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仙女丧兮兮   作者:冰岛三分甜   文案:   ——听说吃四十颗舍曲林会中毒而死,是真的吗?   ——不会。但是吃四十颗彩虹糖你就能看见彩虹。   ——丧气满满&专治丧气   ——治愈向   *文案来自某超话,侵删。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桑迟,程琅 ┃ 配角:路人甲乙丙丁 ┃ 其它:1V1,HE   一句话简介:热闹是他们的,我是你的。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1章   被室友叫醒的时候,桑迟正梦魇,夏末秋初的天气,硬生生出了一额头的汗。   “桑迟!桑迟!”   赵周周垫着脚踩在床铺中间的横栏上,伸长了胳膊去拍她的肩膀。   桑迟一个激灵,睁开眼来,目光对上床顶的蚊帐,有一瞬间的茫然。   赵周周说:“桑迟,快起来了!上课要迟到了。”   桑迟下意识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七点四十了。如果能蹭到一辆电驴,也许还来得及在二十分钟内洗漱换衣服赶到教室。   这样想着,桑迟放空了两秒,抱着枕头翻了个身,声音含糊地说:“我不去了。”   “啊?死亡公开课你都不去……”   赵周周还要再劝她,林语澄站在寝室门口催:“周周快点,要迟了!迟迟昨晚通宵的,让她睡好了。”   赵周周跳下地来,拽上包火急火燎往外冲,嘴上还说:“新学期第一堂课呢,老师肯定点名……”   寝室门砰地一声关上。   房间里恢复安静,楼道里的声响混混沌沌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桑迟睁开眼睛,已经没有什么睡意了。   她揉了一下发胀的太阳穴,努力回忆做了一个早上的梦。   梦的前情就是昨晚部门轰趴,一群熟的不熟的师兄师妹们聚在一起玩狼人杀。桑迟是过去给师姐帮忙的,前期准备就绪后,人就缩到小沙发那里打盹了。   再醒来的时候快一点了,养生的小姐妹们三三两两抱团占了别墅五六个房间,剩余的外套一裹,挤在大通铺里凑活。只剩几个亢奋的男生还坐在客厅拼酒。   师姐坐在中间控场,余光看见她醒了,说:“进去睡吧,榻榻米还给你空着,你去挤一挤。”   桑迟点点头,说好。   她走到浴室那儿洗了把脸,师姐靠在外头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说话:“今晚多亏你来帮忙,不然一群糙老爷们,我还真应付不过来。”   他们学校男女比例五比一,就算是学生会里也是男生一大堆。   桑迟擦着脸,说:“我就是帮忙买了些吃的,没什么的。”   正说着话,客厅那头闹起来。   师姐一愣,急忙跑过去:“怎么了?”   一个女生崩溃地从日式通铺的房间走出来,捂着鼻子:“周师兄喝多了,吐了。”   学姐:“……”   房间不算小,但是只有墙上很小的一个天窗,这一吐,整个房间都是熏人的酒气。   外头喝着酒的几个围在门口看热闹:“啧啧,老周不行啊!他不说失恋了要借酒消愁么?才几杯啊就趴下了。”   剩余五六个女生一脸窒息地逃出来,约着回了附近一个女生的出租房。   醉倒的师兄被他们扶出来收拾,没拉住,整个人躺在地上又哭又笑地:“老子这辈子都不谈恋爱!再也不谈了!”   一边哭一边歪着头吐。   场面十分混乱。   桑迟也帮不上忙,客厅跟榻榻米都睡不了了,她抓着包打算摸黑回宿舍了。   师姐手忙脚乱地指挥几个男生把酒鬼从地上拖起来,闻言回头看她:“不行,太晚了,你这么远一个人不安全。等会儿,我帮你进去找个人挤挤。”   好叭。   桑迟又把背上的包卸下来。   正准备把包放那边沙发上,酒鬼一双眼睛飘来飘去地看见桑迟了,头一歪,倒在地上跟虫子似的蠕动两下堵住她唯一的去路。   眼睛里泪光一闪,深吸一口气,五音不全地就开始唱:“只期待,后来的你能快乐,那就是后来的我最想的……”   “……”   桑迟一囧,正揉着眼睛的手放下来,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一个男生拿毛巾捂着他的嘴,拽着他胳膊拖把一样把路障移开,讪讪地笑:“不好意思啊小师妹,你今天的衣服跟他前女友的有点像……”   “哦……“   半个客厅都遭了殃,周静坐在桌角,有点崩溃,撂挑子了:”你们谁出主意喝酒的?准备好以死谢罪吧,好好一个小洋房被你们搞成这样,程琅出来非杀了你们不可。”   带头喝酒的男生苦着脸:“别啊,我们天亮之前把这儿收拾好还不行么。”   周静冷酷地说:“房间不够了,程琅的房间要让出来给桑迟,你们想好遗言先。”   众男生:“啊啊啊啊啊啊静静你别啊!给兄弟们一条活路吧!”   周静并不想给这群人活路,勒令始作俑者立刻马上带桑迟去房间睡觉。   带头的男生穿着件深蓝色的印花T恤,摸着墙壁走在前面带路,一脸悲壮。   桑迟迟疑了一下:“程琅是这个别墅的主人吗?要不我还是跟其他房间的女生一起挤挤好了。”   悲壮哥缓缓摇头:“其他房间都挤不下了,不要紧,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带着桑迟一直拐到走廊尽头的房间,一路上碎碎念。   房门是天蓝色的,很有民宿画风地用颜料画了一个“welcome”。不过桑迟注意到门把上面还挂着一个小牌子。   借着走廊的光,勉强看清上面的一行字。   “内有恶犬,擅入者死。”   桑迟:“……”   中二之气扑面而来。   悲壮哥一脸严肃地跟她说:“你心理系的不了解。里头这个,计算机学院的噩梦。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噩梦。”   说完,他深呼一口气,视死如归地开始踹门:“哥!琅哥!快出来!人民群众需要你!”   桑迟再次:“……”   一边踹门,悲壮哥还一边回头跟她解释:“这门隔音有点好,他睡觉戴耳机的,不重一点听不见。”   桑迟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默默往旁边退了两步。   这个门踹了有一分钟,里头砰地一声巨响,悲壮哥手脚敏捷,蹭的一下后退,背巴着身后的墙壁如同壁虎贴壁前行,身姿矫健一点都不像喝了两瓶二锅头的人。   天蓝色的门猛地从里头被拉开,桑迟不由屏住了呼吸,看着把手上的那块牌子晃晃悠悠地绕了一圈,啪嗒,翻了个面。   目光往里看,一个身形高大的男生站在门内的黑暗里,看不清楚脸,但是周身戾气环绕,杀气很重。   男生哑着嗓子,沉眼看悲壮哥:“你他妈要砸房?”   “我是不是说过房子借你们,别过来吵我?”   悲壮哥腰杆笔挺贴着墙面:“意外意外。老周在外面喝吐了,没地方睡,你出来走廊挤一挤吧?”   男生散发着浓重的阴郁气息:“你们什么八脚怪?我两米二的床不够你挤?”   “不是我睡。”悲壮哥敏捷地抓着桑迟的肩膀把人拖到身前:“这个小师妹,没地方睡了。总不能让人小姑娘睡外头地上吧。”   桑迟察觉到男生的目光往她身上扫了一秒,总算意识到还有一个女生在,深吸一口气:“等着,我拿外套。”   说完转身进去了。   悲壮哥躲在桑迟身后吐了一口气:“狗头还在,好险好险。”   桑迟:“……”   你的狗头躲过了卧室,躲不过客厅的。   里头水龙头开关了一下,男生似乎在里头洗了把脸,抓着件外套走出来,声音还是哑的:“进去门锁好。”顿了顿,“睡左边。”   桑迟默默点头,她看见他是从右边床铺起来的了。   一个黑影从里头逼近,桑迟微微睁大眼,想要看清男生的脸。   房门被进一步拉开,走廊的光线一点一点渗进黑暗里,照亮了男生身上黑色的T恤。   男生一步跨出房间,沐浴在明亮的光线下,露出一颗獠牙狰狞的恶犬脑袋。   桑迟:“……????” 第2章   桑迟放空头脑躺了有二十来分钟,总算把那个狰狞的怪兽抛到脑后。   她躺在床上发呆,忽然枕边手机震动了好几下。   有新的微信。   是寝室群。   赵周周在里面呼唤她:“迟啊,告诉你一个很不幸的消息,点名了。”   “再告诉你一个十分幸运的事情,抽点,你逃过一劫。”   桑迟:“……”   没消停一会儿,林语澄也发了一条:“蒋霄刚刚短信问我你怎么没来!!”   赵周周紧跟其后:“你们俩不会这个暑假??!!”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脑补了一出绝妙爱情故事。   桑迟等她们嗨完,无情地泼上一盆凉水:“没有。不可能。别做梦。”   赵周周:“哎,我觉得蒋霄挺好的,心理系一帅,绩点年级前三的!比上学期你那个高中同学好多了。你干什么不答应。”   桑迟:“人家又没告白。”   赵周周发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包:“说得好像人家表白你就答应似的。你不就等着人家表白好顺理成章拒绝吗?”   桑迟没有反驳。   赵周周操着老妈子的心给她科普蒋霄在这一届同学间的学霸地位,桑迟看了两眼,默默设置群消息免打扰。   刚退出来,发现蒋霄早上已经给她发过消息了,一个“早安”。   最新的消息就在两分钟前:“昨晚通宵了?”   桑迟看着对方的头像,抿了抿唇,慢吞吞回:“嗯。学生会聚餐。”   对方回得很快:“那你赶紧补觉吧,通宵很伤身体。”   桑迟回了一个嗯的表情,然后放下手机起床洗漱了。   ……   十点半是一个比较尴尬的时间点,早餐太晚,中饭又有些早。   桑迟换了衣服,随便扎了个马尾,准备到校门口的一食堂随便吃一些。   还没有放学,校园里人不多,桑迟脚步慢慢的,低头踩影子。   到食堂,刚打好饭,忽然后面有人叫“小师妹”,声音挺耳熟的。   桑迟回头找了一下,食堂右边角落里坐了一桌男生,其中一个手臂举得老高,一脸灿烂的笑容。   桑迟迟钝地反应了两秒,目光落在他的印花T恤上,反应过来了,是昨晚的悲壮哥,哦不是,应该是叫严棋,直系师兄。   旁边坐一圈的几个男生有些眼熟,都是学生会比她高一届的别院师兄,平时没什么交集,不太熟。昨晚喝吐的那位倒是不在现场。   桑迟脚步顿了一下,还是端着盘子走过去,在隔一道走廊的地方坐下来。   “师兄。”   严棋自觉昨晚虎口脱险,跟小师妹建立了一定的革命情谊,这会儿非常自来熟地探出脑袋:“早上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啊?我们都不知道。”   桑迟昨晚根本没有睡着,睁着眼睛等到五点半,静悄悄收拾了东西准备走。   房门一打开,就看见门外边连着阳台的空地上铺了被褥,两个人裹着被子埋在抱枕里边,看不清头脸。   桑迟顿了一下,小声把门合上,蹑手蹑脚往外走,刚出去两步,身后有沙哑的声音响起来:“走了?要不要送?”   桑迟吓了一跳,回过头,左边那团被子蠕动了一下,人没出来。   她压低了声音,连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打车回去。”   “嗯。”   对方显然也没有真的送她的意思,他们一帮人昨晚收拾到凌晨,刚睡下不久。   “路上小心。”   “嗯。”桑迟点了下头,悄悄绕开沿途铺出来的被褥,默默就离开了。   ……   这样想着,桑迟视线一抬,下意识找那个害她做了一早上噩梦的人。   目光转了半圈,落在最后面唯一一个穿着黑色防风外套的男生身上。   他半垂着脸,没什么精神地扒拉着盘子里的肉片,侧脸看过去,鼻梁高挺,微垂的睫毛有点长。   似乎察觉到桑迟的注视,对方眼皮一掀,看了过来。   桑迟心头一跳,生怕看见一只青面獠牙的狗脸。   出乎意料地,对方长得出其好看,双眼皮深得不太明显,此时耷着眼角看过来,搭配眼底青灰,有点颓废美人的气质。   桑迟多看了两秒,被对方抓包了,四目相对,桑迟眼皮跳了一下。   她默默掐了一下手心,自我催眠,不能躲,躲就是心虚。   两个人目光交接了有三秒钟,桑迟才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看着严棋:“师兄们刚回来吗?”   严棋叹一口气:“老周早上爬起来又吐了,刚送他去医院回来。”   “啊。”   桑迟没想到这一喝还这么严重:“要紧吗?”   “轻度酒精中毒。医院躺个一天就好了。”严棋皱着眉,“我怎么知道这人酒精过敏的还敢跟我们拼二锅头啊。”   这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程琅开口:“下次再让这狗东西喝酒,腿给你们打断。”   另一个男生叹一口气:“他昨天不是失恋么。高中谈过来的女朋友,说被撬就被撬了。换了你你不郁闷啊。”   程琅嗤了一声,明显对这种所谓的痴情行为十分不屑一顾。   桑迟想,他这张脸看起来就是情感经历十分丰富的样子,应该是很不能理解情种的。   桑迟在这边听了几分钟八卦,盘子里的饭没扒拉下几口,算算时间差不多了,站起来:“师兄,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严棋诶了一声:“你菜还没怎么吃啊,减肥吗?”   桑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嗯,最近减肥。”   打过招呼,桑迟离开食堂,站在楼底下思索了两秒,拐了个弯,往右边走去。   ……   楼上,桑迟一离开,刚刚一个个安静如鸡的美男子都炸开了:“卧槽!严棋,这你小师妹啊!长有点好看啊!不给兄弟介绍吗?”   严棋翻一个白眼:“人在学生会一年了好吧?昨天晚上你们喝的酒吃的菜还是人家弄的呢!”   “哎,昨晚没印象啊,有这么个人?”   “学生会你还不知道,他们一个个冲大校花虞乔去的,眼里容不下别人。”   “我改邪归正了,我决定放弃超难追的虞校花了,严棋,联系方式给一个呗!”   严棋呸他:“想得美你!要介绍我也介绍给程琅,刚刚人女生悄悄看他好两眼呢。”   “靠,我就说平时没事少牵程琅出来,桃花运一个没有了。”   程琅夹起一个菜花扔他盘子里:“给老子滚蛋!”   对面男生也不怵他,嘻嘻哈哈跟严棋要联系方式。   程琅撑着额头,恹恹扒了两下餐盘,脑子里就一个字:困。   昨天睡地板上,阳台门透风,严棋还磨牙,可以说是睁眼到天亮了。   他端着汤喝了两口,敲了下对面餐盘:“别骚了,赶紧吃完回去补觉。”   说完脑袋转了个方向,靠着后头墙柱准备眯一会儿。脑袋后仰的功夫,忽然扫见窗外楼下,刚刚号称在减肥的女生叼着一袋酸奶,手里一杯关东煮一个鸡肉卷从小卖部出来,没走两步,在蛋糕店门口停了停。   显然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埋头离开,走出去两步又停住了,回头看了看。   半晌,肩膀一塌,推开门走进去直奔泡芙区。   程琅:“……” 第3章   今年这一届新生的军训安排在开学两周之后。   非常不幸,接下来的半个月天气晴朗,阳光普照,连一个阴天都找不到。   听说军训刚开始两天,晒晕了有十来个女生。   周一例会上,周静特地说到给部门新成员送清凉的事。   话音刚落,男生齐刷刷举起手,眼睛里冒着绿光,仿佛这杯冷饮送过去就能拥有一片星辰海洋。   报名的女生倒是不多,第一排的贺芷是最积极的一个。   桑迟捧着保温杯缩在最后一排,低头给室友发短信讨论晚上吃什么。   刚打了一个”姐妹们“,听见上头有人叫她的名字,一抬头,周静已经在小黑板上分配小组了。   “好,没有异议的话,桑迟跟严棋一组,负责军训期间宣发部的新人。”   桑迟茫然地晃了晃目光,对上严棋咧开的白牙。   ……   回到宿舍跟另外两个小姐妹一碰头,发现大家都被摁着脑袋分配了任务。   大环境男多女少,这种情况下,稀有的女孩子总是要代表组织的门面迷惑一下无知小少年的。   送清凉的第一天,赵周周满脸通红,靠着椅背瘫倒在空调口,嘶吼道:“这种艳阳天要我一个人在操场上跑二十来个班级!!三天!!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林雨澄往自己嘴里塞一块冰镇西瓜:“你实名惨,今日一役过后,你在部门里就成了单手扛两个西瓜的神人了。”   赵周周抱头痛哭:“你这个抽到蒋霄的欧洲人不要跟我说话!!”   林雨澄得瑟起来:“蒋大神全程拎瓜,还腾出一只手给我撑伞,哈哈哈哈哈哈。”   她跟蒋霄高中同一个班,关系还算不错。   赵周周鼻翼翕动,眼睛里写满了愤怒两个字。   林雨澄不刺激她了,扭头问桑迟:“迟迟,你跟谁一组?我们学院的嘛?”   桑迟脑门贴着一个冰袋,趴在桌面上嗯了一声:“严棋师兄。”   “怎么样?”   “挺好的。”   虽然有点晒,不过师兄一个顶仨,全程冲锋陷阵,她只要在师弟们出列的时候把饮料递出去,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笑,严棋自然而然就掌握了后续一系列唠嗑工作。   桑迟总结:“严棋师兄还是很靠谱的。”   ……   活动第三天的午后,桑迟拎着一袋子西瓜汁站在操场侧门口,十分靠谱的严棋师兄从遥远的机场发来语音:“不好意思啊小师妹!我女朋友过来了!异地恋不容易,你理解的吧?哎对嘛,我就知道你能理解!你放心,我已经让周静在群里给你拉壮丁了!你定位发我一个,壮丁二十分钟之内一定到!我先去机场接人了啊!拜拜!”   桑迟:“……”   心理学老师怎么说的来着?永远不要主观上给一个人贴标签,人设翻船是分分钟的事情。   两点多的太阳还是火辣辣的,整个沥青操场都在嘶嘶地冒着热气,仿佛一个天然的巨大熔炉,一个个方阵的新生就是放在烤盘上面的小麻瓜,时不时还要翻一个面使受热均匀。   今天送的是西瓜汁,一共三十来杯,倒也不是拎不动的。   桑迟站在铁丝网后头等了一会儿,那位替补迟迟不见人影,她想与其在这里晒太阳,还不如速战速决送完了事。   没有话唠师兄,她可以装高冷师姐的。   心里建树做了有五分钟,她深吸一口气,拎起七八个塑料袋,沉重地往操场走过去。   没迈开两步,总教官一声哨响,中场休息结束了。一个个小麻瓜被教练从地上揪起来,稍息立正向右转,乌拉乌拉就往这边跑过来了。   对人群天然恐惧的桑迟:“……”   头皮发麻。   …………   三分钟后,桑迟蹲在篮球场的台阶上,默默给自己又擦了一遍防晒,座椅上的西瓜汁一杯不少。   杯壁上的水汽凝结成珠,湿漉漉地贴着包装袋。桑迟下巴抵在膝盖上,心想壮丁再不来西瓜汁也许直接就能蒸发掉了。   “诶,迟迟!”   林雨澄的声音忽然从前面传来。   桑迟抬起头,看见林雨澄雨站在操场侧门前边跟她招手,一双大长腿白花花地,格外引人注目。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蒋霄。   林雨澄蹦跶到跟前,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坐这里啊?师兄呢?”   桑迟嘴巴扁成一个倒弧形,幽幽地看过来。   哦……   林雨澄懂了,非常上道地把蒋霄推到前面来:“要不蒋大神借你吧?我们学院部门人少,我一个人就发完了。”   蒋霄猝不及防给推上来,骤然对上桑迟的眼睛,耳尖升腾起一抹红。   开学半个月,桑迟永远是趴在教室最后一排睡觉的,存在感几乎为零。说起来,这还是两个人大二开学以来第一次面对面说话。   他舔了下唇,居然有点紧张:“我记得你是学生会秘书办的吧?新生部员多么?”   桑迟:“还好的,不是很多。”   “没事,我帮你一起吧。校部门要跑很多学院的。”蒋霄一如既往地古道热肠,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桑迟并不擅长应付这种事情。   蒋霄是从大一下学期一次小组合作之后开始接近她的,从三不五时的早晚问候,再到课后各种小组任务组队,意图十分明显,只是人家从来不挑明,进攻的方式如同温水煮青蛙,不疾不徐。   以至于桑迟明里暗里的几次拒绝都被他打太极的招式含糊过去。   赵周周跟林雨澄还在宿舍里打赌,桑迟这种绵软的性格,多半撑不过一个月。   赵周周言之凿凿:“烈女怕缠男。尤其是我们这种理工科大学,男生求偶的渴望超乎你的想象。”   一个月之后,赵周周改口:“迟迟一定撑不过三个月。”   三个月之后,赵周周垂死挣扎:“迟迟,你是不是已经跟系草偷偷谈地下恋了?”   然后一个学期过去了。   赵周周咬着辣条啧啧摇头:“我们迟迟,是个狠人。”   ……   狠人桑迟这会儿给晒得没什么脾气了,憋了半天,干巴巴地说:“真的不用。”   蒋霄笑,还没开口说话,身后一个巨大的黑影罩上来,好像晴空万里突如其来的一个乌云。   桑迟目光挪到蒋霄的身后,看见一个不算熟悉但是印象格外深刻的脸。   程琅穿着红白的篮球队服,一只手拎着书包水瓶跟毛巾,右手胳肢窝还夹着一颗篮球,迈着长腿逆光走过来。   桑迟坐在椅子上微微仰视,大佬仿佛拥有一米八的大长腿,直接跨过第一排的座位走到了桑迟所在的三层。白净的脸蛋被热气蒸腾,泛着红,浑身汗淋淋地冒着热气。   他走上来,大剌剌抱着篮球往桑迟身边隔两个位置的地方一坐,弓了腰,两只手臂搭在腿上偏头看她。   下巴一抬,声音还带着喘:“就是你么?可怜弱小无助的小师妹?”   桑迟:“???”   见她一脸懵逼,程琅啧了一声,从侧兜摸出手机,点到十分钟之前收到的语音,公放。   严棋辨识度极高的明亮音色顺着听筒往外爬。   “程哥!咱们部门每一个女孩子都是要拿生命去珍惜爱护的!你忍心我们可怜弱小无助的小师妹一个人顶着骄阳烈日在校园里狂奔么吗?”   桑迟:“……”   蒋霄:“……”   林雨澄:“……”   这时候,桑迟的手机震动一下,严棋发来贺电:“小师妹!壮丁给你抓来了!师兄棒不棒!”   “……”   桑迟的目光从屏幕上挪开,沉默了下,凝重点头:“是我。可怜,弱小,无助。” 第4章   程琅一来,蒋霄没有了借口,带着林雨澄一起走了。   桑迟肩膀塌下来,轻轻舒了一口气,目光往旁边一挪。   程琅瘫在靠椅上,拧了瓶矿泉书咕噜咕噜往里灌。桑迟的目光不自觉就跟着他凸起的上下滑动的的喉结看,看了两秒,又觉得这样有点奇怪,低头去玩背包上的公仔。   喝过水,程琅把东西往包里一收,拎起来放在一旁的饮料:“走吧。”   说着长腿又是一迈,人已经站在操场平地上了。桑迟有点羡慕的。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从篮球架那儿喊了一声,跑过来:“怎么啦?这么会儿不打了?”   “有事儿。”程琅把手里篮球丢给他,“今天就到这儿吧,改天有空约。”   “行吧。”   那个男生的目光在身后转了两圈,脸上带了微妙的男生心知肚明的那种笑:“什么重要的事儿啊,篮球都不打了。”   程琅单手摁着手机没看着,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回身瞧了眼螃蟹模样从三楼看台一点一点往楼梯挪的女生,随口说:“用生命珍惜爱护我们学校稀有的妹子。”   “??”男生瞪大眼,“这真是我听过的泡妞最别致的代词。”   “泡你妹。”程琅虚虚踹了他一脚,“成天就想一些yhsq的东西。”那边桑迟已经挪下来了,程琅没再跟他多说,拍了下他肩膀:“走了,晚上不用你带饭了。”   男生看着他转头拽八千地往篮球场外头走,人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攥着背包肩带,安安静静跟在后头,一脸沉痛地杀回篮球场,跟一众球友说:“完蛋了,我们出淤泥而不染的程哥终究是被染了。”   ……   程琅完全不知道这些损友在背后给他编排了怎样一个荡气回肠的泡妞堕落史,手里拎着三四十杯沉甸甸的冷饮,气定神闲往那头绿荫跑道走。   冷气如有实质地从包装袋里往外跑,湿答答地有一点烦。   身后小姑娘背着包,毫无存在感地跟在后头。   收到严棋短信那会儿,他刚好中场休息,手机在旁边,顺手就拎过来看了一眼,劈头盖脸就是一阵彩虹屁吹捧。   程琅在校学生会呆了两年,作为曾经军训清凉的受益者,完全没有过投桃报李造福下一代的自觉,平时在部门里头能躲就躲,顶多心情好了给他们办公室修一修电脑故障啦,杀一杀硬盘病毒啦什么的,非常游离于组织之外的一个存在。   带着一个小女生去操场招摇过市的事情他是很不耐烦的,不过跟严棋好歹也有两年室友情,也算见识过他跟女朋友腻腻歪歪异地的感情了,这会儿打着球心情不错,就答应了。   严棋大喜过望,分分钟把女生的定位发过来了。   程琅一看,就在五百米之内,视线在篮球场转了一圈,马上锁定了铁丝网边上大袋小袋拎着的那个。   长得还挺眼熟。   程琅拧着矿泉水瓶思索了两秒,眼前闪过几天前蛋糕店门口决绝的背影。   嗯,想起来了。   小姑娘今天长发扎成一个丸子头,露出半截白净的脖颈,身上一件色彩鲜艳的衬衫,底下水洗白的直筒牛仔裤盖住帆布鞋面,看得出来很努力在营造一个时尚明媚小师姐的形象。   程琅靠在篮球架上,漫不经心地想,还行吧,好歹丧得没那天明显了。   吃饭那天就看出来了,这姑娘大概很抵触跟不熟的人相处,说不准比起跟他一起,还是一个人过去更自在一些。   这样想着,他人靠在架子上,没动。   果然,人家在操场门口站了两分钟,眼睛视死如归地一闭,走了进去,瘦瘦小小的背影拐过看台角看不见了。   程琅情绪不明地笑了声,灌了两口水准备回去候场,瓶盖还没拧回去呢,就看见她瞪圆了眼睛小碎步跑了回来,就跟身后有洪水猛兽似的。   面无表情的脸上写满“我绷不住了我好害怕啊啊啊啊”,一路蹦到了看台三层一角龟缩着。   有点像他家里养的那只三花,每次来了生人就这个样子,胆子小得一批,能在他衣柜里头躲一天。   根据经验,这种时候还不能过去,让它自个儿冷静下来,感觉安全了,爪子就摸出来了。   程琅又回去打了几个来回,一抬头,“三花”前面围了俩人,一男一女,男生站在她前边,距离有点近,应该是突破了警戒距离,三花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啧。   养没养过猫啊这个人。   …………   桑迟跟在程琅身后往操场走去,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实话说,桑迟是很享受这种“我俩不熟”的同行状态的,但是人家好歹是师兄,还是来给她帮忙的,一声不吭好像又很不礼貌。   那么还是应该尬聊一下。   桑迟脑子转了两圈,还没有开口,前头程琅先说话了。   “刚刚那个男生,骚扰你?”   “啊?”   桑迟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蒋霄,忙说:“没有没有,他是想帮忙。”   “哦。”程琅懂了。   他不打算关心师妹的感情生活,目光往乌压压一个个方块的操场看了圈:“先去哪个系?”   桑迟看了下部员名单:“先是建筑系。”   她从包里翻出来那张军训场地表,正一个个比对呢,程琅目光在几个方阵前面一扫,长腿迈着就走出去了:“这边。”   桑迟啊了一声,懵懵地跟在人后面往主席台那边走。   程琅人高马大地走在前头,刚好挡住了当空的阳光。   作为一个女生,桑迟还是有着避光本能的。   原本是隔着三四个人的距离不远不近跟在他后边的,后面不知道怎么的,走着走着就踩着他影子只隔着一个手臂了。   略微抬眼,还能看见他被汗泅湿的篮球服,贴在宽阔的脊背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背肌的轮廓。   师兄身材应该挺好的,估计有在健身。   桑迟无意识地想着,前头程琅忽然停了脚步,她猝不及防地,一头就撞了上去。   额头撞到一块修韧的肌肉,蹭了一脸汗,她脑子懵懵还没转过来,身子一晃,双手往前下意识环住他的腰。   别说,挺有弹性的。   程琅:“……”   程琅正走到主席台那个班级前边,还来不及跟他们教官说话,后背被撞了一下,然后腰被抱住了。   炙热的阳光下,有浅浅的清甜味道凑近,腰身上的手臂细细软软,他不由僵了下。   虽然说大学校园里搂搂抱抱亲亲我我都很常见,但此时操场上的还是一群刚刚从严禁早恋的高中解脱的小鸡仔,骤然看见两个俊男美女搂在一起,鸡仔们亢奋了。   方圆百米内的方阵都开始唏嘘起哄,还有人喊“亲一个”,几个教官吹着哨子开始教训人。   场面一时间非常热闹。   桑迟松开手还愣愣的没反应过来,往后跳了一步,磕磕巴巴道歉。   她反射弧挺长,这会儿也还没有产生什么害羞的情绪,就是对目前处于焦点中心的处境有点局促。   程琅一看人姑娘坦坦荡荡脸都没红一下,他一被占便宜的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啧。   程琅垂着眼看了她两秒,从包里摸出来一件深灰色薄夹克,两只手臂塞进去,拉链哧溜一声拉到了底。   桑迟:“......” 第5章   之后一个多小时大概是桑迟大学以来最受关注的一个小时。   操场上十五六七八个方块,那注目礼简直绝了。   这一届的教官也非常恶劣。她跟程琅走到左边方阵,教官齐声喊:“向左看齐!”   一排排脑袋瓜齐刷刷转过来了。   人走到右边,“向右转!”   一个个小麻瓜又齐刷刷转过来了。   桑迟:“……”   这个水平明天直接能出道阅兵仪式了,还训什么!   程琅眼看着她的脸一圈圈红起来,心想这反射弧可真的有点长了。   有程琅带着,很快跑完了所有学院,两人各自分开。   下午四点多,程琅头上搭着块浴巾从浴室里出来,外头两个室友扭过头来,眼睛里冒着绿光。   “行啊你程琅!不声不响地,妹子泡起来,恩爱都秀起来了!”   他们603是个混寝,除了程琅跟严棋,还有一个建筑系的赵然和数学系的秦尚致。   这会儿看见程琅出来,赵然先咋呼上了:“怎么回事儿啊你?!不是投身学业无心恋爱吗?你这个妹子什么时候撩过来的?”   程琅单手擦着头发,搬过椅子来坐在空调口吹风。   ”一天到晚除了男男女女情情爱爱,有没有一点健康营养的东西?“   秦尚致挺直上半身凑过去:“怎么回事儿啊?你真有情况了?”   “什么情况?”   秦尚致看出来了,他们俩现在完全就是在鸡同鸭讲,他小凳子挪了挪,解释道:“周明说下午有个妹子拎着十几杯西瓜汁来追你,你篮球也不打就跟人家出去了。下午他们散场路过校门口,你还跟妹子手挽手从奶茶店出来呢!”   赵然插话:“不是,程哥,你这样有点掉价吧。怎么说也是我们603高岭之花,十来杯西瓜汁就给搞定了,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仨一杯双皮奶就能打折出售了呢。”   程琅从毛巾底下掀了掀眼皮,忍了半天,没忍住:“你是不是十世智商换来的这张脸?”   赵然不乐意了,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程琅回忆了一下他说的“手挽手从奶茶店出来”的剧情,从奶茶店出来是有,手挽手应该没有发生过。   当时他裹着那件防水外套在操场上奔走了一下午,确实捂得慌,桑迟出于知恩图报的心理提出来请他喝杯奶茶,他就没拒绝。   小姑娘靠在柜台上,因为完成任务心情有一点点好,姜黄色的帆布鞋鞋尖抵在陈列柜前面一点点磨,细白的指头搭在台面上轻轻点了两下,转过来问他:“师兄,你要喝什么?”   声音轻轻的,有点软,他家三花吃饱喝足心情好的时候就这么叫。   程琅往柜台上花里胡哨的一堆名字里扫了圈,随口说:“柠檬水。”   桑迟应了一声,转过去伸出两根指头,还一前一后晃了晃:“两杯柠檬水。”   就差尾巴翘起来了。   程琅想到这里,唇角勾了下。   赵然跟秦尚致交换了一个目光:“我就说有奸情!”   “有你妈。”程琅寻思着老子也没给你们捉奸在床啊,大马路上买个饮料喝还犯法了?   秦尚致:“你就说你什么时候大马路上跟小女生买奶茶喝了?”   程琅纠正他:“柠檬水。”   “白开水都一样。”赵然脖子歪着往他面前凑,“你发展多久了?什么时候寝室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啊。”   程琅又是一掌盖在他脸上:“认识毛线。部门活动,新生送清凉,懂?”   “啊?”   赵然一静,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淡下来:“所以,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没有。”   “人家微信好友都没加?”   程琅一顿,好像是没有。   桑迟那杯柠檬水递过来,郑重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就走掉了。   赵然一脸“我对你很失望”的表情,饱含情绪地摇了摇头:“真没意思。”   说着摆摆手招呼着秦尚致,像两个拔x无情的渣男,勾着凳子就坐回去继续双排了。   程琅:“……”   程琅头发擦了个半干,坐在空调口吹着冷风,心想这叫什么事,他一千年跟乌七八糟绯闻绝缘的三好青年,难得心肠一软打算做点好事,名声受损不说,还就这待遇。   这时候,严棋一个电话打过来,感激涕零地说要请他跟桑迟吃晚饭,位都订好了,市中心日料餐厅,人均两百起。   程琅黑眸盯着桌上那杯喝到一半甜得有些发腻的柠檬水,呵了一声:“不去。”   严棋:“别啊程哥,这两天上课点到还要拜托你呢!”   程琅:“忙。你找别人。”   说完,不等严棋念叨,啪嗒一声摁了电话。   ————   完成任务之后,桑迟在学生会群里打了卡,会宿舍洗澡。   慢吞吞从浴室里出来,赵周周跟林语澄已经去上晚课了。她勾着钥匙,准备去校外的购物广场吃完饭。   刚到澳门街口,手机收到了周静的私聊。   没头没尾的一句:“桑迟,有留任打算吗?”   桑迟是没有的。   学生会底下分部细碎,成员也多,秘书办作为主席跟分部之间的桥梁,几乎每周都要跟各个负责人接洽,是很耗费精力的。   尤其是新学期进来人员增加,这种周旋对桑迟来说就有些吃不消了。   她想了想,打字:“对不起师姐,我正想跟你......”   肩膀忽然被人一拍。   同一个办公室的贺芷脑袋探过来:“嘿!大马路上玩什么手机呢?”   桑迟手一抖,刚刚打完的字一瞬间被撤销清空了。   她肩膀一塌,收起手机转过来:“好巧。”   贺芷举起手里的奶绿晃了晃:“不巧,我也是刚刚完成任务回来的。”   两个人同在一个部门,做事风格相差很多。   桑迟温吞和缓,贺芷却雷厉风行,一年下来也有过好几次摩擦,两个人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桑迟垂眸吸了口柠檬水,借此掩饰尴尬,冰凉凉的饮料进到口腔,不由愣了一下。   好酸啊。   她这杯不应该是七分糖的吗?   贺芷好像没有看出来她的走神,自然地跟在她身后往美食广场走,笑眯眯地:“你去吃饭吗?吃什么?”   桑迟仰头在一排排霓虹灯招牌上扫了一圈,说:“汉堡。”   贺芷惊讶地瞪了瞪眼:“热量很高的!”   “唔。”桑迟站在门口回头看她,“你要一起吗?”   贺芷果断摇头。   “那再见。”   桑迟走出去两步,又被她叫住。   “诶桑迟,你......这学期还留部吗?”   桑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今天好像所有人都很关注这个问题。   她老实地说:“不留。下周换届的时候就退部。”   “哦。”贺芷笑起来,眉眼弯弯露出一颗虎牙,“我去前面吃水果捞,先走啦!”   说完蹦蹦跳跳就跑开了。   桑迟看着她脑袋后边一甩一甩的马尾辫,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披肩的长发,顿了顿,转身推门进去。   ......   大一上基础心理学的时候,老师曾经在课堂上提过“巴德尔·迈因霍夫现象”。   简单来讲,就是你打算买一款法国小众包包,做了一圈的攻略,第二天起来发现周围女生用的全是这款包,一点都不小众。   你认识了一个人,从此以后路上偶遇到的频率就会变得前所未有的高。   桑迟觉得自己可能正在经历这个微妙的心理现象。   晚餐高峰期还没有结束,吧台跟小圆桌都坐满了人。   桑迟在柜台前点了餐,端着餐盘转了半圈没有看到空位。   视线一转,就看到对面靠窗坐着的人,两个小时之前刚刚在奶茶店门口分道扬镳的程琅。她手里现在还握着不小心拿错了的给他点的少糖柠檬水。   窗外夜幕拉下,商业区的霓虹灯隐隐绰绰照在磨砂玻璃上,映出一个个模糊的彩色光点。   程琅靠在沙发背上神情惫懒地搅动可乐杯,跟对面男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忽然眼皮一掀,漫不经心往这边看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桑迟:“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程琅:“嗤。” 第6章   当代青年在被动社交的过程中基本杜绝了街头偶遇事件的发生。   我近视,我脸盲,反正我看不见你。   ———非常实用的三大眼瞎宣言。   程琅视线刚移过来,桑迟已经十分敏捷地扭头转身,端着盘子挤进了小吧台那群人中间。   心跳得有点快。   桑迟莫名觉得有点心虚,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从小到大,街头遇到熟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躲。   打招呼太尴尬了。   假设二十米开外两个人目光对上,那么在相互靠近的二十米距离里应该看哪?   什么时候开口打招呼?   打完招呼要闲聊吗?   不能想,想就是社恐病发。   桑迟缩在水红色的漆光墙面旁,默默数了十个数,轻轻舒了一口气。   一抬头,发现这桌十来个人目光怪异地看着她。   “那个......同学,你这个位置有人了。”   “......不好意思。”   桑迟悻悻地端着餐盘又在左边绕了一圈,依然没有空位。   正进退两难,听见后头有人喊:“哎程琅你等我一下啊啊啊!”   下意识回过头,看见程琅背着包从卡座起身,当先往楼梯口走去,他对面的男生急匆匆咬了口汉堡,抓起可乐杯追上去。   走得这么着急啊。   等等,有空位了!   桑迟微微睁大眼睛,平稳快速地挪过去,精准地在一对情侣之前坐了下来。   那个女生还埋怨地推了男生一把:“让你玩手机。”   “前面两个人才坐下来几分钟啊,谁知道走那么快......”   两个人小声说着话走到柜台去打包了。   桑迟低着头假装没有听见,拆开汉堡的外包装,小小咬了一口。   奶油蘑菇培根堡,浓郁的香味让人忍不住弯了眼角。   桑迟脑袋抵着窗户,偏头看了一眼还没有来得及收走的餐盘。薯条满满地放在一边,番茄酱包刚撕开了口子,鲜红的酱料流出来堆在可乐杯盖上。   胃口不好吗?好像一点都没有吃。   桑迟咬了一口培根,默默地想。   .......   一边吃一边发呆,这个晚饭吃了有半个小时。   推门出去的时候天色完全暗下来了,商业区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对岸的情人桥上亮起彩灯串,有乐队在演奏,女生们成群结队围成一个圈,像是一场小型演唱会。   好热闹。   桑迟站那远远看了一会儿,攥着链条包慢吞吞往学校走。   手机滋滋震动起来,室友在寝室群里呼唤她。   【粥粥周周】:“迟迟,回来了吗?”   【桑桑桑】:“嗯,准备回去了,要带夜宵吗?”   【粥粥周周】:“不用……”   六个省略号看起来有点一言难尽的样子。   【桑桑桑】:“?”   赵周周没吱声,默默给她点了一排蜡烛。   林雨澄紧随其后。   “......”   桑迟一头雾水地往寝室区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的宿舍楼好像格外热闹,来来往往的女生交头接耳,神情激动又兴奋的,眼睛里都闪着光。   桑迟觉得这个状态有点像每回赵周周趴在宿舍楼偷窥人家小情侣吻别的样子,简称吃瓜专业脸。   越往26幢走,路上的人越多。   宿舍绿化带前面水泄不通,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把门口堵住。   桑迟站在外围,看不清包围圈中心的情形。   身边一个女生拽着闺蜜的手,眼冒红心:“哇!我觉得有一点浪漫诶!”   闺蜜:“还好吧。我觉得挺中二的。如果我是那个女生,估计会很尴尬。”   前头那个女生明显是浪漫幻想派的,自动开始带入“不羁校霸爱上我”的人设:“喜欢的话,再中二也是浪漫的。反正我觉得这个男生长得也还行,要不是很有把握,怎么可能弄这么大阵仗。我看十有八九能成。”   “女主角都还没出现呢。”   桑迟原本抱着看热闹的态度站在角落里听墙角,骤然想到刚才群里诡异的那排蜡烛,脸色变了一下,心里涌起一个念头,想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她摸出手机在群里问:“......叶松韬?”   赵周周秒回:“对!!!你看到了吗??”   桑迟:“......没有,楼下人太多了。”   赵周周表示没有关系,在群里生动形象地给她描述了楼下空地上华丽唯美的爱心蜡烛。   大概觉得语言不能描述这份中二的万分之一,她还窜出阳台拍了张照片。   桑迟住的26幢在寝室区最里头,两边都是草坪,寝室楼前面有很大一块空地。   现在,这块空地上摆了大概有三十六七八根粉红色的蜡烛,很没有创意地摆成了一个爱心,一个蓝色衣服的男生抱着一束花盘腿坐在中间,侧着脸跟宿舍阿姨说话。   林雨澄说:“他在楼下十来分钟了,带了一帮兄弟,阿姨赶都赶不走。”   赵周周发了一个倒地抢救的表情:“他这学期有找过你吗?怎么突然之间玩这招啊?”   桑迟也不知道。   叶松韬是她高中同班的同学,是有一点校霸气质,不过在市一中的校风压制下霸得不太明显,最多也就是日常逗逗女生骂骂男生而已。   跟存在感稀薄的桑迟是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人。   应该是大一快结束的时候,两个人在马哲课的期末考试场上碰见了。当时叶松韬盯着她上下看了有半分钟,一副震惊的样子:“桑迟?”   “你也考上A大了啊?”   “卧槽你怎么变这样了?”   桑迟冲他点点头,从包里找出准考证跟笔袋,然后把书包交到讲台上。   叶松韬全程就用那种撞鬼的表情盯着她看。   考试结束之后,叶松韬开始变着花样出现在桑迟身边,不知道从哪里要来了她的微信号,一有空就发一些暧昧不明的话,桑迟应付了两天实在很烦,索性拉黑了。   叶松韬应该是跟人打赌了,毫不气馁,开着小号再战,放假回家还神通广大买了她同一趟的机票,像个甩不掉的粘皮糖。   过了好几个月,听说和隔壁学校一个女生谈恋爱了,这才消停下去。   现在......   桑迟抿唇,脸色不太好看。   她在群里打字:“我去图书馆了,等他走了叫我吧。”   赵周周:“OK。”   她趴在宿舍栏杆上,跟林雨澄对视一眼,故作老成地感慨:“一经对比,蒋大神是多么玉树临风靠谱实在啊!”   林雨澄表示赞同:“我决定了,站蒋霄一波。”   赵周周沉寂已久的小心思又蠢蠢欲动了,她眯着眼说:“我觉得蒋大神能再抢救一下。三个月吧,狠人桑迟不出三个月一定能在对比中意识到蒋大神是多么靠谱一男生。”   ………   女生宿舍楼下有人摆爱心蜡烛告白的消息迅速在青春萌动的少男少女之间传播开来。   告别女朋友回来过孤寡生活的严棋一进宿舍就看见另两个室友凑在一起,对着个视频嘿嘿笑。   他清了清嗓子:“还没熄灯呢啊!你们克制一点啊。”   赵然往后看了眼,招手:“来来来,昭然苑有个傻逼在女生宿舍下面搞爱心蜡烛。”   严棋来了兴趣,书包行李往上铺一甩,颠颠凑过去:“我去,真的啊?什么年代了都,我爸当年求婚都不用这招。”   赵然手机放着朋友圈的一段小视频,不长,就八秒,镜头透过人墙的肩膀扫到地上盈盈摇曳的烛火,还有男生喊谁谁谁我喜欢你的声音。   严棋啧啧看了两遍:“哪个倒霉女生啊?”   “不知道,听说女主角没出面,宿管大妈一桶凉水连人带蜡烛都浇灭了。”   正说着话,程琅从外面开门进来。   秦尚致热情招呼他:“程琅,快过来看傻逼!”   程琅头也不抬:“不用,看着呢。”   秦尚致:“......”   严棋看着他手里的拉杆箱,眨眨眼:“怎么了?你离家出走啊?”   程琅嗯了声,衣柜里衣服随手抓了几件出来往箱子里塞:“有个短期实践,出去住几天。”   赵然明显还对他充满怨气,跟严棋吐槽:“他晚上有毒。说好陪我去吃汉堡的,我他妈凳子还没坐热呢,这个大少爷餐盘一扔就要回来了,你说是不是有病!”   程琅瞥他一眼:“那个不是我。”   赵然:“??不是你是鬼?”   程琅想到什么,唇角一勾:“我弟弟。雷锋。”   作者有话要说:  赵周周:我觉得蒋霄这次一定能上位了。   程琅:呵。我雷锋叔叔cos假的吗? 第7章   这晚的宿舍告白只是一个开始,之后几天,叶松韬在女生宿舍周围打转的时间明显增加,以至于桑迟每天出门上课都要做八级伪装。   赵周周看着桑迟硕大的防晒帽和口罩,叹为观止:“你这也太夸张了吧。”   桑迟拽了拽口罩,瓮声瓮气:“叶松韬肯定是在跟人打赌,躲过这阵子就好了。“   林雨澄给她出主意:“要不你就说你有男朋友了?朋友圈发几条秀恩爱的不就好了。“   “我上哪找个男朋友秀恩爱。“   “蒋霄啊!“赵周周眼睛冒光,”蒋大神一定很乐意英雄救美!“   桑迟无情地拒绝了她老母亲一般热切拉郎配的心,默默把防晒帽往脸上扣了扣。   正值夏末最后一点余温,学校里戴帽子打伞的还有很多,桑迟在这中间也不算特别扎眼。   下午这节是基础专业课,老师节节点名。正好桑迟今天不想修仙,三个人难得提早半个多小时出了宿舍,踩着绿化带的影子往教学楼走去。   A大占地面积广,除了教学楼跟行政区,篮球场占了很大一块区域,体育副业搞得风生水起。因此虽然A大以理工科闻名,但学校里的男生基本都比较热衷运动。   