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别扯,我家郎君不谋反   作者: 梵升   简介:   【青梅竹马+甜宠+宫斗宅斗+1V1】   将门箫氏,人丁凋零,门庭落寞。   箫平笙此生有两愿:   一愿众人皆知,箫家重归荣鼎。   二愿不为人知,聘娶阿玖为妻。   浴血征伐,他成为大召战神,光耀门楣。   继而开始漫漫娶妻路...   郎君是竹马战神,江幸玖风光得意。   忽听人骂“箫平笙桀骜霸道,图谋社稷,实乃狼子野心!”   她面色凝重,扶腰挺肚“三郎,夫妻一场,有一说一,我不许任何人污蔑你!”   箫平笙负手含笑,眉眼得意。 第1章   你不是说,回来会给我个交代吗?   暮春之初,皎月院里,海棠开的正盛,风拂过落下一阵翩然花雨。   海棠树下摆了张摇椅,其上侧躺着一身穿丹砂红烟罗裙的纤细身影,姑娘的一头乌丝如缎,自摇椅两侧滑落,面上盖着本《花精传》,看不清模样。   明媚日光穿过树梢缝隙,合着丹粉花瓣细细碎碎铺了她半身,也不知是在这里睡了多久?   蹲在摇椅边的青衣小丫鬟,一手托腮,一手摇着团扇,正自打着盹要合上眼,被一声由远及近的大呼小叫给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主子!不得了啦!要死了要死了!”   小丫鬟握着团扇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双杏眼儿瞪圆了,瞧着月洞门外的甬道,细声道。   “坏了坏了,听明春这架势,隔壁的那位怕是……”   “真没得救了”。   最后这几个字,清夏硬生生咽了回去,她转头看向摇椅上的主子。   “主子”动了动,纤纤素手缓慢抬起,撤下了搭在面上的书,露出未施粉黛却不失清绝的一张如画容颜。   江幸玖连着几日都没睡好,她本就生的白,眼下两抹青色就格外明显。   今儿是难得在暖春正午打个盹儿,被明春这一咋呼,不止人醒了,心也剧烈跳了一下。   清夏连忙扶了她坐起。   这会儿,明春已经奔进了院儿里,瞧着她气喘吁吁地模样,江幸玖眉眼淡然。   “秦二姑娘走了吗?究竟伤的怎么样?”   明春抚着胸口,一边努力平稳喘息,一边低促回话。   “主子,人怕是……怕是真不成了。那那秦家二姑娘,来了一刻钟,就匆匆走了!奴婢眼瞧着,那将军府的大管事连声尾随着求情,硬是拦不下。”   江幸玖黛眉轻蹙,一双清泠月眸闪烁不定,握著书轻轻敲打手心儿,低声喃喃。   “怪了,两天前班师回朝的时候,不还说他如何如何丰神俊朗,威风凛凛,坐在高头大马上,进宫受封赏的吗?”   “这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   清夏和明春对视一眼,一个摇头,一个叹息。   江幸玖从摇椅上站起身来,负手握书,在原地踱了几步,转而看向明春。   “父亲母亲呢?可回了?”   明春点点头,如实回道。   “回了,那秦二姑娘走的时候,奴婢眼瞧着,老爷夫人正出将军府的门儿呢。”   江幸玖“嗯”了一声,转身往北屋走去。   “走吧,收拾一番,咱们去“四海院”。”   两个丫鬟应着声儿,连忙跟在她身后进了屋,伺候她更衣梳妆。   江家乃是世代簪缨之家,传到如今,江幸玖的祖父贵为太傅,父亲执掌大理寺,母亲更是出自江南望族姚氏一门。   此等世家,平日里最重规矩,对族中子孙教养颇严,即便是最受纵爱的江幸玖,也不敢素面朝天衣着随适地去见父母。   到四海院时,正临近午膳时分,廊下有婆子掀了垂帘,丫鬟们捧着托盘陆续而入。   瞧见自家嫡小姐,婆子连忙笑开了颜,躬着身请她入内。   “请九姑娘安。”   江幸玖清浅一笑,一边跨过门栏,细声客气唤了声,“杜嬷嬷……”   堂厅里正在摆膳,大理寺卿江逢时正端坐在围椅上净手,江夫人姚氏似是刚换了身儿衣裳,从里屋走出来。   见到小女儿,夫妻俩纷纷面上迎笑。   “请父亲安,请母亲安。”   江幸玖温温顺顺福了福身,就被姚氏握住手,在一旁坐了。   “正要使人去唤你,你倒卡着饭时来了,早膳可好好用了?”   又问了些她吃的什么,吃的好不好,昨晚睡得如何,细致入微,满怀疼爱,江幸玖一一答了。   不怪母亲对她如此珍视,当家主母姚氏只生了江幸玖一个女儿,轮排行大家该唤她“江四姑娘”。   但姚氏当年生的惊险,小女儿生下时便羸弱懦懦,江家三辈里才得这一个小娘子,自是人人重视。   就连素不信神佛的江太傅,后来还亲自上了趟'定安寺',请寺里的活佛大师给孙女看八字。   活佛大师是云游天下的神僧,那年刚好在定安寺讲座。   活佛大师说,江家祖荫繁盛阳盛阴衰,小娘子先天羸弱怕是担不起这福分。   若要保她安稳顺遂,需得论个小字排行,不挨着几位兄长,好瞒过神邪,只当做江家没有“四姑娘”。   后来,江太傅琢磨了几日,觉得“十算最小”,可是十全十满水满则溢,也不甚好。   于是,便给江幸玖取了个“九”音,寓意“幸甚长久”,自那以后,江家对外都唤她“九姑娘”。   用膳时,江幸玖谨记“食不言”,没有开口询问。   等膳后,她亲自给父亲母亲端了消食茶,这才坐在下首,捏着帕子,好奇地问道。   “父亲母亲去看望箫三郎,他果真伤的很重吗?”   江夫人没接话,而是看向了身边的江逢时。   江大理寺卿端着茶盏,默了默,温声开口。   “本不该跟你说,毕竟男女有别,但如今他也是重伤不愈,你俩到底是儿时玩伴,告知你也无妨。”   他说着,搁下茶盏,整了整广袖,叹了口气。   “箫平笙这次攻下北翟,战功赫赫,受封护国大将军,本该是光耀门楣风光无量,可惜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他求胜心重,只想打胜仗,耽误了医治良机,一拖再拖。”   “如今,连秦家人都束手无策,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从别人嘴里听说这件事,江幸玖还半信半疑,但她父亲看望过箫平笙的伤势,这样再当面说与她听,江幸玖才对此事有了几分真实的感受。   她一双清泠月眸怔怔地,卷翘的浓睫颤了颤,樱唇微启,低低呢喃道。   “秦家是医传世家,就真的一点法子也没了?那秦二姑娘,不是说,是神医在世吗?”   江逢时神情复杂,浅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大概真是天妒英才吧。”   从四海院出来,江幸玖捏着拍子徐徐前行,不知怎的,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其实,箫平笙这个人,除了清高自傲不爱理人,其他还是不错的。   毕竟,他们相识多年,见了面,她还得唤他声'箫三哥'。   毕竟,每年逢年过节,他来江家拜谒,总会给她捎件有趣的小玩意儿。   毕竟,国临外侵,他英勇无惧主动请缨去了前线,不止赢了胜仗,还拿下了北翟呀。   江幸玖驻足在石桥上,垂眼望着荷花池里缓慢游过的锦鲤,浅浅叹了口气。   “你不是说,回来会给我个交代嘛?这还交不交代了?” 第2章   箫平笙一身清风傲骨,他会在将死之时逼人嫁给他?   这天深夜,突然下起急雨。   江幸玖侧躺在榻上,耳听雨珠急促拍打在窗楞上的“咚咚”声,朦朦胧胧睡了过去。   梦回午夜时,她半梦半醒恍惚不知真假。   第二日便浑身发懒,起了身也没胃口用膳,只裹了件披风倚在窗边竹榻上。   院子里,明春和清夏正指挥小丫鬟们,清扫地上被雨催落的花瓣。   她风流倜傥的二哥,摇着折扇踱进了院门。   江昀翰穿身儿青灰刻丝暗压云纹的箭袖直缀长袍,青簪束发,长眉星眸,面若冠玉。   他站在院儿里打量了会儿丫鬟们的忙碌,然后笑意闲适,沿着雪白的鹅卵石路,一路上了台阶,径直进屋。   一眼瞧见歪在软榻上慵懒清美的小妹,江昀翰笑了一声,合上折扇,负手靠近。   “这是怎的了?春困还没过劲儿呢?”   江幸玖素手支颐,百无聊赖地扫了他一眼,一手翻过小几上的书页,嗓音清柔。   “二哥怎么来了?你今日国子监休沐?”   江昀翰算是江家最无心仕途之人,才华是有的,高中榜眼,但就是不愿为官,只爱自在。   故而在国子监担了个闲职,无事便约上三五知己,逗逗鸟,踏踏青。   “本来是要出去的。”   江昀翰在软榻另一头坐了,将折扇搁在小几上,扯了盛放蜜饯的盘子到跟前儿,挑挑拣拣地捏了枚饱满的放进嘴里,蜜肉甜而不腻,他不由眯了眯眼。   “隔壁府门外正闹的难堪,我也不好路过不管,故而,等一会儿再走。”   隔壁府门外?   江幸玖浓睫眨了眨,眼睑轻掀看向他。   “怎么了?说箫三郎危在旦夕了,怎么这个时候还有人上门去闹?”   江昀翰似是而非地笑了一声,手肘搭在小几上,嗓音压低了。   “方才远远的,听了两耳,也不实,如松去打听了,一会儿……”   他说着话,院子里又奔进来一个青衣小厮,江昀翰话头一顿,冲着窗外招了招手。   那小厮加紧步子上了台阶,站在支起的窗楞外,垂着眼回话。   “奴才旁听着,是秦家要退亲,被箫家人赶了出来。”   “退亲?!”   江家兄妹异口同声。   江幸玖樱唇微抿,将书合上,月眸清泠无波。   江昀翰看了她一眼,冲如松抬了抬下巴,示意接着说。   “是要退亲,说是昨晚箫家三郎又不好了,箫大姑娘连夜去了秦家,想要将婚期提前,给箫三郎冲喜。”   江幸玖闻言微怔,箫平笙那样的人,一身清风傲骨,他会在将死之时逼人嫁给他?   “这不可能,这真是太荒诞了!”   听了她这声评语,江昀翰扯了扯唇,笑意不入眼底。   “箫三郎定然不会这样做,我约莫,当是箫莲箬的主意。”   箫家世代为将,箫平笙的父兄都为保家卫国而战死沙场。   箫夫人受不住打击,听闻常年住在“定安寺”吃斋念佛,是为告慰亡夫和爱子,又为仅剩的一双儿女祈福。   将军府如今只剩神志不清地箫老夫人和箫家姐弟俩,箫莲箬自然就担起了箫家后院主事人的担子。   江幸玖想起那个飒爽英气的大姑娘,一时心生怜意,喃喃失语。   “定是无计可施了,她才会出此下策,我看,本意也未必就是逼婚。”   秦家不再管箫平笙的伤势,箫莲箬这样做,不过也是逼着他们不得不管箫平笙吧?   江昀翰摇了摇头,捡起折扇展开,徐徐扇风。   “她哪里是秦家的对手,这样一闹,不止萧平笙的婚事成不了了。她又这个年纪还没出嫁,日后谁还敢求娶她?箫三郎若是再这么去了,留下箫老夫人和箫莲箬两个女人……”   他没说完,但江幸玖已经能想到那对祖孙会有多难了。   她抿了抿嘴,看向如松,温声问道。   “结果呢?婚事……”   如松叹息道。   “秦家人嚷嚷着,说是箫家不仁在前,不能怪他们不义。当着外人的面,将婚书撕了。”   江幸玖黛眉轻蹙,“这样行事未免太难看了!箫三郎都要死了,秦家还这样……不是都说医者仁心吗?”   江昀翰似是而非地笑了一声,站起身扯了扯身上的袍子,漫不经心地道。   “医者仁心,但人也都有私心。秦家不退婚,能怎么样?”   “当年祖父就是秉承着仁义之礼,不愿主动跟苏家退了你与苏亭沅的亲事。结果,苏二郎病死了,白白拖累你的名声。”   “如今婚事耽搁了两年,高不成低不就的,苦的还不是你?外人又有谁能体谅?”   江幸玖听的无言以对。   是啊,秦家不退亲,箫三郎一死,秦二姑娘日后不也跟她一样。   这世道,对于女儿家太苛刻了,明明什么都没做,别人的死,却要怪到她们头上。   '克夫'二字,能毁她一生。   江昀翰临走前,在屏风前站住,回身道。   “不过,要退亲,大可坐下来好好商量,用这种方式,是有点卑劣了。”   他说完转身走了,江幸玖叹了口气,视线不由自主落在红木妆镜旁的摆件儿上,那是个彩绘的七层套娃。   两年前的初冬,与她定亲多年,病榻缠身的苏家二郎病重离世。   那段时间帝都城内不知从何处传出,关于她“克夫”的谣言。   好在后来,北翟来犯,战事紧迫,朝内朝外局势十分紧张,这谣言才渐渐无人议论。   箫平笙自请带兵前去抵御,临走前,特地来江家道别,拜托她父亲母亲关照他的祖母和阿姐。   她到四海院请安,出来时经过园子,箫平笙竟然还没走。   刚下过雪的园子,仿佛笼着皑皑白雾。   他站在石桥上,侧首看她。   银冠束发,如裁得修眉飞扬入鬓,凤眸漆黑如夜色琉璃,鼻梁高挺唇形薄厚适中,是极冷傲清隽的面相。   江幸玖依稀记得,他穿身儿藏青色素面锦袍,革带束腰,外罩墨黑大氅,站在那里如泼墨青松,仪表堂堂,傲然自若。   她当时在想什么?   江幸玖眨了眨眼,单手托腮,盯着妆镜台上的彩绘套娃儿出神。   哦,对,她当时看见他手里拿着这只套娃,想着:   一是,这样丰神俊朗的郎君,竟然便宜了秦家二姑娘。   二是,这样丰神俊朗的郎君,真的如她听说的那样?毒舌毒语,气死了苏二郎?   三是,他手里跟他极不相衬的那只套娃,该不会是给她赔罪的吧?   不管如何,她没亲眼见着萧平笙怼苏二郎,也没资格去质问他。   江幸玖当时只当自己是倒霉了。   箫平笙眸色清淡,望着她一步步上了台阶,细声唤了他。   “箫三哥……”   然后,他将套娃塞到了她怀里。   箫平笙的嗓音,如同他的眸子和神情,如同他的人一般,清淡凉漠。   “顺路买的,你若心里不痛快,就摔些东西,能解愤。”   “多谢箫三哥。”   萧平笙负着手没应声,江幸玖抱着套娃,也不知该不该走。   两人面对面站了半晌,江幸玖犹豫着小声开口。   “箫三哥若是无事,我先回……”   “你受委屈了。”萧平笙低声打断她。   江幸玖怔了怔,眼睫掀起,四目相对,她摇了摇头,“没有的事,他身子不好,我本来也……”   “是我的错。”萧平笙负在身后的手握紧,狭长瑞凤眸清冽无波凝视她,“我不该与他们起口舌之争,刺激了苏亭沅,他才突然病重。”   “等战事平息后,我归来那日,会给你一个交代。” 第3章   说什么?萧三郎要见我?   江幸玖盯着那只套娃,琢磨了一整个下午。   交代……   她倒是也不太期待,萧平笙会因为苏亭沅的死,给她什么交代。   她又不曾将苏亭沅的死,怪在谁的头上。   不过,那样丰神俊朗的郎君,说没就没了……   他可是担下了她看过的所有话本子里主人公的轮廓呀,以后,自己再也不能对着一个已死之人臆想他的风姿了?   江幸玖倍感遗憾,不能见他临终一眼,心里属实还有几分难过。   然而,遗憾和难过,也都无济于事。   谁知,当天午后,江幸玖歪在榻上寐了一觉,睁开眼,就瞧见明春和清夏一左一右守在榻前,两个贴身丫鬟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出何事了?”   明春捏着手,蹙着眉,包子脸上一脸忧愁。   “主子,三少爷从将军府回来,去了四海院儿,听说被老爷动了家法。”   “好端端的,为何动家法?”   她三哥江昀杰算是江家唯一的异类,不爱舞文弄墨,只爱舞刀弄枪,如今在兵部任职,自幼与箫平笙形影不离,好的亲兄弟一般。   清夏扶了她下榻,一边垂着眼细声回话。   “说是箫三郎,想见见小姐,被老爷给驳了,三少爷一时失言,说了些混话,就气的老爷动了家法。”   江幸玖惊愕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说什么?箫三郎要见我?”   箫平笙都要不行了,临终见她?   难道他要在临死之前,还执着于那个交代?   明春和清夏同样一脸迷茫,明春接着话道。   “惊动了老太爷,老太爷说秦家不仁不义,咱们江家不能不通人情,箫三郎都是将死之人了,见一面也无妨。”   江幸玖:“……”   清夏扁了扁嘴,“夫人很不悦,又不能违背老太爷,使了杜嬷嬷来传话,让小姐醒了就去四海院。”   江幸玖沉凝着'唔'了一声,私心里也是想要去送他一程的,临终有话未来得及说,会抱憾而去,终究是不太安宁,她还是该去听他说的。   她特意换了身素净雅致的裙裳,发髻也绾的简约,钗花更是不敢点缀的太鲜艳,也不敢太苍白。   仿佛是要去,送她年少看过的所有话本子里幻想过的完美主人公一程。   心情,还多少真有些沉重。   到了四海院,进门便见姚氏已经穿戴好了,端雅的眉眼略略沉重,出门前,还低低叮嘱她。   “我使人跟箫家说了,他们已经闭门谢客,咱们悄悄过去,你戴着帷帽,绝不会有人知道你去过。”   江幸玖微微垂首,任杜嬷嬷将帷帽替她戴上,轻轻“嗯”了一声。   大召国民风严谨,对女子尤为苛刻,男女七岁不得同席,稍有行差踏错,不止累及女儿家清誉,毁人一生,还会连累家风受人蜚论。   不过,这些在江幸玖看来,其实无关紧要。   反正她已经背着“克夫”的名头,名声再坏,又能多坏呢?   两府后门相通,从江府进入将军府,倒是真的没瞧见什么人。   箫莲箬亲自等在后门,她一身男儿装扮,青衣武服英姿飒爽,只是往日里明艳的眉眼此时苍白黯然,见到江幸玖,瞬间就红了眼眶。   “莲箬姐姐。”   箫莲箬吸了吸鼻子,扯出抹笑,与江夫人先见了礼,声线低缓柔顺。   “请江伯母去前堂喝茶,莲箬亲自陪九妹妹去看三郎,屋里有我陪着,不算独处。”   江夫人对着她这副悲凄的神情,也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犹豫了一瞬,她温声和气地询问。   “可知,三郎要见阿玖,是为着什么?”   箫莲箬摇了摇头,低声道。   “兴许,是临走前,有什么很重要的话,要跟九妹妹说……”   说到这里,箫莲箬的泪珠子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掉。   江幸玖看的心里直难受,更别提江夫人,哪里还敢再问,只吩咐了杜嬷嬷跟着去。   两行人分开,见她哭的实在厉害,江幸玖连忙举着帕子替她擦眼泪,软声劝着。   “箫三哥他,一定也不希望看见你们这样难过,莲箬姐姐,快别哭了。”   箫莲箬吸着鼻子,捏着江幸玖的手,哽咽道。   “不管他一会儿说些什么,你多担待些,九妹妹,我只希望他走的了无牵挂。”   江幸玖低'嗯'应下。   她想,就算一会儿,萧三郎跟她说苏亭沅真是被他气到病重而死的,她也原谅他了。   本来她与苏亭沅也只见过一面,何来感情之说?   再言之,跟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萧三郎住的'劲松院'在将军府前院,进了月洞院门,院子里挺立着两棵高耸入天的青松,日光普照。   如同在针刺般的松针叶上镀了层冷光,松香清冽弥漫在空气里,为清冷的院子平添几分生气。   箫莲箬引着江幸玖上了廊道,就瞧见垂帘轻掀,走出个腰间挎剑的黑衣侍卫。   隔着帷帽垂落地薄翼纱,江幸玖认出,这眉眼端正硬朗,端着药碗的人,正是萧平笙的近身侍卫箫胡。   见着箫莲箬身边的人,箫胡似乎也愣了一下,低头行礼。   “大姑娘,九姑娘。”   江幸玖樱唇抿了抿,心道。   戴着帷帽又如何?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是她。   箫莲箬一脸忧心地望着箫胡,低声询问。   “三郎感觉如何?”   “将军刚喝下药,属下去端些吃的来,大姑娘和九姑娘进去吧。”   他说完,垂下头走了。   一进屋,江幸玖便闻到比院里还浓郁的松香,只是这香味不如院子里的清透,更像是调制的,混着股隐约绵甜的檀香味儿。   扶菻屏风八折曲叶,上头有能工巧匠雕琢的松鹤图,将里外室隔开。   箫莲箬先进了里屋,江幸玖听见里头有低低的交谈声,然后是几声压抑的闷咳。   杜嬷嬷跟在她身边。   不过片刻,箫莲箬自内出来,引她进去。   不知怎的,江幸玖一眼看清床榻上的人影,整个人愣在原地,她隔着薄翼纱怔怔瞧着。   面前这虚弱的人,面孔不复她记忆里丰神俊朗,倒真是一副病弱膏肓的模样。   江幸玖仿佛看见,自己多年看过的话本子里,所有完美的主人公,在一瞬间崩塌。   她顿时失声道。   “你,你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话一出口,江幸玖险些咬了舌头。   室内寂静,仿佛听见外室里,箫莲箬在与杜嬷嬷说好话。   江幸玖连忙摆了摆手,尴尬解释。   “我是说,箫三哥,你看起来,伤的真重……”   箫三哥:“……”   江幸玖苦笑无语。   可算是有帷帽遮着,不然她怕是都没脸站在这儿了。   说的什么胡话,人都快死了,伤的能不重吗?   半晌,倚在床头那人,扯了扯青白地唇,先开了口,嗓音清和虚弱。   “兴许是最后一面,本不该神容憔悴的见你,但我怕有些话再不说,便要抱憾而去了。”   “你……摘了帷帽,可行?” 第4章   他不想生前得不到的人,死后还忘了他   他是让她,摘了帷帽?   江幸玖轻轻咬唇,视线隔着薄翼纱,不由自主将他又打量了一遍。   萧平笙的眉眼一如既往冷峻清漠,那双漆黑的眸子便显得格外幽亮,直直盯着她时,深邃摄人,让人只觉无处遁形。   只是,除了这双眸子,这人,两年不见,显然要比记忆中单薄了许多。   暮春时节,他又在病中,许是为着方便,穿的也单薄。   合着……是自己记忆出了问题,把这人的形象美化了?   江幸玖及时止住脑补,猛地摇了摇头。   她清咳一声,张了张嘴,细声提醒他。   “箫三哥,你的伤,该换药了……”   萧平笙的胸腹上缠绕着绷带,殷红的血色渗透出来,很是触目惊心。   他薄厚适中的唇微抿着,眼睫微动,依旧看着她,话说的十分淡然,只是嗓音微哑。   “无事,没法愈合,换了也是一样。”   伤口没法愈合?!   江幸玖微怔,疑惑蹙眉,“怎么会这样?什么伤……”   她说着顿了顿,像是意识到什么,惊愕道,“你中毒了?什么毒?这么霸道的吗?连秦家都看不出来?没有解药?”   话刚问完,江幸玖猛地意识到,自己问的有点多了……   她也不懂医术呀,还质疑人家未婚妻不成?   然而,她没尴尬多久。   就听萧平笙开口,但却不是答她的疑问。   “你上前些,我有些话想说与你听。”   他看起来,的确太虚弱了,江幸玖总觉得他快要不行了,便下意识顺着他些。   她上前几步,想着方才的确挺尴尬,于是捏着帕子主动开口,语气透着微不可察地小心。   “我想,让你不顾男女大防,提出要见我这等逾越之举,想必,是因为苏二郎那件事吧?”   萧平笙凤眸微动,静静看着她没接话。   江幸玖微垂首,有些满不在乎的姿态,安慰他道。   “你不必太在意,苏二郎本就病了些年,我早有心理准备,他未必就是因你几句话才……”   “何况,传我'克夫'的人,又不是你。这都是命,我没记恨任何人。”   反正,她也早就想过,即便嫁给苏亭沅,那人大概也不是个长寿的。   “云英未嫁,比余生守寡,其实要好些的不是吗?”   所以,萧平笙你千万别有心理负担,就这样安心走吧。   萧平笙缄默,直到江幸玖等的太久,抬起头去看他,他才淡淡勾唇,低声道。   “你是这样想的。”   江幸玖眨了眨眼,轻轻颔首。   萧平笙漆亮的眸子一眨不眨,静静盯着她,唇瓣微掀。   “阿玖……”   “我离开了两年,边关烽火战乱,是真的很险,我亦没想到,会离开这么久。”   江幸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这些。   “耽误这么久……那些流言蜚语,让你受苦了。”   江幸玖眼瞧着,他眼睑低垂,面色苍白,像是十分愧疚。   她抚了抚胸口,试图压下莫名的酸闷。   江幸玖啊江幸玖,你果然是够多愁善感的。   平素里看个话本子,感人处还要潸然泪下,这让她面对一个将死的俊郎君,怎么硬的下心肠?   江幸玖吸了吸鼻子,软声开口。   “也没箫三哥说的那样严重,不过是不出门罢了,耳不听眼不见,也就不烦心了。我都说了,此事与你无关。”   萧平笙哑然失笑,这姑娘总是与别人不同的。   换了别的姑娘,怕是要声泪俱下的自爱自怜,怨怪世道不公了,再心思敏感些的,更是会寻死觅活。   她倒是心大。   “苏亭沅的事,与我有关。”   江幸玖怔怔望着他。   “那日苏相府的赏春宴上,一些子弟饮了酒,玩笑几句便没了分寸,当着苏亭沅,提起我与你青梅竹马,该不会是苏家横刀夺爱……”   江幸玖咬牙,气的捏紧了帕子。   当着未婚夫婿说未过门的娘子与别的郎君'青梅竹马'什么的,未免太混账了吧!   萧平笙压抑着咳了几声,接着说道。   “苏亭沅十几岁后一直体弱多病,少有参加这等宴席的时候,自是不知如何应付,便是心中不满也只都表现在脸上,嘴上还不回去。”   “我自是不能听人诋毁你声誉,便与对方杠了几句。”   萧平笙此人,一向独来独往,不爱结交人。   江幸玖的三哥算是他唯一的挚友,江幸玖曾听江昀杰提起萧平笙。   说他寡言少语,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冷场,谁若惹他,毒舌病犯起人来,不分四五六,毫不留情面。   现今,她几乎能想到,那日苏相府赏春宴上,几个年轻郎君因为她的名声而唇枪舌战,场面想必不会很好看。   苏二郎受刺激,是必然的。   然而,人都已经死了,再追究谁对谁错还有什么意义?   江幸玖垂下眼,浅浅叹了口气,细声道。   “箫三哥是为我好,就更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她不欲再提此事,想着说些别的,好缓解他这份心理负担,于是,关心起他的伤势。   “战事再要紧,你也不该不看重自己的身子,你这伤……”   她自识字起便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加之江家诗书传家,也算是饱读书册。   过去因着与苏亭沅有婚约,他又体弱多病,她也为了他博览过不少医书,故而才能一瞬想到萧平笙伤势的蹊跷之处。   “究竟什么毒?”   萧平笙垂眼看了看胸腹处,似乎觉得她挺执着于他中的什么毒,于是淡漠回道。   “北翟异族善用弯刀,那将领的兵器更是从未见过,弯钩刀上遍布齿钩,还涂了些内土不曾见过的毒……”   他说的平淡,江幸玖却听的忍不住吸了口气。   寒气从脚下直冲发顶,几乎能想到那样一把刀穿刺身体,拔出来时连带出血肉模糊地画面,她只是想想,便觉得入骨疼痛。   听到她这声'嘶',萧平笙的话戛然而止。   他苍白的唇微抿,苦涩一笑。   “抱歉,不该与你说这些……”   江幸玖摇了摇头,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思绪翻飞,过往看过的那些医书如在眼前,书页翻的极快。   她下意识的上前两步,低声询问。   “这毒,秦家也没见过?”   秦家世代传医,族中内卷当是记载着许多疑难杂症和奇毒妙药的。   萧平笙眼睫低垂,轻轻摇了摇头,嗓音淡漠。   “他们知道是什么毒,也无济于事,这伤口已溃烂多次,等不到寻药了。”   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   虽他不会束手等死,但做到最坏的打算下,他想着,万一真的就此撒手,某些藏匿了多年的心思,总不能也这样带走了。   他萧平笙素来不是善人,更不想生前得不到的人,死后还忘了他。   总要在她心里留下些什么,叫她日后总不经意间就念起他,才算甘心。   这样想着,他直直看向两步外远的姑娘,清冷开口。   “阿玖,你摘了帷帽,过了今日,你兴许再也见不到我了,与我面对面说说话吧。”   “我答应过你的事,想当面说与你听。”   江幸玖脑子里还琢磨着那些医书。   闻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素手抬起扶住了帷帽边沿。 第5章   若是能活下来,谁又真的想死?   没有了那层模糊的薄翼纱阻隔,四目相对,江幸玖看清了,萧平笙的面色不止苍白,还隐着青黑。   此时在萧平笙眼中,冰肌玉骨黛眉月眸的姑娘,仿若是从梦境中幻化为实了。   骤然间,胸腔里浓重的不甘和怨恨充斥到四肢百骸,令他冷峻青白的眉眼,看起来含了几分戾气。   明明他为了再见她,为了名正言顺求娶她,做了那么多,等了那么久。   他怎么甘心死?绝不能就这么走了……   江幸玖不知他此时心中的愤懑和不甘。   她的视线落在萧平笙伤口处,试探的开口。   “箫三哥,我能不能看看?”   萧平笙唇角紧抿,眸色暗的能滴出墨来。   江幸玖想,反正他都要死了,反正她都在这屋里呆了一刻钟了,还有什么可顾及的?   她看了眼床边小几上的托盘,盘上摆放着一应换药的用具。   她上前捡起一把金色秀气的剪刀,低头看了眼垂目不语的萧平笙,细声解释道。   “箫三哥,我看过许多医书,总归你如今,是觉得自己……给我看一眼,也不碍事的吧?”   萧平笙眼睑轻颤,那只握着剪刀的素白玉手,已经伸到了他胸膛前。   他下意识抬起手,一把扣住她素腕。   他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扣在江幸玖腕上,力道不轻不重,却桎梏的她不能动弹。   她张了张嘴,意识到他可能是怪自己逾越了。   于是,低声解释道。   “若是你不愿,就算了……对不住,是我唐突……”   “我自己来。”   萧平笙清声打断她,缓缓放开她的手,指尖颤了颤,垂着眼低沉补充了一句。   “都是血,别脏了你的手。”   江幸玖浓睫微眨,没再继续,而是缓缓将剪刀递了过去。   萧平笙没接,只抬手抠住纱布边缘,微微用力。   布帛轻易被撕裂,跌落在青色的锦被上,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瞬间出现在江幸玖视线里。   巴掌大的窟窿,露出森森白骨,她嗅到一股血腥气息伴随着一种铜臭异味。   血迹顺着他的肌肤流淌在烟青色的薄衫上,很快蔓延着一路往下。   江幸玖瞳孔微缩,唇色微白,下意识的握住自己的广袖,一把堵在伤口处。   萧平笙蹙了眉,哼都不曾哼一声,一手扯下托盘,将厚厚的纱布堵在胸口,一手推开江幸玖的手。   直到这会儿,她看着自己满袖满手的血迹,那湿滑温热的触感,才总算深喘了口气,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这伤拖了这么久,他怎么活下来的?   看她愣着,箫平笙修眉紧蹙,眸色暗沉。   “阿玖,你别怕。”   他不该依着她,他是想让她记住他,却绝对不是这样血肉模糊又狼狈的姿态。   箫平笙咬了咬牙,想着干脆快刀斩乱麻。   “我今日唤你来,其实不止是因为苏亭沅的事,他的死我虽难辞其咎,你若真怪我,我自是该为此负责。”   “阿玖,其实即便苏亭沅没死,这些话我也揣在心里多年,我们青梅竹马。实际上,我原本已心悦你……”   江幸玖眼睫颤抖,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她脑海里翻腾的书页就突然停住,清泠的月眸动了动,她抖着唇看向萧平笙,语声低促。   “我想到了,箫三哥,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这句话,她提着帷帽转身匆匆跑了。   “阿玖!”   江幸玖跑的急,没看到她身后的人,幽暗的眸色发怔,直直盯着她的背影。   她,她听没听到他的话……   杜嬷嬷和箫莲箬就在屏风外,见着突然跑出来的人,正要开口,却见她一袖鲜血,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九姑娘!”   杜嬷嬷连忙追出去,箫莲箬追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又返回了里屋。   看清萧平笙捂着伤口倚在床头,她连忙上前替他包扎,口中忍不住低声责备了一句。   “三郎,你怎么让九妹妹替你包扎,会吓着她的!”   萧平笙抿着唇,没应声。   江幸玖裹着一袖血色毫无形象地奔回江府,且不论一路上吸引了多少视线,单单留在皎月院里的清夏,就被吓得瞪着杏眼儿一脸被惨白。   “主子!您受伤了?!”   江幸玖没理她,径直奔到外室软榻前,将榻尾的两个大木箱打开,翻箱倒柜的开始找书。   清夏急的发抖,直勾勾盯着她的手和衣袖,声调儿都拐了弯儿。   “您找什么?主子您受伤了,您先让奴婢看看您的伤,奴婢传大夫来?您……”   江幸玖黛眉轻蹙,低声训她。   “别吵,我没受伤!清夏,前几年二哥为我寻来的那本《孤草集》呢?你快帮我找找!”   清夏正一脸懵,还盯着她的衣袖瞧。   这会儿明春气喘吁吁追了进来,闻言连忙道。   “奴婢收着的,在靠窗的箱子里,第二排第六本。”   江幸玖闻言,连忙弃了第一个箱子,去翻第二个箱子。   翻出那本《孤草集》时,她凌乱的心跳总算略略安定,照着记忆里翻到第六页,找到了浮现在她脑海里的绘图。   然后,她怔怔看向窗外,呢喃失语。   “秦家未必不知道解毒的法子。只是……找到解药,需要花费太多时间,箫平笙他……”   根本撑不了那么久的。   明春和清夏对视一眼,皆是一脸担忧。   明春跟着她去的江府,虽然不知自家小姐跟箫三爷说了些什么,可看她满袖血迹,又失魂落魄地模样,不由跟着揪心。   她与清夏低声说了句,取身干净的裙裳来,然后倾身低语,安慰江幸玖。   “主子,奴婢知您是不忍看箫三郎落得英年早逝,可连秦家都没法子了,您又能做些什么呢?”   江幸玖侧头看她,眼前出现的,却是箫平笙平静淡漠的眉眼。   明明胸膛上的血窟窿那样可怖,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无惧于生死。   本该是风华无双前程似锦的儿郎,有一腔抱负还未施展,箫家门庭刚刚被他撑起来。   “若是能活下来,谁又真的想死?”   她摇了摇头,只觉得心中说不出地艰涩难过。   “秦家不是没法子,只是觉得艰难,便不愿为他试了。还没到那一步,为什么不能试?”   江幸玖抿了抿唇,从榻上爬下来,疾步往外走。   “三哥呢?”   “还在祠堂跪着呢,姑娘,您先换身衣裳再走。”   江幸玖匆匆洗净血迹,又换了身裙裳,脚下不停直奔祠堂。   祠堂的庭院里空无一人,朱红门扉半掩着,江幸玖径直推门而入,扑面而来浓郁的香火气息。   “三哥!”   趴在蒲团上啃烧鸡的岚裳少年吓得一个激灵,猛地翻身爬起,一双月眸瞪得溜圆。   然而,瞧见来的人是她,江昀杰顿时松了口气。   他张嘴将嘴里的鸡翅拿出来,一边捂着屁股,疼的龇牙咧嘴,慢吞吞趴回蒲团上。   “阿玖,你吓死三哥了……”   “别吃了!”   江幸玖又气又好笑,她就知道,最是叛逆的江家三郎没这么老实,让跪着就跪着?   她走上前去,面露嫌弃,小心翼翼的避开他满手油腻,扶着他臂弯拽他起来。   “快起来,去一趟苏相府。”   江昀杰瘫在蒲团上不肯动,满脸不情愿。   “去苏相府做什么?不去!罚跪呢!”   江幸玖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单手叉腰,慢条斯理地问他。   “想不想救萧平笙了?”   “啊?”江昀杰一个鲤鱼打挺,猛地站了起来。   “想救他就听话,过来,听我说。”   江幸玖月眸笑弯,冲他勾了勾食指。 第6章   阿玖说的?   傍晚,劲松院。   烧红的落日余晖,自半开的窗棱里斜斜射入,像是要点燃床边矮榻上的竹席。   萧平笙倚在床头,乌黑的眸子定定不动,看得入神。   箫胡唇瓣动了动,正要说什么劝他两句,却听廊下传来脚步声,有人掀帘而入。   主仆俩纷纷看过去,绕过屏风出现的,是个穿靛蓝色武服的秀隽青年,他生的白净俊秀,雌雄莫辨,此时行色匆匆眉眼含着喜色,进门就快言快语地道。   “箫老三!你可应该记着爷的大恩!算你命硬!哈哈哈……”   箫胡唇角抽了抽。   “江三爷,您快别闹了……”   他家将军都危在旦夕了,派出去寻人的人还没个回信儿,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嬉皮笑脸的。   江昀杰大步上前,笑的明朗朝气,嗓门也颇大。   “我刚从秦家回来,你可知道为了你的伤,我们江家有多上心?”   “我年迈的祖父亲自入宫请了圣旨,逼着苏家拿出秘密私藏的千年红芝,我马不停蹄地送去了秦府,刚从那边回来。”   他说着顿了顿,呲牙笑道。   “你还不知道千年红芝的功效吧?我也没听说过!阿玖说此物乃药草集里极其珍稀的神草,可净秽洗髓,解化百毒,现今世上年难存几株!”   “秦家人看到这东西,都被惊呆了!”   萧平笙目光如炬盯着他,金口玉开,哑声追问。   “阿玖说的?”   江昀杰掀袍坐在榻边,仿佛解了件天大的事,他整个人都精神奕奕,闻言点了点头,一脸与有荣焉。   “我跟你说过,我家阿玖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她看过许多旁人听都没听过的奇书谬集,我祖父收在书斋里书,她全都看过。”   “当年苏二郎体弱多病,她遍览医书寻了许多法子拖我父亲送去苏家,苏二郎后来不是养的挺好吗?”   似乎想起来,后来苏二郎突然旧疾复发,郁郁而终,跟眼前这位还有些关系,江昀杰连忙止住这个话题,接着道。   “这次阿玖不知是在哪本异论上知道此物。她说,当年苏家为了养苏二郎,不遗余力执着于搜寻神草妙药,府中还建有私库专门囤药。”   “当年她拖我父亲给苏家提过醒,他们一定会遍寻天下去找千年红芝,虽然苏二郎现今不在了,可时隔两年了,拖人去苏家问一问,未尝不可呢?”   “万一他们真的找到了呢?即便没有千年红芝,也定有其他神草,可以为你拖延些时日,再禀明陛下,昭告天下寻千年红芝也好呢?”   “当然,也不能说是替你问的,毕竟苏家记恨着你呢。”   萧平笙青白的唇微抿,眸色莫测。   江昀杰接着道。   “你别说,别看外头人传我妹妹'克夫',但苏家人自己清楚,过去我妹妹为了苏二郎有多上心,耽误了我妹妹这么多年,苏相爷还曾试探过为他家五郎求娶我妹妹,可见心里多少觉得对我家有亏欠。”   “那亲事换人,说出去当然也不太好听,我祖父和父亲自然没同意。”   这事儿萧平笙从不知道,这会儿知道了,顿时心生戾气。   他有些不耐,冷声打断他越说越偏的话题。   “你说阿玖猜测苏家可能有神草,能解我的毒?”   江昀杰连连点头。   “死马当活马医嘛,我亲自去了,一说这草的名字,苏相爷的脸便变了色,连声问我,可是太傅大人要用?我一听便知不对。”   “后来我说不是祖父,他立马又变了脸色,说没有。”   他没细说,苏相爷其实还说了,除非江家人,否则不管是谁要来苏家借药,一律没有。   其实,有关苏二郎的事,苏家又何止是记恨着萧平笙一人。   那日宴席上杠嘴的几个世家子弟,苏家都记着呢,不过是人死不能复生,又不能得罪那么多世家罢了。   萧平笙缄默不言,垂首看了看胸腹前的伤口。   江昀杰歪在榻上叹了口气。   “也是你福大命大,我与祖父说了此事,祖父原是又亲自去了趟苏家,与苏相爷商谈,让他以大局为重,结果没谈拢,苏家一口咬定其他的药或许有,只就是没有千年红芝。”   “于是,祖父他老人家亲自入宫,本意是要与陛下商议此事。正赶上边关急报,说大楚在境外囤了二十万重兵,像是蓄势待发,只等攻城。”   “陛下一听,急了,祖父一听,也顾不得许多了。你这大召国战神若是没了,不止军营里士气大减,那边境定然又要烽烟四起啊。”   “然后,苏家迫于圣旨威压,不得不低头,拿出了巴掌大一块红芝。”   说完这些,江昀杰冲听呆住的箫胡摆了摆手,催促道。   “水,给爷倒水来。”   箫胡猛地回神,连忙'哦哦'两声,到桌边提了茶壶和杯盏给他倒茶。   江昀杰灌了两盏润喉的工夫,萧平笙心头思绪千回百转。   没想到,最后竟是阿玖和苏家救了他。   他的手捂向胸腹上的伤口处,眼前浮现的,是那双卷着罗袖的素手。   当时是痛的,不过已经习惯了那种疼痛,更在意的,是鲜血染红了她雪白的手背和指缝,画面刺目惊心。   若是那双手能从这无法愈合的伤洞里探进去,是不是能触碰到他剧烈跳动的心。   那样,很多事,就不需要他斟酌再三不知如何开口,她也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吧?   “喂?”   江昀杰搁下茶盏,看他垂着眼冷着脸,不由蹙了蹙眉,知道他死不了了,语气也就不太客气。   “发什么愣呢?三爷我为了你的事儿,又是被罚家法,又是罚跪祠堂,又是东奔西走,费尽了心力!你好歹说个谢啊!”   萧平笙眼睑微眨,淡淡开口。   “多谢……”   江昀杰神情一僵,愣了两秒,怪不自然的挠了挠头,嘀咕道。   “你这么温顺……还挺不习惯的。”   萧平笙何等清高傲骨,嘴如淬毒。   得他一句'谢',江昀杰愣是有些毛骨悚然了,他低声咕囔着。   “咱俩这关系,倒,倒也不用太见外,我那是,逗你玩儿呢……”   萧平笙唇角扯了扯,眸色清幽看向他。   “你再帮我个忙。”   江昀杰眨了眨眼,疑惑的'嗯'?了一声。   “我想再见一眼阿玖。”   顿了顿,萧平笙低声解释一句。   “当面谢谢她。”   自打彼此长成后,想再见江幸玖一眼,属实有些难了。   江昀杰莫名舒了口气,笑着甩了甩手。   “也不必见外,都是邻居,大家自幼相熟,应该的。”   萧平笙眸色微暖,摇了摇头。   “不,应该谢她的。”   那姑娘,一定不知道自己都做过什么,心肠有多黑,还这样为他着想,就是个傻姑娘。 第7章   想要与她结为夫妻,长相厮守   萧平笙的话,江昀杰带到了。   但江幸玖想,她大概是并没机会去见他了。   因为,江夫人头一次,罚了她禁闭。   之前是因为萧平笙要死了,江太傅又开了口,让她去见一面,倒也无可厚非。   但江夫人先是听闻她沾了一身血,自然猜到她触碰了萧平笙的身体,后又因为想救他,怂恿江昀杰去苏家,还因此惊动了江太傅,惊动了宫里。   闹到最后,萧平笙死不成了,这件事的味道,便又变了。   若传了出去,还不知外头要怎么诋毁她清誉。   这桩桩件件,都气的江夫人头疼,连着几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江幸玖虽不觉得自己有错,但到底还是乖乖认罚,老老实实待在屋里抄《女训》。   这天,兵部休沐,江昀杰闲来无事晃悠到皎月院。   兄妹俩一个窗里一个窗外,一个抄书一个提鸟笼,低声叙着话。   “秦家的医术到底还是名不虚传。三天前,秦二姑娘亲自去了将军府,将红芝配成的药给送去了。箫平笙面都没见,就让箫莲箬送了她离开。”   “我听箫胡说,秦二姑娘言辞间温婉含蓄,只透漏着取消婚约并非她本意,看样子是想借这事化解两家恩怨呢。”   江幸玖单手托腮,浓睫低垂,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江昀杰眉梢一挑,视线自她素面清丽的侧脸下移,落在她正抄写的字迹上。   小姑娘的簪花小楷纤秀雅致,十分漂亮。   他'啧'了一声,将鸟笼搁在脚下,单手杵着窗台,悄声问她。   “我看母亲也没多气了,你这也关了六七日了,说没说何时解封?”   江幸玖黛眉耸了耸,无奈摇头,清泠的月眸淡淡瞥了他一眼。   “我知这事儿祖父跟你还有箫家都有分寸,自然不会牵扯到我一分一毫。不过,若是能让母亲消气,关多久自也认了。”   江昀杰失笑,捞起张宣纸吹了吹,垂眼细看。   “你倒想的开。”   江幸玖樱唇浅勾,搁下细毫笔伸了个懒腰,喃喃笑道。   “总归我也不出门,习惯了的,不过是每日写几个字,全做打发时间了。三哥,然后呢?箫三郎用了那药,毒解了吧?”   江昀杰搁下宣纸,点了点头。   “应当是无大碍了。”   “如今陛下用得着他,全指望他震慑压境的楚军呢,自然也十分上心,每日里万金妙药流水般的往将军府送,太医院日夜守在府里,他这伤势恢复起来,简直堪称神速。”   江幸玖微微颔首,先前萧平笙攻克了北翟,军心稳固,又被大召子民奉若战神,所谓锋芒毕露功高盖主,陛下不可能不忌惮。   索性是秦家断定他无药可救,陛下多少有些顺水推舟的意思,自然对萧平笙的伤势没太用心。   但如今大楚重兵压境,局势自然又不一样了。   萧平笙的威名勇迹刚刚宣扬出去,这个时候,唯有他才能震慑他国蠢蠢欲动地心思。   所以,大召国战神萧平笙,必须活着。   她这厢正想的入神,江昀杰伸出食指戳了戳她手臂,竖掌挡唇,神神秘秘地道。   “他还惦记着当面谢你呢。”   江幸玖怔了怔,扫了他一眼,语声清清淡淡。   “看在自小相熟的份儿上,帮他一把也没什么,何况我本没出多大的力,都是祖父和你在做的,不必放在心上。”   江昀杰一脸敬佩,直'啧啧'了几声。   “要么说,什么医传世家德高望重,什么神医妙手沽名钓誉的,哪能比得上我江家九姑娘这份胸怀与大义,阿玖,哥哥只服你这份淡泊名利。”   江幸玖被逗笑,作势抬手要打他,被江昀杰笑着挡了一下。   她月眸弯弯,嗔了他一眼。   “我懒得与你贫嘴,你只将我的话告诉他便是。另外,与他说明,今时不同那日,男女有别,我不能再见他,让他不必记挂。”   江昀杰一手勾起鸟笼,给她挂在廊檐下。   “话我会带到,但他听不听得进去,可不由我。”   江幸玖双手捧腮,摇了摇头,清柔道。   “有劳三哥了。”   江昀杰点了点头,摆手走了。   转而出了江府,去了隔壁将军府。   劲松院还是那个劲松院,只是廊下围着兵,屋里围着四五个太医,比前些日那可是热闹多了。   江昀杰熟门熟路,绕过屏风进了里屋,一眼瞧见清峻冷傲的郎君,大马金刀端坐在床榻边,赤着膀子,由着两个太医在换药。   他凑近了去瞅,只一眼就看的头皮发麻,愁眉苦脸地躲到了一边。   萧平笙淡淡扫了他一眼,等太医将伤口包扎好,提着药箱离开,这才顾自整着衣领,慢吞吞系衣带。   “江伯母,还关着她吗?”   江昀杰坐在榻边翘着腿,捏了盘子里的松子嗑起来,闻言唔了一声。   “阿玖是个耐得住的性子,这两年从不出府门,这禁闭关与不关,其实于她来说没太大区别。”   萧平笙垂下眼,面无波动,声线平缓。   “无妨,改日得了时机,再谢她不迟。”   江昀杰嘘了一声,将松子扔进嘴里,含糊道。   “阿玖说了,看在自幼相熟的份儿上,相帮一把本是应该,属实也不必记挂,叫你不用谢了。”   萧平笙漆黑的瞳孔微缩,抿唇低语。   “她这么说的?”   江昀杰'啊'了一声,点了点头,大大咧咧道。   “我觉得阿玖说的在理,你瞧,我也没让你真谢我不是?”   萧平笙没理他,垂着眼一动没动。   她那日还说,让他等着,一等,就没了踪迹。   江昀杰没注意他有什么不对,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负手走上前,语声带了几分关切。   “你这伤势,自觉如何了?”   萧平笙眼睫微动,点了点头。   江昀杰就知,是恢复的不错,紧接着扫了眼外头,压低声道。   “我昨日,听祖父和父亲议事,殿上那位,是巴不得你立刻启程回边关去呢,你说,这刚下了北翟,又来大楚,这仗,打不打的起来?”   想着他一恢复,就得立刻赶去边关,萧平笙莫名觉得十分不爽。   他修眉微蹙,清冷的嗓音透出几分不耐。   “不过是畏惧大召扩充了版图,又想着趁我们兵力受损,借机会试探一番。”   “无妨,狠狠让他败几场,便能震慑住了。”   单单一个北翟异族就耗费他两年,他可没心思这时候再跟大楚动真格的,那还得花费几个年头的时间?   萧平笙咬了咬牙,一手扶着床架站起身。   江昀杰'嘿'了一声,脸色骤变,连忙伸手扶他。   “你别逞能啊!这刚三四天的工夫,身子骨哪那么结实呢?坐下坐下。”   萧平笙面色冷沉,稳稳坐了回去,眸色幽暗烁烁。   还是不行啊……   “你替我与阿玖说,这声谢我必得当面与她说。”   除此之外,他还有更多的心里话,想一一说与她听。   如今他未娶,她未嫁,彼此都无婚约束缚,他终于能亲口与她诉衷肠。   告诉她,他心悦她,想要与她结为夫妻,长相厮守。 第8章   亲事作罢,他会不会觉得遗憾?是不是心生郁闷?   四月底时,某一天夜里,下了场急雨。   江幸玖不幸染了风寒。   她生下便体弱,自小到大都是娇养着,这一病,便病来如山倒,入夜就开始高热不退。   这可急坏了江家人,江夫人更是自责心疼地直抹眼泪。   皎月院,夜里灯火通明。   “阿玖自幼聪敏,定是我关着她,令她忧思过重,才会病的这样重。她若有个好歹,不如也要了我的命吧。”   江逢时又是担心小女儿,揣着手来回踱步,一时听见自家夫人这番自责哭泣,越加头疼的蹙着眉,耐着性子安慰她。   “夫人别急,阿玖长这么大,亦不是头一次得病,每次风寒总得烧个两三日那是常事,快别哭了,三郎都去了秦家请人,耐心等等吧。”   江夫人举着帕子抹了抹泪,眼巴巴站在门口望着。   不过一会儿,便见有人提着灯笼,引了个穿紫裳的女子快步而入。   她定睛望着,正是江昀杰和秦家二姑娘,于是连忙迎出门去。   “秦二姑娘,这深更半夜,真是有劳了呀,我家阿玖她……”   江夫人口中客气着,说着说着,话里就带了哽咽。   柳眉明眸的秀丽姑娘温婉一笑,语声轻柔平缓,低低安抚了一句。   “夫人莫急,我来看看,九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小小风寒,不会有事的。”   她说完,与江逢时见了个礼,接过江昀杰背着的药箱,转身进了里屋,江夫人紧跟在她身后。   外室里,江家父子三人对视一眼,纷纷缄默。   内寝里,江幸玖烧的面红耳热,半梦半醒间睁开眼,似乎是瞧见一面善的姑娘在她床前,隐约还有低低的交谈声。   没多一会儿,她又睡了过去。   秦明珠坐在榻边绣凳上,静心替她施针,明眸里流光微闪,细细打量榻上昏睡的人。   江家九姑娘,肤白如玉,眉眼若画,病弱睡着时,瞧着臻静柔美楚楚羸弱,面上烧热的红霞给这病美人添了几分媚态,触手的肌肤细腻如玉,整个人精致的仿佛一触即碎。   是个得了天宠的美人骨,还赐了如此清绝昳丽的美貌,是个男人自幼与她相识,都会情有独钟吧?   秦明珠心下喟叹,也难怪,萧平笙将她藏在心里多年啊……   这一觉,直到再醒来,身上那股灼热难耐的感觉总算是没了,想翻个身,却只觉得浑身发软,干脆就躺着没动。   明春守在她床边,见她睁了眼,顿时喜形于色。   “主子可醒了!”   小丫鬟一骨碌爬起来,探手掩了掩被角,高兴的唧唧喳喳。   “您可吓死咱们了,总算是晨曦时退了热,您饿不饿?渴不渴?奴婢喊清夏送吃的来!”   江幸玖点了点头,让她先倒了盏温水来润了润喉,卷在被子里看着两个丫鬟忙碌。   不一会儿,江夫人得了消息赶来,江幸玖已经用过膳,倚靠在床头。   小姑娘黛眉纤柔月眸清澄,裹在薄锦被里披散着一头青丝,玉容素美鬓发微微汗湿,模样瞧着惹人怜极了。   江夫人搂了小女儿在怀里,温声软语地关怀着,江幸玖温顺乖巧地陪她说了会儿话。   见她看起来无精打采地,江夫人也没敢多聊,连忙安置她躺好了休息。   “你这还没好利索,这几日好好养着,切莫大意,知道吗?”   江幸玖乖巧点头,软声道。   “知道了,母亲不必担心,我没事了,您去忙吧。”   主持府中中馈,杂七杂八的事繁多,江夫人的确还有事要忙。   她抚了抚小女儿雪白的面颊,柔声道。   “后日是将军府箫老夫人的寿宴,箫家如今正值圣上看重,听你父亲说,那日宫里必有赏赐,想必各府都对这次寿宴十分上心,我们比邻多年,素日里走的还算近,这寿礼自然不能太随意。”   “母亲这两日得忙此事,你乖乖养身子,等母亲定下了寿礼,就再来看你。”   江幸玖应了声,又在江夫人的视线下喝完了一碗苦药,这才目送她匆匆离开。   她张嘴接过明春塞来的蜜饯,清醒过来的脑子里不由思绪微转。   萧平笙快死的时候,圣上也没见多上心。   萧平笙死不了了,大召国又指望他带兵防御边关,震慑大楚,圣上这个时候,就又要捧着箫家了,箫老夫人都神志不清多年,根本不能见客,又何至于大操大办寿宴?   所谓伴君如伴虎,荣宠还是颠覆,都只在宫里那位一念之间。   江幸玖这厢正自走神,明春捧着蜜饯盘子靠到床边,快言快嘴地嘀咕道。   “箫将军眼下如此受重视,也不知那秦家后不后悔。”   “主子,昨晚那秦二姑娘来为您看诊,奴婢眼瞧着,举止文雅落落大方,倒真看不出是个会在箫将军遇难时背信弃义之人,多半是秦家人要悔婚的吧?”   背信弃义?   江幸玖眨了眨眼,对此不做任何评价。   背信弃义的究竟是秦家还是秦二姑娘,其实不重要。因为,他们本就是一体的。   单单说起秦二姑娘这个人,倒是的确与众不同。   若说这帝都,最不受'清誉'二字束缚的,大约就是这位秦二姑娘了。   她承了祖上衣钵,行走于各府间为后宅女眷看病,起初也曾隐约流传着一些有损她清誉的言论。   只是,后来一次,她入宫为太后医治,得了太后青睐,自那以后,自然就没人敢再胡言乱语。   箫平笙与秦二姑娘的婚约,是多年前,箫老将军在世时与秦老太医定下的。   后来,箫老将军与秦老太医相继离世。   箫老将军过世时,萧平笙刚及舞象,虽继承父业与箫家军,但他一没战功傍身。   二来实在年幼,外人眼里根本不足以担起箫家门庭,箫家便越来越衰势。   然而,秦家作为大召国唯一的医传世家,极受皇族眷赖,地位稳固不倒。   因此,这门亲事,就显得格外不稳当,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箫秦婚约什么时候会罢休。   当初,萧平笙请缨出征,甚至还有人猜测,是为了立功回来,稳固婚事,迎娶秦二姑娘。   结果,造化弄人,功是立了,人也差点儿没了,婚事更是被退了。   江幸玖卷着被子翻了个身,清泠的月眸眨了眨。   以萧平笙清高自傲的品性,即便秦二姑娘有意,他也绝不会再应这门亲事。   “也不知道,他铤而走险险些丢了命,到最后亲事作罢,他会不会觉得遗憾?是不是心生郁闷?”   她琢磨着,不由自主说出了口。   明春闻言摇了摇头。   “谁知道呢?”   江幸玖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继而不由掩着嘴失笑,她可真是病的糊涂了,瞎琢磨什么呢?   萧平笙那冷冰桩子,岂是那等会在意儿女情长的人?   他立了军功,担起了箫家门庭,告慰了先祖,怕是正春风得意花团锦簇的时候。   哪儿还有功夫遗憾和郁闷?   明春一脸茫然看着她,担忧道。   “主子,您笑什么呢?”   这该不会,是烧坏了吧?又是嘀嘀咕咕又是突然发笑,怪吓人的!   这么想着,明春打了个激灵,正要说去传大夫来,清夏引着江昀杰来了。 第9章   这不是明知故问?也不知方才翻院墙爬树偷看人的,是谁?   将军府是祖传宅邸,至今已传了十代。   虽说过去这几年的确是门可罗雀,但今时终究不同往日了。   “据说,礼部头几日便派了工匠和园艺师,替将军府里里外外重新归置了一番。”   江昀杰说这话的时候,江幸玖正裹着薄毯偎在软榻上看《花精传》。   正看到牡丹入夜幻化成人,与书生柳贡隽红袖添香时,被茅山老道士偷袭设法之处。   她看的津津有味,压根儿没听他说什么。   江昀杰有些挫败小声道。   “你就不好奇,今儿隔壁到底去了多少人?”   江幸玖将嘴里的葡萄皮吐在小碟子里,浓睫轻掀扫了他一眼,清柔笑道。   “自是门庭若市,宾客如云,这帝都多少高门世家,能到的大约都到了吧。”   江昀杰张了张嘴,无趣地托着下巴叹气。   “那你不想去凑凑热闹?”   江幸玖无动于衷,垂眼看着话本子,素指轻轻翻了一页。   “箫伯母不在府中,莲箬姐姐招待那些人已是够忙乱,我便不去凑热闹了。”   “还有,你都念叨了两日了,你不烦吗?”   江昀杰语重心长,“阿玖,三哥真为你担心。”   “担心什么?”   “你都两年未出门了,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江幸玖含了颗葡萄,月眸眯着笑弯。   “我都两年没出门了,你怎么这两日才这么关心我?”   江昀杰一噎,拍了拍桌子,嘴硬道。   “三哥什么时候不关心你了?这不是想带你去凑热闹吗?将军府,又不是旁人的府邸……”   他视线不经意看向窗外,海棠树后的院墙上,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不由愣住,待要定睛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这会儿,江幸玖又吐出片儿葡萄皮,见状眼睫轻眨,顺他的视线探头看过去。   初夏时节,窗楞半支起,院子里那株海棠被几场雨打散,如今枝叶繁盛红绿半参,茂密的海棠树冠,无风静止,什么都瞧不见。   她回头看着他笑,细声打趣。   “愣什么神儿呢?瞧见了海棠花精?”   江昀杰眨了眨眼,想着,大约是自己眼花了。   于是换了个姿势坐着,接着道。   “我跟你说,别怪三哥没提醒你,这两日可是有官媒登门,母亲对你的亲事正要上心了,你再这么深居简出下去,到时候可别被乱点鸳鸯……”   江幸玖无奈摇头,轻飘飘顶了一句。   “少来,别说的好像我不深居简出,就能寻个自己中意的郎君似的。”   江昀杰噎了噎,继而愤愤塞了颗葡萄进嘴里,干脆直言道。   “反正箫平笙是执意想见你,三哥我夹在中间很为难,你只说你何时见他吧。”   “既然这么执着,那就等我想见的时候吧。”   江昀杰无言以对,起身走了。   他再管他们的事,他就是狗!   江幸玖目送他离开,月眸笑弯,樱唇间叼了颗紫莹莹的葡萄,单手支颐,继续看话本子。   此时,海棠树冠上,正隐着个墨绿衣袍的郎君。   他怕再惊动了那人,故而屏了呼吸,一动不敢再动,定定望着那扇洞窗。   冰肌玉骨的姑娘未施粉黛,黛眉月眸清美又昳丽,一颦一笑都美的动人。   他一生重在武艺,读过的诗书甚少,但每每那些描绘女子神韵美态的字眼,总让他想起隔壁府里的小女子。   一如《洛神赋》中,“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露)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液)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只这么远远望着她看一会儿,那些极美的字眼,便全部能在脑中过一遍。   箫平笙修眉微蹙,薄厚适中的唇微抿,轻声呢喃。   “阿玖……”   天知道,他等今日等的多煎熬,可偏偏,她还是没来将军府。   无奈之下,只能逼得他又做了回偷偷摸摸的举止。   不知在树上站了多久,直等到两个丫鬟掂了食盒,说说笑笑从院外进来。   箫平笙浅叹一声,这才逼着自己收敛视线,转身跃上院墙,回到了隔壁。   墙下,箫胡一手搭在剑柄上,见自家将军总算下来了,不由暗暗舒了口气。   他闷着头跟在箫平笙身后,劝解的话在腹中转了几圈儿。   眼瞧着,箫平笙面如寒霜拒人于千里的神态,箫胡到底没敢说出口。   两人左拐右拐往待客的“榭亭苑”走去,快到苑门时,正撞上蓝衣武服的江昀杰。   “嘿,正要去寻你!”   江昀杰先笑了一声,打量箫平笙身姿挺拔如青松,步履矫健平稳,不由惊叹的伸手拍了拍他肩。   “这宫中秘药果真不是吹的,你胸前这窟窿,这就长实添了?”   他眼巴巴盯了箫平笙胸膛两眼,手痒痒的想扒开看。   箫平笙淡着脸扫了他一眼,负着手跨进苑。   “还没……”   紧接着脚步一顿,视线在满园人际稠密处掠过,转而又看向江昀杰,声线低沉。   “听闻阿玖病了几日,如今还不见好吗?”   箫胡耳听着,尴尬地撇了撇嘴。   心中忍不住腹诽,这不是明知故问?也不知方才翻院墙爬树偷看人的,是谁?   江昀杰想起方才自己暗自刚许下的诺,笑脸微敛。   “好了,只是还得养养,你知道我妹妹,自幼身子骨娇贵,小小风寒落在她身上,那就是大毛病了。”   说完,也不等箫平笙开口,压低声神神秘秘笑问。   “你听闻,听谁说的?秦家二姑娘是不是?”   箫平笙眉心一蹙,一手推开他,嫌弃的掸了掸肩头,声线如结冰。   “不许再拿过去的事儿打趣,坏我名声。”   江昀杰无言以对,合着他是担心自己的名声,而不是秦二姑娘的?   盯着萧平笙的背影,江昀杰不由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反正不是我告诉你的,除了秦二姑娘,还能有谁?假正经。”   这日,素来清高冷傲独树一帜的箫平笙,难得有耐心,左右逢源起来丝毫不尴尬。   江昀杰在旁眼瞧着,直惊奇地“啧啧啧”。   “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这还是箫平笙吗?”   到了宴席后半场,箫平笙凑到身边来,与他淡淡耳语。   “陛下赏赐的珍稀药材,我许多用不上,你稍后带回去,给阿玖补身子吧。”   江昀杰诧异挑眉,只觉怪异极了,他左右打量一眼,生怕被人听见。   “陛下的赏赐,你随手送人了?这我怎么敢收?别闹!”   箫平笙抿唇,语声清冷不容置疑。   “让你带回去,少废话,等她身子养好了,好寻个机会让我见她。”   江昀杰:“……” 第10章   成吧,她如今是老姑娘,但她不好面子呀   江昀杰是拗不过箫平笙,也不敢拗。   可这些东西如烫手山芋,带回府,免不了被江逢时和江夫人一通训斥。   等他木着脸从四海院离开,江逢时负手看着桌上的珍稀补品,蹙着眉陷入了沉思。   江夫人神情变化不定,艰难开口。   “老爷,这箫家三郎,到底想干什么?”   之前病重的时候,不顾礼制,提出临终前想见阿玖。   现在,又送这些御赐补品来,由不得她不多想了。   江逢时沉了口气,回身看江夫人,斟字酌句地道。   “论起来,咱们跟箫家,也算是知根知底,箫家那两个孩子与我们江家几个孩子,都算是一路长大的,这箫平笙若对阿玖……”   江夫人听都听不下去,愁的眉头都蹙紧了。   “不要提不要提!这事儿我想都不曾想,即便真是,也不行。箫家男儿都是怎么死的?你莫不是忘了?”   江逢时蹙眉,他当然没忘。   江夫人是生怕他断不了这念想,絮絮叨叨地开始念叨。   “那箫家大郎埋在沙场上了,大郎媳妇儿悲痛欲绝,愣是小产了,熬了没两个月,受不住那苦,悬梁自尽的呀!”   “这谁知道萧平笙日后会不会落得与箫家大郎一样的下场?不成,绝对不成!”   江逢时把话咽了回去,暗自摇了摇头。   不能怪他江家不通情达理,实在是,他家阿玖本就娇养纤弱,合该嫁个安详平和的门第去。   箫平笙是领兵打仗的,夫人说的,自然也不是没道理。   何况,若是阿玖能对萧平笙生出情谊,那是早些年就能看出来的,既然至今没有不对劲的地方,说明她视萧平笙为兄长。   这亲事,的确不妥。   皎月院;   江幸玖知道箫平笙送她御赐补品的事儿,是又过了两日后。   彼时,她总算病去一身轻,使明春和清夏在廊下摆了摇椅和瓜果,寻个正午日光正暖时,惬意的躺在摇椅上看书晒日头。   不过半个时辰,江夫人就来了。   小桌上的黄铜小鼎雕刻着空谷幽兰,镂空小盖里袅袅青烟盘旋而上,然后荡着涟漪一圈圈飘散。   江夫人看着斜倚在摇椅上慵懒清丽的女儿,浅浅叹了口气。   “母亲这两日仔细考虑过,对比帝都任何一个门庭,秦家各方各面都是不输的,他家祖孙代代传承医术,四郎虽说体弱,可听闻他终日潜心读书,既是准备参加科考,那绝不会是第二个苏二郎。”   “阿玖,前些年在宴席上,你也是见过秦四郎的吧?母亲觉得,他只是瞧着细嫩白净些,倒也看不出久病缠身的羸弱,是不是?”   江幸玖眼睫如轻盈蝶翼,随着她收回落在书上的视线,微微掀起。   “我若说我对这位秦四郎有印象,母亲难道不会怪我不知规矩?”   出席宴席是一码事,除非宫宴上,否则各府设宴,本就是男女不同席的,哪有闺中小姐偷偷溜去看男宾的?   江夫人略略尴尬,举着帕子掩了掩唇,干脆直言道。   “母亲让人取画像来,你看看再说,别急着就这么撇过去了。”   说着,就要回身唤杜嬷嬷。   江幸玖面露无奈,低低打断她。   “母亲,您还备什么画像?您当是皇室里公主们选驸马呢?我不必看,只秦家四郎身子不健朗这一条,我便不愿,那还不如寻个门第低的,又健朗的。”   江夫人默了默,举在半空的手落下来,与江幸玖六分相似的眉眼间,神情温婉认真。   她盯着江幸玖仔细看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抚掌道。   “成,那母亲跟你父亲商议一下,咱们也不拘于什么门第约束了,你大哥也不在,勉强让你二哥顶个桩,跟你三哥两个,一文一武,咱们在西城门边摆擂台……”   江幸玖无言以对,哭笑不得地倾身上前,一把将书合上。   “我的好母亲,您要给您女儿比武招亲呐?您还嫌我的名声在帝都不够响的?”   就“克夫”这两个字,镶在“江家九姑娘”的名头上,就算是真比武招亲,到时候没人来,岂不是更丢人了?   她倒是无所谓,就怕母亲再气出个好歹来。   江夫人顿时气笑,拍了拍胸口,握着帕子在半空来回挥舞。   “那怎么着?我如花似玉的女儿,搁在整个帝都,那是要出身有出身,品性美貌与才情样样不输她们,回头许个如意郎君,怎么就这么难呢?!”   “哦!门第不挑了,那模样好歹得周正吧?那文的武的总得拿得出手一样吧?摆擂台怎么了?摆擂台我那是看得起他们了,不然以为我江家九姑娘,真就被那些长舌妇给吓怕了?我就是……”   江幸玖头疼扶额,叹息一声打断她。   “母亲!您冷静一下。”   江夫人大口喘着气,“我冷静得很!”   江幸玖樱唇微抿,也没跟她犟嘴,语声平淡地道。   “大召国往前数多少年,那摆擂台的都是嫁不出去又好面子的老姑娘,我嫁不出去吗?我是老姑娘吗?”   江夫人月眸瞪圆,“自然不是!阿玖,你怎么能这么说自个儿?”   这语气铿锵有力抑扬顿挫的,总让人听出几分竭力反驳某些既定事实地意味。   江幸玖默默无言,“……”   成吧,她现今是老姑娘,也是嫁不出去。   但是,她不好面子呀!   她如果真好面子的话,当初满帝都都传她“克夫”,她早得气出个好歹来。   她江幸玖就吃了不好面子的福气,一辈子的愿望也只是想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轻轻松松,乐乐呵呵的。   要她自己说,嫁不嫁人都无所谓,如果嫁人需要添这么些麻烦,那她还不如出家做姑子去。   她年纪的确不小了,苏二郎死的那年,她刚好及笄,今年,已是十七了。   这在大召国,已是迈入老姑娘的门栏了。   最近发生的两桩事,不管是临终相见,还是殷勤送药,的确是挺让人不得不心生遐想。   只是,她跟萧平笙?   江幸玖下意识摇了摇头……   眼下,碍于江家的面子和父母的心思,她是必须得嫁人了。   于是,干脆道。   “不就是选个郎君嫁了吗?母亲不用急,我自己来选就是了。”   江夫人眨了眨眼,音儿都拐了弯儿。   “你自己选?你自己怎么选?!” 第11章   今日他的运气不错,那扇窗是撑起来的   “画卷甄选?!”   半个时辰后,江府书房内,江逢时父子三人齐齐看向江夫人。   江夫人气定神闲地端着茶盏抿了一口,缓缓颔首,姿态既高贵又优雅。   江逢时蹙眉,语重心长:“夫人,咱们阿玖的确风华绝代,才貌兼备,但也没必要,将选婿的事,置办的像公主甄选驸马似的排场吧?传出去,御史少说要弹劾为夫小半年。”   江夫人垂着眼,不以为然,语声悠缓。   “做的隐秘一些嘛,不让外人晓得不就好了吗?”   江昀翰摇着折扇眉眼流转,看了眼一脸不认同,却没再吭声的父亲,又看向一意孤行,仿佛执意而为的母亲,慢吞吞开口。   “这帝都,适婚男子太多了,都要画下来,少说得耽误不少日子,况且动静太大,耳目众多,它万事都纸包不住火,哪能瞒得住呢?”   江夫人不清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冷淡道。   “你整日里不着个家,美其名曰会见文人墨客知己好友,游山玩水寻坊问楼,卖弄那些酸诗濡句好不自在。大半个帝都有文采的世家公子,哪个不与你相熟?画个画像,做不来?还榜眼呢……”   江昀翰:“……”   这话他怎么接?多说一句,母亲怕就是要不顾仪态“呸”到他脸上,训斥他不配高中“榜眼”了。   于是,他默默举着折扇遮住半张脸,拿眼去睨身边的胞弟。   江昀杰见状,挑着眉一脸诧异,说出的话憨然耿直。   “你别看我,我画技可不如你。当然,结交的世家公子也没你多。”   江昀翰冷着脸磨了磨牙,真想一扇子拍死这总拖后腿的老三!   像是觉得他冷着脸,一副自己“独善其身可耻”地神情。   江昀杰眨了眨眼,十分诚恳地道。   “真的,我只跟隔壁箫老三熟,他你也熟……”   “不会讲话你就闭嘴!”   江昀翰没好气,握着扇柄就要敲他。   “哪壶不开提哪壶!”   知不知道这事端,到底是因为谁引起的?!   憨憨!   ——   这日霞光漫天时,伤势好的七七八八的箫平笙,自宫中应召而归,踏入府门时,下意识扫了眼隔壁。   一眼瞧见江家府门外,停了辆马车。   府中迎出个管事的,带着几个小厮,掀开车帘往里看了看,随后点头,招呼人降了侧门栏,让马车进去。   箫平笙负手驻足,眼尾上扬的凤眸里,墨色漆亮幽深,薄唇轻掀。   “神神秘秘地,可是出什么事了?”   箫胡握着腰间剑柄,闻言视线顺着望了一眼,再看自家主子爷清漠冷峻的侧脸,低声接话。   “是啊,出什么事了?属下掐指一算,这江三爷,得有四日没来串门子了。”   箫平笙默了默,缓缓回头看他。   心想,是四日,从江昀杰将那些补品带回府后,就再没来过。   箫胡端方的眉眼略略迷茫,主子爷看他,是想用眼神传递什么只能意会的信息?   箫平笙没再开口,淡淡转身回了府。   