点事情做,替大明管住丝织厂的事务。”   见刘太妃在思考,朱由检继续道:“理由有四,其一是太妃不能闲着,人老了更要活动,既要享受天伦之乐,又有一番事业牵绊。   其二是你们刘家在松江有一定影响力,加上徐家和陈家,有助于丝织厂的运作。   其三是朕没有统领此事的合适人选,王体干去了江南织造局,因为前面与魏忠贤的干系,他在织造局更多是养老,并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黄宗羲被朕打发去南京户部任事,可以做太妃的助手,却在短期内无法挑大梁。这第四嘛……”   朱由检不说,刘太妃也知道,祖孙俩相对而笑。   只要刘太妃干着朝廷的差,她仿佛仍未远离,祖孙之间的感情并未隔断。以后有时间,朱由检会经常下江南见她。   刘太妃应允了,朱由检便答应放她去江南,不是落叶归根,你还能活很久,长命百岁。   朕只让你荣归故里,受万众崇敬。   不要小看江南纺织厂,在将来它可是大型国企,对外贸易的先锋官,大明财政来源的重要组成部分。   解决了这件事情,朱由检觉得其他都不是问题。他今天来是带着疑惑求解的,先说第一个,郑贵妃参与谋反,应该如何处置?   刘太妃以她一辈子的经验反问,“陛下不是该首先问,谋逆的宗室如何处置吗?”   朱由检回答:“其实很简单,无须劳烦太妃费心。”   “哦,如何简单了?”   “朕喊着杀他们的头,只是恫吓,其实并不会。朕只要他们的土地和财产,宗室会被集体关在凤阳。”   刘太妃想了想,这也许是最好的处理办法。让她震撼的是,大明朝从太祖皇帝积攒至今的二十九位藩王,皇帝居然会一次性铲除,只留下两个听话的,其魄力让人惊惧。   朱由检解释道:“大明依法治国,二十九位一等的亲王并非全部裁撤,鲁王和周王并无造反举动,他俩可以保留王位,甚至包括财产,朕之所以迟迟没有公布,等着他们主动向朝廷退回土地田地。   到时候,朕会重新出台宗室的待遇规范,他们仍可以养尊处优,却不足以动摇大明的国本。”   刘太妃认可,宗室是越来越不像话,会有今日的悲惨结局,与他们前面几十年愈演愈烈的贪婪有关。   朱由检对付宗室容易,但郑贵妃是后宫之人,他爷爷最宠爱的妃子,不能交给刑部审理,只能自己做决定。   刘太妃回答:“郑贵妃为了儿子,尚且情有可原。但毕竟涉及谋反,希望陛下饶恕她的性命。”   “可是,朕并不打算重设冷宫,留在这里又有何益?”   刘太妃道:“那不如将她交给哀家,哀家带他去江南吧!”   朱由检点头应允,也只好这样了。在杀伐与饶恕之间,他小心翼翼做着权衡,既会有明日刑场上的砍头仪式,又会有法律之外的谅解。   他此行还有个目的,那就是向刘太妃询问,李选侍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自己的童年伙伴都有谁。   刘太妃沉默片刻,轻轻开口说道:“李选侍对你有养育之恩,她的女儿乐安公主是你儿时最好的玩伴,那个太监曹化淳是你的大伴。”   朱由检确信后面两个消息,但李选侍真的对以前那个自己很好吗?   刘太妃只说了一条信息,让朱由检瞬间找到答案。   “李选侍曾经为了你,将当时的皇长孙,也就是天启皇帝转交他人养育。”   朱由检知道答案了,亲情,哪怕是曾经那个朱由检的,还是值得珍惜。   他要去趟乐安公主的府宅,亲口和李选侍说清楚。   刘太妃看他风风火火的样子,问了句,“嘉定伯府上进献女子的事,陛下不考虑一下吗?”   朱由检摆摆手,他正忙着朝外赶,哪有心思沾花惹草?   真不明白,以前的皇帝怎么应付,朱由检只是张嫣、周婉言她们几个,无论是房事还是耳朵根,已经热闹的不得了。   现在的几位已经达到他的极限,再来几个,力不从心啊! 第92章 拉得一手好皮条   次日,朱由检来到清风茶馆,茶馆的对面是英国公府,张惟贤闻讯赶来拜见。   朱由检没有出现在雅间,而是在一楼的大厅。张惟贤满腹狐疑的四处打量,心中为皇帝担忧,你可不能随意抛头露面,百姓不认识你,但大臣们见过啊,万一被别有用心的见到,岂不是危险?   朱由检招呼他过来,装作老朋友一样,别行礼了。   张惟贤问:“陛下怎么来了?刘文炳和他的锦衣卫不在,莫不要出什么岔子。”   “放心吧,有李自成跟着,还有孙应元派出的勇卫营暗中保护。”   “那敢问陛下,所来何事?”   “你叫我朱公子就可以了,开口闭口的陛下,不怕被周围人听见?”   张惟贤改口道:“朱公子,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午时去菜市口看行刑,现在时辰尚早,听闻茶馆请了柳敬亭说评书,过来捧个场。”   嗨……张惟贤叹口气,陛下……呃不,朱公子想听评书,让柳敬亭进宫说去,让他说个三天三夜,不准挖坑!   我可听说了,柳敬亭是皇帝从保定府带回来的,听说还要建一个园子,供柳敬亭在那里说书,还要让他收一帮徒弟,培养起来一同说书。   朱由检回应道:“传言不全是虚的,的确是我带回来,打算开一家评书社。”   张惟贤问:“听传言说亨通钱庄也是朱公子开的,还有一个苏州商人开的江南纺织厂。”   朱由检乐道:“免了百姓的欠税,永不加赋的话说出去了,连内帑都交给了户部,我没钱啊,不想着做生意赚点外快,靠什么出来风流快活?”   张惟贤不太信,皇帝出门还用花自己的钱吗?   而且,郑芝龙每年给朝廷上交一千两百万的消息已经传出,大明朝还愁钱的事情?   朱由检不想做一个守成之主,他的理想不限于打败女真,还有更高的目标,这点钱又怎会满足?   张惟贤不解的是,亨通钱庄有官方背景,有刘家几代人的经营经验,有锦衣卫刘文炳盯着,赚钱没问题。   江南纺织厂更不用说,既有朝廷和各级官府支持,又有大商人鲍崖主持,还有王体干这种等级的太监监管,以及朱由检最好的朋友黄宗羲参与,同样是财源滚滚。   可评书社能干什么?赚几个茶水钱吗?   朱由检指着台上,言道:“柳先生的评书要开始了。”   在这里,朱由检所谓的“先生”不是老师。也是从他开始,大家称呼评书的人为先生。   柳敬亭一开口,张惟贤懂了,皇帝为大明国政真是处心积虑啊!而且巧妙的主意一个接一个。   台上说道:“话说保定城被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皇帝待在城中不急不忙,喊过老武师武仁,不问他破敌之计,因为武仁不知道啊!他问的是,朕的一万保定军召集齐了吗?那武仁长得……”   张惟贤问:“柳敬亭所言,乃是朱公子在保定城的故事?”   朱由检点头,“我让他编排几段故事,有崇祯帝在保定、智擒魏忠贤、王恭厂爆炸案、东江军抗击鞑子。”   “朱公子是想收服民心?”   “朝廷诏令只到县令,再朝下没人知道皇帝。我要改变这种现象,靠什么,靠的是宣传。”   张惟贤一脑门雾水,什么是宣传。   宣传……就是广而告之,稳定民心,引导舆论。像魏忠贤建生祠一样,让百姓知道皇帝在干什么,皇帝身边发生了什么故事,大明朝各地的军官、大臣都有什么,分享彼此的信息。   张惟贤听到很多陌生的词汇,但大概意思懂了,皇帝想借柳敬亭的口,夸一夸自己的好。包括勇敢,包括沉着,包括他为国为民的心。   “柳敬亭的评书社开少了,越多越好。此外,邸报的形式不错,应该再开一个单独的日报。”   日报?顾名思义,每日都抄写发行吗?   “是的,但不是抄写,大明朝的印刷技术不错的。我们可以成立专门的机构,从朝廷大事、边关军务到地方的风土人情,都可以发布。”   张惟贤推想,每日都能收到一份“报纸”,读一读最新的国家动态,看看辽东的战事如何,哪里有了好玩的事情,最关心的案子审理的怎么样,的确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只是这每天发行,恐怕太频繁了。   朱由检没计较频率,这份报纸就叫《大明日报》,至于细节可以再推敲。   他之所以喊张惟贤过来,目的是让他在朝会上出面,当着文武大臣的面申请此事,并推荐狂士金圣叹出任《大明日报》的主编。   张惟贤自然是答允,此事利国利民,只是主编人选是否皇帝身边的陈子龙更合适,他文笔奇秀,公认的江南才子。   金圣叹虽说同样有才华,为人却高傲了些,常有惊人言论,总爱指点江山。   朱由检当然知道陈子龙更合适,但金圣叹更需要磨练。   现如今,黄宗羲被派去南京户部历练,同时参与纺织厂开设的事情。   让金圣叹筹建日报社,熟知办成这件事的全过程,改掉他喜欢大放厥词的坏习惯。   暂时留陈子龙在身边的行人司,让他熟悉朝廷政务,有合适机会也会派出去。   这三位加上刘文炳,都是朱由检最贴心的小伙伴,将来都会得到重用,眼下需要不停的给机会,让他们的能力在处理事务中不断提升。   台上的评书仍在讲着,柳敬亭说的非常有技巧,又喜欢和观众互动,现场不时发出惊讶声、惋惜声与欢呼声,皇帝高大威武又睿智的形象不断得到强调。   张惟贤领完任务后走了,他在这更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朱由检刚打算认真听一会评书,却见一个小白脸坐了过来。   王承恩刚要出言赶走,被朱由检止住,亲自问道:“尊驾有事?”   小白脸人如其名,那张脸真白,而且还小,下巴尖的能砸核桃。   “朱公子刚才的话,我一不小心听到两句。”   朱由检警觉起来,王承恩更是冲远处坐着的李自成打招呼。   朱由检问:“尊驾听到什么了?”   小白脸倒是很实诚,说道:“我听见,朱公子要风流快活?”   朱由检看了眼旁边的王承恩,我刚才提“风流快活”的事吗?   王承恩点头,说起赚外快的时候,貌似是提了句。   “尊驾还听到什么了?”   小白脸摇头,“你们声音太小,只听见他称呼你朱公子。”   朱由检纳闷了,那为何“风流快活”四个字听得那么清楚?   “朱公子有所不知,在下经营的生意,便是让人风流快活的。”   朱由检想都不用想,青楼?   小白脸拍了拍朱由检的肩膀,一副同道中人的样子。王承恩不停皱眉头,李自成已经靠近,随时准备将小白脸擒获。   朱由检却没有在意,把手搭在小白脸的肩膀上,客气的问:“尊驾贵姓?”   “在下免贵姓黄。”   “原来是黄财主!”   两人聊得像朋友一般,王承恩慢慢放下戒备,李自成也收起拳头,不过离得并不远,随时可以冲过来。   “朱公子,听闻嘉定伯府上有一批江南来的女子,据见过的人说,每一个都是国色天香,又擅长吹拉弹唱,嘉定伯买的时候每人千两白银,本打算献到宫中。没想到,皇帝傻乎乎的居然不要。”   王承恩告诫道:“你莫要乱说!小心你的舌头!”   朱由检示意道:“没事,你我朋友间说几句闲话,又不会被锦衣卫偷听,怕什么,继续说。”   提到锦衣卫,小白脸倒是真害怕,声音比刚才小了,继续道:“嘉定伯决定将这些女子拍卖出去,每位两千两起价。”   朱由检摇头,“两千两也太多了,普通百姓一年赚不到十两银子,两千两岂不是要用两百年。”   小白脸神秘兮兮的说:“这些江南女子,从小精心培养,一个个长得晶莹剔透,碰过后几年都忘不了,她们本不是为普通百姓准备的。   朱公子放心,我的青楼定会购得这些女子,到时候……呵呵,那才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两千两的成本很快能收回来,朱公子若是有兴趣,我可以给你个优惠。”   朱由检听出来了,这是个拉皮条的。   他没有吹牛,江南女子的身份,她们身上的才艺,已经让她们价值千金。   后面又来了故事,说她们本是送给皇帝的,但是被“傻乎乎”的皇帝拒绝。   然后,嘉定伯周奎组织拍卖,最后由哪个达官贵人,或者也可能是青楼给买走了,这些女子有了传奇的经历,有了中间一大段故事,身价又得翻几番。   这是一种市场品牌的营销,也可以说是赤裸裸的炒作。   小白脸的手段可以啊,你若是真能买得那些女子,我倒是真想去看看。   旁边的王承恩不断翻白眼,那些女子本就是送给你的。你不要,人家转手卖给青楼,然后你再去找,这不是浪催的吗?   他哪里知道,朱由检找的不是江南女子,他想看看小白脸的经营技巧,若是能让人满意,朱由检打算安排他去报社上班,辅助金圣叹搞新闻,让金圣叹近距离学习下,怎么炒作,怎么引导舆论方向。   不要小看一个拉皮条的,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朱由检认为,他在某些方面胜过金圣叹,也胜过自己。 第93章 一网打尽   午时将至,数十名犯人抻着脑袋已经就位,等着监斩官一声令下。   刑部尚书朱纯臣到场,他戴了副西洋人搞出的眼镜,虽说看得清楚了些,脑袋却也晕了点。   儿子说需要适应,戴习惯会好的。朱纯臣平日里不怎么戴,今日在大庭广众下,他需要更好的视力,才能看清楚汹涌的人潮。   没错,中国人自古喜欢看热闹,今日同样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挤着。   距离他几百步以外的地方,王承恩劝朱由检,“朱公子,咱们回去吧,这里太挤了!”   朱由检带着他进了一家绸缎铺,给了主人家赏钱,爬上他家二楼的房顶,骑在上面,总算将刑场的景象尽收眼底。   朱由检看到李自成等人围在四周,又看到一个身影靠近,英国公张惟贤。   张惟贤学着朱由检的样子,交钱,进门,上屋,骑在屋顶上。   “陛下不是来看热闹的吧?”   朱由检回道:“英国公肯定也不是。”   既然都不是,君臣俩骑在屋顶上,何苦来哉?   刑场上有保定侯梁世勋、翰林侍讲孙之獬等几十人,他们的犯罪证据确凿,斩杀在律法之内、情理之中。   只是,皇帝是否急了点?福王世子朱由崧还在负隅顽抗,太监李永贞罪大恶极,为何不等着一起?   朱由检没时间等,今年眼瞅着要过去,过了元日便是崇祯元年,他要将精力调整到东北边的战场,会一会据说是十七世纪全世界最强大的骑兵。   所以,北京城内的事情必须在今年收个尾,边军的裁撤、军户变民户同样需要年底前见效,不能耽搁明年开春后的播种。   张惟贤突然用手一指,“陛下快看!”   他们居高临下,已经看到骚动的人群。在人潮涌动中,已经有几百人开始有目的的靠近刑场。   王承恩失声叫道:“劫法场的?”   等的就是他,朱由检和张惟贤都不甚惊奇,似乎早已预料到。   动手的已经远超百人,看样子两三千不止,他们冲上行刑的台子,赶走刽子手和维持秩序的衙役。   监斩官朱纯臣落荒而逃,眼镜掉在地上,被人群踩得粉碎。   虽然朱由检派人打过招呼,面对气势汹汹的匪徒,朱纯臣还是有些慌乱。   王承恩没听皇帝说过,看了会觉得奇怪,既然我们事先谋划,这应该是一个圈套,待敌人钻进来就该封锁口袋,然后将其一网打尽。   没有,完全没有。   朱纯臣带着人在勉力维持秩序,保护百姓有序撤走。   而那些劫法场的,还有原本准备行刑的几十人,他们聚集起来向距此最近的城门跑去。   朱由检想的是,让他们走吧!   张惟贤问:“陛下为何不在城内斩杀他们?”   朱由检觉得,还是城外好,京营的黄得功和周遇吉早已张网等候,让他们再聚集一些,别少了谁!   “那陛下可知,这些人什么来历。”   “被京营、都督府淘汰的武官,被藩王造反连累的勋臣。”   张惟贤必须替他们说几句话,“这次行动足够了,望陛下收手吧!”   宗室全部被牵连,二十九个一等亲王折了二十七,剩下两个不该处罚的暂时也在大牢里。   至于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几乎跟着全军覆没。   除此之外,皇帝进一步扩大打击范围,引诱京城的勋臣们加入造反队伍,然后将其擒获。   没错,是“引诱”,钓鱼执法。   皇帝故意离开京城去天津,给所有人假象,让人以为造反会成功。   他安排魏国公徐弘基留在京城,竖起反抗皇帝的大旗,有了统一的领导,勋贵们趋之若鹜。   到最后,皇帝的阴谋得逞,收网时收获满满。   让张惟贤不满的是,皇帝似乎意犹未尽,他料定勋贵中还有漏网之鱼,于是安排今日的当众行刑,骗你们劫法场,目的是“引诱”,让尽可能多的反对者跳出来。   朱由检看着张惟贤,“国公说的对,是该收手了。长则七日,短则三日。”   “陛下,勋贵并非轻易得来,不管是我等国公,还是世袭的百户,都是祖辈对大明有功德,在战场上奋力杀敌换取的。还请陛下手下留情,莫要赶尽杀绝。”   “国公所言不虚,朕又岂会不知。那么,国公可否知道军中实情,这些世袭的百户、千户、游击将军能否才配其位?   都督府在册千余军官,有几人是每日点卯到岗的,体恤勋贵固然重要,难道要拿大明的存亡做赌注吗?”   张惟贤没法回答,他站在勋贵的立场,讲的是个人的利益。   而朱由检,说的是国家大义。   这么比较起来,并非个人利益要服从国家,而是如何完美的结合,在个人利益与国家大义间做出妥协。   军人为何奋勇杀敌,想的是封妻荫子,用军功博得爵位,让儿孙活得更容易一些,他们何错之有。   朱由检冲张惟贤摊手,“你是宗人令,宗室和勋臣归你直接管辖,他们应该获得什么待遇,以什么样的方式,还请国公拿出意见。”   张惟贤指着城门方向,问道:“若微臣有了解决之策,陛下可以饶恕他们吗?”   “惩处罪魁,余者不问。”   “微臣明日上奏疏,请陛下御览!”   “英国公别走啊,朕带你风流快活去!”   张惟贤明显一愣,他觉得皇帝在开玩笑。   朱由检拉着他,一起从屋顶下来。在刚才的一段时间,朱由检表明自己的态度,在取得对勋臣的压倒性胜利之后,他需要勋臣的首领张惟贤提出方案,制定一套优待宗室和勋贵的制度和具体实施办法,让他们享受祖辈传下来的荣耀,同时又不会影响大明的军政。   接下来,朱由检打算去小白脸的青楼看看,不知他有没有在嘉定伯府的竞拍中获胜,青楼中是否有那几名江南女子的身影。   张惟贤很局促,一路上反复说;不太好吧!   朱由检回答:“放心吧,有朕在,你就是奉旨PC,国夫人那边说不出什么。”   小白脸的青楼名叫丽春院,很俗的名字,朱由检隔着老远看到小白脸本人,在门口应酬客人。   这货特别热情,引着朱由检到了里面,一边走还一边说,“我丽春院不负众望,在今日嘉定伯府的竞拍中拔得头筹,六名江南女子已经到位。今日将召开一场百花会,为几位姑娘寻她们的意中人。”   “什么百花会?”   “六位姑娘分别出题,能赢得姑娘心意的,便可上楼与姑娘见面。”   “多少钱?”   小白脸似乎很嫌弃的样子,啥钱不钱的,俗气!   临了,补充一句,“看客人对姑娘的喜欢了。”   朱由检有些好奇,问道:“你们从嘉定伯府得来这些姑娘,花费几何?”   小白脸伸出三根手指,足足三千两啊,嘉定伯太贪了。   六名女子,一千两买,三千两卖,赚取每人差价两千两,合计就是一万二,嘉定伯很会做生意啊!   小白脸接过话头,羡慕道:“人家是国丈,当今皇后的父亲,谁不给个面子。而且,嘉定伯根本不靠这个来钱,他擅长阴阳八卦,京城的达官贵人几乎都找他算命,每次的卦金是五百两,登门求卦的络绎不绝,这一天下来得多少钱啊!”   朱由检暗中嘬牙花子,周婉言平日够“作”的,看来是有遗传。这嘉定伯又是倒卖人口,又是假装神棍,攒了不少钱呐!   他的卦真有那么灵,恐怕未必。   朱由检登基以前,怎么没听说北京城有个周半仙?   还不是他做了皇帝,周婉言成了皇后,于是这周奎的身价水涨船高,很多人请他算卦可能是变相的行贿,想和皇后一脉攀上关系。   朱由检问小白脸,“这家青楼是你开的?”   小白脸露出难为情的神色,解释道:“不瞒朱公子,我是一直想开一家,可惜没那个福分,现在只是为人家待客跑堂的。”   “很好,青楼出事,你不会被抓起来!”   这是何意啊?   朱由检没有过多解释,既然小白脸不是老板,那就容易撬动了。   他只是个打工仔,但是看他在茶馆里招揽客人的热情,看他一举一动拿捏的那么好,这人太适合做生意了。   即便不推荐去做报纸,随便让他负责哪个买卖,都是一把好手。   安排好朱由检等人,他跑去门外招揽客人,小腿嗖嗖的,非常麻利的小伙子。   张惟贤问:“朱公子好像话中有话啊!”   朱由检回答:“我怀疑这家青楼与嘉定伯达成某种交易,什么女子能卖三千两银子?而且还是刚从江南入京的。”   “朱公子的意思,他们是一伙的。”   没错,这是他们共同在炒作。什么江南出身,各种出色的技艺,还进献给皇帝,像模像样搞拍卖,目的都是炒作她们的身价,让他们奇货可居,最后高价转手,谋取巨额利润。   “百花会”开始了,六名女子逐个登场,因为距离远,灯光影影绰绰,众人看不清,只知道对面的女子很好看。   她们没有出声,而是每人表演一种乐器,吹箫,弹琴,笛子,不一而足。   然后,有人登台宣布规则,每位姑娘出一道题,合心意的请上楼与姑娘叙话。   说明白了,是叙话,能否春宵一度,那要看人家姑娘是否愿意。   整个过程没有收钱,人家不愿意同房,你也没办法。   第一位姑娘出了个谜语,谁能答出会成为她的如意郎君。第二位想让对方为他弹奏一曲,寻找她最爱的曲调。第三位……   最后一位题目最简单,请为她作首诗,谁能写到她心坎中,她就是谁的人。   朱由检没参与前面五人的竞争,他看重最后一位,需要写一首诗。   要是带大诗人陈子龙来,他一定能赢。   看看左边的王承恩,再看右边的张惟贤,你俩谁能帮朕写首情诗?   别指望了,他俩一个没法谈情说爱,一个在家怕老婆,写不出。   至于随后混进来的李自成等人,更加难堪大任。   朱由检只能亲自动手,写什么呢?   他哪会写诗,会的那些唐诗宋词,人家也会。   明朝以后的诗人都有谁?清代的袁枚?郑板桥?曹雪芹?纳兰性德?   对了,他想起仓英嘉措的名作,姑且抄一下。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朱由检一挥而就,民歌诗人的大作被他抄袭。   当诗词被念出来时,满堂哄笑,这也叫诗?这人读过书吗?   六号姑娘压轴出场,参与竞争的二十多人,当所有诗词念完,轮到姑娘表态。   “我选这位公子!”   众人露出错愕的表情,因为她指着朱由检。   怎么会是他?他写的叫诗吗?这位姑娘是不是眼瞎?   朱由检早料到这一点,在众目睽睽之下,昂首走向姑娘,一起走入二楼的闺房。   他心中感叹,仓英嘉措最有名的几句诗,尤其是那句“不负如来不负卿”,他们居然说不好,有没有天理?   姑娘会选她,完全在预料之中。   因为,两人是旧相识。 第94章 陈圆圆那么圆   顺义一别,竟能再次见面,朱由检很是感慨。   姑娘更是,她是那日在大慈阁旁边饭馆唱曲的其中一个,后来在保定侯府被人威逼,是朱由检的出现救了她,然后命她一直弹奏,几乎大半个晚上。   她知道朱由检的身份,当朝皇帝。因此,当听说会被送进皇宫时,她以为这是一场缘分,她与皇帝竟有一段奇妙的姻缘。   当她说出名字,朱由检瞬间愣了。   “陈圆圆?”   陈圆圆不是应该配吴三桂吗?冲冠一怒为红颜,几乎是与“烽火戏诸侯”一样痴狂,一样被世人诟病的爱情。   吴三桂那小子已经被朱由检喊去京营,成为京营里的一员将领。   其实,在原本历史上,陈圆圆一开始是周奎进献给皇帝的,后来阴差阳错赐给吴三桂,才有了后面的故事,才有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典故。   也就是说,陈圆圆本应是朱由检的女人。   她眼睛很大,转动眼球时像是缓缓流动的一幅山水画。她眉宇清朗,嘴唇很薄,鼻梁小巧,单独看未必绝美,五官组合在一起却无比的和谐。   朱由检左边看,右边看,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这脸蛋,这身材,的确值三千两银子。   更要命的,陈圆圆,真的圆啊,36D?36F?   目测很夸张。   陈圆圆娇羞,什么三千两,小女子不才,却也看得清真相,嘉定伯府与丽春院早已勾连,又找人抬价,把我等姐妹卖出三千两,其实目的是继续转手,卖出更高的价钱。   朱由检很有兴趣,坐下品茶,听她慢慢说。   “今夜有六人中选,有机会上楼谈话,却告诫我们不能被赚到便宜,有意勾住这些人的心,引客人为我等赎身,便可换来更多的银两。”   只有得不到的,才会心痒难耐,才可能交出更多的赎金,丽春院道行不浅呢!   “你几岁?”   “奴家年方十三。”   朱由检吃了一惊,十三岁发育这么好?   放在二十一世纪,十三岁才是个孩子。哪怕她心甘情愿,你若是碰了她,还是会受到法律的严惩。   不自觉的,他朝后坐了坐,和一个孩子谈情说爱,心理上无法过关。   其实他忘记了,自己也才十七,两人相差四岁,基本算是同龄人。   面对陈圆圆,朱由检必须拿下,可以先带回去,等她年龄够了再同房。   不过呢,朱由检并不急在一时,对于皇后周婉言和她的父亲周奎,似乎应该给点教训。   想到这里,他对陈圆圆说:“你我不能干坐着,否则如何对门外偷听的人交代。”   陈圆圆疑惑,“朱公子要做什么?”   “放心吧,没事!你弹奏几支曲子,我一边品着茶,一边听。”   ……   此时的洛阳城外,刘文炳催动大军,恨不得立即杀入城内。   城内却传来消息,地方官主动投降,为朝廷打开城门,并帮助他们一起攻打福王府。   刘文炳告诫毛承禄,管好你的人,再有抢掠百姓的情况发生,我去陛下面前告你一状。   毛承禄露出无辜的小眼神,习惯了。   在辽东抢掠女真人是可以的,但这里是大明自己的子民,皇帝在保定城下出征时千叮咛万嘱咐,严禁骚扰百姓,尽量保护农田,更不允许抢掠。   毛承禄指指另一侧,为何不和他说?   刘文炳有些发怒,“卢将军的天雄军纪律严明,根本不用说。”   毛承禄缩缩脖子,我会约束部下的。只听他扯着嗓子,对军卒大声喊道:“你们这些孬种,谁再敢抢别人东西,老子阉了你们!”   随行的监军太监听了直皱眉头,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   毛承禄似乎发觉不妥,很抱歉的冲监军太监示意。那副羞赧的神情,似乎还有小孩子的模样。   待进了城门,毛承禄完全变了样子,他的队伍没有抢掠,而是发疯似的冲向福王府。   卢象升没那么着急,他不想和毛承禄抢功。   刘文炳气坏了,怎么碰到个比自己还浑的家伙。   “福王府也不能抢!”   刘文炳虽高声喊叫,毛承禄早没影了,不连夜打下福王府,他似乎睡不着觉。   福王府倒霉了,逃回来的福王世子朱由崧准备投降,太监李永贞反对。   原因是朱由崧还有活路,他是福王世子,是朱由崧的堂兄。   李永贞却死路一条,他从信王府到司礼监,再到福王府,可谓是罪恶滔天,皇帝不会饶恕他的。   为此,两人已经翻脸,李永贞无奈,只能选择自行离去。   已经这时候了,朱由崧不能放走他。都是你在蛊惑,是你策动了这场规模浩大的藩王造反,你害了所有的宗室,岂能一走了之?   李永贞被福王府的侍卫擒住,朱由崧决定拿他当份礼物,交出去当作此次造反的罪魁祸首。   李永贞大骂不止,老朱家都是些不成器的玩意。   怪谁呢,唯一成器的原本在你身边,你不知道珍惜,朝秦暮楚的一通乱选,最后是你抛弃的那位得势,你的结局还用想吗?   李永贞想过失败,却没想到输的这么彻底。   那个他一心支持,为之殚精竭虑的福王世子,竟然对他举起屠刀。   朱由崧要投降,做好一切投降的准备。   结果呢,他遇到了毛承禄。东江军根本不叫门,也懒得喊口号,二话不说直接进攻王府。   朱由崧被气坏了,既然人家进攻,咱只能防守。   福王府修得非常宏大,院墙足够高,类似于一座小型城池。   当朱由崧坚定信心防守,对方也不是那么容易进来的。   毛承禄经历他独自带兵以来最大的考验,东江军不断有人被弩箭射死,却迟迟没有攻陷王府。   卢象升的天雄军到了,没有参与攻击,只是将福王府团团包围。   锦衣卫的刘文炳到了,不但不进攻,而且也不与毛承禄说话,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   毛承禄被看毛了,你倒是帮忙啊!   刘文炳想起表兄曾经说过的两个字,用来形容毛承禄再贴切不过,傻叉!   明明能轻易解决的事情,你非得用蛮力。我还就不劝,更不下达命令,看你怎么收场。   毛承禄停住了攻击,他没办法,手底下就这八千人,从东江带来的兄弟死一个少一个。   “这就完了?”   刘文炳没好气的瞪他几眼,然后吩咐人将书信射进去,命令朱由崧立即投降,否则尸骨无存。   不到半个时辰,王府的院门打开,朱由崧绑着李永贞,也绑着自己,出门跪下。   刘文炳安排人对接,按照前面几次抄家的固定模式,核对房产、地产、人员及财物。   毛承禄想说什么,被刘文炳拿眼瞪回去。   又想抢东西是不?老百姓的不能抢,福王府的也不行。   此战过后,我为兄弟们请赏,每个人都有好处。   刘文炳以前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做什么都有着玩世不恭的嚣张。   这趟洛阳之行遇到毛承禄这朵奇葩,他惊奇的发现自己长大了,知道顾全大局,知道谋定后动,甚至有时会迁就别人。   要感谢毛承禄的映衬?感谢皇帝的栽培?   刘文炳傻笑着,回想自己以前的样子,有时也像个傻叉。   “世子殿下,你闹出的动静可不小,遍布大明朝两直隶十三个省,为你而死的人不在少数。”   朱由崧深深的惭愧,可是为父报仇又有什么错呢?   “你以为可以为父报仇?凭你那点能耐,传宗接代可以了,何苦来哉!”   朱由崧感觉被冒犯,他抬头看眼前的刘文炳,不正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吗?怎能向他下跪?   朱由崧突然站了起来,肥硕的身子摇晃,突然扑向了刘文炳。   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刘文炳似乎来不及反应,两人接触在一起,然后看到朱由崧弓起腰,像一只肥胖的大虾,慢慢趴在了地上。   一滩血迹,还有刘文炳手里的短刀。   在被他亲自抄家的几座王府里,朱由崧是唯一被他杀害的。   没办法啊,虽然表兄没明说,可谁都知道朱由崧是罪魁祸首。那么多人的命都要他来偿,他的罪过太大了。   如果刘文炳将朱由崧带回去,表兄该犯难了,不杀他怎么为这场叛乱画一个句号?   首恶不除何以让天下信服?如果杀了呢,又会有很多人说他残忍,说他残害亲人,甚至将他说成暴君。   刘文炳没有犹豫,果断的激怒朱由崧,引他主动来攻,然后用短刀要了他的命。   表兄不方便背负的罪责,还是由自己来吧!   刘文炳原本名声不太好,不在乎多上一笔烂债。   再看李永贞,他被吓坏了,跪在地上还后退了好几步。   “李公公莫怕,你又不杀我,我何必要杀你呢?”   李永贞是明白人,朱由崧死,在于皇帝不想见他,见到他左右为难,杀不杀的都不好弄。而皇帝乐于见自己,甚至会赏一个凌迟之刑。   “李公公三番两次的刺杀皇帝,最后让皇帝有机会杀你一次。”   李永贞已经不再害怕,走吧!   “莫急,我不会杀你,但我可以打你啊!”   刘文炳说到做到,好一通拳打脚踢,将李永贞像个沙包似的在地上踢来踢去。   表兄在太液池落水,你干的。   映月湖的刺杀,你指使的。   跑去魏忠贤面前传闲话,不停的离间,还是你。   福王被哄骗来京抢皇位,你撺掇的。   福王世子造反,又是你。   怎么哪都少不了你?怎么坏事都让你干完了?   刘文炳这顿打,打到最后李永贞没声了。   没声不要紧,只要还有气,绑在马背上。从今天开始,小爷一天打三顿,一直打到京城,再让你见识下昭狱里的十八般兵器。   李永贞突然觉得,死去的朱由崧比自己幸运。 第95章 周奎好多钱   今日朝会结束的特别早,朱由检没有出去浪,反而出现在皇宫的御花园。   此时节已是冬季,菊花已经凋残,迎春花还在等待,只有精心呵护的几株腊梅和山茶花正在开着。   田秀英挽着皇帝的胳膊,摸着自己的小腹,满脸洋溢着幸福。   朱由检猜道:“娴妃不会是怀孕了吧?”   田秀英假装呕吐,引得朱由检狐疑,到底怀没怀?爱妃不会是装的吧?   田秀英早有妊娠反应,她刚才只是演一下,告知皇帝她的确切状况。   “太医把过脉,恭喜陛下,有皇子了。”   朱由检捏了捏她的鼻子,“也许是位公主呢?”   “臣妾每天都吃山楂。”   朱由检仰天长叹,都说一孕傻三年,古人诚不欺我。   “酸儿辣女指的是怀男孩喜欢吃酸的,不是酸的吃多了就能生男孩。娴妃若真想吃酸,朕下旨让朝鲜国王进贡一些酸菜。”   田秀英很失望,她没有生孩子方面的经验。说到底,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朱由检十七岁,几位嫔妃比她还小点,田秀英和皇后周婉言同岁,都是十六,袁梦荷只有十五岁半。   索菲亚经历丰富,从葡萄牙一路漂洋过海,她已经二十有三,比懿安皇后张嫣还大两岁。   说起张嫣,朱由检突然有点担忧。   田秀英怀孕是好事,说不定能给大明诞下皇子,大明后继有人。   万一张嫣……也怀孕,那可如何是好?   朱由检做了皇帝,看似有着独断乾坤的权力,其实他一步步走来还是很艰辛的。   从刚开始的魏忠贤,到现在的群臣,这些人对皇权是一个制约,让朱由检不能为所欲为。   懿安皇后有孕,传出去名声不好,上疏弹劾的又得风起云涌。   朱由检真怕了那些奏疏,臣子中什么样的人都有,多么奇葩的建议都会提。   按照大明朝的规矩,朱由检偏偏拿他们没办法,顶多在批复上骂几句,说他们浪言,说他们胡搅蛮缠。   可是人家不怕,激怒皇帝好似是一种荣耀。   朱由检安排杨嗣昌进通政司,哪怕后来让他进礼部主事,仍旧管着通政司的事务,目的是想控制这些奏疏。   结果不甚理想,杨嗣昌去了只能劝退,告诉上疏的大臣,你写的不太合适啊!   如果人家不领情,坚持上疏。杨嗣昌没办法,还是要登记、编号、抄写,然后交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整个处理过程仍旧会公之于众。   朱由检深深的痛恨,但他没有更改这种公开透明的模式。此举对他这个皇帝不是好事,但是对这个王朝的持续意义重大。   田秀英问:“陛下想什么?整日操劳国事,动不动的开小差。”   朱由检收回心神,如田秀英所说,自从坐上这个皇位,他的确是操心不小,脑海里始终想起一些事情。   辽东战局如何调整,边军裁撤进展怎么样了,顺义皇庄几时能够完工,钱庄那边运营的怎么样,江南纺织厂明春能开工吗?还有刘文炳什么时候获胜归来?   田秀英抱着他的胳膊,半个人挂在上面,娇羞的说:“臣妾有孕,陛下要多抽空陪着。”   “一言为定!”   正在两人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人,恰是大明朝的正宫皇后周婉言。   周婉言凤冠霞帔,身后几十人跟随,很有皇后的派头,礼节性的打个招呼,然后直奔主题,问道:“昨夜陛下宿在哪个宫?”   朱由检听她语气不善,回道:“德妃处!”   田秀英放开朱由检的胳膊,吩咐周围的宫娥和宦者,先退下!   她明显感觉到,皇后带着气来的。   一家人吵架,撕破脸没什么。当着一众宫娥、宦者的面,似乎有损皇帝的脸面。   周婉言走近两步,说道:“昨夜在德妃处,今日朝会后陪娴妃。陛下莫非忘了,紫禁城还有位皇后?”   朱由检一直拿不准,以前看宫廷戏的时候,皇后和妃子都得巴结皇帝,一年不见面也不能生气,还得时刻做好迎驾准备,平日里通过各种小伎俩向皇帝表达思念之情,甚至演出各种“机缘巧合”下的不期而遇。   怎么轮到自己当皇帝,皇后如此彪悍?几位妃嫔除了袁梦荷,也没有省油的灯。   果不其然,不用他反击,田秀英主动挑衅,“姐姐逛御花园也穿得这般正式,穿金戴银,一身明黄色的朝服,累不累啊!”   语气很温柔,周婉言听了却非常扎心,你是贪图皇后的位置,想取而代之吗?   别忘了你的身份,娴妃,只是个妃,不是贵妃,不是皇贵妃,更不是皇后。   朱由检气恼,国家大事让他忙的不亦乐乎,偶尔抽空和妻妾相聚,结果她们还经常撕逼,一刻都不让自己闲着啊!   “娴妃,你先回去吧!天冷了,注意保暖!”   先支走田秀英,朱由检身边只有周婉言,她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觉得应该给个教训,让她再长长记性。   朱由检没有发出雷霆暴怒,甚至不抱怨、不指责,而是耍了个小心眼。   “婉言,那日在太妃的慈宁宫,你说嘉定伯有几名江南女子进献。”   周婉言摸不清头脑,怎么皇帝旧事重提,答道:“当时名册都呈交上来,只等陛下应允。”   朱由检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朕忙着和那帮大臣议事,一转头把事情给忘了。这样吧,朕让王承恩找到那些名册,你派人通知嘉定伯,明日将那些女子带来宫中,朕要亲眼看看嘉定伯的眼光。”   周婉言答应,甚至还带着几分小激动。   她有自己的如意算盘,父亲周奎见她时说过,知道为什么在宫里不得宠吗?   你不能只和刘太妃交好,也要和懿安皇后谈得来。你俩背景差不多,成长的环境类似,应该有很多共同语言才对。   有了刘太妃和懿安皇后的支持,才是你和那个娴妃、德妃、丽嫔争宠的时候。   你缺什么?皇后的身份,刘太妃和懿安皇后的支持,还有你的才貌与品性。   什么才貌与品性,周婉言提起来就生气,我长得不美吗?我的才艺不够多吗?我品性不如她们吗?   周奎一个做父亲的,只能连声答应,你比她们强,说的连自己都没底。   周奎告诉她答案,你缺帮手。   娴妃和德妃交好,人家互相说对方好话。听说德妃夜里伺候圣驾,经常会差人喊娴妃过去,你看人家什么交情。   周婉言没听说过,这都谁传的闲话?怎么连宫外都知道吗?   想了想也属正常,最近宫娥和宦者大批量出宫,很多原本的宫里人在外面,对皇帝多少有点成见,说他几句坏话,传几件宫中秘闻不算什么。   周奎提醒她,别跑题,说到缺帮手了。   娴妃和德妃虽然只是妃,但是人家联手后更加受宠,享受到更多的雨露,万一哪天为皇帝生下一儿半女,立马身价暴涨,成为贵妃、皇贵妃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还有那个佛郎机人,听闻能上阵打仗,经常跟着皇帝出宫,甚至出城,去过天津,去过保定府。   她啊,和那个娴妃、德妃交好,三个人加在一起孤立你,怎么办?   周婉言也问,怎么办?我要是知道,还用问你吗?   周奎给出了主意,“为父从江南购得一批江南女子,个顶个的天姿国色,而且都有良家女的身份,到时候进献给陛下,只要有一个入了陛下的法眼,便可以成为你的帮手。”   周婉言觉得有道理,既然现在的几人中自己受排挤,那不如引入新援,改变双方的力量对比。   她不太好自己说,于是去求刘太妃,让她老人家出面,给皇帝扣繁衍子嗣的大帽子,让他接受这些江南女子。   朱由检当时没表现出兴趣,后来没再提起,算是委婉的拒绝。   周婉言很失望,这个计谋竟然没有成功。没想到今日旧事重提,皇帝让把名单上的女子送进来。   那可是六个人啊,哪怕有一两个进来,也可以让她不再那么孤单。   ……   伯爵府上,嘉定伯周奎刚刚算过一卦,对方主动奉上两千两白银,千恩万谢的走了。   周奎记下对方的名号和官位,卦准不准的另说,他们算是投靠到皇后这边,以后有升官发财的机会,一定会记住他们。   自从女婿当了皇帝,周奎在短短两三个多月时间里,已经积攒了二十多万两银子,还有不少的好玩意。   前两天他购得绝色的江南女子,虽然进献皇帝不成,但是通过与亨通拍卖行、丽春院联手炒作,现在一个人值万两银子,不少贵公子在丽春院等着为她们赎身呢!   听说最有钱的是一位朱公子,要为那个陈圆圆出十万两银子赎身,你说他傻不傻?   按照此前的约定,周奎拿其中利润的一半,剩下的一半给拍卖行和丽春院分。   仆人着急忙慌的跑进来,“宫里来消息了,娘娘的紧急书信!”   周奎打开一看,顿时傻了眼。   什么玩意?皇帝又要了,让明日一早送过去。   周奎心里苦啊,白白的炒作一番,大把的银子没法赚了。   “快!派人去丽春院,把六位姑娘接回来!”   时候不大,仆人回来了,姑娘呢?   姑娘回不来了,丽春院不让!   周奎心想不应该啊,丽春院的掌柜是他好友,他们说好了联手做这笔生意。   现在皇帝突然反悔,只能先应对宫里,怎么还不让抬回来?   仆人介绍:“糟了,丽春院的掌柜被抓,现在换了个叫黄渡的人管事,说什么都不同意。”   “丽春院的掌柜被抓?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天,听闻是收留宫里出来的人,被锦衣卫直接逮进昭狱。”   该!宫娥是历任皇帝的女人,她们出来可以回家,可以嫁人,去青楼算怎么回事?   岂不是有辱皇家脸面?但是时间点太不对了,怎么偏偏那么巧?   “告诉那个黄渡,这可是进献给皇宫的,出了事要他的小命。”   “黄掌柜说,向宫里进献是爵爷你的事。他的人是从亨通拍卖行购得的,拍卖行背后是锦衣卫的刘大人,他不怕爵爷你诬陷。”   周奎急坏了,府中养了不少艺伎,但是没法和那六人相比。而且名单早已交上去,换人恐怕是不行。   “那便给本爵爷买回来,还他三千两。不,给他双倍的价钱。”   仆人为难的说道:“那个黄渡说,人是他们三千两一个买的,现在是丽春院的人。爵爷要是想买回去也可以,需要参照她们赎身的价格,每人十万两。”   “十万两?”   周奎直接晕倒过去!   “爵爷!爵爷!”   众人忙着掐人中,有人给倒好蜂蜜水,爵爷最好这一口。 第96章 留在京城的宗室   朱由检走进坤宁宫的时候,张嫣正在侍弄一盆玉兰花。   她抬头打招呼,“听闻陛下又与皇后闹别扭?”   朱由检忍住笑坐下,吩咐她过来,腿上坐。   张嫣左右看看,宫娥和宦者早已识趣的离开,唯有皇帝带的王承恩还在。   “承恩不懂男女之事,宝珠不用管他。”   张嫣小字宝珠,顺从的侧身坐上去,躺在男人宽阔的怀里,在他耳边轻轻说:“今日不可!”   “为何不可?莫非红潮来了?让朕看看!朕要浴血奋战!”   说着话,朱由检是真扒啊,惹得张嫣不停用小拳头打他胸口。   张嫣楚楚可怜的说道:“来了才好,已经过了十几天,你说怎么办?”   朱由检问:“有没有恶心呕吐,特别想吃酸的,或者辣的?”   张嫣曾经怀过孩子,知道整个过程,确信真的是有了。她的小拳头又施展起来,都是你!都是你!   朱由检也很郁闷,玩我呢?   前阵子都没动静,让自己怀疑生育能力有问题,吩咐御膳房大补了几次。怎么悄无声息的,突然间一起开花结果?   田秀英怀孩子是好事,张嫣是嫂子,是天启帝的皇后,她要是挺着大肚子,全天下人都会骂自己吧?   怎么办?怎么办?   张嫣主动说道:“臣妾知道他来的不是时候,找个相熟的太医,做掉他吧!”   朱由检听她说的决绝,瞬间打定主意,言道:“朕乃一国之君,岂能保护不了一个孩子?”   张嫣双眼看着他,眼神中有期待,更像是渴望。   “这是一条性命,而且是你我的骨肉,宝珠你也是个苦命人,若是有孩子作伴,今生会增添很多乐趣。等将来老了,也能有个依靠。”   张嫣含泪,使劲点头,她是真想要个孩子。   “这样吧,过几天你作个妖。”   “什么是作妖?”   “就像皇后那样。”   张嫣瞬间懂了,无事生非,胡搅蛮缠,对不对?   “没错,你作妖,朕便暴怒,然后将你发配到顺义皇庄,住在北岛上。那里没人,也没人敢靠近,只有贴身的婢女和宦者伺候,待生产过后,朕再赦免你。”   张嫣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可问题是,身为懿安皇后,作个什么样的妖,才能名正言顺的被贬斥呢!   朱由检摆摆手,你别想了,安心养胎。朕替你考虑,到时候不管群臣攻击你,还是为你辩护,都不要管,去北岛好好待着,一切有朕。   张嫣觉得,朱由检的胸脯很壮,很温暖。   朱由检却觉得,她的胸脯很挺,很柔软。   ……   刑部大牢外,周王和鲁王步履蹒跚的走出,一边走还一边看。   刑部尚书朱纯臣说道:“两位老殿下不用看,走出来的只有你们。”   大明二十九位一等的亲王,还有无数的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都没了,地位尊崇的被送往凤阳关押,其余的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像周王和鲁王这样侥幸在京城存活下来的,凤毛麟角。   朱纯臣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两位殿下只会比以前更加尊崇。”   周王和鲁王一起摇头,并非不认可观点,只是有点后怕。   以后,他俩是唯二的亲王,物以稀为贵,的确是尊崇了。   “成国公,陛下会如何处置我俩?”   朱纯臣也不知道,“陛下让臣放了两位殿下。”   周王看看鲁王,咱去哪呢?回封地?   回什么封地啊,家都被抄了。最惨的是鲁王,叛军攻打后抄家一次,东江军的毛承禄收复后再抄一次,家里连瓦片都没剩几块。   “英国公在府上设宴,等着两位殿下呢!”   去吧,反正没什么去处,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皇帝。英国公张惟贤是宗室领袖,他应该知道的多一些,说不定能给指一条明道。   英国公府上大排宴宴,作陪的还有魏国公徐弘基。   周王和鲁王见到徐弘基,不免连连叹气,再指责他几句,你这个首鼠两端的家伙,是你拉拢并摧毁了京城里的一切,让叛军从一开始便受到重创。   好在两位王爷不在叛军行列,周王是被迫无奈,是福王世子刀架在脖子上不得已而为之。   鲁王在家待的好好的,是叛军攻陷他在兖州的王府,强行将他裹挟。   徐弘基并不内疚,皇帝交给他的差事,不办不行。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还是这些人有反心,否则也不会上当。   张惟贤指了指城外,还有万余人被京营包围呢,宗室和勋贵的灾难没到最后一刻。   最后一刻确实没到,但败局已经注定。   在菜市口,皇帝拿出能钓鲸鱼的饵,把勋贵后最后一点力量耗尽。   从此以后,宗室彻底失去威力,做不成大明朝的蛀虫。勋贵们只能另寻出路,不再能威胁到皇权。   两位王爷、三位国公围着桌子坐下,今晚都是山珍海味,可以大快朵颐。   大家吃到兴处,酒也喝了不少,但两位王爷心中有事。   张惟贤早看出来,说道:“两位殿下莫要多虑,你等家人都在京城,分别安置在一处院落。待你们的事情了结,便可以安心与家人住在京城,陛下亲口说了,经查证两位殿下没有参与谋反,仍旧保留王爵。”   鲁王问:“住在京城?亲王非得诏令不得入京。”   张惟贤看着几个人,言道:“陛下取消了这条规矩,以后的亲王……也就是两位殿下,可以住在京城,也可以在地方买宅子,但不能有田地。”   众人不解,为什么不能置办地产?   张惟贤不说,大家想了想,全懂了。   皇帝为何要打击藩王,争得是钱财吗?   是,但只是顺带,他真正抢夺的是耕地,是生产资料,是大明百姓的命根子。   你们这些藩王动辄几万顷,大明的土地都归了你们,老百姓要么饿死,要么成了家奴,你们俨然成了地方上的小型王国,大明朝靠什么繁荣富强?   皇帝这次用雷霆手段干掉藩王,也牵扯到很多的勋贵,目的是解放生产资料,有人口有耕地之后,便可推动生产力发展。   张惟贤见皇帝最多,他用自己的话表达皇帝的意思。   周王和鲁王足够聪明,否则也不会幸存下来。他们听懂了,也知道怎么做了。   “只是,我等不事耕作,凭什么养家糊口?”   张惟贤提醒他,“殿下住在京城,还需要以前那么多的奴仆与婢女吗?你知道现在皇宫里有多少人?”   张惟贤伸出三根手指头,“不算守卫的话,不足三千!”   两位王爷被关在大牢里,没有听说外面的消息。在他们印象里,皇宫里的宫娥、太监加起来何止十万,还有轮流戍守的军卒,那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可皇帝做到了,现在留下的的确不够三千人,明年的开销预算缩减到以前花费的十分之一。   周王和鲁王知道该怎么做,他们是留在京城的王爷,家中没有耕地,只有朝廷按月发放的俸禄。   至于养活多少人,那看你的本事,钱不多还非得讲排场,那得穷死。   张惟贤带来的不全是坏消息,“两位殿下莫要失望,陛下又说了,你等可以做些营生,饭馆、茶铺,还是镖行、粮铺,他都会鼎力支持,让亨通钱庄出钱。”   两位王爷都懵了,皇帝不让种地,但可以经商,这还是大明祖制里说的“重农抑商”吗?   在皇帝眼里,从此以后没有农户、商户、军户,大明的户籍制度放开了,让市场这支看不见的大手来调控。   至于王爷们,皇帝有几条硬性的要求,其中之一便是不准耕种,但可以经商致富,目的是想发挥他们的带动作用,在社会上掀起经商的浪潮。   两位王爷、三位国公都能感觉到,时代在变化,崇祯元年肯定还有更多、更大的变数,大明朝已经与以前不同了。   这损害到他们的利益,否则不会有那么多人反抗。但如果积极的面对,还是能升官发财。   对他们几人来说,算是皇帝身边亲近的,既然有更开阔的道路可走,他们试着接受这种变化。   今日张惟贤设宴,为的是说服周王和鲁王,让他们敞开心胸,迎接这片新的天地。   同时,张惟贤揣摩到皇帝的心思,对亲王与勋贵新的管理办法已经成型。   从此以后,他们都有固定的俸禄,比以前高很多,这是第一条。   其二,大家都可以做官,也可以参加科举考试。   其三,没有居住地的限制,当然最好是北京,皇帝能时常见到你,你才是最安全的。   其四,宗室不准有耕地,皇帝也让出全部皇庄,朱家子孙从此不与百姓抢地。   其五,宗室和勋贵做买卖的,亨通钱庄提供大额资金支持,只要有抵押,利息极低。   其六,宗室和勋贵都不准再有侍卫武装,看家护院请几个可以,装备盔甲刀剑将不再被允许。   其七,除一品亲王可由世子继承,其余爵位每一代传承降一级,且只有一个儿子袭爵,其余不再授予。除非你立下新的功劳,否则这爵位是一代不如一代。   周王鬼着呢,他看得清清楚楚,皇帝希望他们以后做一个本分的富家翁,从此再也威胁不到皇权。   这不是坏事,只有自身没有威胁,人家才不会非要除了你。   他告知鲁王,连夜写奏疏,明日就呈上去,让皇帝顺顺利利办成事。   到时候,皇帝龙颜大悦,说不定还能饶恕自己犯了罪的儿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在牢里的时候,周王会怀念以前的美好时光,丰衣足食,其乐融融,蓝天白云,还有他成群结队的儿孙。   正常人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日子。 第97章 又当爹又当娘   朱由检再次见到陈圆圆,还是那么圆,还是那么美。   当场宣布封她为昭仪,这是后妃中第六等的封号,排在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之后。   加上她,哪怕算上不能对外说的张嫣,朱由检只有六名妃嫔,甚至还不如韦小宝多。   对一个皇帝而言,这算是很节制,历朝历代你找不出几个像他这样的。   周婉言很得意,她的人入宫,而且还这么美,可以替她勾住皇帝的心,让娴妃和德妃靠边站。   至于那个丽嫔,带着一帮从保定招来的武夫,整日舞刀弄枪的,并没有争宠的心思。   在周婉言得意的同时,她的父亲周奎却面有忧色。   尤其当朱由检宣布,另外五名江南女子分到坤宁宫,让她们好生伺候懿安皇后。   周奎肝疼,感觉心在滴血。你这么一句话,五十万两进去了。   朱由检问:“嘉定伯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用不用太医来瞧瞧。”   周奎借口最近偶感风寒,告辞离开。   他辛辛苦苦积攒这么久,一件事彻底搞没了,反而欠丽春院十多万。   他本以为皇帝收下一个,退回五个,他还能去丽春院要回五十万。   如今,全没了。   朱由检没好意思笑,在离开后宫来到文华殿后,那个小白脸黄渡到了,他见朱由检竟然真的是皇帝,吓得连声告饶。   敢拉皇帝的皮条,敢骗皇帝到店里消费,胆子不小。   朱由检没怪他,反而帮他。   他本打算查封丽春院,因为这些人牵扯高价招揽宫娥,触犯到皇家的脸面。   但朱由检还是让丽春院照常开着,只是抓了掌柜的,点名让黄渡负责运营。   然后,朱由检派人告诉他,那六名女子一个都不能卖,等着嘉定伯来买,他会拿出每位十万两的高价,少一钱都别给他。   黄渡知道实情后请王承恩让他进宫,拿着亨通钱庄开的银票,厚厚的一摞,总计六十万两,这是陛下您的!   朱由检抽出几张,将剩下的大半还给他。   “嘉定伯不是欠你十几万吗?给他免了吧!毕竟是实在亲戚,太欺负人不好。剩下那些算你的辛苦费,给以前掌柜的家人分些,算是买下丽春院,然后尽快找个人替你照看买卖,朕对你还有他用。”   黄渡千恩万谢,一个妓院的龟公,万万想不到有一天还能为皇帝办事。只是不知道,陛下让草民干什么去?   “朕新成立报社,每日发布大明朝各地的消息,你去协助,好不好?”   黄渡为难了,好是好,可草民认识的字不多。   “不认识可以学,也可以让人给你念。这事就这么定了,朕命金圣叹主管报社,你做个协理,勿要辜负朕的期望。”   黄渡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拿出他在丽春院干活的热情,没什么做不了的。   走出来的时候,他看到很多人,其中不少穿着红色的官服。   都是大官啊,自己以后和他们一样,都是替皇帝办差。   ……   朱由检今天很忙,后面接见的人都是大臣,处理的事都是正事。   先是张惟贤带两位王爷进来,呈上宗人府对宗室、勋臣新的管理章程,以及两位王爷连夜写成的请罪奏疏。   朱由检认真读罢后说道:“两位老殿下留在京城,朕给你们生意做,只会比以前更富裕。至于周王世子杀人之事,经刑部审讯证据确凿,然周王殿下在这次叛乱中非但无过、反而有功,朕念在老殿下功劳上便免了他的死罪,责令其戍守宁夏,若能立下军功,朕便有理由召其回归京城。”   周王最关心此事,见皇帝从轻发落,忙跪下谢恩。   朱由检看了看鲁王,说道:“鲁王殿下封地在兖州,距衍圣公所居的曲阜甚近,听闻你与衍圣公交好,向来喜好圣人之书,不如去翰林院任职吧!”   朱由检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其实打破了一个传统。   亲王之籓后是不能留在京城的,更不能担任官职。   朱由检封鲁王为翰林学士,看起来品级不高,却意味着亲王以后能做官了。   那么,亲王的儿子、孙子也都可以,那些郡王、镇国将军也可以。   朱家子孙不再是圈养起来的肥猪,他们需要出来干活,经商赚钱,靠手艺赚钱,或者当官、从军,为朝廷建功立业。   只要你够努力,立下的功劳足够大,那你的爵位不会越传越低,可能还会上升,一个郡王的儿子有了战功,说不定能升格为亲王,这都是新规定允许的。   勋贵们也是,待遇按级别发放,但不会授予对应的军职。换个角度说,国家不会强迫你必须出来当兵。   你如果不努力,会面临着游击将军变千户,到了孙子辈变成百户,待遇越来越低。   如果你想保住爵位,那就得出来做事,沙场立功会提升你的爵位。   张惟贤等几位国公,还有周王和鲁王,大家都同意了这种变化。也许,大明朝需要以此作为这场动乱结束的标志。   城外的叛军已经被京营包了饺子,被劫走的案犯里只有一个叫孙之獬的翰林院侍讲跑了,其余人全部抓回,改日会重新上法场砍头。   与他们一同登上法场的,还有很快会赶到京城的李永贞,这位从一开始便欺负朱由检,几个月来阴魂不散的家伙,从洛阳来北京的一路上备受折磨,几次想自杀都被刘文炳拦下,一天三顿打,已经生不如死。   朱由检下达命令,元日之前,所有的一切结束。过了元日,不准再提宗室和勋臣的事,大明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张惟贤几人离开,进来的是王在晋,他刚从蓟州返回,呈上此次边军裁撤的方案。   朱由检照例认真阅读,读过后若有所思。   王在晋是兵部老人,熟悉军务,言道:“蓟州及周边几座堡垒合计留下兵员三万人,裁撤七万。只是裁撤过后,需另行招募两万人,凑足五万,否则无法兼顾各处。”   朱由检问:“王爱卿无须隐瞒,裁撤的七万人,实际多少?”   “禀陛下,实际的兵员只有两万。只不过,陛下内迁的待遇太好,蓟州辖区内军户纷纷要求来京城附近,总数量远远超过七万,经过臣和李邦华统计测算,估计会有十五万人内迁。”   朱由检点点头,他给耕地,给耕牛,给房子住,甚至还给光棍配媳妇,这些人内迁后不用当兵打仗,不用担心边境外的女真人或者蒙古人打进来,当然是乐此不疲。   十五万人啊,差不多四万多户,安置起来并不容易。   好在朱由检刚刚打垮宗室,具体的田产数量没有统计完,但肯定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这些收缴的田地不能全部用来安置军户,因为本身就有在上面耕作的佃户、奴仆,朱由检按标准首先照顾这些人,让他们成为自耕农。然后要安置那些失去田地的流民,还有这些军户。   “写信给李邦华,十五万人并不算多,让他务必精挑细选,留下的三万人一定是精锐,一定能打仗。   另外,这三万人的家可以内迁。也就是说,军卒在前线打仗,但他们的家属可以安置在京郊附近。”   王在晋不无忧虑的提醒道:“大明向来坚持徙民实边,迁徙百姓到边疆,发配也是去边疆,让大明子民多起来,才算真正统治那片土地。陛下大规模内迁,岂不是导致边疆空虚?”   此一时彼一时,朱由检这样做的理由有三点。其一是坚壁清野,边疆地区暂时防不住女真人、蒙古人,至少在两三年以内,朱由检还不能彻底改变战力对比。   而且,正值千年一遇的小冰河期,游牧民族缺衣少食,只能加大抢掠的力度。   与其放着东西让他们抢,不如全部迁走,让这些人攻击无效,打了胜仗也抢不到东西。   其二是内地的土地够了,随着宗室和勋贵侵占土地的结束,大明朝多了很多可以种植的田地。   再加上徐光启搞的水利和新作物,朱由检又弄来不少资金,从明年开始会大量兴修水利,有了水便可以大幅增加耕地面积,以前的荒野会变成良田。   更重要的还有耐干旱、耐寒冷的新型农作物推广,可以种植到更多原本不适合耕种的地方,并成倍的增加亩产量。   其三是大明朝对边疆的重新认识,不再是北边的荒凉地带,最需要移民的是夷州、吕宋,是整个东南亚,以及南面盛产袋鼠和树袋熊的新大陆。   放眼世界,这是个殖民时代,需要大量的人口输出,让大明的百姓占据那些新发现的土地。   朱由检要鼓励生育,甚至下达强制的法令,让十六岁以上的女子必须嫁人,给每一个生下孩子的人家巨额奖赏。   听皇帝这样的理由,王在晋表示,只能听懂一半。   至少,他不知道袋鼠和树袋熊是何物。   “执行吧!保证边军的战斗力,剩下的人安置在京郊,朕的眼皮底下。这项任务不能拖,必须在元日前完成,早来的早分房子早分地,来晚的光棍没媳妇。等过了元日,还有宣府、大同,大明的九边除了辽东,都要推行相同的政策。”   王在晋领命而去,皇帝已经铺好了路,他的工作并不难做。   朱由检仍然待在文华殿,今天不能出去浪了,还有好多大臣等着商议大事。   他不由得感叹,大明朝的皇帝真不是人干的。如果国家是一艘航母,他就是那个船长,不管是船底吸附了海螺,还是桅杆被吹折了,或者几名船员拉肚子,亦或是航线偏离了十几度,他是又当爹又当娘,事无巨细都得管。 第98章 万恶之源哥伦布   皇帝夜宿叠翠苑,临幸新人陈圆圆。   这宫殿是他新取的名字,后宫的人走得差不多,空闲的宫殿多了起来。   于是,皇后周婉言预定刘太妃的慈宁宫,反正老太太明日将远行松江府,以后不会再来,她终于拥有满意的独立宫殿。   袁梦荷入住景仁宫,朱由检建议改名潇湘馆,用了一本书里的名字。   索菲亚住进以前魏忠贤和客印月居住的咸安宫,改成她家乡一个地名贝伦塔,那是里斯本港口最显著的地标,她做梦都想着回到里斯本,重建她的祖国葡萄牙。   田秀英的选择最奇特,她坚持住在干清宫,引得周婉言不满。   大家都另居它处,唯独你赖在干清宫不走,是想争夺皇帝的独宠吗?   田秀英的回答很直接,你也可以不走啊!我又没赶你!   周婉言不会放过眼前的机会,慈宁宫是后宫最大、最豪华的宫殿之一,在地理位置上仅次于坤宁宫。   她心理上觉得,田秀英事事都和自己争,一定是没抢到慈宁宫生气,才不会上你的当,慈宁宫是我的。   朱由检只有这几位夫人,后宫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的房子,狼少肉多,这都能吵起来,服了!   他没理会争吵的周婉言和田秀英,也没管做和事佬的袁梦荷,今夜是新人陈圆圆进宫的第一天,朱由检亲自带她到叠翠苑。   对陈圆圆来说,一夜很长。她有些不知所措,婆子教习伺候男人的手段,她试探了几次,皇帝却没有反应。   朱由检在呼呼大睡,隐约感觉陈圆圆有动作,一会是红唇,一会是小手。   她的身子软的像一只猫,搂在怀里有些滑。被撩拨的久了,朱由检也会抓住她很圆的地方,捏几把,然后……继续睡觉。   在他眼里陈圆圆太小,十三岁的年纪,不宜太早接触男女之事。   朱由检把她当成萝莉在培养,再过个一两年,那时才是正式同房的时候。   有时,朱由检会感叹,她十三岁便如此的成规模,一两年后的她,身材该不会比索亚菲都霸道,至少也会有袁梦荷那般丰腴。   陈圆圆眼里的漫漫长夜,朱由检一闭眼,再睁眼,天已经蒙蒙亮。   他最近疏于练习,不像登基前在顺义皇庄那般勤奋,功夫落下不少。   今天本打算出去跑会,练会剑,如今又晚了。   他逗弄怀里的陈圆圆,该醒醒了。   陈圆圆在装睡,她不知如何面对醒来后的皇帝,只能闭上眼睛假装。   “圆圆,和你说件事,你会听吗?”   陈圆圆恨不得起身给他磕一个,大冷的天又没有穿戴,不太方便起来。   朱由检抱紧她,“无需多礼,你待久了会知道,朕是个非常随和的人。”   陈圆圆怯生生的问:“陛下有何吩咐?是不是让奴家服侍陛下。”   “别闹!”   朱由检是个正常男人,虽然打定主意不碰她,直到她真正长大。   但是这迷人的身材,加上娇滴滴的腔调,一旦主动扑上来,朱由检不一定能扛得住。   “有大事需要你去办!”   陈圆圆懂事的点点头。   “一会咱们在叠翠苑用早餐,去送刘太妃返回江南,她老人家要回松江府和家人一同过年。   待送完刘太妃,懿安皇后会突然发难,攻击朕没有拿出足够银两给皇兄修陵寝,然后皇后一定会加入进来,再然后她俩就吵起来了。”   陈圆圆听傻了,皇宫都是这样玩的吗?   你怎么知道懿安皇后会突然发难,天启皇帝的陵寝修建有问题吗?   皇后又为何要加入进来,为何皇后要和懿安皇后吵?   朱由检拍了拍她极富弹性的臀大肌,“哪那么多问题,朕说是便一定是。你要记住,到时候帮懿安皇后说话。”   陈圆圆更不懂了,奴家是嘉定伯送进宫的,应该和皇后是一伙的,为何要帮懿安皇后说话?   “你只有帮懿安皇后说话,朕才能盛怒之下处罚你们俩。懿安皇后才能怒而出走,带着你一同去顺义皇庄的北岛,你要负责照顾好懿安皇后。此外,同行的还有和你一起从江南来的五个姐妹。”   “哦……”   朱由检不确定她全部听懂,但她应该知道怎么做。   此事过后,朱由检的麻烦才刚刚开始,一定有很多大臣上疏,指责自己不尊重皇嫂,逼走刘太妃,又撵走懿安皇后。   还会有人拿天启帝的陵寝说事,前不久朝廷没钱,你掏不出六百万两。   现在有钱了,为什么还不投钱赶紧建,这是不孝,知道吗?   朱由检已经准备好迎接这些,他“赶走”张嫣才能保全自己和她的名声。   为什么明明打定主意不碰陈圆圆,昨夜又非得住在叠翠苑呢?正是为了让这出戏演的更真实。   十个月后,张嫣生下孩子,便可以谎称是陈圆圆的。敬事房有皇帝和她同房的明确记录,时间也能大概对起来,任谁都瞧不出破绽。   ……   从京城向北,很多地方的积雪没有融化。   也许,今年冬天的雪不会化,气温太低了。   听说皇帝有一段奇葩的言论,说大明的天气冷是因为一个西方的意大利人。   这伙计叫哥伦布,他跑去水果牙(葡萄牙),也去过法妖(法兰西),最后找到板鸭(西班牙)的伊莎巴拉女王,筹集一些钱,带着船队向西航行过了大西洋。   也不知都是什么名字,水果牙是哪里?   板鸭是一种鸭子吗?还有法妖,皇帝说是一个国家,首都是塞纳河边的巴黎。   不管了,反正那个哥伦布带着船队,航行向西发现了新大陆。   这片大陆太大了,比他们居住的欧洲大好几倍。上面有很多宝藏,引得欧洲人蜂拥而来,不断有人在这片土地上定居。   悲剧的产生不是因为人多,而是这片土地的人变少了。   原因很奇葩,来了这么多人,怎么总量还变少了呢?   因为,这些人带了欧洲人才有的病菌,哪怕只是个感冒,新大陆的人也没有见过。于是,大陆上的原住民大批大批的感染死去。   以前的时候,原住民喜欢烧荒,然后在上面撒种子。现在他们死了,没人烧荒,那些土地在雨水灌溉下重新变成灌木丛,继而变成森林。   在短短百年间,新大陆的植被覆盖大幅度增加,它们需要消耗更多的二氧化碳,导致全球二氧化碳浓度明显降低。   二氧化碳浓度降低,意味着地球保温效果变差,导致全世界各地的温度普遍下降。   于是,小冰河期来了,旱灾、水灾、蝗灾、瘟疫等各种灾难接踵而来,大明朝面临着千年难得一遇的寒冷。   看看吧,哥伦布啊哥伦布,没事你去航海干什么?   你登上新大陆的一小步,却让远隔万里的大明朝深受其害。   讲这些的人是个大胖子,白白的,他叫孙之獬。   虽然他不喜欢皇帝这个人,但是对于这段故事,他深深记在脑中,太离奇了。   在保定,他被皇帝抓住,却趁乱跑了。   在刑场,那些被裁撤的军人在铡刀下救了他的命。   在城郊,他准确判断皇帝有阴谋,不能带大家逃走,他再次一个人溜掉。   可是他没有马,更没有车子,靠着两条腿,拖着肥胖的身躯,已经独自走了两天两夜。   在官道旁一家破旧的客栈内,他闯进来想找些吃的。   可这里落满了灰尘,好像很久没有人。   这时,他遇到一个同病相怜的。太监葛九思藏身此处,他以前是魏忠贤的人,魏忠贤倒台后他便离开皇宫消失了踪影,本打算一路向北逃离大明朝,结果最近官兵太多,他滞留此处,已经好几天了。   两人是难兄难弟,坐在一起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葛九思分析,大明朝没有咱们生存的地方,迟早会被官府抓到砍头。不如向北出了山海关,咱们投靠女真人。   孙之獬疑问:“这不是叛国吗?”   葛九思嘲笑他,“你都背叛皇帝了,和叛国有什么区别?”   孙之獬觉得,两者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他支持福王,但福王没争过信王,皇帝是人家的,他跟着遭殃,这大概算是内斗。   如果跑出山海关投奔女真人,那就是与大明朝为敌,属于真正的叛国。   葛九思道:“命都没了,叛不叛国又有什么要紧?你是进士出身,入了翰林院,做了经筵的侍讲,有大学问。我呢,只是个太监,保住这条命要紧。”   孙之獬想了半天,好似下了决心,“你说的没错,命要紧,吃饱肚子要紧。国家都不爱我了,君王要杀了我,还管什么忠君爱国?   可是,你说的轻松,此行向北出山海关,未必能混得过去。   到了辽东,还要经过宁远、锦州,哪怕到了女真人的地界,他们会接受咱们的投降吗?”   “放心吧!范文程一个秀才,成了女真人的头号智谋。你是庶吉士,大明朝最优秀的人才,在女真人那里谋取个一官半职容易得很。   而我呢,咱家好歹是伺候过皇帝的人,对大明朝宫里那点事,甚至军营中的情况,都是了如指掌。”   这货做过监军太监,在宫里多个部门办个差,的确是女真人需要的。   孙之獬放下顾虑,那咱们走一步看一步。   葛九思说道:“既然你来了,咱俩配合着演一出戏,拉一个垫背的,让他陪咱们一起去,说不定还能有马匹,再带一些钱财和吃食。”   垫背的?这个节骨眼上,拉谁呢?   葛九思指了指不远处的顺义皇庄,“徐应元徐公公啊,他是魏忠贤派到皇帝身边的卧底,咱们去吓唬他一番,说不定就信了。”   葛九思之所以逃到这里停下,本就有这个打算,只是没太大把握。现在孙之獬来了,他觉得胜算增大,可以一试。   拉徐应元下水。 第99章 演技太差   朱由检带众嫔妃送别刘太妃,一直送到朝阳门外,大家洒泪而别。   朱由检流泪是真的不舍,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宝贝”,说没就没了,以后难得去一次江南,不知还能见几面。   刘太妃也哭,一半是不舍她的孙儿,还有几位孙媳妇。另一半是激动,她要回到阔别几十年的家乡,见到她的亲兄弟,还有那么多小辈。   回来的路上,周婉言一直在盘算刘太妃走后留下的慈宁宫,应该怎么修葺改造一下,让自己住的更舒服。   懿安皇后张嫣问她,你不是一直想住哀家的坤宁宫吗?怎么换成慈宁宫了?   张嫣翻白眼,我倒是想住坤宁宫,那里离干清宫多近啊,可你愿意腾地方吗?要不,你搬去慈宁宫,我住你的坤宁宫,如何?   两名女子一开始还很客气,说着说着就下道了,到最后连污言秽语都出来了,就差撸起袖子干架。   朱由检连忙过来劝,大家都是皇后,吵什么吵啊?   他不劝还好,这一劝啊,双方更来劲了。   周婉言自不必说,她一向喜欢胡搅蛮缠,就连上次如意赌坊的事情,她又翻腾出来,你为何对我说一个错误答案,导致我赔了上万两银子。   朱由检没理他,你才赔一万两算什么?你父亲赔了六十万两呢!   还有啊,你周婉言,还有张嫣,泄露朝廷机密,配合赌坊坐庄,朕还没治你们得罪呢!   张嫣更来劲,他居然质问朱由检的孝道,你皇兄死去这么久,为何迟迟不拨付修建陵寝的钱粮?   以前说朝廷没钱,各地军队还欠饷呢!   现在呢,内帑一千多万两贡献出去,抄了魏忠贤、客印月、崔呈秀等几十人的家,又抄了大明二十九位王爷的家,海盗郑芝龙答应每年交一千两百万两,听说第一笔很快运抵京城,你已经不缺钱了,怎么还不拨款修建,难道不想你皇兄早日入土为安吗?   朱由检态度很好,在两名女子的夹击下,仍旧很平和的说道:“朕要处理大明国政,方方面面非常复杂,岂能每日与你们计较这些?”   周婉言喊,我是你正宫娘娘,你不和我交心?又能与谁?   张嫣更过分,说的是修建陵寝,你不能顾左右而言他,难道给你皇兄修陵不是大明国政?   现场还有一些大臣啊,诸如张惟贤、黄立极等人,听后纷纷窃笑,笑皇帝太软弱。   朱由检的目的是让大臣们看到,以便于后面的剧情发展。至于软弱,怂就怂吧,都是为了艺术效果。   陈圆圆事先接到朱由检指示,她要插手拉偏架,但这个……不擅长啊!   她俩语速太快,偏偏嗓门还不小,陈圆圆发出那点声音,别人压根听不见。   朱由检都急了,闭嘴!让圆圆说两句!   众皆骇然,关陈圆圆什么事?皇帝找谁不好,怎么偏偏让陈圆圆上?   旁边的田秀英抱着膀子看热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袁梦荷一向是个老好人,要是在皇宫,她早就横在两人中间,劝她们息怒,有话好好说。   但今天是大庭广众啊,在宫外的道路上,大家都应该坐进自己的轿子里,不应抛头露面,她又怎能出声?   只有陈圆圆,怯生生的走了几步。大家都在等着听,她会说什么。   “皇后娘娘,懿安皇后在说先帝陵寝的事,咱们暂且退下,乘轿回宫吧!”   周婉言两眼圆睁,什么?   你可是我的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她张嫣的事情重要,价值六百万两白银,我周婉言的事就无足轻重?   周婉言的怒火转移,疯狂的喷向陈圆圆,把小姑娘给吓哭了,只好连声解释,似乎想找补回来。   朱由检一看情况不对,该到他暴怒的时候。   “都住嘴!”   他大喝一声,中气十足,把说话的三名女子都给镇住了。   “尔等放肆,在宫外也敢大放厥词,实在是讨厌之极。皇后周婉言目无圣上,屡次触犯龙颜,罚禁足三月,期间不得出慈宁宫半步。”   周婉言气得一跺脚,可人家是皇帝,她能如何?   “昭仪陈圆圆,言辞不当,罚……移居顺义皇庄北岛,一年内不得回宫!”   周婉言还好,她瞬间心里平衡了一些。自己是三个月,她是一年。自己只是禁足,她却远离皇宫。   旁边的袁梦荷和田秀英都半张着嘴巴,内心非常的惊讶,皇帝一向是个对她们温柔的人,他昨夜才刚临幸陈圆圆,怎么今日便如此重罚?还让她去皇庄的北岛,支的远远的,这是何故?   懿安皇后张嫣主动挑衅道:“陛下罚了她们俩,什么意思?杀鸡给猴看吗?陛下不如连哀家一起罚了?”   朱由检等着就是你主动,按道理你是皇嫂,是天启帝的皇后,朱由检出于礼节还得拜你,直接处罚不太妥当。   见朱由检没动静,张嫣继续挑衅,“怎么,陛下不敢吗?”   朱由检冷声问:“那皇嫂是想禁足三月,还是想和陈昭仪一起去北岛吹冷风?”   张嫣毫不畏惧,“陛下以为哪个更重点?哀家便选哪个?”   朱由检气得“哼”了声,没好气的说:“那皇嫂就不必回宫了,和陈昭仪一同去北岛吧!”   去就去!张嫣还是没服气!   众人刚刚送别刘太妃,一片温情的家庭氛围。   转眼间反目成仇,这场公开的争吵过后,一人禁足,两人放逐,朱由检的妃嫔只剩下田秀英、袁梦荷和索菲亚三人。   朱由检上了轿子,里面还坐着田秀英。   过了一会,一直盯他看的田秀英说道:“陛下,演技一般,臣妾都看出破绽了。”   “那可不是,朕和皇嫂、圆圆都是演戏,只有皇后本色演出,效果的确是差了点。但是骗一骗在场的大臣,应该没什么问题。”   田秀英想想也是,我对你们几个太了解,因此能够看出。若是外人第一次见宫里几位,应该不会多想。   不过呢,田秀英没弄明白,为何张嫣要和陈圆圆去映月湖的北岛?   朱由检不能告诉她,一年后,她们将带着一个孩子回来,那个孩子喊陈圆圆娘亲,但张嫣更加爱Ta。   田秀英问:“懿安皇后走了,她的坤宁宫空了出来。皇后娘娘住慈宁宫,那坤宁宫是不是归臣妾?”   朱由检笑出声来,张嫣走之前偷偷告诉他,一定将坤宁宫留给田秀英住,这样可以气一气周婉言。   虽然她人在北岛,想起周婉言吃瘪的样子,还是会很开心。   既然田秀英提出,朱由检做了顺水人情,你回去后立即搬,免得皇后和你争。   好了,朱由检总算安顿好张嫣,又对周婉言禁足三个月,田秀英要安心养胎,他的后宫可以安静一段日子。   ……   顺义皇庄,徐应元看到两个民夫打扮的人,穿得破破烂烂。一个胖,一个瘦。   那个瘦的突然拉住他,将他扯到一边僻静处。   徐应元是可以反抗的,身后有的是自己人。但他没有,因为瘦子对他说:“徐公公,再不逃走就没命了。”   徐应元仔细一看,在充满泥垢的脸上,他认出这是葛九思。   “葛公公,怎么是你?”   胖子也过来了,翰林院侍讲孙之獬。   “你们不是正在被追捕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孙之獬回答道:“我与葛公公准备结伴去辽东,骑马走到半道上葛公公说,皇帝这次要严惩宗室叛乱的参与者,我等二人均在其列。而徐公公你,据说也在斩杀的名单上。”   徐应元不太信,“皇帝去天津时第一站来到此处,对咱家在顺义皇庄的差事表示认可,并亲口表示赦免咱家的罪过。”   孙之獬一边听一边摇头,“徐公公被他骗了,从皇帝出北京城开始,他一直都知道宗室要叛乱。之所以来顺义见公公,目的是稳住你,避免你加入宗室的队伍。   现在叛乱已经被平定,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不管公公信不信,你都在名单里。”   葛九思默默点了几下头,宫里传出的消息,应该不会错。   “徐公公倒也不用太过忧虑,也许是有人看错了,或者故意谣传。你毕竟为皇帝干过不少事,可谓是劳苦功高,他不会杀你的。”   徐应元听了孙之獬的话,半信半疑。   听了葛九思的话,反而更加相信了。   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是表面上那般随和吗?不是!   相反,他城府很深,从太液池落水后躺在病榻上,他一直在跟自己演戏,一直到他登基称帝,后来一步步打败魏忠贤,徐应元多数时候被蒙在鼓里。   那些刺杀,徐应元都是知道的,甚至还提供了便利。   午门示威,徐应元是亲自配合的。   皇帝要杀自己,有着充足的借口。   那么,孙之獬和葛九思所说的,难道是真的?皇帝的死亡名单上真的有自己?   孙之獬说,此处不能久留,容易被人发现,既然消息传到了,我们该走了。   葛九思与徐应元告别,我们也是顺路,真要是专程来一趟,的确是不敢。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就像是买东西没谈拢价钱,两人离开门店作势要走。   徐应元喊道:“等一下,你们容咱家仔细想想!”   很多东西啊,你不能细想。你越是琢磨,那些假的,往往成真的了。 第100章 惊弓之鸟   徐应元将葛九思和孙之獬带到房内,请他们上座,然后……自己走了。   葛九思心中正乐呢,要是拉到徐应元一起跑,至少还能补充些钱粮,每人弄一匹马。   孙之獬觉得不对,徐应元怎么走了?   经他提醒,葛九思站起来,和孙之獬一同要出门。   侍卫拦住了,两人瞬间懂了,徐应元根本没有相信他们刚才的话,而是耍了个小心眼,将他俩骗到这里,控制起来。   接下来,徐应元会把他们绑缚京城,也算大功一件。   “无耻之徒!”   葛九思骂出声来,孙之獬坐在那里颓了,徐应元真不是个东西,他竟然害人。   他俩又一想,不是咱先来害他的吗?   被人识破,然后抓捕,偷鸡不成蚀把米,兄弟俩相互宽慰,节哀吧!   徐应元并没有走远,他站在距离两人几十步之外的地方,心中仍旧此起彼伏。   到底皇帝去天津前说的话是真的,还是葛九思与孙之獬的说辞靠谱?   皇帝是饶恕他,还是会杀了他?   快六十的人了,见过太多卸磨杀驴的戏码。   拿他亲眼见过的为例,魏忠贤是魏朝提拔起来的,但魏忠贤杀了他,抢了他的对食客印月。   王安曾保护过魏忠贤,但魏忠贤为了权力还是除掉他。   皇帝登基有勋贵和东林党帮忙,但勋贵几乎被抓捕殆尽,东林党魁韩爌被冷落,什么个官职没捞到。   皇帝已经干掉了魏忠贤,又平定了宗室叛乱,二十九位亲王及无数的朱姓子孙任其鱼肉。   在朝中,他似乎没有对手,那么自己这头干活的“驴”,还有继续存活的必要吗?   不过呢,徐应元又不敢轻易相信葛九思两人的话。这是个无比艰难的择决,他一旦踏上便是一条不归路。   总觉得,那日皇帝坐在客栈桌子上说的话很诚恳,他会饶恕自己以前的罪行,只要在顺义皇庄好好干活,那就没什么怕的。   左边,还是右边?   脑中似乎是两个侠客,一个使刀,一个使剑。他们互相戳对方,刀来剑往,打得热闹,却功夫相当,一时间分不出胜负。   就在徐应元不知所措的时候,手下人来报,“勇卫营孙应元传信,说是护送宫中贵人来皇庄,让徐公公前去迎接。”   “宫中贵人?莫非是皇帝?”   此话一出,徐应元自个先乐了,若是皇帝来了,还用谎称什么“贵人”吗?   转念一想,坏事了。   勇卫营是皇宫护卫力量,比锦衣卫更靠近皇帝,孙应元作为首领亲自带队前来,还点名让自己出去迎接,这是什么意思?   顿时,徐应元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猜测,孙应元根本不是护送什么贵人,他是奉命来抓捕自己的。   这个念头一出,徐应元觉得,越想越像是真的。   什么时候见勇卫营出过门?还大老远的跑顺义皇庄?   锦衣卫的刘文炳不在,皇帝派孙应元出来,肯定有重要任务。   在皇庄,除了抓自己,还能有什么重要任务?   徐应元已经非常的笃定,自己的小命要完蛋。转头看几十米外的房舍,那里还有两个“同病相怜”的。   跑吧!不管去哪里,总好过被抓去问罪。   于是,他吩咐道:“告诉孙将军,咱家稍后便到。”   待此人离开,他招呼贴身的几个人,赶紧准备马匹和车驾,来不及带什么金银细软,喊上葛九思和孙之獬,现在就动身逃亡。   ……   孙应元率两百军卒保护懿安皇后和昭仪陈圆圆,送他们到映月湖的北岛“忏悔思过”。   过了汉石桥,在皇庄入口处左等右等,孙应元让人催了好几遍,始终不见徐应元出门迎接。   那些人说辞总是不变,“徐公公正在准备,稍后会到。”   孙应元没什么,他一介莽夫,除了保护皇帝没别的事,等会就等会。   可轿子里是懿安皇后,还有皇帝的女人陈圆圆,能让她们在门口久等吗?   果不其然,里面的人发话了。   “孙将军,既然徐公公不欢迎,那我等自己进去吧!”   说话的是懿安皇后,连皇帝见她都得拜,虽然刚被皇帝斥责,地位仍旧尊崇。   孙应元替徐应元说好话,替他遮掩过失。以前孙应元在皇庄的时候,与周遇吉、黄得功等人负责当时的信王安全,与徐应元常有交谈,甚至能算半个朋友。   轿内的懿安皇后又发话了,“不要管那个徐公公,找皇庄要船,载着哀家和陈昭仪到北岛。”   她之所以着急,在于身体不适。那是真心想吐,快要忍不住了。   没办法,怀孕的女子多有妊娠反应,或轻或重。   懿安皇后一路上强忍着,不想被人瞧出破绽。她一句废话都不想多说,一个人也不想多见,只要到了北岛,有陈圆圆和五名江南女子陪着,吃穿有人供给,安心度过这一年才是最重要的。   孙应元应承着,一边吩咐人喊船只过来,一边偷偷派人找徐应元。   他毕竟是这里的管事太监,懿安皇后驾临这种大事岂能马虎?   孙应元这样做更多是因为私交,他不想徐应元因此受到责罚。   可是过了很久,徐应元还是没到。而懿安皇后和陈昭仪已经下轿,在一众宫娥的簇拥下准备登船。   孙应元急的直跳脚,徐公公怎么还不来?   懿安皇后在登船之前,突然回头说了一句话,“恐怕徐公公跑了!”   跑了?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跑?   懿安皇后没多说,当初天启帝驾崩时想出放风筝的办法传递信息,她的聪慧已经世人皆知。   对于徐应元的身份,以前是个秘密,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他很早便投靠魏忠贤,替他监视年幼的信王。   现在呢,皇帝派出勇卫营来皇庄,又没说具体做什么,只喊他出门迎接,这老家伙定然是被惊住,以为皇帝要对他动手。   经懿安皇后提醒,孙应元恍然大悟,真有这个可能。   他一把抓住那个反复多趟跑腿的,“徐应元在哪里?你到底见没见到他?”   这人吓坏了,如实答道:“第一次见到了,徐公公让等等。后面几次没见到,是他身边人说的,徐公公还在忙,稍后会来。”   懿安皇后的船已经划走,孙应元在岸上恭送。   他脑袋里已经理清楚,徐应元还真可能被自己给吓跑了。   孙应元恼怒的拍了下自己的嘴,咱也没恶意啊,怎么会这样?   仔细想想也没办法,他护送的是懿安皇后和陈昭仪,一路上需要注意保密,不能动不动的透露底细。   要怪只能怪徐应元太敏感,他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只是风吹草动,他先露怯了。   还能怎么着,既然来了,摊上这么个事,又不能假装不知,追吧!   孙应元迟疑了老半天,算是给面子,对得起两人以前的交情。   现在私情已了,末将要为皇帝办事,使出吃奶的力气抓你,咱们各安天命,输了是你倒霉,跑了算你能耐。   官道上,十余匹马驮着人疾驰而去。   徐应元没敢坐马车,他面对的是勇卫营,军卒是大明朝精挑细选的佼佼者。   现在,徐应元还是顺义皇庄的管事太监,可以征用驿站的马匹,不停的换马,不停的向前。   趁着消息没泄露出去,他打算快马加鞭,最好能跑出山海关。   身边人多是他的亲信,徐应元对他们说了,皇帝要动手,想活的跟我走!   除此之外,便是葛九思和孙之獬了。   他俩经历大喜大悲,本以为完蛋了,徐应元要将他们交给皇帝。   万没想到,徐应元变脸如此之快。说逃就逃,一点都不带含糊的。   他俩是这群人里最高兴的,以前逃亡多么辛苦,就差死在路上了。   现在不止多了一群伴,而且还有马匹作为代步工具,可以征用驿站的马换乘,可以拿银子买饭吃。   如徐应元所说,在朝廷海捕文书到位之前,赶紧通过山海关。   到了辽东,他们逃出生天的机会就大了。   马背上的葛九思看了看徐应元,说:“徐公公怎么突然想通了?”   徐应元在马上疾驰,还需迎着不小的北风,还好气的哼了声。   孙之獬问:“是不是有什么风声,皇帝已经动手了?”   徐应元歪头看着两人,说道:“你们说的都对,勇卫营进了皇庄,为了抓咱家而来。待发现咱家不在,他们一定会追过来。时间紧急,今晚都不能睡,咱连夜赶路。”   赶路没问题,所有人都很积极。毕竟涉及自己的生死,没一个喊累的。   半个时辰后,他们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跑得很顺利,后面应该没追兵吧?   徐应元回头张望,看到远处黑压压一片。   “不好!勇卫营追来了!”   没什么应对的好招数,继续纵马狂奔!   孙之獬鼓励大家,勇卫营是从各处军营精挑细选的没错,但是他们普遍人高马大,又穿了盔甲、插着兵器,重量比我等都大。   因此,他们的战马不堪重负,短期看快要追上我们,但已经非常吃力。只要我们保持这个速度,就会摆脱他们的。   孙之獬说的没错,他一个大胖子都嫌对方重量大,其实是有道理的。   果不其然,又一个时辰过去,他们已经看不见追兵的影子。   徐应元建议,谁都不能睡,咱们去驿站换一匹马,继续赶路。 第101章 大臣屁股皇帝的脸   朝堂上又一轮攻击开始,却发现皇帝没了,不知跑哪去。   坊间传言,皇帝最近可不消停,又是青楼,又是刑场。据说还经常出城,愈发的没有规矩。   不过呢,每逢朝会、财政会议、军事会议这三天,他总会准时出现,什么事情都不耽搁。   而且,朝中的奏疏那么多,他批阅的非常及时,或褒或贬,该指挥的指挥,该处罚的处罚,偶尔还亲笔写一段文字,用词很是矫揉造作,看着像最近学了不少经史子集,却又不是全懂。   今天是朝会的日子,元日前的最后一次,他一定会出现。   大臣们的矛头已经指向他,磨刀霍霍,只待羔羊。   皇帝显然不想做那只羔羊,每当他遇到困难的时候,都喜欢给大臣一个下马威,朕迟到一会,保存体力和你们过招。   大臣们不行,按点来上朝,还得站着,时间长了腿酸。   但今天必须上疏,马上就到元日,有些事情不能再拖。   首先,懿安皇后何等的身份,她是天启皇帝的皇后,应该放在后宫被供奉,怎么被贬黜到映月湖的北岛?皇帝也不应有这样的权力。   其次,天启皇帝的灵柩停在奉先殿,他的陵寝必须加快施工,六百万拿不出来,咱也应该想办法,不能干等啊!   第三,懿安皇后和皇后在城郊发生的口角,大臣们口口相传基本都知道了,懿安皇后固然有冒犯天颜之处,但皇后似乎罪责更大,皇帝为何厚此而薄彼,将懿安皇后赶出宫,而皇后却毫发无损,这不公平。   第四,那个陈昭仪什么身份,她被封昭仪谁同意了,可曾经过正常手续?   两位皇后吵架,她有插嘴的份吗?这等表现应该直接杖毙,为何与懿安皇后的处罚相同?   朱由检姗姗来迟,坐上龙椅第一刻,宣布取消“廷杖”。   正常流程还没开始呢,难道皇帝听见大臣要“杖毙”陈圆圆的话?直接宣布取消该刑罚,太夸张了吧?   按朝会的固定流程,先汇报离京的、进京的官员动态,然后汇报边关战况。   轮到“君臣对话”环节,朱由检先说话,取消廷杖。   竟然,没人反对。   朱由检没听见大臣的谈论,不知有人想害陈圆圆。   他之所以这样说,只是觉得荒唐。大臣们有罪治罪,该杀的杀,你动不动脱裤子打人家屁股,这算怎么回事?   各地衙门审讯犯人可以打,但女犯人不行,坏人家名节,以后不准这么干。   朝堂上打大臣屁股算怎么回事?后宫打宫娥和宦者也不应该,大家都应该讲理,而不是动不动的用私刑。   朱由检迫不及待的宣布这件事,并非是一时冲动,源于他发现一个问题,一个影响君臣和谐的大问题。   为什么有廷杖,历史太久远了,东汉明帝时始创,后面的皇帝不断推陈出新。   大明朝建立之后,太祖朱元璋第一个使用私刑,但他是气愤难当,对自家侄子下了死手。   成祖称帝后废黜,到了明英宗重新恢复。不过英宗时只是小规模使用,偶有一两个大臣“享受”这个待遇。   到了爱玩的正德皇帝,他开创一百零七人同时受刑的记录。   时隔不久,嘉靖皇帝刷新记录,同时廷杖一百三十四人,其中十六人当场杖毙。   此后,皇帝对大臣廷杖成了惯例。皇帝想出门被阻拦,廷杖。   皇帝炼丹不理政务被劝谏,廷杖。大太监被人集体弹劾,代表皇帝,廷杖。   皇帝想立个自己喜欢的儿子,大臣们死活不肯,狠狠的廷杖。   结果呢,廷杖成了皇帝对付臣子的重要武器,他们的关系从讲道理变成打屁股,从而衍生出更多的“邪恶之果”。   首先,有人公报私仇,借着打屁股的机会,行刑人可以暗示“用心打”和“着实打”,至于具体的内容要听皇帝的指示。   可皇帝通常没有指示,那他们便掺杂自己的喜好。有人挨一百棍,屁股都烂成了花,结果回家歇几天,活蹦乱跳。有人挨三十下,外表只是淤青,结果当场死了。   是他们不耐打吗?不是,廷杖是有技巧的。行刑人看监刑官的脚尖张开还是闭合,决定用哪一种打法。   至于让你活蹦乱跳还是残废,甚至是死亡,他们是十拿九稳的。   第二颗邪恶之果很奇葩,大臣们慢慢变得不怕廷杖,反而争着挨上几十下。   好比是战场上奋勇杀敌军人的丰碑,屁股上的痛居然成了这些人的军功章,喝酒时可以吹牛哪一年仗义执言挨了皇帝几十棍,立即迎来周围人众口一词的夸赞,不畏暴君的勇士啊!   更可怕的,也是朱由检必须摘除的邪恶之果,在于君臣之间信任的消失。   万历帝为了立福王为太子,与大臣争斗多年,打了多少人的屁股,结果非但没有成功,反而后继者络绎不绝,他自己被狠狠打了脸。   由此可见,廷杖只能泄愤,丝毫办不成事。反作用却十分可怕,大臣们想起你,就想起屁股,彻骨的疼痛,怎能不在心中带点恨意。   哪怕是一位有修养、有品德,又顾全大局的大臣,难免会因此与皇帝生隙。   朱由检要改变与大臣的协作关系,从取消廷杖开始。   因为,接下来他要面对群臣,对他赶走懿安皇后、推迟天启皇帝陵寝修建的事做个解释。   朱由检取消廷杖,相当于公开宣布,朕保证不首先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咱们好好谈,谁都不准急!   对于此事,大臣们是赞同的,真正想挨打的毕竟是少数。   这意味着,他们同意了皇帝提出的条件,好好谈!   狂风暴雨还是来了,朱由检听他们一个一个阐述,无非是懿安皇后的崇高身份,无非是天启皇帝尸骨未寒,无非是指责他纵容皇后……   等等,够了!   朱由检一直忍着,你们说我各种不是。但是当提到皇后周婉言,朕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周婉言是谁啊,东林党陈仁锡从小教育培养,手持二十多人的名单找皇帝要官,代表你们这一大帮子人的利益,   宣懿太妃主动返回松江府的老家,懿安皇后离开了京城,偌大的后宫轮到皇后掌管,东林党的春天似乎要来了。   你们攻击皇后,不就是攻击我们东林党吗?   从内阁的钱龙锡、文震孟,到工部尚书周延儒、都察院右都御史黄道周、大理寺卿刘宗周、国子监司业陈仁锡,纷纷跳出站在对立面,与另外一帮大臣争论。   朱由检轻松了,有句职场上的经验之谈,做领导的要想过得舒服,必须挑动下属互相斗。   他们忙着撕逼,才能体现你做裁判的重要性。你只需要左边打打,右边哄哄,打一巴掌,再给吃个枣,让他们谁都不膨胀,谁都需要你的支持,这个团队才能在你带领下不断前进。   朱由检没有安排人故意攻击皇后,他相信一定会有人忍不住,只要自己坐在龙椅上不说话,下面人言多语失,早晚会跑题。   他忌讳臣子结党,但需要不同的政见,这看起来是个非常矛盾的话题。   龙椅上的朱由检此刻想的不是息事宁人,懿安皇后和天启皇帝的事容易办,他想的是如何既不让他们结党,又能不团结起来攻击自己。   现场讨论的差不多,该说的都说了。   臣子们发现,皇帝坐在龙椅上愣神,一副神情茫然的样子。   “呃,到朕了吗?”   朱由检咳嗽一声,问道:“懿安皇后乃是朕的皇嫂,她只是去顺义皇庄小住,在映月湖和翠微山游览,待她心情好转,朕会派人接她回来,诸位臣子无须再议。”   大臣们知道朱由检撒谎,你们明明有争吵,是你下令强行赶她走,怎么成了散散心。   但皇帝这样说,等于逃避你们的指责,你偏偏拿他没办法。   有大臣问:“元日将近,懿安皇后何时回宫过节?”   朱由检笑容可掬,面对大臣的逼问,他想到一个绝佳的说辞。   “听懿安皇后说,住在那里风景极好,甚是有趣。朕让她多住些时日,至于元日,懿安皇后应该回不来了,朕会亲自去顺义给皇嫂恭祝。”   大臣没法问了,说到底是皇帝的家事,双方掌握的信息不对称,你要是用力太猛,的确是缺乏事实依据。   此事先一页纸翻过去,天启皇帝陵寝修建的事怎么办?你有什么借口推辞?   朱由检回应道:“皇兄的陵寝至关重要,不容小视。连日来,朕日思夜想,终于想到一个绝佳办法。”   什么办法?难道不是拨款六百万两吗?   不用,一分钱都不用花。   不止是他的坟墓,连我的都够了。   朱由检这些话是心里的独白,没打算对大臣说。   “诸位爱卿,朕深深感念你们的赤诚之心,替皇兄的在天之灵感谢你们。不能再等了,三日后诸位陪朕一同赶赴皇兄陵寝所在之地,朕要当着众位爱卿的面,按照大明朝的祖制和礼仪,安葬皇兄!”   大臣们没听懂,陵寝还没修好,即便六百万两银子到位,上万名民夫同时忙碌,至少需要三年两载的才能完成。   皇帝却说,三天!   什么鬼? 第102章 天启帝的新家   距离山海关越近,徐应元心中越是忐忑。   他的决定是对的吗?勇卫营真的是来捉拿自己的?   多年的卧底生涯,徐应元没有变的内心强大,反而更加的患得患失。   不行,不能就这么跑了。他如果回去自首,哪怕自己必须死,至少不会连累族中之人。   另外两人倒霉了,葛九思和孙之獬郁闷之极,你怎么又抓我们?   葛九思喊:“回去,回去就全完了,我等都得死!”   死就死,我一个六十岁的人了,活够了!   葛九思和孙之獬有苦难言,你活够了,我俩还想活着呢!要不,你把我们送出山海关,咱们各走各的。   在海捕文书没有送达之前,徐应元是皇帝的身边人,他可以假借皇帝的名义办事,送这两人出去不算难事。   徐应元不愿这样做,必须把他们一起抓回去!   葛九思快要哭出声来,一路上历尽艰辛,又碰到徐应元这个活宝,一会跑,一会留,折腾起来没个够。   徐应元下令将两人捆上,打马走了另外一条道,绕路赶往京城方向。他要当面认罪伏法,争取宽大处理。   为什么不原路返回呢,在于勇卫营还在后面,他们追不上,一定会脱了盔甲、扔了重兵器,轻骑追赶。   让勇卫营失望了,徐应元到了山海关外五六里处,却突然调转马头向西,他们一定想不到。   三日后,他们跑到京城附近的西山,再有几个时辰,他们便可以入京。   不管接下来是生还是死,徐应元对得起自己的内心,对得起自己的族人。   他不跑了,更不想投靠女真人。   突然,有手下人手指远处,迎面而来的,是大队的官兵!   赶紧跑!主动投案自首可以宽大处理,被抓后扭送回去另当别论,他想要前者,争取尽可能多的主动。   徐应元带人向山上跑,没想到竟与官兵同路。今天运气不太好,他朝哪跑,官兵就跟到哪,像是已经发现他们的行踪。   最后,他们慌不择路,来到一处荒凉的山头。   官兵从眼前经过,看来只是路过,并非为了抓捕他们。   徐应元下令潜伏下来,不能被发现。   ……   另一边,朱由检今天起得很早,率领文武百官登上西山,要去碧云寺游览。   护卫的队伍有点奇怪,不是锦衣卫,不是勇卫营,而是最近新招募的保定军,由丽妃索菲亚统领。   官员们心中犯嘀咕,说好的三日之期到了,皇帝应该解答天启皇帝陵寝的修建问题,为何要爬西山,逛碧云寺?   路过碧云寺,皇帝却没有进去,继续向前走了一段,待转过一座山峦,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   阳光普照之下,绿树如茵之中,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呈现。   视野最近端是墙,看不出什么材质,雕刻着美轮美奂的图案,看起来比城墙矮不了太多。   再向后看,建筑物层层叠叠,掩映在绿树之中,更添几分神秘。   “这是谁家的府邸?”   “这得花费多少银两啊?”   在群臣的议论声中,朱由检走上前几步,用手使劲敲着大门。   他之所以敲门,不是等里面的人开门,而是想告诉大家,铜的!   两扇开的厚重大门,纯铜打造,连皇宫都舍不得。   朱由检指着上面的门钉,诸位爱卿看到没有?   有眼尖的已经惊呼出声,门钉是九排九列啊,这是帝王才有的排场。   朱由检指着左下角那枚门钉,看到没,少了半块。   这不是九九八十一,而是八十点五。   明朝人没学过小数,却能听懂朱由检的话。   有人用了皇家的礼仪,但不知是因为谦虚,还是有意区分,少了半枚门钉。   九是阳数之极,是阳数里最大的,象征帝王最高的地位。此人比帝王差一点点,还用问吗?知道是谁了吗?   “哦!”   众人想起来,九千九百九十九岁!这里难道是魏忠贤的外宅?   朱由检用手一指人群,“万爱卿,你出来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出来一位年轻人,名字叫万可,官任礼部主事,应该是此行众人之中官职最低微的一个。   他脸上挂着泪,走到了前面,先向皇帝行大礼,然后起身,转过去面对大臣,说道:“此乃魏忠贤为自己修建的生圹,供他死后安葬此处。四年前,家父任工部侍郎,负责修建泰昌皇帝的庆陵,工程中需要大量的铜,四处找寻不到,却发现尚宝监的库房里有堆积如山的铜,怎么要都不给,他一怒之下上疏给皇帝。   当时的天启帝没有看到奏折,反而引起狗贼魏忠贤的愤怒,他借皇帝的名义斥责家父。”   大臣们议论纷纷,原来此处是魏忠贤的坟墓,根本不是宫殿。   而且呢,用来给泰昌皇帝修庆陵的铜,可能还有别的东西,都被魏忠贤挪用给自己修坟了。   这几年来,先后拨付款项给天启皇帝修陵寝,估计很多材料到了魏忠贤这里。   皇帝前阵子处罚原工部侍郎李养德,对陵寝修建调查很深,发现了此处的蹊跷。   万可继续说道:“天启四年的魏忠贤已经非常嚣张,家父怒火中烧,上奏皇帝弹劾他,指出此人目无君王、贪婪成性的十几条大罪,其中包括他修建远胜皇陵的坟墓。   那狗贼欺瞒皇帝,打了家父一百廷杖,又诬陷他贪墨钱粮。   可事实呢,家父在工部做侍郎多年,抄家总共只有三百两银子,那狗贼拿出自己的银子朝里填,最终陷害了家父!”   大臣们还没进门,只从外面看,已经心中惊叹,大明朝前面十五位皇帝的陵寝,恐怕没一个能和此处相比。   万可流着泪,哭诉道:“四年以来,微臣不敢歇息,每天想的都是为家父平冤昭雪。此处的一草一木,哪怕一块砖石,微臣都记得清清楚楚。不瞒诸位大人,按正常价格估算,修建此处至少需要千万两白银。”   朱由检此行有新的收获,为何抄没魏忠贤的家收获不多,甚至和崔呈秀、李养德不相上下。原来,这位九千岁大把的钱用来修坟。   万可一边看着,一边按皇帝的要求,带领群臣里面看。   众人越看越来气啊,因为自己的府宅,似乎比不上人家的墓,你说气不气?   走到坟墓的入口,大家才发现,外面富丽堂皇的这些只是个门楼子,里面更加精彩。   三米多高的汉白玉,雕得栩栩如生,还得成排成行。   各种金银财宝,不是国宝压根摆不到这里。   甚至还有兵马俑,老东西到了地府需要有人服侍。   大家的疑问是,千万两白银,够吗?   地上是一处占地极广的豪宅,地下同样的恢宏壮观,到最后连朱由检都不行,一千万两白银,的确是很难办到。   万可说了,我在估算成本的时候,去掉狗贼中饱私囊没花钱的。   比如这些铜,放在地上看着像河流,包在边沿不但好看还坚固,要是别人用需要花费百万两,但是魏忠贤有权力,他可以从皇陵工程中挪用,一分钱都不用花。   万可估算的千万两,只是魏忠贤需要掏腰包的部分。   这时候,皇帝可以问一句:大明真的缺钱吗?   为什么朝廷过得紧巴巴,某些人却如此滋润?   谁都可以回答他的问题,偏偏没人回答。在大明朝堂上做官,谁不拿权力换点利润?无非是有人懂得收敛,有人贪得无厌。   朱由检问:“钦天监在吗?此处风水如何?”   钦天监的监正是个老外,徐光启推荐,朱由检刚刚任命没几天,神圣罗马帝国的汤若望。   老汤懂天文地理,懂各种科学道理,但是不懂风水啊!   无妨,朱由检早派人来看过,魏忠贤不是傻子,给自己选的是风水宝地,一点不比正在修建的皇陵差。   朱由检又问:“礼部侍郎杨嗣昌何在?将皇兄安置此处是否妥当?”   杨嗣昌应道:“陵寝所在并无一定之规,太祖皇帝安葬在南京,成祖皇帝安葬在天寿山主峰前,其余诸帝王均在两侧山下。此处既然是风水宝地,符合帝王规制,各种设施齐全,并无不妥。”   话说到这里,大臣们已经知道朱由检的用意,原来他没打算继续修建以前的陵园,那六百万可以省出来,让天启皇帝入驻条件更好的坟墓。   此处虽然名义上属于魏忠贤,但他一天都没有用过,算新的,不是二手。   至于风水,礼部和钦天监会再次核实。还有环境,附近的碧云寺可以留下,其余的陵墓全部迁走,从此这里是帝王陵园。   只有个别人提意见,“除太祖皇帝外,大明的历任帝王都在一起,天启皇帝安葬此处,是否太孤单了些?”   朱由检想都没有,说道:“以前的陵园接近饱和,本就需要换一处位置。皇兄只是暂时寂寞,待朕驾崩以后,也要安葬此处。不用再修新的陵寝,此处宽敞,我与皇兄一人一间,还能剩下不少位置。”   众官员愕然,皇帝的表态让他们没法反对。故而劝皇帝,莫要妄言,什么“驾崩”之类的词汇,不能随便说,太不吉利了。   又有人问:“那德陵怎么办,已经修了好几年,耗费那么多的钱粮。”   朱由检撇撇嘴,什么德陵,以后这里才是德陵。以前那个先停工吧,既然认准是一支下跌的股票,不如主动放弃,千万不要继续加注想抄底。   朱由检利用半天的时间,说服大臣认可此事。接下来的半天,他准备带着索菲亚,还有伪装成普通士兵的田秀英和袁梦荷,夫妻四人逛碧云寺,爬爬山,放松一下。   官员们陆续离开,顺义军分出一半护送他们,剩下一半等着皇帝。   朱由检只带了几位夫人,向着一座山峰攀登,享受爬山的乐趣。   巧合的是,这座山峰的半山腰,徐应元几人正蛰伏此处。   徐应元看到了皇帝,只有他和三名女眷,他心中盘算,要是现在出现在皇帝面前,痛陈自己的罪行,或许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身边人也认为是个绝佳的机会,不过他们对“机会”的定义不同。   孙之獬说了,要是趁皇帝落单抓住他,不管是杀掉还是绑架,等到了女真人那里,他们肯定会奖赏我们的大功。   徐应元回头看他,想什么呢?你自身难保,还想对付皇帝?   孙之獬抖抖手腕,没有绳索捆绑,我自由了。   葛九思也是,已经摆脱束缚。   “你们?”   葛九思回答道:“你徐公公想找皇帝告罪,望他看在老交情份上饶恕你,却不想想追随你的兄弟,他们已经是逃兵,是叛徒,回来会被杀死的。”   徐应元不敢相信,他的手下竟然被策反,所有人投靠了葛九思和孙之獬。   现在被绑的人是他,葛九思和孙之獬从蛰伏的地方伸出头,看着越走越近的皇帝。   机会来了,抓住他!   活的还是死的,都行! 第103章 丢人的穿越客   朱由检在找寻失去的美好,仿佛想起高中时与女生结伴爬山的场景,那时他身体有病,生怕碰到树枝、石块,哪怕是一根刺。对于那时的他而言,都是致命的。   朱由检羡慕那些胡闹的男生,他们在女生面前可以逞英雄,爬上陡峭的山峰,跳过很宽的间隙,做一些足以证明他们勇敢的事情。   那时的他不行,现在的他,同样有女伴,却没人争,没人在她们眼前表现。   身边是有孕的田秀英,还有袁梦荷和索菲亚。   她们都是自己的妻子,朱由检一会牵着这个,一会搂着那个,和她们讲笑话,聊一些她们未必能听懂的经济学故事。   他想起和田秀英在顺义皇庄的时候,那时经常登上翠微山打猎,偶尔还会野炊,与田秀英大声的笑。两人之间的深厚感情,便是那时候培养起来的。   袁梦荷很温婉,听朱由检讲他打猎的故事,听他说顺义皇庄有多么好。   她想起懿安皇后和陈圆圆,陛下说元日时会去看她们,不知是真是假?   那还有假?君无戏言啊!   不过是两三个时辰的路程,秀英不能去,毕竟有孕在身。你们俩可以跟着,咱们一起找懿安皇后和陈昭仪,在北岛过年也是不错的。   索菲亚喊“好”,还是让我的保定军护卫。   朱由检要抬起胳膊,才能揽住她的肩。大洋妞最近很努力,几乎每天都忙在校场,和那些武夫较量武艺,不断演练阵型。   朱由检至少劝过两次,你是个女子,无须这般劳累。   索菲亚问他,大明朝不是有个石柱总兵是女的吗?名字叫秦良玉对不对?   那么,索菲亚要做第二个将军。在保定时,她暂时代理保定总兵,参与保定城的防卫战。   从保定回来以后,她和老师傅武仁统领这支保定军,他们以武功高强著称,但索菲亚强行让他们练习火器使用。   当武功加上火器,再配备战马,这支队伍的战斗力明显提升。   朱由检一度怀疑,索菲亚想在大明建立一支军队,有朝一日会带领他们杀回葡萄牙,赶跑占领他们领土的西班牙,重新恢复独立地位。   没想到,朱由检竟然猜对了,索菲亚的确有这个想法。她是葡萄牙公主,她的叔父阿方索应该是葡萄牙国王,他们之所以流浪在东方,目的是躲避追杀。   如果有一天机会来了,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杀回老家,不管这一路上遇到多少困难,也不管耗费多长时间。   朱由检安慰苏菲亚,郑芝龙正在帮你寻找叔父,如果有一天要回去,朕会送你船只和钱粮。   这些保定军如果同意跟着你,都可以带走,只是不要亏待他们才好,万一夺回王位,记得封他们爵位,赏赐他们庄田。   索菲亚心向往之,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她很享受现在的生活,皇帝对她很好,她有值得自己忙碌的事。   几个人说说笑笑,偶尔会低头沉思,偶尔也会抬头看天。   这条山道似乎有人走过,有一条明显的小道,他们的行走并不算困难。因为田秀英的关系,他们走一段会休息片刻。   在他们又一次坐下休憩的时候,危险向他们逼近。   ……   徐应元后悔了,又一次。   他早年是个赌徒,和魏忠贤一样,无论输赢,痛快得很。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变得举棋不定,变得优柔寡断。   直到他被葛九思和孙之獬绑上,他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想当然的指挥手下人,让他们跟自己逃亡。他们都听了,多年相处下来,彼此有感情。而且……也习惯了在一起。   逃亡的路上,有人离开。因为,这些人意识到,此行辽东是投靠女真人,对自己而言是人生一件大事,他们觉得不对,不应该这样做,所以偷偷溜走。   徐应元不怪他们,人各有志,自己不能强求,让他们跟随自己走上绝路。   山海关前,他又一次改变主意,带人折返回京城,不去辽东了。   从这一刻开始,他放弃了主动权,那些跟随他的手下开始怀疑,这样做是否充满了危险?   葛九思和孙之獬没说错,他徐应元和皇帝有交情,或许会被法外开恩。   那别人呢,能保住自己的命吗?哪怕侥幸活下来,有这段逃亡的经历,以后还能被重用吗?还能有被提拔的机会吗?   徐应元没有替兄弟们想这些,葛九思和孙之獬却想了,从山海关折返回来的一路上,他俩千方百计的拉拢、策反、许愿,把女真那边说的生动无比。   说什么早就联系好了,去到之后吃香的喝辣的,有房有地有女人。   呃,说多了,除了孙之獬,大家基本都是宦者,有女人也不会用。但是有房有地有仆人,还能有官做,不是挺好吗?   与徐应元的做法相比,葛九思和孙之獬的说法更加打动人。   而且,这俩人目标明确,咱就是要做这件事,不管中间还有多少困难。   徐应元不同,他自己的脑海中内斗不止,一会东,一会西,最终落在了下风。   葛九思和孙之獬抢夺了这支队伍的指挥权,除了他俩,还有被绑的徐应元,另外剩余队员六名。   而他们伏击的对象,只有一个男人,和三个女人。男人是皇帝,女人是皇帝的妻妾。   葛九思观瞧了很久,可能因为此处人迹罕至的原因,后面跟随的护卫距离很远,并不能有效保护皇帝。   他们俩,加上六名手下,八个人冲出去,对付一个男人和三个女人,应该稳操胜券。   持有这个观点的是孙之獬,他在计算本方力量的时候,毫不犹豫算上了自己。   可见他是有信心的,虽然是个文官,平时不怎么锻炼,但孙之獬认为,三个女子不足为虑,皇帝毕竟是人,他能以一敌八吗?   皇帝慢慢走进他们的包围圈,葛九思对孙之獬说,你带人冲出去,我留在后面,或者增援,或者偷偷放暗箭。   孙之獬同意了,兵法上有类似介绍,排兵布阵需要讲究层次感,不能一次性泄露家底。   葛九思手持弩箭,他用来保命的家伙,隐藏在灌木丛中,同时看住被绑的徐应元。   待皇帝和三名女子相互扶着刚坐下,孙之獬迫不及待发起了攻击。   朱由检明显被吓了一跳,他反应极快,起身将三名女子挡在身后,喊道:“索菲亚,保护秀英和梦荷!”   朱由检带妻子们爬个山,谁能想到此处还会有刺客?   碧云寺很有名,但是从碧云寺来这里,已经是非常荒凉的地方。   否则的话,魏忠贤修建多年的墓,也不会无人知晓,只有个工部侍郎查到,还被魏忠贤陷害致死。   朱由检放松心情来休闲,腰间的剑都没有带,浑身上下只有拳头和脚。   好在对方也没有兵器,他们仓皇逃跑,根本来不及拿?   再者说,徐应元的手下都是帮没卵的宦者,他们平日里并不携带兵器。   朱由检和他们拳脚相向,让原本自信的孙之獬一伙大失所望。   按孙之獬刚才说的,咱们人多,到时候一拥而上。八打一,还怕赢不了?   葛九思隐藏在灌木丛里,扑上前的有七个人。   但是,他们悲哀的发现,打仗不在乎人多,拳脚硬才行。   几个人都是徐应元的手下,平时的工作多是事务性的,不太需要打架。   而朱由检呢,虽然贵为皇帝,但他练习功夫非常刻苦,除了最近在皇宫有所懈怠,其余时间始终坚持锻炼,尤其在顺义那段时间,整个人都晒黑了。   朱由检几套拳脚功夫打出去,已经有三个人倒在地上。   最郁闷的是孙之獬,他肥胖的身躯还没有出一招,朱由检也没有还一招,他已经躺倒在地上,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原来,朱由检在打斗的时候,出拳打中一人,收拳的时候不小心,胳膊肘撞在孙之獬的额头,将他击倒在地。   这真不是故意的,朱由检不小心碰到他。   现场呈现一边倒的局势,不是多数打败了少数,而是朱由检一个人群殴他们一帮。   这便是专业和业余的差别,我们总觉得中国足球不行,可真上场和人家踢,咱连球都摸不着。   总是感觉拳击比赛像儿戏,可一个业余拳手,在大街上被人挑衅,一出手便横扫四方。   朱由检便是国足队员,是那个业余拳手。和高手比他毛都不是,但是和一帮整日端茶倒水伺候人的宦者比,他便是战神本尊。   孙之獬躺在地上,看着队友被皇帝打得抱头鼠窜,怎一个绝望了得。   这时候,那个佛郎机女子索菲亚安顿好两位女伴,提着剑回来了。   和朱由检不同,她将自己定位成军队将领,整日剑不离身。   仅一个回合,她将迎面而来的宦者拦腰砍翻,回手一剑刺中另外一人。   这一男一女,几乎成了无敌的存在。   孙之獬还能等什么,只能等死。   就在他绝望的时候,隐藏在灌木丛中的葛九思出手了,他没有武功,但他有弩箭。   弩箭发出,声音很短却非常干脆。   朱由检听见了,躲了,但还是被击中。   还好,奔向他心口的弩箭歪了点,扎在他的肩头。   紧接着,葛九思的第二箭准备射出。   距离实在是太近了,朱由检能躲过第一箭,已经算是反应极快。面对随之而来的第二箭,他恐怕会凶多吉少。   葛九思不会给他躲避的时间,第二箭已经放出。   不远处的索菲亚大叫一声,连家乡话都飙出来。但她距离几步之远,来不及救援。   在他们身后,负责护卫的保定军闻讯赶来。他们速度飞快,却也无济于事,赶不到的。   朱由检心中咯噔一下,非常的懊悔,怎么可能死在一个无名小卒的手里,太丢人了! 第104章 西山刺杀事件   千钧一发之际,手脚被捆的徐应元奋力扑了上去。   葛九思被他撞到肩膀,手一歪,箭射偏了。   朱由检逃过一劫,右脚一蹬,几乎是跳着逼近葛九思,必须趁他下一箭放出之前扑倒他。   朱由检本是有信心的,不料脚被人拽了一下。   他是腾空而起,向葛九思飞奔而去,一只脚被拽住,顷刻间失去平衡。   脚下面是孙之獬,好大的一坨。   他刚才一招未发,朱由检也没打他,只是不小心被误伤,倒在地上缓了会。   刚刚有点清醒,看到朱由检从自己身上跃过,他本能的伸手去抱,正好蹭到朱由检的脚面。   对于“飞行”的朱由检来说,一个力量并不大的拖拽,让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几个小碎步之后,朱由检才稳住身形。   这时候,葛九思的弩箭已经指向了他。更近了,这么大个的目标,不可能再射偏。   朱由检两眼一闭,只是本能的向一边倒。   能不能躲过去,听天由命。   他的肩膀巨疼无比,已经中了一箭。如果下一箭不伤到要害,已经是烧高香。   这时候,徐应元却迸发了潜力,再一次扑了上去,正挡在弩箭上。   那支箭穿透了他的身体,从后背射出,却已失去了速度,飞出几步远,落在地上。   这时候,朱由检还在地上。索菲亚却已经赶到,一剑挥出直刺葛九思。   葛九思只是个太监,年轻时练过拳脚功夫,却并不突出。这么多年养尊处优,并没有太强的战斗力。   面对索菲亚极具异域风情的击剑招数,他只是推了身上的徐应元,让他替自己挡下这一招。   索菲亚收了剑,和她刺出时一样潇洒,紧接着要递出第二剑,务必杀了葛九思。   葛九思失去手里的弩箭,相当于战士丢了枪。莫说索菲亚手里有剑,哪怕是赤手空拳,甚至让他一只手,葛九思还是赢不了。   朱由检喊了一声,“别追!保护秀英和梦荷!”   朱由检深知,杀光他们固然重要,但是和田秀英、袁梦荷的安危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万一他们有漏网之鱼,万一树林或灌木丛丛还有贼人,绝不能大意。   先保护自己人!   朱由检肩头负伤,需要索菲亚多做一些。   她退了回来,见朱由检身边没有威胁,转身去找田秀英和袁梦荷。   后面的护卫快到了,他们的危险警报已经解除。   葛九思侥幸逃过一劫,撒腿向丛林茂密处飞奔。还有地上的胖馒头孙之獬,他爬起身向葛九思的方向跑去。   朱由检看他们离开,今日的一箭之仇会报,但他不会追。   毫不客气的说,他们的命,和自己的命没法比。以后有的是机会报仇,无须以身涉险。   在他身侧不远处,徐应元已经口吐鲜血,那一箭洞穿了身体的关键部位,没法活了。   “陛……下!”   人之将死,朱由检不再怪罪他的叛变,而是主动走近了两步,俯下身来看着他,问道:“徐公公,咱们的人马上就到,先止住血!”   见朱由检替自己按着,徐应元苦笑,说道:“奴婢愚钝,被奸人蒙骗,有负圣恩……”   他发出剧烈的咳嗽,又有不少血涌出,喷到朱由检的身上。   朱由检毫不在意,虽然早知他是魏忠贤的人,可相处那么久,有段日子几乎每天都见,感情还是有的。   徐应元低头看自己的伤口,然后艰难抬头,对朱由检近乎于一字一顿的说:“没……毒,陛下……无……碍!”   朱由检只是肩头挨了一箭,养几天会好,的确是无碍。   可徐应元,他永远的走了。   朱由检站起身,看着密林深处,对着尸首说道:“安心走吧!朕会替你报仇!朕不会牵连你的族人!”   接下来,朱由检没了游山逛水的兴致,带着田秀英和袁梦荷回宫。索菲亚率领部分军卒搜山,抓住跑掉那两个王八蛋。   ……   皇帝带群臣登西山,与此同时,四夷宴正在进行中,受到招待的是外国使臣。   所谓四夷,指的是来自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蛮夷。明朝向来以正统自居,他们认为别处都是荒蛮之地,来的都是些不懂礼仪的粗鄙之人。   按皇帝要求,礼部侍郎杨嗣昌主持宴会,光禄寺、鸿胪寺以及兵部都有人参加,在元日将近之时,又是大明新皇帝登基的第一年,周围的多数国家都派使臣前来祝贺。   比如东面的琉球,以及日本互不统属的几个家族。南面的安南、占婆、缅甸,南洋上的吕宋、婆罗、马六甲等。   西面的就多了,别失八里、锡兰狮子国几十个之多,名字都很奇怪。对明朝来说,最重要的是北面、东北面的几个邻国。   这些国家中,朝鲜一直都是最积极的,也是大明最忠诚的属国,三十岁出头的国王亲自驾临。   女真则是今日大明的头号苦主,二贝勒代善率大型使团前来。   代表黄金家族正统的察哈尔蒙古派出大汗的弟弟粆图台吉,而夹在察哈尔蒙古与女真人中间的科尔沁诸部派出亲王博尔济吉特?乌克善。   杨嗣昌代表皇帝接待,他很清楚这一百多号使臣的不同。像琉球、朝鲜、安南这些国家,那是真心实意的臣服,愿意给你纳贡,也接受你的赏赐。   像一些远道而来的小国,你根本搞不清他们到底是使臣,还是假冒使臣的商人。哪怕他们手里有大明开具的堪合,还是弄不清真假。   这些商人来朝廷,只是为了赏赐,曾经出现一个万里之外的小国,一年进贡几十次的现象,来的不是王子便是丞相,其实都是假的。   再说那日本,七八伙人都号称代表日本,其实他们的争斗还没有彻底结束,日本仍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统一的国家。   杨嗣昌最关注的是女真、朝鲜、科尔沁蒙古、察哈尔蒙古。   女真是死敌,这个没话说。   朝鲜是盟友,但是最近被女真痛殴,无奈之下与女真签订盟约,内心还是向往大明的。   科尔沁蒙古是女真的盟友,上层人士婚配频繁,这次来的乌克善,他姓博尔济吉特,姑姑哲哲是女真大汗皇太极的正妃,妹妹布尔布特是皇太极的侧妃,她在历史上还有个名字叫大玉儿,也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孝庄太后。   察哈尔蒙古之于大明,算是敌人的敌人,也就是朋友。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明帝国给他不少于百万两的赏赐,让他们出人出力打女真。   效果很差,察哈尔的林丹汗非但没有取胜,反而失去众多蒙古部落的支持,道路越走越窄,今年已经向西撤退,彻底拉开与女真人的距离。   面对北方复杂的局势,杨嗣昌作为礼部侍郎,他要做的是安抚与慰问,先摸清这四伙人的用意,必要时可以谈谈条件。具体如何抉择,他需要向皇帝汇报。   这时,歌舞开始,几十名女子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   使臣们表现各异,诸如朝鲜、琉球等国的使臣,他们信奉和大明一样的礼仪,大家都是读书人,安心坐着并不乱动。   其余像安南、占婆以及日本国的几位,虽然有嬉笑之色,基本还能管住自己。   但是那些西边来的、南边来的,国家名字很陌生的,使臣们纷纷离座,和舞姬又跳又喊,非常的Happy。   杨嗣昌虽然第一次见,却早有耳闻,他不生气,也不是太关心。   毕竟,这些国家与大明的邦交并不重要,最关键的还是女真、蒙古和朝鲜。   今日只是欢迎宴,这些使臣会住在四夷馆,一直持续到元日以后,杨嗣昌还有机会分别沟通。   在杨嗣昌的注视下,几位使臣却发生了矛盾。   其实,杨嗣昌没有刻意安排,但朝鲜国王、女真贝勒、察哈尔台吉和科尔沁亲王最后还是坐在了一起。   他们肯定调位了!   朝鲜国王恨女真二贝勒阿敏,因为今年刚被他撵得到处跑,最后不得不签城下之盟,受尽屈辱。   察哈尔的粆图台吉更恨阿敏,阿敏也恨粆图,彼此间都有仇恨。   来自科尔沁的乌克善夹在中间,被女真人打过,被察哈尔蒙古打过,与女真人结盟,与察哈尔同属蒙古,他们的角色变幻最多。   最先挑事的是粆图,作为察哈尔大汗的弟弟,他亲自来明朝是带着任务的,见到女真人恨不得咬几口,用他并不怎么熟练的汉话说:“二贝勒带了百余人的使团,一路上没少观察山川河流,绘制了不少的地图,是不是明年有攻击明国的计划?”   阿敏的汉话比他流利,回应道:“你们察哈尔放弃河套地区,还不是被我们打怕了?现在快要跑到青海,对我女真还有什么威胁?你们既然不能帮大明起牵制作用,又有何脸面跑北京城讨要赏银?”   粆图的确是来讨赏的,无奈他们的黄金家族不争气,自从兄长林丹汗改了宗教信仰,蒙古部落背叛者越来越多。   现如今,内喀尔喀五部所剩无几,几乎被女真人蚕食干净。外喀尔喀远遁沙漠和草原的北面,轻易不在附近出现。   在他们以为的主战场上,成了察哈尔与女真人的PK,无非多了科尔沁这根墙头草。   科尔沁的确摇摆过,帮着大明打过女真,但是失败了。   现在,他们是女真人的盟友,两者合起来对付察哈尔。   这也是粆图亲自来北京的原因,他们急需要大明提供银两和粮食,否则面临着彻底的崩溃。   他们甚至还需要大明的军事支持,帮他们顶住女真人的进攻。   当粆图遇到阿敏,两人互相呛声是正常的。   朝鲜国王劝他们善良,这俩人却越说越来劲,脑中想着战场上那些人,彼此都有兄弟死在对方手里,也有人畜被对方掳走。   到了最后,粆图最先抄起家伙,跨过桌子就要打阿敏。   阿敏久经战阵,没什么好怵的,抓起屁股下的椅子,和粆图扭打在一起。   好好的宴会,他俩同为使臣,竟然大打出手。   主位上的杨嗣昌一直盯着,见他们动手,嘴角抹过一丝不经意的笑。轻轻招了招手,把他们拉开。   想打架的话,让他们回草原再打! 第105章 害人害己的大明皇帝   护卫出动,又有很多劝架的,粆图和阿敏才算分开,回到自己位置坐好。   不动手了,嘴上还在较量。   阿敏气愤难平,“你说我勘察地形、绘制地图,难道你察哈尔没有吗?我可听说,明国断了你们的赏银,你们的林丹汗准备明国点颜色看看,逼迫明国皇帝就范。说说吧,你是准备进攻大同,还是宣府?”   粆图被人揭老底,怒道:“你们打不下宁远、锦州,听说想从蓟州方向打开缺口,是也不是?”   双方互相泄露对方的军事机密,派去偷听的人傻眼了,原来无论是察哈尔蒙古还是女真人,他们近期都有进攻明朝的计划。   阿敏半开玩笑的说道:“一边进攻宣府、大同,一边进攻蓟州,不如你我联手,如何?”   粆图用他蹩脚的汉话显摆,“明国有句古话,你听说过吗?”   “什么?”   “竖子不足与谋!”   粆图的意思是,谁和你玩,谁就是孙子。   阿敏气坏了,这次他想跨越桌子,去追打粆图。   同桌的朝鲜国王还是劝架,但是话说的不咸不淡,非但不能拦住他们,反而有拱火的嫌疑。   另有科尔沁蒙古的乌克善,拍了拍桌子,言道:“两位先别吵,一路从北边过来,我看到点奇怪的事,说给你们听听。”   朝鲜国王伸长脖子,等着他说。   阿敏和粆图连连摇头,吵架呢,谁有空听你叨叨?   乌克善道:“事关你我存亡!”   这么严重?见乌克善不像是开玩笑,阿敏和粆图停止了争吵。   “明国一向是徙民实边,想尽办法将百姓赶到边界,此举可增加边关地区的人口,生产更多的粮食,从而有助于他们坚守要塞,更能增加他们人口与异族的比例。”   朝鲜国王和阿敏、粆图一起点头,说的没错,这是明王朝一直以来的国策。   “可是,诸位一路行来有没有发现,他们在边关的人口减少了。而在京城附近,有很多新来的人家,他们有了新的耕地,定居在这里。”   乌克善看了看杨嗣昌的方向,低声对他们三个说,“为此,我已经详细调查。第一,明国取消了军籍,允许那些原本只能做军人的家庭变成农户,并可以举家搬迁,政府给房给地。   第二,他们的边军正在裁撤,大量冗余的军卒被迁徙到顺天府,甚至更朝南的河南、湖广一带。第三,他们重新招募新军,主力放在京营,而不是各处边疆要塞。”   三个人等他继续说,结论是什么?   是什么?你们没猜出来?   乌克善有一种智商方面的优越感,言道:“明国裁军,招募新军训练,边关防守不会比以前弱,只会更强,这是第一。第二点才是最要命的,他们边关没有人口,全是军卒,我等入关劫掠,又能劫掠谁呢?还能抢到人口和牲畜吗?难道要深入明国腹地吗?”   阿敏率先反应过来,明国皇帝要在边界构建一条无人带?   乌克善回答:“不止是从蓟州向西,大同、宣府,直至陕西三边,明国在辽东同样有计划,据说很快会出两条诏令。”   阿敏眼巴巴看着他,什么诏令?快说说!   “其一,组织辽东百姓返回山海关以内,给予以前耕地亩数的两倍,并免费提供房舍和耕牛,家中有将士戍守辽东的,每月补贴布帛和银两。   其二,你们女真治下的百姓肯归顺的,优先乘船安置在山东和浙江,不仅有田地,官府一次性给十两银子安家。”   阿敏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釜底抽薪啊!   不对啊,那个孙承宗不是做了明国的大官吗?   他亲手构建了关宁锦防线,提出“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的战略。   唯有辽人才会拼死守卫脚下的土地,唯有辽土丰收才能减轻帝国的财政负担。   乌克善在明朝内部有内应,他了解的最多,解答道:“原因是明国有了几处变化,他们如今敢这样做了。”   边境不放自己的百姓,很容易被别人夺走,没有根基便没有实际的控制。   辽东没有百姓,不能种植,没有收获,便需要更多的粮草供应。   但是,边境有百姓,大明根本守不住,不管对手是女真,还是察哈尔,甚至是更远的科尔沁某部。   在辽东更是如此,女真人的骑兵谁都吃不消,只能躲在城里防守,外面的物资直接奉献给敌人,还不如没有。   再者说,女真在辽东用的最多的战术是“围点打援”,最大的目的是“劫掠财物、抢夺人畜”。   明朝皇帝的做法等于自断一臂,但是对他的对手而言,几乎是致命的。   乌克善没说错,这一招让他们性命攸关。   大明为何敢这样做,根据乌克善得到的消息,首先是他们不缺钱了,听闻财路畅通,仅海盗头子郑芝龙一人便每年奉献一千两百万两。   大明帝国有了钱,不担心边军的饷银,不用怕辽东军卒的消耗。   其次是他们刚刚打倒宗室,以及不少勋贵,国家有了大片无主的田地可以分配,完全能够满足边关百姓内迁的需求。   如果还有第三的话,据说源于他们要大力兴修水利,还要大规模推广新作物种植。   也就是说,这种近乎于同归于尽的打法,大明这边做好了准备,能够安置他们,而且不用发愁钱的问题。   乌克善想喊出来的是:我们怎么办?   女真人想劫掠,人家没百姓,赤地千里,坚壁清野。你要是敢放百姓,他来劫掠,角色互换。   察哈尔还想着进攻大同和宣府,即便成功了,城内除了军人没别的,什么都抢不到,劳而无功。   你若敢冒险深入,大明新组建的京营准备着,以逸待劳,还能占据地利,你未必能讨到便宜。   面对越来越寒冷的天气,他们迫切需要明国提供的物资。以前可以用武力威胁,现在他们内迁了百姓,没什么好怕的了,一旦断了给养,到时候哭天抢地的就是他们。   阿敏怕了,如果明国在辽东没有百姓,一味的争抢自己的,他们哪怕战场上取得胜利,国家还是会越来越弱。   粆图也是,原指望大明给钱给粮,让他们渡过危机。如果不给,便用武力压迫,如今看来似乎难以成功。   不得不感叹,明国皇帝太狠了!   这时候,杨嗣昌走了过来,说道:“我大明皇帝已到,请察哈尔粆图台吉过去答话。”   朱由检没有出现在宴会现场,他在后面的房间里等着,见粆图进门施礼,并奉上国书。   “免礼平身,请台吉过来坐!”   朱由检坐在正当中,粆图坐在一侧。因为刚才听乌克善的分析,粆图刚来时的气焰消退多半,对朱由检很是恭顺。   朱由检肩头有伤,并不妨碍工作,问道:“朕初登大宝,蒙林丹汗看重,竟然请粆图台吉前来祝贺,不胜荣幸。”   粆图跟着朱由检说了些场面话,到最后还是要谈到正事,言道:“我家大汗已灭掉右翼诸部,请大明将原本给他们的“市赏”给我们。”   市赏是明朝给一些蒙古部落的赏赐,用来招揽他们共同抵抗女真。   察哈尔蒙古今年向西打败并吞并多个部落,要求大明继续赏赐,只是赏赐的对象没了,察哈尔代领。   朱由检看着他,态度和刚才比截然不同,说道:“不但给他们的没了,给察哈尔林丹汗的,以后也没了。”   粆图愣住了,从十几年前开始,林丹汗率察哈尔部对抗女真,明朝断断续续给了两三百万两,还有其它的一些物资。   结果呢,察哈尔越打越弱,作为正宗黄金家族的后代,林丹汗统治的区域越来越小。   内喀尔喀已经被女真灭的差不多,科尔沁成了女真人的盟友,外喀尔喀逃亡北面不敢回来。   察哈尔蒙古自己认为,他们虽然没能打败女真人,但付出的代价够大的,大明帝国给点赏赐完全应该。   朱由检却说:“不给!非但不增加,以前给的那些,也没了!”   为什么呢?   朱由检有底气了,再给他半年的时间,边军裁撤将全面完成,剩下的边军虽少却更有战斗力。   更重要的,招募的新军经历平灭宗室叛乱,已经在不断的成熟中。   他命令洪承畴为山西巡抚、三边总督,继续整合军队,完全可以与察哈尔蒙古一战。   从陕西向东,在宣府、大同的位置,朱由检已经下令,任命袁崇焕为宣大总督,率义乌军进驻。   还有就是辽东,现任的蓟辽总督空缺,辽东巡抚是毕自严的弟弟毕自肃,朱由检亲自抓京营和这里的工作,身边有袁可立、孙承宗、阎鸣泰等人辅佐,暂时没有公布新的人选。   除了军队的防护,朱由检派出王在晋和李邦华,一方面裁撤边军,另一方面内迁百姓。   如果进展顺利的话,朱由检不怕打仗,也不怕劫掠。   到那时,你们察哈尔只能俯首帖耳。   粆图还在争取,“陛下不需要察哈尔部共同对抗女真人吗?”   朱由检非常肯定的回答:“需要!”   但是,朱由检提出自己的建议,“只有唯一的选择,开马市。拿出你们的牛羊和毛皮,大明组织商人,准备好我们的丝绸、布匹、粮食。咱们以物易物,各取所需。”   见粆图有些犹豫,朱由检补充道:“大明不会坐视察哈尔被女真人灭掉,给你们的物品中还有铁器。”   粆图没想到,大明在马市交易中一直禁止的铁器,竟然可以售卖了。   朱由检有自己的打算,大明的武器研发已经有了新突破,火铳才是先进武器,刀剑即将落伍,给他们又何妨。   更重要的,朱由检不想看察哈尔被灭掉,从物资上帮助他们,让他们躲过这一劫。   在蒙古诸部之中,只有察哈尔部是对女真人最强硬的,他们自诩成吉思汗的后人,不会向大明屈服,更不会屈服于女真。   朱由检用贸易代替以前的“市赏”,用贸易卡住察哈尔的命脉,用贸易扶持一个帮手。   如果历史没有大的变化,女真人不止在辽东和大明有交锋,在草原会与察哈尔部展开一场大战。   留给察哈尔的时间不多了,朱由检想尽快促成与他们的马市交易,让察哈尔人先吃饱肚子,一定要挺住,拖住女真人征服的步伐,为大明与女真的最后决战赢得宝贵时间。 第106章 使臣长得不一样   粆图退下后,杨嗣昌问皇帝,“陛下真的打算开马市?”   朱由检很肯定这一点,农耕民族对付游牧民族,只有战争和贸易两个选择。毫无疑问,贸易更容易接受。   “那陛下觉得,察哈尔的林丹汗能否接受?市赏免了以后,他是否会进攻我大明?”   “察哈尔入侵的概率极大,即便林丹汗愿与大明贸易,也会先来下马威,从而在以后的合作中占据主动。   因此,朕让袁崇焕任宣大总督,正值边军裁撤之中,让义乌军跟他同去。   另外让孙传庭的秦兵、卢象升的天雄军分别靠近宣府和大同,其余京营诸部随时待命。”   “陛下准备与察哈尔大战一场?”   朱由检没说,表情分明是默认杨嗣昌的说法。   他已经向粆图表明,大明可以与察哈尔贸易。   但是,以他对蒙古人,尤其是林丹汗的了解,大明与察哈尔的战争不可避免。   目标有两个,首先是让察哈尔人知道大明的强大,哪怕只是打个平手,让他抢不到东西,察哈尔一样会屈服。   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朱由检招募的天雄军、秦兵、义乌军、保定军还太嫩。   他们经历了平定藩王叛乱,洪承畴的队伍多参加平定澄城王二的叛乱,和女真铁骑相比严重缺少战斗经验。   在正式与女真人对垒之前,朱由检需要磨练包括京营在内的所有队伍。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会将京营各支队伍全部拉到战场,见识一下战争场面,体会与骑兵对阵的困难。   杨嗣昌懂了,这是京营锻炼的绝佳机会,也是打败察哈尔,强迫林丹汗屈服的关键一战。   朱由检需要杨嗣昌这个礼部侍郎多做一些,搞好与察哈尔蒙古的邦交,通过派遣间谍、收买奸细获取他们的消息,准确判断对方的攻击时间和地点。   这才是朱由检对礼部工作的最大期盼,由杨嗣昌全权负责外交事宜,光明正大的全部由礼部牵头负责。   那些背地里的勾当,交给锦衣卫和御马监具体实施,大明的情报网络不能仅限于境内,更应该扩展到蒙古、女真的各个角落。   这是一场非打不可的战役,兵部和都督府责任重大,户部要负责粮草钱粮的调配,工部要提供更多的军械,礼部的杨嗣昌同样关键。   察哈尔的事情先放在一边,下面进门拜见的是朝鲜国王。   朱由检看他毕恭毕敬的行大礼,选择降阶而迎,不再高高在上,而是尽可能亲切的接见。   别看后来的“棒子”嚣张,明朝时的朝鲜非常忠心。哪怕被女真人打得满地找牙,事后还想着他们是明朝的藩属。   在原本的历史上,崇祯皇帝煤山驾崩,大明朝随之灭亡。但是,朝鲜人继续使用崇祯年号,一直持续到崇祯二百六十几年。   这么忠心的属国哪里找,朱由检要珍惜。   朝鲜国王此行主要目的是诉苦,他们刚被女真人蹂躏过,带兵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阿敏,此人甚至想留在朝鲜不走。   幸亏女真人的大汗忌惮他,怕阿敏在朝鲜自立为王,数道命令将其召回,朝鲜国王才得以恢复国土。   国家是恢复了,却与女真签订不平等条约,从朝堂到百姓被劫掠一空。   朝鲜国王没好意思说,朝鲜都惨成这样,你们东江的毛文龙继续索要粮草,每年十万石从不敢少。   朱由检免不了安抚几句。   “朝鲜王无须烦恼,有大明在,你们的困境容易解决。这样吧,朕会给毛文龙下一道旨意,只要是朝鲜需要的,不管是粮食还是布帛,包括西洋来的稀罕玩意,大明朝用海船运过去,需要多少运多少。”   朝鲜国王感激涕零,当即表示,朝鲜没钱,但可以用物品来换,人参、榛子和丝织。   这便是朱由检想要的,贸易!贸易!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朝鲜是大明的属国,文化上已经同化,现在需要从经济上着手,让他们更快的向大明靠拢。   而且,贸易会实现商品的最大价值,大明朝的商人会因此获利,国家也会有收获。   朱由检愿意给他们铁器,让朝鲜整军备战,短则三两年,长则七八年,大明一定能进攻女真。   只有辽东重回大明的怀抱,与朝鲜才真正接壤,贸易才能更加顺畅,朝鲜才算真正奔入大明的怀抱。   朝鲜国王满意的走了,此行收获颇丰,他会留在北京过节,然后回到祖国,与毛文龙具体落实皇帝的决议。   接下来觐见的是女真人的二贝勒阿敏,他没有下跪,行的是军礼。   朱由检不在意,杨嗣昌做礼部侍郎,直言阿敏作为使臣的无礼。   阿敏拒不接受指责,他是女真人,国号为金。大明是邻国,大家是公平的。   这是双方认识上的巨大差别,明帝国这边以正统自居,周围国家都要低自己一等。   但女真这边自从发布七大恨祭天,取得对明帝国的一连串军事胜利,建立自己的国家“金”,他们是将自己放在与对方相同的地位。   朱由检给杨嗣昌一个眼神,尊严是靠自己打出来的,现在争辩没有意义。   阿敏是军人,几乎女真人的每次大战都会参加,他看了眼朱由检,说道:“陛下受伤了。”   朱由检笑了笑,无所谓的说道:“打猎时被畜生所伤,小事一桩。”   阿敏知道他是说谎,并不揭穿,直言道:“大汗派阿敏来,主要目的是与大明讲和。”   朱由检点头赞同,“和为贵,和气生财。”   阿敏觉得有点怪,怎么大明的皇帝是个财迷,动不动就提钱?   不管了,他还是说说主题吧!   “大汗说了,只要明国答应三个条件,我大金国愿意休战。”   朱由检不问,他只能继续说:“其一,明国军队退回山海关以内,放弃锦州、宁远、觉华岛、东江等诸座城池和堡垒。   其二,断绝与朝鲜国的邦交,并取消对察哈尔、喀尔喀各部的“市赏”。   其三,明国每年向大金进贡黄金十万两、白银百万两,另有布帛、丝绸和铁器数量有差。”   朱由检还是没说话,杨嗣昌怒斥:“无礼之至,尔等安敢如此?”   朱由检示意杨嗣昌稍安勿躁,让阿敏坐下说话。   他高坐上面,俯视着阿敏,问道:“二贝勒别急,所谓买卖,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你回去告诉大汗,大明帝国也有三个条件,你记好了!”   其一,女真人归还辽阳、沈阳、铁岭、开原等所有原本属于大明的土地,退回你们的赫图阿拉。   其二,女真人废弃与朝鲜、科尔沁的盟约,并发誓不再攻打他们。   其三,大明可以开马市,与女真商人交易,但必须按照大明帝国的规矩。   阿敏傻眼了,这是你说的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双方价码天差地别,甚至是南辕北辙,完全没得谈。   阿敏威胁道:“山海关外的土地,你们给也得给。不给的话,我们会自己抢。”   朱由检无奈的摊摊手,“去年的宁远大捷,今年的宁锦大捷,你们先后两位大汗都试过了,对大明国的宁远和锦州,可曾还有办法?”   女真骑兵厉害,但优势是野战,攻城不擅长。   两次大捷是明帝国这边的说法,女真人并不认可,他们不认为自己打了败仗。但是他们知道,宁远城和锦州城还在明国的控制下。   大明的城池修的又高又厚,另有大炮助阵,稳守反击打得风生水起,根本不怵。   朱由检发现阿敏一闪而过的忧虑,不介意在伤口撒上一把盐,“面对坚城,你们女真人无非有两种做法,一种是围点打援,消耗我大明的军队和国力。另一种是绕道向西,寻找新的突破口。”   阿敏是吃惊的,没想到大明的新皇帝思路如此清晰。   朱由检继续说道:“宁远大捷和宁锦大捷之后,大明在辽东的局势属于:进攻不足,防守有余。朕已经下了旨意,辽东同样裁军,干脆不进攻,留下六万人足以守卫锦州、宁远和山海关。”   阿敏脑中浮现两个汉字:流氓!   打起来的话,女真有机会。如果大明缩起来,凭借辽阔的国土,以及丰富的物产,女真人耗不过。   “二贝勒,知道未来几年天气越越来越冷吗?”   根据后来的介绍,此时正值小冰河期,地球平均气温比平时低了一度。   不要小看这一度,海洋上气温比较稳定,下降幅度大的是陆地,更大的是内陆,尤其是草原和沙漠地带。   而且,面对气温下降,你面临的不是寒冷,而是灾难。   气温低了,冰川更多,导致水气减少,降雨量明显下降,很多地方面临干旱。   比如陕西,这已经是干旱的第二年,后面还有三四年的持续干旱,足以带走这片土地上大多数人的性命。   还有,气温的变化,导致我们习以为常的节气变化,农作物的生产受到影响,直接的后果是粮食减产,或者绝产。   与之相比,草原上的形势更为恶劣,他们将失去足够的牧草,牲畜将大面积冻死,食物将更加短缺,游牧和渔猎民族不得不向南迁徙,最终碰撞农耕民族的边界,引起双方对生活资源的争夺,最终决出胜负。   阿敏听完朱由检的一番言论,感觉……有点懵。 第107章 草原雄鹰   阿敏觉得,大明皇帝说的似乎有道理,可又总觉得是在忽悠。   朱由检索性说的明白点,天气变冷的结果很简单,你们没吃的,穿不暖,只好来大明要。如果不愿意贸易,只能抢。   那么,大明必然会反抗,然后双方发生战争,就是这么简单。   面对彪悍的女真人,朱由检已经有了应对之策,看在阿敏一路上辛勤勘测、绘制地图的份上,不妨给你透露几句。   “面对围点打援,我大明已经分批撤回百姓,让辽东彻底荒凉下去,如果抢只能抢你们领地的百姓。   朕不但在宁远、锦州只留军人,而且会储存足够的粮食,只要够吃两年的,又不缺水,撑不住的是你们。   城外,朕已经邀请佛郎机人去辽东,借鉴他们在西方修建棱堡的经验,进一步强化两座城池的守卫。”   阿敏恨得牙痒痒,在这次来北京凑热闹的各国使臣里,他见过佛郎机人。   也听他们说过,西方的棱堡无法攻破,哪怕是修建者本人,也是苦无良策。   如果大明让他们帮助守城,又有火炮这等可怕的兵器,女真哪怕能攻破,也绝对舍不得牺牲那么多人。   朱由检谈兴颇浓,针对女真的另一种可能做法,说道:“二贝勒一定在想,还可以绕道向西,从蓟州一带入关。而且,二贝勒来的路上一定去看过了,喜峰口、古北口都去过吧?感受如何?”   阿敏是专程去探查的,后来有科尔沁乌克善提醒,这些地方除了军兵,经常十几里内杳无人烟。   蓟州是朱由检裁撤边军的第一站,已经有很多百姓陆续抵达京郊。   等到女真骑兵来袭,哪怕破关而入,里面空空如也,标准的坚壁清野。   朱由检此举,相当于强行制造无人区,也可以称为战争的缓冲带,我们在这里决战,输赢全看本事,事后各回各家,没东西可抢,也没有人口和牲畜。   阿敏的心已经凉了半截,只能再次重复三个字:太狠了!   朱由检有钱了,解决粮食运输的问题,他就全不怕了。   边地本就土地贫瘠,又赶上可怕的干旱,百姓放在那里也种不出粮食。   与其到时候让他们变成流民,还不如现在流动起来,有计划、有组织的安置。   女真人若想通过蓟州入关,然后长驱直入进攻北京,中间有很长一段是没有补给的。   非但如此,朱由检还有配套的招数,“即便朕没有内迁百姓,你们暂时也不敢进攻冀州。”   阿敏懒得听他显摆,因为,他说的是真的。   “你们今年攻打朝鲜,逼迫他们签下盟约,为的是防止朝鲜军队和毛文龙联手,在你们远征时从背后捣乱。   明年,你们还会攻灭喀尔喀残部,因为喀尔喀人的地盘挡在你们与蓟州的路线上。接下来,你们还会解决察哈尔的林丹汗,因为怕他会断了你们回家的路。”   阿敏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严重怀疑,女真高层有内奸。怎么他们的每一个计划,都被明国皇帝洞察,知道的清清楚楚。   朱由检特别喜欢趁胜追击,继续道:“朕已经与察哈尔的粆图台吉商量好,大明与之结盟,开马市,铁器都可以卖给他们。”   “你……”   大明卖出的铁器,到了察哈尔人手里,那就是兵器。   察哈尔蒙古强了,便能更好的牵制女真,不至于迅速的落败。   朱由检的话说完了,在外交方面,朱由检明确要与朝鲜、察哈尔蒙古合作,继续夹击女真人。   阿敏在气势上占不到便宜,朱由检的每一个决策都是针对性的。   前不久,在女真大汗组织的会议上,他们放弃从山海关进攻大明的计划,决定绕道草原突破蓟州防线。   要想完成这个任务,必须打垮朝鲜人和东江的毛文龙,剪除后顾之忧。   其次要彻底攻灭喀尔喀,事实证明这些人不会投降,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扫除他们,打通从辽阳一路向西绕道蒙古从而进抵蓟州的通道。   第三个敌人是察哈尔,不打垮林丹汗,他们就面临被人断了后路无家可回的窘境。   朱由检清晰无误的告诉阿敏,他知道女真人的所有小算盘。   朝鲜还是大明的属国,哪怕被迫签订盟约,还是会支持毛文龙,联手骚扰你的后方,甚至趁你不注意进攻辽阳和沈阳。   喀尔喀残部已经没有营救的必要,但朱由检可以扶持林丹汗统领的察哈尔,给他铁器,增大他与女真人交战的胜率。   对朱由检和大明来说,察哈尔蒙古能坚持多久,意味着他们能有多少准备时间,只有察哈尔蒙古彻底失败,或者逃走,女真人才敢绕行千里奔袭。   阿敏威胁不成,反而被朱由检威胁,心中不痛快。   但是,他还是问:“明国皇帝可有议和的诚意?”   朱由检当然有,只要你不攻打大明和大明的属国,朕宣布不首先动武。   “那我家大汗的三个条件,明国皇帝到底答不答应?”   朱由检的回答很简单,“如果你家大汗答应朕的三个条件,朕会认真考虑你们的需求。”   “那是没得谈了?”   “二贝勒亲来,怎会没得谈?割地免谈,赔款免谈,如果肯归还土地,开马市交易还是可能的。”   阿敏气得走了,没有行礼。   朱由检毫不在意礼仪,女真人又不懂,不能强求。   而且,今日会谈最好的结果,就应该是不欢而散,必须打压女真人的锐气。阿敏同样会待到元日之后,双方还有继续商谈的时间。   朱由检有些倦了,肩头负伤,坐时间长了并不舒服。   杨嗣昌问,是否应该回宫休息。朱由检摆摆手,还有个重要人物没有见。   作为今日皇帝接见的最后一人,科尔沁的亲王博尔济吉特?乌克善进来。   他是个蒙古帅小伙,年纪比朱由检大一些,皮肤黝黑很是健康,进门后按大明鸿胪寺教的礼仪,规规矩矩行礼。   朱由检对他的待遇很高,与朝鲜国王类似,两人并排而坐。   “亲王殿下,你干的很出色,粆图台吉和二贝勒阿敏都信了。”   乌克善道:“回陛下,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并无妄言。”   “事情当然是真的,但是朕需要他们知道。尤其是女真人,朕希望推迟与他们交战的时间,最好能在三年以后。”   乌克善回答:“如若没有我科尔沁诸部的配合,女真人三年内灭不了察哈尔,陛下大可放心。”   在杨嗣昌牵线搭桥之下,朱由检已经与乌克善见过面,并且约定了今天的行动。   当然了,朱由检不会让乌克善白白干活。他已经答应,科尔沁才是蒙古的正统,他们应该统治整个草原。   大明是农耕民族,对于草原和沙漠没有太大兴趣。因此,科尔沁要想称霸,敌人是女真和察哈尔,以及他们北面的外喀尔喀。   朱由检正是抓住这一点,派杨嗣昌千方百计游说乌克善。   乌克善是个亲王,不能代表整个科尔沁,但是当他参观了蓟州的裁军,京城外的京营操练,还有徐光启和他的学生孙元化搞出的新型火器,又看到仓库里堆积如山的银子和粮食,他有些动心了。   像现在这样阿附女真,科尔沁诸部的领袖都能过上好日子,但也会失去科尔沁,从此成为女真人的一部分。   而大明不同,他们没有占领草原的可能,如果真的能帮助他们打败女真和察哈尔,那科尔沁就是草原的主人,新一代的霸主。   在杨嗣昌的亲自陪同下,乌克善看了很多地方,有了新的想法。   于是,他今天才会答应帮忙,在粆图和阿敏面前假装热心的分析一番,主要目的是迷惑阿敏,让他暂停进攻喀尔喀残部和察哈尔的计划,为大明朝赢得宝贵的准备时间,也让科尔沁蒙古能寻找到合适的机会,与大明联手打垮女真。   朱由检宣布,女真人能给你们的,大明都能给。   边关的马市永远向科尔沁人开放,而且你们能享受最高规格的接待,以及更优惠的价格。   乌克善回去后要说服族人,他问朱由检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能够答应的话,此事还可以继续谈。   “科尔沁希望与大明通婚。”   这……   杨嗣昌皱眉头,大明向来以正统自居,从来不屑与蛮夷婚配。   朱由检却毫不犹豫的答应,既然女真人愿意,单是大汗皇太极就娶了乌克善的姑姑和妹妹,为什么大明不能拿出这样的诚意?   “从此以后,大明的皇帝、皇子和亲王、郡王,婚配时至少有一名科尔沁女子。”   乌克善不太信,皇帝已经有了皇后,他没有皇子。大明的秦王多数被废,仅剩的鲁王和周王年纪太大,包括他们的世子在内,都已经有了婚配。   朱由检与科尔沁合作的意愿非常强烈,有困难要克服困难,没有困难要制造困难,然后解决它。   “朕愿意娶一名科尔沁女子,立为皇贵妃。而且,凡朝中五品以上官员,自己或子女婚配时选择科尔沁贵族女子,朕赏他良田百亩,家中田地百顷内三年免税。”   乌克善见皇帝这般表态,心中稍安。   朱由检紧跟着一句,“朕听说亲王殿下有个妹妹尚未婚配,朕愿意迎娶为皇贵妃。”   乌克善大为吃惊,怎么大明的皇帝知道这么多?   他的妹妹不止一个,可是年纪小的布尔布特已经嫁给女真大汗,偏偏有个年纪大的至今赖在家中不嫁。   朱由检说的就是她,名字叫博尔济吉特?乌尤塔,还有个名字为草原熟知:海兰珠。   朱由检公然求娶海兰珠,大明的诚意很足了。   他指了指旁边的几十口箱子,里面是金银财宝,还有西洋人带来的稀罕玩意。带回去吧,用它们疏通关系,劝服科尔沁各部头领。   朕有信心打败女真,也希望科尔沁人有信心,你们才是翱翔的草原雄鹰。 第108章 坏坏的皇帝   元日快要到了,百姓家已经开始添置年货、布置房舍。   朱由检肩膀疼,虽无大碍,却骑不了马。临近年关,今天的军事会议取消,他在后宫陪着田秀英,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不时摸一摸她的小腹,不知儿子何时出来。   田秀英问:“臣妾虽然努力吃酸的,可万一生个女儿,怎么办?”   朱由检相信,一孕傻三年。   你吃再多酸的,还能把女儿变成儿子?   生儿子是皇子,生女儿是公主,朕都喜欢。   田秀英却道:“陛下是喜欢的,恐怕有人不喜欢。”   看着她鼻尖戳向的位置,朱由检知道田秀英说的是皇后,指的是慈宁宫方向。   现在,慈宁宫已经更名宝翠阁,皇后周婉言被禁足,非皇命不得外出。   “她不止不喜欢你生儿子,而且不喜欢你生女儿,还不喜欢你住在坤宁宫。”   田秀英倔强的说道:“臣妾住坤宁宫,是懿安皇后亲口应允的。”   朱由检心想,你可拉倒吧,张嫣为何让你住坤宁宫,还不是故意气周婉言。   她俩也真是的,明明来历相同、背景相同,利益也差不多,偏偏尿不到一个壶里,好似前世的冤家一般,见面就想撕逼。   听皇帝这样说,田秀英免不了多说一句,此事只能怪皇后,她和谁都无法融洽。   以前有懿安皇后在,她的主要斗争目标不是臣妾。等她禁足出来,臣妾便是她最憎恨的对象。   顿了片刻,她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不对,听闻陛下要迎娶科尔沁贝勒的女儿,名字叫什么海兰珠,来到后便可以封为皇贵妃。”   朱由检并不掩饰,说道:“如果海兰珠真的成了朕的皇贵妃,那是大明朝的福气。”   只有乌克善回去后说服科尔沁各部首领,让他们在政治立场上有所松动,才会允许海兰珠嫁到大明。   到那时,科尔沁未必和大明穿一条裤子,却绝对不是女真人服服帖帖的小跟班。   朱由检借此撬动科尔沁诸部,这是他孤立女真、压缩女真人生存空间的重要举措。   可以说,朱由检与海兰珠的结合,首先是一场政治婚姻。   这个消息还没有传开,朱由检关于鼓励亲王、大臣迎娶科尔沁贵族女子的诏旨也没有下达,他想等到节日之后,大家高兴完了,各国使臣踏上归途,再掀起这场波澜。   朱由检可以预见,不知会有多少人站出来反对,堂堂大明皇帝怎会娶一个异族女子?   田秀英倒是替他找了个借口,成祖皇帝不就是朝鲜女子所生?陛下娶一个科尔沁女子为妃,又有何不妥?谁敢指摘?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提。   朱由检抚摸田秀英的小腹,徜徉在幸福里。   田秀英问,陛下想不想懿安皇后,想不想那个初来乍到的陈昭仪?   想啊!张嫣同样有身孕,陈圆圆还是个小孩子,要是家人能一起过年,多好啊!   刘太妃走了,不可能回来。张嫣还在禁足,门都不能出。   偌大的皇宫,朱由检身边只剩田秀英等三位嫔妃,他想了想,说道:“君无戏言,朕既然说去陪懿安皇后。那么,待元日那天,等朕忙完了,咱们一同出发去映月湖的北岛,只是……”   朱由检看了眼田秀英微微凸起的小腹,你能行吗?   田秀英道:“习武之人,有何不可?”   朱由检捏了下她的鼻头,“还习武之人呢,你又不是索菲亚。告诉你啊,没事别老跟着索菲亚混,她有国仇家恨,一心想着回去复国。你是朕的女人,只需好好享福就行,舞刀弄枪什么的不适合你。”   两人正在说笑,太监曹化淳急急赶来,说道:“陛下,察哈尔的粆图台吉和女真的二贝勒阿敏在四夷馆内打起来,还伤了人命。”   朱由检带着肩伤,霍然起身,“走!看看去!”   ……   因为衙役的出现,粆图和阿敏被分开,粆图振振有词,用他并不熟练的汉话,控诉女真二贝勒阿敏的无耻。   明明是我刚买的玉佩,被他偷走,还公然挂在腰间,这等人简直恬不知耻,无耻至极。   阿敏是另一套说辞,玉佩是我捡的,上面又没有你的名字,凭什么说是你的?   胡言乱语,我粆图的玉佩怎么会丢,你在哪里捡的?   阿敏说了个地方,粆图更恼了,我没去过那里,你分明是在胡编乱造。   两人说着说着,又要动手。   朝鲜国王闻讯赶来劝架,“吵什么啊?又解决不了问题,不如报官,去衙门解决。”   两人都瞪他,你们朝鲜甘心做明国的藩属,我们可不愿意。   身边便是顺天府衙门的差役,但涉事双方是使臣,一个是察哈尔大汗的弟弟,一个是女真大汗的兄长,大明朝的衙门容不下他们两个。   乌克善迈步进入四夷馆,径直冲他们走来,隔着老远问:“粆图台吉,二贝勒,怎么又起冲突了?”   岂止是冲突,在衙门到来之前,他们大打出手,双方各有死伤。   粆图这边,他的一个堂弟被杀,那可是林丹汗非常器重的一员将领,居然在四夷馆被女真人杀掉。   阿敏更加难过,在他百余人的队伍里,其中包括大贝勒代善的儿子瓦克达,还有跟他出来见世面的贝勒多尔衮,他年仅十五岁。   在刚才的打斗中,这两位都受了伤,多尔衮还好,皮糙肉厚的。   那瓦克达被人从二楼踢下去,此刻已抬入房内治疗,生死未卜。   阿敏非常紧张,此行谈不成事情没什么,但如果因此折了瓦克达或者多尔衮,他回去以后吃不了兜着走。   偏偏大明朝的医者迟迟不来,他已经催促了好几次,四夷馆的人只说已经去请宫里最好的太医,却迟迟不见动静。   乌克善见状,连忙吩咐随行的巫医去观瞧,想办法先给治着,务必保住他的性命。   阿敏致谢,眼神却依旧凶猛,盯着对面的粆图。   乌克善见状说道:“你们两位若真的想打,以后回草原上有的是机会,何必非要在明国的都城动手?”   两人愤恨不已,却也没有办法,只好悻悻退回,都觉得委屈,自己吃亏了。   阿敏拉住乌克善,回到自己的房间,没等仆人献上茶水,他生气的问:“乌克善,听说你妹妹要嫁给明国皇帝?可有此事?”   乌克善没有遮掩,确有此事!   阿敏脸色不好了,你们科尔沁既然和女真结盟,为何朝秦暮楚,又要和明国结盟?   乌克善很委屈的样子,没结盟啊?   “那是什么意思?令妹为何要嫁到明国做皇贵妃?”   乌克善小声耳语道:“草原上缺衣少粮,莫说是送出自个妹妹,哪怕连自己的命扔了,也要换来与明国的马市交易,让百姓购置到需要的东西。而且,大明对我科尔沁开放马市,你们女真不就能得到物品了吗?”   阿敏心领神会,女真同样需要大明的物产,通过科尔沁转手后获取也是不错的办法。   乌克善这样说是可行的,他若是敢耍花招,女真人随时可以出兵灭了他们。   太医没来,皇帝却到了,看热闹的退去一大片,朱由检在他们闪开的道路上行走,进了阿敏的房间。   阿敏和乌克善没想到大明皇帝会到,乌克善行跪拜礼,口呼万岁。   阿敏却没当回事,仍旧和上次见面一样,只是简单打个招呼。   阿敏鄙夷乌克善,不过想想也对,乌克善若不表现的乖巧些,大明帝国怎会同意开放马市?   朱由检吩咐乌克善退下,他有话单独对阿敏说。   现场只剩下太监曹化淳,以及锦衣卫的刘文炳。   朱由检很是遗憾的说道:“二贝勒与粆图台吉吵归吵,怎么还打起来?而且还出了人命,朕作为大明皇帝,如何向你们的大汗交代?”   阿敏奇怪,你需要交代什么?   朱由检道:“粆图的堂弟死了,那可也是林丹汗的堂弟,在北京城的四夷馆死去,岂不是会迁怒我大明?还有你的侄子瓦克达,那可是大贝勒代善的儿子,也是你们大汗的侄子。”   阿敏一听是这个,感觉索然乏味,“此乃我阿敏与粆图的事,无论死伤与陛下无关。”   朱由检是来看热闹的,表面上却非常主动热情,很是关切的与阿敏聊了会,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二贝勒的刀呢?”   阿敏刚才就发现了,与粆图干架的时候,他发现腰间少了刀。   刘文炳递了过来,上面还带着血。   朱由检问:“知道这把刀杀了谁吗?”   阿敏并不知,摇了摇头。   “我大明的一位吏部主事,官职不高。但你的刀杀了他,恐怕二贝勒难逃干系。”   阿敏急了,起身拜道:“陛下,阿敏一直在四夷馆,刚才与粆图争斗,始终没有离开此处,怎会跑出去杀什么吏部主事。”   朱由检说道:“要不是恰好知道你的行踪,可以证明二贝勒的确不在凶杀现场,朕险些就怀疑你。”   阿敏争辩道:“这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朕相信二贝勒的判断,不过,你的刀怎么会丢?谁有机会拿走你的刀呢?”   阿敏在努力回忆,却想不出。   “如果二贝勒杀了我大明的臣子,朕一怒之下扣押你,甚至杀了你,谁才是最高兴的?”   朱由检言尽于此,带着曹化淳和刘文炳离开。他们俩,一个提督东厂,一个在锦衣卫做事,搞得都是特务工作。   对于朱由检刚才的举动,两人心知肚明。   他使的是离间之计,阿敏很容易猜到,偷走他刀的人一定是使团内的同伙。   同伙归谁指挥,这样干是为了害自己,那么谁又会害自己?   他想到一个可怕的结果,大金国是四大贝勒共同理事,难道大汗皇太极在排除异己,想把自己留在明国?   朱由检私下里干的不止这些,粆图的玉佩怎么会丢,那么巧被阿敏捡到,又那么巧被粆图发现。   两人整个的争吵、打架过程,以及“好事者”的添油加醋,都在朱由检的谋划之中。   他用一环又一环的精心设计,引得双方朝死里打,并成功整死了粆图的堂弟。   太医迟迟未到,乌克善派去的巫医带着任务,但愿代善的那个儿子会死,到时候阿敏的罪过更大,引起皇太极、代善的一致反感,女真内部才会真正出现裂痕。 第109章 去北岛过年   元日作为一年之始,大明帝国有隆重的朝会,朱由检祭天、祭地,去奉天殿祭祖,又把李康妃请回宫,作为皇太后行礼,然后与文武大臣、勋贵老者见面,免不了每人给个红包,然后由光禄寺准备宴会。   接下来,朱由检接受各国使臣的拜见,说一番客套又不失威严的话。   尤其是朝鲜国王和科尔沁的亲王,朱由检单独和他们说了几句。   让他意外的是,没见到女真的二贝勒,以及察哈尔的粆图台吉。   周婉言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成为后宫女子中唯一可以与朱由检共同出席的,她还处于禁足期间,破例被喊了过来,却丝毫不见收敛,时不时的拿眼睛瞪皇帝。   朱由检被她看得发毛,抽空问:“皇后总是盯着朕看,为何?”   周婉言仰着脸,回答道:“陛下不是不愿见臣妾吗?”   朱由检很无语,遇到元日、中秋,以及自己的生辰,或者大明帝国有重大的事件,朝会和宴会都少不了皇后出席。咋的,给你脸你还不要吗?   看见周婉言毫不屈服的倔强,朱由检说道:“朕已经打算迎娶科尔沁女子海兰珠为皇贵妃,皇后若不想参加类似活动,以后便由她代替吧!”   刘太妃已经走了,懿安皇后不是她的朋友,与田秀英等人关系又差,周婉言除了皇后的身份,还有什么?   靠东林党钱龙锡、陈仁锡那些人捧着吗?   朱由检根本不在乎,小声警告道:“凡事以朝局为重,以家人和谐为重,朕奉劝皇后安分守己。”   周婉言气得直跺脚,却没有办法。   她不认为自己是失败者,懿安皇后比她更惨,正在一座小岛上孤苦伶仃的过年。   还有那个贱人陈圆圆,明明是周家将她送入宫,她不思回报,反而替懿安皇后说话,简直是该死。   可是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宫里没了懿安皇后和陈圆圆,还有田秀英啊,一直看她不顺眼。   那个袁梦荷倒是很听话,从不敢顶嘴。至于佛郎机人索菲亚,她只是个嫔,整日带着一帮老爷们嘿嘿哈哈,皇帝也不管管。   周婉言觉得,既然今日皇帝请她出来露面,意味着禁足期已经过去,她自由了。   现在是元日,她要召见父亲嘉定伯,还有她的母亲、兄弟与亲友。   她还要与进宫拜年的诰命夫人们见面,免不了设下宴会,热热闹闹招待她们。   到时候,田秀英和袁梦荷也得参加,还不让她们好看。   田秀英有孕又如何?你生了儿子也不是嫡长子,牛什么牛?还敢住进坤宁宫,不怕折寿吗?   周婉言正盘算如何整治田秀英呢,发现皇帝不见了。   此时的朱由检已经走了,他迅速结束朝会,让王承恩通知大臣们可以随时回去与家人团聚,他本人借机溜回干清宫。   田秀英、袁梦荷都已经等着,穿得暖和和的。见到皇帝回来,她俩跪下拜年。   朱由检紧跑两步,先把田秀英搀住,我的小姑奶奶啊,你可别乱动。   田秀英笑,我这才刚怀上,几乎看不出来,你紧张什么?   事关他的儿女,朱由检能不紧张吗?   他抱了抱田秀英,转身扶起袁梦荷,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两位女子一起点头,田秀英说:“丽嫔已经去调集保定军护卫,车驾在宫门外侯着。”   朱由检有点犹豫,外面开始下雪了,这会还好,地上没太多积雪。   要是到了下午,还有回城的时候,恐怕路不好走,娴妃怀着身孕,多有不便。   田秀英回答道:“最多两个时辰就到了,地上不会有太多雪。至于返程,可以等雪融化以后,臣妾不介意多陪懿安皇后几天。”   “那还等什么?走吧!”   田秀英还好,带上自己就可以了。袁梦荷拿着不少东西,她身后的宫娥和宦者也是。   朱由检纳闷,咱们是探望懿安皇后,又不是搬家。   袁梦荷打开给他看,过年吃的,各种糕点,水包子的材料,还有很多衣物,家里用的……   更惊人的,居然有她做的很多小孩子衣物,绣着老虎头的靴子,开着牡丹花的裤子,还有画着太阳的帽子……   袁梦荷低声说:“臣妾做了两份,一份给娴妃,一份给陈昭仪。”   嗯,对于懿安皇后怀孕的事,田秀英和袁梦荷知道,加上陈圆圆,他们是知情者。   袁梦荷这些日子没忙别的,名义上为田秀英将来的孩子做衣物,实际上连懿安皇后的也算上,男孩的,女孩的,她都至少做两套,美其名曰:换着穿。   朱由检多给她一个拥抱,多好的媳妇啊!   贤良淑德,不愧德妃的封号。等娴妃生娃,朕连同你们两个,还有索菲亚,一起升为贵妃。   袁梦荷不太在乎,因为朱由检没有后宫三千,他的媳妇只有寥寥数人,等级又有什么重要?   田秀英嘴巴大,附和道:“哪怕成了皇后,尖酸刻薄,又有何益?”   朱由检从后面轻轻打了一下,莫要妄言!   在朱由检的后宫里,就这么几个女子,关系比以前简单多了。   朱由检不敢奢求她们彻底的团结友爱,总归有人会生出小心思。   现在的形势是,皇后周婉言太强势,导致剩下的女子组成统一战线。   如果皇后有一天变得温暖纯良,估计其他女子就该搞出幺蛾子。   刚一出宫门,不止索菲亚和王承恩等着。刘文炳没穿朝服,披着貂皮大氅,头戴熊皮帽,吊儿郎当站在那。   朱由检笑道:“你要是夹上西洋产的烟斗,活脱脱一个无赖。”   刘文炳直言:“跟表兄去北岛过年,只有我一个,谁都不带。”   他了解朱由检,早已察觉懿安皇后去北岛有鬼,皇帝肯定有不想被人知晓的秘密。那么,刘文炳自己去,避免这个秘密被外人知晓。   朱由检信他,那就走吧!太夫人和舅父知道吗?   “他们?”   刘文炳嘿嘿傻笑,显然是谁都没招呼。   他习以为常了,作为锦衣卫的指挥佥事,统领大明朝最神秘的缇骑,神出鬼没是他的常态,陪皇帝外出更是合情合理。   车驾开始出发,田秀英和袁梦荷乘坐一辆车子,陪同的宫娥坐后面的车子,朱由检的伤势渐轻,选择和刘文炳、索菲亚骑马,后面是护卫的保定军。   朱由检问索菲亚,“在大明待的习惯吗?过年好不好?”   “挺热闹的!”   索菲亚身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此刻的她无比怀念故国。   郑芝龙每月都会发来消息,将寻找她叔父阿方索的进展传回来。   直到现在,阿方索仍旧没有消息。但是郑芝龙推荐不少佛郎机人来,让她们围绕在索菲亚公主的身旁。   朱由检给这些人非常高的待遇,有特长的推荐去顺义皇庄,帮着徐光启、汤若望搞研究。其余的编入索菲亚的保定军,组成一个火枪队。   在现在的保定军,已经有二三百佛郎机人,他们让索菲亚感觉温暖。   朱由检说过,一旦时机到了,大明会给佛郎机公主准备船只,送她和军队返回故国,尽最大能力帮她和叔父复国。   大明愿意与佛郎机结为同盟,共同对抗红毛番子和西班牙人,以及后来崛起的英国佬。   刘文炳打马靠近,禀告道:“表兄,最新消息,察哈尔台吉和女真贝勒都不见了,四夷馆没有见到,他们应该已经离开。”   朱由检刚才在朝堂没见到他俩,怎么也想不太明白,“他们为何匆匆离去?而且恰巧在元日这天。最奇怪的,两个仇家,还是同一天离开。”   刘文炳郁闷,因为他失职了。   对于四夷馆里住着的各国使臣,锦衣卫时刻关注他们的行踪。   就在今天一早,先是察哈尔的粆图台吉没了踪影,一同消失的还有使团里的两人。   锦衣卫还没搞清楚状况,紧接着发现,女真的二贝勒阿敏不见,而且带走了几人。   对刘文炳来说,很丢脸,竟然把人看丢了。   其实,朱由检早上会见各国使臣时已经发现少了两人,就等着刘文炳来汇报。   思索片刻,朱由检说道:“对待使臣,我大明向来是以礼相待。他们的突然离开,肯定不是因为我们。而且,他们原本没计划现在走。”   刘文炳应道:“那问题就复杂了,莫不是对大明有什么企图?”   能有什么企图呢?山川河流已经看过,也绘制成地图,他们身边没几个人,又不能劫掠,偷偷跑掉貌似干不了什么。   队伍又行进了一段,有锦衣卫跑来汇报。   刘文炳听后明显一愣,最直接的反应是:怎么可能?   前面探路的汇报,有人打斗。   考虑到皇帝的安全,队伍应该停下来,让保定军护卫。   朱由检问:“打斗者何人,数量是多少?”   刘文炳应道:“探查到的只有五六个人,周围几百步以内没有埋伏。那五六人都是奇装异服,显然不是大明子民。”   那还担心什么?朱由检没那么金贵,他一勒缰绳,带着刘文炳、索菲亚,以及几十名护卫疾驰向前。 第110章 雪橇   粆图不是一早丢的,他昨天夜里便不在四夷馆。外人看到的那个,只是使团中有人假冒。   他选了一个绝对不可能的时间,率先离开北京,回他察哈尔的草原。   阿敏是今天才知道,那时他已经准备好进宫见皇帝,参加据说隆重无比的元日庆典。但粆图跑了,很明显是躲他。   阿敏不能不杀他,多尔衮的受伤没什么,但大贝勒代善儿子重伤,在蒙古巫医和大明太医的联合诊治下,伤势丝毫不见好转。   如果可能的话,阿敏必须尽力杀死粆图,回去后可以向大贝勒交代,也向大汗皇太极交代。   阿敏还是有规矩的,他知道在四夷馆不能动手,最好在京城也不要动手。   那么,最佳的时机出现在回去的路上,悄没声息的干掉粆图,以及他的整个使团,然后嫁祸给明国,让林丹汗和他的察哈尔人恨明国,甚至向他们报仇。   粆图应该是知道这一点,真刀实枪打起来的话,自觉力量不如百余人的女真使团,于是选择不告而别。   他选的时机刚好,元日是大明朝最重要的节日,各国使臣都等到这一天。   一方面是体会北京城过年的浓厚氛围,另一方面还能与明朝皇帝及大臣再见一次面,个别的还有生意要谈。   粆图昨晚在城中游玩,赏花灯,猜灯谜,放炮竹,在一片热闹声中悄悄躲藏,根本没回四夷馆。   今晨城门一开,夹杂在欢庆节日的人群里,他混出城外。   阿敏发现后没有放弃,当即召集几个得力干将,纵马狂奔出了北京城。   粆图的离开没引起注意,阿敏大张旗鼓的行动被锦衣卫看在眼里,这时刘文炳才知道消息。   他没有第一时间向皇帝汇报,而是派出最精锐的缇骑,四处寻找,探查粆图和阿敏的行踪。   不料粆图走得太狡猾,阿敏的马又太快,竟然追丢了。   就在他懊恼的时候,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锦衣卫辛苦的追踪没见效果,他们去顺义皇庄竟顺道发现了踪迹。   刘文炳发现了血迹,继而是第一具尸首,窝在雪地里,身子还是温的,死了没多久。   继续向前,发现第二具、第三具……   让朱由检和刘文炳吃惊的是,哪里是五六个人在打,已经有十几人死去。   看穿着和发型分为两类,应该分别属于女真和察哈尔。   慢慢的,能够听到打斗的声音。刘文炳一马当先,带军卒将双方分开。   其实,已经不能称之为双方。   因为,其中一方只剩下一个人,而且受伤不轻。   另外一方,竟然还有四个人,为首的正是粆图,察哈尔人的台吉。   他看到刘文炳,紧接着看到大明的皇帝,非常懊悔的抱住头,他的计划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成功。   刘文炳呵问道:“怎么回事?”   粆图用他并不熟练的汉话说:“外臣要返回察哈尔,是女真人追杀,外臣为了自保,只能与之搏杀。”   阿敏受伤不轻,在锦衣卫帮助下先止住伤口不停溢出的血。   他忍不住骂道:“一派胡言!龟孙子设下奸计,在此张开口袋等我来钻。”   刘文炳有点懵,怎么个意思?不是阿敏追杀粆图吗?怎么粆图反杀?   原来啊,粆图知道阿敏要杀自己,他同样想杀阿敏啊!   你们家大贝勒的儿子死了要报仇,我们家的亲侄子死了不用管?   于是,他定下一条计谋,让使团的人先在这里埋伏好,他假装逃跑。   阿敏得知后不会带所有人,要考虑不能惊动大明朝廷,很可能只带身边几名心腹。   那么,粆图的机会便到了,像他们在草原上打猎一样,提前布置好埋伏,将阿敏一举擒杀。   阿敏自以为聪明,他猜测粆图出城后不会向西,而是向东迷惑自己。   如此的反其道而行之,正是粆图的设计,而阿敏很得意的猜出,就此上了粆图的当。   阿敏带的几人都是百战之士,但他们遇到了伏击,以及比他们多几倍的察哈尔人。   打到这一刻,阿敏的心腹全部阵亡,粆图这边加上自己只剩四人。   只需要再有片刻,粆图自信能杀死阿敏,为侄子报仇,也为全体察哈尔人复仇。   朱由检适时地出现,打断了他的谋划,算是功亏一篑。   朱由检骑在马上,看着粆图,说道:“粆图台吉,你身在大明,理应遵守《大明律》,如此这般胡闹,恐怕不妥!”   粆图不说话,他的行动本可以悄无声息的完成,一旦暴露会惹上麻烦。   朱由检吩咐刘文炳:“先把粆图台吉和他的人送回四夷馆,等朕返回京城再处理。至于尸首,就地掩埋了吧!”   这些事情办妥,现场只剩下阿敏一个外人。   朱由检看看他的样子,打斗的时候还能坚持,这会躺着反而喘粗气。   “带二贝勒去皇庄养伤吧!”   ……   映月湖的北岛,懿安皇后张嫣披着白色的大氅,整个人融入到白茫茫的大雪,此时正望着岸边的方向。   陈圆圆出现在她的身后,替她打落肩头落下的雪花,说道:“娘娘,午膳已经备好。”   张嫣没反应,注视半天以后,方才说道:“圆圆,说了多少次,你喊哀家姐姐就可以了。”   陈圆圆觉得别扭,问道:“妹妹很欢喜喊你姐姐,但是姐姐能不能不自称哀家?”   所谓哀家,听着就是死了丈夫的寡妇。而张嫣呢,肚子已经有了形状,分明是个孕妇,称自己哀家多丧气啊!   张嫣想想也是,“好妹妹,亏得你提醒!以后啊,这孩子就是你的娃,要好生照顾他。”   “姐姐说哪里去了,为了不让别人嚼舌根子,陛下会说是妹妹的孩子。但是,姐姐可以要去亲自抚养,外人说不出什么。”   张嫣悠悠道:“不那么麻烦了,反正坤宁宫给了娴妃住。等回到宫里,姐姐没别的去处,不如搬去叠翠院和妹妹同住。”   “那敢情好!”   雪花飞扬中,两姐妹抱在一起。   过了会,陈圆圆说:“姐姐,外面冷,咱们回屋吧!”   “等等!”   张嫣指着远处,太监陈德润带着几名江南女子,他们用木板和绳索做了个雪橇,陈德润在前面拉,几名女子分别坐在后面,欢笑声一片。   陈圆圆说:“她们几个愈发没有规矩了,妹妹去斥责她们。”   在北岛,为了保密,除了张嫣和陈圆圆,太监只有陈德润一个,他一直伴随张嫣左右,职位是坤宁宫的管事太监。除此之外,只有五名和陈圆圆一同从江南来的女子。   陈圆圆想批评她们,其实一点都不过分。现在是吃饭的点,等着张嫣回去用餐,她们却一起跑出来玩,的确是没规矩。   只怪张嫣平时太宽容,与皇帝待的久了,性情上受到影响,愈发的平易近人。   陈圆圆是她们的小伙伴,其中有两个从小就是,彼此间没有芥蒂。   张嫣拉了下陈圆圆的衣袖,看,她们玩得多高兴!   大冷的天,拉雪橇的陈德润累的满头汗,仍旧乐此不疲的向前跑。   偶尔,他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在雪上滑出去老远。   众女子开怀大笑,一个个笑得花枝招展,好一副美丽的景象。   张嫣推了下陈圆圆,你也去玩吧!   陈圆圆嘟着小嘴,我才不去!   张嫣说:“你要是不去,姐姐我可去了!”   陈圆圆连忙答应,你肚子里可是龙种,小心保护,还是妹妹去吧!   陈圆圆坐上简易的“雪橇”,陈德润一边摸着摔痛的屁股,一边给自己套上绳索,嘴里不满的嘟囔,“陈昭仪太重,拉不动啊!”   陈圆圆和他混的熟了,就像家人一样,反驳道:“你敢说我胖?明明是你没用!”   陈圆圆无心之失,陈德润却很是伤感,作为一名太监,的确是没用。   陈圆圆单纯,没想那么多。她只感觉自己被冒犯,陈德润竟然说自己重,也就是胖了。   没错,和一起从江南来的五个同伴比,陈圆圆是丰腴了一点点。   原因是她们瘦骨嶙峋,陈圆圆才是正常的。你看她平时走路,是不是身轻如燕。在下雪的时候,是不是踏雪无痕。   什么身轻如燕?什么踏雪无痕?   一旁观瞧的张嫣快要乐出声来,胖就是胖。   不过呢,并不要紧。   你看咱们家皇帝,喜欢索菲亚那种大骨架的,身上哪哪都鼓出来一大块。   还喜欢袁梦荷那般真材实料的,脸蛋一般不要紧,身材好才对皇帝的口味。   像周婉言那般苗条的,皇帝反而兴趣不大。   至于田秀英,她是苗条,身材挺拔,该肥的地方还是肥的,属于另一种风格。   想来想去,张嫣发现,她还是想皇帝,想她腹中孩子的父亲。   今天是元日,他要是能来该多好啊!   映月湖的北岸,她看到一群人,少说几百人之多。   距离太远,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   太监陈德润眼神好,急忙将单孔望远镜递过来,这是钦天监新来的汤若望送的,有千里眼的功效。   张嫣接过望远镜,仔细探寻岸边的人群。   首先看到人高马大的索菲亚,几乎将屏幕撑满。   然后是袁梦荷,小妮子冻得缩起脖子,不停的搓手。   又看到了田秀英,她怀着孩子呢,竟也大老远跑来。   最后是皇帝朱由检,她日思夜想的人儿,正在指挥人……造雪橇!   今年尤其的冷,映月湖结了厚厚的冰,船只根本过不来。   要想通过大片的冰面,靠脚走显然不靠谱,骑马更是困难,还是乘雪橇吧! 第111章 绝世美男   田秀英说,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What?雪地里,朱由检直接跳了起来。   大雪在下午时停了,天气迅速转晴,竟能看到空中的星星。   可今天是元日啊,也就是后来说的大年初一,哪来的月亮?   田秀英在空中找寻,原来是看错了,北岛的周围都是水,也可以说都是冰。   不对啊,虽然月亮不是圆的,似乎有一点,弯弯的,几乎成了一条线。   北岛周围除了冰,全是雪,在星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于是,出现奇怪的光学现象,他们仿佛置身于仙境,各种光线交汇,分不清哪一条天上来,哪一条又是湖面的风景。   太监陈德润得到许可,带着五名江南女子玩雪橇。   与白日里不同,他们跑到湖面的冰上玩,陈德润跑得更快,摔得也更远。   朱由检看了几眼,夸赞道:“这位陈公公不错,等皇嫂回宫,朕会赏他一个大差事。”   张嫣应道:“臣妾替他谢陛下隆恩。”   在田秀英等人面前,张嫣不会端着,她承认是皇帝的女人,也是此刻距离皇帝最近的人。   朱由检心疼两个有孕的妃子,一手揽着田秀英,一手揽着张嫣,对她们嘘寒问暖。   “你们喜欢这里吗?”   田秀英、袁梦荷不停点头,索菲亚也喜欢,但她要训练保定军,没时间常住。   张嫣和陈圆圆最近一直住在这里,她们最有发言权。   张嫣先说道:“此处安静,景色迷人,若是可以的话,臣妾愿意一生居于此处。”   陈圆圆附和,“妹妹愿留下来陪姐姐。”   朱由检总结道:“既然你们愿意,朕争取早日搬过来。什么慈宁宫,什么坤宁宫,以后只是偶尔住住,咱们把家安在城外,闲暇时可以去剑山、翠微山狩猎,出门便可在映月湖钓鱼,岂不乐哉?”   张嫣劝道:“我等女流之辈,耽于享乐并无不可。陛下乃九五之尊,还要操心国事,又岂能久困于此处?”   朱由检笑道:“无妨!此处为北岛,供你等居住。”   他指了指南面,“那是南岛,已经建好大概,可用来会见大臣、商议国事。还有映月湖的四周,除了居住的四处地方,空地可以建设衙署,将大明的六部、五寺、都察院、都督府搬过来。”   朱由检不是说笑,从他做信王的时候开始,便有搬来顺义的想法。   崇祯朝与以前不一样,他要破除弊端,不如重新开始。   登基至今,朱由检主要做了三件大事。首先,他干掉了魏忠贤,通过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彻底夺得朝堂的控制权。   其次,他诱使宗室和勋贵叛乱,用“雷霆万钧”的手段,几乎干掉了整个贵族阶层。   第三,他重建京营,裁撤边军,拥有一支足够强大的队伍。   这三件事情同等重要,前者保住朱由检的绝对权威,第二为百姓争取到巨大的生存空间,第三有了军队后腰杆硬了。   现在,朱由检要开启第四件大事的序幕,他需要稳固的边关。   与女真人的争斗还早,他要对付的是察哈尔,是科尔沁。   这两者之中,短期看他要拉一个、打一个,长期看都应该联合,方能形成对女真的包围圈。   朱由检目标明确,手法也很清晰。   他使出的第一招是外交,任命杨嗣昌为礼部侍郎,并主持礼部工作,目的是让他的想法转化为实际行动,重点加强与北面几个邻居的往来,将外交工作上升到最重要的国家战略。   如果说第一招是常规武器,那第二招堪称疯狂,朱由检几乎背弃从太祖皇帝至今所有的规矩,公开宣布迎娶科尔沁亲王的女儿海兰珠为皇贵妃。   同时,他还半是强迫、半是利诱的发布诏令,要求大明的亲王、郡王、官员迎娶科尔沁女子。   此举清楚无误的表达,大明帝国一定要拉拢科尔沁为盟友,将会给予他们在贸易上的巨大优惠,甚至提供更多的铁器、食盐等战略物资,帮助他们渡过一年冷似一年的寒冬,也帮助他们取得草原上的绝对霸主地位。   前面两招都是光明正大的,朱由检使出的第三招有点阴险。   他不再需要锦衣卫对官员、对百姓近乎严苛的监视,需要他们将注意力转移到塞外,盯紧蒙古人、女真人的动向,侦查获取战争情报,腐蚀并策反异国官员,挑动军民百姓不满……   除此之外,朱由检亲自负责使出第四个招数,他要从国家层面挑拨离间,包括女真人内部的争斗,也包括女真与他国的邦交。   远离京城,坐镇顺义,朱由检显得更有诚意,在解决内部突出问题的基础上,他要将目光投向北方,收拾这几个不太听话的邻居。   几名女子听他谈论国事,竟也津津有味。   她们甚至开始设想,一个远方的公主要嫁到这里,成为她们当中的一员。到时候要给她温暖,让她感觉像在家里一样。   朱由检半开玩笑的说:“她家里一点都温暖。”   众女子抬头看天。其实,顺义的冬天……也不温暖。   低头时,大家看到一副匪夷所思的画面。   在白茫茫的冰上,在微弱的星光下,一个挺拔的身影浮现,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不可思议的飞速奔来。   朱由检差点喊侍卫,今晚是李自成当班。朱由检有令,他带人在距此很远的地方侯着。   朱由检很快认出来人,刘文炳。   刘文炳带人驻扎在岸上,如果不是急事,他轻易不会过来。   白日里,他来的时候乘坐雪橇。而如今,他竟然是……   没错,滑冰过来的。   问题是,他怎么像个速滑运动员,速度快的惊人。   经过陈德润和五名江南女子身边时,他们甚至没有发现,只感觉眼前一晃,好像刚才有个东西。   刘文炳到了,一条腿迈在岛上,另一条腿还在晃荡,有些嘚瑟,找打的样子。   他心不跳,气不喘,似乎滑冰和走路一样,不累。   面对众人的疑问,刘文炳笑道:“嫂嫂们以为,我浪里白条的名声,那能是凭空得来的?”   浪里白条不应该在水里吗?   刘文炳从小在太液池边长大,平时游泳,摸鱼抓虾,无所不能。   待冬日到了,面对坚硬的冰块,偶尔会砸个窟窿进去冬泳,更多时候玩滑冰。   他滑冰的能耐与游泳一样,出类拔萃,小伙伴中无人可比。   没有要事,刘文炳是不会夜里打扰的,他说:“有两个人一定要见表兄,而且非常急迫。”   “明日不可?”   “不可,他们声称有急事,必须今晚禀明。”   “谁啊?”   刘文炳答道:“一个是冯铨,《三朝要典》的主编。另一个是名民间的郎中,叫吴又可。”   朱由检哑然失笑,冯铨是谁啊?《三朝要典》主编,随着魏忠贤、客印月与崔呈秀的倒台,本书的副主编来宗道被朱由检劝退,幸亏朱由检仁慈,没有继续追究,怎么主编还主动蹦出来,找不愉快吗?嫌朕处罚魏忠贤等人时漏了他?   吴又可又是谁?一名医者,朱由检恍然想起,中国历史上第一部 关于传染病的《瘟疫论》,好像是吴又可写的。   不为前者,哪怕只是一个吴又可,朱由检还真得见,哪怕是夜里。   但北岛不能让他俩来,只能是朱由检赶过去。   没有刘文炳滑冰的功夫,朱由检需要雪橇。   刘文炳指了指远处,接表兄过去的雪橇随后就到。   时候不长,众人听见汪汪叫的声音,一群狗拉着雪橇,争先恐后的跑来。朱由检不由得哑然失笑,看了眼刘文炳,亏你想得出来。   就这样,刘文炳驾驶,朱由检坐着狗拉雪橇,向岸边的方向进发。   不需要抵达岸边,为了让皇帝少跑路,刘文炳将两人接到冰面上。   而且,他还命人准备了棉质的蒲团,供皇帝谈话时坐着。还有锦缎的屏风,用来遮挡湖面的风。还有两个香炉,给皇帝取暖用。   朱由检哭笑不得,你搞得这般暖和,又是挡风又是烤火,朕谈着谈着,冰面融化,朕会咔嚓一声掉进湖里。   朱由检没有下雪橇,将蒲团赏赐给吴又可坐,他看起来四十左右的年纪,满鬓风霜,精神头却很是矍铄。   冯铨站着,他明显感觉到皇帝的敌意。   一个民间的医者都有蒲团坐,他这个前朝的阁老却只能罚站?   不由得,不知是伤心,还是风吹的,他有些泪目。   星光下,朱由检看清楚冯铨,他穿着华丽的一副,从帽子到鞋子一尘不染。   最可怕的是长相,明明是个男子,年纪也不轻了,却有种动人心魄的帅气。   他的皮肤白净,看起来比女人更有弹性。他的眼睛灵动,似乎也能写诗绘画。他的鼻梁高挺,让人生怕给他碰坏。   朱由检以前不信,今日亲眼见到,不由得“靠”了一声,这世间真有让男人看到都动心的男人。   自诩钢铁直男,朱由检要不是收住心神,险些被他掰弯了。   朱由检生气的看刘文炳一眼,你为何带这个小白脸来见朕,他有什么事是必须连夜说的?   刘文炳呵斥道:“冯铨,你有何事,速速向陛下禀明!”   冯铨一开口,雪橇上的朱由检身子一晃。   你妹的,他连声音都婉转动听,你还不能说他娘娘腔,只能承认确实说到心坎里,比蜜都甜。   这是一种比迷魂香更神奇的魔力,冯铨竟然以前是内阁成员,他的同事是怎么泰然处之的,难以想象呢! 第112章 日全食   冯铨明明是个翩翩美少年,却是前内阁辅臣,朱由检有点不信。   只怪他对明末历史不够熟,冯铨是实打实的礼部侍郎兼内阁大学士,后来升为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加封太保、太子太保。   入阁那一年,他仅仅二十九岁。加上人长得帅,皮肤又白,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锦衣卫的刘文炳调查过他,此人得势因为魏忠贤。之所以年纪轻轻成为阁老,坊间传言是魏忠贤爱上他的男色。   刚开始的时候,冯铨才华出众,十七岁中进士,而且是成绩突出的庶吉士,在翰林院几年历练,却只是个从七品的检讨。   后来,他巴结上魏忠贤,替他“攻城陷地”,在攻击东林党杨涟、左光斗,以及辽东熊廷弼等人的过程中“功勋”卓著,又负责主编《三朝要典》,成为魏忠贤身边的红人。   不料,又是坊间传言,崔呈秀忌惮这个年轻人,于是找魏忠贤三番两次的劝说,最终让魏忠贤疏远了冯铨。   可怜的小冯同学,从位卑职低到一品大员只用了不到两年,从一品大员到平民百姓只是瞬间,一切好似一场梦,他才三十一岁,已然经历了别人的一生。   冯铨不服,铁了心与命运抗争,却不敢进京城,那里有他的政敌,有他的仇人。   终于,让他等到了,在这个星光闪烁的深夜,与皇帝一起在冰面上。   冯铨心里并不愉快,一个籍籍无名的郎中有垫子坐,他却只能站着,皇帝的厚此薄彼有些不近人情。   可事实如此,冯铨要靠自己的努力改善状况。   “陛下英明,草民对陛下敬佩不已。”   朱由检不接受赤裸裸的拍马屁,你夸我英明,总得有个理由。这种劈头盖脸的夸赞,他不太容易消化。   “小冯阁老?你是大明朝的阁臣中最年轻的一位吧?”   冯铨双手执礼,鞠躬谢道:“陛下所言极是,草民入阁时不到三十岁。”   “那么,小冯阁老也是最早致仕的内阁辅臣。”   “回陛下,草民被免官时三十岁零四个月。”   “那你可知,魏忠贤倒台以后,多少人上书弹劾你。尤其是崔呈秀,他自身难保,交代问题时不忘将你带上。”   冯铨在冰面上跪倒,谢道:“陛下宽宏大量,真乃仁慈之主。”   “朕为江山社稷考虑,不愿大肆搜捕。不过,小冯阁老好自为之吧!要知道,朕饶恕的那些人里,包括你的老朋友魏良卿、田尔耕,他俩有免死铁券,朕要守信用,杀不了他俩。   但是在他们准备离开京城时,愤怒的人群杀了他们,连骨头和肉都被分掉,现场除了血连个渣都没剩下,至今顺天府没有查清主使之人,也许是百姓自发的。”   冯铨知道皇帝威胁他呢,朗声说道:“陛下没有追究草民的罪过,说明陛下觉得草民虽有罪,却罪不至死。”   “哦?你既然想说,那么就谈谈,为何罪不至死?”   冯铨无法忍受平淡的生活,既然来就要赌一场大的,很干脆的回应道:“外人嘴里的东林与阉党之争,其实无关正邪,更多是双方权力欲望的较量。