教学区对面就有一片露天篮球场,下午两点钟的高温时段完全不能压抑青春少年勃发的荷尔蒙,隔着一条小道都能听见他们的欢呼声。   赵周周感叹:“我们学校男生也太反人类了,这种天气还能打篮球,这眼睛能睁得开?”   桑迟深有同感,灼热的阳光闷得她有点气短。   一边往教学楼走,目光下意识往篮球场里看过去,就看到门口正对的球场上一个男生抓着篮板扣了个球,篮框被他撞得嗡嗡摇晃,篮球带着巨大的冲击落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红色衣服的队友欢呼一声跑过去把人围住。   灌篮的男生从篮框上跳下来,单手把衣服下摆扯起来擦了把脸,笑着跟队友拍手。   桑迟的目光在他脸上落了两秒,心想,他真是非典型理科男生的代表了,每次遇见都在打球么。   程琅似有所感,头往这边一偏,没有聚焦的眼神在这一片扫了下,然后锁定在她的方向。   桑迟下意识就要别开目光。   人刚往右边让了两步,球场里斜着飞出来一颗篮球,有男生冲这边喊:“哎!让让让让一下!”   桑迟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黑,人已经被撞到地上了。   手掌往后先着的地,磨在粗粝的地面上,手心火辣辣地疼,整个人懵了片刻。   林雨澄跟赵周周也被这飞来横祸吓了一跳,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去扶桑迟:“迟迟!你没事吧?砸到哪里没有?”   桑迟嘶了一口气,想说自己没事,可是眼睛睁开只看见红黑一片,胸口闷得喘不上气,只看见几个高大的人影远远跑过来,然后人就失去了意识。   ……   醒过来的时候人躺在医务室里。   床位被封闭式的帘子从三面围住,房间静悄悄的,只有左边洗手间里有水龙头的水声,哗啦哗啦的。   应该是赵周周怕热,又在洗脸了吧。   桑迟盯着天花板缓了半分钟,顺着点滴落在自己裹了厚厚纱布的掌心上,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篮球给砸晕了。   桑迟:“……”   还能更丢人一点吗?   事实告诉桑迟——可以的。   葡糖糖已经打了一半,她用右手撑着半坐起来,掀开被子踏在地上,微微踮了脚去够架子上的吊瓶。   手指在瓶口擦了一下……没够到。   两只脚都垫起来,离瓶身还是差了半只手掌的距离。   “……“   这瓶子难道是踩着高跷挂上去的吗??   这时候,洗手间的水声戛然而止。   桑迟一边吃力地去够瓶子,一边扭头说:“周周,能不能过来帮我一下,我想上……”   一个高高大大的影子映在白色的帘子上,唰地一声,帘子拉开,露出程琅湿漉漉的脸,水珠从额角一路淌下来,在球衣上泅出一块深色的水渍。   桑迟一愣。   “醒了。”   程琅看了眼头上的吊瓶,右手一伸,轻轻松松拿了下来:“想干什么?”   “……”桑迟嘴巴动了动,干巴巴地说:“想去上课。”   程琅脚尖都朝着卫生间去了,闻言站住:“上课?”   桑迟诚挚地点点头。   程琅沉默了下,把吊瓶挂回去了:“你一个室友给你去请假了。”   “另一个呢?”   “老师不准假,回去了。”   “……”   桑迟尴尬地坐在床沿,手背蹭了下鼻尖,指着顶上的吊瓶:“我就是被球砸了一下,还要打葡萄糖吗?”   程琅眼皮掀起来,顺着输液管看了一眼她细细白白的手臂,想起来刚才她昏得毫无预兆,把砸人的男生吓得嘴唇都白了,过来的一路上在旁边哭丧着脸:“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在篮筐上面弹了一下,我看她还有帽子挡着呢怎么就晕了啊!我不会把人砸出毛病来了吧!”   她两个室友也不是软包子,气势汹汹抓着人的袖子:“你别跑!等人醒过来没问题了才准走!”   虽然最后那人也跑了就是。   程琅黑眸盯着她:‘你还真的在减肥?几天没吃早饭了?“   话题跳跃有点突然,桑迟没反应过来:“啊?也没几天……“声音在他深邃的注视下低下去,没什么底气:“我起得晚……“   程琅呼出来一口气,人往椅背上一靠:“低血糖加中暑,一下子没喘过气来才晕的。“   “哦……“桑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程琅没说话,从兜里摸出来一包东西丢过去。亮黄色的包装袋落在纯白的被褥上,是陈皮糖。   “超市只能找到这个,吃完再睡一觉。”   桑迟拿起来那包糖,低声道谢。   程琅的角度只能看见她低垂的脑袋,蓬松的发顶中央浅浅的一个发旋,窗外的阳光透进来,细软的发丝呈现一种自然的金棕色。   医生给她手掌包得厚了一点,四根手指缠在一起不好动作,她有些笨拙地去扯袋子上锯形的开口。   因为有男生在场,她还不好意思上嘴,折腾了半天,耳根缓缓浮起来一层绯色。   程琅靠在椅子上看她,目光在她耳朵尖停了停,觉得好笑。俯身过去,把那一小袋糖又抽回来,低头在被她蹂。躏得皱巴巴的口子上一扯,袋口大大地豁开。   桑迟看着他的动作,重点不自觉偏移到他骨节分明的手。   她想起来,第一次见到程琅的时候,他半个人隐在黑暗里,只有握住门把的手暴露在光下。   当时桑迟下意识多看了好几眼,心想民宿里的灯打得真好,衬得他手指匀称修长。现在看起来,完全跟打光无关啊……   桑迟正出神,面前递过来开了口子的糖包。   “桑迟。”   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咬字清晰,带点独特的尾音。   “医生说你贫血低血糖还营养不良,看起来有很长时间没好好吃饭了。“   明明第一次见面还大包小包饿鬼进城似的从小卖部里出来,才多久,就折腾成这样了。   女生实在也是神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在减肥。   桑迟为自己反驳:“没有减肥。”   程琅低头给自己也剥了颗糖,漫不经心的口吻:“那是失恋了?”   桑迟:“我没有男朋友。”   说完,觉得这样解释有点刻意,也不知道怎么,下意识就这样回答了。   是不是太积极了?   她抬眼去看程琅。   程琅倒是没什么反应的样子,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空调板抓过来调高了一度:“还半个小时,你睡吧。”   “嗯。”   桑迟含着酸甜的糖果,背对着他躺下来。   床边小柜子上放着一个银色的暖水瓶,光亮的漆面上倒映出身后那人的影子。   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搭在床位的铁架子上,抱胸缩在椅子里,好像在闭目养神。   桑迟看着那个被拉长得有些扭曲的倒影,人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盯着倒影看。   过半分钟,那道影子忽然开口:“真不想上厕所?”   桑迟气血上涌,蹭地闭上眼:“不想!“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手控属性在每本书里都暴露无遗,我控制不住我寄几 : ( 第8章   吊瓶打完,桑迟已经没事了,她的两个室友正好也下课,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说话。   程琅从椅子上站起来,捂着右边肩膀转了转脖子,看看时间,已经四点多了,还得回去准备明天给教授的资料。   一起走到医务室外头,他跟桑迟打了声招呼,拎着背包往校门口走。   赵周周在后面小声哇了下:“有点好看哇!不知道哪个系的,迟迟要电话没有?”   “……没。”   “嗨呀!我养你何用!”   “……”   赵周周在后边实时百度要微信号的一百种创意。桑迟摁着手背上的棉球发呆,微微掀开一点,有血珠慢慢溢出来,于是再摁紧。   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认识以来,程琅好像一直在帮她,是不是应该请人家吃一顿饭啊。   这么想着,她抬头往程琅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没成想,他站在公交站台前,单手拎着书包带,隔着一条马路淡淡地也在看她。   目光似乎在空中碰撞了下,桑迟眼睛瞪圆了一些,唰地把脑袋收回去了。   ……   程琅回到外面合租的小公寓,打开门习惯性往鞋架上看,空空入也。   目光在玄关转了两圈,发现毛茸茸的一团小东西蹲在墙角后头,探出半个脑袋,见他看过来,软软地喵了一声。   程琅一下子就笑了,走过去,伸出一根指头挠了挠猫咪的头顶:“你们俩,到底是谁像谁了?”   小三花不明所以,脑袋偏着往他手里送了送,圆溜溜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程琅把猫从地上捞起来,背包随手往沙发上一甩,抱着猫瘫倒在沙发上。   合租室友兼发小的纪谨言推开浴室门走出来,看到他不修边幅地横在沙发上,打了声招呼:“今天这么晚。”   “唔,有点事。”   纪谨言单手抓着毛巾,打开电视机走过去,一只手还在手机上敲敲打打,随口说:“消毒水的味道,去医院了?”   程琅揪着篮球衣下摆嗅了嗅,笑了:“你这是什么狗鼻子?”   余光瞥见他指尖慢吞吞在屏幕上打字,打出来两三行,指尖一顿,又给删了,最后只发出去一个“嗯“。   对方的微信备注明晃晃挂在顶上:顾染。   程琅啧了声:“我怎么预感你马上要从我这搬出去了。”   “不是预感。是事实。你需要重新找一个室友帮你照顾猫了。”   “哦。”   程琅一只手摁着奶猫的肚皮前后左右撸,看到它弯成月牙的眼,忽然说:“你说,女生宿舍是不是可以养猫?”   闻言,纪谨言手里停了停,抽空看他一眼:“恋爱了?”   “没有。随便问问。”   纪谨言点了点头:“想谈恋爱了。“   “……“   很好,突如其来倾诉欲没有了。   他躺回去,把三花摊平,从两条前腿开始撸:“你一个情感咨询入门执照都拿不到的人,不要来分析我。“   闻言,纪谨言擦头发的动作顿住了。   他转过来,摁住程琅的脑袋,手机屏幕转过来,怼到他脸上,一字一句强调:“我有女朋友。“   程琅嗤了一声:“请问她知道这回事吗?“   “……“   纪谨言不说话了。   ————   军训过去,生活和学习渐渐步入正轨。   叶松韬在女生宿舍楼下堵了桑迟几次,到底还是堵到了人。   他踩着电瓶车,大剌剌横在宿舍门口,把去路堵得严严实实,扬眉笑着说:“桑迟,去上课吗?我载你啊!“   桑迟挽着赵周周的手臂,拒绝:“我跟室友一起。”   “那有什么,让我朋友带她。”叶松韬一抬下巴,身后一个微胖的男生笑眯眯回收,摁了下小电驴的喇叭:“桑迟她同学,我们就别当电灯泡了吧?我送你,保准你不迟到。”   赵周周站在桑迟前面,一脸严肃:“不用。”   叶松韬笑着晃了晃车子:“好歹高中同学一场,现在我怎么也算你学长,这点面子都不给啊!“   说着话,他趁机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打赌呢!点个头当两天女朋友就完事了!“   桑迟:“不。“   他喂了一声:“你这就过分了啊。“   寝室门口慢慢聚集了一些女生,都被他俩一左一右挡住了道,嘀嘀咕咕站在门里看热闹。   桑迟心里烦躁,见叶松韬一副“你不跟我走就谁都别想走”的架势,想起来赵周周说过的话,心一横,说:“我有男朋友了。“   叶松韬才不信:“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就……上周。”   “姓什么?叫什么?哪个学院的?”   赵周周自以为桑迟开窍了,忙不迭举手:“这几个问题我都知道!他……”   桑迟一把捂住她的嘴,心跳莫名快了两拍,她说:“他、他姓程,大三计算机系的。”   ……   很快,部门换届在推迟了两周后终于提上了日程。   周静在学生会大群里发了会议通知,要求所有人务必到场。   一百二十人的大教室几乎坐满了,各种神隐已久的大三大四老人都过来了,背着笔电坐在后排专注地敲敲打打,业务非常繁忙的样子。   最前排甚至还坐着几个老师。   严棋猫着腰从大教室后面进去,一眼看到最后一排靠门方向趴着的程琅。   他轻手轻脚钻过去,在他旁边位子坐下。   程琅抬头看了他一眼,睡眼惺忪又趴回去了。   严棋:“你干什么去了一幅肾亏的样子。”   程琅没答。   他右边坐着的男生敲着笔记本,随口说:“思春。”   严棋愣了一下:“纪大神,你怎么也来了?今天这个会这么隆重的吗?”   纪谨言,金融系大四生,上一届的学生会会长,跟程琅是一层公寓楼长大的发小,听说最近正在准备保研,已经在学校消失很久了。   他敲着论文报告,没什么表情:“正常学生会换届而已。正巧碰上百年校庆,周静一向喜欢小题大做。”   “哦哦。”   严棋松了口气,目光往讲台方向看过去。   果然大二生都坐在教室前排,每个人手里拿着张竞选稿,很紧张地对稿。   他下意识找了下自己师妹,没找着:“诶,怎么没看见桑迟啊。”   话音刚落,教室后门又给推开,从外边探进来一个脑袋。   大概被教室里的盛况吓到了,她在门口站了有半分钟,像是在纠结要不要进来。   严棋伸出手挥了挥,轻声叫她:“桑迟!这边!”   桑迟看见熟人,稍稍松了一口气,攥着斜挎包过来坐下:“师兄。”   刚想问问怎么回事,视线掠过严棋看见趴在桌子上的程琅,像是刚醒,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她脸上,眼睛微微眯着,看不清神情。   桑迟眨眨眼,跟他打招呼:“程师兄。”   叫完觉得自己现在对这个姓有点心虚,改口:“师兄。”   程琅黑眸乌沉沉盯着她看了半分钟,眼神逐渐清明,坐直了靠在椅背上揉着脖子,应了一声。   “嗯。” 第9章   桑迟坐在最后一排小角落里,身后的空调风页正对着她后脑,白皙颈边的细碎头发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撩开唇边的一缕碎发,拘谨地打招呼:“师兄。”   程琅趴在桌子上,耳边响起来那晚纪谨言的话:“你就是想跟她谈恋爱。”   ……   说得可太他妈对了。   程琅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了半分钟,气氛有一些凝重。   桑迟做贼心虚,完全不敢对视回去,脚尖在地上一寸一寸往外挪,整个人平移过去坐到了最外边的座位上,一脸我很不坦荡的心虚表情。   脸侧跟耳朵尖一点点染上血色。   程琅敛眉轻轻笑了声,锐利的气场一扫而空,慢吞吞地坐起来往椅背上一靠:“嗯。”   警报解除。   桑迟偷偷舒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问严祺:“今天是换届吗?不留任的也要参加?”   严祺也不太确定:“按理说不用吧,打个辞职报告给部长就完事了呀。诶,你不留任了?混混学分也好的嘛。”   桑迟摇摇头:“不了。我之前跟部长……”   说到这里,她卡住了。   等等。   那天,部长发短信来问她要不要留任的那天,因为贺芷的打断,她似乎没有把辞职报告发出去。   不会吧。   桑迟头皮一麻,还想说什么,讲台上已经调好了话筒跟幻灯片,半个教室的灯都暗了下来。   周静上台煽情地做了一个年度总结,发言稿好几张,光总结回顾她就说了十来分钟。   桑迟坐在位置上有些坐立难安。   等到竞选名单出来,她几乎要从椅子上蹦起来了。   学生会秘书办的竞选名单上,赫然列着她跟贺芷,还有另外一个别系男生的名字。   前两天周静在群里提过竞选的人要准备演讲稿跟PPT,桑迟只看了一眼,觉得跟自己无关就过去了。   现在,她就是现编一个大概也来不及了。   怎!么!办!   ……   身边的程琅隔着一个严祺,看她坐立不安地攥着帆布包,伸长脖子往台上周静的方向看,手臂抬起来弱弱地晃了两下,没有人搭理,又蔫蔫地放下来,看起来都要给吓哭了。   可不是要吓哭。   全校百来个老师前辈坐在这里见证所谓的“建校百年学生会换届”。要是掉了链子,可是在全校出名了。   秘书办先开始竞选。   贺芷穿了一件碎花方领连衣裙,落落大方从第二排站起来走到讲台边,投影上的幻灯片配色清爽,简洁明了。   教室里的灯灭了大半,桑迟低着头摸出手机,抖抖索索开始打发言稿。   稳住,不能慌。   就三分钟的发言而已,她的语速可以苟住的。   她深吸一口气,打下一句:“各位师兄师姐各位领导上午好。”   然后就卡住了。   桑迟:“……”   “你这半句话要讲三分钟,不太能够吧。”   身边冷不防凑过来一个脑袋。   桑迟吓了一跳,扭头就看见程琅不知什么时候跟严祺换了位置,倾过上半身看着她的屏幕。   她拢着手,默默挡住自己的脸:“嗯……”   “周静每天咋咋唬唬在群里强调这个换届演讲,你一次没看到?“   桑迟:“……屏蔽了。”   事实上她早上起床看见未读消息357的时候还在思考今天是不是可以退群了。   程琅笑了声:“连领导都敢屏蔽,挺有魄力啊。”   台上贺芷已经在总结陈词了,桑迟看着手机上的13个字外加一个标点,绝望地闭了闭眼。   她要完蛋了……   除非山洪地震海啸飓风,否则今天这个脸她是丢定了。   教室里掌声响起来,贺芷在台上鞠了一躬,脸上带着款款笑意。   前排坐着一个,大概是她的亲友团,一边鼓掌一边说:“稳了稳了!”   桑迟自暴自弃地把帆布包塞进桌肚,视死如归站了起来。   紧接着,她听见身边椅子板吱呀一声,一个影子紧随其后站起来。   桑迟以为他出去上厕所,还下意识往外让了让。谁知道程琅站起来,居高临下睨她一眼:“上去啊,站这里干什么?”   “啊?”桑迟不太明白。   程琅摊开手往她面前晃了下,手心里躺着一个黑色亮壳的U盘。   “前学生会主席的PPT,争气点。”   “照着念。”程琅把自己手机往她手里一塞,越过她径直往讲台上走。   手心里的手机亮着幽幽的光,机身上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桑迟低头看着手机外边的磨砂手机壳,上边一只四仰八叉躺得恣意的小花猫。   ......   周静站在讲台边,看见程琅走上来还一愣:“你过来干什么啊?下一个桑迟了。”   程琅晃了下U盘:“不是需要一个放幻灯片的?”   台下,严棋一脸魔幻地看着这个展开:“我他妈是在做梦啊?”   纪谨言把电脑上几年前的竞选PPT关掉,没什么情绪:“借花献佛。那天就应该赌钱的。”   ......   整个演讲的过程恍恍惚惚地就结束了。   最后理所当然地,桑迟照本宣科的表现并没有引起什么大水花,倒是一位老师表扬了那份PPT的用色排版。   桑迟心虚地看一眼程琅,默默给老师鞠了个躬。   ......   结束的时候,百来号人呼啦呼啦地往外边走。   桑迟坐在门口的反而给挤在座位上动弹不了。   她抱着帆布包,真诚地道谢:“谢谢师兄!我请你吃中饭吧!”   程琅不置可否,站起来,黑色双肩包甩到背上:“吃什么?”   “就学校西门的小广场吧。”   上回就是在那儿的汉堡王里,捡漏抢到了他的位子呢。   程琅不知道想到什么,唇角勾了勾:“行啊。”   ……   两个人并肩随着人流从教学楼出去。   程琅人高腿长,背着包大步流星走出去老远,一转头,桑迟还攥着包从台阶上一级一级往下迈。   合着不是英短,还是只曼基康矮脚猫。   程琅停下来,等她下了台阶小跑过来。   人到了跟前,还小声控诉了下:“你走太快了。”   程琅看她一眼,两只手抄着继续往前走:“不是你腿短?”这么说着,脚步还是慢了下来,配合她慢吞吞的节奏往外挪。   桑迟不擅长搭话,程琅其实也没有什么跟女生扯皮的经历,于是两个人保持着一种奇特又舒适的沉默不紧不慢走在拥挤的下课人潮中。   偶尔有男生骑着车从后头横冲直撞地,一边骑一边摁着铃铛喊借过。   十分热闹又稀疏平常的一个中午。   小广场离学校不算远,但是步行也得二十来分钟,他俩商量过后,决定骑车过去。   放学高峰期,花坛前边停着的共享单车寥寥无几。   程琅在车库旁边找到一辆崭新的单车,扫码打开,回头看见桑迟也找了一辆,正弯腰调整座椅高度。她那辆估计是有些时候了,螺丝有些生锈,掰了半天都掰不开。   程琅推着车走过去:“你用这辆吧。”   新的共享单车上在座椅底杆上加了身高刻度,调节起来方便很多。   他把调节阀打开,低头研究了几秒钟:“多高?”   桑迟还想着刚刚被嫌弃腿短,立马答:“一米六五。”   程琅手上动作顿了顿,回过头扫她一眼:“不要官方身高。”   “哦……”桑迟缩了下脖子,弱弱地说:“一米五九。”   程琅忍着笑,摁着坐垫施力,原来高高支起的杆子嗖地一下滑到了底。   ”……“ 第10章   最后,桑迟非常坚定地把座垫调成了一米六五。   程琅没有刺激她,慢悠悠踩着踏板骑出去。   短短五分钟的路程,桑迟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程琅牵出来放风的,他一双大长腿慢慢悠悠蹬着自行车,时不时还要停下来看她到哪儿了。   桑迟鼓了下脸,埋头踩踏板。   过马路的时候,他率先停在人行横道前边,两只脚踩着地,转头过来:“红灯了。”   “哦、哦。”   桑迟摁着刹车线,手忙脚乱停下来。座垫离地太高,右脚脚尖倔强地碰着水泥地面,落脚时不太稳,左右晃了晃。   程琅没忍住,笑了一声,伸出手扶住她胳膊:“小心点,一六五。“   ——   西门小广场是一个下沉式购物中心,入口处一个复古拱门,往里分作三条岔路。   桑迟原本打算带程琅去一家口碑很好的粤菜馆,临出来的时候改了主意。她领着人七拐八拐,进了广场北侧比较隐蔽的一处韩式烤肉店,新开不久,知道的人还不多。   最重要的是,店面在二楼,一楼进去是一家封闭式的猫咖。   进门右侧有一个巨大的玻璃房,摆着各式各样的猫爬架和猫窝。一共五只猫。两只肥嘟嘟的加菲躺在猫爬架顶端,短小的鼻头往里缩着,一脸倦意。布偶跟英短头靠头舒展在地毯上,还有一只美短端正蹲坐在玻璃前的小隔板上,时不时在隔板见跳跃巡视领地。   桑迟转过来,脸上挂着笑意:“我觉得你应该会比较喜欢这里。”   日光零星细碎穿过透光玻璃门落在她脸上,门面上一个小小的爱心贴纸正好挡住了一部分的光线,在她右侧脸颊落下一个清晰的爱心影子。   程琅莫名地,有一种心脏被击中的感觉。   噗通噗通。   他别开眼睛,一只手推着她的后背往楼上走:“吃饭了。”   “哎,不坐一会儿么?”   “家里有只猫了,闻到味道会闹。”   桑迟的注意力果然就被吸引了:“你有养猫么?”   “嗯。”   一路说着话,由服务员领着走到二楼靠窗的卡座。   桑迟刚走到吊灯底下,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贺芷坐在他们斜后方,冲她招手:“这么巧啊。”   确实好巧。   每回都在这里遇见。   贺芷今天在会上大出风头,心情很好:“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拼个桌吧?”   桑迟这才注意到她对面还坐着一个女生。   目光落在她的第一秒就被那头及腰的黑直长发吸引,乌黑亮丽,仙女本仙。身上一条同色系欧根纱蓬蓬裙,带一点优雅的小香风,人美妆靓。   桑迟知道她,物理系大二,在和尚遍地的A大堪称小仙女的存在。她今天刚选上学生会副主席,是很多男生入会的初心了。   此时,小仙女的目光落在她身侧的男生身上,友好地打招呼:“程琅师兄,好巧。”   程琅嗯了一声,拽开椅子坐下来。   桑迟看看虞乔,又看看程琅,莫名觉得有一道秋波暗送。   贺芷又把拼桌的提议说了一遍。桑迟就转过去看程琅:“师兄?”   程琅眼皮子掀起来,不太爽的样子:“你是请我吃饭还是找我凑桌搓麻将的?”   语气有点凶,一副恶犬在线黑化教你做人的样子。   桑迟就怂了,跟贺芷说:“不好意思,我们有点事情要谈。”   贺芷也有点尴尬,哦了一声悻悻坐回去了。   ……   点菜的时候,桑迟心不在焉在屏幕上滑了两下,有点在意,悄悄抬眼去看对面的人。   谁知道程琅没有在点菜,单手托着腮,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脸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桑迟:“……师兄你不点菜么?”   程琅懒洋洋地:“不是你请客么,你安排。”   “哦,那你有什么忌口吗?”   “随便,都行,你定。”   佛系三连。   桑迟叹了一口气,低头去点菜,两根手指悬在空中左右游移,好半天,慎重地点了一下,又删除。   程琅笑了一声,目光挪开,漫不经心地打量这个店。   店面确实很新,雪白的墙面上印着各□□咪贴纸,一捧捧满天星从手工编织的竹篮子口探出头,小清新的少女风。   程琅暗中观察了好一会儿,桑迟终于把菜点好了。   “天有点热,我只点了一个烤肉。”桑迟抱着手机,像小学生汇报工作似的念给他听,“还有奶酪炸鸡、金枪鱼拌饭、泡菜汤……”   程琅手伸过去,拇指根食指从两边把手机抽出来,反手就锁住倒扣在桌上,半开玩笑地说:“留点惊喜,成么?”   “……好的。”   桑迟眼巴巴看了一眼手机,摸了摸耳坠,拘谨地坐直了些。   超。   安。   静。   桑迟甚至可以听见远处厨房呲呲啦啦的热油声。   程琅端着茶杯:“请客的人不负责暖场子吗?”   好吧。   桑迟想了想,往后看一眼,双手捧着脸,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问:“师兄在跟虞乔谈恋爱么?”   “噗。”   程琅猝不及防被她奇特的暖场方式惊到了,一口茶呛在喉咙里:“什么?”   桑迟抿唇:“就……觉得刚才气氛还挺奇怪的。”   如果这两人在谈恋爱或者是暧昧期,自己出现在这里还挺不合时宜的,容易躺枪。   程琅反应了半天,意识到她在想什么,无语了片刻。   见她一副“我随时准备站起来跟你划清界限”的表情,无声叹一口气,说:“认识,不熟,仅此而已。”   “哦哦。”桑迟舒一口气,把脖子缩回去了。   看她这个谨慎避讳的态度,程琅又觉得想笑,靠在软垫上,随口就扯淡:“我这个人比较自闭,学校里熟的人没有几个。不是出来吃个饭就能碰到暧昧对象的人。”   亲眼见过他在篮球队交际花一样呼朋引伴的桑迟:“……”   哦。   你说是就是叭。   ……   桌子那头,虞乔捧着大麦茶喝了一口,目光往斜角那边扫了圈,发现程琅靠着椅背,百无聊赖地盯着金属窗框看,一副很无聊的样子。   她唇角翘了翘,问对面专注吃饭的贺芷:“刚刚那个女生,你认识么?”   “认识啊,跟我一个秘书办的。“   虞乔回忆了一下:“我没什么印象。她在追程琅么?”   贺芷捞了一个芝士年糕,一边吹气一边不在意地说:“安啦。她不可能的。就程师兄那种性格,估计也没几个人追得上。”   说完,求生欲极强地补充了一句:“除了你哈。”   虞乔不好意思地被她调侃了两句,想说的话倒是放到一边去了。   刚刚草草扫了一眼,那个女生一副战战兢兢地拘谨样子,程琅应该不会喜欢这种类型……吧。   ——   店里客人不多,没多久就陆续上菜了。   桑迟原本以为按照程琅的“请客论”,估计得她把肉烤好、生菜包好,送到他碟子里,才能勉强算一个宾主尽欢。   没想到程琅意外地照顾她,从烤盘上来以后,几乎就没有让她动过手。   两个人就菜品随意聊了两句,别的再多也没有了。   桑迟的这顿饭吃得格外舒心,结账的时候甚至很想转身给程琅塞个小费什么的。   ……   吃完饭时间差不多了,桑迟下午还有课。程琅也要回学校拿点东西,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店门。   上午出来的时候太阳还不大,桑迟忙着蹬她的幼儿车,没顾上撑伞。   这会儿下午一点多,太阳整个冒了出来,明晃晃地往下照。石板路的光亮跟街边店铺的阴影形成鲜明的对比。   桑迟站在店门口,纠结了。   想撑伞。   可是旁边还有一个男生在,她躲在遮阳伞里边,人家眼巴巴杵在日头底下,好像不太好。更何况自己刚刚还享受了起码四星级往上的陪吃服务。   一起撑。   老实讲,她的伞蕾丝碎花小香风,就够一个人,多只手臂都塞不下。   可是不撑……她今天出门没涂防晒!   好纠结。   没等她纠结出来,程琅抓着她的手腕往旁边让了两部:“想什么呢,挡着人路了。”   桑迟回神,看见一对情侣从后边推门出来,女生一看到外头毒辣的日光,呀地一声挽住男朋友的手:“好大的太阳啊!”   男生撑开她的小洋伞:“行了,给你撑着。”   女生大概也没想到今天太阳这么嚣张,只穿了一件吊带裙,肩膀跟手臂都露在外头。   她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质点的样子:“你出去一点,别挤到我。”   桑迟:“……”   莫名觉得感同身受。   她硬着头皮准备把伞从包里摸出来,手刚探进去,顶上罩过来一片阴影。   仰头一眼,程琅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把巨大的黑色遮阳伞,严严实实把两个人都给罩住了。   “?”   程琅指了下隔壁全家:“刚买的。”   他单手插兜,目光也往前面那对情侣看了眼,眉头微挑:“你们女生出门怎么都跟吸血鬼上街一样?”   吸血鬼本鬼桑迟鼓了下脸,熊心豹子胆地把伞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第11章   到宿舍区前边,桑迟的手机响起来。   看到来电,桑迟微微愣了下,背过身接听:“喂。”   唐虞的大嗓门一下子传过来:“桑迟!国庆回不回来?”   桑迟抿唇:“不回了吧。”   “诶——暑假你说要打工,国庆又是什么理由?不管!你要回来!我都小半年没见到你了。”   前头开过来一辆小电驴,程琅低头看过来,把人往花坛边带了几步,索性停下来没有再往前走。   桑迟跟他示意了下,拿着手机往旁边走了两步。   唐虞在那边暴躁地喊:“喂!喂!人呢?”   桑迟摁着隐隐作痛的脑壳:“别喊了,唐叔叔不在家么?”   “他出门见麻将搭子去了,阿姨这会儿也不在。你别想转移话题啊!”   最后耐不住唐虞的胡搅蛮缠,桑迟妥协下来:“知道了,我会回去的。不过现在应该抢不到飞机票了,可能要坐动车回去。”   唐虞嘿嘿两声:“不怕!我去接你!”   “嗯。”   挂上电话,桑迟的心情有点复杂。   唐虞是她母亲再婚对象的孩子,比她小了三岁,这会儿正在上高二。四年前两个家庭重组得匆忙,正处青春期的唐虞倒也没有抵触,反而很粘桑迟。   她盯着手机挂断的通话界面,无声叹了一口气。   程琅也清楚为什么桑迟接了一个电话回来,气场就肉眼可见地丧了起来。   “怎么了?”   桑迟摇摇头:“没事。”   两个人沿着车棚走,遮阳伞早就收起来了。   程琅插着兜跟在后头,看着她打了招呼之后就无精打采地拽着包上了楼梯。   他人没走,收了伞在宿舍楼下等了十来分钟。   说是马上有课的桑迟没有再下来。   他的手机倒是响起来,同项目组的师兄电话来催了。   程琅抬起表看了一眼,还十分钟就上课了。   他抬头往宿舍楼扫了一圈,支着墙站起来往男生宿舍区走:“嗯,我回来拿个东西,就回去了。”   ——   十一放假那天有一堂选修课。授课老师对上座率要求很高,早早放话要逐个点名,点到缺课的期末直接挂科。   虽然老师比较难搞,但是课程有趣,赵周周跟桑迟都选了这门。林雨澄开学时候很有先见之明地按照课表选的课,成功避开了节前的最后一堂,欢乐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赵周周试图挽留她,抱住行李箱:“澄澄,一起去上课吧!小魔女的课贼有意思!”   “拒绝。”林雨澄笑眯眯地把金属杆拎回来,“就算课上有金城武也留不住我似箭归心。”   “呜呜呜呜不要抛弃我们。”   “别呜了。我先走了,你记得把桑迟叫起来。”   赵周周探头往隔壁上铺看了一眼:“安心。迟迟一般不翘下午的课。”   话音刚落,桑迟诈尸一样从床板上坐起来。   赵周周跟林雨澄尖叫一声,抱住对方蹭蹭蹭窜到门口:“何方妖孽!”   桑迟:“……你们要不要这么戏精啊。”   她揉了下乱蓬蓬的长发,声音有点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又做梦啦?”赵周周送开林雨澄,抓着抱枕凑过去,站在爬梯旁边:“上次梦见一个人身狗面怪,这次又是啥?啧啧,你的精神世界很丰富啊。”   “我梦见……”桑迟顿了顿,说,“不记得了。”   “害,修仙误人啊。赶紧下来,姐姐带你去追赶正午的太阳。”   桑迟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捂着脸深深叹了一口气,梦里面色狰狞的女人形象一点点褪去。   ——   下午的心理学案例课,因为是选修,上课氛围比较轻松,没有照本宣科地枯燥术语,除开老师龟毛,上座率本身也挺高。   今天跟以往比少了些旁听生,但是几十人的教室依然坐得很满。   桑迟跟赵周周到教室的时候空位已经不多了,两个人只能坐到了第一排靠近讲台的位置。   今天的主题是一封遗书。   ppt上投影出潦草狂狷的一大页字迹。   老师调试了一下幻灯片,说:“这是一封精神障碍患者生前的自白。症状比较典型,大家看完可以自由讨论一下。”   赵周周扶着眼镜吃力地看了半天:“我去,这字也太抽象了吧!都毕加索到这个地步了,家人难道还没发现不对劲吗?”   桑迟托着下巴一目十行读下来,随口说:“可能家人以为他学狂草呢。”   “幻觉幻听,加上严重的被害妄想症,这是精神分裂吧。”   桑迟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患者得病十年之久,在一次病情发作的时候因为幻觉误杀了女儿,清醒之后悲痛难当,自杀了。   是一出人间惨剧。   赵周周唏嘘:“如果早点跟家人坦白,好歹她们有点准备吧,锐器收收好,怎么也不至于闹到这一步。”   理智上是这样没错,不过……   “闹到这一步之前,他可能还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吧。”桑迟试着代入患者的心境,“以他的情况,是要病房约束生活的。如果可以,谁想被捆在病床上,忍受妻子儿女恐惧的目光。”   赵周周不同意:“遵医嘱就诊总比他自己瞎折腾强。我们国家的精神疾病就诊率还是低。”   所以才有那么多层出不穷的精神病伤人事件。当然医院看护也有很大压力,这些伤人事件中有小部分就是因为医院看管不力导致患者逃出医院……   赵周周越说越认真,当即翻出早上刚发酵出来的新闻:“你看,昨天就有一个隐瞒病情后发作伤人的案例。”   闻言,桑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就现在大环境而言,精神病其实被当作另一种形式的瘟疫,坦白病情的难度跟出柜相比并没有轻松多少。我们不能一边漠视他们的痛苦,一边指责他们伤害了社会。”   她眼神黯了黯,似乎想到一些别的事情。   赵周周眨眨眼:“迟迟。”   “怎么了?”   “就……感觉你很有感触的样子。”   桑迟眼睫垂下来:“家里有亲戚得过精神疾病。”   赵周周啊了一声:“什么病啊?是什么感觉?跟教科书上一样吗?”   桑迟仰头去看幻灯片,随口说:“就那样吧,差不多。”   下课前,老师要求写一份心得感悟,畅所欲言,写什么都行。   赵周周急着回家,低头奋笔疾书:“小论文我在行,四百字没在怕的,分点赘述超级凑字数。”   “不过不是我吐槽,这个遗书写得也太长了。哪有一个人都精神失常成毕加索了还有精力写那么长一段话啊。”   桑迟握着笔圈圈画画,闻言点点头:“是有点长,估计自杀的念头有一段时间了。”   赵周周写了两段,忽然来了好奇心:“你说,如果让你写遗书,你走什么风格?”   桑迟想了想,说:“谢邀吧。”   赵周周:“噗。”   ——   下午四点半,踏着铃声下课。   赵周周是本地人,只要乘半个小时的地铁就行。桑迟跟她在校门口道别,拖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打车去了高铁站。   H市跟A市跨了四个省,而且没有开通高铁,动车坐一趟得七八个小时。   桑迟是临时决定回家,订票的时候机票不是售罄就是涨到了天价,最后用学生证买了动车票,好歹打折。   ……   G721-7号车厢。   桑迟艰难地穿过狭窄的通道找到了自己所在的车厢。   她买的是一等卧铺,床位之间没有包厢隔开,上下两铺一字排开,左右床位间留有两人宽的空隙。相对来说会比较吵闹。   她的位置是下铺。   刚把小行李箱塞到床角,对面上铺一个中年女人探出脑袋,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小姑娘放假了啊?”   桑迟冲她笑笑:“嗯。”   “你也是到H市的不?一个人啊?”   “嗯。”   中年女人盘着腿坐起来,长舒一口气:“那咱么可以做个伴,一路过去七八个小时,你一个人吃不消。”   说着她举了举手里的牌:“要不要一起打扑克?等会儿另外两个床位的过来,大家正好凑一桌。”   大婶自来熟得有些过头,桑迟正要拒绝,一个男人的声音加入进来:“成啊!斗地主怎么样?”   一个三十来岁西装革履的男人提着一个登机箱站在过道,手里的平板扔在中年女人的下铺,笑着说些场面话:“大家相识就是缘分啊!”   字里行间很有推销员的气质。   桑迟推脱自己晕车,想休息,大婶嗨了一声:“越睡越晕的。玩儿得开心了,哪里还记得晕不晕啊。”   盛情难却,桑迟坐在下铺不知道说什么了。   商务男已经放好东西,西装外套一脱,只穿了件白衬衫。几副扑克拆出来,热情地要试玩一局。   准备洗牌的时候,他看看自己被衣服扔得乱七八糟的床位,提议:“要不在同学这边玩吧,我床太乱了。”   说着不等桑迟拒绝,一屁股坐了下来,看那架势还想盘腿坐着。   桑迟皱眉,刚要站起来,胳膊被人拽住往后带了两步。   她微微踉跄了一下,扶着身后人的手臂站稳。   那人不冷不热地看着商务男横跨一个走道的腿,语气懒散:“叔叔,我们不想玩。” 第12章   中年女人看了一眼人高马大的程琅,悻悻地爬回自己的床位没再吱声了。倒是商务男愤愤不平地嘀咕了两句:“什么叔叔啊,我连三十五都没有好吧……”   桑迟诧异地看着程琅:“程师兄,你怎么也在这里?”   程琅晃了晃手里的车票:“我也回H市。”   哦,老乡。   那边两个人已经安安分分在对面坐好了,帘子拉得严严实实,她压低声音凑过去耳语:“其实他们应该没有恶意的。”   程琅斜睨她一眼:“有恶意的人会在脑门上写我有恶意么?别站着了,坐好。”   “哦……”   桑迟抱着书包坐到下铺,屁股还没落实,后脖颈给他捏起来。   “?”   程琅一抬下巴:“到上铺去。”   “你刚好在我上铺吗?”   “唔。”   哦。   桑迟又脱了鞋往上铺爬。   实际上她也比较喜欢睡上铺。下铺不太安全,而且空间有限,坐着都只能佝偻着腰,撑上八个小时确实太累了。   等她爬上去把帘子拉上,程琅才不紧不慢帮她把鞋子收起来,行李一放,裹着衣服在下铺胡乱躺下了。   ……   火车上的时间昏昏沉沉地流逝,车窗外偶尔有路灯随着行进一闪而过,稍稍晃眼。   桑迟戴着眼罩勉强睡了一觉,被中途站点的提示音吵醒了。   “尊敬的乘客你好!本次列车前方到站S市,请到站的旅客做好下车准备。”   车上稀稀落落有人拖着拉杆箱上下车,几个高中生打闹着从过道跑出去,动静有些大。   桑迟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也才过了三个小时而已。   天色暗下来,窗外站台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有一对情侣搂着肩亲密地从窗前走过,脸上的笑因为真挚显得有些失真。   忽然,床铺护栏被人轻轻敲了一下:“有人么?”   桑迟还没反应过来,下铺窸窣了下,程琅坐起来,压低的声音清亮温润,听不出睡意:“不好意思,我跟朋友一起,我的座位跟您换一下吧。”   “8号车厢,也是上铺。”   男人没有多说什么,拖着行李箱走了。   程琅松一口气,正准备安心睡一觉,抬眼就看见对面的商务男扒着帘子哀怨地看过来,对上他的目光,刷地一声把帘子合上了。   程琅没理,手一抬准备把帘子拉上,目光往上一抬就看见上铺挂下来一个脑袋,长发往下垂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过来。   “……”   程琅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脱口而出爆了粗口。   桑迟急急忙忙把头发捞起来,两只手臂支着栏杆:“对不起对不起。”   程琅怕她掉下来,单手托住她头顶,叹了一口气:“你cos贞子?”   桑迟嘴角往下一撇,右手也跟着挂下来,微微刺眼的手机屏幕上一个微信二维码。   她晃了晃手机:“有话想说。”   手机打开来扫了好友,不用程琅提醒,桑迟自己就默默把头缩回去了。   老实讲,这样倒挂着应该有点丑的。   惊吓过去,程琅又有点想笑,拉上帘子,单手压在后脑,等着对方通过。   很快,那边通过申请,发了一条微信来。   “谢谢师兄!“   然后是一个鞠躬的表情包。   昵称是:桑桑桑。   程琅想了想,改了备注:丧丧丧。   第一次线上聊天,程琅还有点不好把握话题,半天,回了一句:“还有四个小时,不睡了?”   “刚刚睡过,不困了。”   “那聊会儿天?”   “嗯。”   嗯完,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程琅问:“放假做些什么?”   桑迟老老实实地答:“还没有想好。”   程琅想了想,说:“喜欢吃甜品么?给你推荐几家店?”   桑迟说好,程琅在记忆里搜索了几个常在家里看见的牌子:“在森木广场里面,有空可以去尝尝。“   桑迟回:“师兄也喜欢吃甜的吗?”   程琅模棱两可答:“一般,没有特别喜欢。”   这样啊。   桑迟握着手机翻了个身,心想,那了解得好透彻。   ……   两个人隔着块床板天南海北地聊天,不知不觉竟然就到了终点站。   桑迟站在出站口跟程琅道别:“程师兄,今天也谢谢你了。回学校再请你吃饭吧。”   加到师妹微信还聊了一百块钱的程师兄甩着尾巴微笑:“好啊。”   他看了眼外头熙攘的人群:“你住在哪?我送你。”   桑迟正要回答,远远听见唐虞在喊自己的名字。   一转头就看见他跳着脚在人群里朝这边招手,高高的个子显眼得很。   “接我的人到了,那我先走了。”   “好。”   程琅双手插兜站在原地,看着一个清瘦的男生穿过人群挤到桑迟身边,咧着嘴抢过去她的行李箱,桑迟仰头冲她笑了笑,扬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下,动作自然亲昵。   程琅不自觉皱了下眉。   ——   唐虞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坐上驾驶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刚刚和你在一起的男的谁啊?你不会交男朋友了吧?”   桑迟正低头在寝室群里报平安,闻言头也没抬:“不是,只是校友。”   说着,她看了眼唐虞倒档的动作:“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   唐虞咧着嘴:“上个月刚拿到驾照。你别怕啊,我爸敢放我出来就说明我技术好着呢!”   桑迟笑:“看出来了。”   唐虞看着后视镜慢吞吞拐出车位。   地铁站人流密集区,到处都是往外开的车子,一时之间被挤在路边不能动弹。   唐虞敲了敲方向盘,往右看了桑迟一眼,说:“你头发怎么一点都没长呢?”   桑迟:“剪过了。”   “哦。”   安静半分钟,他又说:“阿姨也刚去剪过头发,剪了一个齐肩的短发,挺年轻的。”   桑迟面色如常,只淡淡哦了一声。   唐虞抓了下耳朵,害了一声:“阿姨想你来着,也不敢打电话,就让我早点出来接你。”   这个话题也是老生常谈了,桑迟低头看手机,没吭声。   “她现在吃药都很自觉了,脾气都不发的。“   “你就别跟她冷战了呗。“   最后,桑迟开口:“我尽量。“   ……   到了家,唐叔叔正在客厅看电视,看样子还跟桑母拌了两句嘴。   看到两个人开门进来,唐叔叔先站起来,笑眯眯地:“迟迟回来了,有没有被唐虞带错地方?”   桑迟也笑:“没有,他开得很稳。”   唐虞拖着行李箱臭屁地跟在后头:“听见了吧。”   三个人在客厅说笑了两句,桑母从厨房出来,看见桑迟眸光亮了亮:“迟迟。”   桑迟看着她:“妈,我回来了。”   太久不见,桑母局促地在围裙上擦手,别开脸:“洗手吃饭吧。菜都做好了。”   “好的。”   唐虞跟他爸在后头对视一眼,屏气凝神。   桑母跟桑迟的父亲分开的时候,桑迟还没有出生,当时两个人闹得很难看,桑母为了留住她父亲,不顾医院的规劝强行生下来桑迟,最后还是没能挽回婚姻。   因为这个原因,她从小对桑迟不是很好,后来年纪大了,母爱超过对前夫的恨意,才发现女儿已经跟自己越走越远了。   饭桌上,尽管桑迟尽力在接话题,房间里的气氛还是有一些僵冷。桑迟勉强坐了十十分钟就放下筷子回房间了。   桑母看着她碗里几乎没有动的米饭,担忧道:“胃口还是那么差。”   唐虞看她一眼,一点都不讲究地把桑迟的饭扒拉到自己的碗里来:“没事没事,等会儿我给她送零食进去,女生都这样,不喜欢吃主食。”   ——   A大在大二就开始选导师了。桑迟误打误撞被心理系院长抽中,节后有一个组内见面会。   身为学渣的桑迟有一点惶恐,打算趁假期把导师的论文找出来研读一下。   假期前两天,她六点多就爬起来,简单洗漱过之后就背着笔记本去市中心的图书馆了,一直到下午六点闭馆才回家,吃过饭又躲在房间里。   