箫胡摸了摸后脑勺,跟在他身后也没吭声。   主仆俩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七拐八拐闷头往前走。   等箫胡意识到方向不对时,他下意识开口提醒。   “将军,劲松园往那边……”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箫胡看着头也不回的健挺身影,面无表情地拍了下自己的嘴,然后默默更上。   半晌,主仆俩熟门熟路进了将军府西北角的一间空旷院落。   箫胡熟门熟路挎着剑站在院中一口水井边,看着自家主子爷脚下轻巧一跃,熟稔地钻到了探进墙头的那株海棠树冠里。   他无奈叹气,心道。   这也是托了春夏的福啊,九姑娘院里这棵老海棠真不容易。   这等秋冬了,连这棵树都没得遮掩藏身了,自家主子爷可就太可怜了。   他腹诽感慨的时候,隐在海棠树上的箫平笙,抬手小心翼翼压下一枝油绿细枝,视线顺着缝隙直直望向那扇洞窗。   今日他的运气不错,那扇窗是撑起来的。   他偏爱春夏时节,并非没有原因的。   因着但凡是好天气,那个小娘子,她最爱靠在窗边榻上看书,窗台上也总会摆个小香鼎。   她极爱看书,往往看到有趣之处时,会慵懒含笑,若是兴致不错,还会看许久。   这样,他碰对了运气,就能默默在这里,看着她许久。   今日她乌发低绾,簪了支白玉簪,清美绝伦的侧脸亦十分好看,精气神看着也还好。   “嗯,府外那马车,请的并非郎中。”   “她没生病,这很好。”   箫平笙浅浅勾唇,凤眸柔和。   少顷,在她黛眉轻蹙时,总算发现了不对劲。   她今日看的不是书,被她随手扔在一旁的,分明是个画卷。   待到看清画卷上的东西,箫平笙眉眼一凛,画的是个面熟的郎君!   他胸膛里升腾起的不悦还没来得及烧到脑瓜顶,就发现软榻上铺满了画卷,画中人全是年轻郎君。   箫平笙瞳孔微缩,眉眼寒厉,她这是在做什么?   电光火石间,箫平笙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他再顾不及窥探心上之人的芳容,转身一跃而下。   箫胡正靠在院墙上,见他下来的这样快,属实有些没控制好面上的神情,惊愕地脱口而道。   “九姑娘没在?”   箫平笙闻言,抬脚欲走的动作停下,他负手而立站的笔挺,面如寒霜冷着脸下令。   “去请江昀杰来。”   箫胡“啊”了一声。   被自家主子爷冷冰冰盯了一眼,顿时打了个寒颤,连忙转身跑了。   箫平笙站在原地缓了缓心神,抬脚大步往书房走去。   脑海里的思绪千丝万缕,抽丝剥茧般想要想出个妥当的法子。   陛下只给了他三日时间,三日后天一亮,他就要赶去边关了。   在走之前,他一定得做些什么,至少确保她不会在此期间,跟任何男人有牵扯。   江昀杰听下人传话,说箫将军的近卫求见时,正将卷好的画轴堆在一起。   他瞥了眼广袖高卷埋头作画的自家二哥,轻飘飘念了句。   “我去去就回啊,顺便将这些画好的,给阿玖送去。”   江昀翰嘴里叼着支细豪笔,一手挽袖一手作画,头也不抬地“唔”了一声。   江昀杰端起托盘快步离开。   到了院门外,瞧见高大健壮的黑衣侍卫,不由诧异“嘿”道。   “什么急事?还使你亲自来唤我。”   箫胡心想,是啊,他也想知道是什么急事儿?   他跟在江昀杰身边往前走,视线落在他端着的托盘上,闷声道。   “反正将军看起来很急,江三爷,你什么时候这么热衷于作画了?这是要往哪儿送?”   江昀杰“啧”了一声,语气有些不耐烦。   “不该你打听的别打听。”   箫胡“哦”了一声,转而低声催促。   “我家将军等您呢,您吩咐人帮您放去不就得了?咱还是先忙正事儿吧。”   江昀杰心道,这就是正事儿!   为防江家私画京都适婚郎君们画像的事传出去,从始至终都是他们亲自动手,他二哥院子里现今连最贴身的小厮都支配到院门外守着去了。   画好的卷轴由他和阿玖的两个贴身婢女来回传送,看完以后,就在皎月院里销毁。   这事儿能不多一个人知道,就绝不多一个人。   若是传出去了,也是个麻烦。   他想着,烦心的“嗨”了一声,抬脚踢箫胡。   “少多管闲事,你先回去,爷马上就来。”   见他坚持,箫胡只得退一步道。   “那属下在江府门外等您。”   他可不敢独自回去遭主子爷白眼。   一刻钟后,江昀杰跟着箫胡匆匆赶到将军府,才跨进书房的门,就听里头的人冷声不耐地质问一句。   “怎么这么慢!”   江昀杰脸一拉,没好气地怼他。   “三爷我忙着呢,抽空见你是给你面子,有话快说!”   箫平笙眉眼冷峻,眸色清冽。   他惯常是一副孤高冷傲的模样,江昀杰都习惯了。   他自顾自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润了润喉。   茶水才顺到嗓子眼,就听那厮冷冰冰道了句。   “忙着给阿玖选夫婿吗?”   江昀杰猛地呛住,剧烈咳嗽起来,茶水险些从鼻孔里流出来。   他一脸惊骇地望着面若冰霜的箫平笙,好容易顺过气来,开口时音儿都拔高了。   “箫老三!你在我江家安插线人了?!”   门外的箫胡闻言,不屑嗤笑。   太瞧不起他家将军了,分明是自己发现的好嘛?   他总算知道,他家主子爷为啥脸色这么难看了。 第12章   她就该是他的,任何人都不配觊觎   江昀杰质问完这句话,就反应过来不是那么回事。   他连忙回头看了眼半开的书房门,两步过去将门关上,又看了眼闭合的窗户,然后返回来与箫平笙对峙。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跟你说,这事儿你可不许乱说!坏了我家阿玖名声,咱们没完。”   箫平笙一袭藏青长衫,腰佩革带,发束银冠,负手而立的身姿劲挺如松,一张冷峻的脸上面若冰霜,毫无波澜。   心想,他当然不会说出去。   “是因着我的缘故?”   江昀杰斜眼打量他,嗤了一声,返身坐到桌边去。   “你倒有自知之明,我正要问你,咱们也算一同长大的,我从没怀疑过你会对我家阿玖动男女之情,一别两年,我倒像是从没认识过你了,你这番作为,到底想做什么?”   没等箫平笙开口,他拍着桌子厉声道。   “我警告你,你若是拿我家阿玖,来跟那秦家二姑娘赌气,我绝饶不了你。”   他过去是真没想过,箫平笙这样的人,会有一日多恋慕一个女子,自然也就不曾想过他会恋慕自己的妹妹。   但经过这番“赠药”,再看江家上下所有人的反应,他再迟钝,也心生怀疑了,所以今日是打定主意,非得跟他掰扯清楚。   箫平笙凤眸沉黑,眉眼冷峻,薄唇浅抿,淡淡开口。   “你怎么就从不怀疑呢?”   江昀杰面上的肃厉还没收敛,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嗯?”   箫平笙上前半步,眸光烁烁,语声淡漠中透出几分无奈。   “我们一同长大,这么些年,你怎么就从不怀疑,我会恋慕阿玖。”   江昀杰眉眼不动,反应了少顷,猛地弹跳起身,哆嗦着手指着箫平笙,结结巴巴道。   “你你……你说什……什么?!你,你真恋慕,你真恋慕阿玖?!”   箫平笙飞扬入鬓的修眉轻蹙,语声依旧平淡无波。   “为什么不?”   江家九姑娘,江家三代里唯一的姑娘,自出生起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幼时模样就生的好,眸清如月,秀眉玉容,比任何小童都要漂亮。   江家养她,吃穿用度一应是最好的,娇养的女娃娃玉雪灵气,像是菩萨座下的仙童。   五岁时,别人家的孩童还不识多少字,她却就能握着细豪笔,默过四书五经。   七岁时,她已经能临摹当下大家的墨宝。而且,无论作画和字迹,都能模仿的惟妙惟肖。   七岁之后,受男女大防之束,他虽然不能再时常见到她,但逢年过节,他都会亲自来江府,特地送她件小物件,哪怕只与她说两句话,听他唤一声“箫三哥”,他都能在梦里梦到她好几日。   她不爱女红,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喜欢读书,且涉猎极广,几乎一有空闲便书不离手。   世人都言“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过是世俗对女子的束缚罢了。   她读万卷书,心窍灵跃已超出世俗人太多,行事章法也与旁人不同。   他知道江幸玖清丽绝代,饱读诗书,虽秀慧在外,却风骨自立,敢想敢思时不比任何郎君要怯懦。   江家疼护她,怕她太过招人耳目,这些年都遮遮掩掩,她自己也知避讳锋芒,也唯有他箫平笙多年恋慕和关注才知之甚详。   他这么懂江幸玖,比任何一个外人都要明白她。   她就该是他的,任何人都不配觊觎。   箫平笙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他向来沉默寡言,这些话自然不会说出来与江昀杰听。   即便是说,他也该日后,对着阿玖一点点表露心意。   江昀杰已经目瞪口呆,他简直不敢相信。   箫平笙方才承认了?!   承认他恋慕阿玖?!   他觉得这简直荒唐极了!   他挠着头在书房里绕着桌子转圈儿,转了两圈儿,目光如炬盯向稳立不动地人。   “你我同岁,这许多年,你时常与我走动,可以说得上是看着阿玖长大的,你……你怎么能对她生出这种心思?”   他拿箫平笙当亲兄弟待,在他眼里,同理,箫平笙也该是将江幸玖看做亲妹妹才对。   这都是什么事啊?!   箫平笙面无表情,喉结滚动,嗓音沉缓漠然。   “我不姓江,怎么就不能对她生出男女之情?”   江昀杰无言以对,黑着脸狠狠拍了下额头,磨着牙道。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只爱钻研武艺!话说,你那师父没教你什么叫六根清净吗?!”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之前你跟阿玖各自有婚约,你何时发现自己恋慕她的?”   箫平笙眼睫微眨,淡淡道。   “很久之前。”   江昀杰瞪眼,“你……你瞒我这么久?”   箫平笙眉心轻蹙,看起来不是很认同。   “我为何瞒你?并没有。”   江昀杰:“……”   成,这张冷脸无需刻意隐瞒,他自己不说出来,谁能发现?   何况,箫平笙又岂是那等恋慕人,就要挂在嘴边让人都知晓的毛头小子。   这会儿,鉴于自幼长大的情谊,江昀杰突然心生不好的猜测。   他斜眼打量箫平笙,少顷,试探地开口。   “苏家二郎郁结病重,不多久离世,风声传那场口舌之争,牵扯在内的人有你,你该不会是刻意为之吧?”   箫平笙薄唇微抿,凤眸冷漠。   “不是……”   他的确邪心作祟,有几分故意应声,想给苏亭沅添堵。   那个病秧子,身体那样残缺,怎么配得上阿玖?   但他从没想过气死苏亭沅。   虽说……苏亭沅死了,他除却意外,的确有几分庆幸。   江昀杰自然不知冷面战神心里的小九九,他暗自舒了口气,又接着试探。   “那,你之前重伤,搞得这么凶险,不会是刻意要逼秦家退婚的吧?”   箫平笙眼睫微眨,垂下眼没吭声。   两年前,苏家二郎病逝不久,帝都内不知从何处传出阿玖“克夫”的谣言,两件事堆叠在一起,让他瞬间心生主意。   他主动面圣,要求率领箫家军前去抵御北翟来犯。   当时打的主意便是,他定要凯旋而归,然后圣上必有封赏,他可以不求任何赏赐,请陛下出面,向秦家施压,取消他与秦二姑娘的婚约。   到那时,他战功鼎赫,箫家门庭荣昌,他可托祖母到江家提亲。   但后来,他的确险些丧命……   江昀杰最受不了他这副冷脸无言的模样,他一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急声催促箫平笙。   “你倒是说话呀!你是不是故意退了秦家的亲事?!”   箫平笙眼睑掀起,凤眸清沉,徐徐开口。   “我是重伤,亦是中了异毒,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当时他想着,即便没命娶阿玖为妻,亦不愿背负着与旁人的婚约下九泉。   是对他的解脱,亦是对秦二姑娘的解脱。   不然来世,如何干干净净去追寻她。 第13章   凭的什么说让她出府,她就出府?   江昀杰猛灌了三盏凉茶,也不足以平息心生的震撼。   秦家二姑娘是什么人?   那是得太后青睐,由圣上封赏“善慧县主”的姑娘,放眼帝都,她是唯一一个除皇室宗亲贵女外,受封赏名号的女子。   秦家不是皇亲国戚,但却是各大世族中最受皇室器重的。   箫平笙因为阿玖,自甘毁掉这门婚约,这在外人看来,简直是疯了!   但谁让他做这些,都是为了他江家九姑娘呢?   江昀杰渐渐镇定下来,然后,面对既定的难题,他又开始绕着桌子转圈圈了。   ——箫平笙恋慕阿玖。   ——父亲母亲不愿将阿玖许配给他。   ——阿玖正在自己挑选夫婿。   ——这这这……他到底该怎么办?   箫平笙负手站在原地,眉眼淡漠,看着他一脸焦虑的绕圈圈,半晌,沉声开口。   “我让你来,是要告诉你,三日后,我便要动身前去边关,大楚重兵压境频繁试探,局势不容耽搁。”   江昀杰顿住步伐,转头看他。   “三日?这么快?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战事再耽搁个一两年,等箫平笙赶回来,他家阿玖怕是都要做母亲了吧?   这话,他自然不敢说出来。   箫平笙默了默,语声沉静淡漠。   “阿玖我定要娶的,不管用什么法子,你帮我。”   江昀杰眼前已经浮现,他家父亲手拿鞭子怒火冲冠狠狠鞭挞他的画面。   他欲哭无泪,颤着声问他。   “怎么帮?我无能为力啊!”   箫平笙不为所动,凤眸转了转,低声道。   “你说服她,让她见我一面。”   虽然翻墙越院,也不是不能见到她,但他不愿在阿玖还不知他心意之前,就落下这等“登徒子唐突佳人”的不良印象。   但这句话,显然更为难江昀杰了。   “你真瞧得起我,我拿什么理由说服阿玖?”   “告诉她,箫平笙恋慕你,非你不娶,你可怜可怜他,见他一面?让他对你诉诉衷肠?”   ——阿玖怕是会以为他疯了吧?   ——当然不能这么说!   箫平笙凤眸底漆光微烁,墨色渲染。   他不能到江家去见阿玖,江家人显然不会答应。   也没有适当的理由让阿玖见他。   那么……   “让她出府。”   只要她出府,他总能有办法单独见她,只要说两句话的功夫,易如反掌。   江昀杰的目光透出质疑,看向箫平笙时,仿佛他是个大傻子。   ——他家阿玖那是多沉得住气的人呢?两年来都能不跨出府门一步,凭的什么说让她出府,她就出府?   自将军府出来时,江昀杰雌雄莫辨的秀隽面庞上,尽是惆怅。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他仰天长叹,摇了摇头,甩着袖子径直回了江府,一路往皎月院去。   夕阳余晖撒了满园,夏日的傍晚风总算有了丝凉意。   江幸玖从软榻上下来,伸着懒腰走出房门,眺目看去,明春和清夏正蹲在院子角落里,将今日筛选过的卷轴一一撕碎,扔在火堆上烧。   画这些丹青,自然她二哥费了大功夫的。   不过,筛选销毁这些丹青,她们同样也费了大功夫。   江幸玖站在廊下,负着手摇了摇头,喃喃道。   “这办法太笨了,不好,不好。”   继而就瞧见,她家三哥,疾步匆匆自院门外走了进来,他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打量,一副鬼鬼祟祟地模样,视线触及蹲在角落里忙碌的明春和清夏,像是叹了口气。   江幸玖黛眉轻挑,嗓音清柔。   “三哥怎的这个时辰来了?”   江昀杰瞧见她,加大了步子,一溜烟上了台阶,步子不停径直往屋里去,一边冲她招手。   “来来,你跟我来。”   江幸玖面露疑惑,跟着他进了屋,好笑的打量他两眼。   “这是做什么,神神秘秘的。”   江昀杰咽了口口水,神情严肃,舔了舔唇,竖掌遮唇,小声道。   “这得画到什么时候?阿玖,这也不是个办法,何况,二哥一手丹青虽说出神入化,但到底跟真人他还是有差别的。”   江幸玖深以为然,面露无奈,微微颔首。   “我正在想,这法子太笨了,费时费力且成效慢。”   江昀杰星眸一亮,连忙抚掌应和。   “就是说!三哥我,眼下有个更好的法子,你想不想听?”   江幸玖黛眉浅弯,月眸澄亮望着他,小声道,“说来听听。”   江昀杰摸了摸鼻尖,凑上前两步,声线压得更低了。   “圣上已经下了暗谕,命箫平笙三日后前往边关……”   “三日?!他的伤……”   “你先听三哥说完,朝中人皆有自己的思量,谁都知此番大楚屯兵多日,却只一番小擦小打,其意图多半是出于试探,只要箫平笙在边关现身,再打两场胜仗,两国也就寻机和解了。这可比上次攻阀北翟要容易的多。”   “于是,不止陛下想要派遣皇子随行历练,就连各大世族也纷纷上奏举荐族中子弟。”   江幸玖听到此处,几乎已经明白。   这是都想让自家孩子镀个英勇好听的名声回来,若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再侥幸得个不大不小的军功,那就更好不过。   这些世家子弟,皆是锦衣玉食养成的,多数游手好闲,去了不添乱就不错了。   江昀杰眼瞧外头的明春和清夏已经起身,连忙加快了语速。   “面对圣上和各大世族的压力,箫平笙也不好推拒,他毕竟才刚刚在帝都站稳脚跟,过往的行事作风本就不甚讨喜。   只是领兵打仗,毕竟不是儿戏,花团绣腿的人哪儿能成呢?   故而,他向陛下提出,明日在将军府比武场举办“比武大赛”,胜出者前三人,可随他入军。”   江幸玖樱唇微张,诧异道。   “你是想……”   江昀杰瞥了她一眼,声音自牙缝里挤出来。   “你女扮男装,我再跟箫家姐弟俩通个气,保准不会让人识破。”   江幸玖哭笑不得,举着帕子掩住唇。   “三哥,你可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这等离经叛道的奇思妙想,属实令她惊讶了。   江昀杰咳了一声,蹙着眉一脸严肃。   “是你自个儿说,选郎君的首要条件,是身强力健,那习武之人自然都是身强力健的!”   “阿玖,帝都城内,文武双全的世家子弟,可不在少数,我敢保证,那些人明日都会在将军府的“比武大赛”上现身。”   “你只说你去不去吧?”   江幸玖甩着帕子若有所思,扬声吩咐明春和清夏。   “我饿了,你们去小厨房看看晚膳。”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站在院里应了声,转身走了。   江幸玖目送两人的身影离开,继而又看向江昀杰,轻声缓语道。   “若是箫平笙和莲箬姐姐肯替我打掩护,自然是百密无一疏,不过,怎么瞒过母亲?”   这几日,她挑选画卷,江夫人每日都会来问一遍。   江昀杰眯眼一笑,拍了拍胸口。   “包在三哥我身上。” 第14章   这么难得的机会,可不能浪费时间啊   自皎月院离开,江昀杰抚着胸口顺了顺气,回想自己方才的演技,他眯着眼笑的有些得意,自顾自夸道。   “江三郎,你果真是个人才!你能成大事!”   夸完,他面上笑意微敛,神情复杂,喃喃自语道。   “阿玖,三哥是真觉得,箫老三这人也算配得上你。何况,你若嫁与他,日后江府比邻,整个江家都能给你撑腰嘛,吃不了亏的。”   “三爷……”   骤然传来的笑声,吓得他一激灵,连忙收敛了神情,顿住脚看去。   江幸玖的两个贴身丫鬟,正一人提一个食盒,笑盈盈望着他。   明春包子脸笑的一脸喜气。   “三爷这就走吗?天儿不早了,奴婢们还以为您要留下用膳呢。”   站在她一旁的清夏温婉含笑,杏眸略弯。   江昀杰微不可见地舒了口气,哈哈笑道。   “不了,爷还有事,你们赶快进去吧,阿玖都饿了。”   扔下这句话,他步伐加快,负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春望着他的背影,笑意收敛,喃喃道。   “为何觉得他怪怪的呢?”   清夏歪了歪头,杏眸微闪,柔声道。   “走吧,回去问问姑娘。”   等两人相携进了屋,就瞧见自家姑娘正独自坐在桌前,一手端茶盏,一手捏梅子糕,正在垫肚子。   两人连忙将食盒打开,手脚利落的将饭菜一一摆出来。   清夏柔声道,“姑娘快别吃糕点了,仔细吃多了,夜里发酸,您用膳吧。”   江幸玖顺势丢下梅子糕,接过明春递来的碗筷,夹了一箸子蒜蓉春笋吃,随即抬了抬下巴。   “不用伺候,你们跟着我忙活一整日了,快下去用膳吧。”   明春与清夏对视一眼,迟疑开口。   “方才奴婢们在院门外撞见三爷了,姑娘,三爷跟您聊什么呀?瞧着神神秘秘地,还特意支开奴婢们。”   江幸玖好笑,温声告诫道。   “食不言寝不语,忘了?”   明春鼓了鼓腮,抿住嘴巴,笑了笑。   江幸玖失笑摇头,“快去吧,用完膳过来,我告诉你们听。”   “唉!”   这下,明春应的响亮,连忙拉着清夏跑了。   江幸玖独自坐在饭桌前,笑盈盈望着两人的背影。   江家规矩森严,但这两个丫鬟,是自幼同她一起长大的,她其实与两人已是情同姐妹,无话不说。   这天夜里,明春与清夏伺候她沐浴时,得知了江三爷来此的目的。   明春惊得吸了口气,“女扮男装?!”   清夏举着帕子堵在她嘴上,蹙眉瞪了她一眼。   “小声点!”   明春委屈巴巴地眨了眨眼,等清夏挪开堵她嘴的帕子,连忙急声劝着浴桶里的主子。   “姑娘,这可不成呀!这太冒险了。”   清夏点点头,秀丽的眉眼略显担忧,附和道。   “奴婢也觉得不可行,姑娘,还是算了吧。”   江幸玖月眸笑弯,不以为然,掬了把水撩在面上,舒适地靠在浴桶边,望着朱红屋顶若有所思。   “三哥这人,哪里就真会心生如此离经叛道的主意?多半是又被箫平笙给教唆了。”   清夏舒了口气,低柔道。   “您明知此事蹊跷,怎的还要应下?”   江幸玖卷翘的浓睫低垂,浅浅含笑。   “我应下,是知明日的确是个机遇,我能光明正大的偷窥这帝都城内大多数的杰出儿郎。”   这机会多难得呀!   清夏与明春对视一眼,两人齐齐叹气。   旁人以为她们家姑娘有多端雅娴静,背着人时,她就有多大胆妄为。   毕竟……   是连《春闺野史》都能看的津津有味的姑娘,放眼整个大召国,恐怕也没几位了吧?   翌日,江幸玖正由清夏伺候着更衣梳妆,一早不见踪影的明春碎步匆匆自门外而入。   离得近了,她微微躬身,小声道。   “奴婢将丫鬟婆子都指使出去了,一会儿您离开,不怕被瞧见。”   “另外,方才去四海院打听过,说是一会儿兵部尚书府的马夫人要登门作客,夫人午膳前,大概都不会过咱们皎月院来了。”   江幸玖无声失笑,对着镜子整了整腰间束带。   兵部尚书府的马夫人,她三哥顶头上司的夫人,她母亲自然是得好生招待,真有她三哥的。   大约两刻钟后,一袭锦蓝武服的江昀杰在皎月院门下冲她招手。   江幸玖一边跨出门槛,一边回头叮嘱明春和清夏。   “你们两个机灵些,我大概午膳前后就赶回来。”   明春清夏齐齐应声,跟在她身后送她出院子。   只要夫人不来,明春和清夏属实也没有什么可紧张的,若说有,也就是祈祷自家姑娘,可千万别穿帮了。   两个丫鬟捏着帕子站在院门外,目送两人走远。   这厢,江昀杰带着打扮成箫府小厮模样的江幸玖,自江府后门离开,自箫府后门而入。   等在后院的箫莲箬一眼瞧见江家兄妹俩,'扑哧'一声笑出声。   “怎么还打扮成这副模样?”   江幸玖讪笑,整了整头上的帽子,小声道。   “有备无患嘛,谨慎一些,总没坏处的!”   箫莲箬依旧一袭男儿装扮,深紫箭袖武服加身玉冠束发,与雌雄莫辨的江昀杰站在一处,画面倒是真有几分奇妙。   她笑意明媚,上前搭住江幸玖纤细的肩头,轻笑与江昀杰道。   “人交给我,你且放心去吧,三郎他们已经在比武场了。”   江昀杰一手转了转袖口,朗笑道。   “那我可将她托付于你了,告辞。”   说完,当真果断转身,疾步匆匆离开了。   江幸玖眼瞅着,不由心下腹诽。   走这么急,也不知是摩拳擦掌想一会儿大显身手,还是心虚要逃。   箫莲箬揽着她转身,轻声笑道。   “咱们从这边过去,比武场外正北,是座观景楼,开一扇窗,能将场内看的一清二楚。”   江幸玖月眸笑弯,点点头。   箫莲箬说完,打量她两眼,掩嘴笑道。   “九妹妹属实不必打扮成这样,今日绝不会有旁人瞧见你,你穿成这样,与我站在一处,这若真是被瞧见,才是更令人生疑。”   江幸玖不动声色,无奈笑叹。   “让姐姐见笑了,我这也是,防患于未然。”   箫莲箬笑了笑,没再开口。   两人不多时就到了观景楼,沿着楼在阶梯而上时,江幸玖甚至都听得见,比武场内的打斗声。   她琢磨着,她人都来了,那人应该不多时也会现身了吧。   既然如此,她的确得抓紧时间好好看看这些郎君。   这么难得的机会,可不能浪费时间啊。 第15章   这姑娘,总喜欢自己臆想,曲解他的本意   观景楼上,四下竹帘垂落,将不大不小的空间与外隔绝。   江幸玖坐在窗边的围椅上,举着西洋镜,将镜口探出竹帘缝隙,看的兴致勃勃。   箫莲箬翘着腿坐在一旁剥栗子吃,时不时看她一眼,凤眸笑眯眯的。   过去真是她眼拙了,竟是从没发觉,江家娴雅端庄的九妹妹,竟还有如此胆大有趣的一面。   唔,怪是她整日里只顾着打理府中事宜,江九姑娘又足不出户。   不过,这会儿发觉也不算晚。   日后,还是可以常走动的嘛。   她正自琢磨着,江幸玖突然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栗子仁,一边塞进嘴里,一边低声开口,轻细的语气里满是努力抑制的激动与好奇。   “莲箬姐姐,那穿湖蓝云纹袍的是谁?他已经打败三位郎君!我三哥下场了,你说,他赢不赢的过我三哥?”   被抢了栗子仁的箫莲箬哭笑不得。   捡起桌上另一只西洋镜,正要去看看她说的那位郎君,她识不识得。   却见楼梯口的垂帘一掀,银黑长袍青簪束发的修挺身影,正弯腰进来。   四目相对,箫平笙点了点头,清冽乌沉的视线,转而盯向窗边的'小厮'。   箫莲箬笑了笑,将西洋镜搁下,起身抬脚离开。   江幸玖听见脚步声,侧头看向楼梯口。   见箫莲箬与那人擦肩而过,已经掀了帘子离开。   再次与萧平笙独处,江幸玖一脸沉静,一双月眸澄澈透亮,静静盯着萧平笙看。   ——上次,果然是因为他伤势很重,才瞧着格外憔悴。   ——这才个把月而已,他又是那个清高冷峻,丰神俊朗的萧平笙了。   小姑娘这副不骄不躁,沉静自若的姿态,仿佛她早就料到会见到他。   萧平笙凤眸中墨色流淌,定定与她对视,抬脚走向她,清缓开口打破沉寂。   “怎么穿成这副模样?”   他的语气带出几分叹息和随意,已是很熟稔亲近的态度。   江幸玖却并没有察觉,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素手一指窗外的比武场。   “人多眼杂,我今日这番行事毕竟于理不合,谨慎些总没有错。”   萧平笙的视线,顺着她纤纤素手,看向她还举着的西洋镜。   想着她竟然当真坐在这里观赏其他儿郎的风貌,不由心生郁气。   一时眸色深黑,没接话。   在江幸玖的印象里,他一向是惜字如金沉默寡言,故而也没多想。   她搁下西洋镜,端起手边的茶盏润了润喉,细声开口。   “我听三哥说你要当面与我道谢,我知你不是很喜欢欠人人情,今日你与箫姐姐帮我做掩护,已是还了我出手相助救你一场的人情。”   “你挺忙的,就不用特地跑这一趟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向萧平笙,语气诚恳的道。   “何况,换了别人,我若知道,也会这样做。这于我来说,不过是多看几本书积累来的东西,微薄之力不足挂齿,你属实不用如此放在心上。”   千年红芝这种神草,或许很多人都知晓它的功效,但却并非很多人能有运气得到它。   这件事在江幸玖看来,多半是,萧平笙时运极佳,命不该绝。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若是真的非要谢,你不如去谢苏丞相。”   萧平笙听到此处,不由心下叹息。   这姑娘,总喜欢自己臆想,曲解他。   上次,是错以为他临终约见,是想为了苏亭沅的事向她道歉,自己原本想说的话,被她后来的举动打乱。   这次,又是自发自想,以为自己执意见她,只是为了答谢她的救命之恩。   ——他看起来,果真如此凛然正义,让她无法产生任何男女之情上的臆想吗?   ——这大概是因为,她对自己,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男女情丝。   箫平笙苦笑。   ——自小到大,会逢年过节送她礼物的,也只有他一个外男吧?   ——所谓青梅竹马,不都是大多数互生情意的吗?   ——自己心里梦里,惦记她多年,他自认不算太差,怎么就不曾入她的眼?   ——怎么她就不开窍呢?   他这厢不说话,越想越气闷。   对面的江幸玖,只见他正襟端坐,面无表情垂着眼,也不发一言,满身散发着冷气,也不由郁闷了。   她看了他两眼,鼓了鼓腮,重新捡起西洋镜,想着还是抓紧时间,多看两眼比武场上的郎君们。   然而这一动,惊动了萧平笙。   他眼睑掀起,眸色深深盯着小姑娘的举动,清漠的嗓音打断她。   “别看了,即便看下去,你一样分辨不出他们谁是谁。”   江幸玖顿住,心生不满,忍不住腹诽。   我现在不知道他们谁是谁,等我回去问三哥,不就都知道了。   想到她三哥,江幸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张口道。   “我三哥他可是……”   “阿玖,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齐齐顿住。   萧平笙偏淡的薄唇微抿,低声道。   “你先说……”   江幸玖也没客气,直言问道。   “我三哥,可是很想跟你去边关吗?”   萧平笙默了默,声线清淡。   “不过是他自己的意愿,太傅和江伯父,不曾向陛下递折子举荐子弟。”   江幸玖松了口气,微微颔首。   “且不论他武艺不及你,只此番帝都内各大世族皆想分一杯羹,江家还是不要掺和进去比较好。”   她能看透,知道避开纷争,萧平笙心下欣慰。   萧平笙眸色清润,浅浅勾唇,缓声道。   “你放心,我不会带他。”   江幸玖回以浅浅一笑,继而犹豫了一瞬,细声道。   “箫三哥,锋芒毕露树大招风,你,日后也多小心行事。”   得她一句关心,萧平笙心生欢喜。   他不是善于表露情绪之人,故而笑意只印在眸底。   随即,他深吸了口气,犹豫一瞬,自怀中掏出一方青缎丝帕。   江幸玖垂眼看着,那丝帕里像是包裹着什么东西。   那人修长的手指缓缓将丝帕掀开,露出里头的,是只雕琢着繁复花纹的平安扣,萧平笙将掌心大的平安扣垫着丝帕,推到她面前。   江幸玖怔住,令她怔住的不止是他这番疑似是'私相授受'的举止,还有那枚平安扣稀有的材质。   她喃喃失声。   “鎏金灵犀石!”   她震惊抬头,盯向萧平笙。   “我只在古籍上看过,还以为只是传说中有的,你怎么得来的?!”   萧平笙唇角微翘,眼睫低垂,遮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欣悦。   她果然是无所不知的,不枉费他这番心意。   “阿玖,你收下它,我便告知你,它的来处,好不好?” 第16章   我江幸玖是被人说克夫,但我绝非嫁不出去了   鎏金灵犀石的确世间罕见,现今五州之内,唯一所知的一块,在大召国皇宫里。   江幸玖不由自主凑近了些,想仔细辨别一番此物真假。   “鎏金灵犀石,我曾在《黄帝问玄女兵法》中看到过有关它的注解。”   “道家言,此物本是九天玄女被贬下凡时带来,后被黄帝奉为神物,用于炼化和修行。说道家术法高深之辈,可用它开化神目,识破神魔真身,堪破修行真谛,飞升仙班。”   “可另一本古籍上,佛家却说,它是佛祖堪破七情六欲,超脱凡俗时所摒弃幻化而成,有未知神力,若有缘人得之,能凭此物看破前世今生的嗔痴贪妄苦乐喜悲。”   她下意识说了这许多,再抬眼去看萧平笙,对上他清润乌亮的眸子,声音低下去。   “《大召国正史》曾记载,三百年前,开国圣祖的剑柄上镶嵌着一颗鎏金灵犀石,据传圣祖皇帝凭那柄剑,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后他将此石一分为二,作为聘礼送与定国皇后……”   她说的这许多,萧平笙只看过《大召国正史》,但他耐心听她说到这里,总算是不枉费他一番心思。   他想,她果然是知道的。   江幸玖咽了口口水,缓缓坐直了身子,紧紧盯着萧平笙,压低声问道。   “这是……是圣上赐予你的?”   然而,此问刚刚出口,江幸玖自己先摇了摇头。   萧平笙修眉微动,轻轻摇头,重复了之前的话。   “你收下它,我告诉你它的来历。”   江幸玖看了眼桌上的东西,黛眉轻蹙,果断摇头。   “你做什么送我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不管是不是御赐之物,此物都极为珍贵,怀璧其罪的道理谁不懂?   萧平笙预想过她会拒绝,自然也想到了应该怎么说服她。   “阿玖,这东西不过是听起来名堂唬人,实际上于你来说,不过是一块好看的石头罢了。”   江幸玖唇角不由抽了抽。   ——好看的石头?亏他敢说!   她坚决摇头,语气带出几分肃穆。   “如果它对我来说毫无用处,我自然更不能收了。何况,箫三哥,男女互送信物,视为私相授受,我就更不能……”   萧平笙浅浅勾唇,气定神闲地打断她。   “怎么能算互送信物?难不成阿玖要给我回礼?”   江幸玖一噎,竟然无言以对。   对面那人将桌上的平安扣,再次向前推了推,接着悠悠然道。   “自小到大,我送你的东西,还少吗?也不差这一件。”   江幸玖,“……”   ——好像的确,是这个样子没错……   见她沉默不语,也不再拒绝,萧平笙心情变得不错。   他浅浅一笑,凤眸里光泽柔润,静静望着姑娘清美如画的眉目,声线清缓。   “收下吧,两年不见,就当作我送与你的一件小玩意儿。”   ——小玩意儿什么的,萧平笙这些年,倒真是送了她不少。   江幸玖浓睫微眨,转而问他。   “不是御赐之物?那是哪里得来的?”   ——这东西,听说其中一块,随定国皇后下葬了。   ——圣武皇帝那块,皇室作为帝王象征传承了三百年,想也不会轻易赏赐给旁人。   不过是这么多年,从没在其他地方再见过,所以她方才才有此猜测。   萧平笙凤眸微动,溢出丝笑意来,端起茶盏遮挡上扬的唇角,声线轻缓道。   “是攻下北翟,在北翟圣殿里缴获的。”   不知不通文化的北翟人知不知道鎏金灵犀石的传说,至少在大召国,非博学广通之人,怕是也从未听过它。   更何况是见过它真面目的,恐怕除却历代帝王,就再没有旁人了。   饶是如此,为不招人耳目,他还是一直将此物贴身藏着。   他是在那贪生怕死的北翟祭司口中得知的这是鎏金灵犀石,那祭司告诉他,此物能达成他的心愿。   他当时只想着,送给阿玖,然后,达成他的心愿。   “北翟圣殿?那一定是北翟皇室供奉的圣物了。”   江幸玖双手捧起那平安扣,面露动容,小声道。   “箫三哥,我还是觉得,太贵重了。”   萧平笙面无波动,顺口言道。   “既然如此,不如你也送我一个你认为很贵重的东西,可行?”   江幸玖月眸微怔,连忙摇头。   “不不不,不能私相授受!那这东西,我不收……”   “答应收下的,又怎能出尔反尔?”   萧平笙干脆没听她说完。   ——接下来若是直言他恋慕她,她该不会吓得从围椅上摔下去?   萧平笙唇线浅弯,搁在膝头的手微握成拳,嗓音突然低沉而温和。   “阿玖,圣祖黄帝以此物为聘,送与定国皇后。我今日将它送与你,是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江幸玖双手捧着那枚平安扣,一双澄净透彻的月眸静静盯着萧平笙,半晌没吭声。   ——他的心意?   她眨了眨眼,眼睑低垂,看向掌心里的鎏金灵犀石平安扣,喉间咽了咽。   萧平笙掌握成拳,清沉自持地镇定下,是不为人知的紧张与忐忑。   然后,他听见朝思暮想的姑娘,细语低轻,透着小心翼翼和迟疑。   “箫三哥,可能是我想多了……”   “你不会是想说,以此为聘,送与我,有意结金玉良缘,的意思,吧?”   萧平笙一口气提到喉间,他凤眸微眯,唇微抿,神情平静地点了点头。   江幸玖顿觉惊悚,一脸不可置信。   话摊开到如此地步,属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了。   萧平笙置于膝头的手腕绷紧,拳头紧握,嗓音清润的开口。   “阿玖,我心悦你,想娶你为妻。许诺余生只待你一人好,你可愿意嫁于我?”   江幸玖只觉得浑身发毛。   ——萧平笙是何等人?   ——她自幼看在眼中,世人有目共睹。   ——他清高孤傲,独立于世,冷冰桩子一般像个从不屑七情六欲之人。   ——他符合她自小到大,所看过很多话本子里的,高贵冷艳不可一世的主人公。   ——有朝一日,这样一个人,正襟危坐在她对面,一脸清沉稳重,用毫无波澜和情绪的语气,说着'心悦她'这种话?   江幸玖咽了口口水,桃花眸清冽微厉,猛地站起身,心中忍不住骂了句。   ——简直胡扯!无稽之谈!   平安扣'啪'地一声被放回桌面。   江幸玖深吸了口气,自觉镇定自若地,义正言辞道。   “箫三哥!我看在自幼相识的情分,又敬你是个英雄,故而尽绵薄之力助你一把,真能救你性命,我亦不曾敢肯定。”   “你念我恩情可以,谢我亦可以,只是你不该以终身大事做牺牲,以为是在回报我。”   江幸玖咬了咬唇,退了一步,垂下眼清声道。   “我江幸玖是被人说'克夫',但我绝非嫁不出去了,日后,这样的念头,你不要再有了。” 第17章   她最后这番话,可谓是刀刀刺在他心尖儿上   萧平笙想过很多种可能,但绝不是眼前发生的这种。   他心悦多年的青梅,面对他表达的爱慕之意,回以一番凛然厉语,决然转身离去。   萧平笙来不及细想,她话里为何听起来这般委屈和倔强。   他骤然起身,长腿阔步追上去,在竹帘之前挡住她去路,修眉微蹙语气清沉。   “阿玖,我并非是……”   话说至一半,突然如鲠在喉。   心上人清美如画的小脸儿上,一双清泠月眸氤氲又含霜,他看在眼里,愣是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江幸玖可以说是恼羞成怒。   眼下看着仿佛是心意已定,拦住自己去路的人,他眉眼间的孤冷清峻,究竟哪里有一丝一毫,像是面对着他的心悦之人?   她退了一步,离他远些,冷声道。   “箫将军,请你让开。”   箫将军?   萧平笙眼睑抖了抖,他虽然不知,他的心意为何又被她曲解。   但多少明白,今日不能让她就这样走!   ——只是,他不是很擅长哄人……   “阿玖,我们青梅竹马,我心悦你是已……”   “心悦我?”   江幸玖低低打断他,深吸了口气,面上笑意疏离客气。   “我与箫将军相识多年,不曾让你心生爱慕,偏偏在我相救与你后,你心悦与我,百般献殷勤?”   “箫将军,你话本子看多了吧?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桥段,用在相识多年的人之间,不觉得多少有些刻意了?”   萧平笙当下被她堵的哑口无言,他心中又气又急,面上却越见冷肃。   江幸玖不再看他,撇开眼淡淡说道。   “不管怎么说,多亏你'一番好意',如今我出嫁之事才迫在眉睫。”   “不过,箫将军,苏亭沅的死我从未怪在谁的头上,若“娶我为妻”,便是你曾说要给我的“交代”,那大可不必。”   “我虽坏了名声,年纪也已大,但绝非就嫁不出去,亦不会随便寻个人委屈自己,就不劳你可怜了。”   话落,江幸玖垂下眼,径直往前,她身形纤细,轻易就从萧平笙身侧擦肩而过,掀了竹帘径直离开。   ——她最后这番话,可谓是刀刀刺在萧平笙心尖儿上。   身后楼梯上急促离去的'咚咚'声,一下下刺激着他。   萧平笙凤眸漆黑,面若寒霜,双拳紧握,太阳穴突突直跳。   ——怎么就,怎么就总喜欢曲解他呢?   ——他恋慕她多年,迫于婚约在身,不敢言出于口,生怕亵渎于她。   ——他浴血奋战,挣得军功,想要光耀箫家门楣,提亲时给她风光和体面。   ——如今他受封一品护国大将军,又解了婚约束缚,鼓足勇气向她表露心意。   ——落在她口中,为何就变得如此可笑?   ——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什么因为苏亭沅的死要给她的个“交代”?胡扯的什么'可怜她'?   萧平笙缓缓转身,看着空荡荡的楼梯,胸中怒火攻心,眉眼寒戾。   ——今日,他非让她清清楚楚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真心恋慕她!   萧平笙返身将平安扣握在掌中,健步如飞追下了楼。   江幸玖又气又怒,觉得自己简直有够丢脸,竟然让萧平笙觉得自己是难嫁!   她不明白他如何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结为夫妻,是他们之间可以当做“补偿”的事情吗?   江幸玖从楼梯下来,愤愤疾步以手扇风,沿着廊道直行。   ——现在她只想立刻离开这里!日后再也不见他!   江幸玖哈笑了一声,忍不住回头瞪了一眼,压低声碎碎念。   “以为我救你,是图你大将军的威风,让你记恩情,让你娶我为妻吗?!”   “以为我真的多在意苏亭沅的死?就算他死了,难道真是被你气死的?还自以为是要娶我为妻“补偿我”?”   “简直太可笑了!”   “我江幸玖如此仁心大义,高风亮节,淡泊名利之人!你竟敢如此侮辱我!萧平笙,我记下了!”   初夏时节,临近正午格外闷热,烈日炎炎暖光刺目。   江幸玖步下台阶时,下意识抬手遮住眼帘,自然没瞧见庭院对面,从月洞门下拐过廊道来的人。   然而对面的人,却将瘦小单薄的她看个正着。   “喂!小兄弟,过来替我们引个路。”   江幸玖两步一顿,遮着眼帘,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绿意浓浓的庭院里,只有她和廊道下站着的两人。   她眼睫眨了眨,迟疑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儿。   “我?”   小兄弟?   她猛地低头打量一眼,这才想起来自己眼下是一身儿将军府小厮的打扮。   廊道下,方才开口的是个侍卫装扮的人,那人似是没什么耐性,再开口时已很不耐烦。   “不是你还有别人么?愣头愣脑的!让你带路,去将军府书房怎么走?”   江幸玖飞快地垂下头,双手掩在宽大的袖筒里垂在身侧,暗自翻了个白眼。   ——今日属实是出门没看黄历,被萧平笙气到也罢了,还被个侍卫骂'愣头愣脑'?   她越想越没好气,月眸里清澄的水波微动,粗声粗气道。   “回大人,将军眼下不在书房,在马圈,您沿着廊道直走,尽头右拐……”   然而,没等她说完,那没耐心的侍卫再次打断她。   “那你就带我们去马圈,热死了!动作麻利些,快走!”   江幸玖磨了磨牙,垂着头慢吞吞上了台阶,闷声粗气道。   “二位大人这边请。”   便听那侍卫用与江幸玖说话极其不同的恭敬语气,对着身前那锦衣青年开口。   “王爷,走吧。”   江幸玖低垂的眸色微闪,平静的背过身去,在前引路。   ——王爷……   ——也不知是圣上哪个儿子,早知她方才就多看一眼了。   ——萧平笙如今,已是到了被皇子们笼络的境地了?结党营私,可并非什么好事……   她一边在前默默引路,一边心绪不知在想什么。   没等走几步,又听身后不远传来一道清冽沉稳的嗓音。   “厉王殿下,有失远迎,请恕臣失礼。”   江幸玖心尖儿一颤,低着头顿住脚步。   便听一直没开口的厉王温和一笑,嗓音轻慢戏谑。   “这到底是从哪来的?先头有人说你在书房,这小厮又说你去了马圈,现今你却从本王身后现身,箫将军可是武艺超群,已修习了分身之术?”   江幸玖暗自腹诽,这人,可真会拆台啊。   萧平笙负手而立身挺如松,清峻的眉眼毫无波澜,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淡淡开口。   “厉王殿下找臣,可是有要事相谈?”   问完此言,他抬脚缓缓踱步,近前后扫了眼一旁头已经快低到胸前的纤小身影,漠声吩咐。   “用不到你了,下去吧。”   江幸玖等的就是这句话,她转身就走,步伐之快,连礼都忘了行。   厉王微微一愣,失笑道。   “你这将军府的下人,该好好立立规矩了。”   “让殿下见笑,殿下请。”   “唔,也没什么要紧事,听说你这里今日十分热闹,在比武场没瞧见你。眼下没人,本王也长话短说了,昨日在宫中跟你提起的那件事,秦院首又托了人……”   江幸玖隐约听了两耳,却已然走远,下面的话再没听清。   她没再耽搁,径直往府后门去。 第18章   那样的场景,她连想都不愿想   皎月院,正午时分。   江昀杰踏进院门,就瞧见海棠树下正轻轻晃悠的摇椅,摇椅之上的岚裳姑娘,正以书覆面,像是睡着了。   他放轻脚步走近,自清夏手里接过团扇,冲她摆了摆手。   清夏屈膝一礼,默默退到了一旁。   江昀杰长腿交叉,靠坐在摇椅边的竹案上,摇着团扇替自个儿扇风,低声开口。   “唉,怎么样了?你怎么自个儿回来,也不等我。”   摇椅上的姑娘像是真睡着了,半点儿没回应他。   江昀杰见状心头一咯噔,拿眼去看清夏。   清夏温婉一笑,耸了耸肩。   江昀杰眸子转了转,手中摇着的团扇转了半圈儿,风向对着江幸玖,再开口时,他秀隽的眉眼溢出笑,笑意多少有几分谦卑之态。   “妹妹,这事儿三哥能解释。”   江幸玖歪了歪头,面上盖着的《大召国正史》跌落在草地上。   清夏连忙上前捡起,将书合上整理好,抱着退回了原地。   只听江幸玖浅浅一叹,闭着眼徐徐开口,声线轻慢漠然。   “三哥,难不成,你也觉得我愁嫁吗?”   江昀杰满脸茫然与不安,头摇的像拨浪鼓,神情惊怒交加。   “阿玖,箫老三他竟敢如此说你吗?简直岂有此理!”   他愤愤扔下团扇,站直了,愤愤然撸了撸袖子,咬牙切齿义愤填膺地道。   “算我看错了他!竟被他蒙蔽了双眼,以为他是真心恋慕于你。阿玖!你且等着,三哥这就去与他拼个你死我活,给你出气!”   说着,他抬脚就要走。   清夏抱著书本唇角抽了抽,想说,三爷您这有些过了……   江幸玖眼睑缓缓睁开,慢条斯理道。   “站住……”   江昀杰步子一顿,僵在三步之外,没再动。   江幸玖侧了侧头,月眸光泽清冽,盯着他清挺的背影,冷冷扯唇。   “大可不必装模作样,仿佛你真打得过人家似的。”   江昀杰:“……”   虽说他的确是有几分装模作样,想借机逃走的意思,不过……   亲妹妹,话说的未免太不给人面子了吧?   半晌,他慢吞吞转回身,一脸麻木地干巴巴一笑,随即,语气诚恳的开口。   “妹妹,你先听我说完,这事我瞒着你的确不对,不过呢,你听三哥跟你细细分析分析。”   “你看你,每日对着成堆成堆的画卷挑,费时费力又不见成效,你万一挑中了谁,咱们还得想法子去打听了解那人的家世品性如何,等了解清楚了,万一不合适,你还得重新挑,万一合适了,也未必就能成,是不是?”   江幸玖月眸微眯,秀足踩地,缓缓坐起身,语气平和道。   “你的意思,还是说我难嫁,是不是?”   江昀杰连连摆手,上前两步,急声道。   “不是不是,我绝不是那个意思啊!”   “阿玖,我的意思是,如此这般,实在耽搁时间,浪费精力啊。正在这时,唉!箫平笙出现了!”   “谁?箫平笙啊!”   他伸出食指与中指,对着自己的眼珠子。   “箫平笙可是三哥从小到大看着长大的,不止是我,就是父亲母亲大哥二哥还有你,对他也是知根知底对不对?”   “你看看,他如今战功赫赫,受封一品护国大将军,担起了箫家门楣,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前程似锦。   相貌俊逸,武艺超群,气度非凡,最重要的,没有半个红颜知己通房小妾,又没有婚约在身。”   “这样一个儿郎,如今在帝都城内,可是各大世族为族中嫡女争相攀附的良配呀!”   “他在如此重要的节骨眼儿上,找上三哥我,表露一番对你的深深恋慕之情。”   “我怎么忍心拒绝他?我不能拒绝!”   “什么叫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合该就是咱江家的女婿呀!对不对?”   这番滔滔不绝地说服,江昀杰说的口干舌燥,上前拎起桌上的紫砂壶,昂脖灌了两口。   待他搁下紫砂壶,瞧见江幸玖眉眼素丽面无表情,咽了口口水,接着谆谆善诱。   “阿玖,三哥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   “你若嫁与箫平笙为妻,不止可以打了帝都城那些碎嘴之人的脸。而且,到了箫家,箫夫人常年居于“定安寺”,箫老夫人万分喜爱你,箫莲箬又与你相熟多年。”   “上不用伺候公婆,下无需讨好小姑子,还没有妾室通房争宠,离娘家不过几步路远。”   分析完了所有的好处,江昀杰感叹一声,面露轻责看向江幸玖。   “这门亲事无论怎么看,都是天赐良缘,天作之合,再合适不过,不是么?”   清夏在一旁听得,差点就要被自家三爷给说服了,就差给他抚掌称赞。   正此时,却听自家姑娘开口,语声清柔低缓。   “你这么替他卖力,不惜忽悠自己亲妹妹,父亲母亲可知晓?”   江昀杰喉间一哽,抿着唇没吭声。   江幸玖黛眉轻挑,浅叹一声。   “这门亲事这样好,父亲母亲为何不愿,还如此焦急要给我定门亲事?”   江昀杰面露心虚,眼珠子飘到眼角去,盯着桌上的果盘,喃喃道。   “阿玖,这也不能证明,我方才说的那些都不是事实,你知道,那些都是事实。”   江幸玖不可否认,她三哥方才那些话虽说一大部分是为了替他自己开脱,但却很真实的剖析了她嫁与箫平笙,所带来的益处。   但人,总得看清事情的两面性,不是吗?   她眼睫低垂,抬手捡起桌上的银簪,掀开小香鼎的铜盖,持簪拨了拨里头的香灰,语声轻柔舒缓。   “出嫁之事于我来说,也并非迫在眉睫,不过是想安母亲的心罢了。”   她若敢直说她不想嫁人,她母亲大概又会十分担心,她是不是被那些流言蜚语所伤害,一辈子不嫁人的老姑娘,的确挺不被人理解的。   “既是非得要嫁人,我总得挑个合心意的。”   “箫平笙与我自幼相识,若生情愫,该是早些年就有的事。可他偏偏在此时此刻才提出求娶之意,分明是觉得我江家于他有救命之恩,又知我名声受累,难以良嫁,才会……”   江幸玖说到此处,突然想明白,那人今日之举,总归是出于一番好心。   她心中的气愤,便也释怀了。   “他求娶我,若是为了报恩,大可不必。”   她没奢望过与日后的郎君伉俪情深,至少也能做到相敬如宾。   若是因所谓“恩情”二字得来一段姻缘,她心中会总觉“亏欠”于他。   日后,若箫平笙遇到真心相爱,想迎娶为妻的姑娘,那她还怎么安稳度日?   那样的场景,会有多尴尬?她连想都不愿想。 第19章   一愿众人皆知箫氏重归荣鼎,二愿不为人知聘娶阿玖为妻   江昀杰自皎月院离开,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怄气。   阿玖一番话,分明是说,箫平笙之所以此时求娶,是因着之前救他一命的恩情。   “这样说起来,貌似也说得通。”   “亏得老子昨日听丫一席话,真以为他是偷偷恋慕阿玖多年呢!”   江昀杰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他一番苦心相助于箫老三,但那厮究竟是不是真心恋慕他家阿玖?这下连他都困惑了。   “不行,箫老三,三爷我得好好跟你掰扯掰扯。”   他撸着袖子自言自语,抬脚就要出府。   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他回来的时候,箫平笙正在宴请厉王,一时脚步顿住,摇了摇头。   “算了,晚些时候再去。”   彼时,将军府劲松院内,青松相对的庭院里,箫平笙正与厉王共用午膳。   浅抿盏中酒水,厉王若有所思看了眼对面的人。   风华正盛的箫将军,银黑锦袍沉默寡言,通身冷漠的气质有如实质,任谁一看,都是个断情绝爱的无心之人。   他默了默,浅叹一声。   “平笙,本王也并非是想多管闲事,只是你与善慧县主这门姻缘,就此作罢,未免可惜,就不再考虑考虑?”   箫平笙薄唇微抿,婉拒的话已经说得多了,故而只勾了勾唇,举起酒盏,敬了厉王一杯。   厉王无奈,似是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秦院首曾救治过本王那小子,他特意寻了本王来替他说合。你便是记着秦家之前当众撕毁婚书的事,也不能就这样抚了人家姑娘的心意呀。”   “善慧县主,深得太后喜爱,得知她与你的婚约解除,太后几次想要将她指婚给朔王为正妃,都被她巧妙推脱了。依本王看,秦院首不遗余力想再次促成你们的姻缘,恐怕,多半也是因着善慧县主有心。”   “她有心?”   箫平笙淡淡勾唇,搁下酒盏,不置可否道。   “如今帝都城内,有心的世家,多了。”   这话在厉王听来,多少有几分冷嘲之意,他“啧”了一声,指了指箫平笙。   “你看看,谁说你性情淡泊来着?就知道你在记仇。”   箫平笙也不过多解释,淡笑一声答道。   “便如殿下所言,臣是锱铢必较之人吧。”   “眼下大楚逼境,臣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无暇顾及旁人的儿女情长。”   “今日劳殿下跑这一趟,心意臣领了。臣敬您一杯,还请厉王殿下代为回绝秦家,箫平笙与秦二姑娘,再无任何瓜葛。殿下是忙大事之人,日后,就不必为这些琐事费神了。”   厉王被他这一番长言深语说的怔了怔,心道,谁说他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   待到送厉王离开,箫平笙在府门前站了站,转身回府,眉眼清冷问身侧的箫胡。   “前三人都是谁?”   箫胡连忙回道,“江三爷,兵部尚书马大人家的马二郎,刑部侍郎邢家的邢四郎。”   箫平笙修眉一蹙,凤眸清冷瞥了他一眼。   “连江昀杰都能挤进前三去,可见另外两人的身手也不过尔尔。”   箫胡撇了撇嘴,压低声道。   “将军,毕竟您应承了圣上的,成绩摆在那儿,就算不愿,也不好推脱啊。”   “至少有人在前头顶着,五皇子真要出什么乱子,也不用您兜着不是?”   箫平笙摇了摇头,凤眸漆黑,淡淡道。   “江昀杰不能去,明日下朝,我与太傅详谈此事,另外两人,你派人大致查一查他们底细。”   他这些年勤勉于武艺和兵法,乏于交际来往,帝都内同辈之人熟知甚少,是该多做些功课了。   箫胡应声,正要转身离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于是,试探着开口。   “将军……您,临走之前,要不要去趟定安寺……”   箫平笙闻言微怔,眼前浮现两年前初冬,他请旨出征前,前往定安寺的一幕幕。   ——   隆冬初雪皑皑,一袭青裳黑氅的少年跪在朴素小院中,与屋内的人道别。   他的母亲,跪在堂屋里,面朝佛像,背影清疏,语带哽咽。   “三郎,箫家唯剩你一个儿郎,母亲对你的期望,从来不是光耀门楣,你为何如此执着!”   少年跪的笔直,垂着眼,一字一句道。   “孩儿只是,想达成所愿而已,还请母亲谅解,保重身体。”   言罢,他叩了首,额头触到清雪的冷意。   他此生唯有两愿:   一愿众人皆知,令箫氏重归荣鼎。   二愿不为人知,能聘娶阿玖为妻。   此去虽凶险,但他定会活着回来,请圣上赐自己自由之身,光明正大风风光光到江家提亲。   心中念过多年所愿,他站起身,决然转身离去。   “三郎!!”   箫平笙在院门前顿住脚步,侧身回首,他头发斑白的母亲,含泪追到廊下,面容消瘦神情哀戚。   “你要让你祖母和母亲,再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让你姐姐,再无人可依吗?”   箫平笙暗自咬牙,双目微红,清声道。   “母亲放心,孩儿必会凯旋而归,到那日,还请母亲,随我回家吧。”   “三郎……”   ——   箫平笙闭了闭眼,心下沉了口气,转而不发一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之前他危在旦夕,倒是刻意瞒着母亲,未曾迎她回府。   后来养伤,又因为阿玖的事分了心,竟是把这等重要的事给忘了。   箫胡见状连忙追上。   “将军,您可是……”   箫平笙淡淡打断他。   “你先安排人去查那两人的底细,我与二姐去趟定安寺,你晚些时候跟来吧。”   “呃……是……”   箫家姐弟亲自去了“定安寺”,抵达寺庙时已是时近傍晚。   母子三人阔别已久的团聚,自然是少不了一顿团圆饭。   “定安寺的素斋吃惯了。”   清月当空,院中点了几盏廊灯,倒也清亮。   箫夫人一袭清灰僧衣,一手捏着佛珠,一手持着箸子,替一双儿女一一夹菜,眉眼柔婉。   “若是回去,我也住不惯了,就在这里每日诵经为你们祈福,能换来“安稳”二字,已是余生所愿。”   箫莲箬闻言,搁下碗筷,目露惆怅与心疼。   “母亲,逝者已逝,有什么比一家人在一起更安稳的呢?”   箫夫人清浅勾唇,摇了摇头,眼眶微红。   “我是个懦弱的人,我不敢日夜面对,没有你父亲的家。”   箫莲箬抿唇看向箫平笙,眼眶也开始发红。   眉眼冷峻的人眼睫眨了眨,开口时嗓音清沉。   “您放不下,我们又何曾忘记过?但活着的人,总归还是要活得更好,才能让逝去的亲人安心。”   “二姐她也该出嫁了,我也打算要娶妻,都需要母亲替我们张落呢。”   箫夫人闻言一怔,“你与秦家的婚事……”   箫平笙摇了摇头,淡漠道。   “不是秦家,我有心仪之人,此事倒还不算急。只是二姐的亲事,怎么好一直拖着呢?”   箫莲箬点头附和。   “母亲,我们需要您。” 第20章   得之不易的,才懂得去珍惜   今晚注定是个谈话之夜。   定安寺内,箫家姐弟在努力说服箫夫人归家。   江府皎月院,江夫人也在和江幸玖谈话。   “今日马夫人来府上做客,三句不离她家二郎,马家二郎,与你三哥同龄,年长你两岁,文采上是差了一些,不过听说武艺还可以,兵部尚书府与咱们江家,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江幸玖将剥好的松子搁在碟子里,推到她面前去,沉静提问。   “怎么还没定亲事?又是为何说到咱们家呢?”   江夫人顿了顿,解释道。   “定过亲事,与忠勤伯府的二姑娘,那姑娘体弱多病,没活过十二岁就没了,这些年马二郎对男女之事不开窍,心思不在此,自然也耽搁了。”   江幸玖歪了歪头,失笑道。   “听起来,遭遇还与我挺相似的。”   江夫人掩着帕子轻咳一声,压低声道。   “过去外头那些人胡言乱语,事情都过去两年了,总有智者不被谣言所惑的。”   “阿玖,你既然已应承下母亲,肯出府,会选门好亲事出嫁,那过两日就随母亲同去苏相府的寿宴吧,也该让各家主母看看我江家的姑娘了。”   “苏相府吗?”   江幸玖月眸微怔,心道,这可真是巧啊。   她深居简出两年,一踏出门,竟是就先去了苏相府。   江夫人以为她是还在意苏家二郎那件事。于是,倾身握住她的手,语重深长道。   “那孩子都去了两年了,苏丞相从未因此事与我们生隔阂,你不必担心。”   江幸玖清浅勾唇,月眸澄净。   “没有担心,母亲放心,我会去的。”   苏家即便真的有人因流言蜚语而对她心生芥蒂,她也不在乎。   总归,她的目的是寻门合宜的亲事,安安稳稳出嫁,又不是要嫁到苏家。   翌日一早,江幸玖刚醒来,正自用膳。   就听明春咋咋呼呼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声音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就掀了帘子奔进屋来。   “姑娘姑娘!将军府!将军府的箫夫人回来了!”   江幸玖月眸睁圆,叼在嘴里的梅子糕“啪嗒”一声掉在盘子里。   “谁?”   明春插着腰喘息,站在她一旁的清夏,连忙接话道。   “箫夫人,箫三郎的母亲。”   江幸玖浓睫眨了眨,慢吞吞夹起碟子里的梅子糕,清丽的眉眼恢复镇定。   “是挺突然的。”   这么大的事,之前一点风声没有?   “按道理,咱们是不是应该备个薄礼,去表示一下关怀?”   明春喘匀了气,站直了,快言快语道。   “姑娘,您昨日,可刚从将军府回来……”   江幸玖一脸平静地咬了口梅子糕。   是啊,刚去过一趟。   她现在,可一点都不想再见箫平笙啊。   果然不出江幸玖所料,没过半个时辰,杜嬷嬷就来了皎月院,她站在廊下传话。   “箫夫人如今正在四海院与夫人叙旧,说是有几年没见着九姑娘,特地带了礼物送您,唤您一起去坐坐。”   江幸玖月眸微动,樱唇轻启。   “我知道了,这就来。”   清夏伺候她梳妆正面,忍不住低声道。   “姑娘,您说,箫夫人会不会是为着箫三郎来的?”   江幸玖静静看着妆镜中的容颜,没接话。   箫平笙说服不了她,会把想求娶她之事说与他母亲听,让她母亲亲自来登门吗?   她也拿不准啊。   揣着几分忐忑,江幸玖带着清夏和明春,去了四海院。   四海院的廊下一侧站着几个将军府的侍婢,等江幸玖进了屋,就瞧见与母亲坐在一处说话的人。   箫夫人穿一身深青素面裙衫,眉眼端秀手持佛珠,发髻上钗环简素,通身上下,透着臻静与朴素。   她垂下眼,屈膝见礼。   “请母亲安,请箫伯母安。”   “快起来……”   箫夫人当先开口,慈眉善目笑语亲和。   “小阿玖已经这么大了,不过几年不见,竟出落得这样好看。”   江夫人自然十分乐意听人夸自个儿的女儿,连忙笑道。   “可别夸她了。”   江幸玖月眸笑弯,看向一旁坐着的箫莲箬,侧步过去挨着她坐下。   就听箫夫人道,“说的是一番实话,也叹我竟固步自封多年,错失了许多时光,这乍一回来,物是人非,颇有几分感慨。”   江夫人浅叹一声,安抚她道。   “回来了就好,箫家如今不同往日了,这各府间往来应酬,三郎和莲箬两个孩子,哪里顶得住?老太太又上了年岁,需得安养,万事还得你来坐镇。”   箫夫人浅笑颔首。   “是,三郎说的对,我不能总选择逃避。这几年,多亏你们照应他们祖孙。”   “如今我回来了,日后咱们少不得要来往的,后日三郎就要赶往边关,今日府上收到许多拜帖,我预备明日在府中设花宴,款待帝都的一些故人,你和阿玖,可一定要赏脸呀。”   江夫人连忙抚着心口,一脸动容的道。   “你看看你,便是不用亲自跑这一趟来,使个人说一句便是了,旁人我不管,我是定要去的。”   箫夫人笑着点头,又看向江幸玖。   “阿玖也是,日后常来府上走动。”   江幸玖乖巧一笑,“箫伯母放心,我会常去叨扰。”   “乖孩子……”   待到送箫家母女离开,江幸玖挽了江夫人返回府中,心下暗自松了口气。   好在,箫家伯母不是一回来,就急匆匆来提什么亲事的。不然,他们家还真不好拒绝啊。   那边,箫夫人带着箫莲箬回了将军府,箫莲箬看着母亲温笑慈善的眉眼,轻轻舒了口气。   “我还以为您按捺不住呢,亏得您没冲动,不然三郎知道,要怪我多嘴的。”   箫夫人不以为然,拍了拍她手背。   “怕什么,我不过是想见见她,看看那孩子长成什么模样了。这种事,急不得的。”   箫莲箬唇角翘了翘,小声说道。   “母亲,三郎那性子太冷太硬了,等他将人哄到手,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江家已在给九妹妹挑选夫婿了,他又要出征去,我看那,这事儿悬。”   箫夫人垂眼笑了笑。   “得之不易的,才懂得去珍惜。”   “先不去管他的事,倒是你,生生被孝期拖了四年,明日起,我是得好好替你择门亲事了。”   一想到这件事,箫夫人又十分自责。   箫莲箬见她如此,不由将“不急”二字咽了回去。 第21章   箫家与秦家联姻,此事百益无一害不是吗?   本以为苏相府的寿宴,会是她重新回到帝都圈子内的第一场。   没想到,被将军府的花宴给捷登先足了。   江幸玖一大早就被明春和清夏围着,上上下下好好打扮了一番,两年不出席人聚话密的场合,两个丫鬟也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明春:“姑娘这两年虽是深居简出,但您该长开的都长开了。”   清夏接话:“该出落的都出落了,书还多读了几箱子。”   明春频频点头:“对!无论是美貌风姿还是才情仪容,但凡出场,必然得艳压群芳,谁与争锋!”   明春插着腰洋洋得意,嘴巴夸起人来那是犹如天花乱坠。   清夏十分认可,用力点头附和。   江幸玖被两人逗笑,看着镜中笑颜昳丽的姑娘,也自觉十分满意,于是拎着裙摆站起身,跺了跺脚。   “骄傲还是等晚些时候吧,现在咱们该奔赴第一战了。”   主仆三人先后跨出门,清夏失笑道。   “好好的参加个花宴,大家热闹热闹,被姑娘说的像是要上战场。”   江幸玖月眸浅弯,竖起一根食指,笑语轻缓道。   “世家聚首,社交宴席第一条定律,最不想招惹是非的人,总会被是非缠身。”   明春茫然的歪了歪头。   “这是哪本书上的定律?奴婢怎么从没听过?”   清夏杏眸含笑,一字一句解释道。   “自然是,《江家九姑娘社交定律》咯。”   明春:“……”   箫平笙如今是大召战神,箫家在圣上面前正值重用,这帝都城内最不乏的就是见风使舵锦上添花之人。   今日不止是箫夫人宴请后宅女眷,闻风而来趁机攀附关系的男宾也不在少数。   于是,江幸玖随江夫人跨进将军府府门时,难免被一些陆续前来的男宾瞧见一眼。   “那是哪个府上……”   “是啊,帝都城内从未听说有这等美人。”   “是大理寺卿江大人的夫人,应该是江家九姑娘。”   “江家九姑娘?与苏家定过亲的那位?”   “正是。”   “你还记得,之前苏家二郎病逝,帝都内曾有传言,说……”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一道清冽嗓音打断几人的谈话。   众人纷纷侧目,却见银黑长袍眉眼冷峻的郎君正负手站在府门前,眉眼寒肃,语声低沉。   “何况,都是无稽之谈,诸位还请谨言慎行吧。”   方才低声交谈的几位郎君纷纷尴尬,气氛有一时间的沉寂。   随即,有人哈哈一笑,当先迎上前。   “是啊,都是无稽之谈,让箫将军见笑了。”   “箫将军,我特来恭贺箫夫人回府……”   “将军明日就要前往边关,我特意来替将军送行,恭祝箫将军此行战无不胜,早日凯旋。”   “多谢……”   萧平笙眉眼冷峻,淡淡勾唇。   “诸位府中请。”   此时的将军府'榭亭苑'内,与各位夫人见过礼,江幸玖被箫莲箬拉到了莲池边的柳树下。   “瞧见没?善慧县主。”   江幸玖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凉亭内,各府夫人围坐在一处喝茶叙旧,箫夫人身边坐着的,正是秦家二姑娘。   弯眉善睐的秀美佳人,举止文雅姿态从容,仿佛是这将军府的主人之一。   “她来的最早,一直陪着我母亲。”   箫莲箬神情严肃,双臂环胸。   “大概是想让之前发生的隔阂就这样过去,继续维持箫秦两家的婚约,阿玖,你说秦家人,究竟有没有心啊。”   “换一种想法。”   江幸玖捏着帕子,用手肘碰了碰她,月眸含笑,声线轻细。   “换做是我,可不会再拉下脸来,当着这么些爱嚼舌根之人,做这一番态。这也许正因为,秦家二姑娘心里有箫三哥,不是吗?”   箫莲箬闻言,顿时不可思议的打量她一眼。   “你是这样想的?”   江幸玖笑而不语,挽住她手臂,澄澈的眸底透出几分戏谑,掩着帕子小声道。   “箫家与秦家联姻,此事百益无一害不是吗?比起这些,我更在意的是你……”   她眼睫微动,很是认真的打量着,今日的箫莲箬,难得一袭女儿妆,烟紫罗裙绾飞云髻,珠钗环翠琳琅叮啷,姿态十分明艳动人。   江幸玖面露赞赏,螓首微摇。   “莲箬姐姐,你今日,可真美。”   箫莲箬难得红了脸,掩着帕子清咳两声,压低声道。   “少打趣我,有你站在我身边,竟敢还夸我美?若不是被我母亲逼着,我才不会受这等约束。”   说着,她很是不适地捋了捋广袖,叉着腰招呼江幸玖。   “阿玖,快陪我去歇一歇,这大热的天,也不知她们为何要受这等罪,这简直不亚于酷刑。”   一旁的几个丫鬟纷纷掩嘴偷笑。   江幸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轻声失笑。   “我可没有打趣你,箫伯母回府,将军府马上就变得有生气了,坚强的莲箬姐姐,也终于有人管束,我是替你高兴。”   箫莲箬忍俊不禁,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她。   “少说的天花乱坠,我偏就觉得,你在看我笑话呢!”   江幸玖哀叹一声。   “天可怜见,我可真……唉!小心!”   “啊啊……”   “哎哟!”   江幸玖简直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她眨了眨眼,很快回神,连忙上前去扶跌倒在地的箫莲箬。   “莲箬姐姐,你没事吧?”   几个丫鬟惊慌失措,纷纷上前将两人围住。   “姑娘……”   “我没事我没事。”   箫莲箬念了两句,与江幸玖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看向自矮灌木后现身的人,面露质疑。   被人踩了脚,那人似乎也挺郁闷,他一脸慌张地打量莲池的方向,一边连连摆手,压低声道。   “抱歉抱歉,失礼失礼……”   瞧他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箫莲箬顿时没好气,叉着腰开始声讨。   “喂!你谁啊?知不知规矩懂不懂礼数?偷偷摸摸躲在此处做什么!知不知道这园子里都是些女眷!”   那青年一袭天水碧剑袖锦袍,剑眉虎目生的端方硬朗,此刻囧的手脚大乱。   “我我……我,姑娘误会,我是迷路了。”   他涨红着脸,退了几步,险些被台阶绊倒,一把扶住廊柱,跌跌撞撞上了廊道。   “抱歉,失礼!实在抱歉……”   眼看他转身就溜了,箫莲箬目瞪口呆,转而看向身边的江幸玖。   江幸玖黛眉轻挑,耸了耸肩。   “大概,是今日到访的某府上郎君,说不定,是一时好奇,偷偷躲在这里相看的?”   箫莲箬难以置信,一双凤眸睁圆了,摇头叹息。   “这等无礼莽撞之辈,瞧上了谁,谁都要倒霉!”   她摇了摇头,带着江幸玖上了廊道,往后宅走去,口中碎碎念。   “好歹方才处的位置,是莲池与廊道的拐角处,有矮灌木掩蔽,不然被人瞧见我摔得五体投地,还怎么见人哪?不行,我得跟三郎说说此事,让他好好查查,究竟是什么人这般没规矩……”   江幸玖只觉得好笑,打趣道。   “莲箬姐姐,真不是因着他害你跌倒,所以记仇了?”   箫莲箬义正言辞,“绝对不是!” 第22章   搞得好像她江幸玖是插足之人   午宴依然摆在'榭亭苑',矮案长桌零散坐落于花木曲径间,伴着苑林中的莲池与溪流,花鸟深深暖光明媚,颇有一番意境。   箫莲箬换了身更轻便些的浅紫罗裳,举了杯盏与江幸玖道。   “我不能陪你了,今日我得替母亲招待好这些世家姐妹,你乖乖待在此处吃宴,等我回来。”   江幸玖单手托腮,月眸笑弯,素手冲她摆了摆。   目送箫莲箬离开,她掂起团扇替自己扇风,眯着眼看向园中景致,颇有几分百无聊赖。   “九姑娘,不介意我在此处稍坐吧?”   江幸玖侧目,看清来人,不由微微诧异,随即清浅含笑。   “县主请坐。”   秦明珠眉眼温婉,抚裙在矮案对面落座,笑意端庄和善。   “很少在如此场合见到九姑娘,过去有幸为九姑娘诊过脉,我看九姑娘十分亲切,在这帝都中,我也没有闺中好友,有心与姑娘交好,还望你不要嫌弃。”   江幸玖樱唇浅勾,笑意亲切自然。   “能得县主青睐,是阿玖的荣幸,上次阿玖患疾,劳县主深夜入府为我诊治,阿玖该谢县主才是。”   秦明珠笑颜里的愉悦很真诚,她挽袖举杯,明眸清亮友善望着江幸玖。   “道谢就见外了,我敬九姑娘一杯。”   江幸玖当然不能推拒,两人相视而笑,举杯共饮。   秦明珠像是瞬间打开了心扉,她舒了一口气,看一眼不远处正与旁人说话的箫莲箬,缓声开口。   “江家与箫家多年交好,九姑娘与箫二姑娘定是闺中密友。因着之前那件事,箫二姑娘对我颇有成见。”   她说着,看向江幸玖,笑意无奈而温柔。   “九姑娘,我与箫将军自幼便有婚约,之前因着箫老将军和箫家大郎相继离世,箫将军在孝期中,亲事便一直耽搁下来,后来,他又去了边关,我本以为等到他回来……”   “那日我看过他的伤势,他直言道自己时日不多,不愿拖累与我,愿退掉婚约还我自由。我等他多年,受不住这份打击,便仓皇离去。”   “箫二姑娘知道这件事,误以为我在三郎危难之际舍他而去,一时气不过,便到秦府去逼婚。   我父兄只知我哭着回府,箫二姑娘还去闹一场,便也误会了箫家,才有后来将军府门前撕破脸那一出。”   秦明珠说到这里,神情恍惚惆怅。   江幸玖也听的诧异非常。   她一边诧异,秦明珠竟然将这件事一一解释给她听。   一边又忍不住心下嘀咕,这可真没必要啊?   她江幸玖连自己的事都搞不明白,实在无力去管箫家和秦家的事啊。   “九姑娘,这原都是一场误会,可如今我有口难辩。萧三郎秉性清傲,自然不会再低头于秦家,但我自幼心中便有他,我只想嫁于他,为此我可以做任何事。”   面对她认真而诚恳的姿态,江幸玖眼睫眨了眨,迟疑开口。   “县主这番话,也不该说与我听……”   秦明珠笑意柔婉,轻轻握住江幸玖的手。   “我说与九姑娘听,是因为箫二姑娘不听我解释,你们情同姐妹,你与萧三郎也是情同兄妹的,是不是?你帮帮我,好不好?”   江幸玖微怔,“我……我怎么帮你?”   “你帮我与二姑娘和三郎说些好话,别让他们误会我。九姑娘,我无人可求了,若是萧三郎不答应娶我为妻,今年国宴上,太后就要将我赐给朔王为妃。”   江幸玖惊呆了,她下意识抽了抽手,没能抽出来。   秦明珠秀眉轻蹙,秀美端雅的面上尽是苦涩和恳切。   “我心中有人,我不能嫁给朔王,九姑娘,你帮帮我,算我欠你一份人情。”   “我……”   江幸玖月眸怔怔,樱唇微张,满心不知所措了。   她只想说,干她何事啊?   可面对这一张秀美丽人软语恳求的画面。   江幸玖忍不住想着,若是秦二姑娘知道,萧平笙昨日才与她说过'求娶她为妻'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尴尬。   不管秦二姑娘会不会,反正她江幸玖,现在是多少有些尴尬。   “表姐……”   这时,有人出声替江幸玖解了围。   两人齐齐侧头,是个穿粉白裙裳梳双环髻的姑娘,柳眉纤细一双大眼,瞧着十三四岁,笑起来左颊上有个浅浅梨涡,瞧着天真烂漫活泼可爱。   “你们在说什么?我能不能一起听呀?”   秦明珠缓缓松开江幸玖的手,温婉含笑唤了声。   “皓月……”   小姑娘露齿一笑,抚裙而坐,左右看了看两人,转而与沉静不言的江幸玖笑道。   “江姐姐好,我姓马,父亲任兵部尚书,江姐姐唤我皓月便成。”   兵部尚书府马家的姑娘,马皓月。   江幸玖心中念了一句,回以温浅一笑。   “马姑娘……”   马皓月十分自来熟,托着腮左右看了看二人,脆声道。   “方才我看你们说的很投入的,为何我一来就不说了?是我不能听的秘密吗?”   她说着,看向安静垂目一声不吭地秦明珠,噘了噘嘴。   “表姐,你这么快就跟江家姐姐相好了?都不理我了?”   秦明珠似是无奈一笑,细声嗔道。   “没有说什么,不过是聊聊闲话罢了,你过来做什么。”   “我等你许久了,不见你回来,自然就主动过来了。”   “我正要回去呢。”   江幸玖安静旁观,表姐妹两你一言我一语,熟稔又亲近,比方才秦明珠面对她时,瞧着要自然从容多了。   直到两人相携离开,江幸玖唇边笑意微敛,垂眼遮住眸底的神色。   清夏上前替她斟酒,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素不相熟的,做什么跑过来跟姑娘念叨这么一通?简直莫名其妙,心仪谁就去与谁说呗,说给您听,不嫌羞耻吗?”   江幸玖深吸口气,握着团扇缓缓轻摇,轻声喃喃道。   “可不是,就是说与我听的嘛。”   “什么?”   清夏惊愕,张了张嘴,小声道。   “她难不成是知道了,萧三郎想要娶姑娘……”   江幸玖眉眼淡淡,握着团扇,不轻不重在她头上拍了一下。   看清夏捂着头退到一边,她叹了一声,轻飘飘道了句。   “切记,谨言慎行。”   清夏鼓了鼓腮,喃喃道。   “那也是……分明就是不怀好意。”   江幸玖垂下眼,倚在桌边摇着团扇,没吭声。   秦明珠是如何知道,萧平笙有意娶她为妻的?   今日在她面前一番惺惺作态,是指望陷她于尴尬境地,口口声声她与萧平笙自幼便有婚约,什么等了萧平笙多年。   搞得好像她江幸玖是毁人姻缘似的。   可笑,她可从没想要嫁与萧平笙。   善慧县主,你盯错人了。 第23章   若想要永远无忧无虑,除非我一辈子不嫁人   午宴过后,各府女眷相继告辞。   江幸玖挽了箫莲箬避到一棵无人的柳树下,一手环臂,一手掂着团扇,神情清淡的望着远处正要离去的秦明珠。   “莲箬姐姐,秦家与马家可是亲戚吗?”   箫莲箬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隔着一汪莲池,秦明珠似有所觉。   她驻足,向她们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嫣然一笑,被身边的粉裳姑娘挽着,径直拐过了影壁。   再看不到她们的身影,箫莲箬不由自主蹙了蹙眉。   “秦夫人与马夫人是嫡亲的姐妹,这帝都城就这么大,真掰扯起来,谁跟谁不沾亲带故?阿玖,怎么这么问?”   江幸玖月眸略弯,樱唇翘了翘,团扇在她指尖缓慢转着圈儿,直言道。   “这位善慧县主方才与我谈话了,她恳求我劝劝你,不要对她心存芥蒂,她心中只有箫三哥,只想嫁给他。”   箫莲箬眉心轻锁,神情复杂的看着她。   “她没事儿吧?脑子进水了?说的什么醉话?这种事,她去恳求你?有病!”   江幸玖失笑,接着道。   “前段日子,曾有官媒登门,说是替秦家四郎提亲。”   箫莲箬凤眸微瞠,又听她道。   “我拒了……”   “就在昨日,我在将军府的时候,兵部尚书府的马夫人在我母亲处做客,言语间有意替她家马二郎求娶我。”   箫莲箬眨了眨眼,张口结舌。   江幸玖笑睨她一眼,徐徐道。   “好在今日我知道了,马家,与秦家是亲戚。”   箫莲箬像是才反应过来什么,失声道。   “阿玖,你是说,都是因为善慧县主?”   江幸玖黛眉轻挑,轻轻摇头,轻言柔语道。   “怎么会是因为善慧县主?究其根本原因,不应该是因为箫三哥吗?”   箫莲箬,“……”   江幸玖浅叹口气,素手捏着团扇负在身后,垂着眼在原地踱了两步,一言一语里都是清和平淡。   “莲箬姐姐,我无心去打听,善慧县主是如何知道,箫三哥有意要娶我为妻。”   “我母亲也的确在替我相看,我只想好好挑一门婚事,安安稳稳出嫁的。”   说到此处,她抬眼看向莲池平静无澜的池面,樱唇微抿。   “我无意去掺和旁人的儿女情长,也并不希望旁人来搅和我的亲事。今日善慧县主这一番话,无疑于告诉我,她和箫三哥才是命定姻缘,叫我知难而退。”   “今次她只是一番似是而非的警示,我不当一回事,只希望下次再见,她别再把我看作假想敌。”   箫莲箬上前半步,神情犹豫地开口。   “阿玖,你既然是要嫁的,嫁给三郎又有什么不好的?何必去管别人呢?”   江幸玖侧目看她,清浅一笑。   “我哪怕嫁于一个陌生人,也需得他品性德行优良,心中无心上之人。”   “我能与他从头开始,运气好一些,可能会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运气不好,若是他日后有了相爱之人,我大不了关起门来不去管。若是他想宠妾灭妻,我大不了和离归家就是。”   “可若那人换成箫三哥,我又该怎么做?他有了心上人,我不能厚颜无耻罢着他夫人的位置,我若和离,箫家和江家岂不是就决裂了?”   箫莲箬不曾想,她竟然心思这样重,想的如此深,一时不能认同,蹙眉道。   “三郎并非朝秦暮楚之人,他待你好,便会一直好。再言之,就算你嫁了旁人,你也不该这样消极。”   江幸玖月眸澄澈,笑意舒和而无谓。   “我看过太多美好与悲惨的故事,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郎君,可以真正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这不是消极,不过是提早看破,若想要永远无忧无虑,除非我一辈子不嫁人。”   “你是这样想的。”   清冽平和的嗓音突然传来,箫莲箬和江幸玖齐齐回头。   廊下台阶上,箫平笙负手而立,凤眸清黑无波,静静盯着江幸玖。   他一袭银黑长袍腰束革带,银冠束发,通身散发着冷沉漠然的气息。   江幸玖未曾想他竟然偷听,一时有些气恼,脱口而出道。   “箫三哥不知这里还有女眷未离去吗?就算是将军府的主人,也不能无视礼法吧?”   箫平笙听她语气,便知她多半还在为昨日的事生气。   他点了点头,淡淡开口。   “你不悦了?很好,我也很不悦。”   从昨天她走后,他就心情很不爽。   他说着退回到廊道下,挑眉示意江幸玖。   “你过来,我们再谈谈。”   江幸玖黛眉轻蹙,抿着唇抬脚,却是要径直离开。   箫莲箬连忙拉住她,“唉……有什么话好好说,你方才将我扯过来说这些,虽然没说完,但我也听明白了,不就是想让我替你转达给三郎吗?现今他人就在这儿,有什么话你还是自己跟他说吧。”   江幸玖无奈浅叹,“我不想与他说话。”   箫平笙眉眼微沉,淡声道。   “要么你跟我来,要么……晚些时候,我去找你。”   这句话,多少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晚些时候?去找她?   江幸玖月眸瞠大,直直盯着他,一脸震惊。   箫平笙负手而立,唇角浅扬,言语轻慢。   “既然话都已经扯开了,我心意已决,不会更改。阿玖,你最好还是与我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以免我总是被曲解,一时气急恼羞成怒,做出些更有违礼法之事。”   江幸玖蹙眉,这等不顾脸面,死皮赖脸之人,是箫平笙?!   箫平笙看了眼远处的凉亭,转身要走。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若是不想你母亲一会儿走时寻不到你,你最好跟过来。”   江幸玖看着他修挺高大的背影,一时语结,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箫莲箬。   “他威胁我……他威胁我两次!!”   箫莲箬“呵呵”一笑,伸手推着她上了廊道,摆着手低声催促道。   “你快去,快去快去,早去早回,我在这里给你们望风啊!”   江幸玖,“……”   ——望什么风?搞得跟幽会似的!   只是眼下,前有箫莲箬堵着,后有箫平笙守着。   她是别指望能就这么脱身了。   面对箫莲箬一脸讨好的笑脸,江幸玖怄气的舒了口气,握着团扇指了指她。   “我记下了,咱俩以后不是天下第一好了!”   箫莲箬望着愤愤而去的妙曼背影,呵呵干笑,小声嘀咕。   “你不用跟我天下第一好,我只期望,你能跟三郎天下第一好就成。” 第24章   这世上,也唯有你,会骂我声无赖   夏日的午后,日光依然灼亮,围廊的隔壁,是座假山园林,其间错落着两棵油松。   江幸玖站在台阶上,看了眼假山林内,山石缝隙中,能看见一抹银黑袍摆,大约就站在一棵油松下。   林子里的蝉鸣声,错落有致,尖锐回响,听的人心浮气躁。   她一时有些犹豫了。   此地幽僻,不见人影,她怎么也不该离他太近。   “阿玖,你过来。”   “不过去……”   江幸玖下意识反驳,紧接着握着团扇盖住鼻唇,一双月眸澄澈清亮,目露警惕,清声道。   “你就站在那里说,长话短说!”   萧平笙无声苦笑,这姑娘,如今是将他当狼来防了。   默了默,他放柔声腔哄她。   “今日傍晚我便要去边关,一会儿还要去迎五皇子,最多与你说几句就走,不会冒犯你,你过来,好不好?”   江幸玖是这样的,最受不住别人软言相哄,一时又尴尬又犹豫,咬了咬唇,坚持道。   “不成,箫三哥,我们本就不该这样独处,你……你还是有话快说吧。”   萧平笙无可奈何,想说,外头有箫莲箬堵着,谁都进不来。   都这般天时地利人和了,他若是还隔着座假山与她对话,那岂不是看起来很蠢?   于是,他踱步往外走,慢吞吞道。   “好,你不过来,我过去。”   江幸玖眼睫飞快的眨了眨,看着瞬间现身的某人,她紧张的心慌,下意识又向后躲了两步,急声道。   “你就站在那儿说话!我能听的到!你别再上前,否则我喊人了!”   萧平笙一步步前行,凤眸里溢出笑意。   “你喊吧,我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你与我幽会于此。”   江幸玖狠狠瞪了他一眼,掩耳盗铃般竖着团扇遮住自己整张脸,低低细啐一声。   “呸!无赖!”   无赖?   萧平笙步子一顿,唇角微扬,摇了摇头,上了台阶站在她面前,笑叹一声。   “这世上,也唯有你,会骂我声无赖。”   此话怎么听怎么暧昧不清。   团扇后,江幸玖气的面红耳赤,口不择言道。   “那是因为世人皆被你的表象蒙蔽了!萧平笙,你竟然是如此无视礼法之人,我看错了你!”   萧平笙面无表情,凤眸微垂,视线灼热犹如实质,像是要透过薄薄的扇面,直盯在姑娘脸上。   他嗓音清沉微暗,一字一句道。   “我过去,便是因着太守礼法,所以想求娶个妻子,都这样难。”   江幸玖气的胸脯剧烈起伏,咬着牙低声呵斥。   “你还敢说此事……”   “我为何不敢?你这样曲解我的心意,漠视我的诚意,我说了,我很不悦。”   “阿玖,我再说一次,我心悦你已久,要娶你为妻。”   “你!”   江幸玖惊怒交加,猛地抬眼,搁着团扇的上沿直直瞪他。   “你骗鬼吧!装深情什么的,一点都不适合你。”   对着萧平笙乌亮沉和的眸子,江幸玖一咬牙,干脆撤开团扇,想着速战速决。   “我出手相救,并非是图你会有回报。若你执意要回报于我,属实不用非得以身相许,什么你心悦我这种话,你说出来谁能信?!”   萧平笙眼里,团扇被她摇的剧烈,风带动她鬓角的发丝和步摇上垂落的流苏坠珠,摇曳生姿,衬着她今日淡妆细绘的玉容,瞧着清媚昳丽,十分好看。   萧平笙看的入神,又见小姑娘浓睫掀起,四目相对,才听清她说什么。   “这样,那荒唐的话你别再说了,若是你非要回报我才能安心……”   江幸玖月眸里清澈的光泽忽闪了两下,微微眯眼,试探着开口。   “你战功赫赫,陛下一定赏赐了你许多奇珍异宝,你把它们分一半给我,我都收下,就算你谢过我了,如何?”   萧平笙哑然失笑,对着她波光烁烁的月眸,他忍了忍,最终没忍住,低低笑出声来。   江幸玖略略尴尬,羞赧斥道。   “你笑什么!”   不得不说……   这冷冰桩子笑起来,好像比平时还俊了……   江幸玖连忙垂下眼,故作镇定的用团扇扇风。   萧平笙笑罢,凤眸乌亮柔润,盯着她清美的侧脸,低缓开口。   “我要娶你为妻,到时这府中的一切皆是你的,你便不用惦记那一半了。”   ——还来?有完没完了?!   江幸玖樱唇张了张,无语至极侧目盯着他,无奈至极地叹了口气。   “箫三哥,你要我怎么做,才能打消你这荒唐的念头?”   箫平笙修眉轻挑,见她鬓间香汗如珠,他抬手捏住团扇扇柄,微微用力,将团扇自江幸玖手中抽出来,轻轻摇着为她送风。   然后,他缓慢开口,语声清润低柔。   “你要我怎么做,才肯信,我是真的,心悦你。”   见江幸玖黛眉轻锁,似是又要说什么,他语声低促打断她。   “阿玖!”   “这件事从头到尾,没有你想的那样复杂。我们青梅竹马,我心悦你已久,不过是因着过去你我皆有婚约在身,我无法与你倾诉衷肠。”   他说这话时,凤眸乌亮如墨,语气专注而诚恳。   江幸玖与他对视,怔怔听着,竟是一时懵了。   小姑娘两腮桃红,眸如清月,模样软萌乖巧,箫平笙看的心下柔软,浅浅勾唇,声线更柔和了。   “你不能嫁给苏亭沅了,我心中窃喜过。”   “我请旨出征,一是想要征得军功担起箫家门楣,离开时我已想好,待我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请圣上解除我与秦家的婚约,待我也还自由身,便能求娶你为妻。”   “阿玖,你信我,可好?”   江幸玖眼睫微颤,下意识撇开眼。   ——她的心太乱了,怎么办?   ——箫平笙说情话……天呐!   她素手抬起,抚住胸口,生怕被人听见这急促混乱的心跳声。   “阿玖……”   见她不言语,箫平笙修眉微蹙,再上前半步,压低的清润嗓音带出几分恳求。   “我真心恋慕你,绝非是因着救命之恩,你第一次才见我那日,在房中,我与你说了,我心悦你,你没听到,转身跑了……”   “别说了……”   江幸玖急声喃喃,打断他的话。   ——别再一直对着她念叨“心悦你”,她都快喘不过气了!   江幸玖捂住面颊,一边回想那日,伤势严重以为药石无医的箫平笙,究竟说没说“心悦她”,一边咬着唇跺了跺脚。   “这件事,等你从边关回来,我们再谈吧。”   她匆匆扔下这句,素手放下,没再看箫平笙,转身跑了。   “阿玖!”   箫平笙握着团扇追了一步,见心上人妙曼的身影已拐过廊门不见踪迹,一时又顿在原地。   他回想方才江幸玖那句话,不由垂目看着手中的团扇。   娟白扇面之上,桃枝横斜花迹盛开,清媚而娇慵,竟有几分诱人之态。   箫平笙凤眸微亮,面露愉悦。 第25章   那她为什么还拒绝?不是傻了吗?   这厢,箫将军心情愉悦,掂着团扇折回书房。   他坐在桌案后,一遍遍回想方才的画面。   心上人以扇遮面,羞赧面红艳若桃李,然后掩面而逃。   他不自觉笑出声,在看扇面上那斜枝桃花,不由心悸。   想了想,他提笔沾墨,在素白绢面之上一笔一划小心翼翼勾勒着。   箫胡推门而入,就瞧见自家将军立于窗前,手中转着一柄女儿家惯用的浑圆团扇,正在细致打量。   他走近了,探头去看,团扇之上桃花娇美,一侧竟还落了笔。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箫胡念罢,扁着嘴打趣。   “将军,这又是要送九姑娘的?”   箫平笙侧身看他,眉眼间的愉悦清晰可见,掂了掂那团扇,清笑问他。   “你觉得如何?”   箫胡握着剑柄,肃穆点头,认真回道。   “属下以为,甚好甚好,字如其画,意境传情,这任谁一看都能明白您的心意,您早该送些诸如此类之物,那九姑娘,不早就明白您的心意了吗?”   ——何至于,如今说出口,人家都不信呢?   箫平笙凤眸溢笑,将折扇置于鼻尖,轻轻嗅了嗅,低语喃喃。   “是啊……这次,她大概是真的明白了。”   箫胡没听清,不由眨了眨眼。   “嗯?”   箫平笙略摇头,继续低头把玩手中折扇,声线恢复一如既往的清漠。   “马家和邢家的人可接来了?”   谈到正事,箫胡也神情端正。   “都接来了,将军,五皇子那边派人来,说在北城门与咱们汇合。”   箫平笙不甚在意的点点头,转身走向榻前,将团扇塞进包袱里,拎着扔给箫胡,抬脚往外走。   “两件事……”   说这话,他从怀里掏出一方青缎丝帕,将包裹着的东西递给箫胡。   “一是将此物送去给江昀杰,让他代为转交给阿玖。”   “二是派人去知会五皇子,让他最好别磨蹭,轻装简行,即刻策马到北城门与我们汇合。”   箫胡接过那青缎丝帕包裹之物,闻言一怔,反手将包袱背在肩上,跟在他身后出了书房,诧异道。   “您不是打算,傍晚再启程吗?”   箫平笙负手前行,阔步稳健行走如风,眉眼清淡道。   “不了,早去早回。”   阿玖,还等着他回来呢。   箫胡更诧异了,反手摸了摸包袱,迟疑道。   “那折扇,不送给九姑娘了?”   箫平笙修眉一蹙,回头冷冷瞥了他一眼。   “阿玖留与本将军的定情信物,自然是本将军贴身收着。”   箫胡一脸震惊,极力克制住,才没将包袱拆开来去看,结结巴巴问道。   “九……九姑娘给您的?!”   箫平笙没再理他,只是箫胡自他身后看去,那颗孤高微昂的后脑勺上,怎么看怎么透着股子得意。   箫胡,“……”   他没别的意思,就是怀疑是他家将军臆想的而已。   他只离开这么一会会儿,到底发生什么了……   ——   将军府里,箫平笙与祖母和母亲纷纷辞别过,又与箫莲箬交代了几句,随即带着马二郎和邢四郎策马离府,一刻也没耽搁。   路过江府时,他下意识扫了一眼,回想箫莲箬方才与他说的话。   秦二姑娘不止当面与阿玖虚情假意,还撺掇人求娶阿玖,其中便有马二郎。   箫将军面若寒霜,目露凛意。   此时,江府皎月院内,江幸玖卷缩在窗边软榻上,单手托腮,神情恹恹,垂着眼看书。   清夏站在一旁替她打扇子,见自家主子半晌没翻一页,忍不住细声劝道。   “您若是累了,不如睡一会儿?”   江幸玖月眸眨了眨,回过神来,耳听院外海棠树上“吱吱——”个不停歇的蝉鸣声,不由心浮气躁地叹了口气。   她蹙着眉将书合上,登了鞋子下榻,起身往妆镜前走。   清夏连忙跟在她身后,等她坐下,上前轻手轻脚替她拆了朱钗和发髻。   正此时,听自家姑娘又叹了一声,幽幽问她。   “清夏,你觉得,自小到大,箫平笙待我如何?”   清夏手一抖,险些将那根碧玉钗给摔了,她连忙两手去接,险险将玉钗捧在手里,长舒了一口气。   接着苦笑一声,小声道。   “姑娘,您说什么呢……”   清夏若有所思,微微弯腰凑近江幸玖耳边,压低声道。   “您该不会是,突然觉得嫁给萧三郎,也挺好的吧?”   江幸玖眼睫颤了颤,面颊微热。   她仔细想来,今日两人举止,的确有失规矩,他又口口声声与她诉着衷肠,怪羞人的。   想着,江幸玖咬了咬唇,月眸里波光潋滟,细声呢喃道。   “若是,若是真如他所说,他求娶我是真心的,并非因着报恩,那么……”   若是萧平笙果真恋慕她多年,才要娶她为妻。   那她为什么还拒绝?不是傻了吗?   江幸玖羞赧偷笑,自镜中看清夏,细声道。   “那样丰神俊朗的郎君,竟然对我动了心,我看话本子的时候,都不敢这么想。”   清夏,“……”   江幸玖眼睫眨了眨,月眸笑弯,眉眼间掩不住明媚与愉悦,起身往床榻边走,口中念念有词。   “你不知道,他今日说了多少句'阿玖,我心悦你',他那样的人,这般不顾脸面低头示好,已是很难得了吧?”   她踢掉鞋子,盘腿坐在床边,眸光澄澈发亮看向清夏。   “青梅竹马,暗自恋慕我多年,迫于有婚约在身,束缚与礼法规制不能表达心意……”   “他请旨出征,也是为了请圣上开恩,解除婚约,然后求娶我。”   “清夏,这简直比看话本子还精彩,我太喜欢这桥段了!”   看她兴奋成这样,清夏哭笑不得,'哈哈'干笑两声,小心翼翼地开口。   “姑娘,这不是看话本子呢,这事儿发生在您身上,您能不能不要像在看别人的热闹一样,兴致勃勃的。”   这反应,未免有点太诡异了吧?   江幸玖月眸弯弯,捧着脸道。   “我没有觉得在看热闹呀?我这是喜不自禁!”   清夏笑不出来了,她有点不太能跟得上自家姑娘的脑回路。   默了默,江幸玖笑意微敛,咬着指尖一脸无辜地问清夏。   “我这样,是不是太好哄了?可有必要,再矜持一下吗?”   清夏干巴巴扯了扯唇,正要说什么,被突然掀帘子进来的明春给打断了。   明春'哒哒哒'跑进来,喘息不定地道。   “姑娘,听说萧三郎启程去边关了。”   江幸玖缄默两秒,仿佛像是被泼了盆冷水,整个人冷静下来。   然后,她平静颔首,低'哦'了一声。 第26章   今日,我们尽量避着她些   江幸玖承认,意识到萧平笙可能是真的心悦她,的确让她心生几分惊喜。   但得知他人已然动身去了边关,一时又心生几分担忧。   忧喜交加,这个午觉,她翻来覆去没能睡好。   江昀翰抱着几卷画轴进院门时,江幸玖正跪坐在窗边软榻上,像模像样的作画。   作画时,需聚精会神,如此,她就能控制住自己不胡思乱想。   进了堂屋,江昀翰将画轴递给清夏,掀袍坐在软榻一头,倾身去看她作画。   小姑娘眉眼如画,樱唇微抿,认真专注的姿态清丽动人。   她一袭素白云裳,广袖高卷,玉臂白皙压在案上,素手持笔,笔锋轻巧流畅,几笔几落间,万年松的针叶就簇成了一团,那棵岩上松凛冽威势,十分有灵性。   丹青手艺堪称帝都翘楚的江二郎,也不由赞赏点颔。   “不错,今儿怎么有兴致作画了?”   江幸玖浅浅一笑,抬眼看他,精致的下巴扬了扬。   “让二哥见笑了。”   江昀翰笑叹一声,顺手接过明春奉来的茶盏。   “我来给你送最后的画,阿玖,二哥尽力了啊,我这几日,画人像都快画吐了,看你这半成品的岩上松,都觉得赏心悦目。”   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他都不想再提笔了。   江幸玖闻言,心生惭愧,连忙搁下细豪笔,殷勤的将坚果盘子推到他手边,笑眯眯软声道。   “辛苦二哥了。”   江昀翰笑意苦涩,捡了枚蜜饯丢进嘴里,含糊着问她。   “辛苦倒是其次,谁让是母亲的意思。不过,这画了这么多幅,你最后挑中了谁?”   挑中了谁?   江幸玖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张修眉瑞凤眼的冷峻面孔,她眨了眨眼,猛地摇了摇头。   江昀翰看在眼里,星眸微眯。   “嗯?不能与二哥说?”   江幸玖抿嘴一笑,捡起笔来,垂着眼继续认认真真的作画,吞吞吐吐道。   “还……还没决定呢,这事不能草率,还得再好好挑一挑。”   江昀翰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打量,似是看破了什么,点头“唔”了一声,意味深长道。   “是啊,是不能草率。”   江幸玖清了清嗓子,眼尾视线瞥见院门处进来一人,她连忙抬头,笑颜如花唤了声。   “三哥,真巧,你也来啦——”   江昀翰失笑一声,微微摇头,垂着眼抿了口茶。   江昀杰进了屋,瞧见他也在,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嘿嘿笑唤。   “二哥,这么巧。”   江昀翰撩了他一眼,视线在他胸口处落了落,随即搁下茶盏站起身。   “不巧,我正要出门,你俩唠吧。”   说着,他一点儿没耽搁,捡起小几上的折扇,步履悠然的走了。   他连着好几日没出府门,可得出去呼朋唤友,松快松快,哪有兴致管这两人神神秘秘的做什么呢。   目送他摇着折扇出了院门,江昀杰也没耽搁,自怀里掏出箫胡交给他的东西搁在桌上。   “箫胡送到兵部去的,给你的。”   江幸玖看着这熟悉的青缎帕子,不用打开,都知道里头是什么。   她默了默,伸手将东西揽到面前,细声道。   “多谢三哥。”   这次,倒是没一点抗拒,心里反倒有些甜丝丝的。   她浓睫如蝶翼,低垂着遮住眼帘,神情似有羞涩,江昀杰看在眼中,犹如福至心临。   他看了眼站在几步外的明春和清夏,凑近了,悄声开口。   “你知道,母亲和父亲不是很认同此事,母亲还琢磨着给你定别家亲事呢,阿玖,箫老三不在帝都,你可要长点心啊。”   江幸玖月眸微眨,小声回道。   “我知道了,此事,等他回来再谈。眼下,三哥可定要替我保密。”   江昀杰想着,怎么说,这事儿也有他促成的功劳。   于是站直了腰身,拍了拍胸口,笑意明朗低声保证。   “放心,放心。”   ——   苏相府寿宴这日,马车停在苏相府门前,江幸玖便听到外头的人际喧闹声。   她浅浅吸了口气,江夫人似有所觉,便笑着握住她的手拍了拍。   “阿玖,别怕。”   江幸玖月眸含笑,微微摇头,发髻上的东珠步摇烁烁生辉,衬着那张玉容昳丽清绝,她反过来安抚江夫人。   “母亲放心,我没在……”   “长公主殿下到!”   江夫人脸色一紧,连忙握了握女儿的手,低声道。   “快,下车,跟在母亲身后。”   江幸玖点点头,见杜嬷嬷掀了帘子,母亲匆匆下了车,她也没敢耽搁。   自车厢内出来,江幸玖还没等站稳,便耳听马蹄声与钟铃声相伴,顷刻便到了近前,车夫吁停了马。   她连忙俯下身,跪在母亲身边,眉心抵在手背上,没敢乱看。   “臣等(臣妇)恭迎长公主凤驾!”   此起彼伏的见礼声响彻丞相府前的街道。   江幸玖微微抬眼,便见八角风铃厢车上,站着个雍容华贵的背影,一袭宴紫宫装上嵌金线锦绣云纹飞燕,在明日辉映下,卓然烁烁风采夺目。   只看了一眼,她便收回了视线。   芳华长公主,苏丞相的长嫂,苏驸马病逝后,她于长公主府孀居多年,膝下唯有一子,深得圣上与太后喜爱,破例册封为朔王,王位特赐予世袭。   ——朔王,便是太后有意给秦明珠指婚,秦明珠却不愿嫁的那位。   “长公主赐众卿平身——”   她这厢独自琢磨的功夫,前头苏相府已经迎了长公主入府。   耳听人声稀疏纷乱,江幸玖抬起头,伸手扶了江夫人起身。   江夫人顺势握住她的手,低声交代。   “芳华长公主许多年深居简出,偶有参宴,行事脾气甚是古怪,一会儿我带你前去见礼,你切莫吭声。今日,我们尽量避着她些。”   江幸玖低应颔首,“我记下了,母亲放心。”   ——长公主又不认得她是谁,脾气再古怪,也犯不到她头上来。   说这话,却瞧见将军府的马车徐徐而来,箫莲箬当先下了车,一眼瞧见她们,笑的明媚灿烂,直招了招手。   有相熟的人结伴,江夫人也莫名松了口气,连忙带着江幸玖与箫家母女碰头。   箫莲箬与江幸玖挽着手,跟在箫夫人与江夫人身后,耳听江夫人已经在与箫夫人念叨芳华长公主。   箫莲箬听罢,竖掌遮唇小声与江幸玖嘀咕。   “这位脾气是古怪,一言不合就爱惩戒人,前些年在宴席上,只因为孙府的姑娘弹了曲《凤求凰》,不知哪里惹到了芳华长公主,竟被她一番冷言利语的训斥。”   “那位孙姑娘羞愤交加,回府后竟悬梁自尽,好在发现得早,只是听说这些年一直养不好身子,被送到庄子上去了。”   江幸玖持扇遮面,惊愕地吸了口凉气。   “这就羞愤交加,还悬梁自尽?”   ——这位孙姑娘,可真够敏感的。 第27章   今日是什么样的宴席呀?不是为苏老夫人贺寿吗?   苏相府今日的宴厅,摆在西院的“屏翠园”。   园内抱厦环绕九曲廊桥,拥簇着最中央的“湖中亭”,以亭下的流渠为中心,将屏翠园一分为二,南北相隔。   江幸玖与箫莲箬一进园门,就瞧见往左的廊道被屏风挡着,还有管事的引领,低声解释道。   “今日男宾女宾同在屏翠园内,女眷出入皆走方才的门,切不可擅自越过左廊,望二位姑娘切莫乱走动。”   这是提示她们,记得要避嫌。   江幸玖与箫莲箬对视一眼,齐齐温顺应声。   一行人步入院中,沿着九曲廊桥而上,隐约能瞧见流渠右岸,似有些年轻郎君三五成群,在往这厢眺望。   箫莲箬举着团扇挡住唇鼻,悄声道。   “这是借苏老夫人的大寿,办了场相看宴,如今帝都内,最受这些后宅主母们追捧。”   江幸玖也竖扇挡面,与她笑道。   “想来也是,如此光明正大观望青年才俊的机会,正和我母亲与箫伯母的心意。”   箫莲箬苦笑,轻轻扇了扇风,叹息一声。   “如今你我二人,可是同病相怜了,阿玖妹妹,这可真是太苦了。”   江幸玖轻声失笑,心想,是啊,都是大龄老姑娘,相看起来可真是太棘手了。   两人正自交头接耳,临近湖中亭,江夫人回头低声警示。   “要见礼了,你们俩,还不噤声。”   两个姑娘闻言,连忙清咳一声,双手持扇,垂着眼帘安静下来。   进到厅内,江幸玖没有乱看,只跟在江夫人身后,屈膝见礼。   “见过长公主殿下,见过苏老夫人。”   “是箫氏夫人和江夫人,快快不必多礼。”   苍老含笑的慈蔼语声,不用想也知是今日的寿星翁,苏老夫人。   江夫人当先笑着应声,“恭贺老夫人寿诞,我们备了些薄礼,还请老夫人笑纳。”   箫夫人也含笑开口,“恭祝您老福寿安康,松鹤长春。”   江夫人补充道,“那我便恭祝您老福如东海,日月昌明。”   苏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抚掌道。   “我受了,多谢你们一番心意,快快入座,趁着宴席没开,大家再陪我老婆子说说话,咱们再乐一乐。小闺女们,出去找小姐妹玩,不必在这里拘着了。”   江夫人含笑回头,低声叮嘱。   “去吧,别走远,一会儿入席来寻我。”   江幸玖与箫莲箬齐齐应声,两人垂着头退了两步,连忙挽着手离开。   湖中亭内,立在苏老夫人身边的贵妇人收回视线,柔婉笑道。   “方才两个姑娘站在一处,我倒是没看清,跟着江夫人来的,应是九姑娘吧。”   江夫人刚坐稳,闻言,端雅含笑,与苏丞相夫人对视,轻轻颔首。   “是我家阿玖。”   苏丞相夫人笑而不语,看了眼身边的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像是才意识到什么,怔然叹息道。   “我老了,眼花了,竟是未曾注意……”   苏老夫人往亭外望了望,满院子衣香鬓影倩影翻飞,却是瞧不出哪个是。   她不禁嗔了江夫人一眼,温声责怪。   “有两年不见,该叫这丫头来我老婆子跟前儿说说话的。”   江夫人笑意从容,应付道。   “晚些时候吧,您还有许多贵客呢。”   她属实也不想,女儿再受苏家人关注。   撇过这一茬,江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静静坐在她身边的箫夫人婉声开口。   “听闻苏家五郎,订下了与忠勤伯府六姑娘的亲事,吉日就定在明年开春儿。”   江夫人端着茶盏的手微顿,清浅一笑,侧身附在她耳边道。   “倒不是怕苏家再惦记我阿玖,属实是不愿再与他们家多牵扯,这后宅妇人们的嘴有多毒,你我皆心中有数,我家阿玖,还要出嫁呢。”   那等“克夫”的言论,她再也不想听人提。   箫夫人浅笑颔首,没再接话。   上座,苏老夫人正与芳华长公主不知在说什么,这事,便算撇了过去。   此时湖中亭外,箫莲箬与江幸玖,却是好巧不巧,与秦明珠一行碰个正着。   “箫姐姐,九姑娘。”   见到两人,秦明珠似是很欣喜,撇下身边几位姑娘,便迎上前来。   “我方才还在寻你们,你们就来了,一会儿咱们……”   “可是江家九姑娘吗?”   这插进来的语气,属实不算是客气,江幸玖不由侧头,视线跃过秦明珠的肩头。   她的身后,站着上次见过一面的马家姑娘马皓月。   与马皓月挽着手的,是个穿鹅黄云裳的小姑娘,鹅蛋脸柳叶眉双凤眸,瞧着面善,但江幸玖略一回想,便想起了她是谁。   小姑娘勾唇一笑,神情倨傲而挑剔,上前两步,打量江幸玖。   “不过几年不见,江九姑娘便不识得我了?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未免太薄情了吧。”   箫莲箬微微蹙眉,秦明珠十分尴尬,拽了拽小姑娘的袖口。   “青鸢妹妹……”   江幸玖月眸微动,笑意清柔。   “怎么会,我自然识得七姑娘。”   苏青鸢,苏丞相嫡女,苏亭沅一母同胞的妹妹。   苏青鸢弯了弯唇,脆声道。   “倒是我误会江九姑娘了,毕竟两年多不见,不成想今日能在相府见到你,属实令我惊讶。”她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故作惊讶的望了望男宾的一侧。   “哦!也对,江九姑娘定是听闻了今日是这样的宴席,才特地赶来的吧?”   她这声没刻意压低,引起旁人纷纷侧目。   箫莲箬抿了抿唇,将江幸玖挡在身后,眸色淡淡盯着苏青鸢。   “今日是什么样的宴席呀?不是为苏老夫人贺寿吗?苏家的请贴上,写明了谁不必来,谁必须来吗?”   苏青鸢被她顶了一嘴,一脸不悦的瞪着眼。   可箫莲箬是谁?护国大将军箫平笙的嫡姐,在场未出阁女子中最年长的便是她,她在帝都内行事从来无所畏惧,轻易没人敢惹她。   苏青鸢愤愤想着,她不敢惹箫莲箬,不代表不敢怼江幸玖。   于是,她笑了一声,脆声脆语道。   “瞧箫姐姐说的,苏家设宴自是欢迎帝都所有世族大家,不过是这两年少见江九姑娘,甚为想念,高兴的我都口不择言了。”   “九姑娘也是的,不就是些捕风捉影的风言风语吗?我们家又从未怪过你,你属实不必放在心上,我二哥他……”   “从未怪过我?”   在她更加口不遮拦之前,江幸玖清笑一声打断她。   她自箫莲箬身后踱步而出,摇着团扇含笑打量苏青鸢,反问她。   “怪我什么呢?我又为何会放在心上?”   苏青鸢未曾想她敢开口堵她话,一时愣了愣。   秦明珠连忙上前将她拉住,低声劝道。   “青鸢,你要做什么?别闹了。”   她这句话,提醒了苏青鸢,小姑娘盯着闲适含笑的江幸玖,一时冷下脸来。 第28章   傻妞,先管好自己,再来评价别人吧   “屏翠园”右岸,一时陷入诡异的寂静,围观的世家闺秀们,纷纷面面相觑。   苏青鸢撇开秦明珠的手,上前半步,姿态傲然语带冷嘲。   “我说的是什么,江九姑娘心中有数,在场的人,谁又真的不知道?”   “青鸢,都是过去的旧事了,今日老夫人寿宴大喜,你别再闹了。”   秦明珠一脸不认同,蹙着眉拽住苏青鸢,想要将她拉走。   江幸玖好整以暇的摇着团扇,月眸轻轻瞥了眼秦明珠。   自己今日是客人,苏青鸢但凡聪明一些,就不该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主动挑衅于她。   事情闹大,对她江幸玖是不太好,可对苏青鸢又能有多大的益处?   “明珠姐姐你拉我做什么?”   苏青鸢挣开秦明珠,再看江幸玖时,冷冷一笑。   “更何况,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也无需我多说不是吗?我瞧江九姑娘很是满不在乎,她都没觉得怎么着,你替她急什么?”   江幸玖淡淡一笑,还没等她开口,箫莲箬已经呵笑一声,捋了捋广袖,一副要跟苏青鸢干一架的架势。   “小姑娘,年轻可以气盛,但绝对不能不懂事呀……”   苏青鸢神情一慌,连带着对面的姑娘们见状,也齐齐退了一步。   “莲箬姐姐。”   江幸玖伸出团扇,挡了挡箫莲箬,主动上前两步。   比起向来行事嚣张耿率的箫莲箬,她眉眼清丽一副不瘟不火地柔顺姿态,显然要好欺负的多。   秦明珠眸色微微闪烁。   苏青鸢很快镇定下来,冷冷哼了一声,像是很不屑与江幸玖对峙。   江幸玖摇着团扇,月眸清浅含笑,柔声细语的开口。   “我今次是因着苏老夫人寿宴,特意亲自前来贺寿,不曾想哪里得罪了七姑娘,惹你乍一见面,便如此不快,敢请七姑娘明示。”   苏青鸢张了张嘴,意识到围观众人都在窃窃私语,一时又不敢直言开口。   总不能说,她是记着她江幸玖克死她二哥,觉得晦气吧?   秦明珠抿了抿唇,上前一步面对江幸玖,笑意亲切地开口和解。   “九姑娘,青鸢并非是刻意针对你,她只是年幼,有时说话口无遮拦,不是有心的……”   “县主,我不曾说过七姑娘针对于我呀!”   江幸玖掩了掩唇,微微惊愕地看着她,喃喃道。   “县主为何要这样曲解我?还有你说,七姑娘口无遮拦什么的……我也绝没有这样的意思……”   秦明珠被噎了一嘴,笑意微僵,看了眼苏青鸢,连忙道。   “九姑娘,我的意思是,只是想平息你们之间……”   “县主,你确定是在平息?”   江幸玖不是很客气的打断她,神情恢复方才的闲适,摇着团扇看向苏青鸢笑了笑。   “反正我是误会了,不知道七姑娘有没有更生气?”   “你少挑拨明珠姐姐与我的关系!”   苏青鸢冷哼一声,将秦明珠拉到她身后,昂着下巴瞪江幸玖。   “她最是良善,好心维护你,你即便心中不满,冲我来就是,何必欺负她性子软。”   江幸玖看着这小姑娘一副英勇大义的模样,掂着团扇笑出声来。   “我哪句话是在挑拨你们姐妹关系了?七姑娘,从你见到我第一眼开始,总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句句透着不满与敌视,我究竟哪里惹到你?当着整个帝都城闺秀的面,我很乐意与你敞开心扉,好好解释。”   说着,她浅笑上前两步,与苏青鸢面对面而立,黛眉月眸笑意温软。   “自然,若是苏七姑娘不欢迎我,也大可直言,总要给我个不欢迎我的理由,我若无法与七姑娘和解,就此离去,日后再也不来这丞相府便是。”   “不过……”   江幸玖压低声,唯有苏青鸢一人能听到。   “你大概忘记了,今日你的所言所为,可代表的是整个苏家,你寻衅于我,过了今日,整个帝都城皆知,丞相府与太傅江家不合。”   苏青鸢脸色一僵,直直与她对视,唇瓣动了动,却没出声。   江幸玖笑意柔和,像个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长姐,抬手替她整了整裙裳衣领,语声轻慢。   “苏丞相行事周全,最是深明大义,他一定也不希望自己的嫡女轻易被人挑拨,做出有违他意愿,有违苏相府名利之事,对不对?”   苏青鸢虽知她说的不错,一边后悔自己莽撞,一边白了她一眼,嘴硬地小声骂道。   “没人挑拨我,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江幸玖,你个扫把星!”   江幸玖月眸微眯,握着团扇挡住唇鼻,冷笑一声,语声低细悠然。   “你若与我交好,她自然也不会去轻易挑拨你,傻妞,先管好自己,再来评价别人吧。”   “你说谁傻!”   苏青鸢被她激怒,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   江幸玖团扇一扬,运了十足力道,用扇柄处'啪'地一声敲在她手腕上。   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苏七姑娘,顿时痛叫一声。   “啊!你敢打我!”   苏青鸢瞪着眼,声音尖锐,她看着自家素白的手腕上落下一道鲜红的痕迹,惊怒交加,反手就要打回去。   秦明珠见状惊呼一声,上前挡住苏青鸢,白着脸质问江幸玖。   “江九姑娘!即便有口舌之争,你也不该动手呀!”   江幸玖简直被这两人烦的没了耐心。   好言相劝你不听是吧?   息事宁人你不配合是吧?!   好啊,人蠢是要付出代价的,不然永远长不了记性。   以为不爱吭声的,就好欺负吗?!   江幸玖叹了口气,月眸清冷黛眉轻蹙,冷言厉语道。   “善慧县主,你可别信口诬赖人,在场众家姐妹都看着呢,谁先动的手,可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推卸的。”   箫莲箬紧接着开口帮腔,神情颇有几分瞧不起的意味。   “当谁眼睛不好使呢?”   秦明珠面颊微红,像是羞怒交加。   “事实是江九姑娘好好站着,青鸢妹妹受了伤不是吗?九姑娘,不论如何,你都不该动手。”   她像是对江幸玖很失望,摇了摇头,转而扶住苏青鸢,柔声道。   “别再闹了,快去看看你的伤。”   “善慧县主不是神医吗?”   江幸玖慵懒含笑,在苏青鸢之前出声,月眸清淡打量秦明珠。   “就当着众家姐妹的面,善慧县主给苏七姑娘快查看一番,若是伤筋动骨了,正巧大家皆可以作证,苏老夫人和芳华长公主就在这湖中亭里,咱们请二位做主,评评理呀?”   她一副不怕事情闹大的架势,秦明珠看在眼中,一时神情复杂。   苏青鸢咬着唇狠狠瞪了江幸玖一眼,脆声斥道。   “你少得了好处还卖乖!你名声坏了,不要脸面,我们还要呢!江幸玖,我记着你了!”   “明珠姐姐,咱们走!” 第29章   自己痛快了,比什么都舒坦   目送几人匆匆离去,箫莲箬竟还有些惋惜。   “这就走了?”   还以为有多大点儿能耐呢……   江幸玖樱唇翘了翘,摇着团扇踱步往一旁去,轻声道。   “再傻,也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不可能不顾及家族名誉和利益。何况,我话已说的很明白。”   箫莲箬摇摇头,扫了眼陆续散开,却还频频张望过来的各家闺秀,转身跟在江幸玖身边,压低声道。   “虽是如此,但这么些人都看在眼中,阿玖,帝都这些人,闲来无事就爱捕风捉影嚼人舌根,到底是对你不好的。”   江幸玖不以为然,月眸笑弯。   “怕什么?再说什么,还能比'克夫'二字更严重的?今日众目睽睽,何止是只会说我?苏青鸢和秦明珠又能得什么好名声吗?”   听到这两人名字,箫莲箬就掩着团扇干呕一声,嫌弃道。   “蠢的人倒还没那么恶心,最恶心的莫过于故作聪明惺惺作态的。亏得之前那桩事,叫我认清了秦家人的品性,不然真跟这样的人家结了亲,要恶心我箫家和三郎一辈子不是?”   说着,她又面露惋惜,喃喃道。   “可惜了,母亲没亲眼瞧见。”   江幸玖樱唇浅翘,黛眉月眸间笑意柔和,挽住箫莲箬的手。   “我不管旁人皆怎么看,只要该懂我之人心知肚明,便是很好了。”   箫莲箬闻言,顿时叉着腰昂起下巴。   “那是自然!你做的对,最起码不吃亏,还打了那不懂事的丫头一下,稳赚不赔。”   她说着,又蹙了蹙眉,一脸严肃的教育江幸玖。   “阿玖,这世道就是这样的,众人都是欺软怕硬之辈,日后有人胆敢犯你,你首要是不让自己吃亏,其次是狠狠还回去!自己痛快了,比什么都舒坦。”   江幸玖掩着嘴低笑,连连点头道。   “是是是,我谨记莲箬姐姐教诲,绝不让自己吃亏。”   箫莲箬灿然一笑,笑罢,又想起什么。   “只怕这屏翠园就这么大,这事,说不定已经传到湖中亭里了。”   江幸玖清浅一笑,黛眉月眸间神情温软风姿昳丽,小声道。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咯——”   箫莲箬“扑哧”一声笑出声,掩着团扇笑语戏谑。   “也对,总归我站在你背后呢,两个年纪大的老姑娘,还怕跟的什么?”   两人笑作一团,像是丝毫不受方才那番争执的影响,闲适自在的姿态豁达而大方。   流渠对岸园角处,一株白玉兰下的石桌边,正在博弈的两个青年相视而笑。   眉眼儒雅端方的,正是厉王,他将夹在指尖的那枚白子稳稳落下,摇头叹道。   “方才那撸袖子拿架势的,正是箫平笙的胞姐箫莲箬,瞧着满园子的世家千金,被她一个举动就震慑住了,本王使人打听过,这些年她把持将军府中馈,想来治理府宅之事亦是一把能手。”   说着他顿了顿,蹙了蹙眉,接着道。   “就是不知,这等脾性,能不能教养好子女。”   坐在他对面的青年闻言,温润一笑,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夹了黑子轻轻落下。   他生的长眉清隽目若朗星,穿一袭青碧锦袍碧簪束发,通身气度温文尔雅矜贵雍容,一旁枝丫上的白玉兰都被他衬的失色几分,开口面带笑意时,语声清润温和。   “箫平笙如今风头正盛,二表兄若想要求娶箫家女,不怕惹圣上猜忌?”   厉王闻言舒和一笑,摇头叹道。   “故而,此事还在考虑,且等箫平笙此番凯旋而归,再寻个合适的时机吧。”   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已经决定了。   温润青年淡淡一笑,缓声道。   “那就恭祝二表兄早日娶得新妇,若有需相助之处,刃玦定当义不容辞。”   厉王神情舒和,笑声明朗,抬手指了指他。   “你啊,甚知我意,既如此,你跟善慧县主的事……”   温润青年抬手打断他,声线温和无奈。   “我的事无需任何人插手,顺其自然吧。”   厉王闻言怔了怔,他侧头看了眼湖中亭,再看向对面的朔王,疑惑道。   “怎么?莫不是,还瞧不上善慧县主?”   朔王笑了笑,将黑子扔进棋钵中,侧目望着暖光下盈盈涓流的流渠。   “我倒也无所谓,家世品貌德行仪容看得过去,但凡母亲点头,随便是谁,总归是要成亲的。”   厉王默了默,半晌,压低声道。   “你若这么说,别怪二表兄多管闲事,善慧县主和秦家还想着箫平笙呢。”   朔王似是有些意外,温润雅俊的眉眼动了动,轻笑一声。   “既然如此,是不该夺人所爱,我回头与母亲说一说,她还在观望呢。”   给唯一的儿子娶妻,芳华长公主自然是十分谨慎,鉴于秦家之前与箫家撕毁婚书的不义之举,长公主对秦家已经存了几分不满。   若是知道秦明珠和秦家如今又巴望着箫平笙,恐怕就更不会再考虑这门亲事了。   不一时,园中响起三声钟鸣,众人皆知这是要开宴了,便循着各自的席位入席。   矮案香桌前后错落在曲径间,隔着流渠两岸相望,这一落座,年轻的姑娘们娇不胜羞,或垂首或掩面。   好在不一时,丝竹之声婉婉而起,有舞姬在湖中亭前的池台上跳起团扇舞,众人看的兴致勃勃,便也都忘了拘谨。   江幸玖与箫莲箬比邻而坐,两人凑在一处正自夸赞这舞姬的舞姿功底。   “江九姑娘,箫二姑娘。”   清脆的笑语突然插在两人之间,望着眉眼俏丽梨涡浅浅的马皓月,江幸玖黛眉轻挑。   “马姑娘……”   马皓月露齿一笑,掂着酒盏举了举,笑着小声道。   “方才碍于众目睽睽,我不便开口,九姑娘,虽然表姐和苏七姑娘与你生了不睦,但这绝不代表我对九姑娘有什么芥蒂啊。”   江幸玖回以一笑,对此不置可否。   箫莲箬单手托腮,抿了抿杯中果酒,也没理她。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左右看了看两人,倒也没因此而尴尬,依旧笑盈盈的,一副没心没肺的天真模样。   “我表姐这个人,帝都城内唯一医术高超得太后青睐,还受封县主的世家闺秀,她心气自然比别人清高一些,但是品性并不坏的。她其实很想与二位姐姐交好,但她从没主动去结交过人,故而有些慌乱,搞砸了而已。”   江幸玖浅浅一笑,摇着团扇引颈而看台上的团扇舞,语声清柔随意。   “马姑娘,是来替善慧县主解释的?若是如此,大可不必。”   她没那么无聊,因为几句纷争就记恨人,顶多是不喜欢秦明珠而已。   当然,若是她再使小聪明小心机来犯她,她也不介意真的与她为敌。   马皓月杏眸眨了眨,浅笑摇头。   “也不全是,主要还是,我想与江姐姐说说话,彼此多了解了解。” 第30章   我都与你站在一边的,谁让咱们是一家人呢   “了解我?”   江幸玖黛眉轻挑,打量笑颜明媚的小姑娘一眼,素手托腮,笑了一声,看向箫莲箬。   “我倒不知,我的面相,如此令人心生好感吗?”   谁都来结交她?上次秦明珠,也是以差不多这么一个理由。   马皓月杏眸眨了眨,抿嘴一笑,压低声道。   “江姐姐容颜清绝,气质高华,与人言谈温柔自意,自是很舒服的。”   她信口夸了江幸玖一句,紧接着掩嘴笑道。   “何况,我母亲也很喜欢江姐姐的。”   江幸玖总算是明白了这小姑娘看起来为何格外殷勤,马夫人曾暗示过她母亲,替马二郎求娶一事。   她笑意微敛,月眸清淡道了句。   “多谢马夫人抬爱。”   箫莲箬显然也想起这件事,她眉心一蹙,不是很客气的挡了热情的马皓月一下。   “马姑娘,话说完了就回你的席位去,小小年纪,爱管闲事可不是个好习惯。”   马皓月闻言笑意收敛,鼓了鼓腮,张嘴要说什么,却突然视线一顿。   箫莲箬回头看去,便见前头江夫人与箫夫人的桌案前。   苏丞相夫人正带着苏青鸢,端着杯盏,笑着不知在说什么。   江夫人回头看了一眼,对江幸玖点头示意。   江幸玖只得端起酒盏,扶案起身,迎上前去,对上苏夫人端庄秀婉的笑颜,江幸玖温顺含笑,屈膝礼了礼。   “见过苏夫人。”   “无需多礼。”   苏夫人连忙虚扶了她一把,含笑的眸子清亮柔和,细细打量江幸玖,感叹道。   “瞧着便是知书达礼的好孩子,阿玖,几年不见,咱们倒是生疏了。”   “之前的事,我听说了,青鸢被我惯坏了,但她有口无心,并非有意冒犯你,你年长她几岁,看在我的面子上,莫要与她计较,可好?”   江幸玖眼睫低垂,清柔含笑,软声道。   “苏夫人言重了,我不过是与七姑娘说笑的,大家都并没有放在心上。”   说着,她看向苏青鸢,笑问。   “是不是,七姑娘?”   苏青鸢眸色忽闪,扯了扯唇,点头娇嗔道。   “是,都是许久不见,大家玩笑罢了,母亲,您太兴师动众了——”   苏夫人闻言笑意微敛,轻轻嗔了她一眼,训斥道。   “那是你阿玖姐姐深明大义,让你年幼而已,日后,你若还敢这样胡闹,看我怎么罚你!还不给你阿玖姐姐赔礼道歉?”   苏青鸢脸色一僵,抿着嘴掂起酒盏,还没等她开口,却见江幸玖先与她碰了碰杯,轻柔笑道。   “说了是玩笑的,苏夫人莫要再吓唬七姑娘了,更不必谈什么赔礼。”   她越是不在意,苏青鸢反倒越是觉得丢脸。   她黑着脸瞪了眼江幸玖,饮进杯盏中果酒,转身愤愤走了。   留下苏夫人脸色难看,沉了口气,勉强笑道。   “这孩子太不像话了,我定要好好给她立立规矩!让二位夫人见笑了,阿玖,快回去坐吧,今日我还得招待其他来客,就先失陪了。”   江夫人与箫夫人纷纷含笑颔首。   目送她走远,江夫人笑意收敛,担忧的看了眼江幸玖。   “回去坐吧,用完膳,咱们就回府,你跟莲箬别乱走动。”   江幸玖乖巧颔首,“母亲放心。”   等她返身回到座位,马皓月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去。   箫莲箬侧身过来,竖着团扇遮挡,与江幸玖附耳道。   “苏夫人有心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显示亲近,偏偏这蠢蠢的苏青鸢总爱拆台。倒是那马家姑娘,两人明明同龄,怎么瞧着就比苏青鸢要机灵多了?我看你还是离她也远一些,精明的人总是要比蠢的要难搞。”   江幸玖笑而不语,反问她。   “那莲箬姐姐觉着,秦明珠是精明,还是蠢?”   箫莲箬撇了撇嘴,凤眸眼尾微扬,一脸挑剔。   “若是惹上门的,自然蠢透了!”紧接着她眼珠滴溜溜一转,嘿嘿笑道,“阿玖放心,不管是谁要招惹你,我都与你站在一边的,谁让咱们是一家人呢——”   江幸玖面颊微热,嗔了她一眼,素指竖在樱唇边,做了个噤声之势。   箫莲箬掩着团扇,笑的花枝乱颤。   宴席尾末,笙乐渐停,湖中亭中,芳华长公主的凤驾先行离开。   她一走,整个氛围像是都舒快了些,江幸玖与箫莲箬跟着江夫人箫夫人前往湖中亭辞别。   进亭前,箫莲箬忍不住在她耳边小声嘀咕。   “你说,今日这场宴,芳华长公主,应该不是来看秦明珠的吧?”   长公主若要见秦明珠,寻个由头称病,宣她入府看诊便是,何至于特地跑这一趟?   江幸玖摇了摇头,细声道。   “苏老夫人毕竟是长公主的婆母,朔王殿下的嫡亲祖母,长公主来为她贺寿,自然在情理之中。”   箫莲箬眨了眨眼,“你没听说吗?说太后有意给朔王和秦明珠……”   江幸玖没听完,用手肘轻轻抵了她一下。   “我听她那日提了,她不是不愿吗?口口声声心中只有箫三哥。”   箫莲箬“啧”了一声,频频摇头,嘀咕道。   “打的什么鬼主意,嗤……”   朔王温润如玉,彬彬有礼,怎么说也是长公主独子,还承世袭王位,比箫家不知高出几节去了。   不知道的,还真觉得秦明珠多么深情不悔呢。   这时一行人已进了湖中亭,两人便噤了声。   见礼后,江夫人刚说完辞别之语,便听苏老夫人慈蔼的招呼道。   “阿玖呢?怎么低着头,上前来让我瞧瞧。”   江幸玖浓睫眨了眨,依言上前两步,温软含笑。   “请老夫人安。”   苏老夫人白发苍苍,似是眼睛也不好了,她略略倾身,慈蔼含笑冲江幸玖招手。   “阿玖,上前来。”   江幸玖心下叹了口气,只得上前去。   苏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抚了又抚,拍了又拍,神容关切语气轻柔慈爱。   “好孩子,是我苏家拖累了你,祖母我心里都明白,你是个仁义善良的,过去的事就不要再在意了,祖母我惦记着你的亲事,一定帮衬着你,啊。”   江幸玖怔了怔,心下动容,温顺含笑点了点头。   “谢过老夫人。”   苏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接着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青鸢是个娇纵的性子,但她心肠不坏,那背后挑拨她之人,我总能问出来。你们小姐妹起纷争,都是几句话的事,日后得个机会,和解了,还是相好的,是不是?”   站在一旁的苏夫人连忙笑着接话。   “我已经罚她在祠堂跪着思过,比起阿玖,是我对她疏于管教了,我心中十分惭愧,今日以后定不再纵着她。”   江幸玖樱唇翘了翘,月眸浅弯,软声道。   “我知道七姑娘并非针对于我,真的不放在心上,老夫人和夫人放心吧。” 第31章   思卿甚切,愿归日相见聊诉衷肠,静候吾佳音   自湖中亭出来,江幸玖面上笑意清浅舒和。   箫莲箬看在眼中,不由低声问她。   “她们与你说了些什么?”   江幸玖摇了摇头,不置一词。   箫莲箬凤眸眨了眨,又道,“方才陆续进来的官宦女眷不少,苏老夫人婆媳俩可着与你表亲近,这是不遗余力地,在抹平你跟苏青鸢的隔阂,这一个一个的,老谋深算。”   江幸玖笑了,月眸轻轻煽动了两下,声音低细。   “心中有数便好,倒也不必说出来。”   箫莲箬笑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却被人打断。   “九姑娘……”   江幸玖看着横插进来的秦明珠,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这还有完没完了……   秦明珠弯眉轻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   “不用多说,知道你来做什么,方才你是无心的,只是瞧见苏青鸢伤着了,一时心急是吧?”   箫莲箬抬起团扇挡了她一下,快言快语接了话,然后瞧见秦明珠面色羞红一脸愧疚,她哼笑一声。   “成,我们自然也是这样想的,你让一让吧。”   秦明珠,“……”   箫莲箬没再理她,伸手挽住江幸玖臂弯,绕过她径直离去。   等出了丞相府,分别前,箫莲箬又与江幸玖低声嘀咕了一句。   “我看你与这丞相府多半八字不合,日后还是再也别来了。”   江幸玖清声失笑,与她分开,转身上了车。   江夫人坐在车内,见她上来,像是憋了一肚子话,当即问出口。   “那苏青鸢与秦家二姑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幸玖浅叹一声,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番,最后默了默,又说了说将军府花宴那日,秦明珠与她说的话,接着缓声道。   “她接连两次如此,想是真觉得我与箫平笙有什么。”   江夫人抚着心口,只觉得十分晦气,蹙眉斥道。   “秦家德高望重,她又是嫡女,受封了县主还深得太后青睐,想要什么没有?”   “朔王此人出身尊贵,温文尔雅,知礼识体,行事待人仁和客气,连你祖父都对他颇为认可,这帝都城内多少闺秀想都不敢想的好姻缘,落在她身上,她还不知珍惜?”   “那箫平笙能好过朔王?这个秦家二姑娘,何至于总这样寻你的晦气!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母亲把朔王捧的如此高,言语间竟还有些羡慕秦明珠似的。   江幸玖有些不是滋味,小声嘀咕道。   “自是各有各的好,箫平笙如今也是帝都城内凤毛麟角的优秀儿郎,母亲,人和人不同的,莫要这样相比。”   江夫人扫了她一眼,语气透出几分理所当然。   “箫平笙是比大多数儿郎要好,但哪能好过朔王呢?你去这帝都城各府上问问,若是能在两人之间选,谁会选箫平笙?那不是舍了珍珠换鱼目吗?”   江幸玖樱唇微张,咽了口气,摇团扇的频率都快了。   江夫人还在继续比较。   “你到底年轻,又与箫平笙自幼相识,自是觉得他如今风光无量,比那空有头名的朔王要好,但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朔王可是芳华长公主独子,长公主当年出嫁时,那嫁妆比圣上聘娶苏皇后时还要丰厚!”   “朔王虽担的是个神武营的闲职,不问政事,但他每日在御前行走,比另外几个圣上亲生的皇子还要得圣宠。”   “长公主府与朔王府虽比邻,但日后的朔王妃到底不用抬头低头就见婆母。能嫁与朔王为妻,日后荣华无极,安乐顺遂。”   “嫁给箫平笙呢?箫家哪有朔王的家底丰厚?他人说不说便要上战场,腥风血雨的,谁知道哪次就回不来了,将军府尽是老弱妇孺……”   “母亲!”   江幸玖听不下去了,提声打断她,黛眉轻蹙肃声道。   “箫三哥还在战场上呢,您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江夫人自知失言,面露尴尬,掩了掩帕子,放轻了声调。   “我这是只与你说的,你听听便是,旁人也不知道。自然,我也盼着箫家三郎平安顺遂的。”   江幸玖沉了口气,只觉有些心烦,摇着团扇没再开口。   ——朔王这样好,还执掌陛下的神武营呢,当初怎么就不请旨抵御北翟呢?他哪有箫平笙英勇?   ——不过是只能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命罢了,真遇事,连箫平笙一根手指头都不能比!   苏相府的寿宴后,江幸玖的日子又难得的沉静下来。   转眼到了仲夏。   这期间,兵部尚书府的马夫人又登了几次门,江夫人自女儿处得知了马家提亲一事,恐怕目的不纯,便也寻个借口推脱了。   箫莲箬也来了皎月院几次,自她口中,江幸玖得知,与大楚的战役,自箫平笙抵达边关后,捷报频传。   “三郎来信,大意是万事皆安,不日便归。”   两人挨着偎在软榻上,箫莲箬遣退了屋内丫鬟,自袖中取出个信封,笑眯眯递给江幸玖。   她也不说话,但江幸玖只扫了一眼,看清信封上的字迹,便知这是什么。   她玉容微红,素手一伸落下了窗楞,一手飞快的扯过信笺,随手夹在了小几上的书本中。   箫莲箬托着腮笑睨她,黛眉月眸的姑娘眼睫轻颤,未施粉黛的素美容颜飞霞弥漫,俨然是一副羞涩慌乱的姿态。   她掩嘴偷笑,用手肘抵了抵江幸玖,戏谑道。   “对着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我都懂——”   江幸玖只觉得面颊滚烫,素手交叠死死按着手下的书,轻轻白了她一眼,威胁道。   “你再取笑我,这东西你拿走,我不看了!”   眼瞧她恼羞成怒,艳若桃李的姿容,连白皙纤长的脖颈都呈现出粉态,箫莲箬吃吃笑着。   “可惜了,三郎不能亲眼瞧见,唉……”   “莲箬姐姐!”   江幸玖咬了咬唇,作势要把那封信取出来,一副要当场撕了的架势。   “哎!别别别!”   箫莲箬连忙扑上前,一把将书压住,嬉笑着好言相哄。   “好阿玖,别冲动!”   “这封信塞在家书的信封里,严谨小心,飘了千里披星戴月送回来的!这可是三郎的一片真心,你要看的!万万不能糟践了!”   江幸玖又羞又气,最后推了她一把,将书盖在自己广袖下,压低声道。   “你再敢取笑我,最好别叫我逮着机会还回去!”   箫莲箬抿着嘴板起脸,一本正经道。   “我哪是在取笑你?我分明是在取笑三郎!”   江幸玖顿时气笑,嫌弃的将人撵走。   她将夹着信封的书掩在床榻的枕下,直到入了夜,才借着灯烛,一人躲在帐中偷偷看了。   信中字迹笔墨略浓,笔锋凌厉而内敛,如藏在鞘中的宝剑,凛冽逼人。   帐中玉人粉面含春月眸澄柔,捏着手中兰花笺纸,只觉指尖发烫。   “吾念玖娘,不日既归,思卿甚切,愿归日相见聊诉衷肠,静候吾佳音。” 第32章   秦家犯到长公主手上去,属实是够倒霉的   枕着兰花信笺,江幸玖一夜安眠。   翌日晨起,清夏伺候她梳妆更衣,见她月眸清亮如琉璃,似隐现笑意,不由笑道。   “姑娘昨夜定是做了好梦吧?瞧着气色十分好。”   江幸玖是一身娇慵骨,她又生的眉清目静,多数时候瞧着都是绵软无力。   若是睡不得好觉,更是会一整天都无精打采赖在软榻上不愿走动。   少有像这日这般精神奕奕,未语先笑的时候。   江幸玖闻言,樱唇抿出抹笑意,还没等说什么,就见明春掀了帘子,脚步匆匆走进来,一脸神神秘秘地。   “姑娘,太邪性了,听说自昨日傍晚开始,整个帝都都在传一则消息。”   看她神情喜忧半参的,江幸玖不由来了兴致,自镜中笑望她。   “你整日哪听来那么些消息,说说吧,都在传什么?”   明春握着手,包子脸微绷,一脸严肃的压低声道。   “先得从长公主府说起,听闻昨日晨起,长公主凤体不适,宣了太医和秦家二姑娘入府看诊,秦家二姑娘午后才从公主府出来,红着眼神色不宁,像是被训斥过。”   “紧接着,没一个时辰,凤体不适的长公主径直入宫去了,傍晚而归时,公主府前茶楼里说书的先生与凤车擦肩而过,听见车外的嬷嬷愤愤说了句‘亏得咱们王爷机敏,不然真被赐了她为王妃,岂不倒霉,也便是太后仁心善肠,被这小蹄子蒙蔽了,哪里当得“善慧”二字……’”   “那说书的先生自以为听得什么皇室秘辛,便跟在车后不远处,又远远听见长公主说了句,“太傅大人德高望重,江家清风规正,可怜那九姑娘被这谣言碎语拖累……””   听到自己的名字,江幸玖月眸微怔,缓缓站起身来,正面对着明春。   “说什么?什么我被拖累?”   清夏也听得一脸茫然,急声催促明春。   “你倒是学话学清楚了,这一半一半似是而非的,到底什么意思?”   明春抿了抿唇,包子脸愁成一团。   “奴婢听大厨房的掌事姑姑学了两嘴,大家都猜测,之前说姑娘命硬克……该不会是善慧县主宣扬出去的?”   清夏惊得杏眸睁圆,失声道。   “她疯了吧?!”   江幸玖默了默,若有所思地叮嘱明春。   “去找三哥来,若不成,二哥也行,快些去。”   明春连忙应声,转身匆匆跑了。   清夏一脸愤愤地跺了跺脚。   “姑娘!这善慧县主跟咱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两年前就陷害您?心肠未免太毒了吧!”   江幸玖倒是比她镇定,她浅叹一声,轻声道。   “谣言最是毁人于无形,清夏,你先别咋呼,等我们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再说。”   没等明春寻来江家兄弟,江夫人身边的杜嬷嬷却是先来了。   江幸玖进四海院时,便瞧见廊下站着两个面生的丫头。   