先帝仁慈,并不过多参与政务,双方你来我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东林党中有人被害,但是害人之前,他们又何尝没有害别人?   时至今日,魏忠贤败了,他是贼人。可陛下回首看看,从万历朝至今,哪一个权臣能得善终?他们的身边人几乎都因同党获罪,轻则削籍为民,重则砍头抄家。”   朱由检承认,他说的有几分的道理。政治这玩意,就是你死我活。   冯铨从志得意满到黯然退场只有一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朱由检夺权时没遇到他,论罪时没想起他。   冯铨却主动跳出来,冒着被翻旧账的风险,出现在朱由检眼前。   朱由检意识到此人不简单,冯铨今天敢来,必定认为自己复官比倒霉的几率要大很多,他一定做了充分的准备。   自朱由检继位之后,冯铨一直在观察,观察皇帝的喜好。在顺义皇庄,他找到了答案,以皇帝对徐光启的推崇,他知道皇帝喜好不一样的东西,喜好西洋的玩意,喜好那些稀奇古怪的农作物,喜欢徐光启翻译的书,喜欢鼓捣历法。   有了,冯铨认为自己找到了突破口。于是,今天他来了,一定要见皇帝,而且自信能说服皇帝。   寻常时候,朱由检不会见到他,甚至身边人不会给他传话。   今日不寻常,两人有了这次冰上的见面。   冯铨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必须拿出点真本事,言道:“草民听闻陛下正组织人修订历法,不知可有此事?”   朱由检没说话,冯铨只能继续说下去,“历法乃民之根本,指导百姓劳作,警醒农时到临,此事至关重要。草民与几位色目人交好,他们的先祖制定《授时历》。”   朱由检提醒他,《授时历》是郭守敬搞出来的,不是色目人。   但朱由检必须承认,郭守敬是在别人的基础上继续探索。   其实,在整个中国古代,我们在天文学方面成绩一般。而天文学的进步与否,决定了历法是否精准。   在中国,佛教文化到了,印度的天文学跟着一同传入,唐代的《大衍历》便是受此影响。   后来,随着蒙古人席卷欧亚大陆,色目人大量进入中国,阿拉伯的天文学知识传入,后来孕育出《授时历》。   到今天,天文学的发展到了关键拐点,西方出现科学怪兽开普勒,在数学、物理学、天文学、光学方面有了开创性研究,传统天文学正式向现代天文学转变。   在此背景下,有望诞生更为精准的历法,朱由检特意写信委托徐光启,让他召来自科隆的汤若望任钦天监的监正,负责新历法的制定。他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崇祯历》。   冯铨聪明啊,知道皇帝喜欢什么,他投其所好,找来擅长天文学的色目人,致力于天文历法方面的工作。而且,色目人告诉他,已经取得突出成就。   “禀陛下,色目人发现,明日巳时一刻,阳光尽无,天地陷于黑暗……”   后面还有一堆描述,朱由检不用听,脱口而出:“日食!”   就是太阳、地球、月亮运行到一条线上,月亮恰好挡住了太阳,出现短暂的黑暗。   他也明白了冯铨的用意,色目人天文学知识更丰富,他想借此博取自己的信任,从而得以重新出仕。   朱由检转头对刘文炳说,去问下汤若望先生,小冯阁老所言,是否属实。   此时,已经有人护卫,刘文炳溜冰走了。   时候不长,他快速的溜回来,言道:“汤先生说了,明日的确有此异象。不过呢,时间在巳时中,而不是巳时一刻。”   朱由检掏出怀表,看了看,巳时一刻是9点15分,巳时中是10点。   “汤先生有没有说,如果用西洋历,应该是几点几分?”   “10点3分零十几秒!”   刘文炳冲朱由检竖大拇指,知人者,表兄也。   他竟然知道汤若望会怎么回答,又问:“陛下,你猜汤先生还说什么?”   朱由检抬头看他,有话快说,有屁……   “汤先生说,愿意和冯铨打赌,看谁预测的准确。如果他输了,愿意让出监正的位置。”   朱由检还不愿意呢,指望他做出一番成绩,输了也不能走。   转念一想,汤若望学的是现代天文学,手里有最精准的天文望远镜,他对天体运行的观察肯定高于色目人,他的数学计算能力同样是当今世界的最高水准。   “小冯阁老,你敢赌吗?”   冯铨干脆利索的答道:“草民愿意,若是输了,自请流放边地!”   “好!”   朱由检倒是要看看,现代天文学和阿拉伯天文学孰优孰劣。   其实,他心中是有答案的。前世学习的那些科学知识,几乎全部孕育于西方,阿拉伯人历史上曾经强大,天文、航海、数学都远胜欧洲。   但是从两百年前,他们已经渐渐落后,后来沦落到被人鱼肉的地步。   朱由检要尽快吸收西方先进知识,并迅速在大明普及,然后站在他们的基础上,展开科技层面的追赶。   以大明的国力,只要科技上差距不大,将来就不会被动挨打。   冯铨的事情告一段落,约定好明日比试的时间、地点,他便可以先行告退。   朱由检将目光转向蒲团上就坐的吴又可,问道:“吴先生,让你久等!”   吴又可起身施礼,应道:“陛下能见草民,乃是草民的福气。有这样仁慈友善的君主,也是大明子民的幸事。”   朱由检问:“听闻先生从河南来?”   吴又可点头称是,“听闻陛下重建“惠民药局”,草民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吴又可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双手奉上。   刘文炳滑冰过去,接过后看了看,转交给朱由检。   朱由检看到封面上三个大字:瘟疫论!   “河南百姓多遭鼠疫,个别村镇十室九空,死者数以万计。草民在河南待了三个月,对于预防和治疗有几分浅见,加上草民四十年来的所见所得,遂成此书。   不敢说药到病除,总归是草民的心血写就,特来呈现给陛下,供惠民药局的郎中借鉴。”   朱由检如获至宝。   有人说,大明灭亡的原因是小冰河期。   小冰河期不止酿成各种天灾,因为干旱,老鼠没得吃,更多出现在人的居所,动物与人之间的传播疾病,河南、山西的鼠疫也因此爆发。   据有人估算,明朝人口从一个亿降到六千万,原因竟然是鼠疫。   鼠疫摧毁了明朝最后的战斗力,最后的生产力,也是最后的希望。   朱由检重新恢复惠民药局,等的便是吴又可这样的专业人才。   来都来了,单是献上一本《瘟疫论》怎么可以?   朱由检好不容易找到你,那就必须做好公共卫生事业,将鼠疫消灭在萌芽状态。 第113章 愿赌服输   盛世名筑是朱由检取的名字,包含京华一梦、水韵江南、白山黑水、欧陆风云四个主题,主要用途很简单,那就是住宅。   在水韵江南,徐光启和他的朋友、学生占了一半多的房舍。   在欧陆风云,汤若望为首的传教士来了不少,教堂里几乎每日都有活动。   还有京华一梦,诸如孙承宗、袁可立等人均在此安家,大致以文臣为主。   至于白山黑水,辽东来的吴三桂、左良玉、毛承禄、曹变蛟等人住在这里,卢象升、孙廷玉、袁崇焕常在此落脚,他们大多数是武将。   朱由检很欣慰,他开发的楼盘从无人问津,求都求不来人,变成今天的一房难求。   盛世名筑不对外公开销售,只有朱由检亲口应允,否则你便是内阁首辅、吏部尚书,一样不能入住。   朱由检最想请的其实是皇太极、林丹汗和朝鲜国王这些人,什么时候他们向大明臣服,才意味着北方战事的彻底了结。   今天,朱由检要宣布一个新的入住者,那就是:吴又可。   在“欧陆风云”中心的广场上,在触目惊心的十字架旁边,听闻今日有西洋人与色目人的天文历法之争,朝中不少大臣从京城赶来顺义。   朱由检昨夜派人回去传信,但凡有时间的都在大年初二赶到此处,其中有内阁黄立极几人,有各部尚书、侍郎,有英国公、成国公等勋贵,还有刚刚入住京城的周王和鲁王两位亲王。   今日天公作美,和昨晚的满天星斗一样,又是个大晴天。大家要见证西洋人与色目人的争斗,此外还有钦天监的大明官员,有人同样推算出“日食”的发生时间。   昨晚,冯铨说色目人推算的是巳时一刻,汤若望说是巳时中,两者相差一节课的时间。用西洋的算法,大概是四十五分钟。   而大明自己的官员算出,这个时间应该差一刻到巳时,换算一下是8:45分。   三者之间,到底哪一个准?   朱由检当然希望大明朝最厉害,但他不能陶醉在自以为是之中。   很明显,正是在这个节点的前后两百年,曾经荒蛮的欧洲大陆迸发出勃勃生机,靠着大航海、文艺复兴、思想启蒙、殖民扩张、工业革命等一系列动作,成功的超越阿拉伯人,也超越了大明,成为现代科技的开创者。   最终,他们在两百年后,用鸦片和大炮撬开了中国的国门,开启这片土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一段屈辱史。   留给大明的时间最多两百年,而现代科技的特点之一是速度,你一步赶不上,必将步步赶不上。   朱由检今天之所以喊文武大臣观摩,目的不是“扬我国威”,他恰恰希望大明的臣子输,最好比色目人输的更惨,从而让人们清楚的意识到落后,意识到科技的力量。   距离他们三方预测的时间还有一会,朱由检先带吴又可去看了房子,然后将他带到了比赛现场,向文武大臣介绍道:“这位是吴又可吴先生,知名郎中。”   大臣中有人听过他的名字,可毕竟是江湖郎中,未必比得上太医。   朱由检笑了笑,并不为意,他也不想多做解释,只是介绍道:“吴先生以后住在“京华一梦”,并在皇庄内建造惠民药局的总部,由吴先生担任主事。”   见朱由检指自己,吴又可连忙说道:“微臣谢陛下隆恩!”   大家都看着他,有人还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吴又可原本有点紧张,发现某些人恶意的眼神,反而镇定下来,言道:“陛下与臣彻夜长谈,对于河南、山西鼠疫的传播,有几件事情必须立即做,说出来请各位大人批评指正!”   大臣们直摇头,你和皇帝商议出来的,谁敢说个不字?   吴又可不管他们是讥讽还是赞同,朗声说道:“首先是惠民药局,要立即将郎中遍布各县、各乡镇,及时发现并治疗患病百姓,此事由陛下亲自召集,微臣与太医令负责郎中们的教习与调配。   其次,发现此类病患应立即隔离,不准包括家人在内的所有人接触,若无法救治,应洒石灰并焚烧。   陛下说,这叫做切断传播途径。   第三,各地官府组织灭鼠,发现老鼠后打死并集中焚烧,用陛下的话说,叫做减少传播源。   第四,医者救助病患时要保护自己,陛下说是做好个人防护,需要面罩、口罩、手套,具体情况臣会与太医令继续商讨。   第五,要求各地百姓勤洗手,吃饭时分食,减少感染概率。第六,陛下说要封锁疫区……”   此话一出,不少大臣开始小声嘀咕,封锁疫区,岂不是害死里面的人?这怎么能行呢?   朱由检将话头接过来,说道:“封锁疫区是为了保护更多的百姓。而且,疫区内有我们的郎中在忙碌,并非不管不顾。”   他心想,你们经历的太少,在后来的2020年,世界上多少城市封城。   虽说吴又可研制的药品不能救活所有的鼠疫患者,但是他《瘟疫论》里提到的诸多做法,与朱由检知道的不谋而合。   对付传染病,无非是消灭传播源、切断传播途径、注意个人卫生、封锁疫区、加强检测、做好救治等几种做法。   对于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朱由检来说,太过于稀松平常,吴又可是十七世纪的人,能想到这些难能可贵。   两人昨晚在星光下长谈,一直到东方出现鱼肚白,朱由检才回去睡了会。   估计不到一个时辰,他起床又找到吴又可,先带着看房子,在“京华一梦”里挑了个四合院,然后带着来到这里。   朱由检让他主管惠民药局的事,必须在春天启动各项工作,所有郎中到位,防疫方法被各地官府严格执行。   当前阶段,鼠疫只是在河南、山西零星爆发,处置好了会将其消灭在萌芽状态,处理不好就会如同星星之火,迟早被它烧得死去活来。   大臣们没有意见,内阁首辅黄立极几乎没有立场,只是照皇帝的意思办。   次辅李国普是个直肠子,很欣赏皇帝的雷厉风行,有意见当堂就提,背后不会使阴招。   钱龙锡和文震孟极力提拔东林党人,但是惠民药局需要专业人才,而且是个救人的部门,并没有什么权力,他们根本不看在眼里。   至于剩下的苏茂相,他是从户部尚书的位置提上来的,对于帝国财政比较熟悉,更多时候充当内阁里经济专家的角色,并不参与权力的斗争。   朱由检办完此事,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8点50,自己人预测的差一刻到巳时,似乎已经过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在与色目人、西洋人的较量中,己方率先败下阵来。   真搞不明白,咱们输了,为何皇帝还那么高兴。   朱由检不敢高兴,当人家的数学变成那个样子,再过几十年连微积分都搞出来了,我们还是原地踏步,又岂能不落后挨打?   西方天文学建立在数学快速发展的基础上,同时开普勒在光学方面有了重大突破,并出现更为强大的天文望远镜,无论是观测还是计算都要高出一筹。   就拿已经去世的哥白尼来说,他已经提出了日心说,地球围着太阳转。   可是在大明呢,一会出现的“日食”会被视为异相,说明可能有奸臣当道,作为内阁首辅的黄立极,极有可能在群臣的反对声中黯然辞官。   就连朱由检这个皇帝,也许需要来一个“罪己诏”,向天下人承认自己的错误。   朋友们,多大的差距啊!我们现在不改,等两百多年后,八国联军进了北京城,再去想办法吗?   朱由检盯着怀表,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9:15过去了,大地一片光明,色目人的预测出现偏差。   两方都败了,如果今天没有“异相”出现,只能说他们联手欺君,要治罪的。   冯铨白净的脸庞开始冒汗,他猜准了皇帝的喜好,却没有看清色目人的能耐。和西洋人比,他们似乎差了一些。   十点钟到了,朱由检问汤若望,“先生算的是几点?”   汤若望很自信的回答:“十点零三分,再过十几秒。”   朱由检将怀表给大臣们看,教他们怎么确定时间。分针再有三个格,最长的秒针从最高处跳动十几下,日食就该出现了。   大臣们普遍不信,哪有这么邪乎的?还有人没看懂,不知道怀表怎么看。   三分钟后,天色开始黯淡,原本圆圆的太阳一侧变得黯淡。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部分被掩盖,一半,一多半,直至全部。   整个大地陷入在绝对的黑暗中,朱由检听见有人惊呼,也有人赞叹。   天生异象,为何能准确算出?难道老天爷给了他什么指引?   过了会,太阳一块一块的露出来,大地重现光明。   汤若望掏出一本书,开普勒所写,名字叫《哥白尼天文学概述》,我已经翻译了多半,诸位同僚有时间可细细揣摩。   朱由检比他大方,说道:“交给陈子龙,让他刊印一万份,朝中官员人手一本。”   接着,朱由检没有多说,那副骄傲的神情似乎表示,说了你们也不懂。   我们居住的是地球,李之藻的《堪舆万国全国》都看过吗?上面不是骗人的,地球的确是圆的。   圆的,那站在另一侧的人为什么不掉下去?   几十年后,有个叫牛顿的人搞清楚了,因为有一种叫做“万有引力”的东西,我们站在球上才不会摔倒,也不会掉落。   然后呢,地球围着太阳转,一起转的还有好几个伙伴。开普勒是发现行星运动规律的关键人物,他的著作在西洋非常流行。   还有啊,月亮不是嫦娥居住的地方,它是个寸草不生的卫星,围着地球转。   当太阳、地球、月亮三者运行到一条线上的时候,月亮挡住了太阳的光芒,于是出现日全食、日偏食、日环食等自然现象。   这不是老天爷发怒,他老人家没什么需要警示的,就是个自然而然发生的天文学现象,诸位大臣多读书,自己去探索科学的奥妙,不准再人云亦云。   朱由检再看冯铨,他的“俏脸”满是失落。   万没有想到,色目人和西洋人比,在天文历法上竟然差的这么多。   既然是赌博,那就需要遵守赌约,流放边地。   朱由检想了想,去辽东吧,那里需要你,过了十五就走。 第114章 义释二贝勒   眼看着到了正月十五,映月湖周围的雪开始融化,天气不再那么寒冷。   在“盛世名筑”,不管是已经盖好的居住区,还是热火朝天的工地,到处挂上红红的灯笼,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阿敏伤势好转,却无法离开此处。他试着逃走,发现守卫非常森严,时时刻刻有人盯着自己。   这一天,他又一次想离开,刚出房门,发现大明的皇帝迎面走来。   “二贝勒,元宵佳节,让厨房给你煮了元宵,尝尝吧!”   阿敏无奈,只好回到屋内,还是没有行礼。   朱由检坐在旁边,示意他也坐,有话对你说。   见阿敏无动于衷,朱由检说道:“已经告知你在京城的同伴,让他们等你一同返回。”   阿敏瓮声问:“明国皇帝还会放我走?”   朱由检回答:“朕倒是挺想让你走,但是,有人不愿意。”   “谁?”   阿敏很奇怪,除了你,还有人想把本贝勒留下?   朱由检将手头一份邸报交给他,阿敏拿过来看后,满脸的吃惊。   从大年初三开始,女真骑兵袭击塔山、杏山和大凌河等数座要塞。   阿敏摇了摇头,“我军只是佯装攻击,现在仍天寒地冻,根本不适合攻城。而且,此时节军资补充困难,也不便于围点打援。”   “那二贝勒以为,皇太极在想什么?此次攻击的目的何在?”   阿敏不敢想,朱由检告诉他:“他在激怒朕,借朕的手杀了你。”   阿敏不愿意相信,可是皇太极明知道自己在大明为使者,却在这时候发起大规模军事行动,的确是心怀不轨。   阿敏的父亲是舒尔哈齐,乃是努尔哈赤的亲弟弟,却因故被幽禁而死。   现在的女真大汗是皇太极,他早已表达出一个意思,企图改变女真人四贝勒执政的现状,由自己全权掌握国政。   朱由检提醒道:“女真四大贝勒之中,代善和莽古尔泰是皇太极的亲兄弟,唯有二贝勒你是外人。皇太极若想独揽朝政,从二贝勒下手是最有可能的选择。”   阿敏突然激动起来,斥道:“休要离间我等兄弟!”   面对他的情绪失控,朱由检毫不在意,嘲讽道:“二贝勒又不是蠢材,这几年还没看出皇太极对你的态度?他要做真正的大汗,甚至想做全天下人的大汗,你阿敏在他眼里只是小小的绊脚石。”   阿敏的情绪渐渐平缓,虽然嘴上不承认,心中已然有点虚。   皇太极是个野心家,他早晚容不下自己。至于代善和莽古尔泰,虽是他的亲兄弟,也未必能善始善终。   朱由检换了个话题,问道:“二贝勒,此处还住得惯吗?”   阿敏奇怪的问道:“为何此处与辽阳、盛京的房舍相同。”   朱由检笑了,“此处便是为二贝勒这样的人准备,将来皇太极可能会搬来同住。”   阿敏很讨厌对方的自以为是,你们大明国整日缩在城里不出来,山海关外只剩锦州、宁远两座大城,以及一些要塞、海岛,拿我们女真人根本没办法,何谈胜利?   朱由检听后很诧异,问道:“朕安排刘文炳带你转转,难道他没来?”   刘文炳来了,带阿敏去孙元化负责的火器局,从三眼火铳到红夷大炮,几十种武器都给他展示了。   毕懋康已经解决点火问题,燧发枪提前几年诞生,射程和准确度的问题正在调试。   孙元化专攻大型火炮研究,借助佛郎机人带来的弹道学知识,他重点提升火炮的射击精度,并想办法解决火炮容易炸膛的问题。   阿敏内心是震惊的,如果明国人说的是真的,他们孜孜以求去做的都能实现。   那么,女真人的铁骑将失去优势,他们不再是明国的对手。   虽然孙元化、毕懋康和那些佛郎机人信誓旦旦,阿敏还是不愿意承认。   这不能怪他,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具有几千年的武力优势,直到热兵器大规模投入使用,应该划一个句号了。   阿敏意识不到,全天下又有几人能看透?   可这一切实实在在的发生,在徐光启的统领之下,有孙元化、毕懋康这等火器专家,加上几十名佛郎机人相助,从武器研发到武器使用,大明的热兵器水准在快速提升,距离在野战中击败女真骑兵越来越近。   除了火器局,刘文炳第二站带阿敏去了“大明国立学堂”。   别看现在空空如也,不少地方还有民夫在施工,待春暖花开,第一批两百名学生将会走入课堂,接受数学、天文、历法、水利、农业、航海等多门课程的学习。   这些人代表了大明的未来,朱由检不惜财力,聘请最优秀的教师授课。在他列出的名单里,有一些竟然在几万里之外的地方。   比如开普勒,朱由检愿意给出比现在高百倍的薪酬,提供他搞科研的一切经费,满足生活方面的各种需求,让汤若望等人联名写信,派出一个专门的船队,邀请开普勒来东方的神奇世界。   享受与开普勒一样待遇的还有几位,比如天文望远镜的发明者伽利略、法国数学家笛卡尔、荷兰画家伦勃朗、生命医学的开创者威廉?哈维、英国经济学家托马斯?孟。   朱由检能想到的还有几位,不过在汤若望等西洋人的甄别下,发现这些人或者是没有,或者已经过世。   比如,朱由检问莎翁在不在,英国剧作家莎士比亚,着有《威尼斯商人》、《哈姆雷特》,待朱由检说了剧情,汤若望直摇头,此人的著作他读过,不过已经死了有些年头。   朱由检又问牛顿多大了,上小学没?莱布尼茨呢?哈雷呢?   没办法,汤若望一问三不知,也许这些科学巨匠都还没有出生。   不错了,在朱由检列出的名单中,哪怕能成功的带来一两位,都将是大明朝莫大的福音。   为此,朱由检派出精干的团队,由佛郎机人做向导,携带了丰厚的礼物,以及闻所未闻的优厚待遇,请几人抽空来一趟大明。   他们敢来,朱由检便有办法留下,让他们乐不思蜀,让他们流连忘返。   这还没完,刘文炳带阿敏去的第三站是奇巧馆,名字是朱由检取的。   你们说发明创造是奇技淫巧,他遂了你们的意,偏偏以“奇巧”为名。   此处具体负责的是宋应星,《天工开物》的作者,他不但改良水车等农用机械,在朱由检提醒以及佛郎机人的帮助下,目前已经鼓捣出肥皂、洗发水等实用的物件,并引进西方磨制玻璃的一些工艺。   虽然奇巧馆里的东西不用于战争,但阿敏还是开了眼界,大明国都已经发展成这样了?   最后,刘文炳带阿敏参观京营,看周遇吉和黄得功演练军阵。   阿敏能明显感觉出来,明军的打法与以前不同了,他们对火器的运用更加娴熟,那些火器在实战中的作用明显增大。   原来,刘文炳昨天只是打前站,皇帝第二天就来了。   阿敏清楚,这是明国皇帝的诡计,想劝降自己是不可能的,趁早死了这条心。   其实,朱由检没打算现在收降阿敏,他是女真主政的四大贝勒之一,岂会如此轻易的折服?   未来的日子还长,走着瞧吧!   阿敏疑问:“大明皇帝不杀了我?”   “皇太极的诡计,朕又岂会上当?他越是想让朕做的,朕偏偏不做。”   在女真的四大贝勒中,阿敏是最能征善战的。从努尔哈赤起兵开始,他参加了几乎历次战争。   尤其是去年的远征朝鲜,他的身份是统帅,取得对朝鲜和毛文龙的压制性胜利,要不是皇太极猜忌,他或许已经灭掉了朝鲜。   这叫什么?功高盖主。   朱由检知道以前的历史,阿敏此后会经常穿小鞋,在己巳之变中,皇太极一番劫掠后撤兵,阿敏被留下来守城,这分明是皇太极害他,想借明军之手除掉政敌。   阿敏很机灵,三天时间放弃四座城池,成功保全性命,却也因此被皇太极处罚,从此遭遇和父亲一样的幽禁待遇,被彻底赶出女真人的朝局。   朱由检明知道皇太极猜忌阿敏,又岂会让他如愿?不但不会杀了阿敏,还是待之以上宾之礼。   既然你想回家,朕会风风光光送你。   “女真铁骑正在杏山、塔山一带,请二贝勒带上随从,还有朕送你的礼物,速速踏上返程吧!”   阿敏不好意思了,不管怎么说,是朱由检救了自己一命。   要不是他,恐怕已经被可恶的粆图杀掉。   他郑重行礼,跪拜礼,以示感谢。   在阿敏临走之际,朱由检说了句,“若在辽东不如意,可随时来北京,朕的大明欢迎你!”   阿敏没有回应,毅然决然的走了。   朱由检隐约觉得,两人迟早还有再次见面的时候。   到那时,你会服服帖帖。   而朕的大明,肯定会蒸蒸日上。   女真人袭击塔山、杏山,朱由检吩咐各地坚守,不许出城浪战,暂时也不要救援。   一切军事行动,待出了正月,如果女真人死战不退,到时再议。 第115章 没头脑和不高兴   京城四夷馆的粆图台吉再次消失,招呼都没打,逃走了。   在朱由检出城去顺义的路上,粆图带人袭击阿敏,险些得手。   被朱由检撞到以后,阿敏获救,粆图被“请”回四夷馆。   这些日子以来,各国使臣纷纷离开,粆图因为上次的事情,属于被“看押”的状态,他不得不使出金蝉脱壳之计,再次脱离大队伍,一个人逃离京城。   这个消息传进皇宫,皇宫的主人朱由检不在,只能加急将奏疏转呈顺义皇庄,映月湖中间的北岛。   周婉言很生气,她是后宫的女主人,却没有人尊重她。   上次和懿安皇后张嫣起了冲突,陈圆圆居然帮张嫣说话,让她很生气。   皇帝看似赶走张嫣和陈圆圆,结果呢,皇帝自己跑去顺义过年,直到元宵节都没回来,反倒是皇宫里的自己冷冷清清,身边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   更可气的,张嫣好不容易搬进慈宁宫,这是一座代表身份的宫殿。   结果呢,张嫣居然让出自己的坤宁宫,给一个身份仅仅是“妃”的田秀英住。   坤宁宫历来是皇后住所,你张嫣不住,应该给我啊?   这摆明是故意给自己难堪,她要是早让出来,住进去的肯定是她周婉言,哪里会有田秀英的份。   还有最最可气的,刘太妃走了,懿安皇后滚了,后宫中说话算数的还是她这个皇后了吧?   皇帝似乎处处和她对着干,居然将李康妃请回,封她为怡康太妃,居干清宫西侧的养心殿,行使皇太后大权。   因此,周婉言仍旧是后宫的二把手,位子在李太妃之下。   她气啊,今天打了两个宫娥,还有一个宦者,仍旧气愤难当。   有宦者来报,嘉定伯来了,在门外侯旨呢!   周婉言吩咐让父亲进来,仍旧噘着嘴,好像全天下人都欠她的。   嘉定伯周奎见到她,喊道:“女儿,陛下不是发了诏旨恩准,你元宵节是可以回家的。”   周婉言哪有那个心情?   再说了,堂堂的皇后出宫,知道多大的阵仗吗?   周奎很无语,劝道:“女儿,你要学一学陛下,他一匹马便可以出城,哪里会讲什么排场?自从陛下登基,他去天津、守保定,又回到顺义皇庄,出城不是一次两次。陛下尚且如此,你这个皇后也可以放下架子,该回家便回家,你母亲想你了。”   周婉言知道,母亲因病不能行走,只能在家半躺着,不太方便进宫。   她气得直跺脚,要是不被禁足两月,要是皇帝一直在宫里,守在自己身旁。要是宫里不来这个李太妃,或许周婉言能有心情回家。   现在,全毁了,她的天空一片黯淡。   怎么才能赶走李太妃?怎么才能让陛下回宫?   周奎是个财迷,以前给人算一次卦,大概能赚几钱银子。自从朱由检登基,他的身价水涨船高,一次赚个几百两是常事,遇见大方的能有两千两之巨。   周奎心里清楚,不是自己能耐多大,而是别人想借他巴结皇后、巴结皇帝。周奎心安理得的收了,并默默记下对方的名字。   上次进献江南女子的事,皇帝给他上了一课,让他赔了个底朝天,几个月积攒的财富瞬间清零,还背了一屁股债。   要不是丽春院的新掌柜免了他的债,周奎现在还是个“负翁”,他知道一切都在皇帝掌控中,意识到皇权的可怕。   今天入宫,周奎一来是想闺女了,二来也是想劝劝她。   没等他开口呢,周婉言小嘴叭叭的,提出要赶李太妃走。祖宗啊,太作了,你能消停一下吗?   “女儿,你可知李太妃是谁?”   周婉言知道啊,“还能是谁,乐安公主的生母,泰昌帝时的选侍,后来天启帝时封康妃。再后来,陛下将她撵出宫。   不知为何,又给弄回来,还封了个怡康太妃。这……不是朝令夕改,闹着玩吗?”   周奎示意女儿说归说,别激动!   “为父听人说了,李太妃还是李选侍的时候,负责照料三个孩子,一个是乐安公主,一个是天启皇帝,还有一个便是当今陛下。   据说啊,李太妃非常喜欢陛下,他甚至为了陛下,将当时的皇太孙,也就是天启皇帝交给别人抚养。”   周婉言不解,“既如此,陛下当初为什么赶走李太妃呢?”   周奎回答:“亲情嘛,有时候难免有些误会,只要跳出事情本身,便一定会发现,那些事情都是鸡毛蒜皮,陛下还是放不下李太妃,才会请她回到皇宫,册封她怡康太妃的封号。”   “可是,她掌了皇太后印,行使皇太后职权……”   周奎再次制止女儿,说话别那么急。怡康太妃这次出宫,和女儿、女婿住在驸马府,她已经不是那么想回宫了。   听说啊,李太妃接到皇帝的诏旨,一开始是拒绝的。还是宣旨的曹公公规劝,并替皇帝传达了几句悄悄话,李太妃才最终答应下来。   “悄悄话?陛下对她说什么了?”   “听闻啊,陛下说,李太妃可以随时出入宫,想住养心殿便住养心殿,想回驸马府便回驸马府。   还有呢,乐安公主和驸马巩永固可以随时进宫拜见她,只要不是宫禁,随时都可以。”   “放肆!当皇宫是哪里?有没有规矩?”   周婉言几乎是脱口而出,看到惊呆的父亲,她才发觉自己又失言了。   说上面那段话的是皇帝,听的是太妃,身份地位都比自己高,自己有何资格去评判呢?   周奎很无语,劝道:“女儿,你必须改改脾气。对李太妃,你要以婆媳之礼相待,争取她的欢心。对陛下,你要体贴顺从,多说他喜欢听的话。对于其他的妃子,也已经多交朋友少树敌……”   周婉言明显有些不耐烦,够了!   周奎看她几乎竖起来的眉毛,没有说下去。   打内心里,周奎有些怕这个女儿。   周婉言丝毫不觉得自己过分,李太妃明显是横空出世的,她凭什么排在自己前面掌管后宫?   还有那些嫔妃,什么田秀英、索菲亚、陈圆圆,还有袁梦荷,她们凭什么和自己比?凭什么做自己的朋友?   周奎没法劝,她发现女儿的心坎里竖起一道墙,这道墙把外界所有的信息的挡住,但凡是与里面不同的,周婉言都会排斥,甚至发起反击。   周奎能看出,周婉言并不快乐。她在焦急的等待,等待皇帝从顺义皇庄回来,然后走进她的慈宁宫,说她想听的话。   “父亲,你说陛下这几日能回来吗?”   周奎不知,“听闻朝廷大臣都急了,纷纷去请陛下回宫主持政务。”   “怎么了?朝堂上有何大事吗?”   “听说,察哈尔的粆图台吉跑了,他回去后一定会鼓动察哈尔的大汗,带兵袭扰大明朝的边关。”   周婉言不高兴的问道:“父亲怎么不是听闻,便是听说,有没有哪句话是确信的?”   周奎被女儿抢白,尴尬的表示:“应该都是真的!”   周婉言一撇嘴,又来个“应该”,父亲说话真的是不太靠谱。   周奎似乎为了证明自己靠谱,这次没用“听说”来开头,言道:“粆图此行没有讨到封赏,又在与女真人的打斗中死了一个侄子。更重要的,察哈尔人一再迁徙,很多牧场废弃,熬过今年冬天已经是极限,他们在草原上缺衣少食。”   “父亲到底要说什么?”   “察哈尔人有劫掠的意思,加上粆图带回去的借口。朝中大臣纷纷表示,他们的林丹汗一定会发动劫掠,时间在最近的一个月内,地点可能是大同或者宣府。”   一场大规模的入侵即将到来,皇帝却悬在外面,怎能不让大臣们着急呢?   周婉言不明白,“陛下为何不赏赐他们呢?安抚这些察哈尔人,让他们帮着打女真,大明这些年不是一直这样干吗?”   周奎无奈的说道:“大明朝十几年来,用于赏赐察哈尔的银子加起来足足千万两,他们的林丹汗一败再败,根本没有对女真形成压力,反而在战斗中丢弃大片土地,让女真日益强大。”   顿了一顿,见女儿在听,周奎继续道:“陛下这次召见各国使臣,其实改变了大明的邦交政策,不再赏赐察哈尔,改为平等的贸易。   同时,陛下加强与科尔沁各部的合作,提出迎娶科尔沁女子的建议,并要求亲王、郡王和大臣们与科尔沁贵族联姻,意味着大明要更换盟友。”   周婉言猜测道:“是抛弃察哈尔人,联手科尔沁各部?”   周奎点头,陛下是这个意思。不过呢,听内阁黄阁老说,陛下打算给察哈尔一些教训,最终还是与他们结盟,双方通过物品买卖各取所需。   周婉言皱眉,又是听别人说的,没自己的主见吗?   周奎摊手,很无奈的表情。你老爹我虽然是嘉定伯,却没有具体的职务和工作内容,如果不听别人说,哪里会知道国家大事?又怎么在宫外帮你?   周婉言又生气了,那个科尔沁女子,叫什么海兰珠的,她凭什么一来到就是皇贵妃,那位置岂不是仅次于自己?   田秀英一伙还没对付,又来个海兰珠,这日子还能不能过?   而且,田秀英怀了孩子。还有北岛的陈圆圆,仅被皇帝临幸一次,竟然也坏了。   自己呢,空空如也。   这日子,没法过了!   周奎见女儿砸东西,吓得告辞离开。 第116章 皇帝快跑   袁可立与孙承宗赶到顺义,见到徐光启,也见到被留下来主事的陈子龙,却没有见到皇帝,跑哪去了?   徐光启不知道啊,他现在整日忙得团团转。   以前的时候,他空有一身抱负无处实现,每日想来心中遗憾,哪怕没官做也不愿意回乡,六十多岁待在天津不走。   现在呢,过年后六十六岁的他无比忙碌。   火器局名义上交给学生孙元化负责,但他那个学生是技术型人才,配合他的毕懋康更是整日钻研无暇公务,徐光启要时不时的过问情况。   奇巧馆有几分自嘲的意思,但徐光启非常看重,唯有破除桎梏,放肆的去想象,才会有更多的好东西诞生,宋应星具体负责,徐光启是总管,总得过去管管;   还有汤若望的钦天监,已经从京城搬来此处,他是个老外,的确掌握最新的天文观测及一定的数学计算能力,但毕竟是老外,在中国有些水土不服,需要徐光启帮助。   再有一大块,皇帝调张国维、周堪庚等一批人负责兴修水利和推广农作物,徐光启是培育农作物的先行者,一方面忙着著作《农政全书》,一方面和这些人商讨,眼看着春耕时节到了,新型农作物的大面积推广提上日程,西北的水利工程需要开建。   上面已经是四项工作,徐光启闲暇时还要翻译《几何原理》,开创性的提出点、线、面等一系列概念。   过年时皇帝来看过,认为只翻译前面两章不行,必须全部完成,作为将来学生必学的内容。   这些并不是徐光启的本职工作,他的官职是国子监祭酒,负责国子监的管理,以及深入全国各府县的教育和考试,崇祯元年还面临着三年一度的会试和殿试,他都养会涉及其中。   徐光启将日常行政事务交给二把手陈仁锡,自己主抓顺义新校区的建设,以及今年两百名学生的招收工作。   大家理解徐光启的辛劳,他说不知道,应该是真的不知道。   那么,北岛上有吗?   皇帝的妃子都在北岛,他该不会是纵情于声色,流连忘返了吧?   徐光启很肯定的回答:不会!   在皇庄的这些天,皇帝虽然不上朝,但丝毫没有偷懒,几乎每天都将日程安排的满满的,还提出了很多的好点子,对徐光启的工作帮助不小。   袁可立发现一个问题,刘文炳哪去了?   此人虽然看着不顺眼,但人品有时候还是正的。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几乎和太监王承恩差不多,皇帝走到哪,他便跟到哪。   徐光启回忆,和皇帝情况差不多,大概有个四五天没见了。   孙承宗综合判断:“咱家皇帝又跑了!”   皇帝还跑?为什么说“又”呢?   自大明开国以来,除了打天下的太祖和成祖,后面的皇帝极少出宫,上一个这般胡闹的是正德皇帝,出关打过仗,还下过江南。   当然,还有个英宗皇帝,他不是私自出行,他是带几十万人御驾亲征,在土木堡被人擒获。   孙承宗问:“你说陛下会不会出关打仗去了?”   孙承宗想想都怕,大明的军力不可与以前相比。别说是强大的女真骑兵,哪怕是蒙古的察哈尔、喀尔喀或者科尔沁,随便哪一支队伍进犯,大明军队都没有胜算。   徐光启问:“我们的新军也不行?”   孙承宗摇头,“假以时日,有徐大人的武器装备,有京营的操练,有战场的厮杀磨练,大明军队必将大放异彩。可惜,时日尚短,恐难以对敌。”   袁可立提出不同看法,“两位大人莫急,现在看来,陛下很可能已经去了宣府、大同一带,他要亲自指挥作战。”   “这可如何是好?”   袁可立是三人中最沉着的一个,劝道:“我等都期盼一代雄主的出现,太祖、成祖谁不是战场摸爬滚打出来的?既如此,又何必要阻止陛下亲临战阵?”   他吩咐人拿出地图,在案板上铺开,介绍道:“宣府、大同距离京师很近,陛下消失四五天,应该已经到了。其实,陛下早已安排此处的防务,先是调平叛有关的袁崇焕任宣大总督,又派卢象升的天雄军入驻,这摆明是要和察哈尔掰一掰手腕。”   孙承宗念叨,“义乌军一万,天雄军一万,加上宣府、大同原有的兵力,能与察哈尔人一较高下?”   袁可立笑道:“孙老别在老朽身上取乐,你又不是不知,边军已经废弛到何等地步。宣府、大同原有兵力能战之士不会超过两万,又要负责各处城池、要塞的防守。   陛下能战之兵都是新军,除了义乌军、天雄军,你作为都督府的左都督,莫非不知其它变化。”   孙承宗装糊涂,这些都是军事机密,他这个左都督守口如瓶,哪怕是徐光启、袁可立也没有乱说。   “孙老,老朽猜一猜,你看对否?”   孙承宗摊手,你猜。   “宣大防线的西侧是陕西,新任三边总督洪承畴守在那里。宣大防线的东侧是蓟辽防线,陛下最近刚刚裁撤边军、迁徙军户,命令王在晋统兵于此。   那么,陛下调动的军队呼之欲出,无非是西边孙传庭的秦兵、东边的京营,以及最晚成立的保定军。”   天雄军、义乌军、秦兵、保定军,加上周遇吉、黄得功统领的京营,以及两千入关的关宁铁骑,这不是呼之欲出的出场名单,而是大明朝在保障各处正常防务基础上,所能拿出的全部身家。   三位老者都能看得出,皇帝是想一战打出气势,一战打出大明朝憋了多年的苦闷。   为此,他不惜倾巢而出,如果宣府、大同周围有海的话,估计毛文龙、郑芝龙的海军也会来。   从孙承宗的眼神里,袁可立知道自己猜对了。   皇帝既然不说,说明这是个机密,他们三人不能露出忧虑,要大大方方回到各自岗位,对同僚说皇帝近况很好。   不管说他沉迷于酒色,还是在顺义的山野间游猎,相信皇帝是不会生气的。   这出戏,他们三个必须演好。   ……   宣化城内,袁崇焕紧锁眉头,看着地图上绵延的长城防线,他有些一筹莫展。   皇帝派人送来消息,说察哈尔蒙古很可能近日来犯。这宣府北面的长城分为六段,加起来一千一百多里,设置边墩一千二百七十四座、冲口一百九十二处。   袁崇焕拿不准敌人从哪里下手,换一句话,不管敌人从哪个位置突破,袁崇焕都没有把握守住。   为何不修城墙?   因为资金短缺,很多年里连军饷都发不上,长城已经年久失修。   袁崇焕在辽东时,之所以能够取得“宁远大捷”、“宁锦大捷”,原因是坚固的城墙和霸道的火炮。   现在呢,火炮已经送来了,皇帝从佛郎机人手里新买三十门,其中十门火炮安在宣化城的城墙上。   这些火炮比以前的厉害,炮管更长,射程更远,而且是子母弹,每次装填母弹后能连续发射六七次,射击频率加快,又不容易炸膛。   据说,火器局的孙元化正在仿制,而且还有革新,有望在今年内推出更先进的火炮。   袁崇焕喜欢大炮,在大炮上面尝到了甜头,这次的火炮不但厉害,而且有专门的佛郎机炮手,他们会和大明官兵一同战斗,让大明的火炮手尽快入手。   袁崇焕做了最坏的打算,一旦各处要塞被攻破,宣化城将成为最后的屏障,有这些火炮在手,他多少有几分胜算。   北方有句俗话,没出正月就是年。袁崇焕却没有过年的喜悦,他的眉头仍然是缩着的。   军兵来报,朱公子求见。   哪个朱公子?   在袁崇焕愣神的时候,拜年的朱公子到了。   袁崇焕只见过一次皇帝,还是在朝堂上,两人距离比较远。   那次见面之后,皇帝没有单独召见他。而是在三天后,将他派到宣化城。   朱公子便是皇帝朱由检,他热情的“祝贺新春”。袁崇焕被整愣了,连忙跪下行礼。   “此乃军营,勿需俗礼!”   朱由检来到宣化,朝主将的位置上一坐,问道:“袁将军,可知朕的新职位?”   袁崇焕哪里知道,也不敢乱猜。   “天下兵马大元帅,京营总管!”   朱由检拿着腰牌嘚瑟,他现在不止是皇帝,还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有权调派全国各地的军队。   还有,如意赌坊早就赌“京营总管”的人选,皇帝再一次让所有投注者血本无归,宣布自己才是。   终大明一朝,近三百年里的十几位君王,在朱由检之前只有一个人这样干过,那就是正德皇帝。   正德皇帝是被逼得没办法,身为皇帝,出关居然被一个基层军官拦住,一生气给自己封个官,做到出入自由。   朱由检不是,没人逼他。   袁崇焕不是普通人,皇帝此举不是胡闹,恰是他的厉害之处。   大明的军队为什么弱?   和那些弊端有关,但是根子上在于皇帝的不自信。   明朝在这一点上和宋朝类似,宁愿自己变弱,也不允许出现军阀。宁愿便宜外人,也不允许自己人抬头。   正因为担心军阀的出现,才会制定一系列的限制措施,让他们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以文制武,让武将地位严重低于文臣,   可以说,大明军队里的种种腐败,很大原因出于统治阶级的政策,以及因政策形成的大环境。   朱由检即位以后,提出“强根固本”的治军策略,在削减边军耗费的同时,大幅度增加京营的战斗力,他亲自出任全国的军事总指挥,完全合乎最开始的设计。   而且,袁崇焕觉得,皇帝似乎是话中有话。   他为什么不让自己去最熟悉的辽东,而是陌生的宣府呢?   皇帝的表情开始变得严肃。 第117章 揭穿老底   袁崇焕要想得到重用,必须说清楚辽东的事情。   皇帝一向和蔼可亲,很多官员在就任前都会得到他的召见,有些人还能共进晚餐。   袁崇焕统兵扫平南路的近十位藩王,又有此前在辽东的赫赫功绩,在上任宣大总督之前,竟然被无视。   袁崇焕能混到今天,绝非浪得虚名之辈,他知道里面有蹊跷。   皇帝终究还是出现了,在宣化城的总督府内。   朱由检要想开创伟业,袁崇焕是不错的帮手,前提是你要交代清楚,一些问题拿出来讨论,朕会给你满意的答复,再敢遮着藏着,甚至有自己的小心思,别怪皇帝无情。   “袁都督,辽东形势,如何看?”   “微臣同意陛下的看法,守则有余,攻则不足。”   “那朕计划将兵力缩减到六万,袁都督可有异议?”   十一万多人,减少到六万,差不多少了一半。   袁崇焕犹豫,不知如何回答。   “六万是辽东的真实兵力,对不对?”   皇帝既然敢说,定然是有依据的。袁崇焕再也不敢隐瞒,噗通一声再次跪倒。   这一次,朱由检没有扶,就让他跪着。   “当初,王在晋质疑辽东兵力,要求清查士兵数量,与孙承宗孙先生争执,可有此事?”   袁崇焕老实作答,“确有此事!”   “王在晋说的是对的?”   袁崇焕不敢隐瞒,“王大人没有说谎。”   “但是,孙先生说,你以后可以按照实际数量领取饷银。于是,王在晋发现不可,对否?”   还是对的,袁崇焕的盔甲下开始冒汗。   朱由检做总结陈词,“你们做都督的未必贪墨军饷,却要多领一些安抚军士,也能保住各级将领还有他们的私兵忠心。”   皇帝全知道,袁崇焕跪在那里,身子已经有些发颤。   “你也是征战沙场的大将,何以在朕面前惊慌?起来吧!朕若是惩治你的罪,用不着亲自来一趟。”   袁崇焕起身,被赐座,战战兢兢屁股蛋轻轻挨着椅子,抻着头听皇帝教诲。   “袁都督,朕一开始想不明白,你和孙先生有那么大的功劳,为何得不到朝廷应有的奖赏。   拿宁锦大捷来说,你只是官升一级,赏银几百两,事后不久辞官走了。   而魏良卿什么没干,升为国公,魏忠贤的两个孙子加侯爵。   当时啊,朕为你打抱不平,以为你在官场被排挤,后来清楚辽东的局势以后,很想对你说两个字,不冤!”   王在晋是坏人吗?恐怕不是,只是你们政见不同,立场不同。   王在晋不领十一万多人的军饷,他在辽东混不下去。   后来,王在晋提出放弃宁远和锦州,大明军队退守山海关,并不是他怯战。   袁崇焕提醒,“山海关并非简单的关口,要想守住还要看周边几处要塞,一味退守是绝对守不住的。”   “朕了解一些,正因为袁都督所说的原因,王在晋才提出在山海关外险要处另铸新城的提议。   于是,当时还是文职的袁都督,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王在晋。也正因为此事,身为帝师的孙先生跑去山海关外,亲自与王在晋当面商议。”   皇帝说的没错,袁崇焕的军旅生涯是从孙承宗、王在晋的争执开始的,正因为意见一致,在孙承宗主政辽东之后,袁崇焕来到辽东,一步步被提拔,成为后来威名赫赫的袁都督。   关于此事,朱由检不觉得王在晋错了,也没觉得孙承宗不对。   此乃大环境使然,如果非要追究罪责,应该属于皇帝,以及前面的几位皇帝。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大明的军队不能打,那些军户出身的军卒,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甚至连兵器都没有。   军队打仗靠的是亲兵,相当于将领的私兵,这些人拿更多的饷银,其中不少人还有大片田地。   王在晋如果非要清查辽东军兵的数量,只领六万人的饷银,他在辽东一定待不下去,迟早被自己人干掉。   孙承宗可以大义凛然的告诉他,有本事你就清查,有本事你就领六万人的饷银。   这才是王在晋后来改口认错的原因,他是外来户,这些将领的私兵才是辽东的主人,也是这里的地主。   因此,王在晋才会向朝廷提出放弃辽东、在山海关外另铸新城的建议。   在军事层面,这属于战略收缩。   在国家层面,则属于丢弃国土。   放弃辽东几百里的土地固然可惜,但是每年几百万的军费谁能受得了?   因此,孙承宗会反对,两者之间展开一场辩论。但是,他们辩论的内容并不重要,核心的问题是要不要保留辽东的军事阶层。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诸如吴襄的吴家、祖大寿的祖家,还有满桂、赵率教、何可纲等一批军官,包括东江的毛文龙,大家已经是小有规模的地方势力。   一旦他们几家有人联合起来,便会出现大明朝最担心的军阀。   皇帝要打击,要整治,魏忠贤只是那个传达指令的,眼看着袁崇焕在辽东做大做强,果断的逼他辞官走人。   如此看来,袁崇焕是正义的吗?王在晋是愚蠢的吗?魏忠贤做的全错吗?   一切都是未必。   朱由检固本强元,不断扩展京营的规模,恰是为了改变京营与地方军队的比例。   京营虽然强大,但每一位将领最多率领万余人,朱由检不放心别人统领,亲自给自己授予官职,全国兵马大元帅,京营总督。   话谈到这里,袁崇焕清楚皇帝的思路,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在刚才的对话里,皇帝表达了两个意思。第一是大明需要强军,需要组建一支能够战胜女真和蒙古的强大军队。   第二是军权必须在皇帝手里,这也是他孜孜不倦参与军务,每一次战争都要亲自坐阵的原因。   朱由检今天没带任何人,选择独自与袁崇焕对话,目的不是显摆,更不是责怪,而是让袁崇焕摆清位置,在新岗位上发光发热。   袁崇焕原本还想主动上疏,求取去辽东战斗的机会。   现在看来,皇帝能用他已经是恩赐,绝不会放他与山海关外的将领共事。   站在袁崇焕的立场,他最喜欢的三位将领是祖大寿、何可纲、赵率教。   现在看来,不但不能去见他们,也不能申请召他们来宣化。   朱由检先立威,然后请教,辽东战局,如何破?   袁崇焕不能赞同当年王在晋的做法,因为他当年是反对最猛烈的,现在改弦易辙等于打自己和老师孙承宗的脸。   朱由检也不会,此一时,彼一时。   如果拿不出辽东几百万军费,或者因为军费弄得民不聊生,他或许会考虑。   但现在的大明不缺钱,仅仅是郑芝龙,去年的一千两百万已经送来,加上江南一带开始收商税,还有江南制造局、江南纺织厂等可以赚钱的企业,朱由检考虑的是如何花钱,而不是省钱。   锦州、宁远不能放弃,还要找机会夺取辽阳、沈阳。   大明十三省两直隶,加起来近亿的人口,只要内部不出问题,还怕耗不过天寒地冻中的女真人?   袁崇焕不说几句有建设性的话,今天的交谈混不过去。   他见状只能提出自己的看法:“陛下可以不放弃辽东,但可以放弃在辽东种田。”   朱由检笑道:“此话与你老师孙先生恰好违背啊!”   袁崇焕有什么办法,因为在辽东种田,吸引大量的百姓加入,于是有了强大的关宁铁骑,才能守住两座城池。而且,正因为他们种田,解决了接近一百万的军饷问题。   大明既然有钱了,可以放弃这些收入,将百姓全部接入山海关内。   好处有很多,首先是避免军阀的出现。这些将领仍旧有兵,但是没田,粮食和军饷全靠朝廷接济,如同襁褓里的婴孩,一旦断了母乳,会立即死掉,还想做军阀?   其次,辽东是战区,粮食生产有好处,同样会资敌。不管是别人来抢,还是有人贩卖,总归是便宜了女真人。   如果百姓没了,田地不种了,大明损失部分粮食产量,但同时扼住女真人的脖子,让他们没粮食抢,也没粮食买。   最重要的,当这些军卒的家眷迁走,一定程度影响他们的战斗意志,但同时让他们清楚的意识到,家眷还在朝廷手里,不能完全跟着将领走。   接下来,无论是朝廷清点人数、裁撤冗员,还是把他们调派到其它地方,军卒只能顺从。   果不其然,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只要迁走辽东的百姓,让他们住在“安全富庶”的地方。   那么,孙承宗说的那些不可以,王在晋不敢干的事情,自己苦思良久无法解决的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朱由检此举等于否决孙承宗“以辽人守辽土”的基本原则。   辽东如果还在,一定是朝廷的辽东。无论是东江的毛文龙,还是山海关外的祖大寿、赵率教、何可纲,他们都是大明的将领,而不是军阀。   袁崇焕敬佩的看皇帝,如同皇帝一开始所说,这是大环境使然,是朝廷政策在地方上的折射,是整个体系互相之间的钳制,他并非愿意如此。   皇帝即位后解决权力问题、财政问题,以及生产资源问题,接下来便可以向辽东开刀。   而迁徙百姓是一个好主意,因为有更安全、更富庶的安置地,还可分配大片的耕地,甚至连房舍都提前盖好,辽东的百姓谁不愿意去?军卒们谁又不想让家人安稳?   又是一招温水煮青蛙,等到军卒们顺从,把家安在皇帝眼皮底下。   以后无论是裁兵还是清点人数,到那个时候,辽东的军卒没意见,将领也只能执行。即便他们想造反,军卒们不会跟随。   谈完了辽东,终于轮到火烧眉毛的大事,听说察哈尔的林丹汗亲自统兵,我大明国界线绵长,搞不清他进攻大同还是宣化,更不知他从长城的哪一段突破,怎么防?   朱由检提醒他,知道大明的历任宣大总督、蓟辽总督有几个得到善终吗?   一旦战争失利,被拿来问罪的全是他们。   而大明朝最近一百年的防线,几乎是千疮百孔,处于一捅即破的脆弱状态。   袁崇焕又出一身汗,他来是当替罪羊的?   不是!   朱由检说道:“朕来了,看你指挥战事。一旦失利,责任由朕来背。若是胜了,功劳属于各级将领。” 第118章 等你等了好久   三万察哈尔大军向宣化城进发,这一次他们瞄准的是青泉堡,走独石城,然后进逼宣化。   一旦突破宣府防线,前面是居庸关,再向前便可抵达顺天府,距离北京城不远。   林丹汗以为,不需要打到北京,大概在宣化城下,大明就该屈服了。   他们此行的目的更多是恫吓,让明国乖乖的交出银子和粮食。   弟弟粆图骑马在林丹汗旁边,前不久他作为使者去北京,已经探查清楚大明边防的虚实。   粆图说,大明正在裁撤边军,蓟镇已经完成,但是新军也已经招募。攻击此处需要绕路,而且讨不到好。   相比较而言,宣府刚开始裁撤边军,并未补充新军,处于军力前后交接的空白期。于是粆图建议攻打宣府,而不是稍微向西的大同。   据最新消息,他们有一支刚在南面打了胜仗的军队进驻,人数是一万人。   林丹汗并不怕,在他的印象里,明国的军队不经打,蒙古骑兵以一敌三,甚至以一敌五不成问题。   粆图在大明受了委屈,但是他并不主张动武。回到察哈尔部以后,粆图反复建议,可以通过马市与大明贸易,用草原上盛产的牛羊、毛皮换取明国的粮食、布帛、食盐和铁器。   不知为何,林丹汗暴怒。   明国多年来给我们的“市赏”没了,此次派粆图去是想多要一些,那些已经被自己攻灭的部落,原本给他们的“市赏”应该转交我们。结果呢,不但讨要不成功,连以前给的那些也没了。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林丹汗不能忍。   粆图与女真的二贝勒起冲突,粆图成功设下计谋,差一点便可以斩杀对方,替无数察哈尔人复仇。明国皇帝阻止了,救下女真二贝勒,反而扣押粆图。   这是明目张胆的拉偏架,林丹汗不能忍。   粆图并不知道,林丹汗嘴上喊着不能忍的两件事,其实他都能忍。   这两件事是喊给手下的头目听,让大家同仇敌忾,共同完成此次劫掠。   林丹汗有他第三个理由,估摸着在整个察哈尔,能猜到的寥寥无几。   四年以前,林丹汗定下一门亲事,他要迎娶科尔沁部亲王的女儿,整个大草原上最美丽的女子,名字叫海兰珠。   对科尔沁人来说,他们夹在察哈尔和女真之间,很长一段时间是左右逢源,通过外交将双方稳住,才能换来自己部落的繁盛。   外交最直接的手段是联姻,于是亲姐妹海兰珠、布木布泰分别嫁到西边的察哈尔部、东边的女真。   布木布泰年纪小,却已经嫁出去,成为女真大汗皇太极的侧福晋。   而姐姐海兰珠,明明比妹妹大了四岁,仍旧待字闺中。   原因出在林丹汗身上,他没来得及迎娶海兰珠,就在与女真人的战斗中败下阵来。   此战过后,他丢盔弃甲,族中死伤无数,更有多个部落投靠女真。   科尔沁人发现他不是女真的对手,于是选择投靠女真,林丹汗和海兰珠的婚事无果而终。   但是,科尔沁人没敢将事情做绝,毕竟林丹汗只是败了,他仍旧是察哈尔部的大汗,是蒙古黄金家族的嫡系传人,存在东山再起的可能。   因此,海兰珠成了大姑娘,妹妹布木布泰十二岁出嫁,她过年后已经十九岁,眼看快要熬成老姑娘。   因为她与林丹汗的关系,没有人敢来求亲,科尔沁蒙古也没有让她再嫁的意思,远近皆知的草原第一美女,成了最有名的草原剩女,就这样辜负了美好时光。   大明皇帝朱由检成了英雄救美的那个,居然堂而皇之的求娶海兰珠,还要封她皇贵妃,搞得普天下都知道,这是要公然打林丹汗的脸吗?   朱由检口口声声与察哈尔贸易,双方要和平,要各取所需,一同捱过可怕的寒冷。   但是他做了什么?对使臣粆图的无礼只是小事,他取消“市赏”属于背信弃义,求娶海兰珠简直是杀人诛心。   林丹汗没法忍,也无须再忍,不给明国一点颜色看看,他们还以为自己真是天朝上国呢!   ……   宣化城的总督府内,朱由检将刘文炳、卢象升、索菲亚等人喊进来,加上宣化的总兵、副总兵和游击将军,大家一起开个会,部署下一步的决胜策略。   经历朱由检的一番“收拾”,袁崇焕至少知道,皇帝是个通透的人,他对辽东的情况全熟悉,对大明的各种弊端了如指掌,不是那么好骗的。   几位将领不明就里,不知道为何袁崇焕俯首帖耳,近乎发自内心的崇敬皇帝。   他们更加不太明白的是,皇帝怎那么确信林丹汗一定会攻打宣化?   他不会打大同吗?不会打蓟镇吗?还可以去三边总督洪承畴的防线。   朱由检并不完全确信,因此才会让洪承畴加强防备,让蓟镇进入战备状态,又派孙传庭的秦兵进入大同城守卫。   但是,朱由检觉得,经过此前的努力,林丹汗有八成的概率会来这里。   他做的主要工作是迷惑粆图,故意泄露大明的边防和边军裁撤情况。   按照工作进度,此时蓟镇已经完成,宣化正在进行,攻打这里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他口口声声说要和平,要开马市贸易。但朱由检知道,和平是靠战争打来的,你不能压制察哈尔人,以后哪怕贸易也难求公平。   因此,朱由检表面一套,背后向粆图展示另一套,战争要打,而且必须尽快。   粆图没有上当,林丹汗被惹毛了,明国皇帝要娶自己的女人,传出去还怎么有脸在草原上混,是可忍孰不可忍!   至少,林丹汗不能忍。   朱由检推测,他不是要攻入京城,只是在边境线上豪横一把,让大明知道他的厉害。   “市赏”还得继续给,而且要给多些。海兰珠是不能娶的,谁都不行。   既然是展示力量,当然要靠北京城近一些,让朱由检感受到威胁。   以上条件组合在一起,朱由检判断,林丹汗大概率进攻宣化城。   众位将领听了皇帝的表述,已经收起那份轻视,皇帝可能没有在战场厮杀,但他的谋划不可谓不周密。   更重要的,他有着清醒的头脑。   对大明来说,战争的目的是和平,皇帝挑起林丹汗的敏感神经,为的恰恰是和平,以及大明新军在这次战役中的成长。   为此,皇帝几乎带来全副家当。天雄军、义乌军、秦兵、保定军、京营各部以及锦衣卫的缇骑全部到来,听说两千关宁铁骑,还有皇帝从南方招来的狼兵、白杆军各两千人也在赶来的路上。   也就是说,除了边地有防守任务的军队,还有守卫皇城的勇卫营,大明最精锐的军队全部到齐,这是一场大会战。   朱由检把道理说明白,把形势说清楚,接下来将任务交给袁崇焕,“朕的大都督,你来安排吧!”   袁崇焕起身走到作战地图前,指着说道:“微臣同意陛下的判断,不管察哈尔人兵分几路,宣化最可能是主战场。微臣有几点部署,不当之处请陛下,还有几位将军指正。”   第一,暂时停止裁军,让宣府各处的守军继续坚守。但是,他们的家属,还有军户、农户,按照陛下指示,以及李邦华李大人的具体安排,三日之内全部撤出原地。此乃坚壁清野,不给察哈尔人劫掠的机会。   第二,给各堡垒守军下发指令,让他们至少坚守城池一天,如果事不可为,当天可连夜撤退。   也就是说,各处守军但凡能防守一天,都可以活着退回来。   第三,宣化城坚城一座,又有佛郎机炮助阵,我等可将此处作为决战之处。   到时候,各路军队出城对敌,佛郎机跑在城墙协助,必可大败敌军。   朱由检基本同意他的作战策略,在辽东的时候,不管是坚守城池,还是出城迎敌,袁崇焕依仗相同的东西,第一是坚城,第二是火炮。   在出城面对骑兵的时候,火炮可以轰击他们的后队,打乱他们的阵型,也可能惊吓到战马,然后双方正面对敌,大明军队面对草原骑兵时的劣势得到很好的弥补,便会增加获胜的机会。   朱由检觉得,袁崇焕的思路是对的,但是还不够。   既然要打,应该把他们打疼。   其它地方拼死抵抗,唯有宣化前的几座堡垒可以诱敌深入,袁崇焕说坚持一天可退,那就一天,一定要想办法将敌人引到宣化城下。   按朱由检的意思,如果能发挥火炮的优势,可以先不出击。毕竟,草原骑兵的厉害有目共睹,咱们得保全这点家底。   然后呢,派出京营的骑兵,以及关宁铁骑,快速抢夺他们后方的堡垒,断掉察哈尔人的后路,到那时,他们攻城不能,后退被阻,又无法劫掠附近百姓,剩下的只有死路一条。   袁崇焕听了皇帝的建议,沉思良久,说道:“陛下的诱敌深入之计,微臣十分赞同。只是有两点未知,一个是宣化城如果单纯防守,能否守得住。   另一个是断察哈尔人后路的军队要求太高,他们占据堡垒容易,能否顶住敌军反扑至关重要。”   朱由检笑了,他透露来自察哈尔的密报。   “林丹汗此行只有三万人,我军已经倾举国之力。到时候,断后路的任务交给京营、关宁铁骑,还有驻守大同的秦兵,只要林丹汗敢来宣化城,朕确保他有来无回。”   三万人?堂堂黄金家族的嫡系传人,以统一草原为己任的蒙古大汗,怎么寒酸如此?   朱由检并没有提起隐藏的帮手,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还是留个悬念。   此战能打成什么样子,是否可以大获全胜,他知己却不够知彼,只能尽最大努力,考验他和大明新军的时候到了。 第119章 巨商范永斗   一米九多的索菲亚算得上大块头,加上一身盔甲,腰间挎着刀,走在路上威风凛凛,路人无不侧目。   在她的掩护下,换装后的朱由检成了普通人,带着刘文炳和王承恩在她身后溜走,反而像个路人一样,并未引起注意。   刘文炳有件愤愤不平的事,他家“亨通钱庄”的商号开得很好,去年覆盖顺义府各处,达到无论你住在哪,去票号最多半个时辰,效果已经不错了。   在这个基础上,作为大股东的朱由检建议,是时候对外扩张了,原本计划的江南一带必须开,松江、苏州、杭州、南京这些大城市不能没有。   即便在商业略显迟钝的北边,诸如宁远、锦州、山海关,还有九边的各处要塞,必须都要有。   刘文炳听出皇帝的意思,亨通钱庄不止要赚钱,还要承担一些社会责任。   在宁远、锦州这样的孤城开票号,目的是服务在此服役的大明军人,从此不用将大把的金银带在身上,票号将给他们提供贴心的金融服务。   在计划新开的诸多分店中,大多数进展平稳,有的甚至已经开始营业。   毕竟他们有何雄厚的财力,还有深不可测的官方背景,信誉方面又从无问题。   但是,唯独在距离宣化城不远的张家口,亨通钱庄始终没有站稳脚跟,从过年到现在,派去的人工作的磕磕绊绊,不是看中的店铺被人买走,就是不经意间房子走水,要不就是运送的东西被人劫了。   亨通钱庄的业务那么多,一向都是刘文炳的父亲和叔父在忙,他并未太多插手,也不太关心票号在张家口的业务开展。   可是,今天既然来了宣化城,听闻在张家口经商的人不少在宣化城有住所,其中包括名声最大的商人范永斗,刘文炳便想去拜访。   朱由检听说后表示同意,张家口是大明连接蒙古的重要据点,是远近几百里的贸易中心。   听闻此处的晋商非常有名,那范永斗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来都来了,总要见上一面。   刘文炳派人送进去名帖,谎称朱由检是亨通钱庄在张家口的掌柜,想和范掌柜谈一笔大买卖。   刘文炳呢,只能扮演伙计,亲手提着不少礼物。   过了足足一刻钟还要多,刘文炳有些不耐烦了,差点吩咐身后的锦衣卫冲进去。   府上有仆从出来,引领他们进院。   范永斗的家并不奢华,一进门便是个大院子,在东侧还有一堆货物堆放着。   他在二进院子的书房里,正与几个人交谈。看穿着打扮,应该都是商人。   这些人走了,刘文炳刚要迈步,看见又有人进去交谈。   朱由检拉住刘文炳,来都来了,再等会吧!   看得出,范永斗很忙,即便离开张家口,回到宣化城里的家,还是不少人追到这里,和他谈买卖。   朱由检和刘文炳又等了足有一炷香功夫,见到院门外又有人朝里走,连忙进屋。   再不进去,恐怕有人会插队。   朱由检见到范永斗,行邻里街坊见面的礼,问候道:“范掌柜,你可够忙的。”   范永斗很有大商人的派头,看得出,他的时间很宝贵。   就连茶水,都是仆人递过来,他轻喝一口,随手又递给了仆人。   “敢问,这位掌柜如何称呼,找范某有何事情?”   刘文炳介绍道:“这位是亨通钱庄在张家口的朱掌柜,有些事情需要请范掌柜帮忙。”   范永斗一听高兴了,“你们早该来!”   朱由检和刘文炳对视一眼,钱庄在张家口开不下去,莫非真的与此人有关?   “范掌柜是张家口首屈一指的巨商,怪我们不懂事,开票号这么大的事,并未提前拜访范掌柜。”   范永斗连连摆手,“买卖嘛,赚钱固然重要,结交天下朋友更为有趣。听闻你们亨通半年多里开遍半个大明朝,真是可喜可贺。”   朱由检闻弦歌而知雅意,范永斗明显话里有话。   刘文炳也听出来了,他是想和亨通钱庄合作,甚至于占据一些股份。   就凭他,也配?   刘文炳是愤怒的,但是没表现出来,被朱由检不经意间打了一下手背。   “小弟此来恰好要讨教范掌柜的生意经。”   范永斗见对方是聪明人,问道:“你们是从京城来的吧?听闻你们亨通有背景。”   朱由检实言相告,“没错,亨通的两位东家是侯爵,家中老太太被封瀛国太夫人,就连家中最不成器的顽劣子弟刘文炳,现在是锦衣卫指挥佥事,统领缇骑。”   范永斗多少了解一些,但是听朱由检明确告知,还是被吓一跳。   看起来,亨通钱庄,惹不起。   可范永斗没打算惹,他想合作。   朱由检看出来了,问:“如若范掌柜愿意,你可以入股亨通在张家口的票号。同时呢,听说你手里有些稀罕玩意,亨通愿帮你卖到京城。”   范永斗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心中是雀跃的,他是张家口首屈一指的巨商,也是整个山西、陕西一带无人可比的买卖人。   但京城一向是他的禁区,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是张家口的地头蛇,不敢去北京城欺负强龙,他没有那个底气。   亨通恰好具备这个能力,京城的地界熟得很。   朱由检示意刘文炳别乱说话,这个范永斗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   他见好就收,起身要告辞。   别人走,范永斗顶多是站起身,更多时候是让仆人送出去。   朱由检要走,还没出房门呢,范永斗喊道:“朱掌柜,你不想看看货物?还有啊,亨通在张家口的事,你不想听一听吗?”   朱由检和刘文炳重新回来坐下,“那就先说说张家口的事,再看货物。”   范永斗说道:“既然朱掌柜有意合作,改日咱们去张家口详细商量,把协议签了。”   朱由检同意,等着他后面的话。   “你们商号原本看中正门大街旁边的店铺,是王登库王掌柜得知消息后提前买走。   后来,你们商号只好另选他处,放火烧你们房子的是田生兰田掌柜,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至于财物被抢,据说应该是黄云龙黄掌柜,在下只是听伙计说,并无实证。”   朱由检静静听他说完,问道:“这三个掌柜做什么买卖?”   “王登库和你们一样,做钱庄的,同行是冤家,对你们亨通的到来有些抵触,在情理之中。   当然了,他也顺带做些别的买卖,什么赚钱做什么呗。田生兰是个寡妇,他们家祖上做布帛生意,也经常跟着官府贩运粮食。   至于这黄云龙,一半是商人,一半是个贼人,什么来钱快他就来什么,张家口一带的商人都怕他。”   刘文炳插嘴问道:“敢问范掌柜怕他吗?”   范永斗明显抽了抽鼻子,应道:“在下经商多年,算是有些根基的,黄云龙轻易并不敢招惹。”   接着,朱由检和刘文炳去看货物,无非是草原上的东西,牛羊的皮毛之类,似乎没什么稀罕玩意。   看了会,朱由检失去兴趣,和范永斗告别离开。   回去的路上,刘文炳问:“表兄,你看出什么了?”   朱由检反问:“你呢,怎么看?”   刘文炳愤愤不平地说:“这是个狡诈的家伙,亨通钱庄在张家口的事,他一概推掉。相反,他委婉的提出,只有与他合作,亨通才能在张家口站住脚。他不但想要股份,还想让我们帮他在京城售卖东西。”   这只是其一,你没看到其二吗?   刘文炳摇头,表兄有何高见?   “朕怀疑他知道我等的身份。”   怎么可能?   “他可能不知道朕是皇帝,你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但他肯定查清楚亨通的底细,知道我们有官府背景。今日,你我二人登门,他说的话、办的事都是精心设计好的。”   “愿闻其详!”   “范永斗是买卖人,而且是大买卖人,凡事以利益考量本没有错。他越是想要股份,想让我们帮着卖东西,才显得他越真实。   但是,他犯了个错误。在给我们看东西的时候,全是草原上的普通物品,皮毛售卖需要亨通吗?一个游走于大明与草原之间的商人,没有一星半点的违法犯禁行为吗?”   恰因为范永斗的故意遮掩,反而欲盖弥彰。   刘文炳悟到了,“表兄的意思我知道了,他明知道我们是官府派来的,不敢展示律法禁止交易的物品。”   “此人的奸诈之处在于倾轧,他很敏感的判断我们的身份,然后将三个同伙的名字供出。   开钱庄的王登库、做布帛生意的田生兰,还有半土匪半商人的黄云龙,这说明什么?”   “还能是什么,第一是想借官府的手除掉这三人,他们可能是范永斗的竞争对手,也可能是某件事上有过节。   第二恰恰说明范永斗参与针对亨通的事,他越是“听说”,越说明他是知情人,甚至谋划者。不用等了,抓了这小子,揍一顿什么都说了。”   “不要急,这等奸商,应该拿来祸祸别人。他不是说张家口相见吗?你和他约好时间,我们去张家口一趟,探一探这帮商人的底细。”   刘文炳略显为难,大战在即,不如等赢了察哈尔人再说。   “察哈尔人三天内到不了,完全有时间赶回来。”   对朱由检来说,察哈尔的入侵只是短暂的。而大明的富强之路,少不了培养一帮能走出海外的大商人,天下闻名的晋商摆在面前,他忍不住好奇想去看看。 第120章 八大晋商   行进的察哈尔大军忽然停住脚步,他们抓住两名明国奸细。   一个是没胡子的中年人,叫葛九思。据他自己说,以前在明国的皇宫工作过,俗称太监。   另一个不那么胖了,脸也晒黑了,不再像白馒头,有点像放时间久了有些发霉的窝头,他叫孙之獬。   林丹汗亲自见这两个人,问大明朝京城的情况,问前面几座城池的防备。   葛九思和孙之獬已经逃亡有段日子,那日在西山被保定军搜捕,他们躲在密林中好几天,出来后不敢朝辽东方向跑,而是选择走蓟镇,想通过内喀尔喀蒙古的地盘,绕道去女真人控制的盛京。   无奈天不遂人愿,他俩在蓟镇受阻。两人发现城墙门洞旁贴着他们的画像,皇帝发了海捕文书悬赏缉拿。   两人无奈之下继续逃跑,反正是向北、向西就对了。   宣府这边严格控制塞外进入的人,却不太管出去的人,葛九思和孙之獬活像叫花子一般,葛九思本来就瘦,现在变得尖嘴猴腮。   孙之獬以前是大白胖子,现在变成小黑胖子。除非熟人已经没谁认得出来,他俩混了出去,总算逃离大明的边界,连日来的苦闷烟消云散。   然后,他们遇到了进击中的察哈尔人,极为悲催的被抓住,先痛打一顿再说。   林丹汗见到后,不太相信他们的身份。   幸亏两人都是巧舌如簧之辈,葛九思宫中的事门清,大明朝堂上没有他不认识的人。   孙之獬是高材生,做过翰林侍讲,给皇帝和文武大臣上课,知识渊博的有些吓人。   哪怕林丹汗问起宣化、大同、蓟镇等处的防务,两人滔滔不绝,似乎一切都在掌控。   没办法,他俩生怕被林丹汗看不起,一个不小心丢了性命。   林丹汗对大明的情况了解不多,前不久出使的粆图知道一些,还给他画了边关的地形图,带来大明裁军的一些消息。   现在听葛九思和孙之獬的讲解,林丹汗很是受用。当即表示,带上这两个人随军。   葛九思和孙之獬是绝望的,他们千辛万苦,已经记不清走了多少路,受了多少罪。   结果……仍然在路上,什么时候才能抵达女真见到大汗啊?   粆图打马过来问,“明国的人常说,兵贵神速,大汗莫要为了两个奸细,驻足不前啊?”   林丹汗认为,他俩不像奸细。   此外,本汗停止行军,并不是因为他们。   “左右两路到哪了?”   粆图回答:“忽而脱台吉统兵两万攻击大同,扎哈台吉统兵一万袭扰蓟镇。”   林丹汗听后很是伤心,曾几何时,他手下拥有三十万大军。   如今呢,他率领的只有三万。所谓的左右两路盟友,其实与他貌合神离,是林丹汗多次催促,方才出现在大明的长城下面。   按林丹汗的计划,应该首先是左右两路攻击,能成功最好,不成功也可牵制明军主力。   待明军的防线松动,林丹汗在中路发起致命攻击,直抵宣化城下,逼迫明国议和。   粆图觉得,那两位台吉未必真心实意的打。   如果大同和蓟镇不禁打,他们或许会闯进去劫掠一番。如果碰上硬茬,两位台吉首先想的是保存实力。   现在的察哈尔一盘散沙,他们在过去几年经历太多的败仗,一半的草原被别人夺走,不少的部落离林丹汗而去。   林丹汗在如此困境下,却必须对明国开战,他需要展现黄金家族的强大,并继续获取明国的钱粮供给。   甚至,这不是能否称霸草原的问题,而是他们察哈尔部还能否继续存在的基础。   ……   自大明开国以来,张家口都是对草原的贸易重镇,也是大明将城防与贸易结合最好的示范。   张家口被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属于标准的要塞。有一种说法,保定是京城的南大门,那张家口就是京城的北大门。   它位于西北方向,在野狐岭一带,从战国时便是长城的重要关隘。到了明朝,被称为明朝的九边之首。   最近一二十年,因为东北方向女真人崛起,大明的防御重点东移。   在此之前,大明主要的敌人是蒙古,张家口便是名副其实的九边之首。   此处设有卫所,有着坚固的城墙,向北控制漠北,向西遥望西域,保护着南面的中原,它是华北平原、黄土高原和蒙古之间的交通咽喉。   为此,大明派出一位总兵守在此处,可见对张家口防卫的重视。   在发挥堡垒作用的同时,张家口竟然还是商贸的中心。   筑城者别出心裁,在堡垒外建设外城,从外城向外延伸,直至外面的元宝山一带,形成“贡市”、“茶马互市”等一系列边贸市场。   这里有来自草原甚至更远地方的牲畜、皮毛、药材,甚至有来自奥斯曼、莫卧儿、波斯等地的物品。同时也有大明出产的丝绸、茶叶、白糖和瓷器。   朱由检第一次来,带着刘文炳和王承恩逛了半天,算是大开眼界。   刘文炳觉得,亨通钱庄应该开到市场上去,应该生意更好。   朱由检笑骂,你想钱想疯了吧?知道张家口的城池为何分开吗?   一半是堡垒,一半是市场。等到草原骑兵来了,市场全没了,只剩下堡垒还能守。   今天的张家口依旧有人,但是察哈尔蒙古到来的消息已经传开,官府在七天前便发了布告,只是商人们还等着赚最后一笔钱,估计最迟到明天,别说是元宝山了,张家口的外城也会空空如也。   刘文炳感慨,这些商人太拼了吧?   朱由检说:“在他们眼里,我俩何尝不是?”   都已经大兵压境了,咱不是勇敢的来到张家口吗?   而且要去亨通的店铺看看,要和范永斗谈合作,这难道不疯狂吗?   刘文炳直言:“谈完赶紧走,要是不小心赶上蒙古人进攻,表兄你有个好歹,我就是土木堡之变中的王振,就是忽悠正德皇帝下江南的钱宁。”   晦气!快呸呸呸!   刘文炳照做,但他留了个心眼,安排人通知守卫张家口的总兵,一旦有何不测立即动手。   在亨通选中的店铺,朱由检见到巨商范永斗。   范永斗和几天前不同,他带了不少人,逐一向朱由检介绍。   朱由检记不清名字,却听出这些人都是活跃在张家口一带的富商。   既然有这么大的阵仗,就一定有相匹配的买卖。朱由检不再遮遮掩掩,直言道:“蒙古人离张家口不远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想入股亨通的股份,恐怕各位没那个福气。”   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怎么?   富商们纷纷看向范永斗,你刚才怎么说的?要是亨通不让我等参与,便不能允许它来抢买卖。   朱由检没理会众人的咋呼,也不逃避范永斗质问的眼神,说道:“实话和各位说,亨通的主人除了瀛国太夫人一家,还有两个。一个是苏州富商鲍崖,他占的股份很小。亨通最大的东家,你们知道是谁吗?”   朱由检朝着东南的方向一拜,“那是宫里人!”   他没说是自己,故意打了个马虎眼,让这些富商摸不清头脑。   范永斗在想,你既然不合作,为何要大老远赶来张家口呢!   朱由检故意制造障碍,先给他们当头一棒,如此的“斤斤计较”,恰说明他们是来谈买卖的,从而消除对方的怀疑。   “亨通在京城分布各处,有意做些商贸买卖,计划中开设的店铺在内城便有十几处。   诸位手里有什么稀罕物件,亨通愿意转手卖给京城的达官贵人,利润平分,如何?”   商人们不太愿意,我们千辛万苦淘换来的东西,你们只是一转手,利润就平分了?   朱由检笑道:“一口大马士革的刀,在张家口你能卖出几个钱?哪怕运到江南又能值多少?但是在京城,高官显爵之人多的是,卖出十倍乃至百倍的价钱不在话下,我们亨通只取一半,够仗义的吧?”   富商们互相交谈,他们很显然需要在京城有个合作伙伴,有官方甚至宫内背景的亨通非常适合。   朱由检为了打消疑虑,说道:“京城的状况,各位又不是不知。想在那里做买卖还不掉脑袋,除了亨通,你们还能找谁?”   范永斗狠了狠心,先打入京城市场再说,“一半就一半,先让朱掌柜开开眼。”   几位掌柜纷纷命人将东西抬进来,朱由检和刘文炳逐一查看。   果然有大马士革的刀,还有波斯产的毛毯,印度细纹的丝织品,草原的毛织品,还有东北的野山参?然后是鹿茸、貂皮……   朱由检心中咯噔一沉,与刘文炳对视一眼。东北三宝都出来了,这不是蒙古人的物产,要么是蒙古人转手过来的,要么是这些商人私下里与女真做买卖,   杀头的大罪啊!   朱由检问:“谁的?”   范永斗用手一指,“这两位掌柜的!”   两人奇怪,你不是也有吗?   朱由检知道接下来怎么办了,既然你们两个有,先从你们查起,看你们与女真人是否有勾结,是不是将大明的粮食、铁器、食盐卖给了女真人。   至于范永斗,他表面上慷慨激昂,其实狡猾狡猾的。   他还在试探,试探朱由检的真实用意,猜测朱由检的身份。   咣当一声,外面的门被人一脚踢开,有个大嗓门在喊:“范永斗你个狗娘养的,要是敢将亨通放入张家口,老子跟你拼了!”   这个大嗓门后面,有个女声很是豪爽的跟着喊:“老娘也跟你没完!”   朱由检对刘文炳说:“应该是商人黄云龙和田生兰,应该还有个王登库,八大晋商该到齐了。”   刘文炳转头看看,不止是王登库。好家伙,他们来了近百人,将店铺团团围住。   黄云龙匪气十足,进门后指着范永斗说:“老子先杀亨通的两条狗,然后再找你算账!”   朱由检指着自己,要杀我?   刘文炳猜测,应该是。   他抽出腰刀,护在朱由检身前。 第121章 一脸腱子肉   老话说,相由心生。   虽不提倡以貌取人,但有时候你要相信,观一个人的外貌,的确能判断他的性格、喜好,乃至人品。   黄云龙长相凶悍,一脸的腱子肉,很像是长了胡子的高起潜,也就是猛张飞那个类型的。   有人说,他是商人,只是经商的路子有点野,有时候会偷,有时候会抢,还有时候会杀人。   在张家口的八大晋商里,他是最奇葩,路数最野蛮的一位。   朱由检轻声对刘文炳说,退后两步,先避一避风头。   他看出来,黄云龙咋呼的很响,但你不用听他怎么说,因为他的主要目标是范永斗至于朱由检和刘文炳,在他眼里只是两只小虾米,放在一边不提起,过会就忘了。   朱由检的判断是对的,黄云龙咋呼完了,还是将目光投向范永斗。   范永斗并不怕他,打架不如你,但是我有枪啊!   你有小弟,我也有仆从,真要是拼命,谁怕谁呢?   田生兰拦住了黄云龙,先等等,咱们先礼后兵,和他讲道理。   黄云龙咋呼,“那你去谈,谈不好说声,我废了这老小子。”   田生兰没说话,但表情有些鄙夷之色,德性!就知道喊打喊杀!   做买卖应该以和为贵,你横冲直撞的,迟早有一次会亏得血本无归。   田生兰看了看范永斗,又看几乎退到角落里的朱由检和刘文炳,问道:“亨通钱庄在张家口开分号的事,诸位同意了?”   范永斗见状只能出面回答:“我等几人都没意见,还需要与铁娘子、王掌柜、黄掌柜商议。”   铁娘子指的是田生兰,八大晋商里唯一的女性,寡居多年,独力撑起家中生意,女强人一个。   “你还知道商议?”   黄云龙刚老实没有一会,又蹦出来,咄咄逼人的瞪着范永斗。   范永斗微微一笑,“亨通在京城有门路,恰好能帮我等打通入京的渠道,难道几位只想在沙漠、草原间赚这点辛苦钱,不想去京城的花花世界看看?”   田生兰道:“京城固然好,但范掌柜可知,高处不胜寒。你范永斗在京城出了事没什么,我只怕你到时候连累到我们。”   范永斗直摇头,“你怎什么事都朝坏处想?”   田生兰还没说话,黄云龙又一次插嘴,“是俺们想的吗?明明是你做的!看看你干的那些事,倒卖军火给蒙古人犯不犯法?   售卖粮食给女真人犯不犯法?上个月还有一批铁器给了喀尔喀人,你范永斗哪怕有十个脑袋,够砍的吗?”   角落里的朱由检冲刘文炳点头,怎么样,收获来了。   这么严寒的天气,草原上牲畜死了一大片,蒙古各部在贸易上仍然不来求我们,肯定有猫腻。   这些晋商就是其中的关键,他们贩卖粮食、布帛、铁器给草原,换取巨额的钱财。   尤其是与女真人的交往,大明的陕西一带正缺粮呢,你们放着自己百姓饿死不管,转手将粮食卖给女真人,这在某种意义上属于叛国。   范永斗挨了一顿指责,没好气的反驳道:“你黄云龙罪过比我轻?塞外有多少落单的商人被你抢了财物又杀人灭口?就连巡逻的官兵,你黄云龙又不是没有伏击过?”   说完黄云龙,他看向田玉兰,“田掌柜女中豪杰,名义上做布帛生意,可卖到草原的粮食,恐怕比我还多吧?”   至于王登库,他是和黄云龙、田玉兰一伙的,表面上开钱庄,其实是各色人等的中间人,他的钱庄是这些人的落脚点,到底做了多少违法乱纪的事情,大家只知道冰山一角。   范永斗发出这番表态,意思是大家都不干净,谁也别嫌谁脏。   朱由检听过瘾了,差点脱口而出叫个好。   范永斗发现了他,黄云龙也转过头来。   朱由检不得不说两句,“我们亨通不如你们,既贩卖不了粮食,又不会做什么落脚点和中间人,本职业务是开钱庄,顺便典当、拍卖点东西。至于能不能开,不取决于你们,取决于官府让不让。”   八大晋商都笑了,在张家口,城墙里面归官府管,城墙外面是我们的天地。   朱由检不能苟同这个观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无论是京城还是张家口,哪怕你到了草原,没有法外之地。   黄云龙自然是一顿吵吵,田生兰比他冷静,很明确的告诉朱由检,“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事情,这道门就出不去了,小命必须放在这里。”   朱由检笑了,“我是亨通的掌柜,这里是亨通的铺面。我要待多久,取决于东家的安排,和你有什么关系?”   田生兰问:“你真以为老娘会怕亨通吗?”   朱由检指了指范永斗,“你最好学范掌柜,选择与亨通合作,保你财源滚滚。”   “老娘为什么要和你合作?”   “你要是想不明白,就该学一学经济学。”   朱由检一提经济学,刘文炳脑瓜子疼,有话说话,咱别扯太远,人家要杀咱呢!   “诸位都是大商人,为什么买卖会赚钱?在于买卖的东西稀缺,这个东西在你手里不值一提,给别人却是雪中送炭,这便是贸易产生的前提。   那么,诸位为什么要和亨通合作,在于亨通有的东西你们没有,你们有的东西亨通能卖出高价,我等合作,贸易便产生价值,中间环节上所有人发大财。”   田生兰赞道:“说的不错,你要是不知道我们那么多秘密,可以不用死。”   朱由检笑了,“你这个假设有必要吗?”   刘文炳加了一句,“你们真以为能杀我们?”   是时候收网,刘文炳亮了亮手里的绣春刀,诸位认识吗?   锦衣卫的标配,还有腰牌,都看一看,锦衣卫指挥佥事,统领大明最神秘的武装缇骑。   田生兰却没有害怕,只是责怪范永斗,“怎么样?范掌柜?是你带来的瘟神,还是你自己动手吧!”   范永斗没想到,刘文炳不是掌柜的跟班,他竟然是亨通后面那个锦衣卫指挥佥事。   可是看他与朱由检的关系,貌似地位要低一些,那么这位朱掌柜是?   有人抢答:宫里人,刚才说过的。   大家奇怪,无论是长相还是声音,他不像个太监啊!   刘文炳差点笑出声来,“宫里面的男人一定是太监嘛?”   黄云龙反驳道:“不是太监,岂不是会和皇帝的女人行苟且之事?”   刘文炳忍着笑,“应该是苟且过!”   这样的暗示之下,有个人最先反应过来,田生兰张大了嘴巴,吃惊道:“莫非你……你是皇帝!”   朱由检是皇帝,现如今皇宫里唯一带把的。   他和刘文炳都觉得,皇帝的身份说出来,现场应该集体跪倒,然后山呼万岁。   但是,并没有!   晋商们刚才互揭老底,无论哪个都犯了杀头的大罪。   对于必死无疑的人,还要惧怕皇帝吗?   甚至,黄云龙准备动手了。唯有杀人灭口,才能阻止消息的传播,才不会引起官府的缉拿。   这一次,没有人阻拦。   只有刘文炳,横握绣春刀,直面身高体壮的黄云龙。   不但瞪眼,他还说话,“黄掌柜难道不怕锦衣卫的缇骑。”   “远在天边,有什么好怕的?”   “也可能近在眼前呢?”   只听刘文炳爆喝一声,并没有出刀攻击黄云龙,这只是个暗号。   从店铺的后院,从门口附近的几条街,无数的锦衣卫缇骑涌出,他们冲入现场,用刀枪架在晋商的脖颈上,速度之快仿佛只是一瞬间。   事已至此,晋商们怂了。   除了黄云龙和田生兰,剩下的人跪倒在地,有人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也有人喊“皇上饶命”。   朱由检看着黄云龙和田生兰问道:“你们为何不跪?”   黄云龙回答的很干脆,“死都死了,跪下有什么用?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田生兰似乎考虑一番,才说道:“早听人说,新登基的皇帝与众不同,尤其是经商方面,常会有些让人眼前一亮的想法。   今日一会名不虚传,草民的原因和黄掌柜差不多,死就死,明知道结局,为何还要强求,平添耻辱而已!”   朱由检回答:“不错,巾帼不让须眉,你们发个誓。从此以后,未经官府允许,不得与女真、蒙古私下交易,朕便放你们离开。”   田生兰问:“大明没有律法吗?”   朱由检回答:“大明的律法规定,朕有特赦的权力。”   没人和自己的小命开玩笑,田生兰和黄云龙纷纷发誓,然后获准离开,真的没人阻拦,也没人跟踪。   地上跪着的几位也想发誓,但朱由检没有给机会。朕让他俩走,在于他们虽然做了很多错事,好在有骨气,这种人送到海外,至少不会给自己丢人。   大明的将来是要殖民的,需要田生兰这种聪慧又倔强的性格,也需要土匪般的黄云龙,朱由检留下他俩还有大用。   至于范永斗这帮人,立即带到宣化城关押。   盘点他们在张家口的货物,一件不少的全部运到宣化。   刘文炳指了指外面,真的不用管他们俩?   朱由检回答:“不用,他们若是识趣,一定会主动来找朕的。此外,察哈尔那边有消息传来,好像没带多少军需,城外又抢不到什么,朕怀疑供给粮草的可能是我们人。”   刘文炳看着被带走的每一个晋商,他们似乎都有嫌疑。 第122章 请军入城   不止锦衣卫的缇骑来了,而且张家口的总兵官同时抵达。   皇帝来了,天大的事,也是绝对没想到的。   纵观大明朝,恐怕张家口从未来过皇帝。   朱由检见到这位总兵官,第一句问道:“你可知罪?”   总兵官长得鼻梁高挺,眼睛带着点颜色,看着不像本地人,他朗声说道:“末将虎大威见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朱由检听他名字就知道,这不但不是本地人,很可能最初不是大明的子民。   虎大威听名字就很奇怪,他是一名降卒,靠着勇猛一步步登上总兵的位置。   “朕并未告知你,因此见驾迟了没有罪!”   虎大威刚要谢恩,朱由检又道:“晋商范永斗等人私自将大明的粮食和铁器卖到关外,你可知晓?”   虎大威回答不知,顶多是能力问题。   他要是知道却不阻拦,那就是同谋。   但是,虎大威是个实诚人,言道:“末将略有耳闻。”   “知道为何不去查办?”   “末将从陕西调来张家口只有三个月,而晋商所为早已数年之久,只怪末将没有想清楚,尚不及办理此事,竟然惊动了陛下。”   朱由检瞪着他,“说真话!”   虎大威犹豫了一下,说道:“末将本是草原男儿,自投靠大明以来步步高升,如今已是总兵头衔。陛下丝毫不用怀疑末将的忠心,多年来的历次战役,末将无不冲锋在前。   只不过,晋商所为虽然侵害大明利益,却救活了很多草原百姓,那些人也有末将的同胞。”   朱由检看他,长相不似蒙古人,倒是和李自成有点像,莫非是党项人后裔?   虎大威分不清那么多,只知道自己刚开始在草原上,很年幼的时候做了俘虏,在大明朝长大、做官。   朱由检看着他,只说了一句,很好!   很好,就是不会怪他。   朱由检认可一点,草原百姓也是百姓,如果想统一北边,那就要从心里认作自己的同胞。   朱由检的敌人是林丹汗,不是所有察哈尔人。是皇太极,不是每一个女真人。   不过呢,他还是要强调一下,“虎将军,从此以后不管你在哪里做官,有些物品是不准售卖的,严格执法是你的职责,懂的吗?”   虎大威高声应和,谨遵圣命!   他读书不多,应该算是个粗人,但是虎大威有个发现,今日见到皇帝,还是想说说。   “在潼关以东,大明朝的统治能到民间的每一个角落,既然百姓不知皇帝,至少知道县官、保长、甲长。   但是在潼关以西,末将在陕西多年,发现只有城池内才是大明的天下,城池外百姓并不太看重大明律法。”   朱由检看着他,叹道:“虎将军能看清楚这一点,说明你不是个粗人。”   在潼关以西的陕西,还有西南边的云南、贵州,乃至四川的很多地方,大明基本是点状防御,一座城池、一个堡垒,辐射周围几十里。   相比较东部地区,这些地方尚未充分王化,充斥着大量的异民族。   虎大威提出这一点,说明他对付这些晋商有难度,一旦出了张家口,到了城外,乃至草原,这些人目无法纪、为所欲为,根本无法实行有效的管理……   更何况,晋商有钱,大多数在官府有背景。虎大威只是张家口的总兵官,并不敢轻易动他们。   这些话,虎大威不方便直说,恰说明他不是简单的武人。   朱由检问他,“察哈尔人可能两三天内会到,你准备好了吗?”   虎大威道:“末将无时无刻不在小心戒备,可张家口是一座坚城,林大汗应该不会傻得攻击这里。”   朱由检看着他,问道:“不会吗?朕有种预感,他恰恰要先攻张家口,虎将军能坚守住吗?”   虎大威应道:“张家口城高墙厚,守卒足有八千,可惜能战之士不足十之三四,长期坚守恐不可能。”   “三天呢?”   “当无问题!”   “那好,如果察哈尔主力来攻,你只要守住三天,朕给你奖赏。”   虎大威答应,但他怎么也想不清楚,察哈尔人为什么非要攻张家口?为何皇帝言之凿凿?   这时,晋商田生兰和黄云龙返回,跪倒在地。   朱由检奇怪,朕不是赦免你们了吗?   “草民有罪!”   初见之时,一个自称老子,一个自称老娘,现在都服服帖帖的,高喊有罪!   “你们说的罪,是朕尚不知晓的?”   田生兰和黄云龙互相看了几眼,黄云龙性子急,肚子里憋不住话,言道:“我等并不知大明与察哈尔打仗,有察哈尔的商人求购一批粮食……”   “你们给了?”   两人一起摇头,换成田生兰说:“这批粮食有五十万石,按约定应该是后日交货。”   五十万石?这么短的时间能筹集到,可见这些晋商能耐不小。   朱由检看了眼虎大威,问他明白了吗?   虎大威疑问道:“察哈尔人出征不带军粮,从我大明商人手里买?”   “察哈尔人倒是想带,可他们没有。据消息显示,他们整个冬天都在忍饥挨饿,牲畜已经杀了不少。   这批粮食是他们急需的,如果不能到手,又不能通过劫掠获取,虎将军只要坚守三天,说不定不用其它队伍出手,察哈尔人只能打道回府。”   田生兰和黄云龙还在跪着,等着皇帝发落。   朱由检打量他们俩,一个虽是寡妇,却颇有几分女企业家的派头。另一个名义上是商人,的确更适合当土匪。   过了一会,方才说道:“通过察哈尔的内线,其实朕知道粮食的事情,等着你们主动交代。不过呢,此事的确是过分了些,范永斗等人还在被严刑拷问,朕若是不惩戒你们俩,恐怕难以服众。”   两人连声称是,望陛下责罚!   “将粮食运到陕西延安府,交给府尹救灾用。此外,朕允许你们带上家眷和财产,去福建找厦门总兵官郑芝龙,去做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子的生意。”   朱由检的话说的很客气,但如果翻译一下,就是没收赃物、流放岭南。   还好,皇帝没有做绝,禁止他俩在塞外做生意,但可以去东南沿海。而且,还允许带上家人和财产,这是莫大的恩赐。   黄云龙对田生兰投去感激的目光,幸亏听你的。   黄云龙本打算出逃塞外,躲一躲风头。是田生兰拉住他,她觉得皇帝仁慈,如果坦诚相待,及时弥补错误,相信皇帝会网开一面。   朱由检和她想的一样,没有轻易挥动屠刀,而是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去东南沿海吧,真正的商人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   三天后,粆图台吉很是忧虑的告诉林丹汗,谈好的买卖没成,我军得不到粮食供给。   林丹汗气得牙痒痒,俗话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可他们没有粮草。   花大价钱购置,对方却爽约。   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林丹汗要攻击大明,还指望大明的商人能提供军资,这不是痴心妄想吗?   他被耍了,一边骂着言而无信的商贾,一边催动军队快速行军。   粆图提醒他,不是应该等另外两路取得进展吗?如果明国的防线不松动,我军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可是不行啊,军中无粮,心里慌。   在外面多等一天,意味着士气更低了,当时间够了,不用敌人打,他们会不战而溃。   林丹汗还是选择先打清泉堡,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到次日大明军队撤退,他们占领了这座堡垒。   让林丹汗失望的是,堡垒内没有任何吃的,明军逃走后将留下的物品全烧了,连点渣都不剩。   林丹汗接下来的行动事先有计划,他应该攻打独石城。但林丹汗改主意了,转而进攻张家口。   张家口是远近几百里内的贸易中心,不但有财富,而且有粮食和各种好东西。   在美食的诱惑下,察哈尔军队迸发出极高的斗志。   出乎预料的是,这里的守军非常顽强,比清泉堡的那些更加难缠。   一直战斗到第五天,在大炮的轰击下,城墙出现一处很宽的裂缝,城内守军自知守不下去,于当天夜里缓缓退走。   林丹汗终于占领这座传言中非常富足的城池,让他傻眼的是,偌大的张家口和清泉堡是一样的,没吃的,一切都没有。   他有些懂明军的策略了,坚壁清野,断绝自己的一切供应。   摆在他面前的有三条路,第一是继续进攻,逼近宣化城。第二是撤退,灰溜溜的滚回草原。   第三是等着,他已经取得两场战争的胜利,可以和明国谈一谈条件,恢复市赏,开放马市,提供粮草。   只要条件差不多,林丹汗会同意。现在的他,处境太困难了。   而明国似乎很配合,使者在第三天就到了,要和林丹汗谈谈退兵的问题。   林丹汗还没开口,大明的使臣先奉上国书。   上面清楚的写着大明同意和平的条件,首先是林丹汗对大明称臣,每年两次进京城拜谒大明皇帝。   其次是在双方边境开放多处马市,允许百姓自由来往、居住,不得阻止百姓迁徙。   第三是察哈尔训练两万精锐骑兵,派往大明协助剿灭女真。   后面还有第四到第十,林丹汗看不下去了,什么玩意?打胜仗的难道不是我们吗?   粆图提醒他,虽然连续攻克清泉堡和张家口,但我军的处境比明军更为艰难。   没有粮食吃,战马被成批的杀掉吃肉,还能坚持多久?   林丹汗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我军刚攻克张家口,明朝的使臣三日内便到了,而且带来明国皇帝亲笔的国书,说明什么?   明国的皇帝就在附近!   林丹汗用手指着地图,停在了宣化城的位置。   明国皇帝在这!   既然谈不拢,又不甘心退回去,只有进攻,进攻,再进攻!   打下宣化城,活捉明国皇帝。   到时候,想吃什么都有。 第123章 兵临宣化城   朱由检已经是第二次面对大兵压境,他站在城墙上,放下手中的双筒望远镜,感叹:“红毛番子搞得东西,好用!”   索菲亚发出鄙夷,难不成我们佛郎机人的就不好?   不管是红毛番子,还是佛郎机人,他们在这个时代有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统统归板鸭(西班牙)统治。   不同之处在于,红毛番子已经发动对板鸭的独立战争,历史上有名的八十年战争打到第六十个年头。而水果牙(葡萄牙)还在酝酿,暂时没人挑起反旗。   朱由检觉得,你们一味蛮干不行,需要获取英格兰或者法兰西的支持,前者刚刚获得对板鸭无敌战队的大胜,后者正在与板鸭分立宗教战争的双方,三十年的苦战只打到第九年。   也就是说,如果能得到一定的外交支持,你们又有自己的武装,加上国内葡萄牙贵族和民众的拥护,葡萄牙复国并非难事。   索菲亚认可朱由检的说法,更加敬佩他对自己的关心。否则的话,他怎么知道红毛番子在闹独立,建立起来的尼德兰已经越来越强大。   他还知道新教徒与哈布斯堡王朝的宗教战争,知道英格兰战胜了强大的西班牙无敌舰队。   索菲亚不是不想回去,他在等待叔父阿方索的出现,他才是名正言顺的葡萄牙国王,到时候两人联手,加上大明朝提供的船只和军队,必将把伊比利亚半岛搅得鸡飞狗跳。   朱由检给她吩咐,一定要找一批忠心于自己,而且自愿跟你去里斯本的人,不管是高官厚禄,还是金银财宝,朕愿意提供给你,这批人不用多,最重要的是:精锐!忠诚!   其次,和郑芝龙联系,把他们送到海上磨练,如果没有航海的经验,从大明去里斯本几万里的路程,能活下来一半就算烧了高香。   第三,朕让徐光启、汤若望选拔了一个使团,代表大明访问欧陆各国,重点是了解并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看看能否顺便挖一些人才。   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可以给徐先生、汤先生写信,让他们嘱咐手下人替你办好。   索菲亚不停点头,皇帝对他太好了,都想为他生娃了。   有了忠诚于自己的精兵,跨越无数个海洋返回里斯本,如果能提前探明那边的消息,联络葡萄牙国内的实力派,再加上强有力的外援,葡萄牙复国指日可待。   袁崇焕过来提醒,察哈尔人靠近了。   朱由检说了半天,全是几万里之外的事。可是在城下,敌军正要进攻呢!   朱由检吩咐袁崇焕,“用火炮你比朕熟,看着机会合适,开炮吧!”   袁崇焕领命,时候不长,在察哈尔人进入射程之后,随着举旗官猛一挥动,十门最新的佛郎机火炮轰鸣作响,不偏不倚落在察哈尔人的前队,造成非常大的杀伤。   袁崇焕距离朱由检不远,但大炮产生的动静太大,两人说话彼此听不见。   袁崇焕喊:“这批火炮厉害啊!”   朱由检没听清,却点头了。因为他看到,这一次的发射,十门火炮有九个命中目标,另外一门偏的不多。   待调整方位,第二拨射击全部命中,等待第三、第四拨发射完,察哈尔人军的前队已经混乱。   袁崇焕喊:“一次装弹能最多射击七次。”   朱由检明白,这是子母弹,这些火炮的炮管更长、射程更远,精度比以前大大提升,而且采用子母弹,解决了反复装填弹药的问题。   还有呢,使用火炮的都是佛郎机人,他们是专业的炮手。   等到七轮射击完成,炮手开始装弹。另外有人开始用水冷却炮膛,目的是避免温度太高引起炸膛。   袁崇焕对他们发号施令,但大家听不见。   大炮产生的噪音太大,炮手和配合的人习惯了塞上耳朵,否则迟早被它震聋了。   朱由检觉得,火炮的发展任重而道远,但今天是一个很好的开端,我们先学习,然后再创新。   待将来,大明的火炮一定会强过佛郎机,农耕民族面对草原骑兵的劣势将不复存在。   朱由检跑过去,对袁崇焕喊了半天,他听明白了,“让咱们自己的炮手试试,不能一直指望佛郎机人替咱开火。”   于是,待炮膛冷却,大明炮手在佛郎机人指导下自己调试角度和方位,自己点火发射。   第二回合的炮击开始,又是连续七轮。   待炮声响过以后,不知谁喊了声:“林丹汗退了!”   城墙上一片欢呼,察哈尔人被大炮打怕了。   林丹汗不是退兵,只是退出大炮的射程,准备安营扎寨。   袁崇焕看着朱由检,不用问,他也知道,皇帝不会轻易出兵,他会继续利用坚城和火炮,不断消耗察哈尔人的意志。等什么时候敌军撑不住了,大明的军队才会出城迎敌。   再看朱由检,他在和索菲亚说话,但说的不是城下的战斗,不是察哈尔的林丹汗。   朱由检望着城外,感叹道:“京城附近雪有及膝厚,有的地方根本没法行走。为何隔着不远的宣化城,还有大同,更西边的陕西,却没有多少雪?”   索菲亚解答不了他的疑惑。   眼下已经出了正月,草长莺飞二月天的时节,宣化城外雪不多,但是草也没有生出来,暂时看不到什么鸟。   小冰河期,气候异常。   朱由检翻阅大明历年的奏疏,还看了山西、陕西各地的县志,发现这两个省都是产粮的,而且数量并不少。   当然了,与南直隶、河南、山东等地差一些,却远比西南,甚至比福建、湖广等地要好。   朱由检来到宣化,并未深入到陕西、山西的腹地,但他从史料中还是能看出,关中平原是从春秋战国便存在的“鱼米之乡”,山西同样不是后世认知的黄土高原,这些地方都曾经土地肥袄。   土地肥袄的背后,便是人口众多。在历史上大型的人口迁徙中,比如最有名的“大槐树的故事”,其实是大量山西人搬家去了山东等地。   朱由检感慨啊,如此风水宝地,莫不是被这次小冰河期给毁了?   他可以在春天到临后兴修水利,可以大规模推广新作物,但朱由检阻止不了冰河期的到来,阻止不了山西、陕西环境的恶化。   这一次,他只想到后世那句有名的话:少生孩子,多种树!   大明朝不能少生,要多生孩子,多种树。   索菲亚听他说的有道理,可是与城下的战斗有何关系?   朱由检问他,你不觉得察哈尔人不足为虑吗?   索菲亚不服,察哈尔人刚才的失败是因为火炮,也是因为他们重视不足,以为宣化城还是清泉堡和张家口。   待他们清楚宣化的城防,准备好攻城器械,察哈尔军的威力不会小。   朱由检觉得,现在不怕林丹汗攻城,只怕他退走。   林丹汗可能猜出皇帝在城里,但他并不知道此处汇集了多少军队。   十多天前,察哈尔军队侵扰蓟镇,王在晋闭城坚守。   朱由检听闻后不为所动,猜测这只是林丹汗声东击西的伎俩。   果不其然,察哈尔军队不多,并无攻破蓟镇的能力,只是在城外赖着不走。   蓟镇被攻击的两天后,两万察哈尔军攻击大同,看起来气势汹汹。   还没等朱由检做出反应,大同那边孙传庭的急报来了,这支军队不战而退,五十里内已经探查不到踪影。   朱由检更加确信,左右两侧的进攻都是试探,察哈尔人的后手拳还在蓄势待发中。   没用他等,林丹汗的主力进攻清泉堡,然后进攻张家口。   看起来,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   结合审讯晋商得来的信息,朱由检认为问题出在粮草供应上。   正因为晋商被抓,还有田生兰、黄云龙两人带着粮食运往陕西,林丹汗自以为是的“买卖”没有做成,他们的粮草供应出了问题,没法继续蛰伏在草原的边缘地带,只能选择速战速决。   如今十余天过去,林丹汗的军队并没有得到有效补充,粮草问题将更加严重。   朱由检判断,用不了十天,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只能退兵回去。   到那时,便是我大明军队扬眉吐气的时候。   朱由检将再次重申,察哈尔必须向大明称臣,正式成为大明的属国,林丹汗每年至少两次进京见驾。   大明会开放多处马市,无论是大明子民还是察哈尔牧民,大家都可以自由来往,选择任何一处地方居住。   另外,察哈尔要提供两万精锐骑兵,协助大明对女真的战斗。   其余还有很多要求,双方还有洽谈的空间,但这三点必须做到。   朱由检计划在三天后,再次派使臣交涉。   林丹汗统一草原的梦该醒醒了,就凭他现在展现出的战斗力,哪怕野战面对面,大明军队未必输给他。   何况还有虎视眈眈的女真人,以及蛰伏着等待机会的科尔沁部,加上那么多已经背叛他的部落,林丹汗只有敌人没有盟友,自身又疲软到如此程度,等待他的要么是灭亡,要么接受朱由检提出的条件。 第124章 习惯开小差   三天后,大明的使臣如约而至。   林丹汗哈哈大笑,知道我们察哈尔草原男儿的厉害了吧?   知道我们察哈尔人也有火炮了吧?你们的城墙是不是摇摇欲坠?你们城里的小皇帝是不是想跪地求饶?   使臣忍住笑,轻声提醒,“大汗,察哈尔还有火炮吗?”   他们以前有,但是对于快速前进的骑兵来说,火炮总归是个累赘。   在今天,火炮刚运到,本以为可以和大明对射,结果悲催的发现,射程比人家短很多,没等运到地方,已经被轰成了渣渣。   林丹汗并未及时知晓,被使臣一通抢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即便明国火炮有优势,可连日来的攻击,你们的城墙还能守得住吗?还能守几天?”   使臣没好意思说,察哈尔失去火炮轰击,单纯靠简单的攻城器械,只要大明城墙上有足够的人,给他一百天也攻不破。   使臣决定恐吓他,当然了,恐吓的依据都是真的。   “大汗知道大明皇帝在城内吗?”   林丹汗非常自傲,早猜出来了。   “那大汗知道宣化城的兵力吗?”   说实话,林丹汗并没有认真想过,获取的各种消息不一致,有的说三万,有的说五万。   “大明最精锐的军队,除了有驻防任务的,已经聚齐。”   三万京营,加上天雄军、义乌军、保定军、秦兵、东江军,以及部分关宁铁骑、狼兵和白杆军,再加上原有的守军,加起来超过十万啊!   林丹汗半信半疑,如果使者说的是真的,拉出来打或许有胜算,如果人家坚定信心守城,他只能换一个地方进攻。   可是,粮草不支持,继续杀战马的话,他们迟早从骑兵变成步兵。   林丹汗此行不是要打胜仗,最终目的是和谈。   使者回答:“大明陛下说的清楚,察哈尔称臣、觐见,允许百姓自由贸易、自由来往,并提供两万军队供陛下调遣。”   林丹汗暴怒,明明是你们打了败仗,怎还提出如此过分的条件?   使者回答:“我军并未打败仗,清泉堡和张家口都是战略放弃,宣化城下才是陛下亲手选定的决战地点。而且,陛下说了,有两条军中密报可以告知大汗。”   第一条信息,城内根本容不下十万军队,因此京营中的骑兵大概六千人,还有两千关宁铁骑已经离开,他们会联手夺回清泉堡。   第二条信息,我大明孙传庭将军统帅一万秦兵,在大汗来的那天,已经启程去张家口。至于能否夺回要塞,大汗应该比外臣清楚。   林丹汗怕恐吓吗?作为黄金家族的传人,广阔草原的霸主,谈不上雄才大略,至少胆量还是有的。   使者被斥退,大帐内是气呼呼的林丹汗,还有他的弟弟粆图台吉。   粆图鼓足勇气,劝道:“大汗,若不能及时破城,恐陷入旷日持久的苦战。时间长了,草原上难免生变。”   是啊,可破城谈何容易。如果那个使者说的是真的,宣化城内真有超过十万的军队,又有城池和大炮,自己这点人全死在这也赢不了。   尤其是最近几日,他已经得到消息,西面进攻大同的忽而脱台吉不知去向,极有可能已经返回草原。而东面的扎哈台吉也有移动的迹象。   如果这些部落先行返回草原,林丹汗和他们的矛盾公开化,他们只剩下造反一条路。   到时候,损兵折将的林丹汗还能镇住他们吗?真要是动起手来,人家毫发无伤,咱还能打的赢吗?   和谈是唯一的出路,林丹汗的进攻为的是和谈,只是条件与自己想要的截然相反,如果同意了大明皇帝的要求,他草原雄鹰的梦彻底破灭,察哈尔将沦为大明的附庸属国。   次日,林丹汗发动更为猛烈的进攻,他仍然心存侥幸,期盼一场意外的胜利。   问题是,宣化城稳如泰山。   原因出在火炮上,两百年前蒙古人席卷亚欧大陆,靠的是火炮攻城。可人家十门大炮矗立城头,你的那几门早早的报销。   在失去火炮的轰击之后,蒙古人靠马冲、靠手刨、靠双腿双手爬,根本奈何不了这座坚城。   城头上,守军每半日一轮换,他们有充足的后勤保障,有足够的休息时间,倒着班朝下扔东西,伤亡几乎可以忽略。   林丹汗隔着老远观瞧,他愈发觉得,胜利无望。   粆图又一次劝他,算了吧!   就这么走了,林丹汗心有不甘。   消息传来,清泉堡遭到明国近万骑兵的袭击,已经失陷。   刚过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一个坏消息抵达,张家口的两千守军被明军团团围住。   失去张家口和清泉堡,意味着后路断了。   林丹汗示意粆图先别说话,稳住军心,即便真的要撤退,也要等晚上再说。   他盘算好了,宣化城牢不可破,张家口被围,清泉堡被夺回,他只有冒死突围而去。   但不是现在,必须坚持到天黑,三更造饭,四更出发,待天亮之时,此处除了尸首,空空如也。   ……   宣化的城墙上,朱由检一直拿望远镜盯着敌方营寨,一边看一边问,“袁都督,你猜林丹汗得知后方失守的消息,他会发了疯似的狂攻,还是悄悄的溜走?”   袁崇焕道:“末将以为都不会,林丹汗最有可能假装撤退,引我军出城去追,他杀个回马枪。”   “那袁都督觉得,我军胜算几何?”   “大明的新军训练不足,虽然配备火器,恐怕难以取胜。”   朱由检同意他的判断,野战中与蒙古骑兵对冲,大明的军队还没做好准备。   可是,如果放任林丹汗从容退去,我军无所作为,岂不是让他更加嚣张?   “陛下勿忧,张家口有孙传庭的一万秦兵,清泉堡加起来足足八千骑兵,就算察哈尔人冲过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朱由检直摇头,大量杀伤林丹汗并非此次作战的目的,他要的是杀人诛心,最好不杀人也能折服对方的心。   张家口的孙传庭如果奋力阻击,固然可以消耗察哈尔的有生力量,自己也会损失惨重。   清泉堡附近的骑兵是大明京营的主力,即便是与草原骑兵一换一,朱由检也会心痛不已,不舍得啊!   因此,他必须给林丹汗增添更多的苦恼,让他走到张家口时已经疲惫不堪,甚至不能从内向外攻破堡垒。   朱由检和林丹汗一样,期盼的是一份合约,而不仅仅是战争的胜利。   索菲亚说:“陛下,袁都督,让末将的保定军夜袭吧!”   保定军由武林高手组成,特长是近身搏斗,平时常在朱由检身侧护卫,战争中没得到太多展现机会。   既然料定察哈尔夜间会撤,又不想被他们打伏击,不如抢先动手,趁他们还没动身的时候,闯入营中杀他几阵。   朱由检看袁崇焕,“都督以为如何?”   袁崇焕思索片刻后说道:“禀陛下,察哈尔人既然夜间要撤,走之前必定警觉,此时闯入恐怕不妥。不过呢,末将猜测,他们今夜会提早修整,如果保定军夜袭,不如入二更天便行动,杀他个措手不及。”   朱由检端着望远镜,和索菲亚详细交代夜袭的路线。   索菲亚说:“陛下放心吧!臣妾一定不负所托!”   朱由检吓一跳,“你不会亲自去吧?”   索菲亚没说话,但是从她的表情里,朱由检看到了坚定。   在欧洲,各国君主大多是战场上的勇士,不少国王战死,也有不少做过俘虏。   对他们而言,战死是一种荣耀,做俘虏反而会给自己加分。   东西方理念不同,没办法的事情。索菲亚想返回里斯本,要亲率大军恢复故国,以后这样的场景会有很多,朱由检只能学着习惯,他的爱妃本就是一名勇士。   趁时候还早,朕陪你回府好好休息。   索菲亚同意了,命令保定军强制性休息,今晚入更后有重要军事行动。   朱由检揽着她的腰,轻声对她耳语,“今天朕好好伺候你,让你精神抖擞的杀入敌阵。”   朱由检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索菲亚不拒绝,反而用嘴亲了朱由检的额头,回应道:“臣妾一定在离开前给陛下留个孩子。”   呃,其实孩子不孩子的不重要,朕不能太自私了,毕竟以后咱俩相隔几万里,你走后能够再见面并未可知。所以……生不生的不重要,咱们享受生孩子的过程吧!   索菲亚并未完全听懂。   朱由检不知如何用英文表述,生孩子的现在进行时是啥来着?   看到这一幕的袁崇焕几乎石化,皇帝和索菲亚的举动完全超出他的认知,西洋文化都是这个样子吗?   以前在广东老家的时候,有传言说皇帝白日宣淫,如今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而这样的皇帝,袁崇焕并不觉得荒淫,反而感觉有些可爱。   袁崇焕为了权势,想办法将堂妹袁梦荷嫁给当时还是信王的朱由检。现在,他不仅要争取军功,还要及时影响皇帝的号召。   皇帝不是提倡与科尔沁人通婚吗?袁崇焕从族兄处过继的儿子已经不小,可以考虑让他迎娶科尔沁女子。 第125章 第一次正面迎敌   三更造饭,四更出发。   也就是说,一更、二更的时候需要睡会。   其实,察哈尔的营寨夜间是有人值守的。他们虽不信明军敢偷袭,基本的巡逻护卫,营帐前的栅栏与壕沟,一样都不缺。   但明军来的太快了,当他们发现端倪,听到马蹄阵阵声响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呼喊同伴,突然间炮声连连。   虎蹲炮响起,这是一种携带轻便的火炮,携带者并非保定军,而是配合作战的天雄军。   天雄军并未全军出动,只有平日用虎蹲炮的这些军卒,他们提前支好火炮,待保定军到了预定位置,他们一齐发射,第一轮摧毁察哈尔人的障碍物,第二轮直接轰击营帐。   然后,他们便可以撤下了。   总兵卢象升说了,发射完两轮火炮,他们今晚的任务完成,可以回去睡觉。   在炮火声中,察哈尔人又一次体会到凄凉,他们被突如其来的炮击打懵,然后便要迎击不知多少人的骑兵。   夜色笼罩,除了火光之外,他们看不到明亮的地方。   这些明军骑马快速杀入营寨,有人在未抵达前被察哈尔人射杀,但更多的明军涌了进来,直接将察哈尔军卒撞翻、杀死。   不得不说,察哈尔人是久经战阵的,他们立即组织起反击,纷纷跳上战马。   这时候,让他们诧异的事情发生了,明军突然从马背下来,变成了步兵。   以步兵对骑兵,找虐呢?   他们掏出了短铳,向察哈尔人发射,顿时将马背上的军卒击落。   察哈尔人发现,这些火铳不但短,而且不用点火的吗?   燧发枪懂不懂,撞击火石可以点火,方便快捷。   大明还没有量产,只有百余人配备这种先进的武器。剩下的抽出腰刀、宝剑,甚至于匕首,他们在大营内闪转腾挪,一会砍出一刀,一会刺出一剑。   骑兵对步兵的优势,更多体现在平原地带的冲刺,大营内遍布帐篷,到处都是障碍物,步兵的灵活反而胜过骑兵的冲击力。   而且,来袭的保定军个顶个的武林高手,有些人手中有枪,有些人跟索菲亚学了点西方击剑的功夫。   总之,在察哈尔军卒看来,根本猜不出这些人的下一招。他们身手矫健、出手狠辣,一会掏枪,一会甩暗器,一会招式奇葩,完全适应不了。   林丹汗在梦里惊醒,披盔戴甲出来后,发现敌军距离自己的营寨不到百步。   粆图拉住他,“大汗快撤!莫要以身犯险!”   “明军竟然敢夜袭,杀光他们!”   粆图摇摇头,似乎没那么容易,咱们先集合军队,列好阵型再说,不能给他们可乘之机啊!   林丹汗想想也是,前面那么多营帐被越过,说明这支夜袭的军队很强,而且人数不少。   这时候,不管是哪个角落,察哈尔人已经全部起来了,他们集结在一起,准备迎接明军的挑战。   保定军见状开始后退,作为武林高手,擅长野战、乱战、混战,但如果是面对成队的骑兵冲击,他们是不会傻得暴露弱点的额。   其实,今晚夜袭的目的已经达到,保定军深知接下来远远不是察哈尔人的敌手,选择干脆利索的撤退。   林丹汗暴怒,下令军队追击。   明军竟然敢偷袭自己,察哈尔人什么时候遇到这样的情况?真是莫大的耻辱!   哪怕遇到城墙上佛郎机炮的轰击,林丹汗在所不惜,必须让他们血债血偿。   他没有猜错,真的有大炮掩护,城头上不断喷射着火苗,发射一连串的开花弹,把追出去的察哈尔人又打了回来。   林丹汗看到后直委屈,要么这样打仗的话,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他仿佛听到那些明军爽朗而不失嘲讽的笑,   粆图好言相劝,告诉林丹汗,明军在京城还有顺义皇庄,投入很多人和钱财搞武器,还有数百佛郎机人、红毛番子参与。   林丹汗还是嘟囔那句话,不公平!没意思!   可是,草原人弓马娴熟,欺负步战的草原民族,公平吗?   时代在发展,粆图感受到一些,林丹汗刚接触一点,但哥俩都意识到,在未来的世界里,草原骑兵将逐渐退出历史舞台,落后打败先进、野蛮吞并文明、贪婪战胜勤奋的时代终将完结。   他们重新整合队伍,现在看来只能回到草原,谋求下一次的机会。   待天明以后,林丹汗相信,即便有大炮帮助,明军还是不敢与自己野战。更何况,他准备向回走,那里没有城头上的火炮。   天色微亮,林丹汗被惊呆的军卒喊到阵前,他看到了盔明甲亮,看到整齐严肃的军容。   明军出来了,没有大炮加持,他们骑兵分布两侧,中间是手持长枪和巨大盾牌的重步兵。   野战,谁说大明不敢?   朱由检出现在阵前,引得“万岁”声山呼海啸般传来。   他银盔铁甲,手握宝剑,与普通的将军并无二致。   以前也上过战场,但今天是第一次出现在两军对垒的阵前。   队伍最前面是重步兵,巨大的盾牌可以掩护自己,也可以挡住骑兵的冲击。他们身后是长枪兵,用于远距离攻击马背上的骑兵。   然后是万余长弓手,他们做好了万箭齐发的准备。   在他们身后,还有射程更远的火炮手,他们有可以移动的虎蹲炮。   朱由检很自信,自从与察哈尔人开战,除了守城以外,昨晚保定军的偷袭是明军取得的第一场胜利。今天是第二场,朱由检希望,也是最后一场。   为此,除了调走的亲兵和八千骑兵,剩下的军队尽可能派出城外。   最前面的重甲步兵和长弓手来自京营和义乌军,两侧数量不多的骑兵属于天雄军、东江军,以及锦衣卫的缇骑。   护卫朱由检周围的是保定军,后面还有来自巴蜀的白杆军和来自云南的狼兵。   再加上城内蓄势待发的后备队,朱由检掏出大明朝的家底给林丹汗看,打不打?   林丹汗觉得,不打就是孬种。   但他不会向前冲,明知道你摆好了阵型,一波接一波的进攻,我为何要朝枪口上撞?   就这么僵持了半个时辰,明军这边始终喊杀震天,察哈尔的队伍略显安静。   没办法,不如对方人多,而且刚吃了败仗。   明军这边是兴奋的,他们轮流守城根本不累,而且连日来并无明显的伤亡,加上昨夜保定军偷袭成功的鼓舞,所有人连迈步都是自信的。   朱由检觉得士气可用,下令让队伍缓缓进逼。   这个速度不会扰乱阵型,包括火炮手在内的所有人都可以跟上。朱由检掏出望远镜在观瞧,看对面的林丹汗如何应对。   他身边是袁崇焕和索菲亚,以及从陕西过来的陈奇瑜。   朱由检对陈奇瑜给予厚望,先是让他和洪承畴在陕西澄城剿匪,继而让他随洪承畴戍守三边,积累了不少战斗经验。这一次,朱由检将他从山西召回,到了启用他的时候。   以前读史的时候,有人争论崇祯朝在失去袁崇焕之后,后来涌现的洪承畴、卢象升、孙传庭等将星之中谁最厉害,朱由检觉得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但他们之间各有千秋,都曾是大明的股肱之臣。   在这些人的阴影笼罩下,他唯独欣赏一人,那就是陈奇瑜。   并非说陈奇瑜比那三位强,而是此人更偏重于谋划,论排兵布阵、冲锋杀敌可能略有欠缺,但是论运筹帷幄、协调安排,他是一把好手。   此人正处三十多岁的壮年,经过平定民变和戍守三边的磨炼之后,最近刚到宣化,便被皇帝召见,任命他为兵部职方部郎中,辅助皇帝和袁崇焕指挥这场战役。   陈奇瑜在出城前便提醒皇帝,察哈尔人要么后退,让我军追不上。要么恼羞成怒,会从侧翼攻击我军。   朱由检觉得,以林丹汗的性格,他该不会认怂,挣扎一下是有可能的。   那么,他会从左翼,还是右翼?   不重要了,大明的左右两侧都是骑兵。敌人逃跑,他们会追。敌人进攻,阵型里给他们预留空间,他们可以横向收缩。   因为事先做了强调,不管是向回收的骑兵,还是给他们腾空的步兵,大家做的有条不紊,丝毫没有因为察哈尔的凶狠扑咬而紧张。   陈奇瑜之所以建议回收,在于给火炮手射击留下空间。   察哈尔人辛辛苦苦冲上来,却发现对方向中间位置挪动,迎接他们的,又是可恶的炮火。   这日子没法过,冲吧!   在丢下很多死尸之后,察哈尔人冲过火炮射击的地带,前面迎接的是盾牌和长枪兵,一轮标枪射出,将冲在最前面的察哈尔人射落。   接着出手的是弓箭手,他们射出密密麻麻的箭雨。   察哈尔人已经冲到了近前,虽然被标枪洗礼了一轮,又要顶着漫天落下的弓箭,他们还是冲到了步兵的前面,与盾牌和长枪纠缠在一起。   观战的朱由检心中惊骇,他想过战场的惊骇,还是有一些在他预料之外。   今日之战,他们兵力占优,士气占优,装备占优,阵型安排也非常恰当。   但是当察哈尔人真的杀到明军对面时,草原骑兵的勇猛还是让人印象深刻,他们在反复撕咬着步兵组成的防线。   这时候,火炮帮不上忙,弓箭手只能射击跟上来的后队。   与草原骑兵的厮杀,几乎完全靠这帮步兵。   有的人慌了,有的人被杀死,甚至有的人想逃。   留下来的还在拼命,想逃的反而被从后面戳穿。   战斗还在继续,袁崇焕和陈奇瑜调兵遣将,大明军队向被攻击的位置补充。 第126章 左右都是个死   抛开科技的外衣,当明军与察哈尔人短兵相接的时候,朱由检看到对方的强悍。   步兵组成阵型时还算有战斗力,但是当盾牌阵被打散,长枪兵直接暴露在敌人攻击范围内的时候,双方优劣势反转,察哈尔人品尝到熟悉的快感。   好在大明军力占优,在袁崇焕指挥下,军卒可以得到源源不断的补充,让察哈尔人始终处于被围堵的状态。   陈奇瑜提出,可以用火炮了!   朱由检不解,双方混战一团,你是要用火炮攻击他们的后队吗?   不是,陛下难道没看出来,两军对垒,我军死两到三人,才能杀死一名察哈尔骑兵。   这时候火炮发动,无差别覆盖攻击,算起来还是我军赚便宜。   朱由检摇了摇头,两军对垒勇者胜,军卒虽然不占优势,还是在努力抗敌,应该给他们杀死敌人、保全自己的机会。   朱由检不知自己的选择对不对,但是他至少确信,此时发射火炮不对。   固然会杀死敌人,同时牺牲了自己。   不!他要将战场的胜负交给拼杀的军卒去决定。   袁崇焕听到两人对话,言道:“陛下曾对末将说过,今日对阵是大明新军成长的绝佳机会,只有挺过今天的困难,他们才能成为战无不胜的铁军。”   没错,他一开始拉大军来战场,目的并不完全是获胜,更想让大军经历磨练,积累更多战场对阵的经验。   朱由检不能剥夺他们杀敌的机会。有时候,即便你的目的是好的,也没有理由采取邪恶的手段。   过了会,大明的“前线”有了颓废的势头,甚至有被打散的危险。   朱由检问袁崇焕,是不是该让骑兵登场了。   随着一声令下,铆足劲的骑兵出发了,虽然数量不多,冲劲却非常足。   他们排成整齐的队列,举起一丈多的长枪,狠狠的扎向对方。   因为阵型和长枪的关系,明军成功掩盖骑射方面的弱点,取得对察哈尔人短暂的优势。   这一轮攻击过后,察哈尔人发现,明军骑兵不是来拼命的,他们一开始便计划好弧形的路线,一路冲击而去,最后又脱离了战阵。   经过骑兵的配合,明军的步兵已经缓过劲,盾牌阵差不多成型,长枪手又躲在了后面。   更可气的,明军的火枪手赶来了。   这便是明军配合生疏的问题,按照陈奇瑜一开始设计的思路,火枪手应该更早抵达才对。   只因察哈尔军队攻击太猛,明军这边调兵遣将的增援,反而挡住己方的火枪手上阵。   迟到总比不来强,火枪手到了,便可以发挥他们的战斗力。   三眼火铳齐射,连续三轮,然后装弹。换成第二排发射,又是三轮……   不远处观战的朱由检露出欣慰的笑,和保定城外使用时相比,大明的三眼火铳有了几步,不但加上毕懋康燧发枪的引火设置,而且炮管得到一定改善,射程较之以前远了些。   三排火枪手射击完成之后,快速向后退去,从盾牌兵故意露出的缝隙钻回,将战场重新留给持盾牌和长枪的重装步兵。   察哈尔人杀红了眼,也可以说,被人杀红了眼。   这三排火枪手总共九轮齐射,杀死他们不少人。也有不少是战马受伤,骑兵变成了步兵。   迎面的盾牌兵不再后退,反而在令旗指挥下缓缓向前。   双方厮杀正酣,察哈尔不用多想,再一次向前冲去。他们要再一次撕咬明军的防线,再一次屠杀那些步兵。   但是,这一次的明军更有秩序,似乎也更有经验。   除了盾牌兵在前,长枪兵紧随身后,长弓兵边走边向上斜射。   在这支队伍的两侧,大明骑兵又一次出动,从左右两翼向察哈尔人扑去。   林丹汗终于崩溃了,原因不在于这支骑兵部队被包夹,更重要的是明军一直在前进,根本不理会一侧被人重击,不停向前逼近林丹汗的中军大营。   “退吧!”   随着林丹汗无奈的放弃,大明军队取得胜利,一口气杀出去十几里。   这一次,轮到朱由检发狠了。既然胜局已定,怎能不在伤口上撒把盐?   袁崇焕提醒要小心,朱由检点了点头。   蒙古人最擅长什么?   欧亚大陆几乎所有民族都知道,他们攻城靠大炮轰,但最猛的是骑射,你最容易输给他的瞬间,恰恰是蒙古人逃跑的时候。   在马背上,他们简直无所不能。胯下的蒙古马耐性好,而且速度不慢。马背上的蒙古人可以向后射箭,又准又狠。   于是,很多次,他们的逃跑变成了追击,追他们的人反而落荒而逃。   朱由检把先锋官的位置给卢象升,嘱咐他小心行军。然后,除了留下守军以外,他带着大部队向前进发。   孙传庭的秦军正在攻打张家口,大军前行可以与他呼应,继续夹击林丹汗。   ……   林丹汗是哭着离开的,两三年前还意气风发的他,从统帅二十万大军的霸主,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粆图建议,不如我们降了吧?   林丹汗差点拔剑砍了他,别人都可以投降,唯独我们不行。   黄金家族的传人,草原上根红苗正的霸主,怎能向明国投降?   可是,不投降又该如何呢?   粆图不敢想象,等回到草原,就凭手底下这些残兵败将,那些部落还会听我们的吗?   科尔沁人会不会露出隐藏多年的利齿,趁机吞并了我们?   还有女真人,简直不敢想象,全盛时期的察哈尔尚且打不过,现在只剩被蹂躏的份,怎么办?   林丹哈思考过这个问题,回去后立即西迁,进入高原和山川,那里有无数的高山和河流,躲开女真人,躲开科尔沁,以及那些背叛自己的部落。   粆图得知他的意思后欲言又止,察哈尔有今天,他的兄长林丹汗难辞其咎。   或许,他会是蒙古的末代大汗。从此以后,天下再无蒙古人的立足之地。   两个明国人吵着见大汗,一个是瘦的皮包骨的葛九思,另一个是晒黑了的白胖子孙之獬。   “大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时不应退去,可以和明国和谈。”   朱由检听了葛九思的话,问孙之獬,“你也是这样认为的?”   孙之獬附和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存活下去,大汗还有意气风发的时候,暂时的忍让又算什么?”   林丹汗挥挥手,拉下去看了吧!   这次带他俩出来,什么忙没帮上,反而吃了不少东西。   两人一听急了,葛九思喊道:“大汗,清泉堡已经失陷,张家口也被围攻,明军又在后面紧咬着不放,再迟疑将陷入绝境。”   哦?马背上的林丹汗问道:“你且说说,本汗是怎么陷入绝境的。”   葛九思挣脱军卒的绑缚,仰头说道:“大汗,张家口是一万人攻击两千人,待我等赶到,很可能已经失守,我军攻击由一万人把守的张家口,需要几日?”   林丹汗来的时候攻破了一次,守城的是虎大威,用了五天多的时间。   这一次是从里向外攻,难度相应的降低一些,但守军更为精锐,综合比较和以前难度差不多,大概也需要五天吧!   “大汗莫要忘了,来的时候是气势汹汹,而如今军粮更为短缺,又刚打了败仗,五天时间够吗?”   葛九思没好意思说,能不能攻下,恐怕也是个未知数。   林丹汗问:“你以为如何,觉得本汗应该怎么办?”   葛九思与孙之獬一起说道:“议和!”   在大明朝,最近几年各处叛乱频发,不管是陕西的民变、西南的土司、东南的倭寇,还是山贼、水盗,只要放下身段、接受招安,大明朝廷都是以礼相待,不但接受还会妥善安置,为首的还能赐予官职。   他们都可以投降,接受招安,我们为何不可?   孙之獬补充道:“我等并非要大汗真的投降,而是假借和谈为借口,让明军松懈。待我军经过张家口,猛扑清泉堡,或者其它的关口,逃出生天以后,管他什么和谈,到时还不是大汗您自个说的算。”   林丹汗感叹,还是明国人的花花肠子更多。   “去吧!本汗派你二人为使者,与明国皇帝交涉和谈事宜。”   两人吓坏了,跪倒在地,“大汗,我等二人是明国发了海捕文书的案犯,与明国皇帝有仇。他要是见到我俩,结果只能是斩杀。”   林丹汗笑道:“明国自诩礼仪之邦,最重繁文缛节,既然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便不能拿你等怎么样。”   两人没办法,左右是个死,如果林丹汗不改主意,他们只能硬着头皮上。   “告诉明国皇帝,两国交好,从此不再互相侵犯,市赏保持原状,察哈尔愿在他对抗女真时提供帮助。”   两人心里苦,后悔不该主动来找林丹汗。   这条件分明对察哈尔更好,而察哈尔明明打了败仗,惶惶如丧家之犬,这时候还提“市赏”该不是疯了。   可是没办法,林丹汗可能让他们活命,大明皇帝恨不得生吃他俩的肉。   去就去,两人告辞林丹汗,转身迎接大明的追兵。   此行凶多吉少,但两人必须搏一把,或许有一线生机。 第127章 宣府大捷   朱由检见到葛九思和孙之獬的时候,想起那日在西山惨死的徐应元,真恨不得杀了你们,为徐公公报仇。   葛九思和孙之獬有些习惯了,最近一段时间,谁见了他们都想杀,他们见了谁都想逃。   朱由检挠头,可是不行啊,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林丹汗派你们来,便是察哈尔的使者,朱由检身为一国之君,虽然不盲目崇尚仁义道德,却必须讲基本的信用。   “说吧!林丹汗派你们来做什么?”   葛九思奉上林丹汗亲笔写的书信,朱由检看了看……没看懂。   什么时候察哈尔人这么有文化了?   胡说八道,他还会写大明的字?   葛九思纠正道:“林丹汗亲自念,有人代笔。”   葛九思从朱由检的表情里猜出,心里说的东西多半没什么实质内容。那便好了,可以有自由发挥的余地。   一路上,他和孙之獬商量,能否拆开林丹汗的信看一看,但上面有封泥,封泥上盖了可汗印章,拆开便会露馅。   他俩猜测,一定是林丹汗怕他们胡说,因此才会附上书信。   孙之獬提出,能不能毁了信,咱们想怎么说便怎么说。   葛九思猜他的脑子被驴踢了,两个人除了林丹汗的亲笔信,其余并未得到任何身份凭证,真要是毁了信,那就不是察哈尔的使者,前面有数万追击的明军,你以为咱们能躲得过吗?   现在,既然猜测信上没有明确内容,葛九思准备发挥一下,“林丹汗说,陛下看了书信就会明白的。”   朕明白个锤子?   朱由检已经将信递给了袁崇焕,上面除了客套话,还有吹牛逼的话,好像没有具体的议和条件。   袁崇焕对朱由检摇头,没看懂。   朱由检问葛九思,“大明提出的条件,林丹汗同意否?”   什么条件?   朱由检已经派使者交涉多次,首先是投降称臣,大汗每年去北京觐见两次,成为大明朝规规矩矩的臣子,察哈尔从此作为大明朝的属国存在。   其次是开放马市,允许两国百姓自由选择居住地。第三是提供两万骑兵,供大明朝征伐女真时使用。   还有一些条款,上面三条是最关键的。   葛九思几乎没有犹豫,说道:“大汗说了,察哈尔愿意做大明的朋友,做大明在草原上的代言人,每年进献草原才有的瑰宝。”   朱由检有些不满,他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外交方面打机锋的事情,他该留给礼部的杨嗣昌来做。   你看看葛九思,话说的还算漂亮,又是朋友,又是代言人,还要进献瑰宝,真实意思是不同意,察哈尔不愿成为大明的属国。   “对于大明提出的条款,尤其是前面三条,贵使如果任何一条不同意,都可以回去了。”   葛九思和孙之獬不停的交换眼神,好似经受了很大的考验,葛九思努力下定决心,突然跪倒在地,言道:“陛下,奴婢虽然身在敌营,心中依旧向往大明。那察哈尔大汗已经怕了,他会同意大明的议和条件,只不过他碍于身份,不愿意承认失败。”   朱由检没理会他近乎“表忠心”的说话方式,如果两人失去察哈尔使者的身份,朱由检会立即将他们逮捕,用大明律法严惩不贷。   但是听葛九思的意思,林丹汗的心思已经松动,双方的议和有的谈。   又聊了一会,葛九思和孙之獬言语中透露一个意思,林丹汗此刻是惶恐的,纷纷建议继续追击,只要再一次打败林丹汗,他只剩下投降一条路。   最后,朱由检放他们离开了,问袁崇焕和陈奇瑜,“你们觉得他俩如何?”   袁崇焕摇头:“不可信!可见林丹汗并无议和的诚意,之所以派他们来,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陈奇瑜等袁崇焕说完,方才言道:“微臣猜测林丹汗非但没有诚意,还有陷陛下于不义的险恶用心。”   朱由检没打算轻易收服他,林丹汗以黄金家族传人的身份自居,一向高傲的很,哪怕亲自来说自己心服口服,朱由检也不会信的。   陈奇瑜建议,“此二人是奸佞之辈,陛下当面不能斩杀,可派人在路途中……”   朱由检制止住他,明面上不能杀,背地里也不能。   阴谋诡计可以耍,但一定在规则范围内,朱由检想做一个诚信之主,将来一定会杀了葛九思和孙之獬,但不是现在。   林丹汗将葛九思两人打发过来,的确是没安好心。朱由检要是一怒之下给杀了,那就是坏了规矩。   朱由检忍住了,放他们回去,下令大军加快速度,务必在张家口城下追上他们。   ……   林丹汗派出两位“使者”之后,立即喊粆图过来,选出三千精锐,咱们先行救援张家口。   粆图清楚,兄长使出了金蝉脱壳之计。   身为大汗,他的话冠冕堂皇,什么救援张家口,不过是先走的借口而已。   粆图怀着对未来的迷茫,率领三千精兵站在林丹汗的身后,他们快马加鞭,向关外疾驰而去。   即便是夜里,林丹汗不敢懈怠,让军队继续驰骋。   到了次日下午,他们抵达张家口,正在攻击的明军避开到一旁,放他们入城。   孙传庭率领他的秦兵在此,他的副将很疑惑,我军应该以逸待劳,将察哈尔人阻击在城外,为何要放过他们?   孙传庭回答,来之前皇帝有交代,归师勿掩,没必要死拼,可以放其入城。   他没说谎,朱由检真的说过这句话。   孙传庭最郁闷的是没有及早拿下城池,那样的话就可以据城坚守,林丹汗的察哈尔将无路可退。   当天夜里,城下很平静,察哈尔人的后队没有来,明军追击的先锋部队也没到。   到了次日清晨,当孙传庭准备再次攻城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人去城空,林丹汗竟连夜逃走了。   孙传庭一面占领城池,一面派人向皇帝汇报。   副将又问,我等为何不追?   孙传庭很想追,可己方没多少骑兵,又不知敌方走了多久,根本追不上。   另外,通过张家口的的察哈尔人明显只是一部分,后面还有大队人马,留人少了挡不住,留多了就没法追。   时间到了正午,孙传庭的猜测变成现实,他看到城下大队的察哈尔人马。   他总算松了口气,从昨晚到现在,虽说有皇帝的旨意在,孙传庭还是对自己做出的决定耿耿于怀。   如果昨晚他拼死挡住林丹汗,如果夜间尽早发现他们逃走,如果及时派兵在后面尾随追击,可能结果会更好。   好在孙传庭还有立功的机会,他率领追击的一万秦兵,死死守住张家口,阻止察哈尔人经过,这便是大功一件。   城墙上,观敌料阵的孙传庭会心一笑,察哈尔人来的时候三万人,林丹汗带走一些,加上在历次战斗中死去的,城下这一万多人应该是他们的大部了。   也就是说,察哈尔的主力被困在了这里。   他们不止被困,而且没有统一领导。最可恶的,林丹汗走的时候几乎带走所有食物,他们除了胯下的马,已经没什么东西可吃。   有人饿坏了,开始用刀划破马腿,嘴巴随即贴上去,贪婪的吸食马血。   不止是人,马儿也坚持不下去,一路跑来,没多少时间吃草。   这种人困马乏之下,他们虽然到了城下,却没有攻城的意思。   原因无它,非但没力气,而且什么工具都没有,拿什么攻城,用手刨吗?   他们并不知道,从林丹汗带领三千人离开,他们已经被抛弃了。   此刻,等待他们的,或许是一场屠杀。   察哈尔没有坐以待毙,他们扎起了营寨,派出人挖壕沟,准备最后一次迎接明军的进攻。   不到一个时辰,明军的先锋部队到了,城墙上孙传庭举着望远镜在看,看到了天雄军的卢象升。   这时候,孙传庭杀到城外,与卢象升前后合击,察哈尔人必败。   但是,孙传庭没动,卢象升也没动,而是学察哈尔人的样子,安营扎寨,挖掘壕沟,把车子并排组成防线,还在空隙处竖起栅栏。   什么意思?要打持久战吗?有必要吗?   孙传庭和卢象升觉得,有必要。   此战已经酝酿了很久,皇帝说过好几次,战争的目的是折服对方,逼迫他们签订合约。   既然察哈尔人没有食物、没有外援,很快会没有马,那为何不等一等?   现在动手固然能取胜,但多少会有伤亡,等他们主动认怂,或者等疲惫不堪了再动手,肯定是更好的选择。   天色向晚的时候,明军主力抵达,大家看到皇帝的黄龙盖,还有袁崇焕的帅旗。   明军已经占据压倒性优势,却仍没有进攻,和前面的队伍一样,安营扎寨,耐心的等候。   孙传庭的消息早已送过去,皇帝没急着追林丹汗。也许,他觉得没必要再追了,只要吞下眼前这块大肥肉,明军的“宣府大捷”已板上钉钉,对于几年来萎靡不振的大明政坛无疑是一场振奋人心的重大胜利。   朱由检等的不是杀死他们,而是收降他们,选择精锐之士加入京营,其余人流放岭南,找机会让郑芝龙安排他们移民夷州。   他还是那个观点,在生产资源足够的情况下,人口便是最大的生产力,也是最清晰可见的市场。   蒙古与大明子民同源,在人口分类中属于同一个亚种,DNA几乎没什么差别。   朱由检可以当他们是自己人,为大明去海外开疆拓土吧! 第128章 发行银币   今日春风和煦,亨通钱庄迎来大日子。在朝廷授权下,他们要发行朝廷铸造的一万枚银币,以及山东巡抚李精白奉命铸造的铜钱。   李精白自天启六年接到任务,负责在山东铸钱六百万。可惜活干到一半,天启皇帝驾崩,铜币上写着“天启通宝”已经不合时宜。   李精白摸不清新皇帝的意思,一度停住铸币,后来接到皇帝的密旨,这才重新启动,只是上面的文字变了,新铸造的统一写“崇祯通宝”。   饶是如此,因为矿山产量有限,所需的材料不足,加上山东去年遭受大型水灾,李精白并没有全额完成任务。   今天是正式发行钱币的日子,内阁苏茂相、户部尚书毕自严、工部尚书周延儒、山东巡抚李精白共同到场,亨通钱庄承接钱币发布。   在铜币存在的同时,这一次还有银币,算得上大明开国的头一次。   也就是说,以前的大明朝是没有银币的。原因很简单,历史上的中国不产银。   随着西方开启大航海时代,来自美洲的白银大规模流入中国,换取西方人需要的丝绸、茶叶和瓷器。   大明有巨大的贸易顺差,导致白银越来越多,到了大明开国百年后,这才逐渐流通银子。   不过呢,银子是要称重的,也有人切成小块的碎银子,花起来更为方便。   大明朝铸造铜钱,此前没有银币,原因是银子太过于贵重。   普通百姓忙活一个月赚不到一两银子,即便是京营中的军卒,每月也只是一两五钱。   你搞出面值一两的银子,无论是你拿出来,还是别人找钱,都是个麻烦事。   但皇帝偏偏喜欢,责令工部周延儒在顺义设厂,加急铸造首批一万枚银币。   银币的中间写着五个小字:大明崇祯年。   两侧分别是两个字,合起来读作:纹银一两。   意味着每一枚银币的面值是一两,实际重量换算一下,大概是八钱六分二厘。   一两等于十钱,八钱多距离一两并不远,只有十几个百分点的利润。   皇帝此举的用意是打击民间私自铸钱,你即便造的和官方一样,加上人工、折耗和场地,并没有利润可图。   由此可见,皇帝并没打算通过铸造银币掠夺社会财富,他只是单纯的推行货币,培养民间使用货币的习惯。   正因为此,银币的发布丝毫没有遇到障碍,早早的被人预订一空。   皇帝在信里表达了忧虑,担心这些银币会成为藏品,或者被人融化了制造银器,未必能在商贸活动中流通。   以后的事情再说吧,今天是大明钱币历史上的重要一刻,也是亨通钱庄发展历程中的一大步。   眼看着快到举行仪式,朝中的几位大臣已经到了。亨通的掌柜找到两位东家,说百姓们纷纷散了。   两位东家是侯爵,分别是皇帝的大舅刘效祖和二舅刘继祖,此时正在招待苏茂相等大臣。   他俩怀疑自己的耳朵坏了,亨通钱庄的门前平日里车水马龙,生意红火的不得了,今天有重大活动,又是表演又是美食,怎么可能没人?百姓凭什么散?   掌柜今天睁开眼就忙,两耳不闻街外事,并不太确信原因。   有个跑堂的伙计急匆匆进来,见到穿官服的人,歉意的笑了笑。   “东家,好事!”   刘效祖奇怪道:“人都没了,让我怎么和各位大人交代?算什么好事?”   伙计喊:“东家知道百姓跑哪去了吗?”   刘效祖很奇怪,这伙计平时挺稳重的,今天怎么咋咋呼呼?   伙计公布答案,“皇帝回京了,大破察哈尔,宣府大捷,得胜归来,百姓都去德胜门迎接去了。”   刘效祖看几位大臣,包括苏茂相、毕自严和周延儒在内,他们竟然都不知道。   一位内阁辅臣,两位尚书,加上山东巡抚李精白,都不知皇帝回来的消息?   ……   朱由检回来的很突然,就像他离开时那样,让人猝不及防。   当他纵马跨入德胜门的那一刻,要不是身后的黄罗盖,百姓还意识不到皇帝回来了。   宣化城下野战中大胜察哈尔,张家口围困并招降敌军近两万,这些消息通过朝廷发行的《大明日报》告诉每一名百姓,大明打胜仗了。   多少年了,无论是官绅还是百姓,无不欢呼雀跃。   什么宁远大捷、宁锦大捷,说到底并非彻底的胜利,无法让人痛快。   而今天,皇帝实打实的大获全胜,林丹汗只带着少量亲信狼狈逃回草原。   朱由检决定走的时候谁都没说,决定要回来的时候,也是突然宣布。   他带着索菲亚和刘文炳,以及他们的保定军和缇骑,快马加鞭飞奔回京。宣府派出的信使还没到,朱由检抢先一步抵达德胜门。   没有预先准备的欢迎仪式,朝中大臣甚至都不知道,朱由检猝不及防的出现,引起百姓山呼海啸的呼喊。   朱由检骑在马上,不停向左右挥手示意,他问刘文炳,“看到没?什么是民心?”   想要官员的欢迎很容易,无论什么排场都能安排,但朱由检没有,之所以突然的出现,他想知道百姓的心中所想。   不过呢,从此以后,他怕是很难在京城微服私访了。   围观的百姓中不少认出他,在某个茶馆,在某个墙头,在某家青楼,见过他。原来,他就是皇帝。   皇帝也喝茶?皇帝也会爬墙?皇帝后宫三千,也会逛青楼?   不断有人跪倒,山呼万岁。   不断有人站起,跳着脚看皇帝。   朱由检本想在万众瞩目的场合讲两句,他发现根本不可能,不止是别人,他甚至听不清自己说的话。   刘文炳含笑看着他,意思是:过瘾了吧?   朱由检很享受,对于官员殷勤小心的伺候,他已经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得新鲜。   但是百姓不会说谎,没有人强迫他们,欢迎还是讨厌完全发自内心,这是朱由检想要试探,又极力想要争取的。   走着,走着,他看到一顶硕大无比的轿子。   这轿子太大,因此不能用“顶”,应该是座,如同房子一样。   好久没有坐过它了,太岳轿。   轿子显然是早有准备,甚至几天前便停在附近,朱由检看到轿前等候的杨嗣昌和金圣叹,他奇怪的问:“轿内是谁?”   杨嗣昌似有难处,说道:“皇后娘娘。”   周婉言来了?   满朝文武没弄清朱由检的行踪,周婉言却猜了出来?   现场声响太大,朱由检不好多问,在挥手与百姓告别之后,迈步进了太岳轿。   周婉言坐在里面,换了身轻巧的便服,把苗条的身材勾勒的很是精致。   朱由检评价:“皇后不穿朝服,朕感觉亲近多了。”   见多了凤冠霞帔,浑身上下叮当乱响,朱由检有些审美疲劳,今天见到清纯可人的周婉言,倍感亲切。   太岳轿向前行去,所过之处百姓自动退避。   周婉言乖巧的给朱由检捶肩捏背,还问要不要白日宣淫。   大街上,万众瞩目之下,你疯了?   不过,朱由检突然觉得,周婉言变化好大,谁教你的?你又怎么知道朕今日回来?   周婉言不知道皇帝具体的归期,但她提前在德胜门外等候,凯旋回来的都是从德胜门进入,皇帝这次也不会例外。   “有心了!”   是啊,周婉言不但带着太岳轿等,而且拉上杨嗣昌和金圣叹,他俩是皇帝的亲信,如果皇帝行踪有变,应该是知道的吧!   在轿内,周婉言有几个问题,明明可以全歼察哈尔、活捉林丹汗,陛下为何放他回了草原。   “杀人容易,诛心难!”   朱由检要想收服蒙古人,没法靠蛮力,大明军队控制不了广袤的草原和沙漠,他需要一个代言人。   林丹汗根红苗正,非常符合条件。但是他没那么容易屈服,朱由检要给他压力,让他最后不堪重任,选择乖乖的听命。   周婉言问:“那陛下还有后招了?”   是啊,朱由检告诉她,草原上有一支军队,已经等候多时了。   周婉言奇怪,没听说哪位将军领兵出征啊?难道是陛下在宣府的诏旨?   “不是明军,是我们的朋友,科尔沁的亲王,博尔济吉特?乌克善。”   自从乌克善离开京城,返回科尔沁的他厉兵秣马,林丹汗前脚刚走,他便偷偷靠近,等着林丹汗铩羽而归的时候,他将趁火打劫,彻底赶走察哈尔人。   听了朱由检的话,周婉言一方面是吃惊,原来察哈尔人的噩梦还没有结束。皇帝之所以放他回去,只为让林丹汗承受更多的苦难。   杀人容易,诛心难!皇帝不杀他,想要的是心。   突然,朱由检示意太岳轿停下。   今天,似乎还有一件大事。朱由检选的日子,就在今天。   移驾亨通钱庄,朱由检要出席大明朝第一次发行银币的仪式。   发行银币,周婉言完全听不懂,为什么?   朱由检告诉她,你以后就知道了。   周婉言的小脑瓜想的不是银币,而是博尔济吉特?乌克善,那个在草原上以逸待劳等着消灭林丹汗的人。   他有个妹妹叫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嫁给女真大汗皇太极做侧福晋。   他还有个妹妹叫博尔济吉特?海兰珠,准备嫁给大明皇帝,也就是自己的男人。   听闻海兰珠是草原上最美的女人,她要是嫁过来做皇贵妃,自己本就不稳的皇后位子,还能保得住吗? 第129章 暴怒离席   遥远北面的格勒珠尔根城,奥巴召集科尔沁十二部贝勒,聚众畅饮。   出征的男儿陆续回城,他们取得对察哈尔林丹汗的决定性胜利。   大军统帅是奥巴的弟弟布代齐,他抢掠到察哈尔部近十万人口,以及林丹汗的十几位福晋。   奥巴是科尔沁十二部推举的首领,是女真人册封的土谢图汗。   随着这场伟大战争的胜利,他环顾四周,发现科尔沁的地位提升了。   以前的时候,科尔沁更像个受气包,东面是女真,西面是察哈尔,南面是内喀尔喀,北面是外喀尔喀。   内外两个喀尔喀不好对付,左右的察哈尔和女真也在挤压。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们闪转腾挪、左挡右接,生存的极为艰难。   奥巴还记得,他们曾经听从林丹汗的号令,联合大明共同对抗女真。在那场战役中,女真人取得胜利,他们的态度变得暧昧。   再后来,与林丹汗反目成仇,必须取得强援的支持,因此选择了与女真结盟。   三年前,女真册封奥巴为土谢图汗,他们开始慢慢变成女真人的附庸。   又有什么办法呢?草原上崇尚武力,他们的实力不如察哈尔,更不如女真,甚至打不过内外两个喀尔喀,在夹缝中求生存,有时候是需要妥协的。   可今天呢,随着内喀尔喀几乎被女真消灭殆尽,外喀尔喀远遁北方,他们又亲手打败察哈尔。   在草原上出现权力真空,他们貌似成了蒙古人中最强大的一支。   弟弟布代齐兴奋的汇报战况,他们堵在林丹汗返回草原的路上,让乌克善和满珠习礼兄弟俩带队冲锋,科尔沁的男儿实在是太英勇了,几乎一个回合击溃了林丹汗的近卫军,那位可笑的大汗带着几十人逃走。   随后,他们光顾了察哈尔人的冬季宿营地,在他们勇猛的攻击下,几个部落首领投降,有一帮人向西逃散,另一帮人向南逃到大明境内,剩下的十余万人口和牲畜已经带回,就连林丹汗的福晋们,一个没跑全抓了。   接下来,他们会分奴仆、分牲畜,还要分林丹汗的福晋。   现场宴会非常隆重,参加者除了科尔沁的土谢图汗和十二贝勒,还有此战获胜的主要将领,以及一些地位崇高的首领。   其中,有一人黯然神伤,他是林丹汗的叔父,一年前从察哈尔部逃来的岱青。   察哈尔完了,向西逃散的可能去青海,如果没有强大的势力,同样举步维艰。向南逃的去了大明,更是凶多吉少。   两三年前还控制草原的察哈尔蒙古,转瞬间坠入谷底,兴衰成败如此之快,怎能不令人感慨。   首领奥巴看到岱青的难过,劝慰道:“你既然来了科尔沁,便是科尔沁人。林丹汗是你的侄子,多行不义必自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岱青称是,强忍着泪水,混在一群兴奋异常的科尔沁贵族中。   岱青没法恨科尔沁,在他走投无路,只能从林丹汗身边逃离的时候,是科尔沁人收留他,以及他的部落。   他恨南面的明国,是明国在宣府打败了察哈尔人,一步一步酿成察哈尔今天的悲剧。   可是,岱青似乎没机会复仇,察哈尔已经散了,能在草原立足都是困难,更不要提进犯大明。   能指望科尔沁人吗?   好像也不能,这次奥巴派弟弟出征,正是得到明国传来的消息,让他们趁虚而入,成功背刺察哈尔。   奥巴非但不会进攻明国,岱青从他有意无意的话语里,似乎嗅探到他想和明国结盟的想法。   都怪那个乌克善,他前不久作为使臣去过北京城,据说还见到明国的皇帝。   回来以后,乌克善三番五次的鼓动奥巴,劝他和明国结盟。   乌克善说,明国愿意帮助科尔沁成为草原霸主。而且,他不是简单的说说,有着明确的行动计划。   第一步先灭掉自诩蒙古正统的察哈尔,然后清除内喀尔喀余部。   这样的说,明国和科尔沁将成为邻国,明国会开放多个马市,供科尔沁人换到所需的生活物资。   奥巴刚听到时半信半疑,他不信明国能在草原上提供帮助。   事实胜于雄辩,明国皇帝亲自出马,取得对林丹汗干脆利索的胜利。   科尔沁轻松摘取胜利果实,他们的第一步战略目标实现了。   这个时候,据说明国即将派出高规格使团,亲自来格勒珠尔根城洽谈结盟事宜。   科尔沁选择与明国结盟,意味着背弃女真。   将来的局势如何变化,科尔沁有没有可能在草原上崛起,成长为新的一代霸主,都还是个未知数。   ……   朝堂上,朱由检愤而走出皇极殿。   继位以来,他第一次如此暴怒,嘴上还嘟囔着,这帮大臣,个个该杀!   因为废除了廷杖,大明朝再也不脱裤子打屁股,朱由检似乎没有对付他们更好的办法。   身后有人跟过来,一个是东厂的曹化淳,另一个是礼部杨嗣昌。   曹化淳是近臣,劝道:“陛下乃九五之尊,轻易莫要与臣子置气。”   朱由检不想生气,他本以为通过打倒魏忠贤,提拔袁可立、孙承宗、徐光启等人, 并整改朝会的内容和时间,整个朝廷已经在掌控之中。   没想到办起事情来还是拖拖拉拉,很多他以为重要的问题,臣子们竟然当作耳旁风。   先是陕西救灾的事情,除了朱由检让晋商田生兰送过去的粮食,其余的几乎都没到位,各种借口,又是银两不够,又是途中损耗怎么算,陕西巡抚更像是没事人一般,没见丝毫的主动。   朱由检将陕西巡抚召回治罪,任命三边总督洪承畴兼任陕西巡抚,让两个晋商田生兰和黄云龙暂时不用去岭南,联合他们另一个同伴王登库,在京城开一家粮铺,负责向陕西运送粮食,交给洪承畴分配发放。   此话一出,大臣们感觉被冒犯,皇帝宁愿用商人不用官吏,赈灾通过民间,岂不是表示不信任我们?   朱由检没法信任啊,去年阁臣苏茂相与山东巡抚李精白在山东救灾,粮食还没出户部呢,已经少了一半,等到了山东,到府、县各级克扣,有人中饱私囊,发下去的时候所剩无几,不少百姓被饿死,多个地方发生暴乱。   朱由检处罚了一些罪大恶极的,但很显然力度不够,这些蛀虫习以为常,反正法不责众,他们似乎有恃无恐。   接着,朝会上谈起接收辽东饥民,有一些从山海关进,有一些是毛文龙用海船运过来,以前去山东和浙江,今年计划有一批准备安置在河南。   河南巡抚上书诉苦,说十万户太多,能不能裁减到两万五千户。   朱由检不太明白,河南的几位王爷多数被打倒,仅存的周王也已经退回田产和房舍,他们腾出来的地方不够安置十万户?   当即,朱由检命令都察院去查,大明朝是讲理的,如果属实还则罢了。如果王爷们的田地被人侵吞了,别怪《大明律》无情。   就这样,几乎每一件事都不太圆满,臣子们觉得理所应当,龙椅上的朱由检越来越坐不住。   到了最后,大臣们把前面政务当成“别人”的事,他们对“自己”的事表达出极大的热情。   有御史上奏,内阁首辅黄立极母亲去世,应该回家守丧两年零三个月。   不等黄立极反应,朱由检反驳道:“黄阁老的事情,朕已经夺情使用,为何再议?”   这位御史一通仁义道德讲出来,中心思想是黄立极不孝,而不孝的人就是不忠,再然后是以前怎么巴结魏忠贤,反正这个人要么回家守丧去,要么就该抓起来论罪。   朱由检再傻也能看出“党争”的苗头,按惯例,官员父母去世,应该回去守丧二十七个月,这是祖制。   但是对那些重要的臣子,皇帝觉得少不了他,可以“夺情”使用。   在黄立极的事情上,朱由检是主动“夺情”的,不存在御史说的黄立极无所不用其极,千方百计赖在朝堂不想走。   关于此事,内阁次辅李国普可以作证,他站出来质问那名御史,故事里讲的那些可有凭据,如若没有治你的诬陷罪。   御史根本不怕,似乎有恃无恐。   朱由检最恨这四个字,但他一直很克制,想在朝堂上营造好的氛围,就不能轻易的使用暴力。   自己上任后改革朝会,只有够级别的大臣才能参政议事,但御史作为特殊存在,每次朝会都可有两人列席。   朱由检想废了这个制度,无奈是都察院袁可立提出的,算是有利有弊,还是要给老先生一个面子。   眼看这名御史咬上黄立极,搞得他很是狼狈,朱由检问袁可立,“袁爱卿,你以为如何?”   袁可立被召回以后,他的主要职责是整顿吏治,今天朝会反映出的问题,大多关于官员队伍的建设,他责任重大。   如今又有御史当众攻讦内阁首辅,还是他们都察院管辖的人,作为部门领导,袁可立只能出班说道:“黄阁老夺情乃陛下所定,以此说事恐怕背后有人指使。既然是我都察院的人,老臣斗胆请求,带回去严加审讯。”   朱由检准了,这种纯粹的人身攻击实在是可恨,这名御史只是顶在前面的枪,背后指使之人最讨厌。   上面的事都是铺垫,朱由检之所以暴怒离席,原因在于外交。   朱由检已经放出话去,要娶科尔沁的姑娘为皇贵妃。   今日朝会上一片反对之声,各种理由都有,最多的关于血统。   他们觉得,一个蒙古人进了内宫,她的孩子一半是大明的,一半是蒙古的,万一将来继位称帝,我大明还是大明吗?   因此,朝臣反对联姻,反对与科尔沁结盟。   朱由检辛辛苦苦谋划北方的战局,一心想着怎么打败女真,结果后院起火,朝臣们跳出来反对。   朱由检暴怒走出朝堂,一方面是真的生气,另一方面是看到曹化淳和杨嗣昌的眼神,他需要用“暴怒离席”来表明态度。   曹化淳和杨嗣昌跟着出来,因为他们有一个计划,可以顺利的解决问题。 第130章 察哈尔归降   开完大会开小会,除了曹化淳和杨嗣昌,陈子龙刚刚从顺义皇庄过来,带回徐光启那边的最新进展。   新作物已经在皇庄的田地上耕种,另有部分运往山西和陕西,都可确保在农时完成种植。   此外,张国维在陕西兴修水利,周堪赓在山西、河南治理黄河,按陛下的意思,徐先生以为,进展的比较顺利。   此外,学堂再有十多天可以使用,徐先生请示是否下月望日正式开学?   还有宋应星的奇巧馆造成不少好东西,他提出能否在京城开设几家店铺,把他制作的东西放在里面售卖,为朝廷增加赋税收入。   朱由检听后心情愉悦,比皇极殿的会议让人舒服多了。   可徐光启是未来,皇极殿才是现在啊!   朱由检怀里揣着最新研制的火枪,有点像后世的转轮手枪,一次装弹可射出六颗子弹,如果量产将是非常恐怖的存在。   皇庄那边有徐光启压阵,听到的消息固然好。但朱由检必须面对皇极殿里的群臣,靠他们继续治理这个国家。   贪腐的事情慢慢改,交给袁可立他放心。边军裁撤进展的还可以,边军完成以后,各省的军营都在进行,除了辽东似乎都处在收尾阶段。   唯独外交,过了这村没有这店,当初不顾反对让杨嗣昌主持礼部,正为了这一天。   如果能与科尔沁结盟,两者可以取长补短,加起来胜过女真人一筹。   如果不能如愿,科尔沁不免继续沦为女真人的附庸,大明的北部边患仍然难以应对。   大臣们并不知迎娶科尔沁女子的重大意义,这不是子孙血统是否纯正的问题,而是大明在未来十几年能否打败女真,至少不被女真打败的关键。   太监曹化淳提醒道:“大臣们用意很明显,反对陛下联姻科尔沁只是借口,要求内阁首辅回家守丧只是手段,他们真实的目的是赶走内阁首辅,还有杨大人。”   杨嗣昌点头,“微臣兢兢业业,却听闻有人在收集臣的罪证,不但做不了礼部尚书,而且连现在侍郎的官位都保不住。”   “行了,别危言耸听!”   朱由检心中有数,在他的价值观里,除了大奸大恶之徒,大家没有好坏之分,只是立场不同。   杨嗣昌已经主持礼部工作几个月,升任礼部尚书只需要一个契机。至于背后有人搞他,完全在预料之中。   不止是杨嗣昌,今日朝堂上有御史猛烈攻击黄立极,目的是赶黄立极滚蛋。   朱由检并不欣赏黄立极,但是大明朝局需要稳定,黄立极这根老油条在那个位置恰如其分,诸般政务处理的井井有条。   如果黄立极走了,朱由检一时间真找不到合适的人。   别的可以先不管,当务之急是处理与科尔沁的外交关系,如果朱由检能如愿娶到海兰珠,大明与科尔沁正式结盟对抗女真,其意义完全可以顶的上培养十万精兵。   杨嗣昌禀告一个好消息,“粆图台吉来了,就在午门外候着。”   让他进来!   察哈尔在宣府大败,林丹汗手下几个部落头领叛逃,大本营被科尔沁人抄了,本人也遭遇科尔沁主力,一个照面被打得丢盔弃甲,刚从大明逃回来,紧接着又逃回大明的边界。   在塞外,林丹汗收集残军败将,还有流落此处的百姓,加起来还有几万户。   林丹汗哭了,一个立志称霸草原的大汗,最后只剩下这点可怜的家当。   而且,他们没有牲畜,没有奴仆,甚至连马都不足,大概别人只需要几个炊饼,他们就会叛变,离自己而去。   万般无奈之下,弟弟粆图说:“投靠大明吧,至少能保住这几万户的性命。他们肯追随大汗,大汗也莫要辜负他们。”   于是,林丹汗在塞外边境处停留下来,派人去请求饭食供应。而粆图,快马赶来京城,商讨和谈事宜。   朱由检见到他,否认还有“和谈”的可能。   拿什么谈?你们已经惶惶如丧家之犬,不需要别人打,只要大明边关紧闭,你们缺衣少食,背后还有科尔沁人追杀,连这个春天都过不去。   粆图承认,他们是“投降”,不是“和谈”。   朱由检需要草原上的代言人,本来林丹汗是非常适合的那一个,可惜他不愿意。   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哪怕有大明支持,林丹汗还能在草原立足吗?还能为大明提供两万精兵吗?   粆图无言以对,林丹汗凭借黄金家族传人的身份,曾经一呼百应。   随着他在信仰上改宗,已经渐渐失去众部落的支持。如今军事上遭遇惨败,又有科尔沁人追击,草原上没人愿意奉他为主。   粆图觉得,哪怕是投降,也该有投降的条件吧?   朱由检指着身后大幅的地图说:“择其精锐编入军队,由粆图台吉统领,去四川帮助石柱总兵秦良玉平定土司叛乱。剩下的老弱安置在蜀地,都江堰附近有大片的良田,在那里安居乐业吧!”   朱由检改变最初的主意,他原本想扶持林丹汗称霸草原,让他做自己在北面的肉盾。   而现在呢,似乎科尔沁人更适合这个角色,察哈尔可以退出草原这个大舞台。   粆图提出,“如陛下信任,臣愿意统兵进入这里,替陛下开疆拓土。”   朱由检见他指的是西面,后世所称的青海省。   不少察哈尔部落逃到此处,粆图自信只要能来到这里,便可以收服一些被科尔沁人打跑的部落,然后联合起来攻灭那几个一开始的背叛者,此举可以报仇雪恨,也能为察哈尔留下一星半点的火种。   朱由检基本同意这个请求,并非他多么信任粆图,而是计划真的可行。   察哈尔的老弱仍旧安置在都江堰附近,朱由检封粆图为征西大将军,一个在明朝并不存在的官职,命其率本部精锐前往,能有多大的成就看他的造化。   此外,朱由检还需要林丹汗亲在来京城见面,粆图答应回去禀告。   待粆图离开,朱由检看向杨嗣昌,是不是机会来了?   不是夺取青海的机会,也不是扣押林丹汗的机会,而是迎娶科尔沁女子的机会到了。   “让英国公张惟贤为正使,杨嗣昌升任礼部尚书为副使,前往宣府洽谈察哈尔林丹汗归降事宜。”   杨嗣昌领命,他的官位解决了,身为朝廷派出的使者,官升半级合情合理。察哈尔归降这等好事,大臣们怎么反对?   杨嗣昌知道皇帝的真实用意,这支使团的目标不是察哈尔,等到了边境,他们会穿越草原,前往科尔沁的大本营,和他们谈谈联姻和结盟的事。   ……   皇后周婉言感觉很寂寞,信王府的时候和田秀英斗,进了皇宫和张嫣斗,如今张嫣和陈圆圆去了顺义的北岛,田秀英和袁梦荷过年时去看望,到现在都没回来。   偌大的皇宫,皇帝的嫔妃只剩下索菲亚,偏偏她整日在教武场舞刀弄枪,时常还会带军队执行任务,根本不和自己争宠。   周婉言这个皇后竟然做到了唯一,自从皇帝从宣府回来,她乘坐太岳轿亲自迎接,自此得到皇帝的专宠。   夜夜笙歌,她体会到做女人的乐趣,原来田秀英以前享受的,竟是如此美妙的滋味。   只是,她还有忧伤。田秀英已经身怀六甲,她每日被皇帝耕耘,有时候一夜翻好几次土,中午休息时缠着皇帝,非要他额外赏些雨露。   这么多天下来,肚子还是没动静。   周婉言有些急了,宣太医开药调理,仍旧收效甚微。   今天又饮了一副,让宫娥打扫干净,用熏香处理味道,不能让皇帝闻出来。   她接到一封密信,上面说距离成功不远了,嘱咐她吹一吹枕边风,让皇帝下定决心,赶走那个内阁首辅黄立极。   她收起信,虽然有些难办,总归有事做,总比闲着好。   嫔妃无人和她争宠,新入驻的李太妃又不与自己为敌,她晚上忙活,白天却很寂寞。   为什么要赶走黄立极呢?   周婉言很清楚宫外那些人的用意,如果黄立极走了,内阁首辅空缺。   次辅李国普是个直筒子的暴脾气,很容易对付。接下来,内阁便是东林党人说的算,苏茂相靠边站,钱龙锡和文震孟会掌控内阁。   加上各部官员和地方上的要员,“众正盈朝”有望再次出现。   如此,才能更好的为皇帝效力,才能让大明更加强盛。   可皇帝似乎不喜欢东林党,甚至避讳出现“朋党”的字眼。   在他眼里,只有内阁成员钱龙锡、文震孟,只有工部尚书周延儒、国子监司业陈仁锡,还有刘宗周、黄道周,他们是一个个孤立的名字,没有“东林党”这个名词概括他们。   周婉言觉得,有时候皇帝是睿智的,有时候也是笨笨的,他非要躲避“东林党”的出现,难道不是自欺欺人吗?   这时候,干清宫管事太监王承恩来了,呈上皇帝赐予的几本书。   周婉言接过来打开,居然是《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都是教人守规矩,三从四德的。   他不是讨厌女子受束缚吗?怎么……   周婉言似乎意识到什么,待王承恩走后,她找出那封密信,扔进火炉里烧掉。   在宫里待了这么久,她该有点长进。既然皇帝发话,通过送书来劝诫,她该知分寸、懂道理,放弃刮起枕边风的念头,好好跟着皇帝学日语。 第131章 出使科尔沁   格勒珠尔根城,明朝的使者到了,英国公张惟贤、礼部尚书杨嗣昌领队,身后是一支近千人的庞大队伍,以及几十车丰厚的礼品;   负责迎接的是乌克善,与杨嗣昌在北京城时有过交情,这次算是久别重逢。   约见土谢图汗的时间是明天,乌克善先带张惟贤、杨嗣昌到自己在城外的营地。   格勒珠尔根名义上是城池,其实并没有严格的界限,偶尔出现的城墙也不像北京城那么高、那么厚。   张惟贤、杨嗣昌没有感受到预想的热情,他的使团被安置在城外,也没有受到土谢图汗和十二贝勒的盛大迎接,只有乌克善一直陪同。   在乌克善的营地,杨嗣昌问道:“是否女真使者到了?”   乌克善黑瘦的脸庞明显犹豫了一下,你能感觉脸部肌肉的抽动,他问:“贵使怎么知道?”   “如果科尔沁已经决定和大明结盟,又岂会怠慢我等?”   乌克善解释道:“今日天色已晚,大汗吩咐在下款待贵使,明日会在殿前摆下盛宴,隆重接待使团。”   杨嗣昌是有证据的,自从新皇登基后,锦衣卫职能转变,不再盯着大臣和自己的臣民,主力精力放在北边的几个邻国。   几个月以来,间谍网络初步成型,不少贵人被收买,开始充当他们的眼线。   像女真使者来访的事,打探出来毫不费力,杨嗣昌提前知道在情理之中。   最近几天,使团快马加鞭,每日休息的时间极短,目的是在女真人得手前赶到。   结果还不错,在他们抵达的一刻,女真人还没走。从乌克善的话里可以听出,女真人的离开应该就在今明两天。   土谢图汗还没有最终决定,两个都不敢得罪,两个又都不想放弃。   乌克善见状,无奈说道:“不瞒两位,我是倾向与大明结盟。只不过,女真咄咄逼人,恐怕大汗最终会屈服。”   杨嗣昌道:“科尔沁要做草原的雄鹰,只有和大明结盟。”   原因很简单,大明是个农耕国家,主要工作是开垦种田,不会跑到草原上放牧,双方的利益没有冲突。   而女真不同,他们渔猎为主,迫切需要扩展生存空间,蒙古人所在的草原是他们必须拿下的。   科尔沁名义上与女真结盟,其实土谢图汗是人家册封的。假以时日,女真会吞并科尔沁,将蒙古人纳入自己的控制范围内。   乌克善正因为看清这一点,尤其是到京城见识到大明的繁华,以及各种“科技”的可怕,这才坚定与大明结盟的决心。   但是,如果让土谢图汗同意这一点,必须克服一个巨大的困扰,那就是一旦与女真翻脸,如何抵抗女真可能的强大攻势?   在草原上的战争,大明这个中原王朝鞭长莫及,根本帮不上忙。   连乌克善都有所犹豫,可见科尔沁整个决策层没有下定决心。   张惟贤前面没怎么说话,现在到了他出场的时候,说道:“烦请告知大汗,大明此行带了一样东西,他见到后就会知道,抵抗女真并不是妄言。   而且,大明军政与此前不同,前不久打败林丹汗,估计大汗也听说了。   我们的东江军、辽东军,还有重新组建的十万京营,势力不容小觑,若女真敢进攻科尔沁,我大明军队会全军出动,攻破他的盛京和赫图阿拉。”   口说无凭啊,乌克善虽然点头答应,却不是那么确信。   自从努尔哈赤率领女真崛起,科尔沁联合叶赫、乌拉诸部进攻,结果越打越弱,反倒是那些部落一个接一个被吞并。   大明朝兵力强盛,却在萨尔浒一战惨败,此后接连丢掉辽阳、沈阳等战略要地,打到今天在关外只剩宁远和锦州两座城池。   林丹汗强盛时号称几十万大军,结果被打得狼狈鼠窜,联盟的内喀尔喀各部几乎被女真扫平。   现在大明的使者告诉他,你很强大,完全可以与女真一战。   作为马背上的战将,乌克善自己都不信,这就是无良企业家忽忽悠悠画出的大饼。   张惟贤说带来一些东西,能让科尔沁的军队强大起来,乌克善大体能猜出,却不太敢相信,真有那么厉害?   ……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外面世界繁杂,北岛却日子悠悠。   在此养胎的张嫣收到刘太妃的信,说她在松江过的一切都好,今年春节是她此生最难忘的时刻。   一起看信的还有田秀英,两人挺着大肚子,笑得哈哈的。   袁梦荷劝她俩,注意肚子里的孩子。   张嫣说,稳婆看过,孩子已经过了最开始的两三个月,现在已经基本平稳,就等着时候到了便可以生。   田秀英虽然也期盼,但没有张嫣这般强烈。   张嫣曾以为今生不再会有孩子,今日的结果让她重新产生对美好人生的渴望。   无论外面人万一知道了怎么评价,就像朱由检曾对她说过的,幸福只有自己知道,脸面才是给别人看的。   在北岛住的这段时间,可能像刘太妃在松江,也是她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小时候要学很多东西,从四书五经到琴棋书画,从洒扫应对到各种礼节,几乎鲜有清闲的时候。   后来进了宫更忙,忙着勾心斗角,忙着和强大的魏忠贤、客印月搏斗。   皇帝老公死了,她还是忙,忙着让小叔子接班,忙着应对东林书社那帮狂生。   没想到反而是现在,她顶着被驱赶的帽子,在北岛反而感受到快乐。   山中无日月,在岛上也能忘了时节,并非说张嫣遗忘了时间,而是她无论是刚来时的冰天雪地,还是像现在雪水融化后小草萌芽,她同样的欢欣鼓舞,同样是满怀希望。   在岛上,不止陈圆圆陪伴在侧,还有过年时赶来的田秀英和袁梦荷。   年后不久皇帝走了,因为途中多冰雪,没有带她俩。后来冰雪渐渐融化,路上没什么危险,她俩还是不愿走,兴许是喜欢这里的生活,喜欢和张嫣、陈圆圆在一起。   以前在皇宫的时候,他们半个月一次家庭聚会。如今在北岛,她们每天都赖在一起。   田秀英不想住坤宁宫了,袁梦荷早忘了潇湘馆长什么样。   这里面,田秀英可能是看得最清楚的,今时今刻的幸福是短暂的,我们迟早还得搬回紫禁城,还是要和皇后相处,或者争斗。   她对大家说,刘太妃为什么过的舒服,其实和他宣懿太妃的身份有关。   你看信里说的,在过年的时候,家族中的晚辈排着队给她磕头领红包,还有府里、县里的官员,以及当地的官绅、富商上门拜年,门前从早到晚络绎不绝,过年时单是招待客人就忙活好几天。   刘太妃管着江南纺织厂,还有江南制造局,手下有宫娥和新招的工人数万之多,当地的商人和官绅谁不想登门结识?   那些府里的、县里的官员,据说还有从南京跑去的六部大臣,争先恐后的给刘太妃送礼。   还有我们几个,在北岛上无忧无虑,原因还不是我们的身份,懿安皇后、贵妃、昭仪都在,吃穿不愁,没人打扰。   她这么一说,张嫣笑着打她,让你搞的一点都不悠闲了。   田秀英记得,皇帝曾讲过,这叫做浪漫。   陛下说,他喜欢特别大的那种院子,院子里有天井,有花有草有果蔬,有自己种的蔬菜,他要在里面添置秋千、滑梯、跷跷板,还有以后给孩子玩的迷宫、沙池和旋转木马。   张嫣还在笑,听陛下的意思,倒像是要在北岛常住。   她突然想起来,派人给陛下送的信,怎么还没有消息?   太监陈德润闻言连忙跑过来,回禀娘娘,消息刚刚回来,见几位娘娘聊得高兴,奴婢没敢惊扰。   “可有书信?”   陈德润摇了摇头,没有。   “那是口谕?”   陈德润还是摇头,“据派去的人说,没见到皇帝!”   几位女子纳闷了,她们派去的人怎会见不到皇帝?连王承恩也没见到吗?   “王承恩倒是在,他说皇帝近日政务繁忙,因为商谈察哈尔投降的事,还有陕西救灾和河南安置移民等,经常忙得一整天不用膳。   我们的人将信交给王承恩,催促几次没得到答复,怕娘娘们等着急了,赶回来先打个招呼。”   田秀英见张嫣神色慌张,问道:“姐姐可有什么重要的事对陛下说?”   张嫣已经恢复平静,其实呢,也没有太大的事,她只是想给皇帝提醒,近来东林书社那帮人活动频繁,据说党魁韩爌再次来到京城,还有钱谦益等一帮在野名士相助,主要目的是打倒内阁首辅黄立极,将钱龙锡推到首辅的宝座。   北岛虽然与外界隔绝,但是朱由检安排,每天通政使司抄写的奏疏,还有最近新兴起的《大明日报》,都会准时用船送进来。   张嫣与周婉言有差不多的背景,通过奏疏和报纸找到蛛丝马迹,加上一些小道消息传来,她发觉朝中弹劾黄立极是东林党在幕后指使,因此写了封信提醒,让皇帝不要受到蒙骗。   结果皇帝太忙,竟然没有时间看她的信?更没有时间回复,太奇怪了。 第132章 艰难二选一   次日,杨嗣昌出现在张惟贤的营帐内,带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土谢图汗召见的日子推迟,说是今日身体偶感不适。   张惟贤是不信的,他该不是故意躲着不见吧?   杨嗣昌点点头,谍报网传来消息,女真人的确还在城内。   “都是些什么人,有多少?”   据说是大贝勒代善亲自出马,同行的还有几位台吉,包括代善的二子硕托,人数加起来有几百人,多数是可以上马厮杀的战士。   张惟贤感觉棘手,大明对这次出访非常重视,派出他这位国公为首,副使是礼部尚书杨嗣昌,同行的官员五品以上者有十多个,带了近千名勇卫营的军卒,以及大量的财宝。其规格之高,在大明朝的外交史上属于头一回。   而女真方面呢,竟然派出四大贝勒之首的代善,下面有好几个台吉,看样子同样是势在必得。   两人正说着话,帐外传来乌克善爽朗的笑声,张惟贤和杨嗣昌迎了出去。   乌克善今天来,正式传达土谢图汗的意思,欢迎仪式推迟三日举行。   张惟贤已经知道,还是装出惊讶的表情,怎么会这样?   乌克善不愿意伪装,大概属于草原上的直男,什么大汗身体不适纯粹是胡说八道,真实原因是他还没有拿定主意,不知道到底该投靠大明,还是女真。   对他们三人而言,这是个坏消息。   杨嗣昌仍旧谈笑风生,仿佛今天这点事不值得忧虑。   来到格勒珠尔根城以后,虽然没见到土谢图汗,他没有空闲,忙着拜访科尔沁的十二贝勒,以及所有有权势的部落头领,并会奉上丰厚的钱物,热情的介绍大明,邀请他们有空去北京城做客。   对于杨嗣昌的举动,乌克善是知道的,甚至在暗中支持,带路、引见之类的活没少干。   在科尔沁,土谢图汗还在犹豫,有些人坚定的反对,也有像乌克善这种倾向于大明的。   因为使团驻地离乌克善的营地很近,双方走动频繁,在两者中间的开阔地带,有人摆摊交换东西。   各种货物都有,最受欢迎的是一些小物件,有大明朝来的各种头饰、簪花、手链、耳坠,以及各种小铃铛、木质风车等。   在大明朝司空见惯的小东西,受到科尔沁人的极大欢迎,他们纷纷来交换,拿出的东西有羊肉、兽皮、马奶,也有一些五颜六色的石头。   因为人越聚越多,有科尔沁人点燃了篝火,拿出了草原的烈酒,围着又蹦又跳。   这个活动几乎是自发的,瞬间点燃了双方的热情,使团里参加的人越来越多,科尔沁人拿出见到贵客的热情,气氛越来越炸。   这时候,使团有个军卒拿出稀罕玩意,说这叫望远镜,哪怕一名科尔沁美人坐在营地另一侧的石头上,举起望远镜便能看见她,而且仿佛在眼前一样。   大多数人是不信的,但是当一名科尔沁美人真的走到营地另一侧坐下,这边的人通过望远镜,竟然真的看清楚她的容颜,包括嘴角那颗痣。   这比在眼前,似乎更近啊!   不是天赐神力,这是科技的力量,懂吗?   这名军卒兴致很高,他又拿出一个很大的放大镜,说它可以点燃火焰,将敌军的粮草瞬间烧个干净。   科尔沁人觉得他疯了,这是一块什么东西,光滑,透明,有时发光。   有人真的拿来干草,甘草上放了木块。   军卒找好了角度,太阳光穿过放大镜,聚焦在这堆甘草中。   科尔沁人和使团中的人一起看着,几乎只是一瞬间,干草冒烟了,起火了,点燃了木块,有一堆篝火开始燃烧。   这是一种什么神奇的力量?为什么干草和木块会被点燃?   军卒说,这是大明的攻击武器之一,可以远距离毁灭对方的粮草。   接着,军卒让同伴拉出一样东西,说他同样有无穷的魔力,拉着它在草原上走一圈,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这是一块比砖头还大的磁石,没等拉出去溜溜,一个科尔沁人买的手镯被吸了上去,他用力拔才夺回来,引起众人一通大笑。   篝火还在燃烧,周围满是载歌载舞的年轻人,这名军卒展示完新鲜玩意,跨上一匹战马,要和科尔沁最勇敢的男儿比赛骑马。   这一次,科尔沁人大笑,比那些稀罕玩意,哪怕只是个做工一般的戒指,科尔沁人望尘莫及,但如果比得上骑马,你岂不是自取其辱?   在科尔沁,小娃娃刚会走,便已经整日跨坐马背上,马儿是他们的腿,以至于很多人根本不用穿鞋子,除了回营帐睡觉,还有参加篝火会,其余的时候,他们极少有下马行走的必要。   一位英姿飒爽的科尔沁女子跨上战马,她对挑战的这名军卒说,你还是先和科尔沁的姑娘比一比,才知道自己的骑术是多么烂。   军卒最意外的,她竟然会说半生不熟的大明官话,两人能够交流。   看见没,营地另一侧大石块上坐着的女子,跑到那里把她带回来,就算赢。   女子二话不说,胯下的枣红小马蹿了出去。   ……   此时的格勒珠尔根城内,女真大贝勒代善站在土谢图汗前面,用威胁的语气说:“土谢图汗还没想清楚吗?难道非逼着女真铁骑赶来吗?”   代善站着,土谢图汗不敢坐着,推辞道:“本汗还没有见过大明使臣,不妨与他们会面之后,确认他们的行动是否会对女真不利,再做决定。”   “明国一向自诩天朝上国,你们的祖先也是被他们赶出来的,还有什么好谈的。”   科尔沁这边有人看不下去,土谢图汗的弟弟布代齐起身说道:“女真既然与科尔沁结为同盟,便应该尊重我家大汗的决定,科尔沁有权接见别国使臣。   更何况,在前不久攻破察哈尔的战斗中,是明军先行打败林丹汗,我科尔沁坐收渔翁之利,双方在战后派使者来往,完全在情理之中。”   代善看着布代齐,问道:“明国在宣府打败察哈尔,靠的还是坚城和利炮,以及他们该死的坚壁清野。他们若是真的有能耐,可敢出城与我女真一战?”   布代齐提醒道:“大贝勒可能对宣府一战并不熟悉,明军非但取得了胜利,而且是在城外击溃的察哈尔,他们的火器太厉害了,此事千真万确,大明新组建的京营不容小觑的。”   在代善眼里,察哈尔本就不堪一击,明军哪怕打败了察哈尔,又有什么了不起?   代善此行还有一个目的,自从明国抓捕八大晋商,限制张家口等地的贸易,尤其是他们急需的粮食。   女真人受影响最大,随着过去十几年的快速发展,他们的渔猎生活已经成为过去式,在食物供应上所占的比例不断降低,而去年辽东的粮食产量非常低,在今年夏季粮食生产出来之前,他们在这个春天面临着严重的粮食供应危机。   大明方面强力打压,从东西两侧限制粮食进入辽东,并在西部各个贸易点盘查商人身份,严禁商人与女真人交易。   女真方面得不到粮食,国内老百姓饿的发慌,只能通过外交途径获得。   在他的邻居里,大明是百分百的敌人,虽然去年与朝鲜结盟,却是强迫的,朝鲜并不真心帮助。内喀尔喀剩下那几个部落不听话,视他们为仇敌。   那么,女真唯一的帮手是科尔沁,他们需要通过科尔沁得到大明的粮食和各种物资。   面对代善的要求,土谢图汗的态度含混不清,既没有严词拒绝,也没有答应。   天寒地冻,最近每一年都像是过关,科尔沁的牧场没以前肥沃,他们的百姓同样食不果腹。   大明答应给他们供应粮食,但是明确表明粮食是战略物资,他们自己还要救援陕西等地的灾荒,只能读科尔沁实行配给制,由官府统一掌控,给予科尔沁固定数量的商品。   女真人赶来讨要,土谢图汗只能从自己牙缝里朝外抠。女真人多一碗饭,意味着科尔沁人少一碗饭。   对于这个要求,科尔沁内部难得的达成一致,即便是盟友,粮食也不能给他们。   土谢图汗处于极度的犹豫之中,他惹不起女真。女真只要发兵,科尔沁大概率会战败。   同样,土谢图汗也惹不起大明。只要大明断绝粮食等各种商品的供应,科尔沁百姓能熬过这个春天的估计不到一半。   左手、右手都是肉,割哪边都会痛。   布代齐、乌克善等一帮人建议联合大明,有他们的物资支持,科尔沁不但能熬过粮荒,还能有机会称霸草原。   岱青、满珠习礼等一帮人倾向女真,他们才是生活习俗更接近的人,这么多年联姻,应该团结起来抢掠大明。   这里面,乌克善是最近去过大明的人,他告诉土谢图汗,也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大明皇帝做了一件事,你们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想着去抢掠。   明国的边关已经没有军户种植,那里的耕地几乎全部被放弃,大明的做法相当于自断一臂。   而我们呢,所有立志抢掠明国的人,到了后才会和林丹汗一个心情。   军队奔跑上百里发现不了人烟,只有要塞和城墙,以及明国装备了先进火器的军队。 第133章 拦路女侠   映月湖心的北岛,有人来报阁老钱龙锡率文武百官求见皇帝。   管事的太监陈德润吓坏了,这岛上只有他勉强算个男的,除此之外是懿安皇后、娴妃、德妃、昭仪,以及五名从江南来的宫娥。   文武大臣登岛像话吗?   尤其是懿安皇后,她挺着大肚子,要是被外人看见,岂不是露馅了?   张嫣听到消息后很奇怪,自从徐应元出事以后,陛下安排陈子龙负责顺义皇庄的建设和日常管理,通行北岛的船只是特定的,其余人等不得靠近。   这些文武大臣突然闯入,陈子龙怎么不阻拦呢?   而且,他们为什么要来北岛,皇帝明明不在这里。   张嫣惊叫一声,自己捂住小嘴,突然意识到什么,她对身边的田秀英说:“文武大臣找陛下,说明陛下又不见了,会跑哪去呢?”   为什么说“又”呢?   自从登基以来,皇帝去过天津、保定、宣府、顺义等很多地方,这与那些一辈子待在紫禁城的嘉靖帝、万历帝形成鲜明对比。   上次与察哈尔作战,皇帝从顺义直奔边塞,不但去宣化城观敌了阵,据说还亲自去了张家口逮捕八大晋商。那一次,他便没有和大臣们交代。   事后,因为取得宣府大捷,乃是大明多年来的头一遭,大臣们不好扫兴,没有人敢翻旧账。   如今呢,皇帝又“跑”了,能去哪里呢?   张嫣和田秀英首先担心皇帝的安危,然后才是自己的困境。   这些大臣朝岛上闯,到底是何居心?难道真的是想找皇帝?   眼看着岸边的船只向这里行驶,张嫣几位女子在努力想办法。   张嫣说:“若是皇帝在此,他们胆敢登岛冒犯,可以治他们的罪。”   田秀英接道:“皇帝不在,擅闯妃嫔住处,同样可以治罪。”   那他们明知会冒犯皇帝,为何还要坚持来此呢?   张嫣知道答案,她每日阅读大明日报,还会仔细查看通政使司呈来的奏疏,对朝廷局势还是颇有研究的。   以钱龙锡为首的东林党人筹划很久,最近集中发起对内阁首辅黄立极的弹劾。   一开始,只是拿他母亲去世应该回家丁忧说事,结果皇帝答复是“夺情”,不怨黄立极。   后来,黄立极在魏忠贤执政时的各种丑事被揭露,又是谄媚,又是阿附,参与了几起冤案的审理,也参与《三朝要典》等书籍的编写。   总之呢,黄立极罪大恶极,必须从朝堂清除。据张嫣估计,最近的奏疏至少有两三成是弹劾黄立极的,火力之凶猛可见一斑。   让钱龙锡等人失望的是,连日来,皇帝几次朝会没有参加,那些奏疏全部留中,一个都没答复。   皇帝不说对,也不说不对,完全是置之不理。   到后来,黄立极自己受不了,提出辞呈。   即便如此,辞呈如石沉大海,皇帝照样留中不发,意思不是不准。   黄立极连续提了三次,皇帝都没搭理。   他又提出生病了,要在家中将养,皇帝还是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黄立极只能在家旷班,这时候,无论是他,还是攻击他的钱龙锡,都意识到皇帝可能不在。   于是,钱龙锡一伙急不可耐的进宫求见,见到了干清宫的管事太监王承恩,也见到了东厂提督曹化淳,他们说皇帝不便于相见。   至于为什么,笑而不答。   这时候,宫内有个消息传出,说皇帝在顺义皇庄的北岛。   钱龙锡确认这个消息是可靠的,于是带着大臣们赶来。他们必须冒个险,一定要见到皇帝,否则连日来的攻击全白费了,这些奏疏都是对牛弹琴吗?   张嫣很快想明白这些,说皇帝在这里的人多半是皇后周婉言,带队上门来找的是钱龙锡。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需要一个人拦在前面,但不是自己。   陈德润不行,一个坤宁宫的管事太监,不够分量。   袁梦荷和陈圆圆不行,她俩太柔弱,那五名江南女子更是不行。   这时候,唯一的人选是田秀英。   她吩咐取过宝剑,放在手里倒提着,然后挺着大肚子,到了船只靠岛的渡口,吩咐陈德润,“给本宫搬一把躺椅来,就躺这了,看谁敢过去?”   ……   船只靠近,不止一艘,以阁老钱龙锡为首,各部尚书、侍郎来了不少,上岸后先是跪倒一片,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田秀英躺在他们必经的路上,见他们下跪坦然受了。   大臣们磕完头,抬头一看是娴妃娘娘,只能再次下跪,拜见娘娘千岁。   田秀英手里提着剑,肚子隆起,她就是一句话不说,大臣们拿她没办法。   过了好久,田秀英还是说了,“陛下口谕!”   所有人竖起耳朵,等着听她的下文。   结果,田秀英传达的口谕只有一个字:滚!   “妃嫔居住之所,岂容外臣擅闯?诸位可知犯的是什么罪吗?”   大臣们被喝住了,在很多朝代,大臣因为入宫冲撞了妃嫔,不少被砍头,甚至满门抄斩。   当今皇帝仁慈,可是你闯入此处,万一惊动了娴妃的胎气,几个脑袋够砍的?   田秀英手持宝剑,杏目圆睁,肚子一起一伏,她是被气的。   可大臣呢,开始冒汗,他们被吓的。   钱龙锡是领头人,在党魁韩爌不能出来做官的情况下,他便是这些人的头领,必须找到皇帝,劝皇帝早日出来处理公务。   已经多次朝会没有召开,朝堂上的奏疏堆积如山,无论皇帝在哪里,无论他在干什么,都必须请他出来主持朝局。   田秀英不理钱龙锡,别听话说的漂亮,其实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她不是三岁小孩,不管你说什么,北岛不允许踏入。如果非要闯,先问问我手里的宝剑允许不,再问问我腹中的孩儿允许不。   钱龙锡的确拿她没办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田秀英呢,也不能主动去砍,双方僵持下来。   田秀英觉得,不管什么状况,哪怕再过去几个时辰,她都要坚守在这里,绝不允许懿安皇后的秘密泄露。   远处又有船只赶到,登岸的是陈子龙,以及十几名军卒。   这些军卒拦在了大臣和田秀英中间,谁都不允许进去。   陈子龙说道:“钱阁老,陛下有命,不得召见,谁人都不允许踏上北岛半步,违令者可以杀无赦。”   钱龙锡回道:“如今陛下不知所踪,做臣子的焉能不为陛下安危着想。若陛下果真不在此处,我等更应该查实后四处寻找。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堂上的事务不能荒废,需要陛下尽快出来主持政务啊!”   陈子龙示意军卒可以拔刀了,谁要是再敢前行半步,斩之!   大臣见陈子龙不像是开玩笑,一时间不敢再动弹。   田秀英见状放松了一些,但仍然躺在椅子上,不管军卒能不能挡住,反正她不能挪窝,这是坚持,也是她此刻的职责所在。   又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更多的船只驶来。   这些船没敢靠近北岛,隔着十几步停下,甲板上有人喊:“钱阁老,速率众臣子过来听旨!”   有旨啊,喊话的是都察院袁可立,不能不信。   钱龙锡不敢大意,只好率领众大臣上船过去。   来人不止是袁可立,还有都督府的孙承宗,以及常住顺义皇庄的徐光启。   袁可立展开诏书,亲自念道:“众位臣僚皆国之股肱,朕深知你等为国为民之心,不敢稍有懈怠辜负所望。无奈朕日日忧心北疆之事,些许事务还需亲临处置,朕此行蒙古短则一月,长则两到三月定会归来,望诸位忠于职守,宫内事务交由刘若愚、曹化淳、王承恩处理,宫外以黄阁老为首,内阁辅臣、袁先生、孙先生、徐先生及六部尚书为辅,临事可相机决断。”   袁可立念完,大臣们快要炸了?   什么玩意?皇帝去蒙古了?是科尔沁吗?   