唐虞在隔壁给她发微信:“你这回来跟没回来有什么区别啊?我觉得隔壁就跟住了一个幽灵一样。”   “……”   语气里的哀怨如有实质,几乎穿过薄薄的墙壁甩在她面前。   桑迟看一眼时间,妥协:“那好吧。现在要不要去逛夜市?”   唐虞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好啊!去哪?你说了算!”   桑迟想了想,打字:“去森木广场吧。”   ……   二十分钟之后,唐虞捧着一碗招牌西米露坐在高脚凳上,整个人不安分地转了一圈,看着店里粉粉嫩嫩的装潢,好奇:“你什么时候也喜欢这种少女风了?还有甜品?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啊。”   桑迟咬着勺子,在给寝室两个人安利这家店,慢吞吞说:“不好吃么?”   “那倒不是,味道还可以。”   他舀了一勺冰淇淋,话题自然而然岔开了:“等一下去负一楼吃椰丝球啊,还有那个什么草莓鸡蛋仔,唉,我晚饭真一点都没吃饱。”   寝室群里,赵周周正吃完晚饭消食,兴致不怎么高,问:“什么甜品啊?我们迟迟都亲自下场推荐了。”   林雨澄更有兴趣一些:“是什么?正好假期的尾巴跟我家几个毛孩子一起去。”   桑迟字打了一半,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一个个删掉,说:“鸡蛋仔。”   赵周周:“……没见过世面真可怕。”   林雨澄:“……没见过世面真可怕。”   没见过世面的唐虞如愿吃到了鸡蛋仔,快快乐乐挽着桑迟回家。   到家九点多了。   桑迟洗漱出来,看见手机里多了一条程琅的短信:“睡了吗?”   假期里两个人偶尔会发短信,内容稀疏平常,聊到没有话题自然而然就断了。   桑迟拧暗台灯,掀开被子坐进去,回他:“还没有。”   她说:“今天去了森木,你推荐的几家店都去过了。“   程琅:“味道怎么样?”   “挺好吃的。”   程琅发了一个猫咪的表情包:“刷牙睡觉。”   桑迟笑了一下:“当然知道。”   “嗯,那晚安。”   “晚安。”   ——   第二天睡得有点迟,醒过来时窗外日头高高升起,窗帘大敞,一束束光线落在床上,光下有细小的微尘浮动。   桑迟眯着眼睛,迷迷糊糊想,今天天气真好。   她懒洋洋翻了个身,冷不防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她,一张脸在晨光中扭曲变形,叫人毛骨悚然。 第13章   桑迟短促地尖叫一声,手边枕头扔出去,整个人缩到床头。   那人像是也被吓了一跳,站起来:“迟迟。”   是桑母。   桑迟眼眶发红,双手往后撑着床面惊魂未定,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半晌,她才哑着声音开口:“你在我房间干什么?”   “我、我给你收了衣服。”   桑迟盯着她,一字一句说:“我锁门了。”   桑母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我一推就推进来了。”   僵持中,隔壁的唐虞听见动静跑过来,看见房里的场景愣了一下。桑母看见他,低头抹着眼睛出去了,出门的时候小心翼翼掩上了门。   唐虞看着她微微佝偻的背影,愣了愣,才坐到床边:“姐,你怎么了?”   桑迟抬头,目光空荡荡地落在他脸上,抓着他的手,重复道:“我每天都锁门的,她撬我的门了,她手里是不是还拿了一把刀?唐虞你看到了吗?”   她说得越来越离谱,唐虞哑了声,握着她细瘦的手臂:“没有。你昨晚没锁门。我过来到你借了一本书你不记得了吗?当时就没有锁。阿姨手里什么也没有,就是你的两件衣服。你看错了。”   桑迟的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她收回手,抱着膝盖转到床内侧,手背去抹眼泪:“我真的看见了。“   唐虞喉头哽塞,手心里握着的她的手臂冰冷冰冷毫无血色。他吸了吸鼻子,说:“你是不是犯病了……“   他说:“我们去找赵医生吧。“   桑迟沉默了很久,说:“好。“   ……   医院里流程很短,不出半小时,桑迟手里拎着一袋子药,盘腿坐在医院后头的草坪上,唐虞还在楼上咨询赵医生,神神叨叨不许她听。   今天的天气的确好。   轻盈的一层黄色绸缎盖在草坪上方,洒水器带起来点点金光。   隔壁有一个坐着轮椅的病号小姑娘停在旁边,木着一张脸毫无表情,半袖打底衫下面露出青青紫紫的针孔。   桑迟默不作声打量了两眼,那个女生转过来了,眼神空洞带一点嘲讽:“你看什么?”   桑迟收回目光没说话。   女生嘴角抽动,眼神一瞬间变得凶狠,从轮椅上站起来作势要攻击她:“你很狂啊你!”   人没站起来就被医护给摁回去了,小声哄着。   病人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恹恹地趴在轮椅上又不说话了。   医护长舒一口气,转过来,眉间蹙起,不赞成道:“这里是精神科住院区,你跑这里来干什么?有些病人发病起来很凶的知道么?”   小姑娘不怀好意搭腔:“很凶的,给你耳朵扯下来知道么?”   她看起来和桑迟差不多大,个头很高,人却瘦,小小的一只缩在轮椅上。   桑迟眨眨眼,问医护:“精神区的病人都可以借轮椅吗?”   医护还没有回答,小姑娘先说话:“对啊,想坐就坐,去哪都有人推着你,羡慕吧?要不要来体验一下?”   话没说完,一个腿上拄着拐杖的高个男生出现在轮椅后头,拍了下她的头:“体验个屁,给我下来。”   女生恹恹地转过去,恹恹地看他一眼,:“纪谨言你上厕所好快。”   “你有问题。”   纪谨言:“……”   桑迟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互动,远远看到唐虞的身影出现在医院侧门,手里捏着她的病历本。   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走开了。   纪谨言转头看了她一眼。   好像是程琅那个学妹。   他手机摸出来,准备给程琅发个消息报告一下,嘴上问:“刚刚的女生,认识?”   顾染吊儿郎当站在他身后,双手摆弄他浅棕色的短发,眼睛往后瞥了下,答:“认识。”   “个屁。“   ……   回到家,桑母跟唐叔叔就坐在沙发边上,听到开门声转过来,桑母的眼睛还是红的。   桑迟没有看她,拎着药直接进门了,咔嚓一声的锁门声在房子里格外清晰。   ——   七天的假期很快就结束了。   赵周周跟林雨澄在校门口遇见,相互打趣着回了宿舍。   原本以为迎接她们的是满室灰尘跟阴湿,谁知道房间门打开,二床的台灯开着,暖暖的光映在干净的地板上,饮水机的指示灯正好啪嗒一声跳红。   赵周周热泪盈眶地巴在二床床头深情呼唤:“田螺姑娘,是你吗田螺姑娘?”   田螺桑从窗帘里伸出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挥了挥:“你们回来啦。”   林雨澄放了包,看见桑迟桌上七零八落堆得满满的退烧药:“迟迟你生病啦?”   “唔,有点低烧。“   “好惨。”   赵周周跟林雨澄倒了水给她吃药,还帮忙在楼下食堂带了饭。之后几天,桑迟借着病假成功逃了一系列课表。   批假条的时候,辅导员眉头皱起来:“咱们班这个女生身体有点太弱了人吧,这学期都请几回病假了?”   他在桌上翻了翻记录簿,眉头川字更深:“这频率太高了。平时上课率也低,都是因为身体?”   赵周周可不敢说学渣的自我修养之类的话,忙不迭点头:“对头对头,桑迟身体一直不好,我们寝室都知道的。”   辅导员最后还是给批了,嘴上说:“再有下次让她自己来找我。“   赵周周跟林雨澄交换了一个大事不妙的眼神,麻利地溜了。   一进寝室,赵周周就打着嗓门喊:“迟迟你摊上大事了……”   话音未落就看见桑迟盯着凌乱的丸子头坐在上铺发呆。   “诶,你怎么起来了?”   桑迟盘腿坐在上铺,听了她们深情并茂的转述,揉了揉眼睛,说:“我好多了,下午可以去上课了。   “真的?”赵周周狐疑打量她,“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   林雨澄在旁边补刀:“可能因为好几天没洗脸了。”   桑迟:“……”   看一眼床铺上乱糟糟叠成一团的衣服,还真是全方位邋遢。   她低头捏了捏自己的肚子,迟疑地说:“说起来,我觉得,我好像长胖了。”   赵周周:“放屁!你一天就吃几粒米还能胖吗?再说我们寝室叫什么?永瘦宫!能量守恒得很,加在一起正正好好三百斤的三个小仙女。长胖?没可能的。”   林雨澄听了这话,弱弱举了举爪子:“那什么,我国庆瘦了好几斤。”   “……”   叛徒!   赵周周跟桑迟对视一眼,神情严肃起来:“快,上秤!”   两分钟之后,桑迟看着秤上明晃晃的53,陷入了沉默。   桑迟个子矮,平时正常时候的体重一直控制在48左右,53对她来说已经很重了。   赵周周后退两步上下打量:“不科学啊!你难道已经喝水都能胖七八斤了?”   林雨澄说:“我也觉得看不大出来。”   这时候,隔壁寝室女生拎着外卖盒路过,目光往这边一瞟,愣了下,退回几步探进来一个脑袋:“我去!桑迟你怎么回事啊?国庆回家充气去了?”   “……”   长胖是每个女生心里永恒的痛。   看见镜子里那层双下巴的时候,桑迟崩溃了,抱着腿缩在椅子上,目光直愣愣地盯着镜子瞧。   连沉默也痛。   赵周周跟林雨澄都觉得诧异,最近桑迟食欲很不好,床上一躺就是一天,分分钟辟谷升仙的那种,怎么还说胖就胖了。   林雨澄安慰她:“没事儿,你这个就是胖来玩儿的,跑几天步就消下去了。”   桑迟吸吸鼻子,情绪低落地嗯了一声。   又在寝室浑浑噩噩窝了两天,桑迟趁着周末,在离学校十五分钟公交路程的商业区找了一个健身工作室。   学校附近就有几家健身房,但是在大学城里,就会碰见很多熟人。本来就不大的场地挤满了健身的人,热气蒸腾,乌泱乌泱一片,就很窒息。   桑迟不太喜欢。   相较而言工作室比较清净,虽然收费高一些,但是开在江边的一个写字楼里,跑步机一字排开正好临江,只要错开上班族的时间,几乎没什么人。   桑迟的健身事业就此散漫地开展起来。   虽然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是精神明显好了一些,暂时结束了修仙活动回归正常的大学生活。   林雨澄跟赵周周非常遗憾:“我们练了半个月的代点名技术居然就此没落了。”   桑迟:“……”   大二的课程排得明显比大一要满,桑迟逃了开学以来的几堂早课,已经站在挂科的边缘扑腾了。   这天早上七点半,被赵周周拽着胳膊从床上拖了下来:“起来起来!才几天又这样了。”   桑迟头发乱糟糟,眼睛都还没有睁开,没骨头似的抱着梯子腿:“大英才被抓到一次,我还能再逃一节,让我再逃一节吧!”   赵周周啪嗒一块冷冰冰的毛巾拍在她脸上,十足冷酷无情:“别装,早上三点多就看你偷偷摸摸爬起来玩手机了,赶紧!洗漱!上路!”   桑迟深吸一口气,扭过来,哀怨地看着她:“恨你。”   赵周周毫无心理负担地拎起毛巾,换了个面,“啪嗒”一声又怼在她脸上。   桑迟:“......”   二十分钟之后,三个人穿戴整齐站在全身镜前边换鞋。   林雨澄一边蹬着懒人帆布鞋,一边攥着钥匙圈就往外窜:“我先去拉车,你们快点儿啊!”   隔壁寝四人组慢悠悠出来,看她们火急火燎的样子,笑了:“还半小时呢,这么热爱学习呐?”   一阵穿堂风吹过,送来林雨澄未尽的后半句话:“......晚了最后一排就没有了!”   “......”   桑迟摸出板砖厚的大英课本随手往书包里一塞,刚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什么,又折回去翻抽屉。   赵周周在外头拍门板:“你摸啥呢?”   桑迟抬了抬手臂:“拿药。”   赵周周嫌弃地说:“你感冒大半个星期还不好的体质是不是有一点奇特?”   桑迟往外走,接得也顺口:“天选之子,没有办法的。”   ……   到教室还早十分钟,最后一排果然被隔壁班男生攻占了。三个人勉为其难,找了左边倒数第三排的位置苟了进去。   桑迟坐下来才发现前面坐着的是蒋霄。正想跟她们换一边,蒋霄已经听见动静转过来了。   看到她,眼神柔软下来:“开学这么久,第一次在课上见到你。“   桑迟尴尬地笑了一下:“我选的课比较偏。”   蒋霄倒是没有笑:“听辅导员说你最近出勤率特别低,生活上有什么麻烦吗?”   说完,他顿了顿:“你最近还暴饮暴食了?是不是失恋了?”   桑迟:“……没有。”   他边上的两三个男生竖着耳朵扭过脸来:“诶说起来我也发现了,桑迟你最近吃很多啊?”   桑迟觉得自己好像是动物园里的珍稀品种,一下子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她默默弯起手臂,把脸埋了进去。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向来护崽的赵周周跳出来了:“行了行了,吃你家大米了么?过个节回来还给你膨胀得!”   林雨澄同情地在群里打字:“直男的情商有时候是真的感人。”   赵周周:“也就迟迟脾气好,就这么说话的,我能打十拳。”   ……   一堂课过得飞快,下课铃响的时候桑迟正好睁开眼,周围的人正稀稀拉拉站起来往外头走。   A大的教室里是有装自动饮水机的,刷卡就行,非常方便。桑迟捧着水杯指了指教室后边:“我先接个水。”   “行,我们俩去趟卫生间。”   见她落单,蒋霄本来还想过来搭话,被几个室友揽着肩膀带出去了。   ——   接上水,她从帆布包里摸出来随身携带的粉色小药盒,圆形的设计,不同的药被隔开,放在里面红橙蓝绿,十分可爱。   她打开扣子,认认真真地数:一颗、两颗、三颗……   “国庆过得怎么样?”   头顶猝不及防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桑迟给吓了一跳,手里的药抖出去半盒。扭头看过去,程琅靠在她身后的桌子上,手里拿着本薄薄的练习册。   刚刚就是用这个打她了!   桑迟低头看着散落一地的小药丸,抿了下唇,不开心了。   只是胖了一点而已,连他的态度都开始轻慢起来了。   ……   程琅这一节上选修课,一进教室就在最后一排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了件宽松的卫衣跟工装裤,长发松松散散扎了一个低马尾,风格变化有点大。   窗外阳光懒洋洋探过枝头落在她发顶。   程琅走过去,没忍住伸手压了压她头上翘起来的碎发,故作轻松地打了声招呼。结果小姑娘瞪圆了眼睛,带点愤怒地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书,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   程琅莫名,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她了。   目光一转,落在地上,以为自己懂了:“我吓到你了?”   桑迟又倒了四颗小药丸在掌心一口吞下去,闷闷地说:“嗯。” 第14章   正说着话,严祺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哎,桑迟!这么巧啊!”   桑迟收拾好情绪,笑了笑:“师兄。”   “这么巧,你也选这门课?打算考研?”   “不是,我是上节课的。”   “哦哦。”   严祺随口寒暄了两句,看见桑迟手里拿着水杯,脚尖朝外,一副想走的样子,挠挠头:“那没事的话我……哎呦!”   他忽然痛呼一声。   桑迟茫然看过去:“怎么了?”   严祺也很茫然,看一眼程琅,不知道这个人怎么就踹他了。   程琅不说话,一双墨色的眼睛饱含深意地看着他,暗示性很强。   严祺纳闷了,就这样跟他对视着,几乎要看出斗鸡眼来。   桑迟看见赵周周她们远远往教室过来,弱弱伸出手:“那个,要不我先不打扰你们了……”   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爱意四溅的样子,严祺学长不是有女朋友的么。   “……”   程琅捂了下额头,无声给严祺做口型:“周末。”   周末?   严祺灵智一开,懂了。   “桑迟,我们周末去生态园摘草莓,要一起去么?”   桑迟奇怪地问:“现在有草莓?”   “对啊,特殊技术么,很多地方都有的,也算大学城的一个小行业了。我们室友去追女生,要不要一起来凑热闹?”   桑迟还没说话,赵周周闻声插着翅膀就飞进来了:“去去去!严师兄怎么只请迟迟!我们俩也要去!”   “好啊!人多热闹!”   于是当事人之一的桑迟完全没有发言权地被参加了联谊。   她郁闷地咬着水杯边缘,吨吨吨喝水。   程琅站她身边,微低着头,原木色的课桌上印出女生模糊的轮廓,他的指尖在她脑袋地位置点了点,隐秘地勾了勾唇角。   ……   桑迟在国庆之前已经忙完了部门交接的事,本来准备轻松几天,结果社团招新又如期而至。   学校绿荫道两旁陆陆续续开始搭帐篷摆摊,各种横幅海报立在摊位旁,力求吸睛。   A大常年萦绕在学术研究的氛围里,就靠着日常的这些部门社团活动寻找乐趣,每年百团招新可以算得上是最热闹放松的时候之一了。   林雨澄站在镜子前面费力地绑头发,半天,挫败地喊:“迟迟!过来帮我提一下头发!”   桑迟穿着一套烟笼月樱花粉的日系制服,钻进卫生间帮她提着及腰的长发:“我不太会用簪子。”   十级汉服爱好者的林雨澄深吸一口气,两只手用力甩了甩:“没关系,自己爱上的裙子,举断手也要把发髻盘出来。”   “你已经在里面折腾了半个多小时了。”赵周周在外头遥遥喊话。   “你闭嘴。”   林雨澄透过镜子上下看着桑迟身上可可爱爱的制服,羡慕了:“我当初粉什么不好,粉这么个又长又累赘还热的鬼汉服。”   桑迟倒是无所谓。   两个人大一一起加入的霓裳社,当时林雨澄指着漂漂亮亮的宣传海报,给桑迟洗脑:“迟啊,你看看,仙不仙?美不美?想不想穿?交二十元团费各种制服穿四年,划不划算?!”   桑迟看了两秒钟,老实说:“挺仙的。很美。不是很想穿。”   林雨澄:“好的!我们去入团!”   桑迟:“……”   结果交了团费之后整整一年,除了校庆上秀了一把各民族文化,这个社团仿佛死掉一般安静如鸡。   这次社团招新,林雨澄打定主意要把20块钱团费一次赚够本。   “迟迟,社团招新一共三天,我们上午下午各换一件,能穿到6件制服呢!!!”走在寝室区路上,林雨澄顶着半斤重的头饰激昂地说。   桑迟吸溜了一口奶茶,丑拒:“不了,我只参加一天。后面还有轮滑社跟电影社。”   林雨澄按住她的肩膀,马景涛式咆哮:“你醒醒!美美的小裙子难道还没有电影吸引人吗?”   桑迟脑袋被她摇得软绵绵晃了几下,嘴里嚼吧着珍珠:“可是交了团费的呀,一次都没有去过不是很可惜?”   再说了,她现在那么胖,穿这么可爱的衣服还是很有羞耻感的。   林雨澄思索两秒,点点头:“也有道理,轮滑社帅哥还是很多的,一切以脱单为目的,你加油。”   桑迟:“……”   刚走进校园区,扑面而来的招徕声堪比菜市场大乱斗。   一个男生脚踩凳子,举着大喇叭慷慨激昂:“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话还没喊完,隔壁摊的音响骤然加大,一首欧美舞曲轰轰响起。一群穿着社团T恤的学生拿着花球冲到马路中央,十分训练有素地随着音乐跳网红舞。   桑迟哇了一声,不愧是全校为数不多日常有活动的街舞社。   两个人怀着一种“早已洞悉套路”的过来人的心情围观了一路,还没走完街区的一半,霓裳社的社长孙琉远远冲过来,抓着她俩的胳膊就往角落第56号摊位走:“怎么才来啊两位美女!赶快揽客好吗?!”   虽然是很文艺梦幻的社团,但是社长孙琉却是个清瘦的男生,此时穿了一件月牙白广袖汉服,衣襟袖口缝着半圆形的流云花纹,腰间深蓝色系带飘飘坠坠,十分儒雅——尽管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实在跟儒雅沾不上边。   社里已经到了另外的七八个人,民族服饰,日式和服,哥特,中世纪英国宫廷服,五花八门还挺齐全的。   孙琉上下扫了一眼桑迟的JKS制服,有一点点嫌弃:“为什么要穿中裙?短裙才最可爱啊!”   桑迟说:“我比较喜欢中裙。”   “行吧。”   孙琉没有深究,目光一转,拉着他们几个开始分配任务,每个人都划了一条道,务必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地抓住潜在社员。   他对桑迟说:”只有你一个人穿的JKS,你往东操场那边沿路发传单吧。“   桑迟点点头,心想这还挺简单的。   然后就听到孙琉咳了一下,不太自然地说:“不过其实日系制服是最好招揽男生的,你要好好利用自己的优势。”   顿了顿,他说:“碰到男生接了传单的,你就卖个萌好吧?就……手握拳举到脸旁边,学猫叫,会吧?”   桑迟:“……”   “不要害羞嘛!这也是为了社团的发展。这个很简单的,现在小女生很流行啊。”   说着他还现场演示了一下,小拳拳举到脸颊边,头歪了歪,捏着嗓子:“欢迎加入我们哦,喵~”   “……”   桑迟没什么表情地扯了下领带:“我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程琅:“想听。” 第15章   中午十二点,正好是吃完午饭回宿舍楼的时间。   东操场不在食堂跟宿舍两点一线间,桑迟慢吞吞走出去十来分钟,海报也就发出去七八份,有两个小姑娘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围着她叽叽喳喳打听。   “师姐,你们部门还有别的制服吗?”   “嗯,有的。每一个类别的制服都有四套左右。后期经费足够的话还会有更新。”   ——虽然经费是不可能足的。   “相关制服的知识我们也会有科普讲座。”   ——百度百科信息整合一下,也是能印两张A4纸的。还是正反面。   两个小女生显得很兴奋,脸颊不知道是不是训练之后的余温,红扑扑地:“我们想参加!”   “啊?”   看着面前年轻鲜活又天真无邪的脸蛋,桑迟感觉到了罪恶感。   她把海报拽回来一点,说:“其实,校门口那边还有很多有趣的社团,要不你们再考虑一下?”   女生摆摆手:“不用考虑了!我从初中就喜欢JKS了!这个社团太适合我了!”   另一个附和:“对啊!还有汉服呢!哇!感觉自己仿佛一瞬间拥有了全世界!”   桑迟:“……”   小妹妹你马上会发现你的全世界小到只有一张社团通讯录。   两个女生记下来霓裳社的位置,开开心心蹦走了。   桑迟看着她们俩的背影,心想一年前的自己跟林雨澄可能也是被师姐这么同情目送的。   她低头看看剩下的一摞传单,叹了口气,挑了知崖湖旁边的一个偏僻小道走。   日头当空,空气里干燥地漂浮着焦灼的味道。   穿过湖边的紫藤花架,郁郁葱葱的植被自成一块天地,好像一个天然屏障隔开了外头20多度的高温。   桑迟往长廊边上一坐,轻轻甩了甩腿。   好凉快。   好安静。   穿堂风吹来,被花架过滤成一阵沁人的清风。   坐了两分钟,桑迟抱着传单站起来,准备完成最后一段路,远远地听到花架那头传来嬉闹声。   大概有七八个男生的样子。   桑迟下意识要往后退出去,那头身高腿长的男生已经拐过拐角走过来了。   当先一个好像穿着球服,手里一个篮球砰砰砰往地上砸。   “哎,赵然你轻点行不行,吵死了。”   那个叫赵然的男生嘿了一声,篮球在食指尖转了两圈,语气很臭屁:“你这就是嫉妒。我刚刚最后两个三分球把你帅到了吧?啧,沉着冷静力挽狂澜,说的就是我。”   “屁!要不是所有人都在防程琅,他能把球给你这个不靠谱的?险棋一招。”   “滚蛋啊!我跟程琅是有这么多年默契在的,是不是程琅?你信任我才把球扔给我的对吧?”   听到这个名字,桑迟脚步一顿,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   走在中央的男生懒懒散散地喝着水,闻言眼皮轻轻一抬,啊了一声:“行吧。”   赵然:“你这个语气为什么这么勉强?”   程琅:“你觉得呢?”   “靠!走!回去再来一局!”   一群人叫叫嚷嚷地走到二十米开外,前头男生先看见桑迟,吱地一下收声了,龇牙咧嘴叫嚣的表情瞬间收起来了,手臂往后杵了杵几个男生:“嘘嘘嘘,妹子。”   后面几个配合十分默契,歪七扭八的姿势一下子拐回来,掀到小肚子上的T恤刷地拽下来,还像模像样理了下头发。   程琅鄙夷地看了他们几个一眼,漫不经心往前面看,目光落在那个白色衬衫,粉白百褶裙的女生脸上,不由一顿。   她手里捧着一杯奶茶,站在狭窄的走廊那头,进退两难的样子。   前边许明州偷偷摸摸一顿捯饬,压低了声音跟后边人说:“赶紧,把程琅那个狗逼给我摁死,别露出来。”   话没说完呢,狗逼程琅拨开人群,径直地就往人女生那边走过去了。   许明州:“!!!”   程琅都学会抢妹子了!   身后周明一把把人拖住:“别激动别激动!这个,篮球场西瓜汁妹子。”   “嗯??”   ……   桑迟看到程琅从那群男生中间走过来,原本退到一半的腿只好收回来了,乖乖在他面前站定:“程师兄。”   程琅走到跟前,扫了眼她,目光从她白皙匀称的小腿上掠过,最后停在她绑成双马尾的头发上,顿了顿:“你在这干什么?”   桑迟脸上莫名有点烧:“社团招新。”   “哦。”   程琅人往架子上一靠,手伸出来:“我看看?”   桑迟后退小半步:“师兄大三了还要加社团么?”   程琅啊了声:“大三怎么了?年龄歧视?”   “不是。”桑迟为难地看了一眼手里的海报,“我就是觉得你不会感兴趣的。”   程琅半低着头看她,手掌往她跟前又晃了晃。   好叭。   桑迟一闭眼,最上头那张画报往他手心一拍:“洛丽塔洋装,师兄也喜欢吗?”   程琅眸光一垂,画报不知道是从哪个淘宝店上面抠下来的,一个看起来就没成年的女生穿着件蕾丝卷边泡泡袖,浑身上下从头到脚打满了蝴蝶结,完全不知道好看在哪里。   程琅:“……”   后头不知道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跟按了某个开关似的,一群男生笑得四仰八叉直不起腰。   “哈哈哈哈!这个风格我们程哥大概是hold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哈哈哈哈哈我们程哥兴趣原来还挺广泛。”   “哎你们不懂,程哥不是自己穿,是那啥你们懂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琅脸一黑,走回去挨个踹了一脚:“闭嘴!吃你们的饭去。”   “奥…………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身姿灵活地躲过他,嘻嘻哈哈从花廊穿过去,路过桑迟身边还笑眯眯地停下来打招呼:“师妹拜拜!下回一起吃饭!”   啊?   桑迟爪子举起来跟他们挥了挥,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要吃饭。   程琅捡起来被他们扔下来的外套甩了两下,喉咙动了动,目光又往她的双马尾上看了一眼:“你身上穿的也不是这玩意儿吧?”   “我穿的是日系制服。”   桑迟从那叠画册里找了下,翻出来另一张,白无本基础款。   程琅扫了一眼就没兴趣了:“哦。”   “你还要去哪招新?”   “还要去东操场转一圈。”   程琅随口说:“哦,我们刚从那边打球回来,没人了。”   “啊?我听说人文学院在那边上体育课,十二点才解散的。”   程琅面不改色心不跳:“今天提早解散了。”   桑迟暗暗松了一口气。   程琅靠在花架上垂眸看她,发现她今天还化了一点淡妆,眼尾跟鼻尖浅浅的红,唇瓣上也涂了微亮的唇釉,搭上这个裙子,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像个洋娃娃。   目光垂下来,从外套里摸出手机,不等她反应,对着她的侧脸拍了一张照片。   有咔嚓一声轻响。   桑迟转过来,迟疑:“什么声音?”   程琅面不改色地打开手机:“开锁屏的声音。”   明明不一样。   桑迟模模糊糊反应过来,耳根有点烧,半挡住脸要去抢他手机:“删掉啊。”   程琅伸长了手臂:“挺好看的。”   桑迟憋红了脸往上蹦。   程琅又补充了一句:“带美颜的。“   哦。   带美颜啊。   桑迟不抢了,跟他确认了一下:“瘦脸么?”   “瘦,白骨精级别瘦脸。”   说着,手托着她后脑往前带:“好了,请你喝奶茶。校门口新开了一家,桂圆酒酿,去尝尝?”   桑迟给他带着走出去好几米,又停住,闷闷地说:“不行,太胖了。”   国庆回来一个月而已,她已经重了十三斤了。   身上这条裙子是M码的,大一都要别一个别针穿,现在几乎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程琅愣了下,目光在她小裙子上扫了一眼,伸手拍了拍她的发顶:“丧什么,等停药以后,激素就能被代谢掉了。”   午前日光散漫,桂花幽幽飘香,花廊两侧的紫藤花海烂漫。桑迟看着眼前少年明媚的眉眼,忽然想哭。   怎么会有人温柔得这么不动声色呢。 第16章   H市的冬天来得很快,军训结束后不久,天气急转直下,秋天只是短暂地出现了一下,随即带走了满枝的枯叶。   周六这天难得气温有所回暖,薄雾浅浅浮在清晨的空气里,像流动的白纱。   赵然昨晚兴奋地睡不着,早上五点不到就起床洗漱,挑挑拣拣,最后还顺走了一双程琅的球鞋,嘴里念念有词:“沾个光沾个光。”   严祺笑话他:“不至于吧。你跟贺芷暧昧了大半学期,也就差个告白了,十拿九稳的事情。”   赵然正双手合十,闻言严肃地转过来:“对爱情常怀敬畏懂么?”   严祺:“噗,那你对着程琅的照片拜什么?”   “看一眼,帅一点。镜子效应你都不知道?专业课怎么上的。”   “……”无言以对。   好不容易折腾到八点钟,中途还因为发胶喷太多重新洗了个头,三个人穿戴整齐跑校区后头停车场去取车。   因为人数偏多,赵然索性租了个中型面包车。   开到学校门口,远远就看见程琅肩膀挎着个包,靠在门卫室旁边的站岗亭打哈欠。路过的小学妹忍不住都要多看一眼。   赵然惊讶地跳下车:“程琅你怎么来了?”   “今天不是摘草莓?”   “你不是说小女生才干这种事吗?”   严祺两手插着兜走过来,侧着胳膊去挡迎面吹来的风,嘴上不怀好意地笑:“所以我们程哥不是追小女生来了吗?”   赵然跟秦尚致一脸懵逼:“哪个小女生?”   严祺刚要说话,目光越过保安室扫见几个人影,下巴一抬:“诺,过来了。”   应声转头,只见虞乔跟贺芷穿着长裙仙气飘飘地从女生宿舍走过来,紧随其后的是桑迟宿舍三个人,一相对比,这三个人穿的就像是北极过来冬眠的大白熊了,里里外外围巾裹得严实。   赵然过滤掉自己的妹子,瞪大眼:“卧槽!一次追四个,程哥牛逼啊!”   程琅:“……”   ……   另一边,三个小女生也是头一回参加这种农家乐,昨晚刷了一晚上攻略,发现所有东西几个师兄都带着了,几个人对着天气预报一合计,穿保暖点就行。   女生宿舍是相对着排列的,她们一出来,就看见虞乔跟贺芷,毛衣贝雷帽,浅蓝色绸质半身裙,姐妹装,再看看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赵周周迟疑了:“姐妹们,换不换?”   感冒刚好的林雨澄把围巾往上拽了拽,摇头:“不换。”   桑迟也是摇头。   赵周周豪迈一笑:“有志气!就要这种岿然不动的高贵冷艳。”   半分钟之后。   赵周周捂着半素颜的脸,半个人巴在树干后面:“靠靠靠!四个人间精品啊!你妈的严祺师兄是连夜组团去整容了吗?”   林雨澄:“……周周,冷静。”   “冷静不下来啊!!”她压低声音吼着,“迟迟,快,你赶紧选一选,老母亲让你。”   桑迟提醒她:“严祺师兄有女朋友了。”   赵周周动作迅速地从包包里摸出气垫补妆,条理清晰地说:“对对对,这个出局。还有个师兄喜欢贺芷是吧?那还有最左边两个嘛。”   林雨澄扶了把眼镜:“门卫室边上那个,我看可。”   门卫室边上站着的就是程琅,原本是懒懒散散靠在杆子上跟他们说话,虞乔先走到他跟前打招呼,他眼皮一抬,目光就落到了这个方向。   赵周周捧着脸:“靠!你看这个眼神!看到没?”   林雨澄点点头:“三分凉薄。”   赵周周:“五分讥诮。”   林雨澄鼓掌掌:“还有两分漫不经心。”   桑迟:“……你们够了。”   ……   最后,赵周周不知道从这个眼神里又看出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弃暗投明,兴冲冲地跟着开车的秦尚致坐上了副驾。   面包车是左边两座,右边一座,最后一排四个位的排列,刚好九人座。   赵然要追贺芷,自然屁颠屁颠凑到她跟前献殷勤,占了最后排的两个位置。严祺察言观色,把前面两人位给程琅留下,也坐到了最后去。   桑迟紧随其后爬上去,腰还没直起来,从身后给人轻推了一把。   转过去,是虞乔。   她单手拎着裙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抱歉,可以让我坐那边吗?我有人一起。”   “哦好的。”   桑迟侧身让她过去,裹着外套笨拙转了半圈,只好选了右侧单人的位置。   车子开出去两分钟,车子中间这一排的气氛陷入诡异的安静。   前头赵周周没话找话跟秦尚致聊天,后面又有赵然低声跟贺芷说话的声音,只有中间坐着虞乔,林雨澄还有桑迟的这排,仿佛被一道天然气场隔绝开了,鸦雀无声。   林雨澄看着身边的虞乔歪头靠着玻璃窗休息,掏出手机给桑迟发消息:“虞校花怎么坐双人位来了?怪尴尬的。”   桑迟:“有想一起坐的人吧。”   “谁?”   桑迟回以一串省略号。   还能有谁,这不是很明显了么。只是不知道怎么,程琅上车来只扫了一眼,就坐到她身后来了。   强大的气场如有实质,叫她怪不自在的,如芒在背。   怎么也听不到他跟严祺师兄说话的。   在睡吗?   桑迟握着手机胡思乱想,外面马路上忽然跑过去一只野猫,黑影一晃从车子前面擦过去,秦尚致来不及反应,本能踩了刹车。   轮胎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全车人随着惯性猛地往前栽去,车子格局紧凑,前后座椅都紧挨着,人往前一倾就要撞上去前排座椅。   桑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身子一晃就要往前撞过去,忽然额头一热,被人垫了下,桑迟隔着他的手在前面座椅上磕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忙转过去:“师兄?“   程琅的头也在前座撞了下,刚刚伸手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本能反应,手伸过去恰好抵在骨节的地方,一下子红了一块。   他问桑迟:“撞到哪了?”   桑迟讷讷地:“撞到你手了……”   “都没事吧?”秦尚致转过来,“一只黑猫,吓我一跳。安全带都系着的吧?”   程琅站起来看了下,除了虞乔在玻璃上砸了下,其他人撞在座椅上倒是还好:“虞乔撞到了?”   见他问自己,虞乔硬生生把眼泪又逼回去了,摇摇头:“没事的。”   程琅点点头,安抚地在桑迟发顶摁了摁,话却是对着秦尚致说:“都没事。你继续开吧。”   “那就好。 “   车子停了两秒继续往前开,这回秦尚致不敢掉以轻心了,整个车速都慢了下来。   桑迟转过去,巴着靠椅:“师兄,你手没事吧?”   “没事。”   桑迟手伸过去:“我看下。”   程琅左手轻而易举地摁住了她脑门,保持着一臂的距离,看她八爪鱼一样在半空扒拉,慢悠悠地:“别动手动脚啊,注意影响。”   一边的严祺捂住眼睛,默默摸出来手机给女朋友发短信。   还是自给自足的好哇。   ……   到了生态园,赵然抢着去交钱,女生们站在入口的地方等着。   上午过半,薄雾早就散了,和风徐徐日光烂漫,沐浴在青草香气的果园里仿佛整个人都慵懒起来。   桑迟偏头跟赵周周她们说话,心情竟然奇异般地很好。   用赵周周的话讲:蓝天白云晴空万里,佛光普照宁静祥和。   没一会儿赵然回来,招呼她们去拿篮子:“我买的是边摘边吃的门票,等会儿我们一起在里面摆一个小野餐啊!”   排队进去的时候,桑迟注意到程琅跟虞乔不在。   贺芷解释说:“虞乔额头刚刚磕到了,我拜托师兄帮忙找点东西给她擦。”   这样说着,人往面包车的方向张望了两眼,满脸的笑意。   桑迟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   果园里的草莓长得极好,虽然是反季节,但是颜色鲜艳,果实饱满,几乎可以想见咬下后四溅的甜汁。吃货赵周周一进来就绷不住了,撒欢跑过去,专挑大的捡,一边捡还一边回头:“快来快来!超级甜啊!”   桑迟在后面提醒她:“你别栽进去啦。”   话音刚落,就看到她在田埂上扭了个大跟头。   秦尚致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过去看看。”   他放下篮子朝那边走过去,抓着赵周周的胳膊把人从草堆里拽出来:“摔到哪了?”   远远听见赵周周大大咧咧的回答:“没事没事,穿得多……”   桑迟放下心来,往前走了两步。林雨澄走在她右边,慢悠悠拨弄着草莓蒂,随口问她:“你跟那个程师兄,怎么回事啊?“   “嗯?”   “上次医务室把我们赶走就很可疑了,这次还约你摘草莓。”林雨澄拄着下巴,若有所思,“刚刚路上虞乔的态度你看到了吧?活像你抢了她男朋友一样……”   桑迟下意识反驳了句:“不是男朋友……”   话到一半自动消音了。   “哦——”林雨澄拖长了尾音,“不是男朋友啊。”   桑迟看一眼前面玩闹的几个人,低头咬了一口草莓,:“反正我们没什么关系。”   “行吧。”   ……   生态园很大,到处都是长得差不多的温室大棚,往外走几步,是高低错落的小树林,出发没多久大家就各自分散了。   桑迟蹲久了有点头晕,扶着另一边的树干站起来缓了缓,一抬头,发现赵周周跟林雨澄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旁边倒是有几个陌生的青年男女也在摘草莓,气氛很热闹。   他们买的大概是带出园的套票,大号的果篮里满满当当装满了草莓。   一个男生咋咋唬唬跳起来:“靠!之前谁说要带出去吃的啊!这么重怎么出去!”   桑迟一愣,居然是叶松韬。   国庆之后,两个人还没碰过面。   她下意识要躲,脚还没迈开,叶松韬目光一转,先看见她了。   “哎,桑迟?”   桑迟没有办法,站起来,不尴不尬地打了个招呼:“好巧。”   叶松韬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跟看珍稀动物似的绕着她转了两圈:“我靠不是吧你!我不就跟别人打个赌么,你不答应就不答应,至于把自己吃成这样么?”   桑迟:“……”   她想的没错,果然是无聊的赌约。   叶松韬又说:“你这样子我都有罪恶感了。”   桑迟本来很烦他,听到这句话忽然又有点想笑。   他身后的男生跟着起哄:“叶松韬你好好反省自己吧!看把人女生吓成什么样了!”   “对对对!本来赌局输了绕操场跑10圈,现在这局面,我看你得裸着跑啊!”   叶松韬看着桑迟现在的吨位,居然迟疑了:“要不给我留个短袖吧,大冬天还怪冷的。”   桑迟忍不住笑了,她摇摇头:“不关你的事。”   “真跟我没关系?”   得到肯定的答案,叶松韬松一口气:“那就好。”   他盯着桑迟的脸左右看了看:“你别说,还是这样子比较像我印象里高中那个小胖妹。”   他嬉皮笑脸扯了两句,跑回小伙伴中间,朝桑迟挥挥手:“就这么说定了,期中考结束来看我跑步啊!”   桑迟看他朝气蓬勃的样子,脸上不自觉也带了笑意。   几个人在树林里转了几个弯,一会儿就不见了。   桑迟转过身来,一眼看见程琅不修边幅地蹲在地上,两只手臂搭在腿上,歪着头看过来,目光沉沉。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小垃圾没有灵感,想断更。”   下午收到站短:上榜更新15000.   “……”   心里真苦。 第17章   程琅站在车子后备箱前,低头翻找带来的小药箱,左手一瓶红花油,右手一瓶缓释喷剂:秦尚致想得还挺周到,平时嘴上没点靠谱,做起事情来却是宿舍里最周全的。   他合上盖子,后备箱往下一放,绕了半圈走到虞乔那一侧,伸手敲了敲车窗。   车窗缓缓摇下来,露出虞乔画着精致淡妆的脸。可惜额头上一片红影响了美感。大概是撞得不轻,这会儿看着微微有点肿,在空气刘海后头若隐若现的。   程琅没想到这么会儿看起来严重了不少,皱眉:“刘海捞上去看看。”   虞乔迟疑了一下,红着脸把刘海撩起来一点:“这样很丑的。”   肿成这样能不丑?   程琅还算理解她们女孩子爱美的心情,没怎么多看就让她放下了,手边两瓶药递过去:“两个都算有效,你看看要用哪个?”   喷剂只要撩起来喷两下就搞定了,全程不会超过二十秒。   虞乔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带着自己的小心思说:“药油吧。”   程琅还诧异了一下:“药油红的,不介意?”   “药油揉开……应该比较有效吧。”   程琅心想,不愧是女人,对自己真下得去手。   他没再说什么了,点点头,瓶子递过去,指一指车内后视镜;“那行,你擦吧,擦完带你进去。”   说完拎着那管子喷雾绕回后备箱,脚步迈一半想到什么,又转回来:“药油揉开才有效,你记得用力点。”   “?”   虞乔懵逼地抱着红药油坐在车上,半天,拧开药瓶去看后视镜,跟里边额头红肿、眼妆晕开大半的女生对视上……   深秋的风通过车窗灌进来,虞乔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   刷了票进去,程琅给严祺打了个电话:“在哪?”   严祺望望四周:“在大棚里。”   “……哪个大棚?”   “唔,草莓长得贼好的一个大棚。”   “……”   程琅换了个问法:“桑迟跟你们在一起?”   “没有啊。进来没多久就跟她室友跑了。”严祺站起来,说,“你等等,我去问问工作人员这里是什么方位。”   “不用,又不找你。”   挂了电话,。   这个园子说大不大,说小,偶遇的可能性也不大。好不容易把人约出来,话都没说几句,就这样算了?   舌头抵着后槽牙,他摸出手机想给桑迟发微信。   刚刚还有两格的信号一下子就见了空,4G信号旁边一直有个圈在打转。   靠。   身后,虞乔站在离他三步远的位置,一只手挡在额头前边,沉浸在自己的小忧伤里。隐隐约约只听见程琅找不到其他人。   虽然独处的机会难得,但是顶着一额头的包,虞乔的仙女包袱放不下来。她趁机上前两步,提议两人分开走。   “一个人真没事?”   虞乔忙点头:“没关系。”   程琅没有坚持,只叮嘱了她几句。右边一群同年龄的学生嬉笑着跑过去,他略一思索,跟着那方向走了。场地提供的果篮被他松散地抓在指尖,随着他的脚步轻晃。   虞乔站在原地看着他高瘦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女生,相反,她长得漂亮,从小到大是被男孩子拱在手心里的小公主,骨子里有自己的骄傲。如果说之前是程琅跟女生绝缘的状态让她心存侥幸,那么这个桑迟的出现,已经在把她的信心一点点击溃。   脑子里电光火石,最后虞乔一咬牙,提高声音冲他问道:“师兄跟桑迟是什么关系?”   她以为程琅不会回答,因为他已经拐到了大棚后面几乎消失在视野里。   过两秒,她听见一个声音带着笃定飘到了耳边。   “是要谈恋爱的关系。”   ……   暂时失去通讯工具,程琅漫无目的在园子里晃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什么体质,一路上半个熟人都没碰到,也不知道秦尚致跟严祺都浪到哪里去了。   清透的日光钻过茂密的枝叶投射出密集的光影,白晃晃地落在草莓枝上。   程琅略停了停,躬身摘了一颗塞进嘴里,甜腻的汁水让他眉头一皱,甩了甩隐隐作痛的胳膊站起来。   目光轻轻一抬,忽然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桑迟。   此刻,他单方面宣布的恋爱预备役选手正站在一个高瘦的男生跟前,眼尾微微弯着。   在笑。   男生还很亲昵地叫她“小胖妹”。   她好脾气地说着话,看起来并不生气的样子。   明明之前还那么在意自己变胖的事情……   结果一转过来看到自己,眼底的笑也没了,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程、程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摘草莓。”   桑迟看一眼他空空如也的篮子:“……”   就姑且当作他全部吃完了吧。   桑迟看了看周围:“师兄看见我室友了么?我跟她们走散了。”   程琅面无表情:“没看见。”   “哦。”   桑迟小声说:“那我去找她们了。”   人刚转过去,被程琅揪着衣服帽子拽了回来。   桑迟踉踉跄跄倒退回来,对他这个手臂长度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干什么?”   程琅甩了甩右手:“上午护着你的时候撞到了,你不负责吗?”   桑迟脑子里第一个想法不合时宜地窜出来:碰瓷。   ……   被忽悠着坐下来的时候,桑迟还在心里检讨自己忘恩负义。不管怎么说,程琅都是因为自己受伤的,伤筋动骨,也不知道严不严重。   她心虚加愧疚地把自己的篮子递过去:“师兄吃草莓。”   程琅盘腿坐着,接过来果篮放在两人中间,没有碰。   桑迟问:“不吃吗?”   程琅甩甩右手:“疼。”   “还有左手呢。“   “酸。”   “……那怎么办。”   程琅盯着她被风吹得有些红的鼻尖,忽然笑了一下:“你喂我啊。”   话音刚落,桑迟愣住了,原本弯着弧度的唇角绷紧,轻轻抿了抿,默不作声看过来。   虽然在男女之间的见识不算多,但好歹从影视剧小说里全方位围观过男生调戏小女生,这种场景里这句话的出现频率之高,一度让她对世界充满绝望,以为全世界都是这种强撩灰飞烟灭的钢铁直男。   程琅在她认知里一直都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贵公子哥,跟这种调调应该是沾不上边的。没想到……   桑迟此刻的目光之复杂,幻灭中透着一丝丝了然,看得程琅浑身发毛,那一句“开玩笑的”卡在喉咙口就说不出来了。   过了有十秒钟,桑迟慢吞吞地开口。   “也可以啊。”   程琅的心脏咚了一声,像是一只骤然被撞响的撞钟,余音回荡中,看着她澄澈的杏眼一时间失语,愣愣地看她拿起来一颗草莓。   细白的指尖捏在草莓蒂上,边沿有莹润的光。   程琅喉头微动。   桑迟却往后仰了仰:“你张嘴,我能扔进去的。”   程琅:“......”   “…………”   “…………”   桑迟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类似懵逼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   明亮的光线落在她微棕的发梢,侧脸朦胧不清笼在光影下,眼睫微微垂着,唇角弯弯翘出一个弧度,是比阳光还要明媚的笑。   程琅觉得刚才吃下去的那颗草莓似乎有了回味,甜腻得刚刚好。他别开眼,从篮子里抓了两颗草莓,放在桑迟的掌心:“笑什么笑,吃你的草莓。”   “哦。”桑迟弯着眼睛,低头摘草莓蒂。   没一会儿,严祺跟秦尚致领着大部队找过来,热热闹闹换了大餐布,摆了些自带的零食,九个人围坐一圈野餐。   桑迟注意到贺芷跟赵然挨得很近,双手牵着,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严祺起哄:“告白成功的人要不要当众表演点什么节目啊?”   被赵然一袋薯片砸过去,笑骂:“你马戏团的吗?”   “那不管,回去之后吃饭你躲不掉的,在场都是见证,一个少不了啊!”   赵然痛快地答应下来。   大家都在欢呼。   桑迟坐在赵周周跟林雨澄中间,嘴角不自觉也上扬起来。   身处快乐之中的人好像伸手就能抓到一些零星的幸福碎片。   说笑的间隙,她的目光不自觉就落在对面的程琅身上,秦尚致正勾着他的脖子跟他说什么悄悄话,程琅斜着嘴笑,懒散中带些少见的痞味,伸手照他后脑勺拍了一下。他的位置背光,整个人的轮廓都笼着一层微光,眉眼干净得模糊。   桑迟唇角忍不住上扬,收回视线,不经意对上林雨澄意味深长的眼神,她耳根微烫,低着头拆了一个瑞士卷递给她:“呐,你最爱吃的。”   林雨澄给她一个眼神,哼哼了两声接过来。   打闹的时候,赵然抱着头求饶:“程哥!我叫你哥行吗?不开你玩笑了!打人别打脸啊!”   赵周周正往嘴里塞一块面包,两颊鼓成松鼠,闻言动作骤然停住,瞪大眼睛看着桑迟,含糊不清地说:“他姓程?”   桑迟本来还没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刚点完就意识到是哪里不对了,心里咯噔一下。   赵周周又指着程琅:“大三?”   程琅莫名其妙,嗯了一声。   赵周周含着面包重重唔了一声,指着他,面包屑喷了一地,口齿不清地说:“程姓大三无名氏师兄!”   桑迟扑过去捂住了她的嘴。 第18章   这天回去之后,三个寝室互相建了微信群,偶尔冒泡调侃几句,渐渐也熟稔起来。   桑迟留意到每回赵周周在群里发言,秦尚致都是秒回。她抛的梗不管多老,一定要接,程度令人发指,连佛系林雨澄都看不下去了。   “你确定秦尚致不是喜欢你?”   赵周周捧着电脑追剧,没心没肺地摆摆手:“没有的事儿,他说不喜欢我这一款的,我们已经升华到兄弟情谊了。”   林雨澄还要再说什么,赵周周嘘了一声:“别说话别说话,我男主要表白了!”   电脑屏幕上,锡纸烫男主角一把将女主摁在墙角,痞里痞气说:“追了你这么久,看不出来?”   赵周周画外音:“看出来了!老子看出来了!快亲啊!”   林雨澄:“……”   没救了。   醉生梦死的间隙偶尔挑灯夜战,很快就到了期中考试。   赵周周跟林雨澄平时风雨无阻上课,准备起来倒是不慌不忙。桑迟的专业课也还好,就是一门心理统计学,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   赵周周给她讲了半天题,深吸一口气:“迟迟,听说过M大室友投毒事件吗?”   “没有。”   “我建议你去了解一下。”   桑迟:“……”   她看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深深叹了一口气。   数学相关真的是她的命门了,没想到苟过了高中文理分科,还是躲不开大学。   为期一周的考试周过去,桑迟的心统死得非常惨烈。期中考试占期末总成绩的百分之五十,这就是说,她得在期末考试里考到及格线上至少八十分。   这真是本年度最凄惨的故事。   ……   这天下午,她在图书馆恶补心统的时候,忽然收到了叶松韬的微信。   上次摘草莓遇见之后,叶松韬真心诚意给她道了歉,桑迟一心软,就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之后就开始收到他毫无意义的寒暄短信。   【叶松韬:桑迟,我今晚操场罚跑,来不来看?】   【桑迟:好冷,不想去。】   【叶松韬:就是冷才有教育意义啊!你不想看我出糗么?】   【桑迟:……】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找人看你出糗。   最后,耐不住叶松韬软磨硬泡,桑迟的题目也做不出半点眉目,索性就答应了,反正只是去操场坐坐而已。   关上手机,她低下头继续解题。   过两分钟,前面忽然递过来一张字条:“抬头。”   字迹随意有点飘,但是很好看,是个男生的笔迹。   桑迟愣愣地抬起头,就看见程琅穿这件黑色连帽卫衣坐在对面,托着头冲着她笑。   她下午刚来的时候是没有人的,后来戴着耳机一直没抬头,也不知道他坐下多久。   程琅推过来一张新的字条:二十分钟了。   原本想看看桑迟多久能发现,结果照这架势,恐怕她走的时候都不会抬眼看他一下。   要说心无旁骛也不是,桌边手机消息也有了好几个来回。   程琅问她:“期中考试刚结束,就来学习了?”   桑迟沉默了一下,十分羞耻地表示自己一门课不及格,要恶补。   程琅笑起来,伸手:“什么课,拿来我看看?”   桑迟把课本递过去。他拿起来翻了翻目录,发现是自己专业课的分支应用。   他算了算课时:“这门课我满绩点,要不要给你课外辅导?”   “那太麻烦你了,不用了。”   程琅微笑:“不麻烦,我正好也在复习这门课。”   “可是……”   终极必杀技:“保你八十分。”   “那就麻烦了!”   ……   在讨论区学了两个小时,桑迟的手机滋滋震起来。   她接过来说了两句就挂上了,转过来对程琅说:“师兄,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下次请你吃饭。”   程琅恩了一声,跟着她收拾背包,状似漫不经心问了一句:“什么事啊,要紧么?”   “答应了同学去看他跑步。”   同学?   叶松韬一听就不是什么女同学的名字。   程琅背上包,果断道:“正好我也准备去操场转转,一起吧。”   桑迟想了想,点头:“好。”   ……   深秋的夜风带了一点呼啸的意味,刮得人脸颊跟凉水里泡过似的。   桑迟穿了一件厚毛衣都觉得冷,也不知道叶松韬等会儿穿着短袖怎么跑,万一感冒了还有她的一份责任在里头。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等会儿看见叶松韬就让他不要跑了。   程琅走在她身边,看着她略微出神的样子,没有说话。   操场镭射光照亮大半个操场,这个点,塑胶跑道上还有很多人在夜跑,或者是情侣散步。   桑迟走进去,没怎么找就看见了叶松韬。   毕竟这种天气只穿着短袖短裤上蹿下跳的实在很少见,几乎每个跑到这块地方的人都要多看他一眼。   她脚步顿了顿,跟程琅说:“师兄,我同学在那边,我过去了。”   “恩。”   桑迟往前走了两步,转过来,疑惑地看向亦步亦趋跟着的男生:“你……”   程琅面不改色地抬了抬下巴:“看见个熟人,去打个招呼。”   行吧。   桑迟不再管他,攥着包带走过去。   “叶松韬。”   看见她,叶松韬眸光亮了亮:“哎你来了啊!”   他双手搓着胳膊,原地蹦着说:“来的刚好!我正准备要开始。”   旁边他的同学拆台起哄:“什么刚刚好啊,这不是都等了十来分钟了么!”   “我们大少爷还不好意思了!”   叶松韬摆摆手:“去去去!”   “别听他们胡说。”   桑迟有点尴尬,侧身躲开他们的目光,说:“要不你别跑了,这么冷的天,会生病的。”   叶松韬很坚决:“那不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眼珠子一转,双手撑着膝盖微微凑过来:“桑迟,我这十圈就当给你赔礼道歉了。等我跑完,我们之前的不愉快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顶上的灯光照亮他眸子里的光影,熠熠生辉。   “不用……”   不等桑迟说完,叶松韬单方面跟她击了个掌:“就这么说定了!”然后小豹子似的冲了出去,晚上凶猛的夜风刮擦着耳膜,吹得他上衣后鼓鼓囊囊。   他们班一群男生站在那儿,热血沸腾地嗷嗷叫唤。   叶松韬高中的时候就是班里的体育健儿,每年运动会都抢着报名。很快,他就从光亮处跑进半圈黑暗里,几乎看不清身形了。   “前男友?”   桑迟一惊,发现程琅双手抱胸,靠在看台壁上。   他还没有走啊。   桑迟摇摇头:“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却比她高了一届么。   程琅探究地望进她眼里,半晌,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上回送我的药油,哪儿买的?”   桑迟反应了好一会儿。   上回生态园回来,她在学校校医室买了瓶药油给他擦手臂,后来程琅说好多了,她也没有再多问。   这时候听他这么一说,不由紧张起来:“还疼么?”   程琅眸光闪了闪,说:“哦,也还好。你那个药油还有么,我晚上回去擦擦。”   桑迟说:“医务室早就关门了。要不我们去外面药店看看吧?”   ......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   叶松韬昏头黑脑地跑了五圈,脸颊不知是跑得还是冻得,红彤彤一片。   转到光亮处发现观众群里少了一个藏蓝色的身影。   他喘着气从内跑道绕出来,问班里同学:“桑迟呢?”   男生摸摸头:“她说有点事儿。先走了。”   旁边那人忍了一下,没忍住,补充道:“跟个男的走的,还挺帅。” 第19章   药店开在学校两个街角外,桑迟裹着毛呢外套觉得还是有些冷, 缩着脖子往货架后头躲了躲。   她蹲在架子前头找了一会儿, 抬头:“好像没有我买的那种, 要不买瓶云南白药?”   程琅双手插兜,躬身看了看,卫衣领口的两根挂绳荡下来落在桑迟面前, 碰到了她的脸颊。从她的角度望过去, 还能看见他领口里头阴影里的半片胸膛, 锁骨线条清晰流畅, 肤色偏白……   这么冷的天, 他怎么只穿一件薄绒卫衣啊。   桑迟目光落下来,盯着那两根绳子, 抓着脚踝往后挪了两步。   脸有点烧。   程琅找了圈,问了导购医师, 在一个小角落找到了那瓶物美价廉的小药油。   一回头, 看见桑迟愣愣地蹲在原地, 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拎着袋子走过去, 拍了下她的发顶:“走了, 想什么呢。”   “哦、哦。”   一出门, 迎面吹来一股邪风,桑迟打了个哆嗦,反手扣上外套的帽子,整个人只露出半张脸来。   她看着走在前头挡风的程琅, 问:“师兄,你冷么?要不我们打个车回去吧。”   程琅没答,手指碰了碰她脸颊,一触即离:“你觉得呢?”   桑迟眨眨眼,温温的。   她想,男生这种生物可太神奇了。   不仅能在五六度的温度里穿短袖短裤,只穿着单衣都比裹成熊的她暖和。   不像她,恨不得把棉被裹在身上带着出门。   晚上七点出头,学校周边的小吃店还很热闹,排着老长的队伍。浓郁的食物香气丝丝缕缕唤醒人的食欲。   程琅回头问:“饿么?要不要去外面吃点东西?”   桑迟想了想,学了一下午统计呢,是挺饿的,于是点点头:“好呀。”   “想吃什么?”   桑迟眨眨眼:“想吃炸鸡。”   ……   两个人打了个车到附近商场去。   程琅领着她轻车熟路走到一家韩国炸鸡店,笑着回过头:“这里?”   桑迟矜持地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这么冷的天,没有什么比啤酒更暖胃了。   哪知道到了店里坐下,程琅点了两份招牌炸鸡跟柠檬汁,转头就要把菜单递出去。   桑迟哎了一声,按住菜单。   “还要吃别的么?”   桑迟支支吾吾说不出口,眼神一个劲往菜单封面的炸鸡啤酒套餐上晃。   店员察言观色,笑着指了指店门口的广告牌:“我们的炸鸡啤酒套餐是招牌呢。”   程琅挑眉,有些诧异地看过去:“想喝酒?”   桑迟眨巴着眼睛,点了下头。   这家店的排名跟口碑在网上都很好,通过偶像剧一炮而红之后,慕名前来打卡的人络绎不绝,在全国各地都开上了分店。桑迟虽然因为吃药的缘故被禁止喝酒,其实心里觊觎好久了。   程琅似笑非笑:“胆子不小啊,跟男生出来吃饭敢喝酒了。”   桑迟小声反驳:“我酒量很好的。在家都是喝二锅头的。”她伸出一根手指头:“就喝一扎!”   “半扎都不行。”   程琅态度很坚决。   桑迟奥了一声,耷着脑袋把菜单还给服务员:“谢谢,我们喝柠檬汁就好了。”   服务员小声笑了一下,帮他们下了单:“男朋友管得还挺严的。”   程琅看她一眼,桑迟接收到信号,主动解释:“不是男朋友。”   男朋友才不会不给她喝酒。   她从过来的路上就在想啤酒了,连怎么不动声色做一个深海炸弹都想好了……   啊,好想喝酒。   早知道不跟程琅一起出来了。   ……   过了十来分钟,炸鸡端上来。   程琅把盘子跟柠檬汁推到她面前:“呐。”   柠檬汁调得蓝紫相间,缀上杯身的亮片,晶莹的冰块铺在杯子底,透着光。梦幻而且少女心。   桑迟兴致稍微高了一点,盯着那个颜色看了一会儿,喝了一小口。   味道酸酸甜甜,也就是营销包装之后的普通柠檬汁而已。   她垂下肩膀,觉得面前油腻腻的炸鸡是对她无声的嘲讽。   程琅拄着脸瞧着她慢吞吞的动作,一脸“我超想喝酒超想超想喝酒”,是难得能在她脸上出现的表情。   “就一扎。”   桑迟眼睛跟小奶猫似的亮起来:“好啊!”   一扎啤酒端上来之后,程琅怕她醉,先给自己倒了一半走,阔口杯悬在她的杯口,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了句:“还有在吃药吗?吃药不能喝酒。”   桑迟果断摇头。   沁凉的液体沿着杯壁留下来,在杯子外侧凝成一圈水雾。细密的气泡从底部升腾向上,杯子口很快浮起一层白沫。   程琅只倒了半满,等那层泡沫消下去,只剩下小半杯了。   桑迟伸出手,先被冰凉的杯子凉到,缩回来,毛衣袖口往下扯了扯,连手带杯一起包住,仰头一饮而尽。   杯子往桌上一放,咚得一声清响,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过来。   这一回直口杯倒得满满当当,等泡沫浅下去,程琅又给她添上了,靠在对面笑着看她:“开心么?”   桑迟捧着杯子,重重点头:“开心。”   最后这一扎啤酒都开开心心进了桑迟的肚子。   程琅也是没想到,攻略桑迟的重点居然是酒。早知道酒比脸好使,认识第一天就拎两箱二锅头守她宿舍楼下等着了。亲一下喝一口……   ……   吃完饭还不到八点半,程琅的公寓在学校反方向。   迎着晚风把人送到了公交站。小姑娘眼神清明,喝了点酒反倒有精神了些,在站牌前边研究了一会儿:“我坐15路到终点站就是了。”   “恩。”   “就3站,不用十分钟就到了。”   “恩。”   “你住的小区在对面的方向呢,回去好远。”   “恩。”   桑迟转过来,皱着眉:“你怎么老是恩?”   程琅伸出食指,不轻不重点在她额头:“走个直线我看看。”   桑迟口齿清楚地说:“我没醉。”   “恩,没有醉鬼会承认自己喝醉的。”程琅随口说着,退后几步,“走过来我看看。”   桑迟鼓了下脸,慢吞吞走过去,步子稳当停在他跟前,带点小得意:“直吗?”   别说,还挺直的。   程琅盯着她如常的脸色看了会儿:“真没醉?那怎么忽然话这么多?”   桑迟弯起眼笑,眸子里映着霓虹光束。   程琅正要说什么,15路车晃晃悠悠地开过来,车门啪嗒一声打开。   下车的人不少,乌拉乌拉倒出来半车人,只剩下零星几个。   桑迟伸手冲他挥了挥:“师兄再见。”   “恩。”   程琅站在外头,看着她上了车,在老幼病残专座的最后一排坐了下来,脑门叭唧一下,靠在了车窗上,好像全身力气都被掏空。   程琅脚下一转,跟着也上了车。   程琅摸到公交车最后一排的空位,跟她呈一个对角线的距离坐下来。两条大长腿往前一伸,双手环胸靠在塑料的座椅背上,眸光淡淡地隔着半个公交车的距离看她。   公交车的门一合,晃晃悠悠地发动。   小姑娘头抵在玻璃窗上,随着车子一颠一颠的。   从这个角度看,桑迟的鼻梁很挺,鼻头小小的很秀气,暴涨的体重在这几天像是又有了暴瘦的趋势,胖起来的脸颊消瘦下来,隐隐露出下颚骨的曲线。   窗外街灯一阵一阵从她脸上划过去,轮廓柔和的侧脸在光下忽隐忽现,眼神淡淡的,在放空发呆。   程琅想,小姑娘怕不是双重人格吧,情绪切换也是快的。   程琅头往右边车窗一靠,若有所思。 第20章   这一晚桑迟借着酒劲早早睡了,周六早上四点就醒了过来, 窗外天空还蒙蒙亮。   睁着眼睛翻来覆去地, 好不容易等到天光大亮, 这才轻手轻脚起来洗漱。   床铺靠浴室的赵周周翻了个身,迷迷糊糊说:“才几点啊?”   “七点。”桑迟掐小了水龙头,“我去健身房了, 你继续睡吧。”   过两分钟, 她拎着运动包轻声关门出去了。   寝室安静了一会儿, 赵周周幽幽出声:“雨澄, 你是不是也醒了?”   对床恩了一声。   赵周周叹一口气:“夏天也就算了, 冬天早上三四点钟被吵醒,我真的是有点吃不消。桑迟以前是睡了叫不醒, 现在又是睡四五个小时就起,真是被折腾死了。”   对面床动了动, 林雨澄说:“大家作息不一样也正常, 找个时间跟她说说吧。”   ……   清晨的空气清新干净, 桑迟很久没有呼吸过早上七点钟的空气了。   凌晨三四点的零星天幕倒是看了不知道多少遍。   她深吸一口气,用磁卡刷开了健身工作室的门。   这个点太早了, 背景音响虽然已经开始放歌, 柜台小姐姐还趴在桌面上睡得很沉。   桑迟犹豫了下, 没有叫她。   垫着脚从抽屉里换了把更衣室钥匙,从台面糖果盒里抓了两颗陈皮糖,慢吞吞进到更衣室里换衣服。   她跟教练约的是八点半,时间还很充裕, 因此动作不急不缓,一切打点好也还差着十分钟。   她抱着瓶矿泉水走到器械区,还以为要再等会儿,结果一进去就看见一个人背对着她在里头举铁。   身高腿长细腰翘臀。目测身高至少172往上。   女人穿着一件黑色运动背心,露在外边的手臂线条流畅柔韧,这时候因为举铁的关系肌肉贲起,很有力量。   是她的教练张凌,微信头像看起来明明是一个帅气的小姐姐,平时聊天也用很可爱的语气词的。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桑迟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她扎好长发走过去:“教练。”   张凌转过来,有汗顺着脸颊流下来:“呦,这么早呢。”   她举完最后两个动作,长长吐出一口气,放下杠铃,拿过边上的毛巾胡乱撸了一把脸,皮肤细腻紧致,微微泛着红,充满健康的活力。   她拿起ipad找出来桑迟的训练计划表:“之前怎么喊你都不来,最近倒是挺积极的,我们按照规划来,两个月瘦五斤不成问题的。昨晚吃什么了?我记录一下。”   桑迟一阵心虚:“水煮蛋……”   张凌抬头看过来。   桑迟弱弱地补充:“炸鸡……跟一扎啤酒。”   “嚯,这热量够你在椭圆机上跑一天了。”   “我错了……没忍住。”   桑迟昨天就是一时的口腹之欲,现在站在满屋子的镜子前边,少女爱美的天性一下子就给唤醒了。   现在就是后悔。   非常后悔。   张凌见怪不怪:“女孩子约会嘛,可以理解。不过下次要克制啊,不想有小肚子,啤酒碰都不要碰。”   桑迟低着头虚心听训,保证说:“我再也不吃炸鸡了。”   ……   蔫蔫地完成今天的训练,桑迟洗了澡回学校。   东西刚放下就接到新任导师的电话,让她去一趟办公室。   今年的导师提前定了下来,桑迟的简历做得一般,倒是出乎意料地被系院长捡了去。   院长姓钱,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性情和蔼佛系,除了偶尔布置一些课外任务,很少使唤她们干活。   心理系的学院楼在小树林最后边儿,桑迟找了辆共享单车过去。   一推门,就看见院长大人拿着本厚厚的大部头坐在会议室的沙发上,会议桌旁坐了七八个人在批改卷子,蒋霄也在,远远冲她招手笑了笑。   桑迟走到院长面前,喊了她一声。   院长柔柔冲她笑:“来啦?”   她摘下眼镜放在一旁,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有一门专业课因为一些原因,期中考试作废重考,那天她有些事,得找个学生代为监考。   桑迟脑补了一下百人教室里乌泱乌泱的人头,心里有点发怵。但是职场最忌讳怯场推脱,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没问题的。”   院长看她一眼,笑:“别紧张,不是一个人监考,我再找个人帮你。”   蒋霄头上跟装了雷达似的,自告奋勇:“院长,我可以帮忙!”桑迟在学校里出没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两人在一个班上,却连说话的时间都找不到。   他的导师在旁边笑:“蒋霄啊,你这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了啊!”   蒋霄挠着头,笑得不好意思:“互相帮助嘛!”   院长欣然答应,只是对课表的时候蒋霄发现自己正好有课,总不能当着学院各位大佬的面说他可以翘课吧。   走出会议室,蒋霄还有点遗憾:“早知道就假装自己没有课。”   桑迟抱着厚厚的两包试卷,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干巴巴劝了两句:“监考很无聊的。”   蒋霄想也不想地说:“跟你一起就不无聊了。”   桑迟脚步一顿。   含蓄了将近小半年,桑迟就像一颗未开化的石头,蒋霄终于沉不住气了。   他拉着桑迟走到楼梯旁的大平台上,深吸一口气,说:“桑迟,我喜欢你。”   ......   程琅接到钱女士电话的时候人还在图书馆,钱女士把情况说得十万火急,他连书包都没有拿就骑车过来了。   结果到了办公室,钱女士慢悠悠推过来两袋卷子:“周五帮我监个考。”   气都没喘匀的程琅:“……就这?”   “对啊!找不到人代班,明天我就出发去研讨会了,那一百个学生怎么办?”   程琅拿着一次性杯接了水咕噜咕噜灌到底,说:“无聊。我回去了。”   “等会儿啊。”钱院长叫住他,“其他事情我学生会安排的,你在旁边盯一眼就行。她等会儿就到。”   程琅的重点完全不在这上面,翘着二郎腿:“您什么时候也收起学生来了?不是说太忙了吗?”   钱院长挽了下鬓角的长发,不紧不慢说:“是去年入学的一个女生,当时因为测试结果有点异常,特地找回来约谈过。”   一般大学入学前会进行心理测试,结果有问题的学生会统一召回例行谈话,美其名曰“抽查回访”。   程琅散漫道:“好像听你说过。”   “正好看到她的档案,觉得有缘分,就留下来了。”   “哦。”   程琅在办公室晃悠了两圈,那个很有缘分的学生也没有到。又薅秃了钱女士的一盆剑兰之后,程琅终于被钱女士赶了出去。   他求之不得,单手插兜头也不回地拉开门出去:“回见了院长。”   程琅对心理学院比自己的计算机学院还要熟门熟路,下楼的时候拐去了趟洗手间。   洗手间在靠楼梯口的地方,他正洗着手,听见楼下平台上一个男生的声音:“桑迟,我是真的喜欢你。”   程琅:“……我艹?”   作者有话要说:  程琅: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撬老子墙角? 第21章   早晚安打卡了大半个学期,蒋霄也能看出来桑迟对自己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他挠了挠头, 腼腆地笑了一下:“我没有别的意思, 就是觉得前段时间可能给你造成困扰了, 希望你不要介意。”   桑迟摇摇头:“不会。”   蒋霄看着她,迟疑了下:“你......是有喜欢的男生了吗?”   桑迟正要否认,毫无预兆地, 脑子忽然木了一下, 眼前骤然变得漆黑一片。   蒋霄对此一无所觉。   见桑迟低着头不说话, 还以为她默认了, 丢下一句“祝你们早点在一起”, 不好意思地就跑了。   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似乎有一些回音,桑迟全都听不见了, 耳边嗡嗡作响,带着无形的恐慌一点点将她包裹起来。   四肢就跟海绵浸了水似的沉重起来, 心口烧起一股火, 闷闷的, 温吞的,从双手开始烧得人发麻, 很难受。   耳边除了自己骤然激跳的心跳声, 就是隔壁会议室里说笑的声音, 听得她脑壳疼。   她眼前黑了又白,下意识退后半步,扶住了身后的墙壁。   ……   “干什么呢?”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从楼梯口由远及近飘过来,然后落在她身边。   有一双手罩住了她的耳朵。   声音从外面被隔绝开, 只有耳廓上暖暖的温度从脸颊晕开。   桑迟茫然地抬起头,眼前只有模糊的轮廓。她下意识攥住了他的袖子。   ......   走近了细看,这才察觉她浑身发抖脸色惨白,程琅眉心皱拢,目光往人影消失的楼道扫了两眼:“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桑迟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眼前是一阵一阵飓风眼般的晕眩,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她吞噬进去撕得粉碎。脚底像是踩着岌岌可危的悬崖,遏制不住的心慌。   她唇瓣蠕动,却说不出话来,只紧紧攥着他的衣摆。   程琅沉默片刻,伸手贴着她后脑把人摁在怀里,背往墙壁一靠:“抱师兄是要收钱的。”   桑迟闭着眼睛没说话。   鼻尖能嗅到她洗发水的香气,青柠味的。目光下移,看见她口袋沿探出来白色的一个小药瓶,药名的贴纸露出来一半,看不真切。   程琅伸出手握在瓶盖上,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抽出来,把药往她口袋里推了推。   两个人站在大厅角落里,不是很明目张胆,但也算显眼。   会议室的钱女士出来倒个水的功夫,一扭头就看见程琅抱着个女生靠在墙角,双眼一瞪,咳嗽了声。   程琅看过来,冲她比了个别说话的手势。   钱女士哼了声,右手伸出来,食指跟中指比了比自己的眼睛,又转过来隔空对着他比划了下,一边后退一边做口型:“I am watching you!”   程琅:“……”   桑迟缓了足足有十分钟。   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手脚的灼烧感消失了,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剩下的只有全身脱力的绵软。   她慢吞吞站直来,温声向他道谢:“我……低血糖了。”   程琅揉了揉微微酸胀的胳膊,没有戳穿她:“又没吃早饭?”   桑迟点点头。   “啧。”   程琅曲起指节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你还是小学生吗?吃饭都要人管?”   ......   程琅下午还有课,送桑迟回到昭然苑,又绕了一圈到教学楼,已经上课十分钟了,教授站在讲台上唾沫星子飞溅讲着电影美学,压根没看见他。   对于选修课,他们寝室向来占着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方便下课。程琅从前门绕过去,弯着腰坐进给他留的空位上。   严祺给他接着包,头转过来:“干什么去了?半个小时前不就说从学院楼出来了吗?”   “有点事情。”程琅一笔带过。   他们一寝室都修了这门电影赏析课。这堂看的是部外国老片,奥斯卡获奖作品,看完后要当堂写一篇观后感。   故事在意大利小镇一个古朴的建筑里慢慢铺展开,是慢节奏的剧情片。   才看了开头十分钟,严祺就想打哈欠了。   无聊地刷了一会儿手机,偏头往外看了一眼,却见程琅抓着只钢笔,对着桌面上的草稿纸发呆,纸面上草草写了两行字,“惊恐发作”,后面跟着个写了一半的药名,打了两个问号。   他凑过去看了眼,自发补全了:“丙戊酸钠?”   “你什么时候对我们心理学感兴趣了?”   程琅回过神,问他:“你知道?”   “知道啊。我们药学课上有。”   “治什么的?”   严祺原本还想卖个关子,看他脸色不大好的样子,老实说:“丙戊酸钠就是喜复至嘛,治躁郁症的。”   ……   桑迟回到宿舍里,拉上窗帘就上床睡了。   起床才几个小时,入睡却也快得很,只是断断续续做一些噩梦,很不安稳。   赵周周跟林雨澄上完早课回来,就看见寝室里头昏天黑地的,一双拖鞋摆在床架底下。   对视一眼,就知道桑迟又在睡了。   赵周周叹一口气,知道明天早上又没有好觉睡了。   她走过去敲了敲床边的铁架子:“桑迟,才中午呢。”   没有人回应。   她加大力道又敲了几下:“别睡啦!晚上又该失眠了。”   咚咚咚的声音沿着床板清晰地震到耳膜,赵周周觉得有趣,还有节奏地打了个歌。   刚敲了个副歌开头,床里扔下来一只抱枕,桑迟哑着声音低吼了一句:“别吵我!”   赵周周跟林雨澄都是一愣。   在一个宿舍里住了一年,桑迟一直是公认的软脾气,除了不怎么合群,几乎没见她红过脸。这是她第一次发脾气。   赵周周有点尴尬,讪讪收回手:“对不起啊。”   林雨澄看了眼地上的抱枕,捡起来轻轻放在桑迟的椅子上,默默摘下书包坐下来看书。   寝室里一时间无比安静。   到了下午的课点,桑迟还没有起来。   赵周周装上书径直出门,林雨澄犹豫了下,轻轻关了台灯,跟着一起出去了。   ……   之后三天,赵周周跟林雨澄进进出出都没见到桑迟下来过。   要不是床上时不时会有翻身的动静,她们大概都想报警了。   周四这天早上,照例有早课。   赵周周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眼,说:“辅导员查你出勤率了,让你去办公室找他。”   寝室安安静静,没有回应。   她抿唇,重重摔上了寝室门。   隔壁寝两个女生正好也出门,被吓了一跳:“怎么了啊?吵架了?”   林雨澄笑笑:“没事,风大吹的。”   “哦哦。”   两个女生手挽手先下去了。   林雨澄拽了下赵周周的袖子:“你发什么脾气啊。”   赵周周情绪有些激动,愤愤地说:“这都几天了,她凭什么给我脸色看啊?我真没觉得我做错了。”   “她老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凭什么啊我就要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我真的,受够了!”   性格不同的几个人凑在一起同吃同住本来就少不了摩擦,粉饰的太平被打碎后,一些被刻意忽略掉的矛盾好像一夜之间生根发芽,在三人之间筑了道墙。   林雨澄沉默了下,劝她:“桑迟是身体不舒服所以心情不好吧,那天肯定也不是故意的,别生气了。”   “你别劝,我现在非常生气!”赵周周别过头,擦掉眼边的泪花,大步走开了。   ......   桑迟一直躺到下午两点多,刚睁开眼的时候有一种今夕何夕的混沌感。   她揉了下头坐起来,发现寝室里头安安静静,窗帘还严严实实地拉着,橙黄色的夕阳余晖从阳台照进来,落下层隐隐绰绰的光亮。   她发了一会儿呆,起床洗漱。   爬下床的时候看见那只恐龙公仔孤零零躺在懒人椅上,一双眼睛黑澄澄地看过来。   桑迟抿唇。   她好想躲起来一个人呆着。   可是没有地方去。   好烦。   巨烦。   超级烦。 第22章   赵然自从有了女朋友,成天成天地不着宿舍, 一回来就抱着枕头傻乐, 算是彻底退出了他们603的单身汉生活。   这天一大早, 他又是喷着发胶约会去了,出门前还拿指节咚咚地敲了两下门:“回见了老狗们!”   严棋睡眼朦胧地探出头:“程琅不在,老子有女朋友, 你得瑟给谁看?”   也对。   赵然想了想, 重新道:“回见, 尚致老狗。”   说完不等他反应, 嘿嘿关上了门。   秦尚致翻了个无声的白眼:“看他谈个女朋友得瑟的样子。”   三不五时要拎着大袋小袋在他们面前转两圈:哎呀贺芷又给我买衣服了!劝都劝不住。这种甜蜜的负担你们单身狗都不懂!   程琅最近正好心情不怎么样, 被他晃得眼睛疼,网球拍扔到桌上, 淡淡地抬眼:“我这里有种不甜蜜的负担,你要不要?”   赵然:“......别了别了。”   是以, 他现在也就敢在秦尚致和严棋面前显摆了。   秦尚致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看一眼时间。   九点半。   “程琅又去图书馆了?”   严棋嗯了一声, 翻身面朝着他的方向, 纳闷道:“他最近项目也不搞了,整天在图书馆借一些变态心理学什么的书, 你说这是想干嘛?跟我抢饭碗?”   秦尚致猜想:“八成为了追妹子吧, 多看点书有点共同爱好呗!”   “那你追赵周周怎么不见你看心理学的书找点共同爱好?”   秦尚致哈欠也不打了, 挑着眉头微笑:“个人魅力足够了,不用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严棋呵呵:“你怕是还在做梦。”   两个无所事事的人隔空打嘴炮,忽然寝室门一响,程琅拎着书包裹着外头的风霜走进来。   怀里又是换了一批的新书。   一摞往桌上一放, 打开笔记本坐下来做笔记。   严棋半边身子挂在栏杆上,右手垂下来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么用功,你还真打算考心理学硕士啊。”   程琅头也不抬地将他的手挥开:“不抢你饭吃。”   秦尚致嘿嘿两声,也趴下来:“为了追妹子,对不对?”   程琅没反驳。   教学楼那天之后,桑迟有一星期没出现了。微信不回语音不接,简直像是从这个学校里蒸发了一样。   问了她室友,只说在宿舍休息,别的话什么都没有了。   程琅给她留了言,在图书馆等了两天,别说导师的项目课题,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打出来。这几天满图书馆查资料,对这个病了解越深,内心的不安就多了几分。   眼前是那天桑迟发抖的手跟惨白的脸,还有她兜里分量满满的药瓶。   程琅坐在位置上,食指烦躁地点着桌上的手机,手机屏幕随着他的动作一黑一亮。   秦尚致还是第一次看到程琅这样,新奇的同时免不了油然而生的一股子推心置腹的冲动。   手拽着棉被盖实,人往下探了探:“程琅,老实讲,我觉得这小师妹跟你不合适。”   程琅的目光扫过去。   “你先别瞪。”秦尚致挡着脸,“说真的。桑迟吧,好看是挺好看,这个脾气太古怪了,整个人蔫儿巴巴的,一点小姑娘的活力都没有,上回跟赵周周她们站一块就很明显了。你这样交际花式样的,能跟她合适吗?”   严棋先不满意了:“哎,怎么说话呢。我师妹好得很,程琅你别听他的。”   两个人争辩起来。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程琅垂着眼,凤眼眼尾向内勾着,低淡的目光落在书页翻开的一小行字上。   “它像是头脑里着的一团火,火势凶猛燎原吞噬精神世界。然而对此,外人一无所知。”   眼前好像真的出现了橙红的火焰,火焰中央,桑迟捧着最后一杯啤酒小口小口地喝,杯子见底,她仰起头,弯着眼睛冲他笑,小声说:“开心。”   ……   ……   椅子吱啦往后一推,程琅抓着钥匙手机站起来,一边向外走一边说:“再帮我问问她室友。”   门哐当一声给带上,秦尚致跟严祺面面相觑:这是真的栽了啊。   ……   就在秦尚致跟严棋旁敲侧击打听桑迟情况的时候,桑迟离开学校漫无目的地坐上了一辆开往市区的公交车。   午后残阳落在塑料椅背上,晕出一道朦胧的影子。   邻座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趴在车窗边,伸出手挡着太阳轻轻晃动,光影顺着指缝落在桑迟的肩头手臂,虚虚的一道光亮,没有温度。   桑迟低头看着狭长的细束,指尖微动。   小男孩下车的时候咧着嘴挥手冲桑迟摇了摇,桑迟看见自己冲着他轻轻笑了笑。   像是一场漫长的默片,公交车的门开开合合,车上的人来来去去,人影闪动间,车上只剩下桑迟一个人了。   司机端着保温杯从驾驶座出来,喊了一声:“小姑娘,到终点站了。”   ……   桑迟回神的时候,人已经站在高铁站了。   候车大厅的屏幕上飞快刷新着最新的班次信息,进站口不断有提醒检票的信息。   桑迟茫然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中央,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正发呆,肩膀忽然被人勾住:“你怎么知道我过来啊!”   桑迟转过头,愣了下。   是唐虞,穿了件黑色的皮夹克,手里还拎着一个小拉杆箱:“还想说你怎么不接电话,原来是给我送惊喜来了?”   桑迟看一眼手机,发现前几天关机之后就一直没有再打开过了。   她没开机,照旧塞回兜里,笑了下:“你过来干什么?不上学了?”   “学校做考场呢,放两天假,正好过来玩。”   说着,唐虞凑过来盯着她眼睛瞧:“眼眶怎么红着,哭过了?”   桑迟摇摇头:“刚睡醒。”   “哦。”唐虞勾着她的肩膀往外头走:“走呀,我第一次来A城,带我去你学校看看。”   桑迟糊里糊涂来到车站,没呆两分钟,又糊里糊涂被唐虞带回了学校。   一路上,唐虞一直在抱怨高三生活枯燥无趣,连小姑娘都没有兴趣逗了。   他撇着嘴说:“我爸在家里弄了一个高考倒计时,每天早上跟打了鸡血一样开始给我上价值,我都要神经衰弱了!”   桑迟笑:“我帮你劝劝唐叔叔。”   “好呀好呀!”唐虞亲热地挽着她胳膊,“我爸就听你跟阿姨的,你可要救我于水深火热!”   ......   ……   桑迟给唐虞在学校小酒店开了间房,带着他出去吃饭。   唐虞从学校里走过,一脸嫌弃:“你们这儿真是个和尚庙,我以后不会要打四年光棍吧?”   桑迟说:“你考来A大做什么?离家这么远。”   唐虞一脸理所当然:“我来看着你啊!”   “赵医生说了,不能让你自我封闭。等我考上A大,我天天带你出去玩。”   桑迟说:“我已经好多了。”   “骗人。车站碰到你的时候,你眼神都是散的。”   唐虞看着她泛着红血丝的眼睛,问:“你还记得自己怎么到那里的吗?”   桑迟沉默了。   半晌,小声说:“不记得了。”   ……   桑迟第一次出现解离是在高二的时候,那时候她刚刚跟着桑母嫁到唐家,唐虞还是一个初中的小萝卜丁,每天怯怯地跟在她后面叫姐姐。   他不懂,为什么自己每天都要上学,可是这个新姐姐却可以每天呆在家里睡觉。   明明,她有市一高的校服来着。   阿姨说姐姐身体不好,休学在家休息。   有一天晚上,他半夜起来上厕所,听见桑迟在房间里哭,桑阿姨没好气地问她:“一个人跑公园去干嘛?外面那么大雨不知道撑个伞?”   桑迟拿毛巾擦头发,面无表情说:“我不知道。”   桑阿姨指着她的脑袋:“不知道不知道,你就是读书读傻掉了!”   对于解离,谁也说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至今仍然有部分学者持有怀疑的态度。   这是一种全然超越科学的体验。   听说许多濒临死亡的人都有这样的感受,灵魂从□□中剥离开,漂浮在半空中静静审视病房里陪他走过最后一程的人。   那段时间里,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去了哪里,做过什么。她仿佛生活在一个扭曲的变形的诡谲世界里,茫然混乱不知归处。   星辰陨灭,只余下灵魂孤零零地飘荡在无垠的茫茫宇宙中。   ……   桑迟抿唇,轻声说:“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   唐虞:“你是不是又自己停药了?”   “吃了没劲,不想吃。”   “那不行,我陪你去医院?”   两个人走到学校门口的大花坛边,地上稀稀疏疏铺陈着枯黄的落叶,鞋子踩在上面脆生生地响。   桑迟低头踩着叶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问他:“唐虞,你觉得,我谈一个恋爱怎么样?”   唐虞脸色一变:“你谈恋爱了?跟谁?谈多久了?”   “你觉得怎么样?”   唐虞想也不想地说:“我看不怎么样。你不是问过赵医生的?”   问赵医生这个问题的时候,桑迟也是高二休学在家,邻居姐姐大学谈了恋爱,带回来见家长。来家里串门的时候唐叔叔夸她:“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人都开朗了一圈。”   复诊的时候桑迟问了赵医生:“我能谈恋爱吗?”   赵医生只是笑笑,摇头:“谈恋爱是一件情绪波动很大的事情,也十分耗费精力,一段好的感情无疑对你的病情有很大的帮助,可是这样的情况太少了,或者说,正面效果远没有负面效应来得持久。我的建议是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谈。”   桑迟的病就像是一座孤岛,把她隔绝在海的这边。   她乘船漂流在无边无际的海洋里,情绪随着汹涌的海浪翻涌起伏。   骤雨霓虹,都是她一个人的。   直到有一天,海面跳出一只鲸鱼,波光粼粼,柔软地从她鼻尖掠过去……   唐虞还在旁边喋喋不休地细数恋爱对情绪的巨大影响,桑迟揪着袖口,轻声说:   “可是,我想跟他谈恋爱。” 第23章   第二天,桑迟陪着唐虞去市区玩, 唐虞对逛街没有什么兴趣, 抓着她进了一家VR体验店。   桑迟情绪不高, 无可无不可地跟着他挑的项目走。   虚拟过山车的时候,唐虞坐在蛋壳形的座椅上刺激得高声大叫,三分钟体验结束下来, 他兴冲冲去给桑迟摘眼镜:“怎么样?刺不刺激!”   桑迟脸色都没变一下, 点点头:“还可以。”   唐虞鼓了下脸, 在菜单里点了恐怖栏目, 拉着她去前台射击区玩僵尸游戏。   眼镜里的看见的场景是一座废弃的研究院, 窄窄的走廊尽头,一只一只僵尸拖着脚往这边过来, 双目呆滞流着血,从胸腔里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低吼, 时不时空中还会飞来几只蝙蝠直直往眼前扑。   唐虞握着游戏柄沉着地射击, 扑过来的僵尸逐渐多起来, 几乎就在眼前了,他吐了一口气, 不忘记指导桑迟:“速度肯定会慢慢加快的, 你别慌, 摇一下柄手就是上子弹……”   说话间他不经意往右边扭了下头,这才发现右边视野盲区居然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大门,七八只僵尸从那里冲出来,狰狞的脸就怼在他面前。   “我艹!!!”   唐虞啊了一声, 闭着眼睛朝右边就是一通乱射,整个人吓得连连往左退,几乎把手柄上的数据线给扯断了。游戏里的人物被前边跟右边的僵尸里里外外围住,周身都笼罩着一层血气。   这个状态差不多持续到了游戏结束。   唐虞精疲力尽地摘下眼镜,喘着粗气:“卧槽,吓死我了!”   店长小姐姐见怪不怪地走过来:“刚刚帮你们拍了视频,要不要看看?”   唐虞迟疑了一下,还没说话,她已经摁了播放键,把视频放到两个人眼前。   唐虞就看见高清屏幕里头,他带着眼镜跟个傻子一样大喊大叫,几乎平移了大半个活动台,一把枪前后左右一通乱杀,把数据线绕得一团混乱,跟左边面无表情的冷酷杀手桑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唐虞:“……”   卧。槽。   他不可置信地转过来,看着桑迟:“你都不怕的吗?”   桑迟:“没什么感觉。”   “……”   我不想跟你做朋友了。   玩到最后,唐虞一脸生无可恋,挫败地说:“行了,我不应该挑战机器人模式的桑迟大佬的,我认输。”   桑迟解开安全带,看他:“是不是扫你兴了?对不起啊。”   “那倒没有……”   唐虞盯着她看了半天,肩膀一塌;“行了,我也没说不让你谈恋爱嘛。”   