等进了堂屋,看清江夫人正在招待的人,是个衣着得体面相冷肃的老嬷嬷。   “阿玖,快来见过姑苏嬷嬷。”   江幸玖适时的露出几分惊讶与无措,屈膝礼了礼。   “见过姑苏嬷嬷。”   ——帝都城里,唯一一位姑苏嬷嬷,正是芳华长公主府的。   姑苏嬷嬷搁下茶盏,像是上下细细打量了眼江幸玖,随即站起身,开口时语声尚算和睦。   “九姑娘折煞老奴了。老奴来了已多时,便不多叨扰了,就此告辞。”   江夫人连忙送她出门,殷切道,“有劳嬷嬷,替我谢过长公主殿下,改日,定然亲自登门拜访。”   姑苏嬷嬷笑了笑,“江夫人能明白长公主殿下一番心意就好,话老奴替夫人带到。夫人不必送,请留步吧。”   江幸玖站在堂屋里,耳听着母亲站在廊下,吩咐杜嬷嬷亲自去送姑苏嬷嬷上车。   等到江夫人再返回堂屋时,江幸玖抑制不住深吸了口气,她甚至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张口时声音微弱。   “母亲……长公主她,是何意?”   ——叫她过来,是姑苏嬷嬷想见她吧?可却只字未言就走了……   她思绪恍惚,神情茫然。   “阿玖……”   江夫人上前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纤细的脊背,语声温婉慈爱,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忿恨。   “你坐下,听母亲慢慢说。”   “这事是长公主彻查的,本是因朔王而起,朔王前段时日与长公主透漏,说他无意娶秦明珠为妻,请长公主不要再托,与太后说明此事。”   “长公主原是想着,朔王品性最是温和仁义,不能如此无缘无故便坚决不应这门看起来尚可的婚事,便怀疑是不是秦家出了什么问题,使了人去查。”   “结果这一查才得知,秦家一直没歇了与将军府联姻的打算,还托了厉王做说客。”   江夫人说着叹了口气,压低声道。   “依母亲看,多半是长公主心高气傲,怎能看小小一个秦家敢瞧不上朔王?故而咬了牙细查下去,大概是震怒之下想毁了秦明珠,叫秦家吃个教训。”   江幸玖听到这里,想的是,这位长公主果真性情古怪,触她逆鳞之人,竟是就要不择手段将人毁了。   ——秦家犯到她手上去,属实是够倒霉的。   “没成想竟然查到丞相府去,上次苏老夫人寿宴上,都知苏青鸢与秦明珠走得近,也不知长公主的人用了什么法子,竟从丞相府得知……”   说到此处,江夫人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紧紧握着江幸玖的手,以至于眼都红了。   “苏二郎还在时,体弱多病,苏丞相夫妇因此常与秦家走动,后来苏二郎身体好一些,苏家更是对秦府的人感恩戴德,苏青鸢故而与秦明珠交好,她甚至还说,若是秦明珠这样的神医做她嫂嫂,那她二哥定然会长命百岁!”   江幸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母亲……苏二郎未亡时,他和秦明珠,可都是有婚约在身的,苏青鸢怎么敢这样说……”   江夫人自然也是气愤非常,恨的咬牙切齿。   “她当时才多大?若是没人教唆,怎敢口出如此悖德之言?!可怜我阿玖博览医书,抄下多少良方托你父亲送与苏家,在他苏家人眼中,竟是……”   她说到此处,瞧见江幸玖神情怔然严肃,似是怕伤她伤心,连忙换了个话头。   “不止如此,姑苏嬷嬷还说,当时箫家势弱门庭衰败,秦明珠待这门婚约,一直可有可无,那年苏相府赏春宴上,几家子弟起口舌之争,本是争执你和箫平笙青梅竹马之言,到底有损名声,苏家和秦家本想借机毁去各自的婚约。”   “谁知,体弱多病心思深沉的苏二郎,竟是心中看重你的,阴差阳错受此打击,一病不起……”   江幸玖闭了闭眼,抬手阻住江夫人的话,语声清淡无力。   “母亲别说了,我知晓了。” 第33章   阿玖…,阿玖想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阿玖……”   任是哪个母亲,能受得了自己心爱的孩子受人如此算计?   江夫人恨不能现在就将苏家和秦家揪到大理寺去,将她们伪善的皮囊剥下来,将那副丑陋的心肠公之于众!   但这些怨愤,都不及她对心爱的小女儿的心疼。   江夫人只得压下心头的忿恨,一脸担忧的看着身边脸色微白的女儿。   “你放心,母亲定要给你……”   江幸玖轻轻摇头,黛眉紧蹙,低低打断她。   “母亲,我想一想,您先别说话。”   江夫人顿时噤声,只红着眼给她倒了杯热茶。   江幸玖靠在软榻一侧,浓睫低垂,怔怔看着茶盏中浮游不定的花瓣,脑子里思绪翻飞。   ——秦家是大召国唯一的医传世家,帝都城内与他家交好的世族不在少数。   ——当年,苏家或许是真觉得,久病不愈的苏亭沅若是娶医术高明的秦明珠,定然比娶她江幸玖要来的实在。   但秦家呢?秦家或许是瞧不上门庭衰败的箫家,但也未必瞧得上病秧子苏亭沅。   ——所以,那场因她和箫平笙青梅竹马而起的风波,若是苏亭沅没有深受刺激,没有病重不愈而死,现在这两桩婚约定然已经解除了。   ——那么问题来了……   ——一切并不像秦明珠所说的,她多年认定箫平笙,只想嫁与他为妻,甚至为了他,不愿做朔王妃。   ——如果秦明珠一直在撒谎,那她执意要嫁给箫平笙,定然有所图!   “她在图谋什么?不对,是秦家,在图谋什么?”   她想的入神,不自觉脱口而出。   江夫人闻言一时困惑,“阿玖?你说秦家图谋什么?”   江幸玖猛地回神,抬头看了母亲一眼,随即豁然站起身,语声低促道。   “母亲,我有些疑问想与祖父讨教,晚些时候,过来陪您用膳。”   她说完抬脚要走,江夫人见她并不像是深受打击,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连忙唤住她。   “你有什么疑问,不能先等你父亲回来?这样贸贸然去打扰你祖父……”   江幸玖樱唇抿了抿,轻声开口。   “我有分寸的,母亲放心吧。”   先帝临终前钦点江幸玖的祖父为太傅。   这些年,江太傅辅佐圣上兢兢业业,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如今年事已高,得圣上体恤,无需每日上朝。   起先他老人家在府中颐养时,众人皆以为太傅大人日后不问执事了。   后来每逢棘手之事,圣上又总是派人请太傅入宫商谈,众人又知太傅大人依然深得圣上眷睐,因此江家在帝都城内的地位,依旧稳固不倒。   有老爷子做主心骨,江逢时父子在朝中才算仕途顺遂,故而,但凡外头有事,江家父子大大小小都会说与老爷子听。   江幸玖觉得,她的祖父颇有“人在家中坐,尽知天下事”的大态势。   所以,她第一时间便想到与祖父请教此事。   跨进“鼎延院”的院门,入目是一塘莲池,莲池的正中伫着座假山石碑。   石碑上刻着“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   石碑上的诗句与院门上的牌匾,皆是出自江太傅的字迹。   江幸玖记得,她父亲曾说,这两句诗之所以立于此,是为了提示江家父子。   无论再难的境遇,总归都有解决的法子,故此无需为任何事焦头烂额,只管凭心去做。   半刻钟后,她隔着棋盘,跪坐在老爷子对面,一边持子一边道明来意。   江太傅须发斑白,神情不苟言笑,随意捡了枚黑子扔在棋盘上,然后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徐徐开口。   “你与其疑惑秦家又执意要与箫家联姻,是为着什么。”   “不如还是先琢磨琢磨,长公主派亲近之人走这一趟,特意告知我们两年前的纠葛,又是为着什么。”   江幸玖闻言顿了顿,将手中白子稳稳落在一处,月眸里波光忽闪若有所思。   “起先见到姑苏嬷嬷,阿玖不是没有猜测,只是……”   ——只是她太过于关注后来母亲说的话,把此事给忘在脑后了。   江太傅温沉一笑,又随手撂下黑子,掀起眼皮看她。   “只是你担心,是自己想多了,长公主何其心高气傲,又怎会突然对你动心思,阿玖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朔王?”   江幸玖哑口无言,扯了扯唇苦笑道。   “祖父,我与朔王素未谋面,从不敢这样想。”   江太傅不置可否,沉凝了一瞬,撑在膝头的手缓慢而有节奏的打着拍子。   “外头不过一两日的功夫,就将坏你名声之事的原委,似是而非的传开了,矛头直指秦家,这其中少不了有人推波助澜,不是长公主又是谁?”   “此事先不提,你与祖父聊聊,如何看待朔王此人。”   ——她如何看待朔王?都说了与他从未谋面……   然而老爷子问了,她又真不敢糊弄了事,于是认真想了想,斟酌着开口。   “朔王此人,出身金尊玉贵,执掌神武营,可见深受圣上信任,外人传他温润如玉,谦谦有礼,行事极有章法与风度,且淡泊名利不看重政职,应该是帝都城内顶好的儿郎。”   ——至少从现在了解的来看,是这样。   江太傅温缓一笑,吃下几颗白子,慢吞吞道。   “是不错的儿郎,帝都城内再无人可出其右,阿玖可想嫁与他为正妻?”   江幸玖闻言一愣,连忙摆手摇头。   “不不不,祖父,阿玖绝无此意……”   江太傅掀起眼皮看她,深邃漆黑的眼瞳一动不动,像是看出了什么。   江幸玖一时心慌,不由垂下眼睫,想了想,细声道。   “祖父,朔王为皇室宗亲,江家已是鼎盛之时,阿玖不能高攀。”   江太傅捻着指尖的黑子,半晌温沉一笑,徐徐问她。   “那你对自己的亲事,有什么期望?”   江幸玖樱唇微抿,月眸清泠微动,直言道。   “阿玖……阿玖想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江太傅不置可否,将黑子扔在棋钵中,盘膝打坐,少顷,缓声道。   “你自幼在江家娇宠长大,万事皆顺着你心,就连你的亲事,祖父也从没想过要逆着你意。”   “联姻攀附权势,我江家并不需要,不过是朔王此人,祖父觉得可以考虑,他虽受王位,却并非是皇子,除却一身富贵,不牵扯入日后的大纷争,陛下近两年来已现老态,几位皇子都已养成,帝都很快,就不安稳了。”   江幸玖惊讶于祖父与她说这些朝中局势,但她还是静心听着。   “你觉得朔王不好。”   “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有人能给你?”   江幸玖月眸闪烁,她这一瞬间,脑海里想到的,竟是萧平笙……   他自己说的,青梅竹马,心悦她多年。   她有没有把握,独占他呢?   还是想试一试的…… 第34章   整个帝都都知道,长公主有意与江家联姻了   自'鼎延院'出来,江幸玖垂着眼慢慢踱步。   祖父虽然没有替她解答秦家图谋什么的疑惑,但那几句话,已然让她明白了。   圣上老了,皇位总是要换人坐的。   未长成的那几个且不提。   当年的大皇子早夭,厉王后来居上成为庶长子,身后的静妃只是当年苏皇后的婢女,没什么势力。   但厉王胜在年长,膝下又有皇孙,他虽然势弱,却也是最不受圣上猜忌之人。   珣王占了个'嫡'字,但苏皇后已逝多年,因庶妃嫔没有资质,故而一直由太后抚养长大,受尽溺爱,跋扈自傲且品行不端,担不起大任。   剩下一个,便是刚及弱冠的五皇子,母妃乔贵妃隆宠多年,执掌后宫,背后的乔家更是雄据大召国东南三分之一的版图。   乔家祖上受封一品齐国公,政权与兵马皆在握,势力虽不在帝都,却是现今大召国最强大的世族。   所以,怎么看,都是五皇子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之势。   这一次萧平笙前往北关,圣上还钦点了五皇子随行,是要替五皇子造势,扶持他入主东宫吗?   江幸玖驻足廊下,盯着幽兰玉树的扇面,月眸幽暗微烁。   看来此番从边关凯旋,不是五皇子的受封大典,便是储君的立位大典。   那么秦家,究竟是站在了谁的队里?会是乔贵妃和五皇子吗?   如今手握兵权能与齐国公乔氏抗衡的,也唯有萧平笙了。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的处境,很险。   “阿玖……”   突然出现的唤声,打断了江幸玖的思绪。   江昀杰刚从皎月院出来,见着她,连忙招了招手示意,转身又返回了院内。   江幸玖收敛了心神,兄妹俩一前一后进屋,一眼瞧见坐在桌边的江昀翰。   她这才想起来,去四海院前,使了明春去寻两人。   “清夏,你先下去吧。”   江昀杰将人撵走,反手关上堂屋的门。   江幸玖看了两人一眼,当先开口。   “本来是要问外头在传的那件事……”   “你去过祖父那儿了。”江昀翰温声打断她,抬了抬下颚,示意两人坐,接着道。   “这件事我在国子监也听说了,撇开当年的事是不是真的秦家和苏家合谋,最后弄巧成拙气死了苏亭沅,这些不重要了。”   江昀杰环胸抱臂,闻言点了点头,雌雄莫辨的秀隽面孔上也是难得的肃穆,他定定瞧着江幸玖,接话道。   “眼下要紧的,是长公主盯上了江家。”   江昀翰掂着茶盏,轻轻撇他一眼,随即看向坐在对面的江幸玖。   “芳华长公主不太好惹,这点从眼下的秦家和秦明珠身上,便可看清。阿玖,朔王此人……”   “方才我已与祖父谈过此事。”江幸玖轻轻打断他,单手托腮,一脸毫无兴味,不是很想多聊的模样。   “捕风捉影的事,无需深究,事情还没到众所周知的地步,也许没我们想的那么复杂,静观其变吧。”   江昀翰搁下茶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轻颔首,捡了折扇站起身,慢条斯理道。   “外面的事都有祖父和父亲,你大概心中有数就成,有关秦家,二哥这阵子会再留意。”他上前拍了拍江幸玖发顶,温声道,“二哥先走了?”   江幸玖点点头。   目送他离开,江昀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门,挨着江幸玖坐下,压低声道。   “箫老三该是离回帝都的日子不远了,你近段日子还是莫要乱走动,能少一事是一事。”   江幸玖闻言黛眉轻蹙,一脸复杂侧头看他,迟疑地开口。   “三哥,若你是箫三哥,不得已必须要站个队伍,你会选谁?”   江昀杰一时没太听懂,清亮的眸子里浮现几分困惑,“什么队伍?”   江幸玖默了默,眼睫低垂轻轻摇头,喃喃道。   “没什么……”   江昀杰眨了眨眼,微微点头,站起身拍了拍她肩,低声安抚。   “他这个人,不管做什么都是深思熟虑又不肯吃亏的,你倒无需替他担心,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摆脱长公主的“好意”。”   话说到这儿,江昀杰顿了顿,唇角微勾带出幸灾乐祸。   “我倒是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箫老三对上朔王,会怎么做?”   江幸玖无语至极,烦的抬手狠狠推了他一下。   夏末的一天,皎月院的那株海棠枝繁叶茂,不知不觉间,隐在其中的蝉鸣声已经了无踪迹。   江幸玖跪坐在软榻上,单手支颐望着海棠树,这才意识到,箫平笙已经离开了两个多月。   她这两年素来深居简出,从没觉得两个多月,竟然如此漫长。   箫莲箬踏进院门时,就瞧见清新脱俗的小美人,倚窗忧思的幽雅风姿,一时感慨的“啧啧”两声,小声喃喃。   “我家三郎那木头疙瘩能开窍,总归是有原因的,这样如诗如画的美人总在眼皮子底下晃悠,是石头也该开窍啦?”   贴身侍婢屏禾闻言,探头看了她一眼。   “姑娘,您嘀咕什么呢?”   箫莲箬眨眨眼,明媚一笑没吭声,沿着曲径大步往前走。   进了屋,清夏和明春便张罗着上茶端果盘,箫莲箬笑盈盈看着她们忙碌,然后叮嘱她们与屏禾出去玩儿,等屋子里静下来,她再转头看向江幸玖。   “大召与大楚已达成和解,预计再有十日半月,三郎就会回帝都了。”   江幸玖浓睫微动,细声道,“箫三哥寄了家书?”   这事三哥没与她说,说明消息还没传出来,大捷之报,若是朝中知道,定然会大肆宣扬。   箫莲箬含笑颔首,自碟子里捡了枚龙眼把玩,带笑的凤眸睨了她一眼,轻声打趣。   “这次没有给你的信,不过我还是特地跑过来与你说一声,你可别失落呀——”   江幸玖无奈失笑,浅叹一声,轻嗔道。   “什么跟什么?我跟他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嗨?”箫莲箬一脸不认同,小声道,“都鸿雁传书了,你若还敢不认,我出了江府的门,就满大街宣扬去!”   江幸玖哭笑不得,拿起团扇在她手臂轻轻敲了一下,低声娇斥。   “少胡来!还宣扬?你还嫌我如今不够焦头烂额是不是?!”说着她叹了口气,泄气的将团扇扔在一边,喃喃道,“长公主府,又请我母亲去喝茶了……”   现今,整个帝都都知道,长公主有意与江家联姻了。   箫莲箬面上的笑意微敛,随即,也一脸丧气的扔下那枚龙眼,轻声安慰她。   “这不是也八字没一撇呢吗?等三郎回来,他定然有法子解决此事,你放心。”   ——法子?   江幸玖不以为然,她都还没想出来呢。 第35章   想看一看,他在万众瞩目下,被众星捧月时的风姿   当天傍晚,江昀杰踏着落日余晖进了皎月院,带来了大军即将凯旋的消息。   “圣上龙颜大悦,为庆贺两国达成和平协议,并为迎接远道而来的大楚使臣,大军凯旋之日,将在宫中设宴,命文武百官世家大族携女眷皆得出席。”   这等盛宴,一般只有接待他国使臣时才会有,任何人不得以无理借口推拒出席。   一是向别国使臣表达礼仪与重视,二是一种无声的权势与国之繁盛的示威。   江幸玖早有心理准备,故而淡然颔首,缓声问他。   “大楚使臣此番前来,可还有别的目的?”   江昀杰默了默,再次压低声,“大楚皇帝没有女儿,据闻此番随行的有大楚皇子。”   ——那就是,大楚有意联姻,可只有弱国才会派遣公主联姻。   江幸玖黛眉轻蹙,摇头道,“圣上必然不会答应,这有损国威与皇室的颜面。”   江昀杰舔了舔唇,轻轻点头。   “但大楚是一番好意,并不是在示威,圣上老了……但也没有糊涂到那个地步,何况两位公主还年幼。”   江幸玖瞬间了悟,想要不失颜面,又能顾及大楚的颜面,两全其美的法子,便是自世家女中挑选和亲人选,给个公主封号。   这天入夜前,江逢时亲自来了趟皎月院。   海棠树下摆了竹椅,父女俩乘着月色相对而坐,江幸玖提了茶壶为父亲斟茶,听他温缓开口。   “我与你祖父仔细商议过,始终觉得你若嫁与朔王,再好不过,阿玖……”   “父亲……”   提着茶壶的素手顿在半空,江幸玖轻柔打断他,缓缓将茶壶搁下,月眸清澄无波。   “是因为圣上有意在世家女中挑选联姻之人,所以才终于下此决定的吗?”   江逢时哑然,半晌,沉声缓语道。   “那件事,倒也涉及不到你,圣上看在你祖父的面子上,亦不会牵扯我家。”   他停了停,眉眼温和与江幸玖对视,“阿玖,长公主做的态度,满帝都已经无人不知,无论是她揭穿苏家和秦家毫不留情面,意图洗刷你背负的那些谣言,还是她频频与你母亲示好的举动,这都让所有人心知肚明她的本意。”   “这帝都城内,再无人敢求娶你为妻。”   江幸玖面无波动,深深沉了口气。   ——谁说无人?她就是偏要看看,箫平笙口口声声多年的心悦之情,究竟有多深沉。   “父亲,此事再等一等吧……”江幸玖浓睫低垂,浅浅抿了口茶,细声道,“如今正有国之大事在前,这件事,先放一放,让我再想想。”   江逢时看着她清美昳丽毫无波澜的面孔,终究没再多言。   他搁下杯盏站起身,负手离开,走到院门处时,驻足回首,温声道。   “宫宴那日,你若不想前去……”   江幸玖眼睑掀起,望着他轻柔一笑,细声道。   “要去的,没什么可避,让圣上总卖祖父的面子,未免有些恃宠而骄了。”   ——那是箫平笙的庆功宴呀,她就是不太想错过。   ——想看一看,他在万众瞩目下,被众星捧月时的风姿。   江逢时点点头,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整个帝都城仿佛都在为即将班师回朝的大军以及大楚使臣的到来准备着,就连长公主府那边,都没再邀请江夫人前去作客。   空闲的人,总在听忙人的热闹。   空闲的箫莲箬每日带来这些热闹给空闲的江幸玖听。   这日,小姐妹并肩在江家园子里溜达。   江家的园子里栽种最多的,是扶桑花,扶桑花是江夫人最喜爱的花。   夏秋交接的季节,园子里的扶桑开的正盛,有花匠正在细致打理它们。   两人并肩站在园子边,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花匠忙碌,一边低声叙话。   “虽然是去做皇子妃,但真正的世家大族们,谁又真的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嫁到不远千里的大楚去?我是没这种忧愁,那大楚三皇子,比我年幼五岁呢。”   江幸玖闻言,轻声失笑,月眸笑弯看了她一眼。   “你也没必要关心你是不是比那大楚三皇子年长。毕竟,箫三郎可是大召国战神,此番战役他功不可没,谁敢逼他的嫡姐去联姻?”   箫莲箬轻笑一声,回身往凉亭里走去,一边伸手拉了江幸玖。   “自然,你也不用关心,这次宫宴,咱们俩只需去凑别人的热闹就是。”进了凉亭,她竖掌遮唇与江幸玖附耳低语,“现今帝都城内议论最多的,便是善慧县主,你说,她此番会被选中的几率会有多大?”   江幸玖月眸浅弯,屈膝坐在围栏边,低头去看池子里的锦鲤,喃喃道。   “帝都城内唯一有封号的世家嫡女,顶着神医的名头风采压人,朔王不娶她了,长公主针对她,嗯,几率是蛮大的。”   说着,她顿了顿,樱唇轻扯,“不过,秦家哪会那么容易束手就擒呢?”   箫莲箬闻言,环臂而抱站在她身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何况,太后向来待她不同,的确悬念很大。”   江幸玖月眸微动,侧头盯着她,因着她这句话,似是醍醐灌顶般,突然明白了什么。   ——太后,秦明珠,苏家,会是珣王吗?   见她怔怔盯着自己,却并不说话,箫莲箬诧异的挑了挑眉,“阿玖?”   “嗯?”江幸玖回神,月眸眨了眨,回以一笑。   “你想什么呢?”箫莲箬挨着她坐下,悄声道,“不用担心秦明珠,即便是有太后为她撑腰,三郎也不会低头的。”   “我可没想这些。”   知道她是想差了,江幸玖失笑摇头。   箫莲箬想了想,觉得还是换一个话题,于是轻声问她。   “大军凯旋那日,你要不要去迎三郎?”她说着掩嘴一笑,“反正我是要去的!”   江幸玖已经能想到她女扮男装,大咧咧挤在人群里的模样。   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细声道,“我就不去了,夜里便要入宫,我母亲这段日子紧张的不得了,到了那日,势必得抓着我谆谆教导。”   她上次参加这样的宫宴,还是很多年前了,那时不过十岁,也是那天,在宫中见过苏家二郎,只一眼。   箫莲箬似是有些遗憾,靠在她肩头低声喃喃。   “太可惜了,我想着三郎回来,第一个想见的便是你呢。”   江幸玖气笑,抬手抵住她眉心,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莲箬姐姐,你就铁了心要打趣我,这习惯可不好!”   箫莲箬嬉皮笑脸的躲开,“习惯习惯就好了——” 第36章   看来今晚是场听觉盛宴啊   大军凯旋那日,果真不出江幸玖所料。   一大早,盛装打扮过的江夫人,就带着人浩浩荡荡来到皎月院,洗漱,用膳,梳妆,更衣,一套流程走下来,江幸玖被转的像个陀螺。   江夫人端着盏茶跟在她身边,絮絮叨叨苦口婆心,听得江幸玖头都开始发昏了。   “这等极致盛宴,规矩众多,一举一动都是有讲究的,周围都是世家女眷,你若是不懂的,不便提声问我,就观察旁人怎么做。”   “母亲放心,您挨着箫夫人便是,这样我便挨着莲箬姐姐了——”   江夫人闻言,顿时一脸忧愁,“你还是不要问她,她素来就不讲规矩……”   江幸玖顿时忍俊不禁,紧接着又听江夫人道。   “方才那样笑,绝对不成样子!笑不露齿,记下了?!”   江幸玖立刻绷住脸,清浅含笑点了点头,模样乖巧极了。   江夫人满意了,“这样就很好,届时坐姿需得端正,切忌左顾右盼,行走时步调要平稳内敛,不可……”   江幸玖翻了个白眼,素手抬起压了压,郑重道。   “母亲!我读过《女训》《女戒》《礼记》《大妆》,我记得一清二楚,您放心,今日能不离开您身边,我绝对做到寸步不离!不会引人注目,亦不会失态无礼。”   江夫人微微张嘴,胸中沉着的那口气缓缓舒出来,看着清绝昳丽仪态万千的闺女,十分欣慰的点了点头。   随即,她掩不住眉眼间的愉悦,将茶盏递给身边的杜嬷嬷,抚掌上前,压低声道。   “今日宫宴,你可见到长公主与朔王,这是个绝佳相看的好时机,阿玖,你可定要好好表现,不求多出彩,只需安安稳稳不出错,这门亲事便……”   “母亲!”   江幸玖提声打断她,面对江夫人怔住的端秀眉眼,她闭了闭眼,软声柔语道。   “这种事,过后再提吧,先过了今日。”   江夫人怔了片刻,眨眨眼,半晌点头,“对,别有太大压力,我的阿玖是最好的……”   江幸玖,“……”   ——她有没有压力倒是看不出来,不过母亲你,看起来好像比她更紧张。   入宫前的准备,这一张落,时间便显得格外不够用。   等前院使人来催时,江夫人这才像是定了神,母女俩自皎月院出来,径直往前院去。   正午时,圣上亲自率文武百官于东城门迎大军与使臣,江太傅与江逢时便留在了宫里,没回来。   于是,由江家两兄弟护送江夫人和江幸玖入宫。   时至傍晚,神武大街上车水马龙,因着宫门处有神武卫严查,队伍行进缓慢。   闲来无事,江幸玖靠在车窗边,听江昀杰说话。   兄妹俩一个自马上微微俯首,一个挑着一角车窗,低声细语传进车厢里,江夫人也听得认真。   “大楚使臣统共七八位,都安置在驿宫,他们带来的一百楚兵今晚都留在驿宫,即便是使臣,到了帝都也得按皇城的规矩,入宫每人只能带一个近身侍卫。”   “见着大楚三皇子的人没?”   “没看清,不重要,反正跟咱们江家牵扯不上。不过我听二哥说,楚人善乐喜歌舞,此行使臣中有特意献给大召的乐师和舞姬,国子监教授乐律的慕容先生早几日便被请进了宫,听闻宫中“乐艺司”已经为今日准备了大半个月。”   江幸玖感慨一声,“看来今晚是场听觉盛宴啊……”   江昀杰低笑道,“不止如此,我已然能想到各大世家闺秀们心不甘情不愿,又不得不扛着圣意,使出看家本事要为大召争荣光的模样了,简直堪称打落牙齿活血吞。”   江幸玖月眸清泠,樱唇扯了扯。   ——换做平时,这样的盛宴众目睽睽,世家闺秀自是要使出看家本事要在人前争个彩。   ——但今日,表现的好可能会被点去联姻,表现的不好,可能丢了大召的脸被圣上迁怒,里外里都难。   江夫人气笑,压低声训斥他。   “少幸灾乐祸,我看这样也好,今日你给我瞪大眼睛好好挑挑,等我把你妹妹的亲事敲定,就给你选妻。”   江昀杰一噎,愁眉苦脸的哀声道,“二哥呢?二哥还没娶妻呢!”   江夫人哼了一声,淡淡道,“你二哥的妻子,我心中已有数了。”   江昀杰,“……”   他现在恨死自己多嘴了!   于是,拉着脸坐直了腰身,顿时没了再聊天的兴致。   车内的江幸玖偷笑了片刻,突然想起件更要紧的事,连忙又掀起车帘一角,小声唤他。   “三哥……你可有听人议论起,此次与大楚交战,五皇子和另外两位世家公子可有立功?”   江昀杰抿了抿唇,又俯下身来,声线压低,听起来有几分怏怏的。   “封赏之事,大约得等到大楚使臣离开之后,五皇子与邢四郎倒是听说有些作为,不过马二郎就惨一些,无所事事不说,好像还摔断了腿。”   江幸玖微愕,回头看江夫人。   江夫人抚着胸口舒了口气,小声喃喃道,“哎哟,这可真是太惊险了,亏得长公主横插进来,不然……”   江幸玖心里念道,是啊,不然母亲之前还觉得,跟马家联姻不错呢。   江府的马车入宫时,落日已经隐下天边,天色昏暗,神武营的士兵简单盘问过,得知是江太傅府上女眷,连车帘都没挑,客客气气放了行。   马车驶入外宫门,行了没一刻钟,便停了下来。   江幸玖自车内出来,便有提着贡纱灯的宫婢等在车边搀扶她。   她侧头打量一眼,官家马车都在此处停下,女眷下车后有宫婢引领,令有宫侍再引着车夫将马车驶离。   停车的甬巷尽头朱门大开,借着门檐下的灯芒,江幸玖看清匾额之上提的是“清辉门”。   她一边回身搀扶江夫人,一边听江昀翰在耳边低声道。   “清辉门入内,是去兆吉殿最近的路,方便各府女眷行走,今日宫宴设在兆吉殿。”   江幸玖点点头,便听两位引路的宫娥礼了礼,盈盈含笑垂目开口。   “夫人请,姑娘请。”   入了清辉门,母子四人齐齐噤声,跟在宫娥身后穿廊过径,大约走了不到两刻钟,便耳听人声眼见明殿。   今晚的兆吉殿内灯火通明,门窗大开,里头已是人声鼎沸。   跨进殿门,便有宫侍唱报,“太傅府眷到!”   江幸玖浓睫低垂未曾乱看,却听殿内略略静了一瞬,江昀杰在耳边低声嘀咕。   “怪哉,没听说此次宫宴设家席呀?” 第37章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江昀翰摇着折扇轻笑一声。   “楚人民风开放,设宴从不拘泥于男女大防,虽说入乡随俗,但圣上怎么好表现的太过拘谨,岂不显得我大召民风迂腐?”   所谓家席,是指家宴之上,同族子女可同桌而食,不算有违礼制。   放在国宴上,便是以族中家长为首座,子女依次坐于后座。这样一来,各府比邻,等同于无视男女大防之束。   江幸玖也免不了感慨一句,“这在大召国史上,可真是头一次。”   圣上此番,可真是给足了大楚面子。   江太傅在朝内地位举足轻重,江家的席位设在皇亲国戚之下的首座。   得益于箫平笙如今为一品护国大将军,箫家与江家比邻。   箫莲箬似是等了许久,手肘支在矮案桌沿上,很有几分百无聊赖。   一见到江幸玖,她顿时凤眸一亮,等几人互相见过礼,纷纷落座,她倾着身与江幸玖耳语。   “你说巧是不巧,咱们偏就离的这样近……这岂非是天意吗?”   江幸玖哭笑不得,掩着帕子悄声细语,“你就不能收敛一些?今日你饶过我可行?”   箫莲箬抿嘴偷笑,“怕什么,圣上和重臣们都在侧殿与大楚使臣议事呢,这会儿三郎也……”   江幸玖月眸微瞪,伸手过去戳了她一下,抬下巴指了指前头江夫人的背影。   箫莲箬将嘴边的话咽回去,凤眸笑眯,冲她勾了勾食指,悄声一字一句道。   “你靠过来,我与你说个秘密呀——”   瞧她一副挑眉弄眼,像是要勾搭良家妇女的不正经姿态,江幸玖掩嘴失笑,凑上前去。   箫莲箬伏在她耳边,细声耳语。   “兵部尚书府的马二郎,此次在边关断了一条腿,据说是替五皇子背了锅。”   此时,前头的江昀杰豁然回头,星眸睁圆,无声口语问道,“据谁说?”   箫莲箬抿抿唇,纤眉微挑,接着道,“还能据谁说?不止如此,五皇子战败大楚一场的军功,原本亦是马二郎的。”   江幸玖若有所思,难道箫平笙已经与五皇子达成协作?五皇子背后已经有齐国公齐家,他选五皇子,可不太明智呀,一山哪能容二虎呢?   江昀杰咂了咂嘴,这等事,马家又不能宣扬,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他已经能想到,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顶头上司马大人的心情大概都是乌云密布,看来近段时间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啊。   他这厢,正替自己和兵部的同僚们默哀,就听殿外唱报圣驾以及大楚使臣到了。   殿内现坐的皆是后宫与女眷还有世家子弟,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少顷,圣上道了句“平身”,众人又纷纷起身落座。   江幸玖站起身,便瞧见江家的座前,太傅与江逢时已在。   那人一袭银黑锦袍玉冠束发,修挺身影正自微微躬身,不知在与她祖父说什么。   他修眉斜飞瑞凤眸溢笑,只一个冷峻的侧脸,江幸玖就看的心头一跳。   这时,他似是说完了话,颔首退回座位,掀袍落座时,像是下意识侧了侧头,微微上扬的眼尾清冽扫过来一眼。   四目相对,那双乌亮清沉的眸中笑意涓涌,轻轻冲她眨了眨。   江幸玖眼睫轻颤,连忙垂下眼,却清晰听到胸膛里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清晰地就仿佛在耳边,身边的人都能听到似的。   她樱唇微张,呼了口气,一时又觉得面颊发热。   箫平笙眼里,小姑娘一袭天水碧银线刻绣落梨广袖云裳,衬的皎洁如月,冰肌玉骨,莲瓣大的小脸上黛眉清柔月眸澄亮,清绝昳丽的玉容被那一点朱唇衬出几分娇媚。   她什么都无需做,只安静待在那里,便已是世间极致风华。   萧平笙唇角微勾,端坐好了正视殿上,清漠的眉眼波澜不惊,已经开始期待这场宫宴快些结束。   大殿内寂静无声,唯有圣上与大楚使臣的言笑交。   很快,丝竹之声悠悠而起,殿外舞姬栩栩而入,衣香鬓影舞衣翻飞间,乍一出场,媚态横生艳摄群芳的舞姿,便已经引起阵阵赞叹。   箫莲箬跟着抚掌摇头,“楚人善乐舞,此技上堪称四国之最,可真不是吹出来的!”   江幸玖也看的兴致勃勃,低声附和。   “是啊,看到那领舞吗?身姿柔若无骨舞步轻盈,神随乐变一颦一笑尽是风情,像是天生为舞乐而生,这等功底,非同凡响。”   至少现今大召国内,绝无人能出其右。   江幸玖樱唇微抿,神情复杂的与箫莲箬对视一眼,喃喃道。   “楚人开场,这支“燕踏歌”,是个下马威呀。”   箫莲箬抚掌的动作停下,默了默,干笑道。   “其实我觉得吧,大楚的乐舞之艺,本就是四国之首,输给她们,也不丢人的,是吧?”   江幸玖侧目望了望殿上,徐徐道,“总归这殿上只有咱们和大楚使臣,丢人是丢不出去。不过……若是开场就被震慑住了,大约圣上,会觉得十分丢脸。”   箫莲箬笑意收敛,默念了一句,“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这支大楚舞姬的“燕踏歌”临近尾声时,殿内抚掌称赞声哗然四起,大楚使臣起身出列,含笑道。   “让陛下见笑了,这些舞姬精挑细选自大楚皇庭“笙舞坊”,每人都当得乐舞翘楚,特献与大召国皇室,聊表我大楚结好之意,还请大召国陛下笑纳。”   圣上沉和一笑,似是十分愉悦。   “贵国有心了,五州皆知,大楚乃是礼乐之邦,于笙乐之道上造诣颇深,多年居于四国之首,今日朕与众卿也算开了眼界。”   “跳的不错,赏!”   殿内众人纷纷赞赏议论,一时气愤和睦。   箫莲箬掩嘴轻笑,低声道,“不论如何,先赏了再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江幸玖掩着帕子月眸笑弯,“先礼后兵。”   箫莲箬低笑,“对,接下来才热闹。”   江幸玖螓首微摇,坐正了看向殿内,方才的舞姬已经结队离殿。   圣上默了默,缓声开口,言语带着几分温和与随意。   “借此良机,朕倒是想起件事,之前箫将军伐下北翟,北翟质子入帝都时,曾带来柄乐器,名唤“箜篌”,大楚臣民精通于笙乐,想必对这异族乐器,也该有所了解吧?”   大楚使臣似是怔了怔,略略躬身,谨慎回道。   “箜篌此物,在四国之内不算常见,不过,略有耳闻。”   圣上笑了一声,点头示意身边的内府大总管。   “这乐器音色柔美清澈,既然难得一见,皇城“乐艺司”特排了一场箜篌伴舞,诸位使臣请观赏。”   内府大总管上前唱报。   “宣“乐艺司”进殿!”   江幸玖轻声失笑,看向好奇引颈的箫莲箬,细声念道。   “圣上这招,叫出奇制胜。”   ——拼实力拼不过你,只能另辟蹊径了。   ——想来大楚也没想到,大召国既然排了场箜篌伴舞等着他们,这乐器还是大召刚刚攻阀下的北翟复地献上的。   这是种无声的威慑啊。 第38章   三郎武艺精湛,阿玖博览群书   “什么是箜篌?”   箫莲箬一边张望着,一边轻声询问。   江幸玖素手指了指乐师中央,白衣胜雪的中年乐师长眉鹰眸,左颊上有道疤,他跪坐的身前竖着把双排弦的乐器,跪坐的姿势,正巧将这把乐器环抱的臂间。   “琴身木制成弯弓状,琴腹类如琵琶,双排三十六弦,顶端雕刻凤首,像极了羽翼环抱引颈高歌的凤凰回首,这把应是凤首箜篌。”   “这种乐器只在少数古籍之上看到过,慕容先生是大召国最杰出的乐师,想来北翟质子入帝都时,不止献了箜篌琴,应该还有乐谱。”   “陛下既然允许这把箜篌上殿,这场定然是稳赢了。”   箫莲箬听得半知半解,点头看向她,叹息道。   “你怎么什么都懂?”   江幸玖抿唇而笑,螓首微歪,回道,“因为我爱读书呀,圣人说的,学无止境嘛——”   箫莲箬喷笑,小声揶揄她,“这可好,三郎武艺精湛,阿玖博览群书,我箫家香火定当是文武全才……”   “又来?!”   江幸玖哭笑不得,扬着帕子甩了她一脸,细声嘀咕。   “闭嘴,你给我闭嘴吧——”   两人笑闹成一团,惹得江夫人回首看来,江幸玖立刻老实了。   此时殿内又静下来,乐律清泠悠扬而起,众人聚精会神去看这场箜篌伴舞。   箫平笙掂起酒盏,侧身与江太傅举杯,凤眸微动向后扫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那一眼清宁无波又似隐含深意,江幸玖被撩的小心肝“扑通扑通”开始乱跳,她抚了抚胸口,强自稳住心神,专心去欣赏乐曲。   这场宫宴,大楚使臣被那把世间少有的“箜篌琴”吸引,派遣了使臣团中的几位乐师与慕容先生讨教。   好好一场宫宴,办的像是场乐曲教授课。   等到大楚三皇子也十分感兴趣的下场,围着那箜篌琴试弦时,箫莲箬终于忍不住了。   “楚人这样痴迷于笙乐,他们打仗的时候,该不会也有乐队在后方弹奏“十面埋伏”助兴吧?”   江幸玖被这微妙的疑问惊呆了,她怔了怔,唇角抽搐,掩着帕子压抑笑声。   “这个问题好,你回去可以问问箫三哥,他应该知道。”   箫莲箬尴尬的扯了扯唇,觉得自己这话问的,的确有几分玩笑了。   正此时,殿传来一声柔润清泠的乐调,众人纷纷看去,却是大楚三皇子弹得。   “他竟然一上手就通晓了箜篌琴?”箫莲箬惊愕,方才明明许多人试过,短短时间内,都不得其法。   江幸玖目露赞赏,低声道,“大概这就是天赋吧。”   箫莲箬撇了撇嘴,小声嘀咕,“我看圣上也不用点什么世家女去联姻了,将这把箜篌送与他算了。”   说到联姻,瞧着文雅俊秀的大楚三皇子,殿上的人仿佛这才想起这场宫宴的另一个目的。   只听圣上含笑开口,“三皇子竟是与这箜篌琴如此有缘,竟然一触既会。”   大楚三皇子松开琴弦,起身柔和一笑,拱手道。   “楚逸一见此琴便心生欢喜,不知陛下可舍得割爱?”   圣上朗笑,挥手道,“不过一架琴罢了,你真喜欢,送你也无妨。”   楚逸垂目含笑,拘礼谢恩,“多谢大召陛下。”   “唉……谢就说的太早了,此琴朕本意是作为今晚的彩头。三皇子此番奔波千里,是为了选得佳缘,我大召世家贵女今日都在这殿中,你亲自选一段良缘,如何?”   楚逸默了默,温和笑道,“陛下此意甚好,今晚赢得这箜篌琴之人,便是楚逸选定之人。”   太后闻言和蔼一笑,“这等盛宴实在难得,借此良机,哀家也想来凑热闹,皇室里好久没有喜讯了。”   众人闻言,这才惊觉,这不止是给大楚三皇子选妃,殿中还有几位王爷和皇子。   明艳端庄的乔贵妃立时接话,笑道,“佑儿刚立了大功,若能喜上加喜,再好不过。”   一时间,原本畏畏缩缩不愿出头的各大世族,又纷纷蠢蠢欲动。   缄默不语的长公主略略倾身,迟疑开口,“母后……”   太后摆了摆手打断她,“知道了,你心中既已有决断,哀家便不给朔王乱点鸳鸯了。”   这话,听在众人耳中,江幸玖只觉四下尽是看过来的视线。   她樱唇微抿,垂目缄默。   直至殿内有人上台,笙乐丝竹声再起,才听箫莲箬凑过来,细声低语。   “我适才发现,今日秦明珠竟是没出席这宫宴。”   江幸玖眼睑掀起,打量一眼秦家的席位,果真没瞧见秦明珠。   箫莲箬若有所思,“她是不是因着近日来帝都内的传言,无脸见人?多半借机有心避开吧?”   江幸玖月眸眨了眨,缓声道,“这等宫宴,有能不出席的理由,想必也不是蓄意作假。”   箫莲箬猜测,“不能是病的下不来榻吧?她能对自己下这种狠手?”   江幸玖,“……”   箫莲箬没等到她回答,自顾自点头答道。   “也对,若不是你我皆心知肚明联姻之事落不到咱们头上,才会有恃无恐前来凑热闹,说不定我也能给自己真整病重了。”   江幸玖哭笑不得,简直没法接这话。   又听箫莲箬叹道,“唉,没咱俩什么事儿,我都饿了,什么时候能结束呀?”   于是,箫莲箬开始捡糕点吃。   耳边总算安静下来,瞧她一副大大咧咧无拘无束的模样,江幸玖失笑摇头,竟心生几分羡慕。   江幸玖无所事事,满脑子都在琢磨芳华长公主和朔王,只期盼今晚太后乱点鸳鸯谱,千万别牵连她。   想起朔王,她不由好奇的抬眼,往皇室宗亲众席看去。   一一略过,骤然对上一双温润如泉的眸子,那人似是没想到她突然看过去,一时怔了怔,隔着老远,竟然回以淡淡一笑。   江幸玖黛眉轻蹙,收回视线,侧头看身边的箫莲箬,樱唇轻启。   “那穿海晏竹青锦袍的,是不是朔王?”   箫莲箬灌了口果酒,顺了顺嗓子眼,飞快的打量一眼,继而低声道。   “别看了啊,三郎可都知道了,你谨言慎行。”   那就是了……   江幸玖点点头,心道,朔王定然也知长公主有意与江家结亲,想必方才都暗自观察她一会儿了,她竟然才发现……   接下来的后半场宴席,江幸玖没心情再看热闹。   耐心熬到散场,已是月上中梢。 第39章   深更半夜,这人竟然敢来夜探闺阁   宴席的尾末,本该赢得箜篌琴的忠勤伯府六姑娘,被大楚三皇子用箜篌弹奏的一曲“桃夭”给压了下去。   最终,这场原本以“甄选联姻之人”为目的的国宴,竟然不了了之。   正主没选到合心意的良缘,自然太后想要乱点鸳鸯谱的想法,也就没能实现。   自宫中离开,江幸玖困倦的靠在车上直打哈欠。   这两年,她是从没睡过这么晚的。   江夫人见状,原本想问问她对朔王意向如何,也只得作罢,揽了她靠在怀里轻轻拍着。   “困倦的厉害就靠着母亲眯一会儿,到了府上,母亲唤你。”   江幸玖挽住她手臂,软声撒娇。   “母亲真好……”   江夫人被这一句哄得心里发甜,抱着她再揉了揉她发顶。   路上眯了一会儿,自前院回到皎月院,又吹了吹夜风,她反倒又精神了。   梳妆洗漱过,遣退了清夏和明春,江幸玖裹着薄被,盯着帐顶发呆。   ——箫平笙应该已经知道长公主和朔王盯上了江家吧?他会怎么做呢?   “咚咚——”   她这厢正想着,却听寂静中突然传来两声异动。   月眸眨了眨,江幸玖凝神屏息。   “咚咚咚——”   她猛地坐起身,掀开床帏探头去看,窗外月色澄亮,雪白的窗纸上倒映着个人影。   江幸玖深吸了口气,惊得月眸睁大。   那人影的轮廓,她几乎没来得及多猜测,就认出了是谁!   ——深更半夜,这人竟然敢来夜探闺阁?!   她一时脑子放空,震惊的不知该怎么反应。   窗外的人似乎很有耐心,曲指继续敲着窗楞。   夜深人静的,江幸玖简直要被这几声惊悚的“咚咚咚”吓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连忙踢了鞋子下榻,三步并作两步扑到软榻上,低声细语的训斥。   “别敲了!你是不是疯了呀?!”   箫平笙举在半空的手顿住,随即缓缓放下,他身姿挺拔负手站在廊下,凤眸溢出两分笑意,沉声念她。   “阿玖,你穿厚些,夜里冷。”   江幸玖气乐,隔着窗纸没好气道。   “我都要睡了,穿多厚?你来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明日再说吗?”   箫平笙唇角微扬,声线沉柔耐心。   “我原是想明日约你,但人多眼杂总归没有眼下方便,我在这里等你,你穿戴好,慢点出来。”   江幸玖惊愕,以为自己幻听了,“出来?”   窗外的人默了默,低声道,“阿玖,我想见你。”   宴席上,他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她,心中实在想的紧。   江幸玖咽了咽口水,不知是气的还是激动的,手都开始哆嗦了。   “你……你疯了,以为我也疯了吗?你赶快走,让人瞧见……”   箫平笙没等她说完,手扶在窗纸上,柔声打断她。   “既是夜深人静,自然无人可见,至于你的丫鬟,都睡熟了,醒不来的。”   默了默,又补充一句,像是为安抚她,“你放心,只有我们两人,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站在院中海棠树下的“第三人”箫胡,“……”   ——所以,他现在是不是应该立刻消失才对?   江幸玖欲哭无泪,这冷冰桩子脑子坏掉了吧?   他凭什么以为她就会乖乖跟他避人耳目“深夜幽会”?   单独跟他相处什么的,听起来更可怕好不好?   “阿玖?”   等不到她回答,箫平笙唇边笑意微敛,漆黑的眸底隐现愁思,话里透出几分小心翼翼。   “我是太想念你了,让我看看你,可好?”   这份小心与讨好的低柔语气,听得江幸玖心尖儿酸软,她耳尖儿发热,咬了咬唇,细声道。   “明日我会见你的,现在……有违礼法,你,你先回去吧。”   箫平笙默了默,再次开口时难掩失落,嗓音黯然微哑。   “阿玖,我原本以为你……”   他话没说完,却是叹了口气,闷声委屈道,“你歇着吧,我走了……明日你若不想来,也不必勉强,你的心思,我明白了。”   江幸玖哑然,一脸懵懂的眨了眨眼。   ——明白什么了?听这语气,该不会以为她拒绝他了吧?   眼瞧着窗外的人,似是十分流连不舍,抬手抚了抚窗纸,然后叹气离开。   江幸玖心头一紧,急声唤道,“等等!”   箫平笙立时顿住脚步,漆亮的凤眸里溢出笑意,唇角抑制不住扬起来。   不远处的箫胡唇角抽搐。   心说,这分明是一副“奸计得逞”的奸诈模样,他简直没眼看!   继而,轻轻一跃跳上院墙,默默回了隔壁。   收敛面上的笑意,箫平笙缓缓转身,低声试探。   “阿玖?你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屋里的江幸玖,已经匆匆扯了件披风裹上,重新爬上软榻,素手抵在窗纸上时,一时又心下纠结犹豫。   “外……外头是不是很冷?”   箫平笙唇瓣微抿,低沉“嗯”了一声,温声叮嘱她。   “你身子弱,穿厚一些。”   江幸玖忍不住腹诽,能不能别再提穿厚一些?她又不会真的出去!   想了想,她将披风的帽子兜在头上,咬了咬牙,这才推开窗子。   窗户被撑起来的一刹那,箫平笙眸底波光飞快略过,连忙一把将窗楞撑起来,微微弯身凑近。转眼间,他人已经夹在了窗户缝间。   江幸玖被他这番举动惊得呆了呆,一时忘了后退。   两人面面相觑,屋里只点了一盏贡纱灯,四目相对,男人漂亮的瑞凤眸里,像是清黑的夜空中缀着星光点点,深邃而摄人。   江幸玖心跳加速,面颊瞬间滚烫,下意识腰身后倾,一下子跌坐在软榻上。   箫平笙唇角勾起,微微倾身,长臂一伸,轻而易举拉住她手臂,柔声道。   “小心,别摔下去。”   江幸玖顺势跪坐起身,连忙摆开他的手,垂着眼细声道。   “别动手动脚的……”   箫平笙舌尖儿舔了舔上颚,依言收回手,甚至双手负在身后,一副很规矩的姿态,低声解释。   “我是看你跌倒,心急之下想扶你……是我吓着你了?”   江幸玖鼓了鼓腮,轻轻撇了眼上半身探在她窗户里的人,压低声娇斥。   “你这样成什么体统?我答应见你,已是不合礼数了,你还得寸进尺!”   箫平笙唇瓣微抿,语声无奈,“我替你挡着窗子,就不怕夜风吹着你了,阿玖,我是担心你会受风寒,才……”   江幸玖无言以对,看了眼他复杂委屈的神情,又看了眼贴在他背后的窗扇,迟疑道。   “你这样,也不舒服呀。”   箫平笙清缓一笑,声线温和。   “不碍事,见到你,我怎么样都舒服的。”   江幸玖又开始脸红了,这下,连脖子都红了。 第40章   夜探香闺,可以多来几次   “你看到了。”   江幸玖浓睫低垂,语声轻细。   “快走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萧平笙没应她,他想了想,手撑在窗台上,声线温缓柔和。   “信,你收到了吧?”   江幸玖月眸转了转,素指无意识揪住披风边缘,天水碧的素色绸面,被那只玉白素手牵扯出几道轴痕。   萧平笙看在眼中,只觉得像是他心上被牵扯出的层层涟漪。   瑞凤眸里墨色微卷,他撑在窗台上的修长指尖动了动,不由自主想要去包住那只柔美的素手。   江幸玖看到他动作,下意识退了一下。   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停在半空,随即落在她披风的帽檐上,动作轻柔缓慢,替她理了理。   然而只是如此,空气里无声散发着的亲昵,令江幸玖浑身发烫。   她羞赧的抬手推开他的手,仓促撇了他一眼,声音细弱蚊蝇。   “说了别动手动脚的……我,我是明白你的心意了,但这不代表我就信了你,我还得再想想……箫三哥,你先走吧——”   心上人羞赧无措,语声柔弱娇软,萧平笙听在耳中,只觉心都化了。   他极力克制住自己不要做出更失礼的举止,甚至脚下稍稍后退了一些,清润柔和的眸子却一眨不眨盯着她。   “阿玖,你方才没有放任我离去,心中是有我的,是吧?”   江幸玖樱唇微抿,不知该怎么答。   说她不心动,连她自己都不信。   这人,可是她多年以来都承认的,帝都城最丰神俊朗的儿郎,哪有不喜欢英俊儿郎的小娘子?   这儿郎是别人的未婚夫婿倒罢了,自己偷偷臆想一下也没什么。   可现在,他曾亲口说过心悦她,想要娶她为妻,眼下又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小心翼翼亲近讨好。   不心动,那还是人吗?   她这副欲说还休的姿态,萧平笙看在眼中,喜悦从眼角眉梢溢出来,他压了压唇角,开口时声线更柔和了些。   “只要你的心意与我相同,万事我都能解决,阿玖,你要等我。”   他这么一说,江幸玖才想起来什么。   她也顾不得羞赧了,抬眼看向萧平笙,黛眉轻蹙,低声道。   “朔王的事倒是没有太急,只要我不点头,祖父和父亲母亲不会逼我嫁他,比起这件事,你是不是想与五皇子为伍?”   不曾想她突然问起这样的话题,萧平笙眸色顿了顿,唇角浅勾,声线沉柔。   “你无需为这些事费心,于我来说,谁坐上皇位都不重要,只要能娶你为妻,这件事,才是我最看重的。”   江幸玖又羞又气,她螓首摇了摇,倾身上前,双手撑在窗台上,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你明不明白你现今的处境?皇位之争有多凶险?你兵权在握,是所有势力争相拉拢之人。一旦走错一步,面临的将是灭顶之灾。”   她一双月眸清泠澄净,箫平笙从中看清了她的认真与慎重。   于是,他清声问她,语声低缓。   “我知道,阿玖觉得,谁的胜算最大?我应该与谁为伍?”   江幸玖哑然缄默,她眸色微暗,轻轻摇头。   “我想了很久,目前来看,五皇子背后的势力坚不可摧,但圣上已隐隐被齐国公压制多年,后宫又把持在齐贵妃手中。   而且我发现,太后和苏秦两家,很可能在替珣王拉拢势力,珣王又是嫡出,本该名正言顺。”   她叹了口气,再看向箫平笙时,谨慎建议道。   “或许,你可以去问问我祖父,他深受陛下宠信,论揣度圣意,大召国内再无人可出其右。”   箫平笙垂目一笑,这番话,已不是一个深闺后宅的小娘子能揣测并敢说出口的。   他这样想着,心头仿佛有股温热暖流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   ——阿玖啊,我果真太欢喜你了。   箫平笙喉结滚动,眸光柔和凝着她,“你不必替我担心,我心中有数。你说的自然对,该请教太傅大人的事,我一定不见外。”   江幸玖心头微松,樱唇翘了翘,细声道。   “这等事,我祖父虽然不一定与你细谈,但他看着你长大的,你若有心,他也一定不会置你于不顾。”   箫平笙无父无兄,孤身一人走到今天,是极不易的,若是有人可以指点他,也能轻松许多。   话说到这里,江幸玖已经没什么可说,于是又低声催促他。   “子时末了,你快走吧。”   箫平笙轻轻颔首,又定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临走前又殷切叮嘱。   “朔王的事,我会解决,你无需担心。”   “夜风凉,我走了,你记得锁好窗再睡。”   “明日,我等你。”   “还有……”   “你走不走?!”江幸玖红着脸,没好气的催了一声,只是她面颊晕红语声娇细,毫无威力可言。   箫平笙浅笑,撑起窗户退了一步,转瞬将窗户自外推上,他站在廊下,听着窗栓落锁的声音,又轻轻念了一句。   “还有,日后,我会时常来看你的。”   屋里的人翻了个白眼,无语问苍天。   ——这句话的意思是,日后他还会时常做这翻墙越院夜探香闺的事是吧?   ——这种事,能不能不要一副温情如水的语气说出来?   ——登徒子!   她这厢腹诽个不停,视线里,窗纸上的人影站了一会儿,像是没等到她的话,最终无奈离去。   这晚,江幸玖裹着薄被辗转反侧,最后好容易睡熟了,梦里都是某个“登徒子”的人影。   而箫平笙,却是直到回了房,眉眼间的笑意都无法消散。   自上次他不顾礼法,强逼她与自己独处,诉过衷肠后,他就时刻在等着这一天。   事实可证,他果然无需遵守礼法,只要能达到目的,管它什么规矩?   ——夜探香闺,可以多来几次,次数多了,总有一日他能真的入香闺。   翌日,江幸玖睡到日上三竿,睁开眼时,舒畅的伸了个懒腰。   明春蹲在榻前守着,见她醒了,笑着道。   “姑娘,萧姑娘都等了您快一个时辰了,您快起吧——”   江幸玖月眸眨了眨,连忙掀了被子下榻。   “怎么让她等那么久?你们俩该唤我起身的呀。”   清夏替她净了帕子,双手捧着递给她,“萧姑娘说的不急,她等您睡醒。而且,奴婢看她话本子看的很入神,一点都不无聊。”   江幸玖哭笑不得,净了脸,催促两人。   “明春,你去请莲箬姐姐进来,清夏,快帮我梳头。” 第41章   来都来了,还端的什么假架子?   箫莲箬进来的很快,她今日穿了身儿海蓝锦绣波纹的箭袖长袍,青冠束发做男儿装扮。   “昨晚是不是睡得很晚呀?让我瞧瞧气色如何。”   她说着,笑盈盈凑上前,自镜中果真细细打量起来,少顷,啧啧笑道。   “清姿入骨,眉目若画,好个娇慵貌美的小娘子——”   江幸玖自镜中笑嗔她一眼,抬手抵在她腰上将人推开,“你等了一个时辰,就是为了在我醒来的第一时间,调戏我?”   箫莲箬抱着臂坐到一旁,替自己倒了杯热茶。   “自然不止是。我一大早起来就在等你,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只得亲自过来了。”   江幸玖想起来,原本为了见箫平笙,她与箫莲箬约好的。   结果,昨晚她见到了人,睡得又晚,竟把此事给忘了。   她月眸微动,没说话,安安静静等到梳妆更衣完,拉着箫莲箬一起用了午膳,继而两人相携前往四海院,与江夫人请示。   两府之间素来走动的多,江夫人没有多问,便点了头,只叮嘱江幸玖早些回来,代她向箫夫人和箫老夫人问好。   时至初秋,路过“榭亭苑”,江幸玖瞧见莲池边的柳树已不似仲夏时的绿意浓柔,但隔着莲池对岸廊道上的一抹人影,却瞧着格外眼熟。   她怔了怔,轻轻扯住箫莲箬,“这人,不是那日被我们发现躲在矮灌木后,又将你绊倒的那位……”   对面的人显然也瞧见两人,似是也愣了愣,随即连忙垂下头,跟在小厮身后匆匆穿过月洞门离开了。   眼瞧着,颇有几分心虚的模样。   箫莲箬撇了撇嘴,“刑部尚书府邢家的四郎,此次与三郎一同去过边关的,听闻武艺还不错,他想入军营,三郎也有意提拔他。”   江幸玖黛眉挑了挑,“那……他那日躲在矮灌木后,是在偷看谁?”   箫莲箬摇了摇头,催她快走,“这等私密事,就算是顶头上司,也不方便多问吧?看来三郎在府中,你是直接去劲松院,还是我使人唤他来清莲院?”   江幸玖回头,扫了眼身后的清夏与屏禾,压低声问她。   “一定要做的这么光明正大吗?”   这种事,多少应该避人耳目的吧?   箫莲箬也跟着回头,随即顿住脚步,捏着拳头紧盯两个丫鬟,眉眼冷厉一字一句威胁道。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你们俩,若敢违背,别怪本姑娘心狠手辣啊!”   清夏与屏禾对视一眼,齐齐忍笑,乖乖巧巧的躬了躬身。   “奴婢们谨记姑娘教诲。”   箫莲箬满意一笑,放下手,转身招呼江幸玖,“好啦,快走吧阿玖妹妹。”   江幸玖一脸复杂,打量三人一眼,有气无力地跺了跺脚。   “你们还能更敷衍吗?”   最终,江幸玖想着,来都来了,还端的什么假架子?她也没再扭捏,径直去了劲松院。   箫莲箬将人送到院门外,笑盈盈摆了摆手,带着屏禾走了。   劲松院的东阁是内书房,此时箫胡挎着剑,正站在廊下。   书房的门窗大开,自八边洞窗里,一眼可瞧见端坐于书案后的人,他侧脸的轮廓犹如刀削,腰背笔直如松,眼睫略低微微抿唇的神情,冷峻而严谨。   似是察觉,箫平笙突然侧首,四目相对,那双清黑乌墨的瑞凤眸里,渐渐溢出笑意,像是注入了抹光流。   江幸玖浓睫轻颤,脚步顿在原地,浅浅呼吸着平复心悸。   园内青松高耸,烟碧云裳的纤柔身影站在树边,眉眼若画清姿绝代,像是从画里走出的仕女。   箫平笙欣悦含笑,搁下豪笔,自案后起身,大步迎出书房。   “九姑娘……”   箫胡含笑躬了躬身,沿着台阶下来,冲清夏点头示意。   清夏看了看自家姑娘的背影,又瞧了眼跨出门来的郎君,默默跟在箫胡身后,退到了院门外。   园内静下来,箫平笙浅笑勾唇,温声开口。   “阿玖,你进来。”   到了这时,江幸玖才觉束手束脚,紧张的捏着帕子,慢吞吞抬脚往前走。   要说她见箫平笙,原本是有话要说的,只不过那些话,昨晚她都说完了。   眼下再来见他,两人独处,她一时真不知道来这一趟的缘由是什么?难道只是单纯的“私会”?   像是看出她磨磨蹭蹭踌躇犹豫,箫平笙凤眸微动,抿了抿唇,低声道。   “进来吧,我有话与你说。”   江幸玖掀起眼睑看他,像是找到了今日来此的理由,再不犹豫,拾阶而上,越过他先进了屋。   箫平笙隐忍一笑,跟着跨进门栏,顺手将书房门关上。   江幸玖站在桌边,看着他关门的举动,心尖又揪了起来,紧张的手都出汗了。   箫平笙像是毫无察觉,眉眼带笑示意她落座,然后向书桌后的书架走去。   他一走,江幸玖就像喘匀了一口气,连忙镇了镇心神,坐在桌边等着。   箫平笙再回返时,手里拿了两本书籍,封面老旧泛黄,只眼观便知是有很多年头的古籍。   他修长的手握着古籍递给江幸玖,顺势挨着她坐下,浅笑开口。   “攻下北翟圣殿时,这两本书也是那大祭司献上的,北翟人称之为《圣经》,字迹我看不懂。   不过有许多有意思的图案,送你的鎏金灵犀石也在其中。你喜爱看书,这东西拿回去,全做解闷吧。”   江幸玖将书页翻开,泛黄的页面上画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字符,有几个她倒是真在其它的书籍上看到过。   附着的图画粗糙模糊,隐约能看出来几分影子。   她大致翻了翻,心中有所悟,低声道。   “这是金文,又称“钟鼎文”,古老的异族祖先使用的文字,既然北翟人称之为《圣经》,我猜大概是有关岐黄之术的古籍。”   箫平笙端坐在侧,眸光一眨不眨望着她,瑞凤眸底的笑意渐渐溢出来,温声道。   “本来我留着它,是想多留一条见你的理由,现今不需要了,今日你就带回去吧。”   江幸玖捏著书页的指尖微紧,缓缓将书合上,神情不自在的左顾右盼。   看她这副又紧张起来的模样,箫平笙无声失笑,接着道。   “今日下朝,我去见过朔王了。”   江幸玖闻言一怔,回头看他,面露诧异。   “你见朔王?你该不会是与他直言“心悦我”的那番言论吧?”   见箫平笙摇头,她松了口气,这种事,实在不该到处宣扬,生怕人不知似的,还好他没那么冲动。   “我去告诉他,我们两情相悦,叫他高抬贵手,莫要坏人姻缘。”   他这句话语声清淡平稳。   江幸玖听得震惊,一双月眸瞠大,颤声道。   “这……这种事,你怎么说得出口?!” 第42章   你觉得这个玩笑,很有开的必要吗?   箫平笙绝然是疯的不轻!   自他与江幸玖表明心意后,她就不止一次如此怀疑过,他的种种所作所为,没有一样是守礼合规的。   “你直接与朔王说我们两情相悦?”   江幸玖欲哭无泪,深深喘了口气;   “这种事,谁会主动宣扬出去?你就算是想要朔王和长公主打消念头,也不用如此直来直往吧?”   她看着身边气定神闲,稳若泰山的人,一时更气了。   “你是没看到秦明珠的前车之鉴吗?长公主心高气傲,绝不会饶了我们的!”   见她似是气急,忧愁的眼眶都红了,箫平笙清咳一声,徐徐道。   “我逗你的。”   江幸玖喉间一噎,缓缓侧头瞪向他。   箫平笙唇角扬了扬,为了令她安心,只好轻声道,“我自然不会那样说,不然宣扬出去,对你不利。”   江幸玖深吸了口气,强忍着没踹他一脚,冷冷扯唇问他。   “你觉得这个玩笑,很有开的必要吗?”   箫平笙瑞凤眸里笑意柔和,心想,原本不是玩笑,但眼下当做玩笑,其实也别有意思的。   “你太紧张了,我只是想让你别那么紧张。”顿了顿,又清笑道,“不过眼下,我觉得有必要,阿玖,你没有否认,我们两情相悦,我很高兴。”   她没有第一时间愤愤质问他“两情相悦”的话,而是担心长公主会怎么对付“他们”。   江幸玖无言以对,泄气的撇开眼,细细低斥一声。   “不可理喻!”   箫平笙听在耳中,也不恼,他舔了舔唇,未免她继续气愤,故而十分惋惜的转移了话题。   “我去寻朔王,是因为五皇子。”   江幸玖侧耳听着,没接话。   “五皇子此行的确向我表达了拉拢之意,眼下我不便激怒任何一方势力,圣上最想要看到的,自然是我只效忠于他。”   “芳华长公主从不与人交好,朔王执掌圣上的神武营,整个宫城的治安都由他负责,他们无疑是想撇清任何势力的拉拢,那么他们的心,自然是向着圣上的。”   “我主动结交朔王,是一种态度,是向陛下表忠诚,亦是告诉另外几方势力,箫家不会结党营私。”   “长公主此时想与江家联姻,不过也是因为有这样的心思罢了,江太傅是圣上信臣,朔王娶了你,太后能暂消替珣王拉拢朔王的念头。”   江幸玖听到这里,几条线已经捋清了,她月眸澄亮看着箫平笙,轻声道。   “五皇子背后有齐国公府,齐贵妃执掌后宫多年,齐家的东南领地近年来升迁入京的官宦不在少数,还不知又笼络了多少势力。   珣王是太后养大的,苏丞相的门生遍布朝野,秦家凭借医传圣手的本事,在帝都城内与众多世族交好。”   “这两方势力固然看起来难以判定,但你是不是忽略了,还有个厉王呢?”   “厉王最为年长,比珣王和五皇子沉稳仁厚,这些年在朝中行走,也十分替圣上分担,他的政绩不多不少,但在臣民中口碑向来不错。”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看似最无害的那个,往往最危险。”   箫平笙清浅一笑,提起茶壶替她到了杯茶,声线清缓。   “你能想到这些,已是很不容易,这些话,就算是朝中大臣,也不一定有多少人能想明白。”   江幸玖好笑,轻声道,“现在不是恭维我的时候。”   见她笑了,箫平笙将茶盏推到她手边,眸色柔润,嗓音温和。   “所以,还得观望,沉住气,不能急。”   江幸玖微微颔首,十分认同,“你没有请教我祖父,便已经与他的心思不谋而合了。”   箫平笙低笑两声,“我会去请教太傅大人,后面一段时间,会经常去的。”   江幸玖静静看他,他柔和的视线在她清美的眉眼间流连,声线温暖柔软。   “我的意思是,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和江家为伍,希望太傅大人,能尽快接纳我。”   莫名的,江幸玖又开始心悸,她下意识抚了抚发烫的面颊,垂下眼睫吸了口气。   娇美的佳人神容羞赧不安,箫平笙看的心下动容,喉间滚了滚,试探着抬手轻触她手背。   江幸玖整个人僵住,只觉手背上的手轻轻游移,到她耳边,像是替她掩了鬓发,又似是而非的触了她耳垂。   丝丝绵痒沿着耳际蔓延至脖颈和手臂,她羞窘地猛然站起身。   箫平笙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她素腕,瑞凤眸底墨色暗沉极速涓涌了一瞬,他低促开口。   “别走,阿玖……”   江幸玖抽了抽手臂,没能抽出来,一时又羞的没敢看他,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萧平笙紧盯着她,缓缓站起身,轻声低语带着几分小心。   “你别生气,我不动手动脚了,好不好?”   江幸玖喉间咽了咽,黛眉轻锁,轻声斥他。   “还不松手?”   萧平笙立刻依言松了手,长腿一跨挡在她面前,像是担心她就此离去一般,挡住了她去路。   两人相对缄默,萧平笙犹豫着说着什么,于是徐徐开口。   “秦家与苏家当年有要悔婚的念头,我已从朔王处得到证实,苏家寿宴上,她们针对于你的事,我亦听二姐说过了。”   “阿玖,你放心,不会让你白受这些委屈的。”   江幸玖眼睫眨了眨,抬眼看他,蹙眉细声道。   “你别胡来。”   萧平笙凤眸溢笑,“我心中有数,你放心。”   江幸玖正要再叮嘱什么,却听箫胡轻轻叩门。   “将军,大楚三皇子到访,已在外前堂等候。”   她要说的话顿时咽了回去,转身去拿桌上的古籍。   萧平笙眸底闪过一丝遗憾,负手退了一步,低柔道。   “我送你……”   江幸玖摇了摇头,径直往门边走。   “你去忙吧,我去寻莲箬姐姐。”   萧平笙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鼻尖只嗅到清香幽幽,一时没忍住,深吸了口气。   书房门打开,箫胡静静立在廊下,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实稳重的姿态。   江幸玖眼尾轻扫,垂着眼睫步伐轻盈下了台阶。   萧平笙跟下来,倾身凑到她耳边,轻飘飘笑念了句。   “晚些时候,我去看你。”   江幸玖脚下一崴,险些摔倒。   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臂弯,被她伸手推开。   江幸玖自顾站稳了,愤愤瞪了他一眼,加快脚步带着清夏离开了院门。   萧平笙驻足在月洞门下,目送逐渐远去妙曼倩影,闷声失笑。   箫胡站在他身后,浓眉轻挑,撇了撇嘴,粗声提醒。   “将军,走远了,看不见了。”   萧平笙笑意收敛,眉眼恢复一如既往的冷峻凉漠。   淡淡盯了他一眼,负手抬步往前院去。 第43章   秦家二姑娘要去大楚和亲了,整个帝都都知晓了   楚逸坐在前堂慢条斯理的品茶,没等多久,就等来了萧平笙。   年轻的大召国战神将军,身形颀长眉眼冷峻,一袭银黑长袍步伐矫健,腰束革带脚踏长靴,通身散发的威戾与冷漠犹如实质般锐气逼人。   只一眼,便知不是个好相与的。   少年皇子绯红的唇角微扬,鹰眸里幽蓝墨色波光粼粼,他搁下茶盏,主动迎上去,笑语亲和。   “箫将军,打扰了。”   萧平笙淡淡点头,抱拳拱了拱手,声线清漠。   “不知三皇子前来,所为何事?”   “没什么,初到大召帝都,人生地不熟,本皇子闲来无事想走动走动,思来想去也唯与箫将军相熟,本来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将军竟然真在府中。”   楚逸说着笑了两声,萧平笙面无波动静静盯着他,没开口。   楚逸默了默,接着笑道,“箫将军若是也闲来无事,可能劳烦将军带本皇子在这帝都四下游玩几日?”   萧平笙薄唇扯了扯,清声开口。   “三皇子在帝都也待不了多久,与其四下游玩,不如想想如何觅得个合心意的皇子妃,也算不虚此行。”   楚逸笑脸微僵,跟着扯了扯唇,叹息道。   “合心意的怕是不敢奢望了,大楚境内那么多姑娘,本皇子都难觅得心上人,何至于千里迢迢跑到大召来选妃?”   说着,他耸了耸肩,无奈笑道,“联姻终归是联姻,本皇子看开了,与其为不可能的事浪费时日,不如得过且过,让自己逍遥自在些。”   萧平笙不置可否,淡淡一笑,嗓音低沉。   “佳缘难觅,三皇子也不该如此随意,帝都之内各家世族的姑娘风采各异,总有能得三皇子青睐的。”   楚逸闻言笑了一声,若有所思,似是玩笑般问道。   “箫将军以为,哪家贵女能担得起公主之尊,得本皇子青睐?”   萧平笙淡漠摇头,转身往外走,“这要看三皇子的心意了,世人所爱皆不相同。”   楚逸抬脚跟在他身侧,神情悠然自在,十分随意。   “将军此言,倒是令本皇子十分好奇,如箫将军这般孤冷傲然之人,所爱的会是什么样的姑娘?”   萧平笙步下一顿,驻足原地,静静与他对视,他神容冷淡,一双清沉的瑞凤眸里毫无波动。   少年皇子看不出任何破绽,一时有些挫败。   半晌,萧平笙冷冷勾唇,清清淡淡道了句。   “如三皇子所言,平笙自己也很好奇。”   说着,他修眉蹙了蹙,似是很认真的想了想,接着浅叹一声摇了摇头。   “之前有婚约的那位善慧县主,医术高明,不拘泥于世俗,是很与众不同的,我本以为会是与我余生相守之人,谁知造化弄人……”   楚逸在这句话里听出几分惋惜,不过很快,萧平笙又恢复了一脸淡漠,继续往前走,接着道。   “眼下,我暂时没有要成婚的打算。今日闲来无事,就陪皇子在帝都城内,四下观赏一番,走吧。”   楚逸跟在他身后,闻言眸色微动,口中笑道。   “那便有劳箫将军了。”   “皇子是大召贵客,平笙理应替陛下分忧,不必见外。”   箫胡与两个大楚侍卫一同跟在两人身后,不由板着脸咂了咂嘴。   将军说起善慧县主时,应该不是有意的吧?   这晚,江幸玖卷着薄被坐在窗边软榻上看书,心不在焉地时不时看一眼窗楞。   然而,直等到月上中梢子时过半,都没听到一丝一毫的动静。   她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最终吹熄了灯,爬上了床去,捂着闷闷的胸口,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一连几日,江幸玖养成了入睡前在软榻上看一个时辰书的习惯。   最近,更是迷上了琢磨那本金文《圣经》。   发现陌生而新奇的古籍,这多少让她觉得十分有趣,以至于白日里,也开始翻着各类书籍去研究这本书。   这日,她江幸玖将前两页译出的内容反复琢磨了几遍,记载的竟是天象文录。   她骤然想起,国子监的'摘星楼'中收录的书籍涉猎甚广,一时兴起,正想着去问问江昀翰,还没走出皎月院的院门,就被咋咋呼呼的明春撞个正着。   “姑娘!大消息!大消息!!”   明春包子脸上一脸的激动,推着江幸玖往屋里走,一旁的清夏见状,连忙跟在身后。   “又出什么事儿了?!你兴奋成这个样子,难不成老爷要升官儿了?”   明春白了她一眼,“老爷都是正三品大理寺卿了,大理寺最大的官,再升迁就是调职了——”   清夏卸了口气,将房门关上,一脸无奈的看着明春。   “那你这么咋呼,兴奋的都要跳起来了,我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呢!”   “是好事呀!我觉得是天大的好事,虽然跟咱们没关系,不对!也不能说全然没关系……”   江幸玖头疼的揉了揉额头,摆摆手打断她,“快说快说,别扯那么多。”   明春敛了敛笑,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道。   “秦家二姑娘要去大楚和亲了,此事八九不离十!整个帝都所有人都知晓了——”   清夏杏眸睁的溜圆,眨了又眨,猛地看向自家姑娘。   江幸玖月眸微怔,半晌轻轻蹙眉。   “究竟怎么一回事?”   自打大楚使臣入帝都以来,国宴之上就不见秦明珠身影,近段日子更是听都没听见过此人的消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多半是有意避风头。   既然如此,怎么她要去联姻的消息,传出来的如此突然?   “明春,你快说!”清夏催了一句,一把将明春按在凳子上,“从头说,快点!”   明春咽了咽口水,端正神色,徐徐道来。   “听说自上次在长公主府被训斥过后,又掀出关于两年多前,苏秦两家合谋,害了姑娘您名声的事,帝都内的传闻四起,秦二姑娘受了打击,忧思郁结不肯出门见人,秦家对外称她病着。”   “谁知前日,那大楚三皇子一时兴起,约了珣王,朔王,箫将军,以及几位世家公子,一同去定安寺赏菊。”   定安寺是大召国寺,寺后有座'菊山',因漫山遍野的菊花而得名,花开之时,是帝都一大盛景。   明秋说到此处,抚掌叹道。   “不巧,竟有人敢在寺中行窃,那贼人盗取了珣王的玉佩,珣王一怒之下命人封锁寺院与山门,挨个盘查。”   “那贼人见无处可逃,一时慌乱下往寺中躲藏,竟遇上了正隐居在定安寺养病的秦二姑娘。”   “具体的事情,众说纷纭,只说是秦二姑娘被贼人胁迫,跌进湖中,被大楚三皇子所救,众目睽睽下,英雄救美,若是大楚皇子不娶她,谁还敢娶呢?”   “现今整个帝都城内都知道此事了。”   清夏听罢,不由掩嘴偷笑。   “能做皇子妃,也是便宜她了!”   江幸玖听到这里,却不知怎的,下意识就想起萧平笙来。   这件事,究竟几分是天意,几分是人为,还不得而知呢。 第44章   我从不觉得县主是插足,事实上,你没有机会,不是吗?   江幸玖一时没了去找江昀翰的兴致,转而叮嘱明春。   “去看看,三哥在不在府中,请他来见我。”   明春很快就返了回来,“姑娘,三爷近两日挺忙的,时常日出夜归,如今不在府中。”   江幸玖默了默,又道,“那就替我去请莲箬姐姐来。”   明春应了声,转身离去。   然而,她刚走没一会儿,就有四海院的小丫鬟神色匆匆进了院,站在廊下福了福,细声传话。   “姑娘,秦家夫人与善慧县主在外前堂,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秦明珠来了?   清夏伺候她打理衣装,一边忍不住低声猜测。   “她们该不会是因着联姻一事来的吧?”   江幸玖闻言轻轻摇头,心道,总归是来者不善。   江府外前堂,江夫人面对着掩帕抹泪的秦夫人,一时神情复杂极了。   “若非受那些毫无根据的流言蜚语所害,我的明珠何至于避到定安寺去,更不至于遭受这等飞来横祸?”   “江夫人,我秦家世代为医,素来广施善德,无缘无故为何要去害贵府九姑娘?这就是招惹了长公主,长公主要逼死我的明珠呀——”   秦夫人心痛欲绝,泪流满面捂着心口,语声殷切恳求。   “我等去过长公主府,长公主不见我们,如今帝都皆知长公主与江府交好,为了儿女,我舍下颜面,恳请您与贵府九姑娘,替我明珠美言几句吧,江夫人!”   她说着站起身,就要拜福,秦明珠默默垂泪,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扶她。   “母亲——”   江夫人更是惊得坐不住了,连忙扶着杜嬷嬷也站起身,神情颇有几分心惊肉跳。   “夫人切不可行此大礼,折煞我了……”   她说着看向身后的杜嬷嬷,两人对视一眼,江夫人攥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瞧着哭的悲戚可怜的母女俩,斟酌开口。   “夫人,不是我不愿相帮,实在是有些力不能及呀……”   “江夫人……”   “我明白夫人的意思!”   江夫人连忙提声打断她,生怕她再哭哭啼啼的哀求,她最是见不得人如此,看的她心里直难受。   “我是说,长公主性情不定,这是众所周知,眼下大楚三皇子救了县主,那是众目睽睽之下的事,我自认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去帮你们挽救。与其在我这里……不如进宫去,求一求太后娘娘呢?”   秦夫人靠在秦明珠怀里,听罢眼泪又开始扑朔朔往下掉,那悲戚哀伤的神情,看的江夫人心头直发酸,愁眉苦脸也快要跟着掉眼泪了。   “明珠,我的明珠……”   秦明珠端秀臻静的面上神色苍白,一双丽眸泪水盈盈,默默垂泪的姿态柔弱而委屈,十分惹人怜。   她虽是哭着,但却是比秦夫人沉稳多了,甚至还柔声安抚她。   “母亲别急,尽力而为便好。”说着,她看向江夫人,软声哽咽道,“我明白夫人的难处,我今日来,只是想见一见九姑娘,说几句话就走。”   江夫人掩着帕子吸了吸鼻子,点头要说什么,正瞧见站在廊下默不吭声地江幸玖。   秦明珠察觉,顺着她视线侧首。   江幸玖已是听了一会儿,如今与秦明珠四目相视,便抬脚跨进了门,语声轻柔。   “见过秦夫人,县主。”   秦明珠上前一步,与她对视,梨花带雨的面上神情复杂,似忧似冷。   “九姑娘一定知道的吧,此事蹊跷诸多,分明就是有人刻意设计,是不是?”   江幸玖月眸澄净,神色清淡摇了摇头。   “真是如此,县主也不该来问我,我没有如此大的能耐,足不出户设计于你。”   秦明珠扯了扯唇,泪如断线的珠子,轻声道。   “你是足不出户,也无需亲自动手,那人如此珍视你,将你藏在心里多年,眼下更是看不得任何人针对你,他下手,可真狠呐。”   江幸玖黛眉蹙起,眸色清泠无波静静盯着她,细声问道。   “你为何如此笃定,就一定是他做的?据我所知,当日在场的有许多人。”   秦明珠嗤笑,“不是他还有谁?我落水之时,偏偏唯有他不在场!”   “我知道,他心中有你,故而漠视我的心意,我知他薄情寡义,却从未料到他能如此心狠手辣。”   江幸玖有些厌烦,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于是淡淡撇开眼。   “县主有权胡乱猜测,但我却无权过问,今日县主来这一趟,若只是想与我争辩是不是他,请恕我无可奉告,县主请回吧。”   秦明珠面露隐忍,上前半步,声线压低唯有两人能听到。   “你帮我一把,作为条件,我愿退出,不再插足你们之间。”   江幸玖黛眉轻挑,只觉得有些可笑,“我从不觉得县主是插足,事实上,你没有机会,不是吗?”   箫平笙心里从未有过秦明珠,她是从哪里得来的自信?曾经存在的那一纸婚约吗?   秦明珠咬牙,红着眼道,“若是我非得嫁去大楚不可,临走之前,也不会让你们太好过,江幸玖,你可想清楚了。”   ——秦明珠威胁她?终于不再伪装,撕破脸了?   江幸玖清美的眉眼徐徐浮现笑意,细细打量她片刻,开口时语声轻软。   “你有多大的能耐让我们不好过,我是不太清楚。不过,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代价极大,不知县主愿不愿意采纳。”   秦明珠神情缓和,默了默,低声道,“你说……”   秦家母女离开后,江夫人大大松了口气,仿佛噎在喉间的阻力瞬间撤离。   她匆匆上前,打量江幸玖面色,紧张的问道。   “阿玖,她跟你说了些什么?方才你们“他”来“他”去的,究竟是谁要针对她?下这等手的确有违君子风度了,这样的心思太可怕,我想着也不应该是朔王。”   江幸玖唇角抽了抽,失笑看向江夫人。   “那母亲觉得,应该是谁?会让秦明珠怀疑此人是为了我才针对她的?”   江夫人神情变化不定,最后眼巴巴盯着她,掩着唇小声问道。   “朔王此人一向温文尔雅,光明磊落,定然做不出如此下作事。这善慧县主落了不好,也不只是咱们觉得出了口恶气,多半长公主也乐意瞧见,母亲觉得,该不会是长公主……”   江幸玖简直无言以对,淡淡叹息一声,抬脚往外走。   “母亲觉得是谁,便是谁吧,反正不是我,不是江家。”   江夫人闻言,顿觉甚为有理。   只要不是江家,管他是谁呢?   想到这儿,顿觉浑身轻快了,一时又想起秦家母女来此一趟,只觉得十分莫名其妙,忍不住嘀咕道。   “真可笑——” 第45章   只要是你,我每每思及,都只觉心中欢喜   回到皎月院,早等在屋里的明春迎上前回话。   “箫姑娘陪着箫夫人在抄经文,只说晚些时候,让姑娘耐心等等。”   ——晚些时候……   江幸玖樱唇微抿,轻轻颔首,“知道了,下去摆膳吧。”   这晚亥时,江幸玖遣退了清夏和明春,耐着性子跪坐在软榻上翻那本金文《圣经》。   等了不到两刻钟,便听到廊下似乎有动静,她推开窗探头一看。   青衫素服的侍卫,正轻手轻脚合上偏屋的窗户,手里拿的似乎是支竹节。   没想到被发现,箫胡尴尬地将竹节收起来,拱了拱手,转身匆匆离开了。   这时,海棠树下的颀长身影才踱步现身。   江幸玖远远看着,今晚乌云闭月,似是过不久就要下雨,离得远,她看不清箫平笙的眉眼。   但习武之人视力极佳,箫平笙却是将窗子里的小娘子看的一清二楚。   她一头如缎的乌丝散在肩侧,纤细的身子裹着天水碧色披风,莲瓣大的小脸素美如画,姿态静谧美好,安安静静望着他的那双清澈月眸,透着温顺柔和。   几日不见,思之如狂。   箫平笙抑制不住眉梢眼角的笑意,上了廊道,一手撑开窗子,将上半身探进去,带笑的瑞凤眸一眨不眨盯着她。   这番举动,可真是熟稔……   他的嗓音清润柔和,“等许久了?”   江幸玖眼睫轻颤,心道,等了好几日呢。   “听闻你近几日一直陪着大楚皇子。”   箫平笙唇角微勾,嗓音低沉温缓,“楚逸是比较难缠,性情也古怪。”   他淡淡略过一句,继续诉说自己的相思,“阿玖,几日不见,我很想你。”   江幸玖眼睫低垂,抑制住又开始慌乱的心跳,强作镇定细声问他。   “定安寺那件事,是不是你有意为之?”   “阿玖,日后我们见面,能不能不提外人的事?”   他只想与她倾诉两人之间的事,才不辜负他日日夜夜惦念她的辛苦。   然而,江幸玖显然没办法让他如愿,若是不找些话题,只她跟这人面对,得多尴尬呢?   “今日秦明珠来过府上了,她笃定是你容不下她,才设计她与大楚三皇子,箫三哥,究竟是不是你?”   箫平笙浅叹一声,只得回答她的问题。   “我是容不下她,谁让她对你不敬,但设计她的却并不是我。”   江幸玖面露诧异,月眸掀起看向他,好奇道,“不是你?难不成是朔王?”   箫平笙眉心一蹙,声线清淡,“阿玖,莫在我耳边提旁的男子,我不爱听。”   江幸玖面热,羞的耳根子微红,细声叱他,“别打岔,究竟是谁?”   “楚逸。”   “大楚三皇子?他设计秦明珠?”江幸玖属实没想到,一时惊呆了,“他看上了秦明珠?”   箫平笙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犹豫一瞬,徐徐道。   “也不算是,他大概,就是比较喜欢挑衅别人。”   江幸玖更困惑了,“挑衅谁?”   箫平笙清浅勾唇,嗓音压低,“这正是我几日不来见你的原因,一是的确抽不出时间,二是,引导他对秦明珠下手,的确蛮费心神。”   这下,江幸玖总算听懂了。   合着,还是箫平笙忽悠大楚三皇子,大概是让他误以为箫平笙心仪秦明珠,爱挑衅人的大楚三皇子就故意“横刀夺爱”吧?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江幸玖掩面而笑。   她一笑,箫平笙的心情便极好,他凤眸幽深凝视面前的心上人,语声温缓柔和。   “那日去看,定安寺的菊花都已含苞待放,有些已经绽开了。阿玖,过几日等大楚使臣返程,我们一起去定安寺赏菊,如何?”   这是邀约她私会……   江幸玖玉颊绯红,羞赧无措,素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案边际的花纹,声音细弱蚊吟。   “你知道,我没办法独自出门。”   “我会安排好,你放心。”   “这个时节,每日前去定安寺赏花的人很多,人多眼杂……”   “我都会安排好,阿玖不必担心。”   他一句“我都会安排好,你不必担心”,像是带着奇妙的能力,沉稳安宁,抚平了江幸玖娇羞怯怯的心神。   她一时无话可说,便装作看书的姿态,细声催促他。   “你快回去吧,晚些时候,怕是会下雨。”   箫平笙眸光烁烁,紧锁着她清丽美好的侧颜,喉间滚了滚,开口时声线低磁沉缓。   “我舍不得走……”   江幸玖简直要羞的无地自容了,她不自觉抬手捂住一侧面颊,小声嘀咕。   “别说了,你到底知不知羞?”   箫平笙凤眸柔和,清浅勾唇,“总归是要习惯的,阿玖,这些话我已藏在心中多年,总算是让我等到了,日后,我会都说与你听。”   江幸玖又羞又想笑,轻轻扫了他一眼,细声道。   “我们自幼相识,你真的心悦我,竟还能藏在心里这么久?丝毫瞧不出来,你也是个能人。”   这句话,她早就想问出口了。   她掩下唇角的笑意,月眸潋滟如水,软声呢喃问他。   “箫三哥,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她江幸玖,虽然自认在帝都城内,论品貌家世,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   但箫平笙在她眼中,一直是孤冷高傲高不可攀的人,她从没想过这样看似冷情冷面的人,有一日会喜欢她。   他甚至喜欢到,为了能亲近她,做出那么多有违世俗礼法的举措,这实在,让人惊喜羞赧到难以置信的地步。   ——喜欢她什么?   曾经很多个夜晚,他也这样问过自己。   箫平笙想了想,闷笑一声,低低道,“很多很多,只要是你,我每每思及,都只觉心中欢喜。”   “阿玖,娶你为妻,是我此生的一大执念。”   江幸玖心悸的直想大口呼吸,她坐如针毡,羞喜交加,侧头看向他。   “以后这种话,不必总说出来。”   她的声音柔软极了,箫平笙越听越心动,望着她清澈皎洁的月眸,他仿佛在她眼中看到了他一直在等待回应的情思。   这一刻,他喜悦非常,抑制不住低笑出声,甚至抬手去轻抚她玉颊,力道轻的像是在触碰臻爱的至宝。   江幸玖依然羞怯,微微侧首躲开他的手,却只是稍稍远离了一些。   抗拒的意念微乎及微,箫平笙心口缩紧,掩藏不住巨大的喜悦与动念,继续伸手抚触她面颊。   这下,他的心上人没再退缩。   那双如蝶翼般卷翘的浓睫轻轻颤动,姿态娇美柔顺。   箫平笙笑声发闷,在寂静的夜色中泄露出他失控的喜态。   那只修长的大手顺着清美的面颊,滑到她精致小巧的耳垂上,轻轻揉了揉。   “阿玖……”   酥麻蔓延了半个身子,江幸玖抬手抚开他,声音细软如猫咛。   “别闹了,快回去吧。”   箫平笙怎么肯?他刚刚尝到心上人的甜头。   他发现自己的贪念开始作祟,他想要更多,更近。   于是,他下意识握住那只素手,力道不重却不容推拒,将其紧紧包在掌心。 第46章   这世上唯有萧平笙,能全力以赴去做到   江幸玖自幼爱博览群书,不论是正籍野史,还是图志话本子,她都读过不少。   故而,她对“男子”这一类人群,有些似是而非的了解。   大多数有关男女之事的言论,对于男子,总是脱离不了一些歧义词。   例如什么:以貌取人,贪图美色,贪得无厌,喜新厌旧,得寸进尺……   素手被男人握在掌中时,江幸玖控制不住混沌的脑子胡思乱想,总算想到了一个贴切的词。   她怔怔眨眼,下意识脱口而出,“不要得寸进尺啊……”   此言一落,她自己先脸色涨红了,连忙要抽出手。   然而她的力道哪能跟个大男儿相抗衡呢?对面的人轻而易举就桎梏住她。   箫平笙甚至还眉眼带笑,清声念了句,“你就当做,我是得寸进尺吧。”   他其实,还想更得寸进尺的,只是不能太鲁莽,以免吓着她,适得其反。   眼下,还是说些软话哄一哄她,才能起到更佳的效果。   “阿玖,你已经接纳我了,是不是?”   ——这还用问?不接纳你,还能去见你?还能容忍你如此肆意妄为吗?   江幸玖心里腹诽着,却没回应他。   箫平笙也不气馁,继续低声道,“我明白的,你放心,等不了多久,我就会到江府提亲。”   说到提亲,江幸玖眼睑掀起,低声细语提醒他。   “我母亲很中意朔王,祖父和父亲亦觉得与朔王府联姻,于我是最好……”   “说什么傻话?”箫平笙轻轻打断她,眉心微耸带着几分轻责,抬手揉了揉她发顶,语声温沉,“这世间于你来说最好的郎君,是自始至终只恋慕你一人,只疼爱你一人的箫平笙。”   突如其来的承诺,听起来虽然似是而非,却已经足够震撼江幸玖。   她樱唇微张,月眸怔怔望着他,忘了做任何反应。   小姑娘这副姿态乖软可爱极了,箫平笙眉眼溢笑,搁在她发顶的手下移,轻轻捏了捏她白嫩的面颊,柔声哄道。   “旁人可以不知道,但阿玖自己的心,一定要明白这件事。”   “你想要的,我都懂。”他说着,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轻缓而沉重,“这世上唯我箫平笙,能全力以赴去做到。”   江幸玖从未体会过话本子中,被情话打动的姑娘们,所谓的“为之动容,喜不自禁”是怎样的情绪。   但这一刻,她深刻感受到,面前丰神俊朗的郎君,一字一语重若千金的诺言,令她听之心尖融化通体温暖,暖意流淌来势汹汹,她甚至控制不住仪态与情绪。   她竟然,想抱箫平笙,想听他再说一遍。   这大概,就是“喜不自禁”,大概,她果真被他打动了吧。   江幸玖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喜上眉梢,掩饰般故作从容的问他。   “箫三哥……你这些话,该不会,是从话本子里默下来的吧?”   箫平笙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的心上人,此刻眉眼间的喜悦与满足。   她是爱听的,他的肺腑之言。   他浅笑摇头,重新握住她的手,低轻柔语,“阿玖看的话本子比我多,是哪本书上的?我不知晓。”   江幸玖抿唇轻笑,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箫平笙爱极了她这副流连爱慕的神情,一时也静静盯着她,看的细致,没再开口。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一个有心为之,一个装作不曾发现。   直到箫平笙缓缓与她十指交握,窗外黑暗的天色突然亮了一瞬,紧接着“噼啦”一声。   江幸玖惊得收回思绪,伸手去推他,小声催促,“快走吧,要下雨了。”   箫平笙紧了紧交握的手,遗憾的叹息一声。   “是该走了,下了雨夜里寒凉,你将窗子锁好,夜里莫要踢被子,你的丫鬟醒不来,照顾不好你的。”   江幸玖失笑,心里嘀咕着自己又不是小孩子,嘴上轻嗔道。   “日后我会与她们交代的,你别再让箫胡给她们用药了。”   箫平笙不置可否,“好。不过,在我们定亲之前,还是谨慎为好,即便是身边之人,也不能大意。”   这时天际又被一声雷鸣划破。   江幸玖连忙抽出手,“快走吧,快走。”   箫平笙依言退到窗外,临走前低低道了句,“大楚使臣离开帝都前,你莫要乱走动,我一有时间就来看你。”   这晚,江幸玖伴着窗外婆娑的雨声入眠,一夜好梦。   翌日,如旧睡到日上三竿。   清夏正伺候她用膳,就见明春一溜小跑奔进了屋,那副神秘激动的神态,一看便是又不知道从哪里打探到了八卦。   江幸玖习以为常,慢吞吞喝了口粥。   “姑娘,听闻昨日傍晚,宫门落钥前,善慧县主母女入宫觐见太后了。早朝之后,宫里往秦家下了圣旨,您猜怎么着?”   江幸玖樱唇翘了翘,月眸里光泽微漾,看着她没吭声。   明春抚掌叹息,语气里难掩惋惜,“竟然不是让她去和亲,圣上下旨,将她赐给珣王为侧妃了。还是珣王自己在殿前求的旨。”   清夏闻言一脸百思不得其解,惊疑道,“怎么是珣王?”   明春耸了耸肩,同样一脸想不通。   清夏茫然,再看向自家姑娘,“众目睽睽之下,明明跟大楚三皇子有了肌肤之亲,珣王可真大度的呀!”   江幸玖月眸笑弯,咽下口中的吃食,轻柔应和。   “是呀,可真大度呀——”   且不论之前,现今,秦家是不得不与珣王绑在一起了。   刚刚用完膳,箫莲箬便带着屏禾来了。   海棠树下摆了两把躺椅,两人一左一右躺着,轻轻摇晃悠闲的看话本子。   箫莲箬,“秦明珠若想逃过联姻,其实很简单,嫁人就好了呀,她倒是不算笨。”   江幸玖浅浅勾唇,“眼下敢娶她,且肯娶她的人在这大召国帝都城内,屈指可数。太后如此看中她,想必也在想法子替她摆脱大楚三皇子,唯一两全其美的法子,就是让她嫁于珣王。”   “秦明珠明知太后的想法,却不入宫,而是到江府来与我对峙,原本是想拿萧三哥与我的事威胁我一把,若是此事捅到长公主面前,无论有没有证据,都会引来麻烦。”   “她笃定定安寺落水一事,是箫三哥设计她,她想威胁我,说不定箫三哥会投鼠忌器,替她解决大楚三皇子。”   箫莲箬蹙着眉'啧'了一声,“这个女人,真够恶心人的。而且,脑子是真的不太好。”   她说着,转头看向江幸玖,疑惑道,“既然如此,她应该是不想嫁给珣王才对啊,怎么最后又成了珣王的侧妃?”   江幸玖垂目一笑,浓睫遮住眸底暗芒。   “若是不想去联姻,除却嫁人,还有一条路。”   箫莲箬来了兴致,合上书,凤眸亮晶晶望着她,“什么路?”   “让大楚三皇子主动拒绝此事。” 第47章   无事可做,又不出门,打扮的人模狗样的,孤芳自赏?   江幸玖说着,月眸笑弯。   “事实上挺简单的,只要她舍得下面子舍得下声明,大不了就落得个再也嫁不出去的下场。”   箫莲箬'啧啧'摇头,“太后让她嫁给珣王,你让她再也嫁不出去,另一条路是做大楚三皇子妃,任是谁都会选第一条路好吧——”   江幸玖不以为然,轻轻摇头。   “若是我,宁肯再也嫁不出去。侧妃终究是妾,嫁给珣王为妾,日后面对的是夫君的众多妻妾,生下的儿女为庶出。”   说到这里,江幸玖叹了口气,转头问箫莲箬,“你不觉得这样,其实没有比做大楚三皇子妃要好的多?好歹,那还是个正妃之位。”   她觉得自己挺良善的,那日是很真诚地建议秦明珠,只不过她不愿采纳罢了。   这足以证明,她与秦家的野心,迫使她不得不选了最坏的抉择。   箫莲箬听罢,竟然觉得十分有道理,忍不住叹息道。   “只是可惜了,她原本可以做珣王正妃,眼下坏了名声,只能做侧妃了。”   江幸玖合上书,月眸微眯看向雨后清朗的天色,喃喃细语。   “可惜吗?若是珣王能做新帝,此举看起来可就明智多了。”   箫莲箬蹙眉,满脸不认同的压低声,“珣王骄奢跋扈,贪图美色,传闻床笫之事男女不忌!他做新帝?大召想亡国了吧?”   江幸玖失笑出声,笑到一半,骤然意识到什么,她猛地坐起身,怔怔盯着箫莲箬。   这副严阵以待震惊失色的神情,盯的箫莲箬浑身发毛,她下意识跟着坐起身,忐忑询问。   “阿玖……怎么了?”   江幸玖黛眉轻锁,月眸里盈泽清冽。   ——连箫莲箬都知道,珣王不是个帝王料,秦家又怎会不知?   ——难道,他们之前效忠的,另有其人?   ——是厉王,还是乔贵妃和五皇子?   入秋的帝都,进入雨季,接连几日的雨水淋漓不尽。   江昀杰熬到休沐,睡到正午起身,晃悠到将军府去找萧平笙蹭午膳。   一场秋雨一场寒,榭亭苑的八角廊檐下淅淅沥沥坠着水珠帘,院子里景致如被雨雾洗净,入目清澈怡人。   凉亭角落里置了火盆,里头红彤彤的碳火煨了板栗,江昀杰蹲在围栏上,手里拿了把小铁锹,正将滚烫的板栗一一翻出来。   “听闻马二郎的腿即便是将养好,日后也是个瘸子了,马尚书就这一个嫡子,气的那老头子近日邪性坏了,起早贪黑折磨我们,我这日子过的惨兮兮哟——”   他说着,摇头晃脑叹了口气,回头去看箫平笙。   今日的大召战神,穿了身烟青色刻银丝竹节纹圆襟袍,玉冠束发,腰背笔挺坐在石桌前,端着青瓷酒盏浅抿一口,冷峻的眉眼清漠无波,整个人瞧着如松如竹,通身是一番锦绣世家矜贵公子的清姿卓然之气。   江昀杰盯着他瞧了两眼,轻“嘶”一声,端起盛满滚烫板栗的碟子,起身走到桌边落座,语声迟疑。   “你今日有事?一会儿要出门?”   箫平笙端着酒盏的手一顿,瑞凤眸清清淡淡瞥了他一眼,语声平和。   “无事……”   江昀杰摸着下巴轻挑眉梢,又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慢吞吞开口。   “无事可做,又不出门,打扮的人模狗样的。”   “难不成……孤芳自赏?”   箫平笙默了默,淡着脸提起酒壶,给他斟了一杯酒,徐徐道。   “即便在府中,偶尔也有登门造访之人,不过是新做了身儿衣裳,值得你如此挖苦?”   江昀杰嗤笑一声,端起酒盏与他碰了碰杯。   “即便是有登门造访之人,也都是同僚儿郎,你何时起如此给这些人面子了?不知晓的,还以为你要接见的是世家闺秀呢。”   箫平笙面无波澜,“我心中只有阿玖,莫开此类玩笑,小不为例。”   “哎哟哟——”一口桃花酿,江昀杰生生品出了青梅酒的酸味,“这话日后你当着阿玖的面说去,可别拿来寒碜人了。”   箫平笙唇角掀了掀,又听他低声问道,“我那日听莲箬说的,马二郎这趟在边关伤成这样,军功还被五皇子抢了,你与我交个底,里头有几分是你的手笔?”   箫平笙眼波清冷,捏了枚板栗慢吞吞剥起来。   “战场之上,死伤素来听天由命,他自己身手不到家,硬要逞能,与我有何关系?”   江昀杰轻嗤一声,“少来!当年苏亭沅与阿玖有婚约,那场口舌之争我便觉得你这厮多少有几分刻意。上回你重伤难愈,却任由与秦家闹得撕破了脸,不也是顺水推舟撇了自己的婚约?”   “那时外头虽传的险,连我都以为你必死无疑。但后来我可是听箫胡说,你的人早已日夜兼程去请你师父。”   “你这厮心肠太深,有前科,我十分怀疑这次马二郎断了腿,就是你丫又在整治人!”   箫平笙眸底笑意一闪而过,神情悠然反问他,“没有证据,别乱诬蔑人,我与他无冤无仇,何故要害他?”   江昀杰失笑,阴阳怪气道,“无冤无仇?我偏就不信,你分明就记恨马家惦记我妹妹,是与不是?”   他想了这些日,多多少少想明白了。   箫平笙这厮,就是瞧不得任何人沾他家阿玖,譬如苏亭沅,秦明珠,马二郎,没有一个好下场。   他这么想着,看身边这人笑而不语冷峻清漠的姿态,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我突然又想起来件事,你可是早就算到了?”   “说来听听。”箫平笙修眉微挑,掂起酒盏勾了勾唇。   “众所周知,苏丞相是珣王的舅舅,前些年就有传闻,说苏家女迟早要嫁入皇室,秦明珠被赐给珣王做侧妃,你这是要把秦家和苏家死死绑在一起?”   “苏家女嫁不嫁入皇室,又是嫁给哪位王爷皇子,我可左右不了。”   箫平笙淡淡一笑,“何况,秦明珠自己要做珣王侧妃,与我何干?”   ——他分明只是想让那女人去和亲,日后再不能碍他和阿玖的眼。   不过,“听闻苏青鸢与秦明珠不是关系匪浅吗?日后能做一家人,她们应该很快乐才是。”   说完此话,箫平笙浅叹一声,盯着江昀杰轻轻摇头。   “我说了,没有证据,莫要随意诬蔑人,看在自幼一同长大的情谊上,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江昀杰:“……”   苏丞相是珣王的嫡亲舅舅,苏青鸢要嫁,难不成还能嫁给五皇子?齐国公也不能答应啊。   若是有朝一日,苏青鸢当真做了珣王妃,那跟秦明珠,可真正是自家姐妹情谊深啊。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觉得箫平笙这厮心肠太黑了。 第48章   所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我想与阿玖如此   秦明珠与大楚三皇子有了肌肤之亲,她成为联姻人选的事原本是既定的,结果横叉进来一个珣王。   大约是觉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又将她赐给珣王为侧妃的举止不太厚道,圣上为表弥补,决定再次举办一场琼花宴。   “这一次琼花宴的名头,表达的更为名目,正是为了大楚三皇子选正妃。”   今日傍晚难得放晴,是个星空万里的夜,萧平笙倚在窗边,看着跪坐在软榻上拿着两本书翻来翻去,时不时提笔点墨的小姑娘,不由凤眸溢笑。   他每来一次,都颇有进展,至少眼下,他的阿玖已经能神情自若的跟他深夜独处了。   听他突然停下话头,江幸玖侧首看向身边的人,丰神俊朗的儿郎,斜倚在窗楞上抱着臂,冲她笑的眉眼柔和。   她樱唇翘了翘,搁下细豪笔,低声问他。   “你与我说,是想让我去,还是不想让我去?”   “楚逸心思狡诈,比较难缠。”箫平笙默了默,接着道,“预计明日琼花宴上,应当有许多人会借故失席,你若是不去,也不会太显眼。”   江幸玖浅笑颔首,“那我便不去了。”   箫平笙唇角微扬,抬手轻轻揉了揉她发顶,“大楚使臣在帝都待的时日已不短,明日应该会有个结果,等他们一走,我便着手安排定安寺赏花的事,你耐心等等。”   江幸玖只觉耳根子发热,轻轻侧首躲开他的手,细声呢喃道。   “我不急……”   “今年的秋雨下得盛,再晚几日,怕是菊花都要被打落了。”   “那便不赏了就是,菊花没了,不是还有桂花,梅花吗?”   箫平笙闻言缄默,江幸玖抬眼看他,却对上那双晶黑的瑞凤眸中涓涓笑意,她一时心悸,连忙垂下眼,故作镇定的翻书。   却听倚窗郎君清咳了一声,低低道,“阿玖说的是,来日方长。”   江幸玖面红耳赤,娇斥道,“我何时说了来日方长的?谁要与你来日方长!”   箫平笙闷笑两声,顺着她道,“你没说,是我想,我想与阿玖来日方长。所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我想与阿玖如此。”   江幸玖素手捂住耳朵,软声哀叫,“又来?别说了!”   她已羞的无地自容,箫平笙适可而止,清了清嗓子,语声恢复清和正经。   “我看你这本《圣经》已是译了一半,可有什么有趣的见闻?”   江幸玖闻言,放下手,将封面合上,指了指上面几个“鬼画符”,声线清柔细软。   “这是三个字,在“钟鼎文”里是《星风术》的意思,北翟祭司称之为《圣经》,大概是因为里面一些文字与北翟文相符。   而且她琢磨透的大概只有前半部,是关于占星与卜卦论的。这些在大召许多有关岐黄之术的古籍上,都有类似记载。”   箫平笙似懂非懂,继而笑问,“故而,这北翟大祭司,其实跟街头看相的术士是一个行当?”   江幸玖闻言嗔了他一眼,无奈失笑,将书翻到她译过的最后两页,语声缓慢故作深沉。   “这本的后半部所载,便有意思的多了——”   箫平笙十分配合,手肘撑着窗楞上,微微倾身靠近她,一本正经的去看书上标注的簪花小楷。   “星宿为引,堪破象卦,风魂辅器,念可生戾,闻风灵刃,刃可攻守于无形……”   这属实有些邪门,且生涩了。   他念道此处,侧目与江幸玖对视,嗓音低沉,“前两句我懂,无非是参透星象与卦论,后面是何意?”   江幸玖清浅一笑,将小几上的贡纱灯灯罩掀开,示意箫平笙看那摇曳的烛火,然后樱唇轻启,对着烛火轻轻呼了口气。   烛火受风所碍,摇曳轻忽,似是要被吹灭,但因她吹吸的力度轻微,最终归于平稳。   箫平笙定睛看着那烛光,眸中似有星火跳跃,他喉间滚了滚,再次看向身边的人。   烛火昏黄柔和,小姑娘素手托腮眉眼如画,月眸里笑意灵动。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风刃可伤人于无形,不过想要伤人,需得凭借某种宝器。我猜撰写这部古籍的前辈,大概是很久以前那些修行之人吧?真有人能够凭借星宿与象卦判定风向,再有某种宝器为媒介,能用风刃伤人?”   她说到此处,侧目笑看箫平笙,“你可是大召战神,武艺当是大召第一,你能做到吗?”   箫平笙瑞凤眸溢笑,嗓音柔和,“若是凭借实物,可灌注内力伤人,不止是刀剑,例如一本书,一支笔,前提是这个物件能触碰到敌人。凭空而生的风刃……大概有些天方夜谭了。”   江幸玖清笑一声,将书合上,细声嘀咕道,“所以这本书,我权当做是学了一门新字体,并没有太深研究其中的奥妙,这在我眼里,大概跟那些记载神话传闻的话本子差不多。”   箫平笙有些心不在焉,低声接话,“也不是全然不可能,风刃……倒是有趣。”   “怎么?你若有兴趣深究,待我将它译完了,你再拿去看。”   “好。”箫平笙欣然应下,接着扫了眼那受风力开始摇曳的灯烛,见江幸玖要将贡纱灯罩盖上,下意识出声阻拦,“等等……”   江幸玖举着贡纱灯罩,侧头看她,清澄如珠的月眸透出几分疑惑。   箫平笙凤眸里暗影浮光,抬手压在她手背上,将贡纱灯重新放回桌面,语声轻慢。   “其实也不算是天方夜谭,若是你方才呼出的那口气力度再大些,例如像我这般……”   江幸玖眼睁睁看着,这人探头进来,一口吹灭了灯烛。   屋内瞬间暗下来,唯有窗外晴朗的星空泄下微弱荧光,她的视线一时不能适应,启唇要说什么。   然而下一刻,似有灼热的呼吸喷在鼻息间,她轻启的唇上,贴覆来柔软温热的触感。   江幸玖起先茫然,眼睫轻眨一瞬后,唇边上的触感撤离,她才猛地意识到什么,怔怔看着面前黑暗中模糊的轮廓呆住了,整个人仿若石化。   箫平笙只觉心跳如雷,靠得如此近,他能嗅到她呵气如兰的清幽之香。   原本是想偷芳之后便离开,以免小姑娘恼羞成怒。   然而眼下,看着温顺乖巧坐着,一动不动的心上人,他心底的欲念掀起惊涛骇浪。   喉结滚动,箫平笙试探的抬手,扣住她后颈,开口时嗓音暗哑深沉。   “阿玖,放我进来,可好?”   江幸玖张了张嘴,只觉如鲠在喉,竟然发不出声音,不止如此,耳边也“嗡嗡”直响。   她几乎是本能地抬手抵在他胸膛上,想要将人推出去。   箫平笙察觉,凤眸暗沉如墨。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掌心用力猛地将她拉近,再次吻上那抹芳香甜软。 第49章   唯独这个三郎,什么好的都不见他学   昨晚猝不及防,被某个心怀叵测的人“偷香窃吻”后,江幸玖羞愤至极将人赶走。   继而,一整夜都没睡。   翌日,她头痛欲裂浑身发软,卷在薄被中昏昏沉沉,大有要睡个天翻地覆的架势。   江夫人得了消息,赶来皎月院,眼瞧宝贝的小女儿脸色发白昏昏欲睡的模样,揪心的满脸忧愁,喊来清夏和明春,压低声质问。   “姑娘昨夜可是被梦魇着了?”   清夏和明春对视,齐齐摇头。   江夫人狠狠扫了两人一眼,训斥道,“要你们两个什么用?连你们姑娘为何身子不适都不知晓,仗着阿玖平日心性好,你们就敢懈怠,不好好伺候她?!”   清夏和明春两个连忙跪下,闷着头低声认错,“奴婢们失职,请夫人责罚!”   江夫人抚着胸口长长叹气,指着两人厉声道,“且等阿玖醒了,都给我好好伺候着,精心些!”   “是,夫人。”   江夫人在屋里陪了一会儿,见江幸玖只是安然睡着,并无其他状况,便先行回了四海院。   路上,杜嬷嬷还低声抚慰她,“今日是琼花宴,姑娘身子不适也好,就不用前去掺和了。”   江夫人叹息颔首,转而又问她,“三郎呢?催他了没?这就要走了,不好去的太晚。”   “已经使人去催了,这会儿三爷大概在敞庭了。”   “上次宫宴上,我看的眼都晕了,今儿琼花宴离得近,我可得再好好瞧瞧,阿玖的亲事若是不出差错,我约莫也八九不离十了。接下来就是三郎,他的亲事也不能再拖了。”   杜嬷嬷扶着她,闻言笑了笑。   “三爷在同辈的郎君里,是少数有官职在身的,他的亲事自是要抢手些,夫人是得好好挑。”   江夫人也笑了,浅叹一声徐徐道。   “要说我这几个儿子,大郎沉稳老成,心思瞧着比老爷都重,不过他素来将自己的事打点的妥帖,立业成家绵延子嗣那是按部就班,从不用我与老爷着急。”   “二郎嘛,学问好又风度翩翩,就是一心只图个逍遥自在,好在他自己都有分寸,只要不拘着他,其他的都好商量。”   “唯独这个三郎。”说到江昀杰,江夫人就忍不住蹙眉,“江家和他外祖姚家,那都是世代书香,偏偏生出他一个偏了枝梢的,秀隽白净的少年郎,就要跟着隔壁箫家三郎去舞刀弄枪,眼下可好,箫家老三姻缘不顺当,他也推推拉拉不肯成亲!什么好的都不见他学……”   说着话,一行人已经到了敞庭,庭院里车夫架着马车,旁边大管家文叔带着小厮,左看右看没瞧见江昀杰。   江夫人脸一拉,看身边的杜嬷嬷,“老三人呢?”   杜嬷嬷无从回答,看向院子里的文叔。   文叔连忙迎上前,躬身温声回话,“方才兵部来了人传话,三爷有急事儿,说是去不了琼花宴了。”   江夫人脸都黑了,捏着帕子没好气道,“不打仗不征兵的,兵部哪来那么多急事儿?”   这话,文叔也不好回,拿眼去看杜嬷嬷。   杜嬷嬷沉凝一声,迟疑地开口劝慰。   “夫人,三爷毕竟是在外行走的,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正事是要紧,就这么急赶在休沐日非得立刻去办?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不要紧?!”   杜嬷嬷苦笑,连忙压低声恭维道,“自是要紧,但亲事,这不是有夫人替三爷把关吗?正事,可没人能替三爷,俗话说得好,好儿郎都是先立业后成家的,三爷如此能干,夫人该欣慰才是。”   江夫人憋了口气,半晌喘出来,蹙着眉摆了摆手,下了台阶。   “罢了罢了,让他去忙,生下来就是讨债的,快走吧,不早了。”   杜嬷嬷一路扶着她上了马车。   等到马车驶出江府,江夫人坐着静了静心,又叹道。   “没一个省心的。”   “好在今年入冬,大郎在湘南任职已满三年,该迁回帝都了。”   见她面上隐现笑意,杜嬷嬷也跟着笑,“大爷定然也十分挂念夫人,还有祺小郎,等回来都会唤祖母了。”   想到未曾谋面的嫡长孙,江夫人笑的更舒心了,连忙又问杜嬷嬷。   “承熙院那边你回头亲自盯一盯,不光要每日打扫,桌椅边角都让她们包起来,祺哥儿刚会走路,正是淘气的时候,别磕了碰了。”   “夫人放心,老奴记下了。”   今日的琼花宴地点,是皇城御花园,江夫人到时,园子里已是衣香鬓影人头攒动。   御花园西侧是片坡势陡峭的山石林,林间制高处修葺间八角凉亭,匾额上四个龙飞凤舞的金漆大字,为'芳华正茂'。   大楚三皇子就坐在这凉亭中,举着西洋镜悠然自在的欣赏园中景色和美人。   他的身边,几位青年才俊或坐或站,低声议论。   大召皇帝坐在一旁品茶,时不时看几人一眼,等一盏茶下了大半,茶盏被搁在石桌上,他温笑开口。   “怎么?依然没有三皇子中意的人选?”   楚逸拿下西洋镜,秀隽阴柔的眉眼间神情舒朗温和。   “面容姣好者自然比比皆是,只是单单容貌,实在不足以打动楚逸。”说着他顿了顿,笑的有些腼腆,“说来惭愧,上次宫宴之上,都有哪位姑娘展露了何等才艺,楚逸已然对不上人了。”   此言落,不止大召皇帝愣了愣,就连一旁陪着的几位王爷皇子也面露错愕。   凉亭之中,唯一面色波澜不惊之人,唯有站在大召皇帝身后的箫平笙了。   短暂的寂静后,五皇子朗笑一声,揶揄道,“听楚逸皇子的意思,总归不能让这些世家闺秀,在这御花园中,再展露一次才艺吧?”   楚逸无奈一笑,似乎是也不好意思,故而放下西洋镜,十分认真的想了想,半晌开口道。   “倒也无需再大动干戈,依楚逸看,今日这凉亭中所在诸位,对这帝都城内的各家千金,自是大多熟悉的,不知陛下和诸位殿下觉得,哪位姑娘是楚逸正妃的合适人选?”   大召皇帝默了默,面露迟疑,“这……”   楚逸站起身,伫立在围栏前,笑的倜傥风流,真诚道,“陛下无需多虑,对于两国联姻之事,想必诸位自然也是十分看重,楚逸相信,陛下和诸位殿下定然不会随便指一位姑娘于我大楚做三皇子妃。”   他如此有诚意的说,大召皇帝自然更不会敷衍于他,果真一脸沉着,扫了亭内几人一眼,沉声应允。   “竟然如此,你们都来说一说自认为合适的人选,家世品貌都需上乘,切不可敷衍了事。”   楚逸唇角微扬,视线轻轻撇了眉眼冷峻的箫平笙一眼。 第50章   姻缘一事,上天安排的最大   圣上都开了口,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少顷,最年长的厉王先打破沉寂,“若论出身,两国联姻一事,自然是皇亲国戚当仁不让,帝都城内八大世族,贵为皇亲国戚的,有忠勤伯府陈氏,安乐侯府薛氏,永安伯府马氏,丞相府苏氏。”   五皇子闻言哂笑一声,接话道,“皇兄,落下一个,眼下,多了一个秦氏。”   众人,“……”   善慧县主秦明珠,如今是珣王已定的侧妃了,秦家,自然也就成了皇亲国戚。   今日珣王不在,五皇子才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如此口无遮拦。   只是,这个时候提秦氏,当着大楚三皇子的面,显然有看笑话的嫌隙。   大召皇帝没忍住,狠狠瞪了五皇子一眼,继而看向没吭声的朔王,温声和气问道。   “刃玦,你以为呢?”   朔王苏刃玦温和一笑,瞧着白衣胜雪温文尔雅,声腔亦十分清润。   “回陛下,安乐侯府薛氏的姑娘并非嫡出,出身不足以担得起公主之尊,忠勤伯府陈家的六姑娘,上次宫宴之上本该赢得“箜篌琴”,最后却被楚逸皇子亲自否了。”   他眉眼含笑,看向楚逸,“陈六姑娘相貌清秀,想来是入不了三皇子的眼?”   楚逸叹息摇头,掀袍坐在围栏上,忧愁的歪了歪头,“那便只剩永安伯府马家,丞相府苏家了?”   厉王温和开口,“马家和苏家的嫡女,年龄相仿,只是都还未及笄。”   五皇子闻言挑眉,立时道,“也就不到一年,等几个月也无妨嘛。”   众人想:今日五皇子,怎么看怎么像是来凑热闹的,不管是珣王,秦氏,还是马氏和苏氏,都与他无关。   五皇子的确是这样想的,只要倒霉的不是他和齐国公府,随便谁倒霉他都乐的看热闹,必要时候,他不介意推波助澜一下。   楚逸闻言蹙了蹙眉,迟疑的扫了冷峻淡漠的箫平笙一眼,慢吞吞道,“就……没有更合适的了?”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银黑长袍的大召战神,伫立在那儿冷面寒霜沉默寡言,犹如万年青松蒙了霜雪,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大召皇帝显然也注意到楚逸的视线。于是,他回头看了眼身旁站着的人,唇角抽了抽,干巴巴开口。   “平笙,你以为呢?”   箫平笙浓睫掀起,瑞凤眸里乌黑的墨色深不见底,声线凉漠无波,“回陛下,臣无意见可提。”   这副态度,显而易见是心情不愈。   大召皇帝不明所以,目露困惑,“谁惹到你了?”   箫平笙抿唇,淡漠垂眼,低低道,“回陛下,无人惹臣。”   大召皇帝:“……”   ——没人惹你,你拉着脸像是要讨债一样给谁看呢?   朔王眸色微闪,眼尾轻撇了楚逸一眼,淡淡勾唇。   楚逸心下哂笑,面上却十分腼腆尴尬,抬脚上前,主动与箫平笙搭话,“楚逸来帝都这段时日,多有叨扰箫将军之处,那日定安寺的事,实属意外,楚逸并非……”   箫平笙负手而立,冷冷掀起眼帘盯着他,视线清冽犹如刀锋实质般锐利,逼的他再难开口。   楚逸唇角抽搐,尴尬一笑,挠了挠头,接下来的话说的殷切又小心。   “楚逸来大召这一路,与箫将军相伴已久,多受将军照料,是真心想要与将军结交。于联姻人选一事上,亦十分想听听箫将军的见解。”   众人默默旁观,左右看了看两人,齐齐困惑。   ——大楚三皇子这一副舔狗的姿态,是怎么回事?   箫平笙唇瓣微抿,漆黑的瞳珠仿佛结了冰,冷淡道,“姻缘一事,上天安排的最大,恕箫某无能为力。”   言罢,他淡淡侧身,对着大召皇帝躬身行礼告辞,“陛下,臣还有要事,请恕臣先行告退。”   大召皇帝张了张嘴,扫了眼一脸憋屈懊恼的楚逸,满头冷汗冲箫平笙摆了摆手。   “去吧去吧。”   “谢陛下恩准。”   箫平笙退了一步,果断转身,步伐矫健头也不回的离去。   亭中众人齐齐目送,战神宽肩窄腰长腿笔挺,通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戾,无视诸多芳华佳人的暗送秋波,身形矫健的穿过御花园,消失在葫芦洞门外。   “咳咳。”大召皇帝握拳抵唇,沉着道,“不必理他,继续吧。”   厉王与朔王对视一眼,犹豫着开口,“父皇,儿臣以为箫将军说得对,既然楚逸皇子拿不定主意,那就看天意吧。”   大召皇帝挑眉,“天意?如何看?”   朔王温润一笑,看向有些沮丧的楚逸,沉柔问他,“三皇子以为,抓阄如何?”   抓阄?   抓阄选媳妇儿?!   楚逸眉心一蹙,神情十分微妙。   亭内其他人的神情,同样十分微妙。   这未免……太儿戏了吧?   且不管接下来,楚逸在御花园中抓阄,最后抓中了谁。   萧平笙离开皇城,箫胡正牵着马等在城门外,“将军,夫人和二姑娘已经启程往定安寺去,江三爷在府中等您。”   萧平笙接过缰绳,低'嗯'一声,翻身上马。   主仆俩策马疾驰,穿越神武大街,抵达将军府只用了半刻钟。   将马鞭扔给箫胡,萧平笙健步如飞进了府,往书房去的路上经过榭亭苑,一眼瞧见蹲在围栏上百无聊赖在喂鱼的江昀杰。   隔着莲池,江昀杰瞧见他,立刻站起身招了招手。   想到一会儿要让他做的事,萧平笙凤眸带笑,负手踱步穿过石桥,进了凉亭。   “还是你仗义!救兄弟于危难,人情我记下了!”江昀杰搁下鱼食碟子,上前搭住他肩,“兵部的人来府上时,我当真以为那马尚书丧心病狂了,请了病假都不放过我!”   萧平笙淡淡一笑,将他胳膊推下去,“只希望江伯母日后,莫要将你不肯娶妻一事,怪罪到我头上。”   江昀杰当即无所谓的摆摆手,嗨了一声。   “你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过,比起这个,箫老三,兵部你都能插进手去?你有阴谋,嗯?”   萧平笙凤眸溢笑,嗓音清漠,“阴谋是在仕途之上助你一臂之力,不用太感激我。”   江昀杰震惊了,呆呆望着他,半晌忘了反应。   见他如此,萧平笙抬手拍了拍他肩,叹息道,“若是真的这么感激,不如帮我做件事,就当还清了。”   江昀杰微张的嘴瞬间闭上,没好气的盯了他一眼。   “老子就知道!你丫没安好心!”   “嗯,想不想做兵部侍郎?想不想做兵部尚书?”   江昀杰立即脸色一变,满脸谄媚。   “想,将军请指示。”   “送阿玖去定安寺。”   江昀杰:“……” 第51章   阿玖,你未免也太没出息了吧?   “去定安寺做什么?”   江昀杰一脸警惕,上下打量萧平笙一眼,压低声道。   “老子是支持你娶阿玖,可也没说默许你用任何手段啊,你给我老实点儿!”   萧平笙无奈,浅叹一声,“阿玖想到定安寺后山去赏菊,这点小念想,我自然得满足她。”   江昀杰自然不信他的鬼话,抱着臂开始绕圈圈打量他。   “胡扯,你都见不着她人,你怎么知道她想赏菊?”   萧平笙眼睫低垂,气定神闲地任由他打量。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你跟阿玖互通私信了?谁给你们传书的?莲箬?”   “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多问。”   “我怎么不该知道?促成你俩,我跟莲箬的作用是一样的。”   “嗯。”萧平笙修眉一挑,侧首看向他,“那就让我看看,你究竟能不能起作用。”   江昀杰驻足沉默,神情严肃而犹豫。   萧平笙转身面对他,声线低缓,“我母亲和莲箬已经动身去定安寺还愿,大概会在寺中住几日,届时我会亲自去接她们回府,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江昀杰“啧啧”摇头,直感慨道,“你早算好了是吧?若是我不配合你的计划,你预备如何?”   箫平笙面无波澜,一脸平静慢吞吞道,“我潜入皎月院去,倒也不是不行……”   没等他说完,江昀杰抬手打断他,“你不要脸,我家阿玖还要呢!”   说道要脸,江昀杰一顿,紧接着面露迟疑盯着箫平笙,“你跟阿玖,约好的?”   箫平笙浅浅勾唇,没答他。   皎月院里,江幸玖睡到正午才懒懒起身,正自用膳时,江昀杰揣着袖子一脸严肃地来了。   他进门,掀袍子坐在桌边,转头吩咐明春,“去,给三爷添碗筷来。”   明春看了看江幸玖,乖乖巧巧应声去了。   江幸玖端着瓷碗,慢吞吞咬了口笋尖儿,一双月眸清澄无波,静静盯着他。   江昀杰被她盯了两瞬,回头扫了眼,见廊下近处无人,手肘撑在桌沿儿上,压低声问她。   “你跟隔壁箫老三,什么时候都相好到,要约着一同去赏菊了?”   江幸玖眨了眨眼,满脑子都是昨晚被那人强吻的画面。于是,浓睫低垂没吭声,心不在焉地拨拉着碗中的米粒。   见她如此,江昀杰以为自家妹妹是羞了,不由蹙着眉尖儿“啧”了一声。   “三哥不过几日没来,阿玖,你未免也太没出息了吧?”   江幸玖没好气,细声返嘴,“谁没出息?不是你起先帮着他忽悠我的时候了?如你意了,你又来训我?”   江昀杰语噎,满脸不是滋味地道,“三哥也不是训你,箫老三这厮的确一肚子黑肠子……”   他想了想自己未来的仕途,又看了看自家妹妹这副已然被勾了心的模样,认命的叹了口气,摇摇头道。   “罢了罢了,促成一段良缘,胜造七级浮屠。”   自我安慰了一句,这会儿,明春端了碗筷进门,江昀杰顺手接过,又叮嘱了明春不用伺候,等她退到廊下,才悄声说道。   “到日子,未免打草惊蛇,三哥送你去。”   江幸玖垂着眼没吭声。   此时的将军府内,因着箫夫人与箫莲箬都不在府中,箫平笙一时闲来无事,便到箫老夫人的院子去请安。   自打箫老将军与箫家大郎相继离世,又出了箫大奶奶自缢殉情一事,箫家一蹶不振多年,箫老夫人深受打击,身子每况愈下,常年卧榻静养,如今脑子也不大清楚了。   箫平笙进院门时,廊下守着两个中年姑子,两人见了他面露诧异,齐齐起身行礼。   “将军……”   箫平笙点点头,上了台阶,嗓音低沉,“祖母醒着吗?”   “老夫人正用膳呢。”一人低低回了话,替他掀起帘子。   箫平笙低头跨过门栏,一路往里屋去,床榻边,满头白发的箫老夫人靠坐着,正由身边的人伺候着用膳。   听到有人进来,床边的人回头,是个眉眼秀丽的小妇人,见着箫平笙,她似是十分意外的怔住了,直到身边两个小丫鬟齐齐行礼,才回过神。   “见过将军。”   那小妇人连忙搁下碗,跟着行了一礼。   箫平笙淡淡扫了三人一眼,冷声道,“搁在这儿,都下去吧。”   “是,将军。”   三人依次退出里屋,那妇人走在最后,临出屏风,又忍不住回头,瞧见身姿卓绝丰神俊朗的郎君端起碗勺,坐在了榻边,这才仓促收回视线,退了出去。   “祖母……”   屋里没了人,箫平笙的神色略显柔和,垂眼盛了一汤勺粥,轻轻递到箫老夫人嘴边,看着她颤巍巍张嘴吃下去,他笑了笑,接着与她说话。   “这样好,要乖乖用膳,好好将养,认不认得三郎?”   箫老夫人慢悠悠一笑,盯着他小心翼翼喊了声,“三郎?三郎呀。”   箫平笙无声失笑,低“嗯”一声应了,接着细致的喂她用膳。   “是三郎,三郎如今有些忙,不能时常来陪您,祖母可不能生气。”   “祖母不生气,温岚说了,你承父业,担起箫家,你很忙。”   箫平笙眸色微暗,旋即勾唇道,“说件更高兴的事,祖母想不想听?”   箫老夫人笑的眯起眼,模样憨然又天真,“想听,高兴。”   箫平笙捡起帕子,替她擦了擦唇边粥渍,话语温缓,“三郎就要娶妻了,小时候,祖母亦很喜欢她的,到时又有人陪祖母了。”   “娶妻,三郎娶妻。”箫老夫人高兴的笑出声,苍老的眸子都像是亮晶晶的,伸手握住他手腕,“生曾孙孙,祖母给带曾孙孙。”   箫平笙失笑出声,轻轻颔首,“好,祖母给带。”   他哄着箫老夫人吃下一碗粥和小菜,又扶她躺好,陪着她直等她睡着,才站起身来,退出里屋。   屏风之外,见他出来,低眉顺眼伫立在旁的秀丽女子连忙屈膝跪下,低促唤住他。   “将军留步!”   银黑靴底踩在地毯上,脚步顿在她视线的边缘,箫平笙负手驻足,垂着眼淡淡看她。   温岚低垂的眼眶微红,姿态谦卑至极,声音微弱。   “将军,将军不在这两年多,温岚在此院中从不敢离开,每日尽心伺候老夫人,请将军看在贱妾安分守己的份上,让贱妾见一眼……”   “你逾越了。”冷冽的声调打断她。   温岚身子微僵,随即渐渐开始颤抖,伴随着细弱悲戚的哽咽。   箫平笙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睥睨着他,声线凉漠。   “我已给他安排好了一切,不出意外,他日后生长在锦绣之路上,会一生安乐无忧。”   温岚垂泪掩唇,将哽咽声咽下去,“谢将军……”   箫平笙不再看她,转身往外走。   “容你活着,已是我看在大哥的面子上,谨记你的身份,不要痴心妄想,才是不害他。” 第52章   箫平笙,你娶个媳妇儿怎么就那么多事?啊?   傍晚时分,琼花宴落场,各府车架自宫中离去。   半个时辰后,天色暗下来之际,一辆清灰粗布低调至极的马车,驶入将军府后巷。   箫平笙在劲松院摆了酒席,等待贵客临门,听到廊下传来脚步声时,他提起白瓷酒壶,斟了两杯酒。   帘子自外掀起,来人抬脚跨进门,他兜着浅灰披风,帷帽盖在头上,看不清眉眼,但粉白的薄唇已经扬起来。   “我人还没到,你倒是先吃上了?”   说话间,缓缓抬手摘了帷帽,露出一张温隽柔和的面孔,正是朔王苏刃玦。   他一边笑着,一边解开披风,修长的食指上那枚金晶石指戒十分夺目,矜贵雍容而光华内敛。   箫平笙唇角微扬,抬手示意他落座,“殿下请……”   随手将披风扔在一旁围椅中,朔王缓缓抬步,往桌边落座前,满脸饶有兴致的打量屋内格局与布置。   “一如你的人,清冷古板,无趣。”   箫平笙听完这句评价,面上神情毫无波澜,掂起酒盏举杯示意。   朔王笑了一声,十分给面子,两人各自饮了一盏,朔王看着他斟酒,当先开口。   “既然抓阄,当然是人多才热闹,最后托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五皇子的福,八大世族中的嫡出闺秀,名字全被抄在了兰花笺纸上。”   箫平笙面色一顿,眼睑掀起,漆黑的瞳仁乌黑深沉,徐徐道,“这跟起先我们谈好的,出入极大。”   素日里温文尔雅的朔王,此刻笑的有几分揶揄顽劣,摇头叹息道。   “楚逸也挺可怜的,被你当猴耍也罢了,选个正妃,多给人家几条选择,总归是应该的嘛。”   箫平笙面无波澜,浅抿了口酒,“直说抓中了谁。”   “太傅江……”   “叮泠——”一声脆响,打断了朔王慢悠悠的语气。   朔王的视线定定瞧了眼碎在桌面上的酒盏,再看对面那人,正慢条斯理地用桌布擦拭掌心的酒水,冷峻的眉眼平静无波,冷冽的视线却透着股阴邪的威胁。   仿佛在提醒他,“小心些说话,仔细你的舌头”。   朔王无声挑眉,微不可见的咽了口口水,摸着脖颈轻“嘶”一声。   当然,他不觉得自己能打得过箫平笙。   于是,朔王温润一笑,接着说下去,“江家九姑娘是何等贵重的出身,便是圣上也知晓不能去撩拨太傅的虎须,故而,暗中叮嘱人,刻意遗落了她的名讳,故而抓阄的纸条中,没有江九姑娘。”   箫平笙眼底的墨色渐渐散开,淡声道,“我问的是,抓中了谁。”   朔王捡起银箸,慢吞吞夹菜吃,姿态有几分意兴阑珊。   “苏青鸢……”   箫平笙微微颔首,垂下眼淡淡道了句,“可惜……”   “可惜?”朔王挑眉看他,眸色闪烁不定,似是在琢磨某种可能,试探着问他,“哪方面的可惜?”   “可惜……我原本以为,苏青鸢迟早要入珣王府。”   这句话,朔王听明白了,是可惜苏青鸢对不上秦明珠了是吧?   他一时有些膈应,扔下银箸嫌弃的打量箫平笙一眼。   “你对这些后宅妇人们鸡毛蒜皮的事,能不能不这么上心?大丈夫顶天立地,多费心些国事天下事。”   箫平笙不置可否,重新拿了个酒盏斟酒,嗓音沉缓,“如此一来,苏家恐怕要焦头烂额。因此,珣王近日也会焦头烂额,连带太后大概也会跟着头疼,对陛下来说算是件好事,这岂不也算是国事吗?”   朔王无言以对,戴着金晶石指戒的食指搁在桌面轻轻敲击,温声道。   “未免夜长梦多,陛下今晚便会向苏家下旨,册封苏青鸢为“庆和公主”,赐与大楚三皇子联姻,圣旨一下,再想要生变故是不可能了。最晚后日一早,大楚使臣便会返程了。”   箫平笙摇摇头,“可惜……”   朔王不由蹙眉,“又可惜?”   箫平笙,“可惜,庆和公主还有几个月才满及笄。否则,应该跟着大楚使臣一同回国。如此,才不算是夜长梦多。”   朔王:“……”   ——睚眦必报,心肠黑什么的,说的就是箫平笙吧?   他想起箫平笙如此乐意看秦明珠和苏青鸢倒霉的原因,不由浅叹摇头,感慨道。   “自古温柔乡,英雄冢,啧啧啧,古人诚不欺我。”   他自顾感慨着,端起酒盏,虚空敬了“古人”一杯。   箫平笙冷淡一笑,缓声道,“你倒是提醒了我,等大楚使臣离开后,烦请长公主再帮我个忙,如何?”   朔王静静盯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箫平笙也不在意他答不答应,径直说下去,“大楚使臣离开后的第二日,劳烦长公主再请江夫人过府喝茶吧。”   朔王听罢,顿时满脸不耐烦,搁下酒盏摇头问他。   “你烦不烦?你究竟磨磨蹭蹭在耍什么花招?让陛下给你赐婚,立刻赐婚!本王没兴趣掺和你们的事,别再来拖累本王的名声。”   箫平笙淡着脸轻轻摇头,“我要江家上下,心甘情愿将阿玖嫁与我,如此才算美满。”   朔王无语的直想拍桌子,“箫平笙,你娶个媳妇儿怎么就那么多事?啊?拖累本王的名声还不够,还想继续烦我母亲?你可知道厚道二字如何写?”   箫平笙满脸不以为然,抿了口酒,声线沉静平淡。   “我没向陛下表忠心之前,长公主和你,不是惦记阿玖惦记的挺上心吗?现今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帮我一把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必如此焦躁呢?”   朔王抿唇,木着脸站起身,转身就往外走。   箫平笙盯着他的背影,也没开口留他。   朔王掀了帘子从屋里出来,站在廊下,看了眼泼墨似的漆黑的天色,想起前几日的某一天。   那日,箫平笙下朝后去了趟朔王府,踏进书房的门,冷着脸直言直语,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江家九姑娘与我青梅竹马,我定要娶她为妻,还请朔王与长公主高抬贵手。   第二句,箫家军只忠于圣上,烦请王爷晚些时候陪我进宫一趟,我有枚虎符要献给陛下。   他苏刃玦在御前行走多年,见过的人各式各样,唯独没有一个,敢如此直白又凌厉的说出自己的目的。   那天,箫平笙从御书房出来,见到他淡淡一笑,又说了一句“日后,还请王爷多多指教”。   再后来,陛下连夜宣召长公主入宫,与她促膝长谈。   长公主从御书房离开时,脸色极不好看,又径直来了朔王府。   她说,“玦儿,与江家联姻一事怕是不成了,箫平笙向陛下献了箫家军虎符,只提了一个条件,他要江幸玖。”   三十万兵马和江幸玖,任是谁选,都知道该如何抉择。   陛下和长公主自然是要兵权,而箫平笙,却用它换了江幸玖。   思绪回笼,朔王摇头叹息,返身又回了屋里,拿起围椅上的披风,临走说了句。   “愿你心想事成。” 第53章   这是记恨着他前日夜里占她便宜呢   江幸玖知道苏青鸢被册封为“庆和公主”,是第二日的事。   消息,自然还是“耳报神”明春丫头打听来的。   “虽然不是善慧县主去联姻,但换成了苏家七姑娘,听起来也挺解气的,是吧?”   “是啊是啊,跟我们姑娘不和的,通通都倒霉了才好。”   “咦……清夏,你太阴暗了。”   “怎么?难不成你不是这样想的?”   “我……嘻嘻嘻。”   去四海院的途中,听着身后两人嘀嘀咕咕个不停,江幸玖无奈失笑,轻声训道。   “好了,都给我谨言慎行。”   进了四海院,明春与清夏都留在廊下侯着,江幸玖独自进屋,便见江昀翰今日竟然亦在,不由笑道。   “这可真是难得瞧见二哥在这里陪母亲。”   几日不见的江昀翰,穿一身儿白底青竹节纹的泼墨长衫,入了秋还折扇不离手,笑时自是倜傥风流。   “今日国子监休沐,我正要出门,被母亲使人拦住,拘在这里有一会儿了,非要问我给老三选哪家闺秀合适,这等事,我哪能清楚?你来的正好,快来听听吧。”   他说着话,无奈的靠在围椅上,打开折扇开始摇。   江幸玖闻言,走到江夫人身后,瞧见她手里拿着的册子上,竟是几幅女子小像,不由失笑道。   “母亲,这等大事,您还是饶了我跟二哥,留着与父亲和三哥商议吧。”   江夫人合上册子,头疼的揉了揉眉心,随口埋怨道。   “你三哥的心思就不在这上头,你父亲也不耐烦,他没听我说两句呢,听人禀话说箫三郎去了“鼎延院”拜谒你祖父,立即寻了个借口走了。”   说着,江夫人愤愤将册子扔在桌上,瞪着门框处的垂帘,嘀咕道,“眼里只有朝事政事,自个儿的儿子成亲,这是多大的事,从没见他上过心。”   江幸玖与江昀翰对视一眼,黛眉轻挑,素手抬起轻轻替她揉着额头,软声哄慰。   “自古皆是男主外女主内,父亲如此放心,也是因为母亲当家从未出纰漏呀,这是父亲对您的信任与敬重,说出去,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羡慕您呢。”   江夫人被她这句话逗笑,侧目嗔了她一眼,“只你的嘴最甜,惯会哄我。”   江幸玖乖巧一笑,接着道,“阿玖是实话实说罢了。其实呀,江家家大业大,有祖父和父亲还有大哥撑着门楣,二哥和三哥娶妻,只需娶贤便是,家世什么的倒是无需太计较,主要是夫妻和睦,母亲您的眼光放松一些,这种事急不得,慢慢来嘛。”   她说着回头与江昀翰递了个眼色,江昀翰哑然失笑,暗自点头,接话道。   “阿玖说的对,要紧的,还是三郎喜欢。”   江夫人听了,沉沉舒了口气,“我何尝不想让你们满意?我自然也有思量,有你们大嫂的出身比量着,二郎三郎的妻子,必然不能选门户太高的,若是压过大郎媳妇太多,江家嫡长媳的颜面不保,也难做到家和万事兴。”   “正因如此,才更难,帝都之内,八大世族,都不能选。”   江幸玖缄默,大嫂的出身,始终是母亲心里的一个结,这个结,还得等大哥大嫂回到帝都之后,再慢慢解。   想着,她扶着江夫人的肩,细声开口,“大哥是何等心思?得他看重,大嫂的品性自然不会差的,母亲不必过多忧虑,不是说了吗?重要的,是二哥和三哥他们夫妻和睦,能安安稳稳过日子,这样的贤妻,便够了。”   江夫人拍了拍她手臂,轻轻点头,“这事儿,我还得再慢慢看,不提了。”   兄妹俩又陪着江夫人用过午膳,才自四海院出来。   两人并肩走在廊下,江昀翰握着折扇在手中把玩,突然侧头盯了身边的妹妹一眼,徐徐开口道。   “与大楚联姻一事定下了,没成想最后竟然是苏青鸢,阿玖觉得,此事是不是有些巧合了?”   江幸玖月眸微闪,侧首看着他一笑,“哪里巧合?”   江昀翰浅浅勾唇,姿态随意,语声闲适,“秦家和苏家,还挺倒霉的,是吧?”   江幸玖鼓了鼓腮,扯了扯唇,迟疑道,“是呀,听说是抓阄抓中了苏青鸢,运气的确是不太好。”   江昀翰似笑非笑,状似不经意地“啧”了一声,低声嘀咕。   “说起来,我最近听闻,箫平笙和朔王走的极近,他如今又主动来江府拜谒祖父,你说,他大概是在与陛下表忠心吧?”   江幸玖浅笑颔首,“应该是吧。话说回来,二哥不是向来对朝事政事,不太感兴趣的吗?今日这是怎么了?”   江昀翰挑眉一笑,摇着扇子驻足,“没什么,就是闲来无事,琢磨琢磨。”   说着,他抬脚下了台阶,慢悠悠道,“我约了人,就先走一步了。”   江幸玖站在廊下,目送他闲庭却步似的走远,浅浅舒了口气。   明春捏着手小声道,“姑娘,咱们去前院吗?”   “去前院做什么?”江幸玖转身,沿着廊道继续前行。   “箫三郎在鼎延院呀,他若是要走,必然得经过敞庭,他来都来了,姑娘不见一面?”   清夏翻了个白眼,轻轻戳了她一下,压低声训斥。   “你是不是傻?这可是江府,你生怕所有人不知道姑娘和箫将军,嗯嗯嗯啊?”   江幸玖被两人逗笑,忍不住站住脚,回身作势要教训她们。   “皮痒痒了,一个个都来打趣我?还嗯嗯嗯?再给本姑娘嗯嗯嗯一个来听听。”   清夏笑着与明春挽手,动作敏捷的退了两步,口中装模作样地求饶。   “奴婢错了,奴婢们不敢了。”   江幸玖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指了指两人,狠狠道,“再敢拿这事来揶揄我,瞧我给你们好看。”   清夏与明春对视一眼,连忙齐齐站好,乖乖巧巧低头听训。   “是,奴婢记下了,再不敢犯。”   若不是两人嘴角努力抑制着不上翘,倒真有几分认错的姿态。   江幸玖又气又笑,懒得理她们,径自转身走了。   这天夜里,箫平笙自海棠树上跃下来,就瞧见皎月院的正屋里漆黑一片,没有点灯,像是主人已经入睡了。   他负手站在树下,观察了一会儿,实在是寂静。   只是来都来了,不确定一下再走,未免太亏了吧?   于是,箫将军抬脚走近,轻轻一跃上了屋顶,轻手轻脚撬起两片青瓦,探头往下看。   屋子里的确没点灯,不过垂落的帷帐中,却自缝隙里透出道微弱的光线,可见床榻内的人,定然没睡。   想到小姑娘这番作为,多少有些刻意诱导他,让他以为她睡下了,箫平笙不由无声失笑。   得,这是记恨着他前日夜里占她便宜呢,不肯见他了。   未免……也太可爱了。 第54章   阿玖不愿意开窗子?那给箫三哥开门也成   此时的江幸玖,正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借着夜明珠的光芒,在看话本子。   她还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已经被识破了。   事实上,她虽然是故意熄了灯,想要让箫平笙误以为她已经睡了,就此离去,如此来平息自己心底的羞赧和愤愤,让他扑个空解解气。   但她白日里起的晚,午后又补了一觉,自然是睡不着的。   ——绝对不是在等箫平笙。   ——那人可真是无赖,怎么能不说一声就强吻她呢?!   控制不住的,她又想起前日夜里,不由觉得唇瓣发烫,舌尖发麻,顿时红着脸钻进了薄被里。   ——好歹,也该说一声的嘛……   “咚咚咚——”   她正是羞的躲在薄被里捂着脸,突听寂静的夜里传来几声闷响,连忙从薄被里探出头来。   “咚咚——”   窗楞再次被敲响,似乎是怕她听不见,那人竟还悠悠闲闲地唤起她来。   “阿玖,起来开窗了。”   江幸玖羞红的脸从床帏缝隙里探出来,侧头盯着窗楞上的身影,心里忍不住暗骂。   ——死皮赖脸,都睡了,还喊她起来开窗?!   等不到回应,知道小姑娘是铁了心装傻到底,箫平笙也不急,他抱着臂斜靠在窗楞边,眉眼带笑,柔声哄她。   “阿玖乖,给三哥开窗子,可好?”   ——不好!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你!   江幸玖心里怼了一句,随即对着窗楞吐了吐舌头,重新钻回了床帐中,安安稳稳躺好。   “阿玖不愿意开窗子?”