那么说,英国公和杨嗣昌所谓的谈判,对象不是察哈尔人,而是科尔沁人,大明真的要结盟科尔沁?   有大臣提出反对,但很快闭了嘴。   大家发现,东厂提督曹化淳和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到了,今日凡是踏上北岛的官员,按皇帝旨意全部缉拿,待皇帝从蒙古返回后处置。   钱龙锡极力反对,但很快发现,被抓的人包括他。   “老夫是阁老,你们……”   大明律法严苛,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你钱龙锡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旁边的袁可立皱了皱眉头,一下子抓这么多大臣,他们倒是不会造反,只是这政务谁来处理啊?   待回京之后,他们要首先请出装病的黄立极,然后安排这些被抓者的接替人选。   无论如何,确保在皇帝不在的时候,大明朝局稳定,各项事务有条不紊。   至于那些奏疏,也不好找人送去科尔沁。既然皇帝安排这些人辅政,大家瞪起眼来,从明天起集中办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皇帝不在,只能发挥集体的智慧,实在裁决不了的先送去张家口,第一时间得知皇帝返回的消息,立即送去让皇帝办理。 第134章 迅雷枪   草原上,奔驰的骏马。   有大明来的小伙,“勾搭”上草原的女子,对科尔沁来说,似乎没什么奇怪。   听说在大明,谁要是娶了科尔沁女子,家里可以不用交赋税,不用服徭役。   而科尔沁人呢,印象里大明不怎么能打,但他们富庶,尤其是在渡过一个难熬的寒冷冬天以后,更多人向往南边的繁华世界。   如果谁能因此远嫁大明,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他们很快发现不对劲,因为科尔沁诸部落中公认的大美女,被称为草原一枝花的海兰珠,竟然也在其列。   那个拿出望远镜、放大镜、磁石和火枪的小伙子,自从那日和她赛马失败以后,已经连续三天找她比试。   结果还是一样的,海兰珠虽然是个女子,却从小长在马背上,骑术不是那个明朝小伙子可比。   最后,他认输了,要拜海兰珠为师。拜师礼是一个双筒望远镜,两块磁石,和一把一尺多长的火枪。   海兰珠说,你不怕我拿着打死你吗?   小伙告诉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死在草原第一美人的枪下,此生无憾。   海兰珠又说,你不怕我爱上你吗?   小伙张开臂膀,爱我吧!抱一抱!   你要是愿意,我不介意在草地,也可以去马背,咱们生米煮成熟饭。   海兰珠对他说,你们皇帝派使团来求亲的,明国要和科尔沁结盟,到时候我是皇帝的女人,你们的皇贵妃,你还敢吗?   小伙摇头,皇帝也不行,我会用这把火枪,单枪匹马杀进紫禁城,把他脑袋射成蜂窝煤。   蜂窝煤是什么?好多窟窿吗?   小伙不废话,一个饿虎扑食搂了上去,既然郎有情妾有意,还不赶紧把她推倒,更待何时。   海兰珠本就懂大明官话,又跟小伙学了不少新词汇,一时间爆了粗口,去他妈的大明皇帝!   天为被,地为床,茫茫草原上,在两匹骏马的见证下,他们像两团火焰交织在一起,炙热的让对方癫狂。   天气还不够暖和,小伙却出了一身汗,一边用袖子擦拭,同时没忘了耕耘。   事后,两人并排躺在草地上,海兰珠问他,后悔吗?要是有一天被你们皇帝知道,怎么办?   小伙看着青草上沾着的几丝血迹,从此以后你是我的女人。   大明皇帝?让他去死!   “那你愿意留在草原吗?”   “不行,草原虽美,可我还要带你去看花花世界。给你讲个井底之蛙的故事,从前啊,有一口井,井里有一只青蛙……”   海明珠打他,你说我是青蛙呗?   知道吗?我们博尔济吉特家的女孩,从小要学习大明官话、女真话,还要看你们的四书五经。   等长大了,我们要么嫁给蒙古其它部落的头领,要么嫁到女真。   小伙知道,她的姑姑哲哲嫁给了皇太极,她的妹妹布木布泰嫁给了皇太极。   搞不懂草原民族,姑姑和侄女会嫁给同一个人。   海兰珠说这很正常,在蒙古,女子更像是私人财产,如果一个人不幸死去,无论是他的弟弟还是儿子继承财产,这个人的妻子会有新的主人。   “要是亲儿子呢?”   “那当然不行,除此之外都可以。所以,你们历史上有名的解忧公主,先后嫁给三任乌孙王。”   看起来,海兰珠真的是读过书的,连汉代远嫁乌孙国的解忧公主都知道。   小伙又看了眼草地上的血迹,他不太明白,海兰珠已经十九岁,据说和林丹汗有过婚约,刚才的表现那么豪放,她怎会是个处子?   海兰珠似乎看出他的疑问,在草原上,你们大明常说的什么贞洁,其实是不太看重的。   海兰珠之所以如此,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   妹妹布木布泰已经出嫁四年,十九岁的海兰珠算是大姑娘,很快会步入老姑娘的行列,就像传言中的女真第一美人叶赫老女。   小伙听过叶赫老女的故事,她如果还活着,今年不过四十多岁。   叶赫老女姓叶赫那拉,本来应该嫁给努尔哈赤,但后来叶赫部与努尔哈赤交恶,为了羞辱对方,将婚约中应该嫁给他的女子嫁给别人,以此反复的羞辱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当年的成长史,就是一步步铲除情敌的过程,多数伴随着叶赫老女的身影。   那些被努尔哈赤攻灭的,不得不投降求生的,很多都是叶赫老女的夫君。   叶赫老女已经是一个传奇,现在轮到海兰珠,下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小伙没见过叶赫老女,他不相信草原上有人比海兰珠更美。   草原上风吹日晒,海兰珠又喜欢纵马狂奔,她身上的豪爽之气是与生俱来的。   她没有娇嫩,没有五官的精致,没有白皙的肌肤,但她有让人看一眼便神魂颠倒的魔力。   小伙将生米煮成熟饭,皇帝再想娶你,我的火枪不会答应。   海兰珠终于找到一生挚爱,他不是女真大汗,不是察哈尔大汗,也不是大明皇帝。   可那又怎么样,“喜欢”这个玩意,对草原烈性女子而言,不应该发自内心吗?   按照婚约,海兰珠应该嫁给林丹汗的。   可他们起了战火,婚约只能一再拖延。   两年前,林丹汗率大军围攻格勒珠尔根城,有人说林丹汗愤怒科尔沁人结盟女真,也有人说是因为抢夺美女海兰珠。   如同三千年前的特洛伊战争,为了美女海伦,他们打了十年。   海兰珠当时说过,如果林丹汗有本事抢走她,愿意一辈子服侍,忠心做他的女人。   事实证明,林丹汗本领有限,当女真援兵抵达,他一败再败,最后落荒而逃。   从此,科尔沁人吸取叶赫老女的教训,不敢轻易将海兰珠嫁给他人,担心因此惹祸。   同样的,因为畏惧林丹汗的势力,也没人敢迎娶海兰珠。   一个姑娘,耽误到十九岁没有成婚,在这个年代是不可思议的。   天底下只剩下两个人敢娶她,一个是女真大汗皇太极。他有这个意思,让大福晋哲哲、侧福晋布木布泰写信问过,尚没有正式提亲。   另一个是大明皇帝,他亲手打败了林丹汗,听说还迫使对方投降,他有资格也有胆量迎娶海兰珠。   相较于皇太极,大明皇帝率先提亲,不止让使者转达,此次千人使团来访,带来丰厚的聘礼,这是要正式提亲,最好能将海兰珠接回去。   海兰珠没有感动,她生于草原、长于草原,对南面的新鲜玩意好奇,但是对他们的人还是带有鄙夷的。   没想到的是,她被一名使团中的小伙吸引,这几天看他展示科技的力量,听他聊天、讲故事,还陪他赛马,海兰珠从未有过这样的亲密体验,两人感情快速升温。   海兰珠想,与其嫁给女真大汗或者大明皇帝,还不如嫁给眼前的人。   到时候大明皇帝责罚,他们大不了留在草原。   小伙说,完全可以带着她回去,为了不被责罚,我们现在需要立一个大功,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功。   什么大功?   掏出你的火枪,我教你射击,等你百发百中,像你射箭一样熟练的时候,功劳便成了。   海兰珠掏出只有一尺长的火枪,这能比得上弓箭?疯了吧你?   小伙给他介绍,在我们大明国,现在有四个火器专家,分别是孙元化、毕懋康、赵士桢和韩霖。   孙元化主攻大型火炮的研究,毕懋康的重点是短枪,赵世桢和韩霖关注的东西介于两者之间,研制那些能够移动,同样威力十足的东西。   你手里的这把火枪,看起来普通,其实已经取得重大的进步。   首先是引火装置,不同于传统的火门枪和火绳枪,它是有燧发装置,你只需扣动扳机……   哎,扣动的时候,别对着我……对着自己也不行!   吓死人了,小伙抹了把脑门的汗,枪口对着你要射杀的目标,像你手里的弓箭一样。   扣动扳机以后,枪内燧石被摩擦而起火,火星落入装药室,因火药燃烧产生气体推力,子弹便可以发射出去。   小伙还没说完,海兰珠已经射出去一枪,正中不远处的石头,顿时石屑纷飞。   她自己被吓了一跳,这么厉害?   可不是嘛,在顺义皇庄那帮老外的帮助下,除了引火装置革新,火器专家们还做了几件事情。   毕懋康弄的燧发装备提高了射击速度,赵士桢给火枪装了照门、准星等瞄准装置,提高了射击精度。   韩霖在老外的建议下制造机械装置,更好的加工火药,研磨的粉末更加细腻,纯度非常高,然后通过压制、烘干、抛光等一系列处置,最后搞出了颗粒状火药,不止安全性提高,威力比以前至少提升三倍,因此刚才才会有石屑纷飞的效果。   此外,皇帝在此方面提出自己的建议,转轮装置开始使用,虽然不是自动的,每次都需要手工更换弹夹,而且不是用在手枪上,仍然是海兰珠手里一尺多长的火枪。   之所以不缩短长度,在于设计对弹道长度的要求,如果弹道太短,没法在子弹离开前充分加速,导致射程无法保证。   皇帝要求,至少要比弓箭射的远二十步,否则遇到骑兵没有用。   各方面新技术应用,加上严格的要求,以及生产的标准化流程,大明已经造出一批这样的枪,取名迅雷枪。   海兰珠刚才射出一枪,对它的威力感到震撼。   这一次,她跑出去很远,你不是说比弓箭射的远吗?我试试……   没错,这一枪打出,她再次命中那个石块,还是石屑纷飞。   海兰珠傻了,如果有这个东西,一个弱女子也能杀了草原最勇猛的战士,我们练骑马,练射箭,还有什么意义?   小伙说,你是对的。它的出现,迟早让你们草原民族失去优势。科技不断进步,已经到了农耕民族扬眉吐气的时候。 第135章 女中豪杰   小伙回到营帐的时候,张惟贤和杨嗣昌已经等着,他们必须正式的请示,土谢图汗迟迟不见,怎么办?   朱由检便是那个小伙,他捏着根本不存在的胡子,像个沉思者一般思考,片刻后指示:“找乌克善打听土谢图汗的行踪,无论如何要见到他,我们必须主动。”   杨嗣昌问:“要是女真人也在呢?”   “那就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陛下,来的可是大贝勒代善。”   朱由检知道,因为阿敏和粆图的冲突,代善的儿子死在北京城,他认为彼此间是有仇的。   正因为如此,朱由检更加不能怂,管你什么大贝勒、二贝勒,将来还不是要为住进“盛世名筑”求一个购房名额?   杨嗣昌出去了,距离乌克善的营寨不远,他要去询问土谢图汗的行踪。   现场留下张惟贤,他对皇帝说:“陛下,这个帐篷最宽敞,你应该住这个。”   朱由检摇头,“朕要隐藏身份,住在这里容易被人察觉。尤其是乌克善,他见过朕的。”   两人正说着话,杨嗣昌返回,带来一个消息:土谢图汗正在和女真人一同打猎,就在北面不远处的山坡上。   “那还等什么,带好人手,还有火枪,去看看!”   杨嗣昌说,乌克善带了一帮人已经先去了,替我们打头阵。   那就更没问题了,出发!   土谢图汗对大明使者的到来感到意外,同时也很惶恐。   这几天,他始终下不了决心,到底是投靠女真,还是结盟大明?   惹了大明,他们的贸易彻底中断,不会再有多余的粮食,以后只能自食其力,日子会非常困苦。可惹了女真,对方会发兵攻打,亡国就在眼前。   大明为皇帝求亲,要求娶海兰珠。   女真为大汗求亲,娶得还是海兰珠。   可是科尔沁只有一个海兰珠。   人们对稀缺资源的竞争,这便是社会生活的本质。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科尔沁做不了左右摇摆的墙头草,二选一的择决必须做。   土谢图汗约了女真人打猎,目的是借机说服,让他们先回去,便可以和大明好好谈一谈。   没想到,大明的使臣闻讯赶来。土谢图汗躲又躲不开,只好硬着头皮接见。   土谢图汗假客气,张惟贤和杨嗣昌并不揭穿,只要双方能见到,坐下来好好谈,此行的目的有望实现。   可现场不止是土谢图汗,还有他手下的几位将领,包括弟弟布代齐,从察哈尔投降过来的岱青,以及乌克善的亲兄弟满珠习礼;   杨嗣昌说:“我家陛下准备了厚礼呈上,请大汗过目。”   有个声音喊道:“等等!”   马背上的女真人出现,以大贝尔代善为首,他扬起马鞭,指着张惟贤和杨嗣昌,“尔等有何能耐,也敢与女真为敌?”   杨嗣昌回答:“天启六年,宁远大捷。天启七年,宁锦大捷。同时,我大明雄兵十万击垮林丹汗,这算不算能耐?”   代善嗤之以鼻,林丹汗那两下子,谁都能打倒他,不足为奇。   至于你们口中的宁远大捷、宁锦大捷,不过是城池保住了,没有被我女真铁骑占领,有何值得吹嘘?   杨嗣昌按照朱由检事先对他说过的,言道:“大明有火炮,有火枪。”   代善更加不屑,冷哼一声。   不过是坚城利炮,仗着城墙高,在上面放炮,有本事你们出来啊?敢不敢?   杨嗣昌道:“大明今日的枪炮,已绝非你想象的那种。待他日有机会,一定会让大贝勒亲眼见识的。”   “别等他日了,你们明国不是有句俗话,叫什么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试试。”   代善话音刚落,女真队列中走出一人,引起众人惊呼:射雕手。   从字面意思理解,射雕手就是能弯弓射大雕的高手,他们是箭术高超的勇士,在这个年代类似于狙击手一样的存在。   只需在一个地方隐藏,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射箭,可能会毁掉一支几十人的队伍。   大明这边不能怂,杨嗣昌正寻思派谁出战的时候,一名科尔沁的女子却纵马而出,应道:“你用弓箭,我用火枪,咱俩比。”   众人去看,发现出场的是海兰珠,草原第一美人。   代善脸色发黑,土谢图汗面露尴尬。   这一次大明和女真争着抢着来结盟,竞争的一个关键点是求娶海兰珠,谁能娶到她,意味着和科尔沁正式结盟。   万没有想到,海兰珠直接站在大明的阵营,手持迅雷枪,要和女真的射雕手较量一番。   土谢图汗没办法,同意了。   大明这边更没有意见,让海兰珠代表大明出战,输了没什么。   七十步外有一个旗杆,射雕手指了指,射它。   话音刚落,他快速的从后背抽出箭矢,用一种几乎看不清的动作,极为快速的发出第一箭,正中旗杆。   太准了,现场一阵欢呼。   射雕手连发三箭,箭箭精准,三支箭整整齐齐插在旗杆上。   这还怎么比,大家不由替海兰珠捏把汗。   只见她端起迅雷枪,咻……   第一发子弹射了出去,很不幸,没有射准,现场一阵惋惜。   女真人那边乐开了花,什么迅雷枪啊,中看不中用。   假扮成军卒的朱由检走向前几步,在海兰珠耳边说了几句。   这一次,海兰珠透过瞄准器认真看,务必要射中目标。   输就输了,但不能太丢人,他想射中剩下的两枪。   “咻……”   这一枪打出去,海兰珠兴奋的差点跳起来。   因为她觉得打得太爽了,待她睁大眼睛看的时候,旗杆没了。   再仔细看,下面四分之一处还有一截。   这一枪打中了,而且因为火力太猛,直接打断了旗杆。   谁赢了?   论准确度,射雕手三发三中,海兰珠射击两次,成功率百分之五十。   但她只是射中一次,旗杆没了,你的弓箭有这么大威力吗?   观战的代善有些惊骇,大明朝的火枪这般厉害吗?   旗杆被一击摧毁,这要是打在人身上,还有生还的可能?   射雕手不认为自己赢了,提出加赛一场。   海兰珠没什么怕的,比就比,本姑娘奉陪到底。   射雕手说出规则,两人相距两百步,骑着马迎面靠近,什么时候都可以进攻,打死对方为止。   杨嗣昌听后连连摇头,当即表示不可,海兰珠是科尔沁人,只是恰好获赠一把火枪,她没必要冒险拼命。如果你们真想比,大明有的是勇士。   海兰珠性格倔强,她不怕射雕手。   土谢图汗傻眼了,海兰珠是草原第一美人,大明皇帝和女真大汗争相迎娶的对象,她要是有个闪失,岂不是双方都得罪?   还有啊,万一海兰珠赢了,女真的射雕手死了,会不会惹怒女真人,遭到他们的进攻?   射雕手提出的决斗办法,海兰珠毫不犹豫的答应,不管别人怎么劝,她似乎义无反顾。   又是那名大明的军卒,跑到她面前耳语几句,海兰珠频频点头。   决斗开始,在众目睽睽之下,射雕手骑着马逼近。   对于一名合格的射雕手,除了射的准,他们普遍力气大。   一般人的弓箭射程是一百二十步左右,有效射程在七十步左右。   而他们呢,能将这个距离变长,射雕手不用动,完全能够射到海兰珠,只是距离太远,弓箭威力大减。   他骑马向前,目的是拉近距离,然后一箭将其射落马下。   对面的海兰珠没有动,面对越来越近的射雕手,她双手握枪平伸,瞄准后开始射击。   嘭,嘭,嘭……   枪声大作。   刚才,代善看不懂她是怎么点火的,怎么手指一抠就能发射子弹。   现在呢,代善更加看不懂了,她不用装弹的吗?怎么会连续发射六次?   再看对面的射雕手,他还没有进入有效射程,已经被海兰珠的子弹围绕。   他骑在马上,速度飞快。   但是很遗憾,还是没有全部躲过六枚子弹。   其中一枚打在他的大腿上,一枚正中腰眼,还有一枚击中了马的脖子。   马匹带着人扑倒在地,射雕手身负重伤,他一箭未发,已经落败。   海兰珠发射完以后,好整以暇的重新装弹,可是她没有对手了。射雕手虽然没有当场死亡,却已经站不起来。   她有些自责,怎么会有三发没打中,而且没有一发击中射雕手的要害。   可能是距离太远,迅雷枪的射程比射雕手远一些,但同样是有限制的。   这一场比赛没的说,海兰珠大获全胜。   大家心中有数,这不是海兰珠战胜了射雕手,而是火枪赢了弓箭。   但大家还是给海兰珠送上欢呼,科尔沁不止男儿勇敢,女人也是好样的。   借着这个机会,海兰珠将那名大明军卒拉过来,大声喊道:“当着大汗和各位贝勒,以及我两位兄长的面,还有女真大贝勒和明国的诸位使臣,我海兰珠正是宣布,我想嫁的人不是女真大汗,不是明国皇帝,而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朱由检很想说,别争了,我们已经私定终身。他刚才很担心海兰珠,怕他在较量中落败,丢掉的可是性命。   但他还是选择了信任,也是对迅雷枪的信任,正常发射,正常的射击,海兰珠刚刚摸枪,进步很快。   海兰珠拉着朱由检,正式向周围的所有人宣布,这才是我的夫婿,你们这些使者别想了!   女真人恼羞成怒,他们气势汹汹的质问土谢图汗,海兰珠和我们大汗的婚事,到底成不成?你们科尔沁要不要和强大的女真结盟?   杨嗣昌指着十几口箱子,告诉土谢图汗:“大汗不好奇箱子里装得是什么吗?这可是我家陛下赠送大汗的宝贝。”   有军卒开启其中一口箱子,里面整整齐齐摆着的,居然是火枪,和刚才海兰珠用的那一把,几乎一模一样。   杨嗣昌问土谢图汗:“有了这些东西,加上科尔沁男儿的勇猛,你们还不能与女真一战吗?” 第136章 划除一个选项   在争取盟友的战斗中,胜利的天平开始向大明倾斜。   大贝勒代善急了,不再对土谢图汗无礼,而是强调女真人的诚意,“大汗的大福晋哲哲、侧福晋布木布泰均来自科尔沁,其余贝勒中迎娶科尔沁女子的不在少数。   而今天,我女真诚意满满,派我代善亲临格勒珠尔根城。而明国呢,他们只是派了个国公,还有个刚升任尚书的礼部侍郎,其诚心安能与女真相比?”   杨嗣昌没有立即反驳,他的确是礼部侍郎,因为这个差事,才得以升官做礼部尚书。   张惟贤原本就话少,见杨嗣昌不反对,他也没急着吱声。   着急反驳的是海兰珠,刚才已经明白无误的表明态度,她不嫁女真大汗,不嫁大明皇帝,他要嫁给身边那个军卒。怎么,你们都是聋子吗?没有听清我刚才的话?   大家都听到了,可是谁又能当回事呢?   一个大明的军卒,谁会在意呢?   现场的人之中,只有乌克善认出了朱由检。他没有说话,心中无比的震惊,怎么大明皇帝亲自来科尔沁了?   当家族中的人要出手拦阻海兰珠,不让她胡言乱语的时候。   乌克善劝住他们,海兰珠爱上大明皇帝,从此科尔沁与大明结盟,不正是他想要做的吗?   这时候,朱由检冲张惟贤努了努嘴,意思是可以说了。   张惟贤冲土谢图汗拱了拱手,又给了女真人一个眼神,朗声说道:“女真来个大贝勒算什么?我大明朝的九五之尊,皇帝陛下何等尊贵,今日亲来迎亲,并与土谢图汗一叙。”   什么?大明皇帝来了?在哪?   海兰珠都在找,哪呢?   朱由检从马上望着她,笑道:“我就是!”   海兰珠一捂嘴,我刚才说过不嫁大明皇帝的。   “可你说过嫁给朕,对吧,爱妃?”   朱由检骑马靠近,一探手将其拦腰抱住,放在了自己身前,两人同骑一匹马。   现场不少人叫好,欢呼!   土谢图汗连忙赶上前,率领他的众位大臣与明国皇帝见礼。   女真那边最难看,原以为大贝勒亲至,给科尔沁好大的面子。   大明更狠,皇帝亲自来了。   代善不自觉摸自己的弓,他身后不少人想偷袭。要是能将大明皇帝干掉,那可是天大的功劳。   大明这边自然不会允许,早有侍卫拦在前面。   张惟贤和杨嗣昌两人都知道,皇帝的身份一旦暴露,他们在科尔沁的时间开始倒计时,一旦女真人发兵攻打,或者断了后路,他们会有生命危险。   朱由检道明自己的身份,其实担负很大的风险。   为了成功迎娶海兰珠,为了与科尔沁敲定结盟的事情,他别无选择,只能勇敢的站出来,先压倒女真人的势头再说。   接下来,土谢图汗举行欢迎宴会,一直喝到二更时分,朱由检送走海兰珠以后,立即在营帐内召来张惟贤和杨嗣昌,以及此行负责护卫的勇卫营统领孙应元。   大家能猜到他的用意,杨嗣昌首先发问:明天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趁热打铁,处理好与科尔沁的关系,然后迅速告辞离开,免得夜长梦多。   但是,朱由检觉得需要做一件事,彻底断了土谢图汗左顾右盼的念头,让他死心塌地的跟着大明朝混。   杨嗣昌问:“到底什么办法,请陛下明示!”   朱由检在一张宣纸上划着,告诉几人,如果我猜的没错,女真人最早今晚,最迟明天,一定会离开这里。   杨嗣昌问:“陛下是要截杀他们?”   “不,我们不能等,今晚就动手,在他们的营寨内杀死他们。”   三个人露出迷惑的表情,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是截杀,可以事先在城外埋伏,而且不会惊动科尔沁人。   而朱由检的选择,必然酿成很大的轰动,过程中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变数。   朱由检很坚持,他的理由是……栽赃陷害。   代善是女真四大贝勒之首,至少论年纪是。   如果代善死在格勒珠尔根城,你们说皇太极会找谁报仇?   我们大明本就是女真的头号敌人,无须隐瞒,痛快的承认就好。   女真同样会怪罪科尔沁,如此一来,我们的目的达到。   “高啊!”   杨嗣昌很受鼓舞,说道:“陛下在城内杀代善,让土谢图汗担负罪责,彻底失去结盟女真的可能,他们只能倒向我大明,此计妙哉!妙哉!”   ……   女真住在城内的会馆,条件比城外的大明使者强。   深夜,代善无法入眠,他召集臣下,商议如何对付大明皇帝朱由检。   你看他们新研制的迅雷枪,恐怕土谢图汗已经心动,如果装备它们,加上科尔沁人原本就有的骑射本领,未必会怕女真人。   而且,那个海兰珠芳心暗许,已经爱上明国的皇帝,她的归属似乎没有疑义。   那么,科尔沁与明国结亲是板上钉钉的事,两国结盟也就水到渠成。   代善不得不承认,在争取科尔沁人支持的事情上,他们败了。   最近这两三年,科尔沁对他们言听计从,名义上说什么结盟,其实已经是附庸国。   大汗甚至设想过,再过三五年,在科尔沁实行盟旗制度,把庞大的蒙古部落划分成一个一个很小的组织,征召他们的青壮年从军,鼓动他们出家信教,从而将科尔沁彻底融合进女真。   明国却在这个时候蹦了出来,破坏女真对科尔沁的统治,重新勾起这些蒙古人称霸草原的雄心。   不行啊,身为女真大贝勒,代善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岂不是被人耻笑?   他已经派出信使,火速赶往盛京城,让大汗速速出兵,拦截这支明国使团的退路。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一定要擒住皇帝朱由检。   紧接着,他在盘算,既然双方坦白身份,接下来就是你死我活,虽然刚才酒宴上谈笑风生,朱由检甚至还主动和他交谈。但谁都明白,应该拔出剑厮杀了。   代善寻思,是否应该先下手为强?夜袭他怎么样?   手下将领纷纷摇头,明国使团上千人,均为能战之士,又配备了……该死的火枪,我等打不过。   不行,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等到他们的狗皇帝反应过来,无论是在城内还是城外,我们这点人都不是对手。   只能是冒险一试,趁夜黑风高偷袭,或许能有四五分的胜算。   那还等什么,商量下具体的细节,然后连夜出城,在天亮之前灭掉明国使团。   代善没来得及发号施令,只听到“嘭嘭嘭”的声音不绝于耳,明军的火枪?   没错,也不知有多少人,已经闯入会馆,他们手持火枪,见到女真人便射。   狭小的室内环境,火枪的优势被发挥的淋漓尽致,它射击速度快,不需要过多的动作,杀伤力还强。   代善几人没来得及披挂完成,已经被闯入的明军拦住,为首一人虎背熊腰,勇卫营统领孙应元出现。   他手里提着两颗头颅,进屋后朝地上一扔,骨碌骨碌转。   “他俩是大贝勒派出的使者吧?”   代善没法否认,是他派出去的。   孙应元手持从他们身上搜出的信函,不知啥鸟文字,看不懂。   他也没打算看懂,问道:“应该是搬救兵,想对我家陛下图谋不轨?”   代善还是没法否认,孙应元不懂女真文字,但懂它的人很多,找个内行问问,全露馅了。   孙应元总结道:“既然确定是你们先不仁,休怪我大明不义。”   大明的火枪队出手,让大多数女真人还没有上马,已经被击倒在地上。   代善的反应算快的了,不但派人送信,而且准备好夜袭。   但他没想到,明军比他快了些,夜袭的命令还没发出,女真的勇士甚至没起床,已经被明军抢先攻击。   这些明军从哪里来?不会是宴会参加完没回去,路过这里直接动手的吧?   不管那些,结局是代善被抓,他身边信任的几位将领已经被绑缚。   孙应元道:“陛下让我问你个事,你的儿子在北京城惨死,罪魁祸首是察哈尔的粆图,你是否忌恨我大明?”   代善应道:“话虽如此,可明国没少挑拨离间,事后又延误救治,瓦克达之死,你们脱不了干系。”   孙应元很失望的摇摇头,“陛下说了,若大贝勒没有嫌疑,或许还能带回大明,将你安置在盛世名筑,住在黑水白山的别墅中。既然大贝勒心怀不满,甚至是杀子之仇,没办法了!”   嘭的一声响,枪口有火苗喷射,正中代善左侧胸口。   代善没来得及痛呼,第二枪打在他的额头,整个人彻底倒下。   代善没机会想,如果刚才回答的对,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可他是女真大贝勒,是草原上的勇士,死亡或许是最好的解脱。   孙应元下令打扫战场,仔细搜查会馆的每一个角落,一个女真人都不能放过。   门外的科尔沁守卫到了,他们没有参加刚才的战斗,也没有看到明军用火枪虐杀女真人。   乌克善也到了,是他想办法调走的守卫,也是他负责处理善后事宜。   事情已经这样,女真以大贝勒代善为首的使者被团灭,在科尔沁人高规格招待贵宾的会馆。   今天以前,朱由检要争取与土谢图汗结盟的机会。   从今天开始,土谢图汗必须请求大明皇帝朱由检。   他已经失去退路,再想和女真和谈恐怕不能,他只能靠大明供应食物和军械,并勇敢的抵抗女真人的进攻。 第137章 前倨后恭   朱由检一觉睡到大天亮,在梦里听到孙应元的汇报,说夜袭出乎预料的成功,几乎没有任何伤亡,全歼女真百余人,包括他们的大贝勒代善。   看来,代善对儿子在北京城的死耿耿于怀,斗争便是如此,没办法。   从此以后,女真四大贝勒少了一个,也算是沉重的打击。   勇卫营自己伤亡很小,却消灭一百多个精锐的女真勇士,并非他们战斗力远远超出,更多是凭借手中的火枪,以及猝然发起的攻击。   女真人没有上马,又在狭窄的室内,他们难以躲避火枪的近距离射击。   这倒是给朱由检打开了思路,在以后与女真人的战斗中,是否可以多创造类似这样的环境?   在梦里,他不停傻笑,仿佛女真人又钻进他的圈套。   不知何时,发现被窝里多了个人,他迷迷糊糊抱住,继续睡下去。   醒来的时候,看到海兰珠,与白日里的英姿飒爽不同,现在她温柔似水。   朱由检不能对十三岁的陈圆圆下手,但是对十九岁的海兰珠,那是毫不留情,一通操作猛如虎,直到海兰珠连声求饶,外面传来脚步的声音,天色都已经大亮。   朱由检和她早已有男女之事,却是兴之所至,两人在野外自然而然的发生过。今天的情况有些蹊跷,你什么时候来的?   海兰珠第一次找上门来,主动脱掉衣服钻进被窝。   她望着朱由检,言道:“奴家本就是陛下的人。”   话说的没错,可……总觉得有点奇怪,草原女子都是这么豪放吗?   海兰珠直率,丝毫没打算隐藏,说道:“大汗下令让我来的。而且,他今天会亲自登门迎接。”   门外有人,杨嗣昌禀告道:“土谢图汗迎接陛下入宫。”   海兰珠开始给朱由检穿衣,两人恩爱的像刚结婚的小夫妻。   朱由检问:“土谢图汗什么时候给你的命令?”   “四更刚至!”   朱由检不得不佩服这位大汗,识时务,知好歹。   在他的地盘上,朱由检公然行凶,但土谢图汗丝毫不介意,他严格遵守草原上的规矩:强者为王。   代善在这里死去,他是无法向女真人说清楚的,已经被朱由检逼到了悬崖边上。   土谢图汗毫不犹豫,既然已经没了退路,只能投向大明的怀抱。   他原本是犹豫的,大明是他的两个选项之一。   昨天,见识到火枪的厉害,他已经开始偏向大明。夜里,朱由检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两个选项划除一个,科尔沁必须与大明结盟。   土谢图汗要准备隆重的欢迎仪式,双方正式歃血为盟。为了弥补前几天的怠慢,他决定亲自登门迎接。   这一次轮到朱由检摆架子,让你们科尔沁最美丽的女人伺候着,让你们的大汗多等一会。   然后,他光鲜亮丽的走出,土谢图汗连忙上前迎接,双方执手向前,边说边聊。   土谢图汗说的是蒙古语,两人的交流需要翻译,乌克善充当了这个角色。   土谢图汗最关心大明能提供的军备物资,朱由检答应他,迅雷枪还能再提供一批,让你配备千人的队伍,很值钱的!   至于粮食,拿你们的骏马来换,大明要组建强悍的骑兵,只要被验证符合标准的战马,价格方面好说。   土谢图汗通过翻译表达,宫殿内准备了酒宴,今日双方斩白马定盟约。   朱由检等到便是这一刻,这次来科尔沁有两件事,第一是双方结盟,第二是迎娶海兰珠。   土谢图汗发出豪爽的大笑,婚礼仪式准备好了,陛下双喜临门,今晚便可以洞房火烛。   朱由检已经洞房过,但正式的婚礼还是要举办。既然土谢图汗有这个意思,他乐见其成。   不远处,杨嗣昌把孙应元喊过来,嘱咐他一定保护好陛下。   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土谢图汗看似走投无路,万一狗急跳墙呢?   孙应元觉得,可能性微乎其微。大明能助他称霸草原,总要好过做女真人的狗腿子,但凡是个男人,在大汗的位置上,怎会没有雄心?   杨嗣昌提醒他,即便如此,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也许土谢图汗诚心结盟,但谁能保证科尔沁的贵族们都是心悦诚服的?   就拿乌克善来说,他坚定的与大明交好。但是他的亲兄弟满都习礼,却是站在女真人那边的。   “派人观察他的动向,和什么人说话,小心这些人捣乱。”   孙应元记住了,身处异国他乡,行事必须谨慎。   如果今天能顺利结盟,皇帝的婚事完成,最好明天启程返回,免得夜长梦多。   ……   满都习礼是愤怒的,他去找土谢图汗控诉,这些明国人无法无天,他们屠灭了女真使团,居然在咱们的地盘上行凶。   更可气的,土谢图汗非但不理他,还在明国皇帝面前表现的特别恭谨,派海兰珠侍寝,亲自到门口迎接,宫殿里设下宴会,又给明国皇帝娶亲,又要斩白马盟誓。   满都习礼的夫人是女真人,代善使团中有他的亲人,就这么被明国人欺负,他感觉很窝囊。   这时候,一个人靠近他,非常明确的告诉他,如果需要帮助,他可以!   满都习礼平时与此人交往不多,他名叫岱青,是一名从察哈尔部逃过来的叛将。   岱青年近五旬,他是察哈尔林丹汗的叔父,因为内部争斗混不下去,带领部落逃到科尔沁,申请加入土谢图汗的队伍。   就这样,在科尔沁十二贝勒的基础上,加入岱青这个外来户;   岱青压低声音对满都习礼说,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提供。   满都习礼明白他所说的“帮助”是什么意思,问:“为什么?”   咱们没有太深的交情,做的事情却是可能掉脑袋的,没理由啊!   岱青告诉他:“我是察哈尔人。”   在前不久的战斗中,察哈尔林丹汗在宣化城下大败,明国皇帝亲自率军追击,几乎断送了林丹汗的前途。   后来,科尔沁派军队抄了察哈尔的老家。   自此,察哈尔已经一败涂地,仅存的一些部落七零八散,两三年前那个拥兵几十万,立志统一草原的察哈尔部,可以说已经烟消云散。   岱青没有怪科尔沁趁火打劫,他将仇恨记在了明国身上,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忍不住想要动手。   但是,他毕竟是客居科尔沁,虽然谋到与十二贝勒一样的地位,仍然是个外人。要想杀掉明国的皇帝,谈何容易?   他找到了满都习礼,而满都习礼也需要他,两人只是简短的一聊,几乎是一拍即合,确定他们的共同目标:杀掉那个狗皇帝。 第138章 她会伤心的   满都习礼发现,他只有一个机会下手,那就是在殿内的时候。   朱由检是皇帝,他只要走出殿门,便有使团中的侍卫保护,他们人数近千,配备了最先进的火枪,根本惹不起。   可是在殿内的话,自己的大汗在场,还有诸位头领观礼,多有不便。   满都习礼在犹豫,他很想弄死这个皇帝,却苦于没有办法。   岱青建议可以等一等,现在狗皇帝和大汗在盟誓,嘴唇上涂了白马的血,说着众志成城、永不背叛的誓言。   过一会,他会和草原第一美人海兰珠成亲,待他们成双成对的时候,我家大汗肯定会远离。   而你呢,是新娘子的兄长,完全有理由靠近,趁其不备痛下杀手。   至于杀完了怎么办,相信以你们家族的势力,大汗不能怎么样?   满都习礼觉得有道理,他是大舅哥,过去祝福下很正常,虽然众目睽睽下杀了妹夫有些过分,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必须在今天结束狗皇帝的小命,替死去的那些女真人复仇。   至于科尔沁的前程,如果他们杀了大明皇帝,再备上厚礼去请罪,相信女真会原谅大贝勒在这里的死。   满都习礼在等待,等着盟誓的仪式结束。   朱由检一嘴唇的马血,味道怪怪的,他没有时间擦拭,就像土谢图汗一直抹着那样。   紧接着,他进入今日的第二个仪式,土谢图汗嘴唇红红的,亲自主持婚礼。   科尔沁的婚俗与中原不同,朱由检入乡随俗,完全听指挥。   可是他想不到,怎么还有新郎新娘亲嘴的环节?   海兰珠也是的,嘴唇碰碰意思一下就行,她偏偏还当真了。   一时间,原本嘴唇上的马血弄进了嘴里,咸咸的,腥腥的……   海兰珠似乎没有发觉,忘情的亲着。   朱由检强忍着不适,作出友好的回应。   周围人大声哄笑,对他们而言,海兰珠无愧于草原上对她的称赞,她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奇女子。   朱由检已经将海兰珠抱起,两人的嘴仍然紧密连接在一起,马血混在其中,似乎像万能胶水一样,将他们死死的粘住。   朱由检有梦想照进现实般的愉悦,他冒险闯入草原,抱得美人归。   突然,他感觉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那不是海兰珠身体的某个部位,而是她藏在怀中的火枪。   一尺多长呢,硌得慌。   朱由检问:“你结婚带枪做什么?”   海兰珠回答:“我怕有人加害你,带上枪防身。”   “当着土谢图汗的面,在你们科尔沁大汗的宫殿里,谁会害我啊?”   “那可未必,朝中基本分两派,一派支持与大明结盟,另一派支持与女真结盟。你是不知道,很多贵人与女真方面有姻亲关系,看到你在这里春风得意,他们不会甘心失败的。”   这时候,满都行礼走上前去,身后带着两名随从。   大家都知道,满都行礼与海兰珠是亲兄妹,难道婚礼还有什么与他有关的仪式吗?   乌克善最先发觉有问题,他了解妹妹,也了解满都习礼这个弟弟。   满都习礼的妻子是女真人,代善的使团中有他在女真那边的亲人,满都习礼是坚定支持与女真缔结结盟的。   坏了!没等乌克善喊出声,现场剧变。   满都习礼抽出弯刀,砍向朱由检。   朱由检明显准备不足,谁会想到大舅哥一句话不说,突然拔刀砍来?   满都习礼眼看就要成功,却发现妹妹海兰珠挡在朱由检身前。   他生生撤回这一刀,把自己晃了下,愤怒道:“你干什么?不想活了?”   海兰珠从怀里掏出火枪,对准他,娇斥道:“滚开!”   满都习礼要杀了朱由检,又不想把亲妹妹搭进去,他飞起一脚踢向海兰珠的手腕。   海兰珠本有机会击毙他,但毕竟是亲哥哥,没有下得去手。   一愣神的功夫,她的手腕被踢中,火枪被踢飞。   满都习礼毕竟是科尔沁有名的勇士,他接着一脚将海兰珠踢倒,并没有用上全力。   满都习礼接下来的目标是朱由检。   而朱由检此时已经被满都习礼的两名随从缠上,他不是外人以为的文弱君主,而是有着一副好身板,经常勤学苦练的壮士。   他飞起一脚踹在来人的身上,这是跆拳道里常见的“上步横踢”,直接打到此人持刀的胳膊,导致其手中的弯刀飞了出去。   朱由检的动作没有停滞,接着又是一记散打中的“直拳”,击向满都习礼两名随从中的另一个。   这人见同伴刚刚中招,收起轻视之心,没有拿刀削朱由检打来的拳,而是后退半步先行避让。   朱由检这一下是虚招,在满都行礼追上来之前,他就地一个打滚,从这名随从旁边滑了过去。   “不好!他要抢刀!”   朱由检嘿嘿一笑,你抢刀作甚,我抢的是迅雷枪。   手中有枪,朱由检无须再怕,他啪啪先是两枪,将这两名随从当场击倒。   他俩是满都习礼的心腹侍卫,如果单凭拳脚功夫,朱由检未必赢得了。   冲上来的满都习礼愣住了,他见识到火枪的强大威力,尤其是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   在场的人都被镇住了,从满都习礼发起攻击,到朱由检开枪射杀两人,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   这时候,土谢图汗反应过来,大声喊道:“拿下满都习礼!”   有人冲向满都习礼,举起了弯刀,眼看就要劈到他的脖颈。   满都习礼的注意力在朱由检身上,四面八方都有扑向他的人,却完全没想到,有个人要杀自己。   “嘭”的又是一声响,朱由检手里的火枪再次咆哮。   满都习礼愣愣的,周围的人也停住了动作,大家互相看了看。   满都习礼没有倒下,他似乎没有死,也没有受伤。   有个人倒在他身上,这人手持弯刀,刚才想砍下他的头颅。   满都习礼看看地上的死人,再看看朱由检,是你救了我?   朱由检说:“你是我夫人的兄长,你若是死了,她会伤心的!” 第139章 女真出击   婚礼之后,大明使团立即开拔。   朱由检轻车简从,没有来时的礼物,只多了草原最美的女子。   海兰珠可以骑马,张惟贤和杨嗣昌也可以,使团更像一支快速行进的骑兵部队。   土谢图汗赠送千匹良马,现在每个人都配备至少两匹马,大家可以不停换乘,保持行军速度。   此外,土谢图汗派乌克善率军护送。   朱由检不停的加快行军,他在担心什么,大家都知道。   女真人若是获悉朱由检的行踪,一定会派人拦截。   他为了达成目标公布了身份,又连夜袭击女真的使团,杀死大贝勒代善,这个消息一定会传到沈阳城,也就是女真人称作的盛京。   朱由检把自己想象成皇太极,他一定是暴怒的,继而会想尽办法报复。   如果在草原上遭遇,明军虽然配备最先进的火枪,毕竟兵力有限,而且对手过于强大,他们被称为十七世纪世界上最强大的骑兵。   朱由检急不可耐的离开,另一个原因在于科尔沁内部。   他曾送给乌克善大批财宝,让他贿赂科尔沁的各部首领。在使团到达格勒珠尔根城以后,杨嗣昌该打点的都打点了。   现在,朱由检促使科尔沁与大明结盟,又娶了科尔沁的女子海兰珠。   即便如此,科尔沁内部仍有不团结因素存在。   满都习礼当众发难,身为海兰珠的亲哥哥,毫不顾惜后果,在婚礼现场企图杀死朱由检。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更糟的是那些隐藏在角落里的人。   在宫殿内刺杀事件中,包括土谢图汗、吴克善、满都习礼都没搞懂一件事情,那个持刀要杀满都习礼的人是谁?   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朱由检开枪射杀了他,救了满都习礼的命。   海兰珠那一刻吓坏了,他讨厌兄长满都习礼的行为,但并不想让他死。   是朱由检救了他,可举刀的人是谁?谁指使的他?他又是怎么混进宫殿的?   看穿着和长相,此人不是大明人,也不是女真人,应该源于某个科尔沁部落。   在海兰珠迷惑的时候,朱由检告诉她,既然找不到端倪,不如设想后果。   他杀了满都习礼,无论原因是什么,你会不会伤心?   满都习礼因我而死,先不管土谢图汗怎么想,你会不会顺带着恨我?   咱俩的婚礼不管是否进行完,凭你火辣的性格,有没有可能毁弃婚约?   海兰珠按朱由检说的去想,兄长在自己婚礼上死去,她不敢想象自己会怎么做。   你的意思是,幕后之人还是想阻止我们成婚,阻止科尔沁与大明结盟?   死去的只是个喽啰,真正的幕后黑手逍遥法外。而且,他不会轻易放弃对我大明使团的攻击。   所以,你会急着离开,连一天都不愿多等。   朱由检想,但愿能逃离追击,平平安安返回北京城。   从现在开始,我们夜间行军,白日里稍作休整,一刻都不能懈怠。   ……   盛京城内,哭嚎一片。   大汗皇太极披麻戴孝,四大贝勒中的阿敏和莽古尔泰紧随其后,然后是四小贝勒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和济尔哈朗。   大贝勒代善死了,凶手是可恶的明国皇帝。   一开始大家都不信,明国的皇帝向来是端坐紫禁城不出门的,他们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凡事只听身边几个人言语,因此常常会做出一些错误的决定,被很多人称为紫禁城里的傻子。   可这个皇帝不同,他很像两百多年前的成祖皇帝,竟然亲自带军来到了草原。   二贝勒阿敏建议报仇,集结军队扑向科尔沁兴师问罪。   皇太极赞同他的观点,可几乎与此同时,他接到两个消息。   第一个在前线,锦州城的明军突然行动,骑兵频繁在城外抢掠,甚至还越过了大凌河,攻击正在农事生产的百姓。   皇太极听闻后气坏了,“抢掠”不应该是女真人的专利吗?怎么改成明军抢掠女真的百姓?   女真的贵人都听说了,明国不惜耗费重金,将辽东的百姓向山海关内迁徙,在关外几百里的土地上,他们不种植粮食,不饲养牲畜,只有坚城两座杵在那里。   明国只要战斗,不要生产,他们有关内上亿人的支持,有源源不断的粮草和白银供应。   皇太极只能派人清剿,他们成了被袭扰的那个,不得不四处出击,保护百姓不要错过农耕时节。   另一个消息在东面,东江的毛文龙连续攻袭牛毛寨等十几个据点,向赫图阿拉方向靠近。   众位贝勒纷纷请求出战,明军不过是多了几支火枪,就敢主动出来攻城挑衅了?   赫图阿拉是他们的旧都,女真人的根基所在之地,很多贵人的家还在那里,如若真的被毛文龙攻下,后果不堪设想。   面对接踵而来的坏消息,皇太极反而冷静下来。   葬礼上没有大贝勒代善的遗体,他们焚烧代善最爱的骏马和马鞍,还有他生前宠幸的福晋们。   烈火之中,传来女人惨呼的声音。   陪葬是女真的习俗,既然代善那么爱你们,跟着走吧!   在四小贝勒之中,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们想起两年前的母亲阿巴亥,她便是因为陪葬不得不自尽身亡,那个逼迫母亲去死的,不正是现在的大汗皇太极。   皇太极已经就任汗位,他逼死阿巴亥是迫不得已,唯有此才能排除异己、掌控大权。   在上一任大汗努尔哈赤死后,他的竞争者包括代善。   毕竟,代善是他活着的儿子中最年长的一个。   而且,努尔哈赤在死前安排过阿巴亥的未来。按照女真习俗,父亲死后的财产由儿子继承,包括女人。   代善将会得到阿巴亥,也得到梦寐以求的汗位。但努尔哈赤抢先动手,亲自登门逼死阿巴亥,断了代善继位的念头。   此情此景下,代善表现出政治家才有的风范,改而拥护皇太极,助他焚香诰天登上汗位。   皇太极极力证明自己,继位后立即发动战争,却造成大明所称的宁锦大捷。   皇太极要早日改变局面,他不愿意四大贝勒共同理政,他要乾坤独断。   对他而言,代善的死未必是坏事。   但是他的仇,却必须报。   南面的关宁军四处出击,东面的毛文龙偷袭赫图阿拉,西面的科尔沁公然背叛……   皇太极发现,这三者都不重要。   或者说,明国这样做是欲盖拟彰。   关宁军已经很久不敢大规模出城了,毛文龙只是偶尔的偷袭,他们越是大张旗鼓的行动,只说明他们想掩盖什么。   没错,他们要吸引注意力,要掩护明国皇帝返京。   那么,女真人最应该做的,不是对付关宁军,不是剿灭东江军,也不是找科尔沁兴师问罪。   而是,全力截杀明国皇帝。 第140章 招降岱青   行军的第三天傍晚,大明使团遇到第一拨追兵。   那时,他们在休息调整。   一连三天,朱由检下令夜间必须赶路,反而是白日里可以停下来休息两次,每次一个时辰补补觉。   这样做的目的是避免夜间遇敌,一支不停行进的大军,不容易被人追上。   而白天时候视野好,要真是被人追上,他们的火枪能发挥更大的威力。   夕阳下,追兵从地平线涌出,警戒的军卒大声疾呼,明军迅速上马,掏出了兵器。   朱由检和海兰珠并骑向前,观察追兵的动向。   他们是从北面来的,难道是科尔沁的部落?   海兰珠告诉他,不是,也算是。   来的是岱青的部落,他原本在察哈尔,是林丹汗的叔父。后来,岱青与林丹汗有了冲突,改而率部投靠科尔沁,成为土谢图汗身边的重要支持者之一。   海兰珠最近一直在想,那个想杀兄长的人是谁?   现在有答案了,岱青。   乌克善赶了过来,他也认出了岱青,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豁然开朗。   岱青恨大明,他支持科尔沁联手女真,于是鼓动满都习礼刺杀朱由检。   眼看着刺杀不成,他的人退而求其次,杀了满都习礼,也能破坏两家的联姻。   乌克善说,满都习礼事后很懊恼,他想杀朱由检,结果最后救下他性命的,反而是朱由检。   他事后意料到,这原本是一件愚蠢的事情,那个撺掇他动手的人,恰恰是岱青。   各种猜测集合在一起,与眼前看到的完全相符,那个处心积虑对付他们的人是岱青。   马背上的火枪手准备,他们要迎接真正草原骑兵的冲击。   朱由检却示意大家都放下,火器局生产的火枪有限,需要配备的军队太多,又送给科尔沁人一批。   在现在的使团中,并非人人配置火枪,而且子弹总是宝贵的,能省点还是要节省的。   他带着海兰珠和乌克善,纵马向前跑了一段,吩咐乌克善喊话,让岱青过来一叙。   岱青不是孬种,对方带了两人,他也带了两人,骑马到了朱由检面前。   朱由检看到他,一个大胡子的老者,年纪至少在五十以上。   “尊驾为何要追朕?我大明与你有何仇怨?”   岱青用他蹩脚的大明官话回答:“我们是黄金家族之后,一度有机会称霸草原,是你毁弃察哈尔人最后的希望。”   朱由检反问:“你率部落投靠科尔沁,那就是背叛了林丹汗。至于察哈尔后来怎么样,是否与你无关?”   岱青冷哼一声,怎会无关?   离开察哈尔只是与林丹汗的私人恩怨,岱青投靠科尔沁是权宜之计,他的心仍然在察哈尔,在黄金家族,在于重新称霸草原。   “朕见过察哈尔人,包括林丹汗,和一个叫粆图的关系最好。朕一度以为,你们可以做草原的雄鹰。不过很遗憾,林丹汗做了错误的决定,他选择孤注一掷的进攻大明。”   大明没有错,只是在宣府进行防守反击。林丹汗的问题出在自身,他的左右两路军队相继退出战场,离开他以后自立门户。   与此同时,察哈尔的部落纷纷叛离,老家被科尔沁人端了,他也被科尔沁军队伏击。   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林丹汗最初是理智的,放弃在大明边境立威的愚蠢想法,而是选择双方在贸易、军事甚至科技方面的合作。   那么,现在的察哈尔至少能吃饱饭,下面各部落不会离心离德。   假以时日,在大明的扶持下,察哈尔会恢复元气,重现当年蒙古人在草原上的风光并非不能。   可林丹汗选错了,没有机会再来一次。   岱青听过后,比他以前知道的信息更齐全,也更客观。   大明皇帝亲口说出,不会有假。   岱青犹豫了,他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和当初的林丹汗一样,再想回头怎么可能?   土谢图汗会不计前嫌继续收留他吗?满都习礼能原谅他险些成功的谋杀吗?   朱由检继续劝道:“我等应看清形势,现如今的察哈尔分崩离析,朕让粆图去青海收集残部,林丹汗率众迁徙。   这样做,至少能让察哈尔的民众吃饱肚子。至于草原上谁能笑到最后,我们不妨看看科尔沁人的能耐。”   岱青要接受一个现实,那就是察哈尔人出局。   即便没有大明的打击,他们面对女真和科尔沁的联合,以及内部层出不穷的内讧,未必能撑过三年。   败了就是败了,朱由检愿意安置察哈尔的民众,让他们过上安稳的日子,这不是伤害,而是在帮助。   乌克善在一旁帮腔,说道:“不知多少察哈尔男儿死在女真铁骑之下,你更应该恨的难道不是女真吗?科尔沁端了察哈尔的老窝,又伏击林丹汗击溃他的中军,你是否应该一起痛恨?如果大明、女真、科尔沁都是你的敌人,试问又能投向哪里呢?”   岱青承认,女真是察哈尔的宿敌,死也不能投靠。他在科尔沁做了这些事情,无颜再见土谢图汗。   而明国呢,非但不是敌人,反而是与现存的察哈尔人走得最近的地方。   朱由检说道:“草原日益寒冷,鼠患频繁出现,牧草一年不如一年,与其在草原挨饿受冻,你不如跟随朕向南,那里的生活远胜此处,北京城的繁华对你而言,可能是世外仙境。”   乌克善可以证明这一点,只有亲眼见过才能相信,世上真的有如此美好的地方。   朱由检不愿意交战,选择在阵前见面,他有信心说服岱青。   双方并无深仇大恨,反而有相互依靠的必要。   只要朱由检把道理讲清楚,岱青又不傻,为察哈尔考虑,为部落的百姓考虑,向南投靠大明是最佳,甚至是唯一的选择。   朱由检也知道,此行返京未必顺利,多了岱青的队伍帮忙,更有希望打败拦截的女真人,如果有的话。   岱青服了,他满怀仇恨而来,却心甘情愿的折服。   他亲自统领大军殿后,派出一部分人回去搬家,他的部落要整体迁徙去大明。   马背上,连夜行军的朱由检满面喜色,他不觉得自己口才好。   岱青愿意跟随,因为大明给的条件好,大明能解决他们的生存难题。   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功劳的话,无非是皇帝的身份,他能脚踏实地的做事,愿意承担一些风险,做一些亲力亲为的事。   如果他不够积极主动,刚才让张惟贤或者杨嗣昌去劝降,也许这俩人都比自己能力强、口才好,可能就因为他们不是皇帝,说话的可信度明显降低,岱青就不会屈服,一场战斗会发生,很多人因此送命。 第141章 你追我赶   距离张家口还有三天的路程,朱由检加快了行军速度,每天休息的时间减半,期盼着早日入关。   身后已经有零星的交战,抵达的女真骑兵不多,被大明的火枪一阵轰,基本就歇菜了。   朱由检觉得,女真的主力在不远处,这些零星出现的骑兵在袭扰,企图拖慢大军行进的速度。   这一天清晨,在东方红彤彤的暖阳下,走了整夜的队伍停下来休整,朱由检红着眼睛,却丝毫没有困意。海兰珠伴在他旁边,劝他睡会吧!   张惟贤和杨嗣昌走过来打招呼,距离边关已经越来越近,即便女真人真的追上来,我大明同样有一战之力。   朱由检坐在铺好的垫子上,对大家说:“女真人很可能出动主力追击,我等切不可大意。”   这时候,乌克善和岱青也到了,大家需要商量下应敌之策。   乌克善觉得,以目前的行军速度,如果女真人还能追上,也是个奇迹。   所以啊,他们不停用小股部队袭扰,目的是拖住我们,等待后方的大部队赶到战场。   朱由检自己是一块大肥肉,远比宁远或者锦州的城池重要,女真人没有理会关宁军和东江军,也不急着找科尔沁人的麻烦,千方百计想要做到的,就是抓住大明的皇帝。   在朱由检心里,女真骑兵仍然是一个神奇的存在。   即便遭遇的只是小股骑兵,火枪手们并没有赚到太多便宜。如果来的是主力,兵力在万人以上,恐怕难以抵挡。   女真有多少精锐骑兵?   据消息显示,五六万总是有的,这些人被编入八旗体制,战时为兵,平时为民。   眼下正是春耕的时节,又有关宁军和东江军袭扰,女真还要守卫那么多城池,不至于倾巢而出。那么,这支追兵最多有个一两万人。   朱由检猜测,可能还不到这个数。   而大明呢,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调配的,心中清楚的很,京营、义乌军、保定军、秦兵、天雄军,还有白杆军、狼兵和关宁铁骑各两千,云集在张家口附近,张开了一个恐怖的口袋,等着女真人来钻。   朱由检不信,大明精锐尽出,难道会打不过女真一两万人?   此战的关键在于诱饵,也就是自己。   如果能顺利的先行进入口袋,猎物自然会跟着进来,到时候来个关门打狗,多路大军围殴女真人。   可猎物实在是太快,如果在他进入口袋前赶上,自己这点人反而会被包围。   朱由检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不止是乌克善和岱青,张惟贤和杨嗣昌也是不知道的。   朱由检告诉他们:“在张家口指挥的是都察院袁可立、都督府孙承宗和兵部尚书阎鸣泰,各路军队应该赶到至少十日,只要我们能抢先靠近张家口五十里以内,女真人即便追上,也绝没有好果子吃。”   所以,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歇息了,半个时辰后大军开拔,全力向前行军。   乌克善知道自己的职责,对朱由检抱拳说道:“我本是替土谢图汗送陛下回国,既然距离不远,在此别过。”   朱由检知道他的用意,嘱咐道:“有劳兄长!”   乌克善是海兰珠的亲哥哥,朱由检喊他兄长并不吃亏。   乌克善身边带着两千人,他留下来殿后再好不过,至少能减缓女真主力的追击速度。   岱青听后连忙表态,“陛下,微臣投靠后未立尺寸之功,此危急关头正是一显身手之时。乌克善只有两千人,绝非女真人对手,微臣愿助他一臂之力。”   朱由检看着两个人,吩咐道:“女真人真正的目标是朕,因此你们无须与之搏命,只要拖延他们的步伐即可。大战过后,乌克善领军返回科尔沁,岱青可接应你的族人,一路向南来大明,朕会给你的百姓最丰腴的田地。”   ……   女真人距此很近了,数量比朱由检猜测的还要少,皇太极率领的其实只有一万人。   这是女真骑兵中精锐的精锐,所有人没有穿盔甲,只带了弓箭和弯刀,用最快的速度追击大明使团。   出乎皇太极预料的是,朱由检的队伍速度超出想象的快,在他经历过的历次战役中,从未见过明军行动如此迅捷。   阿敏告诉他,明军去科尔沁的时候还有拉货物的车驾,返程的时候和我们一样,同样是清一色的骑兵,每人至少配两匹马,每天只歇两个时辰。   皇太极传令三军,明军歇两个时辰,我们不歇,昼夜不停的追。   阿敏张了张嘴,还是没有提出意见。   此战太关键了,一旦胜了可能擒获大明皇帝。   万一没追上呢?让明国成功的结盟科尔沁,他们不但损失了大贝勒代善,而且很羞辱的跟了一路没赶上,丢人丢大发了。   阿敏知道,损失还不止这些。在女真人控制的区域,他们耕作的百姓正遇到明军不停的骚扰,这些人像以前的女真人一样,抢掠财物,抢掠人口和牲畜。   还有毛文龙的东江军,已经攻克好几座堡垒,目标死死地盯着赫图阿拉,派去救援的五千人如果不能取胜,女真人的老家会被人给端了。   皇太极不管这些,他准确抓住战争的要害,必须给朱由检一点颜色看看。   前方传来急报,他们的前队遇到袭击,对方可能是科尔沁人。   皇太极率领众位贝勒上前,亲自指挥军队冲击。   果不其然,他看到了科尔沁人,那个领头的乌克善他认识,算是科尔沁部落里非常勇猛的一个。   此外还有岱青,一个从察哈尔叛逃过去的部落头领,手底下带着三千多人左右,不知好歹的与女真为敌。   女真这边占据数量优势,而且战斗力更高,几个回合下来,乌克善和岱青撑不住了,他们的阵型开始松散,索性向北撤去。   皇太极没有追,放弃全歼他们的打算。因为他知道,这是乌克善和岱青故意为之,目的是吸引自己的注意力,掩护朱由检逃跑。   皇太极不追,乌克善反而来劲了,根本不跑远,隔一会又回来了,不停的挑衅女真大军。   皇太极气不过,让阿敏接令,“你率领五千军队赶走这些苍蝇,然后返回与本大汗汇合。如果靠近明国的边关,恐怕他们会有圈套,我们追上使团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阿敏说:“明军从来不敢出城,哪里会有什么圈套?”   皇太极摇头,你难道没听说林丹汗在宣化城下一败涂地吗?   这个皇帝不一般,决不能轻视。 第142章 遥想李陵当年   朱由检终于亲身感受到女真骑兵的可怕,乌克善和岱青加起来五千多人抛出去,半日内便被打得溃不成军,双方之间的联系已经断了,朱由检完全不知他俩的现状。   借着这个机会,朱由检又跑出很长的距离,在次日的上午时分,才遇到女真的先头部队,统兵的是多尔衮,前不久去过北京城,还在和粆图一伙的争斗中负伤。   朱由检身边只有不到千人,他们发挥火枪的优势,射杀不少冲击的女真人。   多尔衮是一个将才,见状没有继续强攻,他的兵力并不多,只是跟在后面死死咬住,等待后面主力的援助。   战局变得复杂,多尔衮领着先头部队咬住朱由检,女真的主力由皇太极领着在后面追,阿敏带着五千人驱赶乌克善和岱青。   朱由检体会到汉朝时李陵的感受,被草原上的匈奴人一路追赶,最后在距离边境百里的地方弹尽粮绝被抓。   朱由检现在的处境比李陵好,至少他不缺粮食不缺兵器,军卒全是骑兵,而且没有几个负伤。   李陵当年呢?手底下全是步兵,让负伤三处的人坐车,让负伤两处的人拉车,让只负伤一处的人战斗。   那支步兵出自丹阳,一个自古出精兵的地方。   李陵终究还是败了,朱由检不想重蹈覆辙,他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人少,哪怕面对多尔衮的先头部队,还是不能吃掉对方。   他在等待,身边的杨嗣昌问他,等什么呢?   等两个东西,一个是援兵,一个是风。   张家口的袁可立、孙承宗等人应该知道,朕虽然自愿做诱饵,但诱饵是有风险的,他们应该派出一支精兵来救援,接我们入关。   其次,朕在等南风。   现在已是农耕季节,草原上的冰雪已经融化,阳光炙烤着干枯的牧草,新的嫩苗开始生长。   杨嗣昌瞬间懂了,陛下要烧荒?   看到没?地上干枯的牧草还在,应该可以一点就着吧?如果有南风相助,有没有可能火攻女真人。   朱由检知道在草原上放火是不道德的,为今之计只能如此。   之所以此前没有用这招,一来是风不够大,对女真追兵的伤害太小。   第二是女真主力还没到,最好是连他们一起烧,效果会更好。   ……   逃亡的最后一天,朱由检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合眼,如果女真主力还是追不上,他将会逃出生天,此次草原之旅圆满结束。   乌克善和岱青那边应该被彻底打垮了,已经很久没有他们的消息。   多尔衮终于等到了主力的到来,他的先头部队开始频频施压。   杨嗣昌过来建议,是时候放火烧了。   朱由检觉得风还不够大,压箱底的绝技这么早使出来,以后就没法用了。   可女真主力分分钟赶到战场,已经不能再等。   “告诉孙应元,烧吧!”   这时节是草原上最容易发生火灾的时候,冰雪已经融化,大地恰好干燥,那些去岁干枯的牧草遇到火苗,很快熊熊燃烧起来。   女真大汗皇太极率领军队正要冲刺,突然间看到火焰升起,借助南风向自己的队伍扑来。   不知将领中谁喊了一声“火攻”,然后大家不自觉的向后退。   在女真中上层的将领中,大家统一的兵书是《三国演义》,当年在努尔哈赤的建议下,他们几乎是人手一本。   什么火烧赤壁、火烧博望坡、火烧新野、火烧乌巢、火烧连营,书中加起来火攻的战争达到37次之多,单单是诸葛亮一人便使用13次。   看到熟悉的场景,他们退缩了,人怎么能和大火搏斗?   皇太极不服气,眼看着到嘴的肥肉,怎能说吐就吐了?   他大喝一声:“跟我走!”   皇太极带着队伍冲向火势最小的缺口,他要踏过漫漫火海,继续追击朱由检。   只能怪风不够大,火势没有完全起来,通过那片区域,女真骑兵疯了一般的冲过。   孙应元早发现那个漏洞,没想到女真人悍不畏死,真的从火海中杀到跟前。   火枪队发射,将冲在前排的女真骑兵射死。   他们没有穿盔甲,只要打中身体躯干,马背上的女真人必定会掉落。   孙应元指挥军卒抵抗,他占据着地利优势,只要能守住这个位置,皇太极和他的女真人都会慢慢被火海吞没。   女真人比预想的强大,他们没有盔甲,但是手里有弓箭。   火枪比弓箭的射程远,但是远的距离并不明显,待两轮射击结束后,基本变成双方互射。   不同之处只在于兵器不同,大明军卒用枪,女真骑兵用箭。   更糟糕的,在连续作战己方兵力又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大明军卒射完弹匣里的子弹,再次装填需要时间,大概相当于技能的冷却期。   女真人抓住这个时间点,万箭齐发,瞬间抢夺战场上的主动权。   豁口处已经失陷,孙应元带人且战且退,不停点燃新的火焰,继续阻击女真人的追击。   孙应元甚至看到了皇太极,看到他亲自指挥军卒向自己杀来。   战斗越打越残酷,女真死了不少人,有被火烧死的,有被枪打穿了身体,也有近身肉搏坠马而亡的。   孙应元这边好不到哪去,哪怕是大明精挑细选的勇卫营,在弓马娴熟的女真人面前,还是败多胜少。   女真这边人多,即便突破火海时损失了一些,仍旧占据数量上的压倒性优势。   孙应元指挥的队伍不足千人,死一个少一个,此刻只想着拖住皇太极的步伐,保护皇帝顺利入关。   皇太极的注意力不在孙应元,他要快速行军抓住朱由检。   因此,孙应元保住了性命,却没有脱离战场,而是像乌克善和岱青一样,不停的纠缠皇太极,阻挠他的步伐。   前面的朱由检谈不上害怕,却深深知道自己一旦被抓的后果。   他以为锻炼新军、配备火器便能打败女真人,现实给他提个醒,这支强大的女真骑兵不是那么容易击倒,要想取胜还要下更大的功夫。   女真人已经距离自己不远,甚至能听见他们的呼喊声,朱由检带着海兰珠,还有张惟贤、杨嗣昌两名文人,只有几十个人护卫,继续逃亡之路。   遥想李陵当年,场景有点类似,他差不多也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可边关,就在眼前,大概再有多半天时间,差不多就到了。 第143章 坚持做好诱饵   皇太极距离胜利,大概只有一个手指尖的距离。   他明明已经看到朱由检的队伍,再有一个冲锋可以杀死他所有的护卫,把他变成孤家寡人,抓起来,慢慢玩,像猫抓耗子那样。   可就在他历尽艰辛,付出惨痛代价,终于要有所收获的时候,明国的援军抵达战场,为首的是个身材“巨大”的女人,他听北京城的探子说过,此人是佛郎机人,朱由检的女人,叫什么索菲亚,统领一支会功夫的保定军。   这支军队最初由保定一带的武人组成,后来增加不少佛郎机人,还有边军裁撤后一些身手不错的,加起来接近七千,已经很成规模。   皇太极直皱眉头,幸亏索菲亚带来的只是一部分,看起来不过两三千人的样子。   他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三国演义》里他最爱曹操,此人作战有个特点,认准的目标会坚持到底,一旦瞄准敌人会死咬着不放。   就差那么一口气,无论如何得提起来,皇太极义无反顾的再次发动冲击。   保定军同样是第一批配备新式火枪的,嘭嘭嘭先进行优势项目比拼,暂时遏制皇太极这边的猛攻。   皇太极如同一匹受了伤的野狼,低头舔舐着伤口。   阿敏劝他,“再向前便到了明军的地盘,万一他们提早有所防备,我军凶多吉少。为今之计,还是退回盛京,从长计议。”   皇太极不甘心,他的登基之路并不平坦,好不容易成为大汗,首先要做的是立威。   登基的第一年,他就迫不及待的攻打宁远和锦州,像他的父亲一样,在坚固的城池下铩羽而归,好在还抢到一些粮食和人口,不算太丢人。   今天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再次半途而废,国内的反对会暗潮涌动,一些别有用心之人难免会打汗位的主意。   说到别有用心之人,皇太极不自觉看了眼阿敏。   在女真国内,四大贝勒联合执政,代善死在了科尔沁,还剩下阿敏和莽古尔泰。   去年派阿敏攻打朝鲜,逼迫朝鲜弃明投靠。在朝鲜国王已经认输的情况下,他非要攻克朝鲜的都城,并有长期驻兵的想法,很明显想在朝鲜自立为王。   皇太极没法真正的信任阿敏,代善死了,接下来就是他。女真的权力只属于大汗,不需要阿敏和莽古尔泰的掣肘。   皇太极坚持继续追击,今晚是最后的机会,如果还不能擒住明国皇帝,我们就撤兵。   ……   索菲亚提议夜袭,朱由检拒绝了。   距离家门口越来越近,朱由检脸上的从容再次显现。   索菲亚说,保定军的优势是拳脚功夫,是夜里单打独斗的能力,不搞夜袭根本体现不出优势。   朱由检告诉她,如果敌人主动送上门,为什么还要跑出去呢?   没错,女真人只剩下今夜最后的机会。等明天日出以后,按脚程计算朱由检便可以入城。   所以,如果皇太极没有放弃一开始的想法,今夜是他发动总攻的时刻。   这不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天空中明月高悬,星星一颗比一颗亮。   朱由检觉得,这次草原之行没有预想的顺畅,先是在科尔沁遭到冷遇,土谢图汗迟迟不愿见面。   接着是婚礼上满都习礼捣乱,岱青在背后下黑手。总算踏上返程,女真人又咬住不放。   火攻的时候没有大风来助力,保定军夜战的时候又一片晴朗,总有种浑身是劲偏偏没有完全使出来的意思。   海兰珠却说,她已经很佩服了。科尔沁和女真不是没打过,和察哈尔也曾数次交手,像明军这般能征善战的,除了女真,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在她的夸赞下,朱由检略显尴尬,如果战争在此刻结束,他很难称之为胜利,顶多算顺利回到家,没有被敌人抓到。   勇卫营死伤惨重,除了眼前保护的几十人,孙应元那边应该剩不下多少。乌克善和岱青损失更大,还能在后面牵制已经很不容易。   如果单纯计算双方的死亡人数,朱由检感觉不占便宜。   己方死的比人家多,又怎能称得上胜利?   以前有人说女真有十七世界最强大的骑兵,朱由检并不认可,他们面对的是日薄西山的明朝,是已经衰败不堪的蒙古,如果遇到奥斯曼或者马穆鲁克,亦或者是波斯,不知胜负几何。   现在他信了,明军有新式火枪加持,有迫不得已的一场大火助阵,还是没能取得胜利。   只不过保定军赶到,女真遇到新生力量的袭击,暂时缓了缓步伐。   朱由检无比确信,只要女真还跟在后面,今晚一定会发起突袭。   既然此战不可避免,一定要选个最佳的决战地点,用最好的状态迎接这次挑战。   到了三更天,路过一片山谷的时候,朱由检觉得时机到了,在此等候就可以了。   索菲亚亲自指挥布阵,利用高度和崎岖不平的地形,阻止敌方骑兵的追击,如果他们向前冲,直接开枪射击,射完子弹后开始最擅长的近身肉搏。   朱由检不想逃了,让张惟贤和杨嗣昌护送海兰珠先回去,他要留下来和索菲亚一起,和保定军一起战斗。   索菲亚并不觉得奇怪,在欧陆国家,国王统兵出战是经常的事,战败后被人俘虏的国王比比皆是。   张惟贤等人劝不住皇帝,只好先走了。   朱由检很自信,此处距离张家口不足五十里,如果他走了,女真人的追击将失去意义,他们会脱离战场返回。   那么,朱由检此前的布置无效,张家口附近的十几万大军只是多吃了军粮,什么都没干。   相信以袁可立、孙承宗等人的军事智慧,准备良久的口袋将会收拢,皇太极将在今晚发动最后一次攻击,然后会被困在口袋里无法逃脱。   朱由检逃回关内是最低的需求,当他身边有了保定军的护卫,不觉之间胆子壮了很多,他要继续充当诱饵的作用,为大明军队第一次在野外战胜女真奠定坚实的基础。 第144章 势均力敌   虽然偏居一隅,这是一个罕有人至的地方。   但朱由检相信,此处山谷以后会有个名字,继而成为举世瞩目的所在。   为此,他已经准备了很久,也等待了很久,等待一个野战中与女真正面较量的机会。   战斗开始了,在他们抵达山谷不到半个时辰的时候。   女真骑兵发起疯狂的进攻,哪怕被火枪射落马下,后面的人仍旧悍不畏死。   山坡延缓了骏马奔跑的速度,有人索性从马背跳落,手里拿着弯刀,奋勇的杀上来。   月光下,保定军的士兵手中有枪,射完了有刀。   他们是武林高手,是平地里能够以一敌十的存在。   好在对面不弱,女真骑兵个个都是勇士。   双方战作一团,场面无比的刺激。   朱由检同样抽出自己的宝剑,大喝一声加入到厮杀的人群里。   索菲亚保护在身侧,她既要成全朱由检上阵杀敌的梦想,又在尽力保护他的安全。   山坡下,皇太极和阿敏并不知打斗的人群里有朱由检。   即便有月光,有星光,能见度还是没有那么远,何况现场混乱一片。   皇太极如果早知道是这般场景,他也许白天时已经宣布后退。因为很明显,这支明军的战斗力远超出他的想象。   什么时候明军这么能打了?   朱由检如果有机会和他对话,一定会告诉他,这是女真信息战落后的原因。   除了那帮佛郎机人,保定军中个个是民间的武林高手。他们适合野战,如今是晚上,没有一点光芒更好。   他们适合步战,选了陡峭的山坡做战场,女真人成全了他们。   皇太极征战沙场以来第一次发现,他们死去的人比对方多。   阿敏已经出言规劝了两次,皇太极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后退,他心中还在疑惑,明军怎么成这个样子了?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打的?   战斗持续到四更天,距离天明越来越近,女真这边已经死伤了两千多。   要知道,这是他们精锐中的精锐,从来也没有遇到这样的挫折。   先是左翼有斥候发现明军,继而右翼有敌人出现。这些敌人并没有直接进攻,而是选择向他们的后方包抄。   皇太极终于到了清醒的时候,他虽然不情愿,还是停住了对山谷中明军的进攻。   高高的山坡上,有个人举着宝剑,冲他们的方向比划了一下。   阿敏认出了他,对皇太极说:“那个就是明国的皇帝。”   皇太极惊骇无比,怎么明国的皇帝亲自上阵杀敌?而且是出现在厮杀的人群里?   另一边,朱由检兴奋不已,他不无骄傲的对索菲亚说,我亲手斩杀了三个女真人。   索菲亚杀的比他多,还是很配合的赞扬,陛下真乃英明神武之君。   保定军开始休整,并不追击退去的女真人。   朱由检清楚,保定军一旦上了马,远不是女真骑兵的对手。   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的工作是打扫战场、治疗伤者,静观下一步战局的变化。   索菲亚看到朱由检左前臂有一道伤口,问他疼不疼,不要紧吧?   朱由检刚才忙着打斗,还没有发现。   用手一摸,才知道疼。   索菲亚忙着给他包扎,嘴上没忘了称赞,“陛下亲临战阵,军卒无不奋勇杀敌,此战歼灭女真骑兵至少两千,应该算得上一场大捷吧?”   朱由检说:“当然算的,对手可是女真骑兵,以后这座山谷就叫索菲亚谷,回北京后给你升官,给将士们封赏。”   在他们后方,大队人马赶来,袁可立、孙承宗和阎鸣泰亲自到场,率众人下跪后给朱由检行礼,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检听过很多次这样的欢呼,以前是礼仪,今天他第一次感觉,这是一种荣耀。   袁可立几人过来,连声告罪,救驾来迟,还望陛下责罚。   朱由检扶几人起来,大家并不了解草原,想指挥草原上的攻防很难。   袁可立他们根本无法判断朱由检和女真骑兵之间的情况,并不敢贸然让军队深入草原,那可能会让军士踏上一条不归路。   现在见到皇帝,袁可立开始汇报军队的调配情况。   “按陛下的旨意,京营、关宁铁骑、缇骑及各军的骑兵已经集结,此处共计一万八千人,兵分两路包抄女真军队,左路由周遇吉将军统领,右路由黄得功将军统领。   然后是来自义乌军、秦兵、天雄军、京营的步兵,分成四个部分整体向前推进。”   又一次与草原骑兵对抗,朱由检拿出几乎全部的家当,在关外谋取一场对女真军队的胜利。   战局向着对大明有利的方向发展,朱由检大手一挥,命令四路步兵出发,他们总数近十万,这才是明军的主力。   周遇吉告诉各路军队的统领,一旦周遇吉、黄得功率领的骑兵纠缠住对方,不惜一切代价和女真人玩命,谁要是能拿下皇太极,封国公,抓住或者杀死一名女真贝勒,封侯爵。   战斗一直持续了两天,大明军队投入兵力超十万,使用了虎蹲炮和火枪。   让朱由检恐怖的是,即便如此,大明只是取胜,并没有抓住皇太极,或者哪一个贝勒。   皇太极后退之后,先是向左击败周遇吉统领的骑兵,然后向右冲散黄得功的骑兵部队。   面对后面跟上来的步兵,他始终保持着机动性,在两天的时间里,在不大的空间里,他闪转腾挪,始终没能让明军的包围圈合拢。   最后,他们还是找到了缺口,从那里成功冲了出去,消失在草原之中。   此战过后,明军清理战场,找到女真军卒尸首九千二百多具。   也就是说,女真人主力被歼灭,皇太极带回家的不超过千人。   明军这边损失同样惨重,最后的合计算出来,竟然比女真还多。   朱由检不认为这是场胜利,一度有些沮丧。(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杨嗣昌告诉他,我军稍作调整,这些损失便可以补偿回来。   而女真人呢,他们满打满算只有五六万军队,今天的损失直接伤了他们的元气,恐怕未来的一两年里,女真都不敢再进犯我们。   辽东那边的好消息随后传来,关宁铁骑没有攻城,却破坏了大片土地的耕种,女真人错过了农时,今年又是个荒年。   毛文龙虽然没能攻下赫图阿拉,而且损失了很多士兵,但他毕竟看到了赫图阿拉的城墙,在城外大战了几场,此举敲山震虎,让女真人不敢放松对后方的警惕。   朱由检决定班师回朝,让各支军队继续训练、补充,以便更好的迎接下一次的挑战。 第145章 介于该杀与不该杀之间   刑部大牢内,刚刚返回京城的皇帝现身,他要见一见钱龙锡。   这段日子以来,钱龙锡身上的棱角磨得差不多,见到皇帝的时候服服帖帖。   “知道朕为什么来见你吗?”   钱龙锡等的是赦免,皇帝会饶恕他的罪过。   “你是内阁辅臣,不能轻而易举的杀了。行刑之前,朕还是要来看看。”   朱由检说前半句的时候,钱龙锡心存希望。等到整句话说完,心里哇凉哇凉的。   既然必须得死,见不见皇帝又有什么要紧?   钱龙锡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陛下,微臣糊涂,请陛下开恩。”   这就是认怂了,朱由检问:“你知道自己犯的什么罪吗?”   “微臣知错!”   “北岛是懿安皇后和朕的嫔妃所居之地,此前已经明确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她们的生活。   你带人踏上北岛的土地,相当于硬闯朕的后宫。更可气的,你是聚众同往,罪加一等。”   钱龙锡连肠子都悔青了,他要是再不拿出点诚意,估计脑袋保不住。   “陛下,微臣恳请戴罪立功。”   “哦?立什么功?”   “微臣受人蛊惑,方才走上歧途,愿意供出那些幕后指使之人。”   朱由检却挥了挥手,钱阁老要是这么死了,不失为一个男子汉,不知多少人要为你打抱不平,多少人要上疏来骂朕,又有多少人会将你写进书里,把你作为刚正不阿的典范。   可是呢,你现在说要招供,你的同伙会看不起你的,你会遗臭万年,懂不懂?   你以为朕不知道幕后指使者是谁吗?   韩爌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即便没有锦衣卫,朕一样猜得出。   你们所谓的东林党,还有江南的士绅阶级,大家都干了什么,朕知道的不比你少。   皇后有没有参与其中,朕更是了如指掌。   钱龙锡低下头,他要招供的这些,皇帝全知道。   他们为什么急着攻击内阁首辅,目的无非是换个人,最好让他钱龙锡来做。   钱龙锡想做内阁首辅,不仅是当官上瘾,更重要的是利益,他要维护东林党人的利益,也就是江南官僚地主阶级的利益。   朱由检不会让他得逞,因为那是大明朝未来几十年的根基所在。   “知道战国时期秦国、赵国动不动派出几十万大军吗?长平一战坑杀战兵四十万,秦军数量更多。”   钱龙锡饱读诗书,对战国的历史非常清楚,但他不知道朱由检问的是什么。   朱由检自问自答,“一个那么小的国家,比我们一个省大不了多少,可以动员几十万大军。你再看看我大明朝,两直隶十三省,比战国七雄加起来都大,人口近亿,粮产比战国时多了几十倍不止,居然养不活十几万京营的军队!”   钱龙锡惊住了,他很想说点什么,似乎皇帝不需要听。   “大明开国以后,太祖横扫天下,成祖几十万大军远征蒙古,后来郑和七下西洋,耗费钱粮无数。   再看今天,去岁一个山东水患让朝廷手忙脚乱,今年陕西赈灾又是鸡飞狗跳,何也?”   面对皇帝苦口婆心的话语,钱龙锡这次虽然没说,却是真的知错了。   为什么那么多人支持他,打倒黄立极,坐上内阁首辅。目的是为这些人带来利益,让他们继续以前的生活。   朱由检要告诉他,大明已经病入膏肓,那样的模式持续下去,大家只有死路一条。   天下从来都是士绅的天下,而不是皇帝的。   几千年来,皇帝经常换,一般的朝代最多两百余年,汉朝分成两段才凑到四百多,中间经历了一场生灵涂炭,相当于电脑系统格式化后重新安装。   也就是说,天下大乱后一个王朝开启,在贪婪的士绅努力下,一个王朝的寿命最长两百多年,过不了三百。   士绅不怕改朝换代,皇帝只是他们的代言人,换个人做皇帝未尝不可,只要在乱世保住性命,他们仍旧是土地的主人。   看到老王家了吗?琅玡王氏从祖上的秦国上将王翦开始,三十五个丞相,三十六个皇后,朝代换了很多,他们的荣华富贵比寻常的王朝长远多了。   弘农杨氏更离谱,出了一百多个丞相,从西汉时候开始,西晋时疯狂了一把,一直到隋朝的开创者杨坚,唐代的杨贵妃,宋代的杨万里,到我们当代的大才子杨慎。   钱龙锡在想,皇帝到底要说说什么?   朱由检想告诉他,天下是士绅的天下,他们不怕国破,只怕家亡。   而你钱龙锡,高居内阁辅臣,大明朝堂上最高等级的大臣,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小家,需要关心的是国家的兴衰存亡。   战国时期随便一个国家都能动员几十万人打仗,明朝建立后民穷钱少,一样可以几十万人征讨蒙古,一样能支持郑和七下西洋,这是从政者要解决的问题。   钱龙锡在干什么?你代表的阶级在想什么?   朕在江南重组江南制造局,和富商鲍崖合伙开江南纺织厂,还不是想劳动江南经济,重塑经济秩序。   你们合起伙来,抢夺内阁首辅的高位,目的是少交税,甚至不交税?   那这个国家怎么办?没有钱锻造精兵,没有钱赈济灾民,甚至连官员工资都发不起,这还是个国家吗?   朕以身作则,宫内用度减少了一多半,几乎消灭了所有的王爷和朱姓子弟,分了他们的田地和房产,勋臣们被打压的抬不起头,现在轮到你们这些士绅,怎么还学会主动出击了?   钱龙锡带人想争取的,恰恰是朱由检极力要反对的,双方存在“不共戴天”的矛盾,你以为朕会屈从吗?   钱龙锡彻底知道自己错在哪,他悔恨莫及,真的。   废话不多说,你要是知道了朕的意思,身为内阁辅臣,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微臣誓要破解江南税收难题!”   衡量一个政府的标准是收税,不管是实物还是现银,政府收不上钱来,说什么都没用。   按日子算,明天是帝国的财政会议,钱龙锡破例出席,说一说你的想法。   一定要想好了再说。   活着还是死去,这不是哲学问题,很可能只是取决于一句话的妥当与否。 第146章 征税先锋   钱龙锡的出现让众人惊诧。   在往常,出席财政会议的有内阁首辅黄立极、监察院袁可立、司礼监刘若愚,以及户部、兵部、工部的尚书和侍郎。   列席的有通政使司、行人司等部门的头目。   今天多了钱龙锡,还有魏国公徐弘基,他是以漕运总督的身份出席。   这是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朱由检坐在主陪的位置,看着两侧坐立的大臣,说道:“魏国公回京办事,今日只是旁观,朕特别请来的是钱阁老,请他先说几句吧!”   钱龙锡连夜写了奏疏,朱由检不让念,你直接说就行,用不着修饰,之乎者也什么的都不用。   “大明根基在于收税,虽有郑氏每年一千两百万两白银解燃眉之急,然则并非国家长治久安之策,于是微臣斗胆提出五点建议,望陛下思量,望户部和诸位同僚指摘。”   其一,陛下登基后立即发布诏旨,宣布大明朝永不加赋。   陛下的意思是不对穷苦百姓加赋,不去为难那些无地、少地的人。   对于家中良田千顷的富户,非但要收取赋税,还应多多收取。   因此,微臣建议,摊丁入亩。   众人愕然,怎么钱龙锡改弦易辙了?   他可是东林党,是官僚地主阶级在朝堂上的代言人。   转念一想,全明白了,因为聚众擅闯映月湖的北岛,所犯下的罪过足够满门抄斩,在生死的考验面前,钱龙锡直接站队到皇帝一边。   认怂保平安是人之常情,读再多的书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钱龙锡知道自己会受到鄙视,可那又有什么办法?   所谓摊丁入亩,还是皇帝提示他以后才想到的。在中国以前的历朝历代,哪怕是张居正最近搞的一条鞭法,所谓的税收还是没有脱离人头税,家里几口人,该交多少税,该服多少徭役,具体到每个地方都是固定的数值。   大明朝规定,有功名的人免除部分田赋,属江南的进士和秀才最多,免除的赋税也最多。   而且,凡是这些享受优惠政策的,绝大多数都是有钱人家。   由此造成一个奇怪的现象,大明朝的税赋主要靠穷人交,富人逍遥自在,这是哪门子道理?   朱由检承认,天下是你们士绅的,可你们要给别人留活路啊!   朱由检提出摊丁入亩的想法,让钱龙锡今天表达出来,大明朝以后按田地数量交税,没地的不用交,人家都穷得叮当响,你打死他,他也交不出来。地少的就少交,地多的……   那些有钱有势的地主阶级,不管你家里养多少长工、短工,买了多少奴仆,官府不和你计较,只关心你有多少田地,就应该交多少税。   当然了,你有功名,你按皇帝旨意和科尔沁女子结婚,按规定免除相应数量的税赋,剩下的还是要交的。少了就是偷税漏税,轻则罚款,重则用刑。   钱龙锡刚说完第一点,现场已经鸦雀无声,没有人赞同,也没有人反对。   朱由检不需要你们都支持,摊丁入亩必须做。   他只怕流民起义,不怕士绅造反。   有种的,你倒是反一个试试?   而且啊,你只是交了该交的税,依然比百姓赚的多得多,依然可以过奢侈的生活,放着好日子不过,不信你真敢揭竿而起。   钱龙锡说第二点,“张太岳先生推行一条鞭法,各类实物折算成银两,确实解决了很多税收的难题,让国库充盈很多。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一些弊端开始产生。比如,百姓交粮时,因为新粮集中涌现在市场,导致粮价很低,折算成银子不多。   等到朝廷用银子购粮的时候,粮价已经回升,所能买到的粮食变少。因此,微臣建议,户部要加强各地官仓的建设,平抑不同时间点的粮食价格。”   简单点说,就是粮食大量出现,价格非常低的时候,官府出面用正常价格收购到官仓。   等到粮食变少,市场上粮价飞涨的时候,官仓用正常价格出售粮食。   内阁首辅黄立极说:“这样做的话,岂不会又像是以实物为税?”   朱由检解释道:“两者区别很大,一条鞭法之前,百姓以实物交税,运输、储存损耗惊人。如今钱阁老所提的,是要充分发挥朝廷设在各处的官仓,让他们在不同时间点上出面干预,控制市场的粮食价格。”   此举虽不能完全起到效果,至少能一定程度减少税收的缩水。   钱龙锡接着说第三点,陛下取消军户、农户、商户、匠户等的限制,并主动迁徙人口到另一个地方,此举在初期会造成社会一定程度动乱。   但长远来看,更有利于调动百姓劳作的积极性,让他们自由选取活计。   那么,朝廷不应将收税的目光盯着田赋,更应该考虑如何收商人、匠户、矿主的税。   因此,微臣建议,商人的税赋过少,应该提高比例。   现场终于有人出声了,还挺热闹。要知道,东林党一贯的观点是废除商业方面的收税,名义上是不要剥削民众,以至于朝廷几次派出矿监税使,收取开矿、茶叶、食盐、炼铁等各方面的税收,又几次宣布召回。   可以说,在最近的几十年,朝廷哪怕在茶叶和食盐这些板上钉钉的项目上,其实收上来的钱寥寥无几,与真实的数目相差巨大。   口口声声的剥削民脂民膏,朱由检很不理解,那些有能耐开矿的都是穷苦百姓?那些盐铁大商人的钱也算民脂民膏?   朝廷必须收税,朱由检答应钱龙锡的“请求”,宦者队伍都去跑快递了,东厂还有不少人,以后的特务工作全部交给锦衣卫,东厂的总部设在南京,全心全意收税去。   众人汗颜,堂堂的东厂,居然改成了税务局。   皇帝手握军政大权,亲自担任天下兵马大元帅、京营总管,同时把老百姓哄的好好的,尽一切可能让他们衣食无忧。   大家还能说什么?想造反找不到人支持。   钱龙锡硬着头皮,继续提第四点建议。   他才刚一开口,遭到与会众人的一致反对,这怎么能行?天下会大乱的!   钱龙锡抬头看皇帝,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第147章 天大的喜讯   会议上,朱由检每次开口,都是钱阁老如何如何。   钱龙锡满脸堆笑,心中早已充满了苦涩。   什么我的主意,还不是你让我说的?   大明朝的税制改革酝酿了很久,第一条你要摊丁入亩,改变持续几千年的人头税,以后按照财产交税。   第二条你要去除中间商赚差价,平抑粮价只是手段之一,后续的还有很多。总之一句话,谁都老老实实干活,别想着中饱私囊。   第三条要开征商税,为此不惜将东厂变为税务局,要探讨合理的办法既能刺激商业发展,又能收到满意的金钱。   钱龙锡说出的第四条更狠,以至于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简短的概括下:地方财政由中央统一管理。   去年的时候,朱由检将中央各部的钱粮统归户部管辖,闹出轩然大波,最后导致李养德等人倒台,崔呈秀等人被批捕,皇帝亲自去西山解决天启帝陵寝的问题,最后勉强算是过关。   这才过了多久,你又想统一中央与地方的财政。   答案是,不可能。   朱由检也知道不可能,在他前世生活的那个时代,经济和政治已经高度发达,各省仍然保有相对独立的财政权,一些计划单列市甚至不太看重省里的指示,社保资金的使用每个市都是独立的。   现在才公元十七世纪,朱由检异想天开,可能吗?   其实,朱由检没说取消地方的财政权,钱龙锡对他话语的理解有偏差。   他的意思是,不止朝廷各部门推行预算管理,分为支出预算和项目预算。   支出预算是常规的,只要估计的准,通常不会有太大变化。   项目预算是临时性的,有预算你才能实施,没预算只能等下一个年度再申请。   这样做缺少了灵活性,却可以带来全新的规范体制。   地方上胡作非为的事情多了,朱由检允许一定的腐败存在,但是在体制上必须健全。   官府的工作人员名正言顺的发薪水,从预算里出,不要搞歪门邪道的路子。   官府小型的修路、修河堤列入预算,遇到突发由朝廷负责。   总之呢,朝廷要掌握各地的财政收支情况。尤其是支出,必须明明白白,改变以前的一把手负责制,拒绝什么“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现象出现。   正因为大家习以为常,觉得这是无法改变的,所以才会有明显的反应,以为钱龙锡说的会让天下大乱。   朱由检没想过一蹴而就,这是一个方向,事情让户部和吏部共同办理,今年的重点是,先用正常途径把公务人员的工资解决了。   多出来的费用从哪里出?朱由检早想好了,裁兵!   边军都能裁撤过半,各省除了西南、西北有战事的,其余地方的全部按比例裁撤,国家发给土地,做好退伍军人安置。   原本的历史证明,在明朝灭亡的时候,那些动辄十几万、几十万的大军,在女真铁骑面前只是一两个回合的问题,这样的军队养着何用?   兵贵精不贵多,还不如精兵简政,又能节约开支,又能保持战斗力。   朱由检当然知道,地方上吃空饷的人多了,靠关系在军营多领一份薪水的更是不在少数,他先释放一个信号,让地方上自己先办着,等到王在晋和李邦华彻底完成边军裁撤和军户安置的任务,到时候会巡视各省军营,再有胆大妄为者杀无赦。   这是一个过程,在崇祯元年,朱由检不确信一定能完成。   但是他需要崭新的开始,无论道路有多难,他既然看好了方向,又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还有足够他耍无赖的十几万精兵,必须尝试一番,尽力做到最好。   钱龙锡还有最后一条建议,也是最容易被在场众人接受的,那就是高薪养廉。   简单点说,增加官员队伍的薪资水准。   朱由检认为,高薪不一定能养廉。但低薪,会让人生活不下去。   海瑞只有给母亲过寿辰时才能买得起肉,让猪肉摊老板惊呼海青天居然吃上肉了。   有的官员为了清廉,宁愿卖女儿也不贪腐,成了朝廷树立的典型,这样做真的对吗?   朕要是个官员,和女儿相比,我宁愿做个贪官。众位别笑,此乃人之常情。   那么朕想问了,一个人要想为民做主,要想做到对百姓秋毫无犯,只能一辈子穷死吗?他活该过不上好日子?   有多少人原本是可以做个好官的?朝廷提高他们的俸禄,至少让一部分官员有尊严的活着,让他们不用贪腐也能衣食无忧过上好日子。   参会的众位官员没人反对,大明官员的俸禄是太祖皇帝开国时定下的,以后就没有太大幅度的提升过。   如今两百年过去,家底不厚实的官员生活有多苦,大家心知肚明。   朱由检收税是为了什么?他曾经理直气壮的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让更多的官员做个清官、好官,体面的官,难道不算吗?   还是户部联合吏部商量一个可行方案,朝会上通过后立即执行,用不着去等。   今天的会议进行的很顺畅,朱由检成功的利用钱龙锡,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过呢,钱龙锡的罪过大家都看到了,和他同罪的人纷纷入狱。   既然他今天立下功劳,朱由检继续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以内阁辅臣的身份南下江南,统帅南京六部,配合东厂搬迁至南京,并制定摊丁入亩和收取商税的具体办法。   等朱由检忙完了出来,看到曹化淳站在自己身前。   东厂的厂督,里面商谈的事情全知道了,陛下是要让奴婢重回南京?   南京是曹化淳的伤心地,被魏忠贤打压时他在南京的宫殿内扫地,后来的境遇才逐渐好了些。   好不容易等到朱由检继位,他火速赶回平定午门之乱,此后又率领东厂立下不少功劳。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王承恩太嫩,王德化太磕碜,高起潜没脑子,宫内的太监只有曹化淳最像样子,他会成为皇帝身边的近臣,并有希望成为或者王安、或者魏忠贤那样的大太监。   后来,皇帝任命司礼监掌印太监,选了沉默寡言走技术流的刘若愚,曹化淳虽然失落却说不出什么。   如今,皇帝要让他去南京,要取消东厂作为特务组织的职能,曹化淳急了。在他看来,自己的政治生命很可能就此终结。   朱由检却说:“你过来,朕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喜讯!” 第148章 算一算总账   返回干清宫的途中,曹化淳跟在步辇旁边,聆听皇帝的教诲。   朱由检问他,北京好,还是南京好?   曹化淳回答:“陛下在哪,哪里就好。”   “这便是你宁愿留在京城,不愿去江南赴任的原因?”   曹化淳想不明白,奴婢兢兢业业,诸般事务处置的妥妥当当,为何不能留在陛下身边?   朱由检告诉他,因为朕不想让你做“奴婢”,朕想让你成为大明的臣子。   自从朕登基以来,可曾新招一名宦者?   你看看偌大的紫禁城,除了你的东厂,总共加起来宦者还剩下多少?   还不明白吗?朱由检的皇宫已经精简到了极致。每个皇帝都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远不止后宫佳丽三千,而朱由检的妻妾加起来仍是个位数,他从来没有随意临幸宫娥的举动。   随着从万历朝至今众多宫里人外放,紫禁城里需要伺候的“主子”不剩多少,加上朱由检要求费用减半、侍从减半,宫娥都没剩几个,哪里还用得上宦者?   最近一段时间,朱由检一直在思考东厂和锦衣卫的事情。不可否认,他们在明朝很长一段时间发挥重要的作用。   今时不同往日,朱由检似乎用不着那么严密的监视大臣和民众,他命令锦衣卫的工作重心转向邻国情报搜集、拉拢和离间敌国权臣。   那么东厂呢,职能本就与锦衣卫冲突,如果不撤销,只能尽早转型。   朱由检想利用东厂历年积攒的“威名”,负责收税再合适不过。厂督曹化淳有大才,其能耐不在魏忠贤之下。   朱由检安排他收税,既能发挥其特长,又不会导致太监专权。   毕竟,曹化淳以后干的再好,也只是收税收的多,没法过多的干涉朝政。   朱由检问他,“大伴,收税与留在朕身边,哪个重要?”   一声“大伴”叫出来,曹化淳警觉到什么。   曹化淳是看着皇帝长大的,从小陪他玩耍,皇帝需要他。   “税制改革任重而道远,自去岁开始,朕做了诸多铺垫,又百般尝试,无奈阻力重重。   如今好不容易走上正轨,钱龙锡已经叛逃到我们一边,从富庶的江南开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大伴是朕手中最锋利的武器,你去江南与钱龙锡搭档,加上刘太妃和王体干等人相助,朕相信一定能取得成效。”   曹化淳很欣慰看到朱由检的成长,他的目光远较寻常人犀利。   皇帝说的没错,能够去江南压住场子,还能一定程度上钳制钱龙锡的,也只有他曹化淳亲自出马。   皇帝说不需要那么多特务组织,大臣和民众不需要那么多的监督,曹化淳打心底里是赞同的,大明朝的厂卫制度持续至今两百余年,是时候做出一些调整。   东厂变成了税务局,名字不改,曹化淳继续做厂督,总部搬到南京。   刚才皇帝问北京好,还是南京好,如果抛开政治因素,纯粹从气候和景色来说,当然是南京好,秦淮河畔,夫子庙前,几多风光,几多欢笑。   干清宫到了,曹化淳已经心悦诚服,他的政治生命并没有终结,而是开启了崭新的一页。   临别时,朱由检冲他一笑,三日内拿出改编方案,东厂内适合去锦衣卫的可以调配,缺少专业人才可以找户部要,要做的事朕在财政会议上已经说过,不清楚可以去问刘若愚或者毕自严。   此外,和钱阁老配合好,他是你去江南后最主要的搭档,官位上高你半级。   曹化淳谢恩离去。   朱由检迈步进了干清宫,看到周婉言在。   他觉得蹊跷,周婉言平日里待在宝翠阁,也就是以前的慈宁宫,很少会主动来干清宫,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来欺负皇贵妃的?”   欺负?陛下何必说的这么直白?   “那你确实如朕所言了?”   周婉言鼻头一皱,她不欺负我就不错了。   怎么回事?   这时候,海兰珠从楼上下来,手里提着一柄弯刀,见到朱由检后问道:“此人便是大明皇后吗?”   朱由检回答:“是啊!”   转头看周婉言,“皇后勿恼,皇贵妃刚从草原来,并不知宫中礼仪,若有冒犯怪朕安排不周。”   海兰珠手持弯刀,虽不出鞘也够渗人的,说道:“陛下,并非臣妾不懂礼仪,她身为皇后,大明国母,竟然言语轻佻,谈话中多有对陛下不敬之词。   而且,她非但不能统领后宫,反而对其他嫔妃恶语相向,此等女子怎配做后宫之主?”   周婉言指着她,问朱由检,“陛下,她才刚来没几天,便想抢了臣妾的后位吗?”   朱由检坐下,品着茶水,看着妻妾中地位最高的两个。一个皇后,一个皇贵妃……   呃,其实呢,朱由检的众妻妾,但凡和他发生过亲密关系的,当今的皇宫里只有她们俩,剩下的都在北岛。   海兰珠初来乍到,又是异民族,对大明尤其是皇宫内的东西知之甚少,她觉得要讲道理,讲不通要拔刀,似乎也不能太过于苛责,需要慢慢告诉她。   而周婉言呢,朱由检有些“佩服”她,钱龙锡带众位大臣闹到北岛,周婉言是幕后的指使者之一。   因为这件事,不少人被撤职查办,抄家的,流放的,加起来数量不少。   钱龙锡无奈下选择脱离东林党阵营,这才侥幸躲过皇帝的屠刀。   周婉言非但不害怕,居然还能再掀波澜。   偌大的皇宫,海兰珠是除了皇后外唯一的嫔妃,周婉言准确的找到她,耍一耍皇后的威风。   要知道,朱由检的这些女人,虽然数量不多,难缠的硬骨头好几个。   田秀英从信王府和周婉言斗,一直到现在,从未屈服过。   懿安皇后张嫣和周婉言有渊源,两人一样不和,大庭广众下吵了好几次。   索菲亚人高马大,功夫还高,周婉言不太敢惹。   现在又多了个海兰珠,人送外号“草原第一美人”,动不动拔出弯刀,要不是朱由检恰好来到,周婉言会更加难以收场。   朱由检吩咐海兰珠先退下,有些话过会单独给你说,乖!   接下来,他要和周婉言算一笔账。   折腾了这么久,是该算一算总账了。 第149章 狠狠的惩戒   朱由检指指自己的脑袋,再指指周婉言的,你脑袋是不是坏掉了?   房子里没有别人,宫娥和宦者都被赶到外面,朱由检要修理她,狠狠的修理。   周婉言觉得自己委屈,身为皇后,却得不到皇后应有的宠爱,搁谁谁能好受?   朱由检先不和她说“宠爱”的事,少跟朕打马虎眼,说说钱龙锡去北岛是怎么回事?   周婉言一副无辜模样,钱龙锡去北岛?又不是臣妾去,臣妾怎么知道?   朱由检郑重其事的告诉她,“钱龙锡已经全部交代,你就别硬撑着了。”   周婉言色厉内荏,哪里懂朱由检的招数。而且钱龙锡一伙被关进大牢那么久,听说很多人被抄家或发配,钱龙锡却安然无恙的放出来,多半是招供,甚至向皇帝投降。   朱由检是皇帝啊,这些臣子为他效劳,大家是君臣关系,用得着你投降吗?   周婉言是这样认为的,既然皇帝什么都知道,矢口否认是不妥当的。   “陛下……”   她娇声喊着,朝怀里扑。   朱由检一伸手,说实在的,朕很久不见你,早想拉你上床操练一番。可你也知道,不是所有事都是上床能解决的。   “朕的皇后,你不是小孩子,不是东林党人的提线木偶,你是你,不管什么,只要你实话实说,朕会网开一面。说不定,你还能保住自己的后位。”   最后一句话把周婉言吓坏了,两腿一软跪在那里。   朱由检相信,她不是要行跪拜礼,而是真的腿软。   跪着就跪着吧,就凭你犯的那些错误,随便遇到哪个君主,至少将你打入冷宫。万一碰上的是暴君,杀了喂猪是可能的。   周婉言没办法,只好说道:“韩爌等人意图拥钱龙锡为内阁首辅。”   “然后呢?”   周婉言小声说道:“商税开征之后,江南一带不停的有人来京诉苦,听闻陛下后面还有大动作,这些人便找门路、想办法,于是……”   “于是,找到你这里,找到嘉定伯那里,找到内阁的钱龙锡,找到在野的韩爌?”   周婉言梨花带雨的说:“家父贪财,陛下是有所了解的。”   朱由检问:“你与内阁钱龙锡联手,这是内宫与外庭的私通,可知什么罪过吗?”   “臣妾知罪!”   嘉定伯贪财,朱由检是给过教训的,让他知道收敛。周婉言干涉政事,又不是第一次,朱由检不至于让她下跪还不扶。   但你怂恿钱龙锡去北岛闹就过分了,万一懿安皇后的秘密被撞破,万一有孕的田秀英受了惊吓,怎么办?   周婉言之所以做这件事,其中夹杂了个人情绪。   刚开始的时候,懿安皇后和陈圆圆去北岛,她认为是流放,心情很畅快。   后来,过年时候皇帝去了,索菲亚也去了,田秀英和袁梦荷去了还不回来。   周婉言感觉不对劲,你们全走了,在北岛集体欢庆,我一个人留在皇宫。那么,被流放的人是懿安皇后吗?   不,那个可怜人竟然是我。   非但如此,朱由检又让李康妃做了怡康太妃,掌皇太后印,在后宫中的位次在她之上,周婉言更加的心里不平衡。   在北岛事件中,她怂恿钱龙锡,队伍里还有她的人,意图了解北岛到底什么样子,为什么去了的人不想回来?懿安皇后这些人在干什么?   幸亏她没有成功,如果真的暴露懿安皇后的秘密,皇帝会废了她。   朱由检是个平和的君主,但他是有原则、有底线的。   在皇宫里,不管你怎么闹,和别的妃子怎么吵。朱由检认为你脾气不好、修养不够,他会给你成长的时间和空间。   哪怕是周婉言介入朝政,她的父亲嘉定伯在宫外愈发狷狂,朱由检还是予以最大程度的容忍,只是借陈圆圆进宫的事给他提个醒。   可凡事都是有限度的,宇宙都可能有尽头,你又怎么在“作”的道路上愈行愈远?   朱由检在草原的时候,已经开始琢磨周婉言的事,废了她一了百了,可那样对不起夫妻之情,周婉言的人生就这么凋残。   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朱由检回来后安排这么一次深谈,希望能够找到周婉言心中的柔软之处,发现两人在一起的意义。   周婉言平时有点“虎”,很少见朱由检这么严肃,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主动交代道:“除了税赋的事,他们在关注今年的科考。”   “还有呢?”   “他们想阻止海运。”   今年有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这是大明朝选拔官员的最主要途径。东林党想掺和,无非是挑选自己人、合适的人。   海运是朱由检极力提倡的,并非要取代漕运,而是希望能多一种南北方沟通的方式。   这两件事都非同小可,大明对科举舞弊的处罚非常严格。而海运一旦开放,相当于开了民间“海禁”,不但与大明朝一贯的政策不符,而且会影响到运河沿岸各省很多人的利益。   东林党插手科举、反对海运,加上前面抵制商税,都是朱由检最讨厌的事情。   一直以来,朱由检喜欢找一个词代替“东林党”,最终妥协到称呼他们“东林书院”。可这帮人一再进逼,为了自身利益不停争取。   朱由检承认,这些人里知识分子很多,也有很多好人,有能力的人。   但是,党争必须消灭在萌芽里,看他们抢夺内阁首辅的劲头,朱由检必须给点回应。   周婉言能交代的全交代,她自己没什么欲求,反倒处处替东林这帮人争取。   国子监的司业陈仁锡是她老师,内阁的钱龙锡常有书信来往,包括在野的韩爌、钱谦益,不少人与皇后有联系。   朱由检听完,说道:“皇后罪过的确不小,好在你坦诚交代。只要把以后的书信全交给朕,让朕替你答复,此事可以大事化小,朕略作惩戒,你还做你的皇后。”   周婉言眼角带着泪,扑在朱由检怀里。   朱由检愣了下,你又咋了?   陛下,狠狠的惩戒臣妾吧! 第150章 举子云集   正阳门外,距离如意赌坊不远的地方,一家新开的客栈很受欢迎。   最近赶考的举子增多,纷纷涌入这家叫作尚儒的客栈。   客栈占地极广,除了住宿还提供不错的餐饮服务。朱由检从外面走入,身边跟着刘文炳和王承恩。   他很感慨,自从爱上出风头,他的形象已经被百姓记住,如果不化妆,走在路上随时被认出。   没办法,朱由检只好找到精于易容的高人,每次出门都要捯饬很长时间。   还有他身边的刘文炳和王承恩,只能享受一样的待遇。   不得不说,这位高人易容的水平不赖,朱由检都已经落座,几位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伴竟然没有认出来。   黄宗羲从南京赶回,陈子龙和金圣叹从顺义过来,他们三个愣了下,彼此交换眼神,方才确信来的是皇帝。   刘文炳和王承恩一左一右坐下,大家沉默片刻,忍不住笑起来。   这也太悬疑了,如此熟悉的人,竟然当面不相识。   彼此寒暄过后,黄宗羲说了自己的来意,虽然南京那边事务繁杂,他还是想抽空来京城一趟。   至于目的,他说要当面给朱由检汇报工作,顺便参加会试和殿试。   刘文炳评价,疯了吧你?   明明来京城是参加科举考试的,还顺便,现在就为自己落榜找好借口了?   金圣叹跟着补刀,“你参加会试可以,怎敢保证自己还能殿试?莫非你提前找好门路,科举舞弊可是重罪。”   众人愕然,不能信口开河乱说的。   当年的唐伯虎名满四方,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殿试的状元。结果呢,大才子恃才傲物,一开始就以状元自居,无论什么都志在必得,最终被人告了一状,落了个终生不能出仕的结果。   黄宗羲只是随口一句话,被众人一通延伸,搞得他很是狼狈,求求各位,别说了!我不考还不行吗?   朱由检却道:“必须考!”   寒窗苦读,经过了院试和乡试,好不容易获得进京赶考的资格,不尝试一番怎能甘心?   科考为了什么?答案是做官。   黄宗羲已经升任南京户部的员外郎,管着江南地区一大摊子事,可谓是年纪轻轻,前途似锦。   可是他不甘心错过会试,这次进京提前写信给朱由检汇报,他想参加考试,不负多年所学。   其实,不止是他,陈子龙从顺义赶来,目的也是在会试中一鸣惊人。   还有金圣叹,向来恃才傲物的态度,比以前的唐伯虎更有甚之,他觉得自己无须太努力,一样会拔得头筹。   朱由检鼓励他们,既然已经通过乡试,崇祯元年的科考必须参加,最好你们仨能包揽三甲,也就是状元、榜眼和探花。   刘文炳在一旁说:“你等三人都是朱公子的好友,莫说是位列三甲,哪怕只是金榜得中,也会有人质疑你们是否找了门路。”   朱由检摆摆手,无妨。   这次,朕……呃不,听说皇帝要公平公正,一定会让举子,乃至天下人都信服,三位尽管全力以赴,能拿到什么名次,全靠个人本领。   朱由检觉得,他们三个已经有了工作经验,而且与自己共事很久,一旦通过会试,殿试中的策论关于政事,都是要求有创新精神的,绝对难不倒他们。   几个人说说笑笑,突然发现现场所有人起立,难道是什么大人物到了?   一位个头不高却精神头十足的年轻人走入客栈,穿着有些夸张,又像个读书人,又像个花花公子,名字叫王正志。   他旁边有个小跟班,明明身材很高,偏偏弯着腰低三下四,看起来比王正志要矮上几分。   他的名字很有趣,叫作万户侯。   凡是认识他的,都要喊上几嗓子,似乎名字一出口,大家就能小声笑一阵。   万户侯很低调的应和,把风头全部留给王正志王公子。   有人给他俩让位子,还有人发问:“王公子,听闻今年的考官定了?”   王正志喝着茶水,神神秘秘的说道:“定了,今年不同往年,居然有四个主考官,分别是内阁的文阁老,礼部的杨尚书,国子监司业陈大人,还有翰林学士鲁王老殿下。”   众举子一片哗然,自大明朝建立以来,会试通常是两名主考官,加上二十名左右的考官。   今年是崇祯元年,皇帝对考试非常重视,居然将主考官的数量增加到四人。   举子们开始议论,到底哪个主考官能攀上关系?   四人之中,内阁文震孟和国子监陈仁锡被认为是东林党人,江南举子投靠他们是正途。   礼部的杨嗣昌得到皇帝宠幸,在大臣中却时常被孤立,能搭线认识他并不容易。   还有最奇怪的选择,鲁王以翰林学士的身份成为主考官,这是亲王和勋贵更多参与政事的标志。   万户侯制止大家的喧哗,都小声点,听王公子的。   王正志环视众人,不无骄傲的说:“能与诸位在尚儒客栈相见,这是一场缘分。诸位请放心,但凡有会试的任何消息,或者能得到什么途径,亦或者有关于试题的消息,本公子不吝与君分享,我等同进共退。”   众举子一片感叹声,在王正志周边范围内,有两人自顾自饮酒,并不多言语。   万户侯看到他们,问道:“你们两个,没听到王公子的话吗?”   其中一人回答:“寒窗苦读,终有与天下举子一较高下的机会,小生不才,又岂会投机取巧?”   他对面那人应和道:“即便能与主考官相识,即便有试题泄露,我等不屑为之。”   他们声音并不大,王正志却听见了。   对王正志来说,这两人是不识时务,当众发出这样的言语,相当于啪啪打自己的脸。   不用他出面,万户侯惊奇的说道:“这不是刘若宰刘大才子吗?还有旁边堪比大才子左思的这位,听闻你名气也不小呢!”   远处观瞧的朱由检问:“刘若宰是谁?那人又怎么被比作左思?”   金圣叹全知道,刘若宰在三年前差点拿到状元,最后却名落孙山,其经历非常悬疑。   据说问题出在殿试时,当时的皇帝天启帝问他祖籍。   他老实回答:水泊梁山。   那可是出土匪的地方,水浒传里宋江一伙啸聚于此。于是乎,险些在三年前收获状元的刘若宰,只能三年后再来一试。如今换了皇帝,不知是否还会问他,祖籍何处?   另外那个人叫管绍宁,被拿来与“左思”比并非好意。大家不是说他的才华,而是说他长得像《三都赋》的作者左思还要丑陋。   左思有多丑,主要是和同时代的潘安对比,掷果盈车的典故因他俩而来。   大概意思是潘安长得帅,他其实叫潘岳,表字安仁,出门受到大媳妇、小姑娘的欢迎,车上被扔满了各种水果。   左思觉得很好,他也驾车出门,结果因长得太丑,收获一车子石块。   当众被万户侯羞辱,管绍宁没有动怒,继续品他的酒,吃他的菜。赶紧吃完喝了,他还要挑灯夜读,认真准备这次的考试。   反倒是刘若宰,到底是水泊梁山出来的,不忍见同伴受辱,反唇相讥道:“一个靠投机钻营朝官场挤的人,还想着做万户侯,滑天下之大稽。”   万户侯被挤兑没事,王正志是要脸的,说谁投机钻营呢?   刘若宰毫不屈服,顶撞道:“结识主考官,拉拢同伙,探查试题,还不算投机钻营?”   王正志怒了,“你是不想站着进考场了吧?本公子成全你。”   怎么还说动手就动手,朱由检想出言制止,无奈身份特殊,不想暴露。   刘文炳同样如此,他不太方便调隐藏的锦衣卫出手。   黄宗羲是个文官,在南京户部理事,管不着这里的纠纷。   陈子龙和金圣叹一同站起来,最后金圣叹胜出,让陈子龙坐下,他高声喊出:“住手!” 第151章 有空多看看书   金圣叹虽是个文士,嗓门却不小,顿时惊呆全场。   让人吃惊的不止是嗓门,还有他的身份。   刚开始,有人怪他不自量力。王公子的事情,你算老几啊,敢管?   有人认出来了,这不是《大明日报》的主编吗?   大明日报四个字一出,对于文人雅士而言,那是身子一个激灵。   虽然日报推出的时间并不久,却已经改变了大家的生活,很多人几乎每天都要看一看,想知道祖国各地有什么变化,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金圣叹作为主编,又是好几个栏目的主笔人和审核人,谁没听说过?   当有人喊出他的名字,现场的风头立即转向,什么王公子,能和金圣叹相比吗?   私下里,大家都说金圣叹是狂士,原因在于他笔锋犀利,更在于他眼光独到,又能仗义执言,从不畏惧权势。   有知情者说,金圣叹之所以不畏惧权势,在于他得到了权势。   有皇帝在旁边撑腰,他说起话来只为自己内心认为的正义,可谓是毫无顾忌。   这种情况下,一个不那么正统的金圣叹,更容易收割大量的粉丝,有无数人支持他,包括今天在场的不少人。   于是,当金圣叹起身喊出那句“住口”,除了王正志和万户侯,剩下的人乖乖的听话,已经没有人起哄。   王正志不认识金圣叹,听到有人提起,他大概有个印象,并不觉得多么可怕。   万户侯拉他的衣袖,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王正志这才发现棘手,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现在骑虎难下。   如果起身喊停的是陈子龙,他一定会动用自己的情商,给王正志一个台阶下,顺利解决眼前的纠葛。   可惜站起来的是金圣叹,他是“狂士”,是直肠子,对于看不对眼的东西,那是无论如何也容不下的。   王正志不是一个人,除了跟班的万户侯,还带了三名家丁,看穿着打扮身手很好的样子。   金圣叹根本不放在眼里,斥责道:“你这种人拉帮结派、投机钻营,正是你败坏考场风气,阻挠朝廷选拔人才,其心可诛!”   王正志被他一通喷,心中很是恼火。管你什么金圣叹、银圣叹,不过是报纸上发文章的书呆子,再敢乱叫唤,连你一起打。   他说的至少有一半对,金圣叹很狂,什么都敢做,唯独不会打架,偏偏还很爱冲动。   王正志的小弟已经步步紧逼,金圣叹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却也……只能挨揍。   朱由检站了起来,刘文炳和王承恩也是,算上练了两年功夫的黄宗羲,还有诗词写得好而且很有骨气的陈子龙。   王正志不怕对方人多,他的三名手下都是高手,从保定雇佣的武师。   可朱由检这边不止人多,而且还带着兵器,刘文炳抽出弯刀,朱由检从怀里摸出一把迅雷枪。   三位武师傻眼了,谁不知道迅雷枪的厉害?   前不久的草原大捷,大明歼灭来犯的近万女真骑兵,据说迅雷枪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还有更早些的宣府大捷,察哈尔的林丹汗被打得七晕八素。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何况是杀人于无形的迅雷枪。   众人都看朱由检,却没有人认出来,只能怪化妆师的水准太高。   朱由检并不想轻易的动刀动枪,原因在于三名保定武师的出现,他和刘文炳算是能打的,黄宗羲也算练过两年,剩下的三位偏文弱,即便取胜也会大费周折,甚至有人受伤。   既如此,拔枪就能解决的事,何必动手动脚呢?   王正志怕的不止是枪,而是枪背后的东西。   迅雷枪产量不大,能够配置的军队不多,此人却能随身带一把,肯定有军方背景。   王正志讪笑着,带领三名武师,还有他的小跟班,在众目睽睽下登上楼梯回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从今个开始,王正志“无所不能”、“手眼通天”的形象坍塌。   反而是那个不畏强权的刘若宰,还有仗义执言的金圣叹,更加深入人心。   如果今年的状元由众位举子投票选出,那么获胜的一定是他们中的一个,而不是王正志。   现场喧闹过后,打招呼的举子纷纷退下,刘若宰方才和身边那个极丑的朋友上前道谢。   “好说!好说!”   金圣叹拉住刘若宰的手,大有惺惺相惜之意。   狂士之所以会动情,不在于今日的相互帮助,而是他们几年前便互相景仰。   像金圣叹这种狂妄的人,真心佩服的没几个,刘若宰却是其中之一。   刘若宰是《大明日报》的忠实读者,同样对金圣叹非常敬佩。   这两人十指相扣,基情四射,让周围几位朋友直捂眼睛。   朱由检无奈道:“坐下说吧!”   真受不了你们。   这两人虽不曾见面,交情却像是陈年老友;   但是,另一个人一直在看金圣叹,那眼神比刘若宰更加炙热,更加含情脉脉。   丑男,极其丑。   看过《巴黎圣母院》的卡西莫多吗?管绍宁身体没有缺陷,却给人同样丑不堪言的感觉。   他张了几次嘴,始终没有说出话。   最后,还是朱由检帮他,“你是有什么对金若采说?”   金圣叹,原名金采,字若采。因为见到朱由检,提前改名金圣叹。   金圣叹很奇怪,咱俩认识?   管绍宁期待的眼神告诉大家,认识,岂止是认识,神交已久。   金圣叹以为是自己另一个粉丝,浑然没当回事。   管绍宁终于有机会说话,他讲道:“金先生整理了一本书,小生不才,偶然机会得到先生的墨宝,在此基础上又做了些修改,取名《金瓶梅词话》。”   金圣叹听后震撼不已,松开了刘若宰的手,握住管绍宁的手,那是你所作?   “先生金玉其中,小生狗尾续貂。”   朱由检忍不住,满腹怀疑的问:“《金瓶梅》的作者不是兰陵笑笑生吗?你俩半斤八两,何必分什么金玉和狗尾?”   金圣叹禀告道:“朱公子说的没错,但是有一点误会了。”   管绍宁知道,直言道:“兰陵笑笑生几个字是后来加上去的,并非原作者的雅号。”   金瓶梅的最终成稿更像是集体创作,社会上流传着好几种不同的版本,文人得到后通常会自己加上几笔,等到书籍从自己这里传出去的时候,已经又诞生新的版本。   大家普遍认为初稿是王世贞所作,他已经逝世三十年左右。   可是查无实据,其它的可疑者多达二三十,谁是谁非完全搞不懂。   这时候,刘文炳说了一句,“会试又不考金瓶梅,你们钻研这个有何用?”   在场众人对他投来鄙视的目光,金瓶梅都没看过,也配和我们聊天?   就连朱由检都朝旁边坐了坐,和他划清界限,嘟囔了一句:有空多看看书。 第152章 苦读金瓶梅   刘文炳当晚苦读《金瓶梅词话》,第二天对朱由检说,想找个女子成亲。   在尚儒客栈,几个好朋友喝到半宿,最后都住在这里。   朱由检自打从草原回来,这是第一次在宫外过夜,多少有几分新鲜感。   听到刘文炳读书后的感慨,他哑然失笑,昨天喝那么多酒,你还能读书?   来来来,表兄考考你,金瓶梅三个字分别代表书里的哪三位女子?   刘文炳挠头,书里有这么多女子?   光顾着看热闹,好多带颜色的桥段,刘文炳看得美滋滋,对什么剧情、人物关注不多。   他只记得,男主是西门大官人,女人有金莲。   朱由检告诉他,“金”指的是潘金莲,“瓶”是李瓶儿,“梅”是春梅,合起来金瓶梅。   刘文炳指着他,半天没说出话。心中暗想,你一个皇帝,读一本男欢女爱的书,还能这般细腻,这是大明要出荒淫无道昏君的节奏吗?   朱由检作势要打他,刘文炳笑嘻嘻跑开。   迎面见到了陈子龙和黄宗羲,他俩昨晚都喝了不少,最后睡在一个房间,畅谈到接近天明,此刻都是黑眼圈。   两人一个在江南搞经济,一个在顺义搞基建,担子都很重,久别重逢有着说不完的话。   朱由检记得,昨晚拉着聊天的是金圣叹,后来倦了便睡着,醒来后不知此人去向。   倒是刘文炳,没等皇帝睁眼已经赶过来。还有王承恩,他得到允许喝了点,似乎丝毫不耽误工作,始终站在距离皇帝不远的地方,好像从未离开一般。   众人听闻刘文炳昨夜读书的事情,黄宗羲的态度是大笑,读书这玩意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刘公子从中竟然读出了寂寞,收获很大啊!   陈子龙的笑含蓄很多,问刘文炳到底喜欢潘金莲,还是庞春梅,要不要抽空在街头逛荡,看看哪家的女子愿为你推开窗户?谁家的婆子愿意为你牵线搭桥?   刘文炳恼怒,别以为手无缚鸡之力,我就不好意思打你们。   黄宗羲和陈子龙躲到朱由检身后,刘文炳挥动拳头,只是吓唬他们,大家闹着玩。   金圣叹突然出现,腿上还带着血,颇为艰难的走近。   刘文炳和王承恩连忙去扶,“若采,你怎么了?”金圣叹痛苦的摆摆手,里面说。   此时天色已大亮,住在尚儒客栈的举子很多都起了床,看到这一幕纷纷摇头。   “完了!”   这句“完了”是什么意思?不同的人发出,意思并不一样。   很多人认为是金圣叹完了,昨天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王正志这样的公子哥是你能惹得起的吗?   也有人认为倒霉的是王正志,金圣叹的身份大家有所耳闻,你王正志再厉害,能和皇帝的亲信相提并论吗?   金圣叹已经到了屋子里,一个没站稳险些摔倒,在刘文炳搀扶下方才坐在椅子上。   “太冲兄,人中兄,快去刘若宰和管绍宁的房间,他们被人打了,伤得很重。”   黄宗羲和陈子龙闻言冲了出去,既然金圣叹说很重,那么这伤势轻不了。   刘文炳问:“到底怎么回事?”   金圣叹应道:“我今天起得早,想去他俩的房间转一转,顺便聊上几句。结果半天没人开门,我便推门进去了,嗅探到奇怪的味道,然后看到他俩躺在地上,被打得皮青脸肿,幸亏小命还在。”   朱由检有些后怕,金圣叹闻到的奇怪味道很可能是致人昏迷的,屋内两人不知不觉中遭人毒打。   若不是金圣叹及时发现,待时间久了,两人哪怕负伤不重,还是有生命危险。   那么,金圣叹的伤是怎么回事?   在金圣叹打开房门的时候,下手的人并没有走,干脆连他一起打。   金圣叹战斗能力不足,但是战斗的热情非常高涨,他跑了出来,准备喊帮手。   行凶者不敢追出,只能转身从窗子溜了。   这样说来,被打的刘若宰和管绍宁要感谢金圣叹,若不是及时发现,他俩的伤应该更重,丢掉性命的概率会更大。   时候不长,黄宗羲回来禀告,郎中已经来了,刘若宰和管绍宁并无大碍,基本都是些皮肉伤,只需休养一段时间。   行凶者跑了,他们穿着黑色的夜行衣,无法断定身份。   金圣叹是“狂生”,有能耐,有见识,也有魄力。他不会就这么算了,凶手是谁几乎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好你个王正志,不过是几句口角,便动了打人甚至杀人的念头,太过分了吧?   大明是法治社会,如此明目张胆的丑陋行为,一点都不担心受罚吗?   朱由检身为皇帝,见到此事怎能不插手?何况,受到伤害的是他朋友。   他只需一道旨意,甚至只是个口谕,此事定然可以妥善解决,让行凶者得到应有的惩罚。   金圣叹不领情,靠皇帝下诏固然可以报仇,却不免有仗势欺人的嫌疑。   “朱公子先不急着帮助,在下要去顺天府报案,让顺天府尹来查查,这个花花公子王正志到底什么来头。到底谁给他的胆子,险些谋杀得手。”   朱由检点了点头,皇帝的身份拿来办这点事,的确有大材小用的意思。   让金圣叹去顺天府告官才是正途,朱由检很想看看,大明的官府是怎么处理这个案子的。   还有王正志,一言不合便要杀人,其行径未免过于卑劣。   此人到底有什么背景,为何作恶还这么有底气?   必须好好的查。   不是自己查,也不是让刘文炳的锦衣卫查,而是顺天府,看他们是怎么做事的。   他现在百分之八九十的确认,等到这个几率涨到百分百,朱由检不管王正志什么身份,一定会给与最严厉的处罚。   大明朝的会试、殿试没那么简单,在未来几天的尚儒客栈,不知有多少蝇营狗苟的事情发生,朝堂上又有多少人卷入其中。   朱由检决定,不管代价有多大,不管抓多少人,都要严格对待。   科举为国家选拔人才,一旦会试和殿试被人操控,意味着明帝国没有选拔合适优秀人才的机会。   为什么历来的官场舞弊判罚很重,站在皇帝角度考虑,这是谁都不能碰的敏感地带。谁敢来找茬,皇帝就得弄死他。 第153章 狗欢无好天   尚儒客栈内,众人在等待顺天府的审讯结果。   虽是儒生,竟也有好赌之人,不少人押上银子,赌谁能赢得这场官司。   在这些人的身后,二楼雅间的朱由检很不理解,这明明是一场谋杀未遂,官府出动衙役擒拿案犯,有什么悬念吗?   刘文炳告诉他,有的。   金圣叹去了这么久,还有黄宗羲和陈子龙陪着,到现在都没回来,还不说明问题吗?   被告的王正志和万户侯也去了,他们不是也没有回来?   是啊,所以下面的儒生赌他们谁先回来,先回来的应该就是胜利者。   朱由检被惊住了,大明朝还有没有正义公平可讲?王正志做这样的事,居然还有逃脱制裁的机会?   金圣叹可不是一般人,大明日报的主编,谁不认识?顺天府尹会不知道?   黄宗羲在南京户部任职,但是他曾手刃杀父仇人许显纯,名声不可谓不响亮。   陈子龙从行人司调到工部做主事,官职虽然低了点,却负责顺义皇庄这个大项目,同样是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   金圣叹去告状,黄宗羲和陈子龙陪着,这样的组合出现,顺天府尹还能判王正志无罪,该有多大的胆子啊?   朱由检是不信的,哪怕顺天府尹拿了好处不讲公平正义,他敢不给皇帝面子?   刘文炳指了指楼下的入口处,王正志带着万户侯,满面笑容的和路过的举子们打招呼。   “回来了!回来了!”   赌博的人群炸了,有些人搂到钱,高兴的喜笑颜开。有些人赔了,很是郁闷。   刘文炳指着他们说:“这样的人中了进士,你放心让他们做官吗?”   朱由检叹口气,朝椅子背上一靠,“袁先生对我说,吏治改革绝非一朝一夕能够见效,看来从根子上便已经坏掉,这样的人的确不适合官场。   把那些参与赌博的人记下来,不管是输的赢的,等殿试的时候全给划掉,让他们今年一个都不能考中。”   “还有顺天府尹那边,表兄以为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我倒是想知道,他们能折腾到什么样子。   楼下非常嘈杂,王正志被围在中间,绘声绘色的给大家讲顺天府衙大堂上的情况。   “那金圣叹不自量力,无凭无据的非要告本公子。你们说说,就刘若宰和那个丑八怪,对付他们用得着本公子出马吗?   人家顺天府尹侯大人目光如炬,一眼便看穿他栽赃陷害的小心思,很严厉的批评他,怎么能随意诬陷人呢?”   众举子哈哈大笑,谁心里都清楚,王正志昨天吃了瘪,连夜派人去报仇。   结果让王正志很满意,刘若宰和管绍宁虽然没死,却也伤的极重。打抱不平的金圣叹负伤,想告状反而被顺天府尹训斥。   这时候,门外又进来两人,黄宗羲和陈子龙。   看他们垂头丧气的样子,朱由检知道结果不妙。   果不其然,黄宗羲上楼后说道:“顺天府尹真是昏庸,居然放任罪犯逍遥法外,反而责怪若采口出狂言,以咆哮公堂的罪名将其收押。”   朱由检摇了摇头,顺天府尹并不昏庸。他是侯恂,一个非常有眼光,非常有头脑的人。   顺天府尹听起来是个地方官,其实管辖着远比后来北京城更大的区域,其中包括紫禁城,官职通常是三品,甚至用二品大员充任。   朱由检当初亲自选了侯恂,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在记忆中,侯恂首先具有伯乐气质,他举荐了很多能人,包括袁崇焕和左良玉。   其次,朱由检前世时看过一本小说叫《桃花扇》,里面的主人公侯方域是侯恂的儿子。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朱由检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   他很想立即下一道诏旨,把侯恂撤职查办,把王正志打入大牢。   转念一想,一个侯恂就敢如此吗?他又是为什么要帮助王正志?   侯恂的背后一定还有个利益集团,不如再等等,看看是不是东林党。   面对黄宗羲和陈子龙的催促,朱由检道:“若采的确性情狂傲,让他进牢中打磨几日,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可是他身上还有伤,还要准备考试。”   “让淇筠去办,安排手下人悄悄地办,照顾好他,但不要暴露身份。至于考试,以若采之大才,还需要准备吗?实在不行就把书本送进牢里。”   刘文炳字淇筠,自己刚起的,觉得很文雅。   朱由检要稳住侯恂,以及他背后的整个官员队伍,近距离观瞧这件事的发展。   王承恩来报,那个王正志带人过来了。   朱由检示意让黄宗羲和陈子龙冲在前面,迎接这个二百五的到访。   他和刘文炳的身份都不能暴露,王承恩更要靠边。   王正志到了,并没有看朱由检,几乎全部注意力都在黄宗羲和陈子龙身上。   黄宗羲不算好脾气,见到他理都不理,没有任何寒暄客套。   王正志打量他,问道:“汝父可是黄尊素?”   直呼别人父亲的名号是不礼貌的,黄宗羲听后怎能不恼?   王正志指着自己的脑门,“生气了就打,照着这里。然后,你便可以去顺天府大牢待着。”   他身后一帮举子闻言哈哈大笑,似乎少了金圣叹和黄宗羲的竞争,他们便有望考中进士。   陈子龙拉了把黄宗羲,别冲动!   他抬头问道:“王正志是吧?谁给你的胆子,这可是天子脚下,有句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派人企图杀害刘若宰和管绍宁,又导致金若采蒙冤入狱,现在还敢挑衅黄太冲,一点顾忌都没有?”   王正志感觉自己众星捧月一般,昨晚丢掉的面子全找回来了,本公子上头有人,顾忌什么啊?   我只顾忌自己的形象不够光辉璀璨,我顾忌将来一不小心被皇帝点了头名状元。   朱由检在旁边看着直摇头,很想动手打他,又怕打草惊蛇。   王正志手里举着木棍,各位,谁有空打我两下。   他是真招人恨啊!   朱由检对黄宗羲说:“其实,若采一个人在牢里挺孤单的。”   黄宗羲早想打人,现在有皇帝的“口谕”,他从王正志手里接过木棍,噼里啪啦一通砸。   王正志身后带了不少人,却都是阿谀奉承的举子,只有万户侯在真心护佑。   黄宗羲连他一起揍,木棍落处,一片哀嚎。   王正志没想到对方真动手,这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抱头在地,喊道:“尔等不怕顺天府派人抓拿吗?”   黄宗羲不说话,回应王正志的是一通棍棒。 第154章 恶人先告状   朱由检返回文华殿的时候,司礼监刘若愚抱来一摞奏疏,这些是陛下需要御览的。   朱由检拿过来第一份,厦门总兵官郑芝龙上疏,请求出兵攻打夷州,赶走盘踞在上面的红毛番子和佛郎机人。   朱由检表示拒绝,这里说的佛郎机人不是葡萄牙,而是西班牙。   在现在的台湾岛,盘踞北边基隆地区的是西班牙人,盘踞南面热兰遮城的是尼德兰人。   朱由检很想赶走他们,但是时机还不到。他亲自给郑芝龙回信,让他先稳住对方,目前荷兰人正在与西班牙打仗,他们之间是有矛盾的,一定要想办法借助这一点,趁他们鹬蚌相争时渔翁得利。   此外,尽快寻找葡萄牙的阿方索,加上澳门一带居住的葡萄牙人,他们与西班牙人有仇,可以引为同伙,操练好自己的兵马,等待最佳的进攻时机。   朱由检接着拿过来第二份奏疏,石柱总兵秦良玉所呈,身为一名女将,她统帅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四省军队,已经成功平定部分土司作乱,目前正在前方待命,等待朝廷令旨。   朱由检让刘若愚拟旨,对于造反被打压的地区,实行改土归流。   但是对那些安分守己的土司,继续认可他们在属地的管辖地位。   在西南一带,从唐朝时候开始形成土司制度,相当于区域高度自治,甚至朝廷的法令没办法在这些地方通行。   大明朝建立以来,永乐年间便开始“改土归流”,也就是从世袭的土司制度,变为朝廷派遣官员的流官制度。   任何改革都面临阻力,永乐年间到现在两百年过去,西南一带多数地方仍旧是土司说的算,时不时的还闹些动乱。   朱由检想在敕书里表达,改土归流虽然是趋势,是朝廷想要的样子,但不要急于求成,对于造反被镇压的土司,没必要保留,由朝廷派遣官员去任职,对于那些暂时安稳的土司,先不要管他,让他们继续做自己的土皇帝。   朱由检不是不想取得彻底胜利,而是此事急不得。他现在面临北面的女真和海外的西洋人,西南的问题完全可以拖后,先稳住不闹事已经是阿弥陀佛。   第三份奏疏拿起,没等朱由检仔细看,王承恩进来汇报,“刑部尚书朱纯臣、大理寺卿刘宗周、都察院右都御史黄道周、顺天府尹侯恂求见!”   朱由检知道,该来的总算来了,让他们进来吧!   四人之中,唯有戴眼镜的英国公朱纯臣是例外,剩下三个是一伙的,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东林书院出来的。   朱由检带着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问他们怎么回事?   刑部、大理寺加都察院,三法司到齐了,不会是小事吧?   四个人推举侯恂来说,侯恂当仁不让,义正言辞的汇报道:“禀陛下,微臣近日遇到一桩案件,需要当面禀告。”   朱由检问:“什么案件能惊动三法司齐聚此处啊?说来听听!”   “大明日报主编金圣叹,状告举子王正志杀人未遂,致两人重伤、一人轻伤。”   “那么,王正志到底杀人了,还是伤人了?”   “经调查,王正志既没有杀人,也没有伤人。”   朱由检很不满意他满嘴的胡话,问道:“那么两人重伤、一人轻伤是怎么回事?他们自己掐的?”   侯恂没觉得皇帝开玩笑,他猜测有人提前向皇帝汇报了。   朱由检不能继续装不知道,那么的话,戏太假。   “金圣叹状告别人,为何自己身陷囹圄,既然三法司都到了,谁给朕解疑答惑啊?”   别人解答不了,还得侯恂自己上,“金圣叹咆哮公堂,当众质疑微臣包庇罪犯。”   “那你到底有没有包庇?”   侯恂应道:“微臣一心为公,从不敢有私心。这金圣叹目无法纪,丝毫不拿微臣当回事,张口闭口只有陛下你,有些……”   “有些什么?你是说他假借朕的名声在外胡作非为?”   侯恂没敢回答,刘宗周应道:“的确如此!微臣不但有所耳闻,而且接到告金圣叹的状纸。”   他是有备而来,将一厚摞状纸呈上。   朱由检看都没看,放在案边。   “金圣叹是大明日报的主编,朕早已说过,言论无罪,错了可以改,允许反驳。刘爱卿给朕说说,除了报纸上那点事,还有人告金圣叹什么?”   这……   刘宗周满腹经纶,来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没想到皇帝太狠,直接掐断报纸那条路。   这金圣叹虽然狂傲,却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刘宗周这个大理寺卿并无他犯罪的证据。   轮到黄道周出场,“这金圣叹仗着与陛下交好,在外面愈加的狂妄无礼,听举子们说,金圣叹自诩奇才,今科状元非他莫属。”   朱由检问:“还有谁知道?”   “举子们大多知道。”   朱由检转头问朱纯臣,“成国公听到金圣叹这样说了吗?”   朱纯臣不停摇头,未曾。   朱由检回过头,“黄爱卿,金圣叹哪怕说自己能中状元,你觉得是朕在帮他吗?可有证据?”   “没有证据,朕会告你诽谤!”   黄道周触到了霉头,只能闭嘴不言。   还有黄宗羲,他又是所犯何罪,怎么也被顺天府给抓起来了?   侯恂禀告:“黄宗羲公众场合殴打他人,致人伤重,卧床不起。”   “那么,侯大人可曾查清被打的人是谁?又是为什么挨打?案卷何在?朕要御览!”   侯恂没带案卷,也没想到今天见驾如此艰难。皇帝喊他侯大人,而不是侯爱卿,其中有着态度的变化。   朱由检已经等待很久,没想到等来三法司为侯恂撑腰,眼看着会试快要开始,金圣叹和黄宗羲还有考试的任务。   朱由检不能再等了,他盯着侯恂,命令道:“尚儒客栈的案件,朕限你三日内查清,缉捕凶手。否则的话,你不是滚蛋的事,三法司几位都在,你等着撤职查办。还有黄宗羲打人一事,三日内将案卷呈给朕。”   侯恂已经是全身冷汗,借他一万个胆,他不敢招惹皇帝。   可他……也是迫不得已啊!   他求救的目光看向刘宗周和黄道周,这两位自身难保,似乎给不了他太大的帮助。 第155章 好人难做   顺天府衙内,一位“不速之客”再次到来。   府尹侯恂阴着脸,不想见还不能不见,到底有什么指示,说吧!   来者比他年纪略大,扑面而来的文雅气,乃是江南大才子、文坛领袖钱谦益。   钱谦益说自己没什么指示,只不过韩爌韩老想给你提个醒。   侯恂一脸的茫然,告诉他:“别提醒了,陛下亲自过问此事,还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钱谦益道:“王正志与金圣叹、黄宗羲的争执,已经不是举子之间简单的纠纷,而是涉及东林党脸面的大事。”   脸面?那么重要?   钱谦益喝着茶水,对他说道:“当然重要,不管王正志怎么混蛋,他是我们东林党支持的举子,就必须赢金圣叹和黄宗羲,就必须高榜得中。”   侯恂叹口气,“受之兄,你疯了吧?”   魏忠贤以为能胜陛下,最后落了个尸骨无存。福王父子以为能赢,结果父亲惨死,儿子被关在凤阳。   林丹汗觉得了不起,还不是灰头土脸进京见驾,被陛下幽禁在顺义皇庄不准擅离。   就连女真的大汗皇太极以为自个了不起,还不是在草原上被陛下打跑,丢下一万精锐骑兵的性命。   他的意思是,和魏忠贤、福王、林丹汗以及皇太极这些人比,你钱谦益算哪根葱,敢和皇帝叫板?   钱谦益道:“愚兄我只是传信,下决定的是韩老。”   韩爌?   侯恂觉得,他同样不是皇帝的对手。   钱谦益看法不同,内阁中咱们有钱龙锡和文震孟,中央各部门和地方各省,几乎官场每个角落都有我们东林党的人,这是群众基础啊!   侯恂无意和他争辩,问道:“受之兄此行到底有何指教?或者说,韩老有何指教。”   钱谦益压低声音说:“必须惩治金圣叹和黄宗羲。否则的话,你身为顺天府尹,那就是抓错了人。”   侯恂应道:“金圣叹最多算咆哮公堂,按《大明律》关不了几天。黄宗羲打人的证据确凿,但王正志挑衅在先,也算是情有可原。他俩已经做了好多天牢,还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是韩老想怎么样。”   侯恂听烦了,你们文坛领袖说话都这么费劲吗?直接说,韩老到底要如何?   “韩老的意思,严刑审讯,一定要抓住他俩的罪证。”   严刑审讯?你丫开玩笑的吧?皇帝还不得弄死我?   侯恂长了个心眼,说道:“我会加紧审讯,看还有什么办法。”   送走钱谦益,侯恂“呸”了一声,怪不得内阁的文震孟不愿和东林党多接触。   还有工部尚书周延儒,以及最近帮他的刘宗周和黄道周,大家离东林党渐行渐远。   你看钱谦益今天的要求,明显是作死的节奏。   还什么韩爌韩老的脸面,你们要是打了金圣叹和黄宗羲,那皇帝的脸面怎么算?   就你们有脸,皇帝不要脸的吗?   孰轻孰重,怎么选择,侯恂又不是个傻子,他根本不敢用刑,现在苦思冥想的是怎么脱身。   ……   牢房内,金圣叹和黄宗羲坐在干草上读书,后天就要进入考场,不能不加紧复习。   侯恂亲自到了牢室门外,见状后故作轻松,问候道:“两位大才子备考呢?灯光是不是暗了点,本官找人给你们挑亮一些。”   金圣叹根本没抬头,仍旧看他的书。   黄宗羲倒是抬头了,紧接着又低下去,继续读书。   侯恂有点尴尬,他也是有文化、有见识的人,被这帮孙子拖累,半夜不睡跑这里受罪。   牢头在敲打铁窗,府尹大人来了,你俩瞎啊?   侯恂让牢头退下,他拔高声调,好言好语的说:“两位,本官来看你们了。”   金圣叹仍旧不理,黄宗羲倒是应了句“哦”。   只有一个字,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会试在后天,两位不急着出去吗?”   黄宗羲总算接话,“从此到考场多远?”   总算等到回声,侯恂连忙回答:“考场设在贡院内,步行大概半个时辰,乘车会快很多。”   黄宗羲“哦”,算是知道了。   金圣叹对他说:“既然乘车不用半个时辰,时间还早着呢,咱们再等等。”   等等?侯恂都快哭了,我的小祖宗啊,你们等什么啊?   等什么?金圣叹再次抬头,一字一顿的严肃说道:“等一场公平,等待真正的正义。”   侯恂应道:“尚儒客栈谋杀一案,三名案犯已经缉拿归案,他们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不够!远远不够!”   “金公子的意思是?”   “擒贼必擒贼首,除凶必除首恶,王正志不被法办,抓几个喽啰做替死鬼,你这个顺天府尹是当的稀里糊涂啊,还是拿了好处当的明明白白?”   侯恂理亏,只能说道:“不管怎么说,本官不应耽误你们的前程,后天便是会试的日子,还是请两位大人早日出去准备。”   金圣叹来气了,“不行!看不到作恶的王正志入牢,我绝不出去。会试可以三年后再参加,王正志必须现在查办。”   黄宗羲在旁边补充道:“若是单纯害他,用不着找你顺天府衙,我等有很多种别的办法,包括锦衣卫的诏狱、刑部的大牢,或者什么。   但是,我等既然在朝为官,替陛下效劳,凡事都要讲究规矩,遵守大明的法纪,那就必须看到你顺天府惩治作恶者。”   顿了顿,黄宗羲补充道:“我与若采兄一样,宁愿错过三年一度的考试,也要求一个公道。”   侯恂很无奈,你是打人的,求什么公道?   经过两天的痛苦琢磨,侯恂已经写好关于整个事件的奏疏,但是他仍然没有信心,害怕皇帝会责罚。   其中,一个关键点是王正志,放过他没法向皇帝交代,牢里这两位也不答应。   抓捕他又会触怒韩爌、钱谦益这帮人,侯恂长期以来都是东林党的一员,他有些犹豫,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在等他的答复,三天的限期马上就到,不管这差事是办的好,还是办的不好,必须去皇宫复命。   侯恂想到很多结果,并预感到这是一场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第156章 遍访名山大川的人   朱由检再次出现在尚儒客栈,刘文炳交给他一份考卷,据说它在举子中广为流传,上面就是这次考试的题目。   朱由检不太信,虽说大明朝政还有不和谐因素,但也不至于破败成这样。   你要知道,这可是崇祯朝的第一次科考,皇帝一开口任命四位主考官,有内阁的文震孟、国子监的陈仁锡,还有皇帝最喜欢的大臣之一杨嗣昌,还有大明仅剩不多的亲王。   这种情形下,居然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胆子何其肥矣!   刘文炳问,要不要彻查,揪出害群之马。   朱由检摇摇头,现在查的确能抓一批人,但幕后的黑手仍旧隐藏,不妨再等一等,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进了房间,朱由检奇怪,“后天就要考试了,怎么太冲和若采还没有放出来?”   刘文炳露出无奈的表情,听人说不愿意出来,除非将王正志抓进去。   顺天府尹急坏了,他俩不出来,怕你怪罪。抓王正志进去,东林党那边没法交代。   “淇筠……”   朱由检喊完他的表字,不满地说:“瞧瞧你取的这表字,文绉绉的,和你的形象完全不符。”   刘文炳不懂尴尬,仍旧洋洋得意,问道:“我取的不好?你可知道,我是找徐先生取的,你批评我就是批评他。”   好吧,朱由检没空惹徐光启,“你快去趟顺天府找侯恂,把他俩接出来,好好准备后天的考试。至于王正志,于公于私,一定会为他俩报仇。”   刘文炳走了,现场只剩陈子龙。   两人刚开始喝茶,看到楼下大厅有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走入,在柜台前问了问,似乎没得到答案,看样子有些踌躇。   就在他要反身出去的时候,恰好迎面见到王正志和万户侯。只见王正志摇动折扇,给了身边的万户侯一个眼神。   万户侯会意,拉着中年人开始聊事。   中年人恰好有事情问他,但是两人聊着聊着,好像是聊不到一起去。   万户侯袖中里藏了一张纸,不停冲中年人比划一个数字。中年人不停摇头,想从他旁边绕过去离开。   二楼的陈子龙对朱由检说:“这是王正志和万户侯在售卖试题,据说价值两千两,只能本人查看,谁敢外泄必有报应。”   朱由检骇然,王正志这种公然售卖的形式,已经到了利欲熏心的地步。天下人见朝廷如此,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承恩,去把那位中年人喊过来。带两个人,王正志要是敢拦阻,抽他大耳光。”   时候不长,中年人到了,见到朱由检和陈子龙后连忙行礼。   朱由检和陈子龙比他年纪小,几乎见面时已经起身还礼。   双方客客气气坐下,陈子龙做了自我介绍,并介绍身边的“朱公子”给对方认识。   对方自称徐弘祖,南直隶江阴人。   朱由检问:“徐兄也是来京赶考的?为何不买那人的试题,是因为囊中羞涩吗?”   在大明朝,赶考的人有青年、中年,甚至老年,四十岁还在努力考取功名的比比皆是。   徐弘祖好像特别不屑的样子,回道:“我并非参加什么劳什子会试,因而用不着那人的试题。当然了,我也没有两千两银子。”   朱由检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不屑,不知为何,甚至听出几丝愤怒。   “敢问徐兄,既然不是为了会试,又是为何而来京城?”   “听闻国子监祭酒徐先生招收两百名学子,我不远千里跑来,只想投奔徐先生。”   这……   朱由检觉得他态度不错,只是年纪大了点。徐光启在顺义的大学开始招生,要的是少年,再大点也是青年,讲授的是数学、天文、航海、博物之类。   这徐弘祖明显大了至少二十岁,恐怕徐光启不会收他。   徐弘祖迟疑片刻,发现对方有所误会,解释道:“能拜徐祭酒为师当然好,即便不能,我可以去顺义大学授课。”   授课?   朱由检更糊涂了,你都会些什么啊,就能做老师了?   徐弘祖道:“我从小立志探访名山大川,用文字描绘名山胜水。四十余年,已经游览浙江、福建、河南、山东近二十余座名山,探访十余条河流……”   朱由检突然站起身,让身边的陈子龙和王承恩吓一跳。   只见朱由检指着他,说道:“我知道你,你是徐霞客。”   霞客?霞客?   徐弘祖反复念叨这两个字,我心中无数次涌现出这两个字,也常常以“霞客”自居,但并未对外人提起,朱公子怎么知道?   朱由检听说过明末的大旅行家徐霞客,却不知他真名叫徐弘祖,表字振之。   徐霞客早年的游历是不做笔记的,最近十多年才有这个习惯,不过篇幅并不长。   他游记的九成都是后面所为,结集成册后叫《徐霞客游记》,他的号才广为人知,徐弘祖通常被称为徐霞客。   朱由检突兀的喊出,让徐弘祖本人都很意外。   好在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徐弘祖想找徐光启,能拜师最好,拜不了也没关系,他愿意在顺义大学做一名教书育人的先生。   朱由检认可此人,由他来讲授地理最好不过。   徐霞客来京城有几天,听闻徐光启最近离开顺义在京城,只是没有门路找到他。   今天来尚儒客栈只是撞撞运气,听闻这个地方消息灵通,赶过来问一问店小二,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   陈子龙看到朱由检对他的欣赏,说道:“这位朱公子认识徐先生,若是有他引荐,徐先生一定会收下你。”   朱由检保持微笑,他很欣赏徐霞客,虽说他的游记只读过开头,还是敬佩他的壮举。   徐霞客虽然旅行厉害,但是在北京城吃不开,他甚至不知道找寻徐光启的办法,或者说他没有能力见到徐光启。   朱由检接过一支鹅毛笔,刷刷刷写了几段话折起来,在背面写了徐光启的住址,“徐先生见到这封推荐信,一定会安排你在大学中任教。至于能不能收你为学生,那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徐霞客心满意足的走了,朱由检开始琢磨科举的事,这要是让天下人得知试题提前泄露,大明朝廷的脸面往哪搁?他这个大明皇帝丢不丢人?   不行,必须想个办法,不能让这些人得逞。 第157章 老鼠儿子会打洞   朱由检疑问,那些人为什么敢和我对着干?   在宝翠阁,皇帝夜宿皇后处,躺在床上发问。   月光下,周婉言美若天仙,她回答:“他们以为臣妾和钱阁老还是支持自己的,以为内阁文震孟和工部周延儒等人仍旧一条心,以为刘宗周和黄道周是东林党的铁杆,以为顺天府尹忠心为他们办事。”   能怪谁呢?周婉言已经被朱由检收服,不管是床上还是床下。   他俩才是朝夕相处的夫妻,哪怕陈仁锡做过她的老师,哪怕韩爌、钱谦益等人费尽心思当年让她登上信王妃的宝座。   如今时过境迁,只要朱由检对周婉言释放善意,所谓“疏不间亲”,外人无法挑拨他们的关系,包括周婉言的父亲周奎。   钱龙锡在牢里关着的时候已经“叛变”,他在帝国财政会议上慷慨激昂,把朱由检想说的话全说一遍。   当然了,朱由检安排他与东林党人若即若离,更像个双面间谍。   文震孟是民族英雄文天祥之后,大才子文征明的曾孙,而且是皇帝在四书五经方面的老师。   朱由检一开始便看好他,此人自带一股傲气,虽然有东林党的出身,却绝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   此话并无贬义,东林党人有时候做好事,有时候做坏事,只是太执着于自身利益,结党必然营私,为排除异己而不择手段。   黄道周与刘宗周都在司法口工作,前者拜袁可立为师,职务上也是他的副手,某种意义说来已经脱离东林党的队伍。   后者在大理寺,向来以铁面无情著称,鉴于东林党有时候的做法不能让他信服,此人“叛逃”是迟早的事。   还有工部尚书周延儒,他本就与东林党交情甚浅,见势头不妙早想好了退路,现在就是韩爌和钱谦益去他家砸窗户,他也断然不会开口见客的。   也就是说,东林党看起来势力庞大,其实主力都是史可法、马士英、阮大铖这些年轻人,朝中任职之人中老成持重的仅剩陈仁锡一人。   可他只是国子监的二把手,掀不起太大风浪。   周婉言温顺的躺在怀里,问道:“陛下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吗?”   朱由检抚摸着她的长发,应道:“你想我怎么样?”   “陛下要怎么样,便怎么样了。”   朱由检笑了,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乖?可不像以前的你。   周婉言体会到做女人的妙处,也感受到温柔带来的幸福感。   与其每日吆三喝四的耍威风,不如现在这般温顺换来的实惠多。   “朝廷需要能臣,那些被贴上“东林”二字的人中,其实有很多是可用之才。朕已经千方百计的给他们机会,周延儒脱离的最早,爱妃你和钱龙锡差不多一个时间,黄道周和刘宗周应该已经领会到,就连那个顺天府尹,今天也到宫中认错。”   “侯恂认错了?”   朱由检点点头,他将钱谦益几次找上门的事情说了,背后都是韩爌在搞鬼。   “科举的事,陛下准备如何处置?”   “京城很多举子花重金买了试题,如果让他们带着答案参加会试,我们丢掉的不止是脸面,更是朝廷的公信力。”   什么是公信力?周婉言不知道,也不敢问。   朱由检想她大概是懂的,没有过多解释,还是搂着媳妇早点睡,明天是考试前的最后一天,朱由检为挽回局面,还有不少的工作要干。   ……   王正志回到府上,父亲王远图气得破口大骂,整日就知道游手好闲,后天会试开始,不知道读书吗?   王正志回答的很坦然,“父亲莫非不知,我一个三字经背一年,论语到现在没读完,考得了科举吗?”   “孽子!孽子啊!”   王正志拉着父亲的手,安慰道:“孩儿虽没有读书,这两日靠着倒卖试题,赚了接近十万两银子。”   王远图吓坏了,“你卖的是假试题吧?”   “真的!假的卖给别人,那不是骗人嘛?孩儿怎么能做那种缺德的事。”   王远图很无语,你倒卖真的就不缺德吗?哪怕不缺德,你不怕招来祸患,弄一个满门抄斩吗?   从院试、乡试开始,王远图借用各种门路,花费数不清的金银,无论是考童生、秀才,还是考举人,全靠家族关系才让王正志混到今天。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会试和殿试,王远图已经给他找好了替身,安排此人替他通过会试。   等到殿试的时候,只能勉强让王正志上了,找人打通主考官及皇帝身边人的关系,尽量别让王正志出丑,弄个进士出身还是极有可能的。   王正志觉得,既然试题都有了,还找人替自己做什么?   他要亲自进考场。博取进士出身。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搞个状元、榜眼之类的当当。   这世道,难道不是关系和金钱的时代?   王远图不放心,你把试题卖给那么多人,那些人说不定又传给更多人,到时候你们都有答案,又怎能保证一定考中?   王正志仍旧拉着父亲的手,放心吧!   孩儿找国子监司业陈仁锡请教过,把答案都已经写好了,孩子明日好好背诵几遍,到时候原封不动的抄下来,定可万事大吉。   不行啊,王远图还是不放心,你的答案里有什么特殊的话,写出来告诉我,为父替你打点门路,确保万无一失。   在明朝的科举考试里,首先要“糊名”,从考卷看不出姓名、籍贯等信息。   其次实行朱墨卷制度,考生写的原始卷称为墨卷,有人会原封不动的抄写一遍,称为朱卷,供考官评判使用。   考官改卷的时候,既看不出考生信息,又看不到考生的笔迹或者做的记号,如此便可保证改卷的公平。   王远图觉得,要想金榜高中,还要找考官的关系。   王正志感觉父亲很搞笑,一方面责怪自己不读书,在外面胡作非为。   另一方面又充当自己的帮凶,几乎所有的歪门邪道都替自己想好了。   距离考试不远,王正志觉得,哪怕是提前有了答案,还是要花些功夫背诵的,明天不和万户侯等人出去玩,留在家里安心学习。 第158章 重新出题   北京城的贡院内,距离会试开始还有一天,四个主考官齐聚,二十八名考官也都在。   朱由检在当场,他请来几位考官队伍之外的人。   一个是袁可立,都察院掌门人,寄希望他来为皇帝整顿吏治。   一个是徐光启,国子监祭酒,皇帝亲自拜过的老师,代表着科技与创新。   还有一个是刑部尚书、成国公朱纯臣,现场唯一戴眼镜的,看起来很有文化的样子。   主考官之中的陈仁锡呈交考卷,朱由检拿起来翻看一遍,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只说了四个字:“重新出题!”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惊奇,会试的日子就在明天,现在决定重新出题,还要抄写足够几千名考生用的考卷,来得及吗?   朱由检在吵闹过后,告诉他们:“只管出你们的题,朕找好了印刷的工人,所有的器具都带来了,不用手抄,咱们印刷。”   众人的疑问是,印刷看似简单,也需要前面的诸多步骤,来得及吗?   “来不及就让考生多等会!”   会试分四书五经和五言八韵诗,以及策问,共分三场,每场三天,加起来是三三得九,几千人要在自己的号舍里待足九天。   十年寒窗苦读,有的考生进京需要几千里路程,多等个一时半刻怎么了?有公平正义更重要吗?   朱由检当众宣布,原定的四名主考官负责改卷,出题的人换成袁可立、徐光启,刑部尚书朱纯臣全程监督。   从现在开始,贡院外有锦衣卫把守,里面的所有人包括皇帝,都不准外出。   大多数人早已猜出,这是皇帝对试题外泄传闻的反应。他找来与此事并不相关的袁可立和徐光启出题,意味着此前流传在外,售价高达两千两银子一份的试题,已经变成废纸一张。   那些买了试题的人,非但不能如愿,还浪费了大把的时光。   就这样,袁可立和徐光启虽不说话,却是在众目睽睽下出题。现场的人谁都不准走,大家一起待够九天的时间。   没有人敢提意见,你公务再忙,你能有皇帝忙?   朱由检宁愿九天不处理奏疏,也要一心扑在这场会试中。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袁可立和徐光启出题还是很快的,毕竟两人都有大学问、大见识。   从大明日报临时抽调的印刷工干活很麻利,连夜加班干到次日凌晨,考卷总算是全部印好。   天一亮,考生们将进场答题。   有考官过来询问,身上有伤不能自己行走的能不能进?   朱由检要的是学识,腿脚不好没什么,不会走的找人搀扶进来,实在不行抬进来,让所有想进场的举子都进来。   他知道来的是谁,刘若宰、管绍宁挨打没多久。后者伤的略轻,已经能生活自理。   前者身子骨本来就弱,朱由检曾亲自去尚儒客栈看他,鼓励他一定参加本科考试,不能走便找人扶着。如果扶着还不能走,抬也要抬进去。   还有金圣叹,虽然伤得不重,总归还是有点瘸,他和黄宗羲、陈子龙都要进场一试身手。   考试之前,他们问过皇帝,陛下要不要参加啊,一较高下哦!   朱由检想了片刻,没敢。   诗词歌赋什么的,他不行。八股文能写好的,那都是大才,他不屑。   算了,朕还是镇住后台,给你们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大家笑而不语,谁都知道,朱由检是有才华的,但是并不与科举考试匹配,他要是贸然参加,恐怕名落孙山是大概率事件。   作为皇帝,最好不要尝试。   朱由检听人劝吃饱饭,他在贡院里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一直到考生们开始答题,他没有让任何一名考官离开。   即便是有人进茅厕,锦衣卫的人在后面跟着,不会留有任何作弊的机会。   ……   王远图找到钱谦益府上,问儿子能否高中头名状元。   钱谦益此刻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突然间消息断了,此刻的他与贡院没有任何联系。   钱谦益要送入官场的不止王远图的儿子,东林党的子弟,还有明确表态加入的人,算起来已经有三十多位。   钱谦益要确保他们都能榜上有名,最好是位列三甲,然后是进士及第,再差点也能是赐同进士出身。   “够了!”   钱谦益制止王远图在耳边的聒噪,你管好自己的儿子,不让他露出马脚,已经是烧了高香。   王远图对他强调,我花的可是十万雪花银,买一个出身不过分吧?   钱谦益告诉他,要不是大家一起从东林书院出来的,别说是十万两银子,你拿出百万,你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也上不了榜单。   王远图被他说得没脾气,改而换上和颜悦色,问道:“还能与贡院联系上吗?犬子要在里面待九天,我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担心。”   平日里,莫说是九天,王正志连一个时辰都待不住。   只有在考试的前一天,他破天荒的头一次没出门,在家从头到尾把答案背熟了。   王远图很欣慰,儿子认真起来还是可以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今日考试一开始,王远图心中阵阵发慌,总担心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在家里根本坐不住,于是跑来钱谦益的府上。   王远图安静了,坐在那里喝茶。   轮到钱谦益急躁,他和此前的王远图一样,对贡院内的事情非常关心,偏偏什么都干不了。   朝廷派锦衣卫维持秩序,这在会试的历史上绝无仅有,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不行,钱谦益觉得,自己已经承受不来,必须请出东林党魁韩爌出面。   韩爌躲在后台太久了,他什么人都没见,什么事都没做,只与钱谦益单线联系。   钱谦益仗着与内阁钱龙锡和后宫皇后娘娘的联系,以前的事情基本不麻烦他。   可是在这次的会试中,钱龙锡那边一直缺少有价值的信息,皇后娘娘更是没有任何反应。   钱谦益参加过科举,也做过考官,对流程和内容都是熟悉的。   崇祯元年的这次考试很反常,他不得不瞪起眼睛,密切关注形势一丝一毫的改变。   最大的问题是,哪怕他瞪大眼睛,还是看不清。 第159章 一死谢天下   考试的过程痛苦无比,说的不是部分考生,而是考官们。   以朱由检为首,大家困在此处九天时间,直至考试结束,考卷被糊名,抄写后的红卷交上来。   大家以为万事大吉,其实没那么简单。朱由检要求当众批改,考官批改的结果不呈现在考卷上,因为会同时有三位考官改同一份考卷,如果差距不大则取平均值,如果差距太大会交由主考官复核。   此举可保证优秀的举子不会被筛掉,最大限度减少突发状况。   徐光启私下里找朱由检问:“陛下不是更欣赏新学吗?曾嘱咐老臣勿需关注科举。”   朱由检告诉他,“新学才开始倡导,我等意图借此超越红毛番子和佛郎机人。而科举是中国文化的传承,它培养的人才一代又一代,其中不乏治国之能臣。”   朱由检很希望从中找到一些可用之才,甚至不想黄宗羲、金圣叹、陈子龙在本次考试中取得好名次。   大家凭实力较量,如果他们三个进不来三甲,意味着有更多能人刚刚被发现。   到时候,朱由检不用只靠他们三个,在他的宏图大业上还会有更多的帮手。   会试更多是确定殿试的资格,名次只是暂时的。   改卷的第一天晌午,有份奇特的考卷被考官发现,报告给刑部尚书朱纯臣。   朱纯臣扶着近视镜看半天,说了句:“驴唇不对马嘴!”   题目的数量还是一样多,只是他答非所问,实在是怪哉!   当他拿过来交给朱由检的时候,朱由检笑了,等的就是你!   拆开,看此人是谁!   朱纯臣看过后,告诉他,“陛下,该考生姓名是王正志。”   他的声音不大,周围却有不少人朝这边看。   朱纯臣还在纳闷,“这份考卷到底怎么回事呢?看他的答案似乎很有道理,而且文笔老练,字句中饱含深意。”   朱由检提醒道:“成国公是没看过以前的考卷,如果看过的话,你会发现他每一个答案都很切题,此人至少能进二甲前十。”   朱纯臣只是眼睛不好使,心思还是活络的,他瞬间明白皇帝的意思。   这名考生提前得到考题,已经找高人索要答案,背诵下来抄写,却全然没发现考卷已经变了,和他私下里得到的那份天壤之别。   科举舞弊?   没错,如果这都不叫舞弊,百年前唐伯虎和徐经就是窦娥之冤。   朱纯臣立即下令,着刑部衙役抓捕考生王正志,并立即审理,挖出此案的同谋者。   朱由检提醒他:“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过一个坏人。成国公放手去做,不用有任何顾忌,一切事情朕替你撑腰。”   ……   京郊一处住宅内,钱谦益惊慌入内,终于见到养尊处优的韩爌。   他正在品茶,听着酥软的小曲,摇头晃脑的样子。   钱谦益挥手让歌姬退下,让仆从也退下。   “韩老,你还有心思品茶听曲?京城已经乱了!”   不用他说,韩爌早已获取到消息,“王远图的儿子捅了娄子,刑部正在到处抓人。顺天府尹、工部尚书、大理寺卿,还有都察院右都御史,这些人都反戈到皇帝那边,就连内阁的钱龙锡都态度暧昧,皇后娘娘那边更是没法联系。”   “你全知道?”   知道,可知道又有什么用?   谁能想到皇帝如此的“小题大做”,会试之前他安排四名主考官,二十八名考官,阵容之庞大史无前例。   会试的前一天,他亲自出场,不但带来袁可立、徐光启等宠幸之臣,还亲自主持贡院的这次考试。   试题是全新出的,出题人是刚刚定的,所有消息都没法泄露,考生只能靠自己的真能耐。   只怪王远图的那个公子哥不学无术,试题变了都看不出来吗?简直愚不可及!   事已至此,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韩老,接下来如何应对,还请示下!”   韩爌早已想好了,作为东林领袖,以及江南官僚地主阶级的代表,在魏忠贤倒台,朝廷权力出现空隙的时候,他必然要为自己的队伍争取权力、争取利益。   如今看来,他做的并没有错,只怪皇帝头脑太清醒。   “我们都被陛下给骗了!”   钱谦益问:“何出此言呢?”   他一直娇惯皇后,无论皇后娘娘犯什么样的错误,陛下最重的处罚只是禁足不让外出,加上他在朝堂上的表现,让我们误认为他仁慈、善良,甚至有几分懦弱,犹疑不决。   其实不然,陛下心中一直有一杆秤,对于他能够容忍的事情,他向来是引而不发。一旦我们触及他的底线,陛下又绝不手软。   其实,老夫应该早就看出来,在魏忠贤倒台、宗室覆灭、蒙古人和女真人吃败仗的时候。可老夫真的老了,错误判断了形势,方才酿成这场祸事。   “韩老,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有!”   陛下登基后的很多言语,老夫都仔细琢磨过。   他提倡贸易,不止是边地的物品交换,更是人与人之间,群体与群体之间的相处。   或许,用在这里不像是贸易,更像是交易。   老夫说还能和陛下谈,不是因为事情本身,而在于我们还有底牌,恰好是陛下需要的。   陛下曾说,大明的根基在经济,而经济的关键在江南。他在推行新的商税法令,在大肆提倡纺织、采矿、瓷器、镖行、钱庄等各行业的发展,在推行中央与地方税赋的整合,并试图开放海禁。   这一切如果有我等相助,陛下会如虎添翼,这便是你保命的本钱,记住了吗?   钱谦益疑惑的问:“难道不是韩老的倚仗吗?”   韩爌不停摇头,不行!不行!   大明朝出现这么恶劣的行径,远比当年唐寅、徐经的考场舞弊案严重得多,必须有足够份量的人负责。   我韩爌虽然无官无爵,好在名声显赫,充当这个角色再好不过。   韩爌喊着钱谦益的表字,“受之,记住老夫的话,从此以后再无东林党,东林书院也拆了吧!我死之后,你处理完京城的事,陛下一定会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甚至会给你一个官职,不要想那么多,认真为陛下做事,江南只会越来越富,大明的将来无限美好。”   话语说完,韩爌发出急促的喘息。   原来,在钱谦益刚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毒药,说完最后一段话,是时候和这个世界告别。   “韩老!你为何,为何要寻死啊!”   韩爌仅剩最后的气力,说道:“老夫一死,所有的罪责都是我的。陛下虽有原则,终究不是滥杀无辜的君主,他不会为难老夫的家人。”   老夫一死谢天下,值了! 第160章 俗套的刺客   陈子龙刚刚得知,尚儒客栈竟然是朱由检的私产。   开钱庄、开当铺、典当行,还有江南纺织厂,皇帝虽然取消了自己的小金库,私下里捞钱的手段层出不穷。   朱由检告诉大家,尚儒客栈是他和周王合伙开的,双方各占一半股份,最近恰逢会试,举子们云集京城,客栈一直处于爆满的状态,的确是赚了不少钱。   朱由检和周王商量好了,下一步要借鉴“亨通钱庄”的模式,尚儒客栈也要打造成品牌,至少遍布北京、南京、开封、洛阳等一线大城市。   朱由检不缺钱,无论是国家层面,还是个人的腰包。以自己皇帝的身份,光明正大赚钱的办法有的是,他更关心国家未来的命运。   刚来的时候,他有明确的目标,分为短期、中期和长期。   短期目标是顺利登基皇位,中期目标是打倒魏忠贤,长期目标是打败女真人,并在与西洋人的竞争中脱颖而出。   前两个目标他已经实现,第三个目标还在努力中。   到了今天,他仍然目标清晰,还是分为短期、中期和长期。   不同之处在于,目标的内容变了。   他的短期目标是融合女真人和蒙古人,经过前期的交战,他确信十年内可以完成,运气好的话或许是五年。   中期目标是赶超西洋人,中华文化有很多先进之处,历史上曾经创造璀璨的文明,但绝非诞生现代科学的土壤,为了在竞争中取胜,朱由检必须试着改变一些传统的模式。   至于长期目标,在于他梦想中有一个完美的国度,也许并不能确保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却能让这个国家,乃至这个世界更加美好。   哪怕是朱由检自己,每次形容时都是语无伦次,总之那是一个人人只要努力便会幸福的地方,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力,每个人都有自由和拒绝的权力。   他曾经向黄宗羲、陈子龙等伙伴分享,大家觉得一定有那么一个世界,它或许会在将来出现。   朱由检未必能完成这个任务,却需要竭尽所能创造条件。   这次的会试只是他前进路上的一小步,他不管文武大臣想什么,只要是违背了大明律,辜负了寻常学子寒窗十年的努力,那就必须严令禁止。   陈子龙充当了皇帝的迷弟,对他的做法赞不绝口。   黄宗羲和金圣叹同样参加了这次考试,他俩成绩很不错,和陈子龙一同进入最后的殿试。   和他们三人的成绩相比,尚儒客栈另有一位高人,勇夺这次考试的“会元”,也就是会试的第一名。   而且,他还是带伤上阵,几乎是抬着进去的。   刘若宰被管绍宁搀扶着走出来,他的伤仍旧没有好利索。   朱由检远远看到他,夸赞道:“写的文章我看了,好的很。”   刘若宰脸上很平静,三年前的会试,他同样是斩获头名,最终还不是名落孙山。   怎么可能呢?会试的第一名为何最终榜上无名?   其实,朱由检忘了,这个故事金圣叹讲过。   现在改由当事人自己讲述,刘若宰不无痛心的说,上次殿试时,看得出考官很欣赏我的策论,并主动向陛下推荐我。不出意外的话,哪怕不是状元,至少能入三甲。   问题出在对话,当时的天启帝问我祖籍何处,听起来像例行的谈话,谈话过后很可能点我状元。   我的家从祖父时候便已搬迁,但天启帝问的是祖籍,只能实言相告:“水泊梁山!”   陈子龙听后叹口气,“你要是随便撒个谎,天启帝并不会深究,你就是上一任状元郎,为何这般实在呢?”   刘若宰不无忧虑的说:“我在回答前想过,撒谎便可能做状元郎。可我不能,哪怕欺瞒皇帝成功,可我就不是我了,这对不起我多年的学习和教养。”   于是,刘若宰老老实实回答,祖籍就是水泊梁山,那里民风彪悍,几百年前盘踞着一帮乱臣贼子。后来,这个故事被人写成书,取名《水浒传》。   最终的结果很悲哀,他从状元郎的热门人选,直接名落孙山。   三年后,刘若宰卷土重来,结果遇到王正志这个公子哥,险些丢了性命。   他要感谢朱由检,虽不知他的身份,却知道一切都是拜他的恩赐。   刘若宰没有多打听,只是单纯表达自己的谢意。   还有金圣叹等三人,是你们仗义执言,是你们舍身救人,我刘若宰才堪堪保住小命。   刘若宰非要磕一个,被他的伙伴管绍宁扶住,想磕头以后有的是机会,何必是现在呢?   朱由检管绍宁,你的成绩如何?   管绍宁老实作答,“回朱公子,小生成绩不如他们几个,但也侥幸过关,能否考取功名全看殿试。你也知道,我长得的确是惨不忍睹,到时候上殿见了皇帝和大臣,估计很难有好的成绩。”   朱由检劝慰道:“只要你策论写得好,相貌根本不是问题,我保你高榜得中。”   “借您吉言!”   管绍宁扶着刘若宰回房,他们仍旧要认真读书,争取殿试时能妙笔生花。   他俩不知朱由检的真实身份,却已经感觉此人能量极大,应该是朱姓子孙中的一员,和朝廷大臣甚至宫里人认识,这可比王正志那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强多了。   朱由检已经想好了殿试时的题目,但没有对任何人说,他想保持一份公平,无论是黄宗羲、陈子龙和金圣叹这样的密友,还是刘若宰、管绍宁这种认识不久的朋友,希望他们凭借自己的真本事较量,到底谁是状元,谁是榜眼,谁又会名落孙山。   结果都不重要,他希望过程精彩,大家能碰撞出火花。   总有人捣乱,这才是让他最近烦恼的事情。   门外闯入一群人,看起来有些反常。   要知道,会试结束后,多数人已经被淘汰。随着他们返回故乡,原本客满的尚儒客栈顿时变得冷清。   新的客人还没有住进来,朱由检几人所在的位置没有别人。   门口突然涌进来几十人,而且……竟然还手持兵器。   小太监王承恩大喊一声:“有刺客!” 第161章 被孤立的战斗   什么刺客啊,真正的刺客至少要隐藏踪迹,诸如荆轲那种。   这伙人明火执仗,很明显是奋不顾身。   刘文炳没听懂,表兄说的两者之间有区别吗?   朱由检推了他一把,别管有没有区别,我们虽然精心化妆,还是暴露了身份。这些人是冲朕来的,快喊你的锦衣卫。   还好,刘若宰和管绍宁已经回屋,现场少两个累赘。   刘文炳出不去了,这么大的动静,门外的锦衣卫不会发觉不了,倒也用不着专程去喊。   更何况,朱由检身边始终有帮陕西佬在护驾,每日都不会例外。   可谁能想到,在自家的客栈里也会遇袭,朱由检给今日当班的张献忠安排了任务,让他去街头买点心。而刘文炳率领的锦衣卫,通常都会拉开点距离。   现场只有哥几个,刺客们非常突兀的出现,有的持刀,有的拿棍,不由分说走了过来。   朱由检和刘文炳甚至没有从怀里掏枪的时间,刺客们已经到了跟前。   有个声音响起,“不要指望门外的锦衣卫,他们没死,但一时半会也进不来。”   朱由检熟悉这个声音,国子监的司业陈仁锡。   朱由检问道:“陈爱卿来找朕,不知所为何事啊?”   陈仁锡回答:“陛下无须客套,也不要想着拖延时间。微臣但凡还能有点办法,绝不会出此下策。”   朱由检望着他,露出悲哀的神色,摇着头说道:“你来杀朕,不成功,反被杀。哪怕成功了,你觉得自己能活吗?”   不管了,孤注一掷,总好过抻着脖子等死。   “你怎知朕一定会杀你?”   从朱由检临场换考题开始,陈仁锡已经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等到纨绔子弟王正志暴露试题外泄,陈仁锡知道自己完了。   对朱由检来说,四个主考官里找一个犯错的,简直太容易了。   文震孟高傲,绝不会做这等事。杨嗣昌与皇帝走得近,一问便清楚了。   鲁王是个亲王,自朱家子孙被打压后一直谨小慎微,绝不会无缘无故掺和。   在贡院的同僚面前,陈仁锡感觉脸上火辣辣痛,好似身体没有穿衣服一样,几乎所有人都在背地里投来奇怪的目光,质疑他就是那个泄露试题的主考官。   陈仁锡承认,是我干的,那又怎样?   朱由检偏偏查到这个点,并没有更进一步。   在他的注视下,很多人开始撑不住。   王正志的家中,以父亲王远图为首,已经主动投案自首。   东林大佬韩爌自杀,临终给皇帝留下书信,果真是一死谢天下。   陈仁锡发现,以前他以为的同僚,其实人家都想好了退路,只有他奔腾在作死的道路上。   你看看刘宗周和黄道周,两位都是司法口的,案发后积极主动的投入进来,配合刑部认真办理,丝毫看不出他们与东林党有何瓜葛。   还有内阁的文震孟,东林党内除了钱龙锡以外职务最高的,可他在整个会试期间严肃认真,一点错误都没犯。   甚至包括钱龙锡,陈仁锡总算看懂了,他从刑部大牢出来以后,已经是换了一个人,早已不是东林党的发声器。   最可恶的是钱谦益,屁职务没有,事还特别多。   陈仁锡找到他,希望能一起挣扎最后一把,结果他选择投降,不能辜负韩爌留下的好意。   陈仁锡无奈下铤而走险,杀死当今皇帝,无论换谁上台,是不是应该感激他?   听到这句话的都摇头,这货该不是疯了吧?怎么智商突然降低到冰点以下?   弑君之罪,人人得而诛之。   即便是哪个王爷因此获利,无论出于什么考虑,真心的还是虚情假意,还是会砍了你祭奠亡去的先帝。   也就是说,陈仁锡的做法害人而不利己,几乎属于最傻的行为。   真的,只有至少疯了一半的人才会这么做。   陈仁锡嘶吼出声,他本以为还有最后一个办法,那就是委托皇后娘娘想办法。   毕竟,他曾是皇后小时候的教导老师,几乎日日到家中辅导,双方有着父辈与孩子般的感觉。   但是,当陈仁锡派人送出信件的时候,他恍然间惊醒。   最近凡是送进宫的信件,得到的答复都很怪。   他立即猜测道,应该连皇后也沦陷了,她与钱龙锡、文震孟、周延儒、刘宗周等人已经背弃了东林党。   于是,陈仁锡的求救函变成了认罪书。   朱由检得到了这封书信,印证了心中的猜测。在东林党,能一条道走到黑的只剩下陈仁锡和钱谦益。   韩爌是那个执着的人,用死亡终结了自己的奋斗。钱谦益还没有表态,陈仁锡是其中错的最离谱的一个。   “你觉得自己能杀朕?”   陈仁锡点头,这些人是微臣豢养多年的侠客,从江南一直跟随来到京师,关键时刻总算派上用场。   在半个时辰内,客栈外面没人能进来,客栈里面没有顾客会出来,你我周遭二十步以内看,只有这些人,陛下觉得还有胜算吗?   “有!”   朱由检非常自信,但他自信的不是锦衣卫能快速冲进来,也不是买点心的张献忠能英雄般归来救驾。   他的自信来源于身边这些人,朱由检非常奇怪的说:“朕是皇帝,九五之尊,知道杀了朕是什么后果吗?”   朱由检迎着众人的刀枪,很镇定的站起身来,毫无畏惧的说:“朕上过战场,亲手杀过女真人,好几个。”   顿了顿,他问众人:“你们替陈仁锡对付朕,愿意付出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这句话要血命了,陈仁锡突然急了,下令动手。   朱由检告诉他,“晚了!”   “诸位都是我大明男儿,如果有功夫应该为国杀敌,不愿上阵的可以好好看家护院,为自己、为家人谋一份幸福安康。   这样吧,现在愿意站过来的,朕既往不咎,可以进京营从军,也可以安置妥当的活计,诸位看着办吧!”   陈仁锡大喊:“别听他的!快动手!”   他真的完了,如果见面后招呼不打就动手,陈仁锡真的有得手的可能。   朱由检愿意和陈仁锡说话,不是等锦衣卫冲进来或者张献忠等人赶回来保护,而是用言语讲明白双方的情况,让这些刺客清楚眼前的场景,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第162章 为什么和凭什么   生死面前,信义往往不是那么重要。   何况你们只是雇佣关系,并无血缘、恩情之类。   皇后周婉言从小接受你的师恩,还不是被朱由检“拐”走了?   这些养了几个月至几年不等的刺客,又怎会甘心陪你去死?   你要杀的是街头牛二,他们听你的,大不了一走了之,从此亡命江湖。   可你杀的是皇帝,朱由检三言两语说清楚了,声调并不高,除了现场的人以外,并未惊动他人。   然后,他坦然坐着,只看到“冲杀”在前的陈仁锡。   一位儒学老先生,很像是与风车决战的唐吉坷德,有些荒唐,有些可笑,有些不可理喻,他真的冲过来了。   刘文炳伸脚,把他绊了个大马趴。   朱由检懒得理他,对众多刚才还是“刺客”的人群说,如果对自己身手有自信,去京营找周遇吉,就说朱公子安排的,工资高,待遇好,每旬日还有休假。   一场风暴,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对于客栈里剩下不多的住客,还有店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偶有警觉的只知道刚才有事,现在却恢复了平静,到底发生了什么,并没有几人知道。   朱由检也是,除了地上还趴着陈仁锡,场面并没什么变化。   陈子龙却说:“吓死人了!他们万一真的动手,我们几个没什么,陛下的安危怎么办?”   朱由检指了指身后,你以为真的没人相助?   张献忠带十几个人从后面闪身出来,他们早已返回,只是不愿抢了皇帝的风头。   门外的锦衣卫仍然处在潜伏状态,他们要是真的拔出绣春刀,不是江湖莽汉能够匹敌的。   刘文炳疑问的是,陛下真的放过那些人?   弑君的大罪,虽然没有成功,岂能轻易饶恕?   朱由检刚才为了脱身,说什么都行,一旦解除了危险警报,应该严厉处罚他们。   朱由检没有,他一向坚持惩处元凶,轻易不会涉及随从。   那些人为了讨口饭吃跟着陈仁锡,平日里受了主人不少恩惠,有事的时候让他们冲锋在前,可他们心中都缺少一样东西。   为什么?凭什么?   这是一种信念,不管是刚才现身的江湖草莽,还是京营里的官军,他们都需要信念,需要明白自己为什么拼杀?为什么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   当你顺风顺水,所向披靡的时候,没有这个问题。   大旗一挥,掩杀过去,抢夺战功和战利品,然后回家喝酒吃肉,好不自在。   当你遇到困境,需要迎难而上,甚至付出生命代价的时候,所有人都要想:为什么?凭什么?   这便是朱由检为什么非要办《大明日报》,还非要分发到每一处军营,让军官带领大家阅读并分析的原因。   中国人的信仰与其它地方不同,对个人来说没那么根深蒂固。   朱由检需要用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引导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需要告诉他们保家卫国是天生的使命,这有点类似部队里的政委,教会大家关键时刻如何舍生取义。   刚才那帮江湖草莽缺的便是这股劲,他们既然事先不知道,既然知道后退却,朱由检便不会赶尽杀绝,给别人留点希望,也是给自己留下希望。   “走吧,带上陈大人!再待下去,客栈里的人会知道我们的身份。”   为什么要带上陈仁锡,朱由检想告知他真相,让他知道自己是多少傻。   回宫后刚到文华殿,内阁和司礼监纷纷来汇报工作。   陈仁锡被安排藏在后面,听大臣们滔滔不绝议论国政。其中便包括钱龙锡,他是来辞行的,今天会动身前往南京。   朱由检嘱咐一番,从田税到商税,从开放海禁到作坊转型,凡事都可以向住在松江的宣懿太妃请教,也可以找江南织造的王体干,或者东厂的曹化淳商量,江南富商鲍崖等可以帮你,此外要重用南京户部的侍郎倪元璐、员外郎黄宗羲,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殷切期望。   钱龙锡千恩万谢,表面上感激涕零,其实心里面一半是无奈,另一半是解脱。   皇帝在江南的布局已经很完备,从官府到民间,从太妃到户部官员,该怎么干已经清清楚楚。   钱龙锡此行,身份是内阁的阁老,其实代表江南地主阶层的屈从,也可以叫配合。   皇帝太重视江南了,曹化淳的东厂直接设在南京,主要工作就是收税。   东厂出面,谁敢不给?老牌的大太监王体干在江南织造局,还有宣懿太妃亲自坐阵松江,又有皇帝提拔的倪元璐在户部做侍郎,皇帝亲近的小伙伴黄宗羲现场观察。   钱龙锡明白自己的使命,清楚应该干什么。他更加清楚,从此他非但与东林书院划清界限,也不可逆转的成为江南富人阶级的公敌。   哪怕有一天大家说皇帝好,仍旧不会放过背信弃义的“狗腿子”。   钱龙锡就是这个命,他走了!做一些并不情愿,但皇帝说对大明将来好的事情。江南的百姓迟早会感激他的,虽然他不信。   幕后观察的陈仁锡懊恼不已,同时还带了点恨。   他最近找过钱龙锡,听他高谈阔论,听他睥睨天下,听他讲仁义与使命……   原来,他早已彻底的投奔皇帝。   只有自己这个傻帽,竟然以复兴东林党,重现众正盈朝,维护江南官僚地主阶级的利益为己任,傻不傻?   和自己一样傻的除了刚刚自杀的韩爌,恐怕只有钱谦益一人。不过,人家是在野的状态,并无朝廷公职。   将来上刑场砍头的时候,伙伴中也只有他一人陪伴。   让陈仁锡绝望的是,钱龙锡刚退下没多久,钱谦益进来了。   噗通一声跪倒,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钱谦益是来承认错误的。   韩爌已经死了,钱谦益成为东林党当之无愧的大佬,同时他也是众多东林党人的联络者,是江南乃至大明最有名的学问家,他愿意痛陈自己的错误,愿意接下来与皇帝通力合作,尽全部努力经营好江南。   态度够好的吧?   陈仁锡觉得,可能将来上刑场的人只剩他自己。   如果非要找一个同伴,恐怕只有那个不学无术,只会抄试卷的花花公子。 第163章 三道试题   殿试终于开始,地点改成皇宫内的建极殿。   举子们只剩下十之一二,主考官也少了一个。   大家可听说了,舞弊案再次发生,那个纨绔公子王正志居然不看试题,直接抄写背下来的答案。   有熟悉的人说,王正志从小就笨,一本《三字经》学了很久,蒙学用的《千字文》到现在都背不下来。   就这能耐,童生都考不上,更不要提进士。   在考试之前,他可是夸下海口,即便拿不下状元,保底也是二甲前几名,庶吉士的水准。   看来,他家靠的是权势,是金钱。   现在好了,听说主考官陈仁锡与此案有关,已经被抓了起来。   受此连累的还有七名考官,没发现考官队伍少了很多人吗?   又有人说,岂止是这些。听闻皇帝龙颜震怒,下令查王正志是怎么考中举人的,怎么考中秀才的,当年又是怎么当上童生、进入县学的,倒霉的人还有很多。   皇帝仁慈,不是不喜欢大肆抓人吗?   但此事不行,涉及大明朝的人才选拔,涉及很多人寒窗数年的辛劳。   皇帝说了,对于考场舞弊的行为要严惩不贷。无论涉及谁,无论涉及多少人,结果都是一样的。   