他别过头,看着屏幕上坠毁的飞机,瘪着嘴说:“想谈就谈好了,谈得不开心就分手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要一副我棒打鸳鸯的样子好不好?”   “又不是因为这个……”桑迟低着头:“而且,我也没说我要谈。”   她就只是,想一想而已。   唐虞哼哼两声:“我还不知道你么,你这个想法很久了吧?是不是想得吃不下睡不着每天就在纠结这个了?”   “没有。”   “切。我第一次谈恋爱的时候也喜欢玩口是心非这一套。”   闻言,桑迟眉头一拧,抓住了重点:“你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听这口气,还谈了不止一次了。   唐虞双手往脑袋后边一放,吹了声口哨:“姐,你不早恋不代表全世界都不早恋好嘛?”   说着,他笑着凑过去:“你如果谈恋爱了,可以找我做军师呀,保证把你男朋友安排得明明白白。”   桑迟狐疑:“你是跟男生谈的恋爱?”   “……懒得管你了!”   桑迟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跟上去:“你真不反对啊?”   唐虞瞥她:“我反对有用吗?”   说完,他先反应过来,没准还真有用。   桑迟对男女关系一直避之不及,这么些年跟男生的交集屈指可数,二十来岁好不容易春心萌动了下,他要是一味反对,恐怕她那点春心嗖得一下就收回去了。   一直无欲无求也挺危险的。   听说容易变态。   唐虞改变了想法,说:“你去谈吧,真的。要是谈得不开心,分手就好啦,没准对你的病情有帮助呢。或者一个不行,你就多谈几个,哎哎,要不我帮你介绍几个?你喜欢小奶狗么?小奶狗我认识的多啊……”   桑迟:“……”   陪唐虞在外边转了半天,她的心情似乎也好了很多。   一直都是这样,每回她不开心了,唐虞就巴巴地凑上来围着她转,讨女孩子喜欢的本事可能就是这样磨练出来的吧。   有一回她还听见唐叔叔忧虑地跟桑母说:“唐虞那个浑小子,该不会要跟电视里头演的那样……”   桑母故意问:“如果真是那样,你怎么办?”   唐叔叔眉头一皱:“我把他腿打断。”   唐虞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她身边,小声说:“这么狠,谁是亲生的啊……”   他摸摸自己还没发育完全的小短腿,叹一口气:“迟迟,咱们有缘无份来世再续前缘吧。”   唐叔叔从屋子里头甩出一只拖鞋拍他脸上:“再说这种混账话试试?”   唐虞被揍得满屋子跑,哇啦哇啦乱叫:“姐救我!”   桑迟想起来那时候的事,忍不住笑了。   吃过中饭,桑迟送他去打车。   唐虞一脸不情愿:“说好还要陪你去医院的。”   “我自己去。”   “真的?”唐虞狐疑,“一个私自停药的人说这个话没有可信度。”   他扒着出租车车门,一副“我随时准备跳车绑你去医院”的坚决表情。   桑迟再三保证会去看医生,唐虞才作罢,再三叮嘱她:   “看完医生把病例条和药单都拍给我看。每天吃药都要跟我汇报!”   桑迟觉得麻烦,他凶巴巴地放狠话:“你少吃一天药,我就少上一天课。说到做到!”   “……知道了。”   “哼。”   出租车缓缓启动,开了出去。   唐虞拢着手放在嘴边,喊:“桑迟!你要加油!”   桑迟冲他挥了挥手,杵在公交站牌下的身影小小的一个,越来越远了。   转过头来,唐虞眼眶已经红了一圈。   他吸了吸鼻子,冲驾驶座说:“师傅,有没有纸巾啊?”   司机师傅从杂物筐里掏出来一包抽纸,递过去,透过后视镜看他一眼:“小伙子跟女朋友异地恋呢?”   唐虞严肃地纠正他:“是我姐姐。”   “哦哦,不好意思了。姐姐生病了啊?严不严重?”   他擤了一把鼻涕,闷闷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上了大学,跟桑迟的距离一下子就拉开了。她已经是个什么都藏在心里的稳重大人了,自己却还是咋咋唬唬的一个小屁孩。   如果再长大一点就好了。   ……   送走唐虞,桑迟乖乖按照预约时间去了医院,因为挂号匆忙已经没有专家号了,只挂了一个普通门诊。   是下午的四十二号。   巨大的叫号屏幕上不停滚动着更新的患者信息。普通门诊挂号的人多,放医生鸽子的概率好像也大很多。专家号滚一个的速度,普通门诊号已经轮过去十来个了。平直没有波澜的女声在空旷的大厅响起来。   桑迟看了一眼候诊区,找到角落一个位置坐下来,旁边坐着一对母女。母亲头发已经半白,神情有些呆滞望着墙,女儿四十岁不到的样子,时不时低头帮她理一理衣口。   应该是来看老年痴呆的。   这所医院是综合性质,门诊科目多,但到底不是门门都有权威医生坐镇。精神科在繁多的科室里就显得不那么热门,连就诊区也是跟隔壁妇科紧挨着,和隔壁相比,精神科的候诊室显得门可罗雀,坐着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桑迟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坐在中间显得格外扎眼。   她盯着病历卡上的自己的照片发呆,中年女人忽然开口搭讪:“小姑娘一个人来医院啊?”   桑迟回神,礼貌地点点头:“嗯。”   “家里人怎么没有陪着来?”女人问了一句,没等她回答,兀自又把话题扯开,“北山区的专科医院号难挂的呦,我们家托人早两个礼拜都办不下来,非说提早一星期自己抢号。那个号一放出来就给抢光了。这不,家里老人实在糊涂得厉害,只能先挂着这里的看一看了,钱费得嘞……”   女人絮絮叨叨开始诉说老人得病后给家里带来的不便,桑迟知道她只是想找一个倾诉对象而已,也没有搭腔,就安静地听着。   说了五六分钟,像是意识到自己都没给小姑娘说话的机会,女人停下来,问:“你年纪轻轻的,来看什么病啊?”   桑迟迟疑了一下:“失眠。”   “失眠?”女人瞟一眼她手边厚厚的病例,“看很久了?”   桑迟点点头:“有几年了。”   像是听到什么惊奇的事情,中年女人瞪大了眼睛:“哎呦你这不是烧钱么!”   她坐近一些,一副掏心窝子的模样:“你白天别闲着,多干点活,晚上躺床上别想东想西,睡觉还不就几秒钟的事情!哪有为了这个来医院送钱的呦,你们小年轻就是太不能吃苦了,一点小事……”   桑迟沉默地看着她不可思议的脸,不知为什么,从喉咙里涌起一股恶心的感觉。   她想,世上的悲喜果然是没有办法相通的。就连亲身见证着精神疾病的折磨的人也无法理解。   他们不仅不理解,还要站在健康的峰顶蔑视着:“一点都不高,你爬上来啊。”   “失眠有什么,闭上眼睛睡觉啊。”   “抑郁?你打扮得这么漂亮,哪里像抑郁了。开心点就好啦。”   抑郁症是一座孤岛。   它被有意无意盖以神秘的面纱,而后被人加以揣测,任意曲解。   ……   叫号器里传出桑迟的名字。   她抓着背包站起来,什么也没说,埋头离开了候诊区,连同女人迭声的叹息一起甩在身后。   进到诊室,医生拿着她的社保卡刷了记录:“以前没来我们医院看过?”   “没有。”桑迟把从前在赵医生那边的病历卡递过去,厚厚一沓。上次国庆回来,赵医生就把她过往病史和用药史都打印出来了。   医生接过来,掐头去尾草草扫了一眼:“双相啊。”   “嗯。”   简单询问了一下最近的精神状态,医生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开药:“还是喜复至吧,给你开一个月的量,定时定点吃。睡眠不好我给你开一点镇定的药,这个就只能开半个月了,有依赖性……”   桑迟打断他:“医生,能不能给我开一点舍曲林?”   舍曲林俗名左洛复,是针对抑郁症的药物,对于提高患者情绪状态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闻言,医生打字的动作一顿,抬头从眼镜上边瞥她一眼:“怎么,想转躁啊?”   双相情感障碍大致可以分为两个时期,躁狂期跟抑郁期。   躁狂期间患者普遍感到精力充沛,精神焕发,睡眠时间大大缩减,在日常生活中能表现出极大的创造性和活力,患者本人几乎不认为这是在病中。   但是躁狂一向是跟抑郁相伴随行的。   它像是提前燃烧了人的活力,等这把火过去,患者就会陷入不可自拔的低落情绪中,转入抑郁。   因此大部分治疗双相的药物都致力于稳定患者高涨的情绪,减少情绪波动。   桑迟吃了一年多的药,深知它们会从哪些途径影响她的大脑。   先是让人混混沌沌的副作用,眩晕呕吐嗜睡,然后发胖或者暴瘦,等副作用过去,药物开始起效,人会变得麻木,平静如同一潭死水,无悲无喜。   世界苍茫又荒芜。   她站在世界尽头,召唤生的勇气,又召唤死的勇气。   作者有话要说:   “我站了很久,召唤生的勇气,又召唤死的勇气。”——马特梅洛《活下去的理由》   这本书推荐给抑郁症的姐妹。 第24章   医生最后也没答应给桑迟换药。   她拿药单去楼下取了药,五六种药装了满满当当一个塑料袋。   因为下午还要帮导师监考, 她打了个车回学校, 到宿舍收拾了一下东西, 马不停蹄骑车赶到教学楼。   距离考试还有二十来分钟,下边零零散散只坐着几个人,笑容满面地聊着天。看到桑迟进来, 还交头接耳嘀咕了几句, 多半是讨论她的年纪来着。   桑迟把没拆封的卷子放在讲台上, 她人长得矮, 人往椅子上一坐, 几乎就被半尺高台遮得彻底,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尖, 像是躲在自己的一个小天地里。   她安心地舒了一口气,掏出手机开机。   为了方便联系, 导师把那个一起监考的师兄的手机号码跟微信也发给了她, 桑迟拖延到现在也没点开来看过。   翻找到跟导师的聊天记录, 一张微信名片,下边跟着一串号码。   嗯?   这个猫咪头像跟程琅的好像......   桑迟缓缓眨了眨眼睛。   原来是网红猫吗?她一直以为是程琅自己养的来着。   出于礼貌, 桑迟没直接加微信, 输入那串号码先拨了电话出去。   彩铃响了一会儿才被接起来。   “喂。”   低淡的冷漠的声音顺着听筒爬到耳膜, 带着浅浅的不耐烦:“哪位?”   桑迟紧张地搓了一下左边耳朵,说:“师兄你好,我是钱院长的学生,今天跟您一起监考大一3班的, 请问您到了吗?”   电话那头诡异地安静地两秒钟。   桑迟抓着讲台柜门的推手,以为信号不好,正要再说一遍,那头出声了。   “你在哪?”   桑迟愣了一下,探头往门口标示的牌子扫了一眼:“B楼508。”   “在那等着,别乱跑。”   说着,电话就挂断了。   桑迟眨眨眼,莫名觉得这个语气有点耳熟。   她晃了晃脑袋,额头抵着讲台边沿,一条条回复未处理的消息。   其实也没有几条需要处理,唐虞已经坐上飞机了,吵吵嚷嚷要看她开药的证据。   两条是来自公众号的推广消息,余下的都来自程琅。   最早的一条发在那天教学楼分开之后的几个小时:“桑迟,下来一趟。”   桑迟没有看到,自然没回。   隔了一天,他又发:“统计还要不要补课了?图书馆等你。”   照旧没有回复。   他问:“我教的不好?”   接下来三条都是这样的独角戏。   桑迟手指落在他的头像边,一点点滑下来。心口仿佛被一种不知名的物体包裹起来,胀胀的,暖暖的。   抑郁症是一种不断通过内心自我贬低来剥夺你人生价值感的病毒。   每天早上从床上醒来,望着天花板,就开始想:又开始了,一眼望不到头的毫无意义的一天。真是孤独又无望啊。   可是原来已经有一个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温柔呼唤:你被需要。   世界上最治愈的情感不是喜欢,而是被需要。是我低声喃语,而你恰好有所回应。   ......   鼻间像被塞了一团棉絮,眼眶涨热。   她吸了吸鼻子,双手摁在键盘上,不知道应该回复些什么。   这时,手腕忽然被人抓住。   骨节分明,经络突起,掌心里像是裹着一团火,合在她手腕上。   桑迟错愕抬起头,正对上程琅浅色的瞳仁。   他像是一路跑着来的,胸口起伏得厉害,另一只手撑着讲台桌面,身上的白衬衫在腰腹的地方折出几层褶皱,居高临下俯身看她,湛亮的眸子里含着很多桑迟看不懂的情绪。   “程师兄?”   程琅嗯了一声,握着她的手腕把人拽起来,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衣摆擦过讲台,把两叠卷子撞到了地上,扬起一地的粉笔灰。   桑迟一脸懵地回头:“师兄,我还要监考……”   程琅说:“没你的事。”   边说着边把人拽出了教室,留下面面相觑的百来个师弟师妹。   这时离开考还有十来分钟,学生基本都来齐了,后头进来的人都没见到讲台后面躲着的小师姐,全程就看到一个帅出天际的小哥哥走进来,变魔术一样从讲台后面扯出来一个浅紫色毛衣的女生,两个人一前一后扬长而去。   短暂的沉寂,教室里爆发出嘈杂的交谈声,靠窗的同学探着脖子往外望。   “卧槽!太A了!”   “我也好想被帅哥师兄这样抓着手啊啊啊啊!”   “我们这是看到了情侣和好现场吗??妈的想看后续啊!”   “我看到他们拐到楼梯角去了!”   “哇!!!”   被强行抓来替补的严祺咳嗽了声,拍了拍讲台:“大家坐好,马上发试卷了。”   ……   程琅一路抓着她到楼梯口,松开手。   楼梯口实木的门打开又关上,咋呀一声轻响。   世界都安静下来。   程琅站在她面前,比她高了一个头,细长的影子笼下来把她整个人都罩在里面。   他沉着眼,定定地望着她的眸,里头含着复杂又沉重的感情,桑迟看不懂。   她这时候也没有心神分开来探究他目光中的深意。只知道自己心口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似乎有什么感情在快速涨满,几乎要溢出来了。   想扑过去抱住他。   可是这不行。   她不应该谈恋爱的。   尤其,不应该和程琅谈恋爱。   面前这个男生有着包裹在散漫之下最柔软的心,他像是怀抱阳光生活着的人,他值得更好,而不是荒废在她这样一个心理不健全的人身上。   想到这里,桑迟鼻尖一阵阵发酸。   她掐着手心把眼眶涌起来的温热逼下去,故作平静地问:“师兄找我有事吗?”   程琅:“这两天去哪了?”   “在宿舍,手机坏了,刚刚才看到你的消息,对不起。”   “人没事?”   “没事。”   头埋得很低,只露出一个发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   程琅一顿,单手握住她的下巴,半强硬地把人转过来,手碰到她骨头的瞬间就察觉到,她瘦了很多,下巴露出尖尖的瓜子角,前段时间长在脸上的肉全都消失了。   了解了一个多星期,程琅知道发病期间,患者的体重可能会有剧烈的起伏波动。   心口微微发酸,他说:“怎么瘦成这样。”   抬起头的刹那,她眼眶含着的水花无声地滑落下来,落在他的掌心,滚烫灼人。   程琅没想到她哭了,吓了一跳,忙松开手:“怎么了?”   眼泪开了头就收不回来了,桑迟抹着眼睛,水泽顺着脸颊两侧源源不断地落下来,像是失控了的阀门。   桑迟无声地哭,心里头一下子觉得委屈极了。   她想说,已经好几天吃不下饭了,吃了就要吐,好难受好难受。   又想说,医生不给她换药,还把她凶了一通,回来的路上拼车的人盯着她装药的塑料袋一直看,像是躲瘟疫一样避开了她。   千头万绪,最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蹲下来捂着心口无声又悲恸地哭。   程琅也蹲下来,没有说话,扣着她的脑袋摁到胸前。   如果说上次她惊恐发作时,程琅还只有一个懵懂无知的旁观者,那么现在,他大概能够了解到桑迟内心的无助了。   这样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绝望。   他应该可以发现得更早的。   程琅低头,唇瓣在她发顶轻轻碰了碰,清润低语:“别怕,会好的。” 第25章   等桑迟情绪平静下来,程琅要送她回宿舍, 桑迟摇摇头, 低声说:“不想回去。”   “那想去哪?”   桑迟攥着纸巾团吧了两下, 说:“去图书馆行吗?”   迟疑了下,她提起来:“你不是要给我补课吗?”   程琅笑了一声:“还挺有觉悟的。”   并肩往图书馆去,两个人都没有再提刚刚桑迟情绪失控的事。   桑迟不知道程琅那句“会好的”是不是意有所指。   他是猜到了吗?   也是。   她两个礼拜里面已经在他面前崩溃两次了。他这么聪明, 还有一个心理系的室友, 抽丝剥茧就能推测出来她的病了。   那他现在的态度......是不介意吗?   桑迟不敢问。   身边程琅握着笔正给她讲显著性检验。   桑迟目光落在课本上, 一个个字符像是天书一样平凑在一起, 不是理性思维上的无法理解, 而是有一瞬间她好像读不懂汉字了。   忽然脑门被笔敲了一下,她唔了一声, 回过神来。   程琅抬着笔尖:“发什么呆?”   “没有……”桑迟埋下头。   “那听懂了么?这个例题,你再复述一遍检验方法。”   桑迟茫然地看着课本上的统计描述, 思索了半分钟, 在草稿纸上写了一个“解”字, 然后抬起头,睁着一双清澈的杏眼无声看着程琅。   “……”   一道基础例题反反复复讲了有半个多小时, 程琅居然也没有不耐烦, 最后桑迟勉强把解题套路背了下来。   程琅靠在椅背上, 手里捧着个一次性纸杯抿了口水:“我觉得下次讲课得收费了。”   桑迟惭愧地低下头:“麻烦你了。”   程琅抓着她的脑袋揉了一把:“不过,还挺有成就感。”   宽大的手掌摁在脑袋上,指尖穿过碎发碰到了她的耳朵。   像是带着电,呲呲啦啦地牵动她的心绪。   桑迟摸摸耳朵尖, 心脏像是被跷跷板抛了出去,高高地悬在天边。   她想,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温柔的话,那就是程琅本人了。   ......   晚上九点半,图书馆闭馆音乐响起来,同学们稀稀拉拉站起来收拾东西。   桑迟跟程琅随着人流走出自习室,学校里路灯通明,蜿蜒出一条长龙。   桑迟低头踩着自己的影子,慢吞吞往寝室的方向走,脚步带着几分抵触。   下午回到宿舍,是有碰见赵周周她们的。   进门的时候,林雨澄在卫生间洗衣服,赵周周敷着面膜坐在椅子上看剧,见她回来,下意识调低了声音。   桑迟低着头回到自己的床位,满满当当的药从包里取出来,随手团了一团塞进衣柜底部。   赵周周余光瞥了她几眼,沉不住气地撕了面膜,深吸一口气:“桑迟,我们和好吧。”   她是藏不住话的性子,为人直白又坦率,刚入住的时候花了好久时间才适应桑迟的沉默寡言。   这几天桑迟明显躲着她跟林雨澄的课表时间,几个人住在一个房间里,碰面的机会居然两个指头就数过来了。   她觉得憋屈,忍不下去。   “上次我不该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吵你,我跟你道歉,我们别冷战了。”   桑迟关柜门的动作一顿:“我没有在跟你冷战,你也不用跟我道歉。”   那天,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后面又再三回避赵周周的示好,结果反而要赵周周跟她道歉。   这不对。   赵周周却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忍着气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冷漠?你知道跟你这样相处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吗?”   眼眶里有水光闪烁,是真的委屈了。   桑迟张了张唇,几乎想要向她坦白的时候,耳边却想起另一段对话。   高二那年,她的同桌也是在这样一臂之遥的距离看着她,眼神却是厌恶的:“桑迟,你就是个骗子。一个装成正常人的神经病。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真后悔跟你做朋友。”   午后安静无人的操场上,这句话就像透过无数个广播喇叭,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淹没:“你就是个神经病。”   桑迟脸色白了白,半晌,点点头:“那还是不要相处了吧。”   ......   桑迟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偏头看了程琅一眼,忽然开口:“师兄,你累吗?”   程琅拎着电脑包走在马路外侧,路灯的光影从后向前逼近,映出他微微凹陷的深邃眼窝。   跟她这样性格的人相处,他也会觉得累吗?   程琅啊了声,随口答:“累啊,累死了。”   “哦。”   程琅垂眸看她一眼,手上电脑包往桑迟肩上一放:“这么没有眼力,我不是说累死了吗?”   桑迟手忙脚乱伸手抓住肩带,张了张唇,她不是指这个啊。   而且,一个十三寸的超薄笔记本,哪里累了啊。   发觉她的低气压,程琅笑了声,又把背包拿回来:“当真了啊?”   桑迟摇摇头,目光落在地面他散漫的影子上。   路过篮球场,正好撞见球场关灯,几群男生说说笑笑从花墙跑出来。有一伙人应该是程琅的球友,远远就看见他了,篮球直挺挺拍过来:“喂!程琅!好几天不来打球了你!”   程琅扬起右手把球扣住,随手用食指转了两个圈:“学习,以为都跟你们一群玩物丧志的人一样?”   “就你那个脑子还学习个屁!”   周明跑过来把篮球抢回去,没瞧见程琅身后的桑迟,毫不客气地说:“行了你,耍帅给谁看。说真的,明天跟隔壁建筑系打友谊赛,实力不差的,来不来?”   “几点?”   “十点半。”   程琅:“没空。”   “屁,你导师那边的外出实践不是已经收尾了么?”   “我日理万机得很。”   周明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刚要说话,就看见程琅身后探过来一个脑袋:“师兄,我可以周日补习的。”   周明瞪大眼睛:卧槽,西瓜汁小师妹!   然后他就看见刚才拒绝地无比干脆的程琅转头又问了一遍:“周日有空?”   桑迟点点头,于是他转过来:“哦,那我现在又空了。”   周明:“……”   妈的,这是什么猝不及防的狗粮。   两边约好时间,周明抱着一颗蠢蠢欲动的八卦的心回到男生堆里,一群人推推搡搡往校门口走,时不时扭头往桑迟这边看。   桑迟缩了下脖子,然后程琅就摁着她的脑袋,把人往自己身后推了推。   桑迟盯着他外套后头的摆设拉链,心想,不愧是篮球队的交际花,往路上走一走就能约到球赛,人缘真好。   过了一会儿,程琅脚步停在女生寝室区外头,下巴扬了扬:“进去吧。”   到昭然苑了啊。   桑迟抬头看着一幢幢灯火通明的宿舍楼,鞋尖在地上轻轻蹭着。   不想回去。   程琅想了想就明白了:“跟室友吵架了?”   桑迟默默点头。   程琅舌尖抵着腮帮,思索了半天,开口:“有那么个地方,去不去?”   桑迟抬头。   ……   理智回笼的时候,人已经站在程琅公寓门口了。   “……”   她可能是神经递质紊乱导致脑子都有点不正常了。   公寓在学校十几分钟车程的地方,中档小区,附近学生情侣租住的很多,程琅大一就租下来了,后来纪谨言国外交换回来,摊了一半房租也住了下来。   前段时间他女朋友从国外回来,号称还在冷战期的他屁颠颠收拾了行李就去当他的小白脸了。公寓目前就只有程琅住着。   桑迟站在青木灰的房门前,开始怂了,双脚脚尖微微往左侧着,是随时打算跑路的逃跑姿势。   程琅摸出钥匙开门,说:“如果不想回去,暂时可以住这里。我这边项目差不多了,也该回学校住了。”   桑迟张了张嘴想拒绝,想到宿舍里因为她日渐窒息的气氛,默默说:“谢谢。”   打开门,一个杂色的毛球安安静静蹲在门口鞋柜上,乖巧地喵了一声。   程琅随手撸了把它的脑门:“进来吧。”   桑迟反手关上门,低头换鞋的时候,那只小三花就趴在鞋柜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过来。   这只三花的花色很纯正,背上是灰色跟橘色交杂的色块,脸上左右两边一灰一橘的色块相当对称,除此之外的毛色雪白雪白的。   虽然两颊不能发腮,可是因为被喂得好,看起来圆鼓鼓的十分可爱,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就像玻璃珠似的。   桑迟沉默跟它对视了两秒,试探着伸出手,搭在鞋柜边缘。   小三花低下头看了看,两只前爪往前一伸,把她的指尖包住了。   “……”   好暖和,还有一点痒。   程琅笑出声来。   他两手拖着三花的身体提溜起来,小奶猫扭头看他,后肢跟尾巴在空中慢悠悠晃了两下:“喵。”   它被举到桑迟面前,一人一猫被迫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   程琅眼底含笑:“像不像?”   桑迟一脸茫然:“啊?”   程琅又自问自答:“像。”   “……”   “抱抱?”   桑迟看着一点不闹腾的小奶猫,舔了下唇,点头。   奶猫一到她怀里就伸了个懒腰,悠悠闲闲地在她手臂上踩奶,桑迟揉了揉它下巴上的软肉,它就惬意地眯起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桑迟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好乖啊。   程琅双手抱胸,靠在雪白的墙壁上,桑迟抱着猫浅浅地勾着唇角。   他冷不防问:“桑迟,想养猫吗?“   桑迟手指搭在小猫的下巴处,想了想,老实地点头:“想的。“   “这一只送你,要不要?”   桑迟惊讶地抬起头。   这一只一看毛色跟外形就是品种猫,她曾经了解过,正经猫舍里要买到这样一只赛级品种猫,没有小两万是不可能的,更别提猫舍控制配种,交了定金之后还得排队等猫、空运接猫,付出的金钱跟时间都很可观了。   “为什么送我?”   程琅笑了下:“有一个滞销货卖不出去,买一送一打包出售。”   他离开墙,双手搭在鞋柜边,微微凑近跟她平视,深棕色的瞳孔映照着玄关的光影,亮得惊人。   他说:“要不要跟我谈恋爱?我跟猫都归你。” 第26章   这晚,桑迟就睡在程琅的房间, 小三花一进屋就乖乖躺到自己的窝里, 一点都没有闹腾。   程琅的房间很大, 墙壁刷得很白,贴了几张篮球明星的海报,角落里还随手放着一些竞赛奖杯。外面带一个落地窗, 不过因为养猫的缘故, 窗户严严实实给锁了起来。   桑迟趴在推窗前看了一会儿小区底下昏黄错落的灯光, 不知不觉就十一点了。   她从衣柜里找了新的床单跟被子, 慢吞吞地给换上, 再把换下来的旧床单扔进了洗衣机里头。   钻进被窝的时候,她坐在床铺左侧, 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   程琅逆着光从房间里头出来,气场低的有点可怕, 一副“吵我者死”的样子, 门把手上还挂着严祺他们恶搞出来的牌子。最后他把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 自己在门口地上将就了一晚上。   一切好像回到了原点。   桑迟嗅着被子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轻轻闭上眼。   ……   ……   小三花蜷在柔软的猫窝里头, 甩了两下尾巴。猫科动物这个点正是活跃的时候, 哪可能乖乖就睡了。   先闭着眼睛假寐, 等床上没有动静了,整个房间就是它的天下了。   小奶猫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正要瞧一瞧床上的人,一睁眼, 桑迟披头散发蹲在面前,白裙子黑头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睡不着。”   “喵!”   ……   抗议无效,小三花被抱到了床上。   桑迟盘腿坐在床中央,一副要跟它把酒言欢推心置腹的模样。   酝酿了半天,什么都没说,把头埋进三花柔软的毛发里低低地嗷呜了一声。   两个小时前的场景还犹在眼前。   程琅抱着猫凑过来:“要不要跟我谈恋爱?”   灯光下,他整个人好似都在发光。   桑迟仿佛受到了光的蛊惑,鬼使神差点了头。   程琅笑着把猫咪凑到她脸上,猫的鼻子干燥沁凉,触感轻得像一片羽毛。   他说:“那以后就多多关照了,女朋友。”   ……   桑迟捂着脸,小声说:“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猫:“喵。”   “他不会也跟人打赌吧?”   说完,桑迟自己又摇了摇头,他不会的。   那就是真的了。   程琅的女朋友。   桑迟默默咀嚼着这几个字,唇角上扬,耳廓一点点发热,心想:或许对方是程琅,她可以抱有一丝期待的。不要后悔,尝试一下。   不要后悔。   不要后悔。   不要后悔!   ……   凌晨四点,桑迟恹恹地睁开眼:“我后悔了。”   “要不我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天知地知,只要我装得好,程琅一定以为那是一场梦。”   “花花,你要掩护我。”   猫:“喵??”   ……   睁着眼等到天光大亮,桑迟起来洗漱,回学校找了趟辅导员。   辅导员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姓石。跟甩手掌柜的班主任不同,他直接对班级负责,平时比较关注班里学生的成绩,三不五时就喜欢找人来谈心谈理想谈未来,其中,桑迟出入办公室的频率就比较高。   他这回是真的动了气,也不聊人生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啪地一声扔在桌面上。   “这是你两个学期的出勤率跟绩点,你自己看看。”   桑迟坐在对面,伸手把册子拿过来,往后翻了几页。   她的名字被荧光笔重重地划了出来。   上学期的缺勤率有40%,因此补考三门课,这学期更甚,单这一个星期,她几乎翘掉了所有的课。   辅导员扶着眼镜,尽量心平气和地跟她说:“桑迟,你如果有什么困难就跟老师说,老师一定想办法帮助你。你现在这样子的学习态度真的非常危险你知道吗?我记得入学的时候,你的高考成绩是班里前十名,这才多久,你的绩点几乎已经吊车尾了。”   桑迟垂着眼,安安静静听着,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辅导员皱了皱眉头,声音拔高了些:“你不要这样子消极抵抗,再这样拖班级的后腿,学校是有权利让你退学的知道吗?”   “老师,我想休学。”桑迟抬头,说道。   辅导员一愣,嘴唇开合了几次,情绪又收了回去:“这好好的,怎么要休学了?”   桑迟说:“我身体不好,这样的学习状态确实拖班级后腿了,我想还是休学比较好。”   “你的病我有听你母亲提起过,应该还没有严重到要休学的地步吧。一旦休学,你再回来可是会有很多麻烦的,而且对学校方面……”他斟酌了下用词,说,“总之,我的建议是你可以请假休息一段时间,换个环境自学试试看,休学真的没必要。”   桑迟一脸沉静,只说:“我已经决定了。”   辅导员就说不出话来了,生硬地说一句:“那你先从医院开个证明来。”   “好。”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桑迟透过半关的门听见其他老师围过去问:“石老师,你这个学生什么病啊?这要是休学一年,可影响你年尾评选了。”   辅导员吐出一口郁气,烦躁地说:“哪有什么病,都是这些年轻人闲的没事干想出来,矫情……”   桑迟没有再听下去,关上门离开了。   今天没有课,也不想回到公寓一个人发呆,桑迟抱着书在图书馆二楼角落占了位置。   坐下来对着统计书看了十分钟,精神怎么都集中不了,索性趴下来对着窗外满院的红枫叶发呆。   寒风萧瑟,零星的叶子挂在枝头蜷起瑟缩着,有几片受不了猛烈的风势,跳开枝头一头栽到地上,融入落叶堆里找不见了。   桑迟把头上的帽子往下拉了拉,心想,这么冷的天,还能打球么?   男生真是神奇。   她迷迷糊糊地想了一通,又开始犯困了。   天边微弱的一道光亮透过厚重的层云虚虚晃晃照下来,落在她的眼皮上,微微的暖意。   头顶上的空调呼呼吹着暖风,帽子顶上的绒球被吹得轻轻晃了晃。   像是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里,她成了枝头上的那片叶子,阳光和煦落在她身上,其他叶子窸窸窣窣晃动着身子,快乐地唱歌。   桑迟舒缓地在歌声里摇摆,树下学生抱着书从容走过,留下一串串爽朗的笑声。   忽然天边吹过来一阵大风,桑迟的茎叶被猛地吹离枝干,先被抛上晴朗晴空,而后一个打旋,直直往地上栽去。   她低呼一声,双腿往前一蹬,醒了过来。   “……”   “醒了。”   程琅的声音不急不徐从对面传来。   桑迟还没有缓过来,愣愣地抬起头。程琅穿一件灰色毛衣,靠在椅背上转笔,面前摊开的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算法。   桑迟没有想到今天能见到他,整个人还没有从后悔答应交往的情绪里走出来,一时发愣。   “程师兄……你不是有篮球赛么?”   “现在八点。”他敲了敲手机屏幕,“刚醒就犯困?”   桑迟揉了揉眼睛,心脏还因为刚刚的梦跳得有些疼,她答:“回笼觉。”   程琅从书包一侧的杯袋里拿出来一杯奶茶:“布蕾波波茶,过来的时候看到很多人排队,爱喝吗?”   是最近忽然火起来的一款奶茶,慕名打卡的人很多。   程琅结合上回啤酒炸鸡的经历,心想桑迟应该会爱喝,就给买了一杯。   程琅拆开吸管利落地戳了个口子,递过来:“尝尝。”   桑迟的内疚感更重了。   要不还是说清楚吧。   可是怎么说?   总不能说——不好意思哦我昨天被你的美□□惑一时糊涂答应了你的告白,今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恋爱恐惧要不我们退一步海阔天空还是好朋友——大概要被群殴的吧。   桑迟有点怂。。   她接过来喝了一口,甜甜的,口感丝滑,非常好喝。   “谢谢师兄,多少钱,我转你吧。”   “不用。”   程琅看了眼手机:“时间还早,看几道题?”   沉迷学术心无旁骛,很好。   桑迟点点头,抱着书挪到他旁边的位子上。   程琅翻出来一本讲义,点了点:“先复习。”   昨天刚背过例题,桑迟的解题思路还在。   从笔袋里摸出来一只铅笔,正要下笔,手指一抖,铅笔啪嗒一声掉在桌面,咕噜咕噜滚了两下,掉在地上。   桑迟明显愣了一下。   程琅把笔捡回去。桑迟拿过来,握着笔的右手抖得厉害。   她抿唇:“有点冷。”   图书馆统一温度28度。   程琅没说什么,抓起来椅背上的薄款羽绒服给她盖上。一双黑沉的眼若有所思看着她,忽然开口:“开始吃药了?”   桑迟糊弄不过去,含糊地说:“唔。”   “那这个奶茶不能喝了。”   “就一小杯,没关系的。”   “不行。”非常斩钉截铁的语气。   于是桑迟就眼巴巴看着那杯奶茶被回收了,放在程琅的左手边。   才喝了一口……   程琅伸出手盖住她的眼睛:“再睡会儿吧,梦里什么都有。”   “……”   ……   趴到十点,程琅把她叫起来,半是强硬地拉着她一起去了篮球场:“比赛太突然了,来不及叫亲友团,你去充个数。”   今天天气异常地冷,就算是开了暖气的室内篮球场,还是嗖嗖地从四个门往里灌风。   篮球队作为学校颜值担当的社团之一,人气相当高,只是一场内部篮球赛,围观的除了男生,少见地聚集了有三十来个的女生,趴在高高的看台上。   一众球员赤膊穿着球衣在场内晃荡,一副雄孔雀开屏的样子。   有几个球员抱着球在场内热身,运动鞋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吱呀吱呀回荡在空旷的球场上方。   桑迟作为亲友团被带着从围观群众里挤进去,安顿在球场边的球员候场区。据她观察,在场三分之一的女生就是冲着程琅来的。   还没有亲友团?   骗鬼呢。   桑迟幽幽地想。   程琅先过去跟队员打了个招呼,东西往球场边一丢,去换衣服了。   他倒没有只穿球服,在里边套了件白色长袖,一扫平时的高傲气质。   他拎着外套走过来,非常顺手地丢到桑迟怀里:“帮我拿着。”   桑迟觉得方圆半里之内,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转了过来。头顶仿佛悬着一个聚光灯,边上一个小箭头“程琅的衣服”,外加五个巨大的感叹号。   这个位置正好靠门,凉飕飕的秋意直扑面门,桑迟今天毫无准备,只套了件毛呢大衣,确实有点冷。   她略略犹豫了下,在周围女生灼灼的目光下把羽绒外套塞进了袋子里,灰色的毛衣放不下了,就折了两折放在膝盖上,温温热热的。   她默默兜上了自己的外套帽子,整个人缩在阴影里,躲开那些探究的目光。   身后下沉式观众区,两个别院男生热烈地在分析双方队伍的实力,隐隐约约还能听见程琅的名字。   “你看哪个系会赢?”   “建筑吧,学校出去比赛的队伍里三分之一都建筑出去的。”   “我看也不一定。计算机系主要学霸多,不怎么出去跑,实力也不弱的。你看程琅今天都来了。”   “打个赌?”   “赌呗!”   桑迟一个篮球白痴坐在底下,这里听一耳朵,那里听一墙角,默默得出一个结论:程琅打篮球还挺厉害的。   正开小差,听见有人叫她。   程琅的室友们挤开层层叠叠的围观人群,兴冲冲跑到她跟前来。   “师妹!你也来看程琅比赛啊?”   桑迟点点头,往右边让了两个位子,想解释一下自己是被拽过来当拉拉队的。   严祺隔着一个人的位子坐下来,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猥猥琐琐地指了指她膝上的毛衣:“爱心专座、爱心毛衣,师兄明白的。”   “不是……”   “不用害羞,我都听说了。”   “?”   严祺嘿嘿了两声,眼睛往手机上看了两眼,背包往塑料座椅上一丢,人就往观众台右边的放水区跑过去了。赵然偏着头跟秦尚致说话,坐下来的时候挥着手打了个招呼:“呦,英勇无畏跟程琅谈恋爱的桑迟小师妹。”   贺芷走在最后,坐在桑迟的右手边空位上,坐下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跟程师兄在一起了?”   桑迟:“……”   所以,这个恋爱关系只确认下来一个晚上,为什么好像全世界都听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跟桑迟在一起了】:看我微信名。   程琅:爸妈七大姑八大姨,室友同学部门伙伴……我想想还有谁没有通知到。 第27章   桑迟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坐在vip席位看篮球赛。   高中因为唐虞的缘故跟着去看过几场,不过一群初中生的篮球赛往往打到后来就发展成恼羞成怒, 在水泥地上滚作一团了。   再来, 上回只是从篮球场走过就被篮球爆头, 她心里还是有一点小小的阴影。   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了。   蓝色球服的建筑系队不知道是不是穿得太少冻着了,周明率先抢到篮球, 灵活地转身过人, 仗着人高骚气地晃了一个假动作。   谁知道对方不为所动, 伸长手去拍球, 周明立马弯下腰狼狈逃离包围圈, 程琅在后头防守,拦住两个, 周明趁机投球进篮,赢来一片喝彩声。   赵然是给自己的建筑系加油的, 看到他的骚动作, 吐槽:“周明又要被程琅揍了。”   话音刚落, 赛场上周明屁颠颠跑回去邀功,程琅抬手就锤他脑门:“比赛发什么骚, 你是不是傻?”   周明抱头窜出去两步:“难得女生多, 耍个帅嘛!”   “你觉得刚才帅?”   “……”   暴揍过一顿之后, 周明相当稳重,走起了保守路线,跟程琅配合得非常完美。   不过建筑系的实力不容小觑,比分咬得很紧, 桑迟一个门外汉都能看出来,比赛已经陷入胶着,按照这个你追我赶的架势,说不准还有加时赛。   中场休息的时候,桑迟的目光一直追着程琅在场上跑,看着他跟队友说话,衣服下摆撩起来擦汗,数九寒冬的天气,愣是跑得汗涔涔。   正出神,视线忽然被人挡住,露出叶松韬被蒸腾出红晕的脸。   他伸手抹了把额头,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位置,大喘气:“老远就看到你了!来看我比赛啊?算你有良心,上回操场留我一个人吹冷风……”   他喋喋不休地自说自话,桑迟一时之间接不上,嘴唇动了动:“我……没看到你。你也比赛啊?”   叶松韬仰头喝水的动作一顿,整个人静止了两秒。   “噗。”   赵然笑出声,探过脑袋:“叶松韬你少自恋了。谁来看你啊?”   叶松韬憋红脸咳嗽了两声,揉巴揉巴脸:“不是来看我?那你来看谁啊?”   停顿两秒,他脑子里闪过一个程姓大三据说挺帅神秘男子的身影:“男朋友?”   “……”   今天所有人好像都在致力于揭穿她跟程琅的关系。   桑迟心虚地垂下眼,小声说:“不是……”   话到一半,脑袋瓜被人摁住了。   程琅握着一瓶水站在她面前,跟叶松韬对视:“对,来看男朋友。“   他微微垂了眼帘,看到他倾向桑迟的随意坐姿,冷淡道:“让让,这是我的位子。”   两个男生都在默不作声打量对方。   ——一米八五,脱了鞋不好说。   ——戴发带,娘们儿兮兮的。   ——篮球水平中下,全程给观众席飘飞吻,轻浮。   ——脸一般,娘们儿兮兮的。   ……   十秒钟之后,双方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不是一路人。   叶松韬眯着眼哼了一声,拍拍桑迟的肩膀,站起来:“下次请我吃饭。”   说完,跑回到对面队友身边去了。   左边的位子空下来。   程琅没坐,拧开水瓶仰头灌了半瓶,后仰的脖颈弧度上突兀的喉结快速上下滑动着。唇边溢出来的水渍随手用手背揩去,目光一垂,落在桑迟的身上。   沉沉的如有实质。   桑迟双腿往后一缩,屏住了呼吸。   要开始了吗?飙演技的时候。   她酝酿了一下茫然装傻失忆失智的表情,随时准备action。   结果程琅只是看了她两秒,食指屈起,关节在她脑门轻轻敲了一下:“等会儿跟你算账。”人就回去继续比赛了。   ……   严祺凑过来:“怎么啦就要跟你算账了?”   被秦尚致摁着脑袋转过去:“有你什么事啊……”   他把严祺赶到旁边的位子上,自己坐过来:“桑迟,问你个问题啊。”   桑迟从程琅的小动作里回神:“什么?”   秦尚致抓了把头发,有几分不自在:“就赵周周……她最近是不是经常跟一个男生在一起?什么关系啊?”   桑迟很茫然:“什么男生?”   她已经很久没有参与寝室三人的活动了,闹别扭之后,更是连日常交流都没有,对于她们的感情生活一无所知。   周周谈恋爱了吗?她还以为,她是喜欢秦师兄的。   秦尚致眼神暗淡下去,扯着嘴角笑了下:“没事没事,我就随口问问你。”   ……   最后是计算机系以微弱的比分优势赢了这场比赛,双方友谊至上挨个击掌,约了下午一起吃饭。   桑迟正在跟唐虞发短信汇报最近的情况,听见有人叫程琅的名字,一抬头,看见他的脸,身后是散场稀稀落落离开的人潮。   他还没有换回自己的衣服,白色的长袖上星星点点的汗水痕迹,脸上还带着剧烈运动之后的红,搭着肩跟队友定晚饭位置。   他跟叶松韬不同。   叶松韬是十足的开朗脾气,一举一动都透着蓬勃的朝气,恨不得在脸上刻上“老子永远十八”这几个大字。程琅的少年气是刻在骨子里,藏在沉稳懒散的外衣下,偶尔不经意间的展露更像是一种撩拨。   至少对桑迟这样向往鲜活的人来说。   程琅走到跟前来,随手从座椅底下的纸箱里抽出瓶新的矿泉水,问她:“无聊么?”   桑迟摇摇头:“没有,挺精彩的。”   程琅笑了一下。   身后赵然几个正在套外套,招呼他:“程琅,一起走啊!难得你今天不泡图书馆,要不要一起去哪玩?”   程琅想也没想地拒绝:“改天。现在有点事情。”   说完牵着桑迟就走了。   赵然切了一声,搂住贺芷:“有女朋友了不起啊!我也有。”   严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摇摇头:“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篮球场人多,一时没有散开,程琅人高马大,还穿着显眼的篮球队服,不少人都看到了他牵着桑迟往外走的一幕,嗷嗷开始起哄,被程琅笑着骂了回去。   桑迟低着头,左手被抓着,汗涔涔的。   为了避开人流,他们是从学校后山小径绕出去的,周边行人渐渐少了。程琅一路领着她上了情人坡。   说是坡,其实就是校友捐赠的一片小树林,填了土,装了路灯和长椅,是学校情侣常来的约会圣地。   冷风一吹,桑迟的脑子清醒过来,拽他:“你不先回去换衣服么?很冷了。”   他的外套还披在她的身上。   “不急。“   程琅牵着她在一个长椅上坐下来,没有半点铺垫,直入主题:“那个叶松韬,跟他表白过?”   桑迟想也不想地回:“没有。”   “那就是暗恋过?”   “……”不说话了。   程琅心里有了数,低头给她把挂在中央的拉链拽下去:“暗恋了很多年?”   桑迟摇头,小声说:“没有,就……高一的一个学期。”   少女心刚刚萌芽的时候,班里拔个最快性格最开朗的叶松韬显然是少女心最佳的寄托对象。只不过同班时间一久,叶松韬的浪子属性暴露无疑,暗恋的小火苗噗嗤一下就熄灭了。   程琅神情没什么变化,又问:“那上次国庆回家,高铁站接你的那个男生呢?”   “我弟弟。”想了想,还是补充,“继父的孩子,我们感情很好的。”   程琅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这两笔陈年旧账,心思还不深的时候就惦记上了,到今天才算问了清楚。   一个继弟,一个曾经的暗恋对象,都不值一提。   了解完假想情敌,程琅人往旁边挪了几寸,开始算她的账。   “那刚刚在叶松韬面前,否认我们的关系是什么意思?”   说起来,从今天在图书馆的时候就很奇怪,他的本意是不想提起昨晚的事让她不自在,桑迟却表现得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比起害羞,倒更像是在刻意假装自然   程琅垂下眼,语气低落地:“你后悔了?”   看到他落寞的神情,桑迟的话就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了,脑子里空白一片,本能说:“没有。”   程琅抬起头:“那为什么否认我们的关系?”   “我……当时忘记了,以后会记得的。”   听到自己的话,桑迟:“……”   她在说什么啊……   假想中的对峙完全掉了个,主动权落在程琅的手里。   “我的告白这么不让人深刻吗?”   “不是……”   程琅接着说:“那我给你复盘一下,加深印象。”   桑迟:“不用了吧……。”   程琅的情绪高起来,靠在椅背上,不紧不慢地说:“昨晚,在公寓里,我表白了。“   桑迟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你答应了。“   “哦……“   “然后我就亲了你。“   桑迟哦到一半,整个人懵了一下,脸颊温度骤升:“你什么时候亲我了!”   一抬眼,对上他含着碎星的眸:“这个记得还挺清楚。”   “那这个也得记住。”   程琅把她身上的外套拉链拉到头,轻轻把人往自己的方向带,低头迎了上去。   ……   ……   桑迟的大脑一片空白。   冷冽的风里,他厚实的外套把她整个人都裹在其中。   程琅的唇轻轻压在她的唇角,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很单纯的唇瓣相贴合的吻。   柔软干燥,通电一样战栗直达全身。   过了几秒,程琅略移开一点,捏着她的脸颊,语气里带了点遗憾,低声说:“身上都是汗。”   桑迟蹭地站起来,蹬蹬蹬往后退了好几步,两只手臂抬起来叠在脸前边,露出湿漉漉的一双眼。   目光抬起来碰到他又很快落下去,暴躁得像只小狮子。   程琅被她的反应萌到,反而更想逗她了,慢吞吞把下半句话补全:“不然就要更过分一点了。”   桑迟把眼睛也埋起来:“你再说,我就原地爆炸给你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汪。 第28章   程琅要回宿舍洗澡,不放心桑迟一个人回公寓, 原本是想让她待在宿管阿姨房间里吹会儿空调的。   桑迟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他, 低着头:“我也回宿舍, 要把东西都收拾出来。”   程琅迟疑了一下,点头:“那好,差不多了给我电话, 我来接你。”   ……   十二点多吃饭的点, 宿舍里静悄悄没有人。   桑迟开门进去, 从柜子里把行李箱拖出来, 开始收拾衣服。   要带的东西其实不多。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情绪发作最严重的时候, 她可以连续一星期不出门不起床,龟缩在窗帘遮挡起来的小世界里, 活动范围连一个小房间都显得多余,几乎没有生活必需品可言。   凝固的黑暗给予她最大程度的安全感。   没半个小时, 她就把衣服都收拾好了, 看了一眼时间, 人倒坐在椅子上,下巴搁着椅背发呆。   她在等赵周周回来。   高二刚刚确诊的时候, 她还会定期到赵医生那里做心理咨询。   赵医生跟她说:“你现在生病了, 你的很多想法都是扭曲错误的, 给别人造成的困扰不是你的本意,不要过度纠结责备自己。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自私一点儿,不想做的事就不做,不想接触的人就不要接触。“   所以她在高二那年选择休学, 复读之后填了千里外的A市,跟桑母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她以为这是她做过的唯一自私的决定。   然而不是,不知不觉之间,抑郁成了她自私的保护伞,所有不良的情绪跟行为都被套上病情的外衣,以此为武器伤害了所有试图靠近她的人。   这种感觉糟糕透顶。   她的情绪开始陷入一种怪圈。一方面她能感受到真真切切的痛苦、恐惧、焦虑,她顾不上别人。可是另一方面,她知道自己伤害了别人,她内疚,责备自己,甚至开始质疑自己的病是否全都是出于自我厌恶的臆想。   她总觉得自己有一天会因为这样的恶性循环而崩溃。   ……   桑迟在宿舍里等了二十来分钟,锁眼里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门打开来,赵周周拎着打包回来的午饭走进来,还在回头跟林雨澄吐槽专业课老师,眉眼带着笑。   目光转过来看见她,笑容收敛起来,在卫生间门口站住了。   气氛又开始沉闷。   桑迟站起来,握着行李箱的把手,说:“我想搬出去住一段时间。”   赵周周的语气很冷淡:“哦,随便你。”   “这段时间情绪不太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针对你。”   林雨澄接过来:“我们知道。“她推了赵周周一下:”她也就是单纯发个脾气,没什么的。“   赵周周瞪了她一眼。   桑迟推着行李箱前后动了动,四个轱辘轮在地上咕噜咕噜轻响。   她有点难为情地开口:“那个……我跟程琅在一起了。”   赵周周随口哦了一声:“那挺巧的,我跟崔昊也刚在一起……”   话音一顿,她跟林雨澄反应过来,猛地转过来盯着那只白色小行李箱,瞪圆了眼睛:“你别告诉我你要搬去跟他一起住啊?”   “是他的公寓,不过……“   桑迟的话还没有说完,赵周周跟林雨澄扑过来,一人一边攥住她的小箱子。   “桑迟你胆子是不是太大了?认识才几个月啊你就敢同居了?”   “没想到程琅是这种狗男人!你别想,今天我是不会让你出这个门的!“   桑迟一脸懵逼地被摁在椅子上:“不是,他的公寓……”   “闭嘴,就算他住的别墅也不可能!“赵周周抱着她两只手臂反扣在身后,咆哮,“不就是吵个架么你就跟野男人跑了?你怎么这么能耐呢你!”   “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闭嘴,哪都不准去!”   场面有几分混乱……   艰难地解释清楚她的室友只有一只猫,林雨澄坐在地上喘气,半信半疑:“真的?程琅不会自己偷偷藏着公寓钥匙准备偷袭你吧?”   赵周周神神叨叨地在微信下了个单:“我代购刚好日本回来,冈本007有货,我让她寄一点给你,你公寓地址给我一下。”   桑迟:“……你还是给自己留着吧。”   赵周周嗤了一声,头也不抬地回:“我啊,没过九九八十一难,崔昊想都别想。”   说完想起来桑迟还不知道这么一号人物,给她科普:“金融系的,大二,追我有两个月了,刚好有点感觉,就试试看。下次出来一起吃饭啊。”   桑迟点点头,把秦师兄的名字默默咽了下去。   互相填补完两个月来的空白,赵周周跟林雨澄送她出了宿舍区。   林雨澄拍拍她的肩膀:“早点回来。”   桑迟点点头,去看赵周周。她别过头,两只手在眼睛旁边扇风:“快走快走,你再不走我要丢人了。”   ……   男女生的宿舍区之间隔了两条马路,程琅跟她约了在教学楼的地下车库见面。   桑迟到得还早,抓着行李箱蹲在墙边刷手机。   最近各种新闻热点都是一些负能量的消息。抑郁症出现的频率尤其高。   桑迟其实不太愿意看见这类相关的消息。   虽然说谈论抑郁症对病人来说有助于治疗,但是让它过多暴露在大众视野下却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因为大家对于自己未知的事物抱有一种好奇感,好奇感背后却没有与之相应的求知欲。   不会有人看过新闻后真的去阅读大量与之相关的书籍来深入了解这个病症。   大部分人知道了这个病的存在,然后依靠这些新闻传递出来的信息,在心里给这个病贴上主观标签。看到的次数越多,这个标签越根深蒂固。   于是它被滥用化、污名化,变成一个灰色名词。   ……   桑迟避开这些消息,继续往下翻,忽然看到一个词条:“谈恋爱多久可以接吻?”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暗搓搓点了进去。   大半是营销号买的微博,全是些不相干的爱情鸡汤。   如何让男朋友对你欲罢不能?   掌握这几个点,男朋友绝对离不开你。   不需要不需要……   桑迟手指在屏幕上动得飞快,终于刷到一个粉丝数众多的投票。   从两个月到一天不等。   桑迟默默勾了一天。   投票条显示出来,桑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进度条,蹭蹭蹭,停在了四十人的结果上。   七八百的抽查容量,选择一天的四十六个,显示在柱形图上就薄薄的一层血皮。   桑迟:“……”   她转发了投票结果,配上文字:这不科学。。。   赵周周秒回:“确实不科学,居然没有一年这个选项。”   桑迟回以一串难以启齿的省略号。   赵周周又回:“不过你这个一天???”   桑迟选择装死。   她退出来微博,看了一眼车库入口,下巴拄着膝盖,盯着自己鞋面发呆。   一天好像是快了一点。   可是这又不是她能决定的。   都是程琅他……   桑迟的思维一顿,电光火石之间反应过来好像有什么不对。   上次失联一个星期之后,程琅就拿走了她所有的通讯方式,连奇迹暖暖的账号都没有放过……   幸好,刚发出去没多久。   桑迟动作迅速删了微博,还做贼心虚地清空了搜索记录。   刚舒了一口气,收到当事人私信了。   “删了干什么?“   桑迟:“……”   程琅:“那个投票的文案描述具有导向性,参与投票的必然是倾向于一到两个月接吻的人,确实不科学。”   桑迟:“…………”   程琅:“怎么了?”   桑迟捂着脸,慢吞吞打字:“你不是在洗澡么。”   “洗好了。”   桑迟还是不解:“我立马就删了。”   程琅回:“特殊关注。”   桑迟耳根微红,捂着脸埋在膝盖里。   没过多久,车库入口传来脚步声。   抬头,看见程琅换了一件和她同色系的驼色大衣,里头一件高领毛衣搭牛仔裤,攥着手机逆光走进来,一直停在她跟前。   这个仰视的角度,简直腿长两米八。   他撑着膝盖俯身:“等很久了?”   “还好。”   桑迟搭着他的手臂站起来,蹲得有点久,起身时候晕了一下,一头砸在他胸口。   手忙脚乱要站直些,程琅反而捏着她的手腕往怀里送了送,语气带笑:“洗干净了,现在可以多抱一会儿。”   桑迟脸颊又有了升温的趋势,不过人没躲,慢慢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这个腰有一点细的。   他怀里是香皂混着室外风雪的气息,清冽又干净,还暖呼呼的。   这样相拥着,程琅低着头也够不着她的头顶,忍不住笑了一声:“女朋友,你这个一米五九的身高不会也是官方身高吧?”   桑迟满腔柔软缠绵的情绪pia叽一声掉在地上,程琅又往上踩了两脚:“我觉得顶多一米五五吧。”   “......”   士可杀不可辱。   桑迟推开程琅。   不抱了。   这辈子都不想抱了。   程琅笑起来,去摸她气鼓鼓的脑袋:“行行行,一米六五。”   这边新晋情侣不大熟练地谈着恋爱,身后一辆白色大众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似的,滴滴响了两声喇叭。   桑迟不经吓,后脖颈的毛都炸起来了,一把推开程琅,蹭蹭蹭退到一米外。   只见贴着防偷窥膜的车窗缓缓降下来,露出一张严肃的中年男人的脸,鼻梁上挂着一副考究的眼睛,从头到脖子写着四个字:“迂腐教授”。   教授的目光在桑迟脸上停了片刻,又落到程琅身上,眉头一皱:“就非得在这种地方谈恋爱?”   桑迟埋着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程琅倒是没有半分窘迫的意思,揉了揉撞在后视镜上的肩膀,轻轻嘶了一声:“您就不能早点吱声?”   “我还得给你道歉了?”   “那倒是不用。”   程琅看一眼蹲在车尾巴后面充血的桑迟,敲了下车头:“您不是赶着回家吃饭?还不走?”   教授瞪他一眼,打开车门出来,车钥匙丢给他,自己从车子后备箱拎出来一辆自行车扬长而去。   人一走,桑迟捂着脸就要跑,被程琅拎着后衣领拉回来:“走哪去?”   ......   程琅把桑迟的小行李塞进汽车后座,拿出车钥匙开了锁,拉开车门坐进去,不忘提醒桑迟:“安全带。”   “哦。”   桑迟一头雾水地把安全带扣上,问:“你经常问学校老师借车吗?”   还是一个看起来凶巴巴很不好说话的教授。   “嗯。”   程琅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开出车库,一瞬间天光大亮,照亮他利落的侧脸。   桑迟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   程琅啊了一声:“忘记告诉你了。这位物理学院程教授,我爸。”   桑迟石化了两秒,干巴巴地说:“只听说你妈妈是学校教授,没想到爸爸也是啊。”   程琅说:“哦对,我母亲你也认识,心理系院长,钱钟芳女士。”   在一天之内完成了脱单初吻见家长的桑迟:“……”   开出去一段,程琅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半转过头,声音带笑:“不用上网搜恋爱多久可以见家长了,你的这个进度条确实意外地有点快。”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身体状况不大好,我就慢慢更新了哈。 第29章   回公寓的路上,天空居然飘起了雪籽。   细细密密的小点打在挡风玻璃上, 很快融化了。   A市偏北, 天气干冷, 下雪不算稀奇。但是去年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异常,只落过一次冰雹。   所以严格来讲,这是她第一次看到A市的雪。   她巴着车窗, 鼻尖碰到冰冰凉凉的玻璃上, 微微被压扁, 新奇地看着雪花在十几分钟的功夫内变大变厚, 叠在马路上薄薄的一层白。   程琅有些好笑, 下意识放慢了车速:“没见过雪么?”   桑迟嗯了一声,依然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S市冬天湿冷不下雪的, 去年大一的时候也没有雪。”   “这里只要下雪就能下一周,估计明天起来就能堆雪人了。”   “嗯。”   桑迟微微仰起头, 看着纷纷扬扬往下落的漫天雪花, 唇角悄悄勾勒起一个弧度。   交往第一天看到了初雪。   好浪漫。   ……   把桑迟送回公寓, 程琅开车去约好吃饭的地方。   男生约饭一般不大讲究,只要能喝酒, 街边大排挡随便一坐就成。   今天因为下雪, 大家临时改了地方, 在城中开了一大包厢,人还没到齐,啤酒先上来两箱。   程琅停好车进去,大包厢里人已经围坐了两桌, 三三两两开始拼酒,气氛火热。   看见他,周明扬起手招呼:“这边这边!”   穿过半个包厢走到周明旁白,人一坐下,就察觉到左侧一道火辣辣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自己身上。程琅抬眸,目光在包厢里扫了半圈,看见了隔壁桌的叶松韬。   他手里端着杯啤酒,嘴巴咬着杯口,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周明给程琅递酒的功夫,不经意间扫到一眼:“卧槽,那人谁啊眼神跟吸血鬼一样,他看的是你?”   程琅漫不经心给自己倒酒,随口说:“狂犬病吧。”   叶松韬:“……”你他妈别以为包间大我就听不到啊!   他拎着啤酒瓶走过来,拍了拍程琅左手边兄弟的肩膀:“哥们儿,换个位置呗。”   得到首肯,腰一扭,一屁股坐了下来。   “程琅是吧?”   外头风雪渐大,程琅把微湿的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嗯,怎么说?”   “桑迟不是你女朋友么?怎么没带出来?”   程琅跟周明是篮球队常驻老员工了,跟大部分人都熟悉,有几个目睹了散场时候牵手瞬间的男生就开始起哄了:“程哥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了啊?”   众人起哄:“叫出来见见啊!”   程琅干了杯啤酒,睨了一圈:“我女朋友,你们见什么?”   叶松韬点点头:“有道理。反正桑迟我高中天天见,都习惯了。”   周明诧异地说:“你跟他女朋友是高中同学啊?”   “对啊。”   叶松韬得意地一挑眉:“我们也挺有缘分的。干一个?”   程琅扫一眼他手里的百威,笑了笑:“啤酒多没劲,换白的?”   白的?   叶松韬知道自己酒量在哪里,啤酒喝不醉,白的就够呛了。   然而不争馒头争口气。   就是这个狗逼抢了自己妹子让他一个人在操场耍了十圈。   此仇不共戴天。   叶松韬一咬牙:“行!”   服务员很快上了两瓶白酒来。身边不知不觉围了一圈人围观。   “高中承蒙你照顾桑迟,敬你一杯。”   高中两年完全没有留意过桑迟的叶松韬毫不客气地受了这一杯,一饮而尽:“好说好说。”   “今天比赛也谢你们手下留情了。”   ......   程琅以各种理由开始给叶松韬灌酒,喝到最后,叶松韬站起来大喊一声:“我董存瑞后继有人!”   噗通一声栽在桌上不动弹了。   周明啧啧啧:“什么仇什么怨啊,这么整他。”   “他起的头。”   这语气,幼稚得可以。   周明八卦地凑过去:“干嘛,他觊觎你小女朋友?”   程琅摇了摇头:“他想得美。”   多半是上回操场放了他鸽子,小孩逆反心理上来了,非跟他杠上一局。   程琅偏头看他一眼,拎着他椅背上的羽绒服蒙头盖脑把人兜住了,继续跟周明他们说话。   席上都是相熟的人,聊天不怕冷场,程琅也就懒懒坐着吃饭,偶尔掺合进去说笑几句。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看!下雪了!”   十几个男生呼啦呼啦拥到窗子前头。   透过红木的雕花窗台,一轮皎月隐在密密层层的云后,隐隐露出点光亮。   厚且密的雪花纷纷扬扬,被室内投射出去的光照见一瞬,而后又隐在了夜色下。   周明端着碗热汤暖胃,吐着热气说:“明天大概都能打雪仗了。”   “幼稚。”   身侧叶松韬像是有所感应,双腿抽搐似的蹬了蹬。   周明瞪他一眼:“你不幼稚啊?还灌人酒。我听说这小屁孩上学早,比我们都小两岁呢。”   “那又怎么。”   小五岁照样灌。   程琅把手边剩余的一点白酒喝完,站起来:“差不多了,我先回去了。”   “嗯?这么急啊?等会赶下一局啊!”   “不了。”程琅看一眼窗外,灯下柔和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下雪了。”   周明一头雾水。   下雪怎么了?大学这几年还看得少了?   一抬眼,人已经穿上外套往外走了。周明扯着嗓子提醒他:“别开车啊!”   程琅往后挥了挥手。   ......   公寓里,桑迟洗过澡,抱着猫坐在落地窗的地毯前看雪。   其实窗户锁着,屋内空调在玻璃上凝结一层水雾,什么都看不真切,只倒映出一人一猫板正坐直的身影。   三花探出脑袋,爪子伸出去跟玻璃上的倒影碰了碰,又刷地收回来,飞快钻进桑迟怀里。   桑迟微微倾身,指尖在玻璃上画了程琅的名字。   歪歪扭扭的两个字,像是他真就站在眼前了似的,写完又觉得很不好意思,拿纸巾擦了一干二净。   水雾散去,在短暂的凝结成雾的空隙,桑迟看见了窗外飘扬的雪花。   正贴着窗看,手机响起来了。   程琅低沉的像是有冰粒滚过的声音顺着听筒往外跳:“在干什么?”   桑迟脸上还带着温度,做贼心虚地把窗玻璃又擦了一遍,说:“在看雪。”   “你吃完饭了吗?”   “嗯。”   “好早。”   现在才六点多,她以为男生们聚餐怎么也能闹腾到□□点。   “下雪了。”   桑迟嗯了一声:“我知道呀,看见了。好大的......”   程琅在那边重复了一句:“下雪了。”   桑迟一顿,狐疑地偏了偏头,凑近手机:“你......是不是喝酒了?”   程琅低笑了声:“你也想喝?”   桑迟讪讪,低头揪着毛毯:“我又不能喝。”   手机那端沉默了两秒,说:“让你喝一点。”   桑迟还没有弄明白,听见他说:“下来。”   桑迟心口一跳,下意识去看窗外。玻璃上已经结起水雾,又看不清了。   她顾不上脏,直接伸手把水汽擦干,冰凉凉湿漉漉,并看不到人。   她站起来,从衣架上随手扯了一件棉服过来,换了鞋就要往外跑。   三花喵了一声也要出去,被她端起来放在鞋柜上,小声说:“乖,我马上回来。”   “喵。”   房间在四楼,桑迟没有坐电梯,从楼梯开始往下蹦,脚步声急促地响起在空旷的楼道里。   从程琅的角度看,楼道的声控灯一盏盏应声而亮,一个小小的身影随着灯光窜下来。   桑迟的心口砰砰砰砰,跳得并不激越,几乎比不上惊恐发作时候的一半,可是开心,是一种由心底浮起来的真切的久违的开心。   在一楼刷了卡,滑动门缓缓往两边打开,雪下的人影随之跃然眼前。   他站在门口台阶路灯旁,撑着一把黑伞,身影挺拔高瘦,大片大片雪花在路灯下盘旋着落下,像是镶了金线的铜纸片,在灯下忽隐忽现,窸窸窣窣往下掉。   桑迟扑过去,穿过被风霜浸湿的大衣外套把人抱住了。   泠冽的空气里混了一丝丝烟酒的味道,淡淡的,不呛人。   程琅被她撞得往后退了半步,嘲笑她:“听见有酒喝这么激动?”   过了半天,桑迟闷闷地答:“影响药效,不能喝的。”   “一点点,没关系。”程琅带着她往右边阴影里走了几步。   桑迟迟疑了一下,抬起头,还来不及说话,他的影子混着漫天飞雪铺天盖地覆上来。   唇上一凉,他身上寒凉的气息从唇角送了过来。   伞面倾斜了大半,撑伞的手摁住了桑迟的背,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颈,不容她退缩。   先是温柔辗转,而后薄唇微启含住了她的下唇,从唇线轻轻地抿。   桑迟脑子里空白一片,比初吻更甚,因为很快,他温软的舌尖探了进来,带着辛辣的酒气。   桑迟闭着眼睛,僵硬不知作何反应,只张嘴让他亲着,有触电的眩晕感。   程琅晚上灌醉了叶松韬,自己喝得也不少,晕晕乎乎坐了地铁过来,现在就有一种......仗酒行凶的意味。   亲到最后,两个人的耳根都是通红一片。   桑迟埋在他胸口喘气,半晌也没说话。   程琅的醉意早就给风吹了七七八八,这会儿心里也有些忐忑,怕她觉得唐突,心里抗拒。   低头微微撩开她耳边的长发,哑声:“生气了?”   桑迟闷声摇头。   半晌,缠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   她说:“谈恋爱真好。”   程琅眨眨眼,笑了:“不是谈恋爱的对象好吗?”   ——   学期最后的这个月,桑迟办好休学手续,不再去上课了,每天窝在公寓里发呆,逗猫。   邻近大四的程琅却忙起来,所有课程在这个学期要画上句号,论文选题也马上开始。   两个人几乎一周见不上几次。   偶然给钱女士打电话的时候咨询这件事,钱女士语气严肃:“别让她一个人呆着,容易出问题。”   当天下午四点,程琅去了趟公寓,桑迟穿着厚厚的睡衣睡眼惺忪地出来开门——才刚刚起床。   第二天开始,程琅就半强硬地带着桑迟去旁听自己的课。每天早上五点多起来,先拐到公寓接桑迟,早上散步一圈后吃早饭,上课或者泡图书馆,安排得明明白白。   桑迟一脸迷茫地坐在一群学霸中间,没有几分钟就趴倒睡了。   室外有阳光,明晃晃落在桌子一角,并不暖和。程琅把她的外套铺展开,搭在她身上。   任课教授看到这一幕,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程学霸,你知道我的课向来是一位难求的吧?”   程琅看一眼满满当当坐满了旁听生的后排,点点头:“嗯,带学渣家属来感受一下您的课堂文化。”   “……”   在教授有意无意的针对下上完了这堂课,教室走了个空,桑迟还没有醒过来。   脸埋在臂弯里,呼吸很平缓。   她重新吃药之后副作用一直很大,整个人昏昏沉沉,注意力很难集中。   上午最后一堂课,大家都赶着去吃饭,教学楼的声响渐渐低了下去。   程琅坐那儿看了她一会儿,百无聊赖,拿出纸笔继续刚才课上的推演。 第30章   桑迟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专注的侧脸。   鼻梁高挺,下颔角分明, 再往下是凸起的喉结, 随着他转笔的动作轻轻滑动。   怎么能这么帅。   桑迟把脸换成侧趴着, 目光随之挪到他面前的书本上。   卡马西平,碳酸锂,文法拉辛……   都是些她吃过的药。   桑迟清醒过来了, 人坐直些:“你在看什么?”   程琅目光没离开书, 把书脊举起来对她示意一下。   ——心境障碍药理学概论。   一目十行把最后两句看完, 书本一合, 塞进包里:“醒了就去吃饭, 中午送你回去午睡。”   桑迟摘下外套,慢吞吞站起来:“你看这个干什么?”   “你最近精神不大好, 看看是不是吃错药了。”   桑迟:“……这句话有哪里怪怪的。”   程琅龇牙一笑,给她戴上羊绒帽, 拽了拽两边垂下来的绒球:“走了。”   食欲不好的时候, 学校食堂实在不是什么好选择。   两个人讨论了一下, 决定去校外公寓附近吃一顿,吃完正好回家。   公交站在南大门前边, 两个人从教学楼绕了一圈, 穿过公告长廊往外走。   寒风呼啸, 桑迟捂着脸往程琅身边凑了一下:“好冷。”   程琅包住她的手塞进大衣口袋里。两个人身高差距有点大,这个姿势其实有点点别扭。   “怎么冰成这个样子,吃完饭给你买一个手套吧。”   说完又否决了自己:“算了,手套也没什么用。我看到有女生用那种小小一个的暖手宝, 看着不错,给你买那个吧。”   “帽子够暖么?要不要再买顶毛毡帽?”   桑迟被她牵着亦步亦趋走在里侧,仰头看了他两眼,开口:“师兄。”   “嗯?”程琅侧过脸来。   “很早就想说了。你好像我小学教导主任跟初中宿管阿姨的结合体。”   程琅:“……”   “冻死你。”   桑迟低头浅浅地笑。   走了半截,前头忽然堵起来,狭窄的木制长廊上有十来个人堵在一面公告墙前边,指指点点。   桑迟好奇多看了一眼,忽然在人群里看见了赵周周。   她穿了件皮粉色棉服,挽着一个高瘦男生的手臂站在人群后头,露出熟悉的半张侧脸。应该就是她的男朋友了。   目光往旁边扫了一眼,再靠前一点的位置,秦尚致跟严祺师兄也在。   这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么,桑迟下意识叫了赵周周一声。   赵周周转过来,眼圈居然真的带着一圈红,看到她,嘴巴一扁,眼泪刷的流下来,抹了两把停不下来,转身靠在男生肩膀上。   男生抬起头,目光随之扫了过来,带了点迟疑:“桑迟么?”   像是接收到什么信号,围在公告栏前面的人纷纷回头,有人窃窃私语:“这就是桑迟啊?”   “看着挺正常的啊。”   “听说她在跟计算机系程琅谈恋爱,程琅应该都不知道吧?”   声音不大,裹着小雪嗡嗡嗡响在风里。   严祺往这边走过来,脸上带着尴尬的笑:“这么巧啊,去吃饭么?”   程琅问他:“怎么了?”   他张了张唇,看一眼桑迟,又看了看程琅:“你……自己看吧。”   桑迟茫然地往前两步,人群自动往两边散开了点,并没有走远,不远不近围成半个圈看热闹。   长廊的构造跟教学楼后面的紫藤花廊差不多,不过种的是普通爬架绿植,右侧架了几个玻璃窗,专门贴一些五好四美的正能量新闻或者失物招领。偶尔也会有学生贴些无伤大雅的涂鸦,学生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现在,透明的失物招领窗后头夹了三张纸,轻飘飘地放着。   图文并茂,有点眼熟。   桑迟看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这个好像是她的诊断单。   大一开学的时候因为换了医生,在医院重新做了检查,抽血,脑核磁,量表,非常繁琐。最后出来的诊断单有整□□页。   她下午要去医院复诊,夹在病例单里一起带出来了。   现在其中三张就耷在展示窗里边,刚好第一页还带着个人信息。   “重度焦虑……无端感到恐惧焦虑……常有失控或发病的感觉,坐立不安……”   “重度抑郁……毫无生气,经常产生无助感和无望感……睡眠障碍,兴趣缺乏……性/欲功能基本没有。”   最后一句被人拿笔重点画了出来,加了“哈哈哈哈”的批注。   桑迟愣了有十秒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   环顾四周,有陌生人异样的眼光,赵周周在低声抽泣,严祺小声跟程琅说着“不知道谁贴的,过来就看到了”。   声音邈远,像是隔着一个玻璃瓶传来。   忽然额头被人捂了一下。   转过去,程琅面色如常,下巴往公告栏示意了下:“不是你的诊断单么,拿回来。”   桑迟哦了一声,迟钝地往公告栏走了两步,双手伸到一半,又放下来,折回程琅身边,仰头看着他:“师兄......”   程琅扫了眼窃窃私语的围观群众,目光很冷,话却是对着桑迟说:“怕什么,偷看别人隐私的人才应该觉得羞耻。自己过去拿。”   “不是。”桑迟拽了一下耸上去的袖口,小声说:“夹得太高了,我够不着。”   程琅:“……”   严祺等人:“……”   ——   中午的饭没能吃成。   赵周周从看到那两页纸开始就哭成了筛子,被桑迟带到校外奶茶店安抚情绪去了。   隔了两桌的位置,程琅坐着一面,对面秦尚致严祺,还有闻讯带着女朋友赶来的赵然。赵周周的男朋友拎了一把小椅子坐在旁边,尽量减少存在感。   整一个三堂会审。   程琅搅了搅手边的双拼奶茶,朝后看了一眼,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跟你们什么关系啊,怎么弄得审问我似的。”   赵然低声嚷嚷:“不带这样的啊!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们说,大家一起摘过小草莓的情谊你都不记得了啊?”   严祺好歹也是心理系优等生,对这个病了解得比较多,诊断单上的信息一看就有数:“她这个情况挺严重了,有在吃药么?”   “嗯,吃着。”   严祺点点头:“药千万不能停,反复起来病情更复杂。”   程琅这几个月看书自学都了解得差不多了,两个人就着这个病的看护一来一往聊了几句。   赵然在一边都插不上嘴:“哎,你们反应怎么都这么平淡啊?抑郁症诶,我就新闻里看到过,真人还是第一次见。”   秦尚致白了他一眼:“大惊小怪什么,现在大学生抑郁症挺普遍的,学校里肯定多得是。”   “重度的肯定没有几个。平时真的也看不出来。”赵然看向贺芷,“对吧?你认识桑迟最早,你能看出来么?”   贺芷掐了他一把:“不懂就少说两句了。”   “嗷。”   程琅知道赵然就是这个咋咋唬唬的个性,其实没有恶意,假模假样踹了他一脚,也就不说什么了。几个人围了一桌吃完了两盘炸薯条。   一片沉默中,始终没说话的崔昊忽然开口:“感觉还挺酷的。”   一桌人的目光都移过来。   崔昊摸了下头:“就……梵高贝多芬还有太宰治这些人都有躁狂啊,这个病不是被称作天才病么,还挺厉害的。你女朋友有没有什么的天赋啊?”   没人接他的话。   崔昊讪讪,低头喝奶茶。   ——   赵周周一直在哭,从啜泣变成流泪,最后直接拽着桑迟的衣角毫无形象地开始嚎啕:“妈的桑迟你王八蛋!两年室友你提都不提一句!哇呜呜呜呜呜呜。我他妈都要被自己气死了!”   整个奶茶店的目光都落在她们的方向。   桑迟小声说:“别哭了,你回去会后悔的,我保证。”   “屁!你他妈怎么不哭!两个人就不尴尬了啊!”赵周周擤了一把鼻涕,纸巾盒整个递过去,“哭!”   桑迟:“……吃药哭不出来的。”   一听这个话,赵周周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最后哄好把人交给崔昊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桑迟站在公交站牌底下,脑袋往程琅身上一靠,全身的力气都给抽光了:“饿了。”   程琅右手探过去,掐住了她的脸,问了一个跟赵然一样的问题:“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虽然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很冷淡,可其实程琅挺生气的,一个是桑迟的隐私被随意披露、议论、甚至嘲笑,另一个,是在桑迟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被身边的朋友知道了这件事。   连程琅本人都是第一天看到这份诊断单,反应过来之后,脑子里闪过无数把这个乱贴病例单的狗逼揪出来的想法,结果当事人的反应可以完全用茫然来形容。   一副“它是什么它怎么在这里那我顺路把它带回去”的表情。   桑迟顶着他胸口摇了下头:“不知道,确实没什么感觉。”   就是很麻木,甚至有一丝丝佛系跟超脱。   贴这个的人也不一定有什么恶意,估计就是路上捡到了,觉得新奇好笑,随手就贴那了。   公交车到站。   程琅推着桑迟的背往车上走。   桑迟慢吞吞在后排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等程琅跟着在身边坐下来,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是刚才围观人里一个女生说的。   “我有一个亲戚就是躁狂症,发病的时候真的跟疯子一样,又砸又咬,超级吓人!”   桑迟不确定程琅听见没有,想想还是应该解释一下:“我是轻躁狂,一般不会发很大的脾气,也不打人。”   “嗯。”   安静两秒,桑迟又补充:“不过我还是有脾气的,你不要欺负我。”   程琅拽着毛线球在手指上缠了两圈,摁着她发顶笑了:“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 第31章   公交车启动,窗外街景缓慢往后倒。   程琅抓着她的右手, 盯着指甲油翻来覆去地看, 随口说:“女朋友, 下午有什么安排么?”   “?”桑迟不是很明白。   “圣诞节,没有想去的地方么?”   “昨晚不是已经过过了吗?”   昨天程琅被导师叫去布置任务,她原本是打算抱着三花在公寓睡觉的, 谁知道程学霸理直气壮跟导师请假约会, 拉着她跑到中心广场去看圣诞亮灯仪式。   她手里捧着一个昂贵到如同镶了金的红苹果, 耳边是人群嘈杂却整齐的倒数声。一束束灯串由远及近点亮, 像是一簇蒙纱的光带旖丽展开, 砰地一声炸亮一棵三四人高的圣诞树,明明灭灭的灯火映在眼底。   程琅站在树下逆光对着她笑:“圣诞快乐。”   桑迟不可免俗地被这场美轮美奂的灯光秀打动, 内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在树下主动跟他接了个吻。   要知道, 两个人恋爱谈了一个月, 就恋爱第一天进度条蹭蹭往前窜了一大截, 后面几乎就跟卡碟一样停在原地不动了。   程琅一天的心情都是飘着的,缓缓说道:“昨晚平安夜, 今天才是圣诞, 不一样。”   说着话, 右手展开,插进她白皙的指间,十指相扣住。   他好像很喜欢这些表示亲密的小动作,拇指在她手背轻轻蹭了蹭:“新的指甲油挺好看的。”   淡蓝色渐变, 撒了小而细腻的亮粉。   昨天晚上回家之后桑迟睡不着半夜爬起来自己做的。   她嘴角翘了翘,开口……   “你们好肉麻。”   一个声音猝不及防从身后响起来。   叶松韬的大脸从两个人中间伸过来,居高临下看了一眼他俩交握的手:“真的,怎么坐个公交车都能这么肉麻。”   程琅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脸:“滚蛋。”   “不诶。”叶松韬牛逼哄哄地踹了一脚他的椅背,目光落在自己鞋尖那一抹灰上,啧了一声:“老子是为了谁追了那个贴纸狂魔两幢教学楼?”   程琅眉心一蹙:“贴纸狂魔?”   “对啊,就在失物招领台乱贴东西那个狗东西。”   当时叶松韬从校医室买了两包消炎药出来,沿着长廊走了两步,就看见一个矮个子男生踮着脚站在失物招领栏前面可费劲地扒拉,身上一条裤子跟他一模一样。   本着天下撞衫是一家的四海情义,叶松韬揣了药小跑两步过去:“呦兄弟,帮你啊!”   那个男生一看到有人来,蹦着往上面一窜,给拍顶上了:“不用不用,我贴好了。”   说完,人一溜烟就跑了。   叶松韬心想,小小的身体藏着大大的能量,爆发力还挺强的。   结果眼睛往布告栏一扫,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   高中时候他是学校风云人物,每个月在国旗下检讨的那种,同一个班的桑迟就是站在另一边代表班级发言的优秀学生。   捣蛋分子先上台,念了一遍网上拼拼凑凑狗屁不通的东西,惹得台下一阵哄笑,最后被教导主任气急败坏赶了下去。   下台路过桑迟旁边,她手上还握着两三张演讲稿,紧张得念念有词,草草一眼就能看到纸面上整齐娟秀的字体。   他也忘了那天因为什么心情不好,向来对女生绅士风度的他在擦肩过去的时候嗤了一声:“马屁精。”   桑迟明显顿了顿,茫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被叫到台上去了。   那天的演讲没有一个好的开端,结局也不圆满。   桑迟丢了稿子落荒而逃,第二天就不再来学校了,听说办了休学。   叶松韬不知道内情,但潜意识里有一个角落总觉得,他是有责任的。   叶松韬站了几秒钟,心里头一下子五味杂陈,了然、内疚、歉意,说不出滋味。   等人反应过来了,拔腿就往教学楼跑:“妈的,你个小崽子给我回来!”   ……   叶松韬表情里藏着骄傲:“我体能课不是白上的,建学楼前面一个回旋踢就把人拦住了,好好给教训了一顿。”   他还在那里叨逼叨逼,程琅听明白了。   “所以,你追着一个小屁孩跑了两条街,就没想着先把诊断单撕下来?”   叶松韬:“……”   忘记了。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他讪笑两声,转移话题,“你们去哪里约会啊?”   “关你什么事。”   “程师兄,你很没有同学爱你知道么?我怎么也算是桑迟娘家人吧?你对我就这个态度么?”   程琅现在是真的很想把他脑子拧下来看看“娘家人”这三个字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两个人你来我往,吵得很专注。   桑迟很没有存在感地坐在旁边,心想,圣诞专场双人相声,这个节目也挺精彩的。   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桑迟见缝插针,对程琅说:“我要去医院复诊。”   叶松韬脑袋又凑过来了:“诶那巧了,我......”   程琅糊住他的脸,仰头看了看顶上的公交站牌,终点站正好市七专科医院。   ......   半个小时之后,情势莫名演变成三个人齐刷刷站在市医门口大眼瞪小眼。   叶松韬毫无电灯泡的自觉,低头抵着鞋玩:“唉,我圣诞没人约,可怜呐。医生看完一起吃个饭呗!”   桑迟:“......”   复诊的流程其实很简单。   坐下来说一说最近的近况,只要没有明显变化,医生酌情续药就成。全程不会超过十分钟。   程琅陪她到病房门口,在外头把门掩上了。   桑迟挂的还是上回那位医生,在椅子上坐下来,医生扶着眼镜看一眼门:“谈恋爱了?”   桑迟不知道要不要接话,上次看诊看出来一点心理阴影。   上次只是提了句想换药,就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她怕医生再说些负面的话打击这段感情。   出乎意料,医生看了她一眼,笑了声:“别紧张啊,谈恋爱也挺好的。跟这么帅一小伙子谈恋爱,最近心情不错吧?”   那应该不止是不错。   桑迟唇线忍不住舒展:“嗯。”   ......   开了药出来,正好接到唐虞的电话。   声音中气十足:“姐,你在哪呢?一个月一次的复诊去了没?”   “刚从门诊出来,要拍药单给你么?”   “唔......算了。”他卡了两秒,话题转得飞快,兴奋地说:“我给你物色了一个小鲜肉!让他加你了啊!”   对于读书之外的事情,唐虞向来秉承我不做第一谁做第一的精神,行动力超强。这时候手机里已经攥好了四五六七八号候选人,格外兴奋地嚷嚷:“你赶紧通过一下啊!”   桑迟莫名心虚,看一眼候诊厅的程琅,站起来往抽血区走了两步,压低了声音:“谁要小鲜肉啊……”   唐虞振振有词:“我看你也不敢跟那个男的表白,就先谈两场恋爱练练胆呗。熟能生巧。”   说着,他那边传来不知道摁什么的啪嗒啪嗒的声音,还有硬币落下来的声音:“现在这个我同学哥哥,跟你年纪差不多,长得非常过得去,人超级阳光,你放心造作,不怕被你整抑郁了……”   桑迟小声打断他:“唐虞,我好像已经在恋爱了。”   “对啊,就是要多谈几次恋爱……”   那头声音戛然而止,两秒后,像是被碾到尾巴的猫一样尖叫了声:“你说什么?”   嘈杂的医院环境里,唐虞的叫声毫不逊色,咋咋唬唬地喊:“什么叫好像在谈了?谈就谈,不谈就不谈,那个男的是不是在套路你?你是不是被pua了???”   桑迟:“……没有。”   就是,有点不真实。   这段恋爱的主动权完全在她手里,循序渐进,步调很慢,但是舒适。   舒适到好像不是真的。   从前对于恋爱的所有恐惧跟忧虑在程琅这里都是不存在的。程琅包容她所有的无趣冷漠忽远忽近,几乎赋予了她生活新的意义跟动力。   想到昨晚气氛之内的那个缠绵的吻,桑迟的脸又烧起来了,手背抬起来压着唇角,含糊地回:“反正就那样了,你别问了。”   这时,身后传来程琅疑惑的声音:“问什么?”   桑迟吓了一跳,转过去。   程琅正拎了她的药往这边走,身上大衣微微敞着,走动间露出里头深灰色的毛衣——他好像格外钟情这个色系。   “在跟谁说话?”   “推销的。”   “推销?”   ——推销男朋友。   抽血区的人走得七七八八,有片刻的安静。他的声音直接从听筒里传了过去,唐虞听见模糊的男人声音,几乎跳起来了:“推倒?推什么倒?妈的刚确定关系他就带你回家了??桑迟你肯定被骗了!我现在就……”   桑迟双手背在身后,啪嗒一声挂了电话,点点头,说:“银行贷款的。”   “哦。”   程琅示意了下手上的袋子:“走吧,外面还有一个讨债鬼等着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唐虞:“弟不如狗,更别提男朋友:)” 第32章   出来的时候,讨债鬼叶松韬正蹲在门诊部院门前的小花坛上, 下巴搁在膝盖上扒拉着一丛狗尾巴草。略长的碎发垂下来盖住眼睛, 桑迟居然从他微垂的嘴角看出几分落寞。   听见声音转过来, 他笑了笑,低落的气场一扫而光,蹦下花坛小跑着过来:“结束了?怎么样?是不是好了?”   “哪有这么快好的病。”桑迟说, “继续吃药, 后续再观察。”   “哦……”   叶松韬的耳朵垂下来了, 眼睛看着她手里满满一袋子的药, 似乎想说些什么:“桑迟……”   “嗯?”   他抓抓头, 一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   程琅站在半米外,正低头叫车, 循声抬头瞥了他一眼:“我还活着呢,不该说的不要说。”   叶松韬:“……”   这时候, 网约车到了, 在身后摁喇叭。   叶松韬哼了一声, 率先钻进副驾的位置,程琅跟桑迟坐在后座。   司机提醒了句安全带, 调转车头往市中心开去。   程琅低头对着药单跟桑迟确认药量。   除了喜复至的药量减半, 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 桑迟只说睡眠还是不好,医生又给换了一种安眠药,只有半个月的量。   程琅有点印象,属于容易产生赖药性的强效药:“现在晚上都几点睡?”   “两点多。”   晚上睡不着, 白天不可控制地犯困,然后就形成了一个恶性闭环……   叶松韬觉得自己被无视了,转过来:“这个点了,我们去哪里吃饭?”   程琅头也不抬:“沙县。”   “真的假的。”叶松韬错愕了:“你们平时约会就吃这个?”   “对。”   不可置信加痛心疾首地,叶松韬看着桑迟:“桑迟啊,你图这个人什么?图他成绩好?还是不洗澡?”   司机在驾驶位上哈哈大笑。   最后当然还是没有去沙县,出租车停在一家有名的花园餐厅前边。   桑迟有点惊讶,除了刚开始约会的时候奢侈了几次,两个人有一段时间没有在这种地方吃饭了。   更何况这次还带着一个电灯泡。   程琅无奈地拉开门:“上周就预定了,不来也是浪费。”   ……   名副其实的花园餐厅。   进门处的招牌就镶嵌在小小的一个花墙里。   半弧形的玻璃门拉开,整个餐厅里布满了花草植被,有点儿爱丽丝梦游仙境的韵味,顶上是镂空的琉璃大吊灯,隐藏在四周垂下的藤蔓枝条里头,四人位跟双人位都被一丛丛的花木隔开,隐隐绰绰飘着香气,氛围极好。   每张餐桌上还应景地摆了棵圣诞装饰树。   现在早过了用餐高峰期,整个餐厅只有进门的地方还有一桌聚餐的人靠着椅背在谈天。   叶松韬小声哇了一下:“程琅你是不是想对我下手了?带我来这么罗曼蒂克的地方?”   程琅踹他一脚:“做个人。”   折腾了一中午,三个人都很饿了,也顾不上菜色搭配,随便挑了些饱腹的主食就下单了。   贵是真的贵。   叶松韬握着刀叉,一边切牛排一边啧啧吐舌:“抵我半个月生活费了。我收回刚刚的话,桑迟,这个男人值得的!”   