窗外的人沉声含笑,低低道了句,“那给三哥开门也成。”   江幸玖月眸瞠大,死死瞪着床帏,若是眼神能杀人,她真想瞪死箫平笙算了。   ——竟然敢说出让她开门的混话?混蛋箫平笙!   “阿玖——”   江幸玖干脆扯了薄被盖住头,蜷缩在薄被下当听不到。   萧平笙又等了一会儿,不厌其烦地叩着窗楞,与屋里的人比耐心。   直等了有半刻钟,何必偏屋里的门扉'吱呀'一声,倒是先开了。   明春探出半个头来,飞快的瞅了一眼,随即又迅速缩了回去。   萧平笙看在眼中,只觉得有什么主子养什么丫鬟,一时只觉得好笑。   他站在窗边默了默,抬手试了试,窗户的确打不开,继而又踱步到门边,略略用力推了推门。   江幸玖从床帏缝隙探出头来,听见门扉处的动静,她月眸微动,赤着脚下地,轻手轻脚走出里屋。   靠近外室的门扉时,瞧见一柄匕首自门缝里探进来,正在试图将门栓抵开。   她顿时气急,上前踢了门一脚,压低声训斥道。   “萧平笙!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深夜破我闺房的门!”   听到她发声,萧平笙动作一顿,浅叹一声,满脸遗憾,缓缓将匕首抽了出来,口中喃喃低语。   “阿玖,你不见我……”   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委屈,仿佛江幸玖做了什么伤害他的事情。   她无语至极,轻咬朱唇,叉着腰怒瞪门扉上的人影。   “你知道我不想见你,还想方设法要破我的门?你怎么这么有理?”   萧平笙凤眸溢笑,慢条斯理地将匕首收进靴筒里,修长的手抵住门扉,温声哄她。   “我只是试探一下,看看阿玖是不是默许我可以进去。”   “你……你无耻!”   江幸玖气的面红耳赤,没忍住又踢了门一脚。   萧平笙默了默,眸色幽暗,接着柔声哄她,“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那晚是我情不自禁,唐突了你,你若是不喜欢……下不为例,只是,你别不理我成不成?”   江幸玖抱着臂,没吭声。   萧平笙再接再厉,想着说些别的转移她注意,好不在纠结被'强吻'的事。   “阿玖,我都安排好了,定安寺赏菊的事,明日大楚使臣会离开帝都,后日,江昀杰会护送你去定安寺,我在西城门外等你。”   江幸玖眼睫微掀,静静瞧着门扉上的人影轮廓,心下忍不住腹诽。   ——这个人,真是一步一步引诱她走出世俗的枷锁,按着他期许的方向,走向他。   ——自逼着她在园子里独处,表明了心意,又到夜探香闺,等她放松警惕,又偷袭强吻她,现今不止试图深夜破门,还安排好了要与她私会。   自明白萧平笙的心意以来,自己一步步被他勾着走,这只狐狸,又贪心又狡黠,真是讨人厌。   “阿玖?你还在生气?”   等不到她回答,萧平笙薄唇微抿,凤眸深处蕴着几分紧张和小心。   江幸玖的思绪被他打断,她怔怔眨了眨眼,语声低细。   “我知道了……”   ——气恼归气恼,可这是萧平笙啊,她被勾着做了这么些有违世俗礼法之事,竟然还不想冷落他。   ——换了别人,敢来探她窗子破她闺门,她得杀人。   听她终于开了口,还是应下了邀约,箫平笙眉眼溢笑,想了想,试探道。   “那我走了?”   “嗯。”   箫平笙无声叹息,沉柔的嗓音透出几分委屈,“阿玖,我既然已来了,就让我看看你,可好?”   江幸玖黛眉轻蹙,最终觉得,就让他这么走了,自己今晚怕是也得辗转反侧。   ——儿女情长什么的,可真是太不由人了。   于是,她彻底泄气,顺着心思打开了门。   “吱呀——”一声,眼前的门扉打开,箫平笙神情一愣,手上却迅速推开门,一脚迈了进去。   一刻钟前,他已然放弃了今晚能进闺阁的奢望,不成想,惊喜来的太突然。   借着昏暗的光线,瞧着心上人纤柔妙曼的背影,箫平笙喉间咽了咽,下意识将门扉合上。   江幸玖开了门,也没看他,便走到屏风前的落地贡纱灯前,将灯罩摘下来,默默点灯。   做完这一切,她回身,瞧见门扉已然关上,青锦长袍发束玉冠的郎君,正站在她身后两步远处,凤眸灼灼望着她。   静谧的夜色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江幸玖难免拘束羞赧,故而低斥了一声。   “看什么看!”   箫平笙抑制住上扬的唇角,负着手慢慢踱步靠近她,一边故作姿态的四下顾看,声线沉柔。   “阿玖的闺阁,我是头次来,自是要好好看看的。”   女儿家的娇阁,朱木镂花,金漆玉琢,桌椅摆设无不精美别致,目光所及处处透着典雅秀气。   箫平笙突然就想起,昨晚朔王评价他的劲松院正屋,不由神色严谨。   ——的确配不上他的阿玖,是得好好修葺装点一番。   江幸玖轻扫他一眼,转身走到软榻前,“那你好好看,观赏完便回去吧。”   她说着踢了鞋子,在榻上跪坐了,又去点小几上的灯。   箫平笙负手靠近,凤眸幽幽瞧着她。   ——来都来了,就这么走了,那得多木楞? 第55章   将军您多少也收敛些,彻夜不归什么的,太放纵了吧?   瞧着小姑娘翻开了桌上的话本子,箫平笙站在软榻前,扫了眼她对面的位置,最终走到她身后,倾身去看小几上的书。   江幸玖本来亦心不在焉,他靠的这样近,她更是装不下去了。   于是,她侧头瞧他,黛眉轻蹙。   “靠这么近做什么?又想亲我?”   箫平笙目光一顿,在她清美昳丽的眉眼间流连了一圈儿,闷笑点头,神情透出几分实诚和无辜。   “想……”   江幸玖瞬间语噎,整个人从脖子红到了发顶,“啪”地一声将书合上,娇声低斥。   “你的脸皮,可真是一次次突破我的界限!箫平笙,我们还没定亲,你不能……”   “定亲了,就可以?”箫平笙轻柔打断她。   江幸玖又被噎了一下,鼓腮瞪眼。   “定亲后也仅止于此!再过分,那都是……都是成亲以后的事!”   箫平笙面露惋惜,掩下眼底的笑意,叹息道,“这可真是为难我。”   江幸玖白了他一眼,撇开脸看窗楞,语气义正言辞。   “我不会再任由你乱来了!你最好规矩些,记住了?”   箫平笙温顺点头,柔声道。   “记住了,成亲前,仅止于此。”   他眼底的笑意溢到眼尾眉梢上,言罢,掀袍挨着她坐下。   察觉他的举止,江幸玖微微一僵,素手无意识地抠紧裙裳,缓缓回头,盯着他面露警惕。   “说了仅止于此!你还敢坐我的榻?!”   箫平笙一脸无辜,修长的手伸过去,缓缓覆在她手背上,一手撑住软榻负手,眉眼柔润嗓音温沉。   “我以为,亲都亲过了,既然仅止于此,手也牵过,是不是?”   “这……这不是一回事!”江幸玖被他逼的再坐不住,她腰身后压满脸慌张。   “阿玖,今日午后于鼎延院拜谒太傅,我已透露过,要娶你为妻的心意,你父亲也在。”   江幸玖怔住,然而只一瞬,一只灼热的大手拖住了她不断后压的腰身,两人靠的如此近,她樱唇微抿,瞬间又紧张起来。   箫平笙将她抱进怀里,眸光温和专注,轻声低语道。   “不过,好事多磨,我会耐心磨一磨的。”   江幸玖听明白,这是祖父和父亲都没点头。   箫平笙轻轻贴住她面颊,闭着眼轻嗅怀中清幽的暖香,嗓音更柔和了些。   “还有件事,江太傅是陛下信臣,陛下如今最想看到的不过是我的忠心,他其实也乐见我与江家结亲,故而,你如今是我内定下的,帝都之内即便是长公主和朔王,都不会再打你的主意。”   江幸玖心中颤动,轻轻攥住他衣袖,轻声问他,“你与圣上表态了?他与你谈了什么条件?”   圣上最不缺的就是表忠心的人,他缺的是拿出诚意表忠心的。   “圣上要他的臣子忠君,这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他无需要求我什么。”箫平笙浅笑,他当然不会告诉江幸玖,虎符献给陛下的事。   “我只跟他求你,他拿着我的弱点,不怕我起异心。何况,他更头疼的应该是齐国公府,此时需要一个人来牵制齐国公,这个人,非我莫属,他不得不信我。”   “陛下若是希望你来牵制齐国公,接下来你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江幸玖满怀忧虑,谁都拉拢不了他,那各方势力只能盼着他倒霉了。   箫平笙眉眼间的笑意从容,似是丝毫不放在心上,反倒语气轻松的道。   “我越难,陛下越得护着我,这样才能凸显出我与众不同之处。而且,太傅大人也不得不助我,我就可以时常来江府,时常磨一磨他们。”   江幸玖无语失笑,“你心思这么多,累不累?”   箫平笙笑看她,像是认真想了想,继而笑道,“累,所以,阿玖,我能不能亲你?”   江幸玖:“……”   “若能时常这样拥你在怀,亲你,有你陪着我,便不觉累了。”   江幸玖面无表情,抬手推在他脸上,小声嘀咕,“说点正经的吧。”   箫平笙侧头躲开,笑声从胸膛闷出来,握住她素腕桎梏在怀里,俯首凑近。   “正经的方才谈完了……”   “箫平笙!你起开!”   “阿玖,别说话。”   “你这人,怎么这样多心肠?每次说几句要紧事转开我注意,然后就要轻薄我,你是狐狸吗?活的男狐狸精?”   箫平笙被逗笑,与她争执着歪在了榻上,“得是活的,不活的还怎么引诱你?”   江幸玖面颊涨红,双手被他桎梏在怀里,仰躺在榻上气喘吁吁地瞪他。   “死皮赖脸!无耻!混蛋!你放开我……”   “嘘……阿玖乖,你别再喊,你那两个丫鬟会误会。”   江幸玖气的鼓起腮,一双月眸水盈盈发着幽光,凶巴巴的盯着他。   箫平笙只觉得,心上人实在可爱极了,一时也不再逗她,轻轻吻在她眉心眼角处,柔声哄道。   “我答应你的,仅止于此,你别怕。”   “这不是“仅止于此”!你分明是得寸进尺!”   箫平笙并不觉得,于是,不再给她开口的机会。   再尝香唇,箫将军难免上了瘾,磨蹭的时间长了,又难免惹恼了佳人,再然后,又放下身段来好言好语哄了人半宿。   甜蜜的折磨热恋中的男女都甘之如饴。于是,等黎明时分,死皮赖脸在屋里呆了一夜,箫将军志得意满精神奕奕的翻墙离开。   劲松院里,箫胡正自在院子里打拳,瞧见自家主子背着手,神情舒朗的自院门外进来,不由愣了愣。   箫平笙淡淡扫他一眼,抬脚上了廊道。   “去准备……”   箫胡收了拳势,一溜烟儿跟在他身后,探头打量,“将军,您昨晚一宿没回来呀?”   箫平笙没理他,径自掀帘子进了屋。   箫胡紧跟着进屋,憨厚的面上也掩不住兴奋。   “这虽然夫人和二姑娘都不在府中,但将军您多少也收敛些,彻夜不归什么的,太放纵了吧?九姑娘就忍了您了?”   “你怎么这么闲?分不清轻重缓急?”   箫平笙一边解衣袋,一边冷冷盯向他。   对上他清冷凌厉的视线,箫胡笑脸一僵,咳了一声,老老实实出去吩咐人端水摆膳,自己又返回来取了衣架上的朝服。   他闷着头,手上一丝不苟的做着事,面上管不住,眼睛时不时撇箫平笙一眼。   箫平笙冷着脸忍了一会儿,等到洗漱好更了衣,掀袍子坐在桌边,不由抿唇眯眼,猛地看向他。   四目相对,主仆俩纷纷缄默,箫平笙声线绷的发寒。   “看什么看?还不去备马?!”   箫胡打了个激灵,“哦”了一声,连忙转身走了。   箫平笙瑞凤眸冷冷一撇,面露冷笑。   ——主子的私房事也敢八卦,欠练了。 第56章   箫家儿郎忠君爱国,祖训如此,平笙谨记   婚事已定,大楚使臣今日便要返程,早朝过后,大召皇帝率文武百官在皇城门外,为大楚使臣送行。   朔王与箫平笙站在一处,眼瞅着大召皇帝与楚逸言笑辞别,声线压低道。   “本来楚逸是想要你率兵护送他们回边关,不过本王知道你明日要私会佳人,为此做了万般准备,故而在陛下面前主动请缨,率神武卫护送大楚使臣回边关。”   他说完,侧头看箫平笙。   一品护国大将军,身穿丹砂红官补玉麒麟官袍,眉眼冷峻姿态清冽,瞧着威戾肃穆不苟言笑。   然而,他还是略略侧首,看了朔王一眼,微不可闻道了句,“多谢……”   朔王温润的眉眼间笑意儒雅,“得你一句谢,本王也深感欣慰,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应该的。”   箫平笙扯了扯唇,凤眸溢笑。   朔王叹息一声,眼神关注着前头的大召皇帝和楚逸,接着又道,“还有明日请江夫人过府喝茶一事,我母亲也答应了,能帮你的,就到这儿了。”   箫平笙瑞凤眸底的笑意渐浓,微微颔首,“等王爷自边关回来,我摆宴替王爷接风。”   “少来这些虚的。”朔王摆了摆手,“留着喜宴上一起喝吧。”   言罢,见大召皇帝看过来,他抬脚走上前去,亲自请楚逸上马。   这趟箫平笙不能送他,楚逸多少有些遗憾,临走前,他忍不住撇了那冷峻英朗的大召战神一眼,眼底笑意幽深。   ——无所谓,来日方长,有缘自然会再会。   大楚使臣离开后,圣驾先行回宫,文武百官跪送,直到圣驾再也看不见,才纷纷搀扶着起身,随即各自散去。   江逢时正站在江太傅身边说话,就听一声清朗笑语插进来。   “太傅大人,江伯父,二位可是要回府?”   江逢时话头一顿,回过头去,对上的是俊朗儿郎恭顺沉稳的笑脸,他咂了咂嘴,没吭声。   箫平笙也不尴尬,看了看两人,接着道,“正巧同路,昨日那盘棋还没下完,平笙闲来无事,今日与太傅大人续上吧?”   江逢时揣着手,眼底露出几分嫌弃,淡淡开口。   “你怎么这么闲?堂堂一品护国大将军,难道整日无事可做吗?”   箫平笙含笑的凤眸眨了眨,看了眼笑而不语的江太傅,继而垂着手与江逢时回话。   “平笙自然不能与江伯父比,江伯父执掌大理寺,手上卷宗案事诸多,自是忙无空闲。不过如今国无内乱,外无远忧,用不着派兵打仗,平笙留在帝都城,自然就比较空闲。”   江逢时听罢,竟觉得无言以对。   箫平笙唇角扬了扬,又看向江太傅,笑意随和恭顺,“不过如此也好,正巧可以多陪陪太傅大人,陪您解解闷,您也多指点晚辈一些,年少时晚辈勤勉于武艺,到底很多事都懈怠了,需要请教的地方,还多着呢。”   江太傅不置可否,笑了一声,负着手转身走向马车处。   箫平笙见状,连忙跟在他身后。   江逢时站在原地眼瞧着,孤高冷傲的战神将军,扶着自家老父亲上了马车,又赔着笑策马跟在车边,一副殷勤孝顺的模样。   这画面,瞧着倒是比他那几个儿子,都像是亲孙子。   他看了半晌,无奈摇头,继而甩了甩袖子,转身去了大理寺。   这厢箫平笙陪着江太傅一路回了江府,鼎延院廊下摆着的那盘棋,竟还是昨日没下完的那局。   箫平笙见状一笑,伸手扶了江太傅落座,自己才盘腿坐在棋局对面。   “太傅先请。”   江太傅也没与他谦让,挽了袖口捡起黑子落棋,这才清清淡淡开了尊口。   “庆和公主虽然定了人选,但苏家就一个嫡女,未必就会善罢甘休,苏家原本就是珣王的母族,是他最坚固的后盾,他若是不娶苏家女,怕是太后也会寝食难安。这件事,你怎么看?”   箫平笙心知,这老太傅想考较他。   他捻着棋子默了默,“年后苏青鸢才会及笄,的确容易生出变故。不过,珣王的为人帝都城内无人不知,我想,苏家也不是没有背弃珣王的可能,只不过是碍于太后压着罢了。”   江太傅笑了笑,“苏家若是背弃珣王,又会选谁?”   箫平笙毫不迟疑,“大概是五皇子吧,毕竟苏丞相与我不太同,若是效忠五皇子,齐国公府应该也很乐见。”   江太傅落下一子,轻轻颔首,“如此看来,珣王是太后的傀儡,五皇子是齐国公和乔贵妃的傀儡,他们俩,都不堪当大任。”   箫平笙掀起眼睑看向江太傅,薄唇浅勾,问道,“太傅大人可是觉得厉王最有可能入主东宫?”   江太傅失笑,“棋局难定,风云变幻只在一念之间,此事,还得看陛下的圣意,我们不过是胡乱猜测罢了。”   箫平笙笑而不语,垂下眼继续下棋。   不过半刻钟,黑子呈围困之势,吞下一片白子,箫平笙已现败势。   他修眉微蹙,斟酌半晌,将指尖的白子丢回棋钵中,叹息一声拱了拱手。   “谢太傅大人指点。”   江太傅笑意温沉,手腕搭在膝头,姿态闲适冲他扬了扬下巴。   箫平笙跪坐起身,将棋局上的棋子一一归置回各自的棋钵中,他腰身挺直跪的端正,姿态恭谨却又不卑不亢,像是收鞘的利刃,透着股桀骜又内敛。   江太傅观察了他一会儿,等到棋局收拾干净了,他斜靠在围栏边,徐徐开口。   “你用兵符换阿玖,事实上也笃定了,箫家军不是任何人都能带的,是与不是?”   箫平笙动作一顿,缓缓坐回地垫之上,凤眸清润无波。   “是……”   他如此坦率,江太傅反倒又笑。   “你明知如此,还故意惺惺作态。”   “平笙没有惺惺作态,大召之内,无人能代替平笙,陛下心中比谁都清楚,他要看的,不过是臣的诚意,箫家儿郎忠君爱国,祖训如此,平笙谨记。”   “为何不让陛下给你赐婚,这岂不能痛快些?你也省的每日在我眼前谨小慎微曲意讨好。”   “太傅,陛下可以赐予平笙一段美满姻缘,只要我与阿玖两情相悦,但如何融入江家,成为江家的一分子,还得靠平笙自己。”   江太傅缄默,半晌笑道,“你不用给我打感情牌,我活了大半辈子了,早看淡了。”   箫平笙也笑,“平笙上有祖母与母亲要赡养,下有嫡姐要照拂,身边无一人可商议家事国事天下事,能够被太傅接纳,成为江家的一分子,对平笙来说,对箫家来说,是极为重要的,这是实话,不是感情牌。”   江太傅点点头,“故而你也知道,想要与江家相辅相成,你的能力,有些薄弱了。”   箫平笙歪了歪头,笑道,“未必,太傅大人,请拭目以待。” 第57章   我默许你做的事,都是因为我想好了要嫁给你   时隔半个月,江夫人再收到长公主府的请帖时,多少有些欣喜。   这代表朔王与她家阿玖的亲事,是基本上不会有变故了,临出门前,她还想着,也不知道长公主何时会请官媒登门提亲。   ——这么好的亲事,当然是快快定下来才好啊。   得知江夫人已经出门,江昀杰马不停蹄地赶到皎月院,一进院门,就瞧见一身浅碧长衫玉冠束发的江幸玖,手拿柄玉骨折扇,已经等在海棠树下。   他失笑一声,冲她招招手。   江幸玖一边往外走,一边摆手跟明春和清夏道别。   两个丫鬟乖乖巧巧站在台阶上,目送两人离开。   马车停在府后门,兄妹俩陆续钻进车里,车夫扬了马鞭徐徐驶出巷子。   马车摇摇晃晃,江昀杰打量女扮男装的江幸玖一眼,面露戏谑。   “你这副模样,唇红齿白的,反倒比穿女装更惹人注目。”   江幸玖立即打开折扇,挡着下半边面孔,冲他眨了眨眼,“怎么样?跟二哥学的,这折扇还是大有用处。”   江昀杰失笑摇头,“更像个娘娘腔了!”   江幸玖当即白了他一眼,合起折扇就敲他,“谁娘娘腔!”   “成成成,不是娘娘腔。”江昀杰抬手挡开折扇,继而道,“你大可不必如此谨慎,忘了与你说,这趟出城不走官道,沿途没什么人,菊山四下更是让箫老三派兵围了,不经允许,没人上的去。”   江幸玖月眸眨了眨,摇着扇子道,“这么大张旗鼓,岂不是更惹人注意?懂不懂什么叫低调?”   江昀杰不以为然,抱着臂靠在车壁上。   “这你就不懂了,毕竟是一品护国大将军,排场还是要有的嘛,大张旗鼓,才是真正的低调,至少就算来人,也没有瞧得见的可能。偷偷摸摸的若让人瞧见了,那才是心里有鬼,惹人揣测。”   江幸玖被说服,用折扇点了点他,“嗯,言之有理。”   不一会儿,马车顺利驶出城门,又过了半刻钟,江幸玖只觉得路途比方才颠簸了些,紧接着车厢被人叩响。   江昀杰闻声起身,拍了拍江幸玖发顶,语重心长道。   “妹子,三哥就送你到这儿了。接下来,你可要保护好自己啊。”   江幸玖盯着他一脸忧虑的神情,不由唇角抽了抽。   ——和着把她送人,一走了之的人是他,担心她吃亏的人还是他?   “三哥,话都让你说了!”   江昀杰摇头叹息,“天要下雨,妹子要嫁人啊。”说完,他掀了帘子毫不犹豫地出去了。   江幸玖尴尬地咳了一声,用扇子挑起窗帘,探头出去。   马车旁,银黑长袍丰神俊朗的将军长腿一跨,自马上下来,随手将缰绳扔给了江昀杰,继而侧头冲她一笑。   江幸玖被他笑的脸红,连忙看向翻身上马的江昀杰,“三哥,你不陪我去定安寺了?”   江昀杰握着缰绳,慢条斯理撇了箫平笙一眼,悠悠然道。   “去,怎么不去?我先行一步,免得碍了某人的眼。”   江幸玖慢吞吞展开折扇遮住鼻唇,一双清泠澄澈的月眸,静悄悄看向箫平笙。   箫将军身挺如松,面无波澜,淡淡叮嘱了江昀杰一句,“路上小心。”   然后,他一跃上了马车,弯身钻进车厢。   江昀杰嗤笑一声,双腿一夹轻吁扥了扥缰绳,驾着马沿着山路疾驰离去,箫胡与江幸玖对视一眼,连忙也驾着马追了上去。   江幸玖默默放下车帘,挪回座位稳稳坐好,维持着半遮半掩地姿势,看向坐在左手边的人。   没了外人,箫平笙眸色瞬间柔和,与她四目相对,他伸出一根食指,压住扇沿将折扇压下来,露出小姑娘皎美昳丽的面孔,温声逗她。   “遮遮掩掩的,像个羞涩的小媳妇儿。”   江幸玖鼓了鼓腮,喃喃道,“谁是小媳妇儿——”   “不是小媳妇儿?”箫平笙闷笑,伸手过去握住她手臂,将人往身边托了托,“嗯,看来今日,是我的小郎君。”   江幸玖月眸笑弯,晃着折扇打趣他,“瞧不出来,堂堂护国大将军,竟然还男女通吃勒——”   箫平笙眉眼带笑,顺势握住她的手,将折扇抻出来搁在腿边。   “谁让如此巧,小郎君你也唤阿玖,将军我偏就爱极了唤“阿玖”的人。”   江幸玖被逗笑,撤了撤手没能撤出来,便由着他握了,口中细声道。   “天底下唤阿玖的多了,将军都偏爱?”   箫平笙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手臂微微用力,将人扯进怀里揽抱住,脸贴着脸,在她耳边沉柔低语。   “天底下唤阿玖,偏又生的如此貌美可人的,也唯有你一个罢了。”   “花言巧语!油嘴滑舌!”江幸玖缩了缩脖子,轻声笑斥。   “箫平笙花言巧语?油嘴滑舌?”箫平笙闷笑两声,慢吞吞念了一句,继而吻她鬓发,喃喃道,“也是件趣事。”   经历了前日夜晚,两人间的进展可谓突飞猛进。   允许他夜入闺阁,允许他拥抱亲吻,并且偷偷跑出来与他私会。   江幸玖看过许多话本子,其中不乏风花雪月的,这些她默许箫平笙可以做的事,显然都是因为她也期许着两人成婚的那日。   既然认定了,箫平笙日后就是她的人。   江幸玖想起她出府之前,想好要与他确定的几件事,于是抬手推开他的下巴,微微昂首与他对视,小声开口。   “箫三哥,你知道我默许你做的事,都是因为我想好了要嫁给你,是不是?”   小姑娘的神情纯洁认真,小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动人,箫平笙眸底的笑意幽深,轻轻颔首。   “自然,我都知道。”   江幸玖点点头,樱唇微抿,严谨道,“那我们现今是两情相悦了,我与你又搂又抱,你什么时候娶我?”   箫平笙眼底的笑意溢出来,“阿玖着急了?那今日回去,我便提亲?”   江幸玖鼓了鼓腮,“我母亲不能答应,我的意思是……你尽快。”   “嗯,我尽快,我比阿玖急。”   江幸玖脸就红了,又接着道,“有一晚,你说过,这世上,箫平笙只待我一人好,我想要的,你会全力以赴去做到,也算数的吧?”   箫平笙浅叹一声,轻轻揉了揉她面颊,目光柔软,“君子一诺千金,我对阿玖说的话,都算数,若有违背,不得好死。”   “呸呸呸——”江幸玖连忙呸了几声,黛眉蹙起来,定定盯着他叮嘱道,“你现今是我的人了,你不能随便死。”   箫平笙失笑,被她这句“我的人”逗得心尖儿发烫,点头应道,“好……”   “那……我如今于你,唯有一个心愿,想要箫三哥替我做。”   箫平笙心中已有数,还是配合的问她,“什么心愿?” 第58章   不养外室,也不纳妾,还不收通房?   江幸玖挽住他脖颈,语声清柔细软。   “我嫁给你为妻,你便是我的天了,我只希望这片天,只属于我一人。”   她说“你便是我的天了”。   箫平笙心尖便烫的要融化,怀里的姑娘娇软乖巧,黛眉月眸间的神情温顺柔和。   男人漆黑的瑞凤眸底墨色微氲,忍不住轻吻她柔软的唇瓣,哑声喃喃。   “阿玖,我绝不负你,箫平笙这片天地间,只容得下你一人。”   这就是江幸玖要听的话,如今听到了,她心满意足,闭着眼任由他的吻落在面上,落在眉眼间,软声问他。   “不养外室,也不纳妾,还不收通房?”   箫平笙胸膛震动,闷笑两声点点头,略略退后,与她四目相对,一字一句道。   “若是我身边出现任何一个女人,你都可以休了我。”   “若是还不解气,你可以为所欲为,哪怕是杀人。”   江幸玖只觉得胸膛里甜腻的厉害,这股甜腻溢出了眉梢眼角。   箫平笙拥着她,低声浅笑,“阿玖,三哥说了绝不负你,若有违此誓,便让我箫家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   江幸玖抿着唇没说话,月眸忽闪忽闪。   ——她是这样想来着,若是箫平笙敢不娶她,或者负了她,她就想尽办法阉了他。   不过这个念头,当然不敢说出来。   ——可不能怪她心狠啊,毕竟,人做错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马车抵达山下,箫平笙扶着她自车上下来。   江幸玖四下观望了一下,停车处是片竹林,林中曲径延伸到山上的一条小路,四下僻静无人。   箫平笙牵了她手,带着她踏上曲径,低声给她解释。   “这是菊山的后山门侧,鲜少有人知晓,已经派人四下打点过,不会有人来。”   江幸玖听罢,微微点头,心道,说是私会还真是私会,别说人影了,四周安静的连个鸟雀声都没有。   菊山只是无崖山后的一座连绵矮山坡,定安寺在无崖山上。   然而只是这座矮山坡,因着走的偏僻幽径,山路又坡势陡峭,深居简出足不出户的江家九姑娘,没走了一刻钟,就险些累趴下。   箫平笙站在坡上,居高临下笑睨她,体贴询问。   “三哥背你好不好?”   江幸玖微微躬身,一手捂着胸口,丝毫没扭捏。   “自然好!”   箫平笙闷笑两声,顺势蹲下,等她伏在背上,便轻而易举将人背了起来。   江幸玖将折扇别在腰后,双手攀着他宽阔的肩头,喘气略平后,感叹一声。   “日后再要爬山去赏花,我定然就是疯了!”   箫平笙失笑出身,侧首看她,“是我考虑不周到,让你受累了。”   江幸玖抿嘴笑,抬手替他捋了捋背上略凌乱的发丝,话说的甜软乖巧。   “眼下我不累了,箫三哥更累。”   箫平笙应话如流,自然从容。   “背阿玖,一辈子都不累。”   江幸玖掩着嘴吃吃偷笑,轻嗔道。   “我知道你的心意了,日后,你可以不必总说这些羞死人的话了。”   “不,要说的,我很早就想说与阿玖听了。”   江幸玖笑而不语,静静看着他刀削般冷峻的侧颜,心想,原来看起来不苟言笑冷漠寡言的男人,说起情话来,总是很动人心弦。   箫将军身强体健,长腿阔步,背着江幸玖丝毫不显压力,不一会儿就登上了菊山的矮坡。   江幸玖自他背上下来,放眼望去,目光所及处全是盛放的各色菊花。   再有几日便是中秋,虽然先前下了几日绵雨,早开的那些菊已有衰败之象。   但更多的是新鲜绽放的花束,成片的菊花丛中间或还有许多野花,几株蓝紫相间未来得及凋零的绣球也十分夺目。   她走上前几步,弯腰触了触身边的花瓣和蕊,看着它轻轻摇晃,随即月眸笑弯,回头看箫平笙。   “我只在定安寺远远眺望过,还是头一次亲自登上这座菊山,置身于花海间,果真别有一番风味。”   箫平笙凤眸柔和,唇角微扬,迈开长腿靠近她。   “今日天色不错,可在此处多呆一会儿,快到正午了,饿不饿?”   江幸玖扫视满目山花,月眸晶亮盈笑,反问他,“也要试试香露为饮,衔花充饥的神仙生活?”   萧平笙被这番奇思妙想折服,他低声失笑,揽住她肩,带着她转身,往身后的山林走去。   “不是都道'只羡鸳鸯不羡仙'?神仙生活三哥是不想过,与阿玖在林间做对野鸳鸯,倒是十分乐意。”   江幸玖羞赧失笑,抽出腰后折扇作势敲他手臂,娇斥一声。   “野鸳鸯,可不是什么好的寓意,别乱讲!”   萧平笙怎么会不懂?他在军中呆了那么久,什么荤话没听过?不过是故意逗她罢了。   眼下他抬手握住折扇,眉眼带笑,顺着她说道。   “唔,那就不做野鸳鸯,你坐在这儿,等我回来。”   江幸玖抬眼,他们置身于林间一处空地,四下散落着几块磨盘大的石头,身后不远处,就是那片烂漫山花。   萧平笙交代完,扶了她在一块石面上坐好,继而转身大步往林子外走去。   江幸玖眼瞧着,他出了林子,脚下轻轻一跃,便似浮花掠影般,轻飘飘跃出老远,她下意识站起身来,已经看不到萧平笙的身影。   林间树影婆娑,闻风飒飒,只剩她一人。   “不会是下山去了吧?扔下我一个人?”   江幸玖摸了摸手臂,四下看了一眼,虽说还算空旷,但这林子和花丛里,有没有蛇?老鼠?蜈蚣?   她想着想着,不由咽了口口水,老老实实缩在石面上蹲下,警惕的看着四周。   好在不过一小会儿,萧平笙去而复返,手中提了个布兜,臂弯挽着条浅青色披风,大步走进林中。   江幸玖连忙站起身,“你该不会下山了吧?”   萧平笙清浅一笑,到了近前,兜手将披风铺在草地上,伸手牵她。   “我一个人来回快,扶着我的手。”   江幸玖'嗯'了一声,一边扶着他跳下石面,一边细声道。   “我宁愿饿肚子,也不想一个人被扔在山上,你以后不要这样成不成?”   萧平笙闻言凤眸微怔,他紧了紧掌中绵软的素手,声线低沉而认真。   “是我考虑不周全,日后再也不会了。”   头一次约姑娘私会,他到底还是心思不够细腻,这样可不成……   似乎是看出他十分认真在反思,江幸玖心头酸暖,晃了晃握在一起的手,小声问他。   “有什么吃的?我饿了。”   爬山累的直不起腰,怎么能不饿? 第59章   阿玖,我真想立刻迎娶你   在林间树荫下填饱了肚子,萧平笙拎起披风铺在了漫山花束的山坡上,眉眼含笑招呼江幸玖。   以天为被,以地为榻,身边是心仪之人,躺在菊花盛开的山腰上。   ——暖日融融,清风徐徐,花香四溢,这未免,也太美了吧——   江幸玖抿唇一笑,浓睫缓缓闭合,将折扇展开,盖在了面上。   她的手被萧平笙握在掌中,那人似乎用了些力,他温柔地嗓音就在耳边。   “阿玖,我曾梦到过这般场景,梦中有多美满,醒来后便有多空落。”   江幸玖也算是知晓了,他这样执着于领她来菊山私会的原因。   她细声低笑,歪头问他,“箫三哥过去,可是经常梦到我?”   扇面遮挡了她的眉眼,阻碍两人视线,她自然没看到身边人眉眼间的温暖柔和。   萧平笙薄唇微抿,抬手将折扇捡起举在半空,替她挡住眼帘,两人总算对视,看着面前如画眉眼,他心满意足,轻轻摇了摇头。   “我时常想梦到你,但你似乎不是很情愿入我梦中,每每困恼,我便起身练武,累了,便也就能睡着了。”   江幸玖樱唇微翘,月眸清澄柔和望着他,到底有些羞赧,声音也软了几分。   “眼下好了,你敢夜夜来偷偷见我。”   萧平笙叹了口气,“情不自禁,被逼所迫,阿玖看在我痴心多年的份上,且从了我吧。”   他说罢眼底溢笑,扔掉折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撑在她身上,俯首采摘香唇。   江幸玖措手不及,又被他占了便宜,然而局势不容抵抗,她羞的脖子都红了,干脆紧紧闭上眼。   ——青天白日的,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是绵长温柔的吻,她渐渐放松了呼吸,温温顺顺依着他。   怀里人的柔软乖巧,萧平笙心悸的厉害,不自觉收紧了怀抱,越吻越深,低垂的眼睫掩不住眸底幽暗如潭的墨色,他的呼吸越见紊乱沉重,一只手握住她腰侧,力道忽轻忽重。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克制与忍耐,江幸玖微微挣扎,撇开头小声抗拒。   “不成,箫三哥……”   这会儿她浑身绵软,轻轻发抖,连声音都发了颤。   萧平笙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扣紧怀抱,将面颊埋在她肩窝里,嗓音沉暗沙哑的厉害。   “阿玖别怕,我不乱来,就如此抱一会儿。”   力道紧的她呼吸艰难,江幸玖强忍着,黛眉轻蹙,一下不敢乱动。   四周静谧,唯有忽起的微风撩动花香,鼻息间是青草花香交织着松木香,其中一种江幸玖已十分熟悉,是箫平笙的味道。   两人默默拥了一会儿,江幸玖闭着眼有些昏昏欲睡,她粉白的樱唇还弯着不自知的弧度。   箫平笙平息了躁动,略略后退,视线落在她面上,忍不住在她唇角轻啄,浅浅低叹。   “阿玖,我真想立刻迎娶你。”   江幸玖月眸轻掀,浅笑与他对视。   对着这样的心上人,萧平笙心底柔软的厉害,又去贴她唇厮磨。   江幸玖黛眉月眸浅弯,正要说什么,视线里却瞧见不远处的定安寺,似有缕烟雾袅袅升起。   她怔了怔,连忙推开他坐起身。   箫平笙见状,也跟着坐起身,看清烟雾的方向,修眉瞬间微蹙。   “寺中起火。”   他站起身向前跨了两步。   江幸玖跟着站起身,箫夫人和箫莲箬还在定安寺里,箫平笙定是担忧的。   她一把握住箫平笙手臂,在他之前开了口,“我跟你一起去!”   箫平笙凤眸微怔,垂眼看她,小姑娘贴在他身边,月眸清澈眼巴巴望着的模样,皎洁而柔弱。   反手将人抱在怀里,他低笑一声,“说了不会再独自留下你,抱紧了三哥。”   “嗯。”江幸玖连忙抱紧他脖颈。   箫平笙将人打横抱起,脚下轻跃,江幸玖只觉耳边和面颊上风声微乱,起伏颠簸间,她更紧的抱住了他,趴在他肩上回头去看,菊山的矮坡就这样越来越远。   不知道的,她还以为箫平笙在抱着她跳崖,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慌。   可还没来得及多胡思乱想,便觉起伏颠簸停了下来,她脚踏实地,入目是箫胡和周围一圈儿佩刀的将士。   “将军。”箫胡当先迎上来,看了眼江幸玖,沉声回话,“江三爷已先行一步带人去了定安寺。”   箫平笙低“嗯”一声,抬手拍了拍江幸玖的发顶,眉眼清俊无波。   “我去迎母亲和阿姐,你乖乖跟着箫胡,先回车上等消息。”   江幸玖心知此时不是依依惜别和捣乱的时候,乖巧应了声。   箫平笙不再耽搁,翻身上马,只带了两人疾驰离去。   “小郎,且随属下回车上。”   箫胡上前替她引路,当着许多将士的面,他谨慎的唤了声“小郎”。   江幸玖点点头,心中挂念着定安寺的不明烟火,一步一侧首的观望着,脚下走的踉跄。   箫胡眼瞅着,替她捏了把冷汗,低声提醒,“小郎不必担心,寺中早安排了人,您还是好好走路吧。”   江幸玖汗颜,摇着折扇轻咳一声,这才收回心思。   等她钻进车厢,箫胡坐在车辕上,吩咐车夫赶车,两列将士尾随在后。   江幸玖小声开口,“箫胡,我们是往定安寺去?”   箫胡回头看了眼摇曳的车帘,低应一声,“先原路返回,慢行等一等吧。”   江幸玖点点头,没再出声。   她与箫平笙在菊山上呆了不到两个时辰,回程的路还需耗费时间,落日之前她得抵达江府,眼下的确没时间再去定安寺。   ——只希望不是什么大事啊,怎么偏偏今天定安寺失火呢?   百思不得其解,江幸玖靠在车厢上,马车摇摇晃晃,没一会儿,方才在山上晒日头晒的昏昏欲睡的感觉便浮了上来。   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唤她,她猛地惊醒,才发现自己睡着了。   “三哥。”看清身边之人,江幸玖舒了口气,“定安寺那边什么原因失火?箫伯母和莲箬姐姐可安好?”   江昀杰眉眼现出几分疲惫,从怀里扯出帕子,擦了擦面上的灰尘,点头低声道。   “安好……”   “是在寺中暂居的几个江湖人,吃素斋吃腻了,到山中猎了野兔子,躲在小院里烤,被人发现,与寺中的僧人起了冲突,一时忙乱,踢翻了酒壶,便浇在火上。”   “这些江湖人性子野,脾气暴躁,故意使坏,烧了斋院。”   江幸玖觉得自己简直在听一出闹剧,黛眉轻蹙若有所思。   “三哥,哪来的江湖游客?借宿国寺,还惹是生非?如此目无规矩嚣张跋扈,这分明是土匪行径吧!”   江昀杰伸了个懒腰,翘着腿,语气十分不在意。   “管他呢?不还有箫老三呢吗?咱们不方便管闲事,别瞎琢磨了。” 第60章   门户相当,青梅竹马   迎着落日余晖,兄妹俩与江夫人的马车几乎一前一后回的府。   江幸玖刚刚回到皎月院,正在屋里更衣,就听明春传话,说江夫人请她夜里过去用膳。   她长舒口气,一边系着衣结,一边小声嘀咕。   “这可真是有惊无险,再晚一刻钟,就得编理由解释了。”   清夏无声偷笑,等她坐在妆镜前,手脚麻利的替她梳头。   “姑娘别慌,毕竟是头一次,已经不错了。”   江幸玖哭笑不得,“少打趣我,这种事一次就够了,日后可不能再如此放肆。”   “是是是,那姑娘今日开心吗?”清夏敷衍了一句,又自镜中笑问她。   江幸玖笑而不语。   开心吗?若是定安寺没失火,想来她会更开心。   清夏见状,揶揄一笑,也不再开口。   到了四海院时,落日已经完全隐在了天际线下,院子里的婆子丫鬟正在点廊灯,清夏替她掀了帘子,江幸玖跨进门,瞧见堂屋里父亲母亲都在。   “请父亲安,请母亲安。”   江逢时看着亭亭玉立清绝出尘的闺女,略略抿唇,抬手示意她坐。   江夫人捏着帕子,缓声吩咐,“都先出去吧,一会儿再摆膳。”   杜嬷嬷应了声,带着屋里伺候的人陆续离开。   江幸玖眼瞧这架势,分明是要谈她的事,她的事,大约就是亲事了。   她想着,月眸光泽忽闪,看向江夫人。   ——今日母亲刚从长公主府回来。难道……不对,箫平笙明明说了,便是长公主和朔王也不会再打她的主意。   没等她多想,江逢时端起手边茶盏,握着茶盖撇茶沫,嗓音温沉缓和。   “近日箫平笙与朔王走的极近,朔王不止替他去送大楚使臣回国,就连长公主今日都与你母亲提点,言词间透漏朔王与你八字不相合。不止如此,他又总巴巴的跑来江府陪你祖父。”   江幸玖听到此处,心下不自觉提了提,眼巴巴瞧着江逢时。   果然,见父亲搁下茶盏,直直看过来,沉声问她。   “你们自幼相识,你对他还算了解,他若是诚意相娶,你可愿嫁吗?”   江幸玖樱唇微抿,迟疑地看向江夫人。   江家最不同意她嫁与箫平笙的,就属江夫人了,她现在若是自己说想嫁,江夫人会是什么反应。   对上她的视线,江夫人眉梢一挑,“你看母亲做什么?你说你自己的想法便是。”   江幸玖捏着帕子缠在指尖,垂着眼细声嘀咕。   “我说了,母亲不同意,我还说什么?”   江夫人噎了噎,扭头看江逢时,夫妻俩对视一眼,江逢时呵笑一声,一脸'你看,果然如此'。   江夫人的眉头便狠狠蹙了起来,又看向低眉顺眼温静乖巧的小女儿,语气里又气又无奈。   “阿玖,你可是也被箫三郎的皮相给迷惑了?他生的是俊朗,也的确知根知底,但他是武将,你忘了他上次险些丢了命?”   江幸玖揪着帕子叹了口气,“那父亲母亲还和我谈什么呢?婚姻大事,女儿又不能做主。”   江夫人结舌,月眸瞪着看她,半晌沉了口气。   “你的婚姻大事,父亲母亲自然得问你了,这若不是今日长公主与我透漏出,明显是不想结姻亲的意思,我与你父亲一说,他分析出这些,叫了你来听意见,那我该何时才知道,你也想嫁与他?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念头?这么些年,母亲从不知道。”   江幸玖樱唇濡喏,“他本来就很好的,过去是有婚约在身,阿玖自然不敢乱想。可如今……这样的人,别说是求娶我,便是去求娶其他府上的姑娘,那姑娘也未必就不动心吧?”   “你个小丫头你懂什么!”江夫人没好气的训了一句,“只知道看他俊,看他官做的大,像是前程似锦,江家缺前程似锦的女婿吗?看点有用的吧!”   “什么有用?”江幸玖将帕子丢在腿上,扳着手指头开始念,“门户相当,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待我好,诚意相娶,无妾无通房无庶子,这些还不够?”   江夫人被噎的接不上话,江幸玖月眸清澈看着她,又将扳起来的手指一一扳回去,念道。   “身体健壮,武艺高强,官居一品,前程似锦,无需攀附江家,还能给江家锦上添花,最重要的是,箫家人口简单,好相处呀。”   这下,连江逢时都搁下了茶盏,听的微微点头。   江幸玖看了眼父亲,缓了缓语气,软声道。   “母亲,若是我嫁给箫平笙,两府比邻,我不止能时常回来蹭饭。箫夫人很喜欢我,莲箬姐姐也与我交好,箫老夫人更是不必担心,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儿,有什么比姑婆相处亲昵,更舒心的?”   这番话,还是当初江昀杰拿来说服她的,她给照搬来说服母亲了。   “阿玖觉得,整个帝都,都挑不出第二个,像箫家这般,人员清简又家世显赫的亲家了。我并非只看箫三哥长得俊,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呀,阿玖思量过的。”   江夫人噎了半晌,咽了咽喉,满脸复杂的开口。   “你说的都对,可母亲还是忘不了,箫家祖祖辈辈多少人,都是战死沙场英年早逝。远的不提,就说近了,前些年箫大郎的衣冠冢运回来的时候,那大郎媳妇大着肚子,哭的哀戚伤心悲痛欲绝。”   江夫人想起那日的画面,还忍不住掩着帕子红了眼眶,她再看自己养的如珠如宝的小女儿,一时心酸的厉害。   “母亲是担心有一日,箫三郎若是……”   江幸玖捡起帕子,眸色孺慕的望着她,声线更柔软了些。   “母亲,如今不同那时了,当年大燕战败,箫大郎虽不幸战死,可大召却攻下了大燕三分之一的版图,还杀了大燕第一武将。”   “如今箫平笙又攻下北翟异族的领地,并震慑了大楚。齐人占地最小,重于务农,兵力薄弱。   四国之内大召可谓最为强势了,这几年内,没有人会再试图挑衅的。箫平笙,他不用像箫大郎一样,好多年归不了家。”   江夫人自然不懂这些天下局势,她听江幸玖说了片刻,转头去看江逢时。   江逢时虽诧异于女儿在政见上的敏锐,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江夫人一时神情复杂,再看向江幸玖,她娇养的小女儿,清姿出众满腹经纶,她不止一次设想过,得是多优秀的儿郎才能配得上她的阿玖。   可她,竟是将自己的亲事,已经分析安排的十分透彻了,这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中多少有些五味杂陈。   “你当真觉得,嫁与箫平笙是好的?”   江幸玖月眸浅弯,轻轻颔首。   江夫人欲言又止,最终叹息道。   “那你……既然如此,这事,我再琢磨琢磨。” 第61章   今晚箫平笙,也不知会不会来   江幸玖一整日又是奔波又是与父母深谈,身心疲惫下,歇的早,索性某个'探窗君子'今晚没来。   翌日,江夫人思量了一夜,一大早就赶到皎月院来。   江幸玖披头散发坐在床上,哈欠连天的揉着眼,“母亲,您这样早,可用过膳了?”   “早什么早?你父亲都上朝去了!”江夫人回了一句,接着坐到床边,一脸严肃的压低声,“阿玖,母亲想了一夜,若是箫三郎和你一个愿娶一个愿嫁,母亲也不好棒打鸳鸯。”   ——这是同意了?   江幸玖顿时清醒了些,睁着月眸看她。   “不过,母亲还是觉得武将的差事十分危险,你若要嫁给他,头头等的大事,是过了门,立刻添子嗣!”江府语气严谨,握住她的手。   江幸玖一双眸子都瞠圆了,现在是一点都不困了,她惊声道。   “您说什么呢?亲都没定呢,谈什么子嗣?母亲,您受什么刺激了吧?”   江夫人“啧”了一声,压低声淳淳教导,“箫家人丁都凋落成什么样了?你若是尽快有个儿子,母亲也不怕他箫三郎会不会英年早逝了,总归有个牵挂,有人养老,你看长公主……”   “停停停!”江幸玖抬起手制止江夫人,干巴巴笑了笑,和声细语的道,“您老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事儿咱们先不谈,谈眼前的,要紧的,您答应了?”   江夫人咂了咂嘴,别别扭扭的道,“我答不答应的,箫家也没来提亲呐。”   江幸玖笑眯眯的靠在她肩上,软声道,“您不反对就成了,母亲……您真疼我。”   江夫人又气又笑,“没见过主意这么大的姑娘,还真敢心有所属,当着父亲母亲的面,夸别的郎君如何如何好,你这是上赶着嫁人,羞是不羞。”   江幸玖嘟了嘟嘴,心道,这就叫主意大了?   ——您若是知道私相授受,夜宿香闺,相约私会,岂不是要气死?   她想着,口中应付道,“还有什么可羞的?我长这么大,只跟箫三郎一个外男相熟,他又生的如此好,还要求娶我呢。何况,过了这个年,我便满了十八,旁的姑娘十八岁上奶娃娃都会跑了。”   江夫人失笑,轻轻嗔了她一眼,“这话你别说,隔壁莲箬,过了年就二十二了。”   江幸玖:“……”   说起箫莲箬,她的亲事,箫夫人自回府以后便一直在琢磨。   箫莲箬与江幸玖又不相同,当年因着父兄接连去世,孝期中不能议亲,箫家又一度衰败无人问津,她是长姐,照顾府中一切事宜,时日久了,难免性情坚韧又强悍了些。   年纪大,又不温柔贤淑,这样的儿媳妇,帝都城内各大门庭谁敢要?   可依照箫平笙如今在大召国举足轻重的地位,他的姐夫,门第太低的自然也不好看。   箫夫人只觉得头疼又棘手,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偏这时冒出个邢四郎来,这人还是箫平笙提起的。   上次将军府摆花宴,箫莲箬和江幸玖在矮灌木后撞上了人,后来箫莲箬与箫平笙提起这个人,箫平笙使人查过,正是邢四郎。   可巧,边关一行,邢四郎也在列。   自边关回来后,箫平笙曾特意与箫夫人提了提邢家四郎。   “我若娶了阿玖,日后咱们与江家自然不分彼此,江伯父执掌大理寺,与刑部尚书邢大人政事上来往密切。”   “邢四郎是邢家嫡次子,上头有嫡长兄担起家业门楣,他便要自在一些,他有心入伍,这次在边关的战功,陛下定会封他个武官做,日后我们走动也方便。”   “自然,还要阿姐看中他,母亲,不如寻个机会,相看一番?”   故而,有了箫夫人和箫莲箬定安寺一行,打着“还愿”的名头,实则是与邢家约好了要相看。   邢四郎本人,箫莲箬也算见过,生的高大健壮些,一看就是习武之人,眉眼端正透着股憨厚实诚,瞧着也不是心眼儿如筛子的,典型的武夫苗子。   箫莲箬比邢四郎年长不到两岁,她对于自己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并没有什么规划,只要人品没问题,母亲同意,便可。   自然,若是日后能与箫平笙在仕途上相扶携,那更是最好不过。   邢家得知邢四郎日后要在箫平笙手下做事,与护国大将军府做亲家,这门亲事其实也是好事,虽然儿媳妇比儿子大一岁多,但多方比量下来,有益无弊。   于是,定安寺后,两家一拍即合,回到帝都城的第二天,邢家就请了官媒上门。   江幸玖晨起刚与母亲谈拢了嫁与箫平笙可行一事,还提到了箫莲箬。   结果,正午就听闻箫家在给箫莲箬议亲,官媒已经登门了。   她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呛得掩着帕子直咳嗽。   “姑娘慢些呀!”清夏连忙上前替她顺背。   江幸玖直勾勾盯着明春,“咳咳咳……你说,谁?咳邢家啊?”   明春握着手,包子脸圆润天真,十分乖巧的点了点头。   “邢家两个嫡子,嫡长子都儿女双全了,应该是邢家嫡次子,邢四郎吧。”   江幸玖脑海里立时就有了画面和轮廓,一时感慨。   “这可真是缘分啊。”   不过,这倒是让她想起来,那日邢四郎躲在榭亭苑的矮灌木后,偷偷瞧的人,是谁呢?   ——若是邢四郎原本有心上人……那这门亲事成了,必然对莲箬姐姐不利呀。   然而江幸玖明白,她毕竟是个外人,这等大事,她也插不上手的。   等到傍晚之前,官媒从将军府离开,打探消息的明春返回皎月院,笑嘻嘻的道。   “该是成了,箫将军亲自送人出府,官媒笑盈盈的,邢家大奶奶也笑盈盈的,一看就是得了应允。”   江幸玖“唔”了一声,心想着,今晚箫平笙也不知会不会来。   她耐着性子等到入夜,用过晚膳,清夏和明春伺候她洗漱更衣罢,便早早退回了偏屋去。   江幸玖坐在软榻上,一边译那本《星风术》,一边耐心等着。   亥时两刻,门扉处传来“咚咚——”声。   江幸玖月眸溢笑,伸手推开窗子,探头笑看。   银黑长袍的郎君负手立于门前,身形颀长修挺如松,听见窗子被推开,他侧身看过来。   娇美清丽的姑娘黛眉月眸,穿一身儿雪白内裳,螓首微歪趴在窗楞上冲着他笑,姿态乖软柔媚。   四目相对,他冷峻的眉眼间,笑意清润纵宠,下颚向着门抬了抬,清晰吐出两个字。   “开门……”   江幸玖便知道,今晚开窗子,是满足不了某人了。   于是,无奈叹息一声,磨磨蹭蹭爬下榻,慢吞吞去开了门。   门扉刚打开,廊下的人便身形矫捷的挤进来,一手将门抵上,一手揽了姑娘抱进怀里。   他呼吸温热嗓音温醇,贴在她耳鬓边,笑语柔和。   “是特意洗的白净香软,等着三哥来的?” 第62章   她时常机敏睿智到,让他觉得她不该关在后宅里   ——一来就动手动脚,没正经!   江幸玖既羞赧又想笑,推着他向后躲开,昂着头看他。   “邢家向莲箬姐姐提亲,箫伯母和你答应了?”   如此关注他箫家家事的心上人,也实在令箫平笙满意。   他牵了江幸玖的手,轻轻点头,带着她往软榻前走去。   江幸玖温顺跟着他,又道,“上次去将军府见你,莲箬姐姐说邢四郎有意入伍,你也有心提拔他,你与他相识一段日子了,既然答应将莲箬姐姐嫁给他,可查清楚他的底细吗?”   箫平笙眉峰微挑,“这是自然。”   箫家子嗣如今只剩他和阿姐,他当然不会拿阿姐的亲事当儿戏。   “怎么了?”伸手将人抱在怀里坐好,他认真打量小姑娘,“与邢家联姻,竟也令你如此上心?”   江幸玖樱唇微抿,道出自己的担心,“那日将军府花宴上,邢四郎蹲在那儿一定是因为榭亭苑内的某个姑娘,若他心中有人,与莲箬姐姐就不是良缘了。”   萧平笙含笑颔首,定定看着她,轻笑一声。   “阿玖心思细腻,那事我知道,与邢修远问过,并非你所想。”   江幸玖便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邢大人任刑部尚书,他已执掌刑部多年,为嫡长子铺路,自然是往更好的路走,六部之首的吏部直属陛下掌管,插不进手,他退而求其次,将嫡长子邢修济安排在兵部,邢修济倒也争气,入仕八年,现任兵部右侍郎,兵部左侍郎如今还空缺着。”   江幸玖吸了口气,似是了悟,接着他的话道。   “邢修济正值壮年,竟能坐到兵部右侍郎的位置,如今左侍郎位空缺,还是个未知的极大威胁,除非兵部尚书马大人倒台,否则他大概很难再晋升。”   左侍郎与右侍郎虽都是正三品,但左侍郎手中的码永远压右侍郎一头。   “外放官员三年一述职,今年入冬,庙堂之上会经历一番大换血,邢家是不是想借着这个空档,攀附马尚书,好让邢大郎坐上左侍郎的位置?”   箫平笙听她分析到此处,眉眼含笑点了点头,毫不吝啬地夸赞。   “阿玖聪慧。”   江幸玖不由叹息摇头,月眸清澈微漾,低声问他。   “故而,邢家原先是想与马家联姻,邢四郎那日是来看马皓月的?”   箫平笙勾了勾唇,没答她,而是转而说起邢四郎。   “邢修远此人秉性憨实,没什么心思,只一心想凭着自己的本事出人头地,不受父兄庇护,他憨直忠勇,是个将才,若是日后有机会亲手提拔他,能为我所用。”   ——所以,这也是箫平笙愿意与邢家联姻的一个原因。   江幸玖月眸微动,揽住他脖颈,声线低细,“莲箬姐姐如何想的?”   箫平笙笑了笑,“阿姐性情豁达,并不计较于儿女情长,她只觉得邢四郎老实好拿捏,日后定然听话处处让她,便已知足了。她更看重的,是于我和箫家是否有益。”   江幸玖闻言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一时又想到自己,一心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还与箫平笙讨了诺言,竟显得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很。   ——她原本也不是这般的呀,明明过去觉得不嫁人才最好,如今……   “想什么?”看她走神,箫平笙不由轻轻抵了抵她额头。   江幸玖月眸轻眨,摇了摇头,“莲箬姐姐如此大义,日后你是得多提拔邢四郎。这样,他才能对莲箬姐姐更好。”   两姓联姻,大多图的不都是这些么?   箫平笙只当她是担心箫莲箬与邢四郎没有感情,日后夫妻相处不和睦,便温声安抚她。   “我自然会一直照顾阿姐,你也无需替她担心,她的性子,素来不吃亏的。”   想起耿率无畏的箫莲箬,江幸玖也不由失笑。   见她总算笑了,箫平笙心下也舒朗了些,在她眉梢落下一吻,又说起旁的事。   “今日在定安寺扣押了几个人,一时腾不出手送你回帝都,可有气我吗?”   “我哪有那般小性不懂事?”江幸玖好笑的瞥了他一眼,“箫三哥又看不起我。”   箫平笙笑而不语,凤眸柔和凝着她素美的眉眼,看的入神。   两人一时静默,片刻,江幸玖又开口问他。   “怎么不说了?定安寺扣押的那几个江湖人,什么来头呢?”   箫平笙反问她,“怎么知道有来头?就不能是简简单单的江湖游人?”   江幸玖黛眉轻挑,一脸理所当然的道,“江湖人最是随性逍遥,无拘无束,大多都自视武功高强喜欢独来独往,如这般成队聚集待在一处的。   很少呀,而且自诩不凡的江湖游侠大多都故作清高,立些奇怪的规矩,他们不容人冒犯,更不会主动去犯佛门的规矩,何况还差点与僧人打起来,烧了院子,这不是土匪行径吗?”   箫平笙:“……”   ——他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姑娘的奇妙之处,她时常机敏睿智到,让他觉得她不该关在后宅里。   ——这大概,就是他不能自制,迷恋她多年的原因吧。   他又不说话,一双瑞凤眸漆亮幽深的盯着她,江幸玖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伸出根纤细素指,戳了戳他面颊。   “箫三哥?”   “嗯?”箫平笙修眉微挑,眼睫眨了一下。   江幸玖舔了舔唇,揪着自己的袖口,迟疑的小声道,“若是我不该问的,你就当我没说吧?”   ——自古规训男主外女主内,后宅妇人不得干政,她近日有些被不守规矩的箫三郎带偏了,竟然也开始口不择言无视礼法了。   箫平笙眼里,怀里的小姑娘显然怀着几分小心,像是在懊恼自己方才的多话。   他看着看着,突然温和一笑,收紧了臂弯,将怀里的人抱紧,想了想,缓缓开口。   “阿玖,三哥欢喜你与我谈这些,日后,万事你还要与我一同商议,可好?”   江幸玖月眸微怔,声音细软迟疑,“欢……欢喜?”   “嗯。”男人醇厚柔和的嗓音自她发顶传来,江幸玖下意识屏住呼吸,“我父兄在世时,无论是家事国事还是战事,他们都不曾拘着我去商量。”   “那几年他们相继离世,我随性自我惯了的,突然被迫接下整个箫家的重担,既茫然又无措。”   “担心自己不能胜任,担心照顾不好祖母母亲和阿姐,担心无颜去见父兄。”   江幸玖听得心酸极了。   她记得那几年,自幼清傲孤高从不怕得罪人毒舌毒语的少年郎,突然就像是变了。   他依旧清傲孤高,但却沉默寡言,不爱理人了。   那时江昀杰还曾私下念叨过,箫平笙这样,还不如毒舌怼人瞧着顺眼呢。   江幸玖只觉他是因家逢巨变,心中哀痛悲伤,心思过重而致,他们是既心酸又无能为力。   “后来,渐渐的,我便也学会了万事自己琢磨,自己解决,时间久了,也有困惑无助之时,旁人都有长辈和兄弟相帮衬。”   “唯我箫平笙,只能靠自己。” 第63章   夜还长着呢,看谁能耗得住谁   “箫三哥。”   江幸玖胸口闷的厉害,她紧紧回抱身边的人,将脸贴在他肩窝里,想要安抚他。   “你不会一直一个人的,我三哥会帮你,日后,我祖父父亲大哥二哥,都会与你相助的。”   这番话,不可谓不动听。   箫平笙凤眸溢笑,歪头蹭了蹭她耳鬓,“那是成亲之后的事了。”   “对,成亲。”江幸玖连忙接话,从他怀里退出来,月眸笑弯与他对视,“那就成亲呀,本来今晚是要与你说的,我母亲点头了。”   话题跳转的太快,箫平笙一时没跟上,微微怔了怔,才反应过来。   他唇角上扬,眸色晶亮,扶住江幸玖纤细的肩头,低沉问她。   “你与江伯母谈了?你说服了她?你怎么这么大胆子?”   ——他原是以为自己需得一个一个攻克江家长辈,先从太傅开始,这两日正准备要对江逢时下手了,小姑娘竟然带给他这样大的惊喜。   江幸玖抿嘴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要谈的,是我父亲母亲主动问我的,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箫平笙压抑不住心底的情绪,将她抱紧了,低声催促。   “说与三哥听,都如何谈的?”   他实在太好奇小姑娘究竟说了些什么感天动地之言,如此轻易就攻克了未来泰山泰水的心思。   江幸玖又如何好意思将夸他的那番话,当着他的面再复述一遍?   于是,她浓睫低垂,隐瞒了自己夸他的那番话。   “就是,实话实说嘛。这件事说到底,还得多亏长公主今日请我母亲去喝茶,她主动说与我母亲,我与朔王八字不合,不是良缘。”   “我母亲一直觉得我嫁于朔王再好不过,如今梦幻破灭了,难免与我父亲唠叨两句,我父亲是何等人,自然比母亲想的多。   何况你近日在祖父与他面前如此殷勤,便猜到长公主表露不再想联姻的原因,大约便是箫三哥你了。”   “于是,便唤我去四海院问话,我便顺水推舟说了两句实话。”   她说到此处,抬眼看箫平笙,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面热,语速也快了些。   “你知道的!我父亲母亲最宠爱的便是我,我的亲事,只要对方家世不是太差,人品无疑,他们自然还是愿意顺着我。”   箫平笙一脸深悟的点点头,虽然很想自她口中听到,她如何当着未来泰山泰水的面承认,愿意嫁与他箫平笙为妻。   不过,这个结果,足以让他惊喜非常。   他清咳一声,整了整面色,故作深沉地感叹一声。   “我原本以为,娶妻一事,长辈的关最难通,却是我本末倒置了,只要妻子芳心暗许,便可轻易通关。”   他说着摇了摇头,满脸赞叹的看着江幸玖,“还是阿玖机敏聪慧,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江幸玖耳根子都热了,羞赧的推了他一下,“谁是你的妻!八字还没一撇……”   “怎么没一撇?”箫平笙一把握住她素腕,俯首尝她一点香唇,唇齿厮磨间沉磁笑语,“都撇了许多年了,我明日便请母亲登门,来画那一捺。”   “明日?”江幸玖躲来躲去,含糊不清,“可邢家和莲箬姐姐的亲事应在前,箫伯母她哪能抽得出……”   “邢家三日后便会请官媒和保媒登门送聘书,纳采,问名。中间空着这两日,母亲刚好有空闲。”   江幸玖被他这份迫切逗笑,用力将人推开。   “你能不能心疼心疼箫伯母,一双儿女一起议亲,她岂不是要焦头烂额?”   箫平笙不以为然,捏着她柔软的手心,一双瑞凤眸深邃灼亮,紧紧盯着她,柔声道。   “无妨,邢家不会介意,我母亲不会介意,我和阿姐更不会介意。”   江幸玖咬唇失笑,一手捂住脸不再看他。   箫平笙如何能任她逃缩,故意凑近她,扯开她那只小手,迫她与他耳鬓厮磨。   江幸玖忍了片刻,被他抱着滚在软榻上,一时心下羞赧慌乱,连忙开口,想要转移他注意力。   “还没说完,还没说完!江湖人,你押了几个江湖人,到底什么来头?”   箫平笙身形一顿,继而有些挫败的将脸埋进她肩窝里,闷声低语。   “情谊被渲染的正烈,都要成亲了,你便不能由着我一小会儿?”   江幸玖咬唇笑着,小声呢喃,“昨日在菊山已是顺着你,如今回到我闺房,你多少收敛些嘛。”   箫平笙一动不动,半晌,叹了口气,“阿玖,我今晚不想走。”   “不成!”江幸玖想都没想就回了他。   箫平笙缓缓抬头,神色温柔凝着她,用直挺的鼻尖轻轻蹭她,“仅止于此,我记着呢,你留我一夜,我只抱着你睡,最多亲一亲,绝不做其他的,可好?”   话说的未免太露骨!   江幸玖想起之前那个夜晚,他便是磨磨蹭蹭不愿走,磨蹭到她困极了睡过去,也不知他到底是何时离开的。   ——她可不能再纵着他为所欲为了!   于是,江幸玖端正了神情,坐直腰身,歪头盯着他一本正经地道。   “要么继续与我说说那几个江湖人的事。要么,时候不早了,你可以回去了。”   对着小姑娘这副严肃的姿态,箫平笙险些失笑,若不是她还挨着他腿坐在身边,他真要被她唬的收敛起来了。   ——夜还长着呢,看谁能耗得住谁?   于是,满腹打算的箫将军顺水推舟,清了清嗓子,斜靠在软榻上,懒懒开口。   “他们功夫不错,硬说自己是江湖游侠也不算假,不过观几人举止与习惯,应当是从军之人,再听口音,大概是陇南一带的人。”   “陇南?齐国公府乔家吗?”江幸玖月眸微动,侧身面对着他,“箫伯母和莲箬姐姐在定安寺小住一事从未张扬,但你调兵前往定安寺自然会引人注意,偏偏这日抓到了疑似来自陇南一带的便衣将士?”   箫平笙枕着手臂,清浅勾唇,笑的从容自若。   “齐国公是大召国现今仅剩的驻城大将,地位与藩王同重,手握重兵封守领地,按律,乔家人若无召不得离开封地,更何况是私自入帝都?”   江幸玖黛眉轻蹙,“你还笑得出来?五皇子受封在即,我不信乔家人这个时候撩拨圣上的虎须,这分明是有人想看你和齐国公对上。”   箫平笙不否认,他眼睫低垂,依然看着江幸玖笑。   “若真是如此,不管是谁设计的,我想陛下也乐见其成。”   江幸玖心下沉了沉,抿唇半晌,艰涩开口。   “你把人关在哪了?”   “交给刑部了,只是在寺庙里烧了火,闹了事,还不是什么大罪,现在只等着揭发他们乔家军身份的人出现了。”   “陛下若是乐见,定会推波助澜,你觉得会安排谁“揭发”?朔王也不在京城,难不成是我祖父或者我父亲?”   江幸玖可一点都不希望自家人去淌这浑水。   箫平笙摇了摇头,腰身用力坐了起来,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我想,你三哥,如何?”   “我三哥?!”江幸玖月眸睁大,音腔都拐了弯儿。 第64章   阿玖,你别再展露你的睿智聪慧,三哥担心被你诱惑入迷   “为什么是我三哥?他不过是个五品员外郎!这等关乎皇权与公侯之间的大事,你别把他扯进去!”   江幸玖当即不同意了,黛眉轻锁盯着箫平笙,语气严肃至极。   箫平笙唇角扬了扬,冷峻的眉眼间笑意温和。   “离入冬不远了,多少人盯着兵部左侍郎的位置,你三哥上头压着个邢大郎,他若想越级升迁,这不正是个向圣上表现的机会?”   江幸玖樱唇微张,面上透出几分不可思议。   “为了升迁?要闹这么险?“揭发”齐国公的小辫子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你把他卷进去,招了乔家和乔贵妃五皇子的恨,日后在帝都城他可别想过的多自在了!”   箫平笙手腕搭在膝头,浅浅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   “阿玖,江家本便是陛下的信臣,顺圣意而为,是本职。你二哥无心仕途,只在国子监教书,你大哥很快就要回帝都,他这三年在湘南修河堤治涝灾,是大功绩,太傅和江伯父早已上下打点过,陛下也默许吏部左侍郎的位置定然是他的。”   “你大哥,会一步步踏着你祖父的脚印走,他的仕途必须平步青云。如此,你祖父颐养天年后,江家的地位才能屹立不倒。”   “若要一步步坐上太傅的位置,中间的阻碍太多了,即便是坐上了太傅的位置,他也需要人相互扶持。”   “这些阻碍和其他的杂事,便需要人替他去打点,我已然做好这样的准备,你三哥也必须与我一同担负。   所以,他得抓住任何机遇升迁,不止是左侍郎的位置,终有一日,他还得不择手段绊倒马尚书,接管整个兵部。”   “你倒不必担心,江老三他自己,有这个觉悟。”   江幸玖从没考虑过如此深奥的问题,事关江家的未来。   这一刻从箫平笙口中听完,才知这些男人仕途上的艰难。   她一时心绪复杂,深深望着箫平笙,艰难开口。   “你做好与我大哥相扶持的准备了,这番话,你说与我祖父听了?”   箫平笙眼睫微眨,浅笑摇了摇头,“我若要娶你为妻,只得与江家共进共退,相辅相成,这些大家心知肚明,太傅大人那里,自然也不必多说,只需去做便是了。”   江幸玖黛眉轻锁,月眸清黑如珠,难掩忧虑。   “箫三哥,若是有人故意想挑起你和齐国公的矛盾,你觉得这个人会是谁?”   方才的谈话多少有些沉重,箫平笙见不得她蹙眉忧愁一脸心事的模样。   于是,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凑过去吻她鬓发,闷声道。   “此事,还是让该费心的人去查吧。”   “你说乔贵妃和五皇子?”   “唔,大楚使臣回国。圣上近日正在琢磨大楚一战论功行赏之事,厉王占个长字,珣王占个嫡字,五皇子自然不可能直接封为太子。   但乔贵妃和乔家又不甘心他比旁人差,想要陛下册封他'战王',统神武营。   封赏在即,这个时候,大约乔家也不会想来招惹我,背后挑拨是非的人是谁,乔贵妃自然会上心去查。”   江幸玖偎在他怀里,忍着酥麻,若有所思的开口。   “所以,先安排我三哥“揭发”齐国公的小辫子,让陛下有个理由迁怒五皇子,从而顺理成章的减弱他军功带来的封赏。”   “等乔贵妃查清楚,拿出“证据”证明齐国公府的清白,再顺势而为揪出背后挑拨之人,引起乔家的忌恨与敌对。”   “如此,乔家和乔贵妃就没功夫计较我三哥“揭发”齐国公一事了,而是去针对挑拨事端的那人。”   这样想着,她心里便松了口气。   ——好一招将计就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果真厉害!   箫平笙溢出几声闷笑,紧了紧怀抱,将人整个推到在软榻上,覆身压上,俯首吻她,唇齿厮磨间沉声叹息。   “阿玖,你别再展露你的睿智聪慧,三哥担心被你诱惑入迷,克制不住自己……”   “你胡说!我才没有诱惑你……别这样!”   江幸玖月眸笑弯,躲闪间,鬓发在榻上蹭乱,亵衣衣领也歪了,露出一小片白皙的锁骨,弧度柔美,冰肌玉骨。   箫平笙眸色幽暗,喉间滚了滚,将她两只素腕控在一只掌中,腾出一只修长的手,迅速捂住了她唇。   脖颈锁骨间骤然袭来的湿热,江幸玖瞳孔微缩,想要抬腿踢他,却被他覆的严严实实,无法挣脱。   “唔”。   这声微弱的闷哼,只激的箫平笙浑身绷紧。   他眼底的墨色像是要溢出来,牙齿轻咬亵衣边际扯了扯,毫不犹豫俯首,在那片皎洁无暇的香肌上,印下了片片梅瓣。   身下的人似乎越来越软,最后温顺乖巧的不再挣扎。   他爱怜至极,流连不舍,箫平笙半晌,才克制着渐渐停下。   等他平息了冲动,略略后退,再看怀里的姑娘。   她一头乌丝凌乱铺散在身下,黛眉轻锁我见犹怜,月眸澄澈氤氲如雾,雪白的蚕丝亵衣衣领歪斜春光半掩,冰肌玉骨的肌肤点点殷红,与玉容上的绯红迷离相呼应。   箫平笙凤眸暗如深潭,心悸的厉害。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阿玖,仿若月神堕入了红尘,染了七情六欲偷尝禁果,皎洁如月又媚态横生,如此娇软柔媚的风情,唯有他一人可拥有。   “阿玖……”   箫平笙叹息一声,眉眼幽深,一把将软成春水的人儿抱起来,大步走向床榻。   江幸玖缓了半晌,飘忽的思绪回笼,背一沾到床榻,连忙慌张的开口。   “箫三哥,你该走了!”   箫平笙眉眼冷峻,面无波澜地解开腰间束带,嗓音暗哑。   “三哥不走。”   江幸玖吓得翻了个身,掩着亵衣领口爬到床榻角落里,一双如水月眸可怜巴巴望着他,清澈如琉璃,透着几分警惕。   “你得走,不早了……你不能在我闺房留宿,你,你别脱了!”   箫平笙无动于衷,瑞凤眸清泠如泛着星光,定定瞧着江幸玖,像是铁了心要留下,三下五除二将外袍脱下,随手扔在床尾。   看着他只剩一身烟青色的内裳,江幸玖紧张的开始哆嗦,月眸睁的圆溜溜,颤声道。   “箫平笙!你不许上来!”   她的姿态落在箫平笙眼里,多少有些虚张声势了,他一言不发,转身去熄灭了灯烛,又返回来。   屈膝上榻,伸手托人,将她控进怀里,挨着躺好。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江幸玖只来得及身子发僵,便已经惊骇的说不出话了。   那人的手还一下下顺着她背脊,黑暗中,嗓音沉柔贴在她耳边。   “阿玖,那晚我黎明才离开,故而今晚,也不算头一次留宿,对不对?”   江幸玖只觉得脑袋里“嗡嗡嗡”的,下巴打颤说不出话。   箫平笙俯首吻在她眉心,扯了薄被将两人盖住,柔声哄她。   “睡吧,三哥答应你,不做别的,嗯?”   ——还想做什么!   江幸玖欲哭无泪,哆哆嗦嗦闭上眼,温顺的像是兔子,生怕他兽性大发。 第65章   二爷院里的如松是不是送清夏簪花和银镯了   这晚,江幸玖是在精神极度紧绷,不知不觉困倦的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床榻上唯有她一人,若非嗅到身边弥漫的松木香,她险些以为昨晚做了场梦。   因着身上的痕迹,江幸玖自己穿戴好了裙裳,才扬声唤人。   清夏和明春齐齐推门进来,两人面上盈着笑,走到妆镜前,均双目明亮的盯着江幸玖看。   有小丫鬟陆续进来摆膳,一人端着洗漱的铜盆巾帕上前,清夏挽起袖管,净了帕子捧给江幸玖。   江幸玖顺手接过,净了面,自镜中回视二人一眼。   “怎么?母亲给你们涨月钱了?高兴成这个样子?”   明春握着檀木梳替她梳头,闻言咬着舌尖儿轻轻笑,低声道。   “奴婢们是替姑娘高兴,隔壁箫夫人请了官媒来,正在四海院儿呢!”   江幸玖清澄的月眸微怔,随即面颊一热,垂下眼将帕子递回给清夏。   