考试开始了,举子们到各自规定好的位置。   今天的试题是皇帝早上临时出的,不可能泄题。   考生们拿到后惊诧不已,策问就是个问题,皇帝发问,举子们回答。   可今天的策问很奇怪,奇怪的地方还特别多。   首先,以前都是一道题,今天有三道,随意选择自己熟悉的任意一题。   第一个问题是:西洋人说地球是圆的,你怎么看?   第二个问题是:从萨尔浒之战开始,为什么大明在辽东屡战屡败?   第三个问题是:朝廷的赋税,到底应该找谁收?   其次,这些问题问的很白话,皇帝也说了,可以不用一成不变的八股文,怎么回答都行,只要有道理。   第三,皇帝对篇幅没要求,你哪怕只写一行字,只要能打动考官,你一样是今天的状元。   考生们开始忙碌起来,没有人傻得真写一行字,甚至没有人放弃使用修习多年的八股文。   朱由检这边同样没闲着,他在分配新的试卷批改办法。   因为大家写的是文章,而且连题目都不一样,评判时难有统一标准,朱由检引入后世常用的办法。   他将剩下的考官分为三组,每位主考官负责一组,待糊卷、抄写以后,大家在红卷中依次评判,给出自己的分数,分为五个档次,去除最好的和最坏的,剩下的综合考量,决定最终的成绩。   对于那些有望进入三甲的人,朱由检会亲自查看。   这样做相对公平,考官们独立批改不会相互影响,很多人看一份试卷去除偶然性,朱由检最后把关。   考生们完成任务,朱由检在批改前还要给考官上课,知道三道题考的是什么吗?   其实,并不是每位考官都知道。   尤其是第一题,西洋人说地球是圆的,很多人不信。如果据此作答的话,应该批判西洋人不懂装懂、胡说八道。   在西方,两千多年前的毕达哥拉斯最早提出地球的概念,说地球围着太阳转已经到了一百多年前的哥白尼,直到最近几年,一个叫麦哲伦的航海家完成绕行地球一周的壮举,才算是最终用实践证明地球是圆的。   中国早就有这个说法,但是冲破不了“天圆地方”的阻隔,一些试图证明它的诸如“南辕北辙”,至今被人嘲笑。   朱由检这道题问的蹊跷,其实考生不应该将目光放在地球是不是圆的,如此局限的答题不应该得高分。   朱由检真正想问的是,中国长期领先于西方,但是最近这一两百年,他们慢慢有了新东西,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子隔三差五来大明溜达,大明却没有人能够抵达他们的地盘。   你看看望远镜,看看红夷大炮,看看人家的战舰,看看徐光启翻译了一半的《几何原理》,嘲笑别人、诋毁别人是容易的,好的地方需要学习。再不努力的话,最多两百年,我们会被打得痛不欲生。   听完朱由检的用意,考官们纷纷担心,恐怕没几个考生能答对。   第二题关于辽东战事,大家普遍表示不满,谁说大明屡战屡败的,宁远大捷,宁锦大捷,不是刚刚在张家口外全歼女真近万人吗?   要不是你皇帝说的,该治他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朱由检告诉大家,张家口大捷的确振奋人心,但是从战损比来说,我们死的人比女真更多,大明是靠自己的国力维持战场上的不如意。   还有宁远大捷、宁锦大捷,咱们守城不出,偶尔的出战也是靠着城墙上的大炮掩护,这并没什么不对,但两战过后并没有取得很大的杀伤,反而折损觉华岛上大量粮草,被掳掠大量的百姓和牲畜。   大明自萨尔浒之战以后,如果真的有那么多“大捷”,为什么丢弃了辽阳,丢弃了沈阳,丢弃了山海关外除宁远、锦州以外的所有城池?   可以说,女真人这些年取得多大的进步,我们就吃了多少败仗。   如果考生们沾沾自喜,为大明在辽东的战局辩护,一概得不了高分。   能够认识到问题,还能给出解决办法,不管对不对,只要有思路便是好的。至于得不得高分,那得看他们的建议如何。   还有第三道题,问税赋该找谁收,多么直接的问法啊!   朱由检怀疑,考生看完前面两题,指望着第三题能容易点。可这道题还是送命题,怎么回答都会得罪一个阶级。   朱由检真正想要表达的恰是如此,改革从来都是利益的重新分配,税赋是一个国家之所以成为国家的前提,看似简单的发问,其实反映了大明朝最深刻、最底层的问题。   对于尚未走入政坛的举子们来说,这道题要想回答好很难。   朱由检考的是思路,是他们遇到问题后分析、解决的能力,是他们将来走入官场后的可能性。   好了,朱由检说完,改吧!   考官们面有难色,他们一开始是四位主考官、二十八名考官,加起来三十二人。现在剩下二十四人,少了的八个被抓起来了。   大家并没有很好领会皇帝的意思,不懂还是其次,很多人是想反驳又不太敢的。   管不了那么多,还是改卷吧,但愿考生们不要给考官出难题。最好不要有那种奇思妙想,让考官无所适从的答案。 第164章 祖籍何处   这次考试不止让考生紧张,考官们同样如坐针毡。   朱由检放弃以前的考题,如同会试时候一样,临时给出新的选择。   这一次,不是单纯为了防止考题外泄,他有更深的用意。   考题意味着什么?不是单纯决定哪个考生能够金榜题名,更大的意义是舆论引导。   今年的三道题将很快成为热门话题,《大明日报》会刊登考生的优质答案,无数人将在茶余饭后讨论,也会为后来参加科举的,以及所有读书人树立榜样,告诉他们现在考的是什么,你需要学什么。   朱由检想好了,大家辛辛苦苦学习八股文,你不能给废了,那样太伤人。   但他一定会在报纸上刊登几个不用八股文的答案,告诉大家文体可以更灵活一些,学习的内容可以更广阔一些。   眼看着天色将晚,从来都是一天完成的殿试,很可能要横跨两天。   朱由检果断决定,加班!熬夜也得完成!   不断有试卷改出来,优秀的被送给朱由检御览。   不出所料,虽然朱由检没有泄题,他的几个小伙伴还是考的不错。   怎么看出来的呢?   对朱由检而言太简单了,黄宗羲平日里所思所想,陈子龙的那些才情,还有金圣叹的狂傲,哪怕笔迹不能表明身份,文字里面的内容不会说谎,清清楚楚表达着本人的观点。   朱由检没有多说,他把评判名次的重任交给三位主考官。   周王是亲王,理所应当成为主考官里的领头人。文震孟有大才,杨嗣昌懂变通,他们三个的组合还是很般配的。   不用多久,优秀的范围被缩减到十个以内,糊住的名字显露出来。   朱由检先看黄宗羲的,他选的是第三题,因为有南京户部的工作经验,对江南一带的税赋问题分析的头头是道,矛头直指江浙一带的富人阶层,同时还提出发展工商并收取税赋的重要性,借用朱由检“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指导思想。   虽然好,但朱由检觉得太过于循规蹈矩,没看出新意。   也许,是自己要求太高吧,经常见面,不见面时经常书信来往的人,很难给你惊喜。   朱由检再看陈子龙的,他在顺义皇庄工作,与汤若望等老外整日厮混,对于“睁眼看世界”太熟了,洋洋洒洒的文章,根本不管什么八股不八股,几乎是一气呵成。   如果说朱由检有意见的话,只能怪他不够跳脱,还是在自己最熟悉的领域。   如果陈子龙议论的是辽东战事,还能有对应的水准,那才叫厉害。   可谁又会选择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呢?   陈子龙的做法是正常的,朱由检要求太高。   接下来看金圣叹,他的文章非但不是八股,而且行文之散乱令人发指,他选的试题是第二个,对辽东战事侃侃而谈,选择的角度非常新奇。   金圣叹是《大明日报》主编,从事的是新闻舆论的行业,他聊的竟然是“故事”。   报纸上每个豆腐块都是信息,信息或多或少都有故事的成分。   金圣叹说,故事让人知道自己是谁,让人清楚自己是哪伙的,故事让你有时候甘愿以身殉国,故事让你决定投靠女真还是大明。   这分明说的是人心,朱由检撤回关外百姓,损失大量的钱粮,为的是减少笼络人心的成本。   现在的辽东,需要笼络的人基本都在女真一边,朱由检只要努力,成功一个算一个,百姓只可能从女真逃亡到大明,不会从大明逃亡去辽东。   原因很简单,大明宁愿辖区内的田地长草,也绝不留下一个百姓。不管是劫掠还是拉拢,大明朝都不怕。   朱由检欣赏金圣叹的这篇,他写得不够全面,甚至不够客观,但是选择了很好的视角,体现出舆论宣传对民心的重要性,以及宣传教育对军卒意志潜移默化的影响。   如果朱由检现在给状元的话,金圣叹当之无愧。   但是他不能,正因为上面三个是亲密小伙伴,他更应该严格要求。   假设后面有水准类似的,甚至差了一点点,他都会将其名次提到三人上面。   让朱由检失望的是,连续几份考官们都说好的答卷,他不止找不到新意,甚至有的看不懂,之乎者也的什么玩意?   大家称之为文化,朱由检承认,在饱读诗书的你们面前,朕属于没文化的。   但朕的数理化好,有种的一起考个数学,弄不晕你们才怪。   连续多份试卷之后,就在朱由检以为小伙伴要包揽三甲的时候,终于看到一份有趣的。   这篇文章是关于税赋的,虽然用八股的格式写成,好在言简意赅,没那么多华丽词藻的堆砌。   有那么几句话,在后世习以为常,现在说出来就是见识。   比如收税的对象,该名考生直言现在的收税不对,两户人家壮丁数量一样,田多田少收一样的税是不合理的。   还有那些没有田地的,你让他交税,他只能逃亡到山野,成了占山为王的贼寇。因此,不如改成按田地的占有数量收取。   朱由检通过钱龙锡的嘴,在前不久的帝国财政会议上提起过,但是还没有执行,寻常考生得不到信息,他若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也算是人才,这可是流传几千年人头税的结束,摊丁入亩将成为未来主要的田税收取模式。   还有商税,这名考生以自己家庭,还有附近熟人的经商为例,一匹丝绸从产出到运送后卖掉,算上路途中住宿、饮食和雇佣车马,仍然可以赚取十几倍的差价,可官府的规定是三十税一,实在是太低了。   做生意最怕什么,怕卖不出去赔本,更怕沿途的山贼、河盗和官府卡要。   商户们宁愿多收些税,用这些税扫平路途中的强盗和窃贼,用这些税让各级官吏不再欺负商户,应该是更好的选择。   这便是朱由检所说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名考生不讲大道理,而是用一个个小故事阐述道理,非常符合朱由检的口味。   一看名字,朱由检笑了,刘若宰。   “招举子们进来见驾,让刘若宰上前答话。”   刘若宰成为第一个与皇帝交谈的,他倍感荣幸。   可是,当皇帝说出第一句话,他直接傻掉了。   皇帝很正式的问道:“祖籍何处啊?”   三年前,他就是倒在这个倒霉问题上,落了个灰溜溜离开的结局。三年后他卷土重来,再次取得会试的好成绩。   天道轮回,他又遇到同样的难题。   这一次,他是撒谎求取官职?还是实言相告,有可能再次名落孙山呢? 第165章 三年前后   三年前,刘若宰选择了诚实,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三年后,他面临同样的问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皇帝这么看重籍贯吗?   他听着声音有点熟,却不敢抬头。   听闻宫廷里规矩大,仰面视君,有意杀王刺驾。   透过眼睛的余光,他看见了龙椅上高坐的年轻皇帝。   似乎……并不认识。   刘若宰还是选择了诚实,大胆的说出实话:水泊梁山。   皇帝接下来的问话让他吃惊。   “《水浒传》不错。”   其实,刘若宰以为,经过金圣叹和管绍宁的修改,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词话》更好,里面也有武松,也有金莲。   但是,他不敢说啊!   朱由检问了些试题里的内容,便让他退下了。   接下来是黄宗羲、陈子龙和金圣叹,与刘若宰见驾不同,他们只是例行的回答问题。没有任何纰漏,也没有太多惊喜。   朱由检对他们太熟,平时能聊的都聊过了。   后面一个人引起朱由检兴趣,忍不住重新找出他的答卷,虽然文风古朴了些,但内容还是靠谱的。   答题的举子同样是个熟人,管绍宁。   朱由检喊他近前的时候,管绍宁比刘若宰表现的从容,而且他比刘若宰看得更清楚。甚至于听到朱由检的声音,他的表情已经带着几许怀疑。   朱由检问他,你文章里用到坐井观天,用到夜郎自大,还有什么管中窥豹,是不是过于贬低自己,不怕别人说你崇洋媚外?   管绍宁目光随和,并无普通举子畏畏缩缩的神态,“记得大明日报里有句话,叫作师夷长技以制夷,据说最早出于陛下的金口。学生不以为谦逊有错,我们不应总是以天朝上国自居,而是更多发现别人的好,不管是能拿来学的,还是只以为新鲜,甚至比我们差却有所不同。人好比是落在鸡圈中的天鹅,不看看外面的世界永远不知道自己会飞。”   呃……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在说丑小鸭的故事吗?   朱由检仔细品了品,似乎也有点道理。   管绍宁有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人长得丑。   尤其是在晚上,灯光掩映之下,有种突然出现在鬼片现场的感觉。   朱由检又问了几个问题,总之呢,对管绍宁的答卷还是满意的,而他现场从容不迫的应答很加分。   经过三位主考官反复讨论,觉得最好的有四人,除了黄宗羲、陈子龙和金圣叹,那就是这位奇丑无比的管绍宁。   朱由检身为皇帝,极为吃惊的问:“为什么没人提起刘若宰,他的答卷,还有他的见解,哪点比另外四人差?”   三位主考官面面相觑,最后推举文震孟出来说话。   “刘若宰虽然答的好,但他的籍贯是水泊梁山。”   “成绩和籍贯有何关系?”   面对皇帝的反问,三人知道自己猜错了。   刚才,皇帝见面后第一句话就问籍贯。   他们哪怕没经历过,也听闻三年前殿试时的小故事。这位刘若宰以会试头名的身份进入殿试,前面的策问表现很好,面对皇帝的现场答疑也很好,最后倒在了籍贯上。   他从最有可能的头名状元,直接到落榜,短短的时间内经历人生悲喜。   这一次,当朱由检问出“籍贯何处”四个字的时候,大家心中替刘若宰惋惜,又一个三年,再一次倒在籍贯上。   实际上呢,朱由检没那个意思,他只是觉得好玩,逗一逗刘若宰,三位主考官千方百计揣摩皇帝心思,结果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朱由检不想被别人猜,他不想讲什么帝王心术,直接问三位主考官,“知道朕为何要重复三年前的问题吗?”   三人不敢乱猜,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只是不敢说话。   “朕听闻那个故事,如今旧事重提,是在考验刘若宰的胆量和诚实。如果他不敢像三年前那样大声说出来,那么他还是会名落孙山。”   同样的问题,不同的答案。   三年前回答是,会落榜。   三年后回答不是,还是会落榜。   幸亏刘若宰坚持了真诚,勇敢的说出来,他祖上就是水泊梁山,一个历史上曾经出土匪的地方。   朱由检表达自己的看法,在答卷不错的情况下,为了这份坚持,这份诚实和勇敢,朕想点他为头名状元。   至于剩下的四个人,公平起见朕就不参与了,你们依次提名,然后举手表决,选出榜眼、探花,以及二甲的前两名。   ……   从建极殿出来,朱由检对身边的王承恩说,那个哭着喊着非要见朕的人,让他明日一早进干清宫见驾。   王承恩很奇怪,皇帝平日里公私分的很清楚,办公通常在文华殿,回到干清宫极少会接见大臣。   确认皇帝没有口误,到了第二天清晨,王承恩带着钱谦益到了。   钱谦益跪倒在地,双手呈上自己的二十条大罪。   朱由检看都没看,因为他知道内容。   如果说韩爌是东林党内大佬,那么钱龙锡只算他们在朝堂上的代言人,钱谦益才是韩爌的副手,是东林党魁的接班人。   朱由检想告诉他的,没有班可以接,东林党不能再出现。   尤其是在大明的朝堂上,你俩是兄弟,是亲家,是曾经有恩的朋友,皇帝不会管。但如果你们敢以政党的形势出现,杀无赦。   在朱由检登基之初,东林党是有功的,不止是制造舆论,而且还在顺义皇庄的建设中投入真金白银。   朱由检认可他们当中的很多人,从内阁首辅、工部尚书到大理寺卿、都察院右都御史,还有国子监司业陈仁锡,朱由检给东林党人留了很多位置。   他们中有些人表现优异,工部尚书周延儒自此没有参加东林党的任何活动,刘宗周和黄道周忠于职守,没有因为东林党身份违逆皇帝旨意,就连钱龙锡也能悬崖勒马,及时止住错误的脚步。   搞到最后,一条道走到黑的只剩陈仁锡,还有在野的韩爌和钱谦益。   钱谦益耗尽心思想见驾,目的是正式做出表态,东林党从此以后不会存在,他和身边的朋友会鼎力支持朝廷治理江南。   这便是朱由检想要的结果,政治斗争不需要每次都流血,适当的妥协效果更好,他喜欢春雨润无声的感觉。   但是,必须有人为这次会试舞弊案负责。   带陈仁锡上来吧,皇后娘娘从小受他教导,让他们最后见一面。 第166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有人欢喜有人忧。   皇宫外,放榜了,刘若宰惊奇的发现,他高中状元。   从皇帝问籍贯开始,他以为这一次又废了,如果这个坎迈不过去,他这辈子都没法考中进士。   外面纷纷传言,今年的状元肯定从皇帝的三个小伙伴中选,刘若宰丝毫不觉得惊奇,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三人同样年轻,可黄宗羲什么水准?   无论是才情还是个人事迹,哪一点配不上状元?   陈子龙早已名声在外,响彻整个江南的大才子。金圣叹的才华昭然若揭,喜欢大明日报的没几个不喜欢他。   刘若宰觉得,他们三个谁中了状元都不奇怪,甚至三人包揽三甲都是有可能的。   尤其在见过试题后,很明显与工作经验相关,他们三个都算是大明政坛上的新星,回答这一类问题得心应手。   刘若宰并不知道,如果不是考虑此前经历,他刘若宰中不了状元。   正因为皇帝与黄宗羲三人接触太多,才会对他们更加严格,状元的位置才会旁落到他的身上。   刘若宰更不知道,他昨晚稍微不小心,一旦说了谎话,今天会再一次名落孙山。   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天意。   毫无疑问,经历过去三年的磨炼,刘若宰更加成熟稳重,在将来的工作中会更加得心应手。   在刘若宰之后,金圣叹成为榜眼,也算是实至名归。   在探花的位置上,黄宗羲的名字赫然在列。他的答卷没问题,换成别人来批改的话,他都是状元的有力竞争者。   只怪朱由检平日看的太多,对他的观点有了一定免疫,排名第三还不错了。   殿试后的一甲只有三人,二甲头名归了陈子龙。他挺能看得开,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全国第四可以了,毕竟咱是以诗词见长,而不是策问。   二甲的次名是管绍宁,他被视为本次科举考试的大黑马。刚一开始,大家普遍不认为他能通过会试,所谓的“左思”之名只是调侃,大家嘲弄他长得丑。   没有左思的文笔,只有左思的长相,顶什么用?   后来他进入了殿试,虽然不如刘若宰的成绩突出,但名次是靠前的。   还是没有人看好他,我的老天爷啊,他长得这么丑,皇帝见到后该多恶心啊,怎么可能让他中进士,以后的官员队伍里有这么一号,每次见到多难受。   在这种情况下,管绍宁斩获二甲次名,惊呆了很多人。   当然了,不管最后的结果怎么样,大家都会说有黑幕。   朱由检在会试时突然换试题,殿试时的题目是新出的,改卷换很多人独立评判,已经为公平做了几乎所有的工作。   那些作弊的人被抓了,售卖试题的被处罚,东林党的大佬韩爌畏罪自杀,主考官之一的陈仁锡难逃一死。   现在大家怀疑,皇帝有作弊嫌疑,否则黄宗羲、陈子龙、金圣叹怎会同时取得好成绩?   也有打抱不平的,这三位随便拎出来一位,咱是人家对手吗?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如果比的是刀枪,谁赢谁输一目了然,现在玩的是文字游戏,有人提意见似乎在情理之中。   大明日报已经发下来,这一期是临时加印,篇幅较往常都长。   在报纸的专版上,刊登本次考试中举子们的文章,其中包括一甲三人和二甲前十名。   皇帝将考卷公之于天下,这个态度非常积极主动。   你们不是有质疑声吗?大家睁开眼睛好好看,人家有没有理由得状元,你是怎么落榜的。   大家对文章好坏会有评判,而且也不会一致。   但是所有人有一个共同的认知,皇帝这样做非常给力。他在自证清白,也让没有考好的举子们死个明白,让天下的读书人找准自己的差距,并知道努力的方向。   ……   与宫外的热闹相比,干清宫里的气氛非常压抑。   周婉言面对跪倒的陈仁锡,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皇帝已经退出去,给周婉言留下单独向恩师辞别的时间。钱谦益也已经走了,皇帝接受他的忏悔,而且给他梦寐以求的官位,钱谦益将会出任新的南京礼部尚书,协助钱龙锡等人推进江南经济特区的建设。   没错,皇帝是这么称呼的。   什么是经济特区?大家都不知道。   反正,干的是同一个勾当,钱谦益逃出生天,陈仁锡却被绊倒,重重的摔在地上。   直到此刻,陈仁锡全想明白了。   首先,舞弊案必须有人顶着,和在野的钱谦益相比,他主考官的身份更适合,他的官职也够分量。   其次,皇帝杀他不仅是因为舞弊,更大的原因在于行刺,在于平日里豢养大批死士。   对于一个处心积虑养了刺客,而且还付诸于行动的人,皇帝没有将其当场斩杀,还带着他讲明道理,最后给他见皇后的机会,已经算仁至义尽。   陈仁锡哭了,他没有多说。   包括行刺,他听了别人的建议,以为那是孤注一掷。   其实,以皇帝的仁慈,他如果保持不动,责罚是少不了的,却未必丢了性命。   周婉言递给他手帕,擦擦眼泪吧!   “先生,你忘了小时候是怎么教导我的。那些书里的东西,其实……你是不信的。”   什么仁义道德,什么忠君爱国,全是给别人看的,对别人说的。   我们自己不需要遵守吗?   陈仁锡长叹一声,当局者迷,出仕几十年,渐渐误入歧途,终究酿成大祸。   等到醒悟的时候,往往悔之晚矣!   周婉言扶他起来,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先生,她不管是信王妃,还是进入皇宫当了皇后,一直对他言听计从,为东林党做了很多事。   这些宛如一场梦,终究到了天亮该清醒的时候。   周婉言不知是不是该难过,毕竟恩师的人生到了终点。   也不知是不是该庆幸,从此以后不用再左右为难,不用为了报恩做那么多违心的事,不用刻意表现出自己的尖酸刻薄。   “先生,放心走吧!你的家族不免受到连累,我答应你,一定会尽力保护你的儿孙。”   陈仁锡表示感谢,看着周婉言递过来的酒,毫不犹豫的喝下去。   感谢皇后,感谢陛下,他不用去刑场。   安安静静死了,挺好! 第167章 不一样的世界   皇帝又一次离开京城,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回是公务出差,提前办了手续,回头可以报销差旅费的。   他的目的地是顺义,殿试结束没几天,顺义大学正式开办,首批学员按朱由检的意思增加到三百多人,分为十个班级,徐光启以国子监祭酒的身份出任校长,汤若望、孙元化、宋应星、吴又可等人出任教师。   当然了,还有徐霞客。   朱由检此行是招呼他一起去的,一个连童生都没有考上的人,出乎预料的成为学正,类似于以后的“大学教授”。   在路上,朱由检听徐霞客讲他踏访名山大川的故事。   他已经去过祖国各处,但徐霞客并不满足,他还要去很多地方,按他的人生规划,至少还有十年浪迹天涯的时间,等到他年过半百,大概可以消停了。   朱由检心想,这不是我以前最向往的生活吗?   徐霞客是一个地理学家,更是一个旅行家。   朱由检需要他前面的游历,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需要尽快将自己的游历整理出来,朱由检会为他出书,名字与以前一样,就叫《徐霞客游记》。   朱由检还会在《大明日报》给他开辟一个专栏,介绍旅途中的所见所闻,拉动大明朝的旅游业发展。   没错,不止在大明朝,在历朝历代,统治者都不希望百姓流动,最好安分守己窝在家里。   尤其是明朝,建立严格的户籍制度和路引制度,军户当兵、民户种田,商户才可以做买卖,想出门可以,需要去官府办理手续,多走了、走错了都不行。   朱由检不同,他身处一个变革的时代,此前已经废除执行两百余年的户籍制度。相信用不了多久,百姓出门再也不需要去官府申请。   他不用过多考虑老朱家的长治久安,更没打算让子子孙孙固定在皇帝的宝座,索性步子迈得大一些,在自己有生之年让大明的发展超过西洋诸国,哪怕一百年后大明率先爆发革命,甚至什么君主立宪,最不济是被赶下台,顺其自然而已,他不会为小团体利益牺牲大明的未来。   徐霞客的出现对他而言意义重大,他带来的不止是旅行和地理学知识,更多是一种眼界的扩展,一种新生活的倡导,以及新的社会经济活动的出现。   徐霞客对皇帝无比的钦佩,他想不到皇帝会亲自给他写推荐信,想不到皇帝出行时会让他跟随,更想不到皇帝在途中休息时会专门找他过来聊天。   朱由检问他,对这次科举舞弊有何看法?   徐霞客心里想的是,我连个童生都不是,能有什么看法?   但他实际上知道,皇帝提的是百年前的事情,是他曾祖徐经的故事。   “微臣看过报纸上刊登的策问,刘若宰高中状元,实至名归。黄员外郎、陈郎中和金主编的文章写得好,排名靠前理所应当。   唯独管绍宁是匹大黑马,他竟然位列二甲第二。不过微臣仔细品过他的文字,字里行间不乏对大明的热忱,位次靠前也没什么意外。”   好的嘛,朱由检以为徐霞客是一名莽客,没想到他情商不低,说了半天,用了好几个转折词,最后谁都没批评,全力拥护朱由检和朝廷的决定。   朱由检不肯放过他,追问道:“那么,徐先生对王正志的事情如何看?”   徐霞客是真的为难了,既然皇帝一定要知道自己的看法,索性直说吧!   “王正志不学无术,以至于试题换了都看不出来,从童生、秀才到举人,他一路走来全靠权势和金钱,最后捅了娄子连累家族属于活该,陛下做的毫无问题。”   朱由检不表态,意思是让他继续说。   徐霞客没办法,正好提起自己。   “当年,高祖与大才子唐寅结伴进京赶考,那年有道试题极难,最后只有高祖父和唐寅两人答对。   只怪他们过于张扬,不等贡院公布结果,唐大才子在历次酒宴都强调自己是状元。”   年少轻狂,加上的确是才华出众,唐寅有这个本钱。   “有人妒忌,有人痛恨,最终两人被卷入舞弊案,虽侥幸保住性命,却终生不得入仕。”   徐经不算冤,祖辈经商,家中巨富,一路上陪唐寅从南到北,吃喝玩乐一条龙。   倒霉就倒霉在他身上,有钱,有关系,活动的太频繁,被人抓住了把柄。   不知道徐经怎么样,反正唐寅考进士用不著作弊。在那一年的科举考试中,无论是朝廷官员,还是一同参加的举子们,大家竞争的是榜眼,状元几乎板上钉钉属于唐大才子。   从此以后,唐寅灰溜溜回到江南,流连于风花雪月之处,做了一代风流才子唐伯虎。   那徐经呢?   徐霞客不无感慨的说:“高祖父回去后立下家训,后世子孙可以读书识字,但不准参加科举考试。”   一晃百年,物是人非,徐霞客没有参加科举,却成了新成立大学里的学正,也就是明代授课老师的一种。   朱由检问了半天,要的就是最后一句。   不参加科举考试,是不是不能成为人才?是不是不能进入政坛为官?   都不是,朱由检希望崇祯元年是一个开始,大明的科举制度抵达一个顶峰,也是一个拐点。   到了崇祯四年,下一次科举的时候,朱由检的重视程度会严重下降,录取的名额会大幅缩水。   在变革的时代,他没有取消科举,也没有改变科举,而是推出了新的形式来替换,顺义大学开启是标志性的事件,这三百多人但凡有十分之一的人进入官场,都将掀起一阵旋风,首当其冲受到冲击的便是科举。   朱由检在推进官场的多元化,汤若望这样的老外可以做官,周王、鲁王这些亲王可以做官,张惟贤、朱纯臣等勋臣同样可以做官,黄宗羲、陈子龙等人参加会试前便已经位居重要岗位,以后再加上新式大学出来的毕业生,朱由检有望打破这一潭死水,让大明官场活跃起来。   在场倾听的除了徐霞客,还有索菲亚、刘文炳和陈子龙等人。   大家听皇帝耐心的讲解,一开始并不能完全理解,仔细想过后才恍然大悟,他不止要做一个好皇帝,他更要开辟一个崭新的,不一样的未来。   大家有幸出现在同一条船上,这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 第168章 女真间谍   顺义大学开办的盛典之上,朱由检风头无两,比他前不久出现在科举现场更加荣光。   这是大明朝发展的重要节点,朱由检曾经看过一个系列片,里面讲世界上各大列强的发家史。   西班牙和葡萄牙靠新大陆的发现,英国靠的是海外贸易和殖民扩张,美国是靠一战、二战发了战争财,日本靠着菊花与刀。   朱由检最佩服的是德国,他们的崛起之路让人印象深刻,德国人没别的,统一的特别晚,航海不占优势,殖民地没抢到多少,工业革命落在了后面,一战、二战被打得稀巴烂,最后还是经济强国、军事强国,靠的是人才。   仅仅在科技方面,德国从爱因斯坦、伦琴到高斯、莱布尼茨,在各自领域享誉世界的科学巨匠至少十几个。   而人才靠的是什么?   没错,是教育。   朱由检相信,顺义大学的开办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新学的开启将改变这片古老的土地,科学的种子已经播撒,必将长出参天大树。   气氛热闹,现场喜气洋洋,汤若望突然近前,告诉朱由检一个坏消息。   “有两名传教士不见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精通火炮。”   朱由检感觉事情蹊跷,问道:“多长时间?兴许是有别的事呢!”   汤若望摇头,“不会的,他们一向严谨守时,说好了参加今天的庆典,绝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火炮专家丢了?   朱由检还要继续参加庆典,后面还有他的发言,只能吩咐刘文炳派人去找。   直到庆典结束,两名传教士还是没找到。   朱由检问陈子龙:“西洋人中有几个火炮专家?”   陈子龙如实作答:“火炮手倒是有三十多个,研制火炮的只有此二人而已。”   “还少了什么东西?”   刘文炳带人去他们住处搜过,丢的东西还有图纸。   研制火炮的图纸丢了?这可是大明的军事机密。   什么人会拿走图纸?或者说两个传教士自己拿走的,那又是要交给谁?   朱由检的手指向东北方,该不是女真间谍吧?   索菲亚汇报道:“保定军已经守住皇庄外出的所有道路,只要贼人没有离开,他们插翅难飞。”   时候不长,又有一个消息传来,火器局附近一个守卫被人刺死,另有一人负伤。   朱由检吩咐刘文炳带锦衣卫搜查,快速找出线索破案。   同时,他吩咐索菲亚带几十人回北岛守在外围,保护家人安全。   什么人干的?朱由检一脑门雾水,只能确定多半与女真人有关。   他坚持到活动结束,没有急着破案,反而迫不及待乘船向北岛赶,他需要亲眼确认几位女子的安全。   船行到一半,朱由检示意随行的王承恩不要乱看,附近那几条渔船明显有问题,但是要装作没注意。   至于原因,朱由检没有必胜的把握。   那几条渔船上有人,而且看得出并不够专业。朱由检往来北岛多次,对于附近渔民打鱼有个基本的了解,这些渔船来来往往的属于瞎胡闹,表面上看起来是打鱼,其实是想在窥探北岛的情况。   幸亏索菲亚带人已经登岛,即便有人上去捣乱,并不能形成威胁。   朱由检身边如果有刘文炳,一定会让他游过去全给凿沉了,可惜刘文炳办案去了,朱由检选择无视,既然没有必胜的把握,先登上北岛再说。   索菲亚等在小型码头,伸手扶朱由检上岸。   朱由检对她小声耳语,附近有几条船不正常。   索菲亚记住了,却也无可奈何。北岛有十几条船,大的小的都有,快的慢的不缺,但是保定军不擅长水战,甚至连划船都是最近才学的。   “懿安皇后和几位娘娘都好吧?”   见索菲亚点头,朱由检不慌了,只要家人安全,些许贼子不足为虑。   他完全不管身后不远处有人盯着,有人划着船来来往往,径直走向他盼望已久的大宅院。   朱由检喜欢北岛上的大院子,袁梦荷与陈圆圆闻讯已经迎了出来,一左一右被朱由检揽着,问他们张皇后和娴妃可好?   因为有人登岛,两位女子挺着大肚子在屋里待着,朱由检左边看看,右边看看,似乎张嫣的大一些,这个应该是兄长,那个是弟弟。   张嫣满脸的幸福,嗔怪道:“也许是姐姐,或者姐姐们。”   朱由检奇怪的问:“双胞胎?”   张嫣捧着肚子,有可能。   再过阵子,孩子该出生了,正好赶上大热天。   朱由检连连摆手,不怕不怕,朕命人送来冰块供你们消暑,盛放的地窖都挖好了。   还有院子里的娱乐设施,光有秋千、木马、滑梯怎么行,还要有更多好玩的东西,至少不能缺了跷跷板和蹦蹦床吧?   那个沙坑里的沙子不够细,朕自掏腰包让人从南海郡运来一些,都是珍珠风化后形成的,又漂亮又安全。   到时候,朕的小王子……呃不,朕的公主们在其中蹦蹦跳跳,从早到晚都是银铃般的笑声,岂不快哉?   朱由检一会摸摸张嫣的肚子,一会又揽着田秀英的腰,说她胖了。   胖了没什么,朕喜欢大吨位的。   他一提起大吨位,众人立即想起索菲亚,皇帝是挺喜欢高大丰满型的。   此刻,索菲亚还在外面守着。而朱由检,在幸福面前,几乎忘了刚刚发生的不快。   在两名传教士失踪,有护卫遇刺的情况下,朱由检并不急着向隐藏的敌人开战,首先做的是确认几位亲人没事。   找回传教士和图纸,替遇害的护卫报仇,清除女真在大明朝安插的奸细,这些都是朱由检的任务,他一个都不会推卸。   但是,家庭才是他的港湾,经历了最近的烦心事之后,他很想来北岛没日没夜的大睡一觉。   帝国太庞大了,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朱由检哪怕有三头六臂,也做不到凡事亲力亲为。   他既然赶上了,遇到女真人在顺义皇庄的图谋不轨,那必须多待几天,将不法分子缉拿归案,避免大明的火炮火枪技术传入女真。 第169章 寻找阿方索   不止顺义皇庄附近,就连映月湖上,同样被严密封锁。   敌人并不狡猾,已经相继有人落网,包括驾着渔船在北岛附近窥探的,还有在火器局杀死护卫的。   刘文炳亲自带锦衣卫审讯,并没有花费太大功夫,三下五除二把事情弄清楚,赶来北岛向朱由检当面汇报。   首先,这些人都是具体干活的,可以说出发布命令者的大致长相特征,却不知道姓名。   其次,这些人的行动或者因为金钱诱惑,或者因为家人被威胁,并不是一开始便知道对方是女真间谍。   第三,他们从历次活动中了解到,和自己相同的人有很多,每次见到的都不一样,意味着被女真间谍鼓动的人不在少数。   朱由检听他说完,感觉困难不小。   今天的行动看似顺利,刘文炳抓进去的嫌疑人多达几十个,事后验证基本没有冤枉的。   这些人的确是做坏事,但他们不知为谁而做,无法提供有用的信息,这让人非常沮丧。   两名传教士仍然不知所踪,他们住处的图纸被人盗走,这才是最要命的。   朱由检已经命令顺天府境内严密盘查,可至今没有任何好消息返回。   朱由检登基后面对很多敌人,包括魏忠贤这种一手遮天的人物,也包括林丹汗和皇太极这种草原上的猛兽,但那毕竟是实实在在的。   现在的敌人让人找不着,看不清,根本不知他的所在。   他可能距你千里之遥,也可能就在你的身边。   朱由检管不了那么多,命令刘文炳继续搜查,哪怕将顺义皇庄翻一个底朝天,也决不能让敌人得逞。   刘文炳临走的时候,说了一个好消息,郑芝龙写的信,刚刚送来的。   朱由检打开信函,皱紧的眉头终于舒缓,他冲门外喊:“索菲亚!”   王承恩去门外请来了索菲亚,接过朱由检递给她的信,看过后续同样欢呼。甚至……将朱由检抱了起来。   成何体统!   刘文炳还没走呢,众妻妾都在场。   朱由检这才知道,索菲亚的力气有多大,她抱起自己竟然不费劲。   朱由检挣扎着终于下来,总算体会到“重量级”的意思。索菲亚在身高和体重上明显高于自己一两个档次,要是两人打架的话,朱由检不能让她近身,一旦近身被搂住不容易逃掉。   “信上说什么啊?”   田秀英挺着大肚子,还是抢先过来看看,满足一下好奇心。   陈圆圆代劳给拿过来,惊呼道:“太好了!阿方索找到了。”   “谁是阿方索啊?”   “索菲亚的叔叔,那个什么牙的国王。”   “葡萄牙,还是水果牙?”   “反正不是板鸭,统治红毛番子的那个。”   朱由检听妻妾们有趣的对话,纠正道:“官方名字是葡萄牙,也就是大家俗称的佛郎机的一部分,阿方索是国王,索菲亚是公主。”   信上说,阿方索被找到时已经有十多条船,以及两百多铁杆追随者。但是,距离返回里斯本赶跑西班牙人差距甚大。   郑芝龙的出现让阿方索惊喜不已,他是北边那片海域的霸主,在南洋一带也很有影响力,如果能够得到郑芝龙的支持,阿方索将如虎添翼。   郑芝龙告诉他,帮助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侄女索菲亚。   她现在是大明皇帝的妃子,手底下亲自训练了一支几千人的精锐军队。   阿方索苦尽甘来,他终于看到复国的希望,迫不及待跟着郑芝龙来一趟大明,他要拜见大明皇帝,并与侄女商量返回里斯本的具体事宜。   这对索菲亚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她终于有机会返回日思夜想的故乡,她想念里斯本海港的微风。   朱由检也很高兴,要想在殖民扩张的时代与列强竞争,他要找到一个靠谱的合作伙伴,如果索菲亚能回去,现在是公主,叔叔去世后是国王,那么大明与葡萄牙将会结成坚固的同盟,对抗西班牙人和尼德兰人,以及后来崛起的英国佬。   这个联盟东西合璧,至少在东南亚、南亚乃至澳洲都极有竞争力,甚至有机会将势力扩展到东非。   哪怕是在遥远的美洲,因为葡萄牙已经在巴西有一片广阔的殖民地,大明同样有希望以合作的形式分一杯羹。   索菲亚是在寻求复国,朱由检想着强强联手,他们有着共同的短期目标,那就是送索菲亚和阿方索回国。   信上说,郑芝龙会亲自护送,与阿方索沿海路抵达天津大沽口,按日子推算这几日就会到。   所以呢,朱由检做出安排,索菲亚这几日别的事先放放,把返回里斯本的计划给保定军的每一名军卒说清楚。   凡是愿意跟随你远行的,朝廷按月给他们家人发军饷,不管家里几口人,有一个算一个,直到本人返回。   如果本人不幸出了意外,只要朕做一天皇帝,军饷会一直发放。   此外,对于愿意抛家舍业跟随你去葡萄牙定居的,什么赏赐你自己去许诺,朕希望他们走出去,在异国他乡能过得好。   在出发之前,火器局的装备你随便调配,凡是愿意跟你走的,给每个人至少带一支迅雷枪,每人先发一百两银子。   索菲亚能听得出,朱由检的言语有些混乱,但是他非常真挚。   之所以真挚,在于朱由检真心希望索菲亚复国成功,希望两国尽快的结为同盟。   待大明解决了东北边女真的问题,将会全力与西洋诸国争夺海洋。   为什么混乱呢,朱由检和索菲亚相处这么久,多少次并肩作战,感情非常的深厚,朱由检既想让她尽快走,又有些舍不得。   索菲亚的离开还有段日子,但她在最初的兴奋之余,突然间感受到朱由检的不舍。   其实,她也舍不得,远隔万里,从此一别恐怕再难相见。   她要为朱由检做好最后一件事,暗暗下定决心,帮助他找到那两名失踪的传教士。   朱由检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咱们还是尽快大被同眠。你是公主,你叔叔无儿无女,你就是将来的女王,咱们要是生个孩子,不就是未来的葡萄牙国王吗? 第170章 阻击大明   三天过后,案情没有丝毫突破。   陈子龙等人劝皇帝回去,九五之尊,朝中事务繁杂,需要你的地方多了,不能在此处耽误太久。   朱由检力排众议,奏疏该办的办,会议该开的开,只是换了个地方,需要群臣不断往顺义跑。   他早有将紫禁城搬出的想法,顺义这地方多好啊,山好,水好,人也好。   朱由检一点不急,那两名传教士长得“奇形怪状”,不管你怎么化妆,普通人一眼就能认出来,你能走得出顺天府,还能过得了山海关?   越是艰难的挑战,朱由检越是兴奋,不把你们揪出来,总觉得心中有事。   好消息不来,坏消息却接踵而至。   在朱由检临时办事的衙门外,百姓越聚越多,他们并不闹事,却有不少人痛哭流涕。   朱由检奇怪,让刘文炳抓两个回来问问,怎么回事?   从去年做信王开始,朱由检来顺义很多次了,这里民风淳朴,百姓并没有在府衙前闹事的习惯。   刘文炳带回五个人,其中两名小伙子,一个老年人,还有两名妇人。   “尔等为何聚众闹事?”   问话的是刘文炳,他们并不知刘文炳是谁,但是看他穿着官袍,腰间挎着刀,都有点害怕。   一开始都不言语,最后是那位老者先开口,“我家两个儿子被抓,老汉我只有这两个儿子,他们到底犯了什么罪?为何要把他们关起来?老汉我的后半辈子怎么办啊?”   朱由检让刘文炳查查名字,这两位到底犯了什么。   刘文炳很快查出,这是那日在北岛旁来回观望,试图刺探消息的人。没有用刑,他们对罪证供认不讳。   朱由检说道:“老伯,他俩拿了别人的钱财,虽然自个不知道,实际上却是替女真人办事,在映月湖假扮渔民做坏事被抓了。   不过呢,你放心,衙门会公平公正的审理他们,有罪的一定会罚,但是会适当放宽。”   老者不放心,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是……   刘文炳告诉他:“此乃当今陛下!”   老者跪倒在地,想不到今生今世,还能见到皇帝。   皇帝说了会公平公正的审理,还会适当减轻处罚,既然做错了事,挨罚是应该的。   旁边有个妇人说,怪不得我家那口子最近有钱了,我还奇怪呢,难道是女真人给的?   朱由检问道:“诸位,外面聚集的众人都和你们差不多吗?”   五个人一齐点头,大家都有亲人突然不回家,打听后得知被抓起来了。至于原因,谁都说不清楚。   最亲的人被抓,有的是儿子,有的是丈夫,有的是兄弟,必须去问问怎么回事啊!   于是,能来的几乎都来了。   朱由检吩咐道:“劳烦各位出去和大伙说说,朝廷做事有分寸,除了罪大恶极者,其余都会给改过自新的机会。”   以老者为首,五个人走了出去。要说起来,顺义的民风的确不错,围着的人群陆陆续续散了,府衙外恢复了平静。   这样下去不行啊,朱由检很有耐心的在此等候,但如果女真人将两名传教士和图纸弄走了,后果不堪设想。   传教士和图纸真的那么重要吗?朱由检并不认为,以大明的国力,以及对武器研发的积极,哪怕女真人成功得到人和图纸,一样比不上大明科技的进展。   朱由检只是不想横生枝节,既然火器方面占据绝对优势,最好还是阻止女真人有进展。战场上打击敌人是重要的,保全自己同样不能不考虑。   ……   顺义皇庄内的盛世名筑,一幢三层小洋楼的地下室内,修士马丁端着装满葡萄酒的高脚杯,向两位同样来自西方的传教士敬酒。   这可是不远万里带来的稀罕玩意,产自法国的波尔多,那一年风调雨顺,产出的酒味道甘甜,喝一杯少一杯,大明可造不出来。   两名传教士被绑着,他们的家乡在阿尔加维,葡萄牙最南面的港口,看着马丁走来走去,端着葡萄酒勾起自己的馋虫,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们已经三天水米不进,甚至脑海中出现幻觉,但两人依旧相信,上帝会惩罚这个邪恶的马丁。   马丁不怕上帝的惩罚,他指着胸前金色的十字,做出感谢上帝赐予食物的动作,相信上帝会保佑自己的。   两名葡萄牙传教士面面相觑,见过不要脸的,但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马丁翘着二郎腿,坐在他们前面。   “大明皇帝封锁了皇庄,也封锁了整个顺天府,直至山海关外的宁远和锦州,他以为能抓住我,救出你们。但是,他是痴心妄想。”   一名传教士回答:“大明拥兵百万,想抓住你不费吹灰之力。”   马丁一摊手,“可是他们不知是我干的,大明皇帝能三天待在皇庄不走,但是他能坚持十天吗?   他们一个月不走吗?一年呢?我可以等,一直等到风平浪静,然后将你们平平安安送出关,连同图纸一起交给女真大汗。”   “你为何要这么做?”   马丁抿了一口葡萄酒,说道:“拖住大明,阻止他们进入海洋,最好也不要让大明皇帝帮你们葡萄牙人。”   你们葡萄牙人?   是的,马丁生活在加迪斯,后来在葡萄牙生活,外表上不太能看得出,但他真实的身份是西班牙人。   两人无话可说,在顺义皇庄的西洋人都知道,大明皇帝娶了葡萄牙公主,还让公主统领一支会功夫的军队,迟早会派船送佛郎机人归国,那是葡萄牙人的机会,同时是西班牙人的灾难。   马丁想为祖国做些什么,那么帮助女真人就是对付大明,拖住大明就是保护祖国,这个逻辑并不复杂。   帮助女真人的办法有很多,送给他们制造火炮的人才和技术无疑是见效最快的一个。   试想将来的战场,女真与大明火炮互射,或者女真人攻城时大炮能派上用场,对大明来说都是极大的威胁。   马丁一点都不着急,他会仔细观察大明皇帝以及朝廷官员的动向,一直等到风平浪静,然后将技术和人才安全送到辽东。   耗时间的玩法,大明皇帝再聪明,你能耗得起吗? 第171章 故地重游   外面谣言四起,很显然是有人故意散布的。   有人说,皇帝找了个借口抓人,可能是不想付工钱。   更致命的是,因为不少工匠、农夫被抓,他们的身边人害怕,找各种借口躲着,建筑工地处于半停工的状态。   朱由检感觉问题越来越棘手,也越来越刺激,这个隐藏的敌人,也可能称之为敌人们,似乎不好对付。   各处关卡没有发现,顺义皇庄内全部搜过,敌人能跑去哪里呢?   刘文炳指着皇庄里面,盛世佳筑的四片区域,要不要挖地三尺搜一搜这里?   朱由检不同意,如果各处都找寻不到,人质被隐藏在内,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这种可能性不小。   但朱由检不会这样做,盛世佳筑里住的都是他苦心搜罗的人才,供着都害怕他们跑,怎能招惹呢?   朱由检上台后并没有宣称私人领域不得侵犯,但他无形中还是在遵守,至少有选择的情况下不愿意打破。   如果真的怀疑,可以加派人手监视,发现异常举动再做计较。   案件侦破迟迟没有进展,朱由检带着刘文炳出门溜达,不觉间又走到客栈门外。   朱由检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它不是人,而是以前秋掌柜养的那条花狗。   和以前相比,花狗不再白白胖胖,变得瘦骨嶙峋。   没办法,以前这里是一家客栈,除了住宿还有很多人来吃饭,客人和店掌柜一家会经常喂它。   现在呢,客栈已经破败,花狗还在这里。   朱由检笑骂了一句,你这条傻狗。   刘文炳觉得,它是有点傻,不知道换个地方找吃食吗?   花狗很热情,围着两人转圈,摇着尾巴,不停拱你的裤腿。   朱由检没带吃的,刘文炳也不会带,于是吩咐王承恩,把这条狗带回北岛,以后让娘娘们喂养它。   花狗似乎知道对方是好意,到了王承恩怀里兀自摇着尾巴,丝毫不做反抗。   刘文炳嘀咕:果真是条傻狗,要是遇到坏人,早被吃了。   可是它独自活到了现在,可见平时不是见了谁都这么客气的。   而且,你有没有看出来,这条狗是什么品种?   刘文炳哪里懂什么品种,摇了摇头。   朱由检却觉得,这狗有点像边牧,个头不大,长相可爱。又有点像最常见的中华田园犬,给人特别亲切的感觉。   总之呢,这条狗很聪明,以后就叫它花花。   刘文炳很不适应,你是个皇帝啊,应该杀伐果断,应该精于帝王心术,怎么心肠好到收养流浪狗?闲工夫可真多。   朱由检的确是空闲了,最近只处理重要的奏疏,上班就过问传教士失踪事件,下班就回北岛陪几位娘娘。   刘文炳觉得,他非但不像公务缠身,反而像陪产的好男人。   当然了,陪产了,好男人,都是朱由检嘴里蹦出去的词汇。   他是皇帝,说什么都香,别人只有模仿和传播的份,每句话、每个词仔细品品都很有道理。   朱由检径直走入客栈,到了柜台前站住,左右看看,这么久没人打扫,客栈已经破败不堪。   刘文炳去晃那些酒坛子,似乎还会有哪坛里面有酒。   朱由检笑他,别费劲了,秋伯、秋婶走的时候肯定清理过了。   在他们离开之后,虽然门是锁着的,可你看看这家客栈,破旧的哪里都能进人,除了花花,肯定还有人曾经光顾,不管是吃的、喝的,不可能剩下。   刘文炳建议,表兄可以考虑下,尚儒客栈在这里开一家分店,以后皇庄热闹了,此处地理位置极佳,应该不愁客源。   朱由检早就想过,黄宗羲和秋妮子已经成婚,当初秋伯、秋婶逃走是因为有危险,现在危险解除了,他们可以返回此处,继续经营客栈。   而且啊,我打算将尚儒客栈交给他们打理,多个帮手总是好的。   刘文炳提醒,危险从来都不会解除,或大或小而已。   朱由检觉得,敢和皇帝这样说话的,刘文炳是第一个,也是最过分的一个不过呢,朱由检承认他说的没错,无论到什么时候,危险从来不会自动归零,总会若隐若现的存在。   拿眼前来说,女真间谍藏身在附近,到底有几个,手持什么兵器,完全不知。   火器局门前的护卫功夫不差,还是在猝不及防中被刺死。   这里的客栈掌柜又不能配保镖,总归有遭遇危险的可能性。   朱由检是相对来说,让秋伯、秋婶回来吧!   皇庄有风险,江南也不是风平浪静,只有让他自己变强大,客栈里伙计多了,自然就会安全。   王承恩立即起草信函,告诉他们可以返回生活多年的地方。   朱由检和刘文炳四处转转,每个角落都看看。   在二楼的拐角处,朱由检发现一样东西,捡起来一看,此物在刘文炳身上也有,腰牌。   谁这么粗心大意,腰牌都会丢吗?   朱由检用手扫除上面的尘土,念道:“葛九思?此人在锦衣卫做过?”   刘文炳也不甚清楚,不过他知道,葛九思是个太监,最多是东厂的腰牌吧!   在魏忠贤权势熏天的时候,葛九思是他的手下,不过位置没有王体干、李永贞、涂文辅这些人高。   不过呢,葛九思算是比较忠诚的一个,始终没有做出背弃魏忠贤的事。   刘文炳验证完腰牌,确信这是东厂的。   朱由检与此人交锋过两次,一次是在西山遇袭,葛九思用弩箭险些刺杀成功,最后是徐应元用生命保护了朱由检,葛九思落荒而逃。   第二次碰面在战场上,在与察哈尔人作战中,葛九思与孙之獬不知什么机缘,居然以察哈尔使者的身份现身。   朱由检很想杀了他,却不得不遵守国与国之间的诚信,放过他一马。   刘文炳猜测,难道此人已经辗转到了辽东,投靠了女真大汗?   朱由检不排除那种可能性,如果葛九思投靠女真的话,那么孙之獬应该也到了。   不得不说,这俩人成功投敌对明朝是个威胁。   葛九思熟悉大明朝廷,曾经无限接近权力的忠心,是天启皇帝做木工活时的主要陪同。   孙之獬有文化,翰林院的侍讲,论学历比女真现有的范文程等人出色多了。   但是,朱由检不认为是葛九思回来了。   你看那腰牌,上面的土多厚,这需要多久才能变成这样?   葛九思在此处遗失了腰牌,但不是最近一两个月,至少半年以上。   也就是说,葛九思在逃亡去辽东的路上,曾经来过这个客栈,再看其它的轨迹,他应该不止来过,很可能还滞留了一段时间。   朱由检有了新的收获,但是对破获传教士失踪一案并无帮助,两件事看似是孤立的,并没有什么关联。   朱由检至少能体会到,敌人往往躲在我们最容易放松警惕的地方。   继续努力吧,只要是狐狸,迟早会露出尾巴。 第172章 情报头子   朱由检和刘文炳正在聊着,突然见到远方扬起阵阵灰尘。   官道上,十几匹马快速奔跑,最后停在了客栈门前。   这是一处被废弃的客栈,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朱由检带着两个人在屋内,负责护卫的李自成带手下躲了起来,并未被来人发现。   朱由检知道这不是坏人,坏人没法经过盘查到达此处。   刘文炳认出来了,这是自己人,锦衣卫的。   朱由检也发现,领头的那个不是骆养性吗?锦衣卫指挥使,刘文炳的直接领导。   骆养性怎么来了?   朱由检从未怀疑他的忠诚,但是很好奇骆养性来做什么。   只见他龙行虎步的进来,有下属问:“大人,你不进皇庄拜见陛下吗?”   骆养性摇头否认,等我捋一捋思路,搞清楚状况,再去见陛下不迟。   他和朱由检一样,来客栈是故地重游。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有个东厂番子叫什么狗尾巴花,当众杀死一名智商有障碍的百姓,骆养性动了杀心,将其斩杀在离此不远的地方。   那一次,骆养性还带回三十一道求贤令,加上从狗尾巴花那里得来的,朱由检亲笔书写的三十六道求贤令,被他一口气追回三十五。   现在想想,当时的信王多么稚嫩,竟然在即位前招揽人才,不怕皇帝身体好了找他算账,不怕引起魏忠贤的猜忌?   后来形势的发展让骆养性吃惊,皇帝登基后重用了一批人,其中一部分是外戚,包括锦衣卫的刘文炳、驸马巩永固,还有德妃袁梦荷的堂兄袁崇焕,以及自己,德妃田秀英的表兄。   另一部分是他即位前结识的一帮人,年龄大的以徐光启为代表,年轻点的包括黄宗羲、陈子龙等很多人,还有军营里的周遇吉和黄得功等。   骆养性承认,皇帝当时的选择看似冒险,事后却发挥了巨大作用。   直至今日,当很多人攻击杨嗣昌谄媚、刘文炳跋扈,黄宗羲等人科举获利的时候。   皇帝是坦然的,至少这些人真心实意替他办事,不管好的坏的,皇帝的旨意会得到有效执行,这一点才是朱由检急着招揽人才的原因。   骆养性回忆初来的那一次,他的赌博押对了,成为皇帝登基前已经认可的臣子,促使他在斗争中成长,迅速登上锦衣卫指挥使的宝座,成为大明仅存一支特务武装的头领。   他不后悔冒险杀死东厂番子狗尾巴花,更加庆幸将求贤令交还朱由检,这才有了骆家重掌锦衣卫的高光时刻。   这时,搜查二楼的手下发现有人,骆养性提着刀冲上去,意外的见到朱由检。   骆养性直接跪倒在台阶上,“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检让他免礼平身,赐座!   和第一次相见时相比,两人君臣身份已定,骆养性比以前更加恭敬。   本来呢,骆养性没急着见皇帝,既然已经碰上了,只能立即汇报工作。   “陛下,我们在沈阳的密探发出消息,说女真派出四小贝勒里的多尔衮亲自负责,要窃取大明留在顺义的枪炮人才和图纸。”   刘文炳告诉顶头上司,“已经抢走了!”   外面早传的沸沸扬扬,骆养性作为情报头子,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渠道,他当然知道。   朱由检问:“辽东还有什么消息?”   骆养性将一摞材料交过来,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大到军事部署的变化,小的哪个贝勒纳了福晋,介绍的非常全面。   朱由检一边看,骆养性在旁边介绍最主要的。   首先是皇太极这边,他即位时便有些争议,即位后极力证明自己,发动的第一次军事行动失败,也就是大明这边所称的宁锦大捷。   然后呢,他的第二次军事行动还是宣告失败,最精锐的一万人留在遥远的草原上。   皇太极企图独自行使大汗的权力,改变四贝勒联合执政的局面,原本已经接近成功,因为最近的这次失利,他的气焰又被压制下去,短期内无法如愿。   朱由检不无嘲讽的说道:“四贝勒联合执政没了,三贝勒还是可以的。”   代善已经死在科尔沁,原本的四大贝勒只剩三个,除了皇太极还有阿敏和莽古尔泰,三个人争斗更有意思。   朱由检做出指示,想办法暗中支持阿敏和莽古尔泰,尽力阻止皇太极大权独揽。   骆养性接着汇报第二项工作,因为皇太极率军远出,我们的关宁铁骑和东江军活动频繁,一度深入到赫图阿拉、沈阳附近,虽然没有攻克大型的城池,却成功干扰女真的生产,让部分种植为生的女真人错过农时,今年必将是个荒年。   朱由检早预料到如此,从密探口中验证,更添几分自信。   现在的女真国号为金,与以前渔猎为生相比,随着大量汉人加入,他们的农业种植占据非常大的比例。   因为战争的原因,百姓们不能及时播种,便没有后面的收获,饥荒将会不可避免的到来。   这是朱由检非常想要的结果,让百姓没饭吃是不对的,但是让敌人统治区的百姓没饭吃,这是战争的一部分。   大明朝不用进攻,不用在野战中冒险与女真死拼,更不用付出巨大伤亡去攻城,只需要封锁贸易,禁止物品流入女真。   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女真的人口流向大明,这便是朱由检总体策略中希望的结果。   和后世里各个城市的房价类似,只有人员是朝里流动的,人口基数是越来越大的,你的房价上涨才是合理的。   如果你的人员是朝外流动的,你的城市人口越来越少,价格再涨也是虚高,迟早有砸下来粉身碎骨的一天。   朱由检坚持一个观点,与袁可立、金圣叹等人一样,在各自不会自行崩溃的前提下,民心向背决定了辽东战场的胜负。   朱由检耍赖,仗着大明朝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他把自己的人口撤回来,集中精力抢夺女真的人口。   女真那边攻不破城池,只能等待大明犯错。   朱由检在辽东的每一步都很慎重,除了撤走百姓、精简队伍,他保留了关宁军现有的体制,宁愿不获胜,绝不给对方反击的机会。   他无比的相信,只要耗下去,先倒下的一定是女真人,而不是自己。   君臣之间正在聊着,刘文炳指着远处说道:“又有两匹马向这个方向驰来。”   朱由检吩咐道:“所有人撤到二楼,躲起来!” 第173章 女真步战高手   这一次来的不止两人,在两人两骑之后,随后出现一支十几人的队伍,全部骑马。   窗口的朱由检能够看得出,前后两伙人不和,很可能属于追杀与被追杀的关系。   他有些生气,这么两伙人都能临近皇庄,大明各路口的关卡都是摆设吗?   待他们离得近了,朱由检看出来,前面的两人不是大明子民,他们前额光秃秃的,后面留个又细又短的辫子,女真人啊!   朱由检在清宫剧里见过不少帅哥,真正来到这个时代,才知道女真人的发型有多丑。   不管是金城武还是谢霆锋,只要敢留金钱鼠尾,谁留谁丑,根本没法补救。   女真人来中原,和那些西洋人一样,根本伪装不了。他们是闯关过来的,后面跟着的是大明的追兵。   女真人擅骑射,一边逃窜,一边向后射箭。   每隔三四箭,总有个追兵被射翻,掉落马下。   朱由检指着说道:“这便是女真人,还有蒙古人的可怕之处。在野战中,他们擅长骑射的优势尽情展露,哪怕在逃跑的过程中,仍然能够不停杀伤对方,最终让追兵不堪其害,到时候就轮到他们掉过头来追击。”   骆养性接着说道:“于是,我们即便打败女真人,仍不能将其击溃。等他们养精蓄锐,又会卷土重来,这是多年来大明对女真、蒙古的痛处。”   刘文炳问要不要出去帮忙?   朱由检示意再等等,随着连续几人被射杀,追击的大明官军已经不敢贸然向前,这两人果真反过头去追杀一阵,然后又折返回来。   朱由检很郁闷,这是在大明朝的家里,十几个人追两个,还被人家这般凌辱,太丢人了。   骆养性说:“陛下要是知道这两人的身份,应该就不会如此沮丧。”   “骆爱卿认识他们?”   骆养性是干情报工作的,连人都不认识,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特务头子?   在锦衣卫衙门,包括诏狱,几个关键的地方都有女真核心人物的画像。   如果骆养性没认错的话,那个胡子比较多的是爱尔礼,女真二贝勒的儿子。   另一个干瘦的,看起来年纪稍长的叫琐诺木,乃是三贝勒莽古尔泰的姐夫。   朱由检听后,必须给骆养性点个赞,他对女真的了解已经开始深入,嘴中所说的核心人物不止几个贝勒,还有贝勒的儿子、姐夫,女真的主要将领。   他能认出爱尔礼和琐诺木,这充分证明情报工作没少做。   朱由检不能理解的是,女真人此次行动怎么投入如此之大?   这里是顺义皇庄,在京城附近,女真人当这里是他们家的后花园吗?   别看那些追兵被打退,他们肯定不能善罢甘休,消息会很快传入各级官府,新的抓捕行动即将开始。   爱尔礼与琐诺木却不见慌张,他俩将马匹拴在门前,听到不远处有马嘶的声音,琐诺木警觉道:“附近有人!”   这里是客栈,附近怎会没人?   爱尔礼走在前面,肚子饿的咕咕叫,进来找点吃的。   客栈门是打开的,他们进来后立即察觉到不对。很明显,这家客栈是废弃的,任何能吃的东西都没有。   那么,为什么门是打开的,地上有新鲜的脚印,桌子和柜台有人手划过的痕迹。   爱尔礼已经抽出了腰刀,琐诺木从怀里掏东西,里面有他们从女真带来的胡饼,撕开一半交给爱尔礼。   两人一手提着刀,另一只手忙着朝嘴里塞东西。   间或着,喝他们水囊里的水。   楼上的刘文炳小声问:“陛下,骆大人,抓他们吗?”   朱由检示意他再等等,看后面还有什么变故发生。   爱尔礼和琐诺木并不多说话,他们知道楼上有人。   之所以不爬上去看看,因为没必要冒险。就像他们在追击下仍要进客栈找吃的,这是一种从容。   险境下泰然自若,明知有敌人仍不慌不忙,他俩的心理素质够可以的。   朱由检并不在乎他们的无礼,本想能偷听到一些什么,其实是自己想多了。   莫说是爱尔礼与琐诺木不说话,他俩即便有对话,那也是女真话,朱由检几个是听不懂的。   既如此,朱由检决定抓了他们。   哪怕不能破获传教士失踪一案,至少能为被他们杀害的大明官军报仇,让女真人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他冲骆养性和刘文炳眨巴眼,右手做了个劈砍的手势,动手吧!   骆养性带的人都是精锐,从二楼到一楼只是转瞬间的事情,没等爱尔礼两人反应过来,锦衣卫已经包围了他们。   爱尔礼嘴里叼着一块饼,吧嗒一声掉落地,满脸的错愕。   琐诺木比他老练,手中的弯刀已经刺了出去。   一名锦衣卫躲闪不及,本来是偷袭的,反而被琐诺木抢得先机,虽然堪堪躲过,还是颇显狼狈。   琐诺木攻势不停,接连几刀挥出,刺伤两名锦衣卫,逼退了好几个。   观战的朱由检不由“靠”了一声,这货这么能打?   骆养性介绍道:“要是论马下的步战功夫,琐诺木和爱尔礼是女真人中的佼佼者,大概比他们强的只有多尔衮。”   现场的局势果真如此,面对锦衣卫高手的围攻,他俩攻防有序,丝毫不见慌张。   甚至于,再他们的密切配合下,竟然一步步退到了门口。   接下来,他们应该逃出客栈,跨上战马,朱由检君臣几人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朱由检掏出了迅雷枪,既然抓不到活的,不如索性毙掉。   至于是打中你的腿部,还是脑袋,只能是尽力。你看他俩上蹿下跳、动力十足的样子,实在拿不准会打到哪里。   没等朱由检开枪,刚退出客栈大门的爱尔礼被人扑倒在地,李自成身为朱由检的护卫,一直没有立功露脸的机会,今天终于被他抓住,摁住爱尔礼就不放了。   琐诺木持刀来救,被几名锦衣卫联手拦住。   爱尔礼被缠得死死的,空有一身功夫没处施展,他大声喊叫,重复几句朱由检听不懂的话。   骆养性能听懂,他的工作重点在辽东,在女真人设上,要想做好情报工作,必须了解对方的风土人情,包括语言。   他喊的是:“快跑!快跑!”   琐诺木放弃同伴,果断的向外跑去。   他想找回战马,却发现已经被人牵走,只能迈开两条大长腿,发疯般向外狂奔。   刘文炳高喊:“抓住他!”   兄弟们骑马追,要是还抓不住,回来后每人八十军棍。 第174章 葡萄牙国王   阿方索到了,朱由检还是第一次见到来自西方,住在城堡里的国王。   其实,阿方索从未真正登上王位,只是按继承顺序轮到他了,偏偏统治他们的西班牙人不承认,他在万里之外成立流亡政府。   见到朱由检是他的荣幸,还能有隆重的欢迎仪式,更是让他受宠若惊。   朱由检心想,这算什么啊,只是匆促间让杨嗣昌安排的。如果不是传教士失踪事件,如果是在北京城外,欢迎的隆重程度至少提升十倍,惊都能把你惊呆了。   没办法,天朝上国,人口众多,哪怕朱由检这般随和的帝王,有时难免还是有排场。   如果是其他皇帝,阿方索即便见到也是远远的张望,看不清长相,听不清声音。   朱由检不同,他握紧阿方索的手,在异国他乡,朕就是你的亲人。   在阿方索身后,是一群衣衫破旧的葡萄牙人,他们追随阿方索至今,并没有经历太多的好日子。   朱由检宣布酒宴开始,他要盛情的款待阿方索,在索菲亚的翻译下,和他聊欧洲大陆的故事。   朱由检关心欧洲的战况,位于低地的尼德兰人正在反抗西班牙的统治,他们虽然在海外耀武扬威,被大明百姓亲切的称为“红毛番子”,其实土地仍然被西班牙人占领,他们必须向西班牙政府交税,在海外牛叉的不是政府,而是他们民间组成的利益团伙。   还有引人注目的宗教战争,目前丹麦已经出兵讨伐神罗皇帝,距离全欧大混战没有几年,到时候西班牙会站在天主教的阵营,而法兰西因为争霸的需要选择新教阵营。   看到机会了吗?我亲爱的葡萄牙国王,阿方索先生。   要想取得葡萄牙的独立,最好在较短的时间内,结盟法兰西、尼德兰和英格兰是必要的,也是极有可能完成的。   法兰西是西班牙在欧陆争霸的主要竞争对手,西班牙的敌人便是葡萄牙理想的联盟对象。   英格兰是西班牙在海上的死敌,是竞争海外殖民地的两个种子选手。而尼德兰和葡萄牙一样的命运,暂时被西班牙统治。   葡萄牙偏居欧洲的西南角,陆地邻国只有西班牙一个,只要拉拢西班牙的这三个敌人,获取外交上的巨大支持,复国便指日可待。   阿方索非常惊讶,不敢相信大明皇帝对欧陆如此熟悉。   朱由检故意提战局,主要是顾虑阿方索的感受,毕竟复国是他魂牵梦绕的大事。   其实,朱由检最想问的不是这些,他更关注欧洲的经济,欧洲的科技。   一番交流之后,朱由检发现,阿方索这位国王的确名不副实,他们的国家亡国太久了,葡萄牙人最大的兴趣爱好是航海,而巴西是他们最大的殖民地。   葡萄牙发现巴西已经一百三十多年,正式殖民八十余年,阿方索没有参与,他的人生与索菲亚并无太大区别,始终在流亡与奋发努力中切换状态。   朱由检听闻,巴西盛产橡胶,但阿方索不知道,只回忆有一种扔在地上反弹很高的东西,大概就是朱由检描述的橡胶。   在朱由检的记忆中,人们真正意识到橡胶的重要性要在六七十年之后,一个法国科学家看见巴西孩子在玩弹性极强的球,发现来源于一种树的汁液。   而橡胶真正用于工业又要过去两百年,直到很晚的时候,人们意识到有了橡胶能让机器不泄露,动能的转化效率大幅度提升,橡胶成为促使工业革命快速发展的重要因素。   朱由检又问珍妮纺织机的事情,阿方索还是不知道。   也许,英格兰的珍妮纺织机还没有诞生,用于织布的飞梭也还没有发明。   前不久,朱由检收到宣懿太妃的亲笔信,信上说松江自古有黄道婆的织布技术,朱由检看到一种设计图,大概类似于以前课本上见到的珍妮纺织机,朱由检努力的思考,在回信中疯狂的提示,对于如何提高织布和纺织的速度做了大量描述,只是不知能否率先鼓捣出先进的机器。   虽然是手工的,却可以大幅提升劳动效率,这便可以宣示工业革命率先在东方开始。   当然了,朱由检知道工业革命的三要素:资本、技术和市场。   朱由检以国营的形式大量投入资本,成立科学院等多种措施促进技术发展,国内有庞大无比的大市场。   他还在努力促使部分农民变成工人,让大明朝满足几乎所有要素,只为抢占发展的先机。   对于朱由检的问话,阿方索很多时候是懵的。   只有朱由检提到里斯本,提到葡萄牙的复国,他才真正兴奋起来,滔滔不绝讲自己的想法。   朱由检相信,葡萄牙复国是迟早的事,他之所以不遗余力的提供帮助,只是想让葡萄牙尽快的独立,然后才能帮助大明进军海外。   阿方索认同朱由检的观点,葡萄牙能拿下庞大的巴西殖民地已经是烧了高香,在世界其他地域的竞争中落后于西班牙、尼德兰。如果大明肯提供帮助,至少在南洋是可以打败敌人的。   既然双方有着共同的战略目的,彼此合作无疑是共赢的,大明需要与葡萄牙合作殖民,也需要通过葡萄牙更便捷的获取来自欧陆的信息,尤其是科学与技术的进步。   朱由检告诉他,前不久已经有一条船出发去欧洲,主要任务是寻访并高薪邀请几位大科学家,也不知这一来一去几年才能回来,到时候会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阿方索告诉朱由检,等他登上葡萄牙国王的位置,愿意替大明搜罗人才,然后用船送来。   而且,还愿意开放南面的马尼拉岛,让大明船只在此处停靠,让大明的军卒和百姓可以现在这里落脚。   与之对应的,朱由检也答应阿方索,澳门可以继续租给葡萄牙三十年,作为葡萄牙人来大明的落脚点。   双方在友好团结的气氛中愉快交谈,刘文炳却带回一个坏消息,那个逃亡的女真人琐诺木跑了,没有追上他。   朱由检不相信,你们一帮子骑兵,追不上一个用腿小跑的琐诺木? 第175章 黄金岛   刘文炳感觉丢人,骆养性更是。   一群人在自家地盘上抓不住琐诺木,锦衣卫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好在皇帝没有太生气,只是好奇原因,那个琐诺木有三头六臂吗?他是怎么靠两条腿躲避一群人的追杀?   骆养性极为尴尬的介绍他听来的汇报。   琐诺木一开始靠两条腿,这是没错的。但是我们的军卒被他从马上扯下来,他抢了一匹马,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琐诺木骑术精湛,射术更是天下无双。此人在女真还有个身份,他是那片地方最出色的射雕手。   又是射雕手,你的队伍不是有几支迅雷枪吗?为何不开枪打他?   骆养性摇摇头,没那么容易,射雕手哪怕是逃跑,他的射箭也能压制你,以至于后面追赶的人战战兢兢,逃跑的他反而占据优势。   朱由检下了死命令,前面说的八十军棍先记着,骆爱卿你亲自负责,不管琐诺木逃去哪里,必须将其缉拿归案。否则的话,军卒那八十军棍,你一起陪着。   骆养性领命而去,即便朱由检不吩咐,他也要主动请缨,琐诺木能耐再大,还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   朱由检继续欢迎葡萄牙国王的宴会,汤若望等一帮子西洋人纷纷到场,尤其是流落此处的葡萄牙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郑芝龙抽空过来当面汇报,自从领了朱由检发布的命令,他始终不敢懈怠,一直在厦门操练兵马,并阻止百姓移民夷州。   今年春耕过后,第一批百姓算是在夷州扎根。不过呢,这些百姓的生存面临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子的威胁。   朱由检知道,这里所说的佛郎机人,专指西班牙。在目前的夷州,西班牙人盘踞在北面的基隆城,尼德兰人则占据南面的热兰遮城。   郑芝龙想着早日实现梦想,能够得到朱由检册封的吕宋王,他首先要迈过的是夷州这一关。   夷州后来的名字叫台湾,是中国最大的一个岛屿,也是西方列强觊觎中华领土的跳板。   郑芝龙要想走出去,必须翻越这个障碍,更应该占据夷州打造海上基地,才能远眺更远的吕宋岛。   思来想去,郑芝龙有了自己的想法,等西班牙人与尼德兰人自己打起来要何年何月?必须想办法离间他们的关系,酿成他们之间的矛盾。   最近一段时间,凡是西班牙人找郑芝龙做贸易,他一定会让人泄露给尼德兰人,会给尼德兰人插手留下空间。   如果反过来尼德兰人想买卖货物,郑芝龙一定会暗示西班牙人可以干涉,甚至抢掠。   三番五次的挑拨之后,双方的火气越来越大,在海上碰到后已经多次发生零星的争斗。   因此,郑芝龙计划,暗中联络尼德兰人,一同进攻西班牙人的大本营基隆,然后趁获胜之机,突然偷袭尼德兰人,占据他们的热兰遮,将他们赶出夷州。   朱由检听这个年轻人滔滔不绝的讲述,完全符合挑拨离间、假道伐虢等战略思想的精髓。他还要加上一个筹码,那就是葡萄牙人。   国王阿方索身边的队伍不多,但索菲亚同样招揽到几百葡萄牙人,还有顺义军中两千多愿意跟她走的武林高手,葡萄牙的这支队伍在三千以上。   朱由检计划让他们组成一支舰队,配合郑芝龙夺取夷州全岛,一方面是让葡萄牙人给自己一点回馈,另一方面也是锻炼这支即将远征的队伍,让他们提前适应西方的战斗模式。   郑芝龙很高兴,如果有葡萄牙人相助,自己的把握更大了。   阿方索和索菲亚听到这个计划,也是举双手赞成,大明皇帝帮了他们这么多,出点力是应该的。   而且,朱由检说的没错,保定军看似强大,配备精良,但他们没有经历海战,甚至只是海上航行的磨炼,在正式远航到万里之外以前,需要积累足够的海上经验,才能更安全的抵达里斯本。   几个人的会谈是私下的,周围并没有别人。   但是在不远处,有个人一直盯着,他是修士马丁,虽不知朱由检几人说什么,却极有可能危害自己祖国的利益。   他是西班牙人,从小生活在港口加迪斯,距离葡萄牙不远,是很多航海家出海和归来的地方。   马丁有点慌,最近局势发展对他不是太有利。   一方面是大明朝廷的监视更加严格了,虽然没有人闯入自己的别墅,但是在盛世名筑各处,几乎都有锦衣卫的人暗中窥视,马丁已经感觉到好几次。   另一方面是接头的人出事,逃了一个,女真二贝勒阿敏的儿子爱尔礼被抓。他如果将自己供出来,那就完蛋了。   以上两点还不是最糟的,马丁最担心大明朝廷的态度,尤其是皇帝朱由检的态度。   你看他现在的样子,连接见外宾都选在顺义皇庄,根本看不出他要离开的意思。   那个饱经风霜的葡萄牙国王,那个人高马大的葡萄牙公主,还有加起来汇集上千的葡萄牙人,以及大明保定军中愿意追随的两千多人,如果让他们顺义抵达里斯本,加上葡萄牙国内的支持者,以及法兰西、英格兰和尼德兰的掺和,西班牙国王就危险了。   大明皇帝要将他们送走,还要继续留在顺义,与传教士失踪案死磕。   马丁从刚开始的自信,到现在的迷茫,他已经越来越慌,越来越觉得事情要败露。   但是他不能放弃,与女真人的合作要继续。他来大明这么久,深刻意识到的大明真的是沉睡的雄狮,皇帝朱由检是那个叫醒雄狮的人,要想拖住他们的脚步,用女真人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   马丁设想,最好能搅和葡萄牙国王的事,要是能让他被扣留在这里,万里外的祖国便少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   那么,问题来了,需要让葡萄牙国王犯什么样的错误,大明皇帝才会龙颜大怒,才会忍不住想要咔嚓了他?   马丁将目光投向映月湖里的北岛,那里是大明皇帝的家眷所在地,也是皇帝平日的住宿地。   如果撺掇冒失的葡萄牙人,告诉他们那是一座黄金岛,会不会收到奇效? 第176章 引蛇出洞   荒野中,琐诺木从马背滚落,他捡起一根木棍拄着,忍着大腿部位的痛楚。   他是在夺取战马的时候负的伤,好在有马儿做他的腿,用他手里的箭射杀追兵,最终成功的逃脱。   琐诺木已经疲惫不堪,他走了很久很久,终于看到一户放羊的人家。   房舍不大,还有点破,冒着炊烟,应该是牧羊人的妻子在做饭。   琐诺木感觉肚子不停在叫,他握紧了手里的弓,抓起一支羽箭。   无须费力,琐诺木轻松的放出,牧羊人应声而倒,那些羊儿还在吃草,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琐诺木踉踉跄跄走过去,从牧羊人胸口拔出箭,放在他的麻衣上擦了擦,重新放回箭囊。   夕阳下,他坐在地上歇息片刻,突然爬起身,轻柔的揽过一只山羊的脑袋。   他很温柔,就像是抚摸自己年幼的孩子,一只手捏住了山羊的犄角。   山羊很顺从,并没有因为主人的变化有所嫌弃。   琐诺木突然动了,右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利刃,用极快的速度扎入山羊的脖颈。   山羊似乎没搞懂状况,只是瞪了几下腿,便永远的平静下去。   琐诺木开始剥羊皮,他的手艺是部落里最好的,也是最快的。   很快,一张完整的羊皮出现,他开始切割羊肉,对于饥肠辘辘的他而言,很有必要先吃上几口,哪怕是生的。   一个声音传来,“吃饭了!吃饭了!这么晚了,把羊赶回圈里!”   牧羊人的妻子走近,到了近前发现不对,现场一片血泊,有羊血,也有人血。   她的丈夫趴在地上,似乎是睡着了,又像是已经死去。   当她意识到危险,想要转身逃跑的时候,琐诺木举起弓箭对准了她,喊了一句不知什么。   牧羊人妻子很自觉的举起手,虽然听不懂,但是能感受到语气里的威胁。   那只箭没有射出来,她的小命暂时保住了。   琐诺木指着羊肉,让牧羊人妻子拿去炖了,做成饭食,他要饱餐一顿。   ……   朱由检邀请阿方索出席晚宴,不少官员和葡萄牙人参与,在他们酒兴正酣的时候,一个坏消息传来,朱由检脸色都变了。   “可恶!实在是可恶至极!”   几个葡萄牙人趁天黑摸去北岛,幸亏北岛附近加强了防备,他们被当场擒获,已经关入大牢,等着皇帝责罚。   朱由检没有当场翻脸,只是离席而去。   皇帝走了,晚宴没法进行,大家只能不欢而散。   索菲亚跟到后面,问道:“陛下,你怎么了?”   “有阿方索的随从闯入北岛。”   索菲亚一听吓坏了,“陛下,一定是个误会,是有人从中唆使。”   这些葡萄牙人流落海外,所谓的殖民一方面是传教,另一方面少不了抢掠与残杀。   葡萄牙人在美洲做过很多类似的勾当,现在听说北岛上有数不尽的黄金,又怎能不去探查一番?   朱由检吩咐刘文炳,“把阿方索关起来!”   索菲亚急了,“陛下,叔父他并无歹意。而且,他自从来到皇庄,始终与陛下在一起,根本没时间安排其他的事。”   朱由检知道,但必须关押他。   为什么?刚才还把酒言欢,转眼就翻脸了?   朱由检示意索菲亚过来,等她到了近前,方才说道:“有人在挑拨朕与阿方索的关系,不如顺了他们的意思,先把阿方索关起来,看这些人接下来会做什么。”   索菲亚懂了,原来皇帝是在演戏给外人看。   阿方索的随从为什么会去北岛,他们怎么知道上面有黄金,肯定是有人告诉他们。   那个告诉他们的人,就是幕后的指使者,这人挑唆葡萄牙人犯错误,目的是陷害阿方索。   他为什么这样做呢,应该和政治立场有关,而且此人很可能与传教士失踪有关。   这个坏消息传来的时候,朱由检只关心家人有没有受惊,确信张嫣、田秀英等人安好之后,朱由检接下来想的是如何利用这个事件。   把阿方索抓起来是必须的步骤,然后可能引蛇出洞。   那几个闯入北岛的家伙还在牢里,让索菲亚去审讯,最好找出撺掇他们犯错的人。   索菲亚非常佩服,在朱由检额头亲了一口,兴冲冲的去审讯“犯人”。   朱由检会心的一笑,多日的等待,终于要到开花结果的时候。   他怕的是敌人按兵不动,在这里消耗时间,朱由检看似淡定,其实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办,还有很多地方想去,其实是没法陪他们玩的。   最近几天,先是女真人露出马脚,女真二贝勒阿敏的儿子被抓,另有一名勇士逃跑。   接着是顺义皇庄内部,朱由检和刘文炳一直的猜测是对的,他们内部有奸细,很可能失踪的传教士还在皇庄内。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敌人终于有动作了。   只要有动作,就一定产生痕迹,就会有新的突破口。   索菲亚去审讯犯事的葡萄牙人,朱由检明日要去亲自提审女真人爱尔礼。   到最后,他确信皇庄里发现的线索,与女真那边的举动会对起来,女真人在顺义皇庄的间谍网会逐渐暴露,大明将取得这场“战斗”的最后胜利。   二更天的梆子已经敲响,朱由检要启程返回北岛,在漫天星斗之下,他感受到从事“皇帝”这份工作的荣耀。   今天又是个喜气洋洋的日子,郑芝龙攻取夷州的总体规划已经出炉,葡萄牙国王满怀感激的来访,还有传教士失踪的案子总算看到眉目。   朱由检在甲板上活动筋骨,他已经很久没有进山打猎,有几天没有早起晨练,一旦眼前的事情忙完,他要带着众妻妾好好的玩闹一番,让她们欣赏周围剑山的险峻,已经翠微山的清秀。   还有至少两个可爱的孩子,他们很快会学着跑,很快会说话,会喊:父皇。   朱由检一琢磨就想笑,王承恩在旁边伺候,问道:“陛下乐什么呢?”   “朕乐啊,乐江山稳固,乐不日将打败女真人,乐大明将殖民海外,乐朕的娘娘们生儿育女。”   波光粼粼,星光璀璨。 第177章 故友之子   次日上午,朱由检第一件事是提审爱尔礼,他用手指关节敲着榆木桌子,感叹美丽的顺义皇庄为什么要设牢房?   是你们啊,你们这些胡作非为之徒。   爱尔礼见到他有点怕,眼前可是大明皇帝,搞不好要掉脑袋了。   朱由检嘴上说不怕,凑近点,让朕看看,朕和你好好讲道理。   爱尔礼带着手铐脚镣,刚移动半步,被他一把揪住小辫子,噼里啪啦先打一顿。   这演的哪一出?旁边看着的刘文炳和王承恩都傻了。这是陛下早上没空锻炼,来这里练习打沙包吗?   朱由检这一顿揍,把爱尔礼打得鼻青脸肿,他完全想不到,怎么大明朝的皇帝还会亲手打人?   朱由检打爽了,抖了抖手,似乎意犹未尽。   他对爱尔礼说:“朕与你的父亲阿敏算是故交,他也曾住在皇庄,算起来没几个月时间。”   爱尔礼对朱由检的节奏不太适应,别人是先礼后兵,你咋还先打完再拉拢呢?   阿敏的确在皇庄住过,那是被察哈尔人粆图给袭击了,险些小命不保。   朱由检问:“知道朕为何打你吗?”   还不是为了让对方屈服?有必要问吗?   “朕打你,是为你好!”   爱尔礼担心再挨打,否则早就还嘴了,你打我还有理由了?   “你想啊,如果不带点伤回去,你的女真同胞,尤其是那个皇太极,岂不是会怀疑你?”   爱尔礼疑问道:“我还能回去?”   “当然了,汝父阿敏是朕的故交,你便是故人之子。”   呃……爱尔礼感觉自己低了一辈,明明大家年纪相仿。   朱由检话锋一转,说道:“你要想活着回去,有两个条件。第一,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朕。第二,朕需要抓住你的同伴,那个叫什么琐诺木的。”   爱尔礼很无奈,你不问我要不要招供,上来先打一个鼻青脸肿,就那么自信我一定会说吗?   还有琐诺木,你杀不杀我,放不放我,与琐诺木什么关系?   朱由检告诉他,关系大了。   你们俩来到大明境内,杀了大明的官兵和百姓不少,激起非常大的民愤。   朕需要给大明子民一个交代,最后的处理结果肯定要当众杀一批人。   偶尔释放一两个还可以,要是全给放了,哪怕百姓不说什么,皇帝心中如何自安?   所以说,女真方面陷进去的人越多,爱尔礼被释放的可能越大。   朱由检说的差不多了,审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接下来让锦衣卫审吧,该打的接着打,各种刑具都可以用,但是别给弄死了,毕竟是老朋友的儿子。   “哎……陛下,等等!”   朱由检没理他,走了出来。   刘文炳跟在身后,问道:“陛下,为何不趁热打铁,把消息套出来?”   朱由检回答:“刚才打他的时候,发现爱尔礼是条硬汉,必须软硬兼施,还要多花点功夫,他没那么容易招供。”   “你真准备把他给放了?”   “必须放啊!”   朱由检暗中扶持二贝勒阿敏,努力离间他与大汗皇太极的关系。   现在是一个好机会,同样是被大明朝抓住的两个俘虏,一个琐诺木,三贝勒莽古尔泰的姐夫,咱们当众施以极刑,最好是千刀万剐或者五马分尸什么的,让女真能记下这个仇恨。   另一个是爱尔礼,咱们该打打,以三天为限,能招供最好,不招也就那样了,立马好吃好喝供着,到时候送他返回辽东,还奉送金银珠宝。   刘文炳惊骇道:“他哪怕没招供,恐怕也没人信。”   在女真的贵族圈,一个惨死,一个被敲锣打鼓的送回,爱尔礼是什么境遇?   他的父亲阿敏又如何自处?莽古尔泰会不会生气?皇太极会不会给小鞋穿?   可问题是,我们还没抓住索诺木呢!   ……   搜寻的锦衣卫沿着踪迹寻到荒野,到了这处偏僻的草房。   羊群还在啃食着青草,只是地上多了一具尸体。   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蹲下身子查看,此人遇害时间不长,应该是昨天。   受的是箭伤,洞穿了胸口,可见对方箭术高超,力度不小。   有军卒呼喊,这里还有一具尸体。   骆养性走过去,发现草房门前不远有一具半裸的女尸,死前显然有过挣扎,看鲜血还没有凝固,应该是刚死不久,很可能是今日天明以后。   骆养性再看房内,锅里还有煮熟的羊肉碎块,灶前有摔碎的瓷碗。   综合以上,骆养性头脑中浮现女真恶徒清晰的行凶经过,他先是射死了牧羊人,然后让牧羊人妻子为他做饭,待酒足饭饱,他强暴了那个刚失去丈夫的女人,然后在今早离开时杀了她。   真是毫无人性的东西,锦衣卫从骆养性到每一名军卒,大家都很愤恨。   “恶徒还没走远,我们分成小组追,发现了立即放信号。小心恶徒的弓箭,他是个射雕手,弓箭功夫非常了得。”   队伍陆续出发,骆养性留在原地,吩咐身边人:“挖个坑,把他俩埋在一起。”   骆养性愈发同意皇帝的看法,锦衣卫是保境安民的,不是栽赃陷害。   自从自己坐上指挥使,锦衣卫的目光投向了漠北、辽东,皇帝不让他们监视大臣和百姓,腾出精力搞间谍情报工作,做离间与策反的事。   骆养性很荣幸,在他指挥的时候职能发生转变,相信用不了多久,老百姓对锦衣卫的恐惧只停留在心里,女真人和蒙古人反倒是闻之色变。   还有南洋一带,皇帝早给他说过,要培养一批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子进入锦衣卫,让他们混入南洋上的各个国家,尤其是尼德兰和西班牙,为大明朝进军海洋开道。   骆养性深知责任重大,大明振兴在即,他多少算个外戚,需要努力去做的还有很多。   现在朝廷里好多种声音,有人喊着五年平辽,有人说封锁三年足够,也有悲观点的说需要十年。   唯有皇帝不发言,他很有耐心,需要多久就围多久。外交上孤立女真,生产上扰乱女真,和他们抢夺百姓、抢夺资源,没有要求就是最大的要求,只要按部就班把工作做踏实了,女真会越来越弱,最终不是被消灭,而是像刚刚倒下的察哈尔那样,百姓被大明迁徙,然后慢慢吸收。 第178章 修士马丁   盛世名筑内的三层西式别墅,修士马丁被拦住,他叽里呱啦一通比划,对面的人说:“知道你会大明官话,别装了!”   马丁并不见尴尬,指着对方的额头,气焰嚣张的样子,还是说自己的葡萄牙语。   他对面的人是刘文炳,马丁不可能不认识。   刘文炳年轻气盛,极少会平白无故受别人的气,他一把抓住马丁的手腕,另一只手挥出一拳,正打在马丁的鼻梁上。   马丁后退了两步,捂住流血的鼻子,“你怎么打人?知不知道我是你们皇帝请来的?”   刘文炳踏出半步,飞身又是一脚,正揣在他的胯骨位置。   马丁一个踉跄,身材不高的他险些摔倒。   刘文炳一边打,一边嘲讽道:“你不是不说大明官话吗?”   马丁用中文辩解道:“我是葡萄牙人,说葡萄牙语,大明官话不熟练。”   这里是住宅区,周围经过的老外很多,纷纷围拢过来。   马丁更来劲了,“我们是皇帝请来的,你怎能这样对我?怎么还敢打人?”   有人附和,看来不止中国人爱看热闹,老外也是。   他们不止看热闹,还有人心有戚戚,感觉与马丁是一伙的,老乡被欺负就该站出来帮忙。   面对越来越多的声音,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什么语言都有。   刘文炳只懂母语,其它的都听不懂,他不耐烦的挥挥手,用大音量压制现场,喊道:“你不是葡萄牙人,你是西班牙人,老子查过了。”   这句话一出,老外们明显感觉吃惊,所有人都以为马丁是葡萄牙人,成长在南部港口阿尔加维。   刘文炳却说,马丁是西班牙人,出生地距离阿尔加维不远,也是个港口,叫加迪斯。   可大家的疑问是,西班牙怎么了?住在这里的还有几位是西班牙人,有来自马德里的,有瓦伦西亚的,也有加泰罗尼亚的,大家一直都是共同工作,并没有什么不妥啊?   来自哪的都行,大明皇帝包容,可他一个西班牙人,为什么非要伪装成葡萄牙人呢?   在大明,人们统称伊比利亚半岛的两个牙为佛郎机人,刻意的分辨到底是为了什么?   马丁向众人表达自己的委屈,就凭这?你也不能打我啊?   刘文炳告诉他:“打你,还有别的原因!如果马丁修士不介意的话,我想去你的家中看一看,尤其是地下室。”   马丁很介意,连连摆手,私人领地,你是不受欢迎的。   刘文炳笑了,老子只是跟你客气下,敬酒不吃,你还非得吃罚酒了?今天敢过来打你,你以为全靠猜吗?   “最近一段时间,你每天都朝家中带吃食,这在过去是没有的,说明住处有人在吃饭。”   马丁摊着手,很夸张的表情,“我饿了不行吗?我想晚上吃个夜宵也不可以?这是你们皇帝规定的,叫作什么福利,我作为被请来的,叫什么机械专家……”   刘文炳摁住他的嘴,照脑袋又是一拳。   听皇帝说过,此人做修士的同时,还是一名出色的钟表匠,算什么机械专家。   刘文炳却不知道,欧洲的一些钟表匠很牛叉的,很多玩意都是他们鼓捣出来的,包括织布用的飞梭,还有什么光学玻璃、写字机器人,以及世界上第一个电灯泡。   刘文炳不知道啊,甚至不知道钟表匠是干啥的,只知道钟表是塞进怀里的那个圆形小玩意,这有什么稀奇的?   马丁很委屈,在大明皇帝那里备受恩遇,到了刘文炳手里只能挨揍。   刚才还有一帮人替他打抱不平,随着自己身份的泄露,这些来自欧洲的同乡似乎有所疑惑。   不过呢,还是有人出来仗义执言,有话好好说,不能动辄诉诸于武力。   刘文炳今天有点愣,源于他积攒多日的压力。为了抓住修士马丁,找出那两名被劫走的传教士,刘文炳吃不好、睡不好,被皇帝批评了好几次,总算要水落石出,作为一个年轻人,他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   马丁被他揪住脖子上的领结,拖拽着进了房子,上下三层找遍,一无所获。   那就看看地下室吧?   因为与两名失踪的传教士有关,这帮子西洋人没有提意见,选择跟随进入一探究竟。   待全部搜寻完毕,傻眼的轮到刘文炳,怎么可能没有?失踪的传教士哪去了?   那些擅闯北岛的人已经审讯完了,矛头直指修士马丁,是他撺掇新来的葡萄牙人去北岛。   种种迹象表明,马丁就是那个投靠了女真的人,但事实上刘文炳没有找到证据。   这一次,轮到马丁牛气,开始劈头盖脸的骂刘文炳,非要找皇帝当面告他的状。   围观的西洋人纷纷指责刘文炳,怎么能这样呢?欺负人啊!   有人提出倡议,走!走!走!咱们一同去找大明皇帝,此处要是留不下我们,我们可以走。   刘文炳原本是有证据的,他后悔这次行动的冒失,如果派锦衣卫事先潜入探查,便不会有现在的尴尬。   多日来的劳累,以为今天能扬眉吐气,结果扑了个空。   那两名传教士到底哪去了?   刘文炳腰间有刀,身后还有一帮兄弟,西洋人虽然暴怒,却只是喊着告状,并没有人敢挑战锦衣卫的权威。   待人群相继离去,据他们自己说是去找皇帝。   刘文炳坐在椅子上,让手下人先出去,他望着这间空空的地下室,心中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表兄说过他多次,要成熟点,做事情要多用用脑子。   今天的现实给他上了新的一课,他莽撞了。   刘文炳并不灰心,吃一堑长一智,别看修士马丁现在猖狂的很,用不了几天还是能收拾他。   他站起身,走到房舍的每一处角落,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马丁关押两名传教士的地方。   那么,表兄说过,只要做过的事情就一定有痕迹,刘文炳非但不蠢,他是在很多方面有天赋的人,这点小事又怎能难得住他?   功夫不负有心人,刘文炳在绕行几圈之后,终于发现一个疑点。   一根头发,长长的。   颜色与马丁的差不多,但是这长度,远不是马丁的齐耳小短发能比。   也就是说,马丁的地下室有别人来过,而且从此处的隐蔽来看,绝不是刚才那帮人的。   刘文炳这次没那么心急,如果以此为证据抓捕马丁,他还能说出不少借口,诸如朋友来过。   刘文炳确信马丁是那个恶人,这就足够了。对于锦衣卫来说,锁定目标还不能成功,自大明建国以来就没有发生过。   刘文炳走出了别墅,外面阳光刺眼,天气已经开始变得炎热起来。 第179章 天堂有路你不走   朱由检听这帮西洋人七嘴八舌的说完,问道:“马丁修士来了吗?”   马丁鼻青脸肿的被推出来,看看被你们人打的,太凶残来了。   朱由检笑道:“朕刚才还怕刘文炳打草惊蛇,把你给吓跑了。马丁修士能赶来自投罗网,朕很欣慰。”   朱由检挥了挥手,抓起来吧!   这……   西洋人都懵了,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个皇帝怎么和刚才那个锦衣卫头子一样,都是这么鲁莽不讲道理。   朱由检笑道:“莽撞的是刘文炳,朕是讲理的。诸位扪心自问,朕对你们怎么样?”   西洋人互相看看,要是说实话的话,那是真不错。   在欧洲,他们也有个别有钱的,但大多数是生活所迫出来闯荡,要不就是传教士出来有任务。   朱由检给他们安排别墅,为了他们的饮食居然开起了免费的西餐厅,每月的饷银高高的,为他们传教提供便利,和以前苦哈哈的日子相比,这里就是上帝所说的天堂……   谁好意思说不满意?   朱由检做了个“收”的姿势,大家安静,先听朕说。   “诸位以为,寻常的百姓能见到朕?即便是朝中大臣,想见朕也要颇费一番周折。你们说告状就来了,朕对你们如何,心里还没个数吗?”   西洋人听皇帝语调拔高,虽然面容温和,那股威势却油然而生。   “几名葡萄牙人闯入北岛,那是朕的家眷所在之处,你们以为朕该不该抓他们?”   的确是该,活该!可他们是新来的葡萄牙人,跟着阿方索一同来的。   “阿方索没有管好手下,理应受到责罚。没错,朕软禁了他,可有不妥?”   众人还是没法反驳,莫说是大明皇帝,即便是欧洲遍地都是的国王,谁敢冒犯也是死罪。   “你们可知擅闯北岛的行为是何人指使?”   朱由检手指修士马丁,就是他!   马丁再想跑来不及了,被侍卫擒拿在地,动弹不得。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这可以算你投案自首。   西洋人听说马丁做过这事,纷纷摇头,向大明皇帝行礼告辞。抓的好,这种败类就应该严惩不贷。   他们前脚刚走,刘文炳后脚进来,哭丧着脸,表兄,又给你添麻烦了。   朱由检揽住他的肩膀,拍了两下。   传教士是没找到,马丁先给逮起来了。   朱由检今年虚岁十八,刘文炳比他还小几个月,这么小的年纪犯点错误在所难免,知错能改就是进步,用不着太计较。   刘文炳自己好奇,表兄你不骂我?   朱由检示意他坐下说话,“骂你是在没做之前,如果木已成舟,抱怨有什么用?”   其实,如果知道两名传教士不在,朱由检不会抓捕马丁,更有可能派人跟踪,弄清楚再动手。   既然刘文炳已经出手,而且触到了霉头,朱由检不能让兄弟难堪,哪怕是不讲道理,也得把你给拘了。这是兄弟的脸面,也是皇家尊严。   西洋人是什么?他们是大明的朋友,希望有些人将来能融入大明,成为大明的子民。   在他们没有完成蜕变之前,朱由检在技术上需要他们,在心理上还是视作外人。   外人来帮忙,我们欢迎,还会付报酬,招待好。如果他们犯了错,与大明子民一样,必须接受一模一样的惩罚,大明朝没有法外之地。   招待你是因为你的能耐,处罚你是因为你的过错,一码归一码,不能混为一谈。   不过呢,朱由检还是委婉的提醒刘文炳,随着大明皇庄越来越热闹,这些西洋人与大明子民的相处会略显敏感,今天做的事多多少少影响团结,以后处理类似事件时要加个小心,谋定而后动,知道吗?   刘文炳觉得,熟悉的感觉终于来了,你要是不批评两句,我是浑身的不舒服。   朱由检笑着打了他一下,吩咐道:“立即审讯马丁,事关两名传教士的性命。”   刘文炳疑惑:“怎么还和那两人的性命相关?”   “你想啊,那两人不在马丁的地下室,那就意味着转移了。可是你查过,马丁最近每日朝家中带饭,最近几天数量比较固定。   也就是说,两名传教士等着他送饭。一两天还没问题,一旦超过三天,恐怕他们会被饿死。”   有那么玄乎吗?马丁不会一个同党都没有吧?   朱由检指示,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失踪的两人是火炮专家,与孙元化等人配合默契,让他们去了女真是巨大的威胁,万一死了同样是惨痛的损失。   刘文炳知道了,审讯还在其次,他要先去暴打马丁。   朱由检望着刘文炳离去的身影,摇摇头,又笑了笑。   自从在映月湖的水面上相遇之后,刘文炳与黄宗羲几人是他最好的兄弟,他们几位各有特点。   黄宗羲是个思想家,办理政务高瞻远瞩,动脑子是他的特长,奇思妙想有时候多了点。   陈子龙是个大诗人,才华出众是必须的,但心中充满了诗与远方,偶尔会不切实际。   金圣叹是一个超脱这个时代的狂人,身上有着浓厚的人格魅力,对外锋芒毕露,时常会反噬自身。   在如今的大舞台上,他们星光璀璨,都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大明星。   朱由检信用他们,包括表弟刘文炳,但朱由检知道,只有自己做皇帝,他们才能春风得意。   刘文炳是个外戚自不必说,另外三位都是容易捅篓子的,需要为君者足够的宽容。   因此,朱由检有一种使命感,好好做自己的皇帝,才能让志同道合者过幸福的生活。   顺义皇庄的事情应该快到收尾的时候,找回两名失踪的传教士是最低标准,追回图纸是另一个目标,如果能抓捕琐诺木,甚至领头的多尔衮,朱由检觉得那样才算功德圆满。   这个目标可能高了点,但朱由检想试试,靠经济拖垮女真是可行的,但如果女真人经不起折磨提前犯错,朱由检便有希望将其提前终结。   大明朝越早打败女真,便可以越早投身到海外殖民的行列。 第180章 爱尔礼招供   修士马丁还没有招,抓捕琐诺木的行动也没有成功,爱尔礼这边先绷不住了。   三条线有一个收网,意味着案情侦破的重大进展。   刘文炳不觉得奇怪,锦衣卫的十八般刑具上场,不招供的人只能去死。   更何况,朱由检亲自到场打了爱尔礼一顿,应该可以警醒他,既然早晚是一个结果,何必吃那么多苦头?   据爱尔礼交代,他和琐诺木两人担负重要使命,来皇庄的主要目的是带走设计图纸,然后将其成功带回盛京。   任务一开始进行的很顺利,他们成功的潜入大明境内,在每个地方都有女真间谍接应,发现他们踪迹的人都被杀了。   皇庄的内应将图纸交到他们手里,只是在返程的时候遇到关卡拦截,他俩进客栈后遭到朱由检等人的突然袭击,爱尔礼落网,琐诺木逃走。   爱尔礼被带来见朱由检,把情况重新说了一遍,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自己会彻底变为女真人的叛徒,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   朱由检的回答很简单:不行!你必须返回盛京!   你的供词很重要,又没什么用。   说它重要吧,在于朱由检捋清了思路,知道图纸在谁的手里。   说它没用吧,因为爱尔礼说与不说,对朱由检这边的行动毫无影响。   骆养性还是继续追捕索诺木,刘文炳照旧寻找失踪的传教士,他们并没有因此获益。   爱尔礼只知道自己和同伴索诺木的任务,到皇庄接头是按密信内容到指定地方取,除此之外只知道听从多尔衮的指挥。   朱由检关心多尔衮的行踪,正所谓擒贼先擒王,救回传教士、夺回图纸只是基本要求,降服爱尔礼、擒杀索诺木大概率会实现,只有抓住多尔衮才能称之为胜利。   爱尔礼回忆,离开盛京时与多尔衮一起,半路上分开,他与索诺木乔装打扮,能蒙混过关最好,骗不了就动手,辗转来到皇庄。   途中,他们借助女真的情报网络,得到多尔衮三次指示。   第一次在山海关外,多尔衮告诉他们办法,有守城的军官配合,他们成功混入。   第二次在遵化城外,有自己人告诉他们,到顺义皇庄旁边小客栈的地窖中,那里有一份东西需要他们取走,哪怕付出性命代价,也要带回盛京城。   第三次是在他们得到图纸以后,多尔衮的命令告诉他们,先行躲避起来,沿途的关卡防范特别严格,暂时出不去。   朱由检听后看了眼刘文炳,瞧瞧人家这情报网络,瞧瞧他们的办事能力,让两个长成这样的人蒙混到现在,我们锦衣卫的间谍网络还需进一步加强。   刘文炳学习到了,两国交战,彼此内部的信息至关重要。一方面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另一方面要搅黄别人的事。   从爱尔礼的描述中,可以想象女真间谍的厉害,他们可能暂时没能力引狼入室,仍然能干不少的坏事,好比是苹果上有个洞,看起来不影响吃,如果不及时处理,里面会被蛀空,这个苹果会彻底腐烂。   朱由检坚定的认为:“必须打掉这个间谍网络!”   爱尔礼知道的信息有限,不足以支持锦衣卫的抓捕行动。   刘文炳终于知道,朱由检为何迟迟不愿意走。顺义皇庄的事件看起来不起眼,只是两名外国传教士丢了,背后深挖下问题越来越大。   先是涉及火炮研发,这是大明顶级的军事机密,决定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   然后是爱尔礼与索诺木,虽然两人不在贝勒的行列,却可是女真人才库里的佼佼者。   接下来是多尔衮,如果能够擒住他,朱由检赚大发了。   到最后,刘文炳终于知道,皇帝的真实目的是“信息战”。   大明要窃取女真的信息,将间谍组织深入到女真贵族圈子内。   同时,大明要破坏女真的情报网络,最好是揪出隐藏在京城内外,以及边关地区的间谍头子。   这是大明与女真决战前的必选项目,好比是一顿大餐享用前的开胃小菜,不是决定性的,却必不可少。   朱由检告诉刘文炳,继续审讯爱尔礼。   爱尔礼吓坏了,我都已经招供,什么都没有隐瞒,求求你们不要用刑了。   朱由检告诉他,“要想活着返回盛京城,唯有如此。”   至少让外人觉得,我们仍然在审讯你,意思是你没有招供。   朱由检刻意打造硬汉形象,爱尔礼受尽酷刑,却能宁死不屈。   刘文炳疑问,锦衣卫接下来调整行动重心,打击散布各处的间谍份子,难道女真人不会怀疑,是爱尔礼提供的线索吗?   不会,借助爱尔礼供出的内容,锦衣卫能几乎肯定的抓住几个。然后呢,顺藤摸瓜,将越来越多的女真间谍揪出来。   但是,朱由检会让另一个人背锅,最适合的人选是索诺木。   等索诺木被抓住送回来,朱由检会在大庭广众下表态,亲自去牢里提审。无论审讯的结果如何,好吃好喝招待,然后释放他。   刘文炳懂了,陛下的意思什么都不说,对爱尔礼横眉冷对,每日行刑审讯。   对索诺木客气有加,审了一次再没有为难过,最后还要敲锣打鼓给他送行。   在外人看来,他俩之中谁背叛了?谁又是那位铁骨铮铮的汉子?   事实简直一目了然,索诺木哪怕浑身是嘴,回去后一样说不清楚。   而爱尔礼呢,将会成为女真各部落的偶像,女真大汗一定会派出使者来讨要。   到那个时候,朱由检索取一部分好处,便可以放人回去,让爱尔礼做自己的内应。   这一番谋划够深远的,刘文炳听后连连夸赞,陛下的计谋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真是太厉害了。   朱由检念叨:环环相扣。   可不是嘛,要想陷害索诺木,要想抓住多尔衮,要想让爱尔礼被隆重的请回,各自都需要不少的先决条件。   朱由检和刘文炳兄弟俩畅想了半天,归根结底还是要做好手头的话,赶紧找出两名传教士,尽快抓捕索诺木。   与此同时,撒向多尔衮的大网已经抛出,针对女真间谍网的抓捕立即启动,这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第181章 狼烟又起   沈阳城的宫殿内,皇太极见到了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还有四小贝勒中的三个。   四大贝勒少了代善,现如今四小贝勒少了多尔衮。   他还在山海关的北面,暂时没有回来。   现在想来,让多尔衮亲自涉险,当时的决策是不是太冒失了?   皇太极看着眼前这座庞大的宫殿,在一帮子汉人的建议下,从前任大汗开始建造,到今天已经有了初步的轮廓。   这座宫殿似乎不能与北京的紫禁城相比,但毕竟是女真人的政治中心,是大金国的皇城。   金国应该取得与大明对等的地位,而不是天朝上国的附属。   这几年来,他们占领辽东绝大多数土地,把蒙古人、朝鲜人打得落花流水,是时候逼近山海关,让明国重新认知他们的能力。   可惜啊,盛极必衰是迟早的,只是没想到失败来的如此快。   代善在科尔沁遇害,大明结盟了科尔沁,随后皇太极冒险追杀大明皇帝,一万精兵死在疆场。   那种感觉很糟,皇太极返回后很久,仍有一种身体被掏空的虚无感。   和大明相比,金国地域狭小,人口不多,能够调动的兵马最多五六万,那一万精兵是他们的命根子。   皇太极自宁锦大战没能成功以后,又一次栽了跟头,在女真内部的威望受到折损,距离他独揽朝政又远了很多。   今天之所以大小贝勒齐聚,是想商议多尔衮的事。   他已经进山海关有段日子,最近连消息都没了,怎么办?是不是应该派人接他回来?   军情急报来了,而且是一封接着一封。   东面的毛文龙又一次起兵,和前段日子围攻赫图阿拉不同,如今他有了帮手,朝鲜人公然背弃了与女真的和约,派出五千骑兵配合毛文龙进军。   南面的关宁铁骑又一次从城里出来,沿着大凌河四处攻击,暂时不清楚他们的战略目标。   这还没完,西面的科尔沁居然主动出兵了,看行军轨迹似乎是想和关宁铁骑汇合。   这是标准的“趁你病要你命”,女真刚刚损失主力,这些以前的债主便找上门来。   怎么办?几位贝勒豪气干云,纷纷请求出战,让他们把命留下。   皇太极想起了很多年前,萨尔浒之战。   面对四路明军进击,女真的努尔哈赤大汗将他们打得丢盔弃甲,彻底奠定在辽东的胜局。   今天的情形何其相似,女真虽然少了一万精兵,实力仍比刚刚起步的时候强。   大明虽然联合了科尔沁和朝鲜,却比不上当时十几万的规模。   皇太极的对敌思路不变,仍然和当年的萨尔浒之战一样,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集合优势兵力,东出击溃毛文龙和朝鲜的联军,然后反过头来截击科尔沁人。大贝勒的仇还没找他们报,这些蒙古人居然找上门来。   最后,皇太极会亲自迎战关宁铁骑,在野战中称一称他们的斤两。   另外几人表示同意,如果女真分兵三路,再去除守城的兵丁,他们各自的兵力过少,恐怕一路都赢不了。   不如将几个指头收拢,组成一个拳头,分别砸向明国派遣的三路军队,将他们逐一击溃。   贝勒们议事完成,虽然面临很大的挑战,心中却踌躇满志,或许这是大金国破解僵局的一个契机。   唯有多铎和阿济格有点懵,多铎问兄长:“不管多尔衮了?”   他们俩加上多尔衮,都是大妃阿巴亥所生,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阿济格回答:“大敌当前,只能让多尔衮自求多福。”   山海关南面的消息传来不少,却没有多尔衮的。   据说从关外的宁远、锦州,到北京城内外的各处城池、军营,已经有百余人被定罪为间谍。   这些人落网,多尔衮失去有力的帮手,还能从容的返回盛京吗?   ……   琐诺木累了,疲惫不堪。   他的战马刚刚倒下,兴许是劳累过度,一路上丝毫没有休整的时间。   敌人像牛皮糖一样缠着,擅长跟踪的锦衣卫咬住不放,根本不给他逃出生天的机会。   接下来的路,琐诺木需要用腿走,而且是一条负伤不久的腿。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越走越是偏僻,他已经迈不开脚步,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般。   他听到马蹄声响,而且不止一匹,是三匹五匹,是十匹八匹。最后他确认,是一支近百人的队伍。   不用猜了,队伍已经到了近前,为首的是骆养性,锦衣卫指挥使。   骆养性见到他,并不急着抓捕,而是提醒道:“跑啊!你继续跑啊!”   琐诺木真心认为,跑不动了。   你这个追法,阴魂不散的,再跑没有意义。   骆养性吩咐,扶琐诺木上马。   除了没有兵器,琐诺木与往常并无不同,他骑马走在骆养性身边,两侧和身后是护卫的队伍。   几个时辰后,这支队伍进入顺义皇庄,骆养性成功抓捕琐诺木的消息不胫而走。   很多人出来看,冲着琐诺木指指点点。   刚开始的时候,琐诺木以为这是一种礼遇,明国人碍于他的身份,没有捆绑,没有殴打,只是“请”他回来。   直到他看清楚周围人的表情,这些人里有明国百姓,也有官员,还有西洋人。   琐诺木突然意识到,他们莫非是说我投降了?   后来,他见到爱尔礼,发现对方眼神里的闪躲,琐诺木彻底懂了。   爱尔礼被五花大绑,脸上全是血,一身的泥土,据说要被转移到县衙的大牢继续审讯。   而自己呢,大明的官员说了,皇帝在里面等着,今晚有薄酒相待。   同样的工种,同样被抓住,他被打得死去活来,自己参加宴会?   谁是宁死不屈的忠臣,谁又是卖主求荣的软蛋,大家不是瞎子,都看出来了。   琐诺木想到明国给他的各种刑罚,想好了怎么应对,哪怕是付出生命呢!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还没被押到地方呢,居然被人扣了这么一顶大帽子。   骆养性在他旁边,有些同情。   如果你不是软蛋,你没有招供,怎么解释最近女真间谍纷纷被抓?线索从哪里来?谁告的他们?   都是你琐诺木,皇帝给你的封赏很快会公布,等着荣华富贵吧!   琐诺木险些从马背上晕倒,眼前的阳光很刺眼,落单的他……很无助。 第182章 抓住多尔衮   顺义皇庄的建设工期受到影响,抓来的人却越来越多,牢房很快住满了,不得不用上县衙的大牢。   刘文炳见骆养性返回,顿感身上的压力小了不少,有锦衣卫指挥使坐阵,他打个下手更轻松。   他的庆幸才刚刚生出,皇帝喊过来,让他筹划一件大事,能不能抓住多尔衮,在此一举。   刘文炳刚想偷懒,结果立即摊上事,很乖巧的对皇帝说:“陛下,两名传教士还没找到呢?我走不开啊!”   “那两名传教士,今晚就能找到。”   “何以见得?那个西班牙的马丁都快被打出屎了,还是噘着嘴硬顶,倒是有几分骨气。”   “打得差不多了,一会你带他参观下牢房,介绍被抓者的情况。还有啊,尤其要见一见琐诺木。只要念想一断,马丁修士就没有硬撑的必要了。”   琐诺木在牢房,不过是自己一间。   在人满为患的情况下,硬是给他挤出来一间,位置在正当中,牢房里的黄金地段。   朱由检让人给他准备各种家具,被褥都是新的,每顿饭有酒有肉。   相信马丁看过后应该有所领悟,招供还有机会,不招只能杀了喂狗。   边关有急报,兵部尚书阎鸣泰来了,汇报辽东最新的消息。   “陛下,三路大军都已进发,下一步行动还望陛下指示。”   “都是骑兵吧?”   阎鸣泰介绍道:“东江军与朝鲜援兵为东路,加起来万人,全是精锐骑兵。关宁铁骑派出五千,以行动便捷的轻骑兵为主。科尔沁的援军为西路,更是没有步兵。”   朱由检点点头,指示道:“和上次一样,劫掠即可,粮食、人口、牲畜都可以抢,但不要轻易攻城。”   “谨遵圣命!”   朱由检问:“可曾请示袁先生和孙先生,判断女真人会如何?”   “来之前刚和两位先生见过面,大家认为女真人没法分兵。”   朱由检认可这个判断,女真刚损失了一万精兵,又要分兵把守各处城池和要塞,手里能拿得出来的军队并不多,分兵迎击不是好的选择,他们极有可能选择当年萨尔浒之战的策略。   提起萨尔浒之战,朱由检心有余悸,那时的的大明朝不是想四路大军各自为战,他们的想法是分兵合击,集中力量与女真决战。   只可惜女真的骑兵太快,明军对环境和天气不熟悉、不适应,这才酿成一场惨败,彻底丢失在辽东战场的主动权。   朱由检这一次派出的全是骑兵,嘱咐他们灵活行动,至少保证来去自如。   女真以为这是决战,其实对大明来说只是挠痒痒。   战争在女真的地盘上进行,遭罪的是他们的子民,大明朝这边只要自己不被击溃,基本不会有别的损失。   如果成功的话,朱由检希望形成常例,东江军、关宁军和科尔沁隔三差五的上门拜访,让他们没空发展,让女真的领地民不聊生。   这次行动早有谋划,早在明军在草原边缘斩杀万名女真精锐开始,朱由检命令兵部和都督府,制定三路军队齐攻女真的作战计划。   只不过,朱由检临时决定,将这个计划提前实施。   关宁军和东江军没有问题,严格执行皇帝的决议。朝鲜那边也没太多犹豫,去年打不过是因为自己弱,今年朝鲜没有变强,但女真变弱了,他们爽快的派出五千骑兵,正面对抗女真人有难度,沿途劫掠很简单,遇见敌人逃回来问题不大。   三路大军之中,最难调动的是科尔沁人。   作为刚刚联合的盟友,科尔沁斟酌再三,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出兵。   他们的决定很重要,意味着科尔沁彻底站在女真的对立面。   这一切,都要拜那场不成功的战斗所赐,女真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当别人用肉眼能看到他们的衰败时,墙倒众人推会成为现实。   大明派使者来访,送上新一批迅雷枪,还有几门虎蹲炮,以及在边关贸易方面的种种承诺,最终促成科尔沁大兵压境。   无论是东江军、关宁军还是朝鲜军队,大家的骑兵并不多,而且质量比女真骑兵差。   在野战中,科尔沁更接近女真的水准,他们本是草原民族,骑马射箭的功夫一直比女真强。   这些年之所以赶不上,源于女真的政治和军事体制,八旗制度造就了女真的强大。   另外两路大军明白自己的使命,没打算取得太大的战果。   科尔沁人不同,如果此战击败女真,科尔沁称霸草原的梦想将会成为现实。   远在顺义的朱由检看出这一点,他已经先后写了两封信给土谢图汗,提醒他不要轻敌冒进,最好能和关宁军有所呼应,万一遇到女真主力的攻击,彼此间还能互相照应。   朱由检担心土谢图汗不听,更担心统兵的布代齐好大喜功,他又写了封信送给乌克善,希望这位随军出征的老朋友能劝劝,骚扰一下就好,千万不要陷入苦战。   送走兵部尚书阎鸣泰,朱由检开始臆想抓住多尔衮的场景。   在他身边人看来,多尔衮和阿济格、多铎没什么区别,比阿敏、莽古尔泰还要弱一些,抓住他是个成功,但绝非什么了不起的成就。   朱由检是后来人,“多尔衮”三个字如雷贯耳。在原本的历史上,皇太极死后,多尔衮辅政,是他审时度势果断入关,打败李自成占领北京城,然后迅速的席卷全国,带来大清朝两百多年的江山社稷。   如果说努尔哈赤是一个开创者,皇太极让这个政权落地生根,那么多尔衮是那个突破瓶颈的人,他虽然不是皇帝,却是女真人第三任领导者。   朱由检为了抓住他煞费苦心,不惜提前发动三路大军讨伐女真,为的是阻断来自沈阳城女真老巢的救援,并封锁山海关内外各处关卡,大肆抓捕散落各城池、各要塞的间谍,中心目的只有一个:抓住多尔衮。   相信不管是谁,都猜不出朱由检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没打算在这个节点击倒女真,也不是一定要将间谍斩杀殆尽,但他不能放过多尔衮,就像骆养性一路跟踪不愿放过琐诺木一样。 第183章 索菲亚回国   朱由检最终展现出宽容,他不但放出葡萄牙国王阿方索,而且赞助他船只、金银和火器,以及一大批愿意闯荡欧陆的大明男儿。   去吧!去你的里斯本,夺回你的王冠!   阿方索不停表达自己的谢意,他发誓今生今世做大明的朋友,坚定的盟友。   朱由检觉得,这是大明的机会,也是葡萄牙的机会。   如果不是这个历史节点,大明哪里需要葡萄牙这个小国来做朋友?   当然了,足球除外。人家有C罗,我们……啥也没有。   现在的大明需要走向海洋,不缺技术不缺人,缺的是思维,是闯荡天下的野心,是夺取财富的贪婪。   葡萄牙恰恰是那个刚刚好的朋友,朱由检不但帮他,还决定送上一程,甚至表示要一直送到天津的大沽口登船。   阿方索没有拒绝,因为他知道大明皇帝不是送自己,他在送自己的心上人索菲亚。   朱由检和阿方索只是客套,和索菲亚是情人的离别。   队伍一路向东,朱由检始终与索菲亚走在一起,他说:“朕封你皇贵妃吧?”   索菲亚摇头,不用!   嫔还是妃,亦或是贵妃、皇贵妃,哪怕是皇后,对于两个立即要分别的人,有什么关系呢?   索菲亚觉得,我就做“丽嫔”,挺好的。   朱由检笑着对她说:“你不止是丽嫔,你还是朕的保定总兵、保定军指挥使。”   封号都不在乎,又岂会在乎官职?   索菲亚说,如果有可能的话,希望留下的人还在保定军,再扩充下仍旧是强大的队伍,可以替陛下征伐沙场,依然擅长夜闯敌营。   朱由检答应她,在与女真人的决战之前,朱由检正在重组京营,准备分为八个部分,保定军虽然人数少了点,还是会占据其一。   这是一支特殊的队伍,也是让朱由检有着特殊感情的队伍,虽然领头的索菲亚走了,它还是会存在下去,成为让人望而生畏的精兵……   朱由检实在想不出,还能给索菲亚什么。   索菲亚说:“陛下已经做的够多,大队人马,不少的武林高手,最先进的火枪和弹药,还有三十艘最好的海船,以及足够航行到里斯本的大量物资。”   朱由检嘱咐她,“沿途有机会就靠岸,补充水果和蔬菜,预防败血症。另外,如果遇到西班牙船只,一定把他们摧毁。”   索菲亚笑着答应,带这么多人出门,遇到敌方肯定暴打一顿,否则呢?   她很奇怪,皇帝久居京城,没怎么出过海,反而叮嘱她很多海里的事情。   什么吃水果蔬菜补充维生素C,可以预防败血症。最好沿着海岸线航行,遇到风暴方便躲避。   不要整日喝威士忌醉醺醺的,淡水中加柠檬喝效果是一样的。   如果捕到翻鱼不能吃,因为“翻”这个字对航海来说不吉利……   索菲亚第一次觉得皇帝有点唠叨,不过挺暖心的。   她坐过的船,比朱由检乘过的轿子都多。但是朱由检说的这些,她还是非常受用的。   比如淡水中加柠檬汁就是很好的主意,淡水因此可以储存很长的时间。   在此以前,人们是把威士忌等酒类加进去,导致船员喝水的时候不得不喝酒,一个个整日醉醺醺的。   朱由检告诉她,柠檬汁的威力非常大,它不但可以辅助储存淡水,还能防治鼠疫,原因是柠檬里的柠檬精油是很好的驱虫剂,可以限制老鼠身上一种跳蚤的繁殖。   索菲亚最喜欢听朱由检“吹牛”,朱由检也觉得对她吹牛最没有风险。   和索菲亚在一起的时候,朱由检可以天南海北的乱说,反正不容易露馅。   早知道她迟早会走,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朱由检还是有几分不舍。就这么走了?总感觉还有很多事没有一起干?   索菲亚是西洋姑娘,大洋马,个性和大明的女子不同。   她直接说答案:“陛下说的没做的事情里,是不是还有一件:没生孩子?”   朱由检不停摇头,这都是缘分。我们的老天爷,你们的上帝,他们要是允许的话,咱们估计早生了。   索菲亚说:“现在还来得及,陛下要不要再试一次?树荫下,草丛里,哪里都行。”   “缘分之所以存在,因为它不可强求。走吧,朕会一直想你的。”   马背上的索菲亚看着他,阳光从她背后照映,整个人光芒万丈中带了几丝忧郁。   索菲亚轻抚着小腹,其实,龙种早已播下,比娴妃她们晚一些而已。   朱由检一阵心疼,怜惜之情溢于言表。   他能劝索菲亚留下,安心养胎,在大明朝过幸福的日子吗?   明知道不能,朱由检索性不开口。   索菲亚说:“放心吧!我会将孩子生下来养好,这是我俩爱情的结晶,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会成为葡萄牙将来的国王。”   朱由检并不稀罕什么国王,只要孩子能健康成长就好。以后要是有机会,希望能来北京城一趟。   索菲亚说:“等葡萄牙的事情了结,我会回来的,继续做你的妃子。至于孩子,到时候再说吧!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两人从马上下来,朱由检抱紧了她。   索菲亚调皮,仗着人高马大,抱起了朱由检。   朱由检吓一跳,你别动着胎气。   索菲亚笑,臣妾没那么娇气。   最后,再抱你一次。   朱由检想抱回来,却发现有点困难。   到后来,两人都笑了,互相看着,情意绵绵的样子。   索菲亚说:“陛下就送到这里吧,你要是一路跟着到天津,敌人就没有现身的机会了。”   “也好,让郑芝龙送你们到吕宋。呃,还是到马六甲吧!”   索菲亚说的没错,朱由检在送行的队伍里,锦衣卫和勇卫营的人一路跟随护卫,导致个别人想逃却没有胆。   朱由检知道,那个最想找到的人就在附近,只是他掩饰的很好,迟迟不敢有动作。   不如自己先退下,等他们跳出来的时候,再行抓捕。   朱由检希望那个人就是多尔衮,如果不是的话,希望是一条重要的线索,能够指引他找到多尔衮。 第184章 你咋还不跑   两名传教士被找到了,刘文炳发现他们的时候,已经有些奄奄一息的感觉。   当刘文炳说出地点的时候,朱由检听后懊悔的不得了,怎么没有想到呢?   人是在秋家夫妇废弃的客栈找到的,不是一楼,也不是二楼,而是在客栈后院的地窖里。   你不得不佩服修士马丁,他在皇庄被严密控制的时候,居然还能将人安全的转移到客栈地窖。   马丁见两人被找到,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承认是自己藏的。   刘文炳非常好奇,你是怎么从居住的别墅到客栈,而且带着两个人,还能不被发现,难道是趁着夜色?   马丁实话实说,夜里干不了这事,你们锦衣卫多贼啊,莫说是带两个人过去,哪怕是马丁自己去,又怎能不被怀疑?   马丁恰恰是白天干的,他没有带两个人,而是一个,分了两批。   别忘了,他除了是一名修士,还是个出色的钟表匠。   在皇庄的中心广场,有个巨大的钟楼正在建造,他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借着运送物品的机会,马丁将两人藏在箱子里运出去。   刘文炳不信,虽然都在皇庄范围内,但是你堂而皇之的带着车子,难道没人怀疑?   马丁露出神秘而自得的笑,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机械专家,想制造个机关还不容易?   可车子那么小……   刘文炳突然意识到,马丁说的是真的,表兄早就说过,这个时代的钟表匠是机械创造能力最强的一群人。   但刘文炳还是觉得,凭借马丁一个人完成不了,他至少要有同伴。   拉回去接着打,什么时候招供再带来。   马丁不准备隐瞒了,一连供出五个人,其中三个来自西洋,另外两位一个在县衙做差役,另一个在皇庄工地是个不大不小的头目。   抓!全部抓起来审讯!   好在结果不错,朱由检认可刘文炳的努力,他们成功救出两名葡萄牙火炮专家,将养几日便可以继续投入工作。   刘文炳问朱由检,你是不是返回皇庄,这边由他代劳。   朱由检不太甘心,都已经跟进这么久,不差这一会。什么时候抓住多尔衮,才能回北岛睡个安稳觉。   ……   阿方索继续前行,他召集流亡海外的几百名葡萄牙人,加上索菲亚招揽的超过千人,还有保定军中愿意追随索菲亚的两千多武林高手,这是一支三千多人的队伍,需要远行几万里去里斯本。   同行的还有郑芝龙,按皇帝诏旨会送他们到吕宋,甚至马六甲。   不过在此之前,皇帝安排了一场测试,需要他们参与郑芝龙攻打夷州的战斗。   在夷州岛,经过郑芝龙不懈的挑拨,盘踞基隆的西班牙人与盘踞热兰遮城的尼德兰人已经交火,郑芝龙让两个弟弟做好准备,待他们抵达厦门后稍作休整,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进攻,将西班牙人与尼德兰人一并剿灭。   皇帝告诉他两件事,第一是不用杀光,只要签订合约让他们滚蛋,西洋人很有契约精神,签订后是不会轻易反悔的,将来还有合作的可能。   第二是不用急着破城,可以围而不打困死他们。须知道,西方鼓捣出来的棱堡,连自己都没有攻破的办法,咱们犯不着付出巨大的牺牲。   总之,皇帝的意思是只要占据夷州岛,将西班牙人和尼德兰人赶走,就算郑芝龙大功一件,到时候改夷州为台湾,封郑芝龙台湾巡抚、夷国公。   此刻的阿方索很自信,通过攻打夷州来锻炼队伍,让这些来自保定的武林高手积累航海的经验,对于即将航行几万里的队伍非常有必要。   对手很熟悉,西班牙人、尼德兰人都是他们在海上的竞争对手,看他们被剿灭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反正葡萄牙不怕,他们有澳门,大明皇帝已亲口承诺再租给他们一段时间。   这时候,索菲亚想的是另一件事,到底谁才是女真的间谍。皇帝说皇庄内一定有人趁机逃走,他猜的对吗?   从常理推断,因为不断有人被抓,女真安插在大明的奸细越来越少,他们已经慌了,如果非要找一个机会逃脱,葡萄牙人远行是一个好机会,因此有人处心积虑朝里面挤。   但他们不会真的跟着去里斯本,甚至连厦门都不想去,最有可能在入海前逃脱。   皇帝在的时候,锦衣卫和勇卫营都在,没人有胆子跑。   现在皇帝借故离开,剩下的人一门心思行军,不会有人刻意观察别人的行踪,这是奸细们逃跑的最佳机会。   索菲亚没有朱由检那般乐观,她觉得一批奸细会落网,但其中极有可能没有多尔衮。   她没见过多尔衮,但是在锦衣卫见过他的画像,此人的长相与大明子民差异很大,与西洋人更是天壤之别,再加上语言上面有差异,如果他混在队伍里,应该早就发现了才对。   前方,他的叔父阿方索在唱歌,唱他们在里斯本港口经常听到的歌,据说最初源于流浪的吉普赛街头艺人。   郑芝龙也跟着唱,他的葡语说的不错,去过的地方不比葡萄牙人少。   紧跟着,很多葡萄牙人唱起歌,在落日余晖的照映下,他们会在前面安营扎寨,明日继续行军。   索菲亚知道,如果没有意外,明日晌午肯定能抵达大沽口登船离开。那么,今晚是留给奸细们最后的机会,该逃的快逃吧!   她也唱起了歌,看着眼前的同胞,以及保定军中的兄弟,他们在纵情欢饮。   索菲亚面对递过来大碗的美酒,她客气的推回去,自己是个孕妇,皇帝说不能喝酒,那样会影响孩子发育的。   她不自觉的抚摸小腹,不知ta是男是女,也不知ta会出生在海上,还是哪座港口。   生活一天天的过,困难总是一个接着一个,索菲亚认可朱由检的话,人最重要的是找准方向,然后坚定的走下去。   今晚是一个小目标,一个月后有新的任务。一年后,三年后,索菲亚希望能够回来。   她承认,北京是个大城市,顺义是个特别美好的地方。 第185章 间谍抱团   朱由检与刘文炳跟在后面,带锦衣卫等着。   天还没黑,已经有人落网。随着时间推移,掉进陷阱的越来越多,一直到三更时分,十几个人自投罗网。其中有葡萄牙人,有蒙古人,也有大明的子民。   就这么一路跟着,朱由检完全想象不到,在看似平静的“自己人”的队伍里,居然隐藏这么多别有用心的人。   还有更让他失望的,这些人中没有多尔衮。   刘文炳亲自带人审讯,确实都不是,而且不知道多尔衮的线索。   朱由检突然想到了答案,在大队人马离开皇庄的时候,多尔衮可能仍然滞留皇庄,他在等待皇帝走后的机会,说不定皇庄会疏于防范,他可以借机逃走。   刘文炳审讯过后,验证了朱由检的猜测。间谍中有人在皇庄疑似见过多尔衮,当时只知道是自己人,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朱由检略显懊恼,明明猜对了,结果还是疏忽大意,那多尔衮该逃走了吧?   刘文炳觉得不会,虽然他们大队人马为葡萄牙国王和索菲亚送行,却并未放松皇庄附近的关卡守卫,不出意外的话多尔衮闯不出去。   “吩咐下去,派些人继续跟着,一直送到大沽口,看他们入海。”   刘文炳问:“那我们呢?”   朱由检向西面一指,“返回皇庄,搜捕多尔衮。”   ……   在剑山与翠微山的夹缝,官道依地势而建,从此穿越而过。   要想从皇庄向北,此处是最便捷的通道,除此之外至少绕行几十里。   二十多名军卒守在这里,领头之人是锦衣卫的百户,剩下的多数是顺义县衙的差役。   有七八个壮汉从南面来,手里拿着铁锹、锤子,看样子是在皇庄工地里干活的民夫。   锦衣卫百户示意大家警惕,待来人近了,他喝道:“什么人,可有个官府下发的路引?”   “皇庄的,盖房子的民夫。”   “民夫?可有皇庄管事的手书?”   要什么手书?民夫中有个红脸汉子,骂骂咧咧的说:“老子就住在附近,每日来来往往,回家还得别人同意吗?再说了,老子根本不识字,你能拿我咋地?”   衙役们极少受到挑衅,立即有几个围上来,盯着红脸汉子看,“哪的?给本大爷说清楚。”   他们虚张声势,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没想到对方不是善茬,红脸汉子的刀子已经拔出,刺穿了最前面一个衙役。   红脸汉子身后几人一拥而上,每个人都手持利器,与对方杀作一团。   那名锦衣卫百户立即明白了,这些人是女真奸细。   可他还是小看了对方,在猝然攻击下,己方已经倒下五六人。   这不止是突然,更重要的是敌人彪悍,他们个顶个的是高手。   锦衣卫百户心中一沉,知道面对的是谁,很可能是他们苦苦搜寻的女真贝勒多尔衮。   可事实让他绝望,虽然己方人数占优,战斗力却难以企及。   他不得不亲自杀入战阵,和对方死拼。   一边人多,一边战斗力强,双方各有死伤。总体来说,锦衣卫和衙役倒下的多,但对方人少,倒一个少一个,双方还是处于均势。   这时候,有四个人溜了过去。   锦衣卫百户看到了,但胳膊被砍了一刀,剧痛下他只能集中精力打斗,无暇去管溜走的四个人。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女真奸细死了多半,剩下三人带伤逃走。   锦衣卫百户没有能力追,他身负重伤,手下的衙役们死伤殆尽,仅剩几名锦衣卫大多有伤,追上去未必能赢。   “快!燃起狼烟!”   此处没有烽火台,却有准备好的柴草和羊粪,白日里点着后非常显眼,附近的关卡都会看见。   这时候,有个报信的军卒跑来,不好了,县衙大牢被劫了,一批犯人逃走。   锦衣卫百户脑中嗡的一声,许是刚才失血过多,他没扶住直接倒在地上,气喘吁吁的问:“到底怎么回事?县衙有狱卒把守,怎会被劫?”   “劫狱的人太多了,总共有五六十人的样子。被劫走的大多是奸细,最近官府从各处抓来的,走了有近百人之多。”   五六十,加上近百人,差不多是一百五,还有刚才闯过去的几人,还有其它城池抓到没送来的。   真是想不到,在锦衣卫的眼皮底下,竟然隐藏这么多女真间谍。   来人哭丧着脸说:“最要紧的,那个爱尔礼,女真二贝勒阿敏的儿子,也跑了。”   锦衣卫百户想,幸亏另一个大人物索诺木不在县衙大牢。   他没来得及庆幸,只见眼前是黑压压的人群,喊杀着冲过来。   来报信的说,这便是从县衙大牢出来的人。   他话音未落,已经跨上马匹,要去下一个关卡通知情况。   锦衣卫百户被留在当场,直想哭。   他已经身负重伤,手下人中没几个能打的,遇到一百多人的进攻,只有死路一条。   他眼睛一瞪,重新举起了刀。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矣,情愿最后疯狂一把。   没有人冲向他,因为他不在通过的关键位置。   一百多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锦衣卫百户傻愣愣看着,他们到了眼前,又离开了眼前,渐渐与自己远离。   几名负伤的手下奇怪的看着他,大人,我们没罪吧?   “不战死沙场,就是罪过。”   可他们实在阻止不了,相信皇帝会宽恕他们的。   多尔衮已经过去,大牢里的犯人也已经通过,这支队伍人数不少,前面的关卡未必拦得住。   对锦衣卫百户来说,他已经尽力阻挡,还燃起了狼烟,算是基本完成任务。   只是不知道,皇帝为何将犯人移到县衙的大牢?既然转移了,为何不加派人手看管?   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根源是皇帝的误判。   可他不敢说,只能先回去找上级领导认错,希望能看在他身负重伤的份上饶恕他的罪过。   距离天黑还有很长的时间,顺义皇庄还会发生什么大事,现在都还是未知数。   他虽然只是个锦衣卫百户,却看到平静背后的暗潮汹涌。从现在的情况看,大明的举动不能说没收获,却也举步维艰。 第186章 女真勇士   朱由检回到皇庄,见到一批低头认错的。   顺义县令为首,包括县丞、主簿、捕头、牢头在内,大家为县衙大牢被劫请罪。   朱由检心想这算什么罪,县衙大牢本就是个简易的看守所,寻常的看守没多少,防备不严是朕的过失,你们无须自责,都回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尤其是县令,朱由检告诉他,知道上一任县令是谁吗?   文震孟文阁老,已经入内阁位极人臣,你要学习他的先进经验,在本职岗位上发光发热,说不定有一天也能升官发财。   县令忙不迭谢恩,他想过升官,但没想过皇帝嘴里会说出“发财”二字。   他已经听到动静,朝廷要统筹各地的收税,县衙里的人员由朝廷统一发工资,他这个县令收入猛增,的确有“发财”的趋势。   顺义县令一帮人走了,留下请罪的是锦衣卫百户。   他原本只需向上司请罪,顶多到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但骆养性拿不定主意,带着他一同等皇帝,锦衣卫办事不力,请陛下一并责罚。   朱由检拍了拍他的肩膀,吩咐道:“下去疗伤吧!当差办事,尽力而为,你做了该做的,没有罪。”   “可是……”   骆养性也没有想到,皇帝会如此仁慈。   朱由检很想表达,这不是仁慈。   锦衣卫百户只有那几个人手,遇到强悍的敌手无法战胜,又何必非得搭上性命才算鞠躬尽瘁?   他现在很好,做了该做的,又留下有用之身,将来还能为大明朝效力。   还有县衙大牢被劫,朱由检明知守卫不多,还敢把一批重要犯人关在里面,为何啊?   对啊,骆养性和刘文炳都看着他,讲讲吧,留在这里很安全,为何非要转移到县衙大牢,真的只是没地方放吗?   当然不是,朱由检之所以把他们转移到县衙大牢,之所以没有加派人手,就等着有人劫狱。   骆养性两人懂了,陛下这是在刮骨疗伤。   为了清除队伍里的“污垢”,他使出雷霆万钧的手段,将所有女真间谍全部吸引出来,最好是一个不剩。   不管那些人能否逃脱,朱由检的初步目的达到了,女真辛辛苦苦多年营建的间谍体系崩塌,再次塑造需要很久的时间,足够朱由检将其KO。   朱由检打开了那副小些的地图,他命人绘制顺义周边的地形图,目前一百余名奸细汇合在翠微山中,已经被驱赶到了这座凌云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刘文炳问:“陛下早知他们会来这里?”   朱由检指着地图上画的那些红点,“这些都是关卡哨所,发现狼烟后全部警备起来,女真只有一百余人,还真能过五关斩六将不成?   他们分散或许有机会逃脱几个,集合在一起只能被困,最后被困在凌云峰倒是个意外。”   接下来怎么办?   朱由检耗了这么久,终于要看到胜利的曙光,向上仰攻损失太大,不如守住道路困死他们,等他们投降。   ……   凌云峰上,多尔衮扯落头上的假发,恶狠狠的抛入山涧。   大家看到他的金线鼠尾,还有光秃秃的前额,有人劝道:“贝勒大人,留着有用呢!为何要丢弃!”   有什么用?全完了!   人高马大的多尔衮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不自觉的叹口气,全完了。   他必须承认,太大意了。   前不久女真在张家口附近的草原上吃瘪,一万精兵死伤殆尽。   多尔衮认为是大汗皇太极无能,女真人在野外已经十几年没打过败仗,换成自己指挥一定是另一番景象。   在这次窃取火炮制造技术的行动中,多尔衮亲临指挥,夺走图纸,抓获两名佛郎机火炮专家,刚开始的时候进展顺利。   多尔衮会诡计得逞,会全身而退,回到盛京后成就一个舍身犯险的传奇故事。   不是明国厉害,只是他们的皇帝朱由检重视。   只怪多尔衮做事情没选好时间,正好撞上朱由检在顺义皇庄,这位皇帝调集一切力量应对,从头到尾没离开指挥一线。   多尔衮有时自己都想不明白,明国皇帝为了抓到自己,不止是设关卡、抓间谍,而且还调动关宁军、东江军和科尔沁三路征伐。   要知道,虽然女真在新败后有些疲惫,上面三路军队同样没有完全准备好,这场战斗是临时发起的,后果很难预料。   对女真来说,这是一场举国之力进行的战斗,仓促之间便已经发动,多尔衮不愿意和自己的行动挂钩,却又不得不承认,大明皇帝很可能就是为了抓住他。   在多尔衮身前不远处,爱尔礼看着他,两人差着辈分,年纪却相差无几。   爱尔礼是阿敏的儿子,是努尔哈赤弟弟的孙子。多尔衮是努尔哈赤的儿子,算起来是爱尔礼的叔叔。   “十四叔,有什么打算?”   多尔衮看着他,不管眼前是危险还是从容,多尔衮都要表达出自己的欣赏。   同样都是人,在盛京时自诩铁骨铮铮,但是在爱尔礼和琐诺木之间,遇到困境后高下立分。   爱尔礼饱受折磨,尝尽锦衣卫的十八般刑具,仍能破口大骂,宁死不愿意吐出一个字。   你再看琐诺木,被抓住后还没送回来,半路上全给招了,导致女真的间谍体系崩溃。   爱尔礼受到夸赞后表示感谢,他身体有伤,坐在那里还需要有人扶。   “十四叔,你武艺高绝,应该有办法杀出去。我写了封信,希望你能送给我的父亲。”   多尔衮站起来,坐在他身侧,伸出胳膊环抱着他,“少说丧气话!只要我多尔衮能离开,你就能离开。”   爱尔礼指了指下面,明军越聚越多,就我这伤势,走路都费劲。   多尔衮看过以后感觉汗颜,就知道明国皇帝不会善罢甘休,他为了抓自己挑起大规模战争,如今眼看困住了,又怎会无动于衷?   他看到爱尔礼手中的信,突然意识到自己也需要写一封。   不是一封,最好是很多封,放在不同人的身上,只要有一个返回盛京,便可以呈给大汗,让女真人都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多尔衮要控诉琐诺木,这个沽名钓誉的射雕手,很多人眼里英雄般的人物,是他毁灭了女真的情报网,是他最终害了自己。   多尔衮还要在信里歌颂爱尔礼,酷刑之下仍能矢志不渝,这样的男儿才配得上女真勇士的称号。 第187章 等的就是你   凌云峰钻入云霄,从上到下只有一条险道,可谓是易守难攻。   可惜啊,多尔衮知道根本守不住。   为何呢,峰顶上树木不多,藤本植物不少,食物不算充足。更可气的,没有水,一点一滴都没有。   如果几天之内不下雨,上面的一百多人全得死,这也是下面明军只围不打的原因。   多尔衮第一天什么都没干,仗着大家还有随身携带的吃食和水,勉强混过一天。   到了第二天,他听见下面有人喊话,让他投降。   多尔衮宁愿死在这,他怎会投降?   或者,他愿意选择更惨烈的形式。比如,从最高处跳下,落进万丈深渊。   爱尔礼经过一日的休整,这会已经能独立行走,他看着下面的悬崖,对多尔衮说:“或许没有万丈,咱们下得去。”   你看这峰顶,别的东西没有,唯独藤条有的是,用它们结一条绳子,尽量向下探,以十四叔的身手,说不定能顺利下去。   山中有雾气,多尔衮并不能看得太清楚,但是他认可爱尔礼的说法,用藤条下去是可能生还的。   说干就干,在多尔衮的带领下,一百多号人开始编绳子,越长越好。   这项工作持续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正午,峰顶实在没有多余的材料,感觉绳子已经足够长,一端绑住一块巨大的青石上,另一端顺下了山涧。   有人开始向下滑,隔一段会喊一声,渐渐地没有动静,应该是距离太远。   还要继续吗?   过了很长的时间,下面传来声音:“下面是安全的!”   听不太清楚,但如果竖着耳朵仔细倾听。没错,下面是安全的,通过绳索可以抵达。   多尔衮大喜,吩咐军卒一个接一个的下去。   到最后,峰顶上的人所剩无几,爱尔礼有些犹豫,他伤势没有完全好,估计下不去。   多尔衮拍拍他的肩头,放心吧!十四叔带你下去!   爱尔礼摇了摇头,还是不连累十四叔,你快走吧!   下面传来明军攻打的动静,没时间犹豫了,多尔衮吩咐剩下的几人挡住,他一只胳膊环抱爱尔礼,另一只手握紧藤条,借助两条腿踩住岩石,几个起落之后已经滑下去一大截。   他无愧于女真头号勇士的称号,抱着一个块头不小的成人,一条胳膊绰绰有余。   他们很快到了崖底,多尔衮刚刚落地,将有伤的爱尔礼平稳的放在地上。   他要喘匀了气,然后决定下一步的举动。   奇怪的是,已经下来那么多人,怎么一个都看不到,他们哪去了?   就在多尔衮左右找寻的时候,只听到噗通一声,一名手下从高空垂直落下,重重的砸在地面,直接惨死当场。   这是没抓稳吗?   显然不是,多尔衮紧接着看到,那根费了他们很大功夫编好的藤条,从空中飘荡而下,显然是被人砍断。   不用问,峰顶留下的几人全军覆没。   好在多数人逃到了这里,只是不知,他们去哪了呢?   这是个谷底,能看到的都是山壁,地上有杂乱的足迹,应该是自己人留下的。   多尔衮歇息过后,扶起了爱尔礼,顺着足迹向前走。   爱尔礼说:“十四叔难道不怀疑他们?”   “为什么要怀疑?”   “你是头领,我也是个贵人,他们为何不等等,而是独自走了呢?”   “不知道!”   多尔衮满腹狐疑,但是没用,总不能赖在这里不走,苦思冥想找答案吧?   如果前方真的有危险,那是无法躲避的。还不如冲上前去,像个勇士般战斗,或者像个勇士般死去。   无论如何,必须像个勇士,就像你在锦衣卫逼迫下宁死不屈,而不是琐诺木那样的背叛。   爱尔礼回答:“我从未想过做什么勇士,只不过女真人有自己的傲气,绝不会轻易屈服。”   “好样的,若是能返回盛京,我一定劝大汗嘉奖你。”   说到盛京,两人都有些神色黯淡。   刚刚失去最核心万名精兵的女真,面对来自不同方向的三路大军,未必能赚到便宜。   即便是打赢了,女真地盘上的百姓会受到骚扰,他们的庄稼将难以丰收,很多人和牲畜会被掳掠。   今年挺过去了,那明年呢?   大明可以让辽东荒芜千里,他们还有山海关内的两直隶十三省,女真有什么?难道要回归渔猎的生活?   在多尔衮看来,这是一种很无赖的做法。身为勇士,我们应该面对面的厮杀,而不是玩弄阴谋诡计。   他和爱尔礼走着走着,然后两个人的四只眼睛都瞪大了。   前方不远处的山坡上,绿树掩映中有一个凉亭,亭中有三个人在饮茶,亭外有十几个人侍立。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凉亭?   多尔衮认出其中一人,他此前跟着阿敏来过北京城,见过皇帝朱由检。   没错,明国的皇帝在此。   朱由检也看到他们俩,招手喊道:“等你们很久了,过来吧!”   多尔衮知道逃不掉,也打不过,索性扶着爱尔礼进了凉亭坐下。   不多不少,两个空位。   朱由检乐呵呵的说:“别人都知道朕是个节俭之君,今日为了迎接两位,单独建了这座凉亭。一壶老酒,四碟小菜,两位不要嫌弃寒酸。”   多尔衮饿了这么久,怎会嫌弃?   爱尔礼反而是噘着嘴,宁愿饿死,也绝不吃大明的饭菜。   朱由检劝道:“何必太过于执拗呢?汝父阿敏贝勒也曾受到朕的款待,就在顺义皇庄内。”   爱尔礼理都不理,多尔衮在大快朵颐。   朱由检用眼神瞥向爱尔礼,你是不是演的有点过?   多尔衮不管那些,在峰顶饿的前胸贴后背,饥肠辘辘之下,哪怕你饭菜里有毒,多尔衮也认了。   他不止自己吃,还示意爱尔礼也吃,说不定一会还要被严刑折磨,吃他们一点算什么?   一会功夫,这壶酒见了底,多尔衮摸了摸滚圆的肚皮,吃饱了。   “陛下怎知我等会来此处?还要煞费苦心的提前修建凉亭。”   朱由检修凉亭,说白了就是装逼用,他要创造一个更好的氛围,与多尔衮深入的探讨人生。   “你们女真在大明有强大的间谍网络,应该知道朕在顺义住过很久,尤其是登基前做信王的那段时间,在顺义时经常上山打猎或者游玩,对翠微山还有旁边的剑山了如指掌,不敢说一草一木铭记于心,至少哪里有山峰,哪里有山谷,道路有几条,全部清清楚楚。”   多尔衮率人刚刚登上凌云峰,朱由检立即意识到可以围住唯一下山的道路,峰顶上有藤条他是知道的,沿着另一侧悄悄下来是常规操作,朱由检只需要找个地方侯着,不愁他不来。   多尔衮总算知道,为何早下来的人不见踪影,原来都被明国这边给抓了。   下来一个抓一个,完全没有反抗的机会。   至于为何最开始那人喊“安全”,全是在刀剑胁迫之下的无奈之举。 第188章 黑白颠倒   广阔的黑土地上,大汗皇太极亲自出征,率领三万女真骑兵奔驰。   按照设想,他应该已经碰到毛文龙和朝鲜的联军,结果让他大失所望。最新的消息传来,毛文龙率军后退,速度还很快。   皇太极相信,只要自己想,一定能追上毛文龙,将其痛打一顿。   即便他跑回老巢,躲在皮岛上,甚至退到朝鲜境内,皇太极一样能将其揪出来。   但是不行啊,皇太极遵循十几年前萨尔浒之战的策略,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毛文龙不是死脑筋,他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皇太极要是率领主力追去,固然能给毛文龙和朝鲜人一个教训,后方怎么办?   听闻关宁军和科尔沁人正在靠拢,他们会不会进攻盛京城?   女真举国之力只有五六万,前段时间损失一万,虽然做了些补充,保持人数在五万以上,却意味着平均战斗力的下滑。   更何况,这些人忙于战事,家中无人劳作,不少百姓缺衣少食,还能坚持多久?   皇太极只能退兵,选择向西迎战关宁军和科尔沁人。   两天过后,皇太极的军队刚刚临近大凌河,听闻东边又出事了,毛文龙和朝鲜人没有跑远,见女真主力走了,他们又开始攻城掠地,先后六七座堡垒被攻破,几千百姓被掳走。   而关宁军和科尔沁人很有趣,他们见皇太极率领主力来了,非常配合的避开锋芒,全军退到大凌河的另一岸。   隔着宽阔的河面,他们想看皇太极怎么做,会不会渡船来战?   皇太极并无良策,要想战胜对方必须过河,又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过,必须找另一处地方偷渡,然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关宁军显然是不想给机会,他们和科尔沁的队伍拉开,监控着很长一段河面,皇帝给他们下了命令,只要和皇太极僵持住,那就是胜利。   皇太极被搞得没办法,几番思虑过后,只好下令分兵,让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各率五千人向东攻击毛文龙,他本人率领剩下的两万主力在此寻找战机。   ……   翠微山谷的一处凉亭里,朱由检等多尔衮吃完,问:“饱了没?要是饱了,咱们谈正事。”   多尔衮岂止是饱了,有点撑,打嗝。   这饭菜,似乎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的。   朱由检命人精心准备,连最时髦的辣椒都用上了,怎会不好吃?   大明的繁华世界你不懂,甚至从没有见过,想都不敢想。你以为来过京城就算有见识吗?   如果有空可以去江南,游一游苏杭,看一看南京的秦淮河,那纸醉金迷的劲头,一定会让你流连忘返。   多尔衮说道:“别审讯了,反正我什么都不会说,肚子吃饱了,要杀要剐随便。”   朱由检没准备杀他,缓声道:“常听人说,你是女真第一勇士,也算是一代人杰。朕杀了你,恐怕会担上骂名。可是呢,朕又不能留你,因为你终究不能为朕所用。”   多尔衮没反应,朱由检对他的判断是对的,不可能投降,人家为什么要留你?   朱由检早给他想好了去路,“葡萄牙国王阿方索已经在前往厦门的路上,如果进展顺利的话,三两个月有望赶走盘踞在夷州的西班牙人和尼德兰人,朕会将你送往厦门,你根思葡萄牙国王去里斯本吧!”   多尔衮听大明官话都吃力,乍一听这个牙那个牙,还什么尼德兰,满脑袋浆糊,什么意思?   爱尔礼用女真话给他讲解一遍,原来如此。   朱由检不愿意杀,更不愿意放他回去,长期软禁是一个办法,但是不如送去葡萄牙人的船队,以多尔衮的勇猛,一定能够在葡萄牙独立的战斗中立下赫赫战功,既可以让他发光发热,又不会影响大明对女真的作战。   爱尔礼用女真话劝多尔衮顺从,大明皇帝的建议两全其美,你不用投降,也不用死。   朱由检吓唬他,需要航行几万里才能到,那是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信心坚持到底吗?   多尔衮不傻,相反他非常机智。   明知道朱由检用的是激将法,他不屑的哼了声。   不过呢,既然不用死,为什么不去尝试?他只是不怕死,又不是喜欢去死。   多尔衮看了眼爱尔礼,对朱由检说道:“我可以答应你去远方,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否则的话,一切免谈,我宁愿去死。”   “愿闻其详!”   多尔衮指着爱尔礼,“你们必须放了他,让爱尔礼毫发无损的返回盛京。”   朱由检露出为难的表情,“他可是阿敏的儿子,留在大明是一个非常好的筹码,皇太极不拿出两座大点的城池,朕是不愿意放人的。”   多尔衮嗓门很高,喝道:“那你就杀了我吧!什么葡萄牙,什么里斯本,老子哪都不想去。”   朱由检假意和刘文炳、骆养性商量,到最后很犹豫的说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朕便放了爱尔礼。”   多尔衮大手一伸,取纸笔来。   在峰顶,他曾经想写几封信,万一女真队伍里有人活着回去,便可以将信交给大汗皇太极。   只因没有纸笔,又忙着结绳逃命,这件事耽搁下来。   现如今大明皇帝表态不杀自己,多尔衮又想起写信的是,有些东西必须告诉大汗,告诉全体女真贵族。   朱由检让他写,为表信任,扭过头去不看。   其实,多尔衮写的是女真文字,即便在女真内部,也没有多少人会写、会看,朱由检又怎能看得懂?   现场却有一人能懂,他便是骆养性。为了女真,他每日处心积虑的想办法,派往辽东的间谍一批接一批,画了所有女真贵族的像,能听懂他们的话,也认识他们的文字。   在信中,多尔衮可谓是声泪俱下,表达了自己的遗憾之情。   此外,他提醒女真大汗,琐诺木的背叛显而易见,他是千真万确的叛徒。   爱尔礼截然相反,他饱经折磨仍坚忍不拔,可谓女真人的骄傲。   因此,多尔衮愿意答应大明皇帝的要求,不得不跟随葡萄牙人去几万里之外,换取爱尔礼自由的返回里斯本。   多尔衮请求女真大汗,一定要重用爱尔礼。   骆养性觉得,面前的皇帝太犀利了,他算出女真人会劫狱,之所以放爱尔礼在内,就是想让他逃脱,最后回到女真,协助他的父亲阿敏与女真大汗对抗。   原本觉得还缺点什么,有了多尔衮的亲笔信,爱尔礼可以理直气壮的返回盛京城,声色俱厉的指责琐诺木。 第189章 赏罚分明   朱由检刚从顺义皇庄回来,听闻宝翠阁的皇后周婉言在打宫娥,心中觉得非常奇怪,她上次不是全改了吗?怎么又出来作妖?   没来得及处理国政,朱由检径直到了宝翠阁,看到宫娥和宦者都跪在地上,只有皇后在屋子里摔摔打打,不时出来砸碎东西的声音。   王承恩喊了声“皇帝驾到”,把暴怒中的周婉言叫醒。   周婉言看到朱由检,扑到怀里就开始哭,非常委屈的样子。   朱由检莫名其妙,心想你脾气这么暴躁,谁敢欺负你啊,为何哭成个泪人似的。   他首先想到海兰珠,别的嫔妃都不在,只有海兰珠与她争宠。可是,海兰珠已经有孕在身,不太方便招惹周婉言……   要么就是李康妃,可是现在的她不怎么热衷名利,每日来宫里更像是上班,到了时间就会返回宫外的驸马府,和她的女儿、女婿团聚,应该不会与周婉言结仇。   “快说吧!到底怎么了?”   周婉言见皇帝语调提高,这才止住哭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娴妃怀了孩子,陈昭仪怀了孩子,现在连皇贵妃都有了身孕,唯独我没有……”   苍天呢,居然是这个原因。   朱由检把手探到她身后,用力在肉最多的地方拍了下,该打啊你!   “要不是脾气这么大,要不是心眼那么小,你说不定早就身怀六甲。你上次不是答应朕好好的吗?怎么又闹?”   朱由检看了眼门外,冲宦者和宫娥喊:“把房子收拾了。”   周婉言问:“那臣妾我呢?”   “朕陪你生孩子去!”   “大白天的……”   朱由检把她叫到隔壁的暖阁,真正的教训才刚刚开始。   怎么着,像上次认错那样,先跪下?   周婉言有些害怕,真要跪。   朱由检一把拉住,“朕跟你开个玩笑,过来坐。”   周婉言眼角还带着泪,小心翼翼坐在旁边,像个刚犯了错误的孩子。   “朕虽然近期在皇庄,宫里的事多有耳闻。听承恩说,你比以前温婉可人了很多,做事情顾全大局,对宫娥和宦者也很好,还经常拜访李康妃,怎么今天突然……”   周婉言又流出两串泪,还不是孩子吗?她们都有,为什么我没有?   朱由检揽住她的肩膀,说道:“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可能是你的原因,也可能是朕的原因,所以你不要自责。”   “可是……陛下最近来臣妾房中更多,为什么娴妃、陈昭仪和皇贵妃都有了,唯独臣妾没有?”   “有时候生孩子是一种运气,咱们和孩子之间是一种缘分,我知道太医的很多秘方,一会给你试试。”   周婉言不知道,秘方是药吗?   不一定,也可能是一种技术,或者一种姿势。总之呢,你听朕的就对了。   不过呢,朱由检脸一沉,在生孩子之前,还是先治你得罪。   周婉言惊道:“臣妾有什么罪?”   “你打骂宫娥和宦者,损毁宝翠阁的物品,还不知罪?”   周婉言起身跪倒,这一次朱由检没有拉她。   刚才怜惜,是因为夫妻情分。现在责罚,是因为她有犯错。   明明前不久刚答应皇帝的,今天又犯了,不责罚怎能服众?   周婉言低着头,不敢说话。   朱由检说道:“向每一个无端被你打骂的人认错,至于损毁的东西,三倍的价格从每月例钱中扣除。”   周婉言点头答应,的确是她的错。   可是,臣妾太想要一个孩子了。   想要就来啊,该罚的已经罚完了,朕喜欢孩子,更喜欢生孩子的过程。   ……   盛京城内,大明喊这座城市沈阳,皇太极率领军队返回。   出去的时候三万人,回来的时候还是三万人,算是毫发无损,本应是值得高兴的事。   皇太极却满脸阴沉,他几乎一个人没死,却也一个人没抓到,干巴巴跑了大半个月,平白消耗军粮,什么都没得到。   刚开始的时候,他坚持萨尔浒之战“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战略,全军向东先扑毛文龙和朝鲜军,结果对方撤退的贼溜,皇太极想追又担心大后方。   等到皇太极抵达大凌河畔,想与关宁军、科尔沁人决战的时候,毛文龙在后面兴风作浪,连续攻克多座堡垒,抢走大量的人口和牲畜。   皇太极只能放弃此前的战略,分兵给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   仅剩两万人的他,遇到沿河死守的敌人,连续多日找不到合适的战机,直至对方主动撤走,再想追来不及了。   整个过程中,除了毛文龙又是攻城又是抢人抢钱,其余队伍基本没有作战任务,晃荡一圈又回去了。   大明朝只是多花了一些军费,多耗费一些粮草,皇太极这边悲催了。   要是以前,皇太极不会甘心失败,他一定会揪住其中一路,至少追出千儿八百里,让你尝尝女真铁骑的厉害。   可今天不行,他们粮草短缺,军卒甚至吃不饱肚子,怎么保证战斗力?   还能以战养战吗?大明那边坚壁清野,除了城池几乎一粒粮食都没有,想攻城又非一朝一夕之功。   皇太极痛恨朱由检的移民政策,他为了对付女真无所不用其极,居然放任辽东的大片土地荒芜。   皇太极又不能不承认,大明朝这一招太过于霸气,直接将女真置身于险恶之中。   眼下还没有进入夏天,女真人已经饿得面黄肌肉,夏粮收成几何尚未可知,今年多半是个难熬的荒年。   皇太极满心忧虑,他看到阿敏和莽古尔泰在窃窃私语,心中有些不快,你们又在密谋什么?   阿敏打马过来,禀告道:“大汗,多尔衮被大明抓住了。”   皇太极神色为之一怔,多尔衮是他的十四弟,同父异母的弟弟,女真人公认的第一勇士。   “那爱尔礼呢,琐诺木呢?还有女真在大明的情报网。”   阿敏将一封信交给皇太极,自己看吧!   爱尔礼回来了,信是他替多尔衮捎来的。   琐诺木已经背叛女真,他现在是大明皇帝的座上宾。   至于情报网,全毁了,所有间谍全部卷入,没有人逃过追捕。 第190章 江南奴变   朱由检回归京城的第三天,和周婉言还没有生出孩子,皇庄那边却派人追过来了。   不是妃嫔们想她,而是几位大臣出了事。   朱由检很奇怪,什么事不能写道奏疏,非要着急忙慌的跑来京城?   他看到了陈子龙,督建顺义皇庄的负责人。看到了徐霞客,他刚刚为新学招聘的老师。   陈子龙说,徐光启也要来,只是碍于公务繁忙。   除了他们,还有在朝的文震孟、周延儒,连阁老和工部尚书都来了,看样子他们为了同一件事,朱由检顿时警觉起来,又怎么了?   朱由检发现徐霞客跪着不起,他可不是矫情的人,虽然官职低微,却并无阿谀奉承的习惯。   陈子龙拉他,徐霞客才颤颤巍巍站起,他年纪并不算大,却突然有了老态龙钟的感觉。   朱由检坐在龙椅上,问道:“到底何事?”   陈子龙禀告道:“近几日,松江、苏州、金陵多处出事,有恶仆联合起来欺压主人,尤其是徐学正所在的江阴。”   朱由检转头问徐霞客,“家中可曾出事?”   徐霞客带着哭腔说道:“除长子带拙荆侥幸逃出,其余家中二十余口被暴民所杀。”   朱由检沉默了片刻,一度忘了安慰。   真是摁住葫芦浮起瓢,大明朝地域宽广,各地总有事情发生。   他刚刚返回京城,陕西赈灾的事情进展顺利,秦良玉率白杆军平叛初见成效,河南、山西爆发的疫情得到控制。   正当他决定重点关注东南收复夷州的事,陈子龙和徐霞客带来这么一个难题。   相关奏疏呈上来,朱由检比对着地图,发现南直隶、浙江、安徽多地发生奴仆攻击主人的事件,轻点的绑缚主人,分了家中的钱粮,严重的杀人放火,然后占山为王。   在陈子龙和徐霞客嘴里,他们是恶仆,是暴民。但如果放在另一个历史时期,那不就是农奴翻身把歌唱,非常正能量的农民推翻三座大山中的一座?   但朱由检不能那样说,江南是大明朝的摇钱树,保持稳定是官府的主要任务。   不管是平民、地主,还是签了卖身契的奴仆,都是大明朝的子民。   工部尚书周延儒开口奏道:“陛下,不过是一两个月时间,江南各处风云变幻,恶仆生事有愈演愈烈之势,不可不察啊!”   他是宜兴人,同样是大户人家,据说奴仆数百,虽然暂时没有遭遇不幸,他忧心不已。   毕竟,做官只是份工作,大家迟早还是要返乡的,这相当于后院起火,在京城做官的大佬们纷纷表示待不住了。   文震孟是朱由检的老师,内阁阁老,他言道:“朝中官员多位家境殷实,蓄养奴仆或多或少,此风若不能及时禁止,恐怕会人心惶惶。”   朱由检点点头,江南一带出的官员占了朝堂上半数左右,他们都挂牵家中的事,朝中事务又怎能办好?   “诸位爱卿,有何建议?”   文震孟道:“恳请陛下拟旨,命各地官府严加防护。”   周延儒紧随其后,奏道:“望陛下允许士绅团练,蓄养猛士以自卫。”   陈子龙温和一些,似乎不愿意给皇帝添麻烦,只是想请个假,去松江老家把父母接到京城,躲一躲风头再说。   而徐霞客只是暗自流眼泪,一心想为家人复仇。   朱由检以前看历史没有这段,也许是他一知半解,并不知明末历史上还有江南“奴变”的发生。   怪不得明末经济那么糟糕,地方上烂事太多,税赋自然收不齐,地方截留必然多。   朱由检刚想推动江南地区的经济改革,任命钱龙锡以内阁辅臣身份统帅南京六部,钱谦益为吏部尚书,加上户部的黄宗羲、江南织造的王体干,开展诸如摊丁入亩、规范商税等一系列改革措施。   这场变故相当于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有一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架势。   朱由检看着眼前的几位臣子,说道:“文先生建议官府严加防护,官府又有多少兵力,怎么防护每一位士绅的家?再说了,官府是天下子民的官府,并非大户人家的奴仆,它不止保护士绅,还要保护平民,包括奴仆。”   “周尚书说士绅可以组织团练,自己养一支队伍护身,可万一团练队伍反了,士绅又靠什么保护自己?”   “人中说接家人避避风头,朕是认可的,却并非长久之计。徐学正家中遭遇不幸,朕非常痛心,待抓获犯事之人,一定按律法严加惩处。   但家中仆人会斩杀主人,做主人的似乎也应该反省,平日里是否有过于压榨苛刻之处。”   四个人保持沉默,皇帝话糙理不糙,大家说的那些看似有理,其实都不是彻底的解决办法。   朱由检想的是,谁能替朕巡抚江南?   阁老钱龙锡去了,大名士钱谦益也在,还有宣懿太妃和大太监王体干压阵,这等人员配置还需要别人来巡抚吗?   朱由检摇头,他们谁都办不好。   算了,朕勉为其难,去一趟江南,不把事情揉碎了、搓成粉,再塑个形状,江南未来的十几年还是不会平静。   以前朱由检外出,无论是天津还是塞北,抑或只是回趟皇庄,群臣都是持反对意见。   今天朱由检提出下江南,眼前四人从阁老到尚书,居然没人反对。   江南正在爆发所谓“奴变”,这是一个阶级的奋起反抗,姑且不讨论对错,问题之棘手让人难以处理。   钱龙锡不行,文震孟不行,徐光启、袁可立、孙承宗……   这些人派去江南,没人能摆平。   朱由检成为唯一的选择,此事涉及朝中半数官员的切身利益,关系大明朝国运的兴衰,更影响到无数签了卖身契的好人或个别坏人。   朱由检治理的是一个体系,体系内并无绝对的好与坏,只有运转的是否顺畅,是否符合整个国家的利益。   文震孟代表内阁,周延儒作为工部尚书需要走出去看看,陈子龙就算了,留下来好好处理皇庄建设的事,家人的事交给朕来办。   徐霞客怯怯地发问,微臣是否可以同往?   他级别太低,能见到皇帝是因为私交,陪同巡视江南貌似不够格。   “徐学正有家仇要报,可以同往。不过呢,朕事先劝一句,一切以大明律法为准绳,莫要做出过激之事。”   至于时间,此事刻不容缓,待明日朝会结束,立即出发。 第191章 京营八部   皇帝下江南走的是运河水路,从北京一路向南,抵达德州时突然停下。   前来迎接的山东巡抚李精白扑了个空,他有些后悔来晚了。   只怪昨夜新纳了一房小妾,报信的等到天明才说,他起床后马不停蹄,赶到济南渡口乘船迎上,没等他到达德州,听闻皇帝突然靠岸,要商议什么军国大事。   李精白找人打听,见到太监王承恩。   王承恩告诉他,皇帝身边有内阁文震孟、司礼监刘若愚、礼部尚书杨嗣昌陪同,此外还有今年殿试的状元郎刘若宰、二甲第二名管绍宁,以及顺义大学的一位学正。   徐霞客嘛,对于皇帝的身边人,不管官位高低,李精白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人没必要上岸开会啊,他们有事情可以在船舱里商量,为什么要在德州停留?   王承恩附耳小声告诉他,军国大事,保密。   哦……   李精白假装知道。   他听说徐弘基来了,这人是魏国公,以太保头衔任职漕运总督。   至于还有什么大人物,李精白没法问,只能退到一边,找地方坐着等候。   房间里,朱由检身边除了文震孟、周延儒和杨嗣昌,魏国公徐弘基在列,他从北京一直跟随,要通过他管辖的运河,向皇帝汇报上任后的各项工作。   除此之外,便是从京城紧急赶来的,首先是兵部尚书阎鸣泰、都督府孙承宗、都察院袁可立,以及军界的黄得功、周遇吉等数人。   就连蓟辽总督袁崇焕、三边总督洪承畴、辽东巡抚毕自肃等一同赶到。   朱由检明显是要召开军事会议,不知道的还以为边关又起战事。   其实边境线非常平稳,察哈尔人已经被迁入蜀地,后来投降的岱青和粆图一同平定青海去了。   女真那边皇太极被折腾的够呛,别说是出兵骚扰了,能挡住毛文龙和关宁军的扰乱已属不易。   本次会议很重要,以至于孙承宗、阎鸣泰听闻皇帝要走之后,带领与会人员从身后追来,到德州才算碰上。   会议第一项,王在晋和李邦华汇报边军及各地营军的裁军情况,总体来说进展的很顺利,军户纷纷转为农户,需要安置的都已经分配田地。   下一步的工作重点转移,主要是现场核查各省卫所和营军的具体落实情况。   朱由检表示认可,大明的军队裁撤进展的非常顺利,当场任命王在晋少保头衔,改任京营副总管,协助自己管理京营日常事务,李邦华挂兵部侍郎衔,与王在晋继续分管军队裁撤和军户安置问题。   会议第二项,辽东巡抚毕自肃,以及总兵官满桂、吴襄等人汇报,辽东战局平稳,鞑子大汗皇太极据说回去后感染风疾,最近不会有什么大的举动。   只是有一件事要请示,蓟辽督师王之臣近日染病不起,还请朝廷做出调整。   朱由检早看到此人没来,王之臣的心思,他是懂的。明朝的这些封疆大吏,通常都不得善终,王之臣仗着最近表现不错,装个病或许能躲过一劫。   朱由检并不欣赏他的能耐,但人家最近几个月的表现是称职的,无论是作战,还是裁军,亦或是朱由检调走两千关宁铁骑,王之臣自始至终都非常配合。   既如此,朱由检吩咐道:“既然王督师病重,不如请他去顺义皇庄调养,待病情好转后再做安排。”   至于接替的人选,朱由检看向袁可立,“袁先生,辽东战局的关键在未来一到两年,需要老成持重之人主持。你的身子骨比孙先生还好些,不如辛苦一遭,事成之后朕为你封侯。”   袁可立早想出去,都察院的事情比辽东更为繁琐,改变官场风气任重而道远,他着力培养学生黄道周,现在有足够的能力接班,他可以放心的去辽东建功立业。   “谨遵陛下旨意,不过老臣斗胆向陛下要两个人,还望成全。”   “谁人那么幸运,能被袁先生看中?”   袁可立说道:“勇卫营孙应元,勇猛过人,去沙场杀敌更能战平生报复。还有兵部职方司郎中陈奇瑜,今日没有来,此人调配得当,又颇有计谋,可堪大用。”   朱由检想了下,孙应元是守卫自己和皇宫的一尊大神,又忠心又能干,有些舍不得。   陈奇瑜在宣府大捷时出了几条计策,朱由检不能说他错,却觉得太狠毒了,没怎么采用。   转念一想,孙应元是一只雄鹰,不能总困在紫禁城里,应该给机会让他展翅飞翔。   陈奇瑜更是如此,他只有遇到信任他,给他机会展现的人,才能迸发出诸葛孔明那般的足智多谋。   “朕虽有不舍,还是忍痛割爱。袁先生到辽东后务求平稳,不必急于一时,只要不败便是胜利。”   袁可立领旨谢恩。   现场的多数人不理解,在他们眼里,女真只是一帮土匪,剿灭他们天经地义。   现在形势很好,大明对其形成夹击之势,为何不趁胜追击,将女真人彻底绞杀呢?   朱由检来自后代,知道女真人的厉害。   袁可立熟悉辽东,也知道其中的艰难。   会议开始第三项,关于京营改编的事情,这才是今日军事会议的主题。朱由检示意孙承宗,直接公布吧!   京营改编此前的结构,重新组建八部、两卫、四师的新体系。   第一部是以前的五军营,兵力达到最多的两万人,以步兵为主,周遇吉为总兵官。   第二部在三千营的基础上扩建,从关宁铁骑调来的两千人并入其中,全部都是骑兵,总兵力目前在七千左右,交给黄得功统领,副将是曹变蛟。   第三部是苦心训练的新兵,还是叫神机营,优势在车阵和火器使用上,人数是一万人,总兵官是从陕西来的贺人龙。   第四部是卢象升的天雄军,仍旧是一万人,补充一员副将叫左良玉。   第五部是孙传庭的秦兵,人数已经接近一万二,朱由检给他派了个副将,年轻人吴三桂在其中锻炼。   第六部是武林高手组成的保定军,索菲亚走了,军卒流失接近一半。   朱由检兴许是有感情在里面,没有拆散这支军队,而是调张家口的总兵虎大威来京,任保定军总兵官。   第七部是义乌军,袁崇焕为总兵官,暂时留在宣府、大同一线。   第八部留给了察哈尔人,粆图和岱青率领这支蒙古军队正在平定青海人数经常变化,等回来后朱由检会充分整合,留下两万人足够。   上面是京营八部,除此之外还有两卫,分别是锦衣卫和勇卫营,前者由骆养性统领,勇卫营的孙应元刚走,暂时交由御马监掌印太监高起潜统率。   剩下的四师是什么玩意?   其实指的是水师,因为将来的重心在海洋,朱由检从现在开始搭建水师的雏形,毛承禄统领的这支八千人队伍常驻登莱,称为登莱水师,主要任务是运送粮草,并配合关宁军、东江军作战。   郑芝龙的队伍最强大,称为厦门水师。   此外还有巡航长江流域的称为长江水师,已经汇集各方力量组建的南洋水师,平时常驻在琼州,也就是后来的海南岛。   如此一来,京营八部是十万人,两卫加起来有三万左右,加上水师,大明的京营拥有兵力接近二十万。   朱由检想好了,只要牢牢掌控这么一支军队,把他们练的坚不可摧,拿下女真不在话下,争霸南洋指日可待。 第192章 德州十景   李精白总算见到皇帝,今日天色已晚,船队最好明日出发,他要尽地主之谊。   朱由检走到德州,突然间不那么着急了。   你说请客,那就去吧!多了解风土人情,对治理国家大有裨益。   不过呢,德州的府衙还是不去了,地方官府算不上民间,要吃就去街边小摊,你把这身官服扒了,换一身便装,陪朕到处走走。   朱由检以前很喜欢私访,因为露面次数太多,尤其是大庭广众下出场,搞得京城里很多人都认识他。   以后再想偷偷出宫,只能请高手化很长时间的妆容,太麻烦了。   这里是德州,德州的百姓不认识他,正好一起出去逛个街。   李精白是有些担心的,听闻皇帝出行,作为地方大员怎敢不迎接?   只因太仓促,皇帝突然要逛街,他什么准备都没做,难免会有些担心。   朱由检反过来还要劝他,放轻松,逛个街而已,你紧张什么?   在明代,德州是个大城市,沿运河两岸非常热闹。   朱由检身后跟着刘文炳和王承恩,听李精白介绍德州城。   德州有著名的十景,刚才运河靠岸那地方不远是剑冢秋风,据说是古代将军埋剑的地方,冢前有几棵白杨树,每当秋风袭来,黄叶在风中翩翩落下,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前面不远是陈公堤,有德州十景中的古堤芳草,这是九百年前陈尧佐任职德州时所修。   朱由检指着堤坝对刘文炳说:“看到没,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陈公铸造三百里堤坝,让德州九百年免于水患,这才是真正的名垂千古。”   刘文炳回答:“陛下收服察哈尔,结盟科尔沁,打败满洲鞑子,功业何其卓越,名垂千古也该是陛下您啊!”   朱由检望着他,言道:“淇筠你变了,以前没这么爱拍马屁。”   刘文炳摸摸自己的鼻子,我有吗?   领路的李精白指着说,前面是书台夕照,当年董仲舒读书的地方。   朱由检摸摸肚子,饿了。   一会再去看,咱们先填饱肚子。   李精白左右看看,只有一家烧鸡铺,看店面未免太寒酸了点。   朱由检却说:“此处看起来甚好,别找了,就这吧!”   这间烧鸡铺门面很小,里面也不大。   整个厅堂内,只能摆下三张桌子,朱由检选择最大的那张,与李精白等人围着坐下。   既然是烧鸡铺,应该有烧鸡了,朱由检在皇宫可没吃过这东西。   还记得在前世,小时候的朱由检特别爱吃烧鸡,却一年到头吃不了几次。   这一回来德州,他上岸不久就问当地官员,德州扒鸡听说过吗?   没有!   那说明德州扒鸡还没有发明,刚才李精白带着一路走来,朱由检一直到处瞄,总算看到一个带“鸡”的店铺。   不用问,朱由检肯定先点烧鸡,剩下的荤素搭配,赶紧做。   此时没有别的客人,店小二开始忙活,掌柜的却跑了出去。   朱由检还问呢,你家掌柜的不一起干活,你能忙得过来吗?   店小二说道:“几位大爷照顾生意,点了这么多,小的且得忙活一阵,还请恕罪则个。”   朱由检又问:“现在是吃饭的点,为何客人这么少?”   “回大爷,德州城里卖扒鸡的都没有铺面,多是推着车、挑着扁担沿街叫卖。我家扒鸡做的地道,掌柜的才开了这家店,来我们这的大多买完扒鸡就走,留在此处用餐的的确是少了点。”   原来如此,“那扒鸡什么时候能做出来?”   “上一锅刚卖完,这一锅还要多等会,小的先给你们上别的菜,大爷们先吃着、喝着。”   朱由检很喜欢店小二的干脆利索,反正今晚不走,他一点都不着急。   李精白把酒斟满,几个人朋友相称,在德州这座运河边的大城市,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扒鸡还没出锅,朱由检有点吃饱了,催促了几次,店小二说快了。   有人进了店门,对店小二说了几句话。   店小二冲朱由检一桌说道:“诸位先喝着,缺酒自己来拿,小的去去就回。”   朱由检摆摆手,去吧!去吧!   刘文炳很奇怪的看着他,“表兄,你今日怎么表现如此轻浮,对人未免太热情了点吧?”   朱由检刚才还嫌他过于恭维,刘文炳改的很快,直接言语攻击。   不过呢,李精白和王承恩也觉得,今天皇帝的表现过于殷勤,对谁都主动打招呼,就连店小二都不放过。   朱由检心里美啊,现在店内没人,他可以分享自己的喜悦。   在今天的军事会议上,王在晋和李邦华的裁军进展顺利,袁可立答应亲去辽东指挥,京营八部、两卫、四师成立,这意味着大明军改和边防的阶段性成果,距离朱由检设想“固本强元”的目标咫尺之遥。   这等大事,朱由检在当场能憋着不乐,已经是难为他了。   更何况,他一路上急匆匆的走,突然发现一个道理,所谓“奴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世上谁愿意卖身为奴,谁想签个卖身契?   朝廷需要民间有那么多奴仆吗?还是想要更多的平民?   无论这波浪潮是谁掀起的,朱由检要想解决,必须先给“奴仆”们一个说法。   既然这个现象存在多年,不应该武断的否定。   朱由检要正视这个问题,出台关于奴仆的法令,至少让奴仆想获得自由身时有章可循,让奴仆有自己的基本权益,让官府的管理能介入到这个人群。   朱由检没准备解放奴仆,他要规范全流程对奴仆的管理,他们的性命不再轻如草芥,他们想赎身时会有公正的价格,他们有自由婚配、生育的权力,他们与主人不再是简单的主仆关系。   几个人都听明白了,又是皇帝所谓“经济学”那套,不是主仆关系,那是什么?   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只是与普通的雇佣相比,他们付出的代价和得到的回报不同。   朱由检在解说关于奴仆的问题,几个人听得津津有味,皇帝到底是有文化、有见解,思路十分的清奇。   突然间,朱由检停住了,他抽了抽鼻子,熟悉的味道。   什么味道?   当然是烧鸡了,不觉间店小二出去够半个时辰,怎么还不回来,灶上的烧鸡该炖好了吧?   朱由检闻到香味,肯定熟了,先拿两只过来啃着。 第193章 德州扒鸡   店小二回来的时候,两只烧鸡已经下肚,朱由检摸着圆圆的肚皮,回忆以前熟悉的味道。   这不就是烧鸡,就是有名的德州扒鸡吗?   店小二也觉得奇怪,以前家里的烧鸡不是这样。   他恍然间惊觉,犯错了。   刚才一去这么久,锅里的烧鸡煮过了火,和平时的火候完全不一样。   锅里还有好多只,等店小二挨个捞出来,顿时间香味四溢,就连已经吃得打嗝的朱由检几人,还想再来一只。   店小二跟着掌柜干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闻到这样的味道,他忍不住撕了块鸡肉放在嘴里,那味道简直了,比以前美味了许多。   店小二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原来烧鸡还可以这么好吃?   这时候,掌柜的也回来了,同样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个意思?   朱由检今天尤其的主动,亲自开口劝他尝一尝。   掌柜的尝过后赞不绝口,今天的烧鸡做得好。   和平日有什么区别吗?只是店小二出去,煮的时间太久。   朱由检告诉他,看来啊,做烧鸡就得大火煮、小火焖,延长制作的时间。   店掌柜竖起大拇指,这位贵客总结的太对了。   烧鸡的香味很快传遍大半个街道,闻到的人跑来观瞧,有人买走了烧鸡,等到朱由检想带两只的时候,这一锅烧鸡已经售罄。   店掌柜高兴坏了,原来这么做烧鸡更受欢迎,他见朱由检几人衣着讲究,肯定是达官贵人,走上前询问:“不知贵客能否给这种烧鸡取个名字,小的明天找人写块匾挂在门外。”   ——朱由检想起一首打油诗——   热中一抖骨肉分,异香扑鼻竞袭人。   惹得老夫伸拇指,入口齿馨长留津。   不如叫它五香脱骨扒鸡吧!   掌柜的愣了下,喜形于色,不停向朱由检鞠躬,贵客好文采,取得名字也好。   朱由检有什么文采,都是以前听说的打油诗,也不知念的对不对。   他却不知道,因为自己不经意的到来,德州扒鸡早早的诞生,很快会声名鹊起,成为德州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掌柜的高兴之余,神色间有些不快,店小二先发现的,在旁边小声问:“掌柜的,外甥女的事情还没解决?”   掌柜的叹口气,人家是山东巡抚,咱惹不起。   现场没什么杂音,虽然他俩声调低,朱由检还是听见了,看了眼李精白,你干什么坏事,拿掌柜的外甥女怎么了?   李精白露出无辜的表情,但事情到了头上,他得问清楚。   “掌柜的,不知你刚才提起的,外甥女如何了?”   掌柜的说道:“贵客有所不知,小人的外甥女家住济南府,近日被山东巡抚,那个李大人给抓走了,强迫她做了自己的小妾。   她父母寻死觅活的,你说说,小人去哪说理去?就这点产业,怎么和人家李大人比?”   李精白一脸尴尬,他最近是纳了一房小妾,可那是自愿的,他花真金白银买来的。怎么到了店掌柜嘴里,成了强抢民女了?   最讨厌的,皇帝就在身边呢!   刘文炳憋着笑,等着看他的好戏。   李精白带着哭腔喊:“陛下,微臣冤枉啊!”   陛下?   掌柜的和店小二奇怪,这都什么称呼,闻所未闻。   店小二先反应过来,陛下不是对皇帝的专称吗?   再看朱由检的神态,身边人对他的敬重,尤其是李精白紧张的样子。   这难不成真是皇帝?   “陛下为草民做主啊!”   店掌柜在小二示意下,终于意识到什么状况,跪倒后磕头如捣蒜,不断的喊冤,状告山东巡抚李精白。   李精白的脸,真的白了,吓的。   他也跪倒在地,陛下,微臣冤枉啊!   加上店小二,地上跪倒三个。   店掌柜还奇怪呢,这位大人怎么也……   刘文炳忍住笑,告诉店掌柜,“他就是李精白,你要状告的人。”   朱由检一拍桌子,原告、被告都在,既然被朕赶上了,咱就审一审。   他原本指的是店掌柜,结果李精白抢在前面,“陛下,微臣先说!”   “那日,微臣去翠花楼……”   刘文炳插嘴问道:“翠花楼是什么地方?”   “青楼!大明湖畔不远!”   巡抚逛青楼,还是丢脸的事情,李精白顾不上那么多,继续道:“微臣看中一个刚来的女子,于是花费五百两银子将其买下,昨日刚刚纳为妾室。”   嗯?   朱由检眉毛一竖,怎么个意思?官员敢娶青楼娼妓,这可是犯法的?   刘文炳轻轻用筷子敲了两下,提醒朱由检,你当初迎娶陈昭仪,也是类似的行为。   朱由检瞪了他一眼,不让你拍马屁,你提意见还上瘾了?   李精白继续说:“臣是付了银子的,一分没少。真的不是强抢民女,臣冤枉啊!”   好了,你说完了?那轮到店掌柜。   “那女子是草民的外甥女,小妹出嫁到济南府的张家,原本家境殷实,不料这两年妹婿染上赌瘾,将万贯家财输了个精光。   他家只有一个女儿,是小妹的掌上明珠,突然被一帮子人抢走,等到小妹拿着钱追到青楼,听闻已经被山东巡抚李大人接走了,再想去巡抚衙门要人,根本进不去。”   刘文炳问:“你说输了个精光,怎么还能拿着钱?”   店掌柜解释道:“小妹当掉了她的首饰,还是当初带过去的嫁妆。”   朱由检敲了敲桌子,刘大人,你问的不是重点。   他转过头,问李精白,“店掌柜说的可否属实?”   李精白道:“微臣并不知晓前面的事。”   “那么,娘家上门要人,你可知晓?你派往青楼买人的,可否真的付了钱?”   这……   李精白的辩解是无力的。   朱由检相信他不是故意,整个案情非常清楚,就是一个大户人家因为赌博家破人亡,心肝宝贝被人抓走抵债卖到青楼,不巧被巡抚看见给买走了。   现在人家不乐意,当掉首饰和嫁妆想讨回闺女,可李精白已经纳为妾室。   朱由检问:“是我说的这样吗?”   双方都点头,李精白刚纳了小妾,府上喜气洋洋。   店掌柜的小妹家鸡飞狗跳,夫妇两人讨不回女儿就想去死。   “李爱卿,此事与你相关,身为地方大员,却犯了这等事情,朕先不责罚。”   李精白静静听着,然后呢?   “你连夜折返济南,务必将事情处理妥当。待朕的船队抵达济南码头,要当堂听你和原告的说辞,到时要是还不能让朕满意,后果如何你知道的。” 第194章 治大国如烹小鲜   浩浩荡荡的队伍不见了,朱由检也不着急忙慌的赶路。   刘文炳很奇怪,你不是说“江南奴变”动摇了社会根基,必须及时将其扼杀在摇篮里,怎么突然间如此悠闲?   朱由检问他,上次让你多读些书,你不会是刚看完《金瓶梅词话》,就以为自己博览群书了吧?   刘文炳纳闷,那还咋地?除了那本书,金圣叹和管绍宁还有什么新作品吗?   “《道德经》总该读过吧,里面有一句话,治大国如烹小鲜。”   刘文炳直摇头,什么意思?   朱由检放弃和他对话,你们家怎么也算皇亲国戚,一个国公夫人,两个侯爵,怎么就不重视家教呢?   刘文炳撇撇嘴,我们家发达是在你登基以后,这才不到一整年的时间。   在刘文炳小时候,夏天游泳,冬天滑冰,家里有点生意,倒是送他去了私塾,不喜欢啊!   朱由检摆手,不跟你胡咧咧了,皇后和皇贵妃到了吗?   “回陛下,文阁老和周尚书已经去迎接,很快会登上我们的船。不过……”   “不过什么?”   “没事!”   刘文炳想说,江南盛产美女,你好不容易从紫禁城出来,到了莺歌燕舞的江南,现在快到初夏时节,正是风光最美的时候,为何不寻芳觅影,好好体会下江南美人的风姿绰约?   你现在可好,带上皇后周婉言,出了名的醋坛子。还有皇贵妃海兰珠,据说一言不合就掏枪的主,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朱由检早看出他的意思,朕去江南是为了政事,又不是找艳遇。   你为了政事,为何要带皇后和皇贵妃呢?   朱由检无语,恨不得送他去参加奇葩说,直接颁发bbking。   刘文炳捂住自己的嘴,不说话,成了吧?   心里还在想,奇葩说是个什么东东,后面那个更没听懂,像顺义皇庄那群西洋人的话。   不过呢,他还是要挪开手,告诉皇帝,“只有前后两条船,会不会有辱皇家脸面?”   朱由检知道他想问什么,不知从何时开始,刘文炳说话也开始讲艺术了。   自从离开德州,朱由检命令解散随行的大多数人员,只留朝中几位大臣,还有必要的护卫。   被解散的人并不敢走远,他们会想办法在后面跟着,包括刘文炳安排的众多锦衣卫。   朱由检让大臣们乘一条船,他和家眷在另一条船,这有些微服私访的意思了。   刘文炳觉得他是脑子抽了,西山遇刺那一次忘了吗?还有在尚儒客栈遇到陈仁锡豢养的江湖侠客,多危险啊!   朱由检毫不在意,似乎没长记性。   经济学告诉我们,凡事未必要做到极致,安全与效率之间是一个平衡,绝对安全通常意味着效率低下。   规范与乐趣之间同样是相对的,你都一板一眼了,很难妙趣横生。   用专业术语讲,叫什么边际效应递减。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这时候,皇后周婉言和皇贵妃海兰珠到了,刘文炳、王承恩等人纷纷退出。   朱由检拍了拍左右的位置,一个坐左边,一个坐后边,快过来。   皇帝这是要干嘛?   荒淫无道,你信吗?   不,朱由检有事情要嘱咐,别磨蹭,遵朕的旨意行事。   明代以左为尊,周婉言坐在了皇帝的左边,海兰珠坐在了右边。   说实在的,自从上次的事件之后,周婉言不太敢惹她,这妮子是真敢动手的。   朱由检轻抚海兰珠的后背,又摸了摸周婉言的小手,问道:“你们知道朕为何把你们喊来吗?”   两人摇头,并不知。   “要不,你们猜猜,一人猜一次,猜对了有赏。”   周婉言猜测,“陛下嫌我等太闷了,带去江南散散心。”   也对,不全对。   海兰珠说:“陛下让臣妾开开眼界,知道大明江山秀美。”   还是有几分道理,又不够贴切。   算了,朱由检公布答案。   “朕要处理一件棘手的事,走到一半突然想起老子道德经里的一句话,治大国如烹小鲜。”   周婉言从小受到很好教育,言道:“这句话的意思是治理国家要像是烹饪小鱼,油盐酱醋都要恰到好处,火候要刚刚好,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   朱由检摇头,这不是朕要的答案。   海兰珠虽然读过儒家经典,可《道德经》是道家的,她并未涉猎。   朱由检当着两位夫人的面,说道:“治理国家就像在锅里炒小鱼,你不能总是翻炒,那样会炒烂了。这句话的意思符合老子一贯的思想,无为而治。”   既然是无为而治,为何陛下还要亲自跑一趟?