一顿饭下来,那张嘴就跟永动机似的没停过。   桑迟这样的脾气都觉得无奈了,放下吃得差不多的意大利面,叹了一口气:“跟着我们一天了,你究竟想说什么啊?”   闻言,叶松韬夸张的表情收起来了。   他觑了一眼程琅,头埋下来,咯吱咯吱跟最后一小块牛排较劲。   暗示很明显了,不方便,私下聊。   程琅顿了顿,拿起餐巾擦了嘴,跟桑迟说:“我去洗手间。”   站起来的时候右手伸出来,食指跟中指向里弯曲,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冲叶松韬做了个警告的表情。   “……”   等人拐过花丛看不见了,叶松韬还站起来确认了一会。深灰色大衣的背影从一大片满天星墙饰前走过,很快就拐到餐厅另一面去了。   他舒一口气,小声嘀咕:“我真怕他打我来着。”   桑迟不解:“他打你干什么?”   叶松韬张了张嘴,局促地揪着耳朵尖,一副很难启齿的样子。   最后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问:“你生病,跟我有关系吗?”   桑迟一愣。   叶松韬不敢看她的眼睛,盯着桌上的抹茶布丁,磕磕巴巴地说:“我高中不是故意叫你小胖妹的……当时就是幼稚,没有特别针对你的体型来着……”   “还有跟别人一起叫你书呆子什么的,都不是故意的。”   见桑迟不吭声,叶松韬像泄气的皮球从座位上萎了下去,蔫蔫地:“真的对不起。”   高三改邪归正之后,叶松韬深深反省了自己年少轻狂时候的言行,立志做一个关爱亲友尊重女生的好少年。知道桑迟的病,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造孽了。   好像有一个人的人生被压在了他的脊梁上,重得喘不过气来。   他不敢想象,如果桑迟的病真是因为他年少时候无心的起哄,以后应该怎么面对自己……   桑迟听他语序混乱地说了一通,终于明白他今天种种不知趣的行为症结在哪里,茫然之余被他超强的自省能力打败了。   她打断叶松韬的忏悔:“不要脑补了,不关你的事。”   “嗯?”   ——   简单给叶松韬科普了抑郁症和遗传的相关性,桑迟借口洗手,也跑到了洗手间。   餐厅装潢得雅致小资,沿路都挂着橘黄的圆形小灯,像两道花墙走廊。   她在洗手间旁边转了两圈,并没有看到程琅的身影,心里不由打鼓,说的时间有些长,不会生气了吧。   纳闷着,取出手机给他拨了一个电话。   程琅接得很快:“聊完了?”   “嗯,你在哪呢?”   “偏门外面的露天咖啡区。”   那就在前边拐角的位置。   桑迟背上包,举着手机往那边走,嘴上随意地说着:“到外面去干什么,好冷的……”   穿过那道花门,室外醒神的风一瞬间吹散了空调的闷热。   四五张遮阳篷放在门口不远的位置,零星坐着几个人。桑迟左右张望了下,没看到人,冲着手机说:“没看到你……”   身侧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打了个响指:“这。”   桑迟吓了一跳,转过去,程琅半敞着外套,懒散地靠在侧门墙边,见她看过来了,挂掉手机从墙上站直了些。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桑迟明显感觉到他气场不太对劲。   平时对她耐心细致的一面淡了下去,有种淡淡的压抑的不快,萦绕在眉间,很浅,几乎看不出来。   桑迟收了手机,看着他从口袋里取出湿巾擦了擦手背沾到的墙灰,漫不经心的语气:“聊完就回去吧,外面冷。”   湿巾往脚边垃圾桶一丢,就要往回走。   手掌忽然窜进来凉冰冰的一条鱼,从两侧把他的手包住,指尖搭在他掌心薄茧的位置,有点痒。   程琅垂眸,看向她没说话。   桑迟抓着他的手,张了张唇,问:“你不高兴了?”   还是不吭声。   桑迟说:“叶松韬又不喜欢我,他就是以为我的病跟他有关系,我已经和他解释清楚了。”   程琅恩了一声,低低地说:“还是不高兴。”   道理是一回事,情绪是另一回事,控制不住的。   不过,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两个人站着的地方是厨房工作人员进出的通道,一个厨师服的师傅拎着个银色的铝盆从里头走出来:“哎,麻烦让一下。”   程琅回头看了眼,带着她往旁边走了两步,无声吐了一口气,把情绪压了回去:“进去吧。”   “等一下——”   桑迟拉住他,问:“你结账了吗?”   “嗯。”   桑迟看了眼餐厅门,小声说:“那我们跑吧。”   她鼓了下脸:“反正不是第一次了,他会习惯的。”   ……   餐厅内,叶松韬如释重负,三两口解决了剩下来的牛排,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消食。   说是去洗手间的两个人一去不复返。   他摇摇头,满怀伤感地叹了一口气,招来侍应:“姐姐!剩下的那个果盘好了吗?”   侍应走过来:“已经好了,现在上吗?还是等你朋友回来?”   叶松韬老气横秋地叹气:“他们俩私奔了。”说完,话锋一转,“作为安慰,可以多给我放两个芒果咩?”   ——————   不平凡的圣诞节缓慢地过去了。   公告栏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不过身边认识的人一传十地,多多少少都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偶尔在图书馆碰见免不了要遮遮掩掩地过来打探几句。   次数一多,桑迟就不大愿意去上课陪听了。   周二早上是篮球队特别集训的日子,程琅费了些心思才把桑迟带出去晒太阳。   和往常一样,先绕操场跑十圈,再领着做训练。   桑迟盘腿坐在集合点的塑胶跑道上,男生们的书包跟外套给她严严实实围了个圈,像吉祥物似的。   每圈靠近这个点,负责带队的周明就要喊一句:“桑迟!几圈了啊?”   桑迟看一眼手机,冲他比了个7,二十来个人乌拉乌拉地越过她继续往前跑。   路过她,程琅绕过来伸手抓了抓她脑袋,被教练一哨子喊回去:“程琅!训练还是谈恋爱呢?”   一群人跟着控诉:“教练,我们下星期也带女朋友了行不行啊!”   教练给气笑了:“过来坐一圈拍卖啊?赶紧跑!”   桑迟坐在赛道旁边,手旁是干瘪瘪的枯草坪,午后温温的阳光从身后轻落下,在地上投下一个圆圆的影子,红绿色的塑胶跑道微微发着光。   又过一圈,她接到唐虞的微信:“干嘛呢?”   自从上回医院里匆匆忙忙挂了唐虞的电话,他就吵着要来A市会一会这个不清不楚的野男人,叫嚣了一个多礼拜,桑迟一直没搭理他。   “在晒太阳,不上课玩手机干什么?”   那头发过来一张下学期的课表——说是为了让高三冲刺阶段的体能跟上学习强度,学校开展了为期一个学期的特殊体育课程。   “你让野男人准备好,我下学期就学跆拳道了。”   桑迟:“他一米八六,学散打,还是校篮球队的。”   一米七九的唐虞顿了顿:“呸,肌肉男。”   “是男人就不搞血腥暴力,有本事比学习啊!我这学期期中考成绩年级第六!”   桑迟不紧不慢地回:“他高考排名全省前五十,大学每年拿特等奖学金。”   唐虞:“……呸,肌肉男。”   十圈很快跑完了。一个个都跟水里捞上来似的,横七竖八瘫在跑道上作咸鱼状。   桑迟举起手臂,冲着那堆咸鱼遥遥拍了一张半高清的照片,发给唐虞。   没半分钟,唐虞的返图就来了。   中间黑色发带仰头喝水的男生被他用红笔圈了出来:“这个?”   桑迟惊了:“你怎么知道?”   “真的?”   唐虞发了一串感叹号过来:“我姐夫好帅!!!”   桑迟:“……不是野男人么?”   “对着这张脸你能叫得下去野男人?你能吗你能吗?反正我不能。”   “……” 第33章   桑迟低头发着微信,身后忽然笼过来一个黑影, 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手机抽了出去。   刷地抬头, 程琅单手支腰站在前边, 浑身汗涔涔冒着热气,对着手机念:“野男人……说我啊?”   桑迟从地上蹦起来:“你别看我消息!”   程琅单手摁着她蹦跶的脑袋,装作划了两下:“男女朋友互相看手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秘密?”   “你再看我生气了。”   程琅把手机锁上了, 嘴上还说:“还会生气了?有进步。”   这个人仗着身高优势, 直接把桑迟钉在了地上。   没蹦两下桑迟就放弃了, 脑袋在他手心钻洞, 气鼓鼓地说:“那你怎么不把你的手机给我?”   “想看我的手机早说啊。”程琅从裤子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塞进她手里:“呐, 密码2631,随便看。”   手机壳上面还带着他口袋的温度, 锁屏是两个人的一张合照。   桑迟脸上有点热:“我不想看你的,把我手机还我, 你不是还训练呢么?”   “想要自己来抢。”说着就慢悠悠跑了出去, “跑慢了我就登你微博看了。”   桑迟不可告人的恋爱小日记都写在微博里边仅自己可见。   绝对!   绝对不能给他看到!   她跨过衣服堆, 拔腿就追。   程琅不紧不慢地跑到教练前边,喊了一声:“教练, 我申请多跑两圈!”   有人在喊:“追上了追上了!”   程琅人往旁边一侧, 躲开偷袭, 领着她往跑道上去。   一群瘫坐在地上的人羡慕嫉妒恨地看着热闹:“唉,老子也想谈恋爱了。”   “你追我赶,程琅还挺有情趣啊。”   “程琅女朋友原来也挺活泼的哈哈哈哈!”   教练无奈地摇头,不过特殊情况, 也就不过于要求了。   ……   桑迟跟着程琅跑了一圈,最后体力不支蹲在原点,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程琅回头见她不跑了,又绕回她面前:“一圈都勉强。”   “我跑不动了……”   “身体素质真不行。”程琅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瓶没开过的水,递过去。   人直接坐在跑道中央,双手往后撑着地,看着她笑:“你这个拼命的架势,微博里真有什么东西呢?”   桑迟抿唇,抱着水慢吞吞挪了个方位,背对着他蹲着。   “真生气了?”   “嗯。”   身后不远处教练在喊器械区集合。   程琅啧了声,抓了把她被风吹劈叉的刘海,手机塞进她帽子里:“带你跑步而已,手机没看。”   “我训练去了啊。”   桑迟反手把他的手机递过去:“你的。”   没人接:“放你这,想看什么就看。”   说完人就跑远了。   桑迟脑袋扭过去看了一眼,慢吞吞把自己手机从帽子里捞出来。   左右手各有一只手机。   一黑一白。   桑迟没想过要看程琅的手机,倒也不是说因为百分百信任,纯粹尊重对方的隐私,而且确实没有什么好奇心。   感情里还是给彼此保留一片天地比较好。   她对着程琅的锁屏壁纸看了一会儿,塞进口袋里。又看了看自己的漫画壁纸,相比之下好像是显得不太上心。   想了想,她从相册里找了一张偷拍的程琅的侧脸,偷偷摸摸给换上了。   换完欣赏了两秒,心情很好。   屏幕上方忽然跳出来一条微博私信。   【今夜不失眠】:嗨,最近睡得好吗?   桑迟迟疑了下,低着头回复:“还不错。”   【情绪怎么样呢?上次聊过之后一直很担心你。】   【都挺好的。】   【哦哦,失眠的话可以找我聊聊哦,我一直在。】   桑迟抬头看了一眼往返跑训练的程琅,抱着腿坐在了地上。   训练过程挺枯燥的,不过一群身高腿长的帅气男生聚集在一起,本身就是荷尔蒙集散地。   摸清校篮球队训练规律的女生也不少,不过不敢像桑迟明目张胆坐在对方阵营中央,都偷偷摸摸躲在看台上假装听歌聊天背单词,眼神暗喽喽地往那个角落里看。   训练完,程琅从脸到脖子都泛着红,一瓶水喝得见了底,拖着脚跑过来:“还有水么?”   “嗯。”桑迟又把他前边递过来的水给他。   一口气又喝完一瓶。   今天比平时多跑了一个圈,还被教练教育似的多关照了几下,体力真有些跟不上趟,躺倒在桑迟腿边半天站不起来。   看台上有人对着程琅窃窃私语。   桑迟抿了下唇,伸手把他的束发带拉下来了,一直盖住眼睛。   程琅没反抗,唇角勾了勾:“干什么?”   “把你藏起来。”   黑发,红唇,黑发带。   好像更好看了。   桑迟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低头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大庭广众,她也只好意思搞一些小动作,弯腰一瞬很快就抬起来了。   程琅明显愣了一下,视线透过发带只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轮廓。   半天反应过来,笑了,手臂抬起来压在额头上:“怎么专挑我浑身是汗的时候。”   ————   今天是跨年夜,两个寝室约了一起跨年。   下午四点多在校外随便应付了一顿,一起坐地铁去市中心的中央广场等跨年派对。   桑迟跟赵周周她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一碰到一起,手挽着手就走了,贺芷甩下赵然,也跟着女生走。   严祺去女朋友的城市陪跨年了,三个男生插着兜不远不近跟在后头。   从五点开始,广场基本上就会被挤得水泄不通,她们到得还算早,跨年舞台刚刚搭起来,有工作人员在调试乐器。   没看到那个崔昊,桑迟下意识问了句:“你男朋友呢?”   赵周周努了努嘴:“昨天分了。”   “啊?”桑迟有一点意外,“为什么?”   “不合适呗。”赵周周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想有进一步发展,我不同意,就分了。”   桑迟没想到赵周周的初恋这么不顺利。   赵周周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一副恨嫁女的样子,其实对于异性的交往尺度把握得很严格,甚至有一点排斥过于亲密的行为。   贺芷在旁边说:“那是你不够喜欢他。感情真的到了,你不会排斥的。”   “可能吧。其实他平时对我也挺好的,跟他在一起也很开心。”   林雨澄不赞同的样子:“分手之后不是应该大骂前男友吗?”   贺芷:“唔,有道理。”   赵周周嘻嘻哈哈地拒绝了:“这里还有两个热恋期的姐妹呢,注意点保护她们爱情的小火苗。哎!那边有头饰卖,去看看!”   四个人呼啦啦地跑过去。   身后三个男生不紧不慢地跟着。   赵然拿手肘捅了秦尚致一下:“赵周周分手了,你要不要加把劲?”   秦尚致目光往前瞟了瞟:“再等等吧。”   人家刚分手第二天他就采取行动,那成什么了?   “程琅呢?”   “我怎么?”   “你女朋友的病啊。好了吗?”赵然凑过去,压低了些声音,“隔壁跟你不对付那几位,可没少在同学之间给你们造谣,你看着点,别让桑迟听见了。”   “嗯,知道。”   “还有,你听说没,前两天文学院一个男生骚扰他们年级一个女生,事情闹得还挺大,后来说自己抑郁症卖惨,在学校论坛发帖子洗白,被骂得很惨。”   程琅脚步顿了顿:“说这个干什么?”   赵然憨憨地挠了下头,也算是守护兄弟的爱情操碎了心:“就是现在学校很多人对这三个字生理性仇视,桑迟被曝出来挺不招好的……”   有说是为自己成绩差找借口,有说是为了休学开的假证明,反正不知内情的人对此反馈都不怎么好。   程琅心头沉了沉,没表现出来:“不用管不相干的人,别在桑迟面前乱说话就成。”   赵然当然忙不迭点头。   几个人在这边说几句话的功夫,忽然看到几步外的人群里头,小姑娘们好像跟人起冲突了。   程琅收起手机,拍了下秦尚致的背:“别聊了,过去看看。”   广场的人已经多起来,从地铁站一直堵到电音派对前。   赵周周几个逮空挤到小公园门口买了发箍,尖尖的三角形的耳朵,缠上红色绒布跟小灯,一闪一闪发着光,很受小女生喜欢。密密麻麻围着小摊绕了一圈人。   贺芷挤在最前面,要了7个发箍,付好钱,朝后边喊了声:“我买好啦!”   牵着她的林雨澄就用力把她从人堆里捞出来。   力道没把握好,头一转撞到了前边走路的两个男生身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事。”   男生随口回应了一句,没回头,继续跟身边的人说:“……反正就那么一回事,死板得跟个老太婆似的,谁受的了啊。”   声音有点耳熟,赵周周一抬头,看着那个背影愣了下。   崔昊。   所幸这条路已经堵成了沙丁鱼罐头,这会儿两个人也没走出去两步,隔着一米的距离,说话的声音隐隐绰绰都可以听见。   崔昊还在跟身边男生抱怨:“就接个吻都难,跟我要怎么她一样,你说我憋不憋屈。”   他朋友语气贱兮兮的:“那不是很可惜,我看你女朋友身材挺好的,就一点便宜没占到?”   崔昊停顿了一下,回:“也不怎么样,还成吧。”   两个男生毫无顾忌地在大马路上讨论其中一个前女友的私隐,引来周边几个女生皱眉侧目。   赵周周下颚角绷紧,松开林雨澄的手挤上前去,一把拽住崔昊的手臂:“你说谁呢?”   崔昊晕乎乎转过来,看到赵周周,愣了一下:“周周?你……怎么在这?”   “打扰你的吐槽了是吗?”   “没有……我们没说你,就随便聊聊。”   赵周周眼眶发红,咬紧牙吐出三个字:“王八蛋。”   这一处堵在了一起,有点显眼。   秦尚致先挤了过来,站在赵周周身边皱着眉,问:“怎么了?”   赵周周还没有说话,崔昊看到他反倒先跳脚了:“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   赵周周扯了下嘴角:“关你屁事。”   “我们分手还没有两天呢你跟别的男人出来跨年,你敢说你们之前没什么?”   秦尚致没有弄明白前因后果,也不想在大街上给人围观,只把赵周周拉到身后:“走吧。”   崔昊扒着他肩膀挤上前来,一眼看到他背后的桑迟林雨澄一行人。   自以为被带了原谅帽的他火气上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火:“赵周周你他妈就是性冷淡,跟精神病呆久了也有毛病……”   周围嘈杂熙攘,所有人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道黑影上前对着他的左脸颊就是一拳。   崔昊被打蒙了,直接在拥堵的人群里砸出一块空地。身边的围观群众纷纷后退,懵逼地看帅哥打架。   程琅走过去,直接揪着他棉服领子,沉声:“你他妈再说一遍?”   崔昊梗着脖子和他对视:“我说,你精神病的女朋友性冷淡,交的朋友一个个也带着有毛病。”   程琅砰得又是一拳,围观人一声惊呼。   实打实的拳头砸在他颧骨边,沉闷的一声响。   崔昊脸上立马挂了彩。   赵然这个火爆脾气还想上去踹两脚,被秦尚致拦住,一起去拉程琅:“程哥,别打了。”   崔昊的朋友也想不到这个展开,急急忙忙上来劝架:“他就是嘴欠,对不住对不住!别打了,等会儿警察过来……”   ————   一阵兵荒马乱,还真的引来了安保。揪小鸡仔似的把人抓出去,好一通教育。   结束的时候,派对早就开始了,七个人站在警戒线外头遥遥望了一眼——热闹都是别人的,与他们无关。   搭着肩走了两条街才挤出人流,找了家便利店进去,面对窗户萧索地坐成一排。   夜幕把透明玻璃塑成一面清透的镜子,映出一行人的倒影。   劝架的时候头发都散了,乱糟糟搭在额前脑后,程琅最严重,脸上被崔昊抓了一下,红红的一道口子。   大家在镜子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赵然笑得趴在桌子上起不来:“老子最转折的一个跨年!”   秦尚致:“程哥散打没白学,惹不起惹不起!”   贺芷抓着发箍一个个发过去:“来来来,新年第一天要在这里开始了,大家有仪式感一点。”   ……   坐到十点,大家都困得不行,不想等零点了。   学校离市区也远,就在附近找了一家酒店。   分房间的时候所有人还扭捏了一下:“要不女生开一间,男生开一间?”   赵然咳嗽了声,没说话。   桑迟说:“我和师兄一间。”   说完,抽走一个门卡拉着程琅进去了。   余下的人瞪大眼睛面面相觑:“卧槽,迟迟居然才是总攻霸霸。” 第34章   程琅当然没觉得桑迟是想跟自己做点什么,估计是要接受批评教育了。   一进门, 他就自觉坐到了外头这张床的床位, 没吭声。   桑迟默不作声打开空调, 揿亮卫生间的灯进去洗了手,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小瓶红药水跟一包棉签,上来前在便利店买的。   她蹬了鞋子, 跟着也爬上外侧的床, 半跪在他面前:“脸。”   程琅乖乖把左脸伸过去了。   眼角下方, 颧骨往上的位置, 有一道浅浅的破皮的长条, 渗出来的血珠还凝在皮肤上,伤口微微肿起来, 有明显的凸起。   桑迟拿出一根棉签,先用酒精轻轻擦了伤口旁边的灰, 再用药水浅浅铺了一层。药水有点刺激, 程琅轻声吸了一口气。   桑迟凑近一些给他吹了吹, 小声说:“你要破相了。”   程琅勾起唇,两只手搭在她腰上:“破相了你就要踹了我吗?”   “你以后不要那么冲动。我又不生气。”   “嗯, 就你的反射弧, 估计反应过来都明天了。”   可是反射弧长又不代表不会受伤, 还是要打一顿解气。   伤口不大,简单处理一下就好了。   程琅把两个人的外套丢在小桌子上,问她:“要洗澡么?”   不问还好,一问, 酒店独处的暧昧气氛就上来了。   桑迟低头把药瓶放在床头柜上,闷声说:“有点困了,不想洗。”   而且也没有带换洗衣服。   “嗯。”   桑迟挪到里侧靠墙的床位上,穿着衬衫跟牛仔裤胡乱就钻进被子里,面对着墙那一侧,说:“开一下电视吧,我习惯听着声音睡。”   程琅低低应了一声。   “要听什么?”   “都行。”   电视打开来,随便放了一个婆媳剧,调好音量,程琅关上灯,也上了床。   房间里只剩下电视的声音。   荧荧的亮光里能看见她小小的后脑勺跟一小段脖颈,被子随她不规律的呼吸微微起伏……   安静了有二十分钟,程琅出声:“不吃安眠药么?”   桑迟说:“等十二点还睡不着,我再起来吃。”   程琅沉默了下,又说:“要么给我吃一颗?”   不然,两个人只隔着一个床头柜的距离躺着,他今晚可能是睡不着了。   桑迟很有原则地拒绝了:“药不能乱吃的。”   “而且,我只有十四颗,很珍贵的。”   程琅垂着眼,就笑了。   “那我睡不着,怎么办?”   桑迟转过来,在微弱的光里抓住他澄亮的眼睛:“你试试放松呼吸法。”   “或者听催眠电台,还有白噪音。”   说到失眠,桑迟简直是一个尝遍百草的大家,当即爬起来,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低头找了一会儿,把听筒朝着他的位置放在床头柜上:“你试试看这个,要耳机吗?”   非常热情要传授各种催眠秘笈的样子,完全没有听懂程琅话里隐晦的激动。   程琅无奈地笑了笑,摁住她的手:“不用了,你睡吧。”   “哦。”   桑迟又躺下去了。   房间的窗子没有关严实,有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吹开窗帘一角,皎洁的明月就在开合的布帘中若隐若现,在桑迟的床尾落下一块忽隐忽现的光斑。   两个说了晚安的人在昏暗的光线里四目相对。   空调呼呼吹着热风,小小的房间里温度一点点往上窜高。   沉沉的夜里,两个人的呼吸都是急促的。   忽然,桑迟坐起来了,她默不作声掀开被子,赤脚走过去,轻轻推了推程琅。   程琅也是沉默着,掀开被子,给她让了半个床位的空间。   连亲吻都是沉默的。   程琅撑着手臂在她上面,俯身狠狠地亲上去,完全不留一点余地地,把她拢在自己身下。桑迟搭着他的肩膀,迷瞪瞪心想,空调好像还是调得太高了。   这个凶狠的亲吻持续了近一分钟,桑迟的舌根都麻了,下唇被他咬得微微发疼。   分开的时候眼前都还是黑的。   桑迟靠在他颈窝,小口地喘着气,反射弧超长地开始生闷气:“我才不是性冷淡。”   程琅想笑,忍住了:“就想证明这个?”   桑迟摇摇头,指尖戳了戳他锁骨的位置,喃喃地说:“喜欢你。”   想说,就算那些药阻断了我的情感起伏,我还是这样喜欢你。   生病的时候就这样喜欢你,如果不生病,对你的喜欢大概是这样的三倍十倍,比这样多得多的喜欢。   “我知道。”   程琅俯身,轻轻地安抚似的衔住了她的唇。   身后的电视剧上,丈夫跪在地上痛哭忏悔往日的荒唐行径。   程琅伸手,缓缓从她耸开的衬衫下摆挪了上去,手是滚烫的,身体也是。   昔日的恶毒婆婆站出来给儿子求情。   程琅的亲吻从她的唇挪到了耳朵,亲她的耳垂还有耳下的皮肤。鼻子埋进她的颈窝,嗅到了淡淡的女孩子的香气。   霸气回归的媳妇终于站出来了……   程琅反手关了电视,用被子把两个人盖住。   房间里最后的一丝光亮也没有了,只剩下两人低低的急促的呼吸声。   ————   再醒过来的时候房间还是完全暗着的。   窗帘缝隙望出去还能看见天际寒星。   怀里的人蜷成小小的一团,是醒着的。   他探到床头柜摸到自己的手机,打开来看了一眼,才两点出头。   低头看她,哑声问:“睡不着?还是刚睡醒?”   桑迟的声音嗡嗡的,带点鼻音:“睡了一会儿。”   平时就是断断续续的,很不安稳,更别提今天还是第一回 跟男生睡在一起。多重因素影响下,她一点多就睁了眼,硬生生躺到现在也没有再睡着。   程琅察觉到她的呼吸有点乱,手探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稍微有点热,应该是在被子里捂的:“哪里不舒服?”   桑迟难受地动了一下,只说:“不知道为什么,背有点疼。”   像是神经拉扯的疼痛,一跳一跳的,痛感不算强烈,还能忍受。她说:“可能是因为失眠吧。”   程琅问:“那要吃药么?”   “现在吃,上午就爬不起来了。”   有点伤脑筋:“那平时都怎么办?”   “再躺一会儿也许能睡着。”   程琅搂紧她,无声揉着她的后脑。   先前胡闹了一番,两个人都没穿上衣,光裸的皮肤相贴着,程琅很快又起了反应。   桑迟耳根通红一片,推了他一下:“喂。”   “这个我控制不了。”   被子底下,连呼吸都是暧昧的,他怎么受得住。   “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程琅无奈地说。   桑迟红着脸,脑子里也是浆糊一团,闭上眼就想起睡前那一场青涩的调情。   两个人都没有经验,每一个碰触都是新鲜又刺激的,叫人面红耳热。   幸好是夜里,谁也看不清谁。   桑迟缩了缩脖子,及时切断了脑子里的闭路电视,说:“我打算这周回H市了。”   程琅一愣,什么旖旎的想法都暂时搁下了:“什么?”   消息来得突然,他有点懵。在此之前桑迟完全没有提到过回家的   “休学好久了,一直呆在这里也不好。”   剩下的半句话没有说完,为了不让她一个人闷在公寓里,程琅天天要在学校和公寓中间两头跑,浪费了很多学习时间。他马上要大四了,事情只会更多,更累,不应该给他额外的负担了。   她说:“家里已经知道我休学的事情了,有点担心,我得回去一趟。”   “那开学之前回来吗?”   “还不知道。”   桑迟的休学报告只申请了到这学期末,虽然最近状态都不错,但是这个病从来都是螺旋反复的,不知道下学期会不会复发。所以,她也说不好。   程琅沉默了。   如果桑迟不准备回来,意味着两个人要开始一场时长不明的异地恋了。   “你过年的时候不是也会回去吗?”   程琅摇摇头,解释:“H市只有我奶奶还住着了。本来就准备这个月接过来,以后都在这边定居的。”   “那……”桑迟心里沉沉的,有点内疚。   她头抬起来,声音小小的:“那现在要不要做完?”   程琅好笑地叹一口气,弹了弹她额头,从床尾摸到上衣套上了。   “睡觉。”   “哦……”   又躺了有半个多小时,桑迟的呼吸终于沉了下来。   程琅嗅着她发间的香气,反而睡不着了。   不是因为她要回家的消息,而是别的。   他的手抬起来,摸索到桑迟搭在自己腰后的手臂,握着她手腕轻轻带到身前来。   拇指顺着她虎口往下探,在手腕靠上的位置有一块明显的长条状的凸起,已经愈合了。冬天穿的衣服多,两个人之间一直规规矩矩,他从来没看到过这块疤。   不知道是以前留下的,还是遇见他之后才有的。   程琅心里钝钝地有点疼,还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   忽然柜子上的手机滋滋震了两下,桑迟一抖,往他怀里躲了下。   手机屏幕的光在漆黑的房间里非常刺目。   程琅拿过来准备摁灭了,目光在屏幕上扫了一眼,无意间瞥见上头两条新年祝贺的短信,一条来自她弟弟唐虞,一条来自她妈妈。   还有一个微博私信【今夜不失眠】。   程琅以为也是她的朋友,没多想,手机调成静音,塞到了枕头底下。 第35章   桑迟回家的时间定在下周末,也就剩下十来天, 前面两天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 躲在公寓里头闭门谢客。   程琅每天就守着微信跟她聊天, 无可奈何:“在异地恋之前,我还能见到自己的女朋友吗?”   哼哧了半天,桑迟回:“等明天考完试再说……”   指的是心理统计学的期末考。这门课因为课时少, 提早一个月就结课了。   按理说休学之后, 这个考试就跟桑迟无关了。不过休学这段时间, 程琅还在给她补课, 一本书刚好上完, 是参加考试最好不过的时候。   她找老师开了后门,答应这次成绩可以计入学分档案, 等复学之后就不用再重考一遍了。   严祺几个在图书馆摇头晃脑唉声叹气:“我们几个当初挂科的时候怎么不见程大学霸辅导呢?”   程琅敲着键盘,眼睛都没有抬:“你们跟我谈恋爱么?”   严祺迭声诚惶诚恐的语气:“哎呦那我怎么配得上你。”   “知道就好。”   秦尚致跟赵然对视一眼, 露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 扒拉着书撤了:“得得得, 这地儿留给您小女朋友,我们滚了。”   算算时间, 考试也该结束了。   程琅看了一眼手机, 桑迟的微信刚好过来:“我考完啦!!”   语气词加感叹号, 看来考得不错。   程琅笑了下,回她:“我在图书馆老位置,过来么?”   “来!”   不得不说,程琅还真的是松了一口气:可算能见到活人了。   ……   桑迟随着人流走出考场, 身边有女生在哀嚎。   “呜呜呜呜这试卷也太难了!我要挂科了!”   “是有一点难。最后一题你做出来没?”   “做出来?要不是老师坐我旁边,我能当场哭出来!”   最后一道是拓展题,题目出得刁钻,题干还长,第一遍看都看不懂,是从数统学院的一道期中考题中抽出来的。   桑迟走在哭唧唧的同学身边,阔别多年地感受到了身为学霸睥睨考场的王霸之气。   王霸走到教学楼下,被赵周周跟林雨澄一人一边胳膊给勾了回来:“好不容易在学校碰见,一起去吃午饭啊!”   “今天周五,食堂有糖醋小排哦!”   赵周周已经光速走出失恋的阴影,笑眯眯点头:“下午还能一起去逛街……要不要叫上贺芷?”   上回跨年夜在便利店无聊,四个女生凑在一起头碰头骂了一晚上崔昊,反倒骂出感情来了,平时宿舍区碰见还能挽着手亲亲热热说上几句:“哎我觉得还能换一种骂法……”   桑迟看一看赵周周希冀的眼神,说:“我要去图书馆。”   “嗯?你不就考这一门么?还去图书馆干什么?”   她眨巴眨巴眼睛,不说话。   还是林雨澄看得透,一语道破天机,学着古早偶像剧里头矫揉造作的声音:“人家赶着去见男朋友啦!哪里有工夫跟小姐妹吃食堂了啦!”   “不是吧?吃顿饭都走不开,桑迟你谈起恋爱来是粘人挂的吗?”   桑迟反驳:“才不是……”   “不是个屁,我看你都要挂在程师兄脖子上走路了。”   两个人捆绑出现的概率太高,以至于桑迟刚刚取消陪课业务的那阵子,计算机系还一度风传两个人分手的消息。   ……   埋汰归埋汰,她们俩也不可能硬生生把小情侣拆开。   三人在小广场分道扬镳。   桑迟不好意思地抱住她们手臂晃了晃:“我都快回家了,体谅一下异地恋预备役的心情吧?”   林雨澄不为所动:“在我们面前撒娇算怎么回事,有本事跟你男朋友面前擦胸去。”   桑迟刷地丢开她们的手:“呸,臭流氓。”   “本来就是,我看你在程师兄面前就挺高冷的,撒过娇嘤嘤嘤吗?”   “说的也对,你一看就不是会撒娇的,来来来,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研讨研讨……”   话题走向又歪到男女相处奥义上面。   桑迟头疼,抓了个空当甩下句“微信聊”,背着书包就跑了。   赵周周在后头一脸老母亲的关切:“有了老公忘了娘,白养这么大了……”   “哎,你觉得她最近状态是不是好多了?”   林雨澄嗯了声:“都能跑了。”   原来在健身房跑步机上面,速度就没上过5,隔壁大爷走得都比她快。   ——   桑迟跑到图书馆,发现图书馆门口放着几个展板,上头还挂了副“欢迎孙世宇教授莅临我校交流”。   这位教授桑迟有听说过,是隔壁省重点大学的招牌教授,专攻心理系,当初填志愿的时候桑迟还考虑过要不要为了这位教授去邻省,后来综合考虑了自己的估分,还是保守填了A大。   A大作为理工科出名的学校,心理系不算热门专业,因此这个讲座规模也小,就放在图书馆一楼的小会议室里。   桑迟好奇,走过去看了一眼。   小圆桌上首的位置坐着个头发半百的中年男人,气质很儒雅,说话间时不时微微笑一笑,演讲氛围很融洽。   还有几位老师陪同在一旁,其中就有程琅的母亲钱院长。   桌子上投影仪打在幕布上,楷体的几个大字“如何对抗焦虑”。   临近期末,图书馆的出入人流肉眼可见多了起来,座位上的一盏盏照明灯几乎每天都亮到十点闭馆。这个选题估计就是为了防止学生压力太大出现心理问题,也算是应景。   刚得病的时候桑迟还会四处搜集心理学的书籍来看,试图多了解一点这个病症,后来时间久了反反复复的,心理上也就过渡到了消极回避的状态,平时新闻里刷到都赶紧退出来的那种。   因此远远瞥见个主题,桑迟就失去兴趣了,拐一个弯去楼西面等电梯了。   程琅常去的是四楼佛学区,走到底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不高也不低,正好能看到东面满满的银杏树。   桑迟不紧不慢,先在二楼文学区找了本闲书才去到四楼。   刚拐进佛学区就远远看到了密密麻麻人群中的程琅,微垂着头,左手搭在笔记本键盘上,右手曲着在稿纸上写着什么。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还是很有道理的,桑迟现在看他的头发旋都觉着透着一股帅气。   桑迟唇角翘了翘,刚要走过去,前面一排一个男生站起来,露出程琅身边的一个女生。   看起来认识,低头在看他的演算稿。   桑迟脚步一顿,下意识站住了。   女生穿得有点轻熟风,淑女中带一点俏皮,头发长长的卷了大波浪,隔着这么老远都觉得她长得漂亮。   她面前也摆了台电脑,看一眼程琅的演算稿,低头敲一行字,偶尔开口问程琅些什么,笑得很矜持。   桑迟就近在第一排找了个空位坐下来,下巴抵着桌面,从人缝中看他俩。   还没看出点什么门道来,程琅就跟装了雷达探测仪似的,抬头捉住了她的目光。   一哂,拿起一旁的手机打字。   兜里滋滋震动了两下。   桑迟拿出来,看见他问:“怎么不过来?”   桑迟抬头看他一眼,老老实实回:“怕打扰你学习。”   “你这样也很打扰,过来。”   桑迟无声地哦了一下,人还惫怠地趴着没动。   只看见程琅侧头对那个女生说了两句什么,女生头抬起来,看到桑迟,抿唇一笑,抬着电脑站起来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笑望。   有点像赵周周追偶像剧时候渗得慌的姨母笑。   桑迟被看得怪不好意思的,一头雾水走过去坐下了。   期末复习紧张,周边坐满了人,程琅还是在微信上打字:“同导师组的师姐,过来讨论一下问题。”   说完还特意补充了句:“有男朋友。”   “哦。”桑迟把嘴边的笑意收回去,口是心非地嘀咕一句:“我又没问。”   “嗯,是我想说。”   程琅低头敲完剩下的两行代码,转移了话题:“考得怎么样?”   桑迟想到上午的考试,立马笑起来:“我觉得能考九十分!”   程琅也跟着笑,靠在椅背上睨她:“怎么谢我?”   桑迟早就想好了:“请你吃日料!”   说走就走,程琅站起来收拾东西,连同桑迟拿的闲书一起借了几本书。   坐在拥挤的日式小几前边,桑迟兴致还很高,不用程琅提醒就拿出手机先点餐了。   网稍微有点卡,等程琅挤进网络里,一看购物车,她已经点了五六道菜了。   炭烤秋刀鱼,芝士烤红虾,干煎鳕鱼,刺身拼盘,桃胶银耳羹,寿喜锅……   虽然日料分量不多,不过她这个架势还真像出门吃自助餐的。   她有主意,程琅就不点了,脑子里不期然想起来第一次请他吃韩式烤肉时候的情形,磕磕绊绊,十分钟挑不出两道菜来。   进步得不是一点点。   秋刀鱼先上来,桑迟举着小勺子叫来服务员,笑眯眯地要了半颗柠檬。程琅正好洗手回来,盯着她嘴角小梨涡多看了两秒。   这家餐厅请的是正经日本厨师,日料味很正宗,两个人竟然真的把桑迟点上来的菜吃了七七八八,程琅吃得没有一半都觉得有些撑了,桑迟还多要了一份冰淇淋。   从餐厅出来,隔壁正好有家奶茶店,桑迟抓着程琅的手,直蹬蹬走了过去,点单,取号,排队。   程琅看她脸色白白的,都不知道是化了妆的缘故,还是吃太多了。   “胃口这么好?”   桑迟点点头。   就是觉得胃里很空,像是一个黑洞,黑洞里还藏了只饕餮。   等奶茶攥手里了,桑迟的嘴巴终于消停下来。   程琅还真怕她吃坏了:“要不要在商场里逛逛消食?”   桑迟想到刚刚图书馆里见到的轻熟风的师姐,忽然很想买衣服。   她都好几个月没又买过新衣服了,跟程琅约会换来换去就是这么两三套。她想买条A字裙,小靴子,再买一顶毛茸茸的帽子。   桑迟点点头,又说:“我先去下洗手间。”   正巧程琅接到了钱女士的电话,他给桑迟比了个手势,接过来她的外套跟链条包,人往一旁休闲区走去,声音清润:“……忙着约会,您有事?”   ……   商场地方大,洗手间位置也绕了一大圈。走到最后,桑迟几乎是捂着嘴跑过去的。   进了隔间连门都来不及关,桑迟松开手就吐了。   半个小时之前吃下去的东西半点不剩全都吐了出来,一边吐一边被酸得流眼泪。   胃里发胀得厉害,食道里翻江倒海地卷起一个龙卷风,胸腔发闷,头也痛。   一直吐到只剩酸水,那股难受劲也没有下去。   桑迟蹲着缓了一会儿,擦了眼泪走出来。   “你没事吧?”   洗手池前边那人问她,身上还穿着刚刚那家日料馆的服务员统一服装,刚刚结账还是她来核对的账目。   她也是抽空跑过来上了个厕所,一回头就看见刚刚在餐厅大胃王似的小姑娘蹲在那里吐得直哭。   近了一看,小姑娘脸上带点浮肿,小腿倒是细,腰身就看不大出来了。她就说,哪有这么能吃的小女生,原来怀孕了。   反胃的感觉还没有下去,桑迟在里头多呆了十几分钟。   那人给桑迟递了张纸巾,先一步出去了。   拐到休闲区门口,看见小姑娘的男朋友正靠在栏杆边上刷手机,长身玉立,跟广告模特似的。   小女生也真是可怜,在里头吐得要死要活,男朋友还悠哉悠哉玩手机呢,看年纪大学都没有毕业。   她这么想着,从走道里出来,正巧程琅抬头看见了她,放下手机走了过来:“不好意思……”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看里面有没有一个穿红色圣诞毛衣的女生?”   服务员上下打量他,说:“看见了。里头孕吐呢,吐完就出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长篇废物日常卡文,为追我文的姐妹感到悲伤。。。   隔壁放了一个两万字的小短篇补偿一下大家。《喜欢不喜欢》 第36章   桑迟用水轻轻拍了下脸,深吸一口气, 对着镜子里的人笑了一下。   除了眼线有点淡了, 妆容还是很完整的。   满分粉底液。   她低头整理着衣服, 一边往外走。   谁知道走出门口一转弯,咚得一声和人撞个满怀,晕头晕脑往后倒了两步。   程琅托着她的手臂把人扶住:“没事吧?”   桑迟捂着额头, 脑袋扬起来看他一眼:“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啊。”   程琅隔着她的手给她揉了一下, 语气轻飘飘的:“听说你孕吐, 我过来看看。“   “啊?”桑迟很茫然。   这会儿通道上一个人也没有, 程琅笑了一声, 俯身往她跟前凑,一双眼睛湛亮, 带点促狭:“你什么时候怀孕的?我怎么不知道?”   说着,目光在她微微鼓起的小肚子上看了一眼:“孩子闹你了啊?”   “……”   “…………”   分手!   马上就分手!   桑迟撞开他的手臂, 气鼓鼓往外冲。   程琅慢慢悠悠跟在后面, 嘴上还在喊:“程太太, 走慢点,别动了胎气。”   正往这边走过来的一对情侣远远听见这句话, 下意识看了眼桑迟的肚子, 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 同手同脚往墙壁挪了两步,让出来一条宽敞的大道,小心翼翼避开她走了过去。   “……”   程琅在身后闷声笑,跟上来:“让你少吃点了。难受不难受?”   桑迟拍开他的手:“走开, 我生气了。”   蹬蹬蹬走出去十来步,停在少儿沙艺区旁边。三个小孩子围着沙堆坐成一圈,撅着屁股铲沙玩,咯咯咯笑个不停。   桑迟站那看了半分钟,转身看他一眼,闷声又回来了:“算了,我今天心情很好,不能浪费来跟你生气。”   说着伸出一根小手指来:“走吧,我想买一条裙子。”   她今天的长发都梳了上去,挽成一个圆润可爱的丸子头,几缕碎发落下来垂在白皙的脖颈上,没进粗线针织毛衣领口里。   脸上因为商场的空调闷出浅浅的腮红,看起来元气又活力。   程琅看她两秒,低头把她整个拳头攥进手里:“你今天有点可爱啊。”   平时丧得可爱,今天作巴兮兮的,更可爱了。   说完就被桑迟踩了一脚。   ……   买衣服的过程很快,桑迟没有明确想要的款式,走到第三家店铺,随便试了两套,这就定下来了。   付钱的时候,导购小姐站在柜台打收据,笑着说:“今年就流行这种轻熟风,你这件店里卖得最好,学生买得最多。”   桑迟再看这条裙子,脑子里一根弦叮了一声,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了。   正红色小v领,单肩镂空的款式,袖子上缀着一圈花边。淑女中带点小俏皮。   莫名有一点心虚。   转身去看程琅,他付完钱就站到了货架边,懒洋洋地拨弄衣架。   他们直男,应该看不出来吧……   结果刚迈出店铺,程琅就似笑非笑地晃了晃他拎着纸袋子的手。   “不是不吃醋吗?”   桑迟不自在地抿了下唇,右手钻进他手心里:“好冷啊。”   程琅无声笑了,捉着她的手放进口袋里:“回了。”   “等一下。”   桑迟拉着程琅又去了三楼男装区。   程琅给她买的裙子,她想回个礼。两个人都是学生,西装领带袖口这些暂时都还用不上。   桑迟给他买了一件白衬衫,也看不出款式特殊,总归他这张脸穿什么都好看。   “你大四要出去实习吧,应该用得上。”   程琅勾着袋子,扬唇笑。   坐地铁回到公寓,时间还早得很。   上去之前桑迟想到什么,跑到小区外的便利店里买了点东西,神神秘秘也不让他跟着。   程琅想着她可能要买些女孩子用的东西,就没跟着,站在楼道底下等她。   A市的冬天来得早,走得也快。气温已经不像前段时间那么寒冷了。今天上午还是阴天,过了中午,日头明晃,竟然带点夏天的味道。   程琅在这里住了两年多,来来往往也有人眼熟。   隔壁门的太太拎着好几袋不同颜色的垃圾下来,看见他站着,过来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你了。”   程琅简单问候了两句,听见她问:“我看503现在住的是个小姑娘,你妹妹啊?”   “我女朋友。”   “哦,女朋友啊,小姑娘文文气气。就是爱喝酒,不好。”   程琅愣了下:“喝酒?”   “对啊,现在不是垃圾分类管得严,我好几次看见她站在垃圾桶那边拆酒瓶子。”   没聊上两句,老太太就拎着垃圾走远了。   又过一会儿,桑迟背着包走近,还是出去时候的装备,一件厚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上,肩上搭着只水桶包:“我好了,上去吧。”   到了楼上,门一打开,一团影子刷地扑了上来,来势汹汹,还带起来一股风。   程琅的思绪还集中在桑迟的包包里,没反应过来,余光看到影子下意识就把桑迟给挡开了,被花花扑了个满怀。   “喵!”   “嘶。”程琅轻轻吸了一口气。   猫爪子尖,这么扑过来没个轻重,在他脖子上戳了一道,还好没流血。   程琅把猫架起来,两只前爪搭在肩膀上,转头去看桑迟:“多久没给它剪指甲了?”   桑迟说:“上回给它洗澡,生气了,不给剪。”   小家伙欺软怕硬,这两个月桑迟每天给它做自制猫饭,养出来一点小脾气。   程琅抱着它往里头走,掂了掂分量,说:“等会收拾你。”   桑迟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他无比自然地进门,换鞋,坐在沙发上弯腰去找猫咪专用指甲钳。   搬过来这么久,程琅还是第一次进来。她本来还以为是出于君子,原来是没找到机会——花花现在可不粘他了。   转身关上门,程琅已经在茶几小抽屉里摸到指甲钳了,熟练地把猫圈在怀里,一只手拎起一只爪子,一用力,露出尖尖的猫爪。   躺在他怀里,花花一点都不威风了。咔嚓咔嚓一声接着一声。   剪掉一只,它就软趴趴地叫一声。   没一会儿就剪好了。   程琅手刚放开,花花喵地一声就蹬开他窜到了桑迟的怀里,毛茸茸的脑袋直往她怀里钻。   桑迟摸摸它的小圆脑袋,这就开始充好人了:“姐姐抱,不哭不哭。”   