心说,那人可真是说到做到,说来提亲,这就来了。   行事利索,快的像是在做梦。   明春与清夏对视一眼,狡黠一笑。   清夏重新净了帕子,蹲在江幸玖身边,替她细细的净手,柔声细语道。   “姑娘前两年名声被人所害,奴婢和明春时常担心您日后难嫁,便是嫁了也是低就,到了婆家不定要受什么苦,姑娘自幼娇生惯养,又饱读诗书心性清明,如何能受那些后宅妇人的委屈。”   “奴婢和明春便想着,日后便是不嫁人,也得一辈子守着您,冒着以下犯上,也不能让外姓人欺负姑娘。”   江幸玖眸光澄亮柔软,轻轻握住她的手。   清夏望着她柔柔一笑,看了眼明春,“眼下好了,箫家三郎与姑娘青梅竹马,他心中又看重姑娘,箫夫人和箫二姑娘也喜欢您,姑娘觅得此良缘,奴婢们便放心了。”   明春将东珠步摇簪入江幸玖发间,圆润的小包子脸上笑出两个梨涡,憨甜可爱,脆声脆语道。   “不止放心,还十分替姑娘高兴。何况,箫府与江府离得如此近,日后即便是清夏嫁了人,也不妨碍跟在姑娘身边伺候。”   江幸玖闻言怔了怔,看着清夏瞬间泛起红霞的面颊,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一把握紧了她的手。   “好清夏!你有了心上人竟然瞒着姑娘我?”   清夏面红耳赤张口结舌,狠狠瞪了嬉笑的明春一眼,连忙站起身来,吭吭哧哧道。   “姑娘,说,说您的喜事呢,扯奴婢做什么?奴婢没有心上人!您别听明春胡言乱语?”   她说着急了,抬手就要打明春。   明春'唉'了一声,敏捷的后退了一步,急声咋呼道。   “天地明鉴,姑娘!奴婢可没胡说呀!不信你问问她们,来来来,你们说,二爷院里的如松是不是送清夏簪花和银镯了?”   几个摆膳的小丫鬟面面相觑,吃吃笑着低头退了出去。   清夏又羞又急,眼眶都红了,跺着脚就去追明春,“你个耳报神!嘴巴也没把门儿了?胆敢开我的玩笑,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恼羞成怒啦?还不让人说实话啦?姑娘!姑娘救我!”   江幸玖坐在妆镜前,素手托腮,笑盈盈看着两人在屋子里绕圈圈,见明春哭笑不得的扑过来,连忙张开双臂将她护在身后,盯着羞恼面红的清夏清声开口。   “你还有理了?这么大的事胆敢瞒着姑娘我,反了天了?”   清夏愤愤的收住脚,狠狠瞪了探头戏谑的明春一眼,继而束手站好,一脸委屈的看着江幸玖。   “姑娘……奴婢不是故意瞒您,奴婢是,是之前没想答应他,东西他硬要留给奴婢,奴婢还没得着机会还给他呢!”   江幸玖黛眉轻挑,月眸浅弯,好整以暇地打量她上下,悠悠然道。   “之前没想答应他,那,现今想答应他了?”   清夏握着手,低头咬唇,一副羞于启齿的模样。   明春见状,嘴快的低声插话,“可不得答应!如松都等她两年多了,这两年许嬷嬷给他相看多少府里的姑娘,他都瞧不上呢!”   两年多了?!   江幸玖月眸微眯,语气难掩惊愕,“这么说,没出苏家二郎那事儿前,如松便喜欢你了?”   清夏揪着袖口,似是红了眼眶。   江幸玖一时心下动容,也跟着热泪盈眶,她忍不住上前抱住清夏,细声哽咽。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傻呢?”   “姑娘……”清夏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瓮声瓮气,“奴婢五岁被卖进府里,一直陪着姑娘,您聪明机灵,待奴婢好,教奴婢和明春读书写字,还允许奴婢们跟着您一同看书……奴婢舍不得您。”   江幸玖轻轻拍着她肩背,也跟着吸了吸鼻子。   明春也收了嬉笑的神情,上前抱住两人。   “清夏心思细,奴婢两人铁定是要跟着姑娘出嫁的,她之前舍不得离开姑娘,原是想陪您去了苏家,与如松自是不能在一处,便没答应他。”   “后来苏二郎没了,您待在府中深居简出,如松时常过来看她,她哪有不心动的?可又担心您日后嫁的不好,更不敢离开您,就忍着心酸不肯点头……”   江幸玖听的都要落泪了,心里难受的厉害,她将两个丫鬟抱牢了,一字一句说的沉缓郑重。   “这两年我自个儿没想嫁人,倒是忽略了你们俩,日后再不会了。”   “好清夏,如松等你这样久,已是十分难得,你若有心,便别辜负他了。”   清夏擦了擦眼泪,轻轻后退,眼泪汪汪看着江幸玖,点了点头。   明春见状,抹了抹眼睑,又笑嘻嘻道。   “这下你能放心了,总归日后姑娘就在隔壁将军府,你就算嫁了如松,也能日日在身边伺候,多美的一桩事呀。”   清夏气笑,抬手推了她一把,“就你多事!今日大好的喜日,偏要惹姑娘哭,真讨厌!”   明春吐着舌头冲她皱了皱鼻子,“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心当成驴肝肺,哼!”   江幸玖无语失笑,伸出食指戳在两人眉心处,一起教训了。   “别再闹了啊,等二哥从国子监回来,清夏便去找如松说清楚,明春去请许嬷嬷来,告诉她,九姑娘我要替她儿子保媒。”   明春应得痛快,“好嘞!姑娘您等着,奴婢这就去!”   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清夏盯着她背影看了半晌,摇头道,“明春这性子太不稳重了,好在姑娘您嫁的是隔壁将军府,若是换了别家后宅,她少不得要吃亏。”   江幸玖闻言失笑,步到桌边坐下,“今日她笑话了你,是该教训教训,等姑娘我回头给她找个婆家,看她还敢看你笑话。”   清夏咬唇笑了,捏着帕子细声道,“奴婢让人送水来,姑娘再净个面吧。”   说完,连忙转身溜了。 第66章   两家若是都有意结两晋之好,三书六礼便可以开始走了   皎月院里,明春请来了大厨房的二等厨娘许嬷嬷,江幸玖与她谈清夏和如松的事。   四海院里,江夫人也已经招待了箫夫人和官媒有一会儿了。   官媒最厉害的便是那张巧嘴,是惯会夸人的,想要说成一桩亲事,那是直把人夸的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上地下仅此一人。   江夫人气定神闲地端着茶盏,听官媒口沫横飞说了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心里想的是,萧平笙就是她瞧着长大的,他什么样,她自然心中有数,这官媒倒也没有多夸大其词。   直到杜嬷嬷给官媒添了茶,她像是才回神,含了笑意看向一旁端庄温婉的箫夫人,笑语随和道。   “我昨日才听闻邢家与莲箬的喜事,正等着吃喜酒,你今日竟还这样着急到我这儿来吃茶了。”   箫夫人莞尔一笑,“本是三郎先催的我,不成想邢家比他还急,如此巧合,就两桩亲事撞到了一起。”   正在喝茶的官媒闻言,立时笑的喜气洋洋,满嘴吉利话。   “这就叫双喜临门,这是多好的兆头!日后贵府必定添丁添口人丁兴旺!”   箫家如今在帝都城内可谓是热火烹油花团锦簇,若说缺什么,最缺的就是'人丁兴旺'了。   箫夫人闻言,自是眉眼溢笑。   “借您吉言。”   官媒又笑了两声,看向江夫人,心里打着盘算。   江家老爷子贵为太傅,家中子弟又各个出人头地,那在帝都城俨然是首屈一指的高门大户。   箫家更是出了一品护国大将军,大召国战神,从原先的门庭落魄一跃成为第一武将门庭。   这门亲事若是说成了,他的好处自然少不了的!   这样想着,官媒搁下茶盏,眉开眼笑再接再厉,夸完了箫大将军,该夸江家九姑娘了。   这会儿,他已然忘了来之前,还在担心长公主与朔王日后会找他晦气。   然而,没等他说完几句,箫夫人温温婉婉插了话。   “阿玖我也是看着长大的,她自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饱读诗书秀外慧中,当然帝都之内再无人可出其右。”   她说罢,笑盈盈与江夫人对视,“咱们两家都是相熟的,也不再说这些客套话了,两个孩子青梅竹马天赐良缘,都该成家了,彼此再合适不过,是不是?”   官媒笑脸僵了僵,“……”   他是头一次遇上来问亲,说话这么直白的人家。   这武将门庭,是有些不拘泥于小节哈?   官媒心里泛着嘀咕,扭头又看向江夫人。   江夫人慢吞吞搁下茶盏。   她昨日才跟小女儿点了头,今日箫夫人就请了官媒来提亲,这分明是通过气的。   可女儿足不出户,能跟箫家通气,这说明什么?   说明早就秘密通信过许多次了。   她就是想端一端,也气的没脾气了。   于是,她微不可见的沉了口气,委婉道。   “三郎这孩子,自是好的。”   “不过眼下,莲箬是长姐,邢家又已经先一步登门提亲,不如就先紧着莲箬的亲事。”   “三郎和阿玖可再等一等。”   这是又同意了,又想再拖一拖。   箫夫人笑而不语,看向身边的官媒。   官媒闻弦知雅,立刻反应过来,“江夫人此言有理,听闻邢家这两日便要登门下聘书,纳采,问名,这三书六礼算是过了一半的,那边也是觉得好事将近,有些心急,年底前就想迎箫二姑娘过门去。”   箫夫人含笑颔首,接话道,“正是,莲箬的亲事已是拖了许久,年前过门,说出去也好听些,不然凭的多长了一岁。”   官媒哈哈一笑,配合道,“那可正巧,这自古以来,结两姓之好呢,便是郎君府上要筹备的久一些,花费时日多一些,如箫家和江家这等权贵门楣,更是讲究颇多,单单走三书六礼,少说也要用上个两三个月。”   说到这儿,他笑着看向江夫人,“箫二姑娘是出阁,箫家也便是将嫁妆规整规整,这些大家心中有数,都是现成的,倒是花费不了箫夫人多少精力。倒是箫大将军迎新妇,这是头头等大事,箫夫人且得好好准备。”   “依我的经验呢,两府若是都有意结两晋之好,好事赶早不赶晚,三书六礼便可以开始走了,五日后是个黄道吉日,可先下聘书。”   官媒说着,掐着指腹算了算,随即一脸喜气洋洋。   “啊,这个……箫二姑娘冬末出阁,明年开春儿,箫大将军迎新妇,哎呀,三书六礼走下来,这时间刚刚好,刚刚好!”   江夫人双手捏着帕子搭在膝头,端丽温和的眉眼间带着客气笑意,听他七扯八扯啰嗦了一堆。   继而,她笑着看向箫夫人,箫夫人回以和睦温婉的笑颜。   两人含笑对视了片刻,箫夫人温声和语的问她。   “觉得明年开春的日子,可好?”   江夫人弯着唇角默了默,心下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撇开眼,清清淡淡道。   “那便先如此吧,三书六礼先走着,按部就班,也别冲撞了莲箬的喜事,吉日上,等走完了礼,咱们再细细挑挑。”   箫夫人见好就收,端起茶盏笑着点头,“如此甚好,我回去便开始准备。”   抿了口茶,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笑了一声,看向江夫人。   “吉日是得再等等挑,三郎说了,若要迎阿玖进门,劲松院太过委屈她,亲事若定下,得尽快请工匠重新修葺院内院外,这也得花费些时日。”   官媒听得直咂舌,只听说过公主下嫁要建公主府的,还是头次听说娶媳妇儿还要重修院子的。   这亲事才一撇,箫家给新媳妇儿的脸面未免也太大了,日后过了门,做婆婆的还怎么拿捏?   江夫人闻言,下意识歪头挑了挑眉,反应了一瞬,才明白过了这话的意思。   ——箫平笙臻视阿玖,箫夫人也无异议,这自然是好事。   江夫人掩着帕子笑了一声,语声比方才要亲和自然了。   “何需如此大动干戈,阿玖在闺中虽是娇生惯养,但嫁了出去做媳妇儿的,哪还能由着她挑剔,她是知规矩懂礼数的,你们不必迁就她。”   她态度好了些,箫夫人笑的更亲切。   “都是我们瞧着长大的孩子,如嫡亲的闺女一般,怎么能说是迁就?他们小夫妻日后伉俪情深,你我自然是乐见的。”   江夫人更舒心了,箫夫人自然也更亲切。   两家都满意了,官媒也赔着笑,一时皆大欢喜。 第67章   箫平笙要娶的,是江家九姑娘   【将欲与彼合婚姻,必先使媒氏,下通其言,女氏许之,乃后使人纳其采择之。】   【昏礼,下达纳采。用雁。】   ——《仪礼.士昏礼》。   邢家向箫家纳采那日,整个帝都城都像是因这幢联姻热闹了起来。   自箫平笙攻下北翟,受封护国大将军,又抵御大楚之战后,将军府一度成为帝都城臣民茶余饭后注目的焦点。   眼下又多了一条,待字闺中多年的箫二姑娘,终于要出嫁了。   这等奉承将军府的机会,许多人自然不会错过。于是,当日午后,便有官宦女眷结伴入府,与箫夫人送贺礼,讨喜气。   妇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聊的兴起时,总算有人提起了众人都关注的事。   “箫二姑娘喜结良缘,这之后,箫将军也该定下亲事了吧?都说好男儿先立业后成家,将军兵权在握前程似锦,只不知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这将军府主母的身份呐。”   堂屋里一时静默,众人都眼巴巴瞧着箫夫人。   箫夫人眉眼温婉浅笑嫣嫣,看了眼坐在一旁垂着眼抿茶的江夫人,缓声开口。   “此事,我与三郎自是心中有数,再过些日,大家自然便知晓了。”   这是将军府主母的位子,已经定了人了?   各家夫人面面相觑,一时哈哈笑笑,纷纷道了句“恭喜”。   第二日里,箫平笙要娶妻的消息,整个帝都城都传遍了。   随后,有心的人查到,箫夫人曾请过官媒,官媒的嘴最是管不住,何况是已经谈成了的亲事。   于是,这日傍晚前,整个帝都城都知晓,箫平笙要娶的,是江家九姑娘!   是夜,帝都城南黄梨巷内,风月楼宇前正值车水马龙时,其中人来客往如流水般密集的,正是“燕归来”。   此时,三楼的某间雅厢内,紧闭的朱门镂窗将轻浮的浪笑娇嗔隔绝在外,厢房内丹红落纱帷幔垂落,金漆兽鼎中暖香四溢,眉眼娇媚的花魁娘子身披薄衫,姿态妖娆的斜跪在屏风前,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矮案上的七弦琴。   帷幔中央,两个衣着华丽的贵人围案而坐,正自低声言谈。   “之前厉王与他有过来往,他不瘟不火。后来在边关时,他明明多方为您考虑打点,面上功夫做得极好,还以为他有心追随。   没想到,他转而与朔王为伍,如今又要娶江太傅的嫡孙女,这分明是谁都不想帮,如此目中无人,实在桀骜不驯。”   “谁说他目中无人?不一心在向父皇表态吗?”锦衣少年冷笑一声,捏碎了掌中雕花小盏,“箫平笙铁了心中立,不偏不倚,倒也不算是桩坏事。”   本来当初在边关,与箫平笙示好,便没想着就能笼络成,总归他背后已经有了齐国公府,也不是很在意他箫家军。   但这样的人若是被厉王和珣王拉拢了,却是真的麻烦。   “殿下,留着他,会成为圣上手里对付齐国公府的一把锋刃。”   锦衣少年正是五皇子,近日乔贵妃对他耳提面命,大楚一战的封赏在即,让他老实些,别惹是生非,他记着呢,这个时候怎么会去招惹箫平笙呢?   “父皇正盯着他,这个时候不好动手脚,先让他得意一阵,等本皇子坐稳东宫的位置,再腾出手来收拾他。”   见挑拨不成,圆脸短须的马尚书咽了口气,重新取了支酒盏,替他斟了酒。   “殿下深谋远虑,沉稳睿智,臣佩服。”   这等恭维,五皇子听得多了,他扯了扯唇,看着低眉顺眼的马尚书,眸色微动,缓声道。   “马尚书且放心,马二郎此番的牺牲,本皇子铭记于心,待到日后大业成就,必然不会亏待于他。”   马尚书闻言,顿时眉开眼笑,伏地谢恩,“能为殿下效力,是犬子的福分,多谢殿下赏识。”   五皇子倨傲一笑,抬了抬下巴,“夜深了,回去吧。”   马尚书毫不敢耽搁,恭恭敬敬退出了厢房。   门一关上,斜倚在琴案前的花魁娘子便扶案起身,摇曳生姿的步到五皇子身边,跪下身,柔若无骨的贴入他怀中,嗓音软糯娇媚。   “殿下别走,奴都盼您数月了——”   少年皇子邪肆一笑,探手入她薄衫,“盼本皇子的人,还是本皇子的银子?”   红菱双手捧住他手,贴身而上娇嗔一声,“殿下说什么呢……红菱的心,您是知道的——”   “唔,小浪蹄子,别磨蹭,伺候好本殿下的人,一会儿临走,少不了你银子。”   “殿下……您还要走啊?”红菱娇媚的眉眼满是不舍,揽着他脖颈开始撒娇,“奴舍不得您。”   “舍不得?跟本殿下一同走?”。   少年皇子的笑语不紧不慢,一手撩开她薄衫的襟怀。   红菱如水的眸子一亮,眼巴巴瞧着他,“殿下的意思是……”   “送你去珣王府,乐不乐意?”   红菱眸色一暗,珣王府啊?她还以为是跟在五皇子身边伺候呢。   不过,面对少年皇子似笑非笑的眉眼,红菱心窍一动,随即朱唇轻咬,贴在他耳廓舔舐喃喃。   “奴什么都听殿下的,只要殿下疼奴,奴什么都能为您做。”   不过是十五岁的花娘子,贴人哄人手段身法都一流,也不枉费他养了几年。   少年皇子哂笑抬手,揉了揉她发顶,温声哄道,“乖红菱,殿下记着你的好,事成之后,不会亏待你。”   过了中秋,珣王就要迎秦侧妃入府,虽然是侧妃,但秦家在帝都城内德高望重多年,排场自然不能太敷衍,珣王搞得跟迎娶正妃似的隆重。   届时,倒是送红菱入府的好时机。   从“燕归来”离开的兵部尚书马大人,坐在车厢内越想越不甘心,于是,扬声吩咐车夫。   “去趟秦府。”   “是,大人。”   马尚书转着扳指,眉眼阴郁狠毒。   ——二郎的军功虽是故意让与五皇子的,但他的腿,却是因箫平笙视而不救才废的。   他永远记得,那日他的儿子知道腿再好不了,咬牙切齿撕心裂肺的斥骂箫平笙。   “父亲!箫平笙离我只有两步之距,他看着我重伤摔下马,被踢断腿,也无动于衷!定是他暗算了我!”   “他就是等着看我笑话!他甚至还言辞冷戾的奚落孩儿,说我再敢惦记不该惦记的东西,就亲手要我的命!他心肠毒辣冷血无情!简直是畜生!!孩儿定要手刃了他!”   马尚书回想着,牙根险些咬碎,冷笑自语。   “箫平笙,这笔账,老夫无论如何也不能算了,就算眼下不能让你血债血偿,也绝不会让你太好过!”   直到今日,他总算知道箫平笙说二郎惦记了不该惦记的,是什么了!   当时,马家不正是想与江家联姻吗?   “江家九姑娘是吧?哼!咱们走着瞧!” 第68章   灵犀石,本便是心有灵犀   深夜,帝都城依然灯火辉煌,只是临近子时,街道上已经人烟稀少。   箫平笙与箫胡两人自刑部大牢出来,策马回府,路过白虎大街,正与青灰布匹的车擦肩而过,还不知车内坐的人,刚刚阴狠的念过他名讳。   箫平笙目不斜视,倒是箫胡回头扫了一眼,也没放在心上。   一路回到将军府,箫平笙直奔劲松院,沐浴更衣休整了一番,站在落地镜前转了一圈儿,似乎满意了,于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院子。   这个时辰,皎月院内自然是已经静谧无声。   “探窗君子”箫将军自墙头飞身跃下,负着手踩在雪白的鹅卵石路上,一袭浅碧圆襟广袖华服衬的清隽矜贵,步伐悠然的踱向廊道。   屋里黑着灯,他先是推了推门,里头上了栓。   于是顺势放弃,又姿态悠闲的走到窗边,试着推了推窗户,然而,窗户也上了栓。   箫平笙修眉轻挑,抱着臂沉默了一会儿,对小姑娘的不自觉叹了口气,随即抽出靴筒里的匕首,转而去撬门栓。   屋里静悄悄的,江幸玖正自酣然睡着,突听一声“笃啷——”地异响,她瞬间被吓醒。   睁着眼缓神的瞬息,“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在关门的“吱呀”声传来时,她已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连忙抱着被子坐起身。   “箫三哥?”   箫平笙刚绕过屏风进到内室,听床帏中传来细弱低软的一声,不由挑眉失笑。   他踱步上前,掀开床帏,看清床榻上抱着被子乖巧坐着的姑娘,于是眉眼溢笑,屈身坐在床边,温声问她。   “知道是三哥,还不给三哥留门?”   江幸玖:“……”   ——她怎么知道他今晚来不来?   “不留门,留窗户也成。”   江幸玖干脆翻了个白眼,“难不成我每晚都要留窗户留门?若来的不是你,又怎么办?岂不是便宜了别的采花贼?”   箫平笙闻言默了默,似是认真想了想,继而沉着开口,“阿玖说的有道理,那我们便定个暗号如何?”   江幸玖黛眉轻锁,怔怔念了一句,“暗号?”   “嗯。”箫平笙开始慢吞吞解束腰,嗓音轻慢而闲适,“送你的鎏金灵犀石呢?”   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江幸玖指了指床头的矮柜。   “收在匣子里了。”   箫平笙将外裳搁在床尾,起身上榻,斜靠在枕上柔声叮嘱她。   “拿来……”   江幸玖看他这番操作,只觉得十分自在似的,好像羞赧不自在的只有她一人。   想着两人就要定亲,也不是头一次留他过夜,他到底也没真的怎么着她,她咽了口口水,默默忍了。   掀开被子,跪坐起身,乖乖将那鎏金灵犀石的平安扣取了出来,递给他。   江幸玖给这平安扣配了条青银色穗子,萧平笙修长的手指节分明,挑起绦穗拎在半空。   江幸玖瞧见,原本只是块黑金相间的漂亮石头,似是有了变化。   金色流淌越聚越多,最后开始忽闪忽闪的亮起来,忽闪的金芒将床帏内映亮。   “它,它在发光?为何?”   对着小姑娘惊讶好奇的神情,萧平笙凤眸溢笑,似有金色的光流淌在他漆黑的瞳仁里。   “灵犀石,本便是心有灵犀。”   他说着,自宽松的领口间扯出枚挂坠,是枚更小些的灵犀石,此时也在发亮,金色流沙像是包裹住了曜黑色。   “这两枚鎏金灵犀石,那北翟大祭司一枚戴在身上,一枚供奉在圣殿内,一旦彼此靠近,便会如此。北翟大祭司称之为'神明指示',以此来忽悠北翟族长。”   ——这能流淌的金光,的确匪夷所思!   江幸玖伸手接过平安扣,托在掌心细细打量,再看向萧平笙颈间挂着的那枚,默了默,月眸略弯,软声道。   “你那时送我,便想着今天了是不是?你真狡诈!”   萧平笙不以为然,修眉轻挑,将平安扣放回床头暗格里,又将自己那枚塞回衣领。   床帏内瞬间暗下来,他眉眼带笑,伸手过去,精准的捏住小姑娘下巴,飞快凑近,吻着她将人按在床铺上。   唇齿厮磨的暧昧声在寂静中微弱传来,江幸玖抑制不住身子轻颤。   “箫三哥……”   “日后将它放在你枕边,若是三哥来,你自然便知道了,嗯?”   “你……你总这样,我担心。”   “担心什么?”   江幸玖轻哼一声,攥紧他衣领,声音细弱蚊蝇,“说好的'仅止于此',你一次次得寸进尺……焉知你下次,可能把持的住?”   萧平笙下移的吻落在她精巧的下巴上,低低闷笑,指尖沿着腰线,轻触她柔软的腰肢,触手滑腻细软,柔若无骨,简直让人爱不释手。   “阿玖太美,三哥……是该收敛些。”   他笑叹一声,依依不舍地抚摸两把,慢吞吞抽出手,扯了薄被将她裹住,轻轻拍着。   “睡吧,三哥陪你。”   黑暗里,江幸玖月眸潋滟玉容绯红,咬着唇将头埋了埋,闭上眼不再动。   美人在怀的箫将军望着床帐喟叹一声,这是他肖想了许多年的姑娘呀,更过分的画面他脑海里都过过不知多少遍。   开春迎娶吗?还是觉得有些太晚了……   翌日,早朝之后,箫平笙策马赶往兵部,江昀杰得了消息出来时,一眼就瞧见丹砂红官服的郎君抱着臂端坐在马背上,那姿态,冷峻孤傲又十分高调。   他挑着眉吹了个口哨,像模像样的拱手行礼,“下臣见过护国大将军,不知大将军传臣来,所为何事呀?”   箫平笙薄唇扬了扬,一手掂住缰绳,嗓音清冽没有刻意压低。   “江员外郎,那日在定安寺捉拿几个江湖宵小时,你先到的场,本将军以为那几人来历不明,恐是他国奸细,十分可疑,这就前往刑部去亲自审查一番,不知员外郎可能配合?”   江昀杰星眸微顿,与箫平笙对视一眼,转而吩咐兵部府门外的小将。   “既如此,你替我向尚书大人禀明此事,我去去便来。”   “是,员外郎。”   江昀杰甩了甩衣袖,负着手冲箫平笙挑眉,“将军请……”   箫平笙凤眸笑眯,自顾策马前行。   为表现的不过分亲近,江昀杰只得认命的徒步前行,好在刑部与兵部离的并不远。   此时兵部衙门内,马尚书得了消息,不屑一顾。   ——箫家要与江家联姻了,便想要提拔江昀杰以示亲近,箫平笙……哼! 第69章   不费些心思,阿玖怎么能记在心里?   当天傍晚,箫平笙与江昀杰一同入宫面圣。   消息传入后宫,已是夜幕。   代掌凤印多年的乔贵妃,居于后宫仅次于“凤仪宫”的“德懿宫”。   “德懿”二字是当年她受封贵妃时,当今圣上尃帝亲笔所提,为彰显她在后宫独一无二尊贵的地位。   然而这份“独一无二”,心意几分真切几分虚假,唯有尃帝与她心知肚明。   乔贵妃十四岁入宫,十六岁诞下五皇子,至今已十八年,三十多岁的后宫掌权人,每日养尊处优奢华无度,岁月终究待她无可奈何,不曾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望着镜中精致雍容的容颜,乔贵妃美目清冷,朱唇浅扬,声线慵懒柔媚一如她的容颜。   “陛下今日,宿在何处?”   贴身近侍菁曳正为她梳头,闻言启唇要回话,却被形色匆匆自殿外奔进来的浮芳打断。   浮芳与菁曳都是陪着她入宫的贴心人,在宫中这些年浮浮沉沉,少有这等失礼之态。   近前,浮芳伏跪在地,“娘娘,陛下在御书房见箫平笙和江家三郎,二人待了一个时辰,宫门落钥前方才离开,陛下正在发怒,传了五殿下去。”   乔贵妃缓缓转身,面无波澜,“何事?”   浮芳略略抬头,面露忧虑,“日前箫平笙与江家三郎在定安寺捉拿的那几个肆意点火的江湖人,竟是陇南军中之人。”   “胡扯!”乔贵妃纤长的眉心一蹙,冷厉声斥。   菁曳闻言,连忙伏跪在地,“娘娘息怒。”   乔贵妃霍然起身,踱步到殿外,隔着夜色注目灯火辉煌的皇城,深深吸了口冷气,继而很快平静下来,冷笑一声。   “他不过是不愿顺着我。菁曳,与父亲传信此事。浮芳,去御书房请陛下来。”   “是……”   然而乔贵妃终究是没能等来尃帝,倒是等来了五皇子被尃帝以“秉性桀骜难训”为由,罚了十个板子的消息,一时恨得她目次欲裂险些咬碎一口牙。   翌日早朝之上,尃帝明显龙颜沉怒,接连训斥了许多上奏的官员,众臣一时战战兢兢,将袖中的奏折捂得严严实实,没人再敢去触霉头。   江逢时今日本来无事可奏,却听殿上传来尃帝深沉缓慢的一声。   “大理寺卿何在?”   江逢时低垂的眼睑微动,侧步出列,“陛下,臣在。”   “嗯,刑部大牢里关押着几个陇南兵将,事关东南三州是否触犯律例,此事事态不容姑息,朕命大理寺协助刑部共审此案,尽快给出一个案结。”   江逢时面无波动,沉稳应声,“是,臣领命。”   至此,众臣总算是明白今日尃帝为何如此暴躁,原来是眼中钉被人戳了。   散朝后,众臣三五成群结伴出宫,就今日之事难免嘀咕几句。   “我看呐,五皇子要受牵连了。”   “嗨,这个时候抓住陇南兵将,谁知是不是真有那么回事?”   “听闻是护国大将军箫平笙将人押回帝都的,这可太巧了。”   “箫平笙受封一品大将军,那是位同三公,一山不容二虎,他和齐国公迟早要对上。”   “是啊,要我说,他还是年轻气盛太沉不住气,这个时候插齐国公两刀,做的未免太浅显了,任谁都会想到是他。”   “初生牛犊不怕虎呗……他如今还攀附上江太傅,这文武首官联起手来,要整个远在天边的齐国公,简直易如反掌。”   江逢时耳听着身边同僚的议论,眼尾瞧见几人似是刻意避着他走开的,一时面无表情抿了抿唇。   “江伯父慢行。”这时,身后传来清冽含笑的一声。   江逢时目视前方,全做没听见。   不过一个瞬息,箫平笙已经追了上来,跟在他身后一步之外,清润的嗓音带着亲和笑意。   “那几个陇南将士平笙已审了几日,若是伯父配合刑部调查一事遇上困扰,平笙愿助一臂之力。”   江逢时卷了卷官袍衣袖,将手负在身后,淡淡道了句,“知道了……”   ——不过是做个样子,总归也就几日的功夫,需得他献什么殷勤?   箫平笙唇角浅勾,接着道,“此中猫腻多亏了江三郎协助,平笙才得以确认他们的确是陇南将士,昨日与江三郎一同入宫面圣,陛下对他多有赞赏,夸他机敏睿智,是可造之材。”   此时已到宫门外,江逢时驻足,淡淡侧身盯着他看,半晌,徐徐开口。   “知道了,你提携了三郎一把,老夫记着了,还有事么?”   对于未来岳丈不冷不淡地态度,箫平笙回以一笑,恭谨作揖。   “无事,平笙还有事,要离开帝都几日,就不耽搁岳父大人了,您慢走。”   江逢时觉得,这声“岳父大人”怎么听怎么有些碍耳,他蹙了蹙眉,想要说什么,最终想到这是既定的事实,于是懒得再看他,甩了甩袖子,转身上了车。   箫平笙直等到马车走远,才缓缓站直腰身。   箫胡牵着马迎上前,顺着他视线眺望了两眼,低声道。   “将军,您有什么事要离开帝都啊?”   箫平笙看都没看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回府更衣,去绵阳。”   箫胡跟在他身后,一脸诧异。   “去绵阳?明日便中秋了,三日后要向江家送聘书,您不准备准备?去绵阳做什么?”   “自是有要事。”   “不是……什么差事这么急?比与江家过三书六礼还着急?”   “你懂什么?”箫平笙淡淡撇他一眼,“深秋了,帝都城附近哪来的大雁?不去绵阳,纳采的雁从何而来?”   箫胡满脸不可思议,咂了咂嘴,“您为了两只大雁日夜兼程跑去绵阳?您有这功夫,跟御林苑那边讨两只多好?”   箫平笙凤眸清冷,溢出几分不屑。   “你懂什么?”   “这等大事,亲手活捉的才有诚意,才吉利!”   ——到御林苑去,跟圈养的饲夫讨来的那种笨大雁,只能用来拔了毛烤着吃。   ——野生的飞禽,才灵动,不费些心思,阿玖怎么能记在心里?   箫胡满脸无语,呵笑一声,配合的喃喃。   “成,亲手捉,吉利。”   ——简直就是自找苦吃……   于是,中秋节这日,因着议亲,几日没走动的箫莲箬,揣着自家的月饼到江府来串门子。   见来的是她,江夫人不由有些诧异,倒是也没多问,只笑着招待她坐下说话。   像是看出她的心思,箫莲箬落了座,笑盈盈看向坐在江夫人身边编络子的江幸玖,随口解释了一句。   “三郎有事不在帝都,这中秋礼便由我送来了。”   江夫人闻言,似是随意笑问了一句,“中秋佳节,朝中都放了假,三郎竟还得了私差?”   箫莲箬抿嘴一笑,“这倒是没与我们交代,不过,想来后日定能赶回来的。” 第70章   可不是新姑爷吗?亲事都定了   箫家向江家下聘书纳采当日,黎明之前,箫平笙方才快马加鞭赶回帝都城。   因着箫家人丁凋零,箫平笙已没有什么堂兄表弟,故而,他需得亲自到江家去下聘书。   他刚洗漱过,箫胡便捧了件儿樱粉底色烟绯刻丝松鹤纹的锦袍进来,端方憨然的眉眼间都是戏谑,憋着笑道。   “将军,夫人使人送来的,新作的袍子,您快试试。”   箫平笙淡淡侧目一眼,被那粉嫩喜庆的衣袍看的一怔。   他默了默,眼睑掀起盯向箫胡,冷冰冰吐出两个字。   “讨打?”   箫胡抿着嘴憋笑,举了举端着的锦袍,憋的满脸通红,吭哧笑道。   “夫人说了,大喜的日子,您最好别由着性子……穿黑袍子。属下觉得……要不您上身儿试试?”   箫平笙薄唇微抿,今日心情愉悦,倒是懒得跟他计较,于是摆了摆手,淡淡吩咐。   “取套净色的来便是,这件儿先收起来吧。”   ——堂堂一品护国大将军,穿粉袍子,武将卸了铠甲,改行唱戏吗?   箫胡咽了咽口水,只觉得颇为遗憾,但又不敢再忤逆主子,只能抱着那件儿粉袍子,走向衣柜。   箫平笙整了整衣领,略略思索,抬脚跟在他身后,一手将箫胡扒拉到一旁,站在衣柜前默默打量。   半晌,修长的手伸过去,扯了件儿银红相间的袍子出来,自顾自套上。   长袍圆襟广袖,银白底纹丹砂红锦线封边,缀着点点祥云暗纹,配以三指宽的丹砂红束腰,衬的矜雅清贵,似清风朗月绝世出尘。   箫胡握着剑柄频频点头,“九姑娘瞧见了,定然欢喜。”   箫平笙站在落地镜前整了整广袖,闻言唇角微扬,瑞凤眸里笑意如流光。   ——那个小娘子,最是偏好丰神俊朗之人,是个爱美的。   于是,箫将军意气风发的甩了甩衣袖,清声下令。   “走吧!”   皎月院里,江幸玖跪坐在窗边软榻上,单手托腮望着窗外。   静谧的院落里,海棠树稀疏的树冠被清风撩拨,仅剩的几片落叶飘飘忽忽荡荡悠悠,跌在雪白的鹅卵石小径上。   本该是凄清的深秋,只是前院隐隐约约的笑语和唱礼声迎着秋风吹来,廊下挂着的缠金雕花鸟笼里,彩羽八哥唧唧喳喳扑腾着翅膀,像是也在凑热闹,鸟鸣声清悦如铃,闻之令人心生愉悦。   江幸玖看在眼中,不由莞尔一笑。   明春和清夏挽着手从院门外跑回来,两人穿着一样的玫红裙裳,笑的明媚喜庆。   “姑娘!箫将军亲自来送聘书,那对大雁精神奕奕的,声音可嘹亮,可神气了!”   “纳彩之礼亦都是精美无匹,价值连城,奴婢眼瞧着,夫人可满意,与箫将军言语时十分和蔼可亲。”   “听闻街头都被围观的百姓堵上了,亏得箫将军之前便安排将士将街道肃清,不然今日府门前怕是要围的水泄不通呢!”   “既然府门外没有外人,姑娘可想去前院瞧一瞧吗?”明春眯眼笑着凑上前。   江幸玖嗔了她一眼,捡起书本扔她,“去去去,端糕点来,姑娘我饿了。”   明春嘻嘻一笑,转身去了。   清夏站在榻角,笑盈盈望着自家姑娘,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像在故作矜持,于是,小声道。   “姑娘碍于礼数,眼下不能见新姑爷,但晚些时候,还是可以的嘛——”   ——总归箫将军夜里要来。   江幸玖黛眉轻挑,斜眼看她,“新姑爷?”   清夏抿着嘴笑,轻轻颔首,“新姑爷!”   ——可不是新姑爷吗?亲事都定了——   江幸玖又气又笑,“好啊,你这丫头也跟着明春学坏了?都来揶揄本姑娘,要嫁人了,你便胆子也大了?”   说起嫁人,清夏顿时红了脸,鼓了鼓腮扭头跑了。   江幸玖无声失笑,屋内静下来,她垂眼看向手边的书,才发觉今日一整个上午,竟是一页都不曾翻过。   ——也不知今晚,那人还会不会来。   原本今日这样的喜日,箫平笙自然是打算好要继续“夜探闺阁”,如今是他名正言顺未过门的妻子了,翻墙翻得十分有底气。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满面愉悦的返回府中,正要去与箫夫人请安说说话,未曾踏进院门,便有人来传话。   “将军,圣旨到。”   箫平笙步下一顿,转身又往回走。   ——圣旨到,这时的圣旨应当是大楚战役的封赏。   箫胡反应过来,连忙追上箫平笙,又匆匆回头叮嘱那来传话的小厮。   “腿脚麻利点儿,快去请夫人和二姑娘到敞庭接旨。”   大楚一战,对于即将封王的五皇子和没有官职在身的邢修远来说,兴许这份军功十分要紧。   不过于已经位居一品的护国大将军箫平笙来说,便有些九牛一毛了。   陛下赏赐他的,无非一些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和钱财,其中最惹人眼目的,是一双碧玺鸳鸯镯。   送走了宫中宣纸的内侍官,箫平笙将亲自掂在怀里的黄花梨雕花木盒掀开,碧玺玉镯清透幽翠,在正午的日光下仿佛泛着清冷腻润的光彩。   他眼睫低垂,唇角浅浅勾起,木盒盖上,托着递给箫夫人,嗓音温醇。   “这双玉镯,乃是圣祖当年亲手雕琢,送与开国皇后的,此等贵重之物,见如免死金牌,母亲收好,这是圣上赐予箫家人的第二条命。”   箫夫人吸了口凉气,双手伸手牢牢将盒子托在怀里。   箫莲箬见状,浅浅一笑,“圣上有心,今日赏赐这双玉镯,可是暗示你将此物收入聘礼之中?”   箫平笙负手一笑,“是要算作聘礼,阿玖嫁过来,自然是箫家人。”   箫夫人闻言舒了口气,轻轻点头,“三郎放心,我定会亲自收着,绝不让任何人碰它。”   正此时,箫胡突然靠过来,低声提醒。   “将军,厉王殿下来了。”   几人纷纷侧目,果然见府门外停了辆马车,车厢内正弯身出来的,正是厉王。   箫平笙侧了侧头,声线低润,“母亲和阿姐回后宅,命人在劲松院摆酒席吧。”   箫夫人点点头,抱着怀中木盒,领着箫莲箬与旁人齐齐退下。   厉王拾阶而上,只来得及瞧见箫莲箬一个背影,便对上了迎出来的箫平笙,他温缓一笑,拱了拱手。   “本王刚从宫中出来,得知今日父皇往各府下派封赏圣旨,特地跑来恭贺你。”说着冲身后招了招手,“旁的你如今也看不入眼,不过,这些是庆你与江九姑娘喜结良缘,心意得收下。”   箫平笙扫了眼台阶下两列捧着礼盒的家仆,淡淡一笑,抬手引厉王入府。   “多谢王爷,平笙已命人略备薄酒,王爷府中请。” 第71章   箫家荣宠衰败,皆是我一人之责   “这杯酒得喝,你如今可是仕途平步美眷在怀,人生最得意时不过如此,本王得沾沾你的喜气,也好早日替小子,迎个合意的新母妃。”   厉王卷着袖管,一边跨进府门,一边笑语晏晏。   萧平笙面无波澜,唇角浅勾,跟在他身侧。   见他不接话,厉王笑意微敛,似是苦恼的叹了口气,接着道。   “你是不晓得,五六岁的皮猴子,正是要上天入地拆屋梁的时候,本王终日不在府中,那些下人也不敢拘着他,更是由着他闹腾,眼下便是想管都无从下手。”   萧平笙眸色淡淡,缓声接话,“王妃辞故多年,王爷宠爱小郎些亦是应该,不过小郎到了分辨事理的年纪,是该早些续位贤妻良母,好好照顾小郎。”   厉王揣着手'唉'了一声,接下来的话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他驻足廊下,回身冲身后的人摆了摆手。   箫胡见状,看了眼一言不发的自家将军,随即带着人退了几步。   厉王沉凝着,看向身边的冷面将军,上前半步压低声。   “我那小子顽劣至极,寻常贤良淑德秀外慧中的女子,唯恐降服不住。故此,本王怕是得娶那秉性要强的性情中人才合心意,王府主母,当是如此,平笙说本王此言可是?”   萧平笙比厉王高出半个头,此时两人面对面,他负手而立眼睑低垂,闻言眉眼冷峻十分淡漠。   少顷,萧平笙薄唇牵了牵,微微颔首,“那便预祝王爷早日觅得合心意的人选,王爷请吧,酒菜怕是已经上桌了。”   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厉王不由抿了抿嘴,搓着手一脸的意兴阑珊,抬脚跟上他步伐,语声无奈。   “你是真不明白本王之意,还是刻意装傻?”   萧平笙负着手慢慢踱步,闻言,淡淡一笑。   厉王撇了他一眼,不由叹了口气。   “不是本王说,邢家若是嫡长子邢修济,三十多岁官居四品兵部右侍郎,你若想把长姐嫁于这样一人,本王也无话可说。”   “那嫡次子邢修远,即便是因着官邸户籍和小小军功得了封赏,护军校尉,六品官。”   “你把长姐许给这等人,属实是有些委屈了不是?”   萧平笙听罢浅笑摇头,“不瞒王爷,我阿姐许的是邢修远此人,并非他的府邸和官身。”   厉王眸色微怔,侧头看他,“你这话何意?难不成二姑娘与邢修远是……”   萧平笙抬手打断他,驻足侧身,眉眼沉稳语声温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我箫家眼下,阿姐无需高嫁,我只求她日后能度日安稳,得夫家敬重,邢修远兴许并非大将之材,但他秉性醇良,会待我阿姐好,便够了。”   厉王张口结舌,定定瞧着他半晌没说话。   萧平笙默了默,接着道。   “箫家有我萧平笙一人足以,无需任何助力,箫家荣宠衰败,皆是我一人之责,与我阿姐无关。多谢王爷抬爱,箫家属实难以受重,平笙谢过了。”   这番话,他拒绝的清清淡淡,却绝不失礼,厉王罢一时心绪复杂难言。   放眼帝都城,世族门庭鼎立,哪家不是儿孙满堂,父子叔侄聚力往一处使,多少人联姻看重个门当户对,不正是为了巩固家族地位凝聚势力,如此才能维护家族荣华昌盛不倒。   偏他萧平笙,要如此与众不同,要凭一己之力鼎起箫家。   该敬他孤勇无畏好,还是该笑他不自量力?   然而面对萧平笙清冷孤绝的眉眼,厉王心下沉了沉,心知他并非说说而已,而是果真如此想的,一时神情复杂极了。   半晌,他蹙着眉长叹一声,抬手指了指萧平笙。   “你啊,你,唉……不谈也罢。走吧,冲你这份胸怀,本王敬你两杯。”   这顿酒,厉王与萧平笙畅饮至天色昏暗。   喝到最后,厉王醉了过去,萧平笙又亲自带人送他回王府。   返回将军府时,已是月上中梢,萧平笙站在廊道分叉处顿了顿,扭头问箫胡。   “酒气可大?面色可一如往常?”   箫胡眨了眨眼,提高了手里的灯笼,认认真真盯着自家将军的脸瞧了瞧,半晌,'啧'了一声摇摇头。   “将军,您跟厉王干了两坛雕花儿,虽说将军您在军中已练就一身好酒量,醉是不会醉,但这酒气也没法儿压呀,属下看,您今晚还是甭去了。”   “这都近子时了,九姑娘早歇了,您一身酒气过去,难免惹她不悦,谁能喜欢酒鬼呢?”   萧平笙薄唇微抿,瑞凤眸在灯芒下泛着烁烁寒光,盯了他半晌,开口时声线清冽。   “本将军何曾说要去了?自打回了帝都,你话可越来越多了。”   箫胡一脸无辜,抿住嘴扯出抹生硬的笑。   萧平笙冷冷瞥他一眼,转身往劲松院的方向走。   箫胡连忙提着灯笼跟上。   心里直嘀咕着,他这么劳心费神,还不都是替将军着想?做忠仆可太难了……   这晚,江幸玖没等来萧平笙,连着两晚那人都没来。   珣王府大喜这日,江幸玖早早便被清夏和明春给唤醒,江夫人跨进门栏时,清夏刚替她梳好发髻。   江夫人上前,接过明春手中的藕荷色裙裳,亲手替她穿好,又垂着眼替她扣腰封,语气温婉柔和。   “虽说咱们与秦家的确是有了隔阂,但谁让她秦明珠嫁了珣王做侧妃,珣王好歹是嫡出皇嗣,不管心里如何想,礼数上都得周全。”   “今日喜宴上,定会见到苏家人,也不知那'庆和公主'苏青鸢会不会来,阿玖,那个姑娘被苏家养的娇纵蛮横,突然成了要联姻的人选,还不知心里多膈应呢,说不准要怎么刁难人解解气,若是又像上次在苏家寿宴上那般,来寻你麻烦……”   听她絮絮叨叨半晌,原是担心这件事,江幸玖莞尔一笑,轻轻挽住她臂弯,软声道。   “母亲,她如今贵为公主了,一言一行自有人管束,便是真的不怕落人口实,要蛮不讲理胡搅蛮缠寻衅于我,我也不会让她得逞,阿玖心中有数,您放心吧。”   江夫人眼中难掩忧虑,瞧着小女儿温顺乖巧的模样,只得点了点头。   她抬手替江幸玖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柔声叮嘱。   “母亲知道你最是懂事,不过是提醒你一番,大不了一会儿进了珣王府,你便躲着她们些。   你如今定了亲事,所言所行在旁人眼里,都会牵扯到箫家的声誉,阿玖,万事以大化小以小化无啊。”   江幸玖月眸浅弯,轻轻颔首。   “我知道的,母亲。” 第72章   阿玖你,原也是个记仇的   说是纳侧妃,但今日珣王府的喜宴却是布置的十分奢华,就连新娘子身上穿的,都是正妻才能着的正红。   因盖着盖头,江幸玖是没瞧见秦明珠的神情,是否如珣王一般神采飞扬,但自拜堂时顺从的举止来看,大约真是接受了这门婚事。   ——是啊,到了这个地步,不认命又能如何?   男女席位在不同的园子,观礼完,箫莲箬挽着江幸玖跟在人流走,小声嘀咕道。   “我原本以为,怎么也要有热闹可瞧,这样顺当,可真让人失望。”   江幸玖掩了掩唇,细声低语,“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人多口杂的,言语收敛些呀。”   箫莲箬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珣王迎侧妃,礼数摆的如同正妃之礼,日后还不知谁要坐这珣王妃的位置,这不是明摆着提前打人脸吗?”   “便不能是秦侧妃扶正么?”江幸玖不甚在意的接了一句。   “扶正?那为何不直接以正妃之位迎娶?”   “她眼下坏了名声,才急急嫁给珣王,哪怕珣王不在意,难道太后和陛下当真不在意皇室颜面?给个侧妃之位已是看在秦家的面子上。”   江幸玖浅舒口气,接着道,“只是珣王如此抬举她,帝都城最不缺的便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等过个一两年,风头一过去,她真诞下珣王长子,依着秦家在大召独一无二的医传世家地位,扶她为正妃,也未尝不可。”   箫莲箬听得直蹙眉,拉着她在园子廊道下一处围栏前落座,轻声嗤笑。   “依照珣王喜新厌旧贪恋美色的混样,但愿她真有这等福气吧。”   江幸玖笑了笑,似是不经意的回头,视线里出现一抹桃粉色的纤细身影。   此时园子里的姑娘们已经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说悄悄话,那穿桃粉色广袖云裳的小姑娘,笑的明媚娇俏,穿过廊道和周围的人群,径直向着江幸玖和箫莲箬的方向走来。   离得近了,四目相对,她对着江幸玖翘了翘唇,面颊上梨涡深深,声音清脆甜软。   “江姐姐,箫姐姐,我可能坐在此处?”   箫莲箬纤细的眉梢斜了斜,神情怪异的打量马皓月上下,声线清淡疏离。   “没记错,马姑娘应当与秦侧妃是表姐妹,这个时候,不应该在新房陪侧妃说说话么?跑来这里做什么?”   她行事素来耿率直白,换了旁人,听懂这番话里的婉拒与疏离,怕是便红着脸尴尬的走了。   可马皓月这姑娘,自来像是看不懂人脸色,竟还莞然一笑,提了提裙摆,当真坐在了两人身边,语气清悦随和大大咧咧。   “表姐都嫁做人妇了,我还未及笄,能与她聊什么呀?比起这些,我见着二位姐姐,想起你们近日纷纷觅得了好亲事,特意来道声喜。”   箫莲箬呵笑一声,似笑非笑的撩着帕子没理她,而是扭头看向了别处。   马皓月瞧着她,眨了眨眼,倒也没恼,反倒微微倾身又与江幸玖搭话。   “之前在苏相府寿宴上虽然有些误会,但我以为已与江姐姐解释清楚了,您这样明事理,应当不会迁怒与我的,是吧?”   江幸玖月眸略弯,笑意清柔,说实话,撇开秦明珠的原因不提,她的确挺喜欢马皓月这姑娘呢,瞧着机灵聪慧又舍得下面子。   “都是过去的事了,马姑娘从未与我言出不逊,何来迁怒一说。”   箫莲箬扭回头盯着她瞧,若有所思,抿着嘴没吭声。   马皓月璀然一笑,提着裙子起身,脚下一转坐到了江幸玖身边,神情孺慕话语亲昵。   “我就知道,江姐姐落落大方性情温柔,最是好相处的,一会儿我们一同入席好不好?”   江幸玖捏着帕子的素手顿了顿,温柔一笑,“自然好……”   箫莲箬眉心轻锁,暗地里轻轻掐了掐她手心儿,被江幸玖反手握住。   此时,园子里传来隐约的躁动,廊下的姑娘们纷纷起身张望,却原是芳华长公主姗姗来迟,官宦命妇们正在见礼。   “苏青鸢。”箫莲箬低念一声。   江幸玖这才瞧见,跟在长公主身后的那姑娘,一身蜜桔色广襟云袖宫装,瞧着仪态万千的,正是“庆和公主”苏青鸢。   “自册封为公主后,她便被秘密送入了长公主府,这段日子一直由长公主亲自教养,跟着长公主和宫廷嬷嬷,学习皇室礼数和规制,以期她日后嫁到大楚,言行举止不丢大召皇室的脸面。”   马皓月浅浅一笑,低声说道。   江幸玖和箫莲箬齐齐侧首看向她,对上两人的视线,马皓月笑着歪了歪头,小声道。   “这不是什么秘密,虽然没有宣扬,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怎么,两位姐姐没听说吗?”   江幸玖与箫莲箬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诧异和困惑。   箫莲箬轻咳一声,不甚在意的道,“大约最近都在忙着定亲一事,深居简出的,故而忽略了。”   江幸玖勾了勾唇,语声柔和,“无论谁做了庆和公主,这宫中规矩,自然都是应该学的,今日我看,这位苏姑娘便瞧着沉静稳妥许多,长公主教导有方,她可真有福气。”   箫莲箬闻言默了默,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怎么听这番话,都透着几分幸灾乐祸。   ——阿玖你,原也是个记仇的。   正此时,有王府的婢女陆续入园,奔走相告,这是开宴了。   于是,廊下的姑娘们纷纷结伴而行,江幸玖三人亦跟在人群之后。   刚抬脚,江幸玖便觉袖口一重,像是被一股力道牵扯,她步下一顿,回头看去。   “哎呀!”   马皓月低呼一声,面色涨的通红,握着她被扯裂的袖口,水汪汪的杏眸透着愧疚与紧张。   “江姐姐,我,我并非有心的,我也不知这佩环会勾住你裙裳,这可如何是好……”   箫莲箬见状凤眸一瞪,伸手要推开她。   江幸玖抬手拦下她,视线盯着马皓月别在束腰上的那枚佩饰,那是枚再普通不过的香囊,唯一精致之处,是璎珞之上缀着细碎的宝石。   这些宝石颗粒如豆,并不夺目,不细看,看不出并不圆滑,甚至还棱角分明。   “阿玖,她分明是故意为之,想让你在宴席上穿着衣袖破烂的裙裳出丑!”   “我没有,江姐姐,我真的并非有心……”   马皓月似是急切想证明自己,连忙摘下腰间的香囊,眼眶通红满面委屈。   “这香囊是我今日刚佩戴的,并不知会如此,我有心与姐姐交好,又怎会害你出丑,即便是想要害你出丑,也不会做的如此浅显,江姐姐……”   “你还狡辩!”箫莲箬气急了,厉声斥她。   “莲箬姐姐,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还是先寻个屋子,换身衣裳吧。”江幸玖不紧不慢的打断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你帮我去外院寻清夏,取一套裙裳来。”   “阿玖……”箫莲箬扯了她手,蹙着眉沉声道,“你跟我一同去,我不许你跟她单独呆在这里。” 第73章   这份凉漠深沉,与三郎如出一辙啊   箫莲箬坚持要拉江幸玖一同离开,江幸玖樱唇轻启,正欲说什么,却听马皓月殷切开口,像是想要补救。   “两位姐姐都不用走,今日是我疏忽,才给江姐姐添了麻烦,马上宴席要开了,这一来一去耽误时间,入席太晚也不好。”   “我陪姐姐前往宴席的方向,在途中寻个屋子,路上拦个府中侍婢,去帮姐姐取裙裳来可好?”   箫莲箬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你少惺惺作态,你到底想做什么?!小小年纪学别人心机深沉……”   “她就陪着我们,哪也不去,能做什么?”江幸玖清柔一笑,安抚的拍了拍箫莲箬的手臂,月眸浅弯看向神情愧疚不安的马皓月。   “那就劳烦你了。”   马皓月顿时展颜一笑,连忙在前带路,“是我的过错,我应当弥补,江姐姐不必客气,姐姐信我便足以。”   “阿玖——”箫莲箬满脸心不甘情不愿,用力扯了扯江幸玖衣袖。   江幸玖笑而不语,轻轻扫了她一眼。   此时园子里的女眷们已经都离开,廊下唯有她们三人。   亦步亦趋跟在马皓月身后,江幸玖的视线依然落在她攥在手中的香囊上,似是真的不在意她的举止,甚至还悠闲的揉了揉手臂,浅笑与她搭话。   “这香囊倒是十分别致,是马姑娘自己绣制的?”   马皓月不自然地扯了扯唇,“我绣工不好,是府上绣娘绣制的。”   说完这句,她像是意识到江幸玖十分关注这香囊,连忙将香囊递给她,急切的小声解释。   “江姐姐可看看,这香囊就是普通的香囊,我绝没有害人之心,我当真不是……”   江幸玖没听她的话,顺势伸手接过香囊,掂在手中细细瞧着。   “没有害人之人,你慌什么!”箫莲箬冷声低斥打断她。   马皓月顿时张口结舌,抿着嘴垂下眼,双手紧张的握在一处,苦笑道。   “姐姐放心,今日我就与你们呆在一起,绝不擅自离开,若我真的要害你们,便让我也跟着倒霉就是。”   箫莲箬抱着臂瞪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没再理她。   一旁的江幸玖浓睫低垂,缄默无声,素指用力捏了捏香囊内部,触手柔软如沙粒,粉末状香料。   她月眸墨色微氤,眼尾不动声色地扫了马皓月一眼。   这时,三人遇上两个府中侍婢,马皓月主动上前说明了事端起末,吩咐了一人去取裙裳,一人带路往最近的屋子。   珣王府今日请了戏班,戏台子搭在王府中院的园子里,园中有座两层朱红楼宇,楼宇两侧有山景和回廊隔开,男宾在左园,女宾在右园。   江幸玖三人,被侍婢自楼宇侧门,带入了楼内,隔着假山林和回廊,似乎能听到宴席上隐约的人声。   三人陆续跨进门,那侍婢便留在门外侯着。   马皓月踱着步打量屋子,低声解释道,“想必一会儿想要观戏的人大概便会歇在这观景楼里,眼下时候还早,戏子们还在别处侯着,宾客又皆已入席,倒是也轻易不会有人来。”   江幸玖月眸浅弯,突然看向箫莲箬,“既如此,我走累了,不妨在此处稍作休息,莲箬姐姐,你帮我把门关上吧,顺便请外头那侍婢去取些热茶来。”   她说着,将自己那节被撕坏的衣袖绕着纤细的手臂,慢吞吞缠起来。   箫莲箬见状要说什么,却被江幸玖笑着盯了一眼,她眸色微动,点了点头,回身去关门。   广袖云裳十分轻软,轻而易举便缠紧了江幸玖纤细的手臂,她缠紧了一只,用牙咬着将袖口系上结,继而又如法炮制的将另一只衣袖缠起来。   马皓月眼瞧着她这番举动,清澈的杏眸微亮,欣喜道。   “江姐姐果真聪慧,如此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到底比衣裳破烂要好的多。”   江幸玖闻言莞尔一笑。   做完了这番准备,她看向马皓月,素手抬起摘下鬓发上的东珠步摇,一手掂起方才收到腰间的香囊佩饰,语声清柔的问她。   “这香囊香气四溢,清幽怡人,类似丁桂,想来十分珍稀,我很好奇,马姑娘,你可知道是什么香料吗?”   箫莲箬走回来,闻言蹙眉盯了那香囊一眼,又看了眼江幸玖手中的步摇,问道。   “阿玖,可是这香料不对?”   “怎么会!”马皓月闻言急声接话,上前两步自江幸玖手中接过那香囊,目光澄澈望着江幸玖,“这只是普通的香料,大约是桂花香之类,江姐姐,若是这香料有问题,我为何要佩在身上,那最先出事的岂不是我自己吗?”   江幸玖眉眼温柔,素手托着东珠步摇递给她,柔声解释。   “你别紧张,我只是好奇,想拆开来看看而已,既然马姑娘将香囊拿了回去,不如你亲手帮我拆吧。”   似是因着江幸玖终究是怀疑她,马皓月有些伤心,她神情黯然,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东珠步摇,咬着唇小声道。   “既然姐姐想看,我拆了便是。”   她深吸了口气,果真低着头开始用簪尖挑线,面上神情是一副无愧于心的坦然。   江幸玖眉眼间的笑意渐渐收敛,柔声提醒她。   “马姑娘小心些,里头的香料是粉末,一不小心会撒的到处都是。”   箫莲箬蹙着眉盯了眼马皓月,再看江幸玖,素美昳丽的姑娘,眼下面无表情眸色清泠,她的语气有多柔和,神情便有多凉漠。   不知怎的,这副姿态的江幸玖,便让她想起了自家弟弟箫平笙。   ——这份凉漠深沉,与三郎如出一辙啊。   似是听了江幸玖的提醒,马皓月果真动作放轻柔,只将香囊开了个小口,掂在手心轻轻一倒,一些细腻的樱粉色香沫,便倒在了她掌心。   马皓月抬起手,将这粉末送到鼻息前,近距离嗅了嗅,香气清幽甘甜,并未有异状。   她杏眸澄澈一脸无愧于心,抬眼看向江幸玖,软声开口。   “江姐姐看,这只是普通的香料,不过是研磨成粉了而已。”   箫莲箬紧盯着她这番举止,一时也猜不透其中奥妙了,或许真是她们多心了?   ——若是这香料真有问题,马皓月怎么敢离那么近嗅它的味道。   她拿不准主意,不由看向身边的江幸玖。   “阿玖,这香料细成这样,也分辨不出是什么香,你若喜欢这香,我们回头去香料铺子里问一问便是。”   江幸玖月眸弯弯,“嗯”了一声,向着马皓月伸出手。   “簪尖锋利,马姑娘还给我吧,莫要伤了手。”   马皓月闻言乖巧一笑,眼睫眨了眨,上前一步将步摇递给她。   不料,江幸玖指尖触到步摇,微微握紧,素指一转,将簪尖掉转,突然刺在了马皓月指尖。   “啊!”   她痛叫一声,下意识缩回手,只见中指指腹被戳破,有豆大的血珠渗了出来。 第74章   顺便验证一下,这香粉究竟有什么奇妙之处   十指连心,马皓月骤然吃痛缩回手,掌心的粉末因此抖落。   她捏着自己的指尖,一脸委屈和震惊的望着江幸玖,似是艰难开口。   “江姐姐,你为何刺我……”   箫莲箬被这番操作惊呆了,视线在步摇和马皓月的指尖来回游移,依然一脑袋茫然。   江幸玖眼睫轻眨,姿态悠然的将步摇簪回发髻间,月眸淡淡望着马皓月被刺痛的手,声线轻忽如风。   “痛吗?”   马皓月眼眶瞬间红了,溢着泪点点头,“好痛……”   江幸玖下颌微点,淡淡道,“只是刺一下,能有多痛,马姑娘方才坐在我身边,也刺伤了我,我不也没吭声吗?”   “她刺伤了你?!”箫莲箬惊问一声,猛地瞪向马皓月,“你还说你不是居心叵测!”   马皓月含着泪,却是一脸的茫然无措,摇头道。   “江姐姐,我没有,我没有刺你……”   江幸玖左手抬起,轻轻抚了抚右手小臂,语声清淡。   “哦,那大概是我误会了。”说着,她视线看向依然被马皓月攥在掌心的那枚香囊,樱唇翘了翘,慢条斯理道,“这枚香囊上的宝石的确锋利,兴许是方才你坐在我身边时,不小心刮伤了我,你一定不是有心的。”   马皓月杏眸微怔,随即连忙松手,任由那香囊掉在地上,急声解释道。   “江姐姐,我真的不是有心的,是我没有注意,都是这香囊。”她说着咬了咬唇,委委屈屈的看向江幸玖,“虽然我并未察觉,但姐姐说划伤了你,应当就是划伤了,眼下你也不小心刺了我,我们扯平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什么叫扯平了,你这毛丫头!”箫莲箬气的鼻子都要翘了,上前就要揪她衣领,“心肠子未免也太多了,你还敢哭哭啼啼装模作样,看我今日……”   “莲箬姐姐,别靠近她。”   江幸玖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扯回来,黛眉轻锁,拉着她退了两步,盯着马皓月,语声低冷道。   “这香粉嗅之无碍,你又不能当面拆了它,掺在我吃食与酒水中。那么我猜,你一见面便装作不经意划伤我手臂,这香大约遇到伤口才会起作用,是不是?”   马皓月紧紧咬唇,一脸的不可置信,“江姐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江幸玖樱唇扯了扯,视线盯了眼她一直捏着的指尖,淡淡颔首。   “不承认也无妨,眼下你指尖已出血,那粉末方才必然多多少少沾染在伤口处,此处一时也无人,我们便在这里耗着,看看我猜的对与不对,顺便验证一下,这香粉究竟有什么奇妙之处。”   马皓月眸色一怔,眼睑颤了颤,垂眼看向自己捏着的指尖,还有地上散落的粉末,她脚下不由下意识退了两步。   江幸玖见状,月眸微眯,正要说什么,却听屋外廊下传来匆乱的脚步声,闻之并非一人。   箫莲箬反应极快,一手拽着她,闪身避到了一侧的围椅后。   “蹲下……”   一排桌案与围椅并列,两人并肩蹲在其后,遮挡的严严实实。   这时门扉被自外推开,紧接着江幸玖身边突然多了个人,马皓月咬着唇扫了两人一眼,默默退开一步,隔开了距离。   ——这个时候,若是马皓月暴露了,那定然也会托她们下水。   这样想着,江幸玖竖起食指挡在唇前,比划了个噤声的动作。   闯进来的人似乎是顺手合上了门。紧接着,稀稀索索的衣裳摩擦声,伴着刻意压低的男欢女笑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   “殿下,殿下别急嘛……人家好容易画好的妆面,一会儿还要上台呢——”   “怕什么?便是妆乱了,本王吩咐下去,你今日不用唱曲儿了便是。”   “呵呵呵,殿下好讨厌……今日这么些贵人在,正是奴家扬名的好机会呢——”   “小浪蹄子,跟了本王,日后你吃穿不愁荣华富贵,还扬的哪门子名?嗯?好好让本王亲亲。”   “嗯……殿下别这样,殿下……”   “小妖精,倒是还欲拒还迎,方才与本王暗送秋波的浪劲儿去哪儿了?嗯?”   江幸玖听得面红耳赤,连忙捂住耳朵,看了眼身边的箫莲箬。   箫莲箬却是满脸兴奋,双目烁烁发光,甚至跃跃欲试的想要探头去看看,大婚之日与珣王在此处偷情的,究竟是谁。   江幸玖哭笑不得,连忙双手压住她手臂。   此时屋内已经回荡起不堪入耳的娇声软语和喘息声,江幸玖顶着滚烫羞红的面颊,跟箫莲箬比划着,从后窗翻出去。   箫莲箬舔了舔唇,轻轻点头,蹲着身子慢慢往窗户处挪动。   好在后窗就在左手边,那对滚在榻上纠缠正欢的男女,竟是丝毫没察觉。   对于习武的箫莲箬来说,翻窗是轻而易举之事,但是江幸玖,就要艰难了些。   她双手兜起裙摆,一手撑在窗楞上,费力的将腿跨上去,才刚刚坐稳,下面那只腿便被人拽住。   江幸玖咬了咬牙,回头瞪着蹲在窗下的马皓月,眼神冰冷含戾。   马皓月此时双眸含雾,面色绯红,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紧紧扣着江幸玖的脚踝,颤抖的唇瓣发出无声之语。   “带我走,一起,否则……”   江幸玖气急,恨不得踢她一脚。然而,她看了眼窗外的箫莲箬,对上她疑问的眼神,最终还是郁闷的退了回去。   站在窗内比划了半天,箫莲箬才看懂是怎么回事。   她铁青着脸,重新跃进窗户,抬脚踢了马皓月一脚,随即蹲下用力掰开她的手。   此时的马皓月已经开始呼吸不稳,神志恍惚,似是凭着一股执念,双手依然在摸索着想要抓住什么。   箫莲箬没再管她,先扶了江幸玖攀窗户,在她耳边轻声道。   “你先出去,落地小心,地面比屋内矮。”   江幸玖点点头,屋内的纠缠声渐渐失控,她强忍着恶心,悄声喃喃,“带上她……”   箫莲箬瞪眼,“阿玖,自身都难保了,管她死活……”   “将她扔下来。”江幸玖丢下这句话,自窗口一跃而下,返身冲箫莲箬摆手。   箫莲箬气的呼吸都不顺了,挽起袖子一手拎起马皓月,一送一推,毫不怜香惜玉的将人丢了下去。   等她从屋内翻出来,便瞧见江幸玖正费力的托起马皓月,往不远处的小池塘走。   “你到底干什么?还真想救她?”   箫莲箬顿时没好气,低斥一声,走上前又踢了马皓月一脚。   江幸玖累的双臂酸软,咬着牙将人拖到小池塘边,好在离得并不算远。   她气喘吁吁地蹲在地上,冲箫莲箬摆摆手,又指了指地上开始翻腾撕扯衣领的马皓月,再指了指身后的池塘。   箫莲箬歪了歪头,并排蹲在她身边。   “她这状况,像是中了什么药,什么意思?将她扔在这里吗?”   江幸玖艰难的咽了口口水,抚着胸口顺气,费力的开口。   “扔池子里。” 第75章   听起来好像更惨一点好不好?   深秋的小池塘,水面绿蜉遍布,身后不远处的朱红楼宇中,有对正在寻欢作乐的野鸳鸯。   江幸玖和箫莲箬并排蹲在池塘边,盯着面前蠕动低吟,快要将自己裙裳扯开的小姑娘。   箫莲箬眼睫眨了眨,侧头看江幸玖。   “丢进去?”   江幸玖点点头。   “丢进去……”   箫莲箬抿唇,再不犹豫,站起身轻而易举将人托到池塘边,双手叉腰抬脚踩在她身上,回头冲江幸玖狡黠一笑。   “阿玖,你太善良了,要我说,就任由她在那屋子里,跟那戏子一起服侍珣王也不错,她不是秦侧妃的表妹吗?姐妹共侍一夫,多大的福气啊。”   江幸玖翻了个白眼,扶着膝盖站起身。   “秦家已经跟珣王绑在一起,还要再把兵部尚书马家也推给珣王?他想的美!”   “趁现在没人,将她扔进池子里清醒清醒,众目睽睽下落水,总比被发现在屋子里与珣王苟且好多了,马皓月确实应该谢谢我。”   她说完,毫不犹豫的转身,往回廊处走。   “我不会武,腿脚慢,先走一步,莲箬姐姐你快跟上。”   箫莲箬盯着她纤细妙曼的背影,不由撇了撇嘴。   ——众目睽睽下被从水里捞上来,名声尽毁,很可能还会不经意间揭发了,珣王在大婚之日与戏子苟且,听起来好像更惨一点好不好?   然而,如今也并非纠结哪种方式整马皓月更痛快的时候,箫莲箬脚下一用力,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噗通——”一声落水声,紧接着是尖锐的女声。   “啊!!救命啊!救命……”   等江幸玖与箫莲箬沿着廊道跑回原先待客的园子时,中院搭了戏台子的楼宇前,已经被闻声而来的众人围的水泄不通。   有王府中的下人纷纷下水,众人协力,将扑腾挣扎的人捞上来。   然而,看清落水之人的面孔,马夫人尖叫一声,险些就此晕过去。   另一边的马尚书更是惊的脸色骤变,连忙脱下身上的外袍,疾步上前兜头将女儿罩住。   此时的马皓月呛了水,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伏在地上剧烈咳嗽着。   马夫人白着脸,跌跌撞撞扑上前,将女儿抱在怀里,恨的目眦欲裂哀声哭嚎。   “月儿!!我可怜的月儿……”   好半晌,马皓月喘匀了气,母女俩拥在一处,她哭的撕心裂肺,紧紧裹着衣袍嘶声哭喊。   “母亲!母亲救我,她们害我,她们害我!”   “够了!”   马尚书怒斥一声,咬着牙训斥,“还不快扶月儿下去安置!”   马夫人惊怒交加,一脸难以置信的瞪着马尚书,“老爷,你……”   “先带她离开!”   马尚书双目怒红,咬着牙一字一句下令。   马夫人又气又委屈,扫视一眼四下围观议论纷纷的众人,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马家为剩不多的颜面。   一时悲愤无奈下,只得扶着马皓月起身。   马尚书见状,重重喘了口气,压低声安抚道。   “月儿,今日之事,父亲必定替你讨个公道,你先去寻秦侧妃,安置下来静静神,一切等父亲回来再谈。”   马夫人心疼的默默垂泪,马皓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被马夫人搀扶着离开。   她指尖攥紧身上的外袍,眸色阴狠,恨的浑身发抖。   ——眼下这种情况,即便是说了实情又如何?江幸玖和箫莲箬早跑的没了踪影,没人能证明她们将她丢下水。   ——何况,那楼宇中散落的香粉,真查起来,百口莫辩。   ——即便再不甘心,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江幸玖!箫莲箬!我马皓月与你们誓不两立!!   目送马夫人母女在婢女引领下仓促离开,马尚书站在原地平息着怒火,静了静神。   半晌,他四下环顾一眼,没看到珣王府的主人,只得看向一旁威仪万千的芳华长公主,躬身行礼,徐徐开口。   “月儿落水一事,实属蹊跷,此事事关马家声誉和月儿的清誉,还请长公主和珣王殿下替我们讨个公道。”   满场皆静……   芳华长公主冷艳雍容的眉眼毫无波澜,只淡淡下令。   “既然马尚书觉得此事有蹊跷,在珣王府出的事,自然该问珣王,来人,去寻他过来查清楚此事。”   “是,殿下。”   这是不会置之不理,却也并不想管。   马尚书面色暗了暗,只得静等着珣王到来。   园子里,围观众人纷纷等着看热闹,一时竟无人离开。   寂静之下,江夫人回过神,这才想起一直没瞧见江幸玖和箫莲箬,此时她忍不住回头寻觅,依然不见两人身影。   江夫人不由心头发紧,扯了扯身边的箫夫人。   “莲箬和阿玖……”   箫夫人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掩着帕子轻声耳语,“别声张,容易引人猜忌。”   江夫人顿时闭了嘴,面上不动声色,捏着帕子的手却微微收紧。   远处,隔岸而立的萧平笙自然也在寻找江幸玖和箫莲箬,确认她们不在这园内,他凤眸中墨色微深,步下悄无声息地移动两步,转身上了长廊,径直离开。   此时,久等不来珣王,厉王踱步上前,看向长公主,温笑提议。   “皇姑,不如我们进这楼中,坐着等?”   长公主面色冷傲,'嗯'了一声,当先抬脚上了台阶。   然而,还没等她走到门前,门扉突然自内打开,站在门内的,正是众人在等的珣王。   珣王的面貌白净秀美,是天生的男生女相,一身大红喜袍穿在他身上,歪歪斜斜,衬的他眉眼阴柔满身风流浪荡气。   他像是刚刚睡醒,还伸着懒腰,见着满园子的人,先是愣了愣,继而叉腰朗笑,抬手指了指众人。   “这怎么都聚在此处?酒席吃好了?本王还没去敬酒呢,你们一个个就心急的来听戏啊?”   他这副衣冠不整毫无仪态可言的模样,看的长公主眉心紧锁,冷声斥道。   “大喜的日子,你竟避在此处歇午觉?简直岂有此理!还不整好衣冠!”   珣王咂了咂嘴,面上神情很是不以为然。   不过还是慢条斯理地张开双臂,立刻有近侍上前,恭恭敬敬替他整理衣冠。   长公主眼底满是嫌弃,冷冷撇开眼,语声肃厉。   “马尚书的千金在此池中落水,她道是有人害她,马家要讨个公道,既是你府上出的事,你便使人查一查,还人家一个公道吧。”   珣王闻言一脸茫然,撇了眼长公主,又看向一旁黑着脸的马尚书,语气十分诧异。   “本王就说,歇的好好的,一声吱哇乱叫,原道是马尚书府的姑娘不小心跌落了水啊!”   他一手推开近侍,举步下了台阶,迎到马尚书面前,眉眼笑嘻嘻的搭上马尚书的肩。   “来者是客,这在本王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本王自然得给你个交代,你放心,啊!”   说着,他故作严肃的扫了眼周围诸人,粗声呵斥道。   “简直反了天了!本王大喜的日子,你们竟敢在王府行凶,说!究竟是谁!给本王站出来!”   围观众人:“……” 第76章   谁管她马皓月找谁讨公道?   珣王素来最不着调,他这句几乎不带脑子的质问。   马尚书听了,面皮抽搐了一番。   他深吸了口气,退后一步躲开珣王的手,恭谨的拱了拱手。   “珣王殿下,此事非同小可,事关重大,还请殿下命人彻查。”   珣王眼神闪烁,双手叉腰,咂了咂嘴,清咳一声。   “咳,马尚书别急,总归人就在这府里,还能跑了不成,不过今日本王大喜,你总不能让本王在府中审问宾客不是?那多不吉利!”   