不管不顾不就行了吗?   朱由检觉得,你这是对“无为而治”的理解有问题。   所谓无为而治,意思是创造一个好的环境,让身处其中的人各行其道,只要遵守规范就可以功成名就,就可以明哲保身,只要不犯错就能随时全身而退。   也就是说,朱由检此行不是去平灭山贼,不是替谁平冤昭雪,不是治谁的罪,更不是替谁家报仇,在此类问题上绝对不能展现自己的雷厉风行。   作为皇帝,他应该从全局考虑问题,想一个让所谓“奴变”消失于无形的办法。   两人都点头,也不知是否真的听懂。   朱由检具体的想法在政策层面,他一路走一路深入民间,了解大明子民各阶层的真实想法,出台一个符合实际的办法,让卖身为奴的人权益受到保障,让他们有机会摆脱奴籍,同样不能委屈买奴仆的人,毕竟他们在以前的环境中并没有犯错。   这是个两难,但如果成功了,就是双赢。   朱由检没打算“成功”,他把目标定位成“改善”,让这种关系趋于缓和,那就是非常大的成功。   济南府已经越来越近,在抵达江南以前,朱由检要去江南府办一件事。   周婉言和海兰珠问什么事,朱由检笑着告诉她们,带你们一起去,大闹官府衙门,好玩吧?   两人愣了,敢情皇帝是来玩的?   天色不早,咱们……先船震吧?   周婉言抬头看外面,现在才上午,什么天色不早? 第195章 历城县衙   济南府的历城县衙,有人敲响门外的“鸣冤鼓”。   县令大老爷被惊出,已经好多年没人敲响,今个这是怎么了?   上堂之人立而不跪,身后还跟着一群“亲友团”,看架势牛气哄哄。   县令一拍惊堂木,敲鼓人不但要跪,而且还得先挨三十杀威棍。   没别的,这是规矩,如果谁都可以随便敲响,县令就不是县令,整日不用干别的了。   来人不跪,因为他有秀才身份,上堂免跪。   县令有点郁闷,大明律明文规定,有功名的人上堂时不跪是可以的。但杀威棒是规矩,打你三十不多。   来人问:“你还真打啊?”   县令发现师爷在使眼色,挤眉弄眼的。虽不知究竟,还是先不动手,如果到时候知道来人是故弄玄虚,再打也不迟啊!   那就说一说案情,为何喊冤?   来人说:“家住西街点心铺的刘掌柜,有个如花似玉的宝贝千金,年仅十二岁。前不久因为欠钱,女儿被抓走抵债,现如今做了人家的童养媳。青天大老爷你说说,这可如何是好?”   县令一拍惊堂木,大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何冤之有?   师爷又冲他使眼色,不能这样说。   县令为何反应如此果断,源于他本人与案情有关。   那个抢走刘掌柜女儿,带回家做童养媳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本家弟弟。   县令的堂弟在济南府做买卖,与刘掌柜有生意往来,原本点心铺的买卖风轻云淡,几乎是旱涝保收,没想到两人合伙投资瓷器。   刘掌柜被人坑了,这才后悔鬼迷了心窍,为什么非要赚大钱?   等到债主上门讨债,女儿被强行掳走,他苦无良策,只能到处伸冤。   可县衙大堂上坐着的是人家债主的堂兄,刘掌柜来过一次,被打得躺家中俩月。   按说此事已经罢了,县令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居然又有人旧事重提。   师爷端着茶碗去了后堂,县令虽不够聪明,却也知道其中蹊跷,很识相的跟着进去。   师爷见县令来了,立即说道:“老爷,此人器宇不凡,绝非寻常之人,切莫大意啊!”   县令也在琢磨这事,在历城这个地界上,从没听说这个人。   师爷提醒,人家不是说了嘛,只是路过此处。   路过此处也多管闲事?   他说了,顺天府人氏,去江南进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今天要替刘掌柜讨个公道。   师爷劝县令,最好态度好一些,先把事情遮过去,待此人走后,该怎么判再说。   两人商议好,重新走出来,县令坐堂,师爷在一旁记录。   来人踱来踱去,好像是等急了,见县令出来,问道:“青天大老爷,不抓人审问吗?”   县令记住师爷刚才的提醒,你说抓,那就抓吧!   “来人呢,传西街点心铺的刘掌柜。”   堂下之人愣了下,提醒道:“青天大老爷,抢走他女儿的元凶呢?为何不传?”   县令摆摆手,“传!传!传!”   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双方是有契约的,等他们来了还是这么判,哪怕你顺天府来的,还能怎么样?   堂下人不同意他的说法,杀人偿命是对的,但必须是官府依照大明律,严格按照审判程序才能杀人,如果百姓都可以自己去完成,每天要有多少命案?   欠债还钱也是对的,如果两人商议认可,在不违背法治的前提下可以自行完成。如果两人不能达成一致,则需要官府出面解决。   总之呢,来人认为,刘掌柜的女儿被掳走,这件事不能简单归结为债务。   县令听他侃侃而谈,有些不耐烦了,惊堂木一拍,斥责道:“休得胡言乱语!”   堂下人抬眼瞪他,竟然让县令不寒而栗,那眼神似乎能杀人。   师爷用眼色在劝,小不忍则乱大谋,先不要招惹眼前的瘟神。   堂下人转头看到师爷,开口说道:“小生还有一桩冤情要倾诉。”   县令心想,你是一肚子苦水?难道是窦娥转世?   堂下人嘴巴不停,继续道:“南关有个光棍汉叫赵五……”   此话一出,师爷险些倒下去。   赵五是个光棍汉没错,还是个街头混混,因为实在没混出来,跑去师爷家中做杂役,前不久骡马惊了,他很倒霉的被顶在墙上,就此丢了小命。   师爷是东家,家中伙计出事,他得负责啊!   这师爷不是个善茬,只是命人一张草席裹着给草草埋了。   别看赵五平时没人搭理,现如今死了,他的亲戚朋友反倒是多起来,合伙跑到师爷家闹事,让他赔钱给赵五健在的老娘,还让他买像样的棺木安葬赵五。   师爷仗着是衙门的人,找衙役帮忙驱散了人群,过程中还发生争斗,有那么几个被打伤。   如果说师爷刚才以为是巧合,现在已经能够清晰无误的判断,堂下站着的人是专程找茬的。   一个敢来县衙门找茬的人,岂会是善类?   师爷见多识广,还是慌了。   他与县令“眉来眼去”,两人用眼神反复交流多次,还是拿不定主意,到底如何对待来人。   这时候,西街点心铺的刘掌柜到了,抢了他女儿的“恶人”也到了,还有南关光棍汉赵五的老母亲。   堂下之人指了指师爷,“你是被告,过来站着。”   然后,他看到县令,“你要是不会审案,小生替你审!”   “大胆!”   县令已经忍无可忍,给你脸你还不要了是吧?   “来人呢!”   县令一发令,两侧的衙役开始有节奏的喊出威武的动静。   堂下之人笑了,你还要给小生用刑?   “目无尊长,挑衅公堂,本老爷给你用刑,又有何妨?”   已经有人过来,准备先摁倒打板子。   师爷不再规劝,既然来人要对付自己,那就随他去吧!挨打活该!   恰在此时,济南府的知府大人到了,这是县令的顶头上司。   让县令更意外的是,山东布政使来了,按察使来了。   这都是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事?   没等他想明白呢,有人来报,山东巡抚李精白到了。   作为一个县令,知府还能经常见,但亲自到场是罕见的事。   至于布政使、按察使,一个管政务,一个管诉讼,都是山东一地的大员,知府的上级领导,是县令平时想巴结都未必能进门的,现在全来了。   最后是山东巡抚李精白,总揽山东各项事务,还挂着兵部侍郎的头衔,他能出现在历城县衙,真是想都不敢想。   这些人到齐之后,谁都不理县令,掀开官袍冲堂下的年轻人跪倒。   县令错愕的看着,听这些人一起,山呼万岁。   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县令也跪在地上,口呼万岁! 第196章 山东试行   敲响鸣冤鼓,闯入历城县衙,此人正是皇帝朱由检。   他的亲友团阵容强大,从内阁文震孟、工部周延儒,到锦衣卫刘文炳、新科状元刘若宰,还有内宫的皇后和皇贵妃,以及太监刘若愚和王承恩。   朱由检被请到了堂上,坐在刚才县令坐过的地方,他惊堂木一敲,有冤的诉冤,快快说来!   大家都站起来了,唯独县令和师爷,长跪不起,头也不敢抬。   刚才谁要给皇帝用刑的?   朱由检不是睚眦必报的人,示意两人先起来,咱们就事论事,有罪的严惩,没罪的,你不能拿人家怎么样。   朱由检先看县令,“朕没有表明身份,你用刑没什么,朕不怪你。”   县令刚松一口气,没想到皇帝话锋一转,问道:“西街刘掌柜的案子,你是怎么判的?此事交由按察使、济南知府复审,你若有包庇嫌疑,立即查办。”   山东按察使和济南知府连忙站出来领命,他们只从皇帝的语气判断,必须查办历城县令。   朱由检听完原告刘掌柜,以及被告的陈述,他想先发表点个人看法。   “刘掌柜欠钱,是否是被告欺诈,此事值得推敲。若证明刘掌柜是正常生意赔钱,那么被告有权要求偿还,此其一。”   其二,刘掌柜偿还有多种手段,包括借钱,典当东西,卖了店铺、祖产,等等。他没有同意卖出女儿,那被告便不能强行索取。   所以呢,被告必须立即将人家女儿送回去。至于刘掌柜怎么还债,官府要协助审理确定。   其三,朱由检看向太监王承恩,写信告诉刑部尚书朱纯臣,像被告与县令有亲密关系的情况,是否应该回避?如果大明律没有明文规定,那刑部应该想办法补救。   王承恩答应下来,大明朝在这方面是考虑过的,只是皇帝没那么清楚,既然已经提起来,可以让刑部重新修订。   好了,此案就是如此,刘掌柜和女儿团聚,欠债的事还需审理。   朱由检接着看向师爷,你的事怎么算?   师爷吓坏了,当即带着哭腔表示,立即赔钱,厚葬赵五。   朱由检很满意,你如果没犯别的错误,这么安排是妥当的。   但朱由检要的不是这些,他今天闯入县衙不是捣乱,不是要展现皇帝的威风,他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做。   “诸位以为朕想做青天大老爷,想为民做主,想体验决定别人生死的感觉?”   朱由检直摇头,都没有。   “朕今天来,让诸位共同见证两个看起来不起眼的案子。刘掌柜那件事告诉大家什么?赵五之死又意味着什么?哪位爱卿给朕说说?”   朱由检示意济南知府,你是地方官,管着历城县,先说说自己的看法。   济南知府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官员应该体察民情,凡事处理妥当……”   朱由检听他长篇大论,渐渐没了兴趣,还是让山东按察使说吧。   此人是个小块头短胡子的中年人,言道:“微臣踏入仕途多年,从县令、知府到按察使,见过的类似案件层出不穷。身为父母官,每起案子详细斟酌,根据情况作出判决。   微臣以为,大明律虽然齐全,在细节上仍有欠缺,为官者无不期盼,大明律能不断补充修订。”   朱由检点点头,按察使的水平比知府高,他站在实际工作的角度,提出“有法可依”的重要性。   大明律很全,很好,但是要与时俱进。   为官员,也为百姓,提供日常的行为准则。   朱由检满怀期待,看着李精白,“巡抚大人,你也说说吧!”   李精白诚惶诚恐,他新纳的小妾有问题,在德州府的烧鸡店内刚被皇帝批评完。   他已经做了补救措施,并想好怎么回答,只是现场人多口杂,多少有几分不好意思。   朱由检早看出来了,多说一句,“朕问你对刘掌柜、赵五两起案件的想法。”   李精白多聪明的人啊,见皇帝给台阶下,他立即领会到意思,眼神里满是感激。   “回陛下,微臣以为,刘掌柜虽欠钱,他仍是刘掌柜,不是谁都可以拿他东西,更不是别人可以抢他的女儿,如果协商不成,官府的权威还在。   赵五虽然是街头混混,他既然给人做长工,那主家就应该给长工应有的待遇,长工死了,主家该怎么办应该与对方加上商议,商议不成必须官府出面。”   朱由检对李精白的答案还算满意,见众人都在等着听自己讲话,他朗声说道:“刘掌柜的女儿做了人家的童养媳,是不是“奴”?赵五成了县衙师爷的活计,又是不是“奴”?”   前者勉强是,什么都要听人家的。后者呢,更像是雇佣关系。   朱由检此行的目的是处理“江南奴变”,不止是认定谁对谁错,他要挖掘深层次的东西。   刘掌柜的女儿不得不做“奴”,她有没有不做的权力?   赵五也是,他听起来是长工,其实吃住都在师爷家,给人家干活,没几个工钱,死了用草席一卷,这和奴有什么区别?   朱由检知道,这个国家需要平民,而不是奴仆。   如何从源头上遏制奴仆的产生,这是平息所谓“江南奴变”的重要一环。   所以,官府要分析奴仆产生的各个途径,有多少是家贫而卖身为奴的?   有多少是身不由己被迫为奴的?有谁是为了逃避税收自愿为奴的?   官府如果解决这些问题,给百姓一条活路,让做奴仆的没法逃避交税,是不是奴仆就不会这么多,更不会造成社会的动荡。   其二,朱由检认为,必须增加有钱人持有奴仆的成本,才能有效遏制越来越多奴仆的产生。   其三,朱由检一路上都在思考,怎么保障各行当从业者的权益,不管你是奴仆,还是雇佣关系,官府要出台一系列措施,让你享有自己最基本的权益。   其四,必须给奴仆一个可行的赎身办法,只要他们足够努力,在满足一定条件之后,官府认可他们重新成为平民。   堂下众多官员听到后若有所思,皇帝今天来真的不是胡闹,他要告诉大家一些道理,他要表达从深层次处理“江南奴变”的决心。   李精白任务最重,他犯了个小错误,被皇帝揪住了。   现在不说,不代表事情了结。   朱由检要让他“戴罪立功”,立即将刚才的想法转变为官府的条文,首先在山东全境试行,成功后向江南、向全国推广。 第197章 大明湖畔没有夏雨荷   细雨朦胧中,朱由检走在大明湖畔,却没有找到夏雨荷。   他甚至没有去找,左边是皇后周婉言,右边是皇贵妃海兰珠,又何须夏雨荷的出现。   海兰珠不理解皇帝在历城县衙的举动,奴隶就是奴隶,为何要阻止呢?   朱由检把问题转交给周婉言,皇后你说呢?   周婉言从民间走出,对社会上的现象多有了解,她也觉得做奴隶不好,但是总归有人会去做,何必强求呢?   朱由检告诉他们,“朕是皇帝,凡事都有一个判断标准,那就是会否让大明朝变得更强大。你们想想,有更多安居乐业的百姓更好,还是乐意看到大户人家奴仆成群的现象?”   两名女子一路上听皇帝谈税收,如果税收是衡量国力强弱的标准,那么自然是能交税的百姓多了好。   所以说嘛,即便不能废黜奴仆的存在,把他们的数量压缩在很小的范围内,这是保障税收增长、社会稳定的基础。   海兰珠,你们草原上有很多奴隶,大家对此习以为常。在战争中,俘获奴隶是主要的目标之一。   原因很简单,你们需要“征服”别人的动力,而且并不影响大汗的财力。   大明朝不同,国家强大与否很大程度取决于人口,唯有自由的百姓多了,国家方能强盛。因为种种原因,大明朝发展至今,奴仆的比例极高。   据说,在江南很多地方,有些财主家中有数百甚至上千的仆从。这样的人家多了,大明朝会有多少人是别人的附属品?   朱由检说过,只要地里生产的粮食够了,那么人口就是生产力,就是促进经济发展的源动力。   可这些奴仆是不自由的,不是想生就生,想干什么就能如愿的。   因此,大量奴仆的存在,其实是制约大明朝快速发展的症结之一。   周婉言和海兰珠都听懂了,皇帝忧国忧民,他这趟出来做的是大事。   别人以为皇帝游览大明湖,其实他内心一直想着“奴变”的事,怎么为这种现象定下基调,怎么让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这是她近期的重点工作任务。   大明湖上有艘船向这个方向行来,李自成带领几人拦在前面,以防船中有诈。   朱由检示意他们放松些,莫要紧张。   即便来的船有敌意,又能拿自己怎么样?   渔船靠岸了,船上有个渔民噗通跪在地上,请皇帝责罚!   朱由检觉得好笑,你犯什么事了,朕为何要责罚你。   渔民说:“草民是贱户,一生一世吃住在船上,不被允许靠岸。因此,草民的一只脚踏上岸,其实已经触犯了大明律。”   朱由检觉得匪夷所思,怎么还有不被允许上岸的?   转念一想,眼前看到的事情有点蹊跷,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既然你违反大明律,那就去县衙门投案自首吧!”   渔民吓坏了,怎么是这样的结果?   他见皇帝几人离开,在地上膝行向前,哭嚎:“陛下为草民做主啊!”   朱由检回过头来,“快说!朕只给你三句话的机会,你要是说不明白,那就是自己无能。”   周婉言和海兰珠一起看皇帝,平日里态度谦和、爱民如子,怎么今天凶神恶煞,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渔民说道:“草民听说军户已被取消。”   “第一句。”   “既然军户可以没有,我等渔民是否应该考虑?”   “第二句。”   “请陛下圣裁!”   嗯,第三句。渔民的表现很不错,三句话有理有据,表达的非常清晰,说完了。   朱由检问道:“告诉朕谁教你的,朕便替你做主。”   这……这……   渔民想说,却又摇了摇头,他不认识啊!   “那你告诉朕,此人在哪里?”   渔民想了一会,不知在哪里。不过此人长相不俗,可以说异于常人。   “怎么个奇怪法?”   “此人面白肤嫩,明明是个男子,却比女子还要水灵通透。”   朱由检转头问跟随的刘文炳,“冯铨不是被朕发配到辽东了吗?他怎么会出现在大明湖畔。”   刘文炳还奇怪,陛下那么确认是冯铨?   男生女相,让渔民看后都念念不忘的男子,又有搞出这样的主意,不是冯铨,又能是谁?   上次在顺义皇庄,他主动找上门求取官职,还和皇帝约定了一场比赛。   不过呢,冯铨养的阿拉伯天文学家输了,输给了汤若望为首的西洋人。   朱由检本就不喜欢他,为了表示惩戒,将其赶去辽东效力。   一个小白脸,一个比女人还妖娆的男子,去战火纷纷的辽东看似不配。朱由检想让他体验磨难,最好能浴火重生。   如果冯铨坚持下来,那他就实现自己的蜕变,柔弱外表下有了坚强的内心,可喜可贺的美事。如果他坚持不下来,朱由检认为,死了活该。   冯铨却出现在济南府,着实让朱由检奇怪。   不一会功夫,刘文炳派人找到了冯铨,他就在皇帝的周围,既没有被随行的护卫发现,又不是离得太远。   冯铨到了近前,恭恭敬敬行礼。   朱由检对他第一印象不错,这次见到冯铨,发现他硬朗了许多,甚至脸上有了些许风霜。   “你为何在此?”   冯铨如实作答:“回陛下,微臣在辽东任职,不得陛下诏令不敢返京。前不久跟随队伍与女真作战,有几千户百姓从女真领地逃出,微臣自告奋勇,带这些百姓来山东安家。不巧,在大明湖畔巧遇陛下。”   朱由检明显不相信,有那么巧吗?   冯铨是故意靠近,当然不是巧遇。   “陛下,微臣听闻陛下解决“奴变”的宏愿,却有心无力。今日跑来大明湖畔相见,意图借渔民之口,提醒陛下一件事情。”   “你既然来了,不用渔民提醒,还是你亲口对朕说吧!”   冯铨答道:“陛下此行江南,为奴变而去,也为天下苍生。但陛下可能忽略了一个问题,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还严重了?   “江南富豪之家蓄奴成风,方才导致最近一系列事情的发生。但陛下可知,大明朝最多的奴仆不在富豪家。”   “那在哪里?”   “陛下家啊!”   冯铨说的是官奴,从太祖皇帝开始,大明朝的一些罪犯家属被罚做官奴,还有一些是对外战争的俘虏,久而久之形成一个庞大的队伍,比较有名的有浙江惰民、陕西乐籍、北京乐户、广东疍户。   如果朱由检想治理富贵人家大量招揽奴仆的做法,首要工作是从自身做起。   唯有官奴的问题得到解决,才能给天下树立最好的榜样,让大家有样学样的跟着照做。   朱由检第一次觉得,冯铨虽然长得娘娘腔,其实还是有几分见解的。 第198章 隐藏的杀手   烟笼寒水月笼沙,一艘画舫靠近水岸,丝竹之声在周围飘荡。   在侍从搀扶下,钱谦益从画舫走下,他新近看中一位佳人,无奈郎有情妾无意,他堂堂南京吏部尚书,居然一再碰壁。   有侍从建议,应该为她赎身,买回家做一房妻妾。   钱谦益除了当官,才华同样闻名于江浙一带,更兼有一手好书法。   据说,他的字千金难求,只要挥毫泼墨那么几笔,立马有人大笔的银子奉上。   一直以来,钱谦益内心非常骄傲,不管是现在身居南京吏部尚书,还是以前在野闲居的时候,他以高人雅士自居。   对于秦淮湖畔的这些姑娘,他向来是不拿正眼观瞧,但是画舫上这一位却让他动了心。   为此,他不惜主动的摊开宣纸,写出价值不菲的一幅字。   没想到,佳人根本没有认真看,她似乎心有所属,选择直接漠视钱谦益。   你知道那种求而不得的惆怅吗?   钱谦益一辈子风光,做什么都是予取予求,到头来反倒是中了招,像古老《诗经》里描述的那样,君子好逑,求而不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他下船后没多久,有个身影跟上来,前后脚进了一处房舍。   钱谦益眉头紧锁,很不满的问:“你怎么来了?”   来人名叫霍三,言道:“请大人屏退左右!”   钱谦益没办法,只留下霍三。   霍三双手抱拳,言道:“大人,常州民变,苏州亦有行动,整个江南都已被鼓动起来,现在只需你振臂一呼,顿时能结成一根绳……”   钱谦益双目一瞪,质问道:“谁教你的?”   霍三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他能说出这种话?   在钱谦益逼问下,霍三直言道:“此乃陈家老爷所说。”   钱谦益呵呵笑了两声,警告道:“告诉你家老爷,老夫劝他及早收手,否则必会引火烧身。”   这位陈老爷大有老头,他名叫陈仁伯,有个兄弟叫陈仁锡。   前不久的科考舞弊案中,陈仁锡饮毒酒自尽身亡。皇帝仁慈,对他的家人从轻发落,并没有涉及陈氏家族。   陈仁伯听闻弟弟的死讯,认定陈仁锡是被朝局陷害,发誓要报仇雪恨。   他首先找到钱谦益,探寻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钱谦益只能含糊其辞,东林书院的大多数勾当,不管好的坏的,韩爌是老大,钱谦益是那个牵线搭桥的,陈仁锡往往负责具体执行。   按理说,钱谦益的罪过不比陈仁锡小,但是他安然无事,反而是陈仁锡必须死。   在钱谦益模棱两可的态度下,陈仁伯抓住对方的弱点,一步接一步实施自己的计划。   陈仁锡死之前豢养大批江湖侠客,被皇帝分化瓦解多部分,还有一些被陈仁伯全盘接收,成为他此后行动的爪牙。   陈仁伯想,对手是一国的皇帝,双方力量天差地别,怎么才能如愿报仇呢?   他准确找到大明社会上的问题点,那就是江南地区占据社会极高比例的奴仆,想办法挑拨他们与主人斗,很容易形成整个阶层的对立情绪,进而帮助自己达成所愿。   霍三是他的爪牙,而且是非常得力的一个。   此人最早是顺义皇庄的旗校,他的叔父是顺义皇庄的管事太监。   朱由检还是信王的时候,曾经与他们斗争激烈,最后还干掉了他的叔父。   霍三侥幸保住一条性命,落魄后辗转各处,因为曾经的经历被陈仁伯看中,收为帐下一名干将。   他今天找到钱谦益,不是简单说句话,按他们家老爷的说法,必须想办法扯上钱谦益,最好把他绑在一条船上。   这条船,是贼船。   钱谦益怎会不知道,皇帝有多大威力,他已经亲身体会过,绝不是寻常人所能抵抗。   可钱谦益有把柄在陈仁伯手里攥着,因此一直以来都是不置可否的态度,既不能同流合污,也没有严词拒绝。   霍三今天来是请他出山,老爷教的几句话说完,似乎没有效果,于是他将陈仁伯的亲笔信拿出来,递到钱谦益的手里。   钱谦益看完,脸色有些发白。   不得不承认,陈仁伯手段够狠辣的。短短一两个月时间,他已经搞得江南地区鸡犬不宁。   最狠的是江阴徐霞客一家,陈仁伯听闻此人最近与皇帝走得近,奴仆闹事时加了一把劲,几乎将其全家斩杀殆尽。   这就是你们靠近皇帝为虎作伥的代价。   钱谦益听闻后毛骨悚然,没想到不止陈仁锡豢养侠客,他兄长陈仁伯的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   钱谦益并不准备卷进去,陈仁伯的举动即便造成江南大乱,还是无法杀掉皇帝,他最终的结局还是失败。   刚才看过信件,钱谦益有些傻眼。   在信里,陈仁伯推断说,皇帝面对江南奴变一定会亲自到场,他又是个喜欢装腔作势的皇帝,这一路上会有很多杀掉他的机会。   钱谦益看后毛骨悚然,深感陈仁伯之阴险恐怖。   他了解皇帝的脾性,知道这档子事一定能引他前来。又知道皇帝喜好轻车简从,周围的护卫通常是有一定漏洞的。   如果陈仁伯准备充分,他是有很大希望刺杀得手的。   但是,钱谦益仍旧不为所动。杀了皇帝,又能怎么样,然后呢?   霍三告诉钱谦益两个消息。   其一,老爷准备让大人出任百官之首,也就是内阁首辅。   钱谦益哼了声,你得先有个国家,然后再分配官职。   霍三接着说道:“其二,老爷告诉你,已经找到颍上郡王。”   颍上郡王朱由矩?福王的儿子,福王世子朱由崧的弟弟。   钱谦益更想离他们远点,陈仁伯之举是要谋国,另立新君。   霍三却步步紧逼,我家老爷说了,恐怕由不得大人你。   钱谦益问,老夫若是不从呢?   霍三回答:“那大人做的那些丑事,都会大白于天下。还有大人的家人,恐怕会与大人阴阳两隔。”   见钱谦益神色颓废,霍三进一步说道:“老爷还说了,画舫上那名女子,如果大人喜欢,随时可以带走。” 第199章 一群傻子   朱由检的船只尚未抵达聊城,废除官奴的圣旨已经发出,从此以后官方没有奴仆,不管是男的女的。   坊间纷纷传言,连朝廷和各级官府都不要奴仆,民间为何还允许呢?   有人说,用不了多久,大明朝从上至下“废奴”的旨意会下来,到时候不管你家财万贯,还是良田百顷,都不能蓄养奴仆。   更有消息灵通人士表示,废奴会从山东开始。巡抚李精白强买小妾,已经被皇帝当场责罚,据说要出台非常细致的管理办法。   朱由检听刘文炳汇报这些消息,冲身边的两名女子会心一笑,别人怎么说就由他吧,具体怎么做到时候就知道了。   前面临近渡口,朱由检提议先不去聊城,转道去兖州鲁王城看一看。   周婉言和海兰珠不太理解,怎么皇帝突然间变得闲情逸致,到了哪个地方都要游览一番。   朱由检一脸轻松,志得意满的样子。   海兰珠问:“陛下,你为什么每日都春风拂面?”   朱由检回答:“收降察哈尔,结盟科尔沁,压制女真人,大明境内欣欣向荣,朕为何不春风得意?”   周婉言问:“和在北京城相比,陛下是否更为开心?”   那是自然的,虽然仍旧要处理重要的奏疏,但少了很多讨论,朱由检见不到那些絮絮叨叨的大臣,奏疏上顶多有内阁几位阁老的处理意见,他可以选择同意,或者不同意,也可以再写上一段。   朱由检身边只有少数几位大臣,帮着他处理国政。   其余的,他带着周婉言和海兰珠,何其快哉!   之所以游览,那是真的有兴趣,作为大明皇帝,他富有天下,却极少有时间看一看自己的大好江山。   今日有幸路过,又没有急切的事情要办,自然是要上岸看一看的。   兖州距离大运河还有一段,朱由检选择走泗水河道,抵达一处并不大的货运码头。   他左手拉着周婉言,右胳膊被海兰珠挎着,踏上兖州的地界。   身后跟着刘文炳,还有冯铨。   刘文炳是他表弟,锦衣卫统领缇骑的指挥佥事,经常随朱由检出行。   冯铨是个意外,那日朱由检游览济南城,在大明湖畔没遇到夏雨荷,倒是把冯铨给带出来了。   从长相来看,抛除性别差异,冯铨是顶级。   朱由检带他出来不是因为好看,而是冯铨对“废奴”的了解。   在大明湖畔,冯铨建议取消官奴,得到朱由检的认可,大明上下的官奴纷纷得到释放,无数人重获自由,成为最近几日朝野上下关注的焦点。   冯铨应该是兴奋的,他两次靠近皇帝,总算得到青睐。   第一次,在顺义皇庄,他准确判断出皇帝对天文历法的关注,找了几位阿拉伯专家与西洋的汤若望等人较量,结果棋差一招,他非但没能回归朝局,反倒因为赌输了被发配辽东。   到辽东以后,他施展个人魅力,很快得到当地官老爷的赏识,并争取到运送百姓到山东的机会。   大明湖畔不是偶遇,是他处心积虑的谋划,通过船夫之嘴表达自己的意思,并成功引起皇帝的关注。   皇帝没有立即封他的官,却采纳他关于废除官奴的建议。   冯铨看到了希望,他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还有大把的时间去争取。   刘文炳与他并排行走,走着走着觉得不对劲,不自觉离他远点。   冯铨不太理解,刘大人为何刻意躲避?   刘文炳心想,老子还是个没成家的黄花大小伙子,你长得比女人都美,我怕和你呆久了,以后不爱红装爱武装,取向变了怎么办?   你还是靠那边一点,和王承恩在一起比较搭,至少不会影响王承恩娶媳妇。   他是个嘴上肆无忌惮的人,努力想要委婉,还是颇为直接的告诉冯铨。   冯铨知道刘文炳在皇帝心目中的重要性,跟随出行是一个巴结的极好机会。   哪怕巴结不到皇帝,像刘文炳、王承恩这样的人也是值得深交的。   刘文炳明确表示拒绝,不是看不惯冯铨以前做的事,他是单纯的不想陷入其中。冯铨太美了,美的刘文炳看后很不自在。   几人原本是悠闲的行走,刘文炳突然警觉起来,前面怎么有打闹的声音?他条件反射般召集手下,围绕在皇帝旁边。   朱由检示意他先别动,探探究竟再说。   前面是一个大户人家,有管家模样的人站在院门下,指挥几个壮汉在打人。   被打的人很多,男女老幼都有,纷纷跪在院门里外,看他们服服帖帖的样子,应该是府中的下人。   那壮汉个个手持皮鞭,抽打在这些人身上。   “说!说不说?”   刘文炳不用朱由检吩咐,已经主动走上前去,问道:“他们犯什么错了?”   管家不说话,那些打人的壮汉仿佛没听见,围观的人中有一个说道:“他打自己家人,不关我们事。”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是看热闹的,没人会过问。   刘文炳问:“他们家经常打吗?”   “经常打,几乎每个月都有一两次。”   好的嘛,成了固定项目了,而且还在大门口,临着街的位置,这是一项娱乐活动吗?   “那他们家为什么打呢?”   “谁知道呢,有时是家里丢了东西,有时是冒犯老爷或夫人,还有是有下人偷偷跑了。”   “谁犯的错就打谁,为何挨打的人这么多,他们都偷东西了?都要跑?”   那人神秘的一笑,刚才说了,人家自己的事,咱看看热闹,管那么多干嘛?   刘文炳的价值观受到冲击,他自认是半个流氓,但也没干过这等混账事啊?   听了刘文炳的汇报,朱由检不淡定了,天底下还有这等荒唐事?   想打就打,还要当众打,大明朝怎会容忍这等勾当的存在?   刘文炳得到授意,迈步走上前去,大喝一声:“住手!”   另一边,管家高兴了,怎么样?我说这么做有用吧?   刘文炳不太明白,有什么用?   管家说,家中丢了一样极为贵重的白玉马,怀疑是家仆里应外合干的,他给老爷出了个主意,把全家奴仆集中在院门口打,一天无效就打两天,两天不够就打三天,一直打到有人认罪,或者打到有人自投罗网。   看到没,眼前这个年轻人跳出来,他就是那个里应外合偷家里白玉马的。   “给本管家抓起来!”   不止是那几名壮汉,地上跪着的很多嘉定,一拥而上向刘文炳冲来。   刘文炳只是说了两个字,住手。   结果是不由分说,换来一群人围攻,你们讲不讲规矩?都是傻子吗? 第200章 废弃的鲁王府   刘文炳身手不错,又有锦衣卫的兄弟帮忙,很快就占据优势。   朱由检看着好玩,还是退了出去,带着两位夫人向前走,那边有鲁王城,咱们鲁王住的地方,瞧瞧去。   海兰珠手里握着迅雷枪,问:“不用帮忙吗?”   朱由检帮她把枪收起来,人民内部矛盾,不要动刀动枪的。   冯铨过来问:“陛下,刘大人那边如何处置?”   朱由检暗赞此人很上道,趁着刘文兵和王承恩不在,他找到接近皇帝的机会。   “不用管,打得过是应该的,打不过……挨打活该!”   堂堂锦衣卫的特务头子,带着小弟要是打不过家丁,他就可以跳进泗水,从此以后闷在里面别出来。   冯铨又问:“少了刘大人在身边,恐怕陛下的安危……若是有贼人可如何是好?依微臣看,不如等等刘大人。”   朱由检摆手,无妨的。   在兖州街头,没人知道他是皇帝,外表看上去像个阔少,带着两个夫人逛街。倒是身后跟着一位貌美如花的……男子,有些奇怪。   “你自己去逛逛吧,不用陪朕了。”   冯铨虽不情愿,可皇帝是金口玉言,他不能不听,也不敢不听。   朱由检摆脱掉他,带着两位夫人,只有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在暗中保护。   隔着老远,朱由检看到了鲁王城,据说是第一任鲁王当年被封此地时建造。   门前是一条河,宽阔的水面,倒映着杨柳,城墙上爬满了蔷薇花,又好看,又有清香的味道传来。   朱由检一手携着一位夫人,迈过木质的桥面,进入宽阔的……也不知该叫城门,还是府门。   门外的泥地上,刚下过雨后有很多积水,角落里长着不知什么名字的小花。朱由检采了两朵,分别给两位夫人戴在头上。   他不由得感叹,吟出半句诗:朱雀桥边野草花。   朱雀桥在南京的秦淮河上,曾经是繁华富人区的入口,如同旧时琅玡王家和陈郡谢家的房舍,都是富丽堂皇仙境般的地方。   只是时过境迁,情不自禁的坠入凡间,成为百姓们喜闻乐见的所在。   周婉言深有同感,说鲁王不过是召入京城没几个月,怎么家中破败成这样?   黑漆的木门有些变形,还破了两个洞,有野狗进进出出。门外的地上没人打理,看起来乱七八糟的。   他们走入门内,这是一处五进五出的院落。   和寻常百姓家不同,这里每一进、每一出都宽敞很多,坐落其中的假山、绿地规模不小,看得出以前的宏大。   只不过,王府破落了,假山碎的一块一块,绿地上搭了窝棚。   朱由检想起来,当初藩王作乱的时候,此处曾经被连续攻破两次。   第一次是藩王大军,挟持鲁王一同叛乱,顺便洗劫了这处府宅。   第二次是毛承禄带的东江军,在赶走叛军的同时,顺道又劫掠了一次。   鲁王府因而变成惨淡模样,后来鲁王入京,并在京城常驻,此处便成了鲁王故居,愈加的荒废起来。   周婉言说,陛下虽未严令禁止藩王返回驻地,可经历了一场血与火的恶斗,仅存的鲁王和周王吓坏了,他们老老实实在京城住下去。   周王选择做生意,保险起见主动与皇帝合伙,以为这样会安全。   鲁王进入翰林院主事,担任了科考的主考官,成为大明朝廷里的学术权威。   他们有个共同的选择,宁愿封地里的宫殿废弃,荒芜到杂草乱生,也绝不敢有返回的念头。   朱由检推测,鲁王府便是这么没落的。要不是亲自来看一看,他几乎不敢相信,王府竟然破败成这般模样。   王爷们吓得不敢回来,地方官府又不敢管,这片区域属于失控的区域。   朱由检看到房舍里、窝棚里走出各型各色的人。   他们有个共同点,衣衫褴褛。   其中有个四十上下的乞丐走到跟前,伸出手来,做出乞讨的手势。   海兰珠很大方,把衣服上一颗宝珠摘下,放在他的破碗里。   朱由检刚想问他的话,突然间意识到危险。   他看到,各处的乞丐纷纷涌出,冲着这边飞奔而来。   眼前的乞丐拿到一颗宝珠,捏在手里左右看看,并不清楚它的价值。   他应该是心地善良的,提醒道:“快跑!”   这些人不知饿了多久,也不知对世界愤恨到什么程度,偷偷住进废弃的鲁王府,见到三个衣着华丽的贵人,这要是围住了是何等惨相?   朱由检一手提着周婉言,另一只手,空着。   海兰珠速度比他都快,手里握着迅雷枪。   朱由检喊别开枪,跑出去就行。这海兰珠还有身孕,速度还如此快,朱由检有点担心。   可跑出去哪那么简单,这些人发疯般的冲来,仿佛眼睛冒着绿光。   周婉言是小脚,跑起来跌跌撞撞。   朱由检没办法,索性将她扛在肩头,这样还能快一点。   李自成和张献忠已经冲上前来,带领二十多个护卫隔开了人群。   他们是职业军人,身上配备精良,加上功夫又好,只是几个来回,已经将对方打倒好几个。   朱由检将周婉言放下,冲李自成和张献忠喊道:“勿伤人命!”   都是大明子民,因生活落魄至此,他们刚才的反应几乎是本能的,并非十恶不赦的罪过。   乞丐们被打倒了一批,剩下的噤若寒蝉,并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候,有个壮年乞丐走出,身边跟着一群人,众星捧月一般。   朱由检看到此人觉得奇怪,和周边的瘦骨嶙峋相比,他竟然有几分富态,看起来生活的不错。   壮年乞丐好像是这群人的头领,只见他盘坐在地上,冲身后挥了挥手。   让朱由检吃惊的事情发生了,眼前这群乞丐纷纷散开。在他们后面,至少两三百手持刀枪棍棒的乞丐杀出。   朱由检原本觉得胜券在握,问一下这帮乞丐的来历,想办法精准扶贫,让他们从此过上好日子。   没想到人家还有后招,这两三百人杀出来,有人拿一把破剑,有人是一口大砍刀,还有用棍棒的,五花八门的杂牌军,却是气势汹汹。   朱由检眼看情况不妙,扛起周婉言,拉着海兰珠,继续跑。   李自成和张献忠带人顶住,可毕竟势单力薄,很快陷入被围困后的苦战。 第201章 兖州四霸   王府东面大街上的总兵衙门,千户宋志谦握紧了手里的刀。   那个声音言犹在耳,皇帝的爪牙已经全部被拖住,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击。等颍上郡王登上皇位,你就是开国功臣,要裂土封侯的。   宋志谦是个千户,曾经鲁王府的中高层干部,在藩王叛乱后留在兖州,手底下只剩没有去处的几十号兄弟,滞留此处讨口饭吃。   他们从一开始的落魄,慢慢演化成兖州城的黑恶势力,打架斗殴是常事,商户都要上交保护费,有人出钱他们会平事。   官府没法管,因为他们拿不准鲁王会不会回来,保不齐这些人有一天会飞黄腾达。   于是,宋志谦一伙愈发壮大,除了当初滞留此处没走的老兵,又聚拢了不少地痞流氓,到今天已经是一支庞大的队伍。   当地有个传言,说兖州有四霸,分别是官霸、土霸、丐霸和兵霸。   其中,兵霸指的就是宋志谦一伙。   三天前,他接受了来人的金银,以及他的指令。   皇帝大概率会来这里,到时候联手干掉他,皇位就会轮到颍上郡王朱由矩,大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到时候何其快哉!   宋志谦怀疑过来人的身份,因为他觉得对方是土匪恶霸的作风,根本不像成大事的人。   什么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明明是《水浒传》听多了。   真正的荣华富贵只是酒和肉吗?   宋志谦没做过大官,但是以他在鲁王府这么多年的所见所闻,显然会露出鄙夷之色。   来人奉上颍上郡王的亲笔信,宋志谦还是没相信。因为,他不识字。   最后,来人喊上两个足够分量的人见面,宋志谦这才从命。   这两位一个被称为“丐霸”,从去年起一直盘踞在鲁王府内,手底下人手颇多,威势丝毫不亚于宋志谦。   另一个被称为“土霸”,他是四霸之中最古老的一个。   兵霸和丐霸都是最近半年才有的,官霸只是个虚指,形容老百姓对官府的不满。唯有土霸,一直盘踞在兖州城几十年的时间。   沿河道不远的云家,家大业大,奴仆众多,家中良田占了全兖州两三成,豢养的家丁个顶个都是高手。   宋志谦见到丐霸,又见到云老爷,这才相信对方是真的有来头,刺杀皇帝是有希望的。   云老爷负责打头阵,丐霸来第二波,等到宋志谦出手的时候,按照他们的计划,应该只剩下皇帝这个寡家孤人,身边护卫绝不超过十人。   ……   朱由检从鲁王府逃出,的确是个孤家寡人,除了身边两位女子。   这俩一个怀孕,一个小脚,还不如朱由检一个人跑得快。   他终于意识到一个巨大陷阱的出现,那个隔三差五殴打下人的大户人家,困住了刘文炳和他的十几个手下。   在刚才的鲁王府,李自成、张献忠带领的护卫队被围,短期内无法脱身。   怎么老有人想杀自己?刺杀的戏码还不够吗?   对平常人来说,被刺杀是偶然事件,一生中有个一两次已经算多的。   朱由检不同啊,身为皇帝,而且是爱出门溜达的皇帝,怎能不遭人恨?遭人惦记?   于是,从太监李永贞开始,刺杀者络绎不绝。   前面那些人都没成功,但朱由检感觉,今天的事情不简单,应该是有高人谋划,危险了。   他无暇顾及谁干的,眼前最重要的是逃出生天。   然后转过头来,将兖州四霸连根拔起。   朝哪逃呢?   朱由检有两个选择,要么返回船上,那里还有足够多的护卫,有他带出来的朝廷重臣。   第二个选择是去兖州府衙,此处是有驻军的。虽然不多,对付地方恶霸绰绰有余。   思考过后,朱由检都否决了。   既然有人精心谋划,那回去的路一定被堵上,甚至可能是自投罗网。   至于去府衙,朱由检不敢,四霸中的头一霸是“官霸”。这个官霸到底是欺压百姓的,还是连皇帝一起怼,朱由检拿不准,也不愿意冒险。   他带着两位夫人,转身朝小巷子里钻。   周婉言照常被扛着,海兰珠跑得飞快,她不止是马上功夫和床上功夫,脚下同样像踏着风火轮,哧哧的便没了踪影。   最后,他们见一户人家开着门,不由分说闯了进去,然后给关上,插上了门栓。   这户人家有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井,也有磨盘,旁边拴着一头驴。   朱由检轻声问:“有人吗?”   一个中年人从房内走出,身前还有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父亲手持铁锹,孩子拿着一根擀面杖。   朱由检肩头还背着周婉言,见状先把她放下,说道:“兄台不要误解,我等被人追杀,前来此处暂避,还望成全则个。”   说完话,朱由检示意海兰珠给钱。   海兰珠掏出一锭银子,上前两步交给了中年人。   中年人咬了口,竟然……是真的。   他将朱由检等三人让进房内,手里的铁锹放下了,吩咐儿子去烧水招待客人。   屋内摆设简单,却很突兀的停放着两口棺材,搞得人心里慌慌的。   朱由检见这家主人跟着进来,问道:“兄台,听闻兖州城有四霸,你可知晓?”   中年人明显神情一滞,好像是有所警觉。要是铁锹还在旁边的话,他应该已经举起来了。   朱由检奇怪,你也不像是任何一霸啊?为何紧张?   中年人的确不是,他的反应来自于本能。   看在一大块银子的份上,他心甘情愿请他们进来。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相信,他对朱由检等人还是心怀戒备的。   朱由检将海兰珠携带的银子拿过来,又拿过两块放在桌子上。   中年人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心中早乐开了花。   朱由检索性将整个布袋全放下,都是你的了。现在可以坐下,好好说几句话了吗?   中年人坐下,在朱由检的对面,距离稍有点远,似乎他仍有所戒备。   “贵客出手豪爽,在下佩服。不知有什么想问的,看在这么多银子的份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由检没有再打听四霸的事,而是关心起眼前的中年人。   “贵姓?”   “免贵姓张,别人都称呼我张大麻子。”   朱由检看到了,他应该是小时候出天花,弄得满脸磕磕绊绊。   张大麻子虽然警惕,在银子劝诱下,却能做到实话实说。   他是个独来独往的人,同住的孩子是他有一次出门办事捡回来的。   至于他具体干什么活计,周围人只知道神秘,却没有谁真正知道。   加上他长相凶悍,以至于邻居没人串门,即便是他家开着院门,也没有人主动走进来。   实际上,张大麻子是一个发死人财的,挖坑盗墓是他的强项,手中有不少前人陪葬的东西。   因为工作的关系,他对外人抵触,对朱由检突然提起四霸,同样是心怀戒备。   朱由检打开了他的话匣子,聊聊吧,我对兖州的事情很好奇,知道多少说多少。以后,我可能会给你更大的好处。 第202章 张大麻子   张大麻子开口就骂官府,不是个东西。   小时候家境不错,父亲在县衙做吏,抄抄写写的角色,算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在他七岁那年,父亲牵扯到一场官场贪腐中,跟着县令一同被查办。   后来,幼小的张大麻子不知怎么回事,反正父亲没等审判便死在狱中,他们家败了,散落到只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   他算是幸运的,巧遇一位师傅,学了一门手艺,挖遍了兖州附近的山野,找到不少好东西。   说起来,这是折寿的罪恶行为,张大麻子坚持干下来。在销赃的过程中,他遇到了官盗,也遇到了土盗。   官府中有人牵扯进来,与他有合作的关系,也有人盘剥他,想从地下的宝贝里分一杯羹。   土盗更是如此,以云老爷为首的一帮人是赃物的主要收购者,张大麻子看起来获利丰厚的买卖,在他们的层层压榨下,其实赚不来几个钱。   去年鲁王府败落后,乞丐们占据王府,成为一股新的势力。   过去王府的护卫反而住在王府东大街,以千户宋志谦为首,形成“兵霸”。   张大麻子愈加感受到艰难,这好比是四座大山,哪一座都想压垮他。   朱由检听完他的故事,忽然想起点事情,问道:“想不想发财,出人头地那种?”   张大麻子看着他,有几分相信。   凭什么?   就凭朱由检刚才扔出的一包银子,他是个富贵的主,有发财的机会很正常。   朱由检是认真的,他突然想到两个点。这两个点彼此分隔开,都没有用。如果结合在一起,那就是天赐的大富大贵。   兖州产什么?煤炭啊!哪怕是到了二十一世纪,兖州仍是中国重要的产煤区,兖矿集团是该行业屈指可数的大公司。   张大麻子擅长挖洞,他前面小半辈子挖遍了兖州附近的角角落落,哪里能挖到煤,不会不知道吧?   张大麻子这一点是自信的,他挖过的洞,比很多人走过的桥都多。   哪里会“毒气灼人”,意味着下面有煤炭的影子,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朱由检认为,张大麻子专业对口,他大概能找出兖州附近哪里有煤矿,相当于勘探方面的专业人才。   这是一个点,朱由检要与它结合的另一个点。   顺义皇庄有位科学方面的人才叫宋应星,他正在书写一本名为《天工开物》的作品,朱由检曾有幸拜读他尚未完成的初稿,读到关于煤矿开采的办法。   文中说,但凡是开采煤矿有经验的,从地面上的土可以辨别大概,选好了深挖下去,大概五丈左右能看到煤炭。   这时候一定要小心,往往会有伤人甚至杀人的毒气。解决办法是用巨大的竹子插进去,中间是空的,会有一股毒烟从其中冒上来,等释放完了再行开采。   至于如何开采,宋应星的书里有详尽讲解。包括一个矿开采完了,怎么料理后事,防止周围地面塌陷,书里都有介绍。   在这本书里,宋应星是那个整理者,他的这些见解一定是出自别人之口。   也就是说,大明朝具备一定的煤矿开采能力,如果将这些专业人才召集起来,加上兖州这片生产煤矿的好地方,煤炭的生产、运营及使用都将产生巨大的价值。   朱由检略一思考,感觉好处太多了。   首先是巨大的就业机会,兖州的煤炭生产将会养活很多人,包括鲁王宫那些乞丐,东大街那些军人和地痞流氓,以及他们的家人,这有可能提供几千甚至几万人的活计。   其次是对帝国经济的推动,人们的生活将从以前的木炭向煤炭过渡,整个链条会涉及多个地方、多个行业。   第三点是朱由检的期望,工业革命原本在一百三十多年后的英国开启,煤炭生产是重要的基础条件。   他不奢望现在就能发动这场革命,但朱由检会一步步把前提条件准备好,其中便包括大规模的煤炭生产。   张大麻子听朱由检侃侃而谈,一度有些傻眼。   缓了一缓,他方才问道:“煤炭卖给谁?”   换言之,我们为什么用煤炭,而不是木炭?   对朱由检来说,这个问题太简单了,木炭能和煤炭相比吗?   中国有句古话,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大家非常讲究效率与成本。   在很多行业,比如冶铁,宋代时候就用煤炭替代了木炭。哪怕是家中烤火,煤炭的效率要高出木炭很多。   朱由检觉得,只要你能采出煤,一些使用的点自然而然产生,生意会越做越红火。   张大麻子又问:“兖州就这么点地方,有几家冶铁的,有几个百姓会买煤炭而不是木炭?”   朱由检早想好了,兖州虽然距离运河还有一段,但如果修理泗水河道,最好能拓宽一点,到时候从河上运输煤炭,成本会严重下降,兖州产的煤可以运送到更远地方。   只有市场拓展了,兖州才可以生产更多的煤。   朱由检发现,张大麻子只问了两个问题,却问在了点子上。   第一个问题是销路,是市场,没人买就不用折腾了,干费劲。   第二个问题关于运输,关于成本,他与市场息息相关,几乎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两个问题都得到朱由检的解释,但张大麻子还是摇了摇头。   “此事,非官府难能为。”   朱由检惊诧,不得不承认,如果做生意,张大麻子一定是靠谱的。   他准确的判断出,这件事寻常人做不到。   你说卖到各地就能卖过去?你说拓宽河道谁听你的?   朱由检还想再说,听到外面有人咣咣砸门。   张大麻子冲外面吼了一句,“敲什么敲,你们家死人了?”   外面人似乎知道他的身份,有人喊道:“张大麻子,有个公子带了两名女子,你可看到?”   张大麻子看着朱由检,还有他身后的周婉言和海兰珠,颇有深意的笑了下。   然后,他冲着外面,斥道:“没看见!滚蛋!”   外面沉默了片刻,还是有人喊道:“千户大人号令,不敢不从,张大麻子你还是打开门,让兄弟们进去搜一下。”   张大麻子冲朱由检摊摊手,来的是“兵霸”,不开门恐怕不行了。 第203章 两口棺材   这可能是朱由检渡过最漫长的几个时辰。   张大麻子家有两口棺材,都是他盗墓时“弄”回来的。   在“兵霸”来袭之时,张大麻子指着里面那口,“要想活命的话,钻进去。外面的事放心交给我,没问题的。”   朱由检先把周婉言抱进去,然后和海兰珠一同进入,看到棺材盖被合上了。   里面漆黑一团,朱由检不知道两名女子的想法,他本人是震撼的。   这棺材盖非常厚重,也不知什么材质,绝非一个人能够推动。   张大麻子在年幼儿子的帮助下,居然轻松的合上了,可见他气力不小。   随着大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兵霸们来了,听动静他们在四处翻找,过了会似乎找完了,一无所获。   有人问张大麻子,只有这两口棺木,打开让我等看看!   张大麻子回答:“想看自己看,棺材盖老沉了,我可搬不动。”   那人嗤笑,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一个人上阵,推了两下没推动,如同张大麻子所说,真的沉。   张大麻子在旁边警告道:“里面可都是好东西,丢了一件,老子找你拼命。”   那个领头的又说话了,“张大麻子,少在这里故弄玄虚,要是发现人被你藏了,到时候千户大人生气,还不要了你的小命。”   张大麻子毫不在乎的说道:“要是人被我藏的,你们还有命活着在这里找?”   领头人没好气的说:“少废话,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张大麻子,我家千户大人想你了,嘱咐好几次请你过去叙话,一会跟我们去趟吧!”   张大麻子谢绝了好几次邀请,今天情况特殊,他不敢冒险反抗,只得回答:“好说!我也恰好想见你家千户大人了。”   这时候,在三四个人共同努力下,棺材盖被挪开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散发出来。   众人不自觉后退几步,该不会有毒吧?   棺材里有一床薄薄的被子,该不会是下面藏着人吧?   领头人不放心,亲自爬上去查看,他掀起了被子,然后惊叫一声,朝后退了好几步。   日你先人板板,太恐怖了!   板板在呢,就是棺材,日什么日,你倒是上啊?   被子下面,是一具女尸。   不过,她不是最近才死,据张大麻子推测,至少有个几百年。   当初,张大麻子刚挖出来的时候,因为墓葬中藏品被偷光了,他一气之下把人给偷出来了。   他记得很清楚,刚发现时,这具女尸明艳动人,比现实中见到的每一位女子都美。   张大麻子不知哪根筋搭错,把尸体背回家中,还放在房内的棺材中存放。   很短的时间,这具女尸变得黯淡,最后变成紧缩的干尸。   因为太久没有打开,刚才那一股恶臭味散发,让现场好几个人现在都难受。   尤其是领头的这位,朝里面一探头,看到的不是明艳动人的女尸,而是皱得让人恶心的干尸,太恶心了。   他感觉一阵阵反胃,想吐,偏偏还吐不出来,憋在嗓子眼特别难受。   张大麻子说,还有一口棺材,你们受累,打开看看吧!   没人再敢上前,领头人强忍着身体不适,示意带张大麻子回东大街,好不容易逮住他,一起见一见千户大人宋志谦,有些事情要交待给张大麻子。   ……   棺材里的朱由检竖起耳朵听,外面已经没动静。   兵霸们走了,他们搜遍了房屋内外所有地方,甚至打开了一口棺材的盖,唯独错过一个地方,就是朱由检和两位夫人的所在。   张大麻子也走了,他被带去见什么千户大人。   还有他年纪不大的儿子,怎么一直没听到动静,难道是借机跑了,出去躲躲风头?   危险警报已经解除,朱由检想出去,却没有办法。   他试着推了好几次,太沉重了。   他也小声的呼喊,希望张大麻子家的娃还在,说不定能从外面想想办法。   朱由检的尝试都没有作用,他和两位夫人躺在一口不知放置多久的棺材里,旁边那口棺材里有一具干巴巴的古尸,自己待着的地方也绝不会干净。   朱由检甚至能闻到恶臭的气味,说明这口棺材还是有缝隙的。   这算是缺点,同时又是个好消息。   至少,有外面的空气进来,朱由检和两位夫人不会被活活憋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朱由检的焦躁慢慢消失,黑暗中他开始平稳下来。   两位夫人和他紧紧挤在一起,朱由检已经适应了这个环境,根本不再害怕。   海兰珠是草原出来的,她身上有一股侠气,胆子原本就大。   周婉言就不同了,别看平日里咋咋呼呼,其实内心特别脆弱,这种场景下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朱由检搂住她,安慰她,别怕!   周婉言感受到他的体温,慢慢的归于平静。   只是,周婉言觉得,你压得我喘不过气。   朱由检没办法,海兰珠有身孕,压住她更不合适,只能委屈你了。   要不,换个骑乘式,你来上边。   周婉言气得眼泪差点出来,什么时候了,陛下还有心思开玩笑。   这句话说出来,两人嘿嘿一乐,不管身处的地方是否狭窄、是否黑暗,也不管鼻子里嗅探到的东西多么难闻,能够像这样紧紧拥抱,倒也是一种另类的体验。   周婉言甚至畅想,如果没有别的嫔妃争宠,她能和皇帝每日相拥,这将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那样的话,周婉言会更早有身孕,能够像田秀英和海兰珠这样,快乐的等待,等待孩子的呱呱落地。   朱由检很配合她的情绪,孩子会有的,幸福快乐会很多。   他俩夫唱妇随的感觉没持续多久,就被海兰珠打破了。   海兰珠不是故意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奔跑,还有恶臭味的袭来,她终究是没忍住,吐了!   妊娠反应,很正常。   朱由检和周婉言倒霉了,感觉头上、身上,到处都是。   朱由检相对好一些,毕竟他在上面。   周婉言惊呼出声,怎么还能这样?皇贵妃,你是不是故意的?   海兰珠自从进宫,从未跟人说过“对不起”。   但是今天,她是真的愧疚,皇后娘娘,我真不是故意的。 第204章 四盗联手   兖州的知府衙门,这地界的大小官员都到了,知府叶茂时颓然坐在位子上,话都说不出来。   他对面是此地的兵备道汪封,与叶茂时大眼瞪小眼,找不到皇帝,怎么办?   锦衣卫已经大批量的涌入兖州,据说勇卫营随后就到。   山东巡抚李精白的车驾在路上,到时候见了面如何解释?   叶茂时问汪封,咱俩的仕途完蛋了。   汪封觉得,小命都没了,要什么仕途?   两人同病相怜,携着手走到里面,突然间换了不同的表情,那个跟随他们的师爷露出一丝狡黠。   此处再无外人,叶茂时吩咐:“挖地三尺,也要找到皇帝啊!”   汪封附和道:“锦衣卫到了,勇卫营到了,兖州就不是你我兄弟说的算。”   师爷叹口气,“两位大人,别说是后面的锦衣卫和勇卫营了,单单是那锦衣卫的刘文炳,还有那帮子在鲁王府的陕西佬,但凡他们有一支队伍找到皇帝,我等再无机会。”   “皇帝不死,我们就得死啊!”   土盗打了第一阵,云老爷让手下演了一出好戏。丐盗是第二阵,他们大意了,竟然让皇帝带着两名妃子跑了。   兵盗是第三阵,可惜千户宋志谦不顶用,志大才疏的家伙,这么简单的事情没做好,居然把皇帝跟丢了。   叶茂时对汪封说:“百姓说我等是官盗,难不成我们也会失手?”   汪封回答:“快了!顶多再有两个时辰,你我气数已尽,等死吧!”   叶茂时咬着牙齿恶狠狠说:“挨家挨户,每个角落,每一口米缸,每一处地窖,都不能放过,为了你我身家性命,最后拼一把!”   汪封挠头,本就是这样做的,兖州城都快被翻过来,根本找不到。   两人一起看向师爷,你主意最多,还有什么办法?   师爷捋着自己的胡子,指了指外面。   两人露出疑惑的表情,什么意思,你是说水里?   不是皇帝投水了,而是泗水之上不能不搜。   这道命令很快发出去,名义上是找寻皇帝、保护皇帝,背地里要行谋逆之事。   但这毕竟希望渺茫,最大的可能依旧是找寻无果,一无所获的他们面临灾难。   师爷还有后招,他神秘兮兮的对两人说:“要是还找不到,召集土盗、丐盗和兵盗,大家兵打一处,反了!”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如果四大盗联手,未必会输。   叶茂时觉得,多半会输,可是他没有退路。   事已至此,只能冒险一试。   ……   棺材里的三人备受煎熬。   周婉言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顶着满脸、满头的呕吐物,直想哭。   海兰珠是妊娠期反应,平日里和常人无异,今天受到视觉、嗅觉、听觉多种挑战,她终于有了怀孕女子的几丝柔弱。   朱由检刚才适应了环境,甚至对身子底下的周婉言有了非分之想,如今也偃旗息鼓,寻思脱身之计。   在兵盗之后,又有一伙人进来,他们兴许是发现了棺材里的女尸,发出一阵阵的惊叫。   有人试图打开这口棺材,一方面是打不开,另一方面是闻到奇怪的味道,很厌弃的走开。   待这伙人离开之后,朱由检知道此处并不安全,万一再有人寻到此处,打开了棺材怎么办?   亦或者张大麻子把自己供出去,也未可知。   不行!必须出去!   朱由检知道,气味能够这么快进来出去,说明棺材有缝隙。   没有太过费力,他找到了,就在棺材盖与棺木的结合处,应该是这两拨人推的,虽然没打开,却闪出一条细小的缝隙。   朱由检给两位夫人说:“耐心等待一会,朕立即带你们出去。对了,有簪子吗?”   有的是,两个人头上拔出来三根。   朱由检比划了一下,因为光线太暗,他分不清哪个是金的,哪个是银的,哪个又是玉的。   敲敲,打打,听一听。玉制的不能用,很脆,容易断。   剩下两根是金属的,朱由检决定一起用,他插入了缝隙。   一边动手,一边向两位夫人介绍道:“知道阿基米德吗?他有一句名言,给我一个杠杆,我可以撬动整个地球。”   这是杠杆原理,从数学公式上来讲成立。   朱由检一边吹嘘,一边找准位置用力,他想撬动棺材盖。   很不幸,两根簪子一起弯了。   笑容渐渐凝固,朱由检演砸了,这么狭小的区域,看都看不清,又没有趁手的家伙,他的杠杆原理无从施展。   那怎么办呢?   朱由检继续观察,棺材是一头大、一头小,既然缝隙已经出现,如果从大头向小头推,应该比较的省时省力。   朱由检在棺材里又是蹬腿,又是用力拽,除了身下周婉言的痛呼声,什么都没有改变。   到最后,周婉言受不了,陛下还是不要动,出不去的。   朱由检突然捂住她的嘴,耳边传来脚步声,有人推开院门径直走了进来。   脚步到棺材旁停住,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他们要抓你?”   朱由检听出是张大麻子,在里面答应,“没错!”   “你是皇帝!”   朱由检问:“谁告诉你的?”   “我张大麻子不傻,兖州城的官盗、土盗、兵盗、丐盗都在抓你。”   “他们是谋反,朕事后定要以谋逆大罪处罚。”   张大麻子噗通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里面的朱由检提醒说,你小点声,不管招来谁,朕的小命就没了。   张大麻子行完礼,要去推棺材盖。   朱由检不淡定了,你等等,先别推。   张大麻子不知道原因,陛下为什么不肯出来?   朱由检问道:“整个兖州城内,你觉得哪里最安全?”   没错,棺材里环境太差,一个皇帝、一个皇后、一个皇贵妃挤在里面,的确是不像话。   可是,小不忍则乱大谋,朱由检是想出来以身犯险,还是呆在里面明哲保身?   答案很肯定,张大麻子略加思考,知道皇帝的心思。   朱由检刚才极力挣扎着想出来,可是试问这兖州城内,他又能去哪里呢?   继续待着吧,等外面安全了,再出来也不迟。   朱由检告诉张大麻子,迈着大步走出去,走街串巷打探兖州城内的最新消息。   最重要的,尽快联系到锦衣卫刘文炳,再送个消息给泗水岸边停靠的官船。 第205章 和时间赛跑   泗水岸边的码头,官船上气氛压抑。   阁老文震孟为首,旁边是司礼监刘若愚、工部尚书周延儒,徐霞客和两位新科进士在外面,他们并无参与会议的资格。   文震孟忧心忡忡,皇帝不见了,刘文炳和王承恩也没有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刘若愚建议,我等立即下船寻找,不管什么代价,一定要尽快找到皇帝。   周延儒没说话,因为在他看来,现在下船是自投罗网。可你如果说出本意,不去找皇帝,将来等皇帝回来,还不治你的罪?   文震孟虽然急切,但他清楚外面的形势。   事情刚发生之时,他已经下令召见兖州知府等一干官员。从这些人的表现来看,文震孟的评价是阴奉阳违,他们根本没把皇帝的安危放在眼里。   这说明什么?越朝后想越害怕,这也是文震孟联合众人,紧急召锦衣卫和勇卫营来兖州的原因。   冯铨回来了,毫发无损,只是脚步有些凌乱。   文震孟让他进来,平日里不待见此人。但冯铨是跟随皇帝出去的人之一,他应该掌握更多的信息。   冯铨说,皇帝让他离开,自己去逛逛。   后来兖州街头就乱了,他从未见一座城池有这么多乞丐,也没见过衣着凌乱的官兵,最后是官府衙役和真正的官兵填塞道路,整座城池陷入癫狂。   文震孟问:“你是怎么回来的?”   冯铨是个文弱书生,又没有人保护,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你又怎能顺利逃回?   冯铨被冤枉,并不难过,也不辩解。   他只是扯开自己的衣衫,只见他遍体鳞伤,身上东西都被抢光了,只有外面的长衫是上船后新披上的。   文震孟不再怀疑他,问道:“现在应该怎么办?”   冯铨回答:“尽快找到陛下,只要陛下在,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这……能行吗?   冯铨道:“无论行不行,陛下安危,做臣子的怎能不关心?再不找到陛下,恐怕会有危险。”   周延儒张了几次嘴,还是没有出声。   因为在他看来,现在找不到皇帝,说不定是好事。   找到了皇帝,不知敌人的力量有多强,未必保护得了。如果大家都找不到,那皇帝就暂时是安全的。   周延儒还是不敢说,一个主张不找皇帝的人,害怕事后被翻旧账。   恰在此时,有人叫张大麻子的求见。   张大麻子是谁?众人面面相觑。   放在平时,堂堂的朝廷重臣,不会单独见他。   今天情况特殊,万一与皇帝的安危相关,又怎能错过,让他进来吧!   张大麻子昂首挺胸的进门,施礼后说道:“陛下口谕,让文阁老、刘公公、周尚书和众位大臣听令。”   大家听到是皇帝口谕,哪怕宣旨的是个普通百姓,还是扑通扑通跪倒一片。   “陛下令尔等速速起航,沿泗水向下航行一百里。”   完了?   就这么一句话?   冯铨问道:“陛下在何处,你怎么获取的口谕?”   张大麻子闭嘴,并不言语。   文震孟看懂了,在场之人虽然都是朝中大臣,但保不齐有个别野心家,张大麻子要是当众说出皇帝下落,有可能会陷皇帝于危难之中。   张大麻子回应,陛下说了,谁问都不要说,除非是锦衣卫和勇卫营的主力到了,皇帝的安危有了保障。   众人纷纷点头,陛下考虑的很周到。   冯铨疑问道:“我们怎知你说的是真的?皇帝真的传给你口谕?而且只有一句?”   张大麻子言道:“陛下的口谕其实还有一句,让草民亲口给文阁老说。”   文震孟问:“陛下可曾说过,是否要避讳他人。”   “陛下并未明说。”   “那便说吧!无妨的!”   “陛下说,在草民离开船只之后,这条船上任何人不得离开,必须一同沿河航行一百里,然后再返回。”   文震孟点点头,他懂皇帝的用意,那是为了避免走漏消息。   张大麻子虽然没多说,更没有提到皇帝的行踪,但是他显然是见过皇帝,顺藤摸瓜很可能会找到皇帝。   冯铨还在疑问,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皇帝真的让我们沿河航行一百里?   张大麻子掏出一物,“锦衣卫刘大人可以为我作证。”   众人拿过来观看,是刘文炳的腰牌。   “你见过刘大人?”   张大麻子应道:“草民先去见刘大人,是他让我快马加鞭来船上报个信,他稍后就到。”   众人总算确信无误,张大麻子的话是真的。   既然有圣旨,还是快些执行,解开绳索,取回铁锚,扬帆起航了!   张大麻子刚刚登岸,看着这条船向下游驶去。几乎在同时,周围有几条船飞快的靠近。   很明显,这是事先安排好的,早有人盯上这艘载着朝廷重臣的船只。   文震孟起航的命令刚刚发出,已经有不少船围过来。   幸亏他们逃得及时,在对方合围之前,从缝隙中穿了过去。   接下来就是逃命,把帆扯足了,掌控好方向,不讲道理的向下直冲而去。   张大麻子很满意的点点头,自己这趟冒险是值得的,可能会救好几条朝廷重臣的命。   他把脸盖得严实点,但愿从上船到下船没有人认出,他现在要去逃命,肯定有人盯上了自己。   他可不是一般人,从小在师傅那里学到的都是真本领。   而且,不止是挖坑挖洞去盗墓,他的拳脚功夫很了得,他的脚下更是快捷。   就这么蒙着头,张大麻子一路狂奔,引得不少人在身后跟着。   张大麻子根本弄不清敌人是谁,好像有乞丐、有官兵,还有大户人家的看门护院,看来四大盗是真的联手。   张大麻子奋力狂奔,他越晚被抓住,皇帝那边就越安全。   他幻想过将来的美好生活,如果皇帝言而有信,他会成为兖州挖煤的领头人,发财致富不在话下。   另外,他在给刘文炳争取时间,但愿他能集结足够多的人手,保护好皇帝。   这是一场和时间赛跑的比赛,张大麻子准备好了,他要跑赢这个世界。   而且,他非常自信,如果不是被人算计,至少在两个时辰内,这些草包抓不住自己。 第206章 决战前夕   刘文炳得到消息后,与王承恩等等人急奔张大麻子的家,从棺材中扶出皇帝,然后是皇后和皇贵妃。   这时候,刘文炳十几个手下都在,只是多少带点伤,又一整天没吃东西。   李自成和张献忠一伙也到了,他们平日里负责保护皇帝,队伍人数已经增长到五六十,籍贯多是陕西。   平时他俩轮流值班,这一次,两人同时跟随皇帝,带了二十多精锐的手下。   现如今,两伙人都聚在皇帝身边,加起来接近四十。   刘文炳觉得,应该对皇帝前呼后拥,然后去知府衙门讨伐,把兖州这帮子恶棍一个接一个消灭掉。   朱由检觉得不可,四十人看似很多,其实远远不够用。   兖州的问题非同小可,极有可能涉及官府和当地军队。   话音未落,外面有人踢开了院门。   刘文炳大喝一声:“陛下在此,何人胆敢如此嚣张?”   人家找到就是皇帝,就是你嘴里的“陛下”。再不嚣张,他们骨头都要碎成渣。   朱由检清楚,决战的时候到了,刘文炳刚才的建议不无道理,拔枪吧!   众人纷纷掏出迅雷枪,一轮齐射下来,最先进门的十几人倒在地上,死相很是难看。   后面的人不敢进来,朱由检等人也不敢出去,场面顿时陷入僵持。   时间过了不久,最多一袋烟的功夫,朱由检听到院外忙碌的声音。   “不好!他们要放火!”   对方知道迅雷枪厉害,正面冲击没有机会,索性围住你不打,然后一把火烧了,让你在火海中挣扎至死。   朱由检清楚,现在不能犹豫,只能冲出去搏一条生路。   李自成和张献忠顶在前面,带人举枪射击,成功的突破院门。   皇帝朱由检在中间,后面是刘文炳保护着皇后和皇贵妃,他们边走边喊:“皇帝在此,缴枪不杀!平灭反贼者有功!”   原本以为是九死一生,实际上颇为顺利。   因为有迅雷枪的缘故,这支队伍可以轻松的完成远程射击,将试图围过来的队伍打退,甚至打垮。   又因为他们嘴里的口号,很多人知道皇帝在这里。   他们中的大多数还蒙在鼓里,以为这只是寻常抓捕贼人的行动,哪想到已经牵扯到叛乱之中。   没几个人愿意做乱臣贼子,知道真相后开始有人反戈。   事实很清楚,这支队伍里有个众星捧月般的人物,应该就是皇帝。   还有两个貌美如花的,那就是皇帝的女人。他们每人都有高级火枪,也只有皇帝的近卫军才有这样的待遇。   既然皇帝的身份确信无疑,为何还要参与刺杀行动呢?   于是,有更多人叛逃过来。   朱由检等人一路走,一路聚拢队伍,他们的人数从一开始的三四十,很快扩展到一百、两百。   等他们赶到知府衙门的时候,俨然有千余人的模样。   ……   山东巡抚李精白的船队到了,靠岸后有人早早的迎接,兖州知府叶茂时冲着他,笑意盎然的样子。   李精白气得胡子都歪了,怎么兖州地面上这般凶险,皇帝陛下要是有个好歹,你我都得死。   叶茂时并不直接回答,还是笑嘻嘻的样子,引领李精白换乘轿子,然后一同去知府衙门。   李精白对他很不满意,去岁山东水灾,叶茂时侵吞不少救济粮,导致百姓怨声载道,最后还是李精白替他擦屁股,成功的化解一场危机。   还有藩王叛乱后,如何对待鲁王府是个问题。天下藩王多数被废黜,唯独鲁王和周王得以保全,他的王府在名义上是合法的。   但是呢,不管是鲁王还是周王,哪怕皇帝开了金口,他们担心是故意纵容,谁都不敢回封地,也不敢在王府内留人。   最后的结果很糟糕,偌大的鲁王府杂草丛生,还被附近的乞丐趁机占领。   作为知府的叶茂时是知道的,但是他毫无作为,不知皇帝的圣意如何,也就不知道是否该驱赶乞丐。   李精白同样知道,因为不知道答案,他也选择了无视。   现在大祸酿成,不止知府叶茂时要丢乌纱帽,他李精白同样没好日子过。   这都是怎么了,自从皇帝沿着大运河到达山东地界,无论是德州、济南还是兖州,处处都是麻烦事。   作为山东巡抚,李精白要为这些事情负全责。   即便这一关过去,皇帝向南走还要经过聊城、枣庄、济宁,仍然在李精白管辖的地域,不知还有多少祸端等着自己来背负。   管不了那么多,先搞定兖州这点事。   李精白不停催促驭手,尽快赶往府衙。   叶茂时和他同坐一车,便于汇报情况。   走着,走着,李精白发现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呢?他感觉是叶茂时的态度。   “本部堂的人呢?”   叶茂时回答:“有一支队伍跟在后面,大队人马在船上等候。”   李精白一听怒了,本部堂带人来是找皇帝的,必要时还会拼死维护,带的军卒留在船上,这是几个意思?   只怪刚才下船太急,没有发出明确的指令。   叶茂时钻了空子,假传李精白的命令,让多数省城来的军卒留在原地待命。   李精白终于发现出了大问题,兖州城内意图对陛下不利的,竟然是你?   叶茂时点头,其实也不止是我。   所谓“江南奴变”只是个由头,这原本是一场阴谋,就知道能吸引皇帝南巡,这一路上风风雨雨,要经过很多个山头,很多个渡口。   偏偏这位皇帝爱耍酷,性格上有点鲜明,他一定会留下可乘之机,只要抓住一次,那将会大功告成。   颍上郡王已经等候多时,江南一带支持他登基的士绅和文士颇多,到时候万事俱备,他便可以荣登大宝,这些出过力的人都会一夜之间飞黄腾达,大明朝掀开新的纪元,不好吗?   “好个屁!”   李精白很苦恼,越是这些知府、县令,越是异想天开。   别说你们成功不了,哪怕是侥幸杀死皇帝,这天下是谁的还很难说,谁规定下一个继任者一定是颍上郡王?   叶茂时解释道:“当今陛下暂时没有子嗣,也没有兄弟,与他血缘最近的是福王一脉。福王及世子已经去世,只留下福王之子颍上郡王尚存。他不继位,又能轮到谁呢?”   “荒唐!荒唐!糊涂!糊涂!”   皇位要是这么容易夺取,天下人可太蠢了。   但李精白的反对已经意义不大,叶茂时很显然是控制了他。   李精白很懊悔,大老远赶过来,本想着争一个救驾之功,也能抵消自己作为山东巡抚的责任,千算万算没算出叶茂时参与其中。他成了对方的俘虏,非但救不了皇帝,反而自身难保。 第207章 雪球越滚越大   朱由检的“大军”向前行进,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丐盗出现了,朱由检问那个有点富态的壮年乞丐,“分地要不要?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好不好?不愿种田的可以去煤矿做工。什么?你问我煤矿在哪,张大麻子知道,很快就有了,朕是皇帝,言出必行。”   壮年乞丐不感冒,现在的生活美滋滋,乞丐们都走了,我这个头领还做不做?   单单是他坚持没用,手下的乞丐纷纷叛变,跑到皇帝这边,让“雪球”变得愈加巨大。   站在最前面的李自成和张献忠招呼手下举起迅雷枪,将壮年乞丐还有他身边坚定的支持者射杀,根本没有给反抗的机会。   风头甚劲的丐盗被轻易击溃,多数投降皇帝,等着分田或者上工地。   接下来是土盗,以云老爷为首的一帮子家丁护院。   朱由检有点懒得去说,你们整日被云老爷整的滴溜转,隔三差五的还弄到门口罚跪,男子汉大丈夫的气节何在?何必要甘心为奴?   朱由检此行江南不是要平定奴变,他要为每个阶层争取应有的利益,让他们多劳多得,让他们安定幸福,让每个人都拥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某种意义上说来,朱由检在拯救他们,让李精白出台的试行方案,涉及最多的是如何保障他们的权益。   朱由检还是老套路,云老爷犯错,余者不问罪。   除了极个别忠心的,多数人离云老爷远远的。   还是李自成和张献忠,举起了迅雷枪,不等对方有举动,嘭嘭嘭一阵枪响,云老爷和他的几位随从被打成马蜂窝,软的像面条般摇摇晃晃倒下。   继丐盗之后,土盗瞬间被打垮。   朱由检不觉得自己口才多好,根源在于他真心实意为百姓办事。   当你的一举一动全是为了他们着想的时候,对方能够感受你的善意,并愿意听从你的建议。   朱由检已经拥有足够强大的队伍,至少在数量上如此。   再向前走,兵盗们纷纷涌出,为首的是千户宋志谦。   官员谋反,可能是利欲熏心,知道反悔还能有救。这军官谋反,那就是罪大恶极,不管你是以前的,还是现在。   朱由检没准备多费口舌,迅雷枪全部端起来,瞄准兵盗开火。   对面有人主动跪下来,这些人不理解,为何乞丐和家丁护院能够投降,我们却不可以?   朱由检言道:“百姓只求安居乐业,军人却要保家卫国。百姓犯错只需教诲,军人谋逆其罪当诛!”   迅雷枪已经端起,虽然数量不多,其震慑作用不可想象。   兵盗这边完全颓废,他们并非全是军人,很多是当地的地痞流氓加入,有人为了好吃懒做,有人只为混口饭吃,他们没什么信仰。   迅雷枪第一轮射击过后,兵盗们已经崩溃,他们开始四散逃走。   朱由检坚定的不再招降,命令队伍大踏步向前开进。   兵盗们跑了,作为首领的宋志谦慌了,他曾是服务于鲁王府的千户,现在成了皇帝眼中的叛贼,而且是不可饶恕的那种。   迅雷枪打来,前面的队伍倒下一片,又跑了另外一片,这是一种摧枯拉朽之势,自己这边则是兵败如山倒,完全没有胜利的可能性。   宋志谦见势不妙,选择了转身逃窜,完全不管队伍如何。   他一走,兵盗队伍彻底垮了,算得上一触即溃。   朱由检亲自指挥着队伍,既然四盗之中清除了三盗,剩下最后一盗更不能放过。   士绅阶层可以养家丁护院,乞丐们联合起来抱团取暖,地痞流氓容易结成团伙,这种现象哪里都有,朱由检都能理解。   只要他们不为非作歹,不去鱼肉乡里,适度的容忍是可以的。   唯独官府不行,作为朝廷派驻各地的政府部门,作为老百姓的父母官,你们结合起来欺诈百姓,还敢行刺皇帝,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得不除啊!   朱由检的“大雪球”已经滚成了小山一样,压向最后一批恶人的头顶。   汪封带的官兵出来了,但对方是皇帝。   听长官的命令,还是皇帝的?   这还用问吗?在知己知彼的情况下,官兵们根本没有斗志,他们的崩溃比兵盗更快,纷纷选择投诚。   有人不理解,为何刚才宋志谦的队伍不允许投降,现在汪封的队伍却可以呢?   朱由检不解释,你们将来一定会悟到的。   现在投降的这些人可能是身不由己,在这之前甚至不知对手是谁,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们也不能多问。   发现情况不对及时作出判断,在战斗中反戈到皇帝一边属于正常。   可宋志谦的兵盗不同,他们中很多曾是军人,后来集结成寇做了不少坏事,这件事情上他们参与很早,兵盗们心中应该清楚,他们干的是谋逆之事。   到现在还能继续坚持的,朱由检认定他们心思不纯,斩杀便在情理之中。   朱由检不能否认,这其中肯定有被冤枉的,可争斗就是如此,总有人死去,总有人失败,也总有人变得一无所有。   在官兵同样被打败以后,朱由检的大雪球已经堵在了府衙门口,李自成和张献忠各带一队冲了进去,将汪封等一众官员抓了出来。   朱由检并不莽撞,对于这些官员,必须逐个审讯,有罪的罚,无罪的释放。   只是这其中似乎少了一个人,兖州知府叶茂时哪去了?   现场已经清扫的差不多,还是没有叶茂时的影子。汪封等官员交代,叶知府去码头接山东巡抚李精白去了。   李精白来了,而且是带着军队,为何这边打得如此激烈,他却没有动静?   朱由检有不祥的预感,难道李精白被叶茂时拿下了?   大雪球仍旧不能解体,虽然是乌合之众,胜在人比较多,调转矛头直指码头方向。   朱由检想不清楚,叶茂时脑子到底怎么寻思的。   你拿皇帝当人质要挟李精白,几乎肯定能得逞。   反过来呢,你抓住李精白要挟皇帝,怎么听都不太牢靠。   朱由检对李精白近期的表现褒贬参半,作为朝廷设在地上最顶级的大员之一,李精白如果连叶茂时都搞不定,朱由检可以考虑换个人接替他。   对李精白而言,这是他证明自己实力的最后机会。 第208章 李精白自救   李精白发现,他走的路不是去知府衙门,而是出城向东而行。   叶茂时说:“天下虽大,却无容身之处。为今之计,只能向东出海,坐船去女真谋一条生路。”   李精白怀疑他地理知识有问题,兖州向东至少五六百里才能出海,这么远的路程,你不可能逃脱的。   叶茂时回答,正因为此,所以才需要部堂大人跟随。需要的时候,还能拿你当人质。   不过呢,请部堂放心,一旦下官入海,会立即释放部堂。此行是你我最后一段同行,路上还能多说些知心的话。   李精白很无奈,他是带领军队来救驾的,结果什么都没干,先被对方给抓起来了。   这叶茂时没有走水路,也没有回知府衙门,而是别出心裁的乘车走陆路向东,相信不会有人猜得出。   刚出城门不远,前面的车驾停了,叶茂时伸出头去,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有个声音传来,“陛下口谕,兖州知府叶茂时勾结贼人意图谋反,有擒拿归案者赏银百两。”   吁……   听到这个赏额,叶茂时很失望,我一个堂堂的知府大人,才值一百两银子?   前面只有孤身一人,他说有皇帝的口谕,那就是有吗?以何为凭证?   这人满脸的麻子,人送外号张大麻子。   皇帝说了,抓捕叶茂时营救李精白的任务交给你了,如果能顺利完成,兖州开煤矿的事情就可以定下,官府出资成立一个票号,由张大麻子出任管事。   因而,张大麻子满怀信心而来,就连一同前往的五十名锦衣卫缇骑,张大麻子让隐藏在一侧,并没有立即使用。   叶茂时发出阵阵冷笑,有人拦路砍死就是,和他多费什么口舌?   张大麻子丝毫不惧,一方面有五十名缇骑在旁边,这是锦衣卫中的精锐,放眼整个大明朝都是军营里的佼佼者,他们一旦动手就是专业与业余的差距,叶茂时这些兵丁根本不是对手。   另一方面,来之前皇帝有交代,让他该说的说,该做的做。至于能不能成功,还在乎“人质”本身。   堂堂山东巡抚,挂兵部侍郎头衔,李精白不能表现的太弱。   叶茂时催促兵丁上前,抓住这个大麻子。   张大麻子提醒兵丁,一百两银子不想拿吗?   一百两的确是少了点,让叶茂时感受到屈辱。   可是对百姓而言是个天文数字,哪怕是大明朝最精锐的军队,每月的饷银不到二两,不吃不喝攒够一百两需要四年多。   兵丁距离张大麻子越来越近,看来他不得不呼喊锦衣卫缇骑,再迟小命就丢了。   这时候,张大麻子一直期待的声音终于响起。   马车里的李精白大喝一声:“站住!休得无礼!”   现场暂时没了其它声音,李精白大声说道:“某乃山东巡抚李精白,担负山东全省的军政要务,官位是否在叶茂时之上?”   这还用说吗?李精白没有提自己兵部侍郎的头衔,官位已经远在兖州知府叶茂时之上。   既然自己官大,李精白就直接下命令了,“都给本部堂退回来!”   待军兵都乖乖听话,李精白说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叶茂时勾连贼匪,在兖州发动对陛下的刺杀行动。   如今,他已经黔驴技穷,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诸位若是识时务的,趁早归顺朝廷。念在你们并不知情的份上,本部堂可以承诺,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   叶茂时与李精白同乘一辆马车,但他已经阻止不了李精白说话,两人都伸出手,纠缠在一起。   他俩都不是练家子,打架全靠乱来,在马车上斗得热闹。   下面的军兵面面相觑,到底应该帮谁呢?   一个是自家的官老爷,另一个是官老爷的上级领导。   官老爷谋反,要刺杀皇帝,还能帮吗?   大家上有老下有小,生活都不容易,何苦来哉!   多数人这样想,也有坚持效忠老爷的,现场呈现两极分化的趋势。   这时候,张大麻子觉得,是时候展现一下实力。他猛一回首,五十名锦衣卫缇骑现身,骑着马逼近人群。   兖州的这些军兵见识到配备精良的重甲骑兵,他们戴着面具,提着长戟,排阵整齐的到了近前。   先不说实力如何,单是这股杀气,已经搞得周围人畏惧不已。   军兵纷纷放下武器,好多人不自觉的向后退。   这好比是拳王与拳击爱好者的会面,双方实力差别太大了,以至于还没交手,胜负已经没有悬念。   张大麻子很兴奋的看着,这些军兵除了极个别反抗被杀的,其余已经全部归降。   现场的人平静下来,只剩两个人还在打斗。   一个是叶茂时,一个是李精白。   兖州知府对阵山东巡抚,他俩撕扯着从马车上滚下来,李精白呼喊,“快来帮忙啊!”   张大麻子阻止缇骑的行动,说道:“陛下说了,部堂大人要是能为自己解困,并亲手擒获叶茂时,他可以饶恕你的失责之罪。   如果部堂大人做不到,由小的替你摆平,那么陛下还是要综合考量大人此前的功过得失。”   李精白一听,战斗的意志上来了。   他现在最担心的不是挨揍,而是如何向皇帝交差。   既然皇帝有这个口谕,李精白放心了,谁都不要帮我,本部堂一定能亲手干掉叶茂时。   反观叶茂时,他就是掐死李精白,还是无法从现场逃脱。   双方的斗志不在一个层次上,从而导致体力相当的李精白越战越勇,叶茂时却相形见绌,不一会功夫被摁倒,李精白骑在上面,打出羞答答的小拳头,一下接一下落在叶茂时的脑门上。   张大麻子看了眼,陛下说了,打成这样就算部堂大人赢,把叶茂时绑起来。   然后,他跑过去扶起李精白,“对不住,大人,都是陛下安排的。”   李精白斗志昂扬,虽然嘴角还带着血,脸上却尽是兴奋,恨不得把叶茂时放了,他再打一遍。   面对张大麻子表示的歉意,李精白非但不怪罪,反而有几分感激。   “这是好消息啊,陛下原谅微臣了。” 第209章 经济特区   朱由检说过要直奔淮安府,不在山东的城池逗留。   话音未落,山东巡抚李精白发现,皇帝想去的是临清。   在德州,被皇帝发现刚娶的小妾有问题。在济南,县令和师爷触怒了龙颜。   在兖州更离谱,居然从上到下、从官到民,对皇帝来了次集体暗杀。   李精白原以为皇帝会走,离开山东这一亩三分地。可皇帝突然说了,《金瓶梅》的诞生地临清一定要去。   不是没有人规劝,从阁老文震孟到锦衣卫刘文炳,大家都劝朱由检单刀直入,先处理江南的奴变,返程时再游山玩水,岂不快哉?   另外,大家集体反对皇帝微服私访的想法,必须加强随行的护卫,避免兖州那种事件的发生。   朱由检是个随和的人,并不否认大家说的对。兖州的事情不是意外,而是隐藏在暗处的对手故意为之。   朱由检亲自带队清除了四霸,土霸头子云老爷被当场击毙,家丁护院被遣返,部分加入新成立的兖州煤矿。   丐霸中老弱病残被妥善安排,做着各自不同的活计,青壮劳力还是去煤矿上出力赚大钱。   兵霸们所剩无几,只有首领宋志谦逃走。官霸们其实只是那批官员,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会组织审理他们,给一个公正的判决。   整个兖州城内,估计只有张大麻子是此次事件的受益者,他成为新成立的兖州煤矿的主事,投入到发现煤矿、开采煤矿并售卖煤炭的工作中去。   李精白“自救”之后,得到皇帝的原谅,只是去掉他兵部侍郎的头衔以示惩戒,让他继续在山东巡抚的位子上发光发热。   李精白保住了官位,还是一路跟随皇帝,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请示。   本打算出了山东地界,送别的时候见驾。没想到皇帝会专程去临清,又打了李精白一个措手不及。   李精白不敢大意,非常担心济南和兖州类似事件的发生,选择一路尾随皇帝,直到临清街头。   朱由检吸取此前的教训,允许李自成、张献忠等人保护时靠的近一点,也允许刘文炳的锦衣卫多一些人手潜伏。   初见临清,他便被惊住了,这是印象中的小县城吗?   码头的规模是兖州的十几倍之多,往来的船只络绎不绝,岸上更是人声鼎沸。   “去!把山东巡抚李精白喊过来。”   王承恩过去传旨,李精白很快从后船赶来,拜见陛下。   “上岸后不要多礼,喊我朱公子。”   李精白只是“嗯”了声,没敢多说话。   兖州的叛乱把李精白吓个半死,皇帝事后却谈笑风生。   朱由检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无论是宫廷还是塞外,他经历的厮杀不亚于朝中任何一人,像兖州这种小打小闹并不看在眼里。   李精白不敢说,只是心中腹诽,当时陛下与皇后、皇贵妃藏在棺材之中,难道没感觉害怕?   朱由检并不否认,躲藏时固然狼狈,后来有了帮手,他带着三四十人从张大麻子家杀出,一路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最后直捣黄龙,岂不是拉风的很?   这事情要是让说书的柳敬亭知道,岂不是又多了一段佳话?   刘文炳告诉他,陛下放心,这故事很快会在《大明日报》上见到,柳敬亭一定会把它改为评书,在他的评书社里经常演绎。   朱由检问李精白,临清怎么如此火爆?   他们已经开始下船,李精白边走边说:“大明有七大钞关,除九江外其余六个都在运河之上,除了苏州的浒墅,就属临清的关税最多,去岁达到十万两白银。”   十万两白银?   这是在朱由检改革税收之前,临清能为朝廷带来每年十万两白银的商业税,已经非常了不起。   临清是南来北往各种货物的集散地,江南出产的棉布、丝绸运往北方,每年都有两三百万匹。   同样的,这些货船不会空跑,会把北方的稀罕玩意运回江南。   多年发展下来,临清成了山东乃至全国的贸易中心,来自大明各省乃至塞外的商人都会云集此处。   刘文炳在一旁点头,是的,是的。   朱由检奇怪,你怎么知道?   刘文炳道:“金瓶梅中有描述,有个苏杭来的客商,来临清贩卖绸缎,结果跑去风化场所游玩,最后输了个干干净净。”   呃……都什么玩意?   “继续说,李大人。”   临清以前的人口不足十万,自从运河疏通之后,此处的常住人口,加上南来北往逗留这里的,临清加起来就成了拥有百万人的大城池。   在这个热闹非凡的大码头,商贾接踵而来,车子每日拥堵。   据说,临清有三十二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因此有江南秦淮河、江北临清城的说法。   这临清城几乎什么样的店铺都有,去岁当地官府上报的数字很惊人,此处有三十六家绸缎店、七十二座杂货店、一百零八家布店,还有二十四家纸店,其余还有粮店、瓷器店、盐行、典当铺等,总共加起来竟然有各类店铺过千家,这是整个山东省绝无仅有的。   朱由检说,既然这么多花柳巷和管弦楼,那就去逛一逛吧!   “哎……陛下!”   李精白面带忧虑,谁知道会不会像兖州那样,有人在临清设伏?   此地不同兖州,人多眼杂,一个不小心可能会出事。   朱由检必须亲自看一看,把临清这一千家店铺看个遍。   这哪里是沿河的码头,简直是大明朝的经济特区。朱由检带两位女子走在前,众人跟在后面,浩浩荡荡一群人在逛街。   朱由检问李精白,此处可有好吃的去处?   李精白是山东巡抚,对临清有了解,却没有那么深刻。   刘文炳接过话茬,“陛下,微臣已命亨通钱庄在临清的掌柜过来,他熟悉此处。”   “也好!”   朱由检每到一个地方,很少让当地官府迎驾陪同,更喜欢自己去发掘一座城市,感受一座城市。   今天是迫不得已,刚发生兖州那些事,不得不让一群人跟着。   走着,走着,刘文炳突然惊叫一声,喊道:“陛下,快看!”   看什么?   他们正经过一个弯弯曲曲的巷道,二楼有扇窗户开了,窗内是一名穿青衣的靓丽女子,右手举着一根杆子。   刘文炳高呼:“潘金莲!”   女子被吓了一跳,手一抖,杆子掉落,正砸在仰头观看的刘文炳脑门上。 第210章 一线城市   堂堂锦衣卫指挥佥事,统领缇骑的大特务头子,居然躲不过掉落的杆子,你丢不丢人?   刘文炳挠挠额头,其实一点都不疼。   都出血了还不疼?   花痴!   杆子掉落的同时,那名女子发出一声娇呼,嘴上说了一句含混不清,似乎是“对不起”之类的。   因为没有杆子撑着,窗户重新关闭,女子不见了踪影。   刘文炳傻愣愣站在那,仰头望着二楼的窗户。   朱由检转过身来,走近刘文炳捅了他两下,走吧!西门大官人!要不要在这条巷子口开家生药铺啊?   刘文炳不愿意走,感觉自己的春天要到了。   瞧你那痴傻的样,见过的美人还不够多吗?怎么偏偏喜欢街边开窗户的。   刘文炳指着房屋说:“这是个寻常人家,不是花柳之所。”   朱由检回答:“等武大郎卖炊饼回来,才真正算寻常之家。走吧,别人家的小媳妇,何必念念不忘呢?”   刘文炳不愿意,“朱公子先行,我查探一番。”   朱由检反正没别的事,在哪都是吃饭,不如就近休整,顺便找王婆子帮你打听打听。   王婆子?   《京瓶梅》里不是叫王婆吗?   刘文炳很无奈,表兄别逗我了!   朱由检看得出,他是真喜欢,行不行的问一声,说不定条件合适,刘文炳带回去纳个妾,也算是一场缘分。   离此不远,有个茶铺,店面很小,里面有个房间,房间内摆着一张八仙桌。   就这吧!   朱由检问:“婆婆怎么称呼?”   卖茶的是个婆子,看年纪在四十以上,不到五十的模样,她非常殷勤的招待客人,闻言后回答道:“婆子我姓金。”   “哦,金婆。”   不管是王婆,还是金婆,能办成事就行。   朱由检从海兰珠那里讨了三块银元,每一块价值一两,递给了婆子,问道:“能准备一桌酒席,临清城最好吃的都有吗?”   茶铺很小,三两银子是她好几个月的收入,只需花掉二两,足够买齐临清城最好吃的东西。   朱由检给了她,找个人去办,本公子还有更重要的事安排你。   金婆乐开了花,公子请吩咐!   “那!”   朱由检指着刚才窗户打开的地方,问道:“住着一位小妇人,容貌娟秀,很有几分滋味,不知……”   “哦?你说她啊?”   金婆认识,一位苏州富商的闺女,好像家里没有别人,两年前贩卖丝绸到此。   结果呢,苏州富商突然暴病而死,留下这么个闺女没着没落的,今年刚刚二八年纪,尚未婚配,可不是什么小妇人。   旁边的刘文炳听后直拍大腿,太好了!   金婆又道:“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诸位要想见她恐怕难了。各位贵客要是想找个妇人作陪,婆子我有的是办法,唱曲的,跳舞的,有的是。”   朱由检又从海兰珠那里取过五块银元,问:“够吗?”   “够!有这么多银子,婆子我任凭吩咐!”   朱由检一皱眉头,你就算了。   “那……贵客是想找个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都不找,只有她!”   金婆见朱由检再次指向那扇窗户,露出为难的表情,这姑娘虽未婚配,为了生计还是许了一个大户人家,约定年纪够了嫁过去做妾。   “多大年纪?”   “年满十六岁。”   “你刚才说她多大?”   “年方二八。”   二八一十六,我没听错吧?   金婆子回答:“贵客没有听错,就在明日,那户人家会派一顶花轿把她接过去,正式成为人家的小妾。”   刘文炳听烦了,到底哪户人家啊?   “一个开生药铺的。”   朱由检和刘文炳一同惊呼:西门大官人?   什么西门东门的,金婆告诉他们,那是上官大官人,听说叫什么上官云豹,在临清排的上号的大财主。   刘文炳起身就走,被朱由检喊住,你干什么去?   “表兄稍等,我去去就来,找那个上官云豹聊几句,让他废止这个婚约。”   朱由检听着也有道理,那就去吧!不过呢,和人家好好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别动粗。   不一会功夫,各种菜肴上桌,金婆自己做了几道小菜,也很是可口。   朱由检指着一道菜问:“此为何物,从未见过?”   站在一旁的金婆子知道,“这是鲥鱼,产于江浙一带,因为保鲜要求高,北方人通常吃不到的。但这里是临清,沿河向南很快会抵达,于是贵客才有口福。”   朱由检诧异,临清这么厉害啊!   李精白介绍道:“路上只向朱公子介绍一半,这临清城的厉害之处,还多着呢!”   朱由检放下筷子,愿闻其详!   “先说临清的进士和举人,几十年来整个山东省的六七成,都是出自临清,可见此处的学风如何。”   “还有临清的商税,我在路上给朱公子说仅次于浒墅,每年十万两。其实,单论过往船只缴纳的数额,临清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再说临清的官仓,可存粮三百万石,乃是当今大明最大的粮仓。”   “在大明朝,最大的城市当然是北京、南京和苏州,那陛下可知,紧随其后的是哪些?”   朱由检想,北京、南京与苏州相当于后世的北上广,那临清大概类似于深圳那样的经济特区。   李精白介绍道:“杭州美如天堂,开封乃大宋故都,其余诸如扬州、西安与广州,与临清相若。”   这么说的话,临清城仅次于全国超大的三座城市,最差也能名列全国前十。   在大明朝,临清才是山东经济、文化与交通的中心,比后世里青岛在山东的地位还要突出。   朱由检有个疑问,既然临清这么发达,仓库里存那么多粮食,为何去岁山东水灾之时,却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至少,朱由检在各类奏疏中丝毫没有看到。   李精白腿一哆嗦,差点就掉下凳子。   朱由检一伸手,扶住他。   “本公子问你话呢,坐着说!”   李精白后悔啊,还是多嘴,祸从口出,被皇帝找到了纰漏。   以临清城的货运能力,只要银子足够,多少粮食买不来?   再说了,你的仓库不是全国第一吗?存的粮食哪去了?为何百姓没得吃?   金婆站在一旁看戏,觉得李精白这人奇怪,怎么突然就额头冒汗,双腿战栗不止。 第211章 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刘文炳进了生药铺,要找管事的上官大官人。   有个脑袋大、脖子粗的人拦住他,问他姓字名谁,找他们兄长做什么?   刘文炳看这架势,再听他们的称呼,感觉这是个表兄口中的黑社会团体,属于锦衣卫打击的范围。   他也没客气,抖了抖腰间的牌子,锦衣卫办案,让他出来!   大明朝的百姓多少都听过锦衣卫,害怕的居多。   这几位却面露鄙夷,锦衣卫怎么了?锦衣卫就可以不讲理?   大脑袋朝上指了指,“我们兄长上头有人。”   刘文炳朝上瞅了瞅,上面不是屋顶吗?还有一层,那层住人?   大脑袋不理他了,与另外几人到处晃悠。   如果把上官云豹形容成西门大官人,那这几位就是应伯爵之流,一群无所事事偶尔来帮闲的。   刘文炳有些生气,准备开砸了。   可皇帝事先说过,能用钱解决的,别动粗!   他自认为态度很好,提着礼物上门拜访,好好的与你谈一谈,结果很不理想,连人都没见到。   你要是不在家也行,问题出在没人去通报,刘文炳说来谈生意的,也是掌柜的全盘代理,不用家中大爷出马。   刘文炳压住火,他的几位小弟不答应,都是年轻气盛的壮小伙,开始与对方推推搡搡。   店铺外有动静,里面蹭蹭又跳出来十几个,加上伙计、帮闲的,几十个人的规模瞬间形成。   刘文炳纳闷,你们这是做生意的吗?随时准备好打群架?   那个脑袋大、脖子粗的又站了出来,瞅着刘文炳问:“锦衣卫了不起?等我家大爷报上名号,吓你一个跟头。”   刘文炳实在想不到,整个大明朝,还有谁的名号能吓自己一跳。   大脑袋叼着一根草,斜着眼问:“怎么着?不是来做买卖,砸场子的吗?还是有什么别的事?”   刘文炳听从皇帝教诲,不轻易惹事,态度很好的回答:“这件事最好与你们家上官大官人亲自谈,别人听到不太好。”   呵……有什么不好的?说吧!说吧!   现场开始起哄,吵闹声不断。   刘文炳还是第一次见到,当他亮出身份之后,对方仍然有恃无恐的。   是你们让说的,刘文炳没什么好怕,大声道:“我要娶一个女子,而那个女子与你们兄长有婚约。所以嘛,在下亲自登门,请他割爱。”   割爱?   众人发出哄堂大笑,他说的是青衣巷的柳莲姑娘吧?   兄长明天就会派一顶小轿接回来做妾,他……他还痴心妄想,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刘文炳受够了这帮无赖,他抽出绣春刀,探向了大脑袋,顶在他的喉咙处。   大脑袋顷刻间怂了,半张着嘴,不敢说话。   似乎一动嘴,喉咙会动,刀会扎着。   刘文炳身侧,他的兄弟都抽出了绣春刀。   别看对方人多,锦衣卫是专业的,用不着拔枪,一样分分钟消灭你们。   打斗很可能瞬间爆发,只需要有人先动手。   药铺这边有个人说话了,店掌柜站了出来,“先别动手,我去问下东家什么意见。”   刘文炳收回了绣春刀,在一条长凳上坐下,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时候不大,那个店掌柜出来,说道:“柳莲是东家的人,是他第二十七房小妾,谁都不能抢走。”   二十七?   刘文炳自认胆子不小,还是被吓了一跳。娶这么多,忙得过来吗?   刘文炳本打算过来好好商议,毕竟是夺人所爱,心中多少还是愧疚的。   现在听说上官云豹有二十多个小妾,这么一个滥情的人,还讲什么爱不爱?   这柳莲姑娘,刘文炳抢定了。   药铺掌柜的说:“如果你非要抢,东家愿与你公开比试,明日辰时整,两人单打独斗,双方签下生死契约,打赢了娶柳莲姑娘,打输的人死了活该。”   刘文炳怕什么,比就比。   那伙帮闲的发出情不自禁的笑,看刘文炳的眼光变了,他们眼中的青年好像很愚蠢,好像很可怜,好像是个死人。   刘文炳不在乎,带着小弟返回金婆的茶铺。   朱由检听到明日比武的消息,同样是吓了一跳。   在刘文炳离开的这段时间,他已经从金婆这里了解的足够多。   你知道上官云豹是做什么的吗?   “开生药铺的,还有当铺、酒楼等十几个生意,临清当地数得着的大富豪。”   朱由检摇头,金婆,你说吧!   不知何时,金婆因为表现优异,已经被允许上桌吃饭。   她要是知道同桌的有皇帝、皇后、皇贵妃、山东巡抚、司礼监掌印太监,估计要么吓坏了,要么乐坏了。   金婆不知道,无知者无畏,此刻她谈笑风生,话很多。   见朱由检抛过话头,她说道:“话说这上官大官人,那可不得了!想当年……”   至少有两个声音同时发出:“好好说话!”   怎么整的跟评书似的?   金婆掰回来舌头,说道:“上官云豹这人酷爱武艺,从小到大到处找人学艺,可谓是遍访天下名师。这两年觉得武艺已经学成,有空就出门找人比试,据说在保定时打遍全城无敌手。   这人了不起,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据说还有驴一样的家伙,家中纳了二十六房小妾……”   咳,咳……   别扯远了!   朱由检问刘文炳,还准备和他比吗?   保定城知道吗?大明朝最尚武的一个地方,几乎京城里所有功夫高点的看家护院,都是出自保定。   人家上官云豹去保定都不怂,打遍全城找不着对手,你那两下行不行?   刘文炳回答:“行!为了柳莲,一定行!”   柳莲?朱由检总觉得名字怪怪的,为什么非要叫什么“莲”,你不怕她和《金瓶梅》里的潘金莲一样水性杨花?   刘文炳想来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管她叫不叫“莲”,喜欢就好。   朱由检觉得,莲就莲吧,偏偏还姓柳。你看看“柳”姓,多么诗情画意的一个字,加上“莲”就完蛋了。   南方有一种水果叫榴莲,那个臭啊!   包括刘文炳在内,大家对榴莲没有印象,哪怕皇帝提起,他们一点画面感都没有。   刘文炳不在乎她叫什么,仅凭开窗关窗时那一颦一笑,他已经被迷的神魂颠倒。   朱由检觉得,明天不能比,你打不赢上官云豹。   刘文炳很倔强,压根不同意。   那你必须用枪,反正没规定兵器,只说是一对一单挑,对不对?   刘文炳还是不同意,比试就是比试,投机取巧会被人鄙视。   朱由检第一次发现,刘文炳怎么不对劲?   以前的你多么无赖,做事情讲过规矩?   怎么突然间变得义正言辞,什么东西都要光明正大,这和你特务头子的人设相符吗?   刘文炳坚持决斗,他要在柳莲姑娘面前好好表现,凭实力迎娶柳姑娘。   朱由检叹口气,爱情这玩意,是毒药。   好好一个孩子,偏偏给毒害成一个好人,一个坦白的人,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第212章 一年之约   刘文炳饭吃的很快,吃完就去街道口,望着那扇窗子,痴痴地笑。   朱由检问他,有首诗送给你,要不要?   “小巷又弯又长,没有门,没有窗。我用一把旧钥匙,敲着厚厚的墙。”   这……什么诗啊?   听到的人在心里摇头,表面上不敢声张,这诗什么玩意,太烂了。   朱由检喜欢,诗人顾城的作品他都喜欢。   只是时代不同,大家的语言习惯不同,你不整古典诗词,一句话没有八个意思,没人说你好。   与唐诗宋词相比,朱由检更喜欢清新脱俗的顾城、海子与北岛。   他看着巷子里的刘文炳,问金婆,能不能让他见一见柳莲姑娘?   金婆直摇头,待字闺中的小姑娘,怎能见一个陌生男人?这要是被看到手,看到胳膊,还不得嫁给他?   朱由检笑了,那敢情好,刚才都看到脸蛋了,更得嫁了。   金婆还是摇头,婆子我要是做了这事,你们拍拍屁股走人,那上官大官人还不得找我兴师问罪?他家大业大,手底下人手又多,弄死婆子我跟玩一样。   朱由检从海兰珠那里要过十个银元,崇祯通宝,一枚价值一两银子,就问你心不心动?   金婆伸出手,很想要的样子。   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不行啊,上官大官人会杀了我的。   “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知道?”   朱由检又加了两个银元,到底要不要?   金婆直接扑了上去,搂住了十二枚银币,是我的,都是我的,棺材本都有了,还管什么上官大官人。   朱由检觉得,她和《金瓶梅》里的王婆有一拼。   开启你三寸不烂之舌,安排柳莲姑娘和我兄弟见一面。   我兄弟条件很好的,京城来的,家中有一个国公夫人、两个侯爷,还有遍布全国的大买卖,亨通钱庄知道不?他家的产业。   这句话要是在京城说,多数人立即猜到锦衣卫的刘文炳。   此处是临清,金婆听后只知道门外的情种家世不错,连临清城最大的钱庄都是他家的,并不知他是谁,更不知和自己说话的是皇帝。   ……   金婆走后,朱由检看向李精白,没有外人了,说说咱们的事。   李精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臣有罪!臣罪该万死!请陛下饶恕!   “此处不是京城,不是金銮宝殿,你我用不着太拘谨,起来吧!像个老朋友一样,把你知道的告诉朕。兴许,朕还能饶你一次。”   德州的事情就引起皇帝的警惕,济南时候差点动怒。等到了兖州,居然发生声势浩大的刺杀行动。   朱由检都没有和他计较,最多只是去掉他一个官衔,李精白在山东仍是一方大员。   李精白很清楚,在皇帝面前,坦白从宽。   去岁,山东多处水灾,包括临清。   此处虽有中国最大的粮仓,通过运河能够运达很多地方,但是却管理不善,库存数量不及总数的十分之一。   哪怕这十分之一,多数粮食发霉不能食用,仓鼠更是到处乱跳。   李精白来到这里,亲自进库房查看,知道自己要完蛋。   负责赈灾的苏茂相也到了,当时他还不是阁老,官职是户部尚书。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实在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尽力筹措粮食,填补临清仓库的亏空。   那些从京城运来的粮草,其实他俩没敢动一分一毫,只想着怎么平稳的完成赈灾任务,避免被陛下责罚、被朝野攻讦。   朱由检听他说完,“李大人,你至少有失察之罪吧?”   李精白承认,微臣的确有很多地方没有做好。   吏治方面,你看看济南府的历城县令,那都是什么水平?官员不考核的吗?   还有兖州城内,什么丐盗、土盗、兵盗,朕全忍了。怎么还搞出来官盗?做官的被百姓说成盗贼,那得做多少缺德事?   临清城这般繁华,你身为山东巡抚,准备怎么管好它,让临清成为山东的名片,成为媲美北京、南京的大城市?   刚刚提起的粮仓,空了十之八九你不知道?到处都是仓鼠你不知道?发霉变质了不知道处理?   朕只经过几座城池,便发现这么多问题,你这个山东巡抚怎么当的?   李精白汗如雨下,全国的官员几乎都是如此,但皇帝来山东了,发现你这么多不足,那就得受着。   朱由检明白他的侥幸心理,劝道:“朕登基之后,李大人没看出什么不同吗?”   李精白多聪明的人,怎能看不出。   “那你说说,拍马屁的就不要提了。”   李精白点头,认真说道:“陛下真刀实枪的干,与以往不同。”   其次,陛下不坐紫禁城,凡事亲力亲为,知道事情具体的样子。   第三,陛下高瞻远瞩,这个不是拍马屁,陛下考虑的方面更多,考虑的更为深远。   朱由检算他对了,说道:“你以为朕不知道天下官吏什么德行?朕为什么让袁先生做这么长时间的都御史?又为什么让继任的黄宗周加大对官员考核力度?”   正因为天下官员有了约定俗成的潜规则,正因为无数像你一样的官员有了从众、侥幸、懒散的心里,大明的江山才不能真正稳固,大明的子民才难得安宁。   朱由检整天急得直跳脚,各种规章制度不断颁发,新的改革层出不穷,但他自己忙活没用,朝廷的精神需要贯彻到各级官府,直至每一名百姓。   为什么非要搞吏治改革,朱由检给每个官、每个吏发薪俸,而且涨了很多,让他们以此就能生活的很富足。   然后会提各种要求,你们必须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仓库乱了要管,地方乱了要管,有坏人要抓,懂了吗?   李精白怎会不懂,他只是习惯了大明朝一成不变的官场生活,现在皇帝让他们换一个活法,不愿意换的全部滚蛋。   李精白深深的行礼,不是客套,不是害怕,这一次是真心的。   李精白回想,从小时候起,读书是为了报效祖国,是为了黎民百姓,怎么年纪越大越糊涂,坏事没怎么干,好事也不掺和,这样的官员有什么用?   犯了这么多错误,皇帝依然对他抱有希望,大明朝的吏治改革从山东开始,制定严格的考核细则,用新标准要求各级官吏,彻底改变整个山东的官场生态。   李精白对皇帝保证,给微臣一年时间,让陛下看到完全不一样的山东。   到时候,请陛下再次莅临,看看这片土地有多么巨大的变化。 第213章 小二十七   金婆回来,说柳莲姑娘那边已经搞定了,答应一会来她的茶馆帮忙做针线活,到时候让刘公子恰好闯入,两人不就见上面了吗?   至于柳莲姑娘是不是愿意,两人能不能好上,看刘公子的能耐,看彼此的造化。   朱由检恍然惊道:“你到底姓王还是姓金。”   婆子我姓金啊,从娘胎出来就姓金。   怎么套路都一样?和《金瓶梅》里的细节好像。   朱由检再想想,好像也有所不同,书里有个矮矬穷的武大郎,这里没有。   不管是上官云豹,还是刘文炳,都是富家子弟,档次不同而已。   在书里,是一个喂武大郎喝药的故事。   在这里,是两个热血青年决斗获取欢心的桥段。   刘文炳觉得,是爷们就要靠真本事。虽说小时候练的是水里功夫,但最近一年来还是吃过见过,什么样的高手没碰到过,倒也不怵上官云豹。   所以呢?   所以我用不着使出卑鄙手段,完全可以公平公正的得到柳莲姑娘。   朱由检提醒他认真想想,你从街上抬头那么一瞅,爱情的种子深深埋下。人家姑娘在楼上知道吗?甚至都没有看见你。   还扯什么公平公正,你是个特务头子,干得哪件事不在地面以下?这么说话符合你的人设吗?   所以呢?   所以你必须事先见个面,问一声人家姑娘同意不。别到时候打得头破血流,缺条胳膊少条腿的回来,虽然获胜了,人家不愿意,怎么办?   刘文炳被说服了,决定“偶遇”柳莲姑娘。   那必须好好策划一下,朱由检身为皇帝,亲手为你准备,够给面子吧?   首先,茶铺内不能有人,金婆子带柳莲姑娘去里屋,外面要关门,但是忘了锁。   其次,刘文炳要想好自己的身份,假装是亨通钱庄的少东家。   刘文炳心想,我本来就是。   朱由检告诉他,一天都没干过正经活,你能装的像就不错了。   进门后要想好借口,就说你是金婆子失散多年的外甥来投亲,一边喊着姨娘一边向里“闯”,趁柳莲姑娘来不及躲,直接扑到她面前。   再然后,看你自己的。平时小嘴吧啦吧啦的,应该难度不大。   刘文炳做事多无赖啊,说话也从不留情面,天大的事都参与过,按理说娶个姑娘还不是小菜一碟。   可他没来由的紧张,爱情这味药,真的把人毒倒了?   朱由检忘了,刘文炳还是个少年,未经男女之事,所有的经验只限于一本线装的《金瓶梅词话》。   “表兄,你说我见了柳莲姑娘,应该和她聊些什么?”   “表兄,你说我穿哪件衣服比较好,红色丝绸的那件会不会不合适?”   “表兄,你说进门的时候,应该先迈左腿,还是右腿?”   朱由检晕倒,好好一个人,怎会因为一名女子,猛然间基因突变了?   ……   三条街外的生药铺里面,有一处七进七出的大院落。   在第五进最中心的位置,临清大富商上官云豹正在练武,手持一把红缨枪,舞得密不透风。周围一阵叫好,兄长真厉害!   上官云豹身高体壮,满脸的大胡子,不像豹子,倒是有几分狮王的模样。   他嗓音粗犷,向左右问道:“那小子真答应明天和俺比试?”   千真万确,兄长很久不逢对手,是不是手痒痒?   “嗯!”   上官云豹沉声应道:“但愿那小子能禁打一些,别三拳两脚给打坏了。”   大脑袋说道:“兄长悠着点,先不要用全力,像猫抓耗子那样,慢慢的玩死他。”   “言之有理!”   上官云豹同意这个建议,但是他感觉自己出手太重,经常会收不住。要是不小心把对方打坏了,他可没办法。   众人又是大笑,我们兄长力拔千钧,门口那棵大杨树就是他拔出来的,只用了三四分的气力。   还有院子里那个磨盘,兄长轻轻一推,摔在了下面,成三半了。   这算什么,又有人说,上次家中的马受惊,兄长扳住马头,硬是给拽了回来。   上官云豹不停摆手,区区小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兄长,今日去哪里耍?”   另一个人反对,“兄长明日要与那个京城来的人决斗,今日要练习武艺,再好好睡一觉养足气力,如此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这人立即被集体鄙视,咱家兄长打架还需要准备吗?   武艺是现成的,不需要练。睡不睡觉都一样,对不对,兄长?   上官云豹制止住大家的喧哗,跟兄长走,带你们去一个园子里,咱们炖牛肉吃,大碗喝酒。   被鄙视那人又提醒道:“兄长莫要忘了,那人有锦衣卫腰牌,又是京城来的,不要平白惹上祸端啊!”   锦衣卫怎么了?京城的又如何?兄长上头有人,怕他作甚?   上官云豹碰了碰自己的拳头,不管是谁,明天让俺过个瘾,好好的打一架。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现在去园子里喝酒,吃肉,吹牛!   眼看着众人都要走,那人叹一口气,要是这么下去,上官家迟早要垮。   上官云豹想走,却没有走出去。   几个妻妾在门口围住,老爷今天先别出去,我等有个新鲜玩意进献。走吧,去我们房里。   众兄弟哈哈大笑,知道这些女子的意思。   在上官府上,他们见过好几次类似的场景。上官云豹二十六个妾室,很难做到雨露均沾,今天被这几位抓住,只能先回去交个公粮,让她们高兴高兴。   “兄弟们先吃着喝着,为兄我稍后就来。”   他搂着几房小妾,乐呵呵的向里面走。   有个小妾问:“老爷为何明日要与人比试?那人是找死吗?”   上官云豹觉得,那人找死是肯定的。但是他突然想不起来,明天为什么要打,那人是谁,他干嘛主动上门送死?   有个小妾知道,老爷不是要纳小二十七吗?她来了,我就不是最小的了。   上官云豹拍了拍小二十六,你哪里都不小。   一众妻妾里,属你最丰润。   上官云豹笑得很放肆,不管你是二十六,还是二十七,以后还会有三十、三十一,大爷都让你们飞入云霄。 第214章 云豹出场   决斗的日子到了,刘文炳早早来到地方,看到一地的泥泞。   刘文炳抬头看看天,阳光普照。另外,昨晚也没下雨,怎么这么多水?   冯铨听说了,告诉他:“陛下让人干的。”   刘文炳左右找找,那位“朱公子”并未现身,他让人干什么了?   “陛下说,刘大人喜欢水。只要有水,天下无敌。可这附近没有湖,此处也不挨着运河,实在是没水。所以呢,在地上泼了很多,是不是感觉湿漉漉的?”   刘文炳踩上去,一脚下去就是一个坑,半只脚没了进去。   完了,一会打起来肯定一身泥,柳莲姑娘还能看到我的帅气吗?   而且,刘文炳想好了,既然那个上官云豹以气力见长,他的敏捷性肯定比自己差。到时候,刘文炳可以闪转腾挪,寻找机会打败他。   现在泼这么多水,走路都费劲,我怎么闪?怎么跳?   刘文炳不抱怨,表兄对他太好了,闪不开也不要紧,跳不动也就那样,该打的还是要打,大不了挨顿揍,为了柳莲姑娘,一切都是值得的。   朱由检很快到了,看到刘文炳后问道:“昨天和人家姑娘聊得怎么样?”   刘文炳一言难尽的样子,别提了!   刘文炳按照预先想好的策略,一边喊着姨一边朝里冲,结果那姑娘躲得太快,已经闪到帘子后面。   刘文炳办什么案子都游刃有余,偏偏面对喜欢的姑娘犯怵,进门后慌里慌张的,开始说台词:“对不住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台词没错啊,朱由检看着他,怎么了?   “台词是没错,可人家姑娘已经躲在帘子后面,我是怎么看到的呢?”   朱由检也有这个疑问,你是如何看到的?   难道金婆家里的布帘是半透明的,你隐约看到了凸凹有致的身形?   胡扯!按大明朝的工艺,除非材料是丝绸的,否则哪来的透明?   刘文炳是按原计划说的,居然连随机应变都忘了。   看来,爱情真的冲昏了头脑,基本的判断都丧失了。   朱由检很好奇,那后来呢?   刘文炳很难为情的说,后来,后来……后来我就发现了她。   刘文炳是干什么的?锦衣卫中的佼佼者,从一间屋子里找个人还犯愁吗?   找到以后再说那句话:“姑娘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的。”   朱由检差点晕倒,看起来你这智商,以后不能在锦衣卫干了,要不要换个岗位?   刘文炳也知道自己表现差,几乎话一出口就发觉不对劲。   人家姑娘躲在帘子后好好的,你硬是给找出来,然后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这得多可爱啊?   朱由检劝他,要不咱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娶到柳莲姑娘固然好,娶不着也没什么,你再因此犯了傻,我怎么跟舅父交代?跟太夫人交代?   刘文炳坚持道:“不行!”   虽然我表现的不咋样,柳莲姑娘还是对我很客气。   “她说什么了?”   “她说公子好,然后转身逃走了。”   这算是客气?   爱情中的男人都有病,别人对你抛个媚眼,你恨不得为她去死,这不是贱的吗?   朱由检怀疑,刘文炳一定是《金瓶梅》看多了,他理想的女神就应该矗立在窗边,在你不经意间经过的时候,窗户开了,她对你一笑,然后两人都失神,女神手里的杆子掉落,砸在你的脑袋上。   不巧的是,刘文炳在临清遇到了想象中的场景,那个女子的模样又是他喜欢的,这便是他心目中圣洁的爱情。   朱由检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刘文炳读《金瓶梅》,还能读出圣洁的意思?   怎么样,表弟,我分析的如何?   刘文炳认为,貌似有几分道理。不过呢,即便是第二次见到,他依然觉得柳莲貌似天仙下凡。   朱由检拍了拍他,你俩的事包在我身上。   就在刚才,朱由检已经派出两名媒人登门,劝这位姑娘嫁给刘文炳。   刘文炳听后一跳脚,表兄,我说了靠真本事打赢上官云豹,这一次咱不使阴招。   朱由检撇撇嘴,谁让你不争气。在金婆那里大好的机会,如果换成《金瓶梅》里的西门大官人,人家早三下五除二彻底拿下,就等着给武大郎喂药。你呢,居然只说了一句话,而且还说的不合时宜。   所以朱由检才会派出两位重磅媒人,一位是当朝皇后周婉言,一位是皇贵妃海兰珠,在金婆引领下前往游说,争取先把芳心夺到你这边。   朱由检放出话来,只要柳莲姑娘中意你,哪怕你今天打败了,我仍有一百种办法让上官云豹滚开,姑娘是你的。   否则的话,人家都不喜欢你,咱也不能强求。   可你也知道,谁会不喜欢皇亲国戚,大明朝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家中一位国公夫人、两位侯爵的人,拥有遍布全国各府县钱庄的少东家。你得犯多大的错误,伤透她的心,才能做到啊?   这样说的话,刘文炳有信心了,姑娘一定会喜欢他。而他,今天一定要赢。   朱由检纳闷,像这种争斗,发生在商贾云集的临清,为什么没人组织下注赌博?   王承恩去旁边问了问,得到的结果很伤人。别人打架都有人掺和,唯独今天这场没有。   上官云豹是什么人?在保定都是打遍全城无敌手,在临清不可能遇到挑战。   你倒是敢开盘,可谁敢押他的对手赢?   这时候,上官云豹出场了,比常人高出半个头,一身的腱子肉,满脸的大胡子,像个怪兽般现身。   他的周围前呼后拥,见到他的纷纷打招呼。   上官云豹露出睥睨一切的眼神,根本不在乎他的对手是谁,又到底是一个、两个。   朱由检看了眼刘文炳,要不,咱算了?   刘文炳斗志满满,不战胜强敌,怎么表明自己仰慕柳莲姑娘的心?   表兄,等我的好消息吧!   朱由检暗暗摸着怀里的迅雷枪,他已经想好了,既然刘文炳愿意尝试,那就给他与强敌拼命的机会。   但如果情况不妙,甚至会危及到刘文炳的性命,朱由检一定会拔枪相助,哪怕违反了规矩,也在所不惜。 第215章 为爱决斗   闺房里的柳莲满面羞红,她见过媒婆,却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媒婆。   周婉言是苏州人,当说出苏州当地吴侬软语的时候,柳莲差点哭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海兰珠很奇怪,临清不是南来北往的大都市吗?苏州来的商人还能少了?你不应该这么意外啊?   柳莲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自从父亲病死后她无处可去,苏州那边也没人会收留,只能沦落此处租房子住下来,那点家产所剩无几,再不嫁人就得活活饿死。   周婉言说:“你就是想嫁人,也要睁开眼选个好点的。”   柳莲说:“上官公子是本地富商,家大业大,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海兰珠提醒道:“知道你嫁过去以后,别人怎么称呼吗?上官云豹喊你小二十七,家中仆人喊你二十七娘。”   “她有这么多妾室?”   那还有假?   “再说这刘公子,临清城最大的钱庄知道吗?”   柳莲虽然出门少,还是听闻亨通钱庄的大名。   “他是亨通钱庄的少东家。”   “哦!”   以前柳莲家在苏州也有这么大的买卖,后来生意亏损后卖掉了。   “这只是他家一处产业,在大明朝两直隶十三省,包括山海关外的辽东,但凡是像点样的城市,都有亨通钱庄,刘公子是所有亨通钱庄的少东家。”   听到周婉言机关枪一般的说辞,柳莲大概懂了,这位一面之缘便看上自己的公子哥,居然比上官云豹更富有。   “那他家有几房妻妾?”   周婉言摇头,一个没有。而且这刘文炳平日大大咧咧,做事情千奇百怪,这一次异常的认真,他还没有和家里商量,已经决定迎娶你为妻,大房夫人啊!   海兰珠帮腔道:“刘公子不止家里有钱,而且人家是国戚,府上出了一位国公夫人,两位侯爵。他本人年纪轻轻已经是四品的高官,比这里知府大人还高一级呢!将来更是国之重器,皇帝身边信任的大臣。”   柳莲听傻了,你们该不会是骗子吧?   周婉言说:“我们不是骗子。”   海兰珠指着周婉言,她是皇后,我是皇贵妃。   柳莲彻底凌乱了,这俩要不是骗子,只能是一对疯子。   周婉言掏出了自己的印玺,要不你看看?   柳莲哪能看得懂这些,不看,不看,我不信。   ……   空地上,满是积水,还有黑泥。   刘文炳站在泥地的一侧,上官云豹站在另一侧。   刘文炳不怕他,自己见识过很多高手,又是经历过沙场的,一个上官云豹还不放在眼里。   上官云豹更是如此,他总觉得一两招就能赢,惦记着不能太用力,免得将对方打坏了。   刘文炳左右看看,没有柳莲的身影,他不免有些失望。   有的勇士,会为了倾慕自己的人而战,喜欢在爱人炙热目光下拼杀。   上官云豹大喊一声,却岿然不动。   刘文炳也没有动。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是咋了?   观众们起哄,你们谁都不动手,难道是等着对方老死吗?   上官云豹又吼一声,问道:“兵器还是拳脚。”   刘文炳回答:“随意!”   “还是拳脚过瘾,免得一下将你打死!”   刘文炳倔强的一撇嘴,谁死还不一定呢!   拳脚就拳脚,上官云豹喊:“你怎么不过来?”   刘文炳回应道:“还是你过来!”   都是皇帝派人弄的,地上不是泥巴就是水,滑的很。   两人都想换个地方决斗,围观者不同意了,起哄声此起彼伏,快打啊!   不换就不换,上官云豹是个急脾气,禁不住大家的催促,大吼一声冲了过来。   刘文炳感觉机会到了,微一侧身在下面绊了一跤。   上官云豹对泥地的湿滑估计不足,跑的时候就有点失控,现在被刘文炳脚尖一勾,他在空中一个蹬腿,没碰到地面,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的摔在泥地里,溅起无数的泥点,袭向距离近的看客。   上官云豹很狼狈,爬起来后满身都是泥,还有滴滴答答的水。   他有些恼羞成怒,发疯般的再次冲向刘文炳。   刘文炳想故伎重演,可上官云豹已经栽过一次,加上他比刚才更加适应泥地的跑动,完美的躲了过去,反倒是抱住了刘文炳的腰。   刘文炳接连向他挥了几拳,每一拳都击中目标,但上官云豹好像是没感觉到,仍然将他举起后重重摔在地上。   刘文炳就地打了个滚,躲开上官云豹的后续攻击,然后鲤鱼打挺重新站起,身上满是泥水。   他已经确定,上官云豹的确很强,尤其是抗击打能力出众。   但是,这样的角色在锦衣卫教武场上有的是,绝非什么打遍保定无敌手的狠角色。   经过这番试探,刘文炳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他跳来跳去,用自己的机动灵活弥补力量上的不足,虽然仍是处于守势,短时间内也不至于落败。   现在,他终于理解皇帝为什么要泼水。虽然自己的行动受到影响,可上官云豹更为吃力,他体重比自己大很多,踩在地上十分不稳,严重影响他的动作。   上官云豹喝道:“小子,服不服?”   刘文炳回答:“在这里有些赚你便宜,不如移到旁边干燥的地方,那样才公平。”   上官云豹无所谓的摆手,让你几分又何妨?   刘文炳一个偷袭不成,堪堪躲了过去,没被对方擒住。   “这可是你说的,我要换地方你不同意。待会你要是输了,不准以此为借口嘴硬。”   两人你来我往,斗得非常激烈。   观战的冯铨问皇帝,“刘大人能赢吗?”   朱由检不太敢确信谁胜谁败,上官云豹胜在力量上,刘文炳相对灵活,就他俩躲来闪去的打法,估计比的是谁先肚子饿。到时候有个体力不支,撑不住了,另一个会赢取胜利。   这时,刘文炳一个不小心,被上官云豹抓住了肩膀,猛一用力捏了过来,右腿横扫出去,把刘文炳打出去一个圈,翻滚后落在泥地里。   周围爆发一阵喝彩声,终于有人被击倒。   刘文炳感觉脑袋一懵,眼前瞬间有些发黑,这下摔得够惨的。看起来,光有决心还不够,他似乎打不过上官云豹。   表兄在决斗前告诫过他,打不过就算了,没必要赔上一条命。   当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看到围观人群中多了三名女子,在皇后和皇贵妃之间,那个他朝思暮想的柳莲姑娘出现了。   宁愿被人打死,不能被喜欢的人鄙视,刘文炳双臂一撑,跳了起来,落在泥地里。   他对着正在欢庆胜利的上官云豹,勾了勾手指。   来啊!小爷我还没输,我还能打! 第216章 爱的提醒   柳莲是被硬拉着来的,至少是半推半就。   自从父亲病死异乡之后,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在临清城租房子住下来。她多想有个依靠,有一个真心爱她的人。   上官云豹不知从哪听说,柳莲长得天姿国色,于是出钱定下这门亲事,待她年满十六后娶回来做妾。   年龄限制是柳莲要求的,打心底里她不愿轻易将自己嫁了,尤其是刚听说给人做第二十七个妾室。她在给自己拖延时间,期盼着这期间还有奇迹发生。   就在日子临近的前一天,她撑开窗户,看到一群人,有男有女。   其中一名少年看中了她,愿意为她与上官云豹决斗。   柳莲其实早见过他,在金婆的房内,记得他是金婆的外甥。   那时,柳莲躲在帷帐后面,被少年找到,还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柳莲来不及多想,羞红了脸,跑着出去,再也没敢回来。事后想来,那名少年也是紧张的,他甚至说错了话。   当周婉言和海兰珠邀请她来观看决斗的时候,柳莲是拒绝的,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能轻易的抛头露面,会被人家笑话的。   周婉言告诉她,我一个皇后,不是一样抛头露面,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海兰珠说,还有我,一个皇贵妃。   对于她俩的身份,柳莲从一开始就是怀疑的,天底下哪有皇后和皇贵妃到处乱跑的?还能跑自己家里来做红娘,岂不是太奇怪了。   周婉言告诉她,现在的大明朝不止皇后和皇贵妃乱跑,皇帝也整日在外面晃荡,在兖州差点被人家逮起来。   柳莲一愣一愣的,怎么感觉云里雾里,听什么都像是假话。   那就不听,专心看决斗,两个男人为了得到你殊死拼杀。   当柳莲看到刘文炳的那一刻,刘文炳刚好被打翻在地,他似乎非常痛苦。   柳莲感觉心中一紧,手掌全是汗,她是在乎对方的,在乎那个遇到她一见钟情,甚至于改变了性情的少年。   刘文炳也看到了她,紧接着从地上起来,吐掉嘴里的泥巴,冲上官云豹勾手指,再来!再来!   怕了你不成?   上官云豹本以为已经获胜,没想到对方如此顽强。   既然你逞强,那么本大爷成全你。   上官云豹的大脚踩在坭坑里,每一下都是深深的脚印,他稳稳的前进,准备再一次击倒刘文炳。   突然间,刘文炳动了,速度快得惊人。   围观者发出惊呼,怎么可能,没有人可以这么快。   刘文炳不是神,但他有一项绝技。   当他使出来的时候,袖中偷偷握枪的朱由检长出一口气,刘文炳的状态终于对了。   说起来,刘文炳的绝技挺多的,主要集中在水上,比如水里游泳,比如冰面上滑行。   在顺义皇庄的映月湖,朱由检有幸见识到这两项绝技,刘文炳在水面以下几乎是无敌的,至今没见到比他更厉害的人。   冬天里结冰,朱由检见过他的能耐,那不是如履平地,比平地上行走快太多了。   刚才这一下,刘文炳不是走的,他是滑过去的。   在泥泞的地面上滑行,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两步,却打了上官云豹一个措手不及,刘文炳反过身在他腰眼重重的一击,打得对方闷哼一声。   疼是很疼的,但上官云豹的特长是抗击打,这点伤害还挺得住。   “你这厮,有点能耐,看本大爷怎么收拾你。”   话音未落,刘文炳又从他身侧滑过去,照例给了一拳,仍旧是刚才的位置。   上官云豹感觉更疼了,他每走出一步都要应对脚下的艰难。   而对面的小子却适应了泥地,借助节奏的变化,比在平地行动时更为敏捷。   上官云豹有些后悔刚才的决定,应该选择一个正常的地方交手,但他是要面子的人,这个时候提出来太丢脸,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刘文炳又一次靠近,距离不远时突然滑行,让上官云豹身体一个哆嗦,出手防备刚才连续被攻击两次的腰眼。   结果是刘文炳滑到了,他不是每一次滑行都是成功的。   这不怪刘文炳,毕竟脚下崎岖不平,哪里有泥巴,哪里积水多,情况很复杂,并不像光洁的冰面,滑行时有失误在所难免。   就是这么一次摔倒,刘文炳并没有闲着,他的身体在地面滑行,胳膊却搬住上官云豹的小腿,借势一拉将其拽到在地。   紧接着,不等上官云豹站稳,刘文炳下一次冲击到来,将刚刚直起腰的对手再次推倒。   接下来就是猫和老鼠的游戏了,刘文炳借助身体的灵活,以及他在湿滑地面上的优势,反复不停的撞击上官云豹。   这边来一拳,那边踢一脚,一会肘击,一会用头撞,千奇百怪的攻击方法。   周围的观众都已经看出来,上官云豹无论如何张牙舞爪,都已经无济于事,刘文炳占据彻底的主动权,击败对方只是时间问题。   旁观的朱由检对身边的王承恩说:“上官云豹本来不会输的,此人沉迷于酒色,已经透支了身体,这是习武者的大忌。”   朱由检怎么知道,那当然是下了番功课。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上官云豹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中。他不止在园子里喝大酒,而且与几房小妾不分黑白的荒淫,晚上根本没睡多一会,亏得他身强体壮,这才没什么大碍。   真正与人拼斗的时候,他外强中干的本质暴露出来,在刘文炳的反复冲击下,他脚步不稳,身形不正,又怎能与刘文炳抗衡?   刘文炳胜券在握,他已经不需要闪来闪去,可以跳到上官云豹面前,拳头像雨点般的击打,然后让过对方的攻击,跳到他的背后,又是噼里啪啦一顿打,再揣上两脚。   这种情形下,上官云豹根本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刘文炳打高兴了,偷眼去看不远处的柳莲,那眼神中颇有几分得意。   “坏了!”   朱由检的感叹声还没结束,上官云豹一把抱住他的腰,再一次将他举起来,眼看就要重重的摔在地上,再踏上一只脚。   不知谁喊了句:“小心!”   已经晚了,刘文炳被制住了。   朱由检本打算开枪相助,可对方并没有违规,现在拉偏架似乎有点不仗义,刘文炳事后知道也不会高兴。   朱由检侧头去看,发现柳莲用手捂着嘴巴,一脸的惊恐。   刚才,喊出“小心”二字的,居然是她。 第217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   刘文炳被对方高举头顶,眼看就要摔下去。   他并没有屈服,身子向下一探,居然一拳又打在上官云豹的腰眼。   上官云豹第三次被击中同一个位置,疼得撕心裂肺。   刘文炳并没有罢休,不管是手还是脚,但凡是能用上力气的,他拼命向对方打去,展现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只见上官云豹一条腿软了,单膝跪倒在地。紧接着是另一条腿,然后是大半个身子,软倒在泥中。   刘文炳跌落地上,满身都是泥巴和水,但他的嘴是张开的,眉开眼笑,因此……吃了不少泥。   上官云豹并没有彻底倒下,他从地上爬起,半蹲在那里,似乎在积蓄着体力。   刘文炳已经有足够把握打败他,再次将其击倒,彻底结束这场争斗。   在刘文炳看来,上官云豹的功夫并不算高强,他本身体格不错,力大无穷,皮糙肉厚,这是他的优势。   但是论功夫技巧,貌似这些年拜访的那些名师,多半是徒有虚名,要么就是上官云豹学艺不精。   按理说,即便如此,刘文炳还是很难跨越级别挑战他,问题出在上官云豹的生活作风上。   对于一个每日和朋友喝大酒,又纳了二十六房妻妾的人来说,身体不被酒色掏空很难。   不管怎么说,刘文炳胜了,他打败了人们口中不可能被单挑干掉的高手,他同时赢得了柳莲姑娘的芳心。   兴许是胜利冲昏了头脑,刘文炳直接奔向了周婉言和海兰珠中间的柳莲,一把将其抱住,高高的举起,大声的欢笑。   旁边的朱由检也笑了,这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刘文炳,才是玩世不恭的混世魔头。   突然,有“啊”的惊呼声响起。   朱由检转头再看,只见上官云豹手里多了一把刀,是他那些帮闲的小弟递到手里的,他拿着这把刀踉踉跄跄奔向了刘文炳。   应该是被眼前一幕刺激到,上官云豹失去了理智,满脸通红冲向刘文炳,那把刀已经快要够到目标。   刘文炳肩头的柳莲原本是震惊的,怎么昨天还见面局促,今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亲密行为,太羞耻了。   可今天的气氛貌似够了,刘文炳历尽艰辛取得胜利,周围全是欢呼,而不是嘲讽。   柳莲幸福的接受这一切,她将成为这个少年的女人,一生一世。   这时,她看到了上官云豹的短刀,已经近在眼前。   “无耻!”   柳莲似乎听到这两个字,耳边传来“砰”的一声,那把刀蹭到了刘文炳的衣服,划破了它,却再也没有力气。   上官云豹倒了下去,他的一条腿被击中,整个身子只能随之倾斜。   朱由检手持迅雷枪,准确命中目标,救下刘文炳一条命。   上官云豹负伤,那是朱由检心软,没有射击他的要害位置,只是打中腿部。   上官云豹的小弟不干了,二三十人跳出来,向朱由检、刘文炳等人骂骂咧咧的靠近,他们要保护兄长,要好好教训乱插手的朱由检。   朱由检喝道:“说好的不用兵器,谁给他的短刀。如果说坏了规矩,又是谁坏的?”   上官云豹这边人多势众,谁还和你讲理?   那个大脑袋命令道:“打死他们,为兄长报仇!”   一群人仗势欺人,争着抢着跑过来。   却看到朱由检拿枪指着他们,谁先品尝下迅雷枪的厉害?   大脑袋不停咋呼,却没有人听命,他自己也不愿意,被朱由检手里一支枪给吓退回去。   与此同时,朱由检身后近百人突然涌出,有藏在人群里看热闹的,有街边卖糖葫芦的,有假扮成客人正在买东西的,他们步步逼近,最后把上官云豹的小弟围了起来。   朱由检下令:“先绑起来,挨个严加审讯,不听话的就给他用刑。”   排除干扰之后,幸福的场面终于浮现。   刘文炳将肩头的姑娘放下来,四目相对,一个全身都是泥,脸上脏兮兮的,另一个花容月貌,面带浅笑,天使一般的模样。   这便是英雄与美人吧!   刘文炳嘴巴里还有泥,他兴奋的哈哈大笑,苍天有眼,我真的打败了上官云豹。   他太兴奋了,当众亲到柳莲姑娘的嘴上。   嘴巴里有泥,忘了吗?   刘文炳不亲嘴,他亲姑娘的脸颊。   这一下可好,原本美若天仙的柳莲,很快脸上到处是污泥。   “啊……你干什么?”   刘文炳并没有停住嘴巴,一边亲着一边说:“我要把你变成丑八怪,从此世上再也没人喜欢你。只有我,只有我刘文炳疼你。”   “傻瓜!”   朱由检被他俩甜坏了,怎么世上还有这么恶俗的桥段。   刘文炳昨天还是见到女神紧张的家伙,今天就敢光天化日下做非分之事,真是太嚣张了。   山东巡抚李精白到了,带领官军包围了现场,他们会带走上官云豹一伙闹事的人。然后,李精白带头,跪倒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临清的百姓这才意识到,大明朝的皇帝亲自到了临清,还有大明朝的皇后和皇贵妃,怪不得早瞅有两个姑娘那么漂亮。   朱由检理解李精白的担心,他见到场面混乱,以为又有人行刺,这才迫不及待的表明身份,带一群军兵前来保护。   他说了声“免礼平身”,然后指着刘文炳和柳莲,说道:“今日刘文炳刘大人与上官云豹决斗,胜者可娶柳莲姑娘。朕亲眼目睹这一切,为两人的爱情感动不已,今日当着诸位的面宣布,两人自此定下婚约,待他日返回京城,在父母长辈主持之下正式成亲。”   现场欢声雷动,不知谁搞来了喜糖,交给刘文炳到处分发。   朱由检看着两位夫人,一手牵过来一个,人家幸幸福福的,咱们也乐呵乐呵。   现场不停有人喊万岁,更多人争着抢着看皇帝,看皇后,看皇贵妃。   临清果然是座大城市,街上人头攒动,很快堵塞了附近的几条街道。 第218章 幸福的样子   朱由检在山东这段运河来来往往,似乎是不想走了。   山东巡抚李精白已经呈上两道奏疏,一道关于奴籍管理,另一道是山东吏治改革的综合目标考核办法。   朱由检做了一些改动,让李精白立即执行。   吏治改革要大刀阔斧,可能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我们一定能克服,等着看你一年后的成绩。   奴仆的事情更是棘手,已经困扰朱由检很久,他都有些心急了。   照这个速度走下去,到江南处理完事情再返回,还不知猴年马月,他恐怕来不及去北岛看孩子降生。   李精白心里想问,嘴上不敢说。   皇后周婉言可以问,为何咱们在运河上踌躇,有时候还向后行驶一段,陛下真的只是为了“体察民情”?   当然不是的,朱由检在等待,等待时机成熟。   从兖州的事件分析,江南有一股势力在等着他,而且是憋着坏要拼命的那种。   朱由检等什么?   等奴变的氛围稍微缓和些,因为各地官府的镇压和管制,单个地方的奴仆动乱很快会烟消云散,朱由检不想在水深火热的时候跳进去,他更愿意等等看。   等这股势力露出原形,虽然朱由检没去,锦衣卫各路探子早已密布江南各郡县,诸多细节很快会查明,朱由检可以更加从容的应对。   等江南士绅的表态,现在犯糊涂的还给你机会,毕竟家破人亡是一件凄惨的事情,大家可以再冷静一下,想好了再站边。   同时,也是等各地官府的表现,面对突发事件,考验你们应急处理的能力,这也是官员考核的重要方面。   所以说,我们是急匆匆杀过去好,还是做出随时现身的样子,逼迫他们做出各种动作,哪种更好呢?   那么,接下来是哪一站?   朱由检的目光看向李精白,最近一段日子始终在山东,叨扰之处颇多。   李精白吓得连连行礼,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话,微臣可担不起“叨扰”二字。   朱由检走近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大人是能臣,也是忠臣,山东是片好地方,需要治理的有很多。山东的百姓就交给李大人了,希望这里能成为一方乐土,能成为下一个江南。”   李精白眼含热泪,这位皇帝虽然年纪小,最近却给自己上了不少课,做官不能像以前那样,必须为百姓做一些实事。   “行了,出发吧!”   沿途就不要靠岸了,直奔淮安府。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他们离开了山东,很快抵达淮安府,途中还是出事了。   不过呢,这似乎是一件微不起眼的小事。   朱由检在甲板上看风景,沿河两岸都是他的大好河山。海兰珠抚摸着小腹,晒着太阳得意洋洋的。   周婉言偶然间瞥到,又想起自己的伤心事,为何皇帝每日耕耘,自己的肚皮还没有动静呢?   我的太子殿下,你何时才能驾临人世间啊!   相隔不远,刘文炳牵着柳莲姑娘的手,甜言蜜语正腻歪着。   刘文炳还吹牛,这运河多浅啊,你就是大海,我一个猛子扎进去,半个时辰你是看不到我的。   “噗通”一声,在一艘船上,有人跳水了。   刘文炳低头看了看,这是个轻生的,跳进去没打算再出来。   已经有人招呼着救人,可此处是淮河与运河的交汇处,水流很是湍急,下水营救的人虽然能够自保,却也没有抓住落水者。   眼看着十几个人跳进去,还是一无所获。   刘文炳摸了摸柳莲姑娘的脑袋,告诉她:“小问题,看你家相公的!”   刘文炳脱了衣服就进去了,此时天热,倒也很适合游泳。   别人入水,能明显看到一上一下的到处找人。刘文炳这一下去,直接没了踪影,很快一炷香的时候到了。   柳莲姑娘有些急,他不会是……   朱由检说道:“柳姑娘放心,我这表弟天生顽劣,将来可能有一百种死法,唯独不会被淹死。”   周婉言笑着推他一把,什么一百种死法,说的怪渗人的。   开玩笑嘛!   这一趟带两位夫人出来,朱由检收获很大,之间的感情更为深厚,周婉言在他身边从容自如多了。   朱由检揽着周婉言,早看出她的那点“不愉快”。走,去船舱,朕弥补你的遗憾。   周婉言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嗔怪道:“大白天的,多不好!”   哪怕急着要孩子,也不用这么急切吧?   “本公子带你进去喝茶,有什么不好的,你想哪去了?”   “可是……表弟还在水里呢?”   “水里就是他的家,他就是完成一部小蝌蚪找妈妈,都能平安无事的回来。”   朱由检话音未落,只见刘文炳露出了脑袋。   眼睛挤巴挤巴的,什么意思,有话不能直接说出来吗?   柳莲姑娘第一个看出了端倪,相公……刘公子他找到人了,快去帮忙!   刘文炳自己跳进去如鱼得水,可是他现在拖着一个有点肥的成年男人,能从水里出来已经是费尽力气,再想让他一个人弄上船,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十几个人再次入水,七手八脚将那个轻生的人推上甲板。   朱由检一看,好家伙,的确是个胖子,用后世的斤两计算,怎么也得一百七八朝上。刘文炳能独自将他从水底拖上来,了不起。   刘文炳上船后喘匀了气,说道:“水底有暗流,很难的好不?而且,本公子刚刚受了伤,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你,柳莲姑娘已经对你充满了崇拜,你就消停会,别吹了!   柳莲拿毛巾帮他擦拭着脸、脖子,还有……肩和背。   眼睛里噙着泪,嘴里还小声抱怨:“你吓死我了!”   刘文炳转过身去,用自己发达的胸肌对着她,脸上全是自得的笑。   朱由检在旁边干着急,大家都等着看呢,你倒是抱啊!   要是黄宗羲、陈子龙这些人在场,估计早有人在他身后踹一脚,该抱的抱,该搂的搂,你就是压在甲板上摩擦,我们也没意见。   刘文炳不负所望,伸出两条胳膊,冲着柳莲。   柳莲扑了上去,扑在他雄壮的怀抱,脸蛋羞得通红,眼泪噼里啪啦落下。   刘文炳将她轻轻抱起,一连转了好几个圈。   幸福的样子,让人羡慕。 第219章 贩卖私盐   胖子过了很久才苏醒,以至于很多人认为他死定了。   醒过来的胖子,还是胖子。他想跳水溺死的心思并没有消失,反而更强烈了。   朱由检在甲板上喝茶,吩咐大家别拦他,让他跳!   胖子爬都爬不利索,跳个鸟啊?   刘文炳不能让他跳进去,否则自己刚才白忙活了,柳莲心目中英雄的形象会大打折扣。   他亲自去搬把凳子,扶着胖子过来坐下。说说吧,是老婆被人拐了,还是儿子不愿认你?   胖子三十多岁的样子,等身上的水干了,其实也没那么胖。刚才之所以显得肚子大,全是因为喝了太多的水。   他拱手拜谢,各位恩公有礼了!   小的叫严师台,淮安府人氏,自幼随父亲经商。原本做的好好的,有一次遇到山贼,东西全被抢了,父亲一气之下撒手而去,我扶着灵柩返回家里。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夫人跟人跑了,家徒四壁,什么都搬走了。   刘文炳对柳莲小声嘀咕,我就说嘛,猜对了吧!   夫人跑了没什么,问题是我的两个儿子,也没了,再也见不到。   找遍家里,只剩下一沓纸,这是我最后的希望。   朱由检问:“什么纸?”   “盐引!”   刘文炳知道,《金瓶梅词话》里介绍过,盐引就是钱,比“崇祯通宝”的银元还值钱。   大明建国后设立九边,负责防范北面的蒙古人,为了减轻粮食运输的负担,鼓励商人向边关运送粮食,标准是一石粮可以换一引盐。   商人运粮没赚到钱,但是有了盐引,可以去官府换取官盐,名正言顺的售卖,从而赚取巨额利润。   刘文炳记得,《金瓶梅词话》里的西门大官人就曾经有过盐引,这可是能让人暴富的玩意。   严师台的老婆跟人跑了,桌子凳子都带走了,唯独没眼光,漏下了盐引。   听严师台描述,是一沓。   这可是巨额的财富,只要严师台能够兑现成官盐卖出去,那他就能重新翻身。   严师台提起来就想流泪,他空有一沓盐引,却无法从官府领到盐。   原因是时间久远,他的祖父留下来的,自己都三十岁了,那该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衙门里的人告诉他,大明朝早就实行“纲盐法”,官府不再干涉盐务,只管按比例收税。   你这盐引别说是现任老爷不知道,就是上一任,上上任,不知多少任之前,也未必搞得清楚,又怎么换给你官盐呢?   严师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拿着一沓过期的盐引,最后选择了跳河自尽,了却这不成功的一生。   恰好遇到刘文炳,一个能将他救上来的人。   这一点大家是服气的,在严师台跳水之后,好多自认为水性极佳的人进去,除了刘文炳,大家连毛都摸不着。   朱由检问道:“这些盐引没用了吗?”   没人回答,有用没用还不是你这个做皇帝的说了算?   严师台已经不在乎,从他跳河那一刻开始,盐引已经化为灰烬。即便没有遗失在大运河里,泡过后也没法再用。   朱由检心想,你站在普通人角度,坑谁都不地道,弄得人家跳河自尽更不应该。   但如果你是皇帝,你要考虑大多数人的利益,以前的盐引作废,受损失的只是一部分人。   朱由检不会故意害人,但也没必要为了人品造成帝国巨大的经济负担,这件事还是要想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   胖子留在了船上,他暂时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刘文炳担心他再次轻生,枉费了自己一番好意。   船只在晚上短暂停靠,大家都在船上过夜。   这是朱由检南巡后少有的一次,此前他喜欢停靠在不同的城市,走进去体察不一样的民俗。   这一次没有,朱由检有些心累。   难道大明朝各地有这么多的问题吗?老百姓真的不能安居乐业?   他想等一等,心情好转了,就可以再次走出去。   两艘船一前一后,停靠在这个虽不是码头,却可以抛下铁锚停靠在一边的地方。   半夜里,朱由检还在忙着和周婉言造小人,听见外面有动静。   一开始没当回事,毕竟做一些爱做的事,他不愿被打扰。   周婉言不自觉压抑住自己的声音,好像是怕人听见皇后娘娘的豪放。   又过了一会,刘文炳到了门外,轻轻敲了一下,小声说:“陛下,外面有好戏看。”   朱由检是拒绝的,再好看的戏,难道比里面更美吗?   刘文炳走了,他带着柳莲姑娘去看。   朱由检觉得奇怪,老婆每天都在,过一会还在,可好戏不常见,去看看吧!   周婉言撒娇,臣妾想要孩子。   “等一会!”   天气已经炎热,朱由检不需要多穿衣服,光着膀子到了甲板上,发现刘文炳、王承恩和徐霞客等人都出来了。还有那个胖子,正两眼盯着不远处一条船。   朱由检问:“那船干什么的?”   刘文炳示意他小声点,别惊动对方。   船只不算太大,人声却很纷杂,看样子至少二三十人。   还有岸上,人影攒动,虽然在夜里看不清楚,想来人数也不少。   听动静,这些人在交接货物,船上的人卸货,岸上的人接货,那到底是什么货呢?   刘文炳回答:“已经派人跟随,包括这艘船,还有岸上那些人。”   胖子严师台知道情况,言道:“贩私盐的。”   私盐?   严师台清楚,但凡是讨生活的百姓都知道,大明朝一斤盐要三钱到四钱银子,也就是三四百文,太贵了,很多人一个月都赚不了一斤盐。   而私盐便宜,质量还比官盐好,因为贩卖私盐的现象一直存在。   刘文炳说:“我记得贩卖私盐是要杀头的。”   严师台回答:“百姓都知道,买私盐都是重罪,何况是售卖?不过呢,无利不起早,对商人来说,短期暴富就要承担风险,官府越是严惩私盐贩卖,干这行就越是赚钱。百姓们没办法,很多人家吃不起官盐,只能买便宜又优质的私盐。”   既然确定对方是贩私盐的,刘文炳提议,抓吧!   朱由检摇头拒绝,我们都让百姓吃不起盐了,还有何脸面抓人?   派人跟着吧,先把情况弄清楚。   严师台越来越怀疑,救他上船的这帮恩公不是寻常人。   到底是多大的官呢,他也搞不清。 第220章 两个有利于   船只抵达淮安的时候,朱由检以为又回了临清,巨大的码头。   只是,络绎不绝的人群哪去了?   魏国公、漕运总督徐弘基早已在岸边等候,两淮巡盐使杜滨得到诏命也赶来了。   朱由检登岸后受到官员们热烈欢迎,朱由检拉着徐弘基的手问:“怎么只有码头,不见商户?”   徐弘基回答:“陛下亲临,安危第一。今日一切船只不得入内,各处商户暂时歇业。”   朱由检觉得有那么点道理,似乎是很多年代、很多地方迎接领导的标准规范。   对于皇帝,这等规格是没问题的,只怕各地官员乱用,只要上级领导来了就封路、清街,老百姓还干不干活?   想到这里,朱由检面色一沉,他必须从自我做起,命令随行的《大明日报》记者做好准备,下面要划重点了。   “魏国公,记住了,从此以后,无论朝中什么官员前来,哪怕是朕也不行,不得禁止船只出入,不得禁止商户营业,不得禁止百姓自由活动。总之,不得扰民!”   朱由检问那位记者,记住了吗?一个字都不能少,发回顺义皇庄,让金主编刊登在头版头条。   徐弘基为难道:“陛下,你这不是让微臣难堪吗?这才刚到淮安,微臣便已经犯下一桩罪过,还要登在报纸的头版头条,你让我这张脸朝哪搁啊!”   朱由检告诉他,以儆效尤,为官场树立一股正气,你是朕亲近的人,承担点委屈又算什么?   一句话把徐弘基说笑了,其实,他挺委屈的。   皇帝在山东的事情都听说了,简直是一地鸡毛。   山东巡抚李精白忙得团团转,险些连小命都没了。现在皇帝到了自己的辖区,他哪敢不小心谨慎。   码头上每日拥挤,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皇帝要是有个好歹,自己去哪哭?   他暂停货运和商号,全是为皇帝好,为大明天下好。   但是,徐弘基理解皇帝的良苦用心,官员的迎来送往是该有所收敛,他贵为国公,仍然经常在码头迎接朝廷上过往的大臣和勋贵。   他这个漕运总督不只管着运河,还管着税赋、钱粮的运送,以及驻扎此处的两路军队。   此外,他同时还是地方官,负责淮安府、扬州府在内周围好几个府的各类事务,论人口毫不逊色于大明的任何一个省份。   没上任之前不知道,到了岗位才发现,这漕运总督可谓是大明朝职能最复杂的一个岗位。   你看看旁边的两淮巡盐使,皇帝召他来肯定是捅娄子了,万一治了他的罪,徐弘基还得跟着担责任。   朱由检脚步很快,徐弘基问:“陛下何故脚步匆匆?”   朱由检告诉他,“朕不想耽误商家做生意,朕离开这里,他们就可以继续忙碌了。”   徐弘基笑而不语,看来皇帝很会作秀。   那名跟随的记者立即记下来,这个细节可以好好的延伸,刻画一位脚步匆匆从,却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形象。   到了府衙,朱由检喊过来两淮巡盐使杜滨,让他汇报工作。   杜滨上任两年多,对盐务颇有了解,加上口才又好,说的头头是道。   朱由检全程很安静的听他说完,中间没有任何打断,最后问了一句,“杜爱卿,你觉得身为两淮巡盐使,最重要的任务是什么?”   杜滨想了想,回答道:“替陛下和朝廷管好海盐的生产,做好官盐的运送和售卖,征收足额的税银。”   朱由检摇了摇头,“从杜爱卿刚才的一番话里,朕判断你是个称职的好官。而且,自从你上任之后,此处的盐税逐年上升。只不过,朕以为,你格局小了,太小了。”   皇帝批评就得听着,杜滨只能诺诺答应。只是不知,到底哪小了。   “请问杜爱卿,大明朝的盐税是多了,还是少了?”   见杜滨露出为难的神色,朱由检告诉他:“实话实说,今日你我君臣畅所欲言,不管你说什么,朕不会罚你,魏国公也不会罚你。”   杜滨道:“回陛下,少了!少了太多!”   自汉武帝开始,盐铁官营,盐税成了国家税赋的主要来源。   宋朝虽国境狭窄,却占了当时世界财富的一大半,后世的官方统计是世界GDP的四分之三,每年的税赋是一亿六千万贯。   大明朝发展两百余年,对这个数字只能景仰,实在是望尘莫及。知道宋代税收的主体是什么吗?恰恰是盐税。   无论是历史上的北宋还是南宋,盐税都占了财政收入的一半。   到了南宋末年,更是达到八成之多。完全可以说,没有盐,就没有宋朝经济的繁荣,就不会让他们的国运维系那么长时间。   而我们大明呢,疆域比宋代大了不止一倍,人口至少是那时的两倍,盐税却在减少,杜爱卿有没有认真想过原因?   这还只是朱由检要说的第一点,中心思想是盐税的重要性。   接下来是第二点,作为官府,我们竟然让老百姓吃不起盐,这是怎么个意思?   三百文买一斤盐,能吃多久?   三百文不是随便哪个老百姓一个月就能赚到的。   也就是说,百姓们为了吃盐花费巨大,盐成了他们生活中非常奢侈的东西,由此带来的恶果非常严重。   百姓吃不起官盐,就会去买私盐,哪怕冒着被杖责、被流放的危险。那么,大明的盐税就少。   百姓吃的盐太少,容易得好几种疾病,身体不够健康,影响大明朝的整体国民素质。   官盐不咋地,私盐成为人们重要的选择,由此引发一整个产盐、贩盐、卖盐、吃盐的黑暗链条,严重影响社会治安。   总之一句话,怎么让朝廷收到更多的盐税,怎么让老百姓吃得起好盐,作为主管的官员,难道不应该认真思考一番吗?   杜滨服了,每日看《大明日报》,有些事情不甚明了,今日当面听陛下教诲,真的是醍醐灌顶,微臣茅塞顿开。   陛下给微臣三天时间,一定拿出一份够分量的奏疏,呈给陛下御览。   “那朕就在淮安府等你三天!”   朱由检自从见到胖子严师台,又亲眼目睹贩私盐的场景,愈发意识到盐政的重要性。   不管是大明朝一开始的“开中法”,还是现在的“纲盐法”,他觉得无论怎么改,都要用两个标准来衡量。   第一,是否有利于国民经济的发展。   第二,是否有利于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   简称,两个有利于。 第221章 列强的梦想   朱由检有点羡慕徐弘基,身为国公,做着漕运总督的官,有自己好大一片地盘,还能连接北京与南京,大明朝的经济命脉捏在你的手里。   徐弘基与朱由检相对而坐,两人正在下棋。   听到皇帝的话,他连忙辩解:“陛下不要听别人乱说,微臣清洁廉政,不拿百姓一分一毫,从不贪腐的。”   朱由检信你才怪,大明朝最有利润的东西都要过你的手,想发财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徐弘基下了一手棋,对朱由检说:“陛下,微臣心中有数,一定会看好这个家。”   朱由检并不挑明,他和徐弘基的关系很微妙,外人未必能猜透。   在他登基之前,即将要入宫称帝的时候,徐弘基在犹豫,不知该帮信王还是福王。   朱由检没有计较,登基后对他很是器重,并秘密交给他一个任务。   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徐弘基在假装那个失意者,对皇帝充满了怨念。   效果很不错,不但福王主动来联系,很多“志同道合”的人以他为首。   徐弘基这个卧底越做越大,到最后做成了大BOSS,成了“失意者联盟”的头领。   尤其是各路藩王被扫灭后,京城及附近剩下的暴动都是徐弘基指挥,也是徐弘基挖坑给他们跳,最后实现一网打尽的战略目标。   事后,他在皇帝那里立下大功,得到大明帝国最肥的一个差事。   与此同时,不知多少人骂他叛徒,骂他是个小人。   没办法,徐弘基干的是卧底的活,挨骂是他应得的。   朱由检感谢徐弘基出力,对于弹劾他的奏疏往往会置之不理,哪怕他在淮安做出些许坏事,也可以从轻发落。   徐弘基是个明白人,皇帝越是信任,他越是认真。   魏国公的头衔在家族中传承两百余年,他不能因为自己给终结了。   说起来,他贵为国公,家族两百余年的沉淀,无论是房产还是地产都有很多,生活非常的富足,有什么道理为了多捞钱被人诟病?   因此,他非常赞同皇帝“高薪养廉”的思路,在帝国财政上弄得清清楚楚,少一些潜规则,多一些光明磊落的事情。   朱由检对他是放心的,所以才会直言,让徐弘基看好大明的经济命脉。   徐弘基说:“大明不应该只有一条命脉,最好有两条,甚至更多。”   此话正好合乎朱由检的想法,海运已经推行有段时间,效果不是非常理想。   朱由检的想法是多一条各地沟通的途径,让大运河不再那么拥挤。   但是直至现在,根据沿海各港口的数字显示,海运只是在平稳增长,与大运河的货运量相比仍然不是一个数量级。   朱由检和徐弘基都清楚海运的重要性,最差他也是大运河运输的备份,能够形成两条南北交流的大动脉。   朱由检还有更深层次的想法,他的最终目标是大航海,是去海上与红毛番子、佛郎机人争霸,如果自己的沿海都没几艘船,民间完全没有出去看看的意愿,这个宏大的想法不可能实现。   朱由检在江南搞纺织,在兖州挖煤矿,在顺义皇庄搞发明,这是为工业大革命的诞生做准备。   他要开展海运,已经开放了多处港口,意味着大明朝“海禁”政策的终结。   相信用不了多久,大明朝会两条腿走路,河运与海运将撑起雄伟的躯干。   通过大运河,明朝连接长江、黄河、淮河与海河四大水域,再辅之以沿海各港口,大明朝的中东部地区将连成紧密的一片。   这是大明朝蓄力向外的重要一步,朱由检谋划国内、国外两个大循环。   对外与世界各国贸易,前提是先搞好内部的事情,从北京到江南是最成熟的,向南还要延伸到广州一带,向内地至少到西安与蜀地,国内大循环才算基本成型。   为此,朱由检通过“亨通钱庄”打造一个金融的基础框架,让银币一步步走入社会,让遍布各府县的存取款业务成为日常。   然后构建货运体系,大明朝的驿站非但没有被裁撤,反而发展的愈发壮大,这相当于大明官方的EMS,逐步摆脱朝廷官员的滋扰,全面向商户和民众开放。   有了货币业务,有了物流体系,还有江南蓬勃发展的丝织业与制瓷业,再加上兖州的官办煤矿,以及来自各地的货物,大明朝的经济基础已经逐步形成。   朱由检不但要继续疏通运河,彻底的开放海禁、打造海运,下一步还要继续修建官道,实现大明朝水路两方面交通的便捷。   当然了,他不是没考虑过火车,按原定的时间表,火车诞生还有一个半世纪,如果大明及早的搞出蒸汽机,冶铁的技术能够再进步点,估计在自己执政期间还是有希望做到的。   徐弘基听了这些被震惊到,他们家皇帝想法真多,怎么可能有突突冒烟的大铁块向前飞奔呢?   朱由检告诉他,以后这玩意司空见惯,你还会看到大铁块在天上飞呢!而且还能带着很多人一起飞。   徐弘基认为,这是疯了!   朱由检只恨前世的时候学习不够认真,一些新鲜玩意的构造他搞不清楚,只能大概表达自己的想法。   除此之外,他做的最多的是奠定基础,大航海需要什么,工业革命需要什么,大明朝的繁荣富强需要什么,老百姓的美好生活又需要什么,他针对性的做准备,从政治体制和国家政策上做好保障,招揽和培养大批的人才,提供优厚的待遇投入到各项工作中去。   他相信一个盛世到来是水到渠成的,相信大航海与工业革命是自发的,只要自己把握好方向,又付出足够的努力,革新的年代一定首先在世界的东方开启,大明朝会成为世界上的霸主。   当西洋人听到大明的时候,希望他们首先想到两个字:列强!   不是西方列强,我们是东方列强。   而且这个“强”是唯一的,大明将引领世界的发展,将成为世界科技进步的开创者和领导者。   什么日不落帝国,那将是大明的外号。   什么强权政治,胡萝卜加大棒,将只归大明所有。   两人吹得正欢,太监王承恩略带慌张的进来汇报,“陛下,魏国公,不好了,刘大人被人围住了。”   刘文炳被围住了?   堂堂特务头子,谁惹他? 第222章 烂石矶   朱由检搞不懂,作为一个皇帝,还有刘文炳这样的危险角色,怎么出门还会遇到危险?   不止是遇到,简直是频频遇到。   如果大明朝的治安是这样的,老百姓平时都是怎么活的?   听闻刘文炳被围,朱由检身为皇帝,却不愿意在后方稳坐钓鱼台,他急匆匆带队出发,看看刘文炳到底惹了什么事,什么人又敢拦住他。   徐弘基比皇帝紧张多了,今天一早看到皇帝在家,而且愿意和自己弈棋,他高兴坏了。这样的话就不会出事,他就不会像李精白那样手忙脚乱。   没想到刘文炳出去也不太平,居然还被人给围住,什么人这么大胆?   朱由检赶到地方,却没有见到刘文炳,以及被他带出来的柳莲。   有锦衣卫守在这里,说对方已经乘船走了。   “那刘大人呢?还有柳莲姑娘。”   “对方一并带走,并放下话来,拿十万两银子去烂石矶赎人。”   朱由检感觉有点丢脸,刘文炳可是身边最重要的护卫头领,怎么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那名锦衣卫说:“这个不怨刘大人,是那柳姑娘长得太漂亮,被一群坏人围住。刘大人为了救人,就和对方打起来。   可陛下不知道,对方竟然有几百人之多,刘大人寡不敌众,抢不回柳姑娘,于是甘愿一同被带走。”   “我靠!”   朱由检脱口而出,别人不知何意,也许只是他在感叹。   刘文炳太爷们了,他这是要将铁汉柔情演绎到底啊!   还说什么,自家兄弟必须得救,找船找银子,去烂石矶救人。   徐弘基到了,欲言又止的样子。   朱由检问他,有话就说。   “陛下可知这烂石矶在哪?它在洪泽湖内,此处盘踞着一帮土匪。”   “有土匪就剿啊,身为魏国公,漕运总督,手底下有军队的,任凭洪泽湖里住着一帮土匪,你放任不管?”   徐弘基倒是想管,可那帮土匪厉害啊。徐弘基手下能打的船只,满打满算有三四十艘,对方有两三百艘船,他们能打仗的有上万人之多。   也就是说,只要土匪进了水,徐弘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必须拦住皇帝,千万不能以身涉险,到时候非但剿灭不了土匪,还可能被抓走当压寨夫人。   “什么土匪有上万人?听烂石矶这个名字,像是寸草不生的,拿什么养活这么多人。”   徐弘基不能不说了,这些人是私盐贩子,两淮一带最有名的海鲨帮。   海鲨帮?   朱由检听后,感觉穿越到某部武侠小说了,怎么还真有帮派呢?   “陛下那日看到卸船交货私盐的,就是海鲨帮的人,他们垄断了附近几百里的私盐生意,搞得官盐都快卖不出去了。   烂石矶有他们一万人,在各个府县,南边一直到江南,到处都有他们的小弟,加起来恐怕五六万人不止。”   朱由检一抱头,我的老天爷啊,不出门不知道,怎么大明朝有这么多猫腻?   一个江湖帮派有五六万人,加上他们的老婆孩子和老人,仅仅一个帮派就围绕这么多人。   朱由检转头对王承恩说:“毛承禄的登莱水师现在何处?还有新组建的长江水师,命他们火速赶来淮安。”   徐弘基问:“陛下这是要开战?”   “有匪不除,还叫什么朝廷?还叫什么官府?魏国公记住了,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打不过就写奏疏递上来,不能说前任的时候就有,你就可以不管了。”   徐弘基连忙称是,不过呢,他问道:“刘大人怎么办?”   “命人准备十万两银子,不,二十万两,立即去岛上救人。如果对方敢耍无赖,告诉他们,朕会荡平烂石矶。”   听起来,这烂石矶也不是岛屿,应该是靠着岸边的,有那么难以攻打吗?为什么匪徒集中在那里?   徐弘基了解情况,介绍道:“烂石矶曾经临近岸边,因为都是散碎的石块,因此得名。不过那已经是很古老的事情,后来不知怎么的,烂石矶成了岛屿,面积变得很大。   海鲨帮一开始在上面储存珍宝和金银,后来干脆在上面建造房舍,搞起了经营,烂石矶慢慢成为他们的大本营。”   官府并非不管,最近十年来至少攻打过三次,结果都是以失败告终。损兵折将,反倒让海鲨帮更加有恃无恐。   最近的一次,官府调集附近各府县上百条船,准备了五千精兵,还是被打得大败。反倒是海鲨帮越打越强,船只和人数越来越多。   朱由检在朝廷里连“东林党”都不愿意提起,到了淮安更不能允许一个江湖帮派的存在,何况他们还抓走了刘文炳和柳莲姑娘。   接下来,他要坐阵淮安府,调集两路水师,加上锦衣卫和勇卫营,不管将来的盐政改成什么样子,这伙子欺行霸市的土匪必须剿灭。   徐弘基见皇帝这么大的决心,必须拿出点真本事。   “陛下,此事兹大,一些事情要详细商量。”   那是自然,海鲨帮并非只有一个烂石矶,在洪泽湖,在淮河沿岸,在大运河的某些位置,他们都有分布的点。   还有各府、各县,甚至各乡负责挑盐的,负责售卖的,这是一个庞大的网络。   如若对他们动手,海鲨帮必然会反击,这不亚于一场边关的战争,同样存在着很多的变数,多谋者胜,少谋者败。   徐弘基可以承担失败的结果,皇帝不行,他都亲自压阵了,要是还不能将海鲨帮连根拔起,大明朝的颜面何存?   这是一场非常大的谋划,朱由检有点想念陈奇瑜了,此人现在跟随袁可立去辽东,他可是最擅长谋划整体战局的。   现在身边能打仗的人不多,刘文炳又不在身边,勇卫营的新任指挥使是高起潜,只能赶鸭子上架让这位太监一试身手。   朱由检亲自挂帅,魏国公徐弘基为副帅,赶过来没多久的高起潜具体指挥,遍布运河、淮河、洪泽湖及周围各府县多处,发动一场同时开启的抓捕,然后是洪泽湖上水军的大决战。   看来,朱由检不用乱晃荡,他去江南的行期又要拖延一段时间。 第223章 海鲨帮主   刘文炳满脸通红,不是冻的,不是揍的,他是丢的。   身为锦衣卫高官,竟然有一天会被别人绑架,丢死人了!   他故意露出了自己的腰牌,锦衣卫,怕不怕?   海鲨帮的人哈哈大笑,皇帝老儿来了都不怕,谁会怕你一个狗腿子?   提到“皇帝老儿”的称谓,提到“勾腿子”,刘文炳想起皇帝在顺义的时光,那个老武师张口闭口的“皇帝老儿”。   怎么淮安这地方与保定的风俗相同,喜欢称呼皇帝的时候加一个“老儿”,你们知道皇帝是个年轻人吗?   十七岁的雨季,还不满十八岁,怎么能担得起“老儿”的称呼?   刘文炳亮出腰牌也不是没用,至少他得以见到海鲨帮的帮主,一个沉默寡言又肥头大耳的中年人,右手边始终放着一把斧头,看着怪渗人的。   “锦……锦衣卫,很……很好!”   怪不得沉默寡言,原来是个结巴,你是怎么做上帮主的?   刘文炳没敢问,看到他手边的斧头,似乎不是个容易说话的主。   他看了眼自己的未婚妻,非常担心她受到伤害,表情很是关切。   旁边有个站立的黑脸青年笑了一声,应该是笑刘文炳的怂样。   没想到帮主生气了,他猛然间站起,斧头已经提溜在手里,只听到咔嚓一声,有一颗头颅在地上滚。   刘文炳摸摸自己的,还在。少了脑袋的是那个黑脸青年,只因为不合时宜的笑,脑袋搬了家。   最离奇的,周围竟是一片叫好声,帮主威武,帮主盖世神功,帮主千秋万代。   刘文炳没看过鹿鼎记,否则一定怀疑自己到了神龙岛。也没有读过天龙八部,否则会以为撞到了丁春秋。   帮主不擅长表达,他旁边有个长脖子小脑袋,摇着扇子很像军师的人,问道:“你是锦衣卫的刘文炳?”   “你知道我?”   “皇帝的表弟,锦衣卫里统领缇骑的人,亨通钱庄的少东家,了不起!算个人物!”   “既如此,为何不放了我,交个朋友。”   “既然你冲撞了海鲨帮,十万两银子,哪怕是天王老子,一个子都不能少。”   刘文炳挠挠头,说道:“帮主,还有这位军师,你们知道亨通钱庄有多少钱吗?十万两算什么?只要今天放我和夫人回去,二十万两奉上。以后在江湖上见到,还能互相照应。”   “少废话!”   这三个字是帮主说的,居然中间没有停顿,很利索的吼了出来。   说话的同时,他手里的斧头劈了一下,把身前的矮榻斩成两半。   刘文炳吓得一缩脖子,这帮主脾气够暴的。   剩下的话还是军师替他说,“海鲨帮有规矩,拿钱走人,一分都不能少。”   “好吧!”   刘文炳相信,表兄那边一定会做妥善的安排,先拿钱把人换出去是第一步,后面一定会报复他们。   那就等等吧!   毕竟自己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表兄是皇帝,海鲨帮再猖狂,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只是一个时辰后,淮安府派来的船只到了,二十万两银子送上,两倍的价钱换刘文炳和柳莲的自由。   帮主又是一拍桌子,“不……不行!”   给你两倍的赎金,怎么还不行了?   “皇……皇……皇帝……”   帮主愣是没说出来,还是军师代劳,“皇帝老儿岂会善罢甘休,给了钱肯定还会想着讨回去,不如留你下来做个人质,到时候万一打不过,也能多一些办法。”   刘文炳无奈的仰仰头,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海鲨帮拿到钱不办事。   自己倒是无所谓,大老爷们受点苦难,没什么。   可柳莲那么美丽,那么温柔,刘文炳捧在手里怕化了,一点苦都不愿意让她受。   他暗叹表兄失策,如果只靠多一倍的银子,恐怕自己走不了。   难道他没有别的招数吗?   有的!   几乎在此同时,有人趴在帮主耳朵上嘀咕了好一阵。   帮主指着众人,“说!说!说!”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越是结巴,他越是愿意重复。   “漕运衙门那边自己人传来消息,朝廷调集登莱水师、长江水师要围剿我们,漕运衙门及附近府县的军队正在集结,京城来的勇卫营和锦衣卫缇骑也在其中。”   帮主盯着刘文炳,连喊三遍:“杀!杀!杀!”   刘文炳见有人拿着刀靠近,示意他们等一等,等你家帮主说完。   “杀了皇……皇帝老儿!”   刘文炳摆摆手,看到没,是杀皇帝,不是杀我!   他反应过来了,这就是皇帝递给他的护具,利用好了便可以离开。   “帮主,军师,各位英雄,我和夫人若是少了一根汗毛,皇帝会荡平此处,信不信?”   一句话先镇住场子,他继续说:“朝中的大权阉魏忠贤知道吗?他不信,后果怎么样?大明朝的二十多位藩王怎么样?现在还剩几个?还有漠北的林丹汗,女真的皇太极,在陛下面前什么下场?”   从帮主往下,海鲨帮还真的有几分信,以前官府没法奈何他们,那是因为投入的力量不够。   如果是皇帝亲临,调集百战精兵来征讨,海鲨帮还能继续存在吗?   烂石矶还好些,那些分布在各府县的兄弟,还有他们在陆地上的家眷,恐怕一个都跑不了,真的做好准备与朝廷搏命吗?   刘文炳继续道:“朝廷信守承诺,二十万两银子奉上,诸位还嫌不够吗?你们放我俩回去,我刘文炳负责游说皇帝,劝他熄了雷霆之怒,这次先放过海鲨帮,如何?”   军师是相信的,刘文炳的大名早有耳闻,他与皇帝的关系那是很铁的,做到这一点并非难事。   于是,把刘文炳和柳莲先押出去,他们要仔细讨论。   刘文炳这一次离柳莲很近,问她:“跟着我后悔吗?有可能丢了命啊!”   柳莲回答:“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没命了。”   刘文炳扭头看看土匪们的厅堂,也不知他们讨论的结果怎么样,他必须长点记性,带着柳莲这么漂亮的女孩,以后不能到处乱跑,出门必须有高手护卫。   柳莲疑问:“还有以后吗?”   刘文炳很坚定的告诉她,会有的! 第224章 谁劝都不听   正在朱由检开始焦躁的时候,刘文炳带着柳莲回来了。   刘文炳说向海鲨帮主承诺了,要说服陛下罢兵,所以对方才肯放人。   朱由检问:“你可曾说过,说服一定会成功?”   “那个,没有!”   “甚好!你已经努力过了,不算是言而无信。无奈朕不同意,执意将海鲨帮从大明的土地上清扫干净。”   刘文炳早料到是这个结果,他和柳莲被困烂石矶的时候,猜测皇帝一会做出动作,让自己有机会逃离。   皇帝选择直言不讳,当众宣布要强攻烂石矶,消灭海鲨帮。   官府中有海鲨帮的卧底,得知消息立即传达,向常驻烂石矶的帮主汇报情况。   再大的江湖帮派,如果遇到朝廷全力以赴的攻击,都将消散于无形。   海鲨帮听说惹了皇帝的雷霆之怒,心中肯定是害怕的。   于是,刘文炳的机会来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于是获得了自由。   这时候,方才到了朱由检认真思考如何对付海鲨帮的时候,到底是打不打,如果打怎么打。   刘文炳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多说无益。   朱由检问的是“打不打”,其实心中已经笃定。以刘文炳对他的了解,他眼睛里揉不下沙子,尤其是海鲨帮这种巨大的沙砾,皇帝怎么可能让他们继续存在?   那就打吧!   对刘文炳来说,严格执行皇帝命令就好。   他生命中唯一正直的一次,大概就是前不久在临清与上官云豹的对决。   事后他才听说,上官云豹非常厉害。   到底有多厉害,如果刘文炳事先听到了,他可能真的会打退堂鼓。   还是皇帝亲口对他说的,用很悬疑的口气说:你知道吗?   那个上官云豹,家门口有棵长了几十年的大杨树,他拔出来的,只用了三四分的气力。   他家院子里有个磨盘,只是轻轻一推,摔在地上成了三半。   还有家中的马,有一次受惊乱跑,被上官云豹抱住马头,生生拽了回来。   你听听,这还是人吗?   皇帝随后告诉他答案,都已经派人查过了。   他之所以能拔出那棵杨树,在于家丁挖的差不多了,就差最后一哆嗦,被他喝完酒后赶上的。   至于那个磨盘,早已经废弃好几年,歪在那里随时会掉。他路过时推了一下,磨盘顺势落地成了三半。   他家那匹马最神奇,没长大就胡乱尥蹶子,也不是真的惊了,不听话被他教训了一顿,换你也能行,没什么稀奇的。   刘文炳又问,那个什么遍访名师,还有打遍保定无敌手,都是怎么回事?   上官云豹爱好武艺是众人皆知的,他找的那些名师,说白了就是江湖骗子,没几个有真才实学,所以你遇到的上官云豹空有一副练武的好皮囊,在技巧上却毫无建树。   说什么打遍保定无敌手,更是胡言乱语,他可能只是去转了一趟,和人打了几架,手下小弟天天吹嘘,时间长了他自己也信了。   平时比武的时候,别人惧怕他的名声,当地人又怕折了他的面子,没人真正和他动手。久而久之,上官云豹更加自满,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殊不知,强中更有强中手。他每日大酒大肉,又要“伺候”二十六房妻妾,早已经不复当年之勇,甚至感觉身体被掏空,输给你不足为奇。   可惜啊,朱由检觉得,此人若是年轻时在军旅,严格要求自己,勤加练习格斗技巧,到了战场是个猛兽般的存在。   那天持刀要伤人,被朱由检用枪射中了腿。   这还没完,从山东巡抚李精白,到临清知府,听闻此人触犯皇帝和锦衣卫的刘大人,怎么着也得意思一下,查一查上官云豹有没有做错事。   此人家大业大,又养着几十号帮闲,平时能干好事吗?   如果仔细挖,找出几桩命案还是可以的,上官云豹算是彻底废了。   朱由检并不同情,如果他愿赌服输,没有持刀偷袭那点事,朱由检可能会刻意知会各级官吏,不要因为决斗的事情针对他。   可是他犯了错,没有遵守规则。   此事过后,刘文炳意气风发,成功揽得美人芳心。他想每日和柳莲在一起,想带她去不同地方看一看。   没想到皇帝的路数变了,一路上风餐露宿,轻易不让船只靠岸。   刘文炳只能每日在甲板上和柳莲谈情说爱,畅谈他俩美好的未来。   直到淮安城,皇帝终于宣布入城歇息,这可把刘文炳高兴坏了。   他带着柳莲到处乱逛,什么都给她买,想着法子逗她开心。终于,还是出事了。   柳莲太美了,一个能让刘文炳过目不忘的女子,同样会让其他男人艳羡。   看中柳莲的是海鲨帮的一位香主,在淮安城调戏女子的事干多了,唯独这一次触到霉头,他才刚刚伸手想摸柳莲红红的脸蛋,刘文炳已经窜上来将他拳打脚踢,险些没把他当场打死。   这位香主的小弟不干了,闻言后先是十几人,然后几十人,最后连附近卸货、搬麻袋的海鲨帮外围帮众都来了,浩浩荡荡数百人的队伍,刘文炳带的那几个虽然是高手,还是寡不敌众,最后被人家抓住。   刘文炳见势不妙,可是放不下心爱的柳莲,甘愿一同被抓。   刘文炳绝对想不到,天底下还有势力这么大的江湖帮派。但他并不后悔,为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就应该打他一个生活不能自理。   就因为刘文炳下手狠毒,那个香主只能躺床上,对柳莲的淫邪之心无处安放,小姑娘方才保住了清白。   刘文炳身份特殊,因而才见到了海鲨帮主,一个在帮派内连香主都难得一见,手持巨斧说话结巴的高人。   皇帝说忍不了这群人,刘文炳也是。   虽然答应了游说,劝皇帝罢兵。但刘文炳打心底里不服,如果海鲨帮都能放过,大明朝廷还有什么出息?还有什么原则可言?还敢提什么为国为民?   此时,王承恩唱和一声,随后走进来一个人。   这人说,他有足够的自信,能劝皇帝罢兵。   那理由,皇帝肯定接受。   皇帝没发话,静静的看着来人。   刘文炳心中腹诽,这人谁啊,前两天好像见过,怎么忘了名字,也不知官衔。 第225章 杜滨论盐   要不是柳莲姑娘的出现,刘文炳的记性不至于变差。   他是干特务组织的,眼睛尖,记性好,腿脚快,脑袋灵,这都是基本要求。   刘文炳自从赢得芳心以后,这些日子一门心思放在他的柳莲姑娘身上,还一个劲的夸柳姑娘名字好听。   朱由检打算让安南国进献一种水果,到时候给刘文炳一闻,他就不觉得柳莲是个好名字,甚至会商量着改个名。   榴莲这种水果原产于南洋的婆罗洲和苏门答腊,现在已经在安南等地广泛种植。   刘文炳不知皇帝这些奇奇怪怪的知识从哪来,哪怕真的有一种水果叫榴莲,哪怕它真的是臭的,自己也会甘之如饴,把它当成世上最美味的佳肴。   朱由检认定,刘文炳是疯了。   不是被逼疯,是爱情中那种疯疯癫癫。   别忘了,你还答应朕,为了更加牢靠的结盟科尔沁,要娶一名科尔沁贵族的女儿为妻。   刘文炳早已向榴莲坦白,君命不可违,娶就娶,不过只能做妾。   朱由检不会让他为难,也不能对科尔沁人失信,朕允许你可以有两个妻子,平起平坐,都可以封为诰命夫人,如何?   刘文炳还能说什么,大恩不言谢,看兄弟我怎么替你鞍前马后吧!   有外人在场,两人离得远一点,朱由检称呼刘文炳爱卿,或者刘大人。刘文炳称呼朱由检陛下,而不是表兄。   这个外人第二次见到皇帝,他是两淮巡盐使杜滨,一个翻遍史书也找不到的小角色。   朱由检问他:“三日之期未到,不过才两天时间,杜爱卿的奏疏写好了?”   “陛下日理万机,此行江南任务颇重,微臣不愿陛下因此过多滞留,于是斗胆提前来此。”   好吧,朱由检接过奏疏看了,看完后又递给刘文炳,吩咐王承恩请问文震孟、周延儒、刘若愚,还有徐霞客、刘若宰和管绍宁,都过来议事。   杜滨见皇帝面带喜色,知道自己的话说到了心眼里。   不是他杜滨投其所好,而是皇帝了解民间,接地气。   趁着皇帝有功夫,杜滨开始详细的介绍,先不谈税收,从百姓的生活说起。   上次参见陛下,听陛下说两个有利于。微臣回去后苦思冥想,越想越觉得陛下英明。   那么,微臣的奏疏便以“两个有利于”为基本原则,先说说是否有利于人民群众生活水平的提高。   对比宋代,大明百姓买一斤盐需要300文,而宋代的百姓只需50文,这是六倍啊!   食盐可是百姓生活的必需品,要花费六倍的价格得到食盐,收入又没有明显的增加,百姓生活又怎会不困苦?   刘文炳在旁边帮腔,“宋代时候,武大郎一个卖炊饼的,也能租住两层的楼房。今天的百姓忙死忙活,有多少还困在草屋之中?”   朱由检觉得,刘文炳话糙理不糙,宋代虽然在军事上乏善可陈,但是在经济上表现非常突出,百姓的平均生活水平应该是要高于明代的。   杜滨继续道:“按陛下的说法,要想有利于百姓生活的改善。那么,食盐价格必须下降,必须让百姓用更小的代价获取生活必需品。   其次,百姓吃盐不但价格贵,购买并不方便。各府各县,都是按人配置盐的供应数量,购买官盐手续繁琐,而且费时费力。”   朱由检听明白他的意思,很像是后世里反应强烈的“看病难”、“看病贵”,大明子民存在的问题是“吃盐难”、“吃盐贵”。   朱由检要是真的为百姓着想,那就得解决这两个问题。   看病多麻烦,技术含量又高。相比之下,朱由检觉得“吃盐难”、“吃盐贵”并不难解决。   反正现在的盐税没多少,再怎么改也动不了国家根基,不如先从百姓的视角出发,解决掉这两个难题。   既然吃盐很贵,那就想办法降低价格。   既然吃盐很难,那就让百姓就近买到,去除那么多条条框框的限制。   这是典型的用户思维,从用户角度考虑真实的需求。做到这两点,问题迎刃而解。现在难的是,怎么做到这两点?   价格是想降就降的吗?是官府想卖多少就多少的吗?   到处都卖盐是官府允许的吗?符合实际情况吗?   反过头来,杜滨说另一个“有利于”,是否有利于国民经济的发展。或者,通俗点说,是否有利于朝廷多收税。   还是以宋朝为例,盐的零售价是50文,朝廷抽税30文。   而大明朝呢,卖300文的盐,折算起来大概收税20文多一点点。   看起来30文与20文差的不多,可零售价的对比是50文与300文,这就完全不成比例了。   根源在哪里?   与盐商无关,与卖私盐的无关,出在国家对盐的整体管理上。   因为贩盐的利润高,商人们趋之若鹜,官府想出让他们去边关运送粮食,换取售卖官盐的合法资格。   这是一种利益的交换,把长途运送粮食的成本算进了食盐里。   朱由检要想破局,就得先从这件事情入手,尘归尘,土归土,食盐的事情归食盐,运送粮草最好是另想办法。   不可否认,以前的政策很有效,在很多年里解决了大明朝的棘手问题。如今时过境迁,到了必须改一改的时候。   好在朱由检前面做好了准备,裁军工作已经基本完成,边关的军兵精简到以前的半数左右。   最要紧的,他们是招募的军人,服役够了可以回家,他们的家人都已经迁到内地。   这样一来,相当于边关吃粮食的人只是以前的十之一二,运送粮草的任务不再那么繁重。   去除长途运送粮草硬加进去的成本,300文的售价是不是可以降下来三四成?   杜滨早已计算过,没问题的,而且还不止。   如果大明朝的税率不变,食盐的售价完全可以比宋朝更低,也就是降低到50文以下。   