程琅在旁边觉得好笑。   转过来,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两圈。   跟他离开的时候变化不大,整洁了许多,客厅窗子前面多了一个暖黄色的懒人沙发,位置应该是专门看过,这会儿正好笼在阳光下,看着就暖洋洋的。   桑迟一边撸猫,一边问他:“你不回图书馆吗?”   “唔,今天休息。”他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肩背,问:“中午吃的寿喜锅有点味道,我在这里洗个澡?”   桑迟愣了一下,慢吞吞哦了一声。   公寓里头有两个浴室,桑迟房里一个,外头公共浴室一个。程琅拿着之前留在这里的衣服进了公共浴室。   没两分钟,哗哗的水声从里面传来。   桑迟打开电视看了几分钟,觉得有点不自在。低头嗅了嗅自己的毛衣,好像隐隐约约是有点味道。   她挠了挠花花的下巴,小声说:“我也去洗个澡。”   花花歪头看她一眼,眯着眼睛喵了一声。   ……   男生洗澡都快,等桑迟从房间里出来,程琅已经收拾妥当,盘腿坐在窗台前的懒人沙发上了,花花生无可恋地被放在他腿上,摊开手脚望着电视机的方向。   冬天的衣服都带回学校去了,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短袖跟黑色的运动裤,还好房间开了空调,这样晒着太阳也不算冷。   程琅念念有词教育怀里的猫:“以后不要叫爸爸了,叫姐夫,知道么?”   “喵!”   “叫一声,姐-夫。”   “喵。”   “姐-夫。”   “喵-喵。”从音调上听,还真有几分像。   桑迟笑起来。   程琅听到声音抬头,下巴扬了扬:“过来晒太阳。”   桑迟趿拉着拖鞋走过去。本来就不大的懒人沙发挤了一人一猫,她就蹲坐在沙发前的靠脚上,她人小,整个蹲在上面刚刚好。   这样就是面对面坐着了。   桑迟又抓着脚踝,慢慢挪了各方位,面向电视机的方向。身后没吹干的头发正好晒着太阳,天然的发色在阳光下显出浅浅的栗棕色。   电视上放的国外新闻,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得倒很认真。   过一会儿,程琅问她:“晚上吃什么?”   中午的日料其实刚刚过去,不过他这么一提,桑迟又觉得有很多想法。   考虑到两个人都不怎么会做饭:“我们叫外卖吧。”   “在小餐厅点几个菜……然后再叫点烧烤好不好?”   “可以啊。”程琅一口答应下来,说:“吃烧烤的话,是不是还要喝点酒。”   桑迟的小脑袋嗖地一下转了过来:“可以吗?”   “一点点总是没关系的吧……不过我这里也没有存酒。”   桑迟眨眨眼睛,后仰着从沙发捞过来自己的包,慢吞吞从里头摸了三瓶江小白出来。   她谨慎地注意程琅的表情:“你说让我喝的。”   一诈就上当,程琅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了。 第37章   桑迟抱着酒瓶子蹲在矮凳上,就看到程琅站起来, 高大的影子在地上晃了晃, 伸手掐住她胳肢窝连人带酒给平移到了宽敞的躺椅上。   阳光从侧面照进来, 周身暖融融的。   影子停在椅子左边,向她的方向逼近两步:“喝多久了?”   “……没多久。”   程琅没说话,黑亮的眸子安安静静看着她。   桑迟萎靡下来, 揪着沙发扶手上的绒毛, 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   “安眠药吃完了, 我睡不着。”   “为什么不去医院配?”   “不想去……”   医院里每回都是十四粒十四粒地给, 桑迟要有正常睡眠, 一晚上得吃两粒才能睡着,完全不经吃。   眼看程琅还想再问什么, 桑迟没办法了,酒瓶子往地毯上一丢, 扯着他的衣角轻晃两下:“晒太阳啊。”   声音轻轻软软地, 像一束羽毛落在满室碎光中。   赵周周说得不对, 桑迟还是很会撒娇的。恋爱中的女生,撒娇总是无师自通。   不过要省着用。   果然, 程琅语音一顿, 目光落在T恤下摆白皙细长的手指上, 要问的一系列话卡在喉咙里,都忘记了。   半晌,啧了一声,盘着腿在地毯上坐了下来, 不问了。   桑迟眼尾一弯,抓着懒人椅把手侧躺下来,左手手臂伸出去,被程琅包在手心里。   花花踩着矮凳轻轻一跃,爬到她跟椅子的空隙之间,尾巴一蜷,倒下就睡了。   ……   一直躺到下午四点,日暮西垂,半个太阳都缩到了大厦下面,室内的光弱下来,反而有了点凉意。   桑迟爬起来,握着手机开始点外卖,现在点下去,过一个小时到,差不多刚好到饭点。   程琅现在还不饿,只叮嘱了她一句:“别点太多了。”   桑迟点头答应着,五十分钟之后外卖送上来,还是铺了满满一个餐桌。   两荤两素,还有一个锡箔纸包裹的外卖盒,打开来,各种烤肉串烤蔬菜,最上面还摆着一只秋刀鱼。她还挺喜欢吃这鱼的。不过这回没有柠檬汁,味道跟正宗日料里的也差得多。   最后半桌子的菜都进了桑迟的肚子。   这会儿素颜,一下就看出来她已经吃得脸色发白了,手里还攥着一串烤年糕。   程琅按住她的手:“吃不下就别吃了。”   桑迟说:“我还没吃饱。”然后白着脸把剩下两串肉吃完了,坐在餐桌前边一动不能动了。   程琅站起来把剩下的餐盒筷子分类收拾了,回头看她:“下去扔个垃圾消食?”   垃圾桶就在公寓大门旁边十来步的地方,下午这个点守着三个穿着橘色工作服的男人,监督垃圾分类。   桑迟凑到跟前,盯着那块分类板子研究了好一会儿。   一个男人笑着说:“每回都来看,还没有记住啊?”   桑迟点点头:“每次记一条,不可回收的垃圾已经记全了。”   男人夸她响应号召,是个好市民,桑迟站在边上腼腆地笑。   扔过垃圾,程琅又领着她出了小区门,到门口药店买了一盒消食片。   桑迟手里攥着两把药,别过头偷偷觑他一眼——一直到再回公寓,程琅都没有提回学校的事。   缩在客厅看书的工夫,她注意到程琅进到次卧重新铺了床单。   旧的被套抱出来先扔在了洗衣机里,转身,注意到桑迟静悄悄的目光,挑眉:“怎么了?”   桑迟缩回脖子摇摇头,仰头把药都吃了。   ……   到晚上,程琅果然就在次卧睡下了。三瓶白酒被他一只手抓起来,带回了房间:“回去听白噪音,不准喝酒。”   桑迟鼓了下嘴,丧气地奥了一声。   就不应该放他进来的。   ……   第二天有课,程琅起早去了学校,出门的时候敲了敲桑迟的房门,没有动静。   想了想,他回房间把放在桌面上的三瓶酒收起来,藏到了衣柜深处。   去到上课的教室,严祺早等在了门口,怀里几本书甩他怀里,揶揄:“昨晚夜不归宿啊,我还想着要不要给你送几件衣服来。”   程琅接过书,随手翻了两页,说:“下课我去寝室收拾,暂时不回去了。”   “嗯?”严祺诧异,觉得程琅不像这种人,“真同居啊?”   程琅摇摇头,说:“我去看着她。”   “上次跨年见到不是还活蹦乱跳的么?怎么了?”   “不清楚,就直觉。”   “好吧。你要是真觉得不对就带她去医院再看看。”   程琅拍拍他肩膀:“谢了。”   拿着书进到教室坐下,前座一个女生转过来:“程琅,你女朋友现在都不来听课了哦……诶,你脖子怎么一道口子啊?前两天脸上也有一道,被女朋友打了?”   说话声音不大,坐旁边的几个人八卦地探来眼神。程琅的女朋友有躁郁症,他们都听说了。   程琅目光还放在平板上,闻言看她一眼,一句话也没有理。   女生讪讪,转过去跟同桌聊天,没一会又拐回到闲话上。   “听说没,文学院那个装抑郁的男生给女生妈妈抓去做心理检测了,现在好像说女生才是有抑郁症,现在还有点ptsd,躺家里床都下不来了,还真是一波三折……”   “我之前联谊会还见过那个女生,瘦瘦的挺漂亮的。”   女生低声嘟囔:“怎么现在哪哪都是抑郁症……”   ……   ————   上午最后一门正好是他导师的,下课后直接被叫去讨论毕设的事情。   他坐在学院楼导师办公室里,同组的学生围着坐了一个圈,面前都捧了本笔电。   程琅走了个神,想给桑迟发个微信。   手机摸出来,摁亮屏幕的时候不由愣了一下,是之前一起去水族馆的时候桑迟偷拍的他的侧脸。   手机翻转过来,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个新的黑色手机壳。两个人都没有手机依赖的毛病,早上出门也没注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拿混的。   程琅想说要不要给桑迟发个消息说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她的手机密码。   “咳。”上座的朱教授咳嗽一声,意有所指:“毕设关系到你们评优秀毕业生,都要上点心。”   程琅目光跟他对上,把手机放了下来,伸到桌子底。   选题的前期准备已经基本差不多了,教授要求他们下午关于选题做一个论文的大致脉络出来,如果思路或者题目存在问题的,还能够在放假前及时调整。   布置完任务,教授又和善地笑了笑:“大纲做好了的列细纲,大纲都没列出来的要抓紧了……就在这个会议室里写吧,省得图书馆学院楼两头跑。中饭大家叫几个菜,我报销......”   程琅叩亮手机,试了桑迟的生日跟笔记本开机密码前6位,都不对。   桑迟倒是自己发现了,发来一条微信显示在锁屏页面上。   【丧丧丧】:你手机拿错了!!!!   程琅被后头这几个硕大的感叹号逗笑了,笑过之后心头又是雾蒙蒙的一层。   ……   开题报告的初稿就磨了一整个下午,程琅心里念着事情,大纲被教授驳回了两三次:“下学期初就要开题报告了,你的这个大纲完全没有仔细想过,人家随便几个问题就能把你问倒。论文你看多少了?是不是偷懒没翻几篇?”   教授对程琅期望很高,骂起来也不留情。办公室里头安静了好几分钟。   回到座位上,找了篇参考文献打开,双指在触控区滑动着,眼睛一行字也没有看进去。   桑迟的状态不大对。   在一起一段时间了,他能感觉出来,平时桑迟的情绪少有开心或者不开心。该笑的时候笑笑,不想笑的话面无表情的时候更多。   这两天,有点太活泼了,还带点暴饮暴食的征兆,像是转躁了。   不知道是不是跟医生减下来的半颗药量有关系。   手指无意识擦着手机屏,目光落在她的备注上,也不知道她现在这种过度亢奋的状态到底算不算好。   早知道这样,昨天钱女士来电话的时候就应该多问几句的。   现在这个点,估计老太太已经跟老程教授一起出发去H市接奶奶了。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密码界面,敲完桑迟的生日,又下意识敲自己生日,结果这一回屏幕一缩,开了。   程琅垂眸微怔,眼里有清浅笑意晕开。   手机开了,程琅想了想,又不打算给桑迟回消息了。   她不喜欢被人看手机,好几次收到消息都遮遮掩掩不许他看,既然这样,就假装没有密码打不开算了。   正要重新锁上屏幕,屏幕上方忽然接二连三跳出来提示,拇指不小心蹭到提示框,手机桌面跳转去了微博。   【今夜不失眠】的私信。   程琅对这名字有点印象,跨年那天也给桑迟发了消息。   再低头,消息已经放出来了。   【今夜不失眠】:亲,上次的舍曲林跟阿普吃完没?   【今夜不失眠】:有需要再找我。   舍曲林是单相抑郁的用药,提高情绪的,阿普是镇定用药。   以前的聊天记录已经被删除了,什么都看不出来。   程琅点进这人的微博主页,发现他关注了大量类似失眠、抑郁症的超话。   一共发了十几条微博,内容都是一样的“长期大量有,需要安眠药的找我”。   还配有一张图,佐匹克隆、艾司唑仑、阿普,市面上在用的中效长效安眠药都在表格里头,列了主要适应症和半衰期差别。   程琅的手指无意识抽动了下。   隔壁坐着的人把头探过来:“朱敏今天有点凶啊……我选题也被驳回来了。你有没有备选的?要不分我一个?”   程琅把电脑推给他,拉开椅子出去了。   桑迟的微博他有,平时很少发东西,大多转发一下她室友的。   点开她的主页,发现她有在微博记日记的习惯,都是仅自己可见。内容很简单,天气和事件,连出场人物都没有。   一起跨年。   谈恋爱了。   第一次约会。   喝酒了。   好喜欢他。   ............   剩余的就是几乎每天都会出现的。   “失眠。”   “失眠。”   “好想哭。”   “好像要死了。”   “失眠。”   “不想动。”   “废物。”   “失眠。”   “失眠。”   “失眠失眠失眠。”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快完结了,日更不太能保证,我尽力,谢谢大家扶贫! 第38章   桌角小闹钟的两根指针合在一起,表盘短促地亮了一下。   十二点了。   桑迟盘腿坐在大床中央, 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纯棉长袖T跟黑色长裤, 空调开得足, 身下还垫了块智能发热毯。   被程琅没收走的三瓶江小白放在她盘起的腿间。   花花凑过来低着头四处嗅。   十点半她见程琅还没有回来,心想他今天应该是回宿舍了,于是偷摸到次卧, 好半天把三瓶酒给捞了回来。   还藏在衣柜最顶层, 看不起谁的身高呢。   外头的纸套子取下来, 露出纯白色带着蓝条的瓶身。   拧开来喝一小口, 热辣的酒味钻进喉咙里, 嘴唇一下子变得麻酥酥的,有点呛。   再喝第二口, 第三口,胃里开始烧起一簇小火, 温温热热, 顺着食道往脑上窜。   花花两只前爪扶着她的胸口, 仰着头要上来凑热闹,被桑迟别着腰躲过去:“你不能喝。”   “喵。”   夜已经深了, 对面居民楼的窗子像一个个黑漆漆的洞穴, 洞穴上头立着一弯皎洁明月, 洞穴下头是排排路灯晕染出的夜景。   桑迟爬起来,跪坐在小飘窗边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一闪即逝的车灯。   两瓶见底,开始有点上头,多巴胺像天边碎星似的在她脑子里游动, 飘飘欲仙。   空腹干喝酒最容易醉,桑迟抱着最后一瓶,纠结要不要再喝一点点。   嘴巴刚碰到瓶口,公寓大门传来砰砰的两声响动。   程琅回来了。   桑迟眼疾手快扑过去摁灭了小台灯,酒瓶子抱在怀里,摸黑左右看了看,最后还是藏回了自己衣柜里。   花花凑到她身边,响亮地叫了一声。   桑迟把猫抱起来,小声嘘它:“别闹。他不会进来的,我们安安静静,等一会儿再喝。”   像是跟她做对似的,话音刚落,房间门咔哒一声给推开了。这还不够,一只手摸到墙壁的开关,头顶上的吊灯闪了一下,暖黄的灯光照亮整个房间。   桑迟浑身酒气脸颊微红地抱着只猫躲在窗帘后头,被捉了个正着。   不过喝了酒,脸皮总要厚一些。   她单手在地上撑了一下,慢吞吞钻出来,身上带着酒气也不敢靠近,贴着窗软趴趴站着:“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程琅在门口顿了顿,走进来随手掩了门:“跟严祺他们去喝了点酒。”   桑迟重重哦了一声,顺着杆子往上爬:“我就说,一股酒味!”   “……”   程琅坐到床边来,朝她抬了抬手:“走条直线我看看。”   桑迟晃晃脑袋,还算稳当地走到床的这一侧,单腿曲起爬了上去。   她十一点多才洗的澡,头发随便吹了下,这会儿乌黑的发丝软软地搭在肩头,嘴唇被白酒辣出明艳的红。眼神还清明,看不出醉了没有,就是跟上回公交站喝了酒似的傻乐。   上回啤酒,这回一瓶白的,更傻。   她双手撑着被面,一跳一跳跪到他身后,脑袋往前一靠,贴住他肩膀:“其实……我也喝了一点点酒。”说着,拇指指甲盖掐着食指指尖比了个数。   程琅偏头看过来,没什么表情地哇了一声:“你不说我都看不出来。”   桑迟用力点头,食指竖起来凑到唇边:“我们的小秘密,不要说出去。”   “你还有什么别的小秘密?”   桑迟摇摇头:“你会告诉医生,然后我就要被骂了。”   程琅说:“我谁都不告诉。”   “真的?”   “嗯。”   “……好吧。”桑迟左右看了看,伸直了腰巴着他的背凑到耳边,小声又小声:“我没按时吃药。”   “嗯……”   “我还存了好多好多舍曲林。”   “……存来干什么?”   桑迟张了张唇,忽然眼眶一红:“春天快到了。”   程琅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她垂着脑袋,说:“我手疼。”   “背也疼。”   “我要死了。”   ……   ……   桑迟发了半个小时酒疯,抽抽噎噎睡下了。   连做梦都不安稳。   断断续续地,梦见一些光怪陆离的事情。   有年轻时候的桑母,还有她从来没见过面的父亲。   男人一个劲地往前走,桑母神情涣散,挺着大肚子在后面追,身上的药瓶发出清脆的响声。   男人一直走进一束光里……   她追着那道光走到尽头,看见了程琅。   万籁俱寂。   他一句话都没说,俯身含住她干裂的唇瓣。柔软的舌尖相触,他口腔里的气息清冽干净,带着牙膏淡淡的薄荷香气。   床垫往下一沉,程琅翻身跪在她上方,吊灯被他的身形遮住,他的面庞就罩在阴影里,露出高挺的半截鼻梁曲线。他单手揪住T恤后领,利落地把衣服脱下来。光|裸的上身像山一样压下来,停在她上方很近的位置:“醒了么?”   桑迟眯了下眼睛,躺在底下歪头看他,什么话也没有。   炽热的吻落在她耳后,空气里淡淡的酒香渐渐变得粘腻。   ……   ————   第二天风和天清,阳光带着暖意从落地窗窗帘照进来。   桑迟睁开眼睛,看到微尘在光线中浮动。   已经九点半了。   口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酒气,口渴得厉害,头也一阵一阵抽抽得疼。   她还没怎么睡清醒,两只手撑着坐起来,盯着被面看了半天,发现被套好像换了一个样式,掀开看一眼,床单也变了样。原来是米白色碎花图案的,现在变成了单调的深灰色,不是她的风格。   蜷着腿爬起来,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的棉T恤,又宽又大,被她穿成了中袖的连衣裙。   衣摆随着她的动作往上耸,露出腿根隐隐约约的指印。   “……”   面红耳赤换回自己的长袖长裤,她光脚踩着地板走到门边,贴上去听了听,安安静静的。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半条门缝,探出去看了看,折回去趿上拖鞋往小厨房走,路过次卧还偏头多看了两秒,结果转头就跟厨房出来的程琅撞个正着。   他只穿了一条运动裤,上半身赤着,头发乱糟糟,像是也刚醒。   桑迟转身想跑,被后面的人环住肩膀拖了回去,声音低低的,有点沙哑:“跑什么呀。”   他手里正好端着杯温水,递到她嘴边:“渴不渴?”   渴。   桑迟背对着他,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一半。   程琅拿回来,剩下一半自己喝了润嗓,顺手把要溜的桑迟给拎到了客厅。   “蜂蜜没有了,过来喝点糖水。”   桑迟低着头不敢看他,小声说:“我不用喝……”   说到一半,目光瞟到他后背浅浅的一道红痕,耳根滚烫,什么都不说了。   她坐在客厅一口一口喝糖水,程琅回房间换衣服。门没关严,偶尔能看见他伸展开的手臂跟小腿。   昨晚没有关灯,她还能记起来程琅结实的肌肉纹理,摸上去硬邦邦的……   程琅走出来了,换了件黑色长袖。   桑迟刷地收回目光,没话找话:“你怎么没去上课啊。”   “老师请假,课挪到下周了。”   哦。   桑迟喝了两口糖水,忍不住又去看他。   鼻梁挺挺的,薄唇抿着,眼睫垂着,气压有点低,没有平时的懒散笑意。   桑迟跳跃不安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抿了下唇,低头捧着透明水杯不说话了。   过两秒,温热的身躯从后面把她抱住了,下巴搁在她发顶,空调机送风的声音呼呼响在角落。   “昨天一晚没睡,喉咙有点痛,别多想。”   “哦……”桑迟的指尖搭在他手背上,弹钢琴似的点了两下,问:“为什么不睡?”   程琅没答,反问她:“知道药跟酒一起喝能死人吗?”   桑迟被他说得愣了一下,摇头:“不知道……”   也就是开药的时候听医生念了两句戒烟酒饮料。   “现在知道了?”   “嗯。”   “还喝么?”   桑迟顿了顿,说:“等停药了再喝。”   程琅托着她额头胡乱揉了两下:“酒鬼。”   ————   吃过早饭,桑迟回房间洗澡。   再出来,程琅坐在客厅摆弄两个游戏手柄,看她出来,说:“过来吃药。”   小茶几上放着个小小的热水壶,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桑迟回卧室把桌上的塑料袋拿出来,袋口解开,红红绿绿一堆药。   早上要吃八粒半。   袋子最里面放着一罐没有标签的棕色透明药瓶,药丸扁扁小小的一颗,这么一罐大约有四五十粒。程琅伸手把这个小罐子拿出来,直接扔进了垃圾桶里。   桑迟一愣,转头看他。   程琅摸摸她的头:“好好吃药。”   “哦……”   中成药胶囊个头大,她吞不下,一粒一粒吃。   喜复至只要吃半颗,中间一条窄窄的凹陷。没有分药器,桑迟用手掰了半天,拇指指腹蹭得疼了也没掰下来。   程琅在旁边看着:“平时怎么吃的?”   桑迟看他一眼,说:“咬的……”   程琅短促地笑了一下,一本正经地半转了身子:“不看,你咬吧。”   “……”   吃过药,桑迟坐在沙发上看他打游戏。   有点老的机子,她小时候去隔壁小孩家里玩的时候看到过。   程琅玩的是一个越野赛车游戏,背景是密集林立的山石,石头上挤满了围观的人,挥着小旗帜助威,画面还挺有代入感的。   屏幕上的视野只看到半个蓝色的汽车前盖,赛车底盘很低,倒计时一过,嗖地一下冲了出去。   迎面就是好几个弯道,程琅动作有点生疏,油门就踩了一半,时不时撞在墙壁上,没出去多少米就撞车了。   翻了几次之后顺手起来,右边油门图标到了7,引擎的声音呜呜作响,车头左拐右拐像在漂移。   程琅说:“原来房东儿子留在这里的,反正没事干,一起玩?”   桑迟说:“我不会啊。”   “过来,我教你。”   他摁了暂停键,右边手臂抬高了一些。   桑迟抿唇,挨着沙发布料钻进去,坐在他屈起的腿间,怕压着他,双手还往两边撑了撑。   程琅把她整个环在身前,方向盘交到她手里,沙哑的声音响在她耳侧:“这样握好……这里是油门,你踩轻一点,转弯记得留意导航员。”   “什么时候可以转?”   “看感觉。”   “没有感觉……”   程琅笑了一声:“那你就当碰碰车开好了。”   程琅让她当碰碰车开,桑迟也没有客气,横冲直撞冲出去,没两秒就听见轰地一声,赛车四仰八叉斜靠在山壁上。   后面两局试着慢下来,不过还是撑不过二十秒。索性放开了摁油门,全凭直觉玩,视野迅速旋转变幻,轮胎带起碎石打在车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竟然还真让她跑完了一整圈。   赛车冲过终点线,桑迟呀了声,转头拍程琅的手臂:“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我赢了!”   “看到了,好玩么?”   桑迟嘴角翘了翘:“嗯,就是第一视角有点晕车……”   程琅看着她眼尾的笑意,一声没吭,右手捧过她的脸轻轻吻了上去。   冬天的尾巴徐徐向北,他的吻像春天一样柔软安静。   桑迟抱着他的肩膀无声回应,额头抵着他:“如果我一直这样就好了。”   程琅亲亲她的唇:“没关系。”   怎么样都没关系。   总有人会像拥抱阳光一样,拥抱无声长夜里的你。 第39章   游戏手柄被扔到了一边,花花跑过来嗅了嗅, 好玩似的在上头蹦来蹦去。   赛事继续, 重复着出发、翻车的过程, 引擎轰隆隆响。   两个人侧躺在沙发里,呼吸都有点喘。   几缕长发滑进衣领,程琅伸手捞出来。掌心贴上桑迟的脖颈, 她微微抖了一下。   好烫。   “你是不是发烧了?”   程琅抱着她, 嗓子比刚起来的时候更哑了几分:“是有点晕。”   桑迟坐起来, 把翻上去的毛衣拉了下来, 额头凑过去碰了碰他的:“发烧了, 你自己没有感觉吗?”   程琅懒散地啊了一声,没当一回事:“我还以为是后遗症。”   “......”   拿体温计一测, 三十九度八。   “有退烧药么?”   “没有。”   程琅抬手贴了下额,身上确实一阵一阵地发热, 他说:“网上下个单, 楼下药店送上门的。”   “哦哦。”   桑迟直接拿了他的手机, 定位到楼下,买了两盒泰诺, 想到他打篮球好像偶尔会受伤, 顺便又备了一些药油跟喷剂。   程琅提醒她:“买盒板蓝根, 你也喝一包预防下。”   “嗯。”   目光在常用药物那栏扫下去,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忽然一顿。   昨晚确实喝得有点多,只零星记得个大概,很多细节都想不起来了。   略微犹豫一下, 她点进商品详情看了看使用方法。   72小时之内......   耳侧冷不丁贴过来移动发热源:“我戴t了,不要瞎吃。”   “哦......”   ......   下单页面写着十五分钟送达。   桑迟赶程琅进房间休息,早上烧的热水已经凉了,她起身去再烧一壶。   走到厨房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程琅笔直直朝着主卧走。   “哎——”   她三两步小跑过来,脸红扑扑地挡在前面:“不行,你睡自己房间。”   “这就是我房间。”   “现在我在睡了,你去隔壁。”   程琅目光在她耳朵尖停了两秒,忽然挑着眉毛促狭地笑了一声:“隔壁睡不了人。”   “胡说。”   他前天晚上就是在次卧睡的。   桑迟推着程琅的背把他送到隔壁房间里头,指着床:“你就睡……”   目光落在光溜溜的床垫上,不由愣了一下。   膝盖高的床面上只剩下柔软的一层床垫和床角素白的棉被内衬,床单跟被套都不见了。   桑迟觉得自己准备准备打算原地爆炸了。   —————   过了十来分钟药送到了。   程琅坐在床头,桑迟盘腿坐在床尾巴,手里一人一碗药,慢吞吞地喝。   喝一半就接到了钱女士的电话:“程琅,奶奶刚刚到家,你什么时候回来?”   程琅端着药碗看了桑迟一眼:“我发烧了,过两天再回吧,免得传染你们。”   “是不是又在家打空调赤膊了......”   钱女士在电话那头一顿数落,又让程琅奶奶过来跟孙子说两句。   程琅嘴角含笑,吉祥话一句接着一句,把奶奶逗得咯咯直笑。   再三保证病好就回家,这通电话才算完。   程琅放下手机,转头就看到桑迟抱着腿歪头专注地盯着他看。   “怎么了?”   桑迟摇摇头,说:“突然觉得你好乖。”   程琅被这个形容词逗笑了:“不然呢?你以为我是古惑仔吗?”   “没有......”   “你们家好像关系特别和谐。”顿了顿,她说:“我跟我妈的关系就不好。”   这还是她第一次提到她妈妈。   程琅伸手拍了拍床右边,等她挪过来,把人搂在了臂弯里:“说说看。”   桑迟抓着他右手,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我妈有重度抑郁和轻微精神分裂,怀我的时候一直在住院用药,医生当时说我可能会有中枢神经方面的缺陷,劝我妈趁月份小赶紧做掉。”   “当时我爸在跟她闹离婚,她就指望生个男孩儿把人留住,一边吃药控制情绪一边把我生下来了......”   生下来之后发现是个女儿,到底还是离婚了,平添一个累赘。   遇到性情温和的唐叔叔之前,桑母的情绪非常不稳定。   ......   程琅摸摸她的脑袋,下巴轻蹭:“现在还怨她?”   桑迟点头。   她想了两秒,小声跟程琅说:“我小学的时候,有一天晚上看到我妈拿着水果刀站在门口。可能是有阴影了吧,后来看到她就抵触。”   “现在已经好多了,唐叔叔性格温和,对她也很好。”   桑迟刮着他的指甲盖,垂着眼睛:“我就是觉得应该先跟你说清楚。”   程琅听得心口发涩,揉着她的头发:“年纪不大,心里藏的事怎么这么多。”   ———   第二天一早起来,程琅的烧已经退了,声音还哑着,低低地吐着气音。   桑迟抱腿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把洗衣机甩干的被套展开来,晒在阳台上。   他个子高,伸长手臂去够顶上的晾衣杆,长长的一道影子落到室内来,看起来像个巨人。   晾完被套又去晾床单。敞亮的阳台立时罩上了一片灰蒙蒙的影子。   程琅又走回卧室,把被子也抱了出来,冬天被子厚重,走了几步,被角悄没声息滑下来拖到了地上。   桑迟放下猫,踩着拖鞋走过去帮他把被子捞起来:“阳台该放不下了。”   “折一折,晚点翻个面。”程琅清清嗓子,勉强说:“杀杀菌。”   桑迟往他脖子处看了一眼:“你别说话了,都要失声了。”   程琅熟练地把被子驾到窗框上,手掌探下去拍了拍被面,阳光下浮起细小的微尘,偏头笑望她一眼:“我觉得这声音挺好听,多给你听两次。”   说完凑过来碰了碰她的唇:“你声音也好听,平时多跟我说话。”   桑迟抿着嘴笑:“哦。”   “嗯?”   “......我知道啦。”   程琅伸手揉揉她的长发。   两个人都没有厨艺,中午照旧出门觅食,走走逛逛一路,最后跑到学校小餐厅。   小餐厅开在校酒店二楼,重大活动时候特供到访团的,平时学生也可以刷卡消费。   今天周五,二楼的人还挺多,长队曲曲绕绕从餐厅里排到了门边,人生嘈杂。   桑迟站在队伍里仰头看菜单,程琅站在身后手臂挂在她肩膀上,看前边队伍动了,推着她往前挪一挪。   “想好吃什么了?”   “听周周说学二餐厅的大排面最好吃。”桑迟瞅一眼隔壁桌已经用餐的一对女生,往后靠了靠,小声说:“她们的盖浇饭看起来也很好吃的样子。”   程琅偏头看了一眼:“唔,还行。”   队伍移动的速度很快,马上就要轮到了,桑迟还拿不定主意,推一推他:“你说吃什么?”   “随便,都行,你定。”   “......”好耳熟的一句话。   程琅看她一脸纠结,笑了声,翻出饭卡,在她眼前翻了几个面,用手掌盖住:“没硬币,用这个代替吧。校训是大排面,照片是盖浇饭,挑一个。”   桑迟想了想,说:“照片。”   手掌挪开,是程琅稍显青涩的证件照。   正好轮到他俩。   “一份卤肉盖浇饭,一份土耳其烤肉饭。”   饭菜都是现成的,食堂阿姨从桶里乘出两碗饭,各自浇上菜汁和孜然粉。   程琅一手端一个盘子,示意桑迟刷卡拿筷子,提步往后头的空位走。   桑迟攥着饭卡跟在后头,低头多看了两眼。   上面的人穿一件灰色短袖,头发短短的寸头,龇着一口大白牙冲镜头笑。   “这是你大一时候拍的吗?”   “唔?高三毕业之后拍的吧。”   “奥......有点帅。”   程琅放下盘子,伸手把饭卡抽回来塞进裤子口袋,虚了虚脸:“什么意思,我现在人老珠黄了?”   桑迟坐下来,摇摇头:“没,风韵犹存。”   程琅掐住她软软的腮肉摇了摇。   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讨论待会儿的去处。   忽然程琅目光扫见什么,挥了挥手:“钱院长!”   声音哑得只剩下气音了。   不知道是母子连心还是怎么个奇妙的声波传输,钱女士居然还能从这把沧桑到面目全非的嗓子里听出自家儿子的语气,一转头,还真是。旁边坐着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冲她笑。   钱女士心口一酥,有儿媳妇的感觉原来这么妙。早知道这样她早大一的时候就把小姑娘扯家里相亲去了。   胡乱想了一通,钱女士冷静下来,端着餐盘坐到他们对面:“今天有课?”   “没,出来晒晒太阳。”   钱女士皱眉,嫌弃地扫了一眼他:“你这破嗓子说什么话?”说完别过头,温温柔柔地问桑迟:“最近情绪怎么样?还稳定吗?”   桑迟瞅一眼程琅,粉饰太平:“都挺好的。”   “药有按时吃吧?”   程琅就看着桑迟乖巴巴地点头,脸一点都不红。   小骗子。   钱女士舒一口气:“药按时吃就好,有什么不开心的都跟程琅讲,他消化能力特别好,什么破事都能给你掰开心了……”   把自家儿子这样那样推销了一番,这顿饭吃得甚是欢乐。   吃完饭出门的时候,桑迟进小卖部买水,钱女士拉着程琅闪到电梯通道旁,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你最近几天住在哪里的?”   “学校啊。“   钱女士一脚踹在他小腿上:“学校个鬼!你们公寓保安都跟我说了,你现在已经住在公寓里了?是不是?“   程琅抱着手,后退半步:“您知道了还问什么。“   钱女士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趁虚而入耍流氓,你还挺光荣的?”   “我们是正当男女关系。我搬进去方便照顾她,有什么问题?”   “借口还挺冠冕唐皇,我问你,桑迟做什么了需要你搬过去照顾?不搬过去你就照顾不了她了?”   程琅不可能告诉她桑迟情绪大起大落,自闭自残还胆子很大地在网上乱买处方药,索性闭嘴不说话了。   钱女士沉了脸:“程琅我告诉你,在女朋友的身份之外,桑迟首先是个病人。这段关系里她处在弱势,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同居这种事情,你觉得你有权利单方面替她做决定吗?”   程琅还是一声不吭。   最后,钱女士斩钉截铁道:“你给我回家里来住!每晚十点,不,九点之前就给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来晚了!!   本来想结尾搞个事情,写了五六个版本发现搞事情真不是我强项……我们就朴实无华地走结尾好了,明天最后一章,说好的40颗彩虹糖多一颗都没有了。   大嘎新年快乐! 第40章   桑迟抱着水在小卖部门口等了一会儿,位置离得有点远, 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只能看见程琅沉默的侧脸。   他今天穿了一件灰色卫衣加白色棉服外套, 脚上踩着双纯白的球鞋,气质清爽又阳光。这时候垂着眼睛一副虚心听教的样子,就真的很乖。   原来篮球队的交际花, 计算机系的大学霸被叫家长是这个样子的。   正想着, 程琅的目光一转, 远远地望了她一眼, 那目光深邃又沉静, 跟平常那种柔和的眼神有些不同,桑迟愣了一下, 那头已经结束了对话,两个人一前一后往这边走过来。   钱女士在她跟前站定片刻, 和蔼可亲地约她复学再一起吃饭。   桑迟自然点头应下来, 目送她离开, 人又转过来看向程琅。   刚才凝重的表情像是一闪而逝的错觉,他还是一副懒散的样子, 搭着她的肩膀往外走。   桑迟仰头看他:“你们刚刚说什么了?跟我有关系吗?”   “唔。”   “是什么?”桑迟扫见他裤腿膝盖往下位置淡淡的一块灰印, 下意识弯腰给他拍了拍:“痛不痛?”   程琅拦了一下她的手, 顺势就握住了。   “钱女士在策划一出戏剧,问我们有没有意向出演。”   “?”   “罗密欧的门禁。”   “……”   ——————   两个人定了下午三点多的电影票,时间还早,慢悠悠晃到操场消食。   冬日转暖, 阳光低伏在半空,光线灼灼。   桑迟跟程琅并肩坐在操场大草坪上晒太阳。   身后一百米的位置就是露天篮球场,午餐时间过去不久,球场上已经有人在挥洒汗水了。热气蒸腾间有种夏日来临的错觉。   没过多久,草地上来了五六个国外留学生踢足球,玩得起劲,耳边是高亢的叫喊和足球摩擦草地发出的沙沙声。   感官在阳光下膨胀而变得格外飘渺。   桑迟盘着腿,双手抓着交叠的脚踝,下巴随着球高高扬起,过两秒,又呈抛物线状落下。她鞋尖歪了歪,碰到程琅的鞋子:“他们好像在用脚踢篮球。”   程琅也配合着往她的方向凑了凑:“小声点,当心挨打。“   桑迟点点头,抿着嘴不说话了。   坐了没一会儿,被熏暖的日光照得开始犯困,眼睛闭了闭,眼皮上是薄薄的一层光影。   耳侧窸窣两声,程琅张着手臂仰面躺倒在草地上,眯着眼睛虚虚看她:“躺会儿?”   桑迟摇摇头:“脏。”   春天还没到,草地上只有薄薄的一片枯杆,空隙中间露出泥土。   她伸手去拉他:“你今天白衣服。”   程琅暗中使劲,躺在地上纹丝不动。桑迟拉不动他,鼓了下脸又坐回去看他们踢球:“不管你了。”   足球往这个方向飞来,骨碌碌落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一个学生跑过来捡球,看到他俩一躺一坐的,咧着嘴笑了下。   “桑迟。“   他忽然叫了她一声。   桑迟还盯着足球看:“怎么了?”   她已经很少化妆,素颜的皮肤也好,白皙透亮,只是因为长期失眠眼底有深重的一道青灰色,唇色淡淡的,缺一点血气。   等了半天不见声响,桑迟转过来,双手撑着地往后挪了两步,跟他的肩膀齐平,正好挡住他脸上的光线:“怎么了?”   “我在想,好久没看到你丧了吧唧的,有点怀念。”   “......”   程琅垫了下头,左手伸过去握住她左手,指尖顺着她微凉的手背摸索上去,碰到了那道凸起的疤。   桑迟下意识要躲,被他收力攥紧:“躲什么,早看到了。”   “小刀割的?”   “......嗯。”   “认识的时候是夏天,那会儿还没有。那是跟我在一起之后来的?”   桑迟立马否认:“不是。”   她原地挪了个方向,就留了只手臂跟背影给他:“我以后不会了。”   “这句话有可信度么?”   “有。”桑迟垂着头,小声说:“太疼了......而且还留疤,丑。”   有拇指贴着那一块新生的皮肉左右抚了抚,力道很轻,有点痒。   过两秒,温度移开了。   桑迟想收回来,指尖又被他重新揪住。袖口轻轻撩了上去,有冰冰凉的膏体糊在手腕上,带着浓浓的药味。   “祛疤的,不知道现在开始涂有没有用,试试看。”   “你什么时候买的?”   “元旦之后。”   那有好几天了。   桑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说:“在开始之前我就清楚你的状况,我对你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   “所以,你该哭就哭,该暴躁就暴躁,没必要忍着。”   桑迟哦了一声,故意问:“那我想打人怎么办?”   “我给你买个沙袋。”   桑迟背在身后的手指虚空动了动,有一根食指配合地勾了上来。   ————   年前电影少,都在为春节档蓄力。程琅挑了一部主创阵容看得过去的喜剧片,和桑迟踩着点晃到影院。   影厅人不多,坐了个半满。   一百二十分钟的电影,剧情还算紧凑,笑点泪点都有,邻座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坐那儿笑出打鸣声。   看过电影,两人就近在影城旁边吃了晚饭,乘地铁回家。   华灯初上,小区的路灯渐次亮起,在地上照出斑驳的树影。   程琅背着桑迟慢吞吞走在灯下,交叠的影子从长到短,由短到长。   快到楼梯口,桑迟像是有所感应似的醒了过来,从他背上跳下去。   ......   落地窗前,一个二十四寸行李箱大大地摊开摆在地上。   桑迟从衣柜里把衣服一件件拎出来叠好,再转移到箱子里,花花蹲在行李箱一侧,尾巴低甩,轻声喵喵叫。   程琅盘腿坐在旁边。   桑迟把猫抱起来放进程琅怀里,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行李箱旁边放着的手机里正传来唐虞的大嗓门:“......你还没告诉我呢!后天几点的飞机?”   “后天晚上的。”   “这么晚,我让我爸开车去接你!”   “不用了,为了不让他们接才订这么晚的。我坐机场大巴转地铁。”   唐虞想了想:“那行吧。我还有半个月就放假了,到时候陪你出去玩。”   “好。”   “对了,你上次让我帮你问的,我都打听过了!赵医生他们医院住院部是四人间的,半封闭,我们平时都能去看你,住半个月的话环境还是可以接受的。”   程琅抬了下头,桑迟跟他对视一眼,含糊地答应了一句:“知道了,等我回去再说吧。”   “哦哦。”唐虞那边晚自习刚下课,身边吵吵闹闹的。两个男生追着跑过他的桌子,上头的本子哗啦啦掉了一地,那两个人转过头道歉,帮他捡起来。   唐虞摆摆手,起身往外走:“我这边太闹腾了,我躲远点跟你说。”   “不用,你继续自习吧。”   桑迟走过去想挂电话,走到床边的时候膝盖在床角磕了一下,正好磕在小腿骨往上的位置,咚得一声响,桑迟疼得弓成一只虾米。   程琅丢开猫,站起来握住她小腿肚:“磕哪了?”   桑迟缓不过劲,泪汪汪地指了下地方。   程琅掀开她长长的睡裙裙摆,搓了下手掌,掌心捂在那块地方,轻轻揉了两下:“这么大一个房间也能撞。”   “我没看清。”   “好点了么?我给你拧一块热毛巾敷一下?”   桑迟抹了下眼角:“不用了。”   程琅不说话,低着头继续给她揉腿。   一室安静中,一个声音弱弱地响起来:“姐......夫?”   “......”   地板上的手机屏幕还倔强地亮着。   程琅转过头看桑迟,无声做口语:“我要不要应?”   桑迟假装镇定地拾起电话:“你听错了。我挂了。”   程琅闷声倒在床上笑。   ......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已经九点半了。   桑迟想起来一件事:“我回去之后花花怎么办?”   “我先带回家养着。”   桑迟撸着猫肚子,看着它眯眼享受地呼噜呼噜叫,依依不舍:“我会想它的。”   程琅侧头看她一眼,哼了声。   又坐了会儿,桑迟爬起来进卫生间洗手。   没两秒,程琅也跟着钻了进来。   狭窄的洗手台前边两个人站得很近。   桑迟挤着洗手液,手肘推了他一下:“太挤了,你等我洗完。”   程琅答应着,后退半步,从身后把她圈在怀里。   桑迟脸红,用背去挡他,就听见他说:“我明天满课,你可见不着了。”   桑迟不动了。   程琅牵着嘴角,低头把她的手指包在掌心,泡沫一点点搓开揉进指头里。   出水口哗哗地放水,水温一点点升起来,在镜子上凝成一片水雾。   桑迟低着头,偷偷展开手指跟他比了下长短,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程琅拄着她头顶闷闷地笑:“比什么,还想比我的手大?”   桑迟没说话,展开的手指往他指缝里挤,细白的指尖在绵密的泡沫里探出来,好玩似的蹭了两下,空中飘起一块小小的沫。   “桑迟。”   程琅叫了她一声,手臂抬起来扶了下她的脸,偏头吻住她的嘴唇。   女孩子的唇柔软得不可思议,轻轻吮咬着像是含着一块果冻,她不声不响,转过来乖乖地踮着脚配合他。   手臂环在他的脖子上,有水珠和着肥皂水顺着指尖滴答滴答往下落。   程琅摁住她的腰往上提了提,更深入地亲她。   ......   桑迟埋怨:“衣服都弄脏了。”   程琅一笑,拉着她的手冲洗干净:“去换。”   “我帮你拿一件吗?”   “不用,换好就去睡吧。我在里面缓一下,等会儿直接走了。”   桑迟转头看他。   程琅把她往洗手台挤了挤:“你说缓什么?”   “......我不是说这个。”桑迟抵着他肩膀往后推了推,“你要回宿舍啊?”   “嗯。”   “哦......”   “迟迟。”程琅垂下头,撩起她脸颊边的碎发拨到耳后,“我没办法每天盯着你。你要是铁了心不吃药,乱吃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要自觉一点。睡不着就去医院正规开药,不要让我担心你做一些不好的事情,知道吗?”   ......   程琅在浴室里呆了十分钟,出来看了眼主卧,拎起外套开门出去。   正巧对面门一个男人出来放垃圾,跟他打了声招呼:“这么晚回学校?”   男人看起来有点面生。   程琅笑了下:“下去买点东西。”   “嗯?你不是搬走了?”   “没有,我跟女朋友一起住。”   男人讪讪笑了声,关门回去了。   程琅看了眼紧闭的门,脸上的笑敛了起来,拎着钥匙圈又给门上了一道锁,这才慢吞吞往下走。   今晚没有月亮,楼道的声控灯反应不够灵敏,一层楼走了半截才啪嗒一声亮起来。   程琅也没开手电筒的灯,摸着黑一级一级慢慢挪。心里想的是,早知道刚才就不装什么心灵导师装深沉了,就应该盯着她吃了药老实睡下再走。   万一她真不吃了怎么办......   楼下有小学生在玩仙女棒,明晃晃的两个亮光映在窗面上。   程琅盯着那光走到两层楼下面,彻底后悔了,转身准备往回走。   忽然楼道上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楼道灯一盏盏亮起。光线从楼梯缝隙透下来,像细碎的金色的麦芒。   这一幕似曾相识。   穿着睡衣长发披散的女孩子一路踩着光跑下来,一头扑进他怀里。   馥郁的洗发水的馨香抱了满怀。   桑迟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把人撞得往后一退,抵在透明玻璃窗面上。   程琅嘶了一声,双手托着她的臀调整了下位置:“你树袋熊么?”   桑迟不说话,双手啪地捧住他脸颊:“程琅。”   “我会好好吃药,按时看医生的。”   “下学期开学我就回来,你要等我。”   程琅弯起嘴角:“急哄哄跑下来,就怕我不等你?”   “嗯。”   “傻不傻。”   程琅抱着她又一级级往回走。   “你要住的医院地址写给我,过完年我去找你。”   “真的?”   “那我说假的?”   “不行......”   咯噔一声,顶上的灯灭下。   程琅停下来: “拍下手。”   “哦。”桑迟伸手清脆地拍了一下,复见光明。   “你不是还有门禁吗?”   “不管它。”   桑迟晃了晃腿,越过他的肩膀去看楼道外没有一丝天光的夜幕:“今晚天好黑。”   “很快就天亮了。”   桑迟趴在他肩上,良久,笑了笑:“嗯,反正会天亮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就不写码后小论文了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