这时候,文震孟等人陆续进来,听到后发出感叹,从300文降到50文以下,这也太夸张了吧?   朱由检却觉得不夸张,在内地可能会价格稍高,但是在此处,在江南,在山东,因为临近大型盐场,运送食盐的成本很低,如果没有额外增加的部分,食盐价格真的高不了。   朱由检是经济学专业出身,他知道一个最基本的规律,价值决定价格,价格随价值上下波动。   如果食盐的真实价值在50文以下,那么价格定为300文就是蛮横无理。   这中间存在250文的巨大利润空间,于是就会有人参与其中,私盐的存在合情合理,这与后世药品的昂贵情况类似。   怎么让一种昂贵的药品没人用,那就是强行降低售价,只要把中间的利润空间挤压没了,立即没人推动这种药品的使用,哪怕它效果很好。   食盐也是如此,如果百姓到处都能买到50文的盐,私盐只能比它便宜,私盐贩子就会少。   等到没有利润了,私盐贩子就没了,海鲨帮这样的庞然大物将不复存在。   这就是杜滨有信心说服朱由检的原因,海鲨帮根本不用打,只要食盐的价格降下来,他们就会分崩离析。   朱由检冲杜滨竖起了大拇指,经济学的知识他无师自通,了不起。   杜滨却说,皇帝是他的老师,凡是在《大明日报》上刊登的那些知识,还有故事,杜滨逐字逐句的认真看,这才有今天这样的思维。   朱由检很欣慰,他没答应去顺义大学授课,但是在报纸上偶尔分享经济学小故事,还是影响到一些人,比如杜滨。   文震孟提出了不同意见,而且还很尖锐。他认为杜滨是在瞎胡闹,食盐价格降下来,朝廷税赋从哪出?   毕竟,这是朝廷税收的重要组成部分。 第226章 盐政改革   面对内阁成员的质疑,杜滨很自信,言道:“宋代的食盐只卖50文,但盐税的收入占了政府财政的一半。我大明卖300文,吃盐的人比宋代多了一倍,微臣测算了一番,按照宋代的标准,大明朝每年的盐税应该接近1500万两。实际上呢,很多年份甚至不到这个数字的十分之一。”   按理说,售价是六倍,赋税如果同比例增加六倍,岂不是仅盐税要接近一亿两?   有这么多钱,还需要让商人去边关运送粮食吗?   杜滨用数字说话,摆事实,讲道理。   文震孟听了也无从反驳,不得不承认两淮巡盐使说的有一点道理。   今天皇帝请大家都过来,事关国计民生,如果大明的盐政理顺了,不止是解决朝廷税赋不足的问题,还能降低百姓的生活成本。   那么,到底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呢?   杜滨的奏疏中已经提起,虽然不够清晰明确,总体方向是对的。   文震孟等人是有顾虑的,自去岁皇帝登基,朝堂内外已经发生了很多大事,用“动荡”来形容并不为过,现在的大明朝需要稳定,只要是坚持原状,北面“逼死”女真是迟早的事。   如果皇帝在“盐政”方面有想法,可以再缓一缓,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   朱由检显然没耐心,他要在有生之年见到工业大革命,见到火车和轮船,见到大明在海洋上的无坚不摧,见到大明版日不落帝国的建成。   他今天喊各位来不是凑热闹,他要做出重要的决议。   首先,大明边关的粮草供应彻底与食盐脱钩,在前期军改的基础上,军卒数量已经降低到一半左右,军户已经安置到内地,粮草供应的难度已经明显降低,大明朝有足够的财力完成这项工作,就不要和食盐捆绑在一起。   其次,允许民间晾晒食盐,允许士绅开建盐场……   朱由检的话还没说完,几位大臣脸上露出焦虑的神情。盐税可是国家的根基啊,轻易地放宽限制怎么能行?   朱由检停顿了一下,对他们说:“郑芝龙的家族通过海上贸易,每年向朝廷进献1200万两银子。相比较之下,盐税只是其中的十之一二,甚至有些年份连人家的零头都没有,还谈什么国家根基啊?”   朱由检要提升盐税在财政收入中的比例,就不能固守以前的常规,除了官府开办的盐场,允许民间制盐,这将有利于提升食盐的产量和质量,也会客观上通过产能过剩,拉低过高的食盐价格。   只有限制,才会滋生黑暗产业。朱由检索性放开,谁都可以制盐,只要你在官府备案,只要你符合质量要求。   接下来,朱由检谈第三点,食盐征税必须改一改。   “万历朝时大明陷入危机,张太岳先生提出“一条鞭”法,具体内容各位比朕都熟,在此不一一赘述。   但是有一个特点众爱卿要记住,太岳先生在化繁为简,把品类繁杂、样式繁多的税赋变得简单,容易执行。   那么,盐政也是如此,我们只收一次税,只对一个人群收税,剩下的全部交给市场。”   除了杜滨,现场的人都还没搞明白,怎么就只收一次税了?   朱由检提出自己的观点,在食盐的生产领域征税。   万历四十五年《纲盐法》实行之后,官府不再干预具体的盐务,一门心思的只管收税,基本思路的对的,但存在的问题也很多。   杜滨在奏疏里同样有数字计算,算出种种条条框框之后,官府每斤盐抽取的收入居然只有几文钱,与300文的售价差之甚远。   究其原因,计算过程中有很多匪夷所思的地方,比如按人口计税,大明朝的人口问题同样很复杂,牵扯其中让盐税的计算尽是纰漏,最后出现一个谁都不相信,偏偏谁都难以找出问题根源的怪状。   因此,按照张居正改革中化繁为简的基本思路,朱由检不管你怎么售卖,不管各地多少人口,也不管是官办的还是民办的,只要你的盐场朝外卖盐,我就按比例收你的税,以后的环节都让市场去指挥。   这样的话,官府只需要管理好盐场就可以了,杜滨的计算表明,此举可以让盐税至少增加两到三倍。   这是皇帝要讲的第三点,然后便是关于食盐的销售。   朱由检指着海鲨帮所在的烂石矶方向,允许所有商人、百姓贩盐,允许所有店铺卖盐,只要不违反大明律,不顶撞官府,也不扰乱其他人,他们可以选择任何方式、任何途径、任意地点、任意价格卖盐。   此举好处多了,因为售卖者众多,属于“市场”的大范畴,朝廷只要确保税赋不高,盐场出来的盐价就会相对合理,卖到百姓手中就不会太贵。   杜滨同样在奏疏中有所提及,他估算如果政策实行,最多一年之后,百姓买盐的价格会降低到100文左右。   待制盐、贩盐的人多了,三五年之后,食盐价格哪怕比宋代高,也会在六七十文的样子。   用市场平抑物价,这是朱由检在《大明日报》上经常强调的,看来杜滨是个好学生,他学的很到位。   在价格趋于合理的同时,食盐的利润空间会被严重压缩,就不足以支撑诸如海鲨帮这等庞然大物的存在。   谁都可以去贩盐,干嘛还需要海鲨帮出面?   大明朝已经没有官盐与私盐的存在,“贩卖私盐”这个话题已经不存在。   这相当于釜底抽薪,海鲨帮表面上再强大,一旦失去贩私盐的巨额收入,立马会像少了地基的高楼大厦,倒塌只是时间问题。   这便是朱由检“盐政改革”的主要观点,开放盐场,自由买卖,一次性收税。   当然了,他除了是经济学的学生,还一直试图做个出色的商人。   从亨通钱庄到驿站的快递,从江南丝织到兖州的煤矿,还有尚儒客栈与计划中要开业的京味饭馆,朱由检已经入手不少产业。   作为政策的制定者,朱由检岂会轻易放过商机,同时也是为了调控食盐售卖的市场,他计划成立一家国营企业,投身到食盐的售卖工作中去,公平公正的与所有参与者竞争。   在他的认知里,这是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的融合,这家国企的盈利尚在其次,同样有利于帮助朝廷平稳的渡过盐政改革的初期阶段。   把盐政梳理清楚,让盐税重新成为帝国的财政支柱,这是大明朝振兴的一块基石。 第227章 扬帆起航   皇帝的船队扬帆起航,继续向江南进发。   岸上的徐弘基不停招手,表达对皇帝离开的依依不舍。   这一次,他没有关闭码头,没有禁止百姓出入,也没有出什么事。   在山东地界,鸡飞狗跳,巡抚李精白吓得险些自裁。相比之下,徐弘基是幸福的,皇帝待的时间很短,自己也没犯什么错误。   可仅有的一件事让徐弘基忧心忡忡,他看了眼身侧不远处的杜滨。   身为两淮巡盐使,他不想着怎么维护领导,反而招惹到一个大麻烦。   杜滨给皇帝上疏,提出盐政改革的诸多要点,并承诺在自己的任上身体力行,打开大明朝盐政的新局面,为朝廷赋税增收至少两三百万两。   这口气可不小,徐弘基贵为魏国公,担任漕运总督,也不曾有这么大的能耐。   杜滨行吗?   杜滨站在他面前,说道:“下官自己肯定不行,但如果有国公支持,实现目标不在话下。”   徐弘基愿意听他说说,毕竟这件事要是搞砸了,到时候惹怒了皇帝,他徐弘基是第一责任人。   杜滨显得很有信心,两淮是大明朝的食盐产地和重要市场,仅仅盐城、泰州两地,生产的食盐数量占全国的三四成。   只要徐弘基愿意帮忙,杜滨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处理政务,一年的时间足够他“兴风作浪”,一年后的盐税将让朝野震惊,老百姓一定能吃到物美价廉的食盐。   徐弘基在想,那海鲨帮怎么办?他们对此会无动于衷吗?   杜滨援引朱由检在《大明日报》上一篇文章的内容,对于海鲨帮这样的组织,胡萝卜加大棒。   官府认可他们贩卖食盐的行为,海鲨帮不用躲躲藏藏,不用夜间活动,不用害怕因贩卖私盐获罪。   只要他们手里有盐,而且能卖出去,那就是他们的本事,能赚多少是多少。   按皇帝说的,我们不管后面的流通环节,只对盐场销售食盐时收税,把好这一关很简单,后面的事情与官府无关。   如此一来,只要海鲨帮不闹事,官府与他们和平相处。   这便是皇帝那篇文章里提到的“胡萝卜”,给足他们好处,让他们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待遇。   那么,大棒呢?   杜滨认为,皇帝要打造一个新的市场,这个市场需要秩序,需要规范,需要官府的介入。   最基础上的,不能有人欺行霸市,不能有人试图垄断市场。   这便是皇帝坚持搞一个国有企业的原因,新成立的商号实力强大,无论是财力还是武力都可以与海鲨帮抗衡,便可以为其它的中小企业发展创造空间。   如果海鲨帮在竞争中有什么过激行为,官府随时可以介入,将不留情面的抓捕,这就是“大棒”。   胡萝卜与大棒的联合作用下,杜滨料定海鲨帮会崩溃,至少也是分崩离析。   这些人没有皇帝的高瞻远瞩,他们不会看到市场发生的巨大变化,在利益面前以前那个海鲨帮将不复存在。   这就是杜滨劝皇帝罢兵的原因,既然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又何必动刀动枪?   接下来,杜滨的任务很重,他要将皇帝要求的内容逐一落实执行,最好在皇帝从江南返回的时候有所进展。   当然了,长江水师与登莱水师还是会来,勇卫营也将在此驻扎一段时间。   你海鲨帮做生意可以,要是敢有违法乱纪的行为,还是会不讲情面的抓起来。   这些军队的出现就是为了震慑海鲨帮,皇帝保留随时征讨你的权力。   ……   运河的船只上,朱由检意气风发,他感觉盐税的问题解决,大明的财政困局将彻底改观。   在此之前,朱由检没有仔细思考过盐税的重要性,以及大明朝在此方面存在的诸多问题。   他要感谢杜滨的学以致用,为大明盐政找到一条新的出路。   那么,接下来还有茶税、矿税等各类商业税赋,看起来都还有潜力。   朱由检选择先抓重点,那些留给东厂去办,留给常驻南京的钱龙锡、钱谦益和黄宗羲等人处理。   那个胖子严师台已经知道一船人的身份,这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幸运,救他上船的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刘文炳,和他聊过几次天的居然是当今皇帝。   朱由检给他安排了新工作,去南京投靠黄宗羲,筹建江南一带食盐的营销网络,如果干好了有的是荣华富贵,就不必惋惜丢掉的那些盐引。   除此之外,船上的朱由检还有别的好消息。   厦门总兵郑芝龙每日都有战报呈上,最新的消息显示,他们已经打败并收降盘踞在基隆的西班牙人,并围困了盘踞在夷州岛南部的热兰遮城,全面包围里面的尼德兰人。   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些被断绝了水源的尼德兰人会投降,到那时夷州岛全境回归大明怀抱。   朱由检在回信中大加赞扬,郑芝龙很能干,索菲亚和她率领的葡萄牙大军也帮助很大,到时候一定会兑现承诺,改夷州为台湾,封郑芝龙台湾巡抚,赐予世袭罔替的公爵。   但是,朱由检提醒道:“尼德兰人不会轻易屈服,他们建造的棱堡很难攻克,水源的问题通过挖井能够得到解决,城内食物应该可以支持一段时日。因此,一定要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并预防从南洋赶来的敌方援军。”   尼德兰军队不是官方的,他们来自民间股份制组成的西印度公司,本质上是一支雇佣军,这些人做事最重利益,是攻是守都会仔细衡量得失。   如果他们决定投降,彻底退出夷州岛,那便答应他们,让他们带走自己的物品和财宝,切莫过于贪心。   朱由检回信后浑身放松,感觉生活如此美好。以前的历史上,郑成功收复台湾,成为了不起的民族英雄。   朱由检通过自己的努力,在他爹郑芝龙年轻的时候就完成这一点,实在是太兴奋了。   刘文炳进来问,下一站到哪?   南京还是苏州,亦或是杭州、扬州,还是闹得最凶的江阴?   朱由检的手在地图上停留很久,最后落在一个地方,松江!   朱由检选择这里是有原因的,松江是徐光启、陈子龙的故乡,是宣懿太妃的家族所在,也是几百年后中国最大的城市。 第228章 飞梭的使用   运河及长江沿岸,包括南京、江阴、苏州、杭州等多个地方,官员眼巴巴等着船只靠岸,连续几天却没有收获。   后来,一个消息传出,皇帝经过却没有停船,直接沿长江去了松江府。   各地官员都有些意外,因为不知道皇帝的行程,对于皇帝从淮安出来后的下一站,大家做了很多猜测。   最大的可能是南京,毕竟南京是大明朝的陪都,六部及各类官府设置齐全,东厂的总部也在这里,还有内阁的钱龙锡压阵,担负着大明朝经济改革的重任。   官员们猜测,不管皇帝是处理“奴变”,还是把关注点放在商税征收上,他都应该先来南京。   在官员们心目中,排名第二的是苏州。苏州是江南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也是皇帝在纺织市场上的主阵地。   受他委派的富商鲍崖将总部设在苏州,目前他的生意已经小有规模。   更何况,苏州还是周皇后的故乡,也是刘文炳新结识小女友的故乡。   那么,第三个可能的地点应该是杭州。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宋代以后杭州成了江南地区的核心区域,杭州西湖更是文人雅士必游的地方。皇帝带皇后、皇贵妃出行,又怎能不来杭州转一转。   除了上面三个主要的选择,比如“奴变”最严重的江阴,还有扬州、无锡、嘉定,都是皇帝可能的落脚点。   朱由检一个都没选,而是直奔最东侧的松江府。   他没有去新建成的沿海码头,也没有视察长江水师的基地,而是大张旗鼓的直奔刘太妃的家。   新任的松江知府阮大铖前来迎接,带着他没有进城,反而到了隔河相望的另一个地方。   朱由检知道这条河,它叫黄浦江,是长江入海之前的最后一个支流。   黄浦江的西边是松江府,后来的大上海。江水的东侧要到二十一世纪才得到彻底开发,成为上海寸土寸金的核心地带,包括陆家嘴。   江南纺织厂主要有两个大的生产基地,一个在苏州,另一个便在此处。   鲍崖是主要的经营管理者,刘太妃代表皇帝监管这个企业。   她亲手在松江府挑选的厂址,带领从宫中出来的数千宫娥,还有后来招聘到的纺织女工,很快让这片土地热闹起来。   因为刘太妃的特殊身份,她来了这里,意味着刘家很多族人搬迁此处,在陆家嘴一带沿着黄浦江建造房舍。   与此同时,很多当地的官员,还有乡绅富户,跟风般的陆家嘴置业,让原本荒凉的浦东人口越来越多。   因为时间不长,朱由检见到的时候,很多地方是施工工地,民夫热火朝天的劳作。   在松江知府阮大铖的引领下,朱由检从船换成马车,辗转到了江南纺织厂。   刘太妃竟然住在厂里,她七十多的年纪,说好了回家颐享天年,怎么仍然为工作操劳?   朱由检下车后,刘氏家族的成员,还有松江当地的官员纷纷跪拜行礼。   朱由检示意他们起来,唯独没看到刘太妃。   “太妃何在?”   有个三十多岁,自称刘太妃长孙的人说:“已经派人去请,祖母正在车间指挥女工劳作。都怪我等得到消息晚了,今日接驾实在是过于仓促。”   朱由检不以为然,他的行踪是保密的,临时决定来松江并未提前告知,刘太妃年纪大了,行动比年轻人总归是慢一些。   与其让刘太妃过来见驾,朱由检不如去现场找她,来这里就是探望老人家,还讲什么排场?   朱由检命令把派去的人追回来,他带着周婉言和海兰珠,身后跟着刘文炳和王承恩,去纺织工的劳作车间,亲眼看一看敬爱的刘太妃。   路上,刘太妃的长孙介绍道:“江南纺织厂有两个生产基地,松江比苏州的厂区规模更大,工人也更多。在松江府的厂区,主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织布,另一部分是纺纱。”   朱由检经常收到江南纺织厂的信函,对一些工作非常熟悉,因为原料的关系,江南纺织厂目前主营的是棉纺织,而不是毛纺织。   在棉纺织中,原料是棉花,经过两道工序,棉花变成棉布,然后用来做衣服,或者棉被之类。   这两道工序是棉纺织的主要工作,第一步是纺纱,形成棉纱。   第二步是织布,形成棉布。因此,江南纺织厂的工作大致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纺纱车间,另一部分是织布车间。   刘太妃的长孙说,两个月前从顺义送来一种“宝物”,这个“宝物”长得很普通,据说是顺义皇庄的宋应星连同几名西洋传教士鼓捣出来的。   刚来的时候大家不知怎么用,后来刘太妃亲自研究,在织布车间试用,发现神奇的效果。   刘太妃从信中得知,此物已经有皇帝赐予的名字,叫什么“飞梭”。   构造谈不上复杂,实际上就是个梭子,安装在纺车的滑槽里,下面带小轮子。   因为有轮子,梭子可以移动。而卧槽的两端有弹簧,导致梭子可以来回的穿行,速度还非常快。   刘太妃试用后发现,有了这个叫“飞梭”的东西,以前需要两个人配合完成的工作,现在一个人就可以了。   而且,因为梭子可以左右滑动,导致织布的宽度大大增加。   人员减少,织布速度提升,织出的布匹更宽,这是织布效率的极大提升。   刘太妃发现,以前两个人一天能完成的工作,现在一个人不用半天就可以胜任。   老人家很高兴,写信让顺义皇庄多做一批“飞梭”。这玩意看着简单,可是那轮子,那卧槽,尤其那弹簧,貌似仿造不了。   朱由检参与了“飞梭”的研制,材料的选取与制作的工艺说来简单,其实在公元十七世纪都是难题,单单是弹簧就费尽了心机,大明朝乃至世界的工业水准还造不出后世那种弹力十足的玩意。   好在结果不错,顺义皇庄既有大明朝的科学家,也有西洋的传教士,尤其是像修士马丁那样的钟表匠,在过程中出力不小。   这也是马丁犯了那么大的错误,朱由检却不杀他,宁愿让他带着枷锁工作,也不愿取了他性命的原因。   “飞梭”只是个开始,它还有巨大的进步空间。而且,织布机只是在工作效率上有所提升,朱由检还要寻求动力方面的解决方案,如果能借助水力、风力,或者将来用上蒸汽机,用机器来代替人人工,那便意味着工业革命出现了端倪。   刘太妃的长孙说,祖母得到飞梭后非常高兴,虽然还没有从顺义得到足够的东西,现在这些已经极大的提升织布效率。   同时,祖母提出了自己的忧虑,等飞梭大批量供应后,纺纱车间好不容易生产的棉纱,织布车间很快就用完了,织布工人只能等着,没有事情可做,难道要给她们安排别的活吗?   朱由检听后很高兴,刘太妃想的太对了,这便是纺纱与织布的相互作用。   飞梭的发明吹响了技术革新的号角,客观上提出人们对纺纱技术更高的要求。   新研制的“纺织机”应该已经运达了吧?   刘太妃的长孙回答,宝物刚到货两三天,祖母还没想清楚怎么用。此刻在车间内,应该正在琢磨吧!   朱由检来了,越过那道门,就能看到他朝思暮想的祖母。 第229章 奴仆的出路   刘太妃在那架纺纱机前,亲自用手摇动,测试机器纺纱的效果。   在她身边,一群女工围绕着她,帮着她完成基础的工作。   这些人至少有一半是宫里出来的,离开了紫禁城,她们成了江南纺织厂的工人,每月到时领俸禄。   有人已经嫁人,仍然选择在这里工作,因为这里的俸禄高。   直到朱由检到了近前,刘太妃才发现他,眨巴眨巴眼睛,用干枯的手揉了揉,真的是皇帝,她的乖孙儿。   两人虽没有血缘关系,却亲切的不得了,刘太妃瞬间泪流满面,搂住皇帝哭了。   朱由检安慰她,太妃看起来身体挺好,孙儿也挺好的。   看到刘太妃回乡后与家人团聚,同时还能有一份了不起的事业,当地的官员和士绅三天两头上门拜见,朱由检很欣慰,这是一个老年人能够得到的一切,刘太妃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   哭完了,刘太妃抚摸着皇帝的脸,不敢相信祖孙俩还能见面。   当初在北京城外,皇帝领着嫔妃和朝廷重臣为她送行,说等到有空会来松江府看她。   刘太妃不怀疑皇帝的真诚,但这很可能会成为一句客气的套话。   大明朝的皇帝怎能说出门就出门,何况是远行两千里之外。   不曾想,朱由检做到了,只是隔了几个月,在江南雨水纷纷的季节,来到松江府,事先没有任何通知,突然间出现在她的面前。   朱由检拉着她的手,指着纺纱机对她说:“这机器的图纸是孙儿在顺义皇庄时亲自画的,一开始画得不怎么样,是徐先生和几位西洋人帮忙,最后制成这样一台机器,具体的使用在皇庄时已经反复测试,肯定比以前的纺纱机要好一些,但还是没有太大的进步,需要太妃和纺织厂的工匠使用时再琢磨,提出需求和设想后继续改进。”   朱由检当然知道“珍妮纺织机”,知道它是工业革命开端时的标志性发明,也知道一些基本的原理。   但朱由检毕竟能力有限,画图纸也是在原有纺纱机的基础上,大概的提了一些想法。   是徐光启和众人在后面帮忙,一起琢磨纺纱机的改进思路,最后造成的这台机器最多是半成品,还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   即便如此,通过测试显示,新纺纱机的工作效率比以前提升了三四成。   不要小看这三四成,至少代表一个崭新的开始,朱由检已经知会徐光启,一定要安排专门的技术人员,针对江南纺织厂的机器做更深层次的研究,机器的工作效率提升几倍,他们的薪资待遇便提升几倍。   刘太妃已经测试过了,的确如同皇帝所说,只要操作熟练,新机器干活更快,运行的更平稳。   但是,与织布车间的“飞梭”相比,纺纱机的进步还是慢了,仍然存在这边拖拖拉拉的纺纱,那边一会就织成了布,两者在速度上差别太大。   朱由检挽着刘太妃的手,告诉她:“以后会一致的,甚至可能纺纱太快了,太多的纱堆积,需要再提升织布的速度。   两者互相促进,江南纺织厂的工作效率越来越高,布匹的制造成本会越来越低,便能靠价格抢占更大份额的市场,甚至是海外市场。”   刘太妃听皇帝提起很多次“海外”,来到松江后去过新建的海运码头,看起来皇帝的决心不小,江南纺织厂不止是国内纺织领域的龙头老大,还会走向世界。   祖孙俩到了休息的房间,水果和茶水早有人准备好,他俩处于最中心,周婉言等人稍稍靠外,其余人在门口候着。   刘太妃虽年纪不小,头脑仍旧清醒,她知道朱由检辞行江南的主要目的。   “事情如此的棘手,陛下却有时间先来松江,恐怕又让那些官员猜不透了。”   朱由检回答:“那是他们没有好好猜,如果认真点,肯定知道孙儿首先来的是松江。”   刘太妃点点头,对于皇帝南巡这一路上的蹊跷,她是心知肚明的。   皇帝刚离开北京时,状态是急匆匆,他在表明一个态度,对江南奴变的重视,对那些捣乱者的提醒。   到了运河的山东段,皇帝每个城池都要停留,甚至还折返回去走一段,除了在各处遇到的不同事件,更多的是在等待,还没有到处理奴变最佳的时机。   在淮安时,那是个意外,海鲨帮横空出现,让皇帝暴怒。又因为杜滨的奏疏,皇帝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办法,没有立即出兵剿灭海鲨帮,而是给彼此一个机会,希望等到他办完事情返回的时候,洪泽湖上盘踞的海鲨帮会自己土崩瓦解,至少变得比以前容易对付。   皇帝终于出现在江南,却没有去南京,没有去苏、杭,而是出人意料的先到松江府。   朱由检告诉刘太妃答案,他一路上都在苦苦寻找,寻找彻底解决“奴变”的办法。   在山东,他让李精白推行吏治改革的同时,也让他发布法令,推行对奴仆新的管理办法。   那个办法便是为治理“奴变”起了头,它规定了身为各种奴仆的具体权益,哪些事情是被官府保护的,哪些事情是作为主人不能触犯的,哪些情况是允许恢复自由身的。   朱由检在兖州见到云老爷家数百的家丁护院,见过滞留鲁王府内更多的乞丐,见过过期的千户宋志谦严格控制的军人和混混,在临清见识到上官云豹二十六房小妾,这个社会中充斥着各色各样的奴仆,他们的比例未必低于寻常百姓。   朱由检要想大明朝长治久安,在山东推行吏治改革是正确的,在淮安实行盐政改革更是必须的,而规范“奴仆管理”,减少奴仆所占的比例,有着更为深远的意义。   朱由检为什么非要挑起朱家子孙的反抗,本质上是消除了一个阶级,一个脑满肠肥占用大量资源的宗室阶层。在消灭他们的同时,顺带干掉很多勋臣故旧。   接着,朱由检还在调整社会阶层的构建。   一方面,他虽然喊着收商税,实际上是鼓励工商业的发展,迫切需要社会上尽快出现并壮大中小资产阶级,靠他们来冲击原有的社会体系。   另一方面,他取消军户、匠户等百姓身份的限制,并在大明湖畔接受冯铨的建议,全面取消官奴,相当于将更多的人投放到自由的平台上,用行政手段和市场结合着引导他们的方向。   朱由检之所以来松江,除了看望刘太妃,徐光启和陈子龙是当地的大家族,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朱由检要为这些奴仆找一个未来的方向。   看到江南纺织厂的女工了吗?   她们中的很多人原本是皇宫里的宫娥,还有一些是家中贫穷招来打工赚钱的。   朱由检认为,工人是奴仆转化最好的出路,这样不需要官府拿出更多的土地和房屋。   而且,朱由检不但期盼中小资产阶级出现,更期盼工人阶级的诞生。   大明朝发展至今两百余年,属于封建王朝的中晚年,历史上无论西汉、东汉还是唐、宋,基本逃不出这个朝代更迭的困局。   如果一切如常,大明朝会像历史上几个大一统的朝代一样,在两百多年的岁数上寿终正寝。   朱由检要想破局必须靠革新,对外是殖民扩张和海外贸易,对内靠扶持工商业快速发展,靠新兴阶层对传统模式的冲击,靠老百姓貌似走投无路时找到的新机会,也靠新技术发展,以及新型农作物的种植。   刘太妃听他说完,感觉比自己想的还多,孙儿是个了不起的好皇帝。 第230章 谋划多时   自从兖州之乱以后,宋志谦风餐露宿,一路上受尽逃难之苦,终于赶到了江南,见到了陈仁伯。   陈仁伯身边还有霍三,另一个因为皇帝落难的人。他比宋志谦要早,当初皇帝还是信王的时候,因为顺义皇庄的事情,霍三被迫逃走。   他们几个在一起,更像是失意者联盟,已经找到合适的盟主,颍上郡王朱由矩,还缺一个在士子中大有名气的人,陈仁伯看中了文坛领袖钱谦益。   钱谦益的出现多半是无奈,他有把柄被陈仁伯攥着,暴露出去是个死,只能选择顺从。   人虽然来了,钱谦益的心却不在,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陈仁伯问:“受之兄还在惦念画舫上那个姑娘?我找人替你打听过,此女子名叫柳隐,为江南名妓徐佛收养,年岁够了便待价而沽,只要我等出的银两足够,这柳隐就是你的。”   钱谦益又怎会不知道这些,答道:“柳隐并非寻常歌伎,她在秦淮河的画舫上公开宣称,只有会弹古曲《广陵散》的,才能成为她的如意郎君。否则的话,她宁愿投入秦淮河,也绝不苟活。”   陈仁伯告诉他,“我与那徐佛相熟,改日亲自登门拜访,定会有办法,让受之兄抱得美人归。”   钱谦益叹口气,娶到柳隐自然是天大的美事,可是有陈仁伯在旁边搅和,他恐怕无福消受。   像造反这档子事,从去年到现在,九千岁魏忠贤,福王和小福王,还有你弟弟陈仁锡,哪个成功了?   陈仁伯知道其中的艰难,但如果你不去尝试,又怎能有收获?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钱谦益虽然应约而来,态度却很是消极。   陈仁伯在皇帝途径的每一个地方都设了陷阱,其中在兖州时险些就成功了,在临清、济南和德州,他的人没有机会动手。   在淮安,他原本编织了一张大网,等着皇帝去钻。   哪知道皇帝转性子,不喜欢出门溜达。后来遇到海鲨帮挑衅,皇帝竟然忍了。   陈仁伯想过在运河动手,但他知道皇帝的两条船上有不少高手,后面不远还跟着锦衣卫和勇卫营,只能一拖再拖,等到皇帝抵达江南。   他们原计划在松江府有一次大的行动,一次足以震惊朝野,让皇帝阵脚大乱的行动。   就在这个计划实施的前两天,皇帝出现在松江府,锦衣卫和勇卫营都在,这个计划还能执行吗?   面对问题,钱谦益也不知道。   他更愿意看到陈仁伯失败,还没有暴露自己那点把柄,已经一命呜呼。   陈仁伯显然没那么容易完蛋,他在江南还有雄厚的实力,在朝廷同样有一帮“密友”。   这次松江府的行动谋划了很久,可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是皇帝到了,松江府的守卫力量更强了,还是应该如期发动。   钱谦益还是要挡他一句,“如果此事做了,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你可想好了!”   以前的各种举动,包括被人称为“江南奴变”的大事件,没人将矛头指向陈仁伯。   只要他及时收手,或许能保住自身平安,等到松江府出事,必然会触怒龙颜,陈仁伯与皇帝之间是搏命的死局,他获胜的希望微乎其微。   陈仁伯觉得未必,你是不知我在松江府安排了多少人手,否则你不会怀疑成功与否。   如果皇帝没有出现在松江府,那么陈仁伯百分百的把握取胜,松江府的各大家族会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包括徐光启和陈子龙这样的大家族。   当然了,还有刘太妃所在的刘家,因为太妃的关系,他们成了松江府的新贵,这一次会直接跌落谷底,还能活下来几个都是未知数。   不止于此,陈仁伯将矛头对向了西洋人,松江府有除了澳门以外明朝最大的教堂,皈依的上千人每隔七日集会。   陈仁伯会毁了他们,皇帝不是宠幸这些长得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人吗?你喜欢的,就是我讨厌的,乃至要毁灭的。   陈仁伯安排在松江的人手足够,关键位置都是他的人,一旦行动开启会震撼整个大明朝。   就在这时,朱由检直奔松江府而去,还住在了刘太妃所居的江南纺织厂。   霍三曾提醒他,会不会是皇帝得到了消息,已经知道我们的行动计划?   陈仁伯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据皇帝的身边人观察,他应该不清楚江南到底发生了什么,去松江府更可能只是想念刘太妃。   既然如此,陈仁伯考虑,要不要连皇帝一同干掉。   这一路上都在谋划,始终没有太好的机会,既然皇帝在松江府自投罗网,倒不如成全他,让他知道这天下不是他一个人的。   钱谦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连霍三和宋志谦都想不明白,当锦衣卫和勇卫营瞪起眼睛的时候,你靠什么谋杀皇帝?做梦吗?   陈仁伯没有透底,反正他有自信,皇帝毫无疑问是强龙,可我们是地头蛇。很多时候,强龙不压地头蛇。   你们等着看吧,原定时间,原定计划,只需调整下江南纺织厂那边,皇帝很快会驾崩,让颍上郡王做好准备,朝廷会派人迎他入朝登基的。   钱谦益觉的,你有这样的志向很好,我祝你马到成功。可我不能奉陪了,今夜在秦淮河的画舫上约了一个局,听说能见到夜思梦想的柳隐姑娘,有几天没听到她弹奏古曲,心痒难耐啊!   霍三一伸手,挡住了钱谦益的去路。   钱谦益回头看陈仁伯,这是什么意思?   陈仁伯告诉他:“毕竟是掉脑袋的大事,既然受之兄已经参与其中,那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你我兄弟齐心,登船到那黄浦江上,一起指挥松江府的各路人马。”   钱谦益知道自己走不了,他知道对方的机密大事,人家怎么可能允许离开?   “唉!”   他长叹一口气,交友不慎呢!   记不清怎么认识陈仁伯,也忘了和他弟弟陈仁锡的初见,这兄弟俩算是东林书院坚定的支持者,当别人见势不妙作鸟兽散之后,他们仍旧坚挺着原来的位置。   钱谦益非常担心,陈仁伯自己送命不要紧,他会连累很多人,包括钱谦益。 第231章 顶级士绅   朱由检看过江南纺织厂后,竟然有几分感动。   刘太妃对自己太好了,她竟然亲手规划这里的一切,甚至住在了这里。   因为刘太妃搬来浦东,他的家族宗亲陆续迁徙,带动松江府的士绅来了不少,接下来是更多的百姓,加上那些在此施工的民夫,现在的浦东已经热闹起来,预计很快会成为小有规模的城池。   刘太妃设宴,祖孙俩好好的叙话。   松江府从知府往下,来了一批官员,加上此处的士绅,厅堂内坐满了人。   刘太妃原本还有顾虑,这些人来了会不会冲撞到皇帝。   朱由检表示无所谓,这趟来就是看望太妃,让这些官员和士绅参加,也好让他们以后更加孝敬您。   刘太妃知道孙儿的好意,她是皇帝面前举足轻重的人,这些官员和士绅就更得巴结她。   逢年过节的拜访就不说了,平时有事没事的会来看望,刘太妃无论做什么事都一路绿灯,这是皇帝送给祖母的一份礼物。   酒过三巡,在场一个人都没有离开。   朱由检说了,今晚上要通宵达旦的欢饮,除非太妃疲倦后可以歇息,别人一个都不能跑。   大多数人只道是皇帝热情,他贵为九五之尊,大家还能说什么?巴不得陪皇帝多待会。   有一部分人却心中忧虑,甚至试着想去趟茅厕,被门口的军卒拦回来。陛下有令,憋也得憋着,憋不住可以尿裤子里。   这时候,谁都明白了,皇帝今晚的举动不寻常。   清者自清,该喝酒的喝酒,没什么心理负担。那些有问题的不自在了,明知此处是修罗地狱,偏偏没机会逃走。   距此不远的黄浦江面,站在船上能看到灯火闪烁的江南纺织厂。   陈仁伯矗立船头,指着对钱谦益说:“受之兄,我们要是有佛郎机炮,瞄准了一通乱炸,陛下就驾崩了,不用费那么多事。”   钱谦益道:“知道你在长江水师有人,而且水师有几条船配备了佛郎机炮。可惜啊,皇帝为了对付盘踞洪泽湖的海鲨帮,已经调走了长江水师的全部船只,包括佛郎机炮。”   陈仁伯不怕,既然远程打击不行,那咱来点实际的,地面上强攻也是可以的。   钱谦益不信,锦衣卫的三千缇骑都在,还有勇卫营的一半兵力,你拿什么强攻?   陈仁伯伸手制止他,别说我做梦了。你要知道,再坚固的堡垒,也容易从内部攻破。   内部?   钱谦益没听懂,难道松江府的刘家也被你拉拢?   不可能的,只要刘太妃在,刘家就是皇亲国戚的待遇,他们参与造反毫无收益。   陈仁伯说了“奴变”两个字。   钱谦益懂了,你是说刘家的奴仆?   不止刘家的,还有陈家的,徐家的,松江府最有势力的前十个家族,以及不那么突出的几十户富贵人家,奴变将在今夜同时开启。   到明日天亮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士绅都将身首异处,以前的奴仆成为主人,他们会占领这座城池。   钱谦益乍一听闻他的宏伟计划,心中被深深震撼。以前在很多府县发生奴变,也有个别成功后逃到附近山上落草为寇的,唯独没有松江府这种集体爆发,以占领城池为目的的疯狂举动。   已到生死关头,陈仁伯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告诉钱谦益,参与谋反的不止奴仆,还有三方强大的势力,你能猜得出吗?   钱谦益听到“强大”两个字,已经知道大概,松江府最强大的当然是官府,不会连松江知府阮大铖也参与其中吧?   陈仁伯不置可否,那就意味着钱谦益猜对了。   阮大铖是松江最高的官员,他都愿意配合“奴变”,那“奴变”就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钱谦益再猜,难道是附近的叛匪赶来帮忙?   陈仁伯提醒他注意立场,这世上哪有人称呼自己的朋友为“叛匪”的?   没错,来自江阴的,来自苏州的,还有浙江过来的,多路“友军”已经齐集松江府外,今夜会配合着占领松江城。   皇帝身边的缇骑和勇卫营厉害,但是他架不住人多,再加上天黑。   还有个更好的消息,听闻刘府设宴招待,所有军士也在邀请赴宴的行列,他们喝上点酒,更容易对付了。   钱谦益没猜对,除了官府,还有两股势力,都谁啊?   陈仁伯告诉他,那些被压榨的奴仆啊!   浦东江边上那些劳作的民夫,他们被士绅克扣工钱,整日吃不饱饭,为什么不起来反抗?   还有最最核心的,江南纺织厂的那些人,叫什么“工人”,她们辛苦劳作,给别人赚钱,难道开心吗?   钱谦益听后直摇头,难道你没看过《大明日报》?   在某一期的文章中,皇帝曾探讨过这个问题。   你们合起伙把士绅干掉,然后呢?   同富贵,均贫富吗?   这是几百年后才达到的历史阶段,现在提早了点。   奴仆们哪怕成功了,官府不处罚他们,也只有三种可能。一种是自己发财,做了士绅,开始买别的奴仆。   另一种是自由了,耕着自己的田,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平平淡淡过一生。第三种是没混好,又成了奴仆。   对于这个社会来说,他们的人生际遇并不重要,社会整体上还是那个样子,仍然存在不同的阶级,仍然有人做主子,有人是奴仆。   皇帝幻想,将来的运动是历史趋势所致,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了一定阶段,现在的“奴变”更像是农民起义。   而农民起义不能单纯的论述好坏,尤其对于统治者来说,无论是安抚还是镇压,让最大数量的百姓更好的活着是唯一检验标准。   钱谦益懂皇帝的意思,陈仁伯未必懂。   或者,他即便懂了,也会假装不知。   作为一名顶级的士绅,家中几千亩田地,无数的产业,还有成群结队的奴仆,陈仁伯在利用这些人对幸福,或者说财富的追求,挑动他们犯上作乱。   不管松江府的那些士绅是好的还是坏的,不管他们有没有干过坏事,今夜是他们留在人世的最后一点时光。   陈仁伯踌躇满志,可是时间过了二更天,眼看要到午夜,为何还没有动静呢? 第232章 坦白从宽   酒宴还在继续,刘太妃似乎看出了蹊跷,小声问皇帝,“今晚可有大事发生?”   朱由检有了几分酒意,告诉她,“太妃放心,和你一生经历的那些事情相比,这里就没有大事。”   刘太妃是万历帝的妃子,亲眼目睹明末三大案,见到了东林党“众正盈朝”,见到了魏忠贤的兴盛与倒台,她是见过大世面的,今晚这点破事根本不算什么。   朱由检劝她去休息吧,等到明天醒来,一切都结束了,松江府还是松江府,刘家还是刘家,江南纺织厂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刘太妃身子骨很好,白日里还能与女工忙碌在生产车间,晚上与孙子饮酒非常开心,一时间倒是也没什么困倦。   朱由检说:“那太妃替孙儿观敌料阵,看孙儿如何破敌取胜。”   刘太妃不怕劳累,她怕寂寞,乐于坐在这里看戏。   先是有几名女工被抓了进来,见到朱由检和刘太妃后不停磕头,忏悔他们被奸人所骗,险些发动女工们造反。   朱由检手里还端着酒杯,他没打算放下。   女工们被人拉拢在情理之中,因为她们是江南纺织厂的骨干,敌人若想从内部攻破,只能从她们身上找办法。   可敌人显然猜错了,纺织厂的女工不是“奴仆”,她们是“工人”。奴仆是身不由己的,工人却可以自由的出入。   她们与工厂签订劳动合同,每月定期领取俸禄,属于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   自从纺织厂建立,刘太妃听了朱由检的话,每天的上班时间是八小时,多了的三倍算收入。   工厂提供住宿、饮食,逢年过节还会发放福利,女工们极为满意,社会上很多人争着抢着来纺织厂上班。   此种场景下,还有人撺掇她们造反,属于根本不了解这家工厂,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成功。   无论是皇帝朱由检,还是刘太妃,他们早听工厂的女工说过,有人要像江阴城里徐家那样动乱,将主人一家全部杀死,抢走他们的财产。   女工们一半是跟着刘太妃从宫里出来的,另一半很庆幸得到这份工作,要是把主人家打倒,自己开工厂吗?   人家生活好好的,怎么可能暴动?   刘太妃压住她们,告诉她们静观其变,直到今天时候到了,最初的几人意识到任务无法完成,只能赶来此处认罪伏法。   朱由检自始至终不表态,他认定是刘太妃管辖内发生的事,她的家务事自己处理。   刘太妃没有为难她们,吩咐先退下,不要扰了陛下的酒兴,过两天会单独和她们谈话。   接下来是松江府刘家的奴仆,从管家到护院,七八个人被抓。   刘太妃照旧不难为人,领头的几个先关起来,其余的批评教育了事。   几乎所有松江府有头有脸的公众人物都在,看到这一幕知道刘家的奴仆没戏了,已经被提前瓦解。   公平来说,刘家对仆从很好,本就不应该遇到这档子事,这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皇帝不插手,刘太妃也没问,只好先如此。   可今晚到底有多大的动静,以至于皇帝把所有人扣在这里,大家心里没有数。   朱由检不准备说点有用的,只是一轮又一轮的劝酒,似乎今晚不喝多决不罢休。   有人开始着急了,一部分担心家中出现类似的事,老婆孩子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另一部分人更担心,他们听了那个陈仁伯的话,各种原因掉入了陷阱,今晚可能是没法活着走出去。   时候不大,一批人被抓来了,他们是陈府的仆人,负责组织人发起对家主的暴力行为,还没动弹便被冲进来的锦衣卫擒住。   他们前脚刚离开,徐府、王府、赵府的人纷纷带到,有的是管家,有的是护院,还有个别是家主的私生子,家中的二房,或者对家族不满的内部人。   这些人林林总总,类型不太一样,让松江府的这些官员和士绅开了眼。   随着事情的不断进展,不少人主动向皇帝敬酒,感谢他救命之恩。   救得不止是自己的命,而是全家老小几十口,甚至上百口的命。   朱由检坦然接受,来者不拒,该喝的喝。   当然了,他不是海量,有时候只是抿一口意思下,只要有个动作,已经是很给面子。   朱由检很自信,松江府的百姓应该是拥戴他的。   为什么呢?   还记得大明朝最低等的百姓在哪吗?哪里的百姓赋税最重?   一个是苏州,一个是松江,从大明朝建国至今,他们一直承受低等公民的待遇。   朱由检上台后立即喊“永不加赋”,同时让苏州和松江的百姓与周围府县一个待遇,此举是两地百姓的喜讯,足以让他们对皇帝感恩戴德。   后来,朱由检的江南纺织厂有两个厂址,一个在苏州,一个在松江。   苏州的经济始终很繁荣,松江在皇帝的特殊关照下,从去年开始动力十足,完全是一副新兴城市的模样。   不管怎么说,哪怕是南京、苏州、杭州这些江南城市都出事,松江是最不应该动乱的地方。   接下来,传教士们结伴来了,他们没有被袭击。   更多的家族派人过来报信,告诉他们赴宴的家主,动乱被消灭在萌芽里,家中一切安好。   随着一个接一个消息的传来,酒宴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既然家里没事,喝酒便成了快乐的事情。   朱由检却在等待,不是等人跳出来闹事,而是等人跪出来认错。   该跪下的人还是在等待,因为现场有他们的头目,松江知府阮大铖。   阮大铖神色轻松,当发现越来越多人偷偷看他的时候,他决定站出来说几句。   趁着喝酒的功夫,阮大铖朗声说道:“故国子监司业陈仁锡辜负陛下所托,意图兴风作浪。陛下仁慈多爱,任由陈仁锡自尽,并未涉及他的族人。   结果呢,有人恩将仇报,陈仁锡之兄陈仁伯蓄养死士,经查明江南各地“奴变”都是此人挑唆,他今日又要在松江府作乱,让我等死无葬身之地,其心可诛!”   今天在座的都有怒火,因为陈仁锡在松江的行动针对他们,要不是皇帝及时赶到,他们今晚可能就没命了。   一时间群情激奋,只有那些掉入泥坑的人面面相觑,本指望松江知府阮大铖能为他们做主,听他刚才一番话,似乎此人早已把一切告诉了皇帝。   感受到陈仁伯拉拢之意后,阮大铖第一时间决定与皇帝站在一伙。   他又不是傻瓜,谁胜谁败几乎是一目了然,他再傻也不会参与陈仁伯的谋反。   那些寄希望阮大铖能替他们做主的人,终于丧失了全部指望,噗通、噗通跪倒一片,眼下的形势让他们只能认错,争取宽大处理。   朱由检还是端着酒樽,问道:“陈仁伯可曾抓到?” 第233章 天赋异禀   此刻的陈仁伯逆长江而上,他已经离开了黄浦江,却不知未来该去向哪里。   松江府的行动彻头彻尾的失败,他不明白为何谋划妥当的事情会搞砸,就连那些女工和民夫也没有发起进攻,简直难以理喻。   钱谦益旁观者清,有心提醒几句,又觉得陈仁伯不会听。   民夫是各大家族请的人,他们主动来干活的,造谁的反?成功后谁付工钱?   女工是因为待遇不错才留下的,她们为何要砸自己的饭碗?   还有松江府的环境,陈仁伯完全没有仔细观察。这里很富庶,皇帝又刚刚降低税赋,加上几家工厂的开建,民间整个欣欣向荣的景象,这种情形下没几个人会参与造反。   当然了,这和皇帝的谋划有关系,官府这边准备的比陈仁伯充分。那么,陈仁伯的失败就理所应当。   陈仁伯最不理解的是,为何松江知府阮大铖没有动静,难道已经被皇帝制服了吗?   钱谦益告诉他,阮大铖很可能早已叛逃到皇帝那边,只是你蒙在鼓里。   造反是一门技术活,你以为自己手底下有人,在江南有一定的基础,就敢为所欲为,皇帝要是瞪起眼来,你根本不是对手。   陈仁伯不能理解的还有很多,为何派到松江的手下没有作为?为何皇帝身边的内应没有消息传出?   松江的行动总该溅起一点水花,结果是什么都没有,很平静的夜晚,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其实什么都结束了。   ……   欢庆的宴会上,皇帝言而有信,说通宵达旦,那就是通宵达旦。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今晚的酒还有很长时间结束,该去茅厕的那便去吧!   朱由检趁机也到了后面的房间,见到统帅勇卫营的太监高起潜,以及锦衣卫的刘文炳。   从他们笃定的眼神里,朱由检知道,今晚的行动已经收网,松江府没有经历大的风浪。   可是那个陈仁伯没有抓到,他手下应该还有宋志谦和霍三在逃。此外,大名士,南京吏部尚书钱谦益与陈仁伯在一起。   朱由检觉得,通缉前面三个就可以了,再给钱谦益一个机会。   毕竟,此前并没有他谋反的迹象,到底是主动还是被胁迫,朱由检并不清楚。   刘文炳还要开口,被朱由检制止住,“再等等,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这出江南的大戏,只是刚开始而已。”   话音刚落,一个擅长唱戏的人进来了,松江知府阮大铖。   没等皇帝说话,他跪在地上,咣咣几个头磕下去,额头见了血。   朱由检之所以出来,听高起潜和刘文炳汇报是小事,最重要的是等他。   如果阮大铖没有来,他死定了。   阮大铖来了,一句废话没有,先磕头认错。   刚才,阮大铖在宴会上明确无误的表明态度,他支持的是皇帝,陈仁伯的行为属于无耻的谋反。   这不是阮大铖忠诚,而是他看到了风向,洞悉了皇帝的心思,再不主动投降没机会了。   说起来,他是陈仁伯的挚友。身为松江知府,是他本次行动的主要合作者。   阮大铖是东林党,可东林党已经在朝堂上失势,诸如文震孟、周延儒、刘宗周、黄道周这些人早已褪去东林党的外衣。   他阮大铖急切期盼有所成就,陈仁伯给了他幻想,吸引他一步步走上歧途。   皇帝刚来松江府的时候,他是真的菊花一紧,心中怕极了。   如果谋反行动悄无声息的进行,皇帝和朝廷犯几个错,他们尚有成功的可能。   可自己这边连个小火苗还没有燃起,皇帝率领大军赶到了,这还怎么玩?   阮大铖看到了三千缇骑,这支传说中极为恐怖的队伍。   又看到了勇卫营,虽然只是一半,但是那身材是从全国各地精挑细选,个顶个的壮汉,怎么对付?   此后不久,他的小道消息显示,南京兵部派来了军队,而且数量不小。   阮大铖意识到,这是皇帝在下的一盘大棋,自己这边完蛋了。   今日宴会,当皇帝说出通宵达旦,说出任何人不得私自去茅厕的时候,阮大铖已经看到了全剧终,他们这边甚至没有还手之力。   于是,阮大铖选择临阵倒戈,清楚无误的表明自己的态度,松江府从他开始坚定的支持皇帝和朝廷,其他人你们自己看着办。   因为阮大铖的投降,剩下的人失去最后的指望,又因为他们被扣在此处不能出去,也不能向外发布指令,才导致整个松江府的“叛匪”在平静中被逐个击破。   朱由检看他磕累了,头上满是鲜血,脸上、脖子上都是。   “起来吧!”   “松江府有难,而且是今晚,你知道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吗?”阮大铖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敢说。   朱由检继续说道:“朕在山东时便已知晓,在淮安时恰好遇到海鲨帮,朕以此为借口调走了长江水师,因为水师中有人被陈仁伯收买。”   “朕来到江南之后,唯独选择来松江,名义上是看望祖母,并去老友陈子龙、恩师徐光启的家中探望。   当然了,这些事情是要做的,但最重要的目的是来平叛,朕不想看到徐学正家中的悲剧再次上演。”   “朕为什么不去你的官府,非要在太妃的府上,在这江南纺织厂待着?还不是惧怕亲近的人因此送命,朕带领锦衣卫和勇卫营亲自保护。”   “南京兵部派出大量的军队,他们深入到各家各户,对著名单挨个抓人。但是,朕划掉了你的名字,还有今天赴宴的很多人。”   阮大铖很庆幸,他第一个服软认错。在皇帝的全盘计算里,没有人能够逃脱罪责,他是最先嗅探到危险并作出决定的。   朱由检并不喜欢他,和那些顽固不化的人相比,阮大铖未免骨头软了点。   但是转念一想,阮大铖有点像顺义皇庄里的修士马丁,虽然做错了事,个人品格有问题,但是有能耐啊!   朱由检让修士马丁带着枷锁搞设计,服完刑期后才可以解开。   他同样有点爱惜阮大铖的戏剧,此人能写能唱,做官反而浪费了他的天赋。 第234章 王牌经纪人   军队进驻每一座城池,锦衣卫四处出击,江南的土地陷入风雨飘摇中。   朱由检在江南纺织厂住了几天,期间去了徐光启的徐家和陈子龙的陈家,让两家人喜上眉梢,他们家成了皇帝曾经登门拜访过的地方。   阮大铖辞去松江知府的官衔,一路跟随皇帝的队伍,据说到了京城会安排他新工作。   刘文炳出去公干了,他除了陪同皇帝,本职工作是锦衣卫的特务头子,面对江南纷杂无序的形势,正是他出力的时候。   朱由检带人登船,还是毫无征兆,谁都没打招呼,突然停靠在南京城,他要逛一逛秦淮河,听一听最正宗的小曲。   东厂提督曹化淳赶到了,还有今天的大才子,未来的大思想家黄宗羲,以及朱由检带着的刘若宰和管绍宁,一行人乘坐画舫进了秦淮河,他们要找秦淮河两岸最大的牌,听最好听的曲子。   朱由检打心底里欣赏曹化淳,把他“赶来”南京不是流放,而是寄希望他能打开大明朝税赋收取的新局面。   曹化淳是有心之人,他昂首挺胸走在最前面,掩盖朱由检的真实身份。   朱由检乐于和黄宗羲并驾齐驱,两人结识的最早,日常频繁的书信,今天能够见到,自然是老友之间再叙旧情。   朱由检问黄宗羲,“这秦淮河上最红的歌姬是谁?”   黄宗羲左右看看,回答:“不知道。”   朱由检纳闷,你在怕什么?怕你媳妇秋妮子吗?   黄宗羲挠挠头,你还真别说,有那么个意思。   好的嘛,堂堂的大才子,南京户部的员外郎,居然怕老婆。   而且,还是那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性格开朗,无比温柔体贴的秋妮子。   黄宗羲没办法,正因为对方太好了,才让他爱不释手。   而且,秋妮子的父母已经赶回京城,接受朱由检的邀请,担任尚儒客栈的总掌柜,目前正在重新装修顺义皇庄的分店。   秋妮子父母不在身边,黄宗羲愈加疼爱,整日当成宝贝一样捧着;   朱由检笑了,你有点像刘文炳,同样的毛病,惧内。不过,这是男人的美德,很好。   他们登上一艘新的画舫,这艘船很大,二十多人同处丝毫不拥挤,中间有个女子在弹琴。   因为有帘子遮盖,朱由检并不能看清。   但是那轮廓已经让人欲罢不能,朱由检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明月,感觉再皎洁也没有女子的身影动人。   朱由检大概能判断出,这女子很年轻,但应该比他的昭仪陈圆圆大。   她身材不算高,但不是周婉言那种小家碧玉,因为她有些丰腴。   曹化淳告诉他,“朱公子,这就是秦淮河畔的名角,顾眉姑娘。不知多少风流才子对其趋之若鹜,兄弟我有信心,今夜让她为朱公子捏脚捶背。”   曹化淳在京城都是大人物,到了南京负责收税,整个江南的士绅都想结交他。   他今天在船上一出现,在座的谁都认识,大家对他礼敬有加。凭曹化淳的名头,搞定一个顾眉小菜一碟。   朱由检没有答应,反而问道:“本公子听说,江南最近出了个很红的柳隐姑娘。”   这……   天底下还有曹化淳为难的事,他不好隐瞒,直言道:“朱公子有所不知,这柳隐是江南名妓徐佛精心调教出来的,登台后第一首曲子便艳动金陵城,追求她的人络绎不绝,包括那个大名士钱谦益,为此花费不下几万两白银,可人家柳姑娘毫不动心,至今连小手都没牵上。”   朱由检听后颇感兴趣,钱谦益那老家伙花花肠子这么多,为了柳隐甘愿花费几万两?   “可不是,那钱谦益乃江南名士,一幅字能卖几百两,上门求字的络绎不绝。他虽没有积蓄,无非是多写一些,很快银子就有了。”   钱谦益靠才华换钱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几万两银子打水漂,怎么会连手都没碰过。   曹化淳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不止是钱谦益没牵到手,江南一带的不管是官员还是士绅,哪怕是再有名的才子,谁都没有做到。甚至于绝大多数人不曾看到柳隐姑娘的容貌,只是传言她美若天仙。”   朱由检问:“你也没见到?”   曹化淳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我一个太监,就不争了。”   朱由检想争一争,和钱谦益做情敌,还能打败他,这是一件多么令人畅快的事。   “柳隐姑娘在哪条船上,带本公子去见她。朱由检还不信了,小姑娘家的还能求什么,无非是名和利,我什么都有,还能搞不定?”   曹化淳不得不给他泼冷水,你要是下道圣旨抢过来,估计一点问题都没有。如果隐藏身份去追求,人家未必搭理你。   “柳隐姑娘什么要求?很高吗?”   不高,就是有点难。   “徐佛那边传出消息,说柳隐姑娘一直在等,等一个会弹《广陵散》的男子。到时候不要他一分钱,只要柳隐姑娘愿意,便可以跟着他一生一世、为奴为婢。”   而且,柳隐姑娘的船上不去,你只能隔着远远的听她弹奏,听她唱曲。   朱由检很佩服,佩服的不是柳隐,那是她背后那个江南名妓徐佛。   徐佛玩的是距离感、神秘感,她擅长的是包装,通过营销提升产品的价值,把一个没什么人见过的柳隐,生生变成了秦淮河两岸几乎所有男人垂涎的对象。   钱谦益愿意花费几万两,别的年轻公子哥只会更疯狂,徐佛说什么放她免费嫁给心上人,在此之前已经赚的盆满钵满。   这样的人才哪里找?   朱由检说的不是柳隐,而是徐佛。   什么时候见柳隐不着急,朱由检迫不及待想和徐佛聊一聊,江南纺织厂什么都有了,还缺一个销售主管。   曹化淳听闻后很无语,聊来聊去原来重点错了,皇帝感兴趣的不是秦淮河畔第一美人,而是美人背后的经纪人。   皇帝需要人才,青楼拉皮条的进了报社,运河玩跳水的做了国企高层,秋伯秋婶成了连锁酒店的总掌柜,特务头子负责收税……   曹化淳一指河上,朱公子请看,那便是徐佛和柳隐姑娘的画舫,他们出来了。   朱由检运气真好,她们十天半月的才会出来一次,今天碰巧就遇上了。 第235章 富得流油   柳隐在最大的那艘画舫上,你只有透过非常特定的角度,才能窥见她惊鸿般显现的侧影。   于是很多船跟着它划动,完全不管自己船上同样有艺伎,只为多看一眼柳隐模模糊糊的身形。   这其中包括朱由检所在的画舫,弹唱的顾眉是江南名妓,秦淮河上最有名的之一,却被几乎所有人无视,气得她停住了双手,恼怒的拍在古琴上。   另一边,乐曲声响起,柳隐的声音飘飘袅袅的传来,她唱的千缠百绕,虽然声音很稚嫩,出来的腔调却带了几丝风霜,夹杂在一起有种奇怪的味道。   朱由检觉得,这是烟火气萦绕之下的纯真。唱曲人年幼,未经世事,却注定要在秦淮河留一段故事。   这个故事可能会被传颂多年,成为夫子庙旁边的一段传奇。   也可能很快被人遗忘,柳隐如同一团烟火,看见的时候璀璨光亮,很快风来了,雨来了,她便消失,不再为人提起。   朱由检对柳隐没印象,还不如柳莲容易记,听起来她就是划过夜空美丽的流星,不会停留在人们的视线里。   朱由检对她的兴趣,完全来自于做钱谦益的情敌,打败这位江南名士,方能出一口恶气。   曹化淳觉得,你要实在讨厌钱谦益,趁着陈仁伯造反的事,把他抓起来砍头,一了百了。   朱由检却拒绝了,甚至通缉要犯的名单里没有钱谦益。   朱由检让他做南京的吏部尚书,协助钱龙锡掌控江南大局。   哪怕是钱谦益卷入了陈仁伯的造反活动中,皇帝依然珍惜他在江南的影响力,不想扔掉手中的金字招牌。   但是,朱由检不杀他,并不意味着不为难他,抢了他朝思暮想的柳隐姑娘,算不算非常狠辣的一招?   和柳隐姑娘相比,朱由检对培养她的徐佛更为关注,他在招聘一名销售总监,徐佛显然是非常合适的一位。   曹化淳亲自到了船头,靠近后喊道:“请徐妈妈上前答话。”   对面船上早有人认出了他,东厂提督曹化淳,惹不起。   徐佛慵慵懒懒的走出来,一副风韵犹存的样子,她也还不过四十左右的年纪,加上保养得好,果真是味道正足的半老徐娘,比那些年轻的名妓迷人多了。   曹化淳言道:“徐妈妈可好,咱家有一事相请!”   徐佛脸上的担忧一闪而过,如果曹化淳强行讨要柳隐,她会很为难。   柳隐是他从小培养起来的,棋琴书画无所不通,加上姿色出众,她包装宣传的好,现在是她手头最大的一颗摇钱树,多少文人雅士、风流骚客主动奉上银子,只为听她唱一首曲子,或者隔着帘子说几句话。   曹化淳不同旁人,仅仅是收税还好,他背后的能量极大,徐佛同样惹不起。   既然惹不起,徐佛一副娇弱无力的撒娇模样,“曹公公开口,奴家怎敢不从?只是我那女儿尚且年幼,为人过于任性,不找到一个心满意足的,她可不愿意见人。”   曹化淳微笑着点头,好一个徐妈妈,害怕别人讨要柳隐,先拿话把路给堵上。   巧了,曹化淳本就不是来请柳隐的,他按照皇帝事先嘱咐的话,说道:“江南纺织厂的刘公子在此,想请徐妈妈到船上一叙。”   朱由检自称姓刘,随母亲的姓,不算吃亏。   他没说自己是亨通钱庄的刘公子,说的是江南纺织厂。   反正都姓刘,没太大区别。   徐佛很意外,别人都看中自家姑娘。除了柳隐,他调教出来的女子还在手里的有十几位,每一个都很出色,为何刘公子看中了她?到底意欲何为啊?   朱由检端坐在酒桌旁,示意徐佛坐下,曹化淳和王承恩可以暂时出去待会。   只有两个人,说话方便,徐佛落落大方,问道:“公子喊贱妾来,不知所为何事?”   朱由检没急着谈事,问道:“秦淮河畔这般热闹,江南有才的,有财的,无不汇集于此,徐妈妈应该赚了不少钱吧?”   徐佛答道:“贱妾并不曾少了缴税,这一点可以问东厂的曹公公,他就在外面。”   朱由检笑了,不是问你税赋的事,本公子想知道徐妈妈年入几何?   徐佛并不直言,说道:“贱妾见到的贵人不少,年轻时王公贵族都曾领教过,做了妈妈后也没少和这些人打交道。唯独刘公子你,气质和他们不同。”   “怎么个不同?”   “刘公子是松江府刘家的,恕贱妾直言,其实在一年前,刘家还只是松江普普通通的一个家族,到了南京城更是排不上号。”   朱由检同意这一点,是刘太妃回乡,以及江南纺织厂的开建,方才造成刘家的强势崛起。   与徐光启所在的徐家,或者陈子龙所在的陈家相比,刘家以前只是小门小户,现在刚刚崛起的暴发户而已。   徐佛又道:“贱妾一个风尘中人,没有资格看轻公子。但贱妾可以确认一点,你并非来自松江刘府。”   “何以见得?”   徐佛指了指门外,“东厂的曹化淳是什么人?皇帝身边最看重的一位公公,派他来南京担负收取商税的重任,公子能指使他为你做事,又岂是寻常人?   贱妾不是看轻刘府,只是刘府的公子见了曹公公不是这般自如,不足以让他替你跑腿做事。”   朱由检服了,不愧是江南名妓,人家轻而易举的识破身份。   “那你猜本公子是谁?”   徐佛笑着,说道:“你是京城来的!”   朱由检又被猜中,好的嘛,可能是说话的口音问题。   “你是京城刘家的,一位国公夫人,两位侯爵,你是统领锦衣卫缇骑的刘文炳,亨通钱庄的少东家。”   朱由检本以为被拆穿皇帝的身份,没想到徐佛猜错了。   这不能怪徐佛,她看出眼前人不一般,但没有敢朝皇帝身上想。   谁家的皇帝到处乱跑,哪怕下江南也是众星捧月,怎么可能独自和一位老鸨饮酒?   朱由检很高兴,你说我是刘文炳,那我就是。反正都是刘公子,没什么分别。   “徐妈妈愿意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吗?”   徐佛应道:“贱妾收入颇丰,每年都会不同,但五六十万两总是有的。”   朱由检汗颜,他相信徐佛的话,单单一个钱谦益最近奉上几万两,还有好多和他一样的傻帽,人家一年攒几十万不过分。   可这只是一名江南名妓,一个人带十几个姑娘,每年赚这么多?   大明朝的税赋呢?   杜滨改革盐税,也只是计划从一百多万两提升到三四百万,只是六七个徐妈妈的工作量。   大明朝还真的是藏富于民,民间有的人富得流油,朝廷一直紧巴巴的。   朱由检说:“我有个更好的工作,比你现在更有地位,不知意下如何?” 第236章 一拍即合   朱由检详细描绘了江南纺织厂的前景,以及未来三到五年江南乃至整个大明朝的经济形势,然后问江南名妓徐佛,愿不愿意携手共创一番事业。   徐佛感叹,亨通钱庄的少东家这么厉害吗?   朱由检怕她怀疑,略带无奈的说道:“这是替陛下招揽人才,他觉得你能胜任这份工作。我如果说的算的话,更愿意让你来亨通,负责整个江南区域的业务。”   徐佛说:“亨通钱庄已经步入正轨,江南纺织厂却刚刚开启。从前景考虑,后者的进步空间更大。”   江南纺织厂有两个主要的厂区,一个在松江府,一个在苏州,松江府那边主营棉纺织,苏州的生产丝绸、锦缎等高档货,最近计划在江阴开一家毛纺织基地,这样一来几乎能涵盖纺织业的方方面面。   因为是大规模经营,原料成本能够最大限度的降低,加上一些新技术、新设备的使用,工厂生产的各类货物都具有质量高、价格低的优势。   这般巨大的优势,加上市场需求的旺盛,哪怕不是徐佛,营销的难度同样不大。   但徐佛有她的优势,她更懂女人,也更懂男人,她知道怎么变着花样讨人喜欢。   在生产环节解决以后,朱由检寄希望她畅通销售渠道,打造直销网络,并想办法叩开更多的市场大门。   朱由检给她分析,江南纺织肯定会取得成功,但是这个成功到达什么样的高度,是他最为关心的。   分析组成市场的几个要素,从竞争者来说,江南没有成规模的工厂,只有家庭作坊,以及一些小型的家族企业。   朱由检认为那是市场的有益补充,但根本无法构成对江南纺织厂的竞争,因此只需要从产品的花样上做文章,就不会与家庭作坊产生冲突。   而且,当低端产品的零售价足够低的时候,大家发现购买布匹比自己织省时省力还省钱,那家庭作坊必然走向消亡,成为一种记忆。   再看消费者群体,当前布匹售卖的重点肯定是经济上稍显宽裕的人,在江南各城市有大量的消费群体,需要通过品种、样式、颜色的变化打动他们,推出成衣也是一个办法,规模化工业生产会具有非常大的竞争优势。   而且,朱由检并不放弃低收入群体,会有结实耐用但不昂贵的布料推出,并可以售卖家丁、奴仆、护院等各类人员的标准制服。   这是涉及从纺纱、织布到染色、制衣的整个链条,关系到百姓日常生活的民生产业,做好了会服务每一位百姓,也会从每个人身上赚钱。   徐佛赞同这位“刘公子”的观点,甚至延伸到她擅长的领域,人靠衣装马靠鞍,这是与美丽、与时尚有关的朝阳产业,做好了会成为所有人目光的聚焦点。   朱由检与徐佛互相欣赏,不觉间聊了足足一个时辰。   周围船只上的公子哥都很奇怪,平时柳隐姑娘出来不会这么久,怎么今天迟迟没有离开?   君不见,姑娘弹琴都累了,唱曲都快唱不动了。   徐佛意识到这一点,但她并不着急,累了就休息一会,以后不用取悦于男人,妈妈带你走一条康庄大道。   朱由检欣赏她,她就像一个宝藏,还有很多你意想不到的东西可以挖掘。   徐佛也欣赏他,怪不得能在皇帝面前受宠,原来是有几分见识,有几分本领的。   不过呢,徐佛并没有立即答应,她要认真考虑一番,三日后再给答复。   朱由检也不着急,如果三日后你同意了,请带上这位柳隐姑娘,她不是要听《广陵散》吗?我恰好会弹,到时弹给她听。   很显然,这是句玩笑话,朱由检哪会弹什么曲子,更不要提《广陵散》了。   ……   钱谦益逃了出来,一路上风吹草动,他都以为是追杀之声。   直到寻到一条船,这才总算喘匀了气,苍天有眼,饶恕他一条性命。   这艘船不大,乌篷船,简易的船舱,最多坐个三五人。   撑船的艄公正值壮年,不像是以此为生的。   钱谦益发现后重新变得紧张,试探着问道:“敢问船家,过河要几文钱?”   艄公问他:“客官身上有几文呢?”   钱谦益翻遍了衣兜,他一文不名。   这符合他平日里的气质,银两都在仆从那里,他一向身上不带钱。   这一次从陈仁伯那里逃出,哪来的仆从?   身上也没有名贵的首饰玩物,这身长袍穿山越岭的早已磨破,浑身上下没有一样东西值钱。   “船家,我虽然身上没有分文,你给我一支笔一张纸,我能送你几百两银子。”   船家撇撇嘴,显然并不相信,带你过个河而已,没钱就没钱吧!   钱谦益过意不去,这不是简单的过河,很可能救了他的命。   船舱里有个声音传来,“钱大人过来喝酒吧!”   钱谦益身子一颤,险些跌入河中。逃来逃去,不会又被抓住了吧!   待帘子掀开,他发现自己多虑了,船舱里的人他认识,锦衣卫刘文炳。   “钱大人,我可等候多时了。”   钱谦益过去坐下,在狭小的船舱里与刘文炳相对而坐,端起了酒杯,压压惊。   “刘大人,陛下可曾怨恨于我?”   “陛下若是怨你,又岂会吩咐我在此等候?”   钱谦益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你既然知道我的行踪,为何不早早的出手相救,害得我独自狂逃,好几次险些丢了性命。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现在苦寒来,你们这些文人雅士不是最好这一口吗?难得有个让钱大人落荒而逃的机会,我又怎么忍心打扰呢?”   钱谦益几杯酒下肚,整个状态才好起来。   “其实,陛下身边有陈仁伯派的奸细,陈仁伯身边也有陛下的人,钱大人的一举一动,陛下同样知晓的一清二楚。你怕陛下怨你,那是多虑。”   从陈仁伯有叛乱的打算开始,钱谦益第一时间向皇帝写密信汇报,把陈仁伯的一举一动都如实告知,包括他是怎么陷入对方的圈套,怎么一步步被拉拢,又不停在拒绝的。   正因为此,当很多人认为钱谦益是同谋,甚至是陈仁伯团队的骨干时,皇帝不做解释,却不同意将钱谦益列入通缉名单。   在刘文炳此行的任务中,接钱谦益回去是主要任务之一,但是刘文炳没有表现的太积极,他饶有兴致的看钱谦益狼狈的样子,一直到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才肯现身相救。   他相信,钱谦益经历过这番苦难,应该更珍惜以后的生活,为皇帝效劳,为大明百姓多做一些实事。 第237章 大广告   钱谦益重返南京城,没有见到皇帝,反而听闻一个消息,名妓徐佛要从良。   一个老鸨子从什么良?据说得到了更好的差使,她要华丽的转身,彻底的成为上流人士。   因此,她打算在明夜的秦淮河上游船,让手底下十几个千姿百媚的女儿自寻出路,她不会收取分毫,任由她们找寻心中所爱。   钱谦益不急着求见皇帝,他要做好充分的准备,争取将那柳隐姑娘娶到手中。   首先,他挥毫泼墨完成几部书法名作,差仆人送给求字多时而未得的人家,换取到一些银两。   第二,他从自己的藏品中千挑百选,最后找出一对镇纸的玉狮子,看模样栩栩如生,看品质乃是上乘的宝玉。   既然柳隐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应该喜欢书房里的物件。   第三,他让仆从放出风去,江南文坛领袖,经学博士,书法大家,南京吏部尚书钱谦益志在必得,宵小之辈退到一边。   第四,他要定一艘秦淮河上最华丽的大船,明晚接柳隐姑娘上船。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钱谦益早饭没怎么吃,午饭随便对付了点,晚饭留在船上边吃边等。   不少故交来寻他,有江南的风流才子,也有南京六部里的官员,大家登上钱谦益的大船,把酒言欢等着徐佛的女儿们登场。   这徐佛是三天前放出的消息,如今整个南京城都知道了,甚至有人从外地匆匆赶来,只为目睹曾经江南名妓徐佛调教的十几个绝色女子。   她的出场还是姗姗来迟,说好的戌时根本不遵守,让大家平白等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听到雷鸣般的欢呼声。   众人似乎就喜欢她的不守时,非但没有人抱怨,自从徐佛现身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在表达自己的热情,以及对徐佛女儿们近乎痴迷的爱恋。   这时候,秦淮河两岸的灯笼亮了,岸边挤满了人,玩杂技的,猜灯谜的,各种小商小贩,好似是元宵佳节一般。   这是徐佛的能量,她不仅布置了秦淮河面,还谋划了两岸的风光,从夫子庙一直到乌衣巷,不管是民巷里,还是贡院门前,今日张灯结彩,共同庆祝一个不知道该叫什么的节日。   徐佛的出场总是与众不同,与平日里的珠光宝气不同,今天她的首饰只是点缀,展现的是另一样东西:华美的服饰。   江南纺织厂,引领时尚潮流。   吃谁的饭,端谁的碗。徐佛答应入职江南纺织厂,那她就要做一些入职后该干的事。   纺织厂目前只是基础的纺纱、织布,但徐佛预料到后续环节的重要,加班加点赶做了这些款式不同、颜色各异的衣服,让十几个漂亮的女儿轮流出来,平时很少现身的她们今天都会亮相,一个个穿得美美的在船上走过,弹奏一首小曲,轻轻的唱一段。   不远处的画舫上,朱由检乐滋滋看着,这是一出由徐佛提出,他只是简单提了些小建议的活动。   说白了,这是典型的服装走秀外加才艺展示,一方面兑现徐佛免费嫁女儿的说辞,另一方面是江南纺织厂的服装大秀。   时间短了点,但徐佛很擅长这方面,剪裁出的成衣很有特色,看上去美美的。   今晚是“江南纺织”的大日子,待徐佛上岗之后,分店会开遍江南各处,各种颜色、各种品类、各种价位的布匹琳琅满目,成衣会大行其道,垄断市场是大概率事件。   当然了,徐佛想独占市场,朱由检的目的是树立行业标杆,一定有人与你竞争,将来也一定有后来居上者。   但是在可以预见的几年里,江南纺织会快速的扩展到全国,成为大明百姓的日常所见,成为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朱由检的旁边有刘文炳,还有两人的夫人,周婉言,海兰珠,以及柳莲。   朱由检还特邀了几位宾客,黄宗羲携夫人出场。冯铨虽然没带夫人,但是他才情好,预备着对面出题,帮着皇帝当个枪手。   果不其然,今晚每个姑娘的要求不一样,待她们一个接一个的走完秀,展示完才艺,相关的要求出来了,有的要作诗,有的要听曲,有的要求风度翩翩,有的要求孔武有力,有的……心有所属。   各条船上,无数的文人雅士在努力,为自己倾心的姑娘奋力一搏。   朱由检自始至终没有反应,他身边有周婉言和海兰珠,一个是江南的小家碧玉,一个是塞北的草原第一美人,寻常女子又怎能入他的法眼。   压轴的女子出场了,也可以说没有出场。   因为,当徐佛喊出“柳隐”两个字的时候,欢声雷动中,没有人现身。   过了会,徐佛说:“女儿不愿现身,今日有人献媚,女儿若是允了,便可随他而去。若是没有寻到中意之人,她说愿陪妾身终老。”   周围船上的人听了唏嘘不已,不知有多少人想见柳隐一面,哪怕只是惊鸿一瞥,胜却人间无数。   还有位置不够好的船只,看又看不见,听也听不清,纷纷打听徐妈妈说了什么。   徐佛见现场气氛到了一个顶峰,几乎所有人目光汇集在她身上。   围观的船只都是静止的,只有她的画舫游荡在众船之间,徐佛站立船头,说道:“妾身从明日起离开秦淮河,去江南纺织厂,一个纺纱、织布,给大家带来温暖和美丽的地方。   用不了多久,在这秦淮河两岸,在整个南京城,会有很多挂着“江南纺织”的商铺,诸位不弃,记得光顾哦!”   从各条船上,以及秦淮河两岸,回应的声音很大。徐佛好似是后世的流量明星,又像是直播间里带货的主播,光彩夺目的出现,又深情款款的退下。   好了,徐佛的口播说完,算是今晚这出大戏插播的广告,也是朱由检和徐佛商量后划定的重点。   到此时,朱由检认为今晚的活动是成功的。   免费送姑娘是今日的卖点,吸引了几乎南京城所有的文人墨客、富商乡绅、官员百姓,这便是今日这个广告的成本。   其实呢,徐佛事先已经许诺,她要飞上高枝,放女儿们自由。   貌似今晚是众人献媚,供姑娘们挑选。其实多数姑娘心有所属,她们笃定自己喜欢的人。   到最后,整艘画舫上只有一位女子待嫁,她是徐佛手下最红,也是全南京城瞩目的柳隐。   她还是坚持那个要求,试问天下男儿,到底谁能为她弹一曲“广陵散”? 第238章 最好不相见   现场开始有人起哄,到底嫁不嫁啊?徐妈妈是不是在骗人呢?   就连朱由检都觉得矫情,弹什么“广陵散”,自从晋代名士嵇康死后,天下再无广陵散。   柳隐姑娘愿意孤独终老,谁都拦不住。   朱由检没多大兴趣,没听说明末有个叫“柳隐”的大美女。她以为自己是谁啊,难道是柳莲姑娘失散多年的妹妹?   刘文炳揽着柳莲呢,直言不可能!   柳莲是富商人家,从小锦衣玉食。而这个柳隐却是沦落风尘,相当于做了徐佛手下的奴仆,任由人家雕琢描绘。两人家境迥然不同,又怎会是失散的姐妹?   旁边的“枪手”冯铨说:“这等人家的女子本就是艺名,她们大多幼年与家人离散,未必知道自己的姓氏。”   朱由检摆摆手,今日的“广告”做完了,要是这些人只能闹事,甚至于打起来。那么,广告的效果更好,明日的南京城会人尽皆知。   朱由检的话还没说完,另一边真有人打起来了。   倒不是为了抗议徐佛和柳隐,而是持不同观点的人互殴。   有人义愤填膺,为娶不到柳隐打抱不平。有人骂他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是想看看柳隐的惊世容颜,瞧瞧自己癞蛤蟆吃天鹅肉那样,柳姑娘怎会嫁给你?   有的是同船的人,有的在相邻的船只上,一时间秦淮河上热闹起来,岸边能看到的人起哄,顿时纷纷扰扰,今晚的活动到了高潮。   又过一会,有人被打伤,有人落水,场面开始失控。   朱由检看着徐佛所在的船,又看看钱谦益那边,该你出场了吧?   目前的秦淮河上,除了朱由检这边,钱谦益官位最高。大家打起来,有人受伤,还有人落水,你还不去管管吗?   钱谦益的船主动靠近,他本人踏上徐佛的画舫,站在她的旁边,对围观的众人喊道:“众位稍安勿躁,容本官劝一劝柳姑娘。”   这一次没人喝彩,没人欢呼,只有无数的鄙夷之声。你钱谦益虽然官做得大,但你追求柳隐人尽皆知,花费几万两银子却没有摸到小手,这个消息谁不知道?   现在你跳上船头,在那里假装大尾巴狼,还说什么替大家请命,劝柳姑娘露面。   这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这不是养了条狼看着羊圈吗?   在起哄声中,钱谦益至少做到了一点,几乎所有人都在骂他,现场的打斗减少了。   众目睽睽啊,钱谦益并没有见到柳隐,只是隔着帘子远远的说了几句话,他返回船头,喊道:“柳姑娘说了,今天咱们比试诗文,每人为她写一首诗,最好的那位……柳姑娘会记在心里。”   “嘘……”   众人还是起哄,记在心里管啥用啊?   但是,大家更想“嘘”的是钱谦益,比“诗文”当然是你这个老东西赚便宜,你咋不比书法吗?   众人还是写吧,万一讨得柳隐姑娘欢心,那可是白捡一个大美人。   朱由检这边也忙碌起来,身边两个大才子,黄宗羲快写。还有冯铨,今天让你来就是写诗的,总算有机会派上用场。   还有状元郎刘若宰,以及二甲的第二名管绍宁,虽然在外面,让他们每人来一首。   朱由检把这些诗作汇集起来,挑一首最好的送给柳隐姑娘。   他不是非要得到对方,只是觉得好玩,重在参与。   如果不巧被柳隐姑娘看中,朱由检一想到钱谦益失望的神色,那该多好玩啊!   朱由检与钱谦益之间关系复杂,作为帝王,他曾有好多个理由杀掉对方。   但是朱由检没有,他需要一个在士绅中极有威望的人存在,需要他帮着自己做一些恰如其分的事。   也就是说,朱由检不舍得他死,又总想挤兑他。   如果从他手里抢走心上人,朱由检觉得很畅快。至于是否会爱上对方,或者看后不中意,让她返回钱谦益身边,也是说不定的。   几个人的诗作很快呈上,朱由检问身边的刘文炳,你的呢?   刘文炳翻白眼,作为只精读过《金瓶梅词话》的人,写诗勉为其难。   而且,刘文炳已经有了柳莲,还需要柳隐吗?他可是纯情专一的人。   柳莲听后很高兴,脸上遮盖不住的笑意。   朱由检懒得理刘文炳,你是不失时机、不遗余力、不知疲倦的讨好心上人,爱情中的男人简直不可理喻、不可救药、不值一提。   朱由检看过诗作后都喊好,每一篇都美轮美奂。可惜,美是极美的,总觉得缺点什么。   钱谦益没说对诗作的要求,押什么样的韵,用哪个字开头,描述什么场景,全没有。   他是开放式的出题,你可以随意写,只要能打动柳隐姑娘的心即可。   朱由检放下手里的几张纸,平时的诗会他是不敢参加的,随便人家提点限制,他那点古文底子只能抓瞎。   但今天全无要求,那可以借用后来人的一首,说不定就可以拔得头筹。   现在是崇祯元年,公元1628年,再朝后的诗人比较著名的有袁枚、高鼎、郑板桥、龚自珍,曹雪芹大概能算一个,近代的伟人毛泽东肯定算,现代诗人只记得顾城、北岛、海子、徐志摩、林薇因、席慕蓉……   谁的大作能应今天的景呢?   朱由检先排除现代诗,明代人应该没那么喜欢。毛主席的作品恢弘大气,但好似没有写爱情的。   曹雪芹在《红楼梦》里佳作频出,只可惜一旦从书里拿出来,脱离场景后黯然失色。   那么,朱由检突然想起两位诗人,名字都是四个字。   情僧仓央嘉措,他上大学找不到女朋友的时候,每次读到最能感同身受的。   另一个是清代的纳兰性德,朱由检记不住太多的作品,但是有一首牢记于心。   朱由检兴奋的差点站起来,纳兰性德的《木兰花令》,太符合今日的场景了。   养育柳隐长大的徐佛找到人生新的航向,她要和柳隐告别,隐隐的有些伤感,又包含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作为柳隐,从小颠沛流离,在徐佛家中安稳下来,有感激,也有对未来生活的担忧。   她感受到那么多好意,又不知哪一个值得珍惜,生命中的男子来了又走,走了不知道是否还来。   柳隐虽然保持着神秘,至今没有与客人见面,但她知道那是自己的命运,人生后面会重新的动荡,她会在凌乱中成长,成为徐佛那样的人,或者什么模样。   这算相聚,也是别离。   这是忧伤,也是快乐。   所以,朱由检在纸上写了这首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   朱由检一边写一边想,当写完最后一句“比翼连枝当日愿”的时候,他被自己感动了,写得真好。   刘文炳抢过来看,好是好,但是他的好评并不能让朱由检高兴,因为他不怎么懂诗。   黄宗羲看过了,冯铨看过了,他们露出惊若天人的表情,皇帝文韬武略,但从未听说写诗也能感人至深,这篇文章未必能与李、杜相比,却肯定会传颂于世。   朱由检拿了回来,在下面又加了一行字,开头写道:“送柳隐姑娘。”   大家伸头来看,只见皇帝后面写道:   最好不相见,   如此便可不相恋。   最好不相知,   如此便可不相思。   这是情僧仓央嘉措诗中的名句,朱由检前世失恋时最喜欢吟诵的。   大家看后摸不清头脑,你写这封信,难道不是为了见到柳隐姑娘?为何又要说什么最好不想见、最好不相知?   朱由检笑道:“有个成语叫欲擒故纵,晓得吗?” 第239章 弹一曲广陵散   事实证明,朱由检自作多情。   画舫中的柳隐姑娘看过每一个人的诗作,最后也没有说出子丑寅卯。   她让徐佛传出话来,请给她几天时间,她或者找一位公子嫁了,或者投入这秦淮河中。   人家都要投河了,没有人多说话,大家热闹了半个晚上,在三更时分纷纷乘船离去。   朱由检略显失落,心想我都搬出纳兰性德最美的诗供用去,又用仓央嘉措的名句点缀其后,居然还是无法打动芳心,你到底懂不懂诗词?   似乎柳隐姑娘在坚持,找一个会弹“广陵散”的人。   次日上午,朱由检用过早膳,喊着刘文炳出去转转。既然来了南京,不可避免的要去祭拜太祖皇帝,顺便去附近的紫金山等处游玩。   朱由检带着周婉言,以及有孕在身的海兰珠。刘文炳带着柳莲,还有黄宗羲和秋妮子,算是三户人家。   祭祖是必须的,但游玩是他们的真实目的,朱由检会加派人手保障安全。   这一玩就是一天,回来的时候华灯初上。朱由检琢磨,明天该去玄武湖划船。   冯铨提醒他,大明是火德,五行之中水克火,做皇帝的最好远离水。   朱由检曾在太液池被淹过,但那是有人谋害,根本不是天命如此。   因而,他愿意把家安在映月湖的中心,也丝毫不惧去玄武湖泛舟。   更何况,刘文炳待在旁边,此人外号浪里白条,意思是水中脱光衣服游泳的人,波浪一起,那可不是白花花的。   朱由检说笑一番,并不介意与水亲近。   冯铨尽到劝说的义务,也便不再多说。   在大明帝国的东北边,女真人别出心裁,他们在反思自己为何失败。   那个叫范文程的汉人,还有好多从大明投靠过去的人,包括葛九思与孙之獬,一致认为女真人要想成功,必须改名字,从而达到压制大明朝的目的。   以前他们叫“金”,历史上称为“后金”。火克金,不吉利。   现在呢,改名为清。   清字属水,清国水德,水克火,他们便能转运,打败大明朝后一统天下。   朱由检只当它是个笑话,女真人这两年倒霉是大明朝的努力,绝非什么天命。   大家见到皇帝的务实,他根本不相信那些玄虚,这是件好事情。   在出外游玩的前一刻,有人送来书信,说是乌衣巷的徐佛派人送来的,交给前晚作诗的刘公子。   众人此时已经聚齐,男男女女都在,等着出发去划船。   哪个刘公子?   还能是哪个,这里只有一个刘文炳。   刘文炳露出无辜的神情,对身边的柳莲说:“那夜我没有写诗,你都看见的。”   柳莲说:“我相信你,你也不会写诗啊!”   刘文炳笑了,看到没,没文化有时候也是件好事。   先打开看看再说,朱由检接过来,只见上面是娟秀的字体,写道:“清凉门外两里许,绿竹丛中寒舍相见。”   呃,是约会的地点,时间自然是今天,是现在。   人家邀请的是刘公子,柄柄,去吧!   刘文炳倒着跳了半步,天地良心,我可没招惹她。   柳莲相信他,示意不要紧张。   朱由检笑着说道:“趁你不在的时候,冒用你两次名字,你们先去玄武湖,我去会一会这个柳隐姑娘,稍后就来。”   他有些高兴,看来纳兰性德那首诗还是能够打动人的。   刘文炳干生气,皇帝做的事情,他能有什么办法。拜托你,以后能不能别乱用我名字?   好了,好了!   朱由检答应着,外出微服私访之时,优先选择朱公子的称呼,偶尔考虑姥姥家的刘姓,这是人之常情。   再说了,朱由检只说自己是刘公子,是人家猜测他是刘文炳的。   刘文炳觉得此行有一定危险,如果陛下非得去,我得跟随保护。   乱党还没抓获,陈仁伯在逃,万一有人图谋害你,怎么办?   朱由检开玩笑说:“你不会也想见一见柳隐姑娘吧?”   刘文炳被击中软肋,立即回到柳莲身边。什么柳隐姑娘,我只认识柳莲。   朱由检不再逗他,有高起潜带人跟随,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放心去玩吧!高兴点!   朱由检带着王承恩和高起潜,还有李自成等一帮陕西人跟随保护,骑马往清凉门外赶去。   地方不难找,朱由检和两名随从进入,有个侍女等在外面,迎接朱由检到房内,王承恩和高起潜留在了外面。   朱由检进门后并没有看到姑娘,迈步走到里面一间,隔着帘子有个窈窕身影。   朱由检猜测,此人应该就是柳姑娘了。   里面有声音传出,“刘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敢问那首木兰花令,可是公子所作?”   朱由检看到有张椅子,不用对方邀请,他先坐在那里,反问道:“柳姑娘可否喜欢?”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啊!可是总有分分合合,关心的人来了又走,一次又一次的别离。”   朱由检回答:“相思苦,离别痛,若每次见面都如同偶遇,人生该如何洒脱。看柳姑娘年纪不大,为何心事重重?”   柳隐回答:“公子教训的是,只是人生际遇不同,小女子是个苦命人,自小孤苦伶仃,还望公子谅解。”   朱由检又怎会在乎,你问我是否亲手所作,那当然不是。刘文炳只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小子,从小吊儿郎当不干正事,除了会下河游泳还会什么,哪里能做什么诗啊!”   “公子过谦了,哪怕木兰花令并非公子所为,刚才一番谈吐,还是尽显通透,定不是俗世凡人,小女子佩服不已。”   朱由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是俗世凡人,我还是真龙天子不成?他两世为人,对人生,对生命,思考的多了些而已。   “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公子写在后面的话同样精彩,却有因噎废食之嫌。”   朱由检回想起前世,他的离去一定给父母带来伤悲。如果不相见,他们应该不会那般伤心。   人间有太多的得到又失去,这种感觉远比从未获得更为痛彻心扉。   “柳姑娘,这句话的意思不是消极的放弃。一条路不去走,并不知是否崎岖。一个人不相处,你未必知道他大奸大恶。   新的生活不去尝试,你未必知道喜不喜欢。人从小到大,就是不停的磨砺,不停的选择,在失落中满足,在悲伤中幸福,在孤单中分享,在人群里傻笑。”   所以嘛,朱由检今天是规劝,劝她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要是看中了哪个才子,毫不犹豫的追逐他,跟他去天荒地老。   你要是不愿意离开徐佛,可以随她步入新的岗位,在江南纺织厂同样会非常充实。   哪怕你愿意继续做一名歌姬,也可以换一座山头。   没什么的,只要问清楚,自己内心真的想要。   朱由检身为皇帝,看过的美女不计其数,皇后周婉言是典型的江南美女,田秀英飒爽英姿,袁梦荷性情温柔,陈圆圆是冲冠一怒里的红颜,张嫣被评为史上五大艳后之一,海兰珠是公认的草原第一美人。   朱由检来南京后见过顾眉,她也是被后世称为“秦淮八艳”中的一个,却没有多少心动,美人见多了是会免疫的。   因此,朱由检并不想看她的样貌,从未见过也许是最美的状态。   他只是觉得新奇,能不能做钱谦益情敌倒是小事,到了江南想要一次不一样的体验,这次赴约而来见这么一面。   帘子里的姑娘显然想多了,她发出轻柔的话语,“刘公子,小女子想听《广陵散》。”   朱由检微微一愣,我哪会什么广陵散?   小星星都弹不熟。 第240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   侍女搬来了琴,帘子里的姑娘想听《广陵散》。   朱由检不是一定要泡她,犯不着为难自己。   他恍惚想到《笑傲江湖》里令狐冲与任盈盈的初见,也是同处一室却中间隔着,也有人要弹琴。   不过,朱由检没有负伤,他好好的。   既然你想听,一曲《小星星》送给你。   古琴与钢琴是两码事,一个是弦乐,一个是键盘。朱由检虽不精通,大概还是懂点的,前世学习的时候,他练习最多的是《小星星》,虽然不怎么专业。   朱由检不但会弹,他还会唱呢!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   弹到最后,朱由检承认,水平确实不咋地。不过他唱的很用心,在歌声中的“小星星”里,他似乎看到了前世,看到了父母,看到他曾留恋,依依不舍的东西。   曲声停处,朱由检把自己给感动了,眼角湿湿的。   好在有帘子相隔,里面的姑娘不会笑话他。   柳隐动听的声音传来,“很好听,不过并非《广陵散》。”   朱由检说:“那我再给你弹一首,听听是不是你要的《广陵散》”   朱由检弹奏的依然不是什么广陵散,而是他仅有学过的几首曲子,曲与歌根本对不上。   “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   这是《霸王别姬》,朱由检认为非常雄浑的一首歌,其中有一句他很爱。   “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   朱由检喜欢这种屹立天地间的豪气,豪气中又夹杂儿女情怀。   “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爱你这一种!”   朱由检弹完了,唱完了,他有一种走进KTV,拿起麦克风当麦霸的错觉,问帘子里的姑娘,是你要的《广陵散》吗?   如果不是,朱由检还会弹唱《青花瓷》,大才子的古风名作,朱由检最爱那一句“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有着深远的意境。   柳隐姑娘不置可否,听朱由检把他会的歌全部弹唱一遍,然后说:“找到了,这就是《广陵散》。”   朱由检反而糊涂了,我唱的哪首歌是广陵散?小星星?霸王别姬?还是青花瓷?   “哪首都不是,又哪首都是。”   朱由检懂了,真正的《广陵散》早已失传,它只在你心里。   无论朱由检会不会弹琴,唱的是不是好听,只要柳隐听进了心里,那就是《广陵散》。   她才一开始找寻的是心动,广陵散只不过是说辞而已。   朱由检站起身来,弹也弹完了,就此别过,本公子还要赶去玄武湖泛舟呢!   里面的柳隐说:“君子言而有信,刘公子既然弹出了《广陵散》,就必须带妾身离开。”   朱由检脸上清汤寡水,心中却乐开了花。   对皇帝来说,得到一个女人容易,抢到秦淮河最红姑娘的芳心,那是非常有成就感的。   不过呢,他是个很节制的皇帝,家中那几位刚刚好,弹曲有陈圆圆,还有周婉言和张嫣,没必要再招一个戏曲专业的。   他愿意大明湖畔邂逅夏雨荷,却只想那是个偶遇,彼此相见、相知。然后,就没必要相爱了,留一段美好的回忆,不好吗?   柳隐看出了他的迟疑,说道:“刘公子不想见妾身的面吗?”   不管想不想,帘子已经撩开,柳隐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朱由检刚刚半转身,看到千娇百媚的柳隐走出。   怎么形容呢?如果说江南水墨是天下最美的画卷,那么柳隐就是画中翩翩走出的俊俏人儿。   无论是五官,还是皮肤,以至于身上的任何一个弧形,朱由检完全找不到缺陷。   就连她身上那一点丰腴,朱由检觉得刚刚好。   什么是闭月羞花,什么是沉鱼落雁,大概就是柳隐这个模样。   朱由检已经走不了,他折返回来,伸手牵住柳隐,试探着问:“你是本公子的人了?”   “妾身愿随刘公子天涯海角,生是刘家的人,死是刘家的鬼。”   呃……   朱由检没法解释姓氏问题,反正只是个代号,他原本也不是朱元璋的子孙,随便了!   朱由检牵着她的手走出,指着外面的竹林,还有更远处连绵的青山,说道:“本公子带你游览名山大川,可好?”   柳隐把脑袋靠在他的胸前,说道:“此情此景,妾身突然想到辛弃疾的一首诗。”   怎么又是诗,朱由检库存的可不多。陪你聊诗的话,三两天的就会耗尽。   柳隐吟唱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朱由检附和,写得好。辛弃疾的作品,当然了不起。   柳隐问他:“今时心属公子,好似妾身重生之日,不如改个名字应景。”   朱由检吓一跳,怎么名字说改就改?   柳隐本就是艺名,好似后世上上网用的网名,如果需要的话,她随时可以换个马甲。   朱由检无所谓,抱得美人归,管你叫个啥。   柳隐说道:“辛弃疾这首诗写得太好了,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不如,我改名“如是”,公子觉得可好?”   如是?怎么听得跟佛教用语似的。   连上她的姓一起念,不就是“柳如是”吗?   朱由检一把搂住她,你是柳如是?   柳隐回答:“谢公子赐名!”   柳如是的名字居然是这样来的,朱由检回忆起以前了解的知识,这柳如是是秦淮八艳中最有名的一个,如果不是自己的闯入,她的生活轨迹不是如此。   看年纪她只有初长成,比陈圆圆大一点,却比朱由检的其他妃嫔都小。   如果没有朱由检的出现,她会很快嫁给一个文化人,坐在老爷腿上学文化。   后来这老爷死了,她被赶出家门,再次沦落风尘,成为秦淮河上最红的一个,遇到无数的大才子,包括陈子龙,最后嫁给一个糟老头,叫作钱谦益。   柳如是之所以被历史记住,源于大明朝亡国之后,她一个女子尚且无所畏惧,反倒是钱谦益跳水自尽时嫌水太凉。   柳如是的结局是悲惨的,钱谦益不能陪她走完一生,她在困苦和敌视中自我了断。   朱由检的出现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她早早的改名“柳如是”,感情上不会遇到陈子龙,更不会嫁给钱谦益。   刚提起钱谦益,侍女过来禀告:“钱大人来了,一定要来见小姐。”   柳如是连连拒绝,吩咐侍女告诉她,妾身已经心有所属,多谢钱大人一番好意。   朱由检却道:“让钱谦益进来也好,本公子有点事正好找他!” 第241章 最后的黑手   钱谦益进门后,看到帘子后有动静,影影绰绰的又看不清。   他认定柳如是在里面,说道:“柳小姐,徐妈妈已经另谋高就,我钱谦益愿照顾你一生,不知意下如何?”   帘子后传来柳如是的声音:“听闻钱大人家中妻妾成群,只是这秦淮河上嫁过去的,也有三五个了吧?”   钱谦益回答:“那都是外界谣传,我只有一个妻子,三名妾室。自从见到小姐,我每夜无法安眠,倾慕之心溢于言表,还望柳小姐成全。”   “妾身与钱大人素未谋面,不知钱大人喜欢什么?”   “我听柳小姐的曲子,听你的唱腔,看你帷帐后面曼妙的身影,有幸听到你的言语,无不让人怦然心动。”   柳如是应道:“可惜啊,钱大人来晚了,妾身心有所属。”   钱谦益急道:“谁人如此大胆?我找他理论!”   柳如是回答:“京城来的刘公子,不知钱大人可否听说?”   京城来的?刘公子?   那不是刘文炳吗?   钱谦益心中咯噔一下,大明朝的绝大多数人他都能搞定,可刘文炳是个例外,不管是明里暗里,惹不起啊!   这次从陈仁伯手里逃出,路上接应的便是刘文炳,他们是一同返回的南京城。   说起来也有几分交情,而且据钱谦益所知,刘文炳最近刚结识一位姑娘叫柳莲,两人好的死去活来,没道理和他抢秦淮河的头牌。   钱谦益觉得有机会说服,于是说道:“柳小姐无须多虑,只要你愿意跟随,刘公子那边我会打招呼。”   柳如是依然不答应,甚至开始沉默。   钱谦益是情场老手,他自作主张的说:“我与柳小姐哪怕不能比翼双飞,看在我钱某人痴心一片的份上,还请与柳小姐见个面。”   这是钱谦益的“主动”,男人泡妞就要脸皮厚,只要是见到柳如是的面,他会施展下一招,玩出男人的那些伎俩,有枣没枣打一杆子,说不定就能霸道的爱上对方,也让对方爱上自己。   出乎钱谦益预料的是,帘子被拉开了,他睁大了眼睛,看到了柳如是,一时间……惊为天人!   为了她,钱谦益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哪怕是离家出走,只要能与她双宿双飞。   老男人的油滑,钱谦益无论从表情还是眼神,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全都透露着炽热。   如果柳如是没有先遇到朱由检,这样的钱谦益摆在自己身前,除了年纪大点,他几乎具备一切的优点,柳如是又怎能不动心?   问题是,朱由检已经捷足先登。   钱谦益向前走了两步,才想起自己忽视了一个问题。刚才谁掀开的帘子?好像是个男子。   柳如是提醒他:“刘公子在此。”   钱谦益有点晕,刘文炳已经在帘子内了?看来自己是真的没机会。   他抬头,准备和刘文炳好好商量下,结果看到的是朱由检,吓得他连忙跪倒在地。   “不知陛下在此,微臣唐突,请陛下责罚!”   柳如是愣了,你……你是?   朱由检坦诚答道:“朕是皇帝,微服私访而出,只能隐藏名字,望柳姑娘莫怪!”   柳如是哪里敢责怪,她不由自主跪在地上,跟着钱谦益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柳如是乃秦淮名妓,虽然没当面见过一个客人,她幻想过很多爱情的美好画卷,猜测未来夫君的模样。   可能是一个年轻俊俏的书生,可能是一个身材富态的商贾,也可能是钱谦益这种外表苍老却心灵有趣的名士。   但她绝对想不到,皇帝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而且,在她动心之前,皇帝隐藏了身份。   对柳如是来说,京城刘公子的名头没什么特别,乍一听不如南京吏部尚书、大名士,和松江府的陈公子、嘉定来的高老爷,或者苏州的富商之子,听起来并没本质区别。   在秦淮河上那么多的仰慕者之中,柳如是看中了他。   也许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深情诗词,也许是他弹琴时的迟疑,以及口中唱腔的古怪。   柳如是觉得,不管他弹得是什么,就是自己心中的《广陵散》。   也就是说,朱由检征服她没有借助皇帝的身份,而是才华。   一种在钱谦益看来也许粗鄙的“才华”,放在柳如是眼里却动人之极,可爱的不得了。   朱由检示意他俩平身,柳如是既然是自己的女人,那便去沏杯茶,朕有要事与钱爱卿商量。   柳如是进入角色很快,从高冷的江南名妓,瞬间变成乖顺的小媳妇,按朱由检的吩咐沏茶、倒茶,然后端茶。   朱由检赐座,问道:“钱爱卿,该收网了。”   钱谦益回答:“陛下与微臣不谋而合,近几日来求见陛下,正为此事。”   可是,收网没那么简单。   敌方大佬真的是陈仁伯?   当然不是,一个江南士绅而已,哪怕朋友遍天下,想造反时又能找到几个帮手?   难道是颍上郡王朱由矩,也不是。他爹、他哥都废了,他那点能耐连父兄都不如,又怎能掀起滔天巨浪?   钱谦益知道朱由检说的是谁,他在南京的这段时间里,是在代替皇帝处理所谓“奴变”的事情,尤其是找出真凶。   当朱由检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倒茶的柳如是吓一跳。   “白莲教!”   柳如是奇怪,江南各地的灾祸都是白莲教在作祟?   朱由检示意她也坐下,喝杯茶,朕慢慢跟你说。   陈仁伯的团伙看起来高大上,最底层的支持者是却是白莲教。   你看那些家族里有人暴动,有很多人支持,并非陈仁伯派人去劝说,而是谋反之人本就是白莲教徒。   这便是江南动乱迅速蔓延的原因,它本就有足够的群众基础,陈仁伯只是跳出来的代言人,颍上郡王更是搬出来的傀儡,最底层的白莲教才是祸根。   没法等了,约定一个日子,全江南各城池统一行动,抓捕白莲教成员。   这不是一件小事,白莲教创建的极早,宋代的方腊起义便属于白莲教,明朝建国时的韩山童、刘福通也是白莲教。   完全可以说,太祖皇帝夺天下的过程中少不了明教和白莲教的功劳。   白莲教长期被禁止,但是在民间的最底层有很多支持者,衍生出五花八门众多的教派。   据锦衣卫调查的结果,陈仁伯之所以酿成这么大的动乱,主要靠白莲教中的无为教、黄天道和红阳教等。   朱由检赖在江南不走,正因为这个心腹大患难除,他今天肯见钱谦益,意味着抓捕行动要开始,朝廷与白莲教的决斗已经不可避免。 第242章 一顿烧烤   玄武湖在明代是皇家禁地,能来到此处的人少之又少,以至于“金陵明珠”已经很久不被世人看到。   朱由检还没到地方,已经命王承恩通知司礼监拟旨,对公众免费开放玄武湖。   自从来到南京城,朱由检由衷感叹此处第三产业的繁荣。   一个徐佛每年能赚几十万两银子,南京城和她差不多的极少,但是每年赚个十几万两的有很多。   这还只是名妓系列,南京城的餐饮娱乐,各色消费多了去,几乎半个大明朝的文人雅士聚集这里,大力发展第三产业非常有前途。   朱由检虽然初次来,但是之前已经与身边幕僚反复讨论,包括常驻南京的钱龙锡、黄宗羲等人,在秦淮河之外开辟玄武湖这个据点,对于南京城娱乐业的发展意义重大。   开放玄武湖的圣旨还没有发下去,今天仍然只有几个人身处方圆十几里的空间,油然而生天地辽阔、人生渺小的感觉。   朱由检乘着船,看到刘文炳和柳莲正在湖边放风筝,周婉言、柳如是挽着衣裙刚刚下船,海兰珠招呼大家过去烤肉,她连架子都支好了,羊肉是现成的。   黄宗羲扶着秋妮子缓缓走过来,秋妮子推开了他的手,只是刚怀孕,又不是怀胎八月,不用这般小心的。   朱由检见状是幸福的,不过又有些担忧周婉言。   于是,他下船后奔向这位皇后,将她高高抱起,小声在耳边告诉她别羡慕,晚上咱接着种,不信这块地不发芽。   周婉言很显然受到了安慰,以她的敏感,又怎会不触景生情。   皇帝对她太好了,哪怕犯过那么多错误,哪怕与别的妃嫔无法共处,皇帝依然给她最大程度的包容和爱。   映月湖北岛上的娴妃和陈昭仪该生了吧?   周婉言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没那么嫉妒了。   皇帝的爱正在慢慢治愈她,让她对美好未来充满向往,让她把眼前的幸福抓的紧紧的。   在耳边,朱由检还告诉她,从南京离开后,我们还要去一趟苏州,你要荣归故里。   与以往的低调相比,朱由检这一次要轰轰烈烈,他要给江南之行画个句号,让百姓看到皇帝威风凛凛的样子,让官场和士绅知道皇帝南巡的意义。   周婉言作为正宫皇后,将会陪同在皇帝身边。   她是苏州人氏,在中国人的价值观里,荣归故里是最顶级的个人欲望满足。   史记中有个名句: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   周婉言富贵了,做到这个年代一名女子的极限,对她而言回乡是一种内心最渴望的荣耀。   朱由检决定满足她,之所以带上周婉言,本就是将江南之行当作疗愈之旅。   朱由检做信王时便娶了她,但两人并未真心相爱,这一趟旅程朝夕相处,他们之间的感情今非昔比。   当他们牵着手盛大的出现在苏州城,这是近段时间两人相处的最高峰,好比是晚上最情不自禁的时刻,朱由检很自信会俘获她的芳心,从此幸福的生活下去。   好了,朱由检放下周婉言,不能总是秀恩爱,快去烤肉去,朕一会要吃。   安顿好妻妾和朋友,朱由检要干点正事了,他喊过来一路陪同的冯铨,边走边聊点事。   冯铨明显紧张了,他那张比女人还美的脸开始冒汗。   朱由检没有“我见犹怜”,他承认冯铨极美,美的惊心动魄,却在心底抵触,甚至厌恶。   毕竟,大家都是男的,欣赏他显得心理很畸形,朱由检极力回避。   刘文炳也走了过来,他清楚已经到了摊牌的时候。   “冯爱卿,一路上朕对你如何?”   冯铨尚存侥幸心理,应道:“陛下对微臣关爱有加,微臣提出释放官奴,陛下应允,因此获救之人至少几十万,这是陛下的恩德,也是微臣的幸事。”   没错,此举受到无数人的交口称赞,冯铨因此得到善名。   如果人生是积善行德的话,他这一下就已经抵达顶峰,善莫大焉!   可朱由检说的不是这个事,而是冯铨的身份。   他不是简单的前朝阁老,不是曾经巴结过九千岁魏忠贤,他还有另一层身份。   冯铨已经无法抵赖,皇帝不会无缘无故对他动手。   “陛下,微臣错了!”   “白莲教中有个分支叫无为教,你是无为教里的一位香主,朕说的没错吧?”   冯铨沉默不言,因为无法反驳。   刘文炳调查他很久了,在一旁说道:“当初在顺义皇庄,你带着几名色目人比试天文历法,锦衣卫从那时便已经盯上你。   冯大人好生厉害,不仅是无为教的香主,而且是教主身边的红人,在白莲教各派中非常活跃。”   冯铨低下了头,锦衣卫盯他这么久,估计什么都知道了。   刘文炳继续道:“大明湖畔相遇,你以为陛下真的会相信你吗?陛下之所以采纳你的建议,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你说的对。”   这一次建议被采纳后,朱由检一直将冯铨带在身边,很多事情并不避讳,目的是麻痹敌人,并借助冯铨传递不那么正确的消息。   冯铨自以为诡计得逞,其实皇帝在不停的利用他。   现在对白莲教的全面清剿已经开始,留着冯铨没有用处了,带走吧!找个风水好的地方,让这位绝世美男子香消玉殒吧!   冯铨跪倒在地,连声呼叫,也不知他喊的是什么。   响动声惊扰了远处烧烤的众女子,抬头向这边看。   朱由检轻轻拍了下冯铨的肩膀,“起来吧!死,也要死的有骨气!”   你的人生已经圆满了,这世上有谁二十几岁成为内阁成员?有谁挽救了几十万人的一生?   既然参与了谋反,无数个夜晚想着如何弑君,就应该知晓今日的结局。   死亡,是你的解脱,也可能是重新的开始。   这一把玩输了,愿赌服输,没必要矫情!   朱由检走了,刘文炳用手拽住冯铨的衣领,走吧!   冯铨没有皇帝要求的坚强,他有生的渴望,连声喊道:“刘大人,我招供,我招供,我全部都招!”   刘文炳脸上掠过一丝坏笑,你肯多说几句,我就敢听!   审讯你的人在船上,慢慢说吧! 第243章 皇后的荣耀时刻   陈仁伯出现在苏州城,与他会面的都是白莲教中的大人物,他们到了必须坐下来好好谈谈的时候。   无为教的褚天阁最先坐不住了,他辛苦经营的教派在三天内土崩瓦解,从江南到山东,直至北直隶,几乎所有香主以上的人物被抓,他本人连夜潜逃,几经周折来到苏州。   陈仁伯说“大隐隐于市”,苏州是整个大明朝商业最发达的地方,当今世上再无比此处更热闹的所在。皇帝再聪明,也绝对想不到来苏州抓人。   所以,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与陈仁伯的淡定相比,几位白莲教的人急坏了,尤其是褚天阁。   从上一任教主,甚至更上一任,辛辛苦苦几十年的努力,到今天全部付诸东流,白莲教陷入困境,大家怎能不着急。   受灾最重的是褚天阁,所以他要找陈仁伯算账,不是准备去京城拥立皇帝吗?怎么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其余人纷纷附和,这么大的损失怎么算?   我们已经无家可归,很多人的老巢被端了,很多弟子被抓,要想恢复谈何容易。   陈仁伯在众人围攻下表情淡然,他等吵闹声笑了,说道:“无为教遭难,应该找冯铨算账,是他当了叛徒,捅出白莲教的其他人。锦衣卫是按照冯铨的招供,一个接一个上门抓人的。”   褚天阁早想到这种可能,只是没有见到,也没有听说。   陈仁伯爆出这个料,白莲教诸位泄了气,是他们熟悉的冯铨叛变了。   但是,陈仁伯仍旧有责任,如果不是他来忽悠,众人又怎会跟着他造反?   在松江府,白莲教出动不少人帮忙,结果如同掉落陷阱的野猪,如同自投罗网的麻雀,被干掉的时候毫无反手之力。   众位头领商量,决定离陈仁伯远一点,先各自潜伏起来,让教众该务农的务农,该伺候人的伺候人,过了风声再出来蹦跶。   朝廷没有给机会,锦衣卫和各地的官差集体出动,目标很明确的实施抓捕,他们遭到灭顶之灾。   到如今,整个江南的白莲教丧失十之七八的战斗力,仅存的力量大多逃亡,分散在田野巷陌之中,这帮头领秘密赶来苏州,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陈仁伯知道自己是众矢之的,但他还是来了。除此之外,他并无其它出路。   在他看来,与其被动挨打,被朝廷各个击破,不如团结起来,发动致命一击。   大丈夫在世,理应顶天立地,成功还是失败,最后求一个交代。   褚天阁等人却不这么想,他们不想跟着陈仁伯鱼死网破,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今天来是想给未来找一条出路。   以前强盛的时候,白莲教分了几十个不同的分支,大家各自为战,甚至彼此厌恶,争斗是经常发生的。现在落寞了,大家应该团结起来,共同渡过难关。   因为立场不同,陈仁伯无法说服白莲教跟着自己拼,褚天阁等人也无法在陈仁伯那里得到好处,大家吵来吵去,总归是没个结果。   ……   这些人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苏州城即将燃爆,一件史无前例的事情正在发生。   朱由检的船队变得庞大无比,浩浩荡荡通过浒墅关,直抵苏州城内。   苏州知府昨日得知消息,率领全城的文武官员迎接,另有不少的富商乡绅、文人墨客聚集此处,等和瞻仰皇帝和皇后的绝世风姿。   朱由检要的就是万众瞩目,他指着刚刚靠岸的土地,对身边的皇后周婉言说:“北京和南京都是都城,但大明朝最繁华的城市是苏州,上缴赋税最多的是苏州,商业最发达的是苏州,最美的城市恐怕还是苏州。”   在朱由检看来,苏州如同后世里的上海,全国的经贸中心,首屈一指的大城市。   他选择在此处隆重亮相,作为本次江南之行的最高潮,待游玩三两日,朱由检便准备离开了。   江南有很多极美的地方,比如杭州,朱由检并没有过去。   他并不遗憾,毕竟只是个少年,还有大把的时间。   以后还是会南巡江南,会远去交广,甚至出现在海外。现在他必须回去了,北京城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两位夫人也该生下孩子了。   周婉言笑靥如花,频频向围观的群众挥手致意。她听了皇帝的话,没有遮着藏着,穿着皇后日常该穿的衣服,带着并不那么多的头饰,十分的温婉可人。   百姓知道皇后是苏州人,毫不吝惜自己的热情,他们发出忘我的欢呼。   周婉言的父亲周奎出现在人群里,他披金戴银的穿着很像个暴发户,今天是女儿的光荣日,也是他们老周家的巅峰之时。   朱由检允许他靠近,既然答应给周婉言万众瞩目的机会,那便彻底的成全。   身为皇帝,他大多数时候保持低调,偶尔需要在民众面前亮相,告诉大明子民他的尊容。   苏州百姓心中欢喜,这位皇帝免除他们的高赋税,在苏州新开工厂,给他们带来更好的生活。   在朱由检和周婉言的身后,海兰珠与柳如是紧紧跟随,一个是草原第一美人,一个是秦淮河第一名妓,那长相出类拔萃,让围观者艳羡不已。   浩浩荡荡的队伍过后,百姓们互相交谈,谈论自己看到了什么。   朱由检让周婉言继续享受荣耀,他开始盘算苏州的事情。   刘文炳主动靠上前去,小声告知陈仁伯和白莲教头头脑脑会面的事情。   现在正举行隆重的仪式,朱由检觉得不宜抓人。   一个时辰后,将他们全部拿下,谁都不能跑了。   他们觉得“大隐隐于市”,殊不知自己早已在监控之中,锦衣卫发现陈仁伯是几天前的事情,始终不动手就等着钓大鱼。   朱由检期望今日的战果,如果能顺利擒住白莲教的所有高层,这个教派将在未来一段时间偃旗息鼓,不再影响朝廷和各地官府的统治。   相比于周婉言的荣耀时刻,以锦衣卫为主的抓捕行动更为关键,冯铨已经死了,很多的白莲教核心人物落网,希望今天是最后一批。 第244章 南巡结束   钱龙锡赶来苏州送行的时候,皇帝又一次悄悄的离开。   盛大的场面一次足够,他更喜欢悄悄地来,悄悄地走。   钱龙锡带着南京的文武官员,冲着皇帝离开的方向叩拜。这一次皇帝难寻,钱龙锡没见到几次面,却无时无刻不感觉皇帝的存在,在此期间他没有睡几个安稳觉。   作为内阁次辅,曾经犯了点错误的人,他感觉肩上的担子很重,南京的政务丝毫不能掉以轻心。   江南织造局的王体干是另一个犯过错误的人,他走过来安慰钱龙锡,只要我等忠于皇帝,专心为天下百姓,那便不会再犯错。   钱龙锡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他拉着王体干,还有南京吏部的钱谦益,以及东厂提督曹化淳,老哥几个在苏州喝个酒,商谈一点事。   曹化淳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是四人之中私底下与皇帝关系最铁的。   钱龙锡问他的建议,下一步南京要做些什么。   曹化淳多贼啊,贱兮兮的笑,并不明言。   王体干经历丰富,在魏忠贤与皇帝身边游刃有余。   钱谦益反而是那个相对纯洁的,他没能竞争到柳如是,但是并不怨恨皇帝。   人家没拿出皇帝的身份,一样取得了胜利,钱谦益对此心服口服。   南京应该怎么做,钱谦益建议他向北看。   先看山东,巡抚李精白在做什么?   两件事,一件是吏治改革,实行综合目标考核,明确各级官吏的具体职责,形成对应的工作任务,组织人员定期考核。   另一件事是颁布奴仆管理的法规,虽然只是试行阶段,江南发生如此严重的“奴变”,山东的一些条款是可以借用的,提升富贵人家蓄奴的成本,让更多人成为自由民。   接下来看淮安,两淮巡盐使杜滨在改革盐政,并成立“大明盐业”这样的国营公司。   江南作为天下最富庶之地,理应紧随淮安府的脚步,主动对接“大明盐业”,为陛下分忧。   第三个看松江府,皇帝住在江南纺织厂好几天,又去秦淮河边挖名妓徐佛做销售总监,可见对江南商业的重视。   王公公的江南织造要动起来,把更多的丝绸、瓷器、茶叶卖给西洋人。   曹公公的东厂要收好税,既能收到足够的税赋,又能促进江南各地商业的繁荣。   至于钱阁老,你的责任最重,陛下让你来南京为的是商贸,是陛下嘴里常常提起的“经济”。   他的话没错,能说出来显得非常耿直,毕竟钱谦益官位不比钱龙锡,受宠幸的程度不如曹化淳,资历又比不上王体干。   今天是四个人私底下喝酒,大家并不介意钱谦益的直白。其实,王体干说的对,向山东的李精白学习吏治改革和新制度推行,向两淮巡盐使杜滨学习盐政改革,将重心调整到江南的商贸发展与经济繁荣。   钱龙锡在北京时贵为内阁次辅,其实内阁只是决策机构,并不负责具体执行。他虽位高,其实权力并不大。   朱由检将他派来南京,做的便不是“决策”,而是统筹江南一带的各项工作。   “江南奴变”有他的责任,陈仁伯挑动的事件他应该做出更多,白莲教的问题早应该重视。   皇帝没有责罚,见面时只提接下来的工作,这让钱龙锡半是羞愧,半是感激。   曹化淳负责收税,听起来是简单粗暴的事情。   但皇帝在信中反复告诫他八个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具体到每一个行业,收税是对生产积极性的打压,但尺度和方式必须注意。杀鸡取卵不可取,养着鸡每天都下蛋是门大学问。   今年是曹化淳开启东厂新局面的第一年,盐税可以跟淮安府学,那么茶税呢,矿税呢,他需要借助盐税改革的思路,寻求更好的办法,方能让皇帝,也让朝堂内外刮目相看。   王体干来江南织造局“养老”,他同样想做点事情,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王体干要想顺利的变老直至死去,他就必须向前进。   内部的业务正常办,王体干没找到革新的办法。对外的贸易有些停顿,因为夷州那边在打仗,两种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子都被牵扯其中,导致官方和私人的贸易订单来不到江南。   在南京拜见皇帝的时候,他得到了一个消息。皇帝亲口告诉他,打仗的目的是贸易,占领夷州也是为了贸易。   等郑芝龙和葡萄牙人联手战胜对手,夷州和附近的广州、厦门便成了东南沿海的贸易集散地,江南的货物可以通过海运售出,江南织造必须获取更多的海外订单,才能让江南纺织厂有更大的产能。   四个人举杯,遥祝圣体龙安,祝大明朝繁荣富强。   此时的朱由检在顺风行驶的帆船上,他刚刚得到消息,娴妃田秀英为他诞下一对千金,双胞胎,信上说肉嘟嘟的,非常可爱。   朱由检迫不及待想见到她们,两世为人,他第一次有了后代。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他都欢喜的不得了。   甚至在船上,他已经开始给孩子取名字,叫什么好呢?   刘文炳劝他找个有学问的,徐先生,袁先生,或者孙先生都可以,你自己就别费那个事了。   在朱由检眼里,刘文炳是个半文盲。   在刘文炳看来,表兄的学问高不到哪去,他俩半斤半两。   柳如是不同意这个观点,你没看见陛下写得诗吗?   人生如之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多美啊,一般的读书人岂能做得到?   刘文炳觉得,那就是歪诗,灵机一动的小聪明。不信你考一考陛下的四书五经,他但凡能背诵出来一篇,我刘文炳以后出门倒着走路。   朱由检哪有功夫背四书五经,他根本不和刘文炳计较,如果评价学问的标准是古典经学,他自愧比不上蒙学一两年的孩童。   信上还说,陈昭仪也快生了。   周婉言吵着要去皇庄看,被朱由检婉拒。   接着要生孩子的不是陈圆圆,而是皇嫂张嫣。这个秘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虽然周婉言已经变得温婉可人,朱由检还是要控制消息的传播范围。   “我等离京太久了,皇后、皇贵妃和诸位大臣先行返回,朕带着淇筠去一趟北岛,三日内肯定返回。”   朱由检语气坚决,没有人再提意见。   只有刘文炳感觉被冒犯,刚才他嘲笑皇帝没文化,给孩子取不到什么好名字。   结果呢,皇帝故意提起他文绉绉的表字“淇筠”,似乎是嘲讽他没文化还附庸风雅。 第245章 不存在的大清国   朱由检抱到孩子的那一刻,他泪眼婆娑,不停说着很好!很好!   刘文炳问:“是否要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朱由检并不赞同,大赦天下不一定让百姓感恩戴德,反而会模糊善恶的界限。   做皇帝的,更要维护法律的权威,动辄大赦天下并非良策。   他抬高了死刑的标准,更多人被判处流放,目的地不再是北面的边关,而是海洋,是夷州和更远的地方。   朱由检此行北岛没有带皇后和皇贵妃,因为这里有他另外疼爱的几名女子。   刚刚产下双胞胎的田秀英在坐月子,袁梦荷带着陈圆圆尽心竭力的照顾。   张嫣挺着大肚子,似乎生娃是最近两天的事。   朱由检错过田秀英生命中第一次生产,好在赶上了张嫣的,他在抱过两位公主后,来到张嫣身边,轻轻抚着她的肚子,问:“紧张吗?”   张嫣年纪并不大,但现在是明代,这个年纪第一次生产算晚的,何况她曾有过忧伤的往事,心中多少有几分忐忑。   朱由检告诉她:“一切有朕,陪你生完再回北京。”   张嫣抱住他的胳膊,依恋的模样很像个小女生。   朱由检问她,“你说,娴妃生的两个娃,一个叫惟妙,一个叫惟肖,如何?”   张嫣回答:“为皇室子女取名是宗人府的差事,既然陛下有意,可给英国公下一道旨意,让他按陛下的吩咐办理。”   朱由检道:“只要你和娴妃愿意,就这么定了。”   把成语“惟妙惟肖”拆开,作为两位公主的名字,朱由检觉得很好。   张嫣笑得很开心,她不知等自己肚中的孩子生出,皇帝会给取什么样的名字。   其实朱由检路上反复思考过,如果是女孩,跟着两个姐姐取,朱惟一很好听,而且饱含深意。   如果是男孩,第二个字代表辈分,那就是“慈”。第三个字必须是火字旁。   朱由检很犯愁,太祖的子孙取名严格遵照金木水火土的顺序,像朱由检、朱由校兄弟们都是木字旁。   下一辈的男孩必须是火字旁,因为朱家子孙太多,常见字用的差不多了,生僻字都所剩无几,导致很多人取名字时为了不和以前重复,被迫无奈开始自己造字。   这便是宗人府存在,并专门负责做这件事情的原因,朱由检哪里知道祖上名字带火字旁的有哪些,需要宗人府对照,排除很多选项之后,最终为孩子取名。   不一定好听,但一定是独一无二。   朱由检对此深表忧虑,还是生一个女孩吧!朕喜欢名字里带数字的,朱惟一多好听。   张嫣不停摇头,惟一挺好的,前面加一个朱,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   两人正聊着天,王承恩从外面走进来,在朱由检耳边低语几句。   朱由检站起身,反正还要在这里待几天,你们好生歇息,朕乘船出去一趟。   朱由检带着王承恩和刘文炳,乘船来到南岛,这里是新建设的行宫,用于朱由检处理政务,以及接待客人。   来者是个女真人,代表新建立的大清国,以使者身份要求面见大明朝皇帝。   他在北京城待了个把月,一直到皇帝从江南返回,仍然无法相见。   没办法,他急不可耐的赶到顺义皇庄,总算把请求送达皇帝,并得到召见。   朱由检问过姓名后大吃一惊,来的人居然是范文程,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   朱由检潜意识里一直认为范文程是个老头,还是锦衣卫的消息告诉他此人很年轻,今日终于见到本人才确信这一点。   从外表看起来,范文程和冯铨年纪差不多,不过长相没那么帅气,他只是个普通面容。   范文程在北京城受尽屈辱,不停有人质问他,作为汉人为何要投靠女真。   朱由检却没有提,良禽择木而栖。如果天下人都背叛自己,那是自己的毛病,不是那些人都是混蛋。   范文程没有受难为,还被皇帝赐座。   朱由检距离他不远,很客气的问道:“听闻你是女真大汗身边的军师,在一众女真人中间很是受宠,不知此次赶来我大明朝所为何事?”   范文程站起身来,恭敬的献上一物,“此乃大清国皇帝的国书,外臣请大明皇帝御览。”   朱由检没有接,摆了摆手,不看。   什么大清国?还有个皇帝?   大明朝是不承认的,尔等穷乡僻壤的一帮流寇,能得到大明封赏已是万幸,怎敢自称皇帝与大明并驾齐驱?   朱由检态度坚决,根本不看所谓的“国书”。   他表面上正儿八经,好像说的很有道理。其实,朱由检很清楚,双方关系什么样,其实完全靠实力。   如果是朱由检刚登基的时候,大明军队在野战中屡战屡败,根本奈何不了女真骑兵。   那么,朱由检巴不得和女真谈判,获得可贵的喘息良机,待自个身体养壮了再与女真一较高下。   今时不同往日,随着张家口附近消灭女真一万骑兵,加上最近三路大军围攻女真却没有输,双方的力量对比已经发生变化。   简单点说,无论是关宁铁骑还是东江军,大家敢于深入敌后,不再那般害怕女真骑兵,这意味着明军有了一战之力。   朱由检不需要野战中大胜,只要双方打个平手,甚至己方略微吃点亏,对大明而言都是胜利。   山海关内两直隶十三省,一亿多人口,全世界GDP最高的地方,只要内部不出问题,论消耗绝对能拖垮好多个女真。   朱由检采取“坚壁清野”的政策,放弃国境线附近大片的土地,不停抢夺对方的人口,扰乱对方的生产,铁了心和女真拼经济。   女真不撑了,当抢也抢不到,打仗怕损失,人口保不住的时候,他们想到了议和,派遣范文程来到大明朝。   朱由检对他本人是客气的,但是对女真有些苛刻,这位大明皇帝不承认“大清国”政权,对大清国的皇帝更是不认可。   因而,范文程呈上的不能是国书,只能是奏疏,臣子献给皇帝的那种,是附庸国献给宗主国的供表。   范文程还没说到正题,已经矮了半截,对方不承认他们的独立地位。   那么,接下来的条款还怎么谈,范文程开始犯愁。 第246章 写好了再来   朱由检认为女真人的书信不符合规范,应该回去重写。   范文程知道大明皇帝的心思,双方的力量不对等,导致女真这边剃头挑子一头热,对方根本不着急。   范文程很忧虑,他自比管仲乐毅,立志辅佐女真大汗称雄天下。可如今的形势非常不好,甚至比皇太极刚登基时还要差。   那时候,女真人刚刚在宁远碰壁,开创基业的大汗努尔哈赤驾崩,但他们至少在军事上占据绝对优势,打得明国人龟缩城中不敢出来。   更重要的,他们除了自己生产,还能靠劫掠补充物资,还有科尔沁等忠心的小弟。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尤其是在明国换了皇帝后,女真人的背运开始了。   外交上,科尔沁被明国拉拢,一个原本近似于附庸的存在,女真用不了几年会把他们纳入自己统治,就这么被拉走,重新做着草原雄鹰的美梦。   除此之外,被打怕了的朝鲜重新振作,为东江军提供粮草,继续做明国忠心的奴仆。   西面的察哈尔直接被打垮,百姓融入明国,剩下一支队伍替明国平定青海。   女真人围观左右,除了被自己打残的内喀尔喀,全是明国的小弟或者盟友,他们被包围了。   外交上的失败,其实反映了女真军事方面优势的丧失。   军事上,自从那一万人的性命丢弃在张家口外,女真战无不胜的铁骑开始走下坡路。   直到今天,女真的骑兵没有再夺取大的胜利,他们的威势已经不比从前。   第三个方面在内政上,其实影响到其它方面。   因为明国撤走百姓,还不停从女真控制区域内“掠夺”人口,目的是削弱女真的国力。   百姓少了自然兵源就少,生产的粮食就少,能供养的军队就少。   久而久之,女真会像一个得了甲亢却得不到有效救治的病人,越来越瘦。   在去年,大明朝积极寻求与女真和解,最好双方能达成停战协议。女真爱答不理,提出的条件苛刻至极。   现在,大明朝不着急了,反而是女真人派出范文程,主动找上门议和。   朱由检问他:“你们大汗是个什么样的人?”   范文程回答:“我家皇帝可为万世明君。”   朱由检问的是“大汗”,范文程回答“皇帝”。源于前者认为你们还是个部落,皇太极只是部落联盟的统领。后者强调他们已经成立国家,国号为清,国君是皇帝。   朱由检并不强求他从话语里更改,反正“国书”写的不规范,谈判无从开启。   范文程这趟来不会有效果,他需要返回盛京向清国皇帝汇报,商讨接下来的动作。   朱由检说道:“既然你不愿意多说,那么朕来评价皇太极,你姑且看看对否?”   范文程只能听着,从大明皇帝的话语里,不仅能发现他对女真的不屑,也能看出他对自己并不重视。   “首先,你家大汗颇有政治手腕,朕在科尔沁替他除掉大贝勒代善,他则处心积虑为难阿敏与莽古尔泰两位贝勒。   朕听闻你们那劳什子清国建立以后,四大贝勒并坐的传统没有了,皇太极也装模作样独自坐在龙椅上,另外两位贝勒只能侍立在台下,连一条长板凳都没有。”   范文程想反驳,却无从开口,大明皇帝对盛京城内的情况很熟悉,皇太极的确在努力巩固内部统治。   “知道多尔衮吗?他目前在夷州,替朕打西洋人。等他取胜之后,朕会命他跟着佛郎机人去几万公里外的地方。   但是呢,你们的大汗更绝,没想着怎么营救多尔衮,反而在他被抓之后不久,已经让亲信取代了他的位置,瓜分了原本属于他的牛录。”   这都是皇太极加强中央集权的举措,他是个具有汉家思维的政治家,清除异己、加强皇权是本能的反应。   朱由检不用范文程认可,直接说下一点,“皇太极是一个擅长拉拢人心的皇帝,在他登基之前,女真人残暴,对百姓毫无人性,导致大量辽东百姓逃往大明朝。   此人继位后立即采取行动,虽然多数汉人仍是别人的奴仆,情况改善后已经可以活下去。   接着,你们大汗成立汉八旗,逐步提升汉人的政治地位,同时重视像你一样的汉人大臣,让女真走出荒蛮,这才敢于登基称帝。”   范文程不得不承认,关于女真内部这点事,大明皇帝不但知道,而且领悟的非常深刻。   如果皇太极只想像父亲努尔哈赤那样叱咤一方,他无需要改变什么,只要女真骑兵战无不胜,他们就是草原上最闪亮的那颗星。   但如果皇太极有政治抱负,他想登基称帝,想着一统天下,那就必须有君王的雄心和品格,掌控民心是基本的要求。   在范文程看来,皇太极已经做得非常出色,中央集权意味着排除异己,阿敏和莽古尔泰是必须对付的,阿济格、多铎、多尔衮等小贝勒也不能不管。   拉拢民心必然做出牺牲,他要成为万民之主,而不仅仅是女真人的。   作为皇太极最大的对手,朱由检没闲着,一方面通过外交孤立女真,另一方面使出经济封锁的大招。   不管是科尔沁还是朝鲜,海上、陆上都不准将粮食等各类货物送到女真,他在边境线附近安排关卡,以及各种巡逻的小队,一经发现以重罪论处。   同时,除了前不久的三路大军压境,此后仍然时断时续的进击,虽然有时候遇到女真骑兵会伤亡惨重,大明朝还是坚持不懈的袭扰,导致女真统治下的百姓苦不堪言。   眼看着夏天到了,很快会到秋收,他们没有喜悦,反而是浓浓的忧愁。   今年注定又是个荒年,没有库存的粮食,吃什么?   大明朝让他们没法耕种,没法购买,也没法抢掠,这不是把人朝死里逼吗?   盛京城已经频繁出现饿死人的情况,范文程才会临危受命,赶来北京城议和。双方罢兵,开市,做贸易。   朱由检以“国书”不符合规范为由,请范文程返回盛京城,写好了再来! 第247章 紧急会议   北岛的大宅院里,张嫣突然感觉腹痛,稳婆觉得是时候生产,连忙张罗生孩子的事。   除了躺在床上坐月子的田秀英,袁梦荷和陈圆圆带着太监、宫娥全部忙碌起来,围着张嫣的床边团团转。   张嫣额头开始冒汗,稳婆告诉她一切正常,心情放松点,别着急,用力,很快会成功的。   张嫣嘴上不说,心中却在疑惑,皇帝呢?   那个答应陪在她身边的人呢?那个准备给她一生幸福的人呢?   袁梦荷在耳边告诉她,“陛下遇到急事,从南岛直接返京,派人传来口信,他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会立即赶来。”   ……   朱由检马不停蹄的返回京城,召集黄立极、孙承宗、阎鸣泰等众人开会,另有一批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太监王承恩将映月湖北岛的事情说了,女真人派出使者范文程议和,陛下以国书不符合规范为由拒绝。   众人觉得是好事啊,说明女真人怂了。   范文程来京城不是什么新闻,他处处碰壁已经有一阵子,赶去顺义皇庄能见到皇帝,那完全是皇帝仁慈。如果照大臣们的意见,就应该再冷落他一段时间。   大多数人认为,现在局势很好,大明朝的财政不断好转,又有朝鲜、科尔沁等帮手,坚持下去就是胜利。   所以说,对于必胜的局面,完全没必要和谈。   朱由检着急忙慌的赶回来,是为了和谈吗?   户部、工部、礼部的人很快会赶来,京营八部的主要将领已经通知。   朱由检要召开一场重要的军事会议,因为他预料到,辽东的决战很可能会提前爆发。   甚至于,已经开始了。   兵部尚书阎鸣泰问:“陛下认为,女真鞑子要发起进攻?”   朱由检没有发话,孙承宗是政坛老手,在辽东主政多年,他太了解女真人了。   皇太极是个阴谋家,他派出范文程谈判是假,迷惑我们的视线是真。   陛下之所以找个借口打发范文程回去,目的是稳住贼首皇太极,尽量拖延他们进攻的时间。   朱由检没有谈具体内容,因为没法达成一致。作为皇帝,一些事情不方便表态。   如果照女真人的说法,双方以山海关为界,山海关外全是他们的,明国每年给他们进贡粮食和金银。   如果站在大明的立场,女真归还沈阳、辽阳等诸座城池,他们退回赫图阿拉的老家,赏赐女真大汗一个随便什么卫“指挥使”的官衔,老老实实做大明帝国的随从。   双方的诉求相差悬殊,大明朝宁愿每年耗费几百万军费,也不愿退守山海关。   女真人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基业,在他们认为的“盛京城”建造了皇家宫殿,又怎会舍得放弃。   因此,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谈判。   朱由检在范文程面前没说什么,但是让太监王承恩传了小道消息。   在得到范文程的巨额贿赂以后,王承恩偷偷告诉范文程,大明朝迁徙百姓,重金装备军队,每年的军费开支大的惊人,虽然在开辟新的税赋通道,又有驻守东南方的郑芝龙支持,朝廷的税赋情况仍然不容乐观。   他的潜台词是告诉范文程,大明朝对女真的围困代价极大,不止是关宁铁骑和东江军的军费,还有驻守天津、登州、莱州的后备力量,以及极为繁琐的钱粮供应。   大明朝裁撤边军和各省营军,迁徙并安置大量的军户、边民,又要用钱物拉拢科尔沁和朝鲜,同时还在东南边的夷州、西南方的云贵、西边的青海同时有战事,据说陕西、甘肃的旱灾加重,陕西、河南的鼠患仍没有根除。   简单些说,大明朝同样很疲惫,存在与女真议和的可能。   王承恩的目的是让范文程带句话,告诉皇太极,只要你们诚意足够大,大明朝愿意和你们谈一谈。   退到山海关不可能,双方以大凌河为界还是靠谱的。你想要大明的钱粮和金银,这个不可能,但是开马市做贸易可以商谈。   朱由检不顾将要生产的张嫣,跑到京城开这次重要的会议,源于女真人很快会有行动。   范文程得到王承恩的暗示,但他未必能说服皇太极。   朱由检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如果皇太极今天就发动进攻,会选择进攻哪里,我们该如何防范?   孙承宗干脆利索的禀告:“有粮食的地方!”   哪里能抢到急需的粮食,女真人会优先进攻哪里。   那么,宁远城、锦州城危险大不大?   大家认为不大,女真人在坚城面前无能为力,宁远大捷、宁锦大捷已反复证明。   除非他们是有足够强大的内应,否则面对两座坚城无计可施。   朝廷只需下一道命令,让两座城池进入战备状态,避免堡垒被内部攻破,加强周围的巡逻,城池之外的据点必要时焚毁粮食和器械,只要做到坚壁清野,女真的进犯大军便会伤亡惨重。   除此之外还有储存大量粮食的觉华岛,现在是夏季,女真人进犯要通过大海,明军在海上占据绝对优势,根本不用担心。   这样说起来,女真进攻南面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他们北面是无边的荒野,只剩东西两个方向。   向西是科尔沁人和内喀尔喀,前者是大明的盟友,装备了最新式的迅雷枪,女真相对更强大,但是科尔沁有大明做盟友,可以在后面牵制,双方打起来一定会旷日持久,不符合女真方面速战速胜的谋划。   后者所剩的力量不大,朱由检已派两批使者前往交涉,希望他们能学习察哈尔的林丹汗,迁徙到大明的土地过幸福的生活。内喀尔喀的首领们很有骨气,至今没有表态。   内喀尔喀的结局早已注定,如果没有大明的帮衬,他们或者被女真灭掉,或者被科尔沁灭掉。   如果还有第三个选择,只能是向西迁徙,到察哈尔人原本放牧的区域,或者更西面遥远的地方。   大家思来想去,女真对付大明朝和科尔沁都很费劲。那么,答案昭然若揭,如果女真人不犯傻,他们最佳的选择是向东。   东江军人数不多,战斗力比不上女真铁骑。   朝鲜的军队怂包,从日本人几十年前丰臣秀吉发动的进犯,直到前不久女真二贝勒阿敏的大兵压境,朝鲜人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更大的原因是朝鲜有粮食,女真人的进攻以战养战,在朝鲜境内努力的抢一把,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 第248章 陕西民变   该来的差不多都来了。   京营八部之中,第八是察哈尔部,在粆图和岱青统领下正在平定青海。   第三部是扩建后的神机营,结合车阵与新型武器后,这是一支完全现代化的队伍,目前被派去陕西,平定零星发生的叛乱。   第五部的秦兵正在河南维持秩序,统领孙传庭暂时赶不回来。   此外在两卫之中,勇卫营一半的将士留在淮安府,防备海鲨帮破坏盐政改革。   会议现场,成熟些的将领有卢象升、虎大威、贺人龙、袁崇焕、周遇吉、黄得功,年轻一代的吴三桂、曹变蛟、左良玉也跻身其中。   朱由检看着眼前的人才济济一堂,他内心是欣慰的。   但现在还不是决战的时候,他想争取一些时间。   在辽东的问题上,他们前期做了很多准备,最重要的一项是老先生袁可立就任蓟辽总督,全面负责辽东战事。   袁可立不但自己去了,还带上两位得力的助手,一个是孙应元,一个是陈奇瑜。   以他在辽东的威望,虽不敢说取胜,至少在女真人面前不会吃亏。   朱由检之所以争取时间,因为他感觉没有完全准备好。   他在等夷州的战事结束,需要郑芝龙派出一支队伍,不但控制海面,还要攻击女真漫长的海岸线,让对方不得安宁。   他在等来自石柱总兵管秦良玉的白杆军,以及来自云南沐家的狼兵,此前有两千白杆军赶到,这次皇帝想要更多,最好是秦良玉亲自统领。   他在等粆图和岱青结束青海的战事,京营八部里的最后一部能够及时赶到战场,他们是察哈尔纯粹的骑兵,在野战中实力更加接近女真铁骑。   他在等陕西局势的平稳,那样的话不但神机营可以赶回来,洪承畴也可以带领他的军队赶来支援。   此外,孙传庭的秦兵从河南赶回,勇卫营的将士完成在淮安的任务,大明朝将会以最强的战力迎接女真人挑战。   将领虎大威问:“女真兵力仅存五万人左右,怎能与我大明军队的强横相比?陛下是否多虑,或许女真只是想议和,并没有进攻的打算。”   旁边有人用眼神示意他,和皇帝说话委婉点,别那么冲。   朱由检并不介意,回答:“虎将军快人快语,朕很喜欢。不过呢,关于女真人会不会动手,相信没什么争议。”   议和当然可以,如果此刻的大明朝非常有诚意,愿意给他们土地,给他们粮食与金银,女真一定会欣然接受,换来说双方三两年的和平。   “当然不可以!”   虎大威当真了,提出了反对意见。   朱由检在张家口时见过他,此人是个直肠子。也不知名字从哪来的,反正很霸气。   话糙理不糙,虎大威的推断是对的,大明朝不可能让步到那个程度。   同样的,女真也不可能满足大明的要求,占领的城池不会让,掳掠的百姓不会还。   朱由检对虎大威说:“既然连我们自己都觉得,双方不可能谈拢,那么开战就不可避免的发生。”   众人纷纷点头,其实不仅是谈不拢的事,作为天朝上国,大明的臣子们自尊心非常强,只要有人敢提议和,立即给你扣上“汉奸”的大帽子。   这是主和派经常面临的困境,别人会给你贴标签,会将你妖魔化。   当然了,主和只是一种态度,一种政治主张,可能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   主和的有好人,也有坏人,不能一概而论。   此时此刻,朱由检是那个主和的,如果条件足够诱惑,他会答应女真人的请求。   如果条件不能让他动心,他也想“主和”,为后面的战争做更加充分的准备。   从今天起,大明朝进入战时状态。   朱由检还记得自己的官职:天下兵马大元帅、京营总督。   五军都督府孙承宗负责协调各支队伍陆续入山海关,做好随时投入辽东战场的准备。   兵部尚书阎鸣泰、户部尚书毕自严负责粮草供应,及时给前线补充兵员及马匹。   蓟辽总督袁可立负责关宁锦一线的军队指挥。京营副总管王在晋赴登莱,负责统帅水师,并负责海路的粮草供应,做好支援朝鲜的准备。   礼部尚书杨嗣昌亲自出使科尔沁,联络科尔沁从北路进攻女真。   与会将领都有差事,朱由检逐个做了安排。大家都能听出来,皇帝在会议开始前便已经有了谋划。   这一次如果动手,他期望能彻底的打败女真,开创大明帝国在辽东的新局面。   就在君臣之间众志成城的时候,一封军情邸报被送进来。   朱由检看过后好半天没说出话,最后扔在了桌子上。   孙承宗拿起来看了看,直摇头。   接着是兵部尚书阎鸣泰、户部尚书毕自严,以及礼部尚书杨嗣昌,大家有的叹气,有的摇头。   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太不应该了。   邸报上说,陕西爆发民乱,三股暴民已经涌现,一个叫王左桂,一个叫王嘉胤,还有一个不知真名叫什么,外号神一魁。   他们中每一支队伍都有几万人之多,王左桂攻占了县城,并打算坚守在那里。   王嘉胤躲在城池附近的山里,隔三差五的发起攻击。神一魁最猛,他不停的攻城掠地,并不占领,只是抢劫。   朱由检瞬间想到以前那个崇祯帝,他有机会消灭陕西民变,也有机会对抗女真人。   偏偏两边都在闹矛盾,搞得他顾此失彼,最后在双重压力下崩溃,大明亡国。   今天的朱由检面临几乎同样的问题,他已经很小心了,一方面细心做好陕西的官员任命,将最好的官员派往那里。   其次他疏通前往陕西的商路,委托富商田生兰、黄云龙专门负责运送粮草。   第三他未雨绸缪,还没登基便派高起潜潜入陕西,把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等人网罗到自己帐下,充当皇帝最亲近的卫兵。   第四是推行新作物,首选地就是陕西,同时兴修水利,解决当地人的吃饭问题。   诸般举措之下,朱由检想不到问题还是爆发了,三路大军同时造反。   朱由检想到了女真人,在这个节骨眼上陕西民变,似乎和他们有某种关系。 第249章 快速处理政务   映月湖北岛上,张嫣头缠白毛巾,躺在床上满脸慈祥,一副专业坐月子的架势。   按规矩,她和田秀英一样,这阵子不能洗澡。   现在可是夏天,一年之中最热的季节,像袁梦荷这样的,每天至少两到三次沐浴,仍旧觉得身上都是汗。   陈圆圆把奇巧馆送来的“风扇”支在床前,只要有人拉动,便可以呼呼的吹风。   再配上去年冬天储存的冰块,徐徐凉风扑面而来,为两位妈妈、三个孩子带来凉意。   袁梦荷赶来安慰张嫣,姐姐莫要分心,照顾好孩子才是真的,皇帝不能来一定有他的考虑。   张嫣怀抱胖儿子,高兴的合不上嘴。她怎会抱怨呢,今早刚接到皇帝送来的信函,上面说了不能来的原因。   他身为一国之君,嗅探到女真那边的动向,紧接着发现陕西大面积民变,朝中各类问题堆积,北京城回去容易,再想抽身出来需要些时间。   皇帝在信中说,他会在十日内理出个头绪,然后赶来北岛相聚,儿子的名字就叫朱慈灿吧。   这名不太好听,但也是瘸子里拔将军,列祖列祖留下来能用的字没几个,凑合着用吧!   ……   朱由检加足马力处理奏疏,他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重要的奏疏会快马送去,他身边带着内阁的文阁老,带着司礼监的刘若愚,处理政务并无障碍。   但毕竟是远离京城,还有很多不那么重要的奏疏,以及被误认为不重要的,已经积压的如同小山一般。   朱由检把内阁的黄立极喊来批评一顿,然后召集内阁及司礼监很多人,大家聚在一起集中办公,务必在十日内将问题清理完。   这一忙就是整个上午,中午休息的时候,已经有大臣排队等着接见。   朱由检见到的第一人是工部尚书周延儒,顿时感觉有些生气。   咱俩一同去的江南,有什么话当时不说,等朕回京这么忙了,你还赶着第一个来见面?   周延儒解释道:“江南之行,有江南的事情。这次求见,为的是眼前的局面。”   军事会议已经开过,陛下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但是工部任务非常重,大量的军械和火药都需要工部来完成。   朱由检静静听他说完,最后才问:“你觉得辽东战事将起,工部最大的责任是什么?”   周延儒答道:“工部肯定能完成生产任务,最关键的是保证质量。唯有此,才是对前线将士最大、最好的交待。”   用的枪是否符合尺寸,火药是否过关,那些刀枪盔甲质量怎么样,大炮能不能顺畅的发射,全是工部负责的。   朱由检接过周延儒的奏疏,里面列举工部的各项操作规范,以及如何保障质量的建议。   朱由检对此非常满意,示意他放开手脚干,战场上会验证工部的所有努力,周爱卿虽然不会上战场,但如果前线打赢了,你们工部是有功劳的。   朱由检合上奏疏,直说吧,做到这些有哪些难点,需要朕做什么?   周延儒回答:“资金开支还有缺口,寻常时候的预算是足够的,但是战事开启,各类消耗成倍增长,工部需要提高预算。”   朱由检一听是钱的事情,微笑着点点头,周延儒能意识到这一点,说明他很好的适应新政策。   从预算方面讲,工部的寻常开销,那算是支出预算,属于常规发生的。   如今辽东那边要打仗,陕西那边要平叛,属于项目预算,中央财政给工部追击预算合情合理。   周延儒走了,接下来连续进来六七位大臣,不管说的对不对,朱由检口头上都予以褒奖,鼓励他们好好干。   接下来一位给朱由检出难题了,兵科给事中刘懋登场,他要弹劾内阁首辅黄立极,并献上正式的奏疏。   朱由检接过来看了,内容关于黄立极的儿子,无官无品却征用驿站的官马,从驿丞处索要财物,还殴打两名办差的驿卒。   刘懋作为常驻兵部的官员,负责督办驿站改革事宜,他举报的内容在职责范围内。   朱由检放下奏疏,问道:“驿站改革进展如何?”   刘懋直摇头,“微臣斗胆谏言,驿站不应扩建,应该裁撤。”   朱由检打算将驿站建成官方的EMS,在明代开启快递行业。   没想到具体管事的领导不认同,认为驿站非但没有前途,反而应该逐步的裁撤。   这个责任在于兵部尚书阎鸣泰,虽说刘懋是给事中,一种负责监督的特殊官衔,并不直接归兵部尚书管。   但阎鸣泰身为兵部尚书,应该任用合适的官吏,不能让一个不认可此事的人,非要把事情给办好。   朱由检想听听,他的理由是什么。   刘懋很熟悉大明的驿站,直戳要害的言道:“驿站花费巨大,当今天下各州县困于驿站的十之七八。而驿站事务之中,用于公务的仅十之一二,其余皆为官吏私事。”   朱由检沉默了片刻,刘懋没说错。   大明朝的驿站的确花费很大,从去年开始的裁军,又将很多人送进驿站,导致依赖驿站讨生活的人更多。   朱由检看过报表,最新的数字显示,大明朝的驿卒总数量接近四十万人,这是个非常庞大的群体。   他们的业务呢,用于过往官吏的住宿,用于军情急报时的马匹,只占总工作量的十之一二,多数资源被官员豪强占据,导致巨大的浪费。   刘懋说这一点,朱由检虽然不高兴,却没法反驳,因为他说的是对的。   “朕已经公布处理办法,首先是驿站耗费归朝廷统一支付,不再消耗地方财政,你说的第一点可以不用担心。   其次是驿站的住宿、饮食、马匹都需要花钱,无论官员或者百姓都可以进驿站,但需要自己掏腰包,符合条件的可以办完差事后报销。”   朱由检在大明的财政报表上增加了“差旅费”一项,用来配合这项政策的实施。   面对问题,朱由检的解决办法非常直接,地方财政吃力,干脆不让你出了,国家统一调配。   当然了,这是一项巨大的财政负担,朱由检选择接过来,因为他有信心消化掉。   第二个办法针对白吃白拿,以后谁都不行,所有人都得花钱。到底该不该报销,回你所在的府衙办理。   为了这项改革,国家财政要出钱养活接近四十万驿卒,虽然他们的薪俸比军卒低,也比地方官吏低,但基数大啊,仍然是一笔非常庞大的开销。   朱由检忍了,因为他期待得到的回报。   刘懋此时提出反对意见,而且在皇帝面前毫不遮掩,他的建议是裁撤驿站。   皇帝不能同意对方辩友的观点,他要论一论,大明驿站的明天到底在哪里。   两人似乎都忘了,他们一开始说的是弹劾内阁首辅黄立极,如今却陷入驿站该如何发展的问题上。 第250章 虎父多犬子   皇帝没有处罚黄立极,但这位内阁首辅率先提出了辞呈。   大臣们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提出告老还乡,又是他第几次消极怠工。   如意赌坊开出新项目,赌黄立极一个月后是否还是内阁首辅。   刘文炳垂头丧气的走着,就黄立极儿子那点事,还需要自己来调查吗?   表兄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他不知道如今的大明朝正处多事之秋吗?   东北边的女真人算是“被逼无奈”,他们要奋起反抗争一个机会。   西面的青海仍旧战火纷纷,粆图和岱青虽然取得优势,短期内还是不能尽数消灭敌人。   西南的云贵倒是相对消停,石柱总兵官秦良玉留下队伍驻守,她率领白杆兵主力和云南沐家赶赴京城。   最揪心的是东南方向夷州战事,按理说早已经完成任务的十之八九,偏偏红毛番子龟缩在热兰遮城,西洋盛行的棱堡难以攻克,领头的郑芝龙和索菲亚开始做长期围困的准备。   皇帝已经下了诏旨,尼德兰人从巴达维亚会有一支救援的船队,或者签订合约,或者打败他们,则夷州回到大明帝国的怀抱。   到时候,索菲亚和葡萄牙国王阿方索可以率军离开,郑芝龙负责为其补充足够的军需。   除此之外,还有山西、河南的疫情。虽然名医吴又可主事惠民药局,重新构建遍布大明各乡镇的公共卫生体系,采取一系列的预防、隔离、救治措施,最终的结果是遏制疫情的传播,并没有将其彻底的消灭。   上面这些只是冰山一角,大明朝面临的问题还有很多,最要命的陕西旱灾,导致多处爆发民变,一时间成为燃爆朝局的头等大事。   皇帝每日跋涉在奏疏堆里,这些奏疏不止来自两直隶十三省,六部、五寺、都察院、都督府到处都是事。   就拿刘文炳眼前领的任务,不过是有人举报,说内阁首辅黄立极的儿子违规使用驿站的车马,并无端殴打驿卒。   在刘文炳看来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差人拿下问个究竟。如果举报属实,该打板子打板子,该流放的流放,他老子教子无方,给个教训就是。   可皇帝说驿站的事情无小事,让刘文炳亲自登门,问一问这位黄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文炳带着两名随从,骑马溜达着到了黄府,很规矩的奉上名帖,因为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身份,黄立极亲自出门迎接,带他去书房饮茶。   刘文炳边走边夸赞黄立极的院子好,一草一木可见主人家的精心设计。   等到了书房,刘文炳更是诧异,他对文玩古董不在行,但是有个朋友懂,那人是乐安公主的驸马巩永固,耳濡目染间刘文炳多少有几分道行。   两人闲聊一会,直到侍女将茶水冲泡完毕,这才纷纷落座。   黄立极问:“刘大人年轻有为,可谓当朝的英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刘文炳不免客气几声,和你们这些名士大儒相比,我只是个街头混子,仗着表兄是皇帝,这才有了点权力,不值一提。   黄立极从未见如此坦诚之人,朝堂内外说自己是街头混子,还能直说因为亲戚关系才得到权力,恐怕只有这一人而已。   刘文炳有恃无恐,他不确定以前的自己是否如此,反正现在的他没有丝毫压力,只要内心与表兄在一起,做什么都不用担心。   黄立极抿了一口茶水,问:“陛下准备对老朽动手了?”   “动什么手?”   “又是说院子好,又是说书房里的摆设珍贵,这难道不是准备抄家?刘大人请实话实说,老朽早预料有这么一天。”   刘文炳刚喝进去的茶水差点喷出来,他捂着嘴,理顺了才说:“黄阁老是不是有……那个什么来着。对了,表兄说是受迫害妄想症。”   黄立极问:“难道你不是来抓老朽的?”   刘文炳一拍大腿,“我抓你作甚,莫非黄阁老有什么陛下不知道的阴谋?还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黄立极直摇头,“都没有,老朽忠心为国,向来是兢兢业业。”   “你家公子可就不一定了。”   黄立极有四个儿子,最小的这个是小妾所生,今年只有二十岁,平时宠爱的不得了,因为父亲是内阁首辅,相当于其它朝代宰相的位置,因此这孩子游荡无度,大的错误没犯,小祸几乎天天闯。   黄立极重新紧张起来,“犬子干什么了?怎么引来刘大人的大架?你看我不打死这兔崽子!”   “黄阁老要是舍得打,他也不会这么无法无天。”   黄立极说来惭愧,前面三个儿子虽然出息不大,但是都规规矩矩。唯独这小儿子顽劣异常,根本不像自己亲生的。   他得犯什么样的错误,才能让锦衣卫盯上,才能让刘文炳这样的人登门“拜访”,黄立极心中吓坏了。   他想到另一种可能,是不是皇帝厌倦他了,想借机把他从内阁赶走。   纵观最近一百来年,没有几个内阁首辅得到善终,他黄立极何德何能,前面与魏忠贤妥协,后面跟随崇祯帝,有所闪失在预料之中。   刘文炳不逗他了,直接公布答案,“其实没多大的事,令郎在驿站违规使用车马,找驿丞索贿不成,而且还打了驿卒,其实算不了什么。   只是涉及黄阁老,不便于派人抓捕,陛下让我亲自来一趟,登门把事情问清楚。”   黄立极听后精神刚刚松弛下来,脑袋里一想,又觉得不对劲。   违规使用车马,严格说起来属于贪腐。打骂驿卒,这是殴打国家公务人员,标准的藐视朝廷权威。   贪污腐败,藐视朝廷,这得是多大的罪啊?   虽然是儿子犯下的,他这个做父亲的难逃干系,看来这一次是栽了。皇帝派刘文炳来不一定是关照,更有可能是“重视”。   黄立极在想,自己刚刚递上去辞呈,这个做法是否妥当?   站在皇帝的立场,魏忠贤倒台后的朝局已经基本稳固,虽然各地仍有动乱,大的方向是欣欣向荣,黄立极并非皇帝嫡系,他在朝堂上存在的必要性已经不大。   刘文炳没想那么深远,他只是在等一件事:快把令郎请出来问话! 第251章 黄家大宝贝   院子里荷花开了,坐在书房也能闻到阵阵香气。刘文炳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黄立极脑袋开始冒汗,虽然有冰块和侍女的扇子,他脸上仍旧是大颗的汗珠,流到脖颈,擦在侍女的丝质手绢上。   黄丙才到了,一进门就问:“家丁说有人找本公子,谁啊?怎么没有提前奉上拜帖,知不知道礼貌啊?”   黄立极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一定是家人传话时没说清楚,锦衣卫的来找你,还敢放肆?   黄立极满脸堆笑,介绍道:“犬子黄丙才,这位是锦衣卫的刘大人。”   “刘大人?没听说过。”   刘文炳你没听说过?皇帝身边的第一红人,黄立极又是掐又是拍。   黄丙才懂了,恍然间想起来,“你就是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半个时辰都不用出来的浪里白条?就是阉了老福王、杀了小福王的锦衣卫刘大人?”   他握紧刘文炳的双手,激动的不停颤抖,总算找到组织了,你收下我吧,小弟以后跟着你混。   黄立极将他拉开,不成器的玩意,净给老爹丢脸。   黄丙才长成这样,其实和黄立极有关系。这个孩子的母亲一开始不是小妾,而是黄立极养在院外的姘头,出生后跟着母亲,娇生惯养一身的坏毛病。   黄立极看着特别着急,可是又没有时间陪伴,试着给他找了几个先生,结果个顶个的被他打跑。   黄立极实在没办法,只好找保定来的武术师傅,总算把他镇住。   黄丙才读书不行,习武却颇有天赋,很快出师。   黄立极只好接着给他找名师,几年下来,黄丙才打趴下十几个师傅,二十岁后轻易再也找不到老师,俨然成了武林高手。   有了功夫,黄丙才惹祸更方便,今天偷了人家的新娘,明天砸了哪家店铺,搞得黄立极跟在后面擦屁股。   黄立极几次提出辞职,主要原因是朝堂水深,趁着机会合适尽快抽身而去。   另一个原因是为了这个倒霉孩子,放着他胡来迟早闯下滔天大祸,还是尽快带他回老家。   刘文炳示意这位小迷弟坐下,按年纪自己更小,他都二十多了。   可是看为人处世,刘文炳像个大哥,已经成婚的黄丙才反而像个半大的孩子。   “黄公子坐好了,我来问,你来答。这是陛下的指令,还请你配合。”   “配合!配合!”   黄丙才配合的不是皇帝,只因为崇拜刘文炳,所以显得特别乖顺。   “有人举报你使用驿站的车马,可有此事?”   黄丙才想了半天,“你说的是哪一次?在哪个驿站?”   黄立极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混蛋!难不成你用了很多次?   黄丙才很委屈,看看刘文炳,又看看父亲,“别说是我,但凡和官府有点关系的,县令的侄子,都司的内弟,哪怕是看守犯人的牢子,只要有门路从衙门开张条子,谁不用驿站的车马?   我怎么说也是当朝首辅的公子,难道还不如一个县令的侄子,一个都司的内弟?还不如县衙一名狱卒?”   黄立极还要打他,被刘文炳拦住了,“令郎说的没错,使用驿站车马的人太多了。我有个朋友在顺义大学教书,他叫徐霞客,游览过很多地方。   徐霞客曾对我说,因为有个朋友在衙门当差,他的出行只要有驿站的地方,都可以使用。”   徐霞客并无官爵,甚至都不是个秀才,他只要有门路,认识官府里的人,便有机会得到免费使用驿站的机会。   在那里免费住宿,用那里的车马,甚至有权势的还要索要财物,反正你们驿站是官府拨款,找个由头报了就是。   黄丙才只是占官府便宜的人之一,而且绝不是最过分的。   所以当刘文炳问起来的时候,他才没有意识到错误,这是多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啊!   占便宜的人多了,你却是第一个被人当面告到皇帝那里的。   “问题是你还打了驿卒,可有此事?”   黄丙才冤枉啊,每天闯那么多祸,被教训他认。唯独这件事,黄丙才想起来就觉得委屈。   那个驿卒欺负女人,居然还动手打,恰好被小爷我看到……   黄立极又给他脑后一巴掌,在谁面前自称小爷呢?   黄丙才立即改口,“就在广安门外的驿站,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将那个仗势欺人的驿卒打倒。结果引来更多的驿卒,小……我得自保啊,只能和他们干了一架。”   刘文炳点头说道:“行啊,我听人说了,加上仆从才三个人,打对方十几个,全给撂地上了。”   黄丙才道:“能耐有限,与刘大人比相差甚远。”   黄立极一看儿子还谦虚上了,又从后面给他一巴掌,混账!蠢材!惹祸精!   黄丙才回头对老爹说:“父亲教训的是,我的确是混账、蠢材、惹祸精。但是,自从在《大明日报》看到刘大人的故事,方知一句话有道理:天生我材必有用。”   黄立极表情尴尬,你没用就算了,怎么还把刘文炳给扯上了。   在黄丙才的眼里,刘文炳是榜样啊,同样的不学无术,同样的家境不错,同样在少年时混迹于街头。   结果呢,人家有特长,身上的优点被无限放大,现在多风光啊!   黄丙才设想,如果能跟随刘文炳,自己的特长也将得到施展。   黄立极骂过他,你有什么特长?腿特别长吗?   黄丙才告诉老爹,别以为腿长不是优点。我的腿上功夫不敢说无敌天下,至少在京城内罕逢敌手。   刘文炳看着这对父子,有点像自己在家里,这个黄丙才的确顽劣,但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他说的这些很可能是真的。   他思考如何向皇帝交差,黄丙才犯的错误说大不大,一旦上纲上线,又显得很严重。   说实在的,刘文炳对黄丙才的印象不错,至少他是敢作敢当的真性情。   刘文炳有心维护他,可他是内阁首辅的儿子,凡事都要高标准、严要求。   黄立极比儿子更紧张,前面三个儿子岁数大了,只有这个是他的心头宝贝。   他宁愿辞职回家,只要儿子没事。 第252章 毛遂自荐   刘文炳来到广安门外,他走进驿丞的办公场所,询问上个月黄丙才的事情。   驿丞记不清了,来驿站白吃白拿的人多的是,他哪里能记清楚每个人的模样。   刘文炳问他,这些白吃白拿的人,不是每个人都打你的手下驿卒吧?   对于一个打了你兄弟的人,你说自己不记得,是否过分了点?   驿丞不知道他是刘文炳,但是知道对方是锦衣卫,也不敢太倔,言道:“大人饶命,此乃天子脚下,过往的客人通常来头不小,一会宰相公子,一会哪个部的侍郎,神仙打架,别误伤我等凡人呢!”   刘文炳在锦衣卫做事,听锣听声,听话听音,很明显驿丞话里有话。   “哪个部的侍郎?”   驿丞朝外看了看,确认没人偷听后,满脸堆笑的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侍郎,只是个七品的监察御史。”   刘文炳把腰间的弯刀解下来,朝桌子上一放,实话实说!   驿丞惹不起内阁首辅的公子,也惹不起七品的监察御史,更加不敢招惹锦衣卫。   看刘文炳这架势,他是不说不行了。   “这监察御史姓毛,叫作毛羽健。官声不错,据说以前为官也算是正直,权阉魏忠贤呼风唤雨那阵,毛羽健敢于顶撞,结果被赶回老家。   后来,当今陛下登基,毛羽健重新得到启用,结果来京后可能是一个人孤寂,又养了房夫人。”   刘文炳知道,他说的这种情况,表兄曾经说过,叫做包二奶。   包就包呗,和驿站什么关系?和黄立极的公子又有何关系?   “大人请听小的细说,这毛羽健毛大人另结新欢,谁曾想他远在湖北的夫人听说了,千里迢迢赶来京城,当街暴打他的新夫人,此事搞得朝堂内外人尽皆知。”   刘文炳听手下人提起过,只当是一桩趣闻,并没有太在意。   “毛大人被搞得灰头土脸,他不敢管夫人,又舍不得小妾,很是郁闷了一阵子。大人请猜,他最后将责任推到了哪里?”   刘文炳惊讶道:“莫非是驿站?”   “没错!毛大人想,到底谁告诉远在湖北的夫人呢?思来想去只有驿站,肯定是有人见到了多嘴,导致他老家的夫人知道他在京城的消息。”   刘文炳听着生气,“驿站管着交通、住宿和饮食,也导致消息传递加快。夫人赶来打小妾是他做错了,能怪有人通过驿站传递消息吗?”   “这位毛大人可不这么想,他一纸奏疏递上去,攻击驿站的种种弊端,说驿站只会花钱没有用,建议陛下裁撤驿站。”   “陛下不会搭理他!”   “是的,陛下英明,根本没有理他。这毛大人脸皮很厚,一边攻击驿站不好,一边出门还离不开。   这一天又出现在我们驿站,恰好遇到他的小妾被打后不乐意,带着家中父兄找他讨说法。   结果呢,有一名驿卒拦在中间劝架,被黄阁老的公子路过时看到了,误认为驿卒打女人,所以才会动手。”   后面的事情就清楚了,黄丙才误打驿卒,其他驿卒见同伴被欺负,纷纷赶来帮忙。   不曾想黄丙才是个练家子,带着两名随从打趴下十几人,于是被人告了御状。   驿丞很八卦的问:“告状的可是毛大人?”   刘文炳摇了摇头,不是。   “那就是毛大人的亲戚,兵科给事中刘懋。”   刘文炳没有再答话,算你猜对了。   无论是毛羽健还是刘懋,他们呈上去的奏疏,刘文炳都看过,说的有道理。   但是,结合驿丞刚才描述的,两人并非为公,单纯因私事上疏裁撤驿站,未免过于小气。   刘文炳知道这些足够了,见到皇帝后原原本本的一说,下一步如何做自有圣裁。   ……   文华殿内,朱由检刚刚从奏疏堆里爬出。他有种感慨,黄立极做内阁首辅似乎欠了点火候,让他这个皇帝疲于应付。   翻出黄立极请辞的奏疏,朱由检觉得应该同意,让他安心的回乡养老去吧!   刘文炳在此时走进来,表兄弟俩进了里面,没有外人在场,不需要太多的客气寒暄。   刘文炳说:“陛下,看你脸色不太好,看奏疏还能把自己看生气了?”   朱由检接过宫娥端上来的茶水,轻轻啜了一口,问道:“让你去黄阁老家中探查,可曾去过?”   “微臣正是为此赶来复命。”   “那便说说吧!朕可听人说了,那黄丙才号称京城四少之首,应该没少做坏事吧!”   刘文炳答道:“此人年轻莽撞,正是胡作非为之时,虽然犯过很多错误。但是陛下,微臣可以负责任的告知,此人并非奸邪之辈,反倒是一个有侠义心肠之人。”   朱由检问:“该不是黄阁老贿赂你了吧?”   刘文炳笑道:“敢问陛下,天底下有谁比亨通钱庄的少东家更有钱,微臣至于拿别人钱财吗?”   “那你说的是真的吗?”   刘文炳把他在黄立极府上的所见所闻,以及去广安门外驿站的所得,原原本本的向朱由检汇报一遍。事情就是这样的,微臣不知如何处理,还请陛下指示!   朱由检静静听他说完,非但没觉得黄丙才做了坏事,相反有几分可爱。   如果让他跟着刘文炳办差,两人脾性差不多,倒是很不错的搭档。   其实,黄丙才有没有做错事根本不重要,朱由检想要考虑的有两件事。   第一是关于内阁首辅的位置,黄立极几次三番想退隐,干活也不能让朱由检完全满意,是不是考虑答应他的辞呈,如果让他退休又该找何人接替?   第二件事情更为重要,大明朝驿站的问题很多,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谁都能看出来。   朱由检已经想了很多办法,又是开通物流和书信传递,又是人员工资由地方转移到中央财政。   施行一段时间以来,貌似收到的成效很有限,驿站还是老样子,反而给政府带来更大的财政负担。   刘文炳的差事办得不错,至少还原了事实真相。   朱由检要认真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该派谁去办?   这时候,一个几乎每日都跟随,但是极少说话的人,突然间毛遂自荐道:“小的或许能担此重任。” 第253章 李自成的生意经   朱由检回头一看,发现高鼻梁的李自成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自信。   朱由检为了防范陕西民变,特意派高起潜深入陕西,将李自成、高迎祥、张献忠、罗汝才等一干人等带来京城,名义上是他们守护皇帝,其实是朱由检看着这帮农民起义领袖,千万别闹动乱。   只要陕西不出事,辽东那边打得再热闹,大明也不会亡国。   没想到,李自成这帮人来了,早早的安排洪承畴管事,粮食运去那么多,还是出事了,王嘉胤、王左桂、神一魁几乎同时暴动,每一方都有数万人马。   朱由检安排洪承畴平叛,并让孙传庭的秦军、袁崇焕的义乌军、卢象升的天雄军立即向陕西驰援,限期三个月内全歼各处叛乱军队。   李自成、张献忠等人主动请缨作战,他们在朱由检手下待了不少日子,有机会想去外面历练。   朱由检理解他们的心情,却不敢放他们出去。   好比《水浒传》里洪太师放出了天罡地煞,朱由检极力捂好了盖子,生怕身边的李自成、张献忠跑出去成为妖孽。   上一个请求没有被答应,李自成又有了第二个想法。   他这时候站出来,选择毛遂自荐,愿意参与驿站改革的事情。   朱由检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却极少和他说话。   今天的李自成鼓足勇气,言道:“小的曾在驿站劳作多年,对于里里外外的勾当了然于心。此外,小的每日跟在陛下身边,耳濡目染下学到不少东西,正好可以一试。”   话说到这里,朱由检决定给他一个陈述的机会,如果你去管理驿站,准备怎么做?   李自成终于等到和皇帝对话的机会,看得出他有几分紧张,带着颤音说道:“首先,陛下已经为驿站改革定下了基调。驿站的花费由朝廷出,不再与各地官府有关,此举可理顺驿站与官方的关系,它直属朝廷,并不归地方管辖。   其次,驿站的住宿、饮食和车马租赁都是收费的,取消各地官府开具的证明,此举将遏制私人使用驿站的行为。”   朱由检点点头,这两点是驿站改革的基石。前者让驿站运营摆脱各地官府的控制,后者将杜绝关系户吃白食的现象。   李自成在驿站工作多年,对于以上两点深有体会。你的驿站靠县衙拨款才能发放俸禄,自然要服人家的管,县衙中人安排的接待,你就得好好准备,走的时候找你要点路费,反正都是人家拨付的,那你就得给。   大家但凡有点门路的,不管是亲戚朋友,还是师生,都是白吃白住、车马接送。   到最后,只要来的都不给钱,剩下全是不具备条件,根本来不了的。   问题是,这个困局怎么破?   朱由检的新政已经颁布有段日子,旧的模式仍然存在,很多人心存侥幸,仍旧是白吃白住白拿。   李自成告诉皇帝,杀鸡给猴看,就拿广安门的驿站为例,到时候在《大明日报》上刊登,看天下谁还敢触这个霉头。   朱由检认可他的观点,这属于执行层面,派李自成带人巡视各处驿站,发现问题立即整改,他应该是称职的。   李自成显然还有更多的办法,驿站的职能必须扩展,陛下说了搞货物及信件运输,那就应该全国统一价格,通过《大明日报》告知更多的人。   货物按照重量和里程收费,信件单独收费标准。朱由检有些意外,没想到李自成能想到这一点。   统一价格听起来是件小事,实际上却非常重要,好比是后世里的肯德基、麦当劳,无论是多大的城市还是乡村,它的价格是统一的,首先给人一种信任感,知道你不会骗人,也无须讨价还价。   李自成接着说自己第二个办法,承诺时间,有效反馈。你替人运送货物,哪怕只是传递一封信,一定要有回复,送到后让对方签收,把结果返回到发送的驿站,这会增加人们的信任感,提升驿站的信誉。   同时,你可以按照路途远近,承诺货物送抵的时间,让自己显得更为专业。   朱由检大吃一惊,如果说杜滨是他发现的第一个弟子,那李自成是第二个。   看来他没少看《大明日报》,平时又经常听皇帝说话,对于经济学这一套,虽然不懂理论,却已经懂得应用。   李自成还有第三个办法,驿站实行承包制,自负盈亏。   驿站花费巨大,原因是只有支出,没有收益。现在你承担快递的业务,替人家运送货物和信件,那就等于有了收入。   与此同时,有人住店要收费,有人吃饭要收费,租赁车马更要收费,这些都是收入。   李自成认为,朝廷可以定一个标准,根据驿站的规模和客流量划分不同等级,每个等级拨付不同的款项,欠缺的部分由驿站自行赚取。   驿站的活多,赚的钱多,便可以发的多。如果不干活,没人光顾,只靠朝廷拨付的这点,那就生活的寒酸点。   随着时间推进,朝廷可以逐年递减拨付的钱粮,最终实现多数驿站的……   朱由检提醒道:“收支平衡!”   是的,不止是收支平衡。小的测算过,几乎所有驿站都设在官道旁边,要么就是入城后最显眼的位置,如果敞开面对所有百姓,只要价格合理,客流量会非常大,每年都可以赚大笔的银子,到时便可以按比例向朝廷缴税。   朱由检问:“还有吗?”   李自成笑了,有一种早知道你会问的神秘感。   “哪怕驿站不赚钱,大明朝廷需要驿站。”   朱由检懂他的意思,所谓朝廷法令,其实只能下发到县令一级,再朝下几乎没有太大的约束力,大明朝的各地基本还是乡绅自治,有决议不断的才会去县衙告状。   那么,驿站就起到了朝廷驻地方基层办事处的职能,如果说官府层面像是一条大动脉,那么驿站就是毛细血管。   毛细血管看起来不重要,似乎破了也只是流点血,过会自己会愈合,完全动摇不了国家的统治。   其实,毛细血管才能通往身体的各个角落,才能让一个人感觉到心脏跳动的节奏。   大明朝要想将视角遍及各个乡村,唯有驿站一种途径。   换句话说,大明朝的长治久安,最根本的层级不是县衙,不是乡绅,而是遍布各处的驿站。   从这个角度来说,驿站非但不能裁撤,反而应该加强。   只要运用得当,驿站将是朝廷维持稳固统治的基石。   话说到这里,朱由检对平时沉默寡言的李自成刮目相看,甚至有了放他出去大展拳脚的想法。 第254章 休想平安着陆   刘文炳好说歹说,总算让皇帝“淡忘”黄丙才的事情。   他能看出来,皇帝对黄丙才的父亲黄立极不满意,极有可能在近期更换内阁首辅的人选。   皇帝之所以还在迟疑,大概源于没有太合适的接替人选。   按理说袁可立挺合适,可是辽东同样需要他,在女真人被剿灭之前,袁可立的位置暂时动不了。   孙承宗有大才,可他向来是有派系的,有一帮子走的很近的人,而皇帝不喜欢别人拉帮结派,尤其是内阁首辅这样的高官。   徐光启倒是称职,但是皇帝认为,科学更需要他,大明朝的未来还需要他帮忙开启,内阁首辅的位置会束缚他。   怎样才能找到一个老成持重,同时还能替君分忧的人呢?   刘文炳帮着皇帝一起想,却总是摇头。   按照内阁里的排位顺序,内阁次辅不是钱龙锡,应该是李国普,这位先生性情刚烈,倒是非常能干活,就是脾气臭了点,做事情风风火火,谁的面子都不给,说好听了叫嫉恶如仇,难听点就是性情暴躁,情商低。   接下来是钱龙锡,正在主持江南的经济发展,同样是一个重要岗位。   然后是文震孟,皇帝亲口承认的先生,关系近的没话说,只是略显迂腐,不太懂的变通。   后面还有个苏茂相,从户部提拔上来的,在内阁中最没有存在感。   这个顺序是朝堂上默认的,皇帝可从来没说过,谁排第二谁排第三。   在他看来,钱龙锡和苏茂相没什么分别,他们都是内阁的阁老。李国普和文震孟也是一样的,哪有什么内阁次辅的说法?   一旦黄立极致仕,这四位谁会成为内阁首辅,刘文炳觉得都有可能,又都没有把握。   他不管了,现在的形势表明,黄立极离开位置返乡是大概率事件,但是他的儿子可以留下。   自从刘文炳拜访过黄府,黄丙才几乎每天都会登门求见,每次都带一大堆礼物,口口声声要孝敬师傅。   刘文炳有些小得意,最近几个月巴结他的人多了,其中不乏尚书、侍郎、巡抚这样的高官,但他都没当回事。   大家老老实实做官,不做那些蝇营狗苟的勾当,锦衣卫不会拿你怎么样。   黄丙才不同,他是打心眼里喜欢,甘愿拜比自己年纪小的刘文炳为师。   刘文炳连续收了人家好几天送来的礼物,而且这个黄丙才在自己手下是可以发挥作用的,他决定再次登上黄府,合适的话就收了黄丙才,让他跟自己在锦衣卫当差。   进门的时候,刘文炳发现很多家庭护院拿着包袱离开,他拦住两人问怎么了?   “老爷说了,他很快会离京,让我们自谋生路。”   刘文炳诧异,皇帝那边还没有指示,你怎么抢先开始搬家了?   待见到黄立极,他似乎比往常老了一两岁,静静的坐在那里,示意侍女给刘文炳沏一杯茶。   刘文炳坐下来,没急着问黄丙才的事,而是端着茶杯与黄立极对饮。   过了许久,黄立极问:“陛下那边可有关于老臣的消息?”   刘文炳摇头。   “那刘大人可是陛下差遣而来?”   刘文炳还是摇头,他身份特殊,不由得让对方多想。   “黄阁老,陛下那边没什么新消息,也没派我做什么。今日登门拜访只为令郎,我想再见他一面。”   儿子的事情,皇帝早知道了,也劝过他,跟着老爹回乡吧!   咱们家有钱有势,在地方上还有大片的土地,回去做个富家翁,岂不是人生妙事?   儿子不同意,坚持不懈朝刘文炳府上跑,各种珍玩异宝奉上,只求能拜对方为师,跟在屁股后面混。   刘文炳把事情给黄立极大概一说,言道:“拜师就不要提了,我除了游泳和滑冰,也没什么能教他的。如果黄阁老愿意,可以让黄丙才入锦衣卫,从一名普通的军卒做起,能有多大成就看他的努力。”   黄立极不会瞧不上一名普通的“军卒”,有刘文炳罩着,他会官运亨通。   “老朽只是担心,他那张扬的性格,留在京城恐怕迟早惹来祸端。”   刘文炳觉得,“有我在,他或许能好些。再说了,即便他跟着阁老还乡,难道就不会惹祸?”   黄立极想想也是,刘文炳以前也是黄丙才那样的人,甚至爱上赌博把家产输个精光,现在一样是个外人眼中的成功人士。   “既然刘大人成全,老朽替犬子谢过大人。”   黄立极恭敬行礼,态度非常诚恳。   刘文炳还礼,他看到一个老牌政治家的落寞。黄立极应该早已预料到,他的政治生涯行将结束。   没什么可怕的,有开始总有结束。   刘文炳忍不住多说两句,“阁老尽可以放心,陛下仁慈,君臣之间是场缘分,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难矣!   皇帝登基以来,从崔呈秀到魏忠贤、客印月,还有福王等一帮子皇亲国戚,再有韩爌等东林党魁,谁人可以善终?   黄立极没说,但刘文炳能看出他的忧虑,宽慰道:“谋逆之人自然没有好下场,黄阁老并无此状,又何必担心呢!”   黄立极投来感激的眼神,有刘文炳这几句话,他心中安定不少。   而且,儿子跟了刘文炳,相当于自己身上多了一道护身符。   对了,那个混账小子哪去了?   负责传话的人回报,小公子去赌坊戏耍,已经派人喊他回来。   刘文炳听后笑了,怎么这小子模仿自己这么像,连赌博都整上了。   时候不长,出去找人的回来了,一路小跑,连哭带喊。   黄立极吓坏了,刘文炳也站起身来。   只听那人喊道:“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黄立极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问道:“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黄立极说的是“别急”,可旁边的刘文炳却发现,他自己神情焦躁。   “小公子……小公子他杀人了!”   黄立极一个没站稳,险些摔倒在地。   刘文炳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黄丙才杀人?   这不但毁了自己,就连马上要平安着陆的黄立极,恐怕也要被拖入其中难以自拔。 第255章 重回赌坊   朱由检接到信函,上面说女真使团会在十日后到京,为首的将是二贝勒阿敏,此外还包括小贝勒之中的多铎和阿济格,范文程仍然是使团中的智囊人物。   朱由检感叹好快啊,算上范文程从皇庄离开,哪怕是快马加鞭,这一来一回时间刚刚好。   也就是说,范文程在他们所称的“盛京城”最多待了一两天,女真大汗便重新派出规格极高的使团。   这说明什么?   被喊来议事的孙承宗回答:“当然是急了。”   急着和我们谈判吗?   兵部尚书阎鸣泰回答:“至少是一种可能。”   对于这样满满的诚意,朱由检不能不接受。女真最高规格的是四大贝勒,然后是四小贝勒。   在四大贝勒中,皇太极是大汗,大贝勒代善被朱由检干了,他派出二贝勒阿敏,仅剩一个莽古尔泰。   四小贝勒中,多尔衮被这样抓住,剩下三人来了两个,分别是多铎和阿济格。   这就意味着,除去女真大汗,在女真拥有最高权势的五个人,这一次来了三个。   阎鸣泰甚至建议,是否可以破例一次,将这三人抓住,女真必然大乱。   朱由检却有不同看法,阿敏是皇太极的眼中刺,多铎和阿济格兄弟俩是大妃阿巴亥的儿子,而阿巴亥是被皇太极逼迫殉葬的。   想通这一节,大家对女真的这次来访更为忧虑。   孙承宗直接提出来,“皇太极会不会发起大规模袭击,完全不顾三位贝勒的死活?”   朱由检觉得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性,立即写信给辽东的袁可立、东江的毛文龙,以及登莱一线负责水师和海路粮草供应的王在晋,做好随时投入战斗的准备。   “那十日后怎么办?”   朱由检认为,还是多拖延几日,现在开启战斗并非最佳时机,朕想等着陕西那边民变的平定,以及另外几路人马赶到。   孙承宗认可皇帝的观点,可战争鲜少有准备妥当的时候。作为前线将领,很多时候是利用有限的资源与强势的敌人对抗。   管不了那么多,朱由检现在能做的是表面迎合,私底下偷偷准备。   ……   如意赌坊,刘文炳太熟悉了。   和曾经的赌坊相比,这里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还记得那个赌局,赌谁将登上内阁首辅的位子。皇帝参加了这个局,选了黄立极这个冷门选项,并成功赢得巨额的银两。   从此,如意赌坊表面上还是老样子,背后其实已经是皇帝的私人产业。   没想到天地轮回,这个地方居然又一次和黄立极产生了联系。   他的小公子黄丙才被绑住了,杀人偿命,内阁首辅的儿子也不行。   黄丙才绝望之中,看见刘文炳走了进来,连声喊道:“师傅!师傅!救命啊!”   刘文炳看了他一眼,从模样能够看出,这件事情很可能有蹊跷。   “掌柜的过来!”   掌柜的姓白,只知道如意赌坊的幕后老板姓鲍,并不知赌坊和皇帝有关。   他走到刘文炳面前,禀告道:“刘大人好久不来,可今日小店出了点事,恐怕不能营业。”   刘文炳问:“什么事,如实说来。若有半句隐瞒,休怪我扒了你的皮!”   掌柜的战战兢兢说道:“他,是他!杀了人!”   “小爷我听说了,问你事情发生的经过,他为什么要杀人,杀的什么人?尸体在哪?可曾报官?”   刘文炳感觉奇怪,进来后只看到黄丙才被绑着,被他杀死的人呢?怎么官府没有派衙役来?   白掌柜说:“尸体已经被抬走。”   “抬走?作为第一案发现场,不能随意破坏的。人才刚死,居然被抬走了?”   “一帮人抬着尸体去顺天府衙门,状告内阁首辅黄立极的儿子当众杀人。”   这句话印证了刘文炳一路上的猜测,黄丙才杀人没那么简单,很可能和他父亲黄立极有关。   白掌柜开始叙述,黄丙才以前并不爱来玩,最近两日才频繁出现的,说是学他的师傅,师傅会的他都要学习下。   因为不常玩,黄丙才是个新手,通常是带多少钱来,那就输多少钱。   他倒是很理智,从来不会借钱,也不开空头支票,什么时候钱没了,他就该走了。至于什么时间走,关键看什么时候输完钱。   还别说,大家都喜欢和他一桌玩,多赚不少钱。   今天他刚到,一群人放下手里的赌局,跑过来陪他,口口声声喊着黄公子,那副样子很是贪婪。   赌局到了一半,有赌徒赚了钱,听到里面有唱小曲的,过去看看说唱曲的女子俊俏,非要花钱买回家做妾。   那位姑娘跟着老父亲来的,父女俩靠着卖唱度日。本来赌坊不需要这样的人,白掌柜看他们可怜,特别怜悯他们,这才让进来唱几天,管吃管住还给钱。   没想到今天出了事,那名赌徒赚到钱了特别能咋呼,二十两银子砸在姑娘父亲脸上,然后拉着姑娘就想回家洞房。   咱们这位黄公子气不过,扔下骰子过来打抱不平,把那名赌徒噼里啪啦一顿打。众人劝架都拉不住,最后黄公子还是把那个赌徒打死了。   “打抱不平?”   刘文炳直摇头,他和黄丙才真的有不少相似之处,比如两个人名字里有个字发音一样,比如都曾是街头小霸王。   还有个相似点,刘文炳最近才发现,他这辈子读的最深入的书是《金瓶梅词话》,被皇帝嘲笑一本金瓶梅闯天下。   黄丙才这货与自己类似,他大概只喜欢读《水浒传》,动辄打抱不平。   总是爱出头,出事了吧?   可是,刘文炳觉得,黄丙才不像是出手没有轻重的,又不是杀父夺妻这样的大恨,犯不着打死对方啊!   你说是失手,可刘文炳知道,越是练武艺的越是熟悉,他们出手是有分寸的。   刘文炳看到地上一滩血,他走近了蹲下,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鼻子上闻了闻。   白掌柜紧张的跟在身后,询问有什么发现吗?   刘文炳问他:“黄公子动手时可曾用刀?”   白掌柜摇头,他是赤手空拳。   那就奇怪了!拳脚功夫把对方打出一大滩血,不太合乎常理啊! 第256章 夷州大捷   东南方向传来天大的喜讯,郑芝龙与索菲亚的组合打败了尼德兰人。   连日来,朱由检难得这么高兴,正在捧着郑芝龙写来的信,和大家分享发生在夷州的战事。   在陆路,郑芝龙的队伍没有尼德兰人配备好,但他们使用了中国最古老的战术,以逸待劳,半渡而击。   趁着远道而来的尼德兰旅途疲惫,还没有爬上海岸,已经遭受大明军队的暴击,仅仅用了半天的时间,几乎全歼这支尼德兰援军,只有少数人逃回船上溜走。   在海路,郑芝龙的成功更为不可思议。   朱由检给大家普及了半天“排水量”,尼德兰的“赫克托”、“格拉弗兰”、“白鹭”都是大船,比郑芝龙麾下的战船排水量高出两倍有余。但是,郑芝龙非常聪明,具有丰富的海战经验。   他把敌人引入区域狭小、深度不够的浅滩区域,然后采用狼群战术,自己的船只小,但是数量多啊,转弯还灵活呢!   这是标准海盗对付官军的打法,在他持续不断的攻击下,尼德兰的救援船队被完全困住,有两艘船甚至因为退潮而搁浅。   赫克托号战舰第一个被击沉,其余战舰见势不妙想逃跑,郑芝龙命令舰队不惜一切代价,不管是直接撞,还是爬上去肉搏,拼了命也要留下他们。   接舷战、肉搏战开启,索菲亚从顺义带去的武林高手发挥重大作用,他们水性不比对方,但登船后的闪转腾挪更胜一筹,配合手里配置的迅雷枪,很快占据了绝对优势。   战斗在当天结束,尼德兰海军包括赫克托在内多艘战舰被击沉,另有格拉佛兰和白鹭两艘战舰被俘获,最后仅有一艘通信船逃亡巴达维亚方向。   这是一场具有决定意义的胜利,随着郑芝龙、索菲亚在夷州海路两方面的获胜,守卫在热兰遮城堡里的尼德兰人已经绝望,他们哪怕有水源,也绝对撑不了多久。   朱由检已经一纸嘉奖发过去,不是给郑芝龙的,也不是给索菲亚的,而是给福建巡抚熊文灿,他在支援郑芝龙、索菲亚收复夷州的战斗中后勤保障做得好。   接下来,朱由检要求熊文灿,立即开展大规模移民夷州的工作,那里还有大量没有开垦的荒田,只有让我们的人民生活在那里,夷州才真正属于大明。   至于郑芝龙那边,朱由检已经指示,可以和热兰遮城中负隅顽抗的敌人谈判,如果一个月内投降,允许他们带着财物离开。   另外告诉索菲亚和葡萄牙国王阿方索,他们可以起航去远方了,里斯本的海港上有无数人在等着他们。   朱由检估计,夷州的战事很快会结束,他会遵守承诺,给予郑芝龙国公的爵位、台湾巡抚的官职。   但是,这次战斗能看出大明朝的不足,要想争雄海外,要做的还有很多。   首先是武器装备,先说战舰,敌舰排水量远大于我们,摆开架势对战毫无胜算。   这才逼着郑芝龙用计,又是选择浅滩,又是狼群战术,靠着人多,对方远道而来,这才有了不可思议的大胜。   如果不是尼德兰人在海上遇到大风,如果不是耽搁了一个多月,如果尼德兰人在陆地上还有足够的实力,郑志龙很难取得胜利。   再说兵员素质,朱由检手里是奏捷的喜讯,仍能看出前方军卒战斗的艰难,我们准确判断对方的登陆地点,早早的守在海岸线上,以一种以逸待劳的姿态,趁着对方刚刚上岸少数人发起攻击。   可是你看看伤亡人数,尼德兰人依旧能够以寡敌众,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按部就班的发动齐射,从战略战术到个人战斗力都可圈可点。   朱由检感觉差距最大的是体制,郑芝龙以前是海盗,现在却是大明朝最为倚重的海军统领,怎么着也算是朝廷支持的官方力量。   可你看看对方,他们只是尼德兰三级会议批准的民间组织,只是被赋予了召集军队、收取税赋的权力,本质上只是个公司,可见尼德兰的金融发展到什么程度,已经能够以公司的面貌称雄于几万里之外,海上马车夫的名声绝非浪得虚名。   朱由检能在大胜的情况下找到差距,与会的官员省心多了,皇帝不会骄傲自大,他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   朱由检已经开始谋划下一步的举动,郑芝龙的短期目标是北上,参与攻打女真的军事行动。   长期目标是吕宋岛,厉兵秣马积蓄力量,准备向南占领吕宋诸岛。   在此期间,他还有几项任务要完成。首先是从西洋人中寻找造船的专家,其中尤其以尼德兰阿姆斯特丹的工匠最为有名,把他们送到松江府,大明朝也要拥有和尼德兰人一样强大的舰队。   另一项工作是开垦夷州,也就是即将命名为台湾岛的地方,让这里繁荣富庶,作为进攻吕宋稳固的后方基地。   此外,锦衣卫会配合郑芝龙,将情报网络扩展到南洋的众多岛屿,大明朝的视角开始向南面移动,向海上移动。   信息是战争的前提。尼德兰的救援船队几乎全军覆没,根本原因是劳师远征,对夷州的情况不够了解。   做好这些布置,朱由检感觉神清气爽,“收复台湾”是中国历史上的大事件。   同时,青海那边的战事接近尾声,朱由检正在考虑合适的统治办法,这算是金鸡下了双黄蛋,在崇祯元年能实现这些简直美轮美奂,完美极了。   这时候,刘文炳到了,看脸色似乎有事情发生。   朱由检结束了会议,刘文炳汇报道:“黄阁老的小公子杀人了,而且事出蹊跷,其中必有隐情。”   朱由检站起身来,来回走了两趟,寻思道:“有人不想黄阁老顺利的告老还乡啊!”   别人都说黄立极没用,至少比不上以前的张居正、高拱、徐阶、严嵩这些人聪明。   但朱由检觉得,大智才能若愚。   黄立极为什么对处理政务热情不够,因为他考虑自己曾经与魏忠贤的关系,不敢介入政事太多。   他为什么在皇帝南巡时表现尤为懒惰,更是为了自证清白。   一年以来,他反复多次提出辞呈,只为了全身而退。   朱由检懂他的心思,但是需要他稳住政局,两人还有彼此利用的价值。   这一趟南巡回来,朱由检觉得时机到了,可以放黄立极安心回乡。   再有个三五天,朱由检大概会宣布这个消息。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有人跳出来阻拦,黄立极老练,不会轻易掉进坑里,他的小公子被人盯上,杀人的罪名可不轻,哪怕只是失手,他这辈子算是完了。 第257章 洪承畴登场   皇帝一旦倔强起来,简直比孩子都任性。   刘文炳接了任务,亲自来牢里探望黄丙才,他要查出赌坊杀人事件的真相。   要是依着刘文炳,皇帝是否让黄立极致仕,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至于黄丙才是否杀人,完全可以严令顺天府彻查。   皇帝偏偏较上劲了,很想知道到底何人在作祟?   黄立极是内阁首辅,不可避免的会得罪人,可是他现在要告老还乡了,不会再和别人抢夺利益,这个时候还和他较劲,处心积虑想拉他下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皇帝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东林党已经不复存在,朱家宗室彻底消停,勋臣们小心翼翼,白莲教陷入发展的谷底,江南新兴起的复社尚不成气候。   在朝堂上,没有过于突出的势力,谁会一门心思的和黄立极过不去?   刘文炳带着使命前来,虽然不解皇帝的执着,却丝毫不影响工作的积极性,把黄丙才提审出来,聊聊吧!   黄丙才看起来很激动,终于又见到偶像了,你等我从牢里出去,一定要答应收我为徒,甘心情愿为你鞍前马后。   刘文炳告诉他:“你若是不摊上这么档子事,早已经进锦衣卫跟着我了。至于拜师什么的不用,我也没什么好教你的,你我兄弟相称挺好。”   黄丙才听刘文炳说了那天的事情,已经到了他的家中,与黄立极聊了很久,就等着他回家,结果在如意赌坊出事了。   黄丙才委屈啊,听说你以前时常出入如意赌坊,我这才去的。谁知道会遇见恶徒欺负人,出手相救又误伤人命。   “要是早知你来家中找我,说什么也不会出门。”   刘文炳摇头说道:“有人盯上你了,即便那天不出门,迟早有出门的时候。以你的性格,他们一定有办法陷害你,继而陷害你的父亲,黄阁老。”   黄丙才哪里会想到这些,原来是一张大网张开了,就等着他朝里面钻。   刘文炳说:“我去现场看过了,你用拳脚不可能打出那么一滩血。”   黄丙才若有所思,“的确是奇怪,现场很多人拉架,是不是有人趁机下黑手,用刀捅了死者?”   “有这个可能,但是尸首被人移动,送到顺天府衙的时候面目全非,身上伤势严重,未必全是你打的。”   黄丙才神色沮丧,刚见到刘文炳的时候很是窃喜,一方面是因为见到偶像,另一方面是感觉有望获救。   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他一时半会还出不去,甚至永远都出不去。   刘文炳安慰道:“你也不要过于沮丧,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顺天府侯大人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会认真验尸,还有那帮运送尸首的人,把死者放在府衙前便跑了,锦衣卫正在寻找线索抓捕。”   黄丙才急道:“赌坊的人可以作证,我当时赤手空拳,如果死者的致命伤是锐器,那便与我无关。”   原则上是这样的,但是涉及朝廷高官,无数人盯着,不能简单的因为这个放人。   刘文炳告诉他,目前破局有个关键,抓到那些将尸首送到府衙的人,他们大概率知道真相。如果背后捅刀子的人存在,极有可能是其中一个。   黄丙才表示感谢,二十年来荣华富贵,在街上胡作非为,今日终于品尝到人生的苦涩。   他只能拜托偶像刘文炳,若是能还我清白,今世愿意当牛做马。   刘文炳不需要牛马,只是需要得力的助手。   ……   在陕西,洪承畴出现在聚会现场,他是陕西巡抚、三边总督,朝廷设在地方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洪承畴从一年前的陕西参政,单纯的文官。仅仅只是一年的时间,率领军队越打越强,到他就任三边总督以后,将手下军队与边军整合,经历朝廷的“精兵简政”之后,目前仍有三万多精锐士兵,对外负责防范草原民族的入侵,对内控制陕西全境。   这支队伍不在京营序列,在边军之中,恐怕也只有关宁铁骑是他们比不上的。   洪承畴很有自信,除了关宁铁骑,他们不会比毛文龙的东江军差,在边军中的位置大概是第二。   但是他经不住突然之间全省各府县同时的叛乱,他只留下少数队伍守卫边关,亲自带队征讨各方,一个月下来,还剩下三股势力尚存,领导人分别是王左桂、王嘉胤和神一魁。   此事惊动了朝廷,山西的袁崇焕率领义乌军进入,在河南执行任务的孙传庭率秦军从汉中方向入境,此外还有卢象升的天雄军随后会赶到。   看起来朝廷非常重视,陕西的民变有望很快得到解决。   但是,作为一方大员,洪承畴丢不起那个人。   他是陕西巡抚,是三边总督,统帅三万精兵,却平定不了民变?   在大明朝,有四类叛乱很难扑灭。皇帝曾在信中嘱咐他,一个是流民,一个是饥民,一个是裁撤的军人,一个是叛乱的驿卒。   边军裁撤早已完成,他们和家属都得到了妥善安置,安置的地点也不在陕西,这一项可以排除。   驿卒改由国家统一发放俸禄,最近从未有过拖欠,他们没有暴动的理由。   流民和饥民也没有啊,朝廷将粮食源源不断运到陕西,已然到了不计成本的程度。陕西虽然面临持续干旱,但发下去的粮食足够百姓充饥。   皇帝在信中同样嘱咐他,一定将粮食发放控制在自己手里,谁敢中饱私囊务必杀鸡给猴看,起到以儆效尤的效果。   洪承畴严格按皇帝说的办,没听说哪里有官府截留粮食的现象。   那么,这次民众的叛乱因何而起,又怎会迅速的扩展到陕西的各个府县。   在事情发生之后,皇帝又来了一封密信,信中提醒他小心类似白莲教这样的存在。   皇帝的信很长,信中详细讲解了自己的观点。   这个年代地广人稀,村与村之间通常相隔数里,如果百姓们能吃饱饭,他们绝不会闲着没事造反玩。   人们通讯非常不便,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是不可能的,要想迅速的召集几万人跟着自己干,很可能是很早以前便借助宗教聚拢民众。   王左桂、王嘉胤和神一魁极有可能是该宗教的统领,他们一方面靠此深入民间,另一方面极有可能歪歪绕绕的与女真人有勾结。   当前正值大明朝与女真局势紧张的时候,他们突然在陕西搞出大规模叛乱,这之间极有可能是联系在一起的。   洪承畴看后若有所思,皇帝的推测很有道理。   今天洪承畴会出现,源于他大兵压境,又许出重诺,给叛军首领王左桂高官厚禄,引诱王左桂率领部众投降。   三路叛军先解决一路,这多少能挽回自己一些脸面。   于是,洪承畴会出席今日的宴会,亲自招待王左桂和他的核心团队。 第258章 诱杀王左桂   陕西民乱有个特点,那就是反复不停的投降、反叛,如是者数次。   现在的洪承畴是不知道的,但是穿越来的皇帝却心知肚明。   他的历史读的不够透彻,但他依稀记得,以前那个张献忠投降的次数直逼两位数,李自成是因为参与凤阳掘坟,后来才失去投降的资格。   在他们跌宕起伏的造反生涯里,投降都曾在关键时刻救过他们的命,有人还不止一次。   因此,朱由检在写给洪承畴的信中提醒,一定要警惕贼寇的死灰复燃。   洪承畴领军前是个文人,大明朝正宗科举考试上来的,他对皇帝的心思揣摩的很透。   为什么贼寇会投降,为什么将领会接受投降,其中的门道很多。很明显,皇帝已经洞悉了奥妙。   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情况,说轻了是彼此关照,严重点就是:养寇自重。   你是地方大员,是统领的元帅,拥兵几万甚至十几万,当你还有敌手的时候,你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是维护帝国统治的英雄。   一旦你的敌手被消灭,你会孤单的没有对手,也就失去了价值。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你将失去自己的地位,不再拥有强大的军队,甚至被皇帝猜忌,被朝臣攻讦,最终落个凄惨的下场。   于是在很多朝代里,将领愿意留下自己的敌人,像猫抓耗子一般,不停的玩弄对方,却舍不得彻底弄死。   在这个过程中,将领会越来越强大,最终成为帝国的军阀,不再服从朝廷的管辖。   东汉末年诸侯并起,唐灭之时强大的都是平叛者,历史已经无数次验证的道理,皇帝又怎会不提防。   这封信虽然言辞温和,却很隐晦的告诫洪承畴,养匪以自重的勾当不要学,义乌军、秦兵、天雄军三路京营队伍相继进入陕西,这里的叛军只有被剿灭一条通道。   洪承畴要向皇帝表明自己的态度,那就是剿匪之心从未懈怠,最好是能让入秦的三路京营大军少干点活。   军兵来报,王左桂等人已经入席,同行的还有两百多亲信。   两百多人?洪承畴笑了笑,让他们先吃着,好酒管够,本抚稍后就来。   宴会现场,王左桂的一名手下嘀咕,怎么在外面?   王左桂是个大老粗,长得也很魁梧,粗声粗语的说道:“我等来了两百多,此处衙门恐怕没那么大的屋子。”   话说的有几分道理,那名手下还是觉得,我等虾兵蟹将可以在外面,为何头领也是这个待遇?   另有一人示意他别说话,如果巡抚大人单独将咱们头领喊到里面,我等反而不放心了。   两百多号兄弟在一起,看起来更安全一些。   王左桂投降是迫不得已,他的两个同伴一个躲在附近山里,一个不停的攻打城池,又不停的放弃城池。   王左桂和他们不一样,攻下一座县城后开始享福,各级官吏设置全了。   什么丞相、宰相、上公、国师,不管是明代的还是汉代的,只要是历史上曾经有的官衔,他几乎全有。   刚才提意见那个是军师,出来反驳的是太子太保,这些泥腿子连字都不认识,也不知自己官位到底有多大,反正是人人都有,听起来很拉风。   王左桂所在的县城被围,当他听说来的是陕西巡抚洪承畴以后,吓得腿都软了。   这个洪承畴刚起来不到一年,却已经参与平定澄城等多起民变,手段非常狠辣。   王左桂想过投降,他听说书先生讲书,《水浒传》上梁山好汉一直等着被朝廷招安,到时候就可以获得官职。   但是洪承畴不是太好的投降对象,他被那些传闻给吓住了。   洪承畴没有全围住,而是给他留了北门的缺口。   王左桂喜形于色的冲出去,这才发现在智谋上和对方不是一个层级,洪承畴玩了招简单的围三缺一,王左桂便陷入其中,左突右冲到了附近一座小山,然后便被团团围住。   洪承畴不急着进攻,在必经的道路上挖壕沟、竖栅栏。   王左桂被围的严严实实,待了三天便断了饮食,只能选择投降。   心中却已经想好了,暂时找个避风港,哪天受委屈了,再次造反就是。   洪承畴同意了他的投降,并在此处设下宴会,要与他把酒言欢。   洪承畴说了,你的队伍必须解散还乡,你本人和亲信可以安置到军队中为国效劳。   王左桂没法讲条件,他不是主动合作,而是被迫无奈后的投降。   酒宴已经开始,那个传言中光芒万丈的洪承畴没有出现,只是派人出来主持宴会,他还有政务在忙。   王左桂虽然有点丢面子,却也无可奈何。   “喝酒!喝酒!”   这帮子人最大的特长是喝酒,不觉间半个多时辰过去,来敬酒的官军将领很殷勤,大家开始搂着脖子互诉衷肠。   王左桂期待洪承畴出来,他有些疑惑需要当面排解。   可洪承畴依旧没有来,在两人对战的整个过程中,洪承畴一直稳如泰山,把王左桂耍的团团转。   王左桂的耐心被一点一点消磨,他现在带两百多人出去,召集那些还没有被遣散的民众,应该还能杀出城去,找个荒山一头扎进去,官军未必能找的到。   正在他准备发问的时候,听到一连串的脚步声,以及兵器碰撞的声响。   一队官军冲了进来,拔出了腰刀,面对兵器被收缴的叛军,展开毫不留情的屠杀。   两百多醉汉赤手空拳,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没用太大功夫,他们已经悉数倒在了血泊里。   王左桂环视左右,都死了!   他的丞相、宰相,还有国师、上公,一个都没留。   低头看自己,貌似还活着。   那个他一直盼着见到的洪承畴亮相了,指着王左桂说:“给本抚绑上,严加审讯!”   然后,洪承畴转身走了。   王左桂愣了片刻,然后破口大骂:“无耻小人!你杀降!不得好死!”   残杀已经投降的人,这种勾当你也能做得出?   王左桂还没死,因为他还有价值。   洪承畴想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还想把他押解到京城,找皇帝请赏。 第259章 官场风气   文华殿里的朱由检生气了,他气的不是黄立极的儿子杀人,而是雪片般飞来的弹劾奏疏,集体指责这位内阁首辅,要求他立即下台滚蛋。   什么是墙倒众人推?什么是破鼓万人捶?   朱由检喊来了内阁的李国普、文震孟等人,还有都督府的孙承宗、吏部尚书王永光,当着这几位有可能的接替人选,朱由检说出自己恼怒的原因。   他指着一堆奏疏,言道:“这里面的人,平时见了黄阁老毕恭毕敬,有两个还想和他攀儿女亲家,甚至有人是他的学生。不过是看到风向变了,黄阁老要出事,跟在后面起哄,生怕落在别人后面。”   李国普是个直率的人,坦言道:“众人都在猜测圣意,感觉黄阁老要被赶走,于是为陛下造势。”   文震孟性格也够拧的,鄙夷道:“这些人还是不了解陛下,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   反倒是孙承宗圆滑一些,并没有轻易表态。   朱由检在首辅人选中划掉孙承宗,正是因为这份不够透明。   按照大明两百年的传统,首辅几乎都是阴险的“老狐狸”,其中尤其以严嵩、徐阶、张居正等人为最,孙承宗是距离他们很近的人,一旦上任有能力掌控朝局。   但是,极少有人知道,自从朱由检登基上台,他对内阁的定位已经发生不小的变化。   第一,黄立极之所以表现平庸,与朱由检过于宽松的要求有关,皇帝没打算让内阁太出彩。   其次,有一个所有官员都看到的现象,内阁成员不再兼任各部尚书,这是最近几十年来没有过的。   朱由检为了他们的品级,毫不吝惜太保、太师之类的加官,却不让他们兼任兵部尚书、吏部尚书,以及六部、都察院、都督府的任何实权官衔。   根源在于皇帝要将决策与执行严格区分,内阁是辅助皇帝的决策机构,如果还能掌管六部,意味着他们什么都能干。   让决策的人专门决策,让六部负责具体执行,相当于权力的分化,内阁彻底退到后台决策的位置,而且是辅助皇帝。   如此说来,在大明朝的权力体系里,内阁的重要性在降低。   有一个已经发生的例子,钱龙锡以前在内阁,他只是帮着皇帝思考问题、提出处理意见,现在去了南京主持事务,承担整个江南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他的权力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   这个例子同样适用于现在,朱由检环顾左右。大明的军队建设才刚刚开始,孙承宗哪怕适合做首辅,也不能离开现在的位置。   吏部尚书王永光掌管官员队伍建设,平日的朝政会议上便是与内阁成员并列,估计没兴趣因为入阁丢掉现在的岗位。   那么,朱由检会选择谁呢?   李国普,还是文震孟?   都是直性子,前者火爆,惹恼了会动手。后者书生意气,同样仗义执言,却容易记仇。   朱由检在这样的二选一里,为难的是选择谁,而不是对他们不满意。   这是因为内阁发生的第三点变化,朱由检以前需要一个人左右逢源,能帮着平衡各方关系,能让皇帝舒舒服服待着。   现在不同了,朱由检不怕问题出现。   在他的理解里,发现错误的事情,远比一如既往的正确更重要。   一个数字错了,可以追究错误的原因,当你找到根源,发现不是笔误的时候,那便是迎来收获的时刻。   要么是你的流程设计有问题,要么是你的制度看起来道貌岸然实则无法执行,要么是没有严格遵照操作规范。   总之,朱由检乐于看到图穷匕见,而不是隐忍不发。   拿驿站的事情来说,如果总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内阁首辅帮你全平了,再也没有人告状。   可问题依旧存在,还不如像现在这样,驿站存在蝇营狗苟的烂事全抖搂出来,朱由检派李自成照单抓药,全国统一财政拨付,官府增加差旅费报销的项目,所有人都不得免费,实行驿丞的承包责任制,拓宽官方及民间的营业项目,提出针对驿卒的多项鼓励措施,加强驿站在地方上的管辖能力……   这一系列措施的推行可能会遇到障碍,甚至会有反弹,但至少在论证后确定方向是对的,将来产生的影响有可能是深远的。   站在这个角度出发,朱由检需要的内阁首辅不再是“老狐狸”。   如果换成嫉恶如仇的李国普,或者善恶分明的文震孟,未尝不是一种好的尝试。   换成谁还没下定决心,但朱由检恼怒朝臣对黄立极落井下石的做法。   这是一种特别不好的官场风气,黄立极的儿子涉嫌犯罪,自然有顺天府查处,治罪还是给他清白自有司法程序。   案子还没审完,你们就以此攻击黄立极,明显有些欺负人。   朱由检问吏部尚书王永光,“朕这么说对吗?”   王永光答道:“陛下所言极是,黄阁老的小公子是否犯罪,顺天府还在查证之中,他现在并非罪犯。”   朱由检将那一摞奏疏摔在桌子上,“仔细看,凡是以此攻击黄阁老的,罚俸三月!”   王永光问:“那黄阁老那边?”   “儿子杀人,老子不用担罪。黄阁老提出辞呈,朕正在考虑是否放他走,与他家小公子是否杀人无关。”   太监王承恩从门外走进,“陕西来的军情急报!”   朱由检打开看了,是个好消息。   当他传给诸位大臣看的时候,大家脸色一会白一会红,阴晴不定的。   “陕西巡抚、三边总督洪承畴灭了王左桂的叛军,主要首领两百余人被杀,王左桂本人在押送来京的路上,余者均已安排各地官府接回并严密监控。”   三路叛军少了一路,这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但大家却拿不准该表扬,还是该批评。   陕西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并不知道。   但是,王左桂的主要头领怎么可能有两百多人?洪承畴是不是滥杀无辜了?   皇帝一向是爱民如子,一上任就喊出“永不加赋”的口号,面对洪承畴的杀戮,他难道能够忍受。   和那些上奏疏攻击黄立极的人一样,在场的几位大臣同样在揣摩皇帝的心思,到底是该表扬洪承畴呢,还是该批评。   朱由检早已从军报中看出了蹊跷,如果里面写得是真的,那王左桂属于主动投降。   面对来降的敌人,杀人是不应该的,何况一下子杀了二百多。   但是,朱由检没有提不同意见,他只是说道:“洪承畴平叛有功,下令予以嘉奖,并督促他协同各路京营,务必在规定期限内扫平王嘉胤、神一魁两路叛军。”   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朱由检的确爱惜民力,恨不得出台鼓励生育的新政策,那样才能迅速在全世界开枝散叶,让中华民族分布到更为广阔的土地上。   但是,平叛是陕西的第一要务,洪承畴干掉了王左桂,这是不折不扣的功劳。   至于他有没有杀戮过重,暂时不在讨论的范围。 第260章 驿丞被抓   广安门外的驿站,驿丞被当场抓获。他一脑门雾水,这辈子小心翼翼,到底招谁惹谁了,为什么要抓我?   圣旨说住宿、饮食、车马租赁必须收费,为何仍旧大开便利之门?   别的不说了,违抗圣旨,抓你还不应该?   驿丞想哭,天底下这样做的驿丞十之八九,为何单单抓我一个?   不抓你,怎么震慑天下?   李自成是皇帝新任的兵部主事,官衔不高,但是担负着大明朝整个驿站系统的改革。   他已经向皇帝请示过了,抓捕驿丞之后,此处暂时不再增补人员,由李自成亲自担任,驿站的改革从广安门开始。   随行的除了衙役,还有《大明日报》的记者,他们全程参与本次行动,负责宣传报道。   用不了几天,全国的驿丞都会知道,驿站到底是怎么运营的,那些事情该做,那些事情不能做。   李自成会发布驿站运营及日常管理的具体办法,敦促分布各地的驿站遵照执行,别看他品级不高,但是管理着整个系统几十万人。   就在驿丞行将被押走的时候,有个熟悉的人出现了,锦衣卫指挥佥事刘文炳。   李自成连忙行礼,很意外刘文炳为何在此时、此处出现。   刘文炳拿出一张画像,举在驿丞面前,问道:“认识吗?”   驿丞看了看,摇头,不知道,走吧!   刘文炳喊道:“站住!”   “你认识他!”   驿丞疑问道:“下官不认识,为何要欺瞒刘大人呢?”   “你若是不认识,一定会仔细看几眼。相反,你只是瞄了一眼,然后就不需要看了。只有一种可能,你太熟悉了,看一眼就够了。”   驿丞刚刚被抓,心中还是慌乱的,只是不经意间的细微动作,已经被刘文炳看在眼里。   被识破的驿丞只好承认,“认识!”   “那便说说吧!”   “不说!”   前阵子刘文炳找过他,那时候的驿丞胆小怕事,看起来畏畏缩缩。   怎么时间不长,今天的驿丞变化这么大,虽然处境艰难,却有一种无所畏惧的架势。   驿丞告诉他答案,下官要去做替死鬼了,横竖是个死,干嘛还要怕?   你是锦衣卫头领,可以严刑拷打我,可最终也只是个死。   既然结果相同,随便喽!   刘文炳觉得有意思,像驿丞活得这般小心的人,其实心思很通透,他明白自己的处境,也清楚到底该干什么,又不该干什么。   “驿丞是想让我保住你的命?”   驿丞还是不答话,都是聪明人,何必说的太清楚。   刘文炳抖了抖手里的画像,单单是帮我认出此人,恐怕还救不了你。   驿丞自然是知道的,如果还有其它消息呢,下官保证对大人有用。   刘文炳想了想,与其严刑逼供,不如达成交易。   驿丞这种谨小慎微的人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只是犯了一般驿丞都会犯的错误,保他平安,换取破案的线索,刘文炳感觉是值得的。   李自成那边不好看了,今天是抓典型,树立反面榜样,怎么能放了呢?   刘大人请看,《大明日报》的记者正在现场,此事连陛下都知道。   刘文炳想了想,可以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李自成问:“什么办法?还请刘大人示下。”   “你们先抓走,在闹市区一走,朝野和民众都知道了。等他到了衙门,我再去带走,可好?”   李自成识时务,很痛快的答应。   刘文炳握着手里的画像,他想知道上面的人是谁,这是案件少有的一条线索。   ……   黄立极到了文华殿,进门便连哭带跪,请求皇帝饶恕他的儿子。   朱由检让王承恩将其扶起,赐座。   “黄阁老,朝中有人借此攻击你,朕全部予以处罚,那是他们不对。你跑来朕面前为其求情,便是你不对。”   处罚大臣是因为他们落井下石,做人不地道。说你不对,是因为你不该来求情。   黄立极当然知道,皇帝对那些弹劾他的大臣罚俸三月,理由是业务不熟,连儿子、老子的关系都分不清,该罚!   受罚的臣子并不服气,大明律的确没规定儿子杀人老子该如何,但是大明朝以孝治国,讲究家族父老,你内阁首辅的儿子杀人,你作为父亲不承担教子无方的责任吗?   朱由检听到这种论点后不愿说话,问清楚是谁说的,再罚他半年俸禄,官降一品,理由同样是业务不熟。   黄立极的小儿子杀人只是嫌疑,是不是杀人犯还得等审理完以后。现在就给人扣上大帽子,你能说自己业务熟练吗?   至于什么以孝治天下,喊了这么多年,你们谁都知道是假的,偏偏还奉若神明。   孝道是你们家的事,孝顺不孝顺问问自己的内心,黄立极即便是教子无方,并不妨碍他的工作。   朱由检来自未来,他更喜欢就事论事,黄立极不会因为儿子的案件受到牵连。   但是,朱由检想不到,这么多年锤炼出来的内阁首辅,居然真的会来文华殿找自己求情。   看他几天来多了不少白发,走路都步履蹒跚,作为共事这么久的伙伴,朱由检隐隐的有些心软。   来求情是你不对,不是最近因病请假吗?现在的你应该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可人是有感情的,朱由检于心不忍,说道:“黄丙才的事情,朕已经命锦衣卫刘文炳详细调查。朕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如此,老臣告谢!”   黄立极应该感谢,寻常人的案子不会惊动锦衣卫,更不会让刘文炳亲自去办案。   皇帝没说破例饶恕,但保证给他的儿子公平。   黄丙才杀人了,必须偿命,接受法律的惩罚。如果没有,他非但不会获罪,还可以在锦衣卫谋个差事,跟着刘文炳可能有不错的前程。   黄立极不再多说,唯剩感恩。   在众多的攻讦之下,皇帝没有害他的心,反而处处为他辩护。   就连不幸掉入圈套的儿子,皇帝也在想办法弄清事情真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黄立极走的时候略有遗憾,如果早一些遇到这样的明君,或许他会对大明朝有更大的贡献。 第261章 谈判开始   当刘文炳带着锦衣卫突然出现的时候,卖唱的父女俩很是慌张,他们似乎早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但是当事情发生时仍旧局促不安。   刘文炳说,这么大点的案子,我追了这么久,总算是找到你们。   老父亲把女儿挡在身后,说道:“大人饶命,我等并非有意为之。”   刘文炳示意锦衣卫都出去,他拉了条板凳坐下,示意对面两人放松些,可以坐下来慢聊。   刘文炳坐在那里,听对方把事情说了一遍,和他此前调查的相符。   这父女俩不是凶手,但是他们被人利用了。   那天是有人指引他们去如意赌坊,料定掌柜的会给他们机会,可以演奏小曲换口饭吃,接着女儿被那个赌徒看中,并强行要拉她回去洞房。然后便是黄丙才仗义出手,再然后就出了人命。   事发以后,他们傻在当场,有人又给指了条路,用马车把他们带出北京城,暂时安置在这个院子里。   刘文炳找到此处颇费周折,最惨的是父女两人并无过错,他找到了只是核实情况,并不能将对方怎么样。   人家卖艺讨生活没错,听说如意赌坊有买卖也没错,被人欺负更不是自己的错。事后害怕很正常,被人带走躲避也是正常心理。   刘文炳不会怪他们,他大老远跑来只是核实情况,验证后知道和此前推测的基本一致,其余的并无收获。   当他从院门走出来的时候,刘文炳有一种无力感。虽然自身实力很强,可对方却是若隐若现,好似铁拳打在了棉花上,毫无用处。   卖唱的父女俩是无辜的,只是被人利用。   赌坊的白掌柜也没错,只是心肠好允许他们卖唱。   那几个抬着人去衙门的,他们也是被人指使,并不知道幕后之人的底细。   甚至于,刘文炳找到了背后捅刀的人,发现时人已经断气一两天,身上并无伤痕,不知何人灭口。   查来查去,线索居然断了。闹了半天,几乎所有被怀疑的都不是主谋,都不知道真相。   刘文炳甚至去调阅了所有弹劾黄立极的奏疏,派出锦衣卫调查这些刚被罚了俸禄的官员,其它问题倒是找出一堆,唯独与黄丙才杀人一案没有任何关联。   他参加了好多个大场面,不管是当时的信王在映月湖中被刺杀、表兄登基称帝、多路藩王造反、对抗女真骑兵,刘文炳从未有今天这样的挫败感。   就在今天,他来之前见到了皇帝,说了此案的不同寻常。既然明知道黄丙才是被冤枉的,干脆饶他一条命,事情就这么算了。   皇帝没同意,他认为这不是一起简单的杀人案,派刘文炳去也不是大材小用,这背后一定有个大事件。   刘文炳无法判断,到底与朝廷内的结党有关,还是与女真的谈判有关,亦或者与陕西的民变有关?   ……   朱由检接见了女真使团,他们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一天抵达北京,过了一宿才见到大明皇帝。   这一次来的不是国书,而是臣子汇报工作的奏疏。皇太极不敢称皇帝,也不称呼大汗,只说自己是建州卫指挥使。   这个官职属于他的老爹努尔哈赤,等到努尔哈赤死去,皇太极继位。   双方已经杀红了眼,大明朝不会让他继承官位,更不会册封新的官职。   可是除此之外,皇太极还能自称什么?   人家都已经俯身到尘埃里,你还能吹毛求疵,责怪他文书写得不够规范吗?   朱由检有心拖延时间,同时也不能丢了大明朝的脸面,既然你在此方面做了妥协,朱由检换新的一招。   命英国公张惟贤、内阁阁老苏茂相为使,全面负责谈判相关事宜。   女真人中的阿敏站了起来,他直言不讳的强调:“女真与大明应尽快达成一致,否则必然会有变故发生。既然今日见到大明陛下,不如当场将条件讲明。”   朱由检感受到女真人的迫切心情,同时也听到他话语里的威胁。   什么叫“变故”?   那意思是如果迟迟不能达成协议,女真不得不发起军事行动。   朱由检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也能猜测到女真必将如此,他只是想让女真人再犹豫一会,让他们在艰难的境地里保持迟疑,战争越晚爆发他们就越弱,大明朝应对起来便越容易。   可阿敏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不能拖延,否则战争会立即爆发。   朱由检承认,如果是开阔地带的野战,哪怕有大炮和火铳,同等兵力下明军仍不占优势。   也就是说,阿敏发出的威胁是有一定效果的,朱由检只好让他说下去。   “女真愿意退到大凌河以东,归还西面的多处堡垒,并立誓军队绝不踏出半步,此其一。   第二,大明可在山海关外任意地点设置马市,女真保证每支商人团队不超过百人,车辆不多于十辆,且不得携带兵器。   第三,女真愿意归还从大明逃窜过去的官员、宦者十人。   第四,女真大汗愿意取消皇帝称号,以及“清”的国号,接受大明册封。第五,女真愿意每年进献貂皮、海东青、野山参等辽东特产。”   朱由检听后心中一惊,女真直接透露自己的底线,几乎你想要的都给你,让大明根本没有商谈的余地。   他们态度这么好,目的是快速的达成一致,如果大明仍然百般推诿,他们便可以料定这场谈判是没有诚意的,军事行动会立即开始。   朱由检不好表态,只好先拖延一下,问道:“那你们想要什么?”   “首先,女真需要大明开放马市,愿意拿马匹及辽东特产,换取足量的粮食、食盐和各类生活用品。   其次,女真大汗需要大明册封新的官职。其三,双方达成一致,不允许接受对方土地逃出的百姓。”   朱由检总算发现一个借口,言道:“二贝勒刚才一段话非常诚恳,朕甚为欣慰。不过,同样是大明朝的土地,不管是女真还是朝鲜,我等应允许百姓自由选择居所,而不是横加干涉。”   阿敏早听说了,这位皇帝登基后取消了百姓的户籍限制,并放宽了路引的发放,允许百姓自由流动。   而且,他还进行大规模的人口迁移,大明边关附近成了纯粹的军事区,几乎没有任何居民。   女真既然同意做大明朝的一部分,那就应该遵守大明的基本国策。   阿敏恭敬行礼,言道:“陛下所言极是,阿敏代替大汗表示,女真愿意听从。”   轮到朱由检傻眼了,在对方所提的诸多条件里,你认为这一条是可以反驳,并与对方好好的争执一阵子。结果阿敏根本不考虑,直接表示同意。   人家什么都同意,你怎么拖延?   连国号都同意取消,皇太极退皇帝位,还想怎么样?好意思提归还辽阳、沈阳吗? 第262章 李自成就任   朱由检必须好意思,脸皮薄做不了合格的皇帝。   但他是唱红脸的,必须表现出和谈的足够诚意。那个唱黑脸的是新任内阁首辅李国普,老先生刚刚被委以重任,需要他发威的时候到了。   当着皇帝和女真使节的面,他直接站起来反对,“女真既然承认是大明的子民,便不能继续鸠占鹊巢,沈阳、辽阳等城池必须交换,老老实实滚回赫图阿拉吧!”   朱由检觉得他用力太猛,毕竟是内阁首辅,连“滚”都说出来只能代表情绪没控制住。   其实,也不用朱由检事先动员,大明朝堂上反对和谈的大有人在。   记得以前的历史上,大明朝病入膏肓,崇祯帝苦无良策,为了讨个活路想去和谈,结果满朝文武众口一词的反对,皇帝只好拿具体负责的官员当替罪羊,推说自己没有和谈的意思。   国家濒临灭亡还不愿和谈,这是一种道德洁癖。身为皇帝,朱由检不会犯以前那个崇祯帝的错误,如果和谈比战争结局更好,或者更有效率,他并不排斥。   朱由检能想得开,并不意味朝中大臣都能理解。   他们中很多人是正直且有骨气的,魏忠贤当政时敢骂他阉竖,现在皇帝要和谈,他们也会跳出来表示反对。   朱由检并不担心,反而需要他们跳出来。   前一阵子,雪片般飞来的奏疏都在攻击黄立极,直到黄立极被允许告老还乡,仍然有人冒着被处罚的风险,坚持不懈的攻击。   现在风向变了,最近几天全是反对和谈的,有人攻击皇帝身边小人挑唆,有人攻击内阁和各部尚书溜须拍马,还有直接攻击皇帝本人的,骂人的话都快出来了。   反正,这些人坚定的认为,大明朝是天朝上国,应该立志几年内消灭对方,犯不着和一帮蛮夷讨价还价。   朱由检知道有人会反对,但没想到一出场就是内阁首辅李国普。   李国普的职位是他刚任命的,老先生性情火爆,一生嫉恶如仇,直接向对方开喷。   在他面前,沙场老将阿敏反而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人家没说错,女真同意做个藩属,那就应该遵守大明的规矩。   你占领宗主国那么多城池不还是什么意思?   你在沈阳城修建豪华的宫殿是否超越了礼制的规定?你们女真人身边那么多汉人奴仆真的合适吗?   总之,阿敏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感觉,根本没法反驳。   实际上李国普才是秀才,是举人,是进士,他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难。   阿敏作为马上将领,征战沙场多年,唯一能回应的是刀兵,偏偏女真这会的军事力量不比从前。   朱由检见场面僵持住,出言说道:“朕刚才说过,命英国公张惟贤、内阁阁老苏茂相为主,明日起认真讨论此事。”   李国普并不轻易认输,不好直接反驳皇帝,他将矛头对准了张惟贤和苏茂相,“英国公,苏阁老,你等若是出卖大明城池,哪怕一寸国土,必将为万民不耻,为朝野共愤!”   张惟贤和苏茂相刚才已经领旨,被李国普这么一挤兑,突然感觉好像被放在火上烤,浑身的不自在。   一寸土地都不给,那女真只能退回叫做赫图阿拉的地方,人家能同意吗?   那谈判只能无疾而终,皇帝会满意吗?   这时候,朱由检发话了,“英国公和苏阁老是替朕谈判,最后给不给城池,也是朕的决策,与他二人无关。”   这时候,朱由检转头看阿敏,那眼神似乎在示意,朕也很为难啊!   既然当场无法决策,从明日起开启和谈,至于最后是什么样子,皇帝并没有明确说。   ……   李自成遇到了毛羽健,前者曾是一名驿卒,现在是主管驿站改革的兵部主事。后者是监察御史,曾经向皇帝建言裁撤驿站。   驿站没有被裁撤,反而比以前扩大了不少,最明显的是接纳平民百姓,接纳民间送信、送货的各种业务。   毛羽健来的时候没有空闲的位置,也没有可供租赁的马匹和车子,他不由得勃然大怒,本老爷公干,还要排队吃饭吗?   租一匹马还得等着?你们马厩前明明还有两匹马,为何不能使用?   管事的人很客气的解释,“广安门距离京城很近,大人如果真是出城公干,没必要在此处就餐,也不用非来这里使用马匹车驾。”   毛羽健身边陪同的人大怒,你是质疑我家老爷,说他不该来了?   管事人并不讳言,他真的是这样认为的。   这座广安门外的驿站,通常接待从外地来京的客人,长途跋涉快要赶到京城,在此处暂时歇个脚,肚子饿的吃点饭,没有去处的先住几天。   毛羽健恰好相反,他是从北京城向外走,没多远的距离,不可能住在这里,吃饭也没必要非来这里。   至于马匹车驾,你从京城走的时候带着不就完了,干嘛要来驿站租赁?   毛羽健执着发问:“为何马厩里有两匹骏马,却不拿出来用?”   管事人告诉他:“陛下有令,驿站虽可民用,却要保留传递军情急报的功能,留下两匹马应对不时之需。”   传递重要信息是驿站的功能之一,因此驿站至少要保留两匹马应对不时之需。   更何况马匹是需要休息的,安排至少两匹待在马厩里,有利于保持它们的畜力,避免马儿过度疲劳。   毛羽健当即提出,本官外出公干,有重要事情去天津的巡抚衙门,难道也不能征用?   管事人很明确的强调一遍,只有军情急报才可以,大人有要事出巡,也要等到有马匹归还。   毛羽健虽然生气,却也无可奈何,人家制定了明确的规定,并严格遵照执行,他能怎么办?顶多再一次给皇帝上奏疏,攻击驿站越来越不像话。   时候不大,有人归还租借的马匹,并讨回使用时缴纳的押金。   这样的话,马厩里便多了一匹能够使用的马,该轮到毛羽健的。   管事的让他办理手续,缴纳30两银子作为押金,待他在下一处驿站归还时可以退还,只收取租赁费用。   毛羽健没打算付钱,更没打算交押金。30两银子,你们怎么不去抢?   管事的只能耐心解释,“大明朝一匹马至少卖20两,让你交30两并不多。而且,这只是押金,驿站有明文规定,等你归还马匹时会退还给你,只按照天数收取租赁费用。”   毛羽健有些压不住火,谁规定的?简直瞎胡闹。   管事的告诉他,是皇帝下达的圣旨,上面明确规定驿站的各类收费价格,整个大明朝都是统一的,毛大人可有疑问?   毛羽健气呼呼的,本官用车用马从来不交钱。   管事的告诉他,以后谁都得交钱。故内阁首辅黄大人刚刚离京,他便是花钱租用驿站的车马。   还有国子监祭酒徐先生,两天前进京向陛下禀告也是租用驿站的车马,其花费会在返回衙门后报销,并无什么不妥。   毛羽健被人教训一顿,心中更为恼怒,质问管事之人,你家驿丞在哪,让他出来答话。   管事之人言道:“我就是驿丞!”   李自成官居兵部主事,负责大明朝遍布各乡村的驿站改革。同时,他还给自己讨了个小官,广安门驿站的驿丞。   李自成知道对方是毛羽健,是个专门负责提意见的监察御史,曾经拜读他写给皇帝的奏疏,并赞同他在奏疏里的很多观点和建议。   今日一见,李自成对他的好印象烟消云散。   一个极力攻击驿站弊端的人,居然是一个处心积虑赚驿站便宜的人。你所反对的,憎恶的,难道是你自己? 第263章 抓捕毛羽健   毛羽健听说驿站来了个李自成,以前是皇帝身边的护卫,像这种任人唯亲的行为,作为言官队伍的一员,毛羽健是准备写奏疏批判的。   这李自成不但成了兵部主事,还管理大明朝的几十万驿卒,未免过于重用他了。   毛羽健原本就带点气,现在见李自成居然“欺负”到自己头上,更是义愤填膺。   你兵部主事怎么了?六部的那些尚书、侍郎品级高吧?见到言官一样要小心谨慎,多少会给几分面子。   我只是用你的车马,这也得要钱?   李自成告诉他,“这是规矩,朝廷新颁布的。陛下说了,连他本人也需要遵守。”   毛羽健带的几个人围了上来,大有动手打架的意思。   李自成可不怕,他当过兵,原本功夫就不错,跟随皇帝后又刻意的练过,寻常三五个人不是他对手。   更何况,他是驿丞,这里的驿卒是他小弟,属于主场作战,还能怕了对方这几个人?   果不其然,见驿丞有难,周围很快聚过来一帮驿卒。   毛羽健见势头不对,看来今天这免费的车马是用不上了。   “咱们走!”   毛羽健要走,李自成并不阻拦。他不怕事,但也不想惹事。   有个声音响起:“站住!”   李自成惊奇的发现,刘文炳又来了。   为什么说“又”呢?李自成最近好几次见到刘文炳,都是在这个驿站里。   他每次来,似乎都没什么好事。   这一次,他冲着的不是驿站,不是李自成,而是毛羽健。   毛羽健属于言官,品级不高,但走路横着走,连皇帝都敢骂。唯独见到锦衣卫,毛羽健怂了。   对方不止是锦衣卫,而且是锦衣卫的核心人物之一刘文炳。   官员们私下里议论,说这小子是一个比骆养性都可怕的狠角色。   毛羽健认错,不该在驿站耍威风,现在就走。   “谁让你走了?”   刘文炳没有动武,他要好好的与毛羽健讨论问题。   “你在给皇帝的奏疏里痛心疾首,对官员及亲属滥用驿站车马的现象猛烈抨击,为何今日却要做那一丘之貉?”   毛羽健被人揭老底,心中是极为愤怒的,可对方是刘文炳,他又不敢表现出来。   “刘大人误会了。”   误会?刘文炳笑着走到他身前,直到距离很近才说道:“我可比你来得早,从你进入驿站就一定盯着,你做了什么事,说过什么话,我是一字不落都知道。你跟我说误会,敢问误会在哪里?”   毛羽健平时最擅长说话,尤其擅长攻击人,现在却没话说。   刘文炳一直盯着自己,那麻烦可大了。   毛羽健干脆利索的认错,再也不敢了。   刘文炳任由他点头哈腰,并不阻拦,却也不怜悯。   “都抓起来吧!”   毛羽健的小弟不敢反抗,选择束手就擒。   毛羽健再不辩解没机会了,他问道:“刘大人,下官虽贪图驿站的小便宜,却不至于被抓吧?”   刘文炳不屑的说道:“你不是被抓,是小命快要丢了。”   贪小便宜罪不至死,在皇帝面前胡说八道也忍了,但是你设局陷害黄丙才,为此还害了两条人命,我就不得不让你血债血偿。   毛羽健急道:“下官并不认识黄丙才,更没有害人啊!”   刘文炳很潇洒的冲李自成挥挥手,哥们走了!   见毛羽健还在喊冤,刘文炳言道:“一会到了诏狱,让你品尝锦衣卫的十八般刑具。等到用完刑,你再告诉我,到底冤不冤。”   ……   英国公张惟贤和内阁的苏茂相从谈判场刚下来,两人都是一身的汗,和人家唇枪舌战是非常消耗体力的。   现场没有别的人,张惟贤问:“苏阁老,你说陛下到底怎么想的?”   苏茂相参与过女真人来之前多次准备会议,大概知道皇帝的意思。   “陛下当然想消灭女真,只可惜时机还不成熟,陕西的叛贼还有两伙,青海的察哈尔骑兵没有返回,夷州的水师也没法赶到。再有一个月,最多两个月,等这些事情都了结,陛下根本不会再提什么和谈。”   张惟贤感叹:“陛下真能沉得住气,满朝都是反对和谈的奏疏,恨不得把咱俩生吞了,陛下不但“一意孤行”,而且还不做解释。”   “身为一国之君,自然要有君王的气概,陛下宁愿被人误解,因为误解迟早会消除。   最要紧的,陛下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他早已明明白白的说了,和谈是他的主意,我俩只是奉命行事。”   张惟贤感叹:“真乃明君也!”   从皇帝还是信王的时候,张惟贤便让出自己的住宅做信王府,在皇帝登基时出力不小。做宗人令之后,皇帝对他信赖有加。   张惟贤已经是世袭的国公,个人前途方面没有进步的空间,但他感受到安稳。   皇帝是个明君,而且是非常容易相处的那种,张惟贤可以放开手脚做事,丝毫不担心个人安危。   现在皇帝给他的差事有点棘手,但张惟贤愉快的接受,这证明皇帝对他的信任。   与张惟贤搭档的是苏茂相,两人紧密配合,既要让女真人感觉和谈有望,又必须让和谈无限期的进行下去。   就在刚才,张惟贤提出女真必须交出几个人,一个是从皇宫跑去投降的葛九思,一个是在翰林院做过侍讲的孙之獬,这两个人不交出来,没得谈。   女真这边的阿敏没敢答应,毕竟两人到了女真后很是受宠,是否归还他们还需请示大汗。   张惟贤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赶紧派人快马前去请示,不要耽误和谈的进度。   这还不耽误呢?一来一回要浪费多少时间?   阿敏当即表态,不用请示了,你说还就还,这个主我做了。   然后,苏茂相就开始讨论归还辽阳和沈阳的事情,双方一阵对喷,最后也没有达成一致。   苏茂相传达皇帝的意思,现在满朝文武都在反对和谈,如果女真不能归还一些城池,恐怕皇帝未必能顶住压力。   到底归还多少,归还哪些,双方争执不下。   刚休息没多会,女真那边派人来催,继续吧!   张惟贤和苏茂相虽不高兴,但也不能失礼。   他俩至少能判断,女真人谈判的诚意是很足的,只不知能让他们保持多久。 第264章 不顾别人死活   大明朝有了新的内阁首辅,李国普工作积极性很高,让皇帝有了休闲的时间。   朱由检总算松了口气,找柳如是在后花园中弈棋,刚下了没有两盘,刘文炳找来了,号称破案了。   破什么案?   朱由检刚才就想找他,是时候出趟宫,离开京城去顺义,他的皇长子出生了,至今还没有见过。   对大明朝来说,皇位后继有人,这是一件应该普天同庆的大事。   甚至有大臣提出,应该把皇长子,以及诞下皇子的陈昭仪,全部宣召回宫。   朱由检没同意,这是皇长子,不是嫡长子。按规矩,大明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是皇后周婉言生下的第一个男孩,虽然暂时还没有。   当然了,这是个说辞,朱由检不愿喊他们回来,主要原因是保密。   生下皇子的不是陈圆圆,而是张嫣,这个消息不能泄露。   为了平息舆论,朱由检下诏,晋升生儿子有功的陈圆圆为贵妃。   与此同时,生下双胞胎女儿的田秀英成为皇贵妃,另一名妃子袁梦荷伺候两人有功,升为贵妃。   大臣们很无语,如果说陈圆圆为皇家诞下子嗣,成为贵妃是应该的。怎么生女儿的品级更高,伺候月子的都是贵妃。   在朱由检的后宫中,一名皇后,两名皇贵妃,两名贵妃,只剩下外人不知的懿安皇后张嫣,以及新入宫被册封为昭仪的柳如是。   大臣们虽有微词,却没几个真正提出反对。原因在于皇帝的自律,身为帝国皇帝,他只有个位数的妃子,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很罕见的。   刘文炳和皇帝商量半天出宫去顺义的事,这才想起今天来是汇报工作的,前任内阁首辅黄立极的小公子杀人一案,已经调查清楚。   朱由检听他继续说,到底谁干的?   “说来很可笑,幕后黑手与黄阁老没仇,与他家小公子也没仇,他单纯只是在另外一件事情上发泄情绪。”   “别卖关子了,快说!”   刘文炳公布答案:“监察御史毛羽健。”   朱由检想起来了,不就是包养小三被夫人千里之外追来殴打的那位吗?   还上了一道奏疏,陈述大明朝的驿站百病缠身,建议朕裁撤驿站。   刘文炳感叹:“陛下脾气真好,毛羽健上了那么多道奏疏,单是微臣知道的,他就冒犯陛下好几次。一提到毛羽健的名字,陛下想到的不是八卦就是建议,根本没有骂人的事。”   朱由检是真的没在意,每天那么多道奏疏,规劝他个人行为总有十来份。   有道理的还会看看,满嘴喷粪的直接留中,他秉承“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从未因为被冒犯处分大臣。   “快说说,毛羽健为何要陷害黄丙才?”   “毛羽健这人小肚鸡肠,他夫人从家乡赶来殴打小妾,他便把仇恨记在驿站头上,为此不遗余力的搞破坏,实则本人也在贪便宜。”   刘文炳把广安门外驿站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连皇帝都骂,道貌岸然的小人。   刘文炳继续道:“黄丙才出事就是在广安门外驿站,被人告御状其实幕后推手是毛羽健。这位毛御史性格非常拧,他找人告状不成,心里不平衡,把他对驿站的恨转移到黄丙才身上。”   什么玩意?   朱由检听傻了,凭什么啊?黄丙才用驿站的车马,和他毛羽健用,有什么分别?干嘛要揪着黄丙才不放?   刘文炳摊摊手,我要是不去调查,也不知道啊!   不过,陛下请想,他家夫人打小妾,他是怎么恨上驿站的?   就是因为驿站能让消息传递的更快吗?是不是同样很荒谬?   朱由检感叹:什么人啊这是?   毛羽健告状不成,他开始处心积虑对付黄丙才。其中一个原因是看到黄阁老快要下台了,觉得黄丙才好欺负。   这毛羽健可不是寻常人,他发现黄丙才连续两日去如意赌坊,于是安排人引诱一对卖唱的父女去赌坊,又出钱让一个混混强抢民女,算准了黄丙才会打抱不平。   混乱之中,他又安排一个人偷偷在背后捅刀子,杀死了那个混混,成功诬陷黄丙才。   好戏才刚刚开始,又有人负责将死尸送去衙门,这些人拿了好处,却不知雇主是谁。   而那个背后捅刀子的也没有好下场,又被事先安排好的其他人杀掉,毛羽健顺利完成杀人灭口的操作。   至此,线索全断。毛羽健导演了一出大戏,过程中每个人各司其职,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却没人知道是他在指使。   朱由检感觉愕然,如果黄丙才和他有杀父夺妻之仇,这样做还能理解。   可黄丙才甚至不认识毛羽健是谁,哪怕认识,也是毛羽健对不起人家,陷害人不成功,怎么还有理了?   朱由检疑问:“既然线索全断了,你又是怎么怀疑毛羽健的?难道是发现了那个杀人灭口的凶犯?”   刘文炳禀告道:“其实道理很简单,那天我一觉醒来,突然就想明白了。”   黄丙才出事是在如意赌坊,但他最近走背运是在驿站,又是谁在驿站的问题上喋喋不休,查来查去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兵科给事中刘懋,另一个就是毛羽健,这俩居然还是亲戚。   刘懋帮着毛羽健上疏,但经过调查,基本能排除他的嫌疑。   只剩下毛羽健,我派人日夜跟踪,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今天看他有公务要去天津,实在是不能再等,只好先抓起来,诏狱里的刑具还没用呢,他已经尿裤子,把什么都说了。   朱由检忍不住“靠”了一声,毛羽健竟然是这样的人。   “告诉金主编,把毛羽健的事情作为反面典型,在大明日报连载刊登。”   刘文炳竖起大拇指,到时候一定拿着给牢中的毛羽健看,这比杀了他更为残酷。   朱由检不是为了恶心人,他在助推驿站改革,用毛羽健的事警示后来人。   现在的驿站是大明的财政负担,是各级官吏腐败的直观体现,如果取得预想的改革效果,驿站非但可以盈利,还能稳固各地的统治,有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   总算完成一件事情,刘文炳手头没有紧急的活,可以随皇帝去顺义了。   太监王承恩急匆匆跑了过来,陛下,军情急报!   哪里有来的急报?看王承恩焦急的样子,莫非是官军输了?陕西来的,还是夷州?   朱由检打开一看,脸都白了。   他最害怕、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刘文炳问:“怎么回事?”   朱由检喃喃说道:“皇太极十日前已经出兵,向东进攻东江军和朝鲜。”   在朱由检还在准备的时候,战争已经提前爆发。   可是,二贝勒阿敏,还有两个小贝勒阿济格和多铎,都还在北京城与大明朝谈判呢,皇太极完全不顾他们的死活? 第265章 美好的借口   “皇上驾到!”   王承恩喊完这一声之后,谈判现场跪倒一片,众人都不明白,为何皇帝会亲自到来,而且事先并未有人打招呼。   朱由检身后是刘文炳,以及他带领的锦衣卫。   别等了,抓人吧!   以阿敏为首,包括阿济格和多铎,以及智囊范文程,近百人的女真使团全部抓起来。   阿敏奇怪,急切之下连女真话都飚出来了。   朱由检听不懂,请使用大明官话。   “陛下为何如此?”   朱由检把战报扔给了他。   阿敏捡起来一看,顿时脸色变了。   阿济格和多铎都年轻,疑问道:“怎么了?”   “陛下出兵了!”   阿敏说的陛下显然不是朱由检,而是他们新成立大清国的陛下,以前的女真大汗皇太极。   皇太极出兵向东,攻打毛文龙的东江军,以及更东面的朝鲜国。   这是大家都预料到的,此举成功后可以抢夺东江军和朝鲜人的物资,实现女真人一贯喜欢的“以战养战”模式。   但是,包括阿敏等三位贝勒在内,谁都没有想到,他会在此时发起进攻。   这样做相当于将这三位贝勒害了,他们在八旗之中分领一旗,就这么被大明国俘虏了?   朱由检心中感叹,皇太极的确是做大事的人。   朱由检在千方百计拖延时间,皇太极全看在眼里。他也在迷惑大明朝,让三位贝勒前来便是他表现出的诚意所在。   只可惜这份诚意是假装出来的,目的是迷惑朱由检,让大明朝以为战争还远,还能再拖一会。   皇太极便可以出其不意,趁着北京城手足无措之时,向东先击溃东江军和朝鲜。他需要闪电战,快速的取得胜利,然后回师与大明交手。   至于被牺牲掉的三位贝勒,皇太极表面上是被迫无奈,盛京城不断有人饿死,女真贵族催促他尽快出兵,其实早有谋划,阿敏等三人是他的眼中钉,死了最好。   大家目瞪口呆看着,刚才还是两国大臣在唇枪舌剑,转眼间女真这边全部被抓,一个都没有放过。   阿敏却知道,如果只是单纯抓人,大明的皇帝没必要亲自来。   果不其然,在抓捕行动结束后,他又被重新带出来,进屋后见到了大明皇帝。   朱由检身边是王承恩和刘文炳,见阿敏来了示意松绑,赐座。   阿敏行礼,坐下,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朱由检吩咐上茶,然后说道:“皇太极率大军东出,二贝勒可曾事先知晓?”   阿敏无奈道:“我若知道,又怎会愿意来北京城找陛下,这不是有来无回吗?”   朱由检同意他的观点,不管是什么原因,不管未来如何,阿敏回不去了,那两个小贝勒阿济格和多铎也要做长期定居大明的准备。   阿敏早料到这个结果,“陛下召外臣来,不会只是说几句话吧?”   “朕要御驾亲征,与皇太极决一死战,不知二贝勒可有什么交代?”   阿敏寻思半天,说道:“皇太极排除异己,处处针对我等,只为夺取女真的控制大权。按理说,我应该恨他,可我毕竟是女真人,请陛下原谅,不能出谋划策。”   朱由检不怕他不服,“朕扫平辽东后,女真从贵族到百姓,他们的财产、土地,甚至性命,可都在朕的手里,其中包括你的家人,二贝勒不想为他们谋一条生路吗?”   阿敏没回答,他上次来京当使者,朱由检救了他的命。现在,又因为己方的胡作非为,导致自己被抓。   从私交而言,他应该感谢朱由检。在国家大义面前,阿敏仍坚守一个女真人的立场。   朱由检并不着急,指着刘文炳说道:“上次二贝勒在顺义皇庄住,朕曾让淇筠带你游览,第一站去的是火器局,第二站是顺义大学,第三站是奇巧馆,第四站应该是京营。”   阿敏惊诧于皇帝的好记性,的确是这些地方,也是这个顺序。   “如今过去半年多,如果二贝勒有时间,又有兴趣,可以故地重游。”   火器局里兵器更为犀利,而且有新品种涌现。顺义大学已经开学,学生们研习崭新的学科,人才会持续不断的培养出来。   奇巧馆貌似与战争无关,但是那里生产的稀罕东西在富豪圈里很受欢迎,今年上半年卖出三四十万两银子。有了银子,还愁打仗吗?   最重要的是京营,阿敏看的时候只是京营改革的第一步,今日的京营分为八部、两卫、四师,总兵力直逼二十万,现代化兵器配备,加上充足的钱粮供应。二贝勒看过以后,应该知晓朕没有妄言。   扫平女真人,打到赫图阿拉,朱由检非常有信心。   当然了,他不愿意付出太大的代价,因此拒绝蛮干,一直试图寻找更灵巧的方法。   战争中最悲惨的是百姓,而大明在山海关外已经没有百姓。   阿敏知道朱由检的用意,问道:“陛下愿意善待女真百姓?”   “大明乃天朝上国,无论境内百姓从哪里来,只要遵守大明律,都应该喜乐安康的生活下去。   如若二贝勒愿意配合,待辽东平定之后,皇太极是朕的敌人,但女真的百姓也是朕的百姓,朕会像对待大明子民一样,把他们将来的日子安排好。”   阿敏仍未下定决心,朱由检建议他可以去看察哈尔人,他们有的被安置在天府之国的四川,有的愿意去更南面的地方。   现在是小冰河期,导致各种异常天气,北面的草原简直不是人呆的,女真人所在的辽东同样环境恶劣。唯有大明朝可以解决难题,让女真百姓吃饱饭、穿暖衣。   朱由检今天真的没必要来,既然女真人首先发难,这属于背信弃义,抓你使者变得天经地义。   他选择来了,目的便是与阿敏深谈,大明必须出兵辽东,如果有阿敏相助,相信难度会降低很多。   而且,朱由检有自信,作为被皇太极抛弃的弃子,被百般猜忌最后硬生生夺走权力的人,阿敏有理由恨皇太极,并选择站在自己的一方。   朱由检给了他美好的借口,一切都是为了家人,为了女真百姓。 第266章 辽阳还是沈阳   东江军的消息还没有传到京城,平宁总兵官毛文龙突然间遭遇强敌,有一种被打懵的感觉。   女真大汗皇太极亲自统兵五万,如同一年前阿敏的行军路线,突然间兵分两路,一路两万人由济尔哈朗统领进攻铁山,另一路皇太极亲自统领三万人进攻义州。   毛文龙只有两万精锐军队,与他搭档的朝鲜军兵虽然多,却没什么战斗力。   仅仅一天的时间,两个地方同时失陷,女真人抢到他们想要的粮草物资。   毛文龙一边派人向上汇报,请求登莱军队,以及朝廷的支援。另一边把两万精锐集中,准备与女真较量一番。   现在仍是夏季,皮岛孤悬在外,只要发挥水军的战斗力,皇太极是灭不了他的。   毛文龙可以凭借船只运送,让队伍出现在女真的前方,或者后方,寻找最佳的进攻位置。   形势很明显,女真在追求速胜,朝鲜国已经被打怕了,去年二贝勒阿敏进攻的时候,他们几乎是一溃千里,仅靠毛文龙带着东江军苦苦支撑。   如今一年过去,朝鲜是大明的忠实仆从,但军队仍没有战斗力。   毛文龙成了东面的保护神,唯有他才有希望挡住女真。   副将陈继盛问道:“将军,军队已集结完毕,我等何时出发?”   毛文龙没有立即下达命令,在于他没有摸清女真的突袭,在两路大军攻陷城池之后,他们接下来会如何?   陈继盛又提醒道:“前不久袁督师的信中,是否有安排?”   毛文龙点头,袁可立和皇帝的推测一样,预料女真如果进攻会首选东面,毛文龙和他的朝鲜盟友将会迎战女真主力。   袁可立已经告诉他办法,并嘱咐决不能对别人说。   因为,那个办法很不厚道。   袁可立清醒的意识到,让女真取得胜利没什么。但如果能拖住他们,让女真陷入朝鲜战场没法抽身,这才是大明朝能够取得的更大胜利。   因此,袁可立建议毛文龙不要轻易的决战,应该充分发挥水路优势,攻击小股的女真骑兵,坚持皇帝曾说过的“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十六字基本方针,只要让女真人始终有后顾之忧,他们便不能迅速的打趴朝鲜。   切记!切记!不要轻易的正面决战。   毛文龙没有搞清楚敌军动向,并没有轻易的出动军队。袁督师已经告诉他了,不要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更不要管朝鲜人是否水深火热,只为最终的胜利准备。   为什么这封信不能外传,主要是担心朝鲜人看了寒心。   其实也不能怪袁可立,毛文龙加上朝鲜军队,在正面仍然不是女真铁骑的对手。   历史上朝鲜曾经出过精锐军队,但最近几十年的朝鲜国力疲弱,要不是大明帮忙,他们很多年前已经被丰臣秀吉派出的队伍占领。   这几年对女真作战更是不堪一击,甚至连守城都守不住,已经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猪队友。   毛文龙骚扰女真骑兵,便是给朝鲜减负,如果到时候还是保不住城池,保不住国都,只能怨自己不争气。   前方有快船驶来,带来女真最新的动向,济尔哈朗的两万军队在攻取铁山后,已经直奔朝鲜国都的方向而去。   另一路三万军队由皇太极亲自统领,占据义州后驻扎下来,留下至少五千人守城,剩下的人缓缓向我皮岛前进。   毛文龙感叹,皇太极太瞧得起我们东江军了。   济尔哈朗两万人便想攻取朝鲜国都,未免有些看不起人。   皇太极守在义州,保证自己有个基地,然后率主力来皮岛决战,这摆明是对东江军很忌惮,想着毕其功于一役。   皮岛远离岸边,东江军这边大小船只几百艘,女真人拿什么攻打?   毛文龙完全可以避而不战,先拖住皇太极的前进步伐,不信朝鲜人连两万女真人都对付不了。   ……   蓟辽总督袁可立老当益壮,他从未像今天这般兴奋。   皇太极率五万大军东出,那老巢还能有多少守卫?   作为“老狐狸”级别的人物,袁可立很清楚皇太极的套路,他玩的仍是十几年前萨尔浒之战的套路: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皇太极期望集中力量快速打败东江军和朝鲜,先解除来自东面的威胁。然后会挥师向西,与大明朝决一胜负。   袁可立没有急着直捣沈阳,他派出满桂、赵率教、何可纲、吴襄、祖大寿等多路人马,分别进攻大凌河以西的所有被敌方控制的要塞、堡垒,首先完成任务的第一步,那就是将女真人彻底赶出这片区域。   任务完成的很顺利,因为兵力不足,女真主动放弃了多处堡垒,仍有人坚守的也很快被打败,袁可立达成目标只用五天时间。   接下来,他要实施行动的第二步,那就是派出船队控制大凌河,并在河上修建浮桥,供队伍来往通行。   这是一招典型的“不知进,先知退”,给大明军队想好了退路,避免被人切断归途后全军覆没。   完成这项工作后,袁可立信心满满,让关宁铁骑和步兵缓缓推进,随军的还有红夷大炮和虎蹲炮,始终保持战斗阵型,想着稳扎稳打先立于不败之地。   手下将领不理解,性情耿直的祖大寿过来问:“督师,兵贵神速,趁着女真主力不在,我军轻骑偷袭,夺了他的沈阳城如何?”   吴襄附和道:“祖将军说的有道理,要是等皇太极率主力返回,我军的优势便没有了。”   袁可立并没有同意,他承认此刻兵临沈阳城,很大概率会捅了皇太极的老巢。   但是他没有冒险,原因是大明朝不需要冒险,只要按部就班的对阵,就一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论国力,大明朝强出太多,女真人却吃不上饭。   论军力,大明可以损失几万人,女真少了这么多人会完蛋。   袁可立坐拥强大后盾,从一开始便是稳扎稳打,虽不至于取得大胜,却也能避免大败。   哪怕是皇太极率领主力来了,他的军队仍可有一战之力,而且后路都在自己手里,想退军也是可以的。   更关键的,所有人都建议偷袭沈阳,袁可立却坚持拿下辽阳。   理由很简单,辽阳更近,沈阳太远。   如果放弃辽阳进攻沈阳,很可能被人断了后路。   更何况,沈阳的守卫力量更强,而辽阳极有可能兵力不足。   再有,辽阳在地理位置上更为重要,它是辽东通往东南西北的中转站,是东北几大主要区域的交接点,拿下辽阳意味着女真被扼住咽喉,从此将处处受到大明军队的威胁。   袁可立德高望重,众人无不听命,辽阳就辽阳,拿下它并守住,女真哪怕攻陷朝鲜国都,也会得不偿失。 第267章 誓师出征   朱由检在北京城外进行盛大的阅兵仪式,京营八部中有四部参加,加上锦衣卫和勇卫营的一部分,足足五万多人。   周遇吉统帅的五军营以步兵为主,拥有两万军卒。   黄得功的三千营全是骑兵,包括从关宁铁骑调来的两千人,总数量在七千以上。   新改造的神机营由贺人龙统领,一万多军卒重点钻研车阵和火器使用。   除此之外还有重新亮相的保定军,索菲亚走后,安排虎大威统领,仍旧是由武林高手组成。   在京营八部之中,朱由检当前能够调用的只有一半。另外四部中,义乌军、秦兵、天雄军都在陕西平叛,察哈尔部则在从青海返回的路上。   朱由检只好把锦衣卫和勇卫营带走一半,五万大军驰援辽东前线。   对于日夜苦练的京营诸部来说,这是他们面临的大考,很可能一些人会丢掉性命,这支队伍却有望成为像戚家军一样的传奇。   朱由检把队伍拉过来,选择在此处阅兵,其实是安定北京的民心,让朝中大臣知道京营的强大。   几支队伍先后走过,最后稳稳的停在各自位置,旌旗招展,战鼓声声。   骏马上的朱由检出现了,他披盔戴甲,手握宝刀,整个人笼罩在阳光里,熠熠生辉,仿佛会发光一样。   大臣们这才意识到,他们皇帝的形象不光是穿着龙袍坐在紫禁城里,当他横刀立马的时候,他便是一个战士,一个将军。   别忘了,他曾自封过天下兵马大元帅、京营总督。   别人是浪得虚名,他则是货真价实,大明朝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皇帝御驾亲征的?   有人小声嘀咕,太祖皇帝马上得天下,成祖皇帝数次北征草原。   此后便只有正德皇帝跑北边玩耍,当今陛下终于重拾祖宗的荣光。   今日是阅兵,也是誓师大会,标配的流程结束之后,轮到皇帝训话。   面对五万军兵,以及文武大臣,朱由检骑着马到了最中央,他环视一圈,大声喊道:“将士们,收复辽东的时候到了!”   他的嗓门不小,但不可能传遍全场。   队伍里每隔一段,便会有一个嗓门很大的人,他们会将皇帝的话大声再喊一遍。   于是,朱由检说完一句,需要等他们传递结束。   全场都在喊:收复辽东的时候到了!   朱由检问,你们紧张吗?你们怕吗?   他自己回答,朕经历过战场,却仍然有些紧张,那怎么办呢?   战场上有将军,有士兵,我们有彼此。只要大家在一起,听指挥,服从命令,敌人便打不垮我们!   接着,朱由检开始念大明新的军功政策,杀一人奖励十两银子,杀三人官升一级,战争期间军饷翻倍,为国殉难者抚恤金百两,战争中的伤残者由官府一辈子供养。   这些条件极为优厚,在军卒中反响很好。   朱由检接着下达命令,规定大明军队行军打仗的种种要求,服从指挥听命令,不得抢掠百姓一针一线,不得无故踏入百姓田地。   有的大臣听了直摇头,别人讲话大义凛然,主要目的是鼓舞士气。   朱由检却是在讲规矩、讲条件,用一些利益诱惑军卒,这未免俗气了一些。   朱由检这样做是有原因的,他读过以前的历史,很多在其它地方生猛无比的军队,到了辽东却像是打盹的老虎,很快被人家干掉。   究其原因,斗志是重要的一个方面。   中国人最重乡土观念,大家是来帮忙的,辽东的得失与他们无关。   为什么关宁铁骑战斗力强,主要原因是他们脚下是自己的土地,女真人的入侵与自己的利益休戚相关。   现在呢,朱由检把他们的家人内迁到更好的地方,他们便可以后退,对战斗力是有一定影响的。   朱由检选择放弃在辽东耕种,那就必须拿出其它的激励办法,用金钱、官位来诱惑最为直接有效,并用巨额的抚恤金和优厚的养老政策让军卒没有后顾之忧。   到最后,朱由检总算说几句大义凛然的。   “夺回属于大明的土地!那是祖先留给我们的,让我们用鲜血却保卫!”   护我河山!大明威武!   全军高喊:护我河山!大明威武!   一时间,震耳欲聋,山呼海啸,新组建的京营军容齐整,配备堪称精良,他们要奔赴战场,证明自己的时候到了。   ……   映月湖的北岛上,张嫣已经能抱着孩子走出,她望着北京城的方向,听说陛下要御驾亲征,那些大臣也没有拦住,不知他何时才能回来,才能到北岛一诉衷肠。   身边的陈圆圆小心搀扶她,伸出手替她抱孩子。   张嫣把孩子给她,名义上陈圆圆才是孩子的妈妈。   陈圆圆说了,再过些日子,等见到陛下的时候,我便主动申请,要求将孩子交给懿安皇后抚养。   那样的话,张嫣便能名正言顺的亲自抚养孩子。   当然了,她还有一种办法,以前和陈圆圆也说过了,两人共住一座宫殿,便可共同抚养孩子。   张嫣能每日见到自己的儿子,亲手为他做很多事情,又不会被人怀疑,可谓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陈圆圆说:“陛下要亲征辽东,没有三五个月不可能班师回朝,看来娘娘又要受那相思之苦了。”   张嫣用手亲切的点在她的额头,“贵妃取笑本宫,殊不知你也是陛下的女人,难道你不思念他?”   陈圆圆很难为情的说:“陛下说臣妾太小,还不能同房行那……周公之礼。”   “那是去年,如今你出落的如此标致,年纪也大了一岁,等陛下来北岛,本宫一定劝陛下临幸你。”   陈圆圆的脸蛋更红了,娘娘好坏!   离开了皇宫,来到偏僻的北岛,还是称呼姐姐妹妹比较好。   无论是张嫣、田秀英,还是袁梦荷、陈圆圆,她们的称呼有点乱。一会称呼娘娘、昭仪,一会又姐姐妹妹。   她们朝夕相处,宫里的规矩还没忘,个人交情建立起来,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在这里待的久了,她们有些闷了,想走出去看看,又怕泄露了此处的机密。   就在这时,她们看到一叶扁舟,划桨之人正是刘文炳,那个坐在船上向北岛张望的,正是皇帝朱由检。 第268章 退守皮岛   大军已经向关外进发,朱由检忙里偷闲,要来看一看他深爱的人。   张嫣很幸福,因为朱由检虽然爱儿子,第一个拥抱的却是自己。   旁边的刘文炳做出用手捂眼睛的夸张动作,不忍直视啊!   朱由检伸手示意他走开,男女之间的恩爱,你和柳莲不也是这样吗?   朱由检就这么抱着张嫣,原地转了好多个圈圈,最后放下来的时候,张嫣腿都站不稳了,朱由检便扶住她,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   幸福的感觉,不就是晕晕乎乎,情不自禁吗?   朱由检抱完了张嫣,然后才是看他的儿子朱慈灿,细皮嫩肉的真可爱,又是亲又是摸的,嘱咐陈圆圆抱回屋子里,他现在月份太小,在室外的时间不能太长。   田秀英和袁梦荷闻讯出来,朱由检逐一拥抱,今晚会在北岛住一宿,明天一早出发,在山海关之前赶上大部队。   田秀英仍然没忘了自己的将军梦,索菲亚能统领一支大军,现在又去几万里外的地方复国,臣妾也能上阵杀敌。   朱由检拒绝了,理由是你刚生下孩子没多久,两位公主迫切需要你照顾。   这次远行辽东不会带女子,朱由检是纯粹的灭国战争,而且对手皇太极非常强大的,容不得半点马虎。   为了能来北岛,朱由检接下来的几天要一直狂奔赶路,京营大军才是他工作的重心,会决定大明朝接下来很多年的国运。   张嫣问:“大明朝将星云集,陛下可选一人统兵出征,为何要御驾亲征呢?”   朱由检叹口气,如果真的有人可以胜任,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并非是大明没有人才,而是除了皇帝,没人能控制好军队。   现在的京营士气高昂,一旦到辽东打了败仗,或者陷入长期的对峙,军心一定会出问题。   从去年开始,朱由检非常重视军队的思想意识建设,每个团队都设置“政委”,通过定期的学习强化每个人保家卫国的意识。   朱由检还不放心,出征前又许诺了丰厚的奖励,主要目的是稳住军心,保持他们昂扬向上的战斗气势。   他身为皇帝,亲自在场可以统一协调各方力量,又能避免京城方面来的压力,为军队选择最合理的战斗策略。   基于这些考虑,朱由检是最佳的元帅人选,可以保障大明朝以最佳的姿态投入到这场恶斗中去。   田秀英主动过来抱着皇帝,你不带臣妾去,臣妾好担心啊!   朱由检笑道:“朕若是带你去,就该轮到朕担心了!”   张嫣劝田秀英,“妹妹别闹,陛下此行定能大放异彩,大明朝将出现一位文治武功的伟大帝王。”   朱由检先不管文治武功,他今晚上有四位美女,出征前先犒劳一下自己,哇咔咔……   ……   辽阳是山海关外的第一坚城,袁可立统帅大军已经连续进攻三日,它仍坚如磐石。   火炮在不停的轰鸣,各种工程器具准备妥当,袁可立年近七十的高龄,仍旧奔波在战斗的前线,指挥各路将领轮番进攻,别让对方闲下来。   辽阳城守卫的军卒不多,而且绝非精锐,城中很多百姓被拉到城墙上凑人数,并没有太多战斗经验。   袁可立猜测,皇太极带走五万精锐之后,剩下的那点力量集中在沈阳,攻克辽阳是比较现实的选择,他有信心在两天内拿下这座城池。   辽阳的城墙又高又厚,炮弹打上去砸出一道印记,偶尔掉落一块砖石,并不能立即将其摧毁。   袁可立集中所有火炮,猛烈攻击西侧的城门,看架势是必须将其砸塌了,然后才会出动军队。   守卫的军卒其实很辛苦,大炮砸在外侧城墙还好,一旦打歪了,落在他们附近,小命都保不住。   大明朝这几年不去专心训练骑兵,重点放在火器上,造出来的大炮越来越厉害。   如果他们持续不断的轰击,再坚固的城墙,迟早也会被轰塌了。   到那时,辽阳城这点兵马根本挡不住对方,城池必破。   袁可立有他的作战策略,稳稳的拿下辽阳,然后以此为基地先站住脚跟,打通辽阳与大凌河以西的连接,便不怕皇太极率领主力反扑。   更何况,东面的毛文龙不是吃素的,即便他最后难以取胜,至少能拖住皇太极一两个月,让女真的主力部队损失惨重。   如果皇太极回师的时候只剩两三万,还是疲惫不堪的队伍,袁可立完全可以战而胜之。   到时候,大明草从海路运送一支队伍,很容易收复朝鲜全境,蚕食皇太极的东征成果。   袁可立谋划的没问题,可一封军报把老人家吓一跳。   军报上说,毛文龙的东江军大败,一战便损失几千人,主力已经退回皮岛。   袁可立急忙朝后看,懊悔的直挥拳头,蠢材!蠢材!怎会犯这样的错误?   祖大寿跟在旁边,问道:“督师,东江军到底怎么了?”   “毛文龙中计了!”   他见女真人也有船,而且皇太极亲自登船,毛文龙大喜,率领船队要围住对方,擒住皇太极大功一件。   没想到这是个圈套,女真人的水师的确是弱,但是毛文龙这边出了叛徒。   尚可喜、耿仲明、孔有德等数名将领造反,临阵叛逃到女真这边,于是毛文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险些被对方活捉,堪堪逃回皮岛后,与对方大战一日一夜,因为女真军队运送不及时,毛文龙才侥幸逃过一劫。   虽说毛文龙和他的东江军还在,但是此战死伤六七千人,加上受伤的,还有尚可喜那帮子逃跑的,东江军的能战之士不足万人,守住皮岛都是个问题,已经没有能力出兵对付皇太极。   袁可立看后气愤不已,皇太极的第一场大胜已经产生,大明朝的平辽总兵官被人痛打一顿。   仔细想起来,这皇太极的确是厉害。   他派出阿敏为首的高规格使团,主要目的是迷惑大明皇帝和整个朝堂,营造他们短期内不会出兵的假象。   在攻击方向上,他选择所有人预料的东征,但是连毛文龙都没有猜到,皇太极在东江军中有内应,尚可喜等人关键时刻的反戈一击,为皇太极赢得一场大胜。   现如今,济尔哈朗的军队已经逼近朝鲜国都,以皇太极的性格,他一定想好了怎么破城。   朝鲜那边很可能顶不住,像一年前面对阿敏的进攻一样,早早的议和投降。   毛文龙那边从皮岛又出不来,那皇太极在东线便取得决定性胜利,他会迅速的回师向西。   将领们问袁可立,接下来怎么办?   女真主力折返回来,如果没有朝廷援军相助,我等未必是皇太极的对手。   袁可立坚定的说道:“不管朝鲜战事如何,我等先拿下宁远城,便可在此处坚守,等待朝廷援兵,再寻破敌之策。”   攻城吧!早一天拿下宁远! 第269章 兵抵山海关   接到东江塘报的时候,朱由检在赶往山海关的路上,感觉顷刻间形势严峻了很多,他不得不加快脚步。   实在是无法想象,东江军会如此的不堪一击,朝鲜那边更是弱的不像话,在鸭绿江到国都的路上,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任由女真骑兵直抵汉城。   在路上,朱由检已经发出几道旨意,命令登莱水师运送登莱及山东的军队,直接进入朝鲜的平壤,守住平壤可以断了女真先头部队的归路。   接着,夷州那边战事告一段落,尼德兰人已经同意投降,郑志龙率厦门水师火速北上,这支前身的“海盗大军”从东侧沿海登岸,只要是女真的城池,一概都可以发起进攻。   另外,催促白杆军、狼兵加快行军速度,不用去北京城报到,直接奔向辽东前线。   还有察哈尔军,这支骑兵走北面的草原,直接从西侧进攻沈阳城。   朱由检同时还写了一封信,让出使科尔沁的杨嗣昌尽快行动,督促科尔沁人从北面夹击女真。   这不是简单的写写画画,朱由检知道每一道命令背后的艰难。   单单是军队的粮草供应,要不是事先有准备,朱由检根本不敢调动这么大数量的军队。   刘文炳问他,为何不调陕西的三支军队?   朱由检的做法的确让人不解,目前在陕西的义乌军、天雄军和秦兵都是精锐,此外还有陕西巡抚、三边总督洪承畴统领的陕西兵。   朱由检明确告知,这四支队伍的任务是剿灭匪患,按照原计划在指定期限内必须完成。   在原本历史上,灭亡大明朝的不是女真,而是流民起义,是李自成和张献忠他们。   朱由检收服了李自成和张献忠,以及高迎祥、罗汝才等一批原来的“反贼”,让他们做了自己的护卫,还有被授予其它官职的李自成。   但是,流民起义还是开始了,朱由检怎能不重视?   这一次辽东之战,少了这四支队伍,大明朝一样占据优势,只要战略得当,军卒们人心不散,大明朝不会大败,到最后受损失更大的还是女真人。   明朝可以休养生息,他们会生不如死。   朱由检刚抵达山海关,接到一封密信,来源于锦衣卫之手。   朱由检好奇,谁写的?   刘文炳神秘说道:“一个女真人。”   朱由检打开看了,写信人叫刘爱塔,他要投降。   这可是女真前任大汗努尔哈赤的女婿,世袭的复州总兵官,做到这个层级的还要投降?   刘文炳禀告道:“自从锦衣卫在辽东有了间谍网络,策反工作没少干,这位刘爱塔是最早答应投降大明的。”   朱由检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以前是否有人曾试图策反他?   刘文炳调查的很清楚,皇帝的疑问是真的。   还是在六七年前,袁可立任登莱巡抚的时候,建造东江镇,同时与一位女真贵族书信往来密切,那个人就是刘爱塔。   刘爱塔本是汉人,因家乡被女真人占领,兄弟几人只好投靠。   他能耐大,又会说话,汉语、女真语都可以,很快被女真贵族赏识,并娶了努尔哈赤的女儿,成为名副其实的驸马。   成为驸马之后,刘爱塔表面上虚与委蛇,背地里却恨透了女真人。   在这些女真人眼里,汉人百姓就不是人,是他们可以随意凌辱的奴仆,是他们种田收粮的工具。   因此,刘爱塔当年是主动和袁可立联系的,计划投靠到东江军那边。   只可惜他的行动都失败了,最严重的一次导致大量汉人百姓东逃,两万多百姓被杀。   刘爱塔活了下来,没人怀疑一个驸马爷会投降。   这一次,皇太极远征,陷入苦战中暂时无暇顾及其它,刘爱塔投靠大明朝的机会终于来了。   刘文炳本打算让他留在城里做内应,但刘爱塔明确告诉锦衣卫的密探,沈阳城的防守非常严密,他起不到那样的作用,而且会危及家人的性命;   他认为最合理的是找机会离开沈阳,希望大明朝能派兵接应,这样便不怕有人追杀。   朱由检问:“你觉得这中间有危险吗?”   刘文炳回答:“女真大军在东面,没那么快杀回来。也就是说,无论辽阳还是沈阳,咱们的军队说的算,还怕他有什么阴谋诡计?”   只不过,刘文炳在想,以前的时候刘爱塔还能泄露女真的重要信息,他要是投降出城,还有什么作用?   朱由检却觉得意义重大,这次战斗是战场上的厮杀,同时也是人心的争斗。   朕敢和你打赌,如果大明打输了,女真重新占据上风,那么女真内部就是团结的,科尔沁人会考虑重新投入他们的门下。   反过来,大明要是赢了,或者双方打平,互有胜负,那女真的内乱会愈演愈烈,科尔沁人一定会踏上一只脚。   刘爱塔投降不是单纯多了个人,而是这个事件的示范作用。   在这个你死我活的时间点上,女真前任大汗的女婿都投降了,这会触动很多人敏感的内心,效仿者会越来越多。   因此,朱由检认为,刘爱塔的投降将助力大明朝争抢人心,除了在战场上要打垮女真,更要在人心方面占据优势。   朱由检建议刘文炳亲自走一趟,带领缇骑迎接刘爱塔及家人。   到时候,会给刘爱塔显赫的官职,让所有的女真将领看看,大明朝有多么大方,他们投降还有机会。   朱由检不敢在山海关久待,只休息了一天,等粮草到位,他便立即率军出关,直奔袁可立正在围攻的辽阳方向。   朱由检猜测,如果皇太极从东面回来,他首先想到的应该是为辽阳城解围。   袁可立的兵马比女真多,但是整体兵员素质仍有差距,未必能挡住皇太极的猛攻。   这样分析的话,按照朱由检的一贯策略,宁愿不赢,但不能轻易输。   朱由检增援辽阳,手下五万多大军现身,至少不会输给女真人。   将刘文炳派出去,朱由检身边仍不乏将领和谋士,他们的行动目标和作战任务很清晰,作战方式是稳步推进,只是不知何时遇到皇太极,以及传言中十七世纪世界上最强大的骑兵部队。 第270章 逃亡的刘爱塔   刘爱塔是个汉人,却在女真贵族圈里待了足够久的时间。   很多次在梦里,他想起几年前悲惨的一幕,无数准备离开女真贵族的汉人被杀,他们的尸首满地都是,有的头颅被长枪挑着,火光摧毁了房舍,也几乎毁掉他活下去的希望。   刘爱塔没有暴露身份,他得以活下来,但是对女真人的恨与日俱增,他迟早还是会摆脱牢笼,重新做大明的子民。   他仿佛回到城破被抓的时候,身为军人的父亲力竭而死,母亲不知去向,他们几个兄弟忍辱负重的活下来。   他对女真人装出百依百顺的样子,成功坐上驸马的位置,有了世袭的官职,也有自己的军兵,以及奴仆。   但刘爱塔没等到反戈一击的那天,他和所有投靠过来的汉人一样,名义上风风光光,背地里受到严格的监视。   尤其是那年大量百姓逃亡的事件发生以后,女真有了逃人法,残酷杀害企图离开的人。   刘爱塔没有死,他想留着有用之躯报仇雪恨,为他那年死去的父母,为这期间落难的百姓。   前段时间,他很欣喜的看到女真人败了,一万精锐的尸首留在了西面千里外的草原。   时候不长,大明朝又一次果断出兵,虽然没有取得战果,却搅得女真人痛不欲生,眼看着今年连饭都吃不上。   刘爱塔知道,大明朝终于找到正确的策略,通过内政、外交、军事一系列措施,不但解除自己的困境,还把女真限制死死的。   他已经预料到女真必须行动,皇太极只能狗急跳墙。那么,刘爱塔逃亡的机会到了,现在的沈阳城没有太多守卫力量,刘爱塔很容易找到漏洞,然后彻底的离开这里。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待了太久。   大明的军队没有进攻这里,而是选择了辽阳,这是刘爱塔能够猜到的结果。   蓟辽总督袁可立是个聪明人,也是刘爱塔非常崇敬的人,他不会冒险绕路来攻沈阳,选择地理位置更为优越的辽阳在情理之中。   正因为如此,沈阳城没有被围城,虽有管制不至于太严,刘爱塔可以找到借口离开。   他对夫人说了,要出城祭祖,让夫人用她“格格”的身份掩护,刘家兄弟和孩子得以集体到了城外。   今天是他在信中与刘文炳约好的日子,大明会有一支队伍在前面等着他。   大明朝叫公主,女真这边称呼格格,这位格格是努尔哈赤的女儿。也就是说,刘爱塔和当今的女真大汗同辈。   女真人不太在乎这些,他们辈分很乱。   刘爱塔还是汉人的思维,这么多年还是理解不了娶姑姑、婶婶、侄女这些行为,在汉人价值观里简直是胡作非为。   他的车队缓缓的离开,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但是,这个车队会离沈阳城越来越远,再也不会回来。   车驾行出二十里,格格喊停车,她需要一匹马。   刘爱塔走过去,询问夫人要做什么?   格格告诉他,“知道夫君今日要离开,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是汉人,想回你的大明。而我是女真人,我想留在盛京城。”   刘爱塔满以为骗过了夫人,拿她当幌子离开沈阳。没想到这位格格什么都看在眼里,她知道丈夫要做什么,选择默默的接受,然后尽可能的帮他。   但格格是女真人,她不愿意离开家乡。   夫妻情长,无奈家国仇恨,刘爱塔没爱过这个女真人,格格却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夫君。   一切都结束了,他们今生恐怕再难见面。   刘爱塔让出胯下这匹蒙古马,虽然娇小一些,胜在耐力好,骑上它回去吧!   望着夫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刘爱塔似乎想到什么,他对弟弟们说,你们先行,我去送一送格格。   刘爱塔跨上另一匹马,赶了上去。   格格对他说,“如果有人怀疑会追上来,你跟我回去可能被抓,以后就再也逃不走了。”   刘爱塔似乎心中亏欠,虽然他和女真人有血海深仇,但夫人是无辜的,她一向都是那么善良,把自己的生活伺候的很好,还生下两儿一女。   人不能是没感情的动物,刘爱塔要送她一程,也许是两人这辈子最后一程。   自始至终,刘爱塔没有挽留,就像他的夫人只字未提一样。   夫妻俩彼此理解,知道对方的决定是深入到骨子里的,他们无意触碰,只愿相隔天涯后还能各自安好。   一路上,格格几次说,你回去吧!回家没多远了,我可以的。   刘爱塔不放心,现如今兵荒马乱的,百姓连饭都吃不上,连盛京城都出现人吃人的事,哪里敢放心!   就在这时,刘爱塔和夫人看到前方有一路人马。   两人立即意识到什么,格格急声喊道:“快跑!”   刘爱塔调转马头,跟夫人说了句“保重”,打马向来的方向驰去。   格格仗着自己的身份,想要阻拦这一队人马。可领头的人不停,只是吩咐两人送她回去,然后便开始追击刘爱塔。   女真有严苛的逃人法,放你走了是有责任的,这名将领不愿背锅,必须追上去杀掉刘爱塔。   刘爱塔跑的时候眼角湿润,这么多年只看到妻子的勤勤恳恳,今日方才知道她对自己的真情。   如果不是仇恨,如果不是分属两边,又何苦要有生离死别。   刘爱塔感觉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不时有人射箭,虽然还伤不到自己。   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安全的追上弟弟们,如果身后有大量追兵的话,他似乎不应该往弟弟们的方向跑。   这时,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肩头。   刘爱塔疼得咬紧牙关,趴伏在马背上,打马继续逃跑。   通常到这种情况下,追兵不会放过他,一定会追上来的。   前方也出现骑兵,而且数量还非常多。夕阳下,黑压压的一片,似乎堵塞了整条道路。   刘爱塔觉得完了,他的小命就此交代。   待近了一些,他发现前方拦路之人不是女真人,而是答应来接应他的锦衣卫。   刘文炳亲自前来,带着锦衣卫中最神秘的两千缇骑。   随着刘文炳一声令下,缇骑绕开刘爱塔,分左右向女真追兵杀去。   他们手持火铳,砰砰之声不绝。 第271章 辽阳城破   辽阳城下,炮火持续了好多天,坚固的城墙开始一段段坍塌,明军在外面跃跃欲试,随时都有冲进去的可能。   蓟辽督师袁可立感叹,火炮还是不够厉害,炸个城墙费这劲。   就在大明军队即将杀入城的时候,守军点燃了火焰,燃烧在城墙损坏的豁口上。   袁可立下令,把战鼓擂的更响亮,将士们排成整齐的队列,在火炮和弓弩的掩护下,缓缓的踏上战场。   那步伐一下接一下,仿佛敲击在心坎上,震动着守军的心神。一场决战躲无可躲,守城的各处预备队向西城门集结。   进击的将士突然停住了脚步,停在守军用弓弩无法射击到的位置。   他们就那么停下,依旧盔甲鲜亮,依旧刀林枪雨。那种静止的恐惧,甚至比冲锋时更可怕。   一刻钟过去,他们在等什么?   明军迟迟没有吹响进攻的号角,里面的守军却突然躁动起来。   因为他们发现,在另一侧的城门有明军已经登上了城头,双方开始短兵相接。   是的,袁可立在西门连日不停的轰击,不只是想在此处劈开一道缺口。   现在可以明白无误的看出,西门处只是“佯攻”。袁可立知道敌军的虚弱,强硬的攻城一定能取得胜利,却也会牺牲很多将士的性命。   他选择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大军集结在西门,用火炮不停的消耗。   与此同时,他密令孙应元率敢死队做好准备。待明军在西门做出进攻姿态,吸引敌方有限的守军聚拢此处,孙应元便可以在那一侧强行登城。   战斗进行的很顺利,孙应元已经成功了,并打开了自己那一侧的城门,大量的明军涌入城内。   这时候,袁可立大手一挥,明军再次启动,“凝固”的军队活泛起来,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向城门不断靠近。   守军已经丧失了斗志,他们所能依赖的只有城墙,当明军出现在城中以后,他们只能选择逃跑。   袁可立兵不血刃的进城,立即出榜安民,命人重新修筑城池,并派军在皇太极可能返回的方向设伏。   祖大寿再一次找过来,慷慨激昂的找袁可立提意见。我军夺取辽阳城,理应乘胜追击,如果能拿回沈阳,女真彻底的败了。   袁可立问身边的军师陈奇瑜,“玉铉怎么看?”   陈奇瑜字玉铉,此前在对阵察哈尔的时候替皇帝谋划过,颇有几分诸葛军师的味道,不过有时手段过于阴损,皇帝并不太喜欢,只是给他兵部职方司郎中的官职。   袁可立这次赴任辽东,找皇帝要了两个人,一个是刚刚登城有功的孙应元,另一个便是这个善于谋划安排的陈奇瑜。   他听见蓟辽总督问话,连忙应道:“袁督师,各位将军,如若预计的不差,皇太极率领女真主力会很快折返,快的话可能只有三两天。我军现在进攻沈阳城必然分兵,女真便有机会分而击之。”   袁可立点头道:“玉铉所言极是,为帅者知己知彼。但是这个皇太极绝非池中之物,他能如此快速的击垮东江军和朝鲜人,肯定还会有出乎预料的地方。   我等先守住这辽阳城,待陛下亲自统领的大军赶到,合兵一处占据天时地利,到时再一较高下。”   在袁可立的设计里,拿下辽阳城至关重要。   没有辽阳城,大明便缺少大凌河以东关键的支点,在此处便待不长久。   现在有了辽阳城,便可以驻军于此,等皇帝的大军抵达城外后里外结合,只要保障粮草供应,皇太极面对这块硬骨头将难以下咽。   祖大寿觉得袁可立说的有道理,但未免过于保守,他还是请求道:“愿率本部五千人马奔袭沈阳城,如果沈阳空虚便趁机拿下,如若不然还可率军返回,并不会影响战局。”   袁可立摇头,祖大寿的手底下是关宁铁骑,除了两千人入关加入京营,剩下的是关宁军的绝对骨干,是他们非常稀罕的骑兵力量。   袁可立不想冒险,因为稳扎稳打足以取胜,何必多此一举?   祖大寿却道:“只要沈阳城还在女真手中,我军便不敢说大获全胜。辽阳城破,督师发现守军颇有实力,这说明什么?”   说明皇太极非常了解袁可立,他算准了袁可立会进攻辽阳,而不是沈阳。   因此在这里布置大量的守军,那沈阳的防卫便不会比这里强,很可能只是虚张声势。   袁可立依旧不同意,少了这五千骑兵,万一皇太极在此期间真的来了,那关宁军将缺失对抗的资本。   关宁铁骑可以出城,但只是滋扰地方,并不能走远。   在辽阳城向外的道路上,关宁军设下埋伏,到时给长途跋涉返回的皇太极一个惊喜。   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关宁铁骑要赶赴战场,否则行动不可能成功。   祖大寿出来时气坏了,这个袁督师只想着自己,没想过让将领立功。   夺下沉阳城,那该是多大的功劳,足够青史留名了吧?   这时,他看到吴襄过来,他们是实在亲戚,一个是吴三桂的舅舅,一个是吴三桂的父亲,两家联手便是大半个辽东贵族。   皇帝迁走辽东百姓,他们便失去种田的人,也算是失去了土地,重新变成只能靠朝廷拨付钱粮的纯粹军人。   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并寻求解决办法的时候,发现好像已经晚了。   后来袁可立赶到,他们意识到彻底完蛋,这是个睿智的老人家,他会让将领更加像将领。   祖大寿有一种紧迫感,以前在辽东有兵有粮,他们是关宁贵族,借着打仗揽获钱财是潜规则,自己种田是大地主。   现在好日子到了,他们要想继续富贵,唯有立下更大的功劳。   祖大寿早已盯上沈阳城,在袁可立耐心轰炸辽阳城门的时候,他已经数次提出,能否派他奇袭沈阳城。   袁可立用各种借口拒绝,让祖大寿越来越不高兴。   关宁军的核心是他统领的关宁铁骑,既然有机会出城,不如就此别过,待攻下沉阳城,功劳远大于过错,相信皇帝也不会怪罪。   吴襄作为亲戚,也是与祖大寿相同背景的“军事贵族”,他愿意积极配合,他们两家联手,已经是一万多的兵力,攻下沉阳城不在话下。 第272章 五大优势   皇太极返回的速度超出想象,辽阳城的伏兵布置没多久,他已经率领三万大军杀到。   伏兵打了皇太极一个措手不及,无奈后继乏力,他们只是起到阻碍的作用,然后便需要退回辽阳城。   这时候,伏兵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掩护他们撤退的关宁铁骑不在,那种层层叠叠的拦阻根本没有。   他们陷入苦战,最后死伤惨重,幸亏城内紧急派出大军接应,方才有部分人退回城内。   城里的袁可立气得半天没说话,祖大寿和吴襄竟自作主张去了沈阳,负责布置埋伏的孙应元发现问题后连忙汇报,袁可立只能紧急补救,将损失降到最低。   这原本是占据优势的伏击,结果差点把肉送对方嘴里。   袁可立一方面怪祖大寿和吴襄,是这两个家伙贪功冒进造成的恶果。   另一方面,袁可立进一步改观对皇太极的看法。不得不说,他是个杰出的将领,行军速度之快完全超出想象。   发生的已经发生,失去的也已经失去,袁可立迅速与手下将领商议,立即做出新的决策。   首先,全部兵力收回辽阳城内,加快城墙修复,做长期守城的准备。   其次,迅速向皇帝做出汇报,邸报由他亲自来写,告知皇帝稳步推进,辽阳城内的粮草足够两个月,根本不着急解围。   第三,派人告知祖大寿和吴襄,皇太极已经抵达辽阳,让他们小心谨慎,相机行事。   陈奇瑜作为主要的谋士,他认可袁可立做出的决定。尤其是针对祖大寿和吴襄,他们的行为目无军纪,理应受到严惩。   袁可立虽然生气,却不想逼反了他们,只能好言劝慰,让他们保住这支队伍。   ……   行进中的朱由检已经抵达大凌河畔,这里有袁可立修好的浮桥,以及安排此处的守卫。   朱由检并不犹豫,命令军队迅速过河。   这时候,他得到来自辽阳城的消息,前两天还是个好像消息,明朝收复了重镇辽阳。   而今天便是失利,派出埋伏的军队受到重创,死伤三千余人。   更糟的是祖大寿和吴襄,完全不管军纪帅令,私自带领一万余人去了沈阳。   皇太极的大军兵临城下,继续向前很可能是一场恶战。   朱由检并不惧怕,论人数是对方的好几倍,装备先进的多,这种状态不能怂。   袁可立在信中言辞恳切,为自己的失利表示歉意,希望朝廷能降旨处罚。   同时,他反复提到女真骑兵在野战中的优势,希望皇帝能稳步推进,立足于不败之地。   朱由检不会处罚,他发出第一道旨意,表扬袁可立及属下攻下辽阳的壮举,参与此战的将士统统都有奖赏。   在旨意中,他同样劝袁可立小心,准确判断好形势,不要被女真人诱惑出城。   接着,朱由检派人带旨意寻找吴襄和祖大寿,表示不遵帅令的行为必须处罚,但是给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不管是沈阳、赫图阿拉,还是什么城市,利用关宁铁骑灵动快速的特点,能打的打,不能打的就算,主要目标是搅乱女真的后方,最重要的是阻截皇太极主力的后勤供给。   安排完这些,朱由检要考虑向前进军的事。   最近这段日子,朱由检脑海中多次浮现皇太极的影子。他没有见过皇太极,但是看过锦衣卫画回来的图像。   他应该身材高大,腰很粗,肩很宽,挺长的一张脸,眼神特犀利。   这个对手不得了,在开战之前,朱由检认定对方不会有作为。   哪知道皇太极的表现让人惊艳,面对东侧的毛文龙和朝鲜军,他几乎是兵不血刃,利用自己埋好的伏笔,极短的时间完成战略任务。   所以当皇太极顺利回师的时候,像袁可立这样的老狐狸感觉不可思议,他怎么这么快?   还不止是快,最牛的是几乎毫发无损,把毛文龙打成那样,朝鲜国的城池一个接一个丢,女真居然不怎么死人,反而是掳掠不少的粮食、奴仆和牲畜,还有尚可喜等一帮汉奸投降。   也就是说,如果皇太极全部兵马返回的话,这是一支比出征前更强大的军队。   至少从前半段战事来看,皇太极的表现几乎满分。   朱由检面对如此强大的皇太极,他怎敢不小心翼翼。   他问过大臣一个问题,大明的优势在哪里,劣势又在哪里。   大臣们回答的很踊跃,但几乎都是夸赞大明朝,吹嘘皇帝,并没有清醒的认识自己的缺点。   朱由检最后做了总结,大明朝的优势很多,但关键的有五点。   第一,国力强盛。无论人口还是土地都几十倍于女真,这是帝国和地方的区别,通常情况下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国力更强,大明可以有更多的军队,更好的粮草供应。   第二,民心所向。随着大明朝“永不加赋”、“放宽户口及地方管制”、“迁徙并妥善安置百姓”、“鼓励工商”、“打倒朱姓皇室”、“吏治改革”、“规范食盐售卖”等一系列措施,大明百姓对官府的印象已经极大改观。   反观女真,视汉人为奴仆,动辄打骂乃至杀害,这两年针对性出台“逃人法”,严厉打击逃亡百姓,彼此间谁得民心一目了然。   可以说,自从朱由检登基,在辽东努力经营的就是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   第三,水路占据压倒性优势。不管是环渤海,还是大凌河、鸭绿江等河流之上,明军水师的威力是女真难以比拟的。   所以,女真攻占觉华岛只能是冬天海面结冰之时。其余的大多数时候,大明可以借助水路优势,在调配军队、供应粮草方面随心所欲。   第四,朋友多敌人少。在外交方面,因为吞并察哈尔、结盟科尔沁,加上朝鲜一直以来的顺从,大明朝对女真形成包围之势,这个优势将严重的限制女真,让他们出门 就是敌人。   第五,科技与文化的碾压。朱由检上台后重视科研,在顺义皇庄建造军事、历法、制造业、手工业等各种科研基地,在徐光启等人与西洋传教士的努力下,已经取得很多的成果,经济上增加国家收入,军事上直接助力辽东战事,这是女真人难以比拟的。   有了这五点优势,朱由检仍然小心谨慎,因为大明同样有明显的短板。   朱由检想和手下的将领分享,认识自己的缺点,如何克服它,取长补短,趋利避害,这是他战胜皇太极的关键。   王承恩走了进来,在朱由检耳边说了几句。   朱由检疑惑道:“她怎么来了?” 第273章 五大劣势   来的是海兰珠,大明朝名正言顺的皇贵妃。   在朱由检的一众妻妾里,海兰珠是唯一能做出这等事情的。要知道这可是战场,不是后宫妃嫔可以来的地方。   海兰珠告诉朱由检,我要救我的妹妹,还有我的姑姑,以及很多亲人。   朱由检吩咐将领们先下去,他要和海兰珠好好谈谈。   海兰珠是直率性子,这次赶来靠着锦衣卫带路,一路上风餐露宿,她丝毫不觉得辛苦,总算在渡过大凌河后追上了皇帝。   朱由检记住了,等刘文炳返回的时候,一定狠狠的责罚他。   让锦衣卫保护后宫,没让他的人带皇贵妃来前线啊,简直无法无天。   海兰珠回答:“是臣妾强迫他们的。”   朱由检本想让人送她回去,可他看到海兰珠真切的眼神。   她的妹妹是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历史上有名的孝庄皇后。   她的姑姑是哲哲,与布木布泰都是女真大汗皇太极的福晋。   “那你是如何想的?来了又能做什么?”   海兰珠见皇帝态度强硬,按照大明的习俗,跪倒答道:“臣妾愿意参军,绝不给陛下添乱。只求陛下应允,若沈阳城破,请怜惜臣妾的家人故友。”   朱由检想了片刻,伸出手将她扶起。   “朕的爱妃,此刻你只能做个亲兵,一身戎装,风餐露宿,护卫在朕的营帐外,你可愿意?”   海兰珠点头,她愿意。   “不管是贵族妻妾,还是大明的普通百姓,除了女真战士,朕不允许误伤一条人命。   你的妹妹布木布泰,你的姑姑哲哲,还有你们科尔沁嫁过来的人,包括他们的儿孙,只要不冲朕的大军举起刀枪,朕一概赦免。”   海兰珠感激的再次匍匐在脚下,让朱由检好一阵心疼。   其实,朱由检是来收复辽东,目的不是杀人。   等女真人屈服了,朱由检会将他们迁徙到新的地方,过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而辽东会充斥着汉人,以及附近的蒙古人、朝鲜人,这里成片的良田会得到种植,这里的黑土地会成为帝国钱粮生产的摇篮。   哪怕海兰珠不说,朱由检不会无端杀人。对一个学习经济学的人来说,在当前的大明朝,人口就是经济发展最大的红利。   朱由检的野心是在全世界范围开枝散叶,让各大洲的土地上遍布中国人,让百姓快生、多生将成为基本国策。   既然海兰珠来了,朱由检便收留她,让她穿盔带甲守卫在门口,这是一种态度,朱由检不想给将领和军士荒淫无度的印象。   好了,海兰珠可以出去站岗,开会的将领们回到临时营帐。   跨过大凌河以后,距离女真的核心地带已经很近,战争就在眼前,朱由检必须给诸位将领统一思想。   刚才说了大明朝必胜的五大要素,现在要说说我们的五个弱点。   参会的有五军营的周遇吉,三千营的黄得功、曹变蛟,神机营的贺人龙,保定军的虎大威,勇卫营的太监高起潜,以及来自兵部、都督府的官员。   大明朝的第一个弱点是骑兵战斗力弱,朝廷养一匹马,训练一名出色的骑兵,耗费的代价惊人,出来的效果却让人难堪。   而女真人生于马背、长于马背,马儿可以说是他们的脚,骑术之高不是汉人训练能达到的,而且射箭是他们的特长。   女真这些年靠着骑射功夫,让大明军队连靠近的机会都不多,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以至于流传着“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骇人说法。   第二个弱点在于精神层面,大明子民向来有乡土观念,这是自己家的田地,谁敢抢夺能跟他拼命,历史上无数次的揭竿而起多数为了土地,为了填饱肚子。   可朱由检为了其它目的的达到,放弃了辽东的土地耕种,相当于削弱了关宁军的战斗力。   朱由检是故意的,仅凭关宁军胜不了女真,反而造成这支队伍逐渐军阀化的趋势。   朱由检迁徙辽东百姓,主要目的还不是对付女真,而是打断这个趋势,让祖大寿、吴襄这些人的军阀化戛然而止。   因为乡土观念,现在所有的大明军队都不在家乡作战,他们没有那么强烈的斗志,甚至不少人盼着回乡,这是朱由检必须去克服的困难,抛出重磅的赏金是其中的办法之一。   第三个弱点是将领、大臣之间不够团结。虽说女真也有这个问题,皇太极对代善、阿敏等贝勒都有成见。   但大明这边似乎更为严重,历史上对女真几次关键的失利都和内部矛盾有关。   比如熊廷弼和王化贞的督抚不和,两人联手险些丢弃整个辽东,女真人的发展壮大与他们俩的内部争斗不无关联。   比如袁崇焕镇守宁远时,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不停扰乱。再比如将领前线作战时,朝堂上大臣们不那么专业的建议,最后迫使将领做出错误的选择。   这便是朱由检坚持御驾亲征的原因,要想将决策与执行紧密的结合,朱由检需要到战斗的第一线指挥,需要排除种种干扰因素,全神贯注方能打赢这一战。   第四个弱点在斗志上,女真是能豁出去的,皇太极或者胜利,或者毁灭,他并没有更多的选项。   而大明的选择太多,哪怕丢了整个辽东,仍旧是个庞大的帝国。   正因为缺少破釜沉舟的勇气,大明朝获胜的概率会略微降低。   第五个弱点是地利,对于辽东的环境、气候,大明朝较之女真是陌生的,现在是夏季还好,如果战事拖延到两三个月以后,天气将逐渐变凉,冬天的第一场雪会如期而至。   当年萨尔浒之战便是大雪中艰难的行军,朱由检要尽量在入冬前占据绝对优势,否则将会面临类似的困境。   分析完这些之后,朱由检问在场的将领,知道下一步如何做了吗?   为了扬长避短,既要稳步推进,还不能拖延时日过久。   必须发挥大炮、迅雷枪的优势,又要躲避弓箭的伤害。   不能抢掠女真百姓,还要保障军饷的足量发放,以及后勤物资的供应。   充分发挥人多势众的优势,从各个方向压缩女真的生存空间,同时要小心被他们逐个歼灭。   水师要动起来,增加大明军队活动的灵活性,让女真不胜其扰。   朱由检自问,三个月时间够不够?   即将面对皇太极的女真主力,是时候展现重磅的杀伤性武器了。 第274章 箭在弦上   辽阳城下,王师已达。   城门却没有打开,因为皇太极的女真骑兵出现了,恶狠狠迎上大明朝最正规的京营。   朱由检被惹毛了,虽说女真在野战方面有优势,却也不能这般目中无人。既然你想对战,我也没什么含糊的。   虎蹲炮已经架起来,新式的神机营顶在最前面,然后是五军营的步兵,身后埋伏着七千三军营的精锐骑兵。   除此之外,朱由检还有预备队,保定军的高手们在等待机会,勇卫营守卫在身边。   朱由检很清楚,只要开局能顶住,心理上不惊恐,那大明输不了。   最基本的判断在人数上,自己带出的京营足足五万多人,加上辽阳城中随时可以救援的关宁军,他们可以投入战场的总人数接近十万。而皇太极只有三万,三倍还多的优势,这还赢不了?   当然了,战场不是简单的算术,朱由检有了“五胜五不胜”的论述,很清楚自身的优点和缺点。   京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锻炼,以及对内对外多次战胜的磨炼,已经初步成熟。   今天算是期末考试,他们面对这个时代最可怕的敌人。   战争刚一开始,朱由检觉得开局不错。   女真是见面后立即冲锋,虎蹲炮立即发动起来,顿时炮火连天,女真的前队损失不小。   但他们势如猛虎,明知道对方有火炮,于是靠出其不意的迅猛攻击化解对方的优势,等双方短兵相接,火炮自然就停了。   朱由检没打算停,命令虎蹲炮持续不断轰击女真的后队。   那些冲到前面的女真人发现,大明朝的神机营变了。   他们的军卒手持火器,这个与以前一样,但是摆在女真军卒面前的是车阵,前后两排整齐的队列,并排着顶在最前面。   战马又不能腾空而起跳过去,找来找去并没有空隙,骑兵的冲击力被化解。   带头冲锋的莽古尔泰当机立断,绕行到一侧攻击。   此处地势平坦,两侧很是开阔,你的神机营还能绕成一个圈不成。   如果多给神机营一点时间,他们会摆出更稳固也更有威胁的阵型。   可女真人是突然出现的,招呼没打就发起进攻,能够迅速的结阵迎敌已经算训练有素、临阵不慌。   神机营透过车阵,火器不停鸣响,有女真人纷纷落马。   不过,女真人不是白给的,他们在绕路的同时,弓箭连续发射,其速度之快让人咂舌,神机营的军卒躲在车阵后面,但不是在坦克里,不少人被对方射中。   整个过程中,双方互有死伤,直到五军营的军卒开始整齐的射箭,这才抵消女真精于骑射的优势。   这时候,莽古尔泰已经率领先锋队找到了大明军队的薄弱环节。   紧急补过去的五军营军卒架起了大盾牌,长枪也逐步到位。   但女真人展现出自己灵活的走位,他们在快速的移动,不停的寻找破绽,并果断的发起攻击。   中军观战的朱由检忍不住感叹,女真铁骑被称为十七世纪全世界最强大的骑兵,看来绝非浪得虚名。   他们穿得是皮甲,并不影响移动速度。他们射术高超,几乎箭无虚发。   他们的战术灵活多变,哪怕面对科技含量很高的对手,仍旧游刃有余。   朱由检终于知道毛文龙是怎么输的了,在近乎天才的军事家皇太极面前,获胜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是,朱由检同时还是高兴的。京营是他的心头肉,是他固本强元的核心举措,是大明朝财政主要的支出对象,如此辛辛苦苦打造的一支队伍,在强大的女真人面前没有崩盘,虽然被动了一些,仍然在有条不紊的组织、对抗、厮杀。   朱由检是欣慰的,京营要想成为一支举世瞩目的强大军队,就必须跨过女真人设下的这道坎,他们的对手不止是女真人,他们的未来也不仅在脚下这片黑土地。   眼前的场景让朱由检想起了陈奇瑜,一个并不起眼的兵部郎中。   上次与察哈尔人对敌的时候,他曾建议动用火炮,不计代价的轰击对方。   从效果来说,他是对的,当大明军队遇到女真骑兵时,哪怕手中有火铳,正面的对抗劣势不小。   可朱由检没有采纳,他希望大明朝通过阵型、战术与提高战斗力来解决,而不是简单的同归于尽。   五军营周遇吉在忙碌的调兵遣将,希望能更持久的坚持住。   神机营接到命令,在贺人龙带领下缓缓向前推进,希望能够阻隔女真的前队和后队。   三千营统领黄得功赶过来请示,是时候让骑兵部队出击了。   朱由检举起望远镜,看了看交战的场景,示意黄得功再等一刻钟,他期望三千营能撼动女真的先头部队,再消耗对方一会成功几率会更大。   朱由检大概能判断出,女真第一批冲上来的足有万人之多,那么后续的力量大抵相当,而大明这边能够交战的只是一部分人,还有大量的能量没有释放,胜利的天平还是在自己这边。   胜利啊,胜利,朱由检在期盼着。如果能在这场遭遇战中取胜,哪怕只是没有被打退,朱由检觉得是一种胜利,消息通过《大明日报》会传遍每一个军营,传达北京城、南京城,以及每一位大明百姓的耳朵里,这将是振奋人心的,女真骑兵绝非什么野战不能战胜,最核心的主力也不行。   朱由检命令虎蹲炮继续发射,只要不误伤自己人,无须考虑弹药,尽情的释放吧!   五军营顶住,个体战斗力稍逊一筹,但我们人多,科技含量高,拿起你们的迅雷枪,疯狂射击吧!   被按捺压抑的三千营终于出动了,七千军卒犹如被放出的猛虎,直接扑向已经久战的女真骑兵。   莽古尔泰是这支先头部队的统领,他见状只是呵呵一笑,随着后方旗帜摇动,这支队伍迅速从步兵群中脱身,向后直退。   中军的朱由检从望远镜里看到,暗叫一声不好。   为什么“不好”?他觉得对方是早已谋划好的,难道一开始就是想引大明的骑兵队伍出去?   可对方没多少预备队,也就是战斗中的新生力量有限,哪怕是正面对敌,又怎能轻易吃掉这七千精锐之师呢?   朱由检毕竟是有了疑问,他下令大军加速向前,万一三千营有难,大军还能提供援助。   黄得功是三千营的统领,看了眼一起冲锋的副将曹变蛟,准备好了吗?   曹变蛟在辽东待过,叔父曹文诏是关宁军的将领,他信心满满的点头。   追着莽古尔泰的退军,他们展开毫不留情的追击。   莽古尔泰损失不小,但他们也在还击。最意外的,在前面竟然分成两队,向左右散去。   让黄得功、曹变蛟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两万骑兵,而是……黑压压见不到头。   黄得功粗略估计,至少三四万人。   不是说皇太极带回来的只有三万人吗?除了刚刚退下莽古尔泰那一万,怎么可能多出这么多?   黄得功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箭在弦上,只能射出去,拼了! 第275章 一场惨胜   城头观战的袁可立本打算出兵,第一时间投入战场,此时接到皇帝的旨意,命他从另一个方向出去,结成稳固的阵营,阻断女真人的退路。   袁可立赞同皇帝的吩咐,因为祖大寿和吴襄率关宁铁骑离开,导致现在的关宁军完全以步兵为主,如果不依靠阵型和配合,野战遇到女真骑兵没有生还的机会。   可是战场形势千变万化,当他看到女真突然涌出的队伍时,他发现这又是一条阴谋诡计。   皇太极用兵不会直来直去,他以三万之众挑战大明在附近的十万大军,肯定是不明智的。   现在的表现解答了众人的疑惑,皇太极留了后手,可怕的后手。   对于这支神秘出现的队伍,袁可立瞬间想到了答案,济尔哈朗统领的两万人从朝鲜回来了,五万女真主力全部出现在这里。   这绝对是意料之外,仔细想想又在意料之中。   十几年过去了,女真人一直玩的就是这一招:集结优势兵力,吃掉对方有生力量。   不管是野战中的遭遇,还是惯用的围点打援,女真将这一招用的炉火纯青。   今天只是又一次的出现,皇太极的家底子都带来了,他要毕其功于一役,希望能一战扭转乾坤。   这时候,袁可立觉得,应该立即出城投入战斗。   可副将孙应元告诉他,皇命在此,怎敢违抗?   袁可立陷入思考,其实用不着皇命,哪怕只是上级将领的命令,做下属的必须无条件服从。这是军人的天职,也是军队里的纪律。   可女真人最期盼的,不就是大明分兵各自为战吗?   他转头看向陈奇瑜,虽然没有军师的官职,袁可立还是习惯称他为军师,你怎么看?   陈奇瑜没有那么多思想负担,直言道:“督师无数次教育我们,面对女真人,我等宁可小负,绝不险中求胜。”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场形势千变万化,督师应该当机立断,迅速出城协助作战。   袁可立站直了身体,望着城下的形势开始逆转,冲锋在前的三千营遇到女真人的围攻。   “老朽个人安危何足挂齿,开城门,出兵!”   副将孙应元亲自冲锋在前,满桂、赵率教、何可纲、曹文诏等将领率领各自部众出城。   除了祖大寿和吴襄带走的一万余人,加上守城的一些,关宁军能够投入战斗的有四万人。   ……   另一边,朱由检提着的心总算回落一些,他本以为三千营即便不能大胜,至少还拥有骑兵的机动性,从容退回总是可以的。   谁想到女真的后方竟然有差不多四万大军等着,这是皇太极专门准备的,从朝鲜返回的济尔哈朗两万人非常关键。   由此可见,济尔哈朗是连夜紧急赶回的,以至于大明朝送信的还没到,他们已经杀到了战场。   朱由检不能顾忌那么多,命令最前面的神机营丢弃车辆,大军加速向前。   这一战,朱由检从一开始在战术和准备上便落在下风,狡猾的女真人又一次奸计得逞。   现在没有后悔的时间,朱由检必须不计一切代价拿下胜利,或者只是逼迫对方退兵。   他急了,真的急了。   朱由检清楚记得,在以前的历史上,大明朝无论是祖大寿,还是洪承畴,都败在队伍的突然崩溃上。   朱由检绝不允许此事发生,他驱动战马向前,不能留在中军,他要奋战在杀敌的最前线。   其实是他并不能确认,自己手下的五万人能够斗得过女真的五万,哪怕有虎蹲炮和迅雷枪,恐怕还是难以为继。   辽阳城大军杀了出来,孙应元冲锋在最前面,看到了皇帝,并且向他靠拢。   朱由检宽心了许多,他刚刚发出命令,让辽阳守军从另一侧出城,前后夹击剿灭女真主力。   如果是基于刚才的形势,朱由检的判断是没错的,可战场形势千变万化,现在执行就显得有些鸡肋,很可能被女真先后击破。   手指并在一起才是拳头,袁可立深知用兵之道,他没有盲从,派出了四万大军,这是当前阶段他所能派出的全部力量。   朱由检以九万对五万,虽然步兵太多,短期内还是挡得住的。   辽阳城外,一场惨烈的厮杀开始了。   因为火炮在旁边协助,又有不少人配备高科技的迅雷枪,明军这边的战斗力较之以前提升不少。   随着时间推移,虽然明军伤亡更重,但勉强也能支撑。   朱由检纵马在交战的边缘,不停地呼喊,命令军队继续冲杀。   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太大战术调整的空间,这种混在一起的厮杀,也许是化解女真机动性优势的有效手段。   朱由检有一种挫败感,被他寄予厚望的京营,今天终于遇到他们期盼已久的女真骑兵,却没有表现出高人一筹的战力。   今天哪怕不失败,恐怕伤亡也会很惨重,整顿队伍再战需要一段时间。   突然间,朱由检听到更大的轰鸣声。   城墙上的袁可立发现女真骑兵距离城墙近了,果断的发射大炮。   这些大炮是轻便的虎蹲炮,袁可立一路从锦州带来,终于又可以发挥作用。   战斗又过了一个时辰,明军这边的确是伤亡惨重,女真那边也不好受,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还从未有过这么巨大的伤亡,甚至早已超过上次在张家口外的草原上。   一支新生力量投入了战斗,刘文炳率领的两千锦衣卫缇骑从一侧杀进。   明朝这边的预备队用完了,就连负责皇帝安全的勇卫营也冲在了战斗的第一线。   这种状态再持续半个时辰,首先顶不住的是皇太极。   他知道自己经不住这样的死伤,女真境内没有更多的兵源。   更何况,明军虽然全部投入,但辽阳城中至少还有几千人的守卫吧。   在双方筋疲力尽的时候,不要小看这几千步兵,他们极有可能彻底扭转战局。   皇太极怕什么来什么,城内的袁可立放弃了守城,几乎全部力量丢向战场。   皇太极不能再等了,等下去他将彻底的失败。   女真人开始撤退,这一次没有莽古尔泰刚才潇洒,很多人被困住了,最后惨死当场。   朱由检的脸上总算露出笑容,非常苦涩的笑容。   他不敢后退,因为后退的命令一旦发出,大明朝的军队会像被狼群闯入的羊圈,几乎等于全军覆没。   于是,朱由检在坚持,哪怕战斗到最后一人,也好过步兵面对骑兵时的撤退。   皇太极在这场消耗战中落败,他没法硬撑下去。   朱由检获胜了,却是一场惨胜,看着周围遍地死尸的修罗场,他直想哭。 第276章 未来不是梦   皇太极一战退回几十里,安营扎寨后仍心有余悸。   从小到大,皇太极东征西讨,经历的战事数不胜数,却从未见过今日的惨烈。   他感觉不可思议,明军表现出一种悍不畏死。   经过查点,女真死亡两万余人,另有几千人受伤颇重,完好无损的几乎没有。   这样一来,哪怕轻伤不下火线,女真还能战斗的人最多只有两万。   莽古尔泰来了,他肩膀中了一枪,好在有皮甲护身,没有伤的太重。   济尔哈朗也来了,他倒是没负伤,不过从朝鲜一路狂奔回来,实在是太疲劳。   皇太极看著作战地图,眉头一直紧锁着。   两位贝勒心情同样不美丽,他们至今还有点懵,怎么会这样?大明朝的军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顽强?   皇太极知道答案,最基本的原因是明军变了,他们较之以前完全不同。   营兵制变成了招募制,军卒类似于“雇佣军”的性质,从官位和收入方面鼓励,又增加政委做思想工作,配备更加先进,战斗力明显提升。   这样的明军推出来,未必战无不胜,却成为可以被打死、但不会被吓死的铁军。   皇太极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仅仅一天的战斗让他死伤近半,明军可以补充兵源,他怎么办?   济尔哈朗觉得,应该一鼓作气,明日一早继续进兵,不把这些明国人打趴下,我们只能完蛋。   皇太极也想打,可是能够出动的仅剩两万人,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伤。   莽古尔泰提出不同意见,他觉得现在应该向盛京撤退,既然已经成立大清国,保住国都才是关键。   皇太极同样赞同,他料定稳妥的袁可立不会冒险,于是将更多的守卫兵力安排在辽阳,这的确阻挡了好多日子。   可辽阳破了,没等到他带军返回,这极大的打击了皇太极。   如此一来,相当于明军在大凌河以东有了落脚点,只要粮草充足,他们会像钉子一样镶在这里,死活都不会让你拔走。   于是皇太极动用了所有机动力量,这几乎是大清国能够派出的所有人,发动一场规模空前的激战。   从战果而言,他似乎胜了,可是对整体战局而言,他没能拔除钉子,只能体会如鲠在喉的痛感。   皇太极在犹豫,到底应该再接再厉与明军激战,还是退守盛京徐图再进。   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   朱由检没有进城,他坚持在城外安下营寨,调动随军医者救治伤患。   在看望这帮伤员之后,朱由检没有上马,他想在营中走走。   刘文炳跟在后面,他顺利完成任务,接到了降将刘爱塔,返回后直接投入战场,在厮杀中很是威风了一阵。   陈奇瑜也来了,既然皇帝在城外,那指挥部就在城外,蓟辽督师袁可立来了,陈奇瑜这个军师自然要跟着。   两人跟着皇帝,没有多说话。   现在的朱由检有些伤感,他带领的五万大军伤亡过半,尤其是冲锋在前的三千营,七千人的队伍最后只剩下两千多,而且大多带着伤。   从战损比而言,大明朝又一次落败。   朱由检为此伤心,将领们劝他,大明军队已经好久没有今天这样的勇猛了,能够打成这样已经是与女真对战历史上前所未有的。   刘文炳问他,《大明日报》的记者在等着,今天的战役如何汇报?   还能如何汇报?朱由检不愿意说谎,实话实说吧!   但是,朱由检希望记者们多多挖掘,多报道将领们怎么想,军卒们说了什么,还有远在异乡的军兵都在思念家乡,但他们为了大明子民在前线勇猛作战。   败了就是败了,你说平手也可以,说惨胜也符合实际,反正朱由检不打算改动伤亡数字。   刘文炳见皇帝态度坚决,只好如此了。   这场战役牵动着整个大明朝的神经,各府县都有人关注着战事进展,大明日报的消息会很快传遍全国。   皇帝选择了真实,并不渲染一场胜利,也不抹杀每一名战士的英勇,希望通过一个接一个真实的故事打动人心。   而故事,是朱由检要求记者去努力挖掘,越多越好,这玩意是构成一个民族精气神的关键要素。   朱由检回头看到了陈奇瑜,问道:“军师,有何建议?”   陈奇瑜答道:“陛下的安排非常妥当。”   明军没有全部龟缩城中,只有伤势较重的才运送辽阳城,其余人都在城外的营寨,挖壕沟,竖栅栏,貌似要做长期对抗的准备。   陈奇瑜非常赞赏这一点,大明的京营刚刚展示了战场上悍不畏死的一面,然后皇帝再加一把火,索性将大军放在野外。你不是擅长野战吗?大明朝和你硬刚,有本事再战。   从战术而言,辽阳城与城外大营交相呼应,彼此可以互为依靠,有利于限制女真的军队行动。   陈奇瑜观察,现在的京营攻则不足、守则有余。   仗着壕沟和栅栏,还有神机营摆在外面的车辆,再加上大炮助威,明军真想守的话,女真毫无办法。   如果进攻呢,明军能战之士未必比女真多,而且步兵比例过高,骑兵几乎在今日战斗中损耗殆尽,想与女真铁骑较量毫无胜算。   这种情形大概就是僵持吧,守着不会输,进攻赢不了。   陈奇瑜被朱由检询问,作为军师必须认真谋划一番。   “察哈尔的两万大军最多十日抵达,科尔沁的军队已经从北侧进攻,预计杀到沈阳最多五日。   赶赴朝鲜的援军估计已经抵达,配合毛文龙和朝鲜国会迅速收复失地。   陛下啊,我们只需要僵持,耗也能把女真人耗死。所以,现阶段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等着形势慢慢变好。”   朱由检想想也是,虽然白天的战斗打得不漂亮,但收获还是有的。   因为皇太极带领全部有生力量,造成他们北面挡不住科尔沁,东面会迎来明军和朝鲜军的进攻。   再加上察哈尔人在路上,陕西那边也有好消息传来,再有郑芝龙的海军很快在渤海沿岸登陆。   整个女真的统治区将烽烟四起,皇太极不能主动出击,便意味着他会慢慢灭亡。   陈奇瑜饶有兴致的看着皇帝,说道:“陛下莫要忘了,咱们还有一支骑兵在外面。”   呃……   朱由检想起了祖大寿和吴襄,还有那支没有发挥作用的关宁铁骑。 第277章 不安定因素   祖大寿杀到了沈阳城外,几番试探过后,他感觉拿下城池希望很大。   女真果真把防守的重点放在了辽阳,而不是他们作为国都的“盛京”。这是皇太极的狡猾,也是袁可立过于迂腐的沉稳。   祖大寿喊吴襄过来商量,我等是攻城呢,还是稍作等待?   为什么要等待,吴襄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说道:“辽阳大战已经告一段落,谁都没有赢,谁都没有输。”   皇太极的家底子损耗严重,明军的京营损失过半,双方都是一副打残了的样子。   祖大寿觉得,“获胜的是我们,输掉的是他们。”   吴襄问:“你觉得陛下会屈服吗?”   “只有无比的依赖我等,才会做出妥协。”   可怎么让皇帝依赖我们了呢?大明正在收复朝鲜和东江镇的失地,察哈尔军和科尔沁人在奔来的路上,海上的郑芝龙没几天会抵达,再加上还在陕西的京营半数人马,皇帝需要我等出力吗?   “女真虽损失惨重,却仍有一支规模不小的骑兵队伍。东边的毛文龙部和朝鲜军并无太多战力,加上登莱和山东的军队,一样难以抵抗女真骑兵。   南面沿海的郑芝龙部在海上强大,但是登岸后并不擅长骑射,同样不是女真的对手。”   吴襄点头,说道:“现在要看科尔沁和察哈尔的态度,前者是大明的盟友,但是结盟不久,未必真的卖力。察哈尔收复了青海全境,是不是会萌发不臣之心?”   祖大寿明白他的意思,如果能与科尔沁、察哈尔取得联系,并勾起他们那么一丢丢想法,大明未必能胜女真。   而大明朝与女真僵持下去,谁都不能奈何谁,这才是祖大寿与吴襄期望的状态,典型养匪自重的心态。   现在的问题是,攻不攻沈阳城?   祖大寿觉得,攻是一定要攻的,但不一定攻破。   必须给皇太极留一口气,让女真人能够顶得住。   皇帝肯定知道我们的小算盘,但他是一国之君,必须顾全大局,做什么都得讲究政治手腕。   所以说,决定我们生死的不是有罪与否,而是对大明帝国是否有用。   有人骑马送来信件,说是皇帝的密旨。   祖大寿打开看了,然后递给吴襄,怎么看?   密旨上说,祖大寿与吴襄抗旨不尊,理应严惩。不过,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现在攻克沈阳,或可将功抵罪、既往不咎。   另外,不得误伤平民,女真酋首的家眷要小心保护,等待皇帝亲临处置。   两人看后面面相觑,说好的政治手腕呢?说好的高情商呢?   皇帝怎么这么直白,祖大寿和吴襄是有罪的,用不着遮遮掩掩。   他俩没有听从蓟辽总督的指挥,导致埋伏的队伍打了败仗,同时严重影响辽阳大战的结果。   不过呢,皇帝没说抓回来砍头,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打下沉阳城,也就是女真人口中的国都盛京。   两人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皇帝不是委曲求全的那种,你们要么听话,用自己的努力偿还犯下的罪孽。要么,你就彻底的倒向女真,成为大明的敌人。   祖大寿和吴襄并不自信,如果他俩投降了,手下的将士们愿意跟随。   毕竟,他们的家眷都在大明朝,包括吴襄的儿子吴三桂。   这道难题摆出来,两人傻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怎么办?   ……   辽阳城外的大营,此时天色将亮,派去夜袭的顺义军回来了,此外还包括其它营的军士,三千人损伤不大,却搅得女真人彻夜未眠。   朱由检站在营门口,逐个和他们打招呼,勇士们辛苦了。   天色很快大亮,朱由检会封锁营门,靠着壕沟、栅栏与大炮组成的守卫体系,继续新一天与女真人的僵持。   没办法,因为缺少骑兵,朱由检白日里没有对抗的本钱,只能让顺义军隔三差五的夜袭,让对面的皇太极不得安宁。   他很清楚坚持就是胜利的道理,这种局面持续下去,先受不了的一定是女真人。   刘文炳带刘爱塔出现,刘爱塔见面便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朱由检亲手扶起他,此前调查过他的信息,辽东当地人,城破后父母被害,他和兄弟们不得不投靠女真,像个奴仆般活了这么多年。   刘爱塔算是汉人中混得最好的,成为努尔哈赤的女婿,受封世袭的官职,却从未动摇他坚持返回故国的决心。   现在他终于如愿了,大明的军队收服辽阳,他带着兄弟和孩子逃出魔爪。   今天有幸见到皇帝,多年来的委屈突然爆发,哭得稀里哗啦。   在呜咽之中,朱由检似乎听到他一个请求,“收复沈阳!”   朱由检无时无刻不想光复故土,把女真人消灭或者赶走,这是他经常梦到的场景。   刘文炳在旁边说道:“刘兄的夫人还在沈阳城,他想家庭团聚,想儿女还有个母亲。”   朱由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沈阳城一定会攻破,关键是谁来攻破,在什么时间。”   如果是大明的军队进城,相信百姓没什么危险,相反还可能得到急需的食物。可如果是察哈尔军,或者科尔沁人,难免会生灵涂炭。   朱由检下令,让刘爱塔将家眷先安置在宁远城,册封他为游击将军,统兵参与攻打沈阳的战役。   这时候,刘爱塔看到几位老熟人,有二贝勒阿敏,有四小贝勒里的阿济格和多铎。   朱由检用手指了指,不用朕来介绍了吧?   何止是他们,女真使团里包括范文程在内的各族大臣,同时出现在这里。   朱由检抓住了他们,却从未像对待囚犯那样。不但没有迫害,反而照顾的很好,今天逐个的授予官职。   尤其是阿敏,他被封为“建州卫指挥使”。   不错,这曾经是努尔哈赤的官职,朱由检的册封别有用心。   女真的最高领导人不是皇帝、不是大汗,而是建州卫指挥使。   现在,朱由检将官位给了阿敏,那他就是大明承认的女真最高领导人。   这是典型扶持“伪政府”的行为,有阿敏等三位贝勒,有范文程这样的官员,还有大量的粮食供应作为后盾,让女真人走上正确的道路,让皇太极早日成为孤家寡人。 第278章 顽抗的皇太极   阿敏已经绝望,作为大明皇帝刚刚册封的建州卫指挥使,他毫无作为。   相比于在北京城死去,被带到辽东的他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是大明朝蛊惑女真人心的道具而已。   可身边的两位小贝勒多铎和阿济格都说,既然被皇太极丢弃,甚至一心想除掉我们,重新做女真的统领,未必是错误的决定。   可阿敏深知,女真人在辽东已经没有立足之地,辽阳丢了,盛京也不会太久,赫图阿拉也绝不会保得住。   斩草必须除根,大明皇帝表面温和,背后绝不会留有后患。   那应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女真完蛋吗?   两位小贝勒偷偷说道:“逃回去!还有希望!”   阿敏思索半天,重重的点头,大明朝对他们的看管并不算严格,如果有机会逃回,继续统领自己的队伍,哪怕最终还是败了,又有什么可怕?   既然要逃跑,似乎不能带太多人,只有我等三个,找一个机会,抢到马匹冲出去,回到自己的队伍里。   ……   女真大营内,皇太极终于下令挖掘壕沟,竖起栅栏。   几乎三两天夜袭一次,还让不让人睡觉?   若是白日,女真骑兵有优势,不管你来多少,差不多都能给你包了饺子,谁也别想逃跑。   可明军晚上来,来的人武功出奇的高,手里还有迅雷枪。你要是冲出去,他们的布置居然是有层次的,又是绊马索,又是打黑枪。   等到手段用完了,干脆骑马就跑,黑夜里并不方便追,还要小心中了圈套。   就这么十几天过去,从皇太极往下各级官兵都有些受不了,也不知明军那边哪来这么大精力,没完没了的夜袭。   皇太极很郁闷,女真的骑兵保障了他们的机动性,在白日里他们不怕遭遇明军。但黑夜给他们出了一道难题,简直防不胜防。   皇太极搓着手,走在营寨的边缘,他想过在途中设伏,但是收效甚微。   这时候,一员将领被推推嚷嚷的到了近前。   皇太极抬头看了他一眼,难以相信的说:“你是正黄旗的固山额真,朕最信任的人之一,你居然通敌?”   这员将领大声喊冤。   冤什么冤?昨晚朕只给你一个人说了消息,结果明军夜袭时便绕过那个地方,难道还不能证明是你在通风报信?   将领低下头,他清楚自己上当了。   原来,皇太极昨晚故意透露假消息,他却信以为真。   “杀了吧!”   皇太极不愿意听他说原因,既然你已经降敌,那就死去吧!   只是,皇太极想不明白,为什么官位如此高的将领,居然也会投靠明国。   不止是他,皇太极更加不能容忍刘爱塔的降敌,一个女真人的驸马,居然做了明朝的游击将军,成何体统?   这是人心要散吗?   还有更惨痛的打击,明国册封二贝勒阿敏做了建州卫指挥使,另外两个小贝勒阿济格和多铎都有职务,这分明是另起炉灶,相当于扶持阿敏等人统治女真。   皇太极想过朱由检的种种进攻策略,却没想到他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隔三差五的夜袭就不说了,忒恶心。   靠阿敏分化女真势力,又极力拉拢刘爱塔这样的人,分明是在蛊惑人心。   有种的战场上见分晓,使用这样低劣的手段,胜之不武。   皇太极的手下没好意思说,在阴谋诡计方面,皇太极比以前的老可汗努尔哈赤强多了,他几乎做到了每战必有奇谋,每一次都堪称教科书般的神奇。   其实,女真将领的教科书很简单,不是《孙子兵法》,不是《练兵实纪》,而是大明朝百姓耳熟能详的《三国演义》,将领中几乎人手一本。   皇太极是最能活学活用的那一个,他崇拜诸葛亮,也希望有一天能真正火攻一次。   走在营寨的边缘,皇太极期盼营中更多受伤将士能够恢复,他现在迫切需要出去打一架。   僵持的状态会将他拖入深渊,他需要主动出击。   这时候,一封密信递到了手里,他顿时大喜过望。   太监葛九思守在旁边不远处,见大清国皇帝高兴,好多天以来的头一次,连忙凑上来询问。   皇太极见附近没有别人,欣喜的说道:“二贝勒和多铎、阿济格两位小贝勒来的信,他们依旧心向大清朝,心中念着朕,派亲信冒死逃跑送信,说他们愿意找机会逃回来。”   葛九思心想,他们的亲信能跑出来,这仨为何不一起跑?   也许是他们觉得机会还没到,葛九思恭维道:“陛下洪福齐天,得道多助,必将渡过难关。”   皇太极还是搓手,不过已经与刚才不同。   刚才搓手是紧张,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全是敌人,就连国都也风雨飘摇。   现在搓手是兴奋,别看只是阿敏等三个人,背后代表的含义却深刻入骨。   如果阿敏高高兴兴就任建州卫指挥使,还出现在盛京城内,女真百姓会接受这个新的统治者,那么皇太极这个大清皇帝将成为过去时。   现在阿敏表示服从,带着阿济格和多铎返回,至少代表女真八旗还是团结的。   只要满八旗没问题,女真至少在军事上保持自己的强大,再有两三个月进入寒冬,到时候辽东天寒地冻,皇太极巴不得周围有很多可以抢的对象。   仅仅两三个月,挺过去还是大清国。   至于宁远,哪怕丢了国都盛京,只要女真人可以继续抢掠,断绝大明朝的钱粮供应,还怕不能将失去的城池逐个收回吗?   这些天以来,对面的大明皇帝没闲着,皇太极同样很忙碌,他已经派人招降祖大寿和吴襄,即便不能让他们屈服,至少让他们保持观望。   那意思仿佛在说,我们女真要是完蛋了,你们就是被卸磨后杀掉的驴,看着办吧!   与此同时,皇太极分别向察哈尔和科尔沁写信,向他们阐述现在的形势,如果女真今天败了,察哈尔将永远做大明朝的顺民,便很快变得和汉人没有二致。   科尔沁也别总想着做草原雄鹰,为什么魏蜀吴三国鼎立,因为蜀国和吴国只要有一个被干掉,剩下那个便独木难支,要想不被明国吞并,最好留下女真钳制明国。   皇太极相信,明国发动浩浩荡荡的四面围攻,未必真的能奏效。   只要阿敏等人忠心投靠,大清国至少在今年还没到亡国的时候。 第279章 勇敢站出来   朱由检清晨起来,第一件事情便是询问,阿敏等人跑了吗?   王承恩回答:“跑了!就是四更天的事,直奔女真大营的方向。”   朱由检问:“追了吗?”   “追了,但是没追上。应该有个人中了箭,但不知是哪位贝勒。”   “哦,那就好!”   朱由检怕他们不跑,跑了就好。   “喊袁督师过来议事!哦不,还是朕亲自见他吧!”   朱由检穿戴整齐后刚一出营帐,正遇到袁可立带着陈奇瑜、孙应元迎面而来。   朱由检命王承恩去喊周遇吉、黄得功、贺人龙、虎大威等人,还有满桂、赵率教、何可纲等辽东系将领,皇帝要召开重要会议。   现在的形势还不错,在登莱和山东兵的帮助下,毛文龙和朝鲜人已经肃清东面的敌人,收复了所有城池,他们正在重整旗鼓,由毛文龙为帅从东侧进攻。   郑芝龙的军队活跃在整个环渤海,因为骑兵缺失,他们按照皇帝的指示,没有深入内陆,却将沿海一带完全搅乱。   朱由检拿不准的是科尔沁和察哈尔,按原计划他们应该已经逼近沈阳城,但是却迟迟没有动静,难道是路上耽搁了,还是他们起了异心?   朱由检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如果科尔沁和察哈尔叛逃到对方阵营,大凌河以东的明军危矣。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大家都很清楚,利益才是驱使一切的原动力,在诱惑和生存面前,祖大寿和吴襄尚且可以犹豫不定,何况是异民族的察哈尔和科尔沁?   察哈尔的百姓被安置在内地,察哈尔的骑兵编入京营第八部 ,但这些将士在粆图和岱青率领下收服青海,重新拥有了部落和放牧的草场,或许会重新燃起雄心。   而科尔沁本就是盟友,朱由检娶了海兰珠为皇贵妃,并在经济、军事上帮助很大。   但科尔沁毕竟是草原民族,他们为了自己利益会不会转而帮助女真人?   这两支力量如果只叛逃一支,朱由检不用惊慌,两者的实力相差并不大,可以互相抵消。   但如果同时做了叛徒,再加上为了自己那点利益耿耿于怀的祖大寿和吴襄,明军恐怕难以活着渡过大凌河。   在众人目光下,袁可立说道:“陛下是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假设的几种变故多半不会同时出现。如果这支军队以末将为帅,陛下仍然在北京城,那便应该固守此处。毕竟,这是明军收复失地的绝佳机会,错过之后恐怕三五年内再难出现。”   朱由检懂他的意思,因为军队里有了皇帝,一旦有所闪失会动摇国本。   但朱由检仍不觉得应该退,言道:“女真擅骑兵,我军一旦后退,在冲击下必将溃不成军,恐怕会全军覆没。因此,袁督师,还有诸位将领,后退一事休要再提起。如今状况之下,我军只有坚守阵地,等待援军。”   袁可立起身施礼,“陛下深明大义,末将谨遵圣意,以后但凡有提起后退的,杀无赦!”   朱由检点了点头,袁可立刚才提起后退,是为了试探皇帝的意思。他更期望的结果是皇帝离开,他作为督师继续坚守此处。   辽阳城是辽东的十字路口,占据这里等于掐住了女真人的脖颈,好不容易才取得的战果,怎舍得轻易放弃?   皇帝离开了,不用担心社稷安危,袁可立未必能灭亡女真,保住当前战果是大概率事件。   可皇帝坚持如此,袁可立知道怎么做。皇帝都不回去,谁都不能提后退,否则以扰乱军心惩处。   这意味着明军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就在这里与女真人死磕,也许未来的两到三个月,将会决定辽东乃至天下的格局。   朱由检并不是傻傻等着,他已经传令陕西,既然造反的王嘉胤已经被干掉,仅剩的一支叛军神一魁部屡次被打败,那就留下洪承畴和卢象升的天雄军继续剿匪,另外的秦兵和义乌军火速赶赴辽东助阵。   此外,郑芝龙的军队看似在沿海捣乱,其实主力已经秘密集结,他们会向辽阳方向靠拢,参与正面战场的较量。   朱由检和袁可立都相信,即便是有危险,对方的反应速度未必比他们快,双方有可能还是一个均势。只要粮草供应不出问题,大明朝有能力耗死对方。   这时候,有个声音传来,“陛下,臣妾愿出使科尔沁。”   声音从帐外传来,说话的是海兰珠,她只是穿上盔甲后一名卫兵,并不敢擅自进入。   朱由检有些心疼,海兰珠身怀六甲,小腹已微微隆起,他错过了田秀英和张嫣的生产,现在又让海兰珠在外面守着,于心不忍。   无奈这里是军营,朱由检以身作则,他需要与军兵同甘共苦,只能先如此,盘算着何时送她回去。   海兰珠现在提出要去科尔沁,更是让人心疼。   袁可立却微微点了点头,海兰珠本就是科尔沁人,他的父兄都在科尔沁。   朱由检说道:“兵部尚书杨嗣昌在科尔沁为使,应当能处理好当前事务,爱妃有孕在身,还是趁早返回京城吧!”   海兰珠倔强的摇头,她不愿看到嫁入女真的亲人受难,更加不愿意看到夫君战败。   科尔沁是她的娘家,相信能够说服大汗,让他们坚定的站在大明朝一边。   袁可立有心说话,却不太好开口,只是不停用眼神示意。   朱由检见众人大多如此,如果海兰珠能够稳固大明与科尔沁的关系,的确是关乎辽东战局的重要一步。   朱由检站起身来,这么多来第一次走到海兰珠身边,拥抱了她。   “朕让刘文炳带人送你,务必保住个人安危,还有腹中的孩子。”   海兰珠笑着点了点头,“陛下放心,臣妾一定会催促科尔沁大军进攻女真人,为大明收复辽东。”   “很好!很好!”   想当初,为了与科尔沁结盟,朱由检以身涉险跑到遥远的北面,使劲浑身解数娶到海兰珠,杀死了女真大贝勒代善,险些被追上来的女真精锐杀死。   如今想来仿佛还在昨日,海兰珠勇敢的站出来,他要完成至关重要的一步。   朱由检千叮咛万嘱咐,让刘文炳务必保护她的安危。 第280章 阿敏归来不是少年   阿敏受到皇太极的热烈欢迎,女真营帐内的酒宴热闹非凡。   阿济格带伤参加,多铎在他旁边照顾。   皇太极用牙撕咬着一块羊腿,向阿敏介绍当前的战况,别看大清国四面受敌,最多半年,一定让明国俯首称臣。   阿敏奇怪,怎么是半年,为什么不是现在?   打仗无非是天时、地利、人和,既然是强手过招,自然要选择最有利的状态。   再过两三个月天气寒冷,半年后冰雪未消,这期间是女真人最大的优势所在。   可问题是,我们吃什么?   阿敏今天还能赴宴,有羊腿啃,那一个月后呢?三个月后呢?何况是半年。   从朝鲜抢回来那些够吗?   战事紧张,来去匆匆,皇太极承认,没什么可吃的。   就说最近,女真军卒频频外出,却不是去打仗,而是搜刮吃的。   可附近的百姓逃的逃,留下的也没多少余粮,导致皇太极组织军卒围猎、挖野菜,幸亏辽东地大物博,现在又是植被生长、小动物活跃的夏末秋初,女真大军勉强不至于饿死。   天气冷了,第一场雪降下,女真的优势的确来了,可是到那时候,食物获取会无比的困难。植物干枯,小动物冬眠,吃什么?吃松子和榛子吗?   皇太极早有盘算,女真不能等到山穷水尽,等到临近第一场雪的时候,女真大军会以战养战,将周围的敌手全部打趴下。   现在的问题是,他能等到第一场雪?   最新的消息显示,祖大寿的关宁铁骑虽然没有攻陷盛京,却在北面四处劫掠,完全阻断了女真大军的粮道,导致皇太极这边没有任何国内运送的粮食供应。   阿敏没有接话,他发现这句话里有毛病。   咱们都已经穷得叮当响,就算是盛京城也没有库存的粮食,祖大寿一伙就是不阻断你的粮道,也不会有粮食送过来。   皇太极认为,祖大寿这步棋非常关键,他围住盛京城不打,其实是在等我们出价。   阿敏觉得,也有可能是等明国皇帝出价。   关宁铁骑的家眷都在明国的山海关内,当军卒知道祖大寿要投降大清国的时候,恐怕多数人不会同意。   “那便让祖大寿继续观望!”   皇太极只是将他视作一枚棋子,哪怕投靠过来未必得到重用。   只要祖大寿没有下定决心与大清国为帝,那皇太极便可以对他不管不顾。   这是个追求利益好商量的人,明国的皇帝弱了,他便会强横起来。   阿敏提醒道:“明国皇帝对他下了通牒,限期攻破盛京城。”   “朕听说了,明国皇帝故作姿态而已,看似心怀坦荡,其实是拿准了祖大寿和吴襄不会反,催促他们尽快投入战斗。”   阿敏问:“陛下不做最坏的打算吗?”   皇太极并不是太担心,“明国有句俗话,狗改不了吃屎。祖大寿既然已经做了这样的选择,他不会半途而废。”   阿敏表示赞同,“如果祖大寿突然间听话了,距离他死去就不会远。”   “因此,祖大寿首要做的是保全实力,只有手底下有一支过硬的军队,他才可以与明国皇帝讨价还价。”   酒宴进行到三更天,阿敏这才返回自己的营帐,搀扶他的是儿子爱尔礼,同样是女真队伍里的优秀将领。   进了营帐后,见儿子欲言又止,阿敏问道:“你有何事想说?何必吞吞吐吐?”   爱尔礼道:“孩儿若是说错了,还请阿玛谅解。”   “但说无妨!”   “阿玛既已从大明军营逃回,理应重新收回镶蓝旗,可陛下对此只字未提。”   阿敏是和硕贝勒,曾经共同执政的四大贝勒之一,同时还是镶蓝旗的旗主。   “父亲被扣京城之后,还不到三天功夫,陛下便让济尔哈朗统帅了镶蓝旗,无论如何说,这都是明目张胆的抢掠。”   阿敏是镶蓝旗旗主,他只是被关押,并没有死,为何急匆匆夺他的权?   即便阿敏死了,那么继承的是不是阿敏的儿子,比如长子爱尔礼。   皇太极的这一番骚操作,其用心已经昭然若揭,那就是清除大清国内阿敏、阿济格和多铎的势力。   他原本是成功的,虽然背负些许骂名,却顺利收回权力,建立皇权的绝对权威。   可大明皇帝给他出了道难题,任命阿敏为建州卫指挥使,多铎、阿济格都有官职,虽然小了点,对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却是有影响力的。   女真人的状态与大明不同,如果非要类比,大概和中世纪的欧洲有点像,信奉一句话:领主的领主,不是我的领主。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   阿敏长期管辖镶蓝旗,至少在旗内拥有非常高的威望,现在又有了大明朝授予的建州卫指挥使,大家对他会更加有期望。   再加上大妃阿巴亥的两个儿子多铎和阿济格,他们组成的联盟会拉拢很多女真人,更不要提本就不服女真统治的汉人?   这时候,皇太极第一次觉得,他需要阿敏回来。   阿敏适时的送来一封信,表态要从明国大营逃回。   皇太极当然是欢迎的,阿敏也取得了成功,兄弟再次见面。   为此,皇太极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可结果却是貌合神离。   皇太极好不容易收回权力,不打算再把镶蓝旗还给阿敏,更不要说阿济格和多铎。   对阿敏来说,大清国的军营只不过是另一座囚笼,既然回来了,皇太极决不允许他轻易离开。   爱尔礼问道:“父亲早知如此吧?”   阿敏摇了摇头,虽然受到明国皇帝多次礼遇,甚至是救命之恩,他没有诚心归顺明国,这次逃回是真心实意,本以为困境中的皇太极会重新重用他、信任他。   如果是眼前这样的结局,他还不如投靠了明国。   爱尔礼坦言:“阿玛还有机会。”   阿敏“哦”了一声,有何机会?   “陛下在战斗中让镶蓝旗冲在前面,八旗之中损失最大的就是我们。不过孩儿给父亲留下了千余名勇士,他们仍然效忠于阿玛。”   阿敏长叹一口气,曾经那么强大的镶蓝旗,真的只剩下千余人? 第281章 冬天过后是春天   明军大营内,还没逃走的女真人脑袋抻在铡刀下,等着挨这辈子最后那一下。   大家没什么好后悔的,也一点都不冤枉。   身为大清国使臣,结果大清和明国打起来,摆明是置他们于死地。   人家明国的皇帝算仁慈的,一直对他们礼遇有加,这一次又封赏官职,准备放他们自由。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他们的三位领头人逃了,剩下这帮人没有举报,没有阻拦,当然是同罪,被砍头在意料之内。   范文程是其中一员,他脖子短,但是也要努力伸着,万一这刀砍歪了,他要受更大的罪。   行刑官已经下令,大刀即将砍在脖颈上。   范文程觉得的脖子一痛,然后便没有然后了,他闭上眼睛很久,除了后脖颈略微有点疼,似乎没什么不妥。   于是他睁开眼睛,没有人管他,他便抬起上半身,侧头去看。   他的同伴都没死,有的已经直起身,有的还跪在地上,还有的趴在那里,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更有个别没出息的,身下一片水渍,显然是吓尿了。   为什么没有死?   行刑的人三三两两的退去,他们肩膀扛着大刀,刀口上没有一个带血的。   范文程摸了摸后脖颈,联想刚才挨的那一下,他似乎明白了。   “刽子手”用的是刀背,而且没怎么用力,只是轻轻的砸一下,让他们体会被行刑的“快感”。   一个人出现了,脸上带着笑,偶尔会捂住鼻子,打量着或跪或趴的一群人。   这里面有女真人,也有范文程这样的汉人。   有个尖嗓子喊:“都起来吧!陛下仁慈,饶尔等不死!”   这群人纷纷起身,有的人红了脸,为身下的水渍难堪。   这些人在想,还不如死了呢,以后不知被人怎么笑话。   朱由检不会让他们死,坐在一侧的矮墙上,说道:“《大明律》中没有这一条,无论按律法还是军纪,你们不用死。”   众人疑问,那为何要来刑场走一遭?   朱由检公布答案,“朕想让尔等体会下《逃人法》,这是奴酋皇太极父子定下的,一人逃跑,邻里亲友都要受罚,动辄杀头,残酷至极。怎么样,逃人法好不好?”   众人低垂着脑袋,谁敢说好?   不用昧着良心说话,实话实说,大明好,还是你们那个所谓的大清好?   其实,明朝也是刚刚取消保甲制度,不会因为一户人家逃跑,让他周围的邻居承担责任。   但朱由检有制度自信,明朝已经不这样了。哪怕是同一户人家,朱由检也在推广新理念,老子犯罪与儿子无关,一人犯罪不能累及全家,更不要提宗族亲友。   范文程是剩下众人里官职最高的,出言答道:“大明朝享国二百余载,坐拥万里河山,百姓万万人。而大清初建,一切百废待兴,有些不妥之处在所难免。”   朱由检听后不太高兴,“既然百废,那便废着吧,兴什么兴?”   从范文程的话里,朱由检能听出他还是心属女真,而且极力为女真的做法找借口。   大明朝国力强大,制度齐全,尤其在朱由检登基后,可以放肆的说“永不加赋”,可以探讨服徭役是付工钱的。   在一个稳固的社会体系下,他可以废弃保甲制度,让每个人都变成个体,不会因一时的冲动连累他人。   而女真不同,建立大清国是刚刚发生的事,为了阻止百姓逃走,不得已出台残酷的《逃人法》。   因为他们清楚,保住百姓是一个国家的根本,如果没人耕种、没人交税,这样的国家要它何用?   范文程不能直说,朱由检听出他隐晦的表达,还是不服气啊!还是觉得自己做得对。   今天是朱由检专门为他们安排的体验活动,让他们知道严刑酷法的危害,既然你范文程体验后坚持自我,那就别怪朕不客气,先关起来吧!   “还有谁觉得《逃人法》很好,女真奴酋的决定正确无误,站出来!”   一半人向前站了几步,还有一半人留在原地。   这些站出来的人未必赞同设立《逃人法》,主要是为了表现自己有骨气,那就一定要拧着来,否则会被人看不起。   其中,还包括两个刚才尿了裤子的。   就这胆子,别充什么大尾巴狼,如此虚伪留着何用,抓起来砍了吧!   旁边的军师陈奇瑜提醒,“陛下,大明以法治国,他的行为并不构成犯罪,无法行刑。”   朱由检笑道:“朕身为一国之君,同样要遵纪守法。既然军师规劝,那便算了吧!”   他环视现场,感觉时机还不到,先送回去严加看管吧!   范文程突然问道:“敢问陛下,若大明获胜之后,对于女真人如何处置?”   朱由检本打算离开,闻言后转头看他,面无表情的说:“战场相遇,自是一场厮杀,生死全看本领。”   停顿了一下,言道:“若是平民百姓,只要在大明的疆域,又与汉人有何差异?朕会送他们去山海关内,每户人家都有房有地,不敢说大富大贵,至少衣食无忧。”   朱由检对付的是这个政权,是以皇太极为首的极少数人,他不会为难百姓。   如果有人残害百姓,不管是谁,他会打抱不平,为他们主持公道。   范文程心中的天平左右摇摆,到此时终于有一端落下,他突然间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说道:“陛下,范文程不才,愿意归顺大明朝,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刚才还嘴硬,终究隐藏不住内心。   朱由检早等他这一句话,今天这个局为在场的“俘虏”而设置,其中的重点是范文程等少数几人。   朱由检需要女真最核心团队的人投靠,范文程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当然了,他更希望笼络到阿敏,可此人是女真二贝勒,他要是真心投降,肯定比范文程作用大。   朱由检并不贪心,也不强求,女真人等待冬天的来临,而他期盼着的是春天。   两个月后明军会不如女真吗?   他未必那样觉得,此时的营寨外,郑芝龙的军队已经赶到,大明朝不会后退,只会将这里变成新的根据地,哪怕这场战役旷日持久,朱由检有信心熬过去。   过了这个冬天,不就是他期盼的春天吗? 第282章 僵持中的等待   海兰珠抵达科尔沁的军营,见到统帅布代齐,一同在场的还有她的兄长乌克善和满都习礼。   科尔沁是大明前不久歃血为盟的盟友,海兰珠是嫁给大明皇帝的人,科尔沁的立场很简单,那就是站在大明这边共同战斗,有什么疑问吗?   布代齐是大汗的弟弟,曾经多次率军出征,立下战功无数。   海兰珠对他熟悉,直接提出质疑,“打败女真就在眼前,为何贝勒在此裹足不前?”   布代齐很熟悉海兰珠的风格,这位草原第一美人性格豪爽,出嫁后还是那个风格,进门便直接质问。   布代齐答道:“我亲爱的海兰珠,你有身孕还长途赶来,着实令人感动。科尔沁大军已经兵发至此,前方情况难料,我已写信问询大汗,旨意这两天便到。”   海兰珠知道他是在推诿,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是否该进军还要请示大汗,战机往往稍纵即逝,那还打什么仗?   布代齐有自己的难处,对于这一次出征,大汗在出发前交代过,坐观成败,避免伤亡。   海兰珠还要再问,兄长乌克善用眼神止住她,“妹妹大老远赶来,兄长先带你四处转转,出兵的事情不妨等大汗旨意,稍后再议。”   海兰珠有些不情愿的跟他出来,乌克善引领着到了另一处营帐,里面是大明朝的礼部尚书杨嗣昌。   杨嗣昌见面后连忙行礼,然后三人分别落座。   乌克善对海兰珠说道:“你并不知这里的状况,不想出兵的并非布代齐,而是大汗。”   海兰珠疑问道:“大汗为何不肯出兵?打败女真不是他日思夜想的吗?”   “有人在大汗面前进言,今天的局势不同于去年,女真已经不是大明的对手,随着察哈尔和女真灭亡,下一个倒霉的会是科尔沁,这是汉人常说的唇亡齿寒。”   海兰珠惊诧道:“何人进此谗言?该杀!”   乌克善指指营寨外,还不是满都习礼。   满都习礼是乌克善的弟弟,是海兰珠的兄长,一家人政见不同。   海兰珠说道:“女真人野心勃勃,他们一日不灭,科尔沁难得安宁。若是放过眼前这个机会,女真人反而更加壮大,到时候科尔沁将何去何从?”   乌克善也是这样认为的,大明朝虽强,但是他们骑兵相对较弱,不会来草原上与科尔沁争雄。   女真就不同了,他们今日让科尔沁臣服,用不了多久就会让你融入。   在科尔沁之前,女真诸部落已经先后被吞并,科尔沁也难逃魔爪。   杨嗣昌感觉羞愧,他作为大明朝的礼部尚书,这次出使科尔沁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督促科尔沁出兵联合攻打女真。   为了让科尔沁早日出兵,杨嗣昌做足了大汗的工作,总算是得偿所愿。   谁知道这位大汗又改了主意,选择在此处隔岸观火。   杨嗣昌能够猜出,科尔沁大汗希望双方消耗下去,等到大明和女真都变弱,差不多就能动手了。   科尔沁不止要除掉女真这个对手,更想夺取他们的土地,以及土地之上的人口和牲畜。   海兰珠听到这里,立即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布代齐是大军统帅,但是否对女真用兵,在于科尔沁大汗的想法。   那些手段对布代齐使了也没用,海兰珠当机立断,去趟格勒珠尔根城,她要面见大汗。   刘文炳带人在不远处等着,只要能够达成目标,再跑一趟又算什么。   ……   朱由检在营帐内单独召见郑芝龙,两人都是年轻人,却都已经有了很大的作为。   朱由检这个皇帝自不必说,郑芝龙也只有二十五岁,却已经收复了夷州。   圣旨已经下了,改夷州为台湾,郑芝龙是大明朝第一任台湾巡抚,封国公。   郑芝龙备受鼓舞,除了守卫台湾及移民屯田事宜,这次北上带来所有能调动的力量,仅仅随他与京营汇合的便有万余人。   他的到来让朱由检底气更足,哪怕是女真挖了壕沟、立起栅栏,夜袭行动继续进行。   最让女真人恶心的是昨晚这次,女真周围巡逻的遇到大队明军,然后便是大炮向营内射击。等到女真骑兵杀出来的时候,发现明军埋伏了更多的人。   这是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女真人没敢继续追杀,任由明军炮轰完成后从容退去。   这是朱由检刻意锻炼的结果,大明朝的京营普遍补充猪肝、鸡肝和胡萝卜之类,目标是防止夜盲症,保证自己在晚上能看得见。   同时,朱由检增加了夜间行军的训练科目,让京营军兵养成夜间作战的习惯。   如今看来,多一项本领,多一条出路。   女真骑兵白日里耀武扬威,到了晚上便处于劣势。   在天气晴朗、满天星斗的时候,朱由检会派出轻骑兵,扰乱而已。   等到夜黑风高,便会有昨晚那般夸张的军事行动,让女真人干着急没办法。   郑芝龙参与了昨晚的夜袭,像这种晚上出去,白天老老实实守在营寨的行为,非常符合他以前做海盗时的打法。   要是能把女真人引到水里,该多好啊!   朱由检感觉,郑芝龙这个想法很像刘文炳。   刘文炳每次打不过对方的时候,都会说有本事来水里啊!   想法很好,却不容易实现,谁会傻得主动暴露自己缺点。   朱由检今天召郑芝龙来见,并非商讨打败皇太极的事,而是打开了一张地图,指着南面群岛中的吕宋岛。   郑芝龙很意外,原来皇帝一直惦记向南进入海洋的事。   收复台湾只是大明朝前进道路上的一小步,占领吕宋才能在海洋上更稳的站住脚,才有机会与尼德兰人一较高下。   船只正在建造,兵器也在改进,军卒经过这次与女真大战的磨炼,到时候必将更为精锐。   朱由检重复他当时在天津大沽口的话,一旦拿下吕宋,朕封你王爵。   郑芝龙把队伍的情况,以及台湾移民垦殖的事情,很全面的做了汇报。   最后,他感谢皇帝的信任,承认“王爵”对他有巨大吸引力,决心厉兵秣马,争取在三年内拿下吕宋。 第283章 无意抢功   祖大寿盯着眼前的沈阳城,怎么才能攻不破呢?   他有一种认知,似乎只要再用力,沈阳城就将臣服在自己脚下。   吴襄认为,这是祖大寿的错觉,沈阳城内虽然守兵不多,但城墙高大,不是那么容易逾越的。   他认为,也许是祖大寿心理上作怪,当你不想做一件事的时候,你会生怕不小心做到。其实,哪怕你很努力,也未必能如愿。   吴襄劝道:“我等不如攻下城池,夺取女真的都城,或许能得到陛下的谅解。”   祖大寿还在犹豫,如果没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皇帝还会留下他的命吗?   吴襄提醒他,可陛下已经限期破城,等到期限到了的时候,如何交代?   这支军队的家人都在山海关内,他们会心甘情愿跟我们走吗?   祖大寿清楚,连吴襄的儿子都在皇帝那边,这支队伍的确是不好管理。   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清楚,当初皇帝耗费巨资迁徙百姓,目的之一便是打击地方将领的军阀化。   所谓军阀,你得有钱有地,更重要的是有人。   祖大寿有“关宁铁骑”在手,虽然被皇帝调走了两千人。   可关宁铁骑中军卒的亲人在大明的土地上,现在军中已经有消息在传,说祖大寿和吴襄准备带军投靠女真人。   不管祖大寿两人是否投降,这个谣言是非常可怕的,任由发展下去的话,它足以摧毁这支队伍的军心。   远处传来喧闹声,有斥候来报,从西面有军队杀向沈阳城。   “再探!”   祖大寿顿时紧张起来,西面来的,还有这么大阵仗,要么是科尔沁人动手了,要么是察哈尔军队。   皇太极那边不是说过,科尔沁人只会隔岸观火,察哈尔的粆图和岱青也已经联系上,他们不会尽力打仗的。   吴襄告诉祖大寿,“人心莫测,我等需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还等什么,攻城吧!   不管难度大小,攻陷女真人的国都,怎么着也算大功一件。   ……   粆图和岱青回来了,他们一路上马不停蹄,辗转几千里到了辽东,按皇帝命令直奔沈阳城下。   他们的确接到了皇太极的亲笔信,也接见了女真使者,甚至口头上还做出含糊的回复。但是内心之中,他俩是坚定的站在大明朝一边。   目前,察哈尔民众多数迁徙到蜀地,耕种都江堰附近最肥美的田地,产生的粮食都吃不完。   这种情况下,你要想拉着人对付大明,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两人也知道,现在这支察哈尔骑兵还能在草原驰骋,用不了两代人,最多二三十年,察哈尔人将会和汉人一样,不再逐水草而居,不再看天吃饭,不再是天生的骑兵。   皇帝曾经当场和他俩讲过,属于骑兵、属于草原的时代行将过去,现在是一个海洋的时代,是一个探索冒险的时代,也是科技快速发展起来的时代。   他们在顺义安家,见到了兵器制造,见到了新式军队,也见到了不知干什么用的“奇技淫巧”。   皇帝告诉他们,正是这些看着不起眼的发明,还有很多不能吃也不能喝的理论,却是推动科技快速发展的原动力。   作为草原争霸的一员,察哈尔没有前途,但察哈尔人会获得幸福。   粆图和岱青在经历很多之后,他们相信朱由检的话,也实实在在看到察哈尔百姓生活的变化,之所以对女真的请求态度暧昧,那是皇帝偷偷授权的。   让女真认为他们是不安定因素,恰恰是朱由检为了迷惑女真。   等到察哈尔的两万大军抵达,毫不迟疑的直奔沈阳城,他们要三天内攻下城池。   因为是急行军,他们没有携带大炮,甚至云梯、冲车等简单的攻城器械都很是不足。   因此,粆图下令,一天建造器械,一天猛攻,一天破城,三天时间足够了。   有祖大寿派来的家将祖宽拜见,说了关宁军那边的大致情况。   粆图问道:“既然祖将军的关宁铁骑在,我等破城更是举手之劳,不如将攻城器械借给我等,由察哈尔军冲锋在前。”   粆图不觉得对方会同意,在路途中,他已经大致知道辽东的战况,祖大寿的关宁军始终在打酱油,不但没有参与辽阳大战,而且在此处攻城也是装腔作势。   祖宽不仅是祖大寿的家仆,也是关宁军中的一位将领,来之前主人有交代,不管察哈尔人说什么,答应他。   “都是陛下的军队,何必要分彼此,末将回去立即禀明将军,冲车、云梯、霹雳车,以及十架虎蹲炮,最迟明日午时送到。”   粆图笑道:“那敢情好,我等约好共同攻城,若有尺寸之功共分之。”   祖宽暗想,这哪是尺寸之功,不管谁攻下了女真的都城,通过《大明日报》的报道,全国百姓都会视他为英雄。   双方又商量一会,祖宽出营而去。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粆图和岱青相视一眼,关宁铁骑围在沈阳城外很久,看来真的是外界传言的“装腔作势”,根本没打算认真攻城。   现在对方愿意提供攻城器械,甚至还有非常稀罕的虎蹲炮,助察哈尔军攻城吗?   “关宁军到底是何打算?”   面对粆图的疑问,岱青回答:“恐怕是利用我等攻城,吸引城内守军的注意力,他们再趁机从其它位置进攻,既不用付出太大的伤亡,又能夺得破城的首功。”   粆图觉得,成全他便是。   不管谁率先进城,都是攻破了女真国都,他并不介意区分彼此。   粆图这样做有他的道理,皇帝的圣旨已经发了,任命他和岱青国公的爵位,以此表彰他俩率军平定青海的功劳。   经过这次征讨,不仅消灭了反对势力,清扫了但凡地位突出些的部落头领,皇帝还下令将青海的居民被划分成一个个叫做“亭”的基层单位。   每个亭最多五百户人家,设置亭长一职,直接归朝廷六部和宗人府直接管辖……   无论在哪个历史时期,亭长都是不起眼的小官,甚至连官都算不上,也就负责周遭十里八村,传个话、催个粮,做个调解什么的。   但青海的亭长不得了,皇帝在圣旨上清楚的写着,这个亭长是终生的,而且可以子子孙孙的世袭,但不准接纳与本亭无关的人进入,更不能彼此间发生冲突。   这个制度的形成,迅速扶持着一大批小贵族,他们志得意满,整个青海却被拆分得零零散散,各位亭长势力太小,只能乖乖听从朝廷调遣。   有这么大的功劳,粆图和岱青被封为国公实至名归,他俩都已经是国公了,其实没兴趣和祖大寿抢功。   祖大寿想利用他们吸引注意力,那便如他们所愿。不管哪个形式,不管谁来完成,破城还是最重要的。 第284章 最后的挣扎   祖大寿开始加紧攻城,他已经非常清楚,投靠女真是绝无可能的,向皇帝示威是不理智的。   距离皇帝限定的日期很近,又有察哈尔军来“抢功”,祖大寿只能迅速的收网,争取拿下破城的功劳,或许能抵消自己的罪过。   将领祖宽以前是他的奴仆,之所以姓祖是主人赏赐,他回来说了察哈尔那边粆图和岱青的情况,以及明日之前借他们攻城器械的事。   祖大寿连声夸赞,差事办得好。   借他们东西?想都不要想。   但是可以先答应着,让察哈尔军信以为真,今日乖乖的休养生息,明日便可以白等一天。   待他们意识到中计,祖大寿已经攻下沉阳城,这份功劳便收入囊中。   既如此,在察哈尔人醒悟过来以前,祖大寿发动不计后果的猛攻,务必在明日之前拿下城池。   在关宁军认真之后,沈阳城变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可能爆裂。   祖大寿当机立断,让吴襄率军进攻另一处城门,彻底的打垮对方意志。   吴襄的军队刚刚离开,只见东侧方面传来厮杀声。有斥候来报,吴将军的军队遇到了大队女真骑兵,不是城里出来的,而是从外面出现。   祖大寿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对,命令斥候再探。   他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不会是女真主力杀过来了吧?   “停止攻城,整军备战。”   前面战事进展的太快了,吴襄的军队以步兵为主,因为是攻城没有更多防备,在女真铁骑的冲击下顿时松散。   吴襄是一名有经验的将领,他立即组织军卒布阵,在荒野中很快完成转变,准备认真的迎战女真骑兵。   可女真人丢下了他,在完成一轮冲击之后,他们直奔祖大寿正在攻城的地方。   吴襄知道女真人要干什么,他们的真实目标是关宁铁骑。   看人数,吴襄感觉对方至少在两万人左右,这支队伍应该是女真的多半主力,现在阶段皇太极能派出的最大力量。   吴襄送信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女真主力扑向了祖大寿率领的关宁铁骑。   祖大寿这边幸亏反应快,在女真骑兵出现之时,他们已经从攻城中抽身而出。   双方并不废话,完全没有寒暄之类的多余环节,见面便战作一团。   祖大寿体会到人生的艰难,他足够努力,也足够勇猛,可哪怕他冲杀在最前面,还是没能带动队伍获得胜势。   女真铁骑名不虚传,指挥它的是皇太极本人,对面的祖大寿盘算能不能夺取功劳,皇太极这边想的是“保家卫国”。   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皇太极带军不是在抢劫,他们是在保卫自己的国都。   之所以放任祖大寿在沈阳城外这么多天,在于皇太极清楚的知道他的心思,既然你围而不打,我便不理会你。   可形势在变,当皇太极判断对方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强行攻城。   那么皇太极只能动手,用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干掉这支名声不小的关宁铁骑。   从骑兵质量来说,关宁铁骑曾是明朝最精锐的队伍,在宁远大捷、宁锦大捷中均立下赫赫战功。   但是,那时候的关宁铁骑背靠城墙,他们有城头上的火炮支持,这才与女真相持不下,甚至杀伤了很多敌人。   可今日不同,皇太极率军猛冲过来,关宁铁骑并没有大炮支持。   最要命的,皇太极率领的是主力,人数在两万人以上。而祖大寿手下撑死了六七千骑兵,与他配合的吴襄已经败了一阵,估计也指望不上。   结果和预料的差不多,祖大寿非常的英勇,可几个回合过后,他们颓势尽显,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对面的皇太极比祖大寿更着急,他倾其所有而来,首先是不能久战,其次是担心营中被偷袭。   祖大寿要抗争,抓住对方速战速决的急切心理,他试图压住阵脚,尽量不要那么快落败。只需要时间久一些,或许皇太极会首先退兵。   皇太极不会放过他,既然带主力来了,目的就是消灭你。   大明军队比女真强大,但骑兵并非他们所擅长,关宁铁骑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个,皇太极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战斗持续了一个时辰,祖大寿的关宁铁骑伤亡惨重,如果再有最多半个时辰,他将面临全军覆没的结局。   吴襄还是很仗义的,统领步兵加入战团,但是效果不太理想,军卒的死伤数量惊人。   皇太极距离扫除这支队伍所差不大,有斥候前来报信,大营正在被攻击。   皇太极问:“什么时间,何人统兵,有多少?”   得到答案以后,皇太极险些晕倒,在他出了营寨不久,明军便打上门去,说明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明军监控之下,皇太极身边一定有明军派来的奸细。   明军统兵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们的皇帝朱由检,麾下至少有四万之众,这绝对算明军的主力。   皇太极赶回去少不了一两天,大营肯定是丢了。   既如此,大营是回不去了,不如在消灭关宁铁骑后,皇太极返回盛京城吧!   他望着已经破绽百出的关宁铁骑,盘算着再用几个回合可以彻底将其剿灭。祖大寿,既然你不愿意投降,那么就毁灭吧!   远处喊杀声震天,皇太极不可置信的看着,一支浩浩荡荡的骑兵部队杀了过来。   “察哈尔军到了?”   皇太极早听闻这支队伍的动向,一路上送去不少密信,劝粆图和岱青自立,好过被大明朝吞并。   粆图等人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让皇太极以为事情还有转机,至少察哈尔军会像祖大寿和科尔沁人一样,犹疑不决也是好的。   察哈尔军的表现让他失望了,他们对大明皇帝忠心耿耿,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哪怕是怠慢。   两万察哈尔军杀到,他们是养精蓄锐,女真铁骑却已经奋战良久。   皇太极只能指挥军队迎战,但他心里是苦涩的,哪怕打败了察哈尔军,己方付出的代价也将非常惨痛。   这点家底子要是败了,以后拿什么与大明朝叫板? 第285章 亮出獠牙   朱由检同样是集中了优势兵力,就连郑芝龙刚带来的人也出现了,他们强行攻破女真的大营,抓获大批养伤中的敌人。   女真大营徒有其表,但凡还能上马作战的都被带走,看似严密的守卫其实是花架子,在明军的猛烈攻击下半个时辰都没坚持住。   因为太过于轻松,朱由检并没有太大的成就感。   但是客观说来,此战意义重大,它让女真丧失了大量军卒,虽然是负伤未愈的。   从此以后,如果没有新的兵源补充,皇太极的女真铁骑只有两万人。   前提是,他手中这两万人如果能够保住的话。   朱由检命令郑芝龙守在这个营寨,自己则带领京营立即返回。   因为他知道,皇太极《三国演义》看多了,用兵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很可能在得知消息后不去回救。   他问军师陈奇瑜的意见,陈奇瑜觉得,皇太极只有三个可能,唯独没有返回的打算。   原因很简单,他明知道守在营中的都是老弱病残,纯粹靠着虚张声势想蒙混过关,哪里知道明军在女真大营有高等级的间谍,对他们的想法了如指掌。   那么,皇太极会作何选择呢?   陈奇瑜认为,第一,也是最可能的,皇太极会进驻沈阳城,倚靠坚城做最后的顽抗。   但这个是下下策,一旦被明军围住,用不着进攻,只需要围着城池挖沟,重点布防,便能在几个月内困死城中所有人。   第二,皇太极有可能退回老巢赫图阿拉,那里是他们发家的地方,群众基础最好。   如果明军继续进逼,他们会继续向北撤,一直撤到足够荒凉偏僻的地方,明军未必能追得上。   如果皇太极真的这样做,意味着女真在这场战役中彻底的失败,仅仅保全了性命而已。   第三,皇太极有可能反其道而行之,既然你偷袭我不设防的大营,那我如法炮制,也去攻击你的大营。   朱由检听了陈奇瑜的分析,很赞赏的点点头,以皇太极的性格,极有可能这么选。   若果真如此,则明军大营危险,那些留下来的老弱病残怎么办?   极有可能像女真大营留下的这些,或者在战斗中被杀掉,或者乖乖做了俘虏。   于是,朱由检才会让郑芝龙稳守此处,自己则带领军队返回大营。   至于皇太极做此选择的几率,陈奇瑜认为非常大。   皇太极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如果放在其它时代,极有可能成为睥睨天下的英雄人物。   哪怕遇到朱由检和强大的明军,他仍然不会甘心失败,为了寻求打败明军哪怕百分之一的机会,极有可能铤而走险,选择以牙还牙,攻击明军大营。   陈奇瑜论述了三种可能,然后说出皇太极大概率的选择。   朱由检同意,因此才会火速的返回。果然不出陈奇瑜所料,刚回营不到一个时辰,皇太极的大军杀到了。   ……   距此遥远的格勒珠尔根城,海兰珠在刘文炳陪同下进了皇宫。   其实,在现在的海兰珠眼里,这里根本不算什么。   她已经见识到北京城的繁华,还有紫禁城的壮观,也去过富庶美丽的江南,回头再看格勒珠尔根城,甚至不如运河沿岸的德州、枣庄,更不要提苏州、临清。   这里的皇宫不及紫禁城的百分之一,甚至比不上自己居住的庭院。   科尔沁大汗对她的到来很是意外,却又不得不接见她。   海兰珠还像见到布代齐时那般直率,明确无误的告诉大汗,我们应该坚定不移站在大明朝一边。否则的话,杀身之祸不久矣。   大汗觉得好笑,怎么就来杀身之祸了?   海兰珠告诉他理由,有很多,只说最关键的几点。   第一是女真必败,大明朝必将赢得这场战争。   大明朝地大物博,别看眼前与女真相持,大概是棋逢对手的感觉。   可明朝京营只来了一半,剩下那一半就位以后,女真拿什么和大明朝比?   第二关乎人心,现在的局势给人误会,好似女真获得与明军对抗的权力。   但海兰珠告诉科尔沁大汗,明军故意制造了很多假象,包括粆图和岱青统领的察哈尔军,外人误解他们有不臣之心,其实是明朝皇帝朱由检的阴谋,察哈尔军作为京营八部中的第八部 ,他们是绝对忠心的,并无态度上的迟疑。   因此,明军的实力比想象中的强,女真人的自信很多是盲目的。   第三个原因关乎未来。即便科尔沁帮助女真打赢了,我们就是草原霸主吗?   今年依旧是干旱的年份,草原上的情况比往年更差,大明朝打败了只是后退,至少也能守住山海关。   到时候直接断绝贸易,边境地区又没有人耕种,科尔沁会和女真人一样,陷入抢也抢不到、买又没处买的悲惨境地。   这是科尔沁想要的生活吗?如此浅显的道理,大汗又怎么不懂?   大汗似乎被海兰珠说动了,但是那个人跟他说的也挺有道理,如果任由明军消灭了女真,那么唇亡齿寒,下一个遭殃的岂不是科尔沁?   海兰珠告诉他,“科尔沁选择合作,双方贸易自由,科尔沁的民众可以过上好的日子,大汗仍然是草原上的大汗,甚至有机会向北征服外喀尔喀,向西穿过西域去更远的地方。   大明朝的目标不是草原和沙漠,皇帝更热衷的是海洋,以及海洋外面的大片土地。”   海兰珠没法和他说清楚,科尔沁人甚至不知道海洋长什么样,也不知世界到底有多大。   但海兰珠的目的基本达到,她作为大明朝的皇贵妃,作为朱由检派出的使者,基本完成自己的使命。   科尔沁大汗不再自称土谢图汗,因为他不是女真人册封的大汗,他要争取在草原上做出一番事业。   这份事业只有大明能成全他,女真只可能是敌人。   在大明和女真之间,应该知道怎么选了吧?   海兰珠催促道:“前方战事瞬息万变,还请大汗火速下诏,避免错失良机。”   这时候,海兰珠必须使出杀手锏,一个是大明皇帝的亲笔信,上面有皇帝真诚的话。第二个是她自己,愿意留在娘家多住些日子。   第一个杀手锏是朱由检给她的,皇帝的亲笔信肯定有威力。   第二个杀手锏是她自作主张,小腹已经明显隆起,里面可是大明朝的龙子龙孙,留在这里,你总该相信大明朝的诚意吧?   科尔沁大汗终于下定决心,重申他们与大明之间的盟友关系,是时候向女真亮出自己的獠牙。 第286章 朕见到了朕   女真骑兵到了营门口,趁着天色未黑,他们发动猛烈的进攻。   迎接他们的是炮火,是万箭齐发,以及横在前面的一道道壕沟。   只用了一个回合,皇太极知道坏了,面前不是一座徒有其表的空营,而是守备森严的大明军营。   是消息有误,还是明军已经完成任务后返回?   皇太极心中一阵阵痛,仅剩的一点家底,又完了。   望着身边这点人,他欲哭无泪。   在盛京附近,他打败吴襄时并不费力,几个冲锋将敌人队形冲乱,然后全身而退,并无太大伤亡。   面对祖大寿时难一些,好在对方没有准备好,战斗力较之己方稍弱,只要时间允许,皇太极有信心将其吃掉。   偏偏察哈尔军赶来凑热闹,两万骑兵不由分说冲来。   皇太极如果死战,相信还是有胜利的机会,但是他没有,女真就这点家底,不能再祸祸出去。   撤退是有代价的,皇太极被人追出十余里,大军仅剩万余人,至少六七千军卒的性命留在盛京城外。   这时候摆在皇太极面前的选择不多,刚才危急时他没想过入城,那样必然被明军围困,不怕他们攻城,怕他们围而不攻,城内没食物,坚持不了多久。   他还可以去赫图阿拉,却意味着就此踏上逃亡之路,女真在辽东的控制力消失,他最多算个部落酋长,大清国的美梦醒了。   得到了再失去,那是一种让人备受煎熬的痛,皇太极不会放弃,他要抗争,要最后搏一把。   于是,他没有回救大营,明知道早已被攻陷,回去还有什么意思。   皇太极选了最险的一招,他要袭击明军的大本营,料定此处的防守不会太严密,女真铁骑有机会。   现实超出了他的想象,明军虽在最近的战事中损失不小,虽然派出军队劫了他的营寨,但仍然驻扎相当数量的守军。   皇太极放弃了,只发起一波进攻,便将队伍拉后,躲开明军的炮击。   这时候,两匹马两个人从城中走出,绕过几道壕沟,没有进入女真人的射程,停在那里。   其中一人又走近了一段,他嗓门很大,喊道:“大明皇帝在此,请女真大汗会面!”   喊话的是孙应元,另一位是朱由检。   皇太极说了一句女真话,翻译过来大概是“牛比”!   他带着济尔哈朗,也是两人两骑到了阵前。   朱由检知道他会说汉话,主动问候道:“大汗近来可好?”   皇太极心中暗骂,好个屁!还不是因为你,整天吃不饱、睡不着。   朱由检第一次见皇太极,这个几乎每天都会浮现在他脑海的敌方大BOSS。他已经是个中年人,长脸,微胖,身材魁梧。   朱由检问话,他不能不答,回道:“劳烦明国皇帝挂牵,朕很好!”   皇太极认为,他不是大汗,而是大清国的皇帝,在盛京城有皇宫的。   “大汗认为修了皇宫,设了三宫六院,还取了个“清”的国号,就可以做皇帝了?”   清属水,明属火,五行之中水克火,厉害不厉害?   朱由检对此观点并不感冒,但是对皇太极还是敬佩的,言道:“大汗还有多少兵力?等到沈阳城破,你是准备回赫图阿拉,还是继续逃到北方苦寒之地?”   皇太极并不服气,“明国皇帝若是有兴趣,可以派兵出城,见识下女真铁骑的威力。”   朱由检才不上当,“战争讲究扬长避短,如果不战可以屈人之兵,朕又何苦妄送军兵性命?”   “那明国皇帝认为,你不战也能赢朕?”   这大概是当今天下,仅有的两个自称“朕”的人,偏巧还遇到一块了。   朱由检问道:“今日你我相见是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大汗如果执迷不悟,可能最近两三个月,也可能是明天或者后年,朕凭借大明朝的雄厚国力,一定能将你打败,并彻底的消灭。   今天之所以跑出来见面,是给大汗一个机会,也给辽东生活的各族百姓一个机会。”   皇太极并不认怂,“明国皇帝继续留在这里与女真为敌,难道不怕渡不过大凌河?”   朱由检笑了,“估计大汗等着盼着朕渡河回去,那样便给你喘息之机,女真势力会死灰复燃。今日还就告诉大汗了,朕会守在这里战斗到底,不管是一年两年,不灭女真誓不回师。”   皇太极问:“明国皇帝这般自信?”   朱由检反问:“难道大汗还有后手?”   皇太极也笑,可能还真有,到时候吓你们一跳。   朱由检再一次提醒,“大汗不考虑一下吗?如果你愿意,可以去顺义皇庄,过非常富足悠闲的生活,女真百姓会迁入山海关内,不用受连年的酷寒和干旱。”   皇太极不会屈服,一个做过皇帝的人,怎么可能甘心做个富家翁。   朱由检还不死心,“大汗可以保留尊号,妻妾仆从依旧,出入均按皇家礼仪,可否?”   皇太极好半天没说话,只是像看傻子一样看朱由检,明国皇帝到底还是年轻,怎么会有人这样?   皇太极生下来就是一世枭雄,要么功成名就,要么惨烈而死,他会为了形式上的光鲜自废武功?   他等待了片刻,算是刚才聊得翻篇,皇太极开口问道:“双方以大凌河为界,各自退兵,开通马市,如何?”   朱由检很失望的摇摇头,回应道:“大汗如果诚心谈判,当初让二贝勒阿敏说这些,可能合约早已签订,又何必在此杀来杀去。”   皇太极似乎早已料到结果,现在的形势明显利于明军,让他们退回大凌河西面,恐怕是不可能。   “明国皇帝莫要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女真铁骑的威力还没有全部发挥。而且,再过阵子该下雪了,明国皇帝准备留在这里陪朕过年吗?”   朱由检没有理会他的威胁,冬季作战的确不是明军特长,到时候粮草供应也会出现更大的困难。   但女真人好不到哪去,他们连吃的都没有,又没有外部盟友,到那时同样不一定是明军对手。   皇太极威胁不成,再做出一些妥协,“辽阳归明国,罢兵休战可好?”   朱由检回答:“容朕考虑,三日后给你答复!” 第287章 坚定信心   朱由检回营之后,陪同的孙应元问:“陛下已完全占据胜势,大可以再接再厉,彻底剿灭女真,对皇太极的议和条件,为何要考虑呢?”   朱由检回答他:“朕给他的答复里,最重要的不是“考虑”二字,而是“三日后”。”   郑芝龙刚刚率队进驻女真的军营,稳固下来需要时间,朱由检担心皇太极攻打此处不成,改而进攻郑芝龙。   此外,察哈尔军和关宁铁骑刚刚落败,但察哈尔军实力尚在,朱由检会下达指令,让他们加紧攻城,不要管什么三天还是几天,早一天拿下便早一分主动。   孙应元懂了,皇帝又在玩花招,皇太极不是足智多谋吗?   已经无数次的出骑兵打得明军措手不及,朱由检也不能太老实,先安慰你几句,做出三天的承诺,其实谁稀罕管你,能拖住先拖住,能打你就打你。   朱由检之所以出营与皇太极会面,源自他需要这么一个机会。   普天之下仅有的两个自称为“朕”的人会面,这是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   朱由检最需要做的是稳住皇太极,让他稍安勿躁,时间朝后拖一天,便会愈加有利于大明。最好能迷惑皇太极,让他搞不懂大明的动向。   另一方面,朱由检身为大明皇帝,需要光辉灿烂的形象,需要能够被《大明日报》大加赞赏的故事。   今日出营一举两得,朱由检既能对战局产生影响,又能为自己的经历增添浓墨重彩的一笔。   ……   今日竟有了几分秋意,尤其是在一场雨过后,祖大寿惊奇的发现,有几片叶子飘落在自己身边。静静的伏在地上。   辽东的天气冷的比较快,一场秋雨一场凉,相信用不了一两个月,第一场雪会如期而至。   祖大寿问身边的吴襄,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以前依仗手下的精锐骑兵,可是在昨日这场与女真的较量中落败。   吴襄没有被重点针对,伤亡不算多。但祖大寿的关宁铁骑是敌人的主要打击目标,经过激战后幸存的只有两千多,除去伤病最多还有一半能上阵杀敌。   这点人马别说攻城了,人家打开城门你都未必敢进。   皇帝限期破城的任务无法完成,出路何在?   吴襄建议,咱们老老实实归营吧,不管什么处罚,坦然接受便好。   “如果是砍头呢?”   面对祖大寿的问题,吴襄并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   严格说起来,他俩罪过不小,直接导致袁可立伏击女真人的失败,继而是明军在辽阳大战中的被动,然后又与皇太极眉来眼去,在沈阳城外犹豫不决。   因为他们惨死的军卒甚多,难道还不应该斩首示众吗?   “不行,我等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投降女真,要么攻下沉阳立下大功。”   吴襄告诉他,“你说的是一条路,皇太极自身难保,你投降女真还有何用?再者说,就凭手底下这点人马,皇太极未必理会你。”   “你的意思是只剩攻破沈阳城一条路?”   吴襄手底下还有不少人,双方加起来倒是有点希望。   趁着皇太极带军离开,以及察哈尔军没有做好准备,我等速速攻城,希望能够立下大功,以求皇帝陛下宽恕。   军卒来报,察哈尔军统领粆图求见。   祖大寿与吴襄迎到营外,他俩见到了粆图,一个察哈尔人。   粆图与他们客套了几句,一同进了营帐。在这次与皇太极的拼斗中,受伤最大的是祖大寿的关宁铁骑,察哈尔军后来参战,女真碰到没多久便退了,因此察哈尔军的主力并没有太严重的损失。   粆图并不多说废话,问道:“祖将军与吴将军是否想要破城的首功?”   因为爵位,祖大寿称呼他,“国公请讲!”   粆图倒是不太在乎爵位,还是很客气的说:“我与叔父已在青海立下大功,被陛下册封公爵。因此,攻破沈阳的功劳送给两位将军,不知意下如何?”   祖大寿问:“国公这是何意?”   “并无他意,你有攻城器械,我有军卒,你我联手破城,功劳算两位将军的。”   粆图表明态度,不是来抢你的军功。但是,请将云梯、冲车、大炮贡献出来,我军的兵卒负责攻城,待城破后功劳归你。   这样一来,察哈尔军得到急需的东西,将军有了战功,皇帝那边也高兴,如此完美的结局不是我等共同期盼的吗?   吴襄给祖大寿使眼色,可以同意了,我们没别的路。   祖大寿一直提防察哈尔人抢功,没想到人家如此大度,根本不和她在乎。   这等胸襟,这种格局,祖大寿自愧不如。   粆图怕他拒绝,再次退了一步,说道:“我军可参照袁督师攻克辽阳,由察哈尔军佯攻,两位将军带领所部偷袭其它位置得手,如何?”   祖大寿再不答应说不过去了,人家情愿做你的助手,让攻入城池的荣耀加在你身上,还想怎么着?天底下有几个人这般帮忙的?   祖大寿握住粆图的手,双手摇晃了几下,很显然在最近连受打击的情况下,居然还有粆图这等实在人争着抢着帮忙。   他倒不是握手,现在还没有这个礼仪,只是压抑着激动表达谢意。   送信的人到了,传达皇帝的旨意。   因为是军营,皇帝特许可以站着接旨。   圣旨上说,沈阳城外一战虽伤亡惨重,却能与之死战而不退,无论是察哈尔军还是关宁军都表现的不错。   现如今,皇太极暂时偃旗息鼓,我军恰好要抓住这个时机,尽早攻下沉阳城,让皇太极无家可归。   圣旨命令,祖大寿为帅,统领吴襄部、察哈尔军共同攻城。   粆图很佩服皇帝敏锐的觉察,似乎是看透了祖大寿的心中想法,给他统帅权,让他放心的进攻,用攻克沈阳的战功抵消前面犯过的错误。   粆图并不担心察哈尔军被利用,皇帝虽然让他听命于祖大寿,却仅仅在攻取沈阳城这件事情上,不涉其它。   大战一触即发,明军并非最好的状态,城内已经常见人吃人的惨状,三天后的沈阳是什么样子的,皇太极会不会赶回来救援,到时候孰胜孰败,一切都还是未知。 第288章 负荆请罪   同样的战术第二次使用,察哈尔军的进攻让城内守兵非常吃力,当他们全力以赴的抵抗时,另一侧的祖大寿和吴襄发动进攻,成功的攀登城墙,发起一场近身肉搏战。   沈阳城内没有太多女真守兵,而且他们已经忍饥挨饿很久,战斗力较之往常降低了许多。   城门开了,祖大寿骑马到了街头,他看见倒在地上女真军卒的尸首,也看到家家户户紧闭的房门。   有军卒恶狠狠的踢开一家,却发现主人已经死去有几天。不是因为战乱,而是饿死的。   祖大寿直奔沈阳城内的“皇宫”,按照皇帝此前在信上提起的,他要保全皇太极及女真贵族的家眷。   一方面,祖大寿开始写奏疏报捷。另一方面,他命令把军粮分给百姓,以及沈阳皇宫里住的那些女人们。   吴襄对他说,总算不用死了,我等二人要感激察哈尔人的帮助。   可不是嘛,要不是粆图和岱青的鼎力相助,他俩无论如何也打不进沈阳城。   吴襄感叹,“我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今想来悔之晚矣!”   祖大寿也不得不承认,“相比于察哈尔,身为汉人,却行鸡鸣狗盗之事,我祖大寿愧疚啊!”   “因我等离去,导致袁督师的伏击失败,数千军中兄弟受此连累。辽阳之战,两方势均力敌,正是因为我等不在,方才造成损失惨重。”   祖大寿也说,“围住沈阳,若是早早攻打,也不至于贻误战机,导致后来被皇太极袭击,还是我等之过错。”   再看人家察哈尔军,身为异民族,却讲究信义,夺取青海后交由大明朝统治,并协助出台长期稳固统治的办法。   等粆图和岱青率军抵达沈阳,二话不说就去进攻,没有任何小肚鸡肠的算计。   这是何等的胸襟,察哈尔人尚且如此,祖大寿与吴襄能不羞愧吗?   等到封锁“沈阳皇宫”,安置好城内百姓,祖大寿和吴襄到了城门口,他俩光着膀子,后背插了荆条,跪在地上等着皇帝前来。   朱由检是第二天方才抵达的,既然沈阳继辽阳之后归了大明,从战略角度考虑,他们再加把劲,便能将女真赶出这片区域,以前的营寨便不再需要。   在城门口,他看到跪地认错的祖大寿和吴襄。   朱由检没有理会,径直走了过去,只是吩咐身边的王承恩,让他们准备好了进城来见。   朱由检选择直奔皇宫,他要坐一坐皇太极的龙椅,尝试下与紫禁城的是否相同。   刚坐下没多久,王承恩禀告,祖大寿和吴襄来了。   “进来吧!”   两人还是光着膀子,背着荆条,这是战国时期廉颇见蔺相如的规格。   朱由检挥了挥手,别弄那些虚头巴脑的,摘下来,穿好衣服。   祖大寿和吴襄面露尴尬,还是照皇帝吩咐的做,垂手侍立在旁边,不知如何开口?   朱由检望着他俩,问道:“尔等知罪?”   两人跪倒在地,罪该万死!   “关宁铁骑为什么强?”   这个问题让两人一愣,在最近几年,关宁铁骑被认为是大明朝最为强大的军事力量,宁远大捷、宁锦大捷出尽了风头。   朱由检仅仅抽调两千人,交由曹变蛟率领立下不少战功,每一仗都是大明朝压箱底的利器。   祖大寿想了想,回答:“关宁铁骑训练有素,马匹及配备都是最好的,又有城头上的大炮支援,因此每战都表现突出。”   朱由检却摇了摇头,问吴襄,“你说呢?”   吴襄回答:“关宁铁骑三军用命,无论将帅还是军卒都能同心协力,这是破敌取胜的关键。”   答案有点接近了,但是还有距离。   “关宁铁骑之所以强,一开始源于孙承宗孙先生当初说的那句话,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   祖大寿和吴襄都算辽人,辽人中最大的地主,在此耕种的都是辽人。   而关宁铁骑由这些人组成,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自己的,遇到女真来袭自然会拼了命守卫,这是关宁铁骑强大的原因,也能说明为什么外来军队总是想逃走。   问题出在他们的“尾大不掉”上,朝廷用于辽东的军费每年攀升,却不见他们有何收复国土的动作。   原因在于他们小富即安,自己小日子过好了,整日盘算怎么向朝廷多要军饷和赏赐。   长此以往,帝国财政将因此崩溃,辽东战事却难有进展。   更恐怖的,像祖大寿这样的将领越来越像军阀,他们有土地,有人口,有相对稳定的收入,朝廷要倚仗他们,难免会滋生这些人的骄狂。   如果朱由检刚登基就说,山海关外这批人是军阀,估计没人信,皇帝太容易猜忌。   现在呢,祖大寿和吴襄用实际行动表明,他们就是军阀,只是还差了一点点。   朱由检早料到如此,他先是迁徙民众,相当于废弃了“辽人守辽东”的政策,让军阀们失去了根基。   同时,他抽调两千人入关,后来让这些人加入京营,一方面是削弱关宁铁骑的力量,另一方面是近距离观察,威名显赫的关宁铁骑到底有多厉害。   在朱由检看来,如果内部一切正常,女真人是掀不起风浪的,恰恰是山海关外的军阀,还有陕西的流民,最终造成以前那个明朝的灭亡。   朱由检用迁徙断了军阀们的人口,没有了人口,土地便失去了意义。   紧接着,朱由检宣布裁兵,虽然关宁铁骑一个没少,但是人数已经符合现实,不再能放肆的吃空饷。   如此一来,相当于人财物三个方面掐住祖大寿等人的脖子,如果不是女真迫不及待的骑兵,这帮军阀将渐渐的老实起来,最后服服帖帖的,安心做大明朝戍边的将领。   战事却在这个时候打响,祖大寿的忧患意识很强,他感觉末日临近。   如果连女真人都没了,他这个“军阀”当到头,很可能会被秋后算账,这才铤而走险,意图最后一搏。   这些日子里,朱由检对他俩的关注,丝毫不亚于女真。   甚至在危害性上,如果祖大寿和吴襄得偿所愿,严重程度高于女真。 第289章 一个就够了   朱由检没法纵容祖大寿和吴襄的举动,离开辽东是肯定的,不杀头那是恩德。   两人在军队遭遇重大损失后,仍然硬着头皮攻城,其实换的就是这么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朱由检念在他们多年守卫辽土有功的份上,给了他们攻克沈阳的机会,最终这个任务完成。   这样的话,也算是功过相抵,朱由检有理由更妥善的处置他们。   升官吧,回朝廷任职。   朱由检的旨意刚要下达,外面传来吵闹声,王承恩主动出去观瞧,回来后一言不发。   朱由检问询的目光投来,王承恩只好老实说道:“是关宁军的人,他们身边很多兄弟因女真而死,现在进了女真人的皇宫,也想让他们血债血偿。不过呢,守卫的军卒已经将其赶走,抓住几个领头的。”   朱由检的目光收回来,看向了祖大寿。   祖大寿面色更加难看,这不是他下的命令。而且,皇太极杀我们那么多人,报仇似乎没什么不对。   朱由检当然知道他的意思,训斥道:“朕三令五申,战争是战场上的事情,你能在战斗中杀死敌人是英雄,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算什么?”   顿了一顿,他说道:“没错,这里是女真人的皇宫,宫里有女真大汗的家眷和宫娥,但军人一定要记住一句话,祸不及妻儿。除非,他做了相同的事。”   现在的大明朝最缺的是人,要想征服更大的世界必须繁衍人口,女真皇宫里的宫娥不算多,但好歹有千把人。   朱由检早想好她们的归宿,让没有婚配的军卒上台逐个亮相,宫娥们自由选择嫁给哪一个。   如果实在不愿意嫁,朱由检也会放她们自由,可辽东形势恶化到如此地步,除非家中有人依靠,否则出宫后举步维艰。   现在关宁军有人来闹腾,朱由检当然要将责任归到祖大寿和吴襄身上。   两人哭丧着脸,皇帝都要饶恕他们了,怎么出了这么档子事?   朱由检也没想到,关宁军的军纪这么差,作为将领的祖大寿和吴襄难辞其咎。   “本想让两位将军回朝任职,可是那样会耽搁你们的一身本领。不如这样,朕已经下令让郑芝龙筹划出海进攻吕宋,你们以现职一同前往吧!”   两人神色惊骇,但还是领旨谢恩。   南征吕宋,而且是在海上,肯定是非常辛苦。而且在郑芝龙的军中,他们不会有太大的权力。   直白一点说,皇帝是在惩罚他们。想想自己犯下的罪过,这点惩罚不算过分。   朱由检送走他俩,这才想起海兰珠拜托的大事,让这皇宫里科尔沁嫁来的女子见驾。   不一会功夫,几十名女子出现在大堂。   朱由检奇怪,皇太极没有这么多妃子,而且不可能只娶科尔沁部的。   为首的一名女子叽里呱啦说了一串,她不懂汉话,说的是女真人的语言。   见朱由检不懂,她又说了一串,这次是科尔沁人的蒙古语,朱由检还是不懂。   另一名女子开口了,“陛下,我乃大清国皇帝皇太极的妃子,名叫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她是我的姑姑博尔济吉特?哲哲。”   朱由检懂了,不会说汉话还偏偏很爱表达的是哲哲,皇太极的大福晋,现在的皇后。   会说汉话的是布木布泰,历史上有名的孝庄皇后。   朱由检问:“为何来的人如此多?”   布木布泰回答:“宫外动乱,人多相食,诸位贝勒亲王的家眷都来了宫内,这些都是科尔沁嫁过来的。”   朱由检明白了,女真贵族们的家眷已经全部抓到,单单是科尔沁嫁过来的就是几十人之多。   这时候,门外有人说话,敢在皇帝身边“喧哗”的大概只有一个人,刘文炳回来了。   刘文炳急着见驾,进门后左右看了看,用眼神问询皇帝,能说吗?   朱由检没当回事,快说吧,怎么只有你回来了,朕的皇贵妃哪去了?   刘文炳言道:“皇贵妃娘娘留在了科尔沁的格勒珠尔根城。”   朱由检大吃一惊,“科尔沁大汗胆敢扣押朕的皇贵妃?”   “不!皇贵妃娘娘告诉臣,她是主动留下的。”   海兰珠觉得,她和肚子里的孩子留下,这是大明朝给科尔沁展现的最大诚意,如此方能让科尔沁专心作战,帮助大明朝打败女真。   朱由检心中一半是感动,海兰珠当大明朝是自己的家,把朱由检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另一半是担心,担心她,还有孩子。   刘文炳劝道:“大明军队不日将击溃女真,到时候海内清平。”   他的话说了一半,朱由检知道后面的意思,只要大明朝足够强大,还怕科尔沁不会主动将人送回来?   海兰珠之所以愿意留在科尔沁,只是为了时常出入宫廷,防止有人在科尔沁面前进谗,影响到辽东战场的形势。   多好的女人啊!   刘文炳呈上一封书信,海兰珠亲笔。   朱由检展开看了,笑出声来。   信上说,她恳请皇帝纳哲哲和布木布泰为妃。   这俩都是皇太极的女人,作为战胜他的人,理所当然继承他的财产,包括女人。   不过呢,这是草原民族的习俗,不是大明朝的。   像哲哲和布木布泰这样的女人,在大明属于二婚,不好找门当户对的对象,只能下嫁或者给人做妾。   更何况,朱由检没打算杀死皇太极,把他带回顺义皇庄供起来,对于周边各草原民族能起到更好的示范作用。既然皇太极不死,怎能随便收了人家的老婆?   朱由检下旨,先把她们好生保护在皇宫,待时机成熟送回顺义皇庄。   哲哲想说话,却叽里呱啦让人听不清。   布木布泰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言语,她们被带了下去。   刘文炳见人都走了,这才“放肆”的靠近朱由检,问龙椅上的皇帝,“皇贵妃一番好意,陛下为何不领情?”   朱由检笑道:“朕的妃子不需要那么多,从科尔沁来的,一个足够。”   这句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假的方面已经很明显,朱由检是从大局考虑,从未来考虑,他不能收了哲哲和布木布泰,不管她俩多漂亮。   真的方面也很真,朱由检千方百计营造团结快乐的家庭氛围,只有将人数限定在一定范围内,才能更好的完成这个任务。   后宫团队中已经有了海兰珠这位草原第一美女,她的妹妹布木布泰,包括年轻的姑姑哲哲,都不能加入进来,容易形成小团体破坏和谐。   就像朱由检所说的,科尔沁的美人一个就够了。 第290章 孤山堡被围   孤山堡位于沈阳西面,赫图阿拉的南面,算作女真对东侧防御的重要据点。   毛文龙抚摸着战火过后的土墙,望着下面忙碌的军卒,颇为欣慰的舒了口气。   自从在皮岛被女真打败以后,他窝了一肚子火。尚可喜、耿仲明、孔有德三个人阵前投降,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此战不仅是损兵折将,而且船只被投降的三人带走不少,一同损失的还有几门火炮。   也就是说,战争过后的女真人拥有了一定规模的船只,以及他们梦寐以求的火炮。   在辽阳之战,在沈阳之战,女真人没有使用火炮,源于他们为了行军速度根本没带。   但毛文龙给大明朝酿成的损失已经形成,这让他背负很大的罪过。   毛文龙一直在看祖大寿和吴襄,这俩人的行径直接和背叛差不多,最终攻克了女真的老巢,也算是将功赎过,至少逃过了死罪。   其实,毛文龙多虑了,他指挥作战不当,管理队伍不严,这些都是他的过失。   但是在皇帝眼里,祖大寿的行为是严重的道德问题,而毛文龙顶多是能力问题。   毛文龙虽然接到皇帝的旨意,心中仍然惴惴不安,于是他很快整军备战,联合朝鲜军队,以及来自登莱、山东的援军,迅速的向东进发,连续攻克女真多座堡垒。   连续的胜利让他信心倍增,军队士气大涨。今日面对孤山堡,他大胆的喊话,要在堡内吃午饭。   结果只用了一个上午,便顺利的攻克,毛文龙完成了预定的任务。   就在他洋洋自得,命令军卒清扫战场的时候,心中还在盘算下一步的进军计划。   大军要在孤山堡休整半日,明日用饭后立即前进,直奔赫图阿拉的方向。祖大寿能攻克女真的国都,毛文龙要刨了女真的祖坟。   此时,突然间有了“敌袭”的警报声,哨探的军卒纵马奔回,大声喊着:“鞑子来了!”   鞑子来了又如何?这一路上不都是打鞑子吗?   毛文龙站得高,突然间傻眼了,来的不是一般的鞑子,而是漫山遍野,少说上万人的队伍。   完蛋,他又一次遇到女真铁骑的主力,皇太极亲自统领的军队。   毛文龙不敢大意,连忙组织人员抵抗。   结果很不理想,战争还没有打起来,朝鲜军队先行向后撤了。   毛文龙见状大怒,却见朝鲜的将军还在,这只是军卒们自发的反应。   毛文龙觉得,这便是皇帝经常提起的“猪队友”,帮不上什么忙,竟扯后腿。   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朝鲜军队的溃败,直接导致临近的山东兵后撤。   眼看着一场大溃败又要出现,毛文龙见势不妙只能当机立断,命令身边的东江军和登莱军进入孤山堡,依托堡垒防御女真骑兵的冲击。   毛文龙矗立在高处,他的视野里皇太极出现了,骑着一匹棕色的战马。   女真人丢弃了国都,身边的军卒仅剩万余,当大家认为他只能向赫图阿拉后退的时候,皇太极却反其道而行之。   他心中很清楚,即便是山穷水尽,还是要做最后的挣扎。   谁都可以投降,唯独他皇太极不可以。   一个以天下大业为己任的人,一个以征服天下为目标的军事统帅,绝不能轻易言败。   大雪终究会落下,辽东会天寒地冻,让你们这些明国人喘气都变得困难。   皇太极坚信,只有坚持下去,才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他身边的军事力量已经严重萎缩,但他不能停止脚步。原因在两方面,首先是敌人在不停的进逼,终究会把他的生存空间压缩殆尽,或者将他赶进北面更为荒凉的深山老林。   另一方面更实际,皇太极没饭吃,没有兵源补充,只能四处攻打,才能抢来饭吃,抢到降兵。   这是皇太极的无奈之举,面对毛文龙统领的军队时,又一次轻松取得了胜利。   高处的毛文龙很沮丧,他不止看见了耀武扬威的皇太极,还看到了已经投敌的尚可喜几人。   如果东江军没有经历那场惨败,毛文龙自信还能一战。   现在的皇太极仅剩万余人,但自己这边好不到哪去。看着人多,结果朝鲜军和山东军先退了,还被女真追杀了一阵,抢夺走不少战利品。   剩下的人龟缩在孤山堡内,依靠地形暂时挡住女真骑兵。   皇太极不急着发动进攻,他在分发战利品,让手下军卒先吃饱,然后再考虑要不要包围毛文龙。   毛文龙不能退,只要撤退,便会大概率演变成溃败。   他同样深知,如果被皇太极包围,军中携带的粮食最多支撑十日,十日后面临绝境。   但毛文龙不认为皇太极会一直围着,因为女真人的处境更为艰难,他们同样没吃的,也穿不暖和。   皇太极总能做出让人出乎预料的事,毛文龙认为他不会包围,他恰恰做了,女真军队在短暂的调整之后,分批出动将孤山堡围了个结结实实。   只要毛文龙敢派军队出来,他们都会迅速的围拢攻击。   毛文龙望着天空的方向,长叹一口气,不会又一次倒在女真人的手下吧?   当时大明军队四处出击,皇太极谁都不打,唯独来打他的东江军。   为此,皇太极早早做了安排,让尚可喜等三人临阵投敌,打了毛文龙一个措手不及。   时间过去这么久,当皇太极穷困潦倒的时候,选定的目标还是毛文龙。   作为一名深入敌后,开创大片革命根据地的一代名将,毛文龙感觉非常的窝囊。   一直以来,他为东江军打抱不平,认为战斗力强于关宁军,还专门给皇帝上奏疏,汇报东江军面临的五件不平事。   后来,皇帝让他裁军到两万,还将他的儿子毛承禄带走,这多少让毛文龙有点不服气,一心想证明东江军对大明王朝的重要性。   这一次战役让东江军原形毕露,他们没有想象的那么强大。   今天被困在这里,毛文龙很可能迎来一场败仗,甚至是全军覆没。   为了东江军的荣耀,为了自己的一世英雄,毛文龙暗下决心,一定不能再丢人了。 第291章 赫图阿拉大战   毛文龙在孤山堡被围的消息很快传来,冲出来的军卒被带到皇帝面前。   “鞑子大概有一万多人,领头的是他们的头领皇太极。”   朱由检问道:“毛将军怎么说?”   “禀陛下,毛将军说陛下不用派兵解围,城堡内的粮食能支撑十天,加上马匹,如果省吃俭用的话,半个月是没问题的。而鞑子缺衣少食,围在此处没有补给,未必比我军更久。”   朱由检细品这句话,说明毛文龙对形势有清醒的认识。   皇太极兵围孤山堡,战略目的绝非消灭毛文龙的东江军那般简单,他在使用女真人这些年常用的战术:围点打援。   简单一点说,毛文龙只是诱饵,吸引明军去救援,皇太极在中途设下埋伏,利用女真骑兵消耗明军的有生力量。   朱由检让军卒下去休息,命人喊来军师陈奇瑜,问他的看法。   陈奇瑜回答:“鞑子虽只剩万余人,除了我军主力,仍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包括毛文龙,包括郑芝龙,也包括科尔沁人。”   那么,只要不是我军主力推进,皇太极依然保有优势。   如果我军主力弃城而出,虽不至于被他破城,却也追不上他。   朱由检想想也是,女真骑兵机动灵活的优势仍在,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对于孤山堡被围,陈奇瑜觉得,“鞑子的做法很奇怪,既然没把握困死堡内的人,为什么还要围呢?只有一种可能,皇太极还有援兵。”   刘文炳在场,闻言差点笑出声,“军师多虑了吧?你看看这方圆几百里内,谁是皇太极的援兵?”   东面的朝鲜是大明坚定的盟友,西北面的科尔沁已经铁了心对付女真,内喀尔喀是他们的死敌,而且实力已经严重下降。   至于女真内部,皇太极已经征调几乎全部的能战之士,北面深山老林或许还有些人口,短时间内却无法聚集并训练,而且人家未必听命于已经落魄的皇太极。   这种局势下,谁还能援助皇太极?   陈奇瑜说:“几百里之内没有,几百里之外呢?否则的话,皇太极哪来的自信?”   这种情形下,毛文龙部不能被歼灭,必须保全。   同时,明军不能冒进,必须避免被伏击。   朱由检懂他的意思,先下一条旨意,让科尔沁部进攻赫图阿拉。   然后,朱由检率主力出城,汇合郑芝龙部,向孤山堡进发。   同时,孙传庭的秦兵和袁崇焕的义乌军即将抵达,让他们在沈阳休整两日,然后向孤山堡方向进发。   ……   布代齐统领科尔沁大军直奔赫图阿拉而来,既然大汗已经下定决心助明灭清,他现在要做的是完成任务,端了女真最后的老巢。   沈阳丢了对女真打击很大,那是他们的国都“盛京”,皇太极与一众贵族的家眷同时沦陷。   但是,沈阳成为国都只是近两年的事,女真真正的根基不在沈阳,不在辽阳,而是赫图阿拉。   这座城池不大,城墙也不高、不厚。对于布代齐而言,他们的军队在几次增加后,现在足足有三万大军,其中不少还配备了大明赠予的迅雷枪,拿下赫图阿拉难度不大。   急速行军之后,眼看赫图阿拉的模样映入眼帘,布代齐高声喊叫着,命令前锋乌克善攻城。   乌克善是海兰珠的亲哥哥,也是科尔沁蒙古中最骁勇的战士之一,他严格遵守率领,带着本部人马直奔城门方向。   布代齐旁边的杨嗣昌发现蹊跷,急忙提醒这位斗志满满的主帅,城内情况似乎不对劲。   城门紧闭,城墙上有人防守,状态却是懒洋洋,似乎没看见大兵压境,更不知道恐惧是什么玩意。   明明没什么防守力量,这份从容是哪来的?   布代齐觉得,应该是玩你们大明国的空城计吧?   杨嗣昌很无语,看来喜欢看三国的不止女真人,科尔沁人也熟知三国故事。   正在科尔沁大军猛烈攻击城池的时候,号角声吹响了,在己方的左右两侧。   布代齐第一个反应是女真的主力返回,他们不过万余人的规模,来了又有何妨?   喊杀声已经响起,布代齐这才感觉不对劲。   从左右两侧都有军队杀到,而且看起来数量比自己都多。   布代齐终于明白,来的不是女真人,而是与科尔沁同源同种的蒙古人,他们被外界称为外喀尔喀。   在最近一些年的草原争霸中,先是察哈尔部的林丹汗,然后是女真的努尔哈赤和皇太极,他们有望成为草原的新霸主。   外喀尔喀七部向北迁徙,躲避在沙漠的后面,直至贝加尔湖畔,他们准备在那里繁衍生息,躲避南面草原上没完没了的争斗。   想法很好,无奈碰到小冰河期,干旱与寒冷同样侵袭了他们的领地,导致牧草干枯,牛羊成群结队的死去。   在又一个荒年到来之时,女真的皇太极送来亲笔信,约他们瓜分草原,并向更南边的大明国进发,如此才能抢掠急需的物资,平稳渡过又一个冬天。   这一次伏击科尔沁是谋划已久的,单单是埋伏就已经进行了三天,可以说等的都有点不耐烦了。   这时候科尔沁人攻城,将自己的左右两肋露了出来,外喀尔喀的骑兵立即发动进攻,活像是恶狼终于见到了食物,发疯一般扑上来。   一边是准备良久,一边是想都没想过,双方在状态上相差太大。同为蒙古人,科尔沁无疑处在下风。   要不是迅雷枪缓解了第一批冲上来的骑兵,他们的境遇只会更差。   外喀尔喀的军卒似乎毫不畏惧死亡,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立即跟上,完全不顾自己的损失大小,很快和科尔沁军队搅和在一起。   攻城的吴克善回来了,带领本部人马加入战团。   这场战斗已经没什么阵型,大家在赫图阿拉城外混战在一起。   随着时间推移,外喀尔喀准备充分的优势显现出来,加上他们原本人数更多,已经呈现出明显的胜势。   随着赫图阿拉的城门打开,守卫的军卒杀了出来。   布代齐知道,今天的战斗已经输了,他只好下令撤兵,损失了大半的人马。 第292章 真假间谍   朱由检率领的大军刚刚拿下抚顺,听到科尔沁大军在赫图阿拉兵败的消息。   军师陈奇瑜的猜测是对的,女真一定还有援兵,既然几百里内没有,那一定来自千里之外。   这群从贝加尔湖畔赶来的外喀尔喀骑兵非常厉害,居然轻松击败拥有三万多人的科尔沁军队,让逃走的布代齐仅剩几千人。   陈奇瑜立即跑来向皇帝建议,用最短时间占领抚顺附近的几个关口,包括抚顺关、东州堡等十余个,并派出机动部队随时增援。   朱由检问:“军师的意思是稳守待援?”   “外喀尔喀加入战争,既然能大败科尔沁人,说明他们的兵力和战斗力都不差,再加上皇太极的一万多人,我军在野战中未必能讨到好处。”   朱由检表示同意,不如等孙传庭的秦兵和袁崇焕的义乌军赶到,拥有足够把握后再考虑如何决战。   陈奇瑜看着天空,风是从北边吹来的,这片黑土地将更加寒冷,也不知第一场雪什么时候会降,到时候日子会更难一些。   好在对方也不好过,陈奇瑜的谋划一方面是为了等待增援,另一方面是想挡住皇太极和外喀尔喀。   皇太极没有多余粮食,外喀尔喀也不会带太多食物,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会出现供应危机,到时候只要静观其变,他们双方自然会产生矛盾,强大的敌人会不攻自破。   朱由检现在苦恼毛文龙的事,如果毛文龙没有被围住,完全可以采取陈奇瑜的建议,封锁各个关口,与他们打寸土必争的保卫战,一直拖到他们筋疲力尽,双方起了矛盾再说。   问题出在毛文龙被围孤山堡,最多十五天的时间,毛文龙的军队会断绝粮草,只能选择饿死或者投降,也可能提前发起突围战。   陈奇瑜心肠够狠,他建议皇帝不要管毛文龙,饿死是为国捐躯。   投降不可能,皇太极接收一群饥肠辘辘的降卒,自己都吃不饱,给他们喂什么?   突围战几乎是必然的,等毛文龙接近弹尽粮绝的时候,他一定会做最后一次努力,成败与否并未可知,能活着出来的估计不会太多。   朱由检承认陈奇瑜分析的有道理,如果采纳这个建议,皇太极毫无胜算,最多也就是吃掉毛文龙率领的军队。   对整个战局而言,皇太极取得的胜利意义不大,他的确消灭了东江军和登莱军,却耗费了太多的时光,军中会更加缺少粮草,等待他们的是更严酷的考验。   但是,朱由检不会这么做,他这个皇帝之所以被人崇敬,更多的光辉来自人性,在于他收获了非常广泛的民心。   战场之上,虽然毛文龙一败再败,仍旧是他忠心耿耿的将领。   朱由检不会放任他被敌人消灭,对自己人见死不救是非常掉粉的行为。   因此,朱由检拒绝了陈奇瑜的部分建议,稳守此处是可以的,但时间最多十天,然后便要主动出击,帮助毛文龙从孤山堡突围,或者顺势打垮女真与外喀尔喀的联盟。   陈奇瑜提醒道:“陛下还有一招妙棋隐藏着,既然皇太极亮出了杀手锏,我等是否也该有所动作?”   朱由检本想将这步棋留到最后,直到皇太极绝望之下选择逃跑的时候,到那时一击致命取得彻底的胜利。   谁能想到外喀尔喀的骑兵会加入,敌人的实力瞬间拔高一大块,看来只能将这一招提前,先取得优势再说。   ……   孤山堡外,爱尔礼抚着自己的长胡子,看到外面突然热闹起来。   一个消息传来,琐诺木从明国逃回来了,他早已被女真视为叛徒,刚一露面便被抓了起来,此时呈现五花大绑的状态。   三贝勒莽古尔泰冲了出来,琐诺木是他的姐夫,为琐诺木鸣不平是他的职责。   人人都说他投靠了大明朝,还出卖了女真的情报网络,几百人因他被抓。   女真在战斗中处处被压制,和他们的信息获取不充分、不及时有很大关系。   也就是说,琐诺木是女真今日愁云惨淡的罪魁,他是全体女真人的仇敌。   莽古尔泰表面上替他说话,背地里小声问他,“为什么要逃回来?不知道回来就是个死吗?”   琐诺木留在大明朝,虽然会失去自由,却也有吃有喝。   在无数个夜里,他辗转反侧,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他是叛徒,唯独自己清楚,其实什么都没干。   终于有一天,他突然顿悟了,女真人中一定有一个叛徒,可那个叛徒不是自己,而是他的搭档,曾经认为最好的朋友爱尔礼。   琐诺木认为,爱尔礼当初越狱是明国人自己在策划,给了他一个返回辽东的机会,让他回来后做了明国安插在女真高层的眼线。   想清楚这些,琐诺木无时无刻不想着逃回来,将消息告诉大汗,一定要防范爱尔礼,以及爱尔礼的父亲阿敏。   琐诺木回来了,遇到女真同胞们的言语和肢体攻击,最后被绑的像粽子一样,只等着大汗下令将其杀掉。   莽古尔泰给他松绑,然后要带他面见皇太极,说清楚当时在明国发生的事情。   不远处帐篷里的爱尔礼全看到了,不知何时他的父亲阿敏出现在身后,突然冷声问道:“背叛大清的不是琐诺木,而是你爱尔礼,对否?”   爱尔礼回身正对着阿敏,说道:“阿玛,明国如何,相信你比孩儿更清楚。皇太极极力排挤你,他若是败了尚且好说。他若是有一天君临天下,我等父子都将是其刀下之鬼。”   阿敏当然能看出这些,可是做叛徒,似乎太耻辱了。   爱尔礼告诉他,“除此之外我等可还有活路?”   阿敏无话可说,在抢了马匹逃回的这段时间,他一方面承受来自皇太极的挤兑,不但没有归还他应有的军卒和百姓,甚至连旗主的位置都只字不提。   另一方面,儿子爱尔礼千方百计的游说,是时候和皇太极分道扬镳,跟着他只剩下死路一条。   阿敏在不公正的待遇下渐渐动心了,前不久大明皇帝让他做建州卫指挥使,他毅然决然的逃走。   现在想来,那或许是他的一个机会,是他阿敏的机会,也是广大女真人的福音。   儿子爱尔礼已经摆明身份,他就是女真高层里那个顶级的间谍。   现在轮到阿敏选择,他似乎倾向于和儿子在一起。   可是琐诺木逃回来了,他肯定会去揭穿爱尔礼的底细,怎么办?   爱尔礼捋着大胡子说道:“阿玛放心,孩儿早有准备。” 第293章 挑动造反   琐诺木跪倒在皇太极的大帐内,把爱尔礼狠狠的控诉一番。   他是怎么投降明国的,都对明国人说了什么,出卖了多少兄弟,导致大清国的间谍网络全面崩溃,最后又是如何逃回,怎么哄骗皇太极。   在他长篇累牍的痛骂之后,皇太极问:“爱尔礼何在?二贝勒何在?”   立即有人去请阿敏和爱尔礼,他俩神色如常,见到琐诺木之后“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人没听到刚才琐诺木的指责,没事人一般。   琐诺木再来一遍,长篇累牍的攻击爱尔礼这个“叛徒”。   爱尔礼的情绪没多大波动,等他“喷”完了,问道:“被明国抓到以后,我逃走的时候,你还没被抓进来。也就是说,我俩自从行动失败便一直没有见过面,你为何对我的事情说的头头是道,连细节都那么清楚?谁人告诉你的?明国人吗?”   一句话把琐诺木问懵了,他的“批判”很多是推测,以及在推测基础上的修饰,至于爱尔礼怎么谄媚明国人,又对他们说了什么,艺术加工的比例不小。   爱尔礼在来之前已经盘算好了,甚至在他还在顺义的时候,那个锦衣卫头领在牢里和他单独说过话。   锦衣卫头领好像姓刘,说有一天琐诺木可能会回去,他会知晓你在顺义皇庄的一切。但是他知道的越清楚,你反驳起来越简单。   要知道你们的听众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太极。到时候一定要抓住要害,一句话直接反驳琐诺木说的一切,让他无法自圆其说。   正因为琐诺木知道的太多,也太清楚,甚至连细节都活灵活现,导致可信度下降,在他和爱尔礼谁是间谍的问题上吃亏。   这是一场心理战,朱由检早早的使坏,让琐诺木知道的那么详细,又让刘文炳给爱尔礼传话,让他知道怎么反驳。   爱尔礼简单一句话,胜过琐诺木的千言万语。   他没有输在信息不够上,输在了心理上暴露了弱点,没法自圆其说。   皇太极只要稍加思索,也知道琐诺木才是那个背叛者。   至于琐诺木为什么回来,他也有自己的判断,那就是琐诺木是明国派来的,目的是扰乱军心,彻底的打垮女真。   阿敏反而成了和事佬,言道:“琐诺木被擒,同样是因为替陛下分忧,他有难言之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陛下宽宏大量,从轻处罚。”   另一边的莽古尔泰不高兴,陛下还没说要处罚琐诺木,你怎么就开始求情了?   谁说陛下一定认为琐诺木才是背叛者,而不是你的儿子爱尔礼?   阿敏笑了笑,根本不紧张,设身处地站在对方角度考虑,答案一目了然。   皇太极如他所想,更信任一直在身边的爱尔礼,而不是从大明牢里刚逃出来,却知道如此之多的琐诺木。   如果琐诺木说的是真的,他受尽酷刑仍誓死不屈,那么是谁告诉他大明的机密消息,都是恰巧听到的吗?一名囚徒有这么大能耐?   更离奇的,人家爱尔礼回来是有原因的,刚刚搬到县衙大牢,有自己人在外面协助,集体暴动后逃走。   你琐诺木呢,偷偷从牢里出来的,没有看管盯着你?一路上这么多关口,你不到一个月就逃回来了?   在皇太极眼里,爱尔礼的行为更符合常理,琐诺木干的却形似传奇。   再看爱尔礼的神情好整以暇,似乎根本没当回事。而琐诺木却紧张激动,眼神多少有些闪躲。   谁是叛徒还用说吗?   “推出去斩了吧!”   琐诺木高声喊冤,莽古尔泰为亲姐夫求情,无奈军法无情,皇太极面对赤裸裸的谎言气愤难当,你坏了我的间谍网络不说,又跑来动摇军心,杀你难道不应该吗?   阿敏也来求情,女真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不能自断手脚啊!   皇太极更生气,挥了挥大手,如果这样的行为都能姑息,女真只会毁灭的更快。   人头很快被送了回来,圆睁着双目,至死也没有服气。   莽古尔泰气坏了,亲姐夫被杀,无论他是否背叛,心中总归是不高兴的。以至于连招呼都没打,气呼呼跨步出去。   阿敏见情形不妙,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和皇太极告辞,走出了营帐。   爱尔礼跟着父亲,两人走了没多远,遇到莽古尔泰一声暴喝,“二贝勒好生阴险!”   阿敏拉着莽古尔泰到了僻静处,方才问道:“我一直为琐诺木求情,你也是看到的,何来的阴险?”   莽古尔泰道:“陛下心中厌烦你已久,你越是求情,他越是要杀。因此,你的求情,相当于在背后推了一把,最终将琐诺木推上了绝路。”   阿敏听后,竟无言以对。   爱尔礼替父亲言道:“昌克赤此言差矣!”   昌克赤是他们语言里叔叔的意思,爱尔礼从裤脚掏出一把短刀,指着自己的心脏部位说道:“琐诺木是否背叛,女真间谍网络为谁而毁,我并不知道。但我爱尔礼可以用性命发誓,此事与我无关。昌克赤若是不信,我愿用尖刀刺穿胸膛,以性命为自己洗清嫌疑。”   阿敏适时的说道:“背叛者未必在爱尔礼与琐诺木之间,或者另有其人呢!”   另有其人?   比如多尔衮,他可是明确无误的投靠了大明,听说随佛郎机人去了几万里之外。   若是多尔衮背叛,间谍网络崩溃更有可能,为什么陛下一定要认定爱尔礼或者琐诺木呢?   阿敏夺下了儿子的尖刀,你的性命还要留下来杀明军,不要妄自丢在这里。   莽古尔泰的疑心削减了几分,看阿敏父子的表现,也不像是背叛了大清国。   他怒气难消,转身要走。   阿敏问道:“三贝勒要去哪里?”   莽古尔泰没答话,阿敏自作主张的安慰道:“陛下面对强大的明军,军卒死伤惨重,又丢了盛京城,还有几乎全部的家眷,请三贝勒理解他的艰苦处境,以及刚才略显冒失的举动。”   “哼!”   莽古尔泰还是走了,没有答话。   阿敏小声问儿子,“你说刚才那几句话,能挑动他造反不?”   爱尔礼觉得,不管他是否造反,都要将隐患报告给陛下。 第294章 雪花将临   海兰珠清晨醒来,在侍女搀扶下走到院落。她即将临产,肚子高高的隆起,有点像田秀英,难道怀的是双胞胎?   天空中有雪花飘落,在风的裹挟下越来越急,侍女提醒了两次,要不要回到屋内。   海兰珠没有,她望着东南的方向,那里有她的夫君,也许此刻正骑着马,在战场上与女真作战。   前不久,她看到大明朝的势如破竹,相继攻陷辽阳和沈阳,把女真逼到了犄角旮旯。   可突然出现的外喀尔喀搅乱了战局,让女真人重新升起希望。   夫君的信函已经送来,让海兰珠劝科尔沁大汗向北征讨外喀尔喀,趁机占领他们的牧场,吞并他们的人口和牲畜。   海兰珠该做的已经做了,她在等待一个最好的结果。   越来越大的雪花落在她的白色狐皮大氅上,她从树叶上轻轻取下一片雪花,捧在掌心看它慢慢融化。   在东南面的沈阳城,应该还暖和吧!   一个声音传来,接着是稳重的脚步,科尔沁大汗带着一群人到了门外。   海兰珠微笑着迎接,怎么大汗亲自登门?   科尔沁大汗以前被称为土谢图汗,自从与女真断交,建立与明朝的友好关系之后,他们便是真正的大汗,无须加什么前缀。   他今天来是探望海兰珠,按日子算他应该没几天会诞下孩子,稳婆已经找好了,服侍的人要加倍。   同时,大汗承诺,待孩子满月后,海兰珠可以随时离开。科尔沁是她的家,但北京城同样是她的家,来去自如,无拘无束。   海兰珠表示感谢,在这背后,其实是科尔沁与大明国力对比上的变化。   一个月前,大汗还坚持留下海兰珠。   一个月过去,大明朝虽然在辽东有所损失,但国力雄厚,那点损失很快会被弥补。   科尔沁不同,经过与外喀尔喀一战,随后被连续追击,三万大军最后仅剩几千人,其中还有不少人带伤,距离全军覆没仅一步之遥。   这是让科尔沁伤筋动骨的大败,整体国力下降多半,已经没有与大明朝讨价还价的机会,只能安心做小弟。   既如此,科尔沁大汗态度转变,愿意随时送走海兰珠和她生下的孩子。   同时,大明皇帝写信“请求”他进攻外喀尔喀。   其实,这与“命令”无异,现在的科尔沁还能拒绝大明吗?   大明朝要想制服他们,根本不用动刀动枪,像这样连续的荒年,只要粮食不进入草原,科尔沁会越来越弱。   科尔沁大汗已经决定,动员全部部落的力量,十日内组成一支万人的队伍,向北讨伐外喀尔喀。   外喀尔喀的地盘很大,但多为荒凉不毛之地,人口数量比不上科尔沁,他们既然已经派出三万大军,留守在家的不会太多,一万骑兵足以将其荡平。   海兰珠听到这个消息,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她无须掩饰什么,就是想让大明朝打胜仗,就是想看夫君一世英主的样子。   ……   抚顺城内,朱由检听到一个接一个的战报,不出军师陈奇瑜所料,抚顺周边的各个关口纷纷被攻打,进攻者来自极远北方的外喀尔喀。   朱由检身边的将领不多,大家已经被分派出去,守卫着不同的关卡。   剩下来的陈奇瑜是军师,孙应元负责四处接应,刘文炳率领锦衣卫有特殊任务,此外还有袁可立是他亦师亦友的存在。   袁可立言道:“外喀尔喀只求速战,不得已发动进攻。”   大家都认可这个观点,外喀尔喀的军卒像是疯了一般,几乎是无差别的袭击了抚顺周边十余个关口和堡垒。   朱由检笑道:“外喀尔喀被女真人骗了,以为到了辽东会有粮草供应,哪知道皇太极比他们更穷。”   一支三万多人的队伍,虽然在赫图阿拉对阵科尔沁时死伤一些,仍然是非常大的规模,每日消耗的粮食十分巨大。   这种情形下,女真人对他们爱莫能助,能做的只是各种承诺,实现起来还需要自己努力。   外喀尔喀只能铤而走险,希望快速的击溃明军,抢夺他们急需的粮草,占领更多的地盘。   谁能想到女真会丢弃这么多关卡,以至于他们根本到不了抚顺,更不要提沈阳、辽阳这样的大城。   接下来怎么做,外喀尔喀人陷入迷茫。   大明朝这边好多了,从朱由检到每一位将领,大家都清楚的知道,只要挡住外喀尔喀,他们必败无疑。   更理想的结果是,外喀尔喀与女真为了利益,他们迟早会自相残杀。   到那时,大明朝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唯一的难题是毛文龙,他的军队被困在孤山堡内,坚持不了几天。   陈奇瑜坚持一开始的观点,从战略大局而言,毛文龙部是可以放弃的。   如果营救毛文龙,势必提前与女真、外喀尔喀大战,死伤的人数可能比孤山堡内被困的更多。   袁可立也支持这个观点,现在的局势相对明朗,如果守住抚顺周边的各个关口,敌方要么强攻,要么绕远路,他们现在的状况都无法支撑。   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外喀尔喀会不战自溃,女真将失去援手,最后不可避免的被大明朝消灭。   朱由检没有下这个狠心,他总觉得毛文龙可以比外喀尔喀坚持的更久。   也许,女真内部的问题应该早一些爆发,那样也可以给毛文龙提供机会,让他的兵马及早脱险。   最新的战报送来了,朱由检拆开后很高兴,命令王承恩传给众人看。   外喀尔喀军中开始宰杀战马了,靠吃这个还能挺多久?   朱由检的目光投向了刘文炳,也许现在轮到间谍网络起作用的时候,看看用什么方式,尽快瓦解外喀尔喀与女真的联盟。   刘文炳回答:“一切就绪,只待陛下旨意。”   朱由检站起身来,走到了屋外,看着北面,感受到愈发寒冷的秋风。   也许,第一场雪很近了。   远在科尔沁的海兰珠,应该能保护自己,以及腹中的孩子吧?   回头再看南边,田秀英的两个娃应该开始学走路了,张嫣的那个男娃也该咿呀学语了吧? 第295章 莽古尔泰投降   北京城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早一些。   距此不远的顺义皇庄,北岛上一片欢呼雀跃,雪橇早已备好,无论是妃子还是宫娥,大家兴奋的喊着、叫着。   也许是北岛上的生活过于千篇一律,这场雪给她们增添了太多的乐趣。   陈德润是这里唯一的太监,也是仅有还算男人的,如果张嫣怀中喝奶那位暂时不算的话。   拉雪橇的任务只能是他的,当然他还是推荐狗。   可宫娥们觉得,还是陈德润拉得更好,也更有趣。   陈德润苦恼,你们不就是想看我摔倒吗?   也真是的,皇帝许诺会重用他,至少做个有实权的管事太监,可皇帝在忙着打仗,连女人和孩子都没空照看,又怎会想起一个小小的太监。   另一边,张嫣在喂奶,她既舍不得漫山遍野的雪景,又不得不“安慰”怀中的小宝贝。   陈圆圆在旁边劝她,娘娘咱还是回屋吧,外面天气有点冷。   距离他们不远,田秀英的两个孩子正在蹒跚学步,袁梦荷和侍女在旁边小心保护,生怕她们摔着。   张嫣喊:“朱惟妙,朱惟肖,走过来!”   两个丫头听见有人喊,转过头来,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喊着啥,真就冲张嫣去了。   大家纷纷笑起来,直夸两个孩子可爱。   张嫣怀里那个听到动静,不吃奶了,抬起头来向外张望,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张嫣说:“又羡慕人家会走路了吧?你也快些长大吧!”   不过呢,怀里的小家伙朱慈灿至少有奶喝,你的两位姐姐早早的断奶,只能喝稀饭。   说到这事,张嫣还劝过田秀英,怎么着也给俩孩子吃到周岁吧?   田秀英想了想还是没采纳建议,她说皇帝喜欢那两个东西,孩子再吃下去该垮了,到时候不好玩,龙颜大怒怎么办?   张嫣笑骂着打她,整天没个正经,想皇帝想疯了吧?   是啊,田秀英爽朗的性格,有时候仍会不自觉的向北看,也不知北面的战事打得如何,是否和《大明日报》上报道的一样。   张嫣虽然也担心,但并不怀疑报道的真实性,结合最近的消息,陛下应该已经打下抚顺,目前的困难是外喀尔喀和女真的结合。   田秀英不无担忧地说:“此处都已降雪,抚顺的雪应该更大吧?”   是啊,不知陛下在那里冷不冷,春节前能否得胜归来?   ……   抚顺关外,守卫的将领是周遇吉,在挡住外喀尔喀数次进攻之后,他惊奇的发现女真人也出现了,领头那个人他在战场上见过,便是辽阳大战时曾经谋面的莽古尔泰,女真三贝勒。   周遇吉命令军队进入战备状态,全力迎接莽古尔泰的猛攻。   看起来莽古尔泰带的人不多,数量最多两千。但周遇吉不敢怠慢,他搞不清对方什么企图,难道是要全力猛攻抚顺关?   莽古尔泰的队伍里冲出一人一骑,到了关前射出一封信,这封信很快到了周遇吉手里。   他打开看了,上面写着汉话,意思很简单,莽古尔泰要投降。   周遇吉和手下将领都笑了,女真人《三国演义》看得太多,这么拙劣的计策也会使出来,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诈降嘛,太容易识破。   周遇吉也不说什么,就是迟迟不表态,静观关外有什么变化。   时候不长,女真人等不及,又一人到关前放箭,送上一封书信。   周遇吉拆开看了,没什么特别的,还是投降。而且,他们的首领莽古尔泰愿意先上城洽谈。   周遇吉来兴趣了,女真人为了诈降愿意付出这么大的诱饵,他求之不得。   于是,周遇吉命人朝城下送信,让莽古尔泰上城。   城墙放下一个箩筐,装上莽古尔泰,由军卒拉上去,莽古尔泰顺利进入关内。   周遇吉见到了莽古尔泰,简直难以想象,女真人的诈降也太逼真了,居然真的让他们的三贝勒以身涉险。   莽古尔泰冤枉,我是真的来投降的,快打开城门放我的军卒进来吧!后面可还有追兵呢!   周遇吉才不会上当,问道:“三贝勒为何要弃暗投明呢?”   莽古尔泰道:“皇太极欺人太甚,遇到困难命令别人去,抢夺战利品时他的队伍最靠前,现如今大营内没有粮草,他连杀马都要从我的队伍开始,简直欺人太甚。”   莽古尔泰还没吐槽完,最近这些年的委屈事全抖搂出来,一直说到最近他的姐夫琐诺木被杀。   周遇吉装作惊奇的问道:“琐诺木死了?他可是铁骨铮铮的一条汉子,在大牢内严刑逼问仍誓死不屈,最后居然被自己人杀了?”   莽古尔泰原本还有疑问,姐夫不会真的投敌了吧?   现在听周遇吉这么一说,心中更是满腔的怒气,琐诺木是女真人中最有名的射雕手,立下的战功不计其数,最后居然是皇太极杀了他,可恶至极,愚蠢至极。   对于莽古尔泰的投诚,周遇吉有些相信了,但他不敢轻易下结论,毕竟这是涉及国家兴衰成败的大事,还是尽快将莽古尔泰送去抚顺城内,让皇帝来决断此事。   莽古尔泰一听急了,他是带领部众叛逃出来的,女真的追兵随后就到,时间方面不能再耽搁了。   就在两人争论的时候,外面传来阵阵喊杀声,他俩急忙出门上了城头,只见外面已经打作一团。   女真的主力再一次现身,并非攻击敌人,而是要消灭跟随莽古尔泰叛逃的自己人。   不知道为什么,看女真人杀女真人,周遇吉觉得很爽快。   万余人对付两千,又没有莽古尔泰的指挥,这支队伍很快被斩杀殆尽。   自始至终,周遇吉没答应莽古尔泰开城门的请求,谁知道大门开了还能不能关上?谁知道这两伙人是否真的殊死搏斗?   等到获胜的女真人离去,地上只剩成堆成堆的尸首,周遇吉是畅快的,他前所未有的轻松。   莽古尔泰却跌坐在地上,仿佛脑袋被人重击,他强壮的身体变得虚弱无力。   谁能想到,堂堂女真三贝勒,最后落了个孑然一身的结局。 第296章 人心所向   二贝勒阿敏率军回归,皇太极亲出大营迎接。   皇太极不无懊悔的说道:“莽古尔泰在朕身边鼓动喉舌,多次提醒朕小心你和爱尔礼。万万没想到,最后背叛朕的竟然是他莽古尔泰。   这便能够解释,为什么大清国的机密悉数传了出去,莽古尔泰真是枉费朕一直以来的信任。”   阿敏只是诺诺称是,在四大贝勒之中,皇太极除了自己,最信任的是莽古尔泰。   代善权势最大,但当初正因为他和儿子们的支持,皇太极才能先做大汗,后来成为皇帝。也就是说,皇太极最猜忌的其实是阿敏。   尤其是去年初进攻朝鲜的时候,阿敏一度想留在朝鲜自立为王,此后皇太极更加注意他,小心防范他。   直到今年与明国议和,皇太极把阿敏打发出去,又毫不介意的发动战争,其实是置阿敏于绝境。   可人家阿敏呢,拒绝了明国皇帝的封赏,义无反顾的逃回来,等到莽古尔泰都背叛了,他还是坚持守卫在皇太极身边。   谁是忠臣,谁是奸臣,还不够一目了然吗?   皇太极为自己的猜忌羞愧不已,阿敏却有了更多的心思。   直到前不久,阿敏从未想过背叛。可现实让人寒心,皇太极不止想害自己,而且还迫不及待分了自己的家产,包括旗主的位置。   他已经是树倒猢狲散,坚持不了太久,阿敏必须为自己,也为子孙考虑,重新寻一条出路。   ……   抚顺城外,朱由检亲自出城,迎接两路大军的到临。   孙传庭的秦兵先到,然后是袁崇焕的义乌军。经过一年来的历练,他们已经称得上精锐之师。   有了这两支队伍,朱由检感觉是时候奋力向前,与对方决一死战。   众位将领纷纷劝说,却改变不了皇帝的旨意。   大军向抚顺关进发,路途中遇到了莽古尔泰,他见到朱由检后很是羞愧,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投降明国,更想不到他是一个人孤零零来降。   朱由检当即命令,莽古尔泰随军出征,待有战功后酌情封赏。   此时,朱由检发现一个人挡在前面,军师陈奇瑜。   朱由检微微皱了皱眉头,问道:“军师,此为何意啊?”   陈奇瑜禀告道:“陛下,外喀尔喀大军崩溃在即,也许就在这三两天里,他们要么自行溃散,要么与女真斗作一团。   还有女真那边,三贝勒离开,他们内部矛盾一触即发,再等几日状态更加糟糕。待到那时,才是我们最佳的进攻时机啊!”   朱由检摇了摇头,“军师难道看不到孤山堡的将士吗?他们在翘首以盼等着大军前往营救。”   陈奇瑜振振有词,“陛下,孤山堡的将士固然重要,可此举会葬送更多将士的性命,数量远大于孤山堡,孰重孰轻,还请陛下斟酌啊!”   旁边的袁可立、袁崇焕、孙传庭等一众将领都想说话,可谁都没说。   朱由检不需要听别人的建议,既然孤山堡濒临绝境,他怎会不管不顾。   陈奇瑜很坚持,“陛下,莫将愿意立下军令状,若五日内不能歼灭外喀尔喀与女真,莫将愿身首异处以谢天下。”   朱由检转头看其他将领,从神色上判断,很多人是赞同陈奇瑜的观点的。   如果不救孤山堡,明军无需付出太大损失,便可轻松的击垮敌人,取得辽东战役的最后胜利。   相反的,如果明军出关,你是给外喀尔喀、女真最后的机会,双方一场大战,未必没有获胜的机会。   此举将决出最后的胜利者,哪怕明军赢了,必然要付出很多人的性命。   在陈奇瑜这等崇尚谋略的人看来,不战而屈人之兵,善莫大焉。   既然能不费吹灰之力,何必动刀动枪的厮杀,还要面对一个未知的结果。   在他们周边,漫天的大雪,是不是想起了多年前的萨尔浒之战?明军又要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崩盘?   陈奇瑜冒险拦阻御驾,他想阻止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大明朝是稳赢不输的,何必改变这种舒适的状态?   朱由检示意各位将领靠近点,他想说几句话。   “众位爱卿,可知我大明朝为何在辽东节节胜利吗?”   大家认可这种说法,虽然在很多战役里死的人比对方多,但是靠着雄厚的国力,明军一步步推过大凌河,占领了辽阳、沈阳、抚顺,将女真人的生存环境挤压到赫图阿拉附近。   孙应元认为,“陛下操练京营,打造一支百战雄狮,配备优良的武器装备,这是打败女真的关键。”   孙传庭刚来辽东,他觉得,“陛下一年来注重财政税赋,国家各项收入剧增,粮草供应及时,是大明朝的整体国力支撑这场战争,我军虽败依然可以进军,鞑子即便胜了还是要败退,原因在此。”   朱由检听他们一个一个说,最后将目光投向袁可立,“先生,你说说吧!”   袁可立答道:“民心!”   只有两个字,掷地有声,却秒杀其它所有答案。   百姓们心向大明,才会有那么多人冒死投奔。   将士们心向大明,才会在战场上宁死不退。   臣子们心向大明,才会万众一心将后方打理的妥妥当当。   “陛下为什么非要救东江军和登莱军,还是民心。”   在朱由检看来,见死不救罪过大了,现在已经想了很多办法,还是不能让毛文龙脱困。   对于毛文龙和孤山堡里的将士来说,他们等待的是救援,是大明军队从天而降,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朱由检不想让他们失望,也不想让大明子民失望,他想给所有的军卒和百姓表达一个意思,那就是只要你们为国为民,那么祖国永远不会抛弃你。   这好比是后世里不幸被困在井底的矿工,营救他们花费的钱财,远远大于他们一辈子所能创造的,但国家依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去营救,目的便是以人为本,让更多人看到,所有人都可以放心的为国效力,祖国不会主动放弃任何一个。   朱由检救援孤山堡便是为此,同时他也做了充分的准备,自信可以在荒野中战胜女真,以及外喀尔喀。 第297章 虚实之间   孤山堡内,部将来报,仅剩下最后五十匹战马,接下来怎么办?   毛文龙手握宝剑,双眼凝望西方,不知朝廷的援军会不会抵达。   前两天,他曾有机会逃离此处,后来听说女真的三贝勒莽古尔泰反了,皇太极派出主力部队追杀,留在孤山堡附近的少之又少。   如果那时候毛文龙得到确切消息,率军杀出去必胜无疑,说不定还能活抓皇太极。   可皇太极瞒过了他,将留下的人全部洒在外面,装出一副兵强马壮的样子。   毛文龙虽然怀疑,却迟迟未能下定决心,直到女真主力返回,毛文龙方才懊悔不已,又一次被皇太极给骗了。   毛文龙一直认为,自己能坚持的比女真人更久,哪怕没有朝廷派来的援军,一样可以从容的离开。   可是他错了,女真人竟然坚持到现在。   “杀了五十匹战马,将士们饱餐一顿,然后随本帅出城杀敌。”   没有战马了,他们全是步兵,真刀真枪的干一架,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记住了,必须保持阵型,必须团体作战。另外,绝不能慌乱逃窜,那样只会送命,根本不可能逃掉。   ……   朱由检说服了众位将领,包括那个领头拦阻的陈奇瑜。   陈奇瑜又一次被皇帝拒绝,从他第一次跟随皇帝作战,便提出火炮的无差别攻击。   皇帝拒绝了,理由很奇怪,皇帝说要给军卒一个杀敌和自救的机会。   后来他又提了很多建议,多数都被采纳,有一些还是被拒绝。   皇帝好几次说过,主意是好的,但不适合。   另外,皇帝还说过,做谋士的,做军师的,想法多是好事,哪怕是阴招、损招,尽管提。但是做统帅的,做主公的,必须甄别挑选。   也就是说,提建议是军师的本职,如何选择是统帅的能力。   朱由检放弃稳固的关卡,带领大军向敌方步步紧逼。   出关三十多里,他见到外喀尔喀的大军。密密麻麻的,据说他们有三万人,一眼望去还不止。   朱由检让军队停住,摆出稳守反击的阵型。   军师陈奇瑜凑过来,说道:“陛下,外喀尔喀经历与科尔沁的大战,还有这么多日的攻城,人数不可能越来越多。”   朱由检放下手里的望远镜,递给了陈奇瑜,好好看看。   马背上的陈奇瑜仔细看过,似乎懂了。   人群里,有的人骑着马,也有人跟着马跑。还有一些人被绳子拴成一串,跟在马屁股后面。   “如果朕猜的没错,他们是要撤退。”   陈奇瑜也是这样认为,经历最近连番苦战,外喀尔喀损失惨重,加上缺少粮食供应,女真那边什么忙都帮不上,承诺的东西也给不了,这让外喀尔喀诸部心生退意。   之所以有的军卒没马,原因很简单,已经吃掉了。   要知道,外喀尔喀是最靠北的蒙古,行军时他们平均有三到四匹马,现在居然人均不到一匹,可见最近食物有多么短暂,导致他们吃掉太多的战马。   还有那些被绳子拉着的人,应该是就地抢的,并非为了带回去做奴隶,很可能是为行军路上准备的食物。   没错,他们已经到了吃人的地步。   外喀尔喀大军出动不是来作战,而是准备返回漠北。   陈奇瑜建议,可以放他们离开,假装没有发现。如此便可相安无事,辽东战场不会受到外喀尔喀的影响。   朱由检又一次摇头,一千多年前,我们的祖先曾经说过掷地有声的一句话: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这些外喀尔喀人不远千里跑来捣乱,几乎将科尔沁部歼灭,又围攻此处关卡这么久,他们手里有我们将士的鲜血。   更何况,朱由检认为,女者百姓很快是大明的百姓,怎能任由敌人带走,在路上将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吃掉?   在朱由检命令下,明军主动挡在了外喀尔喀大军的必经之地,炮口指向了行进的敌军。   朱由检没急着发动进攻,而是派人去敌营送信,把掳掠的百姓交出来,可以放他们过去。   身边的刘文炳不懂了,陛下刚才不是说“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吗?怎么转眼就要放他们?   朱由检吩咐陈奇瑜,快告诉刘大人答案。   陈奇瑜道:“陛下之意有二,一为救百姓于水火,二为怠慢外喀尔喀军心。”   如果现在发动进攻,估计外喀尔喀挡不住炮火袭击,但敌营中被绑缚的百姓逃无可逃,他们多半在战乱中丢掉性命。   朱由检拿出巨大的诱惑,让外喀尔喀人就范,先救下百姓,再讨论作战的事情。   至于第二点,朱由检偷偷为双方力量对比定下基调,大明朝是强势的那一方,外喀尔喀类似于丧家之犬。他提出让对方过去,那是一种怜悯,一种赏赐。   如果外喀尔喀接受了,在他们过去之后,明军便可以攻击了,并没有违背刚才的承诺。   到那时,外喀尔喀士气已经低落,被追着屁股打,死伤绝不会小。   这有点类似于当年苻坚大帝的淝水之战,原本队伍只是后撤一点点,结果演化成一场大逃亡。   朱由检要的是军心的微妙变化,是己方士气的暴涨,以及敌方的颤颤巍巍。   结果很快返回,外喀尔喀统军的大汗接受条件,释放百姓,换取通过的许可。   有了这个消息,朱由检基本能够确定,外喀尔喀军队的状况很差,但凡他们还能吃饱肚子,遇到大队的明军,怎么可能放弃抢掠?   明军向两侧转移,很快将中间空了出来,容外喀尔喀军队经过。   陈奇瑜放下望远镜,对朱由检道:“他们好像没有全部释放百姓,只是做了个样子。”   朱由检刚才看到了,外喀尔喀不够诚心,他们只是阴奉阳违。   不过呢,一部分百姓获救,也是极好的。   至于外喀尔喀接下来会做什么,朱由检在小心戒备着。   他们已经到了近前,嘴里说着叽里呱啦听不懂的话,争先恐后的朝前跑。   外喀尔喀的大汗出现了,他的目光很凌厉,似乎看到了朱由检等人所处的方向,很凶狠打得看了一眼,举起手里的马刀,大声的喊了句口号。   朱由检这边听不懂,但是能猜出,口号大概类似于“杀啊!”   于是乎,外喀尔喀的军队直接冲朱由检这边冲击,大有“擒贼先擒王”的气势。 第298章 孤山堡突围   外喀尔喀大汗此刻是兴奋的,他兴冲冲从北面过来,既是为了帮盟友女真人,同时更是展现自己的强大力量。   让他失望的是,除了一开始暴击科尔沁军,此后便一直不顺利。   抚顺附近的关口他逐个攻打,却始终无法成功,原因在于明军的坚强,他们源源不断的补充兵力,仗着地形优势誓死也不离开。   外喀尔喀大汗气馁了,战事无进展还好,关键是缺少粮草供应,人不吃饭不行,马不喂草也不行。   他们早早的断了供应,最近只能杀马充饥,导致马匹数量快速减少,严重影响队伍的战斗力和灵活性。   这些天来,外喀尔喀大汗最期望的,无非是敌人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不是高墙上,山坡高处,或者看得见却抓不着的任何地方。   明军主力出现了,他若是取胜便可彻底扭转局势,不要提什么粮草,只要能够带的了,明国的金银财宝全是他的。   于是,他答应了明国使者的建议,释放被劫掠的百姓,然后趁着通过之机,猝然发动进攻,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进攻发起之后,他先是愣了一下。   因为明军向两侧后退的速度,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怎么可能那么快?难道是事先演练好的?   紧接着,他终于确信这个猜测,明军就是故意的。   大炮轰鸣,几乎明军所有的大炮都派上用场,围成一圈瞄准中间位置不停的发射。   外喀尔喀大汗知道上当了,再想撤回已经没机会。   如果军队不顾一切的冲击,还是可以对明军造成威胁的。坏就坏在冲出去的外喀尔喀大军失去了指挥,他们被完全笼罩在炮击中,将领的话听不见,打出的旗语看不见,此刻的他们只是游兵散勇。   最可气的,明军并非完全的包围,他们在靠北的地方留了缺口,外喀尔喀的军卒随时可以通过那里逃走。   在死的绝望面前,当军卒们看到生的可能时,纷纷朝那个缺口跑去,   外喀尔喀大汗已经无能为力,他根本无法有效指挥全军,只能眼睁睁看他们向北逃走。   身边有人提议,快撤吧!   再晚些性命难保。   外喀尔喀大汗被人簇拥着,通过炮火连天的区域,向那个缺口方向逃去。   距此不远的山坡上,朱由检刚刚亲手放过一炮,他志得意满的看着下面,枪炮对骑兵的压倒性优势总算得到体现,这是热兵器全面取代冷兵器的关键一战。   他身边的将领都很兴奋,明军很少和对方近距离接触,在正确战略战术的指引下,他们无非是放炮、放箭,却成功击溃外喀尔喀军。   刘文炳又一次提出疑问,陛下为何不将其全歼,偏偏要故意给他们留一条生路?   若没有生路,他们只能死拼,我军伤亡也不会小。   自古以来,攻城都是围三阙一,何况是势均力敌下的遭遇。明军没准备斩杀殆尽,也就没必要消耗自己的力量。   更重要的,朱由检想留下部分外喀尔喀的军队,他们前不久杀了那么多科尔沁人,在返回的路上又必然经过科尔沁,双方肯定会再打一仗。   朱由检很乐于看到这一幕,既然有续集可以看,就没必要提前剧终。   ……   孤山堡外,外喀尔喀兵败的消息传来,皇太极惊骇不已。   强大的外喀尔喀军队居然干脆利索的输给了明军,这怎么可能?   阿敏告诉皇太极,明军的大炮是外喀尔喀人不知晓的,听说还是好几个方向同时发射,他们被打懵了,完全失了方寸。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外喀尔喀军队的状态,他们被饿坏了,一些人连马都没了,和前不久大败科尔沁时相比,战斗力下降太多。   皇太极突然双手捂头,感觉里面针刺一般的痛。少了外喀尔喀,他已经没有任何外援。   阿敏告诉他,即便外喀尔喀人在,他们也不会真心相助。还有那么多的百姓被他们掳走,我等无可奈何,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皇太极的脑袋越来越疼,额头开始冒冷汗,好半天才缓过来。   他看着眼前的阿敏,问道:“你我兄弟还有机会吗?”   阿敏也不知道,最近辽东流行吃马肉,不止是孤山堡内,还是外喀尔喀军中,亦或是女真大营,   皇太极坚持的,无非是比孤山堡内更久,逼着他们出来决战。   可是,这个时间点不能太晚,等到朱由检率领的明军主力赶到,皇太极只剩下兵败被擒一条路。   没想到毛文龙很能撑,到现在还没有从城中冲出。   皇太极越等越慌,他放弃了很多东西,只等着吞下毛文龙这块肥肉,这是他丢弃盛京后军事行动的第一步。   毛文龙是块硬骨头,不仅是坚持住了。而且,你听,外面喊杀震天,毛文龙还冲出来了。   毛文龙要做最后的挣扎,宁愿在战场厮杀而死,绝不会被困在堡内饿死。   皇太极感觉脑袋好多了,起身命令阿敏,喊上济尔哈朗,整军备战,消灭毛文龙的东江军和登莱援军。   毛文龙冲出后才发现不对劲,女真人除了那次主力外出,其余时间一直瞪大眼睛等着,他们为明军准备好一个口袋,等着毛文龙冲出来,然后将口袋扎紧,围死了全部消灭。   这是明目张胆的陷阱,知道你出来后一定会钻。毛文龙看身边将士纷纷在箭雨中倒下,虽然心痛的不得了,还是指挥将士奋力冲杀,只有钻出一条缝隙,才能让更多人有机会活下去。   双方大战越来越紧,毛文龙的军队吃饱了出来的,但是他们很快品尝到对手的厉害。   皇太极仅存一万出头的兵马,这是他最后的家底,无论是个人能力还是整体配合,都已经臻入化境。   毛文龙管不了那么多,留在孤山堡百分百会死,冲出去找一个机会,只有奋不顾身,才有可能博得一线生机。   就在双方乱战一团的时候,一支新的队伍出现,明军主力终于到了。   朱由检冲杀在前面,皇太极,跟朕回顺义皇庄居住吧? 第299章 称雄草原的梦想   毛文龙知道自己是人家口中的肥肉,但肥肉也有它自己的尊严,至少也要塞住你的牙缝,甚至崩掉你一两颗。   女真人等待许久,不会让你轻易的摆脱,他们饿得前胸贴后背,就等着这一顿肥肉。   现在看来,吃掉毛文龙部并不能改变战局,随着外喀尔喀军队的大败退,女真的颓势已经无可挽回。   皇太极要证明自己,证明女真的强大,希望这一场接一场的大雪能拦住明军,他只需要一个喘息之机,也许无法恢复战争开始前的气势,至少给女真保持一颗火种,让他们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种子。   双方接触不久,很快呈现出一边倒的形势,在对方细心的准备下,毛文龙这边吃尽了苦头。   地上有陷阱,头顶有箭雨,迎面是女真冲击而来的骑兵。   就在大家几近于绝望的时候,援军到了。   他们不止是援军,更是明军的主力,统帅是大明朝的皇帝,几乎帝国内最能打的将领都在,人数几倍于女真人。   大炮还没有到位,明军已经迫不及待的冲杀,不需要什么战略战术,只要死死的咬住对手,抡着钵大的拳头,狠狠的揍上去。   不是明军没有战术,而是时间紧迫没法准备,他们要尽全力营救孤山堡的友军。   而且,在没有大炮助阵的情况下,能够有机会与女真骑兵乱战,也是非常不错的局面。   朱由检再一次感受战场的残酷,无数鲜活的生命眨眼即逝,静静的倒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耳边的喧嚣再也与自己无关。   他甚至看到了战马上的皇太极,他在忙碌的指挥队伍,也许是做他生命中最后一次努力。   朱由检默默的叫过来刘文柄,带上你的缇骑,一会要是皇太极跑了,一定给朕抓回来。   刘文柄很荣幸担此重任,也许这将是女真存在的最后证据。自此之后,天下再无女真,辽东再无战事。   没错,在胜局已定的情况下,朱由检坚持留在战场,并非对袁可立等人不信任,在于他的追求更高。   中国的历史长河里,从有文字记载开始,北面与游牧民族的争斗从未停止。   在女真之前,我们防范的是蒙古,蒙古之前是那个女真,是契丹人,是鲜卑与匈奴。   在女真之后,蒙古人或许重新强大,或许会出现新的势力。   朱由检想去做的,不止是消灭女真,把他们的百姓变成自己的。   更重要的,他想彻底消灭北方的边患,把帝国从高昂的军费中挽救,把精力投向海洋,投向更为广阔的空间。   ……   科尔沁大汗派军队直捣外喀尔喀的老巢,以报大军几乎被歼灭的仇恨。   同时,他整顿了败军,增添了新的兵员,这几乎是科尔沁全部的适龄男子,他要倾尽全力拦阻外喀尔喀的败军经过。   一个消息传来,草原第一美人海兰珠生下了孩子,不是预料中的双胞胎,而是个胖胖的女娃。   科尔沁大汗觉得,女娃好啊,如果像海兰珠,长大后一定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   海兰珠是大明的皇贵妃,女娃便是大明朝的公主。让大汗失望的是,这是个女娃,便失去了将来继承皇位的资格,强留她们母女留在科尔沁失去了意义。   坦白讲,一个女娃不足以成为人质。   大汗想回一封信,劝海兰珠身体好了就回去吧。可是他知道,现在天寒地冻的,外面又兵荒马乱,并不适合外出。   也许要等到春暖花开,或者什么时候。   前方斥候来报,外喀尔喀的败军近了,距离此处不到五里。   科尔沁大汗不解,怎么外喀尔喀人这么慢?   弟弟布代齐告诉他,听闻外喀尔喀吃了败仗,又缺少食物,他们的战马成了食物,应该是没多少马匹了,靠两条腿在草原行军,速度快不了。   “消灭他们,一个都不要留!”   大汗的话掷地有声,作为邻居,虽然都被南边的大明称为蒙古,但他们还是有明显的区别。   大汗追求科尔沁的发展壮大,不是喀尔喀,也不是察哈尔。   说到底,大家都是草原上的部落,强大了振臂一呼,大家都以你的名字来命名。   匈奴,鲜卑,蒙古,女真,都是如此。   科尔沁从不追求黄金家族的荣耀,因为他们不是。种族光辉灿烂的历史固然重要,但他们清楚,强硬的实力才是最关键的。   纵观整个草原,察哈尔已经消亡,变成了大明的一部分,算是退出了草原。   内喀尔喀苟延残喘,随时可能被踩住了碾碎。女真又危在旦夕,大概撑不到下一个春天。   如果今天全歼外喀尔喀,不给他们留下生路。那么,整个草原,东西南北几千里,只剩科尔沁强大的骑兵,自此以后谁与争锋?   布代齐提醒兄长,你不觉得我们也已经虚弱吗?   经历与外喀尔喀的大战之后,科尔沁还能剩下多少能战之士?   大汗管不了那么多,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再加把劲就能将外喀尔喀全部消灭,自此以后草原就是我们的。   布代齐知道,他说服不了大汗,没有人能抵挡唯我独尊的诱惑。但愿南面的大明只做科尔沁的盟友,他们不会趁火打劫。   斥候又报,外喀尔喀大军已经进入伏击圈。   不急,不急……   大汗自说自话,他在劝慰自己,等外喀尔喀再靠近一些。   终于,他感觉足够了。   随着大汗一声令下,顿时万箭齐发,科尔沁的男儿从左右包抄,彻底断了外喀尔喀人的后路。   大战已经开启,喊杀声不断,战马在嘶叫,弓箭划破空气的鸣叫刺耳。   外喀尔喀人接近于绝望,莫说路上有人伏击,即便是一路顺风,他们除了吃点雪、喝点北风,肚子里全是空的。   战马已经杀的差不多,靠两条腿在冰天雪地行走,那是九死一生的难事。   他们已经一无所有,可恶的科尔沁人不打算放过,只能使出最后的力气,和他们拼了。   科尔沁大汗继续调兵遣将,一场大胜就在眼前,他要为赫图阿拉大战死去的兄弟报仇,为科尔沁称雄草原努力。 第300章 向北挺进   孤山堡外的战争愈发残酷,明军里外夹击占据绝对优势,但女真骑兵迸发出超强战斗力,他们悍不畏死做着最后的挣扎。   在人群纠缠在一起的状态下,大炮早早的熄火,整个区域笼罩在刀光剑影中,间或者有几声枪响。   响声最大的还是嘶喊、痛呼,每个人或者战斗,或者死去。   刘文炳统领着锦衣卫缇骑,他按照皇帝的命令,一直没有加入战团,而是死死盯着皇太极帅旗的方向,预防贼寇突然间的逃跑。   战斗从早晨打到晌午,鲜血映红了白雪,整片大地处在肃杀的氛围里。   终于,刘文炳发现不对劲,女真的帅旗还在,但主帅已经不知所踪。   他来不及请示皇帝,只能派人去告知,他率领缇骑绕过战场,顺着踪迹追向皇太极逃走的方向。   朱由检接到了刘文炳汇报的信息,皇太极这次逃跑带不走多少人,锦衣卫的缇骑足够了。   眼前是残酷厮杀的场面,他在等待一个变数。   这个变数哪怕不出现,明军一样取胜。但如果出现了,明军便不会伤亡那么大。   其实,但凡看着战场指挥战斗的,都已经发现了端倪。   不管战局如何变化,女真大军中有一部分始终岿然不动,他们要么是女真留下的后手,好比是大明这边的缇骑。也有可能是态度有问题,不愿意投入战场。   这部分军队人数不多,为首的是二贝勒阿敏,以及他的儿子爱尔礼。   阿敏说了,他将彻底与皇太极划清界限。但是,他不愿意向同族伸出屠刀。   所以,他能做的是等待,等你们分出胜负。   女真原本就兵力不足,在明军狂攻之下纰漏四出。少了这部分人马,更加难以抵抗。   阿敏没打算对同族动手,但他的伙伴们受不了,既然二贝勒的军队叛乱了,不如先干掉他。   这时候,朱由检一直等待的变数发生了。   因为被同族的军队攻击,阿敏和爱尔礼不得不奋起反抗,他们打了起来。   战斗一直持续到傍晚,等到夕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女真铁骑战斗到最后的一兵一卒,除了阿敏所部早已决定逃离皇太极的人,女真军队没有一人投降。   夕阳映照下,你分不清是红彤彤的阳光,还是暗红色的血液,整片大地像是炉子里烧过的火炭,还有点火红,散发着温度。   可天气真的凉了,这份炙热在迅速的降温,黑夜很快会再次来到,世界将重归平静。   袁可立披着大氅,全身上下都捂着,到了皇帝面前,禀告道:“陛下,女真主力已被歼灭,赫图阿拉被我军占领,女真灭了,彻底的被消灭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他听到战场上此起彼伏的欢呼,女真灭了!胜利!胜利!   这不是宁远大捷、宁锦大捷,也不是前不久的辽阳大捷、沈阳大捷,而是大明朝对女真战争彻底的胜利。   你完全可以说,从此以后再无女真,更没有什么“水克火”的大清。   朱由检已经派出刘文炳捉拿皇太极及余党,这一次又派出三千营的曹变蛟,两路骑兵一起向北扫荡,斩草必须除根,皇太极愿意来顺义皇庄最好,他要是胆敢反抗直接斩杀。   朱由检当场派出了曹变蛟,接着是郑芝龙,立即带队返回台湾,两年时间经营好台湾岛,准备好了便可以南下进攻吕宋,大明朝的殖民时代由你开启。   他又将目光投向了袁崇焕,带你的义乌军返回陕西,民变已经结束,接替洪承畴任陕西巡抚、三边总督。至于洪承畴,改任宣大总督,常驻宣府。   朱由检小声叮嘱袁崇焕几句,无关军事,无关政治,只是让他重视新型农作物的推广,以及陕西、甘肃一带水利工程的建设,这是大明朝稳固西北方统治的基础。   安排完以后,众人不太明白,皇帝说了这么多,为何没有提班师回朝的事情。   算起来,他可半年多没回去了,准备在辽东过年吗?   朱由检告诉他们,辽东哪行啊,还得再朝北,去格勒珠尔根城吧!   众人骇然,哪怕是中原王朝势力最强大的时候,也只是敢封狼居胥。   在大明朝,太祖派军队横扫草原,成祖亲率大军数次北征,但也从没有人到过这么远的地方。   朱由检不说,一些聪明的已经猜到。   大明朝的皇贵妃还在科尔沁,而且她为皇帝生下一位公主。   作为朱由检,在辽东威风八面,完成了数代人的梦想,又怎能忍受妻女在别人手中?   没必要几万人都去,朱由检决定组织两万精兵,带上一个月的口粮,咱们快去快回。   出来拦阻的又是陈奇瑜,陛下,万万不可!   朱由检问:“有何不可?”   心中却想,怎么哪都有你,每一次出言劝阻的都是你。   陈奇瑜道:“陛下,理由有三。其一,此时节严寒难耐,向北情况更为严峻。我军士兵多生于关内、长于关内,在此环境下战斗力锐减。   其二,我军虽为得胜之师,其实出兵日久,军势已疲,再不休整难免军心有变。   其三,国不可一日无君,京师方面积压太多问题,若不妥当处理,恐怕冬日无法实施,将会影响明年的生产。”   朱由检听他说的有几分道理,没有出言批评,而是自省道:“军师言之有理,不过呢,科尔沁名为盟友,在本次战斗中却态度消极,并未与大明同心,且皇贵妃还在其都城,不能不讨啊!”   陈奇瑜懂皇帝的意思,言道:“陛下,兵法有云,兵贵精不贵多。科尔沁与外喀尔喀几次大战,目前已经无力阻挡我军。只需一万精兵,让礼部尚书杨嗣昌为帅,微臣为辅,足以平定科尔沁。”   朱由检问:“军师准备如何平定科尔沁。”   陈奇瑜回答:“微臣想请科尔沁大汗与皇贵妃、公主一同去北京城过年。”   朱由检懂他的意思了,对科尔沁诸部落的管辖,应该采取与青海相同的政策。   那就是设立很多的亭长,每人管辖几百至一两千户。他们成为新的地方贵族,从而代替原有的上层贵族,因为势力小便不能与中央作对。   至于科尔沁大汗,只能请回顺义皇庄养着。   而且,陈奇瑜觉得不止是科尔沁,有这么好的政策,完全可以更进一步,顺带着把外喀尔喀的地盘收入囊中,扶持他们中的一大帮子亭长,让他们替大明朝向北开疆拓土,在老毛子还没有兴起之前,趁早占了西伯利亚的大片土地,最好能以乌拉尔山为界。   至于皇帝,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还是班师回京吧! 第301章 返回北岛   顺义皇庄的北岛,鞭炮声响中,从懿安皇后张嫣朝下,包括几名侍女和一名太监,大家兴奋的小脸通红,这是又一个春节。   今年与往年不同,已经有两个小家伙蹒跚而走,另有一个小子虽然不会走,却总想挣脱大人的胳膊。   因为有了孩子,大家的心情比往年好了许多,房舍周围张灯结彩,就连来往的船只都披红挂绿。   太监陈德润玩着每一年都会玩的雪橇,他仍然苦命的拉着,几名宫娥的笑声银铃一般。   张嫣和田秀英几个在打牌,这是皇帝派人送来的,一副牌五十四张,从A开始一直到K,单副牌可以斗地主,两幅牌就可以打够级,或者玩掼蛋。皇帝为此附了份说明书,详细讲清楚每种游戏的玩法。   此刻,张嫣喊了田秀英、袁梦荷和陈圆圆,四个人打够级。   张嫣和陈圆圆一伙,一直都是连战连胜,可惜她俩总是摸不到大王,经常因缺少大王无法耍牌,导致对方自动升三级。   还别说,打起牌来,日子过的特别快。   不觉间到了除夕,明个就是新年。   总听说陛下快回来了,结果他非但没回来,还跑去内喀尔喀打了一仗。   这一仗毫无先兆,无论是大明朝还是草原上的各部落,没人想到明军在返程中会突然调转矛头,大肆围剿仍然幸存的内喀尔喀军卒。   据后来的《大明日报》报道,这一战只是虚张声势,实际上根本没打起来。   内喀尔喀自从断粮之后,早盘算着学习察哈尔归附大明。现在明军压境,他们不得已做出选择,愿意挑选精锐军卒加入明军,百姓内迁改游牧为农耕。   报纸上说,皇帝非常高兴,当即宣布免除内喀尔喀百姓五年税赋,把他们安排到气候宜人的河南、山东和南直隶一带。   就在张嫣等人不再有念头,觉得明天还是打牌的时候,他们看见湖面上……   准确的说,不是湖面,而是冰面。   映月湖已经结了厚厚的冰,他们看见一个青春洋溢的男子,滑着冰奔岛上来了。   田秀英眼尖,大喊出声:“陛下!是陛下!”   朱由检在前面滑,身后还有一些随从,但是大家并不经常玩这个,很多人被摔得鼻青脸肿,远远落在后面,只看到皇帝滑的起劲。   朱由检跟刘文炳学过,在辽东时又经常滑雪,水平已经相当可以。   当他抵达码头,身后离他最近的也有百余步。   几位女子迎上去,还有他们身后的两位公主,和怀里的一位皇子。   “我的宝贝啊!”   朱由检略过几名女子,以及怀里的皇子,抱向后面走得歪歪扭扭的公主们。   朱惟妙?朱惟肖?   那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像极了她俩的母亲田秀英,还有那粉嘟嘟的小脸蛋,让人忍不住想亲几口。   等朱由检亲完她俩,这才轮到被抱着的朱慈灿。   小家伙和他不熟,吓得哇哇大哭。   朱由检有些手足五促,试探着问左右,朕下一道旨意,能不能命令他不能哭?   众女子大笑,陈圆圆将孩子抱过去,立马安静下来。   朱由检有些尴尬,自己孩子不认爹,都怪我在家里待得少了。   今天是除夕,劳烦陈公公去多准备一些菜肴,朕要与大家欢度佳节。   陈德润跑去照办,张嫣面有难色,试探着问:“陛下不需要返回京城吗?”   朱由检命令道:“王承恩亲自回一趟京城,把皇后娘娘、柳昭仪接来。此外,通知文武群臣,年初二在映月湖南岛上朝。”   王承恩点头应允,知道皇帝不是随口说说,他是蓄谋已久。   也许从此以后,北岛变成了以前的后宫,南岛成了大明朝参政议事的地方。   他理解的多少有些偏差,朱由检从负责此事的陈子龙那里得知,顺义皇庄已经建起来了,该有的设施都已经基本齐全。   那么,朱由检会让文武群臣逐步搬过来,将此处作为新的行政中心。   当然了,平时没必要乘船来南岛开会,那里是朱由检平日办公的地方,上朝的话在岸边有更好的宫殿。   朱由检的目的是让他们熟悉顺义皇庄,知道自己做此事的决心。   这才仅仅只是个开始,对于大明朝来说,必须赶上大航海时代的尾声,如果能将国都搬到海边会更好。   他现在做的是模糊国都的概念,为将来的行为处事做好铺垫。   至于为什么让皇后周婉言和柳如是来,那是北岛上已经没有秘密。   惟妙和惟肖两位公主是田秀英生的,她俩认袁梦荷为干娘。   皇子朱慈灿是贵妃陈圆圆生的,虽然她还未经人事。朱慈灿认张嫣为娘亲,张嫣非常疼爱这个孩子,谁都说不出什么。   这样一来,加上周婉言和柳如是,朱由检的六位夫人聚齐了。   唯独少一位,海兰珠还在遥远的科尔沁,已经派杨嗣昌和陈奇瑜去接,不知何时能回来。   张嫣问:“陛下只需修一封书信,科尔沁大汗自然会乖乖将人送来,为何要大动干戈,非要派出军队前往“迎接”呢?”   朱由检不想说实话,毕竟打仗这一类话题,还是带着几分危险。   可以说草原最近一两百年,现在这个时刻是权力的真空。   因为大明与女真的这一场大战,导致诸多部落死伤惨重,族人中几乎没几个男儿,若想恢复至少十年八载。   朱由检派出一万精兵,让熟悉科尔沁的杨嗣昌为帅,让最擅长统筹谋划的陈奇瑜为辅,正是要一口吃掉他们。   趁着这个机会,以及通过在草原设立“亭长”的新贵族阶层,直接将草原民族分化成一个又一个很小的群体,逐步将他们纳入大明朝的统一管辖。   朱由检爱海兰珠,担心她和孩子的安危,这些都是真的。但同时,他派出杨嗣昌和陈奇瑜有政治诉求,那就是完成融化科尔沁的使命。   科尔沁还能抵抗吗?   无论是武力还是物力,他们都不占优势,又因为辽东战事中三心二意,给大明朝提供了讨伐的借口。   朱由检有志于四方,海上是他的重点,但北部才是心头大患。   他会谋划西南边的藏地,还有西面的西域,但北部才是最迫切的。   如果他记得没错,再不赶紧做点什么的话,老毛子会很快渡过乌拉尔山,派遣哥萨克骑兵四处测量、划界限,将大片的中国领土占领,包括库页岛,包括黑龙江以北大片土地。   朱由检既然选择出手,那就必须幅度大一些,尽快稳定科尔沁和外喀尔喀,然后也派出类似“哥萨克”的武装,先占了西伯利亚再说。 第302章 逼近科尔沁   杨嗣昌率领的大军逼近格勒珠尔根城,科尔沁方面表现出极大的诚意,先是派出使者,愿意将大明朝的皇贵妃及其女儿送回,请明军稍作等待。   可明军没有停止进军的步伐,仅一日便抵达城外,并做出要攻城的架势。   科尔沁使者直接将海兰珠母女俩送回大营,你们要的人到了,总该撤军了吧?   海兰珠也觉得,战争已经结束,没必要再打。   杨嗣昌命人将海兰珠母女送回顺义皇庄,皇帝事先交代过,直接去北岛就可以了。   然而,杨嗣昌的军队仍旧驻留城外,做出随时要进攻的架势。   科尔沁使者来了,来的是满都习礼,乌克善的弟弟,海兰珠的兄长。   杨嗣昌高坐在上,他想起自己在科尔沁遭遇的一系列困难,其中很多都是拜满都习礼所赐。   那份委屈,那份窝囊,让杨嗣昌至今记忆犹新。   今日主动权已换,成了满都习礼求自己。   “杨尚书,我科尔沁大军力战外喀尔喀,虽然在赫图阿拉附近遭遇大败,最终却消灭了他们,活捉了外喀尔喀的大汗。   不管怎么说,科尔沁在此次辽东战役中有功无过,不知你为何要统军攻打我们?”   杨嗣昌是礼部尚书,管着朝廷的外交事宜,最擅长外交辞令,闻言后脸色愠怒,冷声说道:“我军在辽阳苦战,科尔沁军却在路途中驻足观望。我关宁军在沈阳城外遇袭,是察哈尔军前往营救,而不是距离更近的科尔沁军。   至于围攻赫图阿拉,那是我大明皇贵妃亲自来彼处自愿为质,才换来科尔沁军向前。”   满都习礼不能否认这些事实,当时杨嗣昌不在明军,他作为使者一直跟随布代齐为帅的科尔沁军,对军队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现在由他来诉说,完全是当事人回忆事实,并没有丝毫的掩饰或编造。   杨嗣昌继续道:“我曾数次催促军队,科尔沁大军却迟迟不为所动。直到女真困乏,科尔沁才算下定决心进攻赫图阿拉。”   满都习礼一脸的羞愧,当他们以为有了必胜把握,想要捣了女真老巢的时候,却没料到外喀尔喀军队已经加入战团,并将他们痛扁一顿。   在冷脸的杨嗣昌面前,满都习礼很是沮丧,他只能告辞而去。   仅仅过了半天,他的兄长乌克善来了,一同带来科尔沁大汗满满的诚意。   “科尔沁愿意对大明称臣,接受大明封号,每年两次进贡。”   杨嗣昌点了点头,对方总算有了点诚意。不过呢,还不够。   乌克善言道:“科尔沁一直都是大明的朋友,我也是大明皇帝的朋友,我的妹妹是大明的皇贵妃,你我两家形如一体。科尔沁愿意称臣,愿意成为大明的属国,还想怎么样?”   杨嗣昌给他展开了一张地图,指着北面辽阔的地方,对乌克善说:“你说的没错,科尔沁是大明的朋友,你是大明的亲人,也是陛下的朋友。那么,陛下愿意封你征北将军,看到这些土地了没有?”   杨嗣昌指着广阔而寒冷的西伯利亚,将皇帝吩咐的指示告诉乌克善,能够完成这个任务的并非寻常人,乌克善便是其中之一。   朱由检给岱青和粆图任务,让他们先收复西域。至于北方,这个重任属于乌克善。   乌克善不停摇着头,他觉得统一草原是科尔沁人的终极梦想,怎么还要抢夺那些苦寒之地,抢来了有什么用?   “陛下想请你到京城面议。”   这一次轮到乌克善摇头,“我是科尔沁人,如果两国必有一战,我愿为科尔沁战死,而不是苟且偷生。”   杨嗣昌对他挑起了大拇哥,“陛下早说过你会如此,你是个有血性的草原汉子。但是陛下让我转告你,无论是大明、女真还是蒙古,亦或者是羌人或者西南方的藏人,其实大家同源同种,本是同样的人,只是生存的环境不同。陛下想要做的,是为咱们这群人在世界上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   乌克善顺着杨嗣昌的目光看去,才知道什么是亚洲、欧洲,南面居然有个这么大的岛,欧亚大陆的南边连着非洲,旁边还有个如此庞大的美洲。   “陛下说,让我们的人种扩散到各大洲,每一个岛屿,每一片土地。而你是陛下向北抢夺地盘最佳的人选,不考虑一下吗?”   乌克善脑袋有点乱,他一直以为草原是他们的极限,草原之外也不知还有什么。   今天看到杨嗣昌摆出的地图,才明白自己多么像井底之蛙。大明皇帝说大家同源同种,或许他是对的吧!   不过,乌克善并没有答应,他没有说服明军撤回,只能悻悻的回去复命。   杨嗣昌告诉他,最多只能等三天,然后就要发动进攻了。毕竟,我们快速行军,带的食物并不多。   乌克善行礼后离开,他非常郁闷。   在科尔沁大军南下进攻女真的时候,他千方百计帮助明朝这边,想各种办法劝主帅布代齐出兵。   可布代齐总是推阻,以大汗命令为借口,不愿意过早的卷入战斗。   现在想来,大汗和布代齐的做法有几分道理。   在女真被彻底歼灭之后,科尔沁立即品尝到唇亡齿寒的感觉。环顾左右,他们没有朋友。甚至,都没有人。   东面的朝鲜蜷缩在半岛上,在战斗中表现的太废,几乎是明军那边的累赘。   据说明朝已经开始对朝鲜改编,给国王和贵族优厚的待遇,全部搬迁去京城,朝鲜半岛将成为大明的一个省,全面接受大明朝的文化。   南面的内喀尔喀已经废了,北面的外喀尔喀是自己打废的,西面的察哈尔早早的归顺大明。   现在的科尔沁是孤单的,经历与外喀尔喀的苦战,他们没有太多的兵力,根本挡不住配备精良的一万明军。   正因为此,杨嗣昌驻扎在城外毫无畏惧,他敢于向科尔沁人下达最后通牒,敢叫板着让科尔沁大汗亲自前来商谈。   也许明天,科尔沁大汗会来,到时候直接带走,还有那些顶尖的贵族,让他们去北京城享清福,从剩下的人里选出亭长,按青海那边的标准最多五百户,也可以适当增加一点,反正都是地方上的土财主,具有一定的管辖权和自主权,却再也无法与中央对抗。 第303章 哼哈二将   刘文炳一路上先后七次追上女真人,总共打了七次,然后他继续跟着。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的女真骑兵多么骁勇善战,现在的他们就有多么的落魄。   锦衣卫缇骑露脸了,几乎每战必胜,七战过后,女真剩余这点逃兵死伤多半,只剩皇太极带着十几名骑兵还在跑。   刘文炳问身边的随从黄丙才,“此为何处?”   黄丙才哪里知道,他再问向导。   向导告诉他,这里是萨尔浒。   萨尔浒?   黄丙才虽然不爱读书,却也听过萨尔浒大战,那是女真人崛起的战役,也是大明朝在辽东失去主动权的开始。   “师傅,我等是否要撤军?萨尔浒乃不祥之地,可不能重蹈覆辙。”   马背上的刘文炳笑道:“你要不是我徒弟,就应该抽刀把你斩了。”   黄丙才一缩脑袋,感觉脖子凉凉的,苦笑着说道:“师傅,徒儿知错了。”   刘文炳也觉得好笑,说起来两人年岁差别不大,刘文炳还要小一点。   但是在感觉上,刘文炳像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黄丙才还是个新兵蛋子。   萨尔浒怎么了?   明军在十多年前怎么败的,我们今日就怎么赢回来。   抓住女真的大汗,让他们跪地求饶,是不是可以告慰在此死去的几万名将士?   路是人走出来的,胜利是努力换来的,咱不能迷信,不能暗示自己什么。   黄丙才懂了,师傅说的算,进军吧!   刘文炳没有太着急,只要不跟丢,可以一路走一路玩,就像猫抓耗子一样,慢慢将女真人玩死,最后再痛下杀手。   路上这七次相遇,其实刘文炳都可以咬住不放。   但是他要控制缇骑的损失,这是自己的心头肉,任何一名军卒的死去都是痛,都是他的不舍。   因此,刘文炳往往是接触到皇太极的逃兵,便围住断后的一帮人,借助优势兵力将他们吞掉。   然后再沿着踪迹继续追击,等到追上了再咬一块肉。   这是一种甩不掉,却又不致命的追击。刘文炳在消耗皇太极的斗志,在他彻底逃入深山老林之前。   刘文炳已经下定决心,绝不会让皇太极溜掉,但也不至于不顾一切,他要付出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可能的胜利。   于是刘文炳并不疲劳作战,他总是吃的饱饱的,行军时不停换着马匹,保持马力,也保持战士们的体力和斗志。   只要花费足够的时间,就不愁找不到皇太极的踪影,至少在进入山区前如此。   黄丙才刚看过地图,主动提醒刘文炳,如果过了萨尔浒,再向北不远,皇太极被逼急了,可能真的钻入深山老林,到时候可不容易揪出来。   刘文炳笑了笑没说话,他欲擒故纵的做法只是短期的,到了萨尔浒也该到头了。   这是十几年前大明朝衰败的开始,希望也能成为辽东动乱的结束,真的是绝佳的选择,是老天爷冥冥之中的安排。   既然休息够了,大军进发吧!   前行也就七八里,抓住两个人,他们没有马,因此逃不远,被前方往来巡逻的斥候抓住。   当两人被带到刘文炳面前,顿时傻了眼,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锦衣卫,这些人简直没人性。   刘文炳也认出了他们,故翰林侍讲孙之獬?   还有葛九思葛公公?你们不是投靠了女真的大汗,从此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孙之獬以前是个白胖子,放在哪里都像个白馒头,经历了藩王叛乱,后来和葛九思一同逃窜,又是山海关又是宣府,被察哈尔人抓过,也在西山伏击过皇帝,几经磨难最终逃到了沈阳,也就是女真的国都盛京。   现如今,孙之獬不像个白胖子。他已经瘦了,黑了,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葛九思本来就瘦,遭受这么多苦难之后,他只剩皮包骨头,憔悴的不像样子。   要不是开战前锦衣卫画了他们最近的像,刘文炳或许认不出他们,免不了说几句揶揄的话,你们不是来女真享福来了吗?不是等着光宗耀祖吗?   听说,葛九思成了皇太极最信任的太监,时常伴随左右。孙之獬在范文程被大明扣留后,直接接替他的位置,为皇太极出谋划策。   据锦衣卫安插在辽东的间谍消息,派阿敏、阿济格、多铎为首的使团赴北京城谈判,然后偷偷发动战争,陷他们于绝境,这条计策就是孙之獬出的。   太狠了,觉的范文程是自己进步的绊脚石,直接把他也牵扯进去,是不是你做的?   孙之獬还有什么隐瞒的,他的确出了很多主意,有好的,也有坏的,一步步爬上汉人在女真政权里的最高峰。   不过,孙之獬并不满意,在所谓的大清国里,他备受女真贵族欺辱。   为什么非要害二贝勒阿敏,还有阿济格和多铎兄弟俩,源于这些人平日里对他的轻慢,乃至于殴打,还有财产及女人方面的抢夺。   汉人在大清国里不是人,孙之獬为此抗争过很多次,皇太极也做出了承诺,但做到这些不是一朝一夕,需要大清国发展下去,最好能入关成为全天下的主人。   孙之獬为此不停努力,把大清国的前途当成自己的使命,但他还是败了。   没有败在战略战术,没有败在阴谋诡计,大明朝靠的是整体国力,像坦克排成排一样的碾压,你再聪明又能顶什么用?   即便如此,孙之獬还在坚持,他总觉得皇太极还能东山再起。   因此,他愿意和葛九思一样,两人跟着皇太极一路逃跑,离开建州女真传统的区域,去东海女真的地盘,去野人女真活动的区域,只要给他们时间,早晚会卷土重来。   但是在路上,皇太极的一个做法让他绝望,在马匹暴毙的情况下,人员已经多于战马的数量,皇太极决定放弃的两个人,一个叫葛九思,一个叫孙之獬。   他们让出自己的战马,看着女真人翻身上去,继续向前方逃窜。   而他们俩没有了战马,也没有分到任何食物,这是皇太极让他们自生自灭。   向山海关进攻时需要他们,需要了解大明朝的朝廷什么样,需要借助他俩出谋划策,需要靠他们治理女真区域内的汉人。   现在要逃往女真人聚集的地方,还需要葛九思和孙之獬吗?还需要仁义道德,需要读四书五经?   不需要!   皇太极抛弃他们,甚至没有说出理由,太正常不过。   皇太极不是回到山里积蓄力量,也许他自己都清楚,哪怕逃出生天,不再被明军追杀,他在有生之年也绝无机会重新染指赫图阿拉,更不要提沈阳、辽阳,乃至于山海关。 第304章 冰上party   又是新的一年,大明朝搞了隆重的冰上party,皇帝带头溜冰,简直骚的不要不要的在party上,出现了很多别致的冰雕,有老虎、大象、狗熊等各种动物,有皇庄内各式各样的建筑模型,也有描述辽东情况的战争场面。   同时,传统的花灯到处都是,猜灯谜非常流行。至于售卖各种货物的,小吃和各种酒类,打把势卖艺的,同样比比皆是。   这场party并不全部在冰面,更多出现在沿湖两岸。整个顺义皇庄,热闹的地方绵延十几里,这是北京城都从未有过的热闹。   新年第一天,朱由检早早出现在南岛,接受群臣的朝拜,并接见来自世界各地的使臣。   朝鲜王与去年差不多,还是老实巴交的样子,他已经搬来顺义皇庄居住,获得皇帝封赏的大片田地,今生可以做一个衣食无忧的富家翁。   随他一同来的还有很多朝鲜贵族,他们被皇帝册封到不同地方,待遇与大明的亲王一样,爵位是可以世袭罔替的,不过每一代都要降低一个等级,除非他们投身沙场,获取新的战功。   朝鲜的情况与青海不同,与整个草原都不一样,朱由检设置朝鲜这个行省,内部设置府县,推广汉学和西洋人传来的新学,借助最近两年的天气异常,鼓励当地人向南搬迁,同时安置汉人和蒙古人进入,规定汉人与朝鲜人婚配享受免税五年的待遇,这一点与科尔沁、察哈尔的政策相同,目的是快速加强不同民族之间的融合,让大家有一个共同的称号叫中华民族,让大家的习俗互相“传染”,让彼此尽快的包容。   朱由检有时候觉得自己贪心太大,这才刚刚平定江南、陕西一带的叛乱,又迫不及待的融合察哈尔、青海及朝鲜,北面的杨嗣昌和陈奇瑜还在收降科尔沁和外喀尔喀,甚至对藏地、西域和吕宋也有了想法。   要知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可朱由检必须想办法加速融合的进程,在保障帝国稳定的前提下开启扩张模式。   按西洋历计算,现在已经是公元1629年,西方的大航海时代已经开启两百年左右,距离将世界瓜分干净不剩多长时间,可谓是时不我待,朱由检要想让大明分一杯羹,必须加快自己的进度。   稳妥起见,他决定两年后进攻吕宋,这两年专心做好内部“消化”工作,将已经吞并的土地彻底变成大明百姓的家乡,将新加入的百姓彻底变成自己的百姓。   朝鲜王是个好人,没用他耗费太多功夫,已经成为座上宾。   这很重要,拿下朝鲜是大明战略布局的重要部分,别看朱由检整天喊着拿下吕宋进军南洋,然后要殖民澳洲。   其实,朱由检有个想法谁都没说过,包括郑芝龙。   现在的大明朝如同一头猛虎,科技方面迎难而上,猛追西洋人步伐,并尽可能的实现超越。   商业上积极发展,由朝廷和地方官府强力推进,促进贸易在更大范围、更深层次开展。   人口上鼓励生育,让更多的大明百姓走向海外,抢占生存空间。   可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大明这头猛虎的旁边,还有个阴暗角落里冷冷发笑的家伙。   朱由检知晓以前的历史,日本将会是中华这片土地的苦主,他们会率先发展起来,在甲午海战中获胜,并最终发动侵华战争,为他们大东亚共荣圈的梦想努力。   既然明知道日本将来会危害大明朝的统治,朱由检怎能无动于衷,趁着日本人还没有觉醒,他现在要努力经营朝鲜,在临近日本的海港训练军卒,在某个时间节点发布消息,一鼓作气拿下日本岛,用数量庞大的人口填充过去,将日本变成大明的又一个行省。   这个想法朱由检没说,因为说了也没几个人会理解。   中华这片土地自古以来不流行“扩张”,我们只是想统一,只要占据了现在这片地方便心满意足,再向外便是“侵略”,违背了很多祖训。   朱由检让《大明日报》不断的宣传,目的是潜移默化中灌输“向外”的思想,大明朝开道靠的是武力,统治却要靠拉拢民心,靠人口的大量输出,靠文化的融合。   相信在三到五年之后,当朱由检提起进攻日本的时候,举国上下一片欢腾,我们将解放又一片土地,将为那片土地上蒙昧的人民带来文明的曙光,将为大明百姓的生计提供新的选择。   朱由检很喜欢朝鲜国王,与他聊了很多朝鲜的事情,并承诺今年会选个时间带他一起去朝鲜,看一看他曾经的家。   见完了朝鲜国王,朱由检还要接见察哈尔的林丹汗,一个曾经有著称霸草原的雄心大志,目前在顺义皇庄遛鸟牵狗的中年人。   朱由检告诉他,这个世界在不停的发展,唯有让百姓生活的更好,才是统治者的本职。   用不了太久,皇帝和大汗都将成为过去式,这个世界属于人民自己。   他说,等朕过了四十岁,希望能和你一起遛鸟,一起遛狗,一起下棋、打够级。   林丹汗没有想象的失落,他发现当生活极为富足,要什么有什么的时候,为什么非要统一草原呢?   也许,现在还想统一草原的,只剩下科尔沁大汗奥巴,以及大明朝的皇帝。   朱由检笑着承认,朕是想统一草原,不过目的是和老毛子抢地盘。   你们可能不知道,在遥远西方有个公国叫莫斯科,他们很快成立俄罗斯,越过乌拉尔山,靠哥萨克骑兵一路向东,直抵太平洋海岸,将广阔的土地都变成他们的内院。   没有人相信,那么遥远地方发生的事情,皇帝是怎么知道的?   至于什么莫斯科和俄罗斯,听都没听说过。   朱由检身为皇帝,偶尔胡言乱语,却总是有几分道理。   聊起在西伯利亚抢地盘的事,只是他自己认为很重要,但他并不失落,这件事情只有去做了,才知道其中的重要性。   朱由检见完了大臣和各国使者,他还等着回北岛和家人在一起。   皇后来了,急着和他生孩子,还有陈圆圆和柳如是,美艳不可方物的绝色,朱由检放在家里没怎么碰过,趁着这两天有空,该自己种的地还是赶紧的。 第305章 又见射雕手   回到北岛,朱由检终于想起君王为什么醉生梦死,为什么不愿早朝。   陈圆圆是可以让人“冲冠一怒”的红颜,柳如是则是娇喘都能诗情画意的妙人。   朱由检是个自律的皇帝,一个使尽浑身解数,也要让妻妾们高高兴兴的皇帝。   天才微微亮,内阁首辅李国普早早等在门外,今日是皇帝约好早朝的日子,他与司礼监的刘若愚一同等候,半年多过去,大明朝的皇帝和臣子们终于又要上朝了。   朱由检从温柔乡里爬起,任由陈圆圆和柳如是给他穿好龙袍,洗漱完毕后施施然走出,与李国普、刘若愚一同乘船到南岛,开启本年度第一个早朝。   早朝的规模并不大,只有六部尚书、侍郎,加上五寺、都察院、翰林院,还有一些言官及陈子龙等皇庄当地的官员。   因为春节刚至,第一件事情是由礼官宣读贺词,共同祝福大明朝新的一年风调雨顺。   接下来,户部尚书毕自严汇报帝国去年的财政情况,大明朝收入猛增,尤其是盐税,直接翻了一番。   还有江南的商税,增长幅度超过六成。与此同时,大明朝的支出也大的吓人,不止是预算中有的那些,因为辽东战事,皇帝许诺重赏,因此造成的花费多达六七百万两之巨。   朱由检必须出来说几句,从辽东战争的结果来看,大明朝这笔钱花得不亏,帝国去年的财政有亏空,可以参照以前的做法,继续发行银币,发行国债,让有钱人家认购,暂时弥补缺口。新的一年没有太大的战事,相信财政方面能够扭亏为盈。   朱由检要感谢郑芝龙,没有他进献的那些银两,大明会在崇祯元年出现财政危机。   现在的缺口仅仅只有百万两,正好发行国债,希望尽早促使大明的金融市场成熟,那才能为海外殖民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   毕自严禀告道:“我大军已在辽东取得决定性胜利,陛下返回时绕道内喀尔喀,顺便收复了此地,此乃大明两百余载前所未有的功业,真是可喜可贺。”   朱由检知道他后面有“但是”,你……但说无妨。   “既然战事已经结束,无论是军卒还是百姓,无不向往平静。微臣斗胆请求,收兵罢战,休养生息。”   朱由检问道:“还有哪位爱卿是这个意思?”   不少人站了出来,“附议”之声不绝。   朱由检清了清嗓子,说道:“刘文炳统领锦衣卫缇骑捉拿皇太极,相信最近会有消息。皇太极乃罪魁祸首,抓住他才意味着女真的彻底消亡,绝不能放过,各位可有异议?”   没有人提意见,大家关心的是杨嗣昌、陈奇瑜那一路,劳师远征科尔沁,听闻还要威逼外喀尔喀,那已经距离大明国界线太远了。   自古以来农耕民族没有如此深入的,继续下去很可能面临失败,好不容易收拾起来的辽东残局,到时候岂不是功亏一篑?   朱由检没有和他们讲道理,只是耍了个小花招,“朕会将诸位爱卿的意思告诉统兵的杨尚书,不过朕判断,杨尚书应该已经拿下科尔沁,科尔沁的大汗可能在赶往京城的路上。”   如果结果是这样,那当然好。   其实,朱由检只是嘴上说说,他已经暗中下令,派出神机营带上大炮,全部骑上马匹,作为援军赶往科尔沁。等到朝臣们听说这个消息,再上奏疏反对已经晚了。   科尔沁和外喀尔喀现在极度虚弱,只要明军有后援,有粮草供应,杨嗣昌不会败。   朱由检要吞并草原,还有草原后面广阔的西伯利亚,这在冷兵器时代是不可想象的。   但既然老毛子有这个幻想能力,大明朝也不能缺。西伯利亚看似荒芜,其实拥有丰富的矿产资源,绝不能便宜老毛子。   国家之间抢地盘,其实是不进反退的道理。   以前那个明朝灭亡了,换上来的清朝被人左一刀、右一刀的宰割。   吉林省曾是中国海岸线最长的省份,在俄罗斯的侵吞之下,最后成了内陆省份,丢掉的土地之多是惊人的。   朱由检不给俄罗斯机会,那就尽可能把他们锁在乌拉尔山以东。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这不仅适用于足球场,也适用于战场。   接下来,朱由检开始与大臣们议事,从西南的流官制度推行,到西北连年不断的救灾行动,再到福建一带成郡成县的移民台湾,还有东南一带大规模海外贸易开展,以及江南工商业发展的进一步规划,朱由检一直忙到晌午,这才命令备饭,君臣吃一顿工作餐,然后继续开会。   朱由检离开朝堂太久,很多问题等着他来解决。但是朱由检发现,在自己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地方上的事务处理的还是很妥当的。   这也说明,如何发动京官和地方官工作上的主观能动性,这才是治国理政最好的措施。   他牢固掌握着兵权,行政权力可以下放,让大家都有能力做好事情。   忙碌的朱由检并不知道,遥远的萨尔浒,刘文炳的缇骑正在经历一场残酷的战斗。   ……   刘文炳亲手斩杀了孙之獬和葛九思,把他们的人头挂在了马屁股上。   黄丙才问:“师傅,为何不将此二人带回京城,一来可以向陛下请赏,二来也能当众行刑,让百姓看看这两人的最后下场。”   刘文炳何尝不想,只是山高路远,带上这俩货还得费粮食,还要腾出人手看管他们。   杀了吧,只带脑袋轻快很多。等到向朝廷送战报的时候,顺便把脑袋带回去。   他俩参与了西山上的刺王杀驾,葛九思还亲手射杀陛下在信王府时的老人徐应元。   陛下曾当众说过,会为徐应元报仇雪恨。   今日刘文炳抓住并斩杀此二人,也算是告慰徐应元的在天之灵,没有让皇帝食言。   继续进发吧,现在还来得及,在皇太极钻进深山老林前把他抓住。   前行不过五里,前面的队伍乱了,有弓箭夹杂着风雪袭来,五六人当场毙命。   “射雕手!”   不知谁喊了一句,射雕手是女真行伍中最厉害的角色,特点是射程远、速率快,还非常准。   在皇太极的队伍里,不止有射雕手,而且还不止一位。   这是皇太极安家立命的本钱,如果连他们的猝然一击都无法阻止明军,那么皇太极只要束手就擒的份。   刘文炳发现对方在山坡上,虽然弧度不高,却也需要从下向上仰攻。   而己方完全暴露在对方视野内,射雕手可以随心所欲的攻击。   后退只会任人宰割,刘文炳牙一咬,冲啊!   他身先士卒,带领队伍扑了上去。   一支箭命中了他的身体,刘文炳惊呼一声,从马背跌落。 第306章 迷茫的科尔沁   黄丙才愣了一下,不知道师傅伤势如何,但他只是刹那的犹豫,便想起师傅平日的教诲,义无反顾接过使命,率领缇骑继续冲击。   锦衣卫被“特务组织”的名头笼罩,其实他们的能耐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几十年前日军侵略朝鲜时,锦衣卫的情报工作很出色,他们中间有外语和谍报人才。   从去年起盯上女真,同样把他们中间家长里短的全部弄清楚,为明朝这次的辽东战事做了充足的信息准备。   与此同时,他们擅长策反,在大明收降刘爱塔、阿敏、爱尔礼等人的过程中都有表现。   在策反的同时,他们的离间计经常用,故意制造女真内部矛盾,让这个政权从上到下离心离德。   比如孙之獬对范文程的讨厌,其中的误会多数是锦衣卫密探制造的,让他们彼此不能相容,便是对大明朝最大的利好。   今天,锦衣卫展现的不是这些,而是他们战场征伐的能耐。   在皇帝组建新的京营之前,锦衣卫认为缇骑是大明朝最精锐的骑兵。也许有人会反对,说关宁铁骑如何强大。   经过这次辽东的几次战役,大家能够看出,缇骑虽人数不多,但表现毫不逊色,他们的确非常精锐。   统帅刘文炳的落马并未影响军队冲击,在黄丙才的引领下继续扑向了女真人。   慌了的不是缇骑,而是射雕手们。   隔着老远放冷箭是他们的特点,这有点像后世里的狙击手,杀伤力极大,但防御能力全靠隐藏。   这冰天雪地的,他们靠着地势遮掩自己,等到缇骑冲到了跟前,便已经无依无靠,只能起身搏斗。   有人举起了迅雷枪,冲射雕手射击。   和弓箭相比,枪更快,两名射雕手当场毙命。   更多的缇骑冲上来,射雕手不可能太多,有人还没动窝便死了,还有的起身想跑,哪里还有机会,被追上来的缇骑一刀劈成两半。   时候不大,射雕手仅剩下最后一名,他是被留下的唯一活口。   距此几十步外,雪地里的刘文炳被两名手下扶起。他拔掉腹部的箭,幸亏穿得是锁子甲,箭矢卡在了里面,只是碰上了里面的肌肤,并没有刺入太深。   刘文炳任由军医包扎,这种小伤几天就能好,只是笑的时候牵动肌肉有点疼,并不碍事。   问话的军卒已经回来,告诉刘文炳,“这些人是女真最后的射雕手,是他们整个大清国射术最为高超的人。”   刘文炳天不怕地不怕,但今天有点后怕。   如果刚才怂了,但凡是躲一躲,缇骑便无法成功冲上来。   射雕手们会随意选择射谁,很多人的性命被他们取走,然后他们好整以暇的起身,跨上战马扬长而去。   刘文炳选择不要命的冲击,三十多位将士倒在了雪地里,虽然有军医救治,多数都会阵亡。   刘文炳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吩咐道:“留下十人照料伤员,剩下的人跟我走!”   他不顾腹部的伤,带上队伍继续追。经过刚才这一场小型的战役,为皇太极的逃亡腾出了时间,再不追他就要跑出萨尔浒。   ……   在更北的格勒珠尔根城,杨嗣昌已经下令三次围攻。   这里的城池不比大明,没有那么高的城墙,甚至很多地方内外是连通的,如果杨嗣昌愿意的话,恐怕已经拿下城池。   科尔沁人害怕了,大汗接二连三派出使者。   先是满都习礼,他来到后被扣了下来。   杨嗣昌两次出使科尔沁,对内部情况了如指掌,他最讨厌的是满都习礼,要不是此人与大明皇贵妃是兄妹关系,杨嗣昌早对他不客气了。   此人的夫人来自女真,自始至终偏向于女真,多次撺掇奥巴大汗帮助女真对付大明。杨嗣昌为了防备他继续蛊惑科尔沁大汗,直接将其扣下。   杨嗣昌好几次没忍住,想要攻克格勒珠尔根城,活抓科尔沁大汗。   陈奇瑜拦住他,大明朝想要的是人心,是科尔沁与外喀尔喀的长治久安,攻破城池抓捕大汗并不能解决这些。   杨嗣昌问:“军师有何见解?”   大明军队里并不设“军师”一职,但陈奇瑜的角色太符合条件,无论是跟着袁可立、皇帝,还是现在的杨嗣昌,大家都喜欢喊他“军师”,也将他当成出谋划策的谋士在用。   陈奇瑜答道:“强力威逼,让科尔沁大汗就范。”   大汗同意了条件,带领贵族随我们去京城,剩下的人之中设立亭长。   也不用学青海每亭不超过五百,只要限定在一两千,让他们做个土财主衣食无忧,加上陛下迁徙、联姻、减免税赋等政策,科尔沁百姓会感受到大明朝的好,很快成为帝国的一部分。   杨嗣昌懂他的意思,只是随着时间消耗,我军粮草将难以为继,陛下又不让抢掠附近,接下来如何是好?   陈奇瑜拿出一封信交给杨嗣昌,“刚刚收到,还没来得及呈给杨尚书”。   杨嗣昌看后欣慰的笑了,陛下果然考虑周到。   粮草很快会送来,推算起来还有两三天的日程。而且,皇帝再次派出贺人龙统领的神机营,听闻还带了两门大炮。   有粮草供应,有后续援军,还怕什么?   这时候,有军卒来报,科尔沁大汗派出乌克善求见。   乌克善是大明朝的老朋友,海兰珠的亲哥哥。他进入营帐后简单的抱拳,质问道:“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敢问杨尚书,为何扣押我科尔沁使者?”   杨嗣昌前不久和他交谈过,两人交流了很久,乌克善秉持两国结盟的态度,誓言科尔沁哪怕称霸草原,也绝不与大明为敌。   杨嗣昌展开地图,告诉他大明皇帝的宏图大业,北方还有大片的土地需要征服,你乌克善是陛下眼里统兵的最佳人选。   陛下可说了,开疆拓土之功会封爵位的,如果真的能顶到乌拉尔山,你可以封王爵。   乌克善毫不为动,他想成就一番功业,但他不愿意看到科尔沁的消亡。   察哈尔没了,喀尔喀危在旦夕,女真成了历史的符号,如果连科尔沁也融入大明,从此以后没有草原民族,没有曾经伟大的蒙古帝国。   杨嗣昌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不管蒙古人、女真人还是朝鲜人,都是大明朝的一部分,如果我们愿意的话,格勒珠尔根城已经被攻陷了好几次,科尔沁同样会被打得烟消云散。   陛下在信中反复几次说,不要以为是大明吞并了科尔沁,其实只是不同地方的百姓生活在一起,将来的世界不是他朱由检的,也不是朱家子孙,它属于人民,属于劳苦大众。   不要再纠结谁统治草原,谁控制了天下,为中华民族考虑,时间已经不是很充裕,需要快速的向北、向西推进。 第307章 英雄纪念碑   科尔沁大汗奥巴听闻乌克善也被扣留的时候,才晓得事情已无法挽回。   他恨自己的犹豫不决,从去年开始,如果铁了心帮助大明,应该会在辽东立下大功,双方不至于这么快反目。   哪怕不与大明结盟,他联合女真人共同对抗大明,靠着幅员几千里的广袤草原,三年五年的输不了。   可他偏偏选了首鼠两端的中间路线,一方面与大明朝做着贸易,用牲畜、皮毛换取大量的粮食和布匹,用大明给的迅雷枪装备最精锐的骑兵。   另一方面与女真人眉来眼去,总怕“唇亡齿寒”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事实证明,两者他都需要。没有大明朝给的粮食,科尔沁民众将忍饥挨饿,不少人会因此死去。   没有大明给的迅雷枪,还有各类或大或小的火炮,他们没胆量挑衅女真。   同时,他们担心女真破灭后自己会遭遇厄运,同样不是无中生有,事实真的发生了。   女真灭了,明军到了家门口。掐着脖子,问你服不服?   利益终究是利益,彼此需要才会成为盟友,等到草原没有别的敌人,等待你的只能是搏杀。   问题是科尔沁已经弱不禁风,赫图阿拉一战损失多数主力,后来横扫外喀尔喀,阻击他们的败军回归,虽然战斗取得了胜利,人员损失不可避免。   等到杨嗣昌带军围困都城的时候,科尔沁的能战之士屈指可数,根本不足以抵抗武装到牙齿的明军。   另一方面,奥巴品尝到贸易带来的舒适,已经习惯了从大明朝输送的锦衣玉食,你现在让他骑上马去流浪,转移上千里去逃避,他已经做不到。   这种情况下只能议和,奥巴派出了满都习礼,结果被杨嗣昌扣押,理由是此人一心投靠女真,多次破坏双方关系。   然后,奥巴派出与大明关系最好的乌克善。你们是老朋友,总该谈得来吧?   可大明朝关注的是利益,不是朋友交情,乌克善又一次有去无回。   奥巴环顾左右,还有谁能办成此事?   他可听说了,明军的后勤补给很快抵达,神机营也会赶来援助,盼着他们不战而退恐怕不现实。   算了,让弟弟布代齐去吧!希望他能够成功!   ……   顺义皇庄的朱由检收到加急快递,两颗脑袋摆在里面,一颗是孙之獬的,一颗是葛九思的。   为此,朱由检在皇庄最中心的广场举行盛大仪式,他要公开祭奠徐应元。   朝中的反对意见很大,通政使司从昨天起陆续收到多份奏疏。   有人说徐应元只是个内官,不应该享受这么高的规格。   有人说徐应元做了很多错事,包括几乎背叛了皇帝。   还有人说,大明在辽东战场有那么多英烈,哪怕祭奠也轮不到他徐应元。   朱由检力排众议,坚持举行这么个仪式。   当文武百官出席,各国使者赶到,还有外面很多围观的百姓,朱由检登上了最高的台子,他有些话想说。   “朕要祭奠徐公公,很多人说不公平,甚至有人要冒死来阻拦朕。今天当着文武大臣的面,还有父老乡亲见证,又有《大明日报》的记者在,朕大点声,必须好好说说这件事。”   现场安静下来,没有人敢出声。   朱由检环顾四周,说道:“朕今日祭奠徐公公,又不是祭奠徐公公。”   为什么这样说?   朕只是找一个由头,提起那些需要被记住的人,希望他们被永远的记住。   在朕还是信王的时候,徐公公是王府的左长史,整个信王府最大的官。   但他不是朕的人,他是魏忠贤派过来的奸细,时刻盯着朕的一举一动。   这个消息并非人人知道,朱由检今日说出,现场一片哗然,原来还有这么段故事。   但是,徐公公并没有甘心只做个奸细,他也在尽心竭力为王府做事。   在朕做信王的时候,在朕冒险来顺义皇庄搞建设的时候,甚至在朕想办法继承皇位,千方百计对付魏忠贤的时候,徐公公都做出了自己的努力。   后来,他负责督建顺义皇庄,为大家眼前的一切做出了自己的努力。   但是他害怕对不起朕,害怕被朕秋后算账。以至于,他在勇卫营护送懿安皇后来皇庄的时候,错以为朕要抓捕他。   于是他逃了,和这两人一起。   朱由检手指孙之獬和葛九思的脑袋,这两位是大明朝的叛徒,但是口齿伶俐,巧舌如簧,朕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办法,说动了徐公公,让他心甘情愿一同向北投靠女真。   如果徐公公就这么一走了之,他便是朕的敌人,可能下场与这两位一样。   但是徐公公没有这么做,他思来想去,还是顾念和朕曾经的交情,于是义无反顾回来,想把两名叛徒交给朝廷。   在西山的偏僻之处,这两个叛贼获取了自由,想要趁机谋杀朕。徐公公挺身而出,为保护朕丢了性命。   话说到这里,不管是文武大臣还是平民百姓,大家都已经听明白了,徐应元虽然算半个叛徒,但他有救驾之功。   在这个年代,臣子们最大的功劳有两种,一种是拥立之功,另一种是救驾之功。   何况徐应元陪伴皇帝那么多年,现在他的仇人找到了,脑袋就摆在眼前,祭奠一下很过分吗?   朱由检要说的当然不是这个,他话头一转,说道:“朕刚才说过,祭奠徐公公只是个由头,朕今日请诸位过来,是想传达哀思之情,对自己的亲人,对曾经的朋友。还有更重要的,对那些为国捐躯的英雄。”   有意见的大臣终于懂了,皇帝今日名为祭奠徐应元,背地里有着深意。   第一层意思最简单,告诉大家懂得感恩,通过《大明日报》告诉帝国内的各个角落,大家要知恩图报,要缅怀死去的亲朋好友,还有你生命中曾经帮助你的贵人。   第二层意思稍微深一点,皇帝告诉大家要宽恕,不要简单评价一个人的好坏。   对于多数人来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给走错道的人一个变好的机会,给平凡人一个成为英雄的机会。   第三层意思是他真正想要的,除了开头这一小段,皇帝后面要长篇大论,他要歌颂辽东战役中为国立功的英雄们。   朱由检正式表态,广场的最中间应该立一块碑,高高的矗立在那里,供后来人瞻仰,就叫“人民英雄纪念碑”吧! 第308章 另类英雄   广场上的活动结束了,大家如梦初醒。什么祭奠徐应元,皇帝说了是自己的私人行为。   他之所以喊文武百官到场,目的是歌颂为国效力的英雄们。   在辽东战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为明帝国鞠躬尽瘁,为百姓奋不顾身。   同时,朱由检在发言的最后面,提到了奋战在其它战线上的“英雄”。   为此,他举了几个例子。   两淮巡盐使杜滨革新盐政,率先在辖区内实行新的管理办法,仅仅第一年的时间,促使百姓购买食盐价格降低两倍,且财政增收明显,此举一旦推广将会为大明全体百姓带来福音,也让国家每年的盐税收入再增两百万两,可为英雄否?   山东巡抚李精白试行官员的综合目标考核,全面改善山东吏治,致使山东呈现风清气正、勤政爱民的良好氛围,山东去年的税赋收入增加近三成,增幅位居全国前列,李精白可为英雄否?   还有宣懿太妃坐镇江南,年过七旬仍坚持在江南纺织厂主持事务,生产的衣料占据江南的半壁江山,既能用低廉的价格解决百姓民生,又能对外卖给西洋人增加收入,刘太妃可谓英雄否?   朱由检没好意思说徐佛,她曾为江南名妓,却担任江南纺织厂的销售总监,不仅将毛织品、丝织品卖出去,她还拓展了工厂的营业范围,向成衣、定制、家装、时尚等诸多领域拓展。   朱由检听黄宗羲在信里说,现在徐佛哪里是什么销售总监,她简直是江南一带时尚潮流的引领者,反过头来又杀入了演艺界,由江南纺织厂出面,形成秦淮河畔最为盛大的演出场。   明明是一个纺织厂,居然在第三产业站稳了脚跟,这和徐佛不无关系。按照朱由检的想法,她也能称之为英雄。   但是毕竟徐佛以前的经历不光彩,说出来容易被人质疑,朱由检安排《大明日报》对她专访,希望借助舆论的潜移默化,在不久的将来推出此人。   这是一类人,差不多的还有那位拉皮条的,大字不识却被朱由检安排进报社,配合主编金圣叹工作,这一年来出了不少好主意,到现在都能自己写文章了,虽然与“英雄”二字有些距离,至少是一个励志的典范。   朱由检通过舆论,大肆宣传推广个人事迹,尤其是这些人生逆袭的赢家,还有那些白手起家的生意人,再后面应该是孤身闯荡的冒险家。   朱由检在挖掘一个接一个的财富故事,引领大明朝的各个阶层,让他们养成奋斗的习惯,投身到不同地方、不同领域的冒险。   ……   萨尔浒,女真兴盛的开始,也可能成为最后的消亡。   大雪纷飞中,皇太极满是失望。   他环顾左右,只剩下三四十人,连一匹多余的马都没有,更没有什么食物。   他跃下马去,在地上剜了一捧雪,捧在手心开始嚼食。   同样渴了的人有很多,其中济尔哈朗是除了皇太极以外地位最尊崇的一位。   强盛时期,女真四大贝勒、四小贝勒,这是举国上下最顶级的贵族。   如今时过境迁,除了皇太极本人,这八位贝勒只剩下济尔哈朗一人而已。   大贝勒代善死了,二贝勒阿敏和三贝勒莽古尔泰投降。   四小贝勒之中,多尔衮早在半年多以前被抓,据说去了几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   另外还有多铎、阿济格兄弟俩,他们作为使者前往大明的京城,被扣押后跟随来到辽东,冒死逃回皇太极身边。   可惜好景不长,随着阿敏的再次叛变,他们俩似乎也生了异心。   皇太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俩突然不见了,应该是半道上借机溜走,从此离皇太极而去。   皇太极眼睁睁看着周围人不断离去,他内心是惶恐的。   尤其是女真最后留下的那帮射雕手,他们竟然一个都没有回来,大概率说明已经全军覆没。   济尔哈朗走到身边的时候,皇太极说:“他们是女真最强悍的射雕手,怎会败了?怎会一个都没回来?”   济尔哈朗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些人骑在马背上,哪怕是脑袋不转,回身射箭一样凌厉无比,怎么可能被敌人轻易追上?   那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根本没来得及上马。   皇太极感叹,苍天呢,明军要多么的不顾一切?   难道冒着射雕手们凶猛的火力,他们拿人命做代价冲了上来,以至于射雕手没得到喘息之机?   管不了那么多,既然射雕手没追上来,他们已经全部完蛋,那么明国的追兵不会太远。   咱们还是别休息了,别想着和野人女真汇合,还是尽快钻入山区,藏在深山老林,让明军再也找寻不到。   皇太极赞同他的提议,野人女真的主力也在战争中毁灭,现在还能寻到的未必听从自己,他们甚至不知道“皇帝”为何物。   不管是草原还是山地湖泊,这里推崇强者。以前的皇太极拥兵六七万,无论对谁都是战无不胜,野人女真自然是俯首称臣。   现在他已经落魄,只剩下身边这点人,但凡遇到强大点的部落,可能会灭了自己。   济尔哈朗在路上多次劝说,既然射雕手都拿对方没办法,可见明军派出的队伍不可小觑,我们逃命要紧,还是钻山沟比较靠谱。   皇太极啃完了雪,招呼大家上马快行。   恰在这时,有两匹马赖在地上不走,冰天雪地的,马儿也需要进食。   这一路上,不时有马匹突然倒毙。这会马儿休息了一会,仍旧腹中空空,再想拉起来已是不易。   没办法,只能有人留在当地,生死自有天命,皇太极带剩下的人继续向前跑。   大概只有四分之三炷香的时间,这两个倒霉蛋看到明军到了,他们没有反抗,跪倒在一边。   刘文炳没有杀他们,只是问道:“皇太极过去多久?”   两人听不懂,直到有人用女真话发问,他们才回答;“刚刚!”   明军继续进发,有人经过他们身边,突然伸出长刀,收割了刚才还鲜活的性命。   两具死尸倒地,汩汩流着鲜血,再也不能动弹。   没办法,战场就是如此残酷。对明军而言,他们有兄弟死在对方的刀剑之下,等到有机会复仇时,又怎会心慈手软。 第309章 科尔沁归顺   在布代齐也被扣押之后,科尔沁大汗奥巴实在没办法,只能亲自走出城池,来到了明军的营帐。   他很想知道,你们皇帝是不是一开始就有了打算,要吞并科尔沁,还有草原上的一切。   杨嗣昌和陈奇瑜一同接见了他,他们有皇帝的亲笔信,告诉他们见到奥巴后怎么交流。   在信的第一部 分,皇帝重点阐述同源同宗的道理。   成吉思汗你肯定知道,蒙古人兴起的一代枭雄。你们的脚步踏遍了亚欧大陆,建立起横跨近万里的四大汗国。   其中,忽必烈成为中原这片土地的主人。在他的统治下,帝国分为蒙古人、色目人、汉人与南人。   这其中,色目人与我们长相迥异,语言也不相通,他们来自遥远的西面。   剩下的三种人,其实千余年前都是差不多的,我们先秦的经典里早早提起匈奴人,以及东胡。   蒙古人诞生于这片草原,兴盛于这片草原,但我们祖上是一样的。   与之类似的还有西边的羌人,以及西南边的藏人,大家都是兄弟而已,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然后,在信的第二部 分,陈奇瑜耐心给奥巴讲解,陛下说了重要的四个字:“抱团取暖”。   见识到大炮了吗?还有你的近卫配备的迅雷枪,这些东西在西方发展的更快,他们在不断的研制新东西,如果不管不顾,用不了几十年,我们将彻底沦为大象脚底下的蝼蚁。   今日引以为傲的骑兵,很快会被历史淘汰,马匹只能是交通工具,直至成为宠物,战争会有更加可怕的东西诞生。   来自西方的威胁一方面源于海洋,他们会乘着轮船不断抵达我们的港口,用大炮轰开国门,逼迫我们贸易,吸引我们信奉天主,让我们吸食一种叫鸦片的毒物。   怎么办呢?唯有抱团取暖,大明朝是这附近最为强盛的国家,对抗西方的任务只能交给大明。   大明朝为了迎接这个挑战,已经拥有了辽东、朝鲜、台湾和青海,大草原只是个短暂的跳板,陛下真正的目标是抵达乌拉尔山,在那里建造堡垒,吸引更多的冒险者前往,把乌拉尔山以东变成大明的疆域。   听到信函的第二部 分,奥巴有些懂了。可是,他有个疑问,为什么要顶住乌拉尔山?   在西伯利亚的南面,在中亚两条河交汇的地方,在更向南的印度,还有向西更远一些的色目人聚集的中东……   陈奇瑜听着有点傻,中亚?印度?中东?   这些词汇你是怎么知道的?   奥巴告诉他们,《大明日报》每期必读,探索世界是他最感兴趣的版块。由大明皇帝提起的这些地名,他了然于心。   既然这样,陈奇瑜说起来容易多了,“陛下说过,在现在的世界,其实没有多少真正的国家。恕我冒昧,科尔沁现在的状态称不上国家。”   奥巴虽然不太认识汉字,却让汉人师傅每期读给他听,关于国家的定义,他听大明皇帝讲述过,科尔沁的确还有段距离。   当初蒙古人建立四大汗国,几乎包含了亚洲区域四分之三的土地,除了最东面的大宋朝,剩下那些以部落联盟为主,多数不符合国家的定义。   奥巴提出的问题很靠谱,如果大明朝愿意的话,在占领藏地和西域之后,一路向西能够吞并的土地太多了,而且难度比攻打女真容易的多。   如果没有太大变故的话,在朱由检做皇帝的时期,甚至有可能打穿亚洲,逼近到欧洲人的旁边,与奥斯曼、俄罗斯、波兰立陶宛联盟这些国家为邻,与神圣罗马帝国乃至战争贩子法兰西距离不远。   但朱由检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当你军事力量足够强大的时候,占领天下不是太大的问题。   难点是如何统治,如何让百姓安居乐业,如何统一大家的价值观,让所有人讲述中华民族的传说,并以身为大明子民而骄傲。   朱由检现在的设计略显保守,计划统一的地方多数同源同种。   例外便是草原以北的西伯利亚,但那里地广人稀,甚至没什么政权,人口数量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在西边的老毛子振作之前,直抵乌拉尔山只是一项探险行为,在察哈尔、科尔沁、喀尔喀之外,暂时想不到会有强大的势力抵抗。   奥巴听陈奇瑜讲了这些,不由得点了点头。大明皇帝高瞻远瞩,远不是我这等草原领袖所及。   这时候杨嗣昌发话了,“你问陛下扫灭草原的想法是不是早就有了,我也不知道。但是,陛下是一个很务实的人,他觉得现在应该这样做。”   如今的科尔沁疲惫不堪,根本抵抗不了明军的攻击。随着后勤补给到位,来自神机营的援军也到了,科尔沁必败无疑。   但杨嗣昌严格遵照皇帝的指示,最多只是行政性的攻打城池外围,目的只是亮了亮肌肉,让科尔沁人不要心存侥幸。   吞并科尔沁并不难,难得是长治久安,是科尔沁从奥巴往下所有贵族的认可。   奥巴懂了这一点,便明白杨嗣昌为什么连续扣押他好几拨使臣。   这件事只有奥巴亲自来才能谈妥,如果愿意的话,奥巴和贵族们会过上奢华的生活,他们的子民会生活在更加舒适的环境,喜欢冒险的将得到功成名就的机会。   这便是大明朝能够给科尔沁提供的条件,信函还有第三部 分,讲的是人民的觉醒与帝制迟早的崩溃。   皇帝和大汗终将成为历史的过往,以后的世界不再稀罕他们?   杨嗣昌不愿相信这一点,只认为是皇帝安抚奥巴的说辞,因此他没有提起。   刚才说的这些足够了,奥巴愿意南下顺义皇庄,他从《大明日报》上看到,说江南一带如何的风光旖旎,他愿意去那里定居,享受小桥流水人家的闲逸生活。   杨嗣昌和陈奇瑜相对一笑,总算完成在科尔沁的任务。   接下来,他们要做好后期的人员安置,先派人护送奥巴和贵族们前往顺义皇庄。   然后选择科尔沁仅剩不多的精锐骑兵,以及一些愿意跟随的科尔沁将领,大家一同继续向北,与外喀尔喀交涉类似的事情。   我喀尔喀更加残败,状况比科尔沁人更惨,甚至百姓都处在濒临饿死的阶段。   杨嗣昌与陈奇瑜面临新的挑战,待收服外喀尔喀,皇帝说的征服西伯利亚便可以着手准备。 第310章 住在北岛   元宵节之后,吵着闹着回京的声音越来越大,朱由检偏偏在北岛住习惯了,丝毫没有动身回京的意思。   他晒着阳光,看着宫娥和太监在玩着滑冰、雪橇,以及一切有趣的游戏。   为什么急着回京城呢,从皇后周婉言和柳如是赶来之后,一众嫔妃中只剩下海兰珠不在。   周婉言赖在朱由检身边,她很是愧疚,为什么田秀英和陈圆圆能生孩子,就连远在科尔沁的海兰珠,据说也生下一位公主,偏偏她没有子嗣。   朱由检揽着她的香肩,劝她不用着急,咱们以后的好日子还多着呢,至少你那块地还能耕耘二三十载,还怕不能生个一儿半女的?   朱惟妙和朱惟肖在雪地上跑着,朱慈灿似乎领会了走的诀窍,已经能够在雪地上走上三两步,只要发现没有人搀扶,立即倒在一侧,那样子可爱极了。   孩子会有的,吃的穿的不愁,大明的将来一片光明,我们只需要享受幸福就好了,何必忧虑?   周婉言跑到张嫣身边,说道:“皇嫂,我要是没有孩子,以后只能陪你过了。”   张嫣才不稀罕,“我已经认朱慈灿为义子,不陪你喽!”   周婉言并不知其中的蹊跷,倒是觉得张嫣的做法不错,她要是一直生不出来,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朱由检在不远处告诉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现在就担心生不出孩子的问题,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张嫣也劝他,“陛下每日耕耘,迟早会有收获的。”   是啊,哪怕是一片盐碱地,在雨露滋润下,迟早会有种子发芽生长。   这比喻有点糟糕,朱由检连连摆手,皇后娘娘那里是最肥美的江南水乡,怎会是盐碱地?   年纪小点的陈圆圆和柳如是装作听不懂,剩下几人都在笑。   只有袁梦荷心肠最好,过来安慰周婉言,陛下说以后不会轻易再娶妃子,皇后娘娘最受陛下宠爱,还愁孩子的事?   朱由检的确说过,他见不得女孩子受委屈。现如今这七个女子够他招架的,皇宫里不能再增加女主人了,身子吃不消,忙不过来呢!   这时候,王承恩从远处跑来,一边跑一边喊陛下。   王承恩很久没这么激动了,到了近前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皇贵妃……皇贵妃娘娘,她回来了!小公主,她……她也回来了。”   海兰珠到了,前不久有八百里加急送信,但是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随着她的到来,朱由检的女人们聚齐。   五大艳后之一的张嫣,草原第一美人海兰珠,秦淮八艳中最为人钦佩的柳如是,史上红颜祸水的代表人物陈圆圆,加上朱由检做信王时候的三位夫人,七名女子齐聚映月湖北岛。   朱由检有个大胆的想法,历史上形容一个昏君喜欢说夜御七女,他的父亲泰昌帝据说便是这么死的,朱由检想尝试一下,荒淫无度的皇帝到底是什么样子。   包括新来的海兰珠,七个女子一起打他,你要是死了,我们可怎么办?   张嫣表现的最含蓄,只是装模作样比划一下,然后便不管喧闹的男女,她抱过来海兰珠的女儿,怎么看都觉得漂亮。   不愧是草原第一美人,诞下的孩子也如此俊俏。   朱由检已经给取了名字,顺着她两个姐姐朱惟妙、朱惟肖,她叫朱惟依。   好可爱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就能和兄长、姐姐玩雪了。   侍女提醒道:“娘娘,几个月后到了夏日,便不会有雪。”   张嫣羞赧的笑笑,一孕傻三年,此言不虚。   岛上欢声笑语,距离北岛几百步之外的船上,内阁首辅李国普和司礼监掌印太监刘若愚却一声叹息。   怎么陛下还不回京城?   李国普急得是国事,虽说皇帝在皇庄举办了两次朝会,但仍有大量的问题没有解决。   以前的时候,皇帝每天晚上都要工作到很晚,在内阁票拟和司礼监批红的帮助下,勉强完成所有政务的处理。   现在呢,皇帝已经半年多没有管奏疏的事,积压下来的奏疏能装满很多辆车子。   皇帝因为御驾亲征没办法,何况人家还取得了举国瞩目的胜利,但是既然你回到了权力中枢,便不能像个没事人一般,把奏疏的事情置若罔闻。   刘若愚的诉求略有不同,他是很老派的思想,每日兢兢业业的工作,扮演自己“技术工人”的角色。   这是刘若愚安身立命的根本,他从魏忠贤身边的骨干,到朱由检任命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他努力做好奏疏盖印的事情,从没奢望过更高更大的权力。   在朱由检的后宫,不止是妃嫔奇少,而且宦者、宫娥的数量有了几何级的降低,至于像“东厂”这样的特务机构直接转变成了税务部门,以前的内廷二十四监到如今已经合并到十个以内。   朱由检已经下达圣旨,禁止官方和民间一切阉割、残害身体的行为,意味着从此以后合法途径不会有新的宦者产生,从明初以来盛行的太监干政宣告终结。   刘若愚一介文人,他找皇帝是劝他返回紫禁城,哪有做皇帝的整日飘在外边?   刘若愚自从入宫没怎么提过意见,甚至没有写过给皇帝的奏疏,但他今天必须站出来,和李国普一同发出请求,皇帝该回京了。   在李国普和刘若愚之外,还有另一个主动跑来的大臣,刑部尚书、成国公朱纯臣,他的诉求更简单。   历朝历代有个规矩,逢皇帝登基、皇子诞生、册立皇后等一系列大事,都要大赦天下,释放一部分牢里的犯人。   可朱由检这个皇帝不一样,登基时候还算听话,后来便越发的不合规矩,他的儿子都快会走路了,又在辽东取得重大的军事胜利,还有收复青海、台湾等一系列重大喜讯,却从来不提大赦天下的事。   朱纯臣是刑部尚书,这类诉求都集中到他一人身上,只能和李国普、刘若愚同来,找皇帝说道说道,该赦免的还是要赦免,不知多少人都在等着呢。   三个人没得允许,只能距离北岛远远的待着,他们到来的消息已经通报给王承恩,怎么还没有告知皇帝,召我等觐见呢? 第311章 死亡追击   越过前面的丘陵,便是连绵不断的山峦,那里有茂密的丛林,有辽东最为宝贵的天材地宝。   只要进入那里,皇太极便可摆脱身后的追兵,莫说是刘文炳的两千人,即便你有十万大军,散布到丛林之中,同样是杯水车薪,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不过,皇太极很清楚,进丛林前他是大清国皇帝,是曾经的女真大汗。   一旦进入丛林,他将彻底变回那个部落头领,而且是失败落魄后没几个人追随的那种。   一路上早已思虑多遍,事到眼前没什么好犹豫的,毕竟小命要紧。   这时候,一只大鸟从头顶飞过。   皇太极惊得差点从马背跳起,海东青!海东青!   手下人闻言纷纷看去,那是一只展翅后足有九尺宽的大鸟,利爪居然是纯白色的。   众人开始祈祷,无所不能的阿布卡赫赫,天神的母亲,保佑我们逃离此难,保佑女真东山再起,保佑你的子民幸福安康。   阿布卡赫赫是女真人信仰的天神之母,神话中她的形象类似于此刻天空飞过的海东青,不同之处在于她浑身燃烧着巨大的光和火,散发着惊人的炙热。   在女真人的记忆里,天神之母挥舞着巨大的翅膀,似乎永远不会停歇,永远在空中霸气的飞翔。   皇太极非常兴奋,在他穷困潦倒之时,海东青出现,这可是女真人心目中飞得最高、飞得最快的存在,代表了他们的民族精神。   没错,海东青是他们的图腾,女真战旗中经常出现海东青的形象。   济尔哈朗打马到了近前,脸上同样带着兴奋,“陛下,海东青现身,天不亡我大清。”   是啊,皇太极感觉身体里的热血在沸腾,海东青已经很少了,即便有也出现在水草充沛的地方。此处荒野中竟然有海东青,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有老天相助,皇太极还有何惧?   济尔哈朗劝他,咱们还是先逃入丛林,等时机到了重新招揽民众,女真的振兴指日可待。   还记得三百多年前吗?   太久远了,当然不记得,可女真人有他们的传说。   海东青不是归女真人独有,也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很多民族的图腾。   在他们几百年前建立大金国的时候,据说是因海东青而起。   那时候,辽国强大,贵族们喜欢用海东青打猎,尤其是开春后的第一只天鹅,通常都是用海东青猎取。   这是贵族们聚会时引以为傲的事情,因此海东青成了很多人的挚爱,成了贵族身份的标配。   那时候的女真充当了悲催的角色,他们要迎接大辽国派来的鹰吏,接受他们的巧取豪夺,如果不能及时呈上海东青,可能面临残酷的惩罚。   女真人忍无可忍,在完颜阿骨打的带领下奋起反抗,最终灭掉了辽国,建立起强大的金国。可以说,他们因海东青备受欺辱,又因海东青成就霸业。   大金国最终被蒙古人所灭,却留下曾经强大的过往。皇太极的父亲努尔哈赤在三百多年后重新奋起,虽然他姓爱新觉罗,而不是完颜,却仍旧流淌着女真人的鲜血,仍旧在海东青的鼓舞之下。   无奈其兴也勃也,其亡也忽焉,萨尔浒大胜明军仿佛就在眼前,皇太极在那一战立下赫赫功勋,怎么转眼间凄凉到如此地步。   济尔哈朗在安慰他,汉人有一首诗,说是非成败转头空,感叹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女真三百多年前兴起又倒下,如今不是又站起来一次?只要我们继续努力,十年八年的,说不定会再次雄起。   “走吧!有海东青庇护,我等一定可以!”   皇太极带领队伍即将向前,再有肉眼可见的路程,他们便会消失在深山老林里。   号角声却吹了起来,大明朝的锦衣卫发动冲锋;   皇太极面露紧张,为今之计只能打马狂奔,争取在敌人追上前隐入深处。   可他身后的刘文炳怎么可能给机会,锦衣卫中的斥候两天前便跟了上来,一直盯着女真人的举动,只待时机成熟突然间冲出。   虽然刘文炳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但眼看着猎物要溜走,不得不发起最后的猛扑。   女真人行动的很快,连日的逃跑,加上沿途的饥饿,还有人因病倒下,现在只剩十几人。   他们一边逃走,一边冲后面射箭,反倒是射杀几名冲在前面的锦衣卫。   刘文炳忍着腹部的箭伤,奋不顾身冲在前面。黄丙才担心他的伤势,紧随其后保护。   成败在此一举,刘文炳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必须顶在前面,哪怕冒着被射中的危险。   锦衣卫是朝前射箭,女真是向后射击,结果女真人无论是速率、力量、准确度都更胜一筹。   他不得不承认,哪怕锦衣卫精挑细选、勤学苦练,在骑射方面还是比女真人差了一截。   身边不断有人落马,刘文炳大声呼喝,引领众人继续向前。   黄丙才也中箭了,身子一歪,挣扎了一下还是掉了下去。   刘文炳用眼光余光扫了一眼,他中箭的位置在肩头,应该丢不了性命。   没时间顾及其他,刘文炳一度想偷偷包围女真人,但是时机稍纵即逝,有些事情根本来不及。   既然必须上演生死时速,刘文炳没什么害怕的,毕竟己方人数几十倍于对方,只要坚持到底,最终获胜的肯定是自己。   刘文炳弯弓搭箭,虽然发力时腹部隐隐作痛,还是坚持射了出去。   这一箭没有射中人,但是扎在了马屁股上。   那马吃痛,行动有了障碍,在它略作停顿的瞬间,又有几支箭呼啸而来,其中两箭射在马身上,马背上的人也痛呼一声,大腿挨了一下。   双方都在快速的奔驰,骑手还能坚持,但马儿受不了,很快委顿的跪倒在地。   骑手的手里持弓,刚想换成腰间的弯刀,锦衣卫已经冲了上来,有人一刀劈在了他的后脖颈。   刘文炳看清楚那个人,他认识,济尔哈朗。   后面的马匹跟上来,一匹又一匹从他身上踩踏而过,可怜的女真和硕贝勒,死之前连句台词都没有,已经一命呜呼。   刘文炳关心的不是他,而是前面的皇太极。   弓箭在彼此间呼啸,不断有人倒下。 第312章 惜秦皇汉武   内阁首辅李国普是少有被邀请登上北岛的大臣,一同进入的还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刘若愚,以及成国公、刑部尚书朱纯臣。   他们见到皇帝的时候,惊奇的发现还有别的大臣在,一个是山东巡抚李精白,另一个是两淮巡盐使杜滨。   李精白来京城是大家都知道的,原吏部尚书王永光致仕,准备回家养老,李精白作为接替者的最大热门,据说是进京接受面试,由皇帝做最后的考察,判断六部之中最重要一个尚书岗位的任命。   杜滨是皇帝的学生,也可以称之为追随者,受《大明日报》上皇帝很多观点的影响,成功应用于大明朝的盐政改革中。   皇帝见三位大臣进来,说道:“今日君臣六人会谈,至少将决定未来三到五年大明朝的发展脉络,有请各位!”   众人连忙谦虚,他们怎么敢当啊?   论重要性,徐光启带领的科学团队才是大明发展的指向标,袁可立跟随皇帝在辽东立下赫赫战功,还有孙承宗在军事改革方面的巨大成就,都是现场几人不敢比的。   论亲疏关系,人家黄宗羲是皇帝的小哥们,在江南虽然官位不高,却发挥重要的作用。   金圣叹主编并不断扩散《大明日报》的影响力,以至于连科尔沁的大汗都每期必读,并深受大明朝先进思想的“毒害”。   陈子龙一个大诗人,替皇帝主掌顺义皇庄的修建,生生造出一个欲与北京城争夺国都地位的新型城市。   李国普等三人不能忘了自己的使命,他们无论重要性还是亲疏关系都不是最佳,但他们是大明朝官僚体制中的重要一环。   内阁首辅相当于其它朝代里的宰相,司礼监掌印太监相当于内相,刑部尚书那就是西方很多国家三权分立后的大法官。   朱由检喊他们商议国家大事,还是关系未来三到五年的,其实完全在情理之中。   李国普是个直肠子,他不想被皇帝带偏了,首先言道:“陛下,老臣今日代表百官前来,劝陛下早日返回紫禁城。”   朱由检小声说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此乃成祖皇帝所言,李阁老以如何?”   成祖皇帝朱棣说的,李国普再直率也不能反对啊!   “此乃大明祖训,自不会有分毫差错。”   “那李阁老觉得,朕做得如何?”   明成祖朱棣在靖难之役取胜之后,几次深入大漠讨伐蒙古,并将国都定在北京城,亲自为国家和百姓守卫边疆。   以后的历代皇帝都以北京城为国都,甚至有好多位几十年没有出过紫禁城,北京城的国都地位从未受过挑战。   朱由检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位,他不仅走出了紫禁城,还跑去了草原,到了辽东,拜访过遥远的科尔沁。   最厉害的,他居然扫灭了女真,完成了前无古人的伟业。   当然了,这是他自己认为的。和打败女真相比,朝中官员更感兴趣的,其实是收复了察哈尔、科尔沁以及青海等地。   和朱由检这个穿越者相比,绝大多数人站在今天的角度,都觉得女真只是小打小闹,无非是在过去十来年嚣张了一点,只要大明朝打起精神,三到五年的总能将其灭掉。   大家不知道明朝财政濒临绝境,不知道陕西原本的民变有多么可怕,不知道天下百姓已经不堪其扰。   朱由检率领这个国家,规避了很多风险,并在上任一年多后解决了女真问题。这原本是一个极高难度的事情,只是大臣们觉得很一般。   在他们根深蒂固的思想里,收服蒙古诸部落似乎是更大的成就,因为那是大明朝前前后后十几位君王都没有做到的。   杨嗣昌联合科尔沁正在征讨外喀尔喀,如果这项工作如期完成,大明朝将彻底的收服蒙古的人口和土地,这是个震撼史册的壮举。   朱由检并不和大家计较什么,至少在自己心中,打败女真意味着帝国覆灭的危险警告已经解除,从此以后他不用整夜惦记女真铁骑的威胁,可以放开手脚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   李国普听皇帝问话,言道:“陛下所为前无古人,放眼历史堪比秦皇汉武,绝非唐宗宋祖可比。”   这是个很高的评价,但朱由检不以为然。每个时代有不同的主题,秦始皇时期统一七国是他认知里最伟大的事,可还是要派蒙恬镇守边疆,防卫来自北方的匈奴。   汉武帝时期卫青、霍去病打垮了匈奴,却也付出国力枯竭的惨痛代价。   朱由检不同,他自认为比不上李国普提到的几位。但是在对外开疆拓土方面,自己做的要更好。   最明显的,朱由检是先内再外,自始至终将经济放在第一位,对付女真没有战略战术上的革新,没有军事指挥上太多出彩的地方,他完全靠的是整体国力的碾压,以及自己对民心的强力争夺。   秦皇汉武时期军队战斗力强悍,朱由检手下的明军与女真人相比还有差距,但经济上的强大给他们底气,高昂到近千万的军费最终被化解,明朝付出巨大人财物方面的代价之后,依然可以昂扬向上的发展。   其次,他们只是军事上的胜利,朱由检追求实际上的控制。   通过“亭长”制度实现对青海、察哈尔、科尔沁及整个草原的有效统治,并进一步向西伯利亚等更遥远地区的扩展。   用不了多久,大明朝在西面、北面会有很多的建设兵团,将军事震慑与政治统一结合起来,并且与农业、牧业生产紧密相关。   这是秦皇汉武时代没有想到了,也是那个历史时期条件不具备的。   朱由检有幸生活在公元十七世纪,拥有快速发展的科技为基础,以及大明朝强大的国力支撑,具备真正意义上扩张领土的可能。   得到李国普的认可之后,朱由检话锋一转,直指本次会谈的要害。   “既然北方已平,天子是否还需要守国门?君王还有机会死社稷?”   一句话噎的李国普够呛,他是代表文武百官劝皇帝回京的,结果皇帝玩了一招狠的,北京城作为国都的地位尚且值得怀疑,皇帝又为什么一定急着回去?   李国普除了是首辅,还是大学问家,书画鉴赏家,不幸落入皇帝话语里的陷阱,竟然无言以对。   刘若愚和朱纯臣想帮忙,朱由检一挥手,“诸位爱卿,刚才说过我等今日会面非常重要,事关大明未来三到五年的发展。你们没必要急着反对,朕已经思考很久,先听朕说一说关于迁都的事情。”   迁都?   从北京城迁到连围墙都没有的顺义皇庄吗?这也没多远。   朱由检说出了一个地名,完全超出三人的想象,他们嘴巴张开很大,似乎足够塞进一枚鸡蛋。 第313章 不想回家   西安!   朱由检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不止是李国普等三个来觐见的,包括提前来到的李精白和杜滨,不自觉的开始摇头。   自朱棣之后,大明朝名义上有三个国都,北边是北京,南边是南京,还有个中都凤阳。   当然了,凤阳是朱元璋的老家,基本上表明一个政治态度,凤阳并没有行政中心的职能。   但南京是有一整套官僚体系的,北京城有的官,南京几乎都有。   也就是说,大明朝真正意义上的首都有两个,一个是北京,一个是南京。   朱由检冷不丁提出“西安”两个字,实在是让人意外。   按理说,朱由检一直推崇海洋战略,如果国家非要迁都的话,迁往海边,尤其是东南一带的广州、厦门一带最好。   这也是李国普等人害怕的,迁都绝非轻而易举能够完成,东南一带固然好,但是距离中原过于遥远,不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   朱由检一开口就震惊众人,他真正想去的是西安。   李国普一肚子的说辞没法说,皇帝总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朱由检并非故意难为大臣,他有自己的深思熟虑。   同样的,他知道国都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也知道迁都所需耗费的巨大代价。   众人最大的疑问是:“为什么是西安呢?”   西安古称长安,八朝古都,从秦汉开始便是中华民族的核心所在,按理说做国都再合理不过。   可李国普等人却不停摇头,他们的怀疑不无道理。   首先,西安的地理位置,以前的确是中心,关中平原是粮食产区,四面都可以防卫。   可时过境迁,西安为中心的西北地区已经变得干旱、冰冷,气候条件远远差于中原,更不能与江南相比。   如果以此为首都,必然会造成人口的大幅度增加,以及驻防军队的增多,还有各地官员频繁往来西安。   要知道陕西已经干旱好几年,去年更是爆发四起大规模的民变。   那么,大量粮食如何输送到西安?军费开支是不是又要猛增?   其次,西安的群众基础不好。以前这里是中华的核心,但随着历史上汉人一批批南迁,包括晋代的衣冠南渡,北宋变成南宋,以及大批草原民族的涌入,西安及所在的陕西其实是多民族混居的局面。   明朝已经建立两百多年,统治的区域大概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山东、河南这样的,府县制度严格,地方管控有力,实行的有效统治。   还有一种便是陕西这种,在主要的大城市西安、汉中等地驻兵,但是在驻兵点之外皇帝的威望有限,实行的类似于点状防御。   有人说,潼关以东,那是大明朝百分百的领土。而潼关以西,大明朝靠的是驻兵,靠的是诸如驿站这种官方机构,皇帝权威在很多地方是被轻视,甚至藐视的。   比陕西统治更薄弱的还有云贵和四川的很多地方,大明朝的流官制度推行多年,但多数区域还是土司做自己的土皇帝,他们在领地内享有足够的自制。   这种状态如果无人改变,土司在原本历史上穿越了整个清朝和民国,一直持续到新中国建立。   朱由检最近夺取青海及大片的草原,实行的“亭长管辖”是土司制度的进化版,相对而言更容易控制。   但是在朝鲜、台湾等地,朱由检一步到位坚持府县制度,在统治权上不做丝毫让步。   西安作为首都,一个是地理位置不行,另一个是群众基础太差,完全不具备成为首都的条件。   朱由检问李国普,“遥想成祖皇帝当年,阁老觉得那时的北京城做首都具备条件吗?”   这句话又中要害,李国普想不到,拿祖训对付人,这是大臣劝谏皇帝惯用的伎俩,原来皇帝早学会了。   想当年,明成祖朱棣坚持将国都迁移到北京,原因是他反叛上台,在南京遭人恨,不如回到封地北平,做京城后改称北京。   中间经历了太多,单单是紫禁城的建成就用了很多年。那时的北京城残破,顶多只算个边关重镇,比今日的“西安”又能强到哪里去?   不等李国普回应,朱由检说出了答案“王守国门”!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句话没错,那时候明朝的主要敌人是蒙古,从南京出发太远了,安排一个统领重兵的将军,那是朱棣不能容忍的。他只能搬家到边关,亲自统领大军征讨草原和大漠。   现在呢,朱由检清醒的认识到,海洋战略决定大明朝的上限,而西北决定了大明朝的下限。   朱由检无比重视走入海洋、走向远方,殖民是大明朝接下来几十年的国策。   但西北是个火药桶,一旦有个风吹草动,都会牵扯帝国巨大的精力。   朱由检提出迁都“西安”,不是要削弱走向海洋的决心,恰恰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让国家可以安心开启殖民模式。   在去年,朱由检那么重视陕西,为陕西耗费大量财力、武力和人力,可依然没有阻止四起大型的民变。   在未来的至少十年里,陕西动乱与否是大明朝发展的晴雨表。   朱由检去西安的第一个理由便是如此。   几位大臣听明白了,他们赞同皇帝的论断。但是,完全可以有其它的方式,而不是非要迁都。   朱由检提出第二个理由,那就是真正的统治。   他要破除陕西“点状防御”的历史,让这个多民族混居的地方真正纳入大明的统治,让陕西和今天的山东、河南,以及南北直隶一样,成为帝国真正的一部分。   至于第三个理由,朱由检说出后分量更足。   现在的大明朝在加速进行民族融合,包括新征服青海、朝鲜及广袤草原,也包括已进行很多年的四川、云贵与两广的西部。   朱由检将国都调整到西安,距离西部、北部距离更近,对于民族政策的掌控更加灵活,如果连陕西都无法安定下来,让生活在这里的羌人、党项人、蒙古人真正的臣服,就不要指望其它地方取得理想的成果。   还有第四个理由,大明朝计划停战修整两到三年,但并不意味着军事方面可以松懈。   朱由检在打败女真、收服科尔沁后没有推行“精兵简政”,而是在原有基础上继续补充,让京营的总兵力恢复到与女真开战前的状态,原因在于后面还有很多的战争要打。   以西安为首都,对于向西出玉门关,或者向西南面对藏地,以及向北去西伯利亚,都是当前能做出的最佳选择。   皇帝的话说到这里,大臣们不能只考虑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们必须承认,皇帝是对的。   但李国普发现一个问题,皇帝根本不想迁都,他只是想待在外面……轻易不回去!   那么,皇帝说这么多话是为什么? 第314章 草原大会   极北的草原上,距离格勒珠尔根城有三百多里,据说再走两天能看到贝加尔湖,传说中苏武牧羊的北海。   杨嗣昌与乌克善联合举行草原部落大会,参会者是外喀尔喀的主要贵族,以及附近几百里以内的小部落头领。   大明与科尔沁的联军已经抵达,在附近打了大大小小十余战,每一战都是大获全胜。   以前的时候,中原人听到草原骑兵两腿哆嗦,现在情形完全变了,遇到装备迅雷枪和虎蹲炮的大明骑兵,草原上的马儿两腿哆嗦,马背上的人更是被打服了。   这是现代科技的胜利,也是大明朝辛苦练兵的成果,杨嗣昌代表皇帝在这里立威,让远近各部落清醒的认识到,大明朝的武力是他们难以抵御的。   杨嗣昌在收服科尔沁人之后,将大汗奥巴为首的人送回皇庄,他收获更大的是乌克善,以及由科尔沁人组成的千余名骑兵,他们随着大明军队向北,弥补了明军在草原上的一些劣势。   乌克善是皇帝亲自任命的征西元帅,担负着向北、向西开疆拓土的重任,比杨嗣昌更厉害的是,他在完成任务后是有可能在大明朝封王的人。   杨嗣昌与乌克善联合下了一条命令,召集各部落头领在七日内赶到此地聚集,他们要传达大明皇帝的最新指示。   各部落没有新的出路,最为强盛的外喀尔喀刚刚经历惨败,派出的三万大军被明军打败,余部又在归国途中又被科尔沁的伏兵消灭。   不仅如此,他们的营地遭到科尔沁人的血腥报复,几乎所有男子在战争中死去。   给他们十年八年的发展,小孩子会成长起来,会有更多的子嗣生出,外喀尔喀还能在草原上驰骋,延续蒙古人最后的香火。   但明军不愿意给,他们同样担负很大的风险,在收服科尔沁后一路向北,没有给外喀尔喀任何喘息的机会。   要逃跑吗?一支以女人、孩子和老人为主体的队伍,又能跑去哪里?   当他们打也打不过,跑又不现实的时候,明军发出了召集令,让各部落头领聚集起来商议。   名义上是商议,其实更像是通知。   大明朝让大家来,拿出一个协议,估摸着和科尔沁、青海时差不多,他们的贵族会南下去大明国,过一种据说富足奢侈的生活。剩下的人里设立亭长,每人管辖500户左右。   当然了,大明朝会鼓动大家南下,暂时躲避年复一年的酷寒,以及看不到头的饥荒。   杨嗣昌态度很好,但事实摆在面前,他会妥善处置归顺的部落,绝不让其中任何一人委屈。   与此同时,如果哪个部落不服气,他依然需要军事力量打击对方。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原本单纯的聚会,外喀尔喀的贵族们商量好了,他们要在商议事情的时候突然动手。   这些蒙古人觉得,只要干掉大明朝的主要将领,这一次的“征服”活动宣布结束,外喀尔喀远离中原,大明朝很难再派出一支队伍劳师远征。   当攻击发动的时候,杨嗣昌有点佩服陈奇瑜的先见之明,这些外喀尔喀人不会轻易屈服,哪怕他们部落里的男人所剩无几。   ……   此时的映月湖北岛,朱由检没想到,自己合情合理的说辞,第一个发现自己说谎的不是别人,竟然是性情最为耿直的内阁首辅李国普。   “陛下无意迁都。”   朱由检重视西北没错,打算常驻西安处理公务也没错,想把陕西附近变成大明朝真正的土地更没错。   但是,朱由检真正想要的是无拘无束,是皇帝从繁重的日常事务中解脱出来。   在朱由检离开京城的半年多以来,内阁和司礼监配合的很好,绝大多数奏疏得到了很好的处理。   如果内阁首辅是张居正、高拱、严嵩那样的,如果司礼监是魏忠贤、王振、曹吉祥等人,那么朱由检是需要担心的。   可大明朝的内阁首辅是李国普,一位直肠子的暴脾气,何况大明的内阁只是辅助决策机构,其成员不在六部或其它什么部门兼职。   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刘若愚,一个以技术为个人符号的专业人才,至今也没在宫内有丝毫勾当,完全值得信任。   朱由检为什么选择他们,而不是别人?   这与两人的忠诚度和个人价值观有关,所谓知人善任,这是朱由检一直提倡的。   朱由检只要保持自己的权威,还有手里紧紧攥着的军权,其余岗位可以试行“职业经理人”的模式,给予李国普和刘若愚这样人足够的自主权。   至于你们办事能力怎么样,办事的结果如何评价,朱由检完全可以事后进行。   总之一句话,这不是回不回京城的问题,而是朝廷的“决策工作”如何开展的问题。   朱由检破天荒的请大臣来北岛,其实是想先占据绝对的地利优势,加上自己皇帝的身份,一定要解决内阁和司礼监的观念问题,让他们像过去半年多一样,加班加点做好手头工作。   朱由检抓大放小,希望能建立一套齐全的制度,对于那些新颁布或修订的法律,对于重大的人员调整,对于影响国计民生的大事,他需要亲自过目、亲自批阅,其余的理应由内阁和司礼监承担,他只负责领导监督即可。   李国普有很多说辞,但毕竟只是个借口,他想让皇帝多干活的愿望,看来是无法实现的。   朱由检之所以自信,在于大明朝的决策流程非常公开透明,可以很大限度规避内阁与司礼监犯错。   比如,通政使司会将奏疏办理的全过程公开,接受朝廷整个官员队伍的监督。   其次,六科给事中还有其他言官会严密监督,封驳奏疏不予办理的事情时有发生,有人枉法还会遭到言官的弹劾。   此情此景下,朱由检选择做一个“裁判”,而不是“运动员”。   前者轻松,永远都是对的。后者劳累,有时候还会输。   朱由检为了达到目的,使了小伎俩,拿迁都要挟大臣,借此逼迫对方屈服。   皇帝的话说到这里,李国普还真不好反驳,给内阁权力是皇帝的大度,再拒绝就不太不识好歹。   不过呢,皇帝既然屡次提到“西安”,在国都的设置问题上,在大明朝以后的朝局安排上,应该有他深层次的考虑,而不是简单的迁不迁都。 第315章 画了个圈   朱由检是一个不想被拘束的人,尤其是当他爬到了权力的最高峰,更加不愿深陷日常事务。   同时,他也不想加速推进所谓的民主,因为民主的代价往往是效率。   现在的大明朝最需要效率,现在的“独裁”能够加速帝国的发展。   两难之下,朱由检只能选择“知人善用”,同时制定规则彼此约束。   他长篇大论的提起“西安”,绝非空穴来风,如果进展顺利的话,等到皇太极被抓回北京,外喀尔喀的事情告一段落,他将启程前往西安,至少待到年底,把关陇一带的各类事务集中处理,唯有安定了西北,并尽可能的向外延伸,才能确保不会后院起火。   那么,西安是首都吗?   皇帝在那里,大臣们也都在,至少在这段时期算。   但大臣们不愿承认,中国人乡土观念比较重,短期出差可以,动辄搬家谁都受不了,何况很多人在京城附近还有属于自己的利益。   朱由检抛出“西安”,大概策略是以进为退,让臣子接受他“不务正业”的现状,让内阁和司礼监忍着委屈多干点活。   在朱由检的设想里,大明朝的国都有好几个,唯独顺义皇庄不算,不管此处多么繁华热闹,它只是北京近郊的别宫,与北京城算作一个整体。   第二个国都是南京,让李精白担任吏部尚书,第一个举措便是官制改革,首当其冲的是南京六部,以及与北京城重叠的各个衙门。   事实证明,设置朝廷的备份可以,但是没必要什么都有,人浮于事的现状必须改变。   朱由检已经反复思考,南京的重点是工商业发展,立足点是整个江南,官场上可以调整的空间太大了。   第三个国都是西安,朱由检已经派人去打前站,不再大兴土木,稍加整饬便可以使用。   那里也会有一套管理班子,但是以精明强干为主要标准,军事在很长时间内将成为主要内容。   第四个国都最奇葩,大臣们谁都没听说过,皇帝用鹅毛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说那里或许是个小渔村,或许连人都没有,等到陈子龙下个月交接完顺义皇庄的事情,他将带领工匠去这个圈里建造城池,打造一个叫作“深圳”的大城市。   这才是大明朝将来俾睨海洋的跳板,朱由检期待经常到这里,并在此设置一个专门负责殖民、贸易的衙门,与福建、台湾的水师配合,主持大明朝海洋战略的实现。   朱由检已经将想法与袁可立、孙承宗、徐光启等老臣沟通,今天让李国普、刘若愚等人过来,目的也是提前商量好,让臣子们支持自己的决定。   朱由检最担心的是李国普,老先生喜欢怼人,但凡有一星半点的不同意见,他一定会说出来,何况是投资巨大的建城。   不等老先生发问,朱由检先给他吃一粒定心丸,建设深圳的第一期工程很简单,只是沿海码头及附近的商贸中心,以及通往深圳的道路和河流,资金来源从社会募集,一分钱都不从国库里拿。   李国普最想说的是银子,一个顺义皇庄花了那么多钱,现在要凭空造出一座城池,还是能做国都的那种,要花多少钱啊?大明朝怎么能承受得了?   朱由检明知他反对的是什么,直接告知国库不用出钱,资金来源是社会募集。   李国普没听懂,谁会主动给国家捐钱?至少没那么多,杯水车薪吧?   朱由检已经让钱龙锡、黄宗羲在筹备,在江南举办大型的商务宴会,公开招募投资商。   江南的工商业在蓬勃发展,江南纺织厂名噪一时,更多的企业在形成,很多的老字号在转型,连锁店开始出现。   钱龙锡会告诉企业家和地主富户,深圳是大明朝新的国都之一,将来会承接来自海外的多半贸易,你们投资是有回报的。   你投资了码头,那么码头多年的经营权会交给你,除非你卖给政府或者其他人。   你投资了商贸区,那么房舍可以租出去,未来的租金会非常可观。   你负责修建道路,政府允许你合法收取二十年的过路费,当然标准需要官府一同核定。   这是在诱惑层面,其实朱由检抓的是江南富商及地主的心里,他们手头有大量的银两,但这些银两是静止的,多数没有利用在扩大再生产,那就只能称之为银两,而不是资本。   朱由检这样做的目的是将银两转化为资本,促进资金的流动与利用,同时打造一个叫做“深圳”的概念,营造投资者趋之若鹜的市场环境。   既然皇帝这么说,李国普不便于反对,毕竟对朝廷运行似乎没什么影响。   哪怕深圳没有建成,或者建成了不热闹,都是皇帝的事情,是那些投资商的失败。   朱由检见李国普不反对,再问李精白、朱纯臣和刘若愚等人,自然更是没问题。   尤其是他的追随者杜滨,对皇帝提出“融资”的概念很敏感,觉得这个办法太好了。   朱由检告诉他,融资是花明天的钱,办今天的事。   世界变化的太快,按部就班已经来不及,要学习尼德兰人会成立股份制公司,并且靠一个叫“西印度”的公司称雄几万里之外的地方。   大明朝的民间已经有了这个概念,这次喊杜滨过来,除了探讨盐政改革在全国的推广,更重要的是让他挑头,联合亨通钱庄,在南京率先打造大明朝第一个金融市场,什么股权交易,什么公开招募,什么投资理财,还有两年前卖出的第一批国债,以及亨通钱庄发行的银币,让杜滨牵头全套做起来,让大明朝至少拥有与尼德兰相同的金融水准,将来靠贸易和金融打败西洋人,抢占全世界。   李国普终于知道皇帝的用意,喊李精白过来是推广吏治改革,喊杜滨来是不止是盐政改革,还要交代创建金融市场的事情。   至于他们三个“自投罗网”的,皇帝需要他们安抚群臣,做好群众工作,让大明朝廷顺利通过几项决议。   朱由检伸了伸懒腰,站起身来,言道:“按时间推断,刘文炳该把皇太极送来了吧?” 第316章 亡于萨尔浒   萨尔浒,这个大明噩梦开始,终将美梦觉醒的地方。   锦衣卫已经死伤几十号人,女真这边没剩下几个,他们已经进入最后的追逐。   锦衣卫合围了,在女真人逃出生天之前。这时候,女真的骑射本领终于被遏制,他们面对不同方向涌来的锦衣卫缇骑,已经失去了还手之力。   刘文炳挽着弓,他要射向皇太极,终结这位一代枭雄的性命。   皇太极身子一矮,藏在了马背的侧面,竟然躲过近在咫尺的射击。   皇太极很奇怪,你不是身上带枪了吗?为什么非得用弓箭?尤其是在你射箭很费劲的情况下。   刘文炳的确身体有恙,腹部的伤势对他的发挥有很大影响。   但是他想证明自己,不止是在水里、在冰上,他希望在陆地上,在马背上,依然能战胜最强大的敌人。   虽然刘文炳很努力,可朝堂上,还有大明各地的官员队伍里,很多人传言他的发迹源于皇亲国戚的身份。   官员们认为,刘文炳为什么厉害?还不是因为他是皇帝娘家的表弟,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炫耀?   刘文炳已经为自己证明过多次,映月湖水中的救驾之功,皇帝登基时出力不小,亲王骚乱时平叛之功,在草原上面对过察哈尔人和女真人,前前后后立下不少的功劳,依然不能消减这份轻视。   他本是个厚脸皮,做事情天不怕地不怕,玩世不恭才是他的个人标签。   刘文炳只是不服气,你们可以认为我是个坏人,但不能藐视我的能耐。   为此,他立志在战场上立下功勋,虽然在辽东始终没有承担主攻的任务,但皇帝还是给了他追击皇太极的重任。   这是他主动要求才得到的,刘文炳想证明自己名副其实,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哪怕受伤,还是兴奋的不得了。   皇太极从马背上坐起,他扔掉了手里的弓箭,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有手下大喊:“刘大人,不要!”   只见刘文炳也扔掉了刀剑,还有他怀里的迅雷枪,他同样抽出一件兵器,示意手下人靠边,不要放冷箭,他要和皇太极单挑。   手下不由得紧张,我们都已经稳操胜券,何必多此一举?   刘文炳不管,眼瞅着女真其他将士纷纷倒下,最后只剩下皇太极。他要证明自己,马背上依然可以战胜敌人。   皇太极扔掉弓箭,掏出弯刀,意思是不再远程打击,有本事上来试试。   刘文炳愉快的接受挑战,他在梦里已经期盼了好多次,追击的途中也曾无数遍幻想,居然梦想成真,两人要在马背上一对一单挑。   刘文炳同样放下弓箭,也扔掉了迅雷枪,摆明了不想赚便宜。   可是,当他掏出兵器,皇太极惊觉是一杆长枪的时候,不自觉的还是有几分震撼。   刘文炳知道,女真人擅长用弯刀,但弯刀毕竟太短,他在考虑马上兵器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长枪。   在锦衣卫,还有武师云集的保定军,擅长用枪的高手不少,刘文炳找到其中水准最高的一个,平日里勤学苦练,自认为已经深谙用枪的诀窍。   其实在马上,与步战大相径庭,更重要的是速度与力量,以及你在马背上的骑乘技术。   刘文炳的骑术与常年待在马背上的女真人不能比,但他比皇太极更年轻,身体条件更好一些。   双方刚一交手,围观的锦衣卫发出阵阵欢呼。   刘文炳仗着兵器更长,完全笼罩住皇太极,逼迫对方只能躲闪,手中的弯刀根本够不到。   刘文炳这不是仗势欺人,更不能说在单挑中占了便宜,他更多的只是发挥自己的优势。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弯刀虽然短小,但收放更加自如,一旦找到漏洞会更加有威胁。   这个角度出发,刘文炳仗着年轻气壮和兵器更长看似从容,其实要小心提防皇太极的猝然反击,一旦刘文炳不小心中招,所造成的危害可能是致命的。   两个人的对战非常紧张激烈,其实每一个回合只是相互冲击后短暂的会面,然后便是各自打马折返,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女真人喜欢看《三国演义》,将书里的东西当成了兵法,也经常看到动辄几十回合的激战。   现实中完全不是,像刘文炳与皇太极这样的冲锋,似乎每一个回合都惊险刺激,也极为消耗体力。   上一个回合,刘文炳的长枪擦着皇太极的肩膀而过,差一点就能将其挑落马下。   这一个回合,皇太极躲过了攻击,弯刀扫在了马尾巴上,差点干掉刘文炳的坐骑。   大家普遍认为,像这种时刻都存在的危险,顶多再有四五个回合,他俩一定能分出胜负,甚至可能有人因此挂掉。   即便两人小心翼翼,这种紧张气氛下的冲锋,如果有人真能坚持八十个回合,那至少需要是个铁人,自己扶着梨一口气能耕二十亩地的那种。   因此,在这场交锋中,他们很快会分出胜负。   刘文炳事先喊了,他要是死了,不准报仇。把皇太极活捉,带回去交给陛下。   皇太极很绝望,他横竖是个死,哪怕弄死刘文炳,也只是拉个垫背的。   两人的胜负欲是不一样的,刘文炳即便死也要证明自己,皇太极赢了也没个卵用。   在反复交手几个回合之后,刘文炳依旧斗志昂扬,皇太极却大汗淋漓,他的右胳膊刚才被长枪蹭到,虽然并不致命,却火辣辣的痛。   刘文炳斗志昂扬,又一次冲杀近前。   皇太极却恍惚了一下,举刀格挡时略有迟疑,被长枪扎在了胸前皮甲上。   因为甲胄的保护,皇太极没有被刺伤。可是长枪带着刘文炳几乎全部的力量,这一下直接将他挑落在地。   皇太极重重摔在雪地,胸前挨了一枪也发出沉闷的痛。   刘文炳终于喜笑颜开,连日来反复不停的追击,还有腹部隐隐传来的疼痛,在这一刻终于释放。   他大喊一声:“绑起来!”   皇太极没有来得及爬起,已经被两名下马的锦衣卫摁住,用绳子绑了个结实,还挽起几个花,横着放在了马背上。   刘文炳扬天长啸,心中暗想:萨尔浒,十多年后,大明军队还是获胜了。   女真,兴于萨尔浒,亡于萨尔浒! 第317章 倒数第二章   又到了草长莺飞的好时节,映月湖的北岛热闹非凡,四个孩子或哭或笑,搅的众人跟着忙碌,体会幸福的烦恼。   朱由检接到一个消息,简单的披了件江南纺织厂生产的新款式外套,便乘船离开前往岸边。   正逗弄孩子的田秀英疑问道:“陛下近来愈发性情稳重,怎今日匆忙前行,以至于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张嫣答道:“定然是有重大事件发生。”   皇后周婉言抚摸着小腹,她最近刚刚有清晨呕吐的情况,太医问诊后说是喜脉,她“变本加厉”,每天都吐的“惨不忍睹”,听到田秀英和张嫣的对话,她言道:“早听说皇太极被刘大人抓了,莫非是已经解送归来?”   张嫣觉得很有可能,你看刚才皇帝的步伐,那是相当的欢快。   姐妹们,喊来陈贵妃和柳嫔,还有皇贵妃和袁贵妃,大家好好张罗一桌子菜,每人做自己最拿手的,咱们在草地里席地而坐,举行一场属于“北岛”的宴会,和陛下共同庆祝这一盛事。   众人都喊好,唯独周婉言面露难色。   张嫣道:“婉言妹妹闻不得油烟味,指挥宫娥布置场地便可,做菜就不劳烦你了。”   周婉言这才脸色稍缓,她已经和姐妹们打作一团,把她们当作朋友对待,只是心中的敏感还是会不时展露,好在大家都能体谅,彼此间维系着姐妹情谊。   在她们热火朝天搞野外聚餐的时候,朱由检已经抵达岸边,并进入准备好的衙署,袁可立、徐光启和孙承宗三位老先生都在等着。   朱由检问道:“皇太极带到了吗?”   袁可立回答:“回陛下,刘大人亲自押送,再有片刻便可到来。”   “太好了!太好了!”   不见到皇太极本人,朱由检都不敢相信,那个战场上让他吃了不少苦头的皇太极真的被抓到了?   那个传言中建立大清国会颠覆大明政权的女真魁首完结了自己的政治生命?   众人一齐点头,陛下洪福齐天、威震四方,扫灭女真又算的了什么?   更遥远的科尔沁已经归附,再远些的外喀尔喀多数部落已经臣服,剩下的那些人远走他乡,杨嗣昌正在率军折返,大明朝在草原上已经没有敌人。   说起来,大家很佩服杨嗣昌,在袁可立等三位老先生看来,一度觉得他只是个好看的皮囊,有一种“巧舌如簧”、“口腹蜜剑”的意思,但他这次出使科尔沁,随后统兵征讨,表现出让人心悦诚服的能耐。   在科尔沁,他围而不攻,或者说故意没有攻破城池,最后迫使科尔沁大汗奥巴屈服,用最小的代价换取稳固的胜利。   在外喀尔喀,他率军抵达了苏武牧羊的北海,用武力恫吓众部落,通过召开草原大会拉拢腐蚀各部落统领,这些举措都体现出他“外交家”的能耐。   更厉害的,他虽然没有行军作战的经验,但是懂得知人善用,懂得从善如流,靠陈奇瑜完成自己能耐以外的布置,这也是他的成功。   因为突出的功绩,他与袁可立等人一样,将会受封公爵,以表彰他拿下大片草原的功勋。   就在这两天,杨嗣昌和陈奇瑜将带领军队返回,朱由检为他们准备盛大的欢迎仪式,必将再次掀起大明民众心中的波涛汹涌,进一步激发大家走向海外、开疆拓土的热情。   袁可立喜气洋洋,他本想向皇帝请求,辽东已平,蒙古已归顺,他这个曾经整个大明朝最重要的官职蓟辽总督,已经变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加上他年纪不小,应该到了告老还乡的时候。   朱由检早看出老先生的想法,大家相聚一场是个缘分,大明朝还需要你发光发热,高官厚禄都可以给,国公的爵位一样舍得,住在顺义皇庄也很舒适,以后可以进入半退休状态,一半的时间衣锦还乡,另一半的时间在大学教教书,把知识和见解传给下一代,岂不美哉?   袁可立没想到皇帝会主动说,一般人都会顾忌兵权,但他心中清楚,眼前这位爷根本不担心,他自己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是京营总督,无论是军兵还是民众都非常爱戴他。   袁可立更加不在乎兵权,君臣之间坦荡,能够在大学里吹吹牛,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回乡,也可以在顺义皇庄呼朋唤友的小聚,的确是一种非常迷人的生活状态。   孙承宗其实有类似的想法,他年纪和袁可立差不多,眼瞅着奔七十去了,红尘闯荡,人生总有归隐的时候。   朱由检更加不会同意,孙先生老家在高阳,距离皇庄不算太远,你和袁先生一样,有官职有爵位,想回家就回家,大明的军制改革任重道远,现在又进入一个新的阶段,为了拿下藏地和西域,需要军队做出更大的改变。   所以,你也不能走,但可以增加假期,时不时的回去溜达。   再看徐光启,朱由检直言不讳,他俩都好商量,唯独先生你必须鞠躬尽瘁,什么蜡烛成灰泪始干,什么春蚕到死丝方尽,在科学这条大道上,少了你是真的不行。   去年的时候,朱由检已经派人去西方招揽人才,派人持重金和丰富的待遇吸引人,目标人选包括天文望远镜的发明者伽利略、法国数学家笛卡尔、荷兰画家伦勃朗、生命医学的开创者威廉?哈维、英国经济学家托马斯?孟。   但是这条船队没有传回消息,如果按正常时间推断,返航归来至少需要三两年,需要到时候有一船的科学家和艺术家、文学家、思想家,让这些人补充道大明科学院,聚集天下的怪才,让大明朝的发展有更大的助力。   到那时,朱由检看了眼徐光启,还是不舍得他离开,大明科技进步的空间更为广阔,徐先生到时候发挥的作用就更大了。   不管怎么说,徐光启不能走。他不干活,有些活就没人干。   徐光启和另外两人不同,他从未想过退休致仕,心中始终有一团火焰,他想用那团火焰照亮传统世界的夜空,让科学走进千家万户,让大明朝屹立于世界之巅。   太监王承恩传话,刘大人已经带皇太极在殿外听宣。 第318章 江湖再见   皇庄的广场之上,英雄纪念碑正在紧张的施工。旁边还有个纪念馆,人们通常称之为英豪堂,只有为帝国的某一领域做出突出贡献的人,才能有幸在此处留名。   截止目前,英豪堂还是空空如也,原因是皇帝说过,每年入驻的名额只有两个,不但需要青古留名,而且必须是过世以后的人,经过一个专门委员会评议,挑选合适的人选。   堂内无人,堂外的广场却熙熙攘攘,大家在筹备一场盛大的欢庆仪式,欢迎锦衣卫缇骑归来。可能用不了几天,他们又要欢迎杨嗣昌带领的军队返回。   一片热闹的氛围之中,里面的皇帝朱由检相对安静,他终于等到相见的人。当然了,那个人并不想见他。   皇太极膝盖是直的,作为曾经大清国的皇帝,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为什么要跪呢?   朱由检哈哈一笑,并不为难他,反而下令赐座。   袁可立等三人陪着,太监王承恩侍立在侧,朱由检并没有太显摆自己的胜利,但他需要与皇太极有一个正式的会面。   “在顺义皇庄的黑水白山,朕布置最豪华的房子等着你。”   皇太极答道:“在盛京城,其实朕也给你安排了一个住处。”   旁边的孙承宗有些看不过去,你皇太极都已经亡国了,什么都没有,成了阶下之囚,还牛什么?   朱由检制止住几位老臣,并不在乎皇太极的无礼,既然你还想自称“朕”,那也没什么。   一个人之所以宽容,往往是因为自己足够强大。朱由检都已经赢了,哪怕被失败者痛骂几句,又有什么了不起?   面对朱由检的大度,皇太极的对立情绪失去了目标,他梗着头毫无意义,因为人家不在乎。   这时候,刘文炳进来了,他一路押送皇太极,一会扔在马屁股上,一会拖在后面溜一会,偶尔生气了还会打几下。   可以说,皇太极积攒四十余年的威严,在他手里毁的差不多。   如果说皇太极原本还有几分傲气,现在的表现只能说装的。   在朱由检面前,他宁死不跪,支撑的已经不是威严,而是仅剩的自尊。   朱由检不打算击碎它,如果连最后残存的都毁掉,皇太极消失的将会是生命。   这时候,朱由检安排上酒上菜,他要招待皇太极。   与以往不同,朱由检不再朴素,他要求上最昂贵的饭菜,包括用辣椒炒的各种菜肴。还要用最名贵的餐具酒器,极尽奢华之能事。   陪酒的是帝国核心人物,袁可立、孙承宗、徐光启个顶个的都是大明顶梁柱,刘文炳也是立下大功,即将被封为侯爵。   朱由检对谁都很大方,唯独对刘文炳还算克制。按常理推断,刘文炳的功劳不差于任何人,在很多位新“公爵”产生的时候,名单里没有刘文炳。   这是一种磨炼,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如果有人替他打抱不平,那是最好的效果。   毕竟,刘文炳还年轻,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继续进步。在朱由检的规划里,刘文炳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将来会参与海外的开疆拓土,他会成为一片土地上的王。   这么高规格的酒宴摆出来,这么牛掰的各路牛人齐聚,朱由检给了皇太极足够的面子。   皇太极很显然感受到了,如果是大庭广众,如果文武百官齐集,皇太极会羞愧难当。如果只是朱由检一人,那又显得不够重视。   朱由检很好的处理这个问题,出席今日见面会的人不多,但足够有分量。   无须千言万语,皇太极是个睿智的人,他不得不承认,“虽然朕没错,但是你赢了。”   朱由检劝他喝了一杯酒,应道:“你已经表现的足够出色,无奈大明朝更为强大,这不是你我之间的胜负,而是大明朝与女真人之间的终极对决。”   皇太极听了这样的话,心里会好受一些。因为地理位置和气候变化,女真遇到饥荒,被逼无奈只能劫掠。   而大明朝靠着自己的地大物博,竟然暂时放弃了辽东的土地,实行彻彻底底的坚壁清野。   这个招数一点都不新奇,甚至像七伤拳那样对自身是极大的伤害,但是对付女真人效果极佳。他们从此失去了战斗目标,不得已在狂乱中寻求生路。   皇太极的表现不可谓不好,把东面的毛文龙和朝鲜人打得落花流水,哪怕是面对大明朝最强大的京营,一样取得战损比方面的优势。   随后,皇太极率领女真铁骑击败了祖大寿和吴襄统领的关宁军,打败了京营里的察哈尔部。又靠外交手段吸引外喀尔喀援军,成功击溃科尔沁军队。   这一系列的胜利体现出皇太极的军事智慧,但仍旧无法弥补双方国力上的巨大差别。   完全可以说,朱由检和明军并没有在军事层面战胜他们,只是靠着家大业大才坚持到最后的胜利。   朱由检承认这一点,所谓《孙子兵法》,包括在女真人手一本的《三国演义》,其实大量说的是如何以弱胜强、以寡敌众,大明朝不是那么需要,要考虑的完全相反,怎么在巨大优势下顺利拿下胜利。   这样的胜利看似平淡无奇,难以被后人铭记,但朱由检不会冒险,他要“稳稳”的胜利。   皇太极感受朱由检身上的那份淡然,人家没有为获胜沾沾自喜,甚至自谦在战略指挥上还有诸多不足之处。   朱由检举起了酒杯,敬眼前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家伙。   “知道吗?在朕的梦里,你比我的皇后嫔妃出现的都多。”   曾经,你是朕的梦。   如今,梦想成真。   结束了,你是朕的座上宾,住在“黑水白山”最宽敞的大房子里,会结识很多的朋友。   其中,有察哈尔的林丹汗,有科尔沁的大汗奥巴,还有朝鲜国王。   在见他们的是时候,你还可以自称朕,可以谈笑风生,可以一壶煮酒喜相逢,也可以凑在一起打够级,或者斗地主。   朱由检一大口酒下肚,登基以来的压力全部释放。他不自觉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广场上的热闹非凡,问酒宴上的刘文炳,“你才是今日欢庆仪式的主角,为何不出去接受朝拜?”   刘文炳回答:“胜利属于将士们,属于大明的子民,更属于陛下。”   朱由检冲他举了举杯子,我们是时代的英雄,世界将因我们而改变。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