厉王闻言温笑一声,揣着袖子附和道,“皇弟言之有理,这事要查也简单。”   “依本王看,马姑娘落水之时,身边除却推她下水之人,离得最近的便是呆在楼里的皇弟,如今瞧着,皇弟是并不知情。”   “马尚书不如回府去问问马姑娘,本王看她方才直呼是'他们害我’,那岂不是谁害的她,她心中有数吗?”   珣王挑着眉听了半晌,'唉'了一声,抚掌点头。   “对,皇兄说的对!”   他指了指马尚书,“回去问你闺女,她若不是自己跌进湖的,自然知道谁推的她。”   马尚书脸色铁青,“小女受惊至此,早已神思不宁,如何能说得清楚?”   珣王“啧”了一声,挥了挥袖子,不以为然道。   “现在说不清,等她清楚了再问不就得了?多大点事。”   马尚书额际突突直跳,脸色青的发黑,“王爷,今日之事在场不查问清楚,等各自回府,小女还如何向推她下水之人讨公道!”   珣王挖了挖耳朵,被打断好事,他正心里不悦,如今马尚书还在这里吵吵嚷嚷,他更是烦不胜烦。   ——谁管她马皓月找谁讨公道?   ——他身后的楼里可还藏着见不得人的事儿呢,都在这儿杵着,一会儿被人发现,他堂堂珣王不要脸面的吗?   想到此处,珣王咂了咂嘴,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突然插进来的清脆女声打断。   “谁方才与她在一处的?”   众人闻声望去,说话的,正是庆和公主苏青鸢,她一袭蜜桔色宫装,竖着飞天髻,瞧着娇俏矜贵,微微昂着下巴的姿态,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见她开口,长公主清冷的面色更不好看。   苏青鸢轻轻看了她一眼,朱唇微抿,梗着脖子道。   “方才我随长公主殿下来时,园中诸家贵女皆是三五成群,方才谁与马皓月一直在一起,定然有人瞧见的,既然一直同处,又怎么会不明白她如何落水的?”   “对!”马尚书顿时应和一声,环顾一眼,沉声问道,“方才是谁与月儿一路的?”   避在廊下的姑娘们闻言,纷纷面面相觑,掩着帕子开始交头接耳。   江幸玖和箫莲箬返回这园中时,正听到马尚书又问了一遍。   两人自人群中穿过,瞧见身边的姑娘们,都在似是而非地打量她们。   箫莲箬绷着脸,轻轻扯了扯江幸玖的衣袖。   “阿玖……”   ——众目睽睽,谁方才与马皓月一路,自然是瞒不住的。   江幸玖樱唇浅翘,一手将箫莲箬推到身后,随即扬声应下,抬脚下了长廊。   “方才在园中与马姑娘同行的,是我。”   江夫人听见这熟悉的声音,顿时面色一紧,连忙推开身前的人挤到最前头去。   “阿玖!”   江幸玖与她对视一眼,眉眼沉静的看向马尚书,声线清柔。   “尚书大人,之前是我与马姑娘同行,但因着衣袖沾了些污秽,便去寻了家婢更衣,故而分开了,没瞧见她如何落得水。”   她黛眉月眸平静无波,一副落落大方心怀坦荡的姿态。   “这是哪个府上的姑娘?竟有卓云破月之姿,过往在帝都城……”   “嘘!这是太傅府,江家九姑娘,前些日才许了护国大将军箫平笙的那位。”   “啊……是那位……”   马尚书眸色深沉,缓声问她,“这么说,月儿与江姑娘分开后,无故落水,没人可以为她作证了?”   江幸玖螓首微歪,正要说什么,却被苏青鸢脆声打断。   “江姑娘的裙裳是如何沾的污秽?竟有如此凑巧的事,偏偏在此时换了身裙裳回来,倒像是掐着时辰的。”   “青鸢!”长公主厉叱一声,面含冷怒。   苏青鸢盯着江幸玖的眼神,不能说是和善,碍于长公主的威压,她咬了咬唇没再继续说,冷冷撇了江幸玖一眼,倨傲的昂起下巴。   江幸玖默了默,月眸浅弯,声线柔缓。   “世家大族教养森严,揉狈之衣不可沾身,出席宴会,夫人贵女们备身更换的衣物乃是常事,能让姑娘们换上备用衣物的缘由,可太多了,若是因此便要被人误会,那究竟是自幼遵守的礼教重要,还是清白更重要?”   苏青鸢被噎的脸色难看,没忍住绷着声儿怼了一句。   “巧舌雌黄!”   “公主谬赞。”   “你!”苏青鸢咬了咬牙,攥紧手中绣帕,“我不过是觉得疑惑,为了马姑娘冤屈落水才多问一句,你何必阴阳怪气的!”   江幸玖黛眉轻挑,月眸笑弯,“我阴阳怪气?马姑娘无故落水,我自然也十分关心,只是被质疑,故而替自己解释一句,公主何必动怒呢?”   “好了好了!”   珣王突然插嘴,蹙着眉看了两人一眼,甩甩袖子。   “既然唯一的证人也没瞧见她如何落得水,那这事儿也唯有马姑娘自己清楚了,马尚书,你还是回去问你闺女去,啊!”   马尚书面皮抽搐,声音生硬。   “王爷,小女因今日之事清誉尽毁,没个交代,她日后还如何嫁人!”   珣王长眉微斜,上下打量他一眼,满脸不耐烦。   ——他楼里还藏着人呢!   ——马皓月不识趣,掉进湖里引来这么多人,打断他好事,马尚书也不识趣,磨磨唧唧个没完,真是麻烦!   ——谁要管马皓月怎么嫁人!   珣王越想越没好气。   “事情都查无可查了,你说你怎么这么轴?”   “不然你现在让人把你闺女抬过来,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说个清楚,究竟是谁推得她,这样可行?”   马尚书紧紧咬牙,眉眼阴沉,心想着今日总不能就此功亏一篑。   ——搏一把,就拼着将此事怀疑在江幸玖头上。   然而,没等他开口,珣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满脸惊愕的吸了口气,惊问道。   “你这老头儿,该不会是想把你闺女,赖在本王头上吧?!”   马尚书:“……”   围观众人:“……” 第77章   你哪里看出我有气了?分明是马皓月更惨一些   马尚书眼眸瞪圆,猛地看向珣王,眸色闪烁不定神情气怒交加。   珣王咽了口口水,连连退了两步,抬手指着他嚷嚷道。   “你你你想得美!今日本王与秦侧妃大喜,你想坏本王姻缘?绝不能够!又不是本王把她丢水里的!”   “珣王殿下!”马尚书一言一语从牙缝里挤出来,死死瞪着他。   珣王双手胡乱摆着,随即飞快的捂住耳朵,同样回瞪他,又迟疑的嚷嚷了一句。   “就算,就算她想过门,也得等秦侧妃点头,对,也得等过一段日子,只能为妾啊!休得肖想其他的!”   马尚书气的面色铁青,浑身开始发抖,恨不能狠狠踹这混不吝的珣王一脚。   他忍了忍,见周围众人已经开始偷笑议论,马尚书咬着牙攥紧拳头,用力捶了捶钝疼的胸口,怒声大叫。   “啊——”   珣王吓得一激灵,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旁观众人也纷纷噤声,齐齐目光怔忪的望着马尚书。   马尚书眼神变了几变,一脸阴郁的看了看珣王,又看了看江幸玖。   最后紧紧抿着嘴,拂袖愤愤离去。   他走后,四周一时陷入诡异的寂静。   芳华长公主广袖一甩,当先下了台阶,冷冷扫了苏青鸢一眼。   “回府……”   她一走,厉王也跟着走了。   于是乎,今日这场宴席最后不欢而散。   江幸玖陪着江夫人离开,转身时看了眼廊下拐角处。   人群散开,箫平笙负手站在那里,一袭天水碧色刻丝祥云锦袍,如松如月般清挺矜贵。   四目相对,箫平笙薄唇浅勾,抬脚不疾不徐地跟在她们身后。   江幸玖收回视线,浓睫低垂,遮住月眸中的笑意。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时,江夫人还后怕的抚着胸口念叨。   “哎哟,亏得是你和莲箬没乱跑,没寻到你前,母亲都要吓出个好歹来了!”   江幸玖温顺一笑,轻轻捏着袖管,软声道。   “都怪我不小心划伤了手臂和衣袖,才无颜面前去赴宴,原本想着避开耳目,没成想还要被盘问两句,是我让母亲担心了。”   江夫人长长舒了口气,倾身靠近,小心翼翼的挽起她衣袖,查看她伤势。   素白纤细的玉臂上,有一条一指长的血痂。   江夫人心疼坏了,直蹙着眉柔声训她,“怎么如此不小心,都出血了!究竟怎么划伤的?”   江幸玖腼腆一笑,将袖管拉下来,遮住那针尖儿细的一道血痂,口中娇声笑道。   “这算什么出血?不疼的,三五日掉了痂便好了。”   “真的不疼?”   “不疼的。”   “回去还是寻府医来瞧瞧,女儿家身上,可不能落了疤,会被夫家嫌弃的。”   江幸玖月眸笑弯,细声念道,“不会的……”   “怎么不会?你便对箫平笙这样自信?”江夫人嗔了她一眼,轻轻摆开她的手,“别再碰它,这两日不能沾水,要小心养护。”   “好,我记下了——”   回到府中已至傍晚,江夫人先传了府医来替江幸玖看了看手臂,只是刮破了道皮肤,倒真是不严重。   在四海院陪着江逢时和江夫人用过膳,一家三口就今日珣王府发生的事又念了一番。   等江幸玖回到皎月院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今晚似是要下雨,夜色通黑如泼墨,瞧不见星月。   清夏和明春一人提一盏贡纱灯,跟在她身边走进院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没个停歇。   “箫将军找到奴婢取裙衫时,奴婢担心坏了,还以为姑娘出了什么事,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庆和公主,没成想竟然是马家的姑娘。”   “也真是莫名其妙,怎么人人都来针对姑娘,咱们姑娘明明就最是不爱生事的。”   “哼!丑人多作怪!活该她败坏了名声,看她长不长记性。”   “姑娘,如今您定了亲事,日后这等场合能不能还是别去了,没得被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恶心。”   “奴婢觉得也是。”   “是什么是?”江幸玖拎起裙摆徐徐上了台阶,失笑摇头,“难不成我要在自家院子里关一辈子?”   明春包子脸鼓了鼓,嘀咕道,“那下次她们还来犯您怎么办?”   江幸玖不以为然,“犯回去就是了。”   清夏推开房门,主仆三人陆续跨进屋。   明春犹自张嘴要说什么,却见屋内突然一亮,她一时好奇探头去看。   落地贡纱灯前,正站着个颀长清挺的身影,那人背对着她们,正慢条斯理地将贡纱灯灯罩盖上。   清夏与明春对视一眼,齐齐提着灯笼退了两步,跨出门,又一左一右将门合上,挽着手溜回了偏屋。   江幸玖素手交握,踱步走上前去,轻声问他。   “何时来的?”   “没一会儿。”   箫平笙凤眸含笑,侧身面对她,先是托起她纤细的右臂,撩开广袖,就着灯芒细细查看。   江幸玖樱唇翘了翘,任由他打量,软声道。   “已经没事了。”   “过来……”   箫平笙牵着她,在软榻前落座,自怀中掏出枚巴掌大的青瓷瓶,揭开盖子,用食指沾了些乳白的药膏,涂在她伤口处。   两人挨着坐在一处,他眼睫低垂着,冷峻的眉眼神色安详,认真而专注。   江幸玖月眸间水泽柔润,微微倾身靠在他肩上。   “府医已经上过药了,你们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只是擦破了皮,两三日就好了。”   箫平笙眸子微动,视线在她发顶落了落,将广袖顺下来,松开她的手,张臂将人揽在怀里。   “御赐的凝露膏,总比府医的药膏要好些。阿玖,终有一日我要掀了马家,这口气你先忍一时。”   江幸玖咬唇轻笑,下巴抵在他肩头,定定看他。   “你哪里看出我有气了?分明是马皓月更惨一些。”   箫平笙唇角微扬,略略凑上前,唇贴在她眉心处,喟叹道。   “是你机敏,才没让她得逞,但她既然敢动此类阴毒心思,必要为此付出代价。不然,三哥咽不下这口气。”   江幸玖浓睫闭合,闻言吃吃笑着调侃他。   “哦……原是箫三哥忍不下这口气——”   箫平笙也不恼,笑意自眼底溢出来,搂着她亲了又亲,最后义正言辞道。   “马家犯了你,又挡了江老三的晋升路,迟早是要收拾的,既然他们如此不识趣,就怪不得别人推他粉身碎骨了。”   江幸玖浅笑,素手捂住他胡乱游移的唇,月眸澄澈凝着他。   “三哥觉得,珣王此人如何?”   箫平笙凤眸一暗,他过往独树一帜,从未真正与珣王相处过,只众口铄金,听闻过珣王此人。   外人都道他好色成性,男女通吃,奢华无度,骄纵跋扈。   今日一见,这珣王,倒好似有些猫腻。   见他若有所思,江幸玖樱唇翘了翘,嗓音低轻。   “三哥可知道,今日那栋楼里,藏着什么?” 第78章   阿玖没看过,没关系,三哥看过   “有什么?”   箫平笙眉梢轻挑,垂眼看着怀里的小姑娘。   江幸玖月眸笑眯,一字一句道。   “有个刚刚跟珣王寻欢作乐后的女人。”   箫平笙瑞凤眸微眯,盯着她没吭声。   江幸玖坐直了,目光落在贡纱灯上,声音温软徐徐道来。   “我在那楼中刚刚识破马皓月的心计,珣王便和那戏子纠缠着进了门,随即莲箬姐姐与我避无可避之下,只能翻窗离开,将马皓月丢到池中后,我们便跑回了园子去,然后在出府的途中遇到了你。”   “还好遇到了你,不然待我出府更换了衣裙,时间耽误太久,怕是更不可信了。”   “珣王为了与人苟且之事不暴露,一副不着调又荒唐的言语,便逼退了马尚书,法子虽说有些荒唐,但目的总归是达成了,箫三哥,我看此人颇有几分大智若愚之态。”   萧平笙眼睫微眨,盯着她缄默半晌,徐徐开口。   “珣王如何且先不提,阿玖,你瞧见他与女人寻欢作乐?”   江幸玖月眸微怔,被他盯得,耳根子瞬间发烫,连忙道。   “我没有!”   萧平笙薄唇浅扬,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江幸玖浓睫颤了颤,猛地站起身走向一旁,声线紧绷吞吞吐吐。   “真没瞧见,被迫听了两耳罢了,莲箬姐姐和马皓月也在的,箫三哥你想什么呢?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瞧她故作端庄地背影,萧平笙闷笑两声,负手站起身,长腿迈开踱步靠近她。   江幸玖坐在妆镜前,一本正经地摘头钗,瞧见他路过自己身后,径直向着床榻走去,不由素手一顿,回头看去。   床帏未落,悬挂在金钩上,萧平笙略略倾身,轻而易举便拉开了床头壁柜的一个暗格,自其中拿出一本红底暗金花纹的书册。   江幸玖歪头瞧见,月眸立时瞠大,顾不得许多,她仓促起身,惊慌失措地去上前,一把将书夺过来抱进怀里。   “别碰我的东西!”   这番举动敏捷如豹,萧平笙望着空空如也的指尖,由衷的感叹了一声。   “阿玖好身手。”   对上他清润乌亮含着笑意的瑞凤眸,江幸玖玉容爆红,反手将书藏在身后,目露警惕。   “你怎么知道的?”   箫平笙身形颀长,站在脚踏上时更显得居高临下光明磊落,尤其笑睨她时的漫不经心,江幸玖瞧在眼中,更心慌了。   ——这人也太坏了!竟然在她闺阁里翻她东西?!   ——还偏偏翻出了《春闺野史》?   ——她刻意藏在床头,如此隐秘私密之处。   “慌什么?”红霞自小姑娘的脖颈间弥漫到饱满的额际,箫平笙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两眼,闷笑两声,抬脚靠近她。   “三哥不过是一时好奇,还没细看呢。”   他说着伸出手去,见江幸玖背着手退开两步,不由好笑的看着她,柔声哄道。   “乖阿玖,三哥若想要,你可躲不开,自己交出来。”   江幸玖羞赧至极,简直都快原地爆炸了,她眼巴巴望着他,一双澄净水润的月眸瞧着可怜兮兮,软弱又无害,脚下慢吞吞往后蹭啊蹭。   “箫三哥……你知我喜爱看书,我房中的书都是二哥和三哥送来的,有些不合我读的,我其实,都不曾看过,只是收在不碍手之处,闲置罢了。”   她说着,像是怕箫平笙不信,于是素手指了指软榻角那三个书箱。   “你瞧,我日常看的书,都在那里呢,在随手可拿到的地方。”   她一点点后退,箫平笙顺势一步步靠近,闻言扫了眼软榻一边的三只红木箱子,再看向江幸玖时,不由低笑出声。   江幸玖咽了口口水。   “箫三哥……”   却见对面那人长腿一迈,骤然袭上前来,她惊得话都咽了回去,眨眼的功夫,被他抵在朱红漆柱上,藏在背后的书也落入了魔掌。   清冽的松木香将她拢在其中,江幸玖轻轻咬唇,月眸氤氲,一脸无辜的望着他。   “别咬。”箫平笙捏著书,俯首在她唇上啄了啄,沉柔笑语,“咬破了三哥会心疼。”   江幸玖干巴巴一笑,松开贝齿。   男人瑞凤眸间如漆珠泼墨,深黑摄人,他细细瞧着小姑娘的眉眼,扬了扬手中的书,声线温润。   “阿玖没看过,没关系,三哥看过。”   江幸玖黛眉一斜,怯懦地“呵呵”笑了一声。   见她紧张慌乱的都不自然了,箫平笙不再逗她,抬手轻刮她精秀的鼻头,负手将书背在身后,退了一步。   “此书十分深妙,三哥得带回去再研究研究,等到你我大婚之日,再秉烛夜谈教授与你,可好?”   江幸玖顿觉肉痛,视线不由自主的瞟了眼他负在身后的手臂,月眸转了转,轻轻颔首。   “好吧……”   ——仔细想想,她方才的解释多少有些欲盖弥彰了。   ——便是承认又如何?她就是看过,还看过不止一遍,哼!   事已至此,江幸玖也破罐子破摔了,干脆梗了梗脖子,伸手推开他,愤愤踱步到妆镜前,继续拆头上的发髻。   箫平笙将书收起来,侧目一眼,瞧见小姑娘小嘴噘得老高,一副受了气又不能发的委屈模样,顿时失笑。   他步到江幸玖伸手,顺手接过她捡起的玉梳,动作轻柔的替她顺发。   “生气了?”   江幸玖自镜中盯了他一眼,语声娇软嗔了一句。   “干什么?逗恼了人,又来顺毛?”   箫平笙喉间滚动,眼下溢出咽喉的笑意,清咳了一声,温缓道。   “阿玖青丝如瀑乌亮似缎,如何能称之为“毛”?”   江幸玖瞳孔微瞠,猛地回头瞪他。   “你做什么总戏耍我?”   “三哥不曾。”箫平笙面肃声正。   他搁下玉梳,就势蹲在她面前,握住她膝头的一双素手,温声和语。   “三哥并非逗你,这书我必须收走,放在你这里,今日我能发现,保不齐日后谁又发现了。三哥先替你收着,等我们成了婚,三哥陪你一起看。”   “无论你想看什么书,日后三哥都替你寻来。”   江幸玖面色滚烫,羞窘万分,抬手推他,然而这人竟然纹丝不动,蹲的稳当当。   “谁要你陪!你自己想看便自己看,少拿我做幌子。”   箫平笙闷笑,站起身将人控在怀里,连声哄道。   “三哥想看,三哥想让阿玖陪着看。”   “你起开,松开我!”   “好阿玖,别恼了,今日收你一本书,日后三哥多寻几本还你,好不好?”   “箫平笙!你还说!”   “三哥不说,别闹,三哥替你梳头,累了一日,早些歇着吧,乖。”   “不用你!你走吧,快走。”   “呃……”箫平笙叹了口气,“成,那你自己梳,三哥在床上等你。”   江幸玖握着玉梳,脖子僵硬的回头,箫某人正自顾慢条斯理地宽衣解带。   她愤愤磨牙,重重“呸”了一声。 第79章   玩儿不过江幸玖,还敢肖想箫平笙?   月上中梢时,洞房花烛夜。   珣王府主院新房内,喜烛通明,烛火亮到三更天,新嫁娘秦侧妃还盖着盖头端坐在喜床边。   守在两侧的陪嫁婢女对视一眼,纷纷面露不忍,艾青张了张嘴,低轻开口。   “姑娘,还是别等了?奴婢伺候您先歇下吧?”   听闻因着马家姑娘落了水,喜宴早在午后便散了,珣王若是要来,早该来了,这分明是故意晾着她家主子。   盖头下得人静了静,半晌淡淡开口,“去打听打听,珣王殿下此时在何处。”   艾青闻言连忙应声,低眉敛步匆匆走了。   她掩上房门时,秦明珠已自己扯下了盖头,盖头下秀美端雅的容颜今日精描细绘过,被凤冠霞帔一映衬,瞧着格外明艳动人。   见她要起身,另一个贴身婢女芦蒿连忙上前搀扶她,主仆俩步到妆镜前落座,芦蒿垂着眼替她卸妆面,忍了忍,终究没忍住,小声埋怨起来。   “过往珣王遇见姑娘,多是殷勤小意,太后娘娘保的媒,场面又如同迎娶正妃,可见珣王是何等重视姑娘。怎么如此重要的洞房花烛夜,他竟晾着您这么久……”   秦明珠朱唇扯了扯,眸色清淡,“珣王殿下的舌根,你也敢嚼?下不为例。”   芦蒿抿了抿嘴,闷着头不再多嘴。   不一时,等秦明珠洗漱更衣罢,艾青推开门,碎步匆匆走进来,青着脸欲言又止。   “说吧,他在做什么?”   秦明珠不甚在意的扫她一眼,人已经偎在床榻边,像是准备歇下了。   艾青扁了扁嘴,像是快哭了,吞吞吐吐道。   “珣王,在,在新纳的侍妾那儿……”   秦明珠柳眉一蹙,“所以今晚不来了?”   艾青捏着手,垂下眼没吭声。   秦明珠轻轻颔首,顺势躺下,将被角掩好,合上目淡淡道,“知道了,你们也下去歇着吧。”   “姑娘……”   “他不来也好,我也乏于应付,出去吧。”   艾青和芦蒿对视一眼,齐齐垂眼应声,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洞房夜的喜烛需得燃至天亮,今晚珣王不来,是珣王的作为落人口实。   珣王贵为王爷,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不过,他本性便风流无度,但即便是他新婚夜不来,秦明珠却也不能命人将喜烛灭了,落在外人眼中,会说她不知规矩,不识大体,刚进门便与王爷摆脸子。   望着大红色的床顶,秦明珠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入睡。   ——这是珣王府了,日后她一言一行都需得谨慎行事了。   ——马皓月这笨丫头,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赔上了自己,玩儿不过江幸玖,还敢肖想箫平笙?   ——简直痴心妄想。   她这厢心里嘲讽了几句,随即合上眼,静下心来入睡。   那厢被她反利用了一把,赔了夫人又折兵的马尚书府里,却是快闹腾到了天亮。   屋子里,马皓月掩着帕子哭的双眼红肿,马夫人将她揽在怀里,心疼的也跟着掉眼泪,眼睛同样肿成了桃子,还在气的回头与马尚书争执。   “我就说跟箫平笙的恩怨,不要牵扯江家,太傅府的人是咱们想惹便能惹的?!你偏生不听!还要撺掇月儿下手!这下岂不是害了月儿一辈子吗?!”   马尚书负着手来回踱步,闻言吹胡子瞪眼厉声骂道。   “这东西都是秦府给的!但凡小心些定然万无一失,江家那丫头若是坏了名节,再嫁不成箫平笙,不也如了你闺女的意吗!   我让她下手的?她分明是自告奋勇的!谁知道她这么蠢,竟然还被人识破反害,我马家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有你这么说自己闺女的?!”马夫人尖声反驳,“姓马的!月儿可是你亲生的,她好心替你分担,到头来你竟还怪上她了!你良心都被狗吃了?!”   马尚书咽了咽喉咙,懒得看老妻子的吊马脸,阴郁的眸光看向捂着脸背着身的马皓月,沉声戾气道。   “事已至此,哭也没用,左右你也快及笄了,父亲近日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你尽快嫁出去,风声才好压的下去。”   马皓月哭声一哽,满面含泪难以置信的回头。   “父亲……要就此打发了我?”   马尚书负着手沉了口气,语重心长,“月儿,你自幼聪慧,最是识大体的,你知道你今日在整个帝都城世家大族面前丢尽了脸面,清誉已毁,唯有尽快嫁出去,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继续留你在府中,会连累马家其他儿女也不好说亲,你二哥已经断了一条腿,他可是嫡子,你忍心看他再受你连累?”   ——说到底,还是马家的名声,嫡系的香火最重要!   马皓月默默听罢,嗤笑一声,别开脸不看他。   “女儿知道了,谨遵父亲安排。”   马尚书满意点头,语声也温和了些。   “你放心,你的亲事,父亲一定精挑细选,时候不早了,你今日也累了,早些歇着吧。”   言罢,他看也没看马夫人,转身走了,出了院子,便直奔后院的姨娘屋里去。   马夫人与他早已貌合形离,才懒得管他去哪个妖精屋里鬼混,这么多年,谁还在乎一个有八房小妾的丈夫?马二郎和马皓月,才是她最放在心上的宝贝。   马尚书一走,马夫人便冷笑着“呸”了一声。   “狼心狗肺的东西!眼里只有马家和那些小骚蹄子,这么仓促嫁女儿,能嫁到什么好人家!无非是想送你离开帝都城,最好再也不回来了才好!”   马皓月又何尝不知,马尚书分明是觉得她无用了,嫌弃她留在府里,马家便要总被人戳脊梁骨,看笑话。   她委屈的哽咽起来,反身抱住马夫人,哭着哀求。   “母亲救我,我不要离开帝都城,我不要随随便便嫁个人!”   ——一个坏了名节,又远嫁在外,娘家隔了千里的儿媳妇,哪个婆家能好好待她?她才不要去受那种委屈!   ——何况,她心里恋慕的人,可是大召战神箫平笙呀!见过那等丰神俊朗威武不凡的男子,谁还能入得了她的眼?!   “母亲,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哪!”   女儿哭的撕心裂肺,马夫人心疼的心肠都要揉碎了,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软声哄着。   “好月儿,你放心,母亲绝不会放任那老匹夫将你随便打发了,母亲一定给你寻门合宜的亲事,一定让你留在帝都城。”   “母亲……”马皓月自她怀中抬头,泪眼汪汪望着她,“您准备怎么做?” 第80章   天底下自甘为妾的,统统都活该倒霉   马夫人眸中暗芒流淌,坐在床榻边,轻柔的替女儿掩了掩鬓发,语声低缓道来。   “这件事归咎到底,你父亲恨箫平笙害了你二哥,一时又拿他没办法,所以才从那江家九姑娘身上下手,想要恶心恶心箫平笙。”   “可这香料,可是秦家给的,秦家和箫家因着撕毁婚书一事,闹得撕破了脸,后她秦明珠又颇不要脸,想要和箫平笙重修于好,偏偏箫平笙不理他秦家,最后还闹得秦明珠在定安寺落水坏了名节,投救无门只得嫁给珣王做侧妃,说秦家不记恨箫平笙,那是不可能的。”   “表面上瞧着,是你父亲要报复箫平笙,秦家与他出了主意又送了香粉来,实则你父亲又何尝不是被秦家利用了?”   “这件事,说到底他秦家也脱不开干系!”   马皓月听得蹙眉,止住了哽咽,迟疑问道,“故而,母亲是想要……”   马夫人冷笑一声,“你如今落得如此地步,秦家他休想置之不理,你那四表哥不是还未娶妻吗?”   马皓月神情一怔,“母亲……四表哥虽是心智与常人不同,但他是秦家嫡子,姨母素来看护的眼珠子一般……”   “又如何?他是脑子不太聪明,但也不是个傻子,这种人实心眼儿,你哄住了他,日后还愁好日子过?不比你随便找个人远嫁了要有盼头?”   “可是姨母……”   “我知道你姨母这个人,最是假清高,你表姐秦明珠简直是与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你放心,我自然有法子拿捏她,让你嫁给秦四郎,易如反掌。”   看她如此胸有成竹,马皓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轻轻点了点头。   ——秦夫人是她嫡亲的姨母,她自幼便与秦府走的亲近,与秦四郎也算是有些相熟情谊的,眼下嫁给他,似乎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那个人,她日后……只能藏在心底了。   ——江幸玖,箫莲箬,只要她马皓月留在帝都城,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今日之耻,他日定要加倍奉还,咱们走着瞧吧!   珣王府的喜宴过后,马家一度成为帝都城臣民茶余饭后的新谈资。   不过也没过多久,便出了两件更吸引人注目的趣闻。   大楚一战本该论功行赏的五皇子,因着刑部大牢抓到的几个“陇南将士”,被尃帝迁怒,随手给封了个“怀王”便不了了之,赏赐的金银珠宝也比厉王和珣王当年要减去一半,可谓是现今瞧着最寒酸的王爷了。   与此同时,还听说揭发那几人身份的,正是将其捉拿归案的箫平笙,和江府三公子江昀杰。   陛下竟还宣了两人入宫深谈多次,俨然是一副要重用的架势。   都说帝心难测,一时原先的那些“五皇子党”,纷纷都收敛起来,生怕被牵连。   然而,此事过后没多久,大理寺协助刑部的审理有了结果,说是齐国公亲笔上书,那几人原就是乔家军的逃兵,早先就登记在“通缉册”上,还写了千字表书向尃帝表述乔家军的忠诚。   于是,这件事以那几人的斩首为结,便就此不了了之了,到最后最委屈的怀王,又不能跟尃帝去讨公道,只能咬牙咽下了这份委屈。   另外一件事,是关于珣王新娶的秦侧妃,鞭挞珣王侍妾至其流产险些丧命,珣王因此大怒,还闹到了宫里。   江幸玖听说这件事时,正待在“清莲院”的正屋里,陪箫莲箬试嫁衣。   “珣王是混不吝,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众所周知的事,他做出偏宠贱妾的事,倒也不足为奇。”   箫莲箬双臂平举,任由婢女们替她整理衣襟和裙摆,口中嘀嘀咕咕念叨着。   “要我说,最奇的是这秦明珠呀,她也怪能忍的,成亲一个月不同房,眼睁睁瞧着自己夫君偏宠个花楼出身的贱妾,这若是换了我,成亲夜我就得拔剑杀了那对狗男女不可。”   江幸玖闻言轻声失笑,随手将茶盏搁在几上。   “这莲箬姐姐倒是不必多虑,我可是听箫三哥说了,邢四郎的通房丫鬟,邢家早给打发走了。”   箫莲箬自落地镜中瞥了她一眼,大大方方笑道。   “唉,我没你这样好命,我箫家男儿从不纳妾,三郎他惦记你多年,从来洁身自好,劲松院里连个伺候的嬷嬷都没有。”   “不过,我的命也还好。邢家知道我脾气不好,很可能会是个悍妇,故而在成亲前打理干净邢修远的屋内人。”   “看在他邢修远如此注重新婚妻子颜面的份上,我日后也不跟他算过去的帐了。依我看,做个悍妇也蛮好的,至少自己不委屈还很痛快,是吧?”   江幸玖笑叹摇头,单手托腮望着她,“谁愿意做悍妇?莲箬姐姐离“悍妇”可差远了,依我看,成亲后若是郎君体贴入微,女子们也不会被逼无奈,做出违背礼教的举止,所谓那些悍妇,不都是被自家郎君逼的?”   箫莲箬听罢笑出声,拎着裙摆转过身,步到她身边,端了杯茶。   “你这样说倒也没错,这世道总是如此,做女子可太难了。”   “你看秦明珠,她忍了一个月又如何?最后那贱妾的脚都踩到她脸面上去了,还不是得为了自己的体面出手教训人,虽说阴差阳错生生将人给打的落了胎,还丢了半条命,惹得珣王大怒,落得个“妒妇”的骂名,但归根究底,还不是因为珣王宠妾灭妻……”   她说着灌了口茶润了润喉,继而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又看向江幸玖。   “不对,不算宠妾灭妻,侧妃也是妾,这顶多算是两个妾室掐架,她秦明珠是挺狠的哈,不愧于“妒妇”二字。”   江幸玖掩嘴笑了,“莲箬姐姐,你这可真是妻妾分明呀。”   ——妻子教训妾室,便是理所应当,若是妾室与妾室掐架,便是挺狠活该?   箫莲箬不以为然,搁下茶盏,插着腰道。   “那自然,正妻为上,嫡系为尊,妾是个什么东西?秦明珠她放着大楚三皇子正妃不做,自甘与珣王做侧妃,活该她倒霉!天底下自甘为妾的,统统都活该倒霉。”   江幸玖笑而不语,世家大族教养出的嫡女,想法自是都如此。   妾室自甘下贱,固然为人不耻,受正妻记恨拿捏都是自己讨来的。   但归根究底,男人的三心二意喜新厌旧的劣根,才是一切事端的起因。   家宅不宁,都怪在女子头上,礼教严谨,大多只对女子束缚苛刻。   出嫁从夫,以夫为天。   有多少人再不甘愿,也不得不给夫君纳妾,有些是碍于婆家施压,有些是因着男人要纳,大多都顶着“开枝散叶绵延子嗣”的名头,正妻若有句驳语,便会被怪罪“妒妇”。   江幸玖想着,不由看向一袭嫁衣正值待嫁的箫莲箬。 第81章   才刚分开,他就不舍的她走了   这个月里,邢家与箫家的三书六礼已经走完大半,只差迎亲了。   江幸玖调整了心绪,浅笑开口,“吉日还有半个月,莲箬姐姐,你紧不紧张?”   箫莲箬在丫鬟们捧着的托盘上挑选凤钗和首饰,闻言回眸一笑,语声随意。   “早晚要有这一日,有何可紧张的?”   “新郎官我也见过,又不是要面对个陌生面孔。过得下去便好好过,过不下去,便一拍两散呗。”   江幸玖面露感慨,失笑摇头。   “你看,当初我说“若是未来的郎君想宠妾灭妻,我大不了和离归家”,你训我看待未来的姻缘不该如此消极。那你如今又说“过不下去,便一拍两散”?”   箫莲箬噎了噎,嬉笑一声,“这不是与你说笑的吗?反正邢家人知道我脾气不好,我便是做个“悍妇”又如何?我箫家家规是容不下“妾室”二字的,他邢修远若是要纳妾,我就砍了他!”   江幸玖喷笑,瞧着她一身嫁衣笑颜如花的模样,不由心下动容,她站起身,迎上前去抱住箫莲箬,细声道。   “莲箬姐姐,我愿你日后能与你的郎君绢蝶情深。”   ——便是有日他真变了心,我也宁愿你做个悍妇,即便是砍了他,也绝对不能委屈自己呀。   箫莲箬笑着回抱她,轻轻拍了拍她后背,大咧咧笑道。   “你放心,我会的呀。”   正这时,有婆子在廊下传话,“二姑娘,江家来人寻九姑娘回府。”   江幸玖松开箫莲箬,握着她的手晃了晃。   “那我先回府了,近日你要待嫁,不能出门,我一有空就来陪你。”   “嗯嗯,去吧。”   自清莲院出来时,江幸玖瞧见等在院门外的人。   秋末冬初的季节,那人穿袭藏青长袍外罩詹黑大氅,银冠高束的一把乌丝如缎垂落,他负手站在那儿,丰神俊朗的面孔瞧着冷峻严谨而内敛,视线对上她时,那双点漆泼墨般的瑞凤眸溢出笑意,嗓音清润柔和。   “送你回府,走吧。”   江幸玖樱唇翘起,月眸清亮,捏着帕子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前行,她细声调侃。   “你派人盯着我行踪?又知道我这个时辰要走?”   明春和清夏对视一眼,抿嘴偷笑,落后了几步,与两人拉开距离。   江幸玖的发顶只及箫平笙肩头,两人并肩时,他要看她一眼,还需得侧目垂首。   身边的小姑娘眉眼如画,一袭天青色锦绣梨花袄裙,衬的她如欺霜赛雪般清姿卓绝,真真像个“玉砌”的人儿,十分赏心悦目。   尤其她与他说话时,总是不自觉音腔柔软,娇态毕露,像是无时无刻不再撩拨他般。   箫平笙喉头发紧,略略扫了眼坠在后头的箫胡和清夏明春,他眸色微漾,右肩略低,修长的指尖轻而易举捉住了她的手。   江幸玖错愕于他光天化日下这番大胆的举止,下意识要抽回手,软声低语。   “你做什么……”   箫平笙包紧了掌心的小手,面无波澜地目视前方,淡声回答她上一个问题。   “我刚从母亲那儿出来,正巧遇上江府来传话的人,便特地来告知你,顺便送你回府。”   江幸玖怔了怔,少顷反应过来,忍不住月眸笑弯,继续调侃道。   “哦 ——是我误会箫三哥了,不过,你便是真派人盯着我的行踪,我也只会觉得你是在意我才如此,不会因此生气的。”   箫平笙笑意溢出唇角,侧目垂眼看她,轻轻捏了捏掌心的小手,压低声道。   “即便是要盯,也该是三哥我亲自盯才对。”   江幸玖又羞又笑,抽了抽手,依然抽不出来,不由细声嗔道。   “这么多眼睛盯着呢,要不要脸?”   箫平笙无动于衷,依然攥着她的手不肯松,而是说起旁的事。   “马上便要立冬,外放官员都在准备陆续赶回帝都,吏部近日忙的不可开交,日以夜继查阅卷宗细算功绩,官署调派的拟案每日往御书房上呈数次,陛下有意将陇南一代的官员全部留在帝都城。”   “全部?”江幸玖惊了惊,下意识放轻声调,“那岂不是也要下派许多官员?陛下要对齐国公动手了?”   萧平笙微微颔首,“下派陇南的官员,都是你祖父与陛下举荐的,你三哥也在其中。”   江幸玖不由吸了口气,驻足侧步看向萧平笙。   “我大哥刚刚要迁回帝都,我三哥又走了?外放官员任职三年才可回帝都述职……三年,他如何扳倒齐国公?”   “你祖父举荐的,皆是他的门生。”萧平笙垂目笑看她,屈指刮了刮她鼻头,“他们都会帮他,这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齐国公对上江太傅,也得斟酌行事。你无需担心,等整治了陇南一代调入帝都的官员,陛下会寻个机会派我前往陇南,介是我自会帮他。”   江幸玖听罢嗔了他一眼,无语道,“究竟是你帮他还是他帮你?我看是让他带着人先去试水,等你腾出手来,再助你一臂之力吧。”   萧平笙闷笑一声,与她十指交握,轻轻晃了晃手臂。   “阿玖聪颖。”   江幸玖无奈一笑,月眸莹芒微漾,难掩担忧,“你如今是不用领兵打仗了,可在做的事,却也不比在战场上要轻松。”   成为圣上手中整顿朝堂的一把利剑,既危险,又得罪人,并不是个好差事。   萧平笙清浅勾唇,对此不以为然,他牵着她出了将军府后府门,又将人送到江府门外,才驻足开口。   “多少要比领兵打仗好些,至少我可以留在帝都城,守着祖母母亲和阿姐,守着你。陛下要用我,万事都得护着我,我便是在帝都城横行霸道,也无所畏惧,这可比在边关逍遥自在多了。”   “少哄我……”   江幸玖抽回自己的手,月眸澄澈清亮,与他对视少顷,捏着帕子细声道别。   “我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萧平笙负手而立,下颚微点,扫了眼一旁的清夏和明春,他上前半步,略略弯身,低柔与她耳语。   “朔王今日回帝都,我夜里与他有约,便不去看你了,天凉了,注意保暖,早些歇着。”   江幸玖耳尖儿发热,如翼的浓睫掀起,笑盈盈盯了他两瞬,扭身回了府。   萧平笙站在原地目送她,小姑娘似嗔似笑的那一眼,像是印在了他心上。   才刚分开,他就舍不得她走了……   “将军,别瞧了,没影儿了。”箫胡咂了咂嘴,小声提醒。   萧平笙笑意微敛,眼尾淡淡扫了他一眼,转身往回走。 第82章   还是你们箫家好,独你一个   繁星漫空的夜,箫平笙特意命人摆了桌酒菜,静候远差归来的朔王。   朔王苏刃玦跟着箫胡走进院子时,下意识左右打量了一眼,等到掀了帘子跨进门,瞧见斜靠在矮榻上看书的箫平笙,先是嗤笑了一声。   “我瞧这院子也没比劲松院好,你这都要娶妻了,也不知道换个大点儿的院子适应适应?”   箫平笙握著书卷,凤眸带笑看了他一眼,缓缓坐正了腰身,一手提了酒壶斟酒。   “劲松院在修葺,暂时没法住人,委屈王爷凑合一下。”   朔王将解下来的大氅搁在一旁围椅上,闻言长眉挑了挑,掀袍坐在桌边,盯着箫平笙看。   “我就说么,原是腾出来特意修葺新房的。”他调侃了一句,扫了眼箫平笙手里的手,伸手过去毫不客气地扯过来,拿在手中翻了翻。   “不带兵打仗了,现今学文人墨客陶冶情操了?《星风术》,何方高人的手札?”   没等他多翻两眼,凭空出来一只手,一把将书夺了回去。   朔王抬眼看过去,箫平笙将书搁在手边,又将酒盏递给他,眉眼冷峻清清淡淡解释道。   “阿玖借与我的,王爷还是莫要乱碰的好。”   朔王抿了抿唇,心下暗道一声“小气”,自顾掂起酒抿了一口。   箫平笙顺势举杯敬他,“这趟辛苦,我先敬你一杯。”   朔王只得将这一杯都干了,搁下酒盏时,他捡起箸子打量桌上的菜品,一边下筷,一边道。   “我这刚一回来,就听说了几件大事儿,五皇子封了怀王,珣王与秦侧妃闹了不睦,你跟小青梅三书六礼都过了大半,箫二姑娘也要嫁人了,这短短一个多月,你是真没少折腾事儿。”   箫平笙唇角微扬,“意外捉到陇南将士,从而给陛下迁怒五皇子的理由,此事可并非是我主谋,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朔王点点下颚,咽下嘴里的青笋,随口道,“真要算起来,要算计齐国公和怀王,珣王还没那么长的手,约莫是厉王吧?你把箫二姑娘这么仓促许给邢家四郎,厉王没找你?”   “找过了。”箫平笙不甚在意,“说到此事,还没正式谢过你。”   见他再次端起酒盏,朔王搁下箸子,不由笑了,与他碰了碰杯,才徐徐道。   “谢的太早了,我这二表兄觉得我自在惯了,无意掺和他们之间的争夺,待我也格外宽厚,我将他惦记你阿姐的事与你知会一声,也是看在你识趣的份上,随口一提,你手脚这么快,倒是也出乎我意料。”   “不过,你把你阿姐嫁的如此仓促,就不怕她日后过的不如意?”   箫平笙淡淡勾唇,“也不算仓促,感情一事,或许需得慢慢培养,但邢修远此人,倒也算稳妥。”   他言罢,不欲再继续聊这话题,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那日珣王迎娶秦明珠,处处可见待秦明珠的重视,可那日他又在背着人时与个戏子白日宣淫。偏过了一月,又传出他偏宠侍妾,不与秦明珠同房的风声。”   朔王听到此处,不由诧异地打量他一眼,手下徐徐转动食指上的曜石扳指。   “提珣王做什么?”   箫平笙正襟端坐,眉眼不动背脊笔直,“没什么,只是觉得他有趣,过往从未关注过。”   朔王低“唔”一声,似是认真琢磨了一番,点头道。   “他这个人,自幼被太后溺宠,养的娇奢无度,贪图美色与享受,行事逍遥自在毫无章法,目无规矩,做个闲散王爷享尽荣华富贵,便是毕生追求了。”   箫平笙闻言缄默,提起酒壶替他斟了酒,嗓音清淡。   “我瞧他心中自有一杆明镜,一时好奇,命人查了查。”   “查珣王?”朔王呵笑一声,“查着些什么?”   箫平笙也不避讳,直言道,“珣王素来以荒唐姿态面世,秦家当初是否效忠的是他,此前还未可知。眼下他娶了秦明珠,看似重视,却又偏宠侍妾不给她脸面,可巧,这侍妾正是他娶秦明珠那日纳进府的,与他白日宣淫寻欢作乐的戏子是同一人,我倒查着些底细。”   “什么来路?”朔王顿时来了兴致。   “燕归来出来的,怀王的牌。”   “怀王安排人进珣王府。”朔王摸着下巴沉凝,“还是在珣王娶秦明珠那日,若那侍妾是刻意挑衅秦明珠,如今闹得珣王与秦明珠不合……这么说,秦家不是怀王的牌。”   箫平笙轻轻颔首,“秦家不是怀王的牌,那便是厉王的了。倒是在早之前,厉王还曾为秦家,亲自在我面前说和过。”   他这么一说,朔王像是也想起来什么,笑道。   “那日苏相府赏春宴上,我这位二表兄也曾与我说,秦家和秦明珠还惦记着你呢。这么看来,大约之前你差点死了,厉王撤了秦家这张牌,后来你没死成,厉王又想将秦家安在你身边?”   萧平笙淡淡扯唇,“现今,厉王将这牌安在了珣王身边,怀王也不甘示弱,他俩先是对珣王下了手,倒是很有默契。不过,此事若是换个角度看,若珣王是刻意装傻推波助澜的话……”   朔王若有所悟,下颚轻点,手下无意识地又开始转动扳指。   “让两张牌彼此对上,若真是如此,这位三表兄装傻充愣蒙混这么些人的眼睛,是有些不同凡响了。”   箫平笙默了默,接着道,“眼下还不能确定,不过不能小瞧他。”   ——替圣上在三人中选出合适的继位之人,也是他们需得费心的事。   ——不过这之前,本是已经把珣王排除在外,眼下看来,有些草率了。   “这件事你与江太傅提及过了?”   箫平笙低“嗯”一声,眼睫眨了眨,失笑摇头。   “太傅大人高瞻远瞩运筹帷幄,从不曾小瞧任何人,包括名声臭铸的珣王,倒是我们眼界太窄了,不该自旁人口中去认识一个人。”   朔王闻言笑了一声,推开酒盏,起身去倒了杯茶,“太傅大人如何说的?”   箫平笙缓了缓,才徐徐开口,“太傅说,人生在世安有十足完善的性情?不论以什么样的方式获胜,只要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就是合适的君主。”   朔王一口口抿着茶,若有所思的深深琢磨了琢磨这句话,随即点头。   “言之有理,圣上当年可是九龙夺嫡,眼下不过才三人争位,若是这都没法胜出,又如何担得起国之重担。”   说完,他搁下茶盏,负着手叹了口气,“所以说,家大业大有什么好?同宗同族叔伯子侄,都要争个你死我活。”   说着,他温润一笑,指了指箫平笙,“还是你们箫家好,独你一个。”   箫平笙不以为意的挑了挑眉,淡淡打量朔王一眼。   “彼此彼此。难不成,以朔王殿下如今的身家,还惦记与苏家人那些同辈,争夺家业?”   朔王被他噎了一嘴,笑意渐渐收敛,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我父亲都没了多少年,本王早就不与苏家来往了,少揶揄我。”   箫平笙无声失笑,摇了摇头,掂起酒盏抿了一口。 第83章   你当这世上的男人,都天生会疼人啊?   江幸玖径直去了四海院,清夏替她掀了帘子,等她进了屋,便与明春一起候在廊下。   堂屋里,江夫人正坐在矮榻上心不在焉地翻账本,杜嬷嬷守在一旁,正往泥金小鼎中添香料。   榻边煨了火盆,屋里暖香四溢。   “姑娘来了。”杜嬷嬷笑唤一声,看向江夫人,“夫人,老奴下去让她们摆膳?”   江夫人合上账本“嗯”了一声,待她离开了,屋内只剩母女俩,她冲江幸玖招了招手,一指小几上的信封。   “你大哥的家书,你瞧瞧。”   江幸玖踱步上前,还没看这信中的内容,便已经自江夫人清淡愠怒的神情中猜到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捡起书信展开,沉下心看了,墨色微浓字迹端谨,信中句句语气老成,不容置疑,处处透漏着她大哥的味道。   还没等她看完,江夫人捏着帕子,抿了抿唇忍不住了,张口就开始念叨。   “什么叫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啊?秋禾和穗儿那是我当年精挑细选给他的屋里人,哦,他在外头,自作主张娶了妻,然后就自作主张随手打发了?这若不是要回帝都了,岂不是还瞒着我?”   “要么说,世家大族的嫡长子那都是要继家业担门楣的,就该娶高门大户门当户对的贵女!当初就该在他上任之前给他在帝都娶了妻!那就不会遇上那徐氏,更不会被她迷昏了头,做下这么些违背父母之命的荒唐事!”   她越说越气,说到最后,随手掀翻了手边的一摞账簿,账簿零零散散跌落在榻上和地上。   江幸玖屏住呼吸,眼瞧着母亲气的耸眉瞪眼的神情,心知她显然是对从未谋面的嫡长媳徐芯韵,怀了十二万分的不满和挑剔。   事实上,江夫人就从没满意过嫡长媳徐氏的出身。   更何况,长子江昀侓当初为了娶徐氏,根本不顾及父母提出“回帝都再议”的话,自作主张在江南与徐氏拜了堂,这么些年,他是头一次违背父母之命。   江幸玖默了默,想起大哥多次寄来家书,都说尽徐氏的好话,她是做不到与母亲同仇敌忾。   毕竟,家和才能万事兴。   “母亲……”   想到此处,江幸玖将书信叠好,搁在几上,又起身一一将账簿收起来,温声软语地劝慰江夫人。   “不过是两个小小的通房,哪里值得您如此动怒?大哥和祺哥儿就快要回来了,咱们一家好不容易团聚,您想些高兴的事儿呀。”   她特意避开徐氏不提,想着先安抚下江夫人的情绪。   然而,江夫人这通火发起来,像是要疏散压在心头多年的不满,没那么容易熄下去。   她扬着帕子指了指垂帘,压低声怒声道,“古往今来世家大族,结亲需得媒妁之言,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上告祖宗下通族亲,那才算是明媒正娶的宗妇。”   “徐氏她未拜姑婆,未进宗庙,便跟了你大哥,在帝都城世家大族眼中,这样的儿媳,实则只能算是贵妾!   我原本想着,她与你大哥恩爱两年,又生了祺哥儿,若是回帝都后是个温良谦恭的,便也就让你大哥如了意,与她好好相处。”   “大郎他自幼便心思重,难得有个自己喜欢的人,我又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恶婆婆,怎么能不希望他过得好?”   “可眼下你瞧瞧?那徐氏过门才两年,仗着生了长子,就打发干净了你大哥的身边儿人,丝毫不顾及我这个婆婆的脸面,她既无容人之量,又不识尊长,如此自性目无规矩,我绝不认她!”   ——这话说的,可太重了些!   江幸玖扫了眼垂帘,黛眉轻锁,轻声劝道。   “您再气,也不能口不择言呀!之前不是与父亲商议好的吗?徐氏的名帖都登在族册上了!”   江夫人抿了抿唇,神情肃立,“那是因着她生了祺哥儿,可不是因为她徐芯韵!”   江幸玖叹了口气,上前替她捏肩,软声道,“对呀,她是祺哥儿的生母啊!若是不肯承认她嫡长媳的身份,祺哥儿成了庶长子了!”   “那大哥成什么了?未娶正妻便有庶长子,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江府没规矩吗?他升迁在即,家宅私事可不能有污点落人口实!您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啦!”   江夫人怎么会不明白这点道理,正是因为明白,不得不认徐氏,她才更气!   “我就是气不过,你说说你大哥!”江夫人磨了磨牙,一脸恨铁不成钢,抬起手在虚空指了指,“什么都好,就是情窍上钻牛角尖儿!简直气死我了!”   “好啦好啦——”江幸玖抱住她肩轻轻晃着,软声撒娇,“母亲就别气了……怎么就什么都怪在别人头上?兴许是大哥他自己决定遣散后院的呢?”   江夫人闻言白了她一眼,“怎么可能?!他的心思都放在仕途上了,哪来那么细的心?你当这世上的男人都天生会疼人啊?全都是女人哄的,教唆的!”   江幸玖鼓了鼓腮,轻笑道,“都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母亲不也把父亲身边的人打发的干干净净,将他管的死死的吗?人家徐氏也是女人!谁不想和郎君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江夫人被噎的无言以对,她“嗨”了一声,摆开江幸玖的手,回头瞪她。   “你这丫头,敢编排你父亲母亲了?”   江幸玖举起双手,哭笑不得道,“阿玖不敢,阿玖不是那个意思——”   见江夫人板着脸,江幸玖月眸滴溜溜一转,舔了舔唇,凑上前攀在她肩上,娇声道。   “母亲……若是箫平笙日后要纳妾,你可会心疼我?”   “呸呸呸!胡说什么?”江夫人嗔怪道,“我的阿玖这样好,他费尽心思求娶了去,还不好好爱护你?还有,你少拐弯抹角地哄我,箫家儿郎从不纳妾的,这是多少年的规矩!”   江幸玖撇了撇嘴,这规矩之所以没打破,是因为箫家儿郎都忙着打仗去了,全都死的早,妻子和儿女都顾不好,哪有时间纳妾?   “你看,母亲您得一视同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不用阿玖跟您多说吧?”   江夫人抿着嘴扫她一眼,绷着脸没吭声。   江幸玖月眸笑弯,脸贴在她鬓边蹭了蹭,乖乖巧巧道。   “妾室还是通房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   “大嫂才是我们的家人,母亲如此明事理,怎么会掂量不清?便是为了大哥和祺哥儿,您也给徐氏个机会嘛。”   “还没相处,怎么就知道您不会喜欢她?是不是?” 第84章   天底下有母亲的娃是最幸福的娃   箫莲箬出阁的日子,定在立冬之后,十月初八。   箫家人丁单薄,作为唯一的“闺中密友”,江幸玖天没亮便起了身,她今日特意穿了身儿荔枝红的袄裙,早早赶到闺房去陪她。   今日的新嫁娘,妆面精致美艳明媚动人,只是她哈欠连天的,丝毫看不出一点点的紧张。   江幸玖见状,不由笑着打趣,“这是昨儿晚上没歇好?可是想着邢四郎便心烦意乱了?”   箫莲箬掩了掩嘴,笑睨她一眼,轻飘飘回道。   “到你出嫁那日,自然便知为何没歇好了。”   江幸玖掩着帕子偷笑,“倒是一点都不娇羞,哪有个新嫁娘的样子?”   箫莲箬正要说什么,被全福夫人提醒一句,“姑娘莫开口,我正为您补唇脂。”   箫莲箬连忙闭上嘴,笑盈盈冲江幸玖眨了眨眼。   等她画好了妆面,又开始被摆布着更衣,繁复的嫁衣里三层外三层,三四个人围着细细的替她打理。   江幸玖左看右看,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便坐在桌边,单手托腮百无聊赖的看热闹。   等到一切打理好,全福夫人叮嘱过她坐在床边别动,不可吃不可喝,便收拾了东西先离开了。   箫莲箬与江幸玖对视两眼,指了指桌上的糕点碟子。   “我就吃一点点,不然要饿一天呢!”   鞭炮声和唢呐声隐隐约约传来时,箫莲箬刚坐在床边,一块糕点吃的小心翼翼,刚下了一半,只觉得还不够塞牙缝的。   江幸玖连忙将捧着的碟子推给身后的丫鬟,又夺了她手里的那一半,笑着催道。   “快别吃了,盖头盖上。”   箫莲箬一脸惋惜,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红枣糕,“他们进来且还得一会儿呢,不妨事我吃了这一个。”   江幸玖闻言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妥协,将糕点掰成三块儿喂给她,又指挥着丫鬟们端茶来,喝了茶又要补唇脂,补完唇脂又将盖头给她盖好。   做完这一切,江幸玖整了整衣袖,浅舒一口气,瞧着顶了红盖头老老实实坐着的箫莲箬,一时心下很不是滋味。   “我今日就陪你到这儿了,一会儿还要陪我母亲,一同去邢家吃酒席,我先回去了?”   箫莲箬点点头,摸索着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笑嘻嘻道。   “去吧,等我归宁日再寻你说话,不必多想,日后你嫁过来,我们还是能时常走动的呀。”   江幸玖樱唇翘了翘,轻轻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转身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屋子。   ——说是时常走动,做了别人家的宗妇,除非如箫家和江家这般比邻而居不分彼此,哪家儿媳妇能时不时回娘家的?   ——这一刻,她突然很不舍得箫莲箬嫁人。   箫平笙刚踏进“清莲院”的院门,便瞧见江幸玖垂着眼自台阶上下来,小姑娘生的素美,少有穿艳色裙裳的时候,此时还红着眼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新嫁娘。   “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他一开口,江幸玖才发觉他站在院门处,她眼睫掀起,鼓了鼓腮,小声嘀咕道。   “谁哭了?我这是高兴的!”   说完,她绕过箫平笙就要离开,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人也侧首凑过来,与她耳语道。   “都在帝都城,日后有常相见的机会,无需不舍。”   江幸玖垂着眼轻“嗯”一声,扭了扭手腕将手抽回来,月眸清澈打量他一眼。   他穿了身儿崭新的湖蓝色银线刻丝松鹤袍,瞧着如风清雅,清隽神朗。   “你要送莲箬姐姐上花轿,快去吧,我先回了。”   箫平笙眸色柔和,揉了揉她发顶,“去吧,晚些时候三哥去看你。”   江幸玖没再吭声,两人就此分开。   邢家今日的喜宴摆的十分场面,府内红绸遍布,筵席上的佳肴美酒无可挑剔。   回府的路上,江夫人还忍不住感叹道,“邢家四郎不过是六品护军校尉,能娶到护国大将军的嫡姐为妻,也算是高攀了,单看今日娶亲和筵席的排场,也知日后自然会对莲箬好,她也算是福气到了。”   江幸玖闻言莞尔一笑,缓声道,“希望她福泽绵长,夫妻恩爱,儿孙满堂。”   江夫人看了她一眼,掩着帕子笑了,“瞧你这话,老气横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箫家长辈。”   江幸玖笑而不语。   江夫人笑罢,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略略倾身看向女儿,低声问道。   “你最近总往箫家跑,可去拜见过箫老夫人了?她也病了些年,身子怎么样?”   这倒是把江幸玖给问住了,她怔了怔,迟疑开口,“我是该去拜谒箫祖母的,竟是都忽略了。”   江夫人“啧”了一声,抬手点了点她眉心。   “平日里瞧你机灵着,这都定了亲了,你往箫家去还只知道与莲箬厮混,就不晓得多往未来婆婆面前露露脸,惦记惦记箫家长辈?日后你嫁过去,这可都是压在你头上的人。”   江幸玖揉着被戳疼的眉心,轻“嘶”一声,小声嘀咕。   “就这么两个长辈,独箫三哥一个儿郎了,箫伯母和箫祖母自然会对我好的,我记下了,回头便抽个机会,亲自去探望下箫祖母。”   ——实在不能怪她想不到,老太太如今可真是没有一点存在感哪,就连箫平笙和箫莲箬都不曾在她面前提起过。   江夫人叹了口气,捏着帕子,对着女儿谆谆教导。   “咱们与箫家比邻多年,你们儿时便时常走动,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条件,换了别人家未过门的儿媳妇,哪有这等机会去提前讨婆婆和长辈欢心?”   “你多长几个心眼儿,也别只傻呵呵的去孝敬了,眼睛心里明白点儿事儿,该想的都要自己想到。”   江幸玖乖巧的点点头,一脸好笑,“是,母亲的教导,我都记下了。”   瞧她一副不是很听得进去的模样,江夫人不由气笑,抬手又戳了她眉心一下。   “你记下什么了你记下?!母亲是让你好好瞧瞧,你箫祖母的身子骨到底怎么样?过了这个年你就十八了!   眼下离开春还有小半年,她老人家最好是吃得香睡得好,安康长寿,让三郎安安稳稳的迎了你过门。”   原道她母亲是担心箫老夫人突然没了,孝期会耽误婚期……   江幸玖无语至极,无奈嗔道。   “母亲……您想什么呢?”   江夫人月眸睁了睁,轻轻扫了她一眼,语气漫不经心。   “我想什么了?看事情自然得看全面了,我自然想箫老夫人安好啦,做母亲的你当容易吗?方方面面都得替你们想到,替你们打点。”   江幸玖自然也知道江夫人没有别的意思,故而噤了声,倾身上前抱住她。   “您不容易,阿玖都知道……天底下有母亲的娃是最幸福的娃。”   江夫人顿时喷笑,“还娃?明年你就要娃他娘了,没羞。”   江幸玖哼哼唧唧的撒赖,“我便是成了娃他娘,也还是母亲的小阿玖——”   江夫人笑不可遏,揽着她拍了拍,由衷感慨道。   “阿玖啊,你日后也得生个闺女,做母亲的太难了,就是得有个小闺女,缠着你撒娇耍赖,才能尝到为人母的甜头。”   江幸玖玉容微红,声音细弱蚊吟。   “这我可说了不算……” 第85章   阿玖妹妹是最和善不过的人   箫莲箬出嫁后的半个月,节气小雪,帝都城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江夫人千盼万盼,盼了数月的江家大郎江昀侓,终于归家了。   江昀律,滕武二十年科举状元,曾在吏部任吏部郎中职一年。   滕武二十一年,八月,江南郡连绵大雨,河道冲毁,堤坝不堪负重倾然崩裂,五县之内颗粒无收死伤无数,江南郡守黄启洲因职守失察毫无作为,被御史弹劾,尃帝震怒,罢免了黄启洲郡守一职,并抄他三族以示惩处。   一时江南郡的涝灾摊子无人敢接,江太傅亲自出面,荐举嫡孙江昀律为江南郡守,即刻前往江南郡赈灾。   自此,江昀律外放三年,未曾回家,这三年里他修整河道与堤坝,救百姓于水火,怕是尝尽了苦楚,江夫人每每念起,便心疼的直揉心口。   江逢时带着两个儿子亲自前往城门外去迎人,江幸玖则陪着江夫人等在府门前。   远远的瞧见几辆熟悉的马车驶来,江夫人便无意识地握紧了江幸玖的手。   “回来了回来了,阿玖,你看母亲身上可还有什么锋利的佩饰?”   江幸玖忍俊不禁,安抚的拍了拍江夫人手背,“母亲很好,该摘下来的都摘了,一会儿尽管放心抱祺哥儿就是了。”   江夫人喜不自禁,转眼见马车已到近前,连忙拉着她迎下台阶。   杜嬷嬷带着侍婢们紧赶着撑伞追上,连声劝道。   “夫人慢些,仔细脚下滑。”   江夫人早听不进去了,眼巴巴瞧着先头那辆马车的车帘,车帘掀开时,先下来的是江昀翰。   江夫人笑脸一僵,伸手将他扒拉到一边,继续盯着车帘。   风流倜傥的江二郎哭笑不得,转头与江幸玖叹道。   “大哥一回来,我和老三便是草了。”   后头的江昀杰刚刚跳下车辕,闻言顿时摇头晃脑叹了口气。   江幸玖掩着帕子笑出声,继而抬眼,就见紧接着出来的个郎君。   他身量比清挺的江昀翰高大些,比习武的江昀杰文弱些,穿身烟青色薄袄,裹着紫貂大氅,修眉朗目高鼻丰唇,说不出的沉稳大气,正是她大哥。   “大郎!”   “母亲……”   江昀律被江夫人一把握住手,沉稳深邃的眉眼现出几分动容,连忙一跃而下,掀了大氅就地磕头。   “孩儿不孝,令母亲挂念了,孩儿回来了。”   他宽阔的脊背笔直如剑,伏跪在雪地中也依然瞧着清雅矜贵,江幸玖看的眼眶一红。   ——这是她大哥,名满大召国的“清风才子”江昀律,都说长兄如父,自幼她就是在大哥书案前启蒙习字的。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她只记得,大哥离开帝都时,还是孤身一人,那时苏亭沅也还活着,他还交代她,等她出嫁时,他必定想法子赶回来。   ——如今大哥再回来,不止拖家带口,她也就快要嫁给箫平笙了。   江夫人看着跪在面前的嫡长子,瞬间便落了泪,抱着他的肩背用力捶了两下,哽咽着不能言语。   这场景多少有些煽情了,江幸玖吸了吸鼻子,用帕子拭了拭眼泪,正要上前劝说两句。   却见后头的马车上匆匆下来一行人,尾随在大哥身后依次跪在了地上。   江夫人哽咽声一滞,怔怔瞧着跪在江昀律斜后方的人,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快,清夏,支伞!”江幸玖连忙迎上前,喊了清夏将伞罩在那一大一小头上,亲自弯身扶那女子。   “大嫂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伞下之人抬起头,小的那个圆脸长眸,俨然能看出她大哥的模子,自是祺哥儿无疑。   抱着祺哥儿的女子,鹅蛋脸,一双眉峰略高的远山眉,杏仁眸涟水秋瞳,身量高挑,瞧着秀丽又难掩英气,倒是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   姑嫂头一次见面,徐氏唇瓣蠕动,似是不知该怎么开口合适,于是看向前头的江昀律。   江昀律此时也回过头来,他握着江夫人的手站起身,一手伸过去托了徐氏一把,温声介绍道。   “这是母亲,还有妹妹阿玖。”   徐芯韵轻轻颔首,温浅一笑,大大方方唤人。   “见过母亲,妹妹。”   江幸玖莞尔一笑,不知怎么的,在她身上瞧见几分箫莲箬的影子,便心生几分亲切。   这会儿身边的江夫人还盯着母子俩,一脸复杂,不知怎么反应。   江幸玖连忙挽住她臂弯晃了晃,细声提醒。   “母亲,祺哥儿还小,雪下大了,咱们回去再叙话吧?祖父还等着呢。”   江夫人眨眨眼,点头“嗯”了一声,又看向小孙子。   在一旁站了半晌的江逢时此时开口,“行了,回府吧,大郎先随我去见你祖父。”   “是,父亲。”   江昀律应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徐芯韵的手臂,眸色略含深意,看向江幸玖。   江幸玖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莞尔笑道,“大哥去忙,大嫂和祺哥儿交给我和母亲吧。”   面对自家小妹狡黠清柔的笑颜,江昀律略略放心,搀扶了江夫人先行。   “母亲,回府吧。”   进了府门,众人在敞庭分开,江逢时父子四人前往“鼎延院”去,徐芯韵母子则跟着江夫人和江幸玖往四海院。   江幸玖看了眼神思不宁的江夫人,转头与徐氏搭话。   “大嫂,祺哥儿一岁了吧?可会说话了?”   徐氏浅浅勾唇,点了点头,看向怀里的幼子,柔声道。   “这两日刚会唤人,会的不多。”   江幸玖月眸笑弯,张开手臂去逗祺哥儿。   “祺哥儿来姑姑这儿,姑姑抱你好不好?”   小娃娃攀在母亲肩上,睁着一双乌亮的眸子盯着江幸玖看,不怕生,却也不靠近。   江幸玖笑着与徐氏对视一眼,摘下提前别在腰间的小荷包,故意在祺哥儿眼前晃了晃。   “你瞧,你给姑姑抱,姑姑送祺哥儿好玩儿的,你母亲抱久了,都累了。”   小小的人儿面无表情地,长长的眼睫眨了眨,盯着她手里的彩绣荷包,随即小手一抓,倾身扑向了江幸玖。   江幸玖顿时笑开了颜,抱住小肉球球,轻轻抵了抵他额头。   祺哥儿玩儿着手里的小荷包,又时不时盯着江幸玖看,模样乖巧极了。   江幸玖月眸笑弯,抱着他往前走了两步,侧头看刻意端着架子的江夫人,故意笑叹一声,扬声道。   “哎哟,祺哥儿可真乖,一副沉稳大气的小模样,真是像我大哥,母亲你说是不是?”   江夫人绷着脸侧目一眼,没吭声。   江幸玖笑着咬了咬唇,又去逗祺哥儿,“祺哥儿啊,别看你祖母瞧着严肃,她可是全家上下最盼着你回来的人儿,那是盼的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她这是乍一瞧见你,就欢喜的不知道怎么好了,祺哥儿啊,你快去哄哄你祖母,她……”   “行了行了!”   江夫人破功,哭笑不得扬着帕子拍了江幸玖一下,“反了天了你!”   “哎哟,母亲您别动手,一会儿再吓着祺哥儿啦——”   “还贫嘴!你还贫!来给祖母抱着,你小姑姑玩性,哪会抱你……”   母女俩细细碎碎的笑闹在一处,连带着祺哥儿歪着头看稀罕,一会儿也咧着嘴笑了。   身后的徐氏默不吭声跟着,眼瞧这副画面,不由欣然一笑。   ——她夫君说的没错,阿玖妹妹是最和善不过的人。 第86章   与他吃了酒,今晚注定要不醉不归了,我还如何来陪你?   这天,江家人团聚在一处,吃上了阔别三年的团圆饭。   江太傅坐在上首,亲自抱了曾孙,也难得有了笑脸。   午膳后,江太傅要与长孙继续谈未谈完的三年政绩,男人们结伴出门,走到廊道拐角处,瞧见院子另一头,大管事引了人过来。   那人银冠束发身量颀长,穿袭银白长袍外罩深黑大氅,眉眼冷峻气质如松。   江昀杰当先笑了,吆喝道,“你可正是掐算好了时辰来的?”   萧平笙走到近前,驻足廊下,十分有礼的拱手作揖。   “太傅大人,江伯父。”又转身看向另一边的江夫人几人,“江伯母……”   江夫人如今待他十分宽厚,见状笑的亲切,问道。   “你该再早一些来,可用过膳了?”   萧平笙温和一笑,恭谨回道。   “用过了,方才从神武营回府,听闻江大兄回了,特意来看看。”   解释了一句,他又看向江昀律,含笑踱步上前。   “正巧有些事与太傅大人请教,也与大兄叙叙旧。”   江昀律温沉一笑,清隽的面上神情亲和,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你啊,阔别三年当刮目相看,来,一起聊聊。”   江太傅抚了抚胡须,当先抬脚,“都去书房吧。”   目送几人走远,江幸玖樱唇翘了翘,看向身边的徐氏,“那是萧平笙,圣上亲封的护国大将军,自幼便与我们时常走动,日后大嫂便相熟了。”   徐氏浅浅一笑,没说什么,她自是听江昀律提起过此人。   倒是江夫人,用披风裹紧了乳母抱在怀里的小人儿,闻言笑了一句。   “是得熟,开春儿就是阿玖的夫婿了。”   江幸玖也没害羞,清柔一笑,主动挽了徐氏的臂弯。   “走吧,咱们去承熙院,早几个月母亲就让人仔细收拾了,这段日子更是日日跑去盯着,里里外外打点了许多物件儿,府上许多年没添人了,更别说是小娃娃,大嫂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缺什么少什么,尽管让人与我说,再不然直接找母亲也行。”   徐氏刚入府,在婆婆面前未免拘束,有些事不好开口也是有的,江幸玖是一片好心,她并非不明白。   按理来说,该是她这个新嫂子来讨好小姑子,但江幸玖反过来照顾她,她心下别提多暖了。   于是,徐氏十分感动,真挚一笑回望江幸玖。   “有劳母亲和妹妹了,多谢。”   “都是一家人,说谢就见外了。”江幸玖轻笑一声,又探头去看江夫人,“母亲说是不是?”   江夫人眼睛都盯在乳母怀里的祺哥儿身上,闻言回头扫了两人一眼,清咳一声,故作端庄地婉声开口。   “阿玖说的对。”   “府里二郎和三郎都还未曾娶妻,你做长嫂的,本该早些熟悉中馈事宜,日后也好为下头的弟妹打样。   不过,念在你刚回帝都,祺哥儿又还小,也不急于一时,要紧的是照看好祺哥儿,旁的事都有我替你操心,有什么,你只管与我说。”   婆婆如此说,自然是体恤孙子和儿媳的。   徐氏虽是江湖女子,但嫁给江昀律这两年,也为了他,在努力成长为一位合格的世家宗妇,学了不少世家大族的规矩。   这个时候,虽知眼下不用接手中馈一事,心下难免松了口气,但她明白自己绝不能顺杆子上。   掌家一事还得慢慢学,且得多向婆婆讨教,自然也不敢懈怠,故而态度十分温顺恭谨。   “是,母亲,我会照顾好祺哥儿,也会尽量替母亲分担,还望母亲不嫌弃我笨拙。”   她的态度是好的,江夫人自然也不会给她没脸,万事还得慢慢来,慢慢看。   于是,她欣慰一笑点点头,接着往前走。   “走吧,祺哥儿困倦了,早些抱回屋里。”   新大嫂回府的头一天,江幸玖也没急着与她深入接触,陪着江夫人将母子两人送回承熙院后,未免徐氏太过拘谨尴尬,稍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   自承熙院出来,江幸玖瞧着江夫人眉心轻锁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由笑着轻轻拍了拍她手背,软声安抚。   “来日方长,母亲何必满腹心事的模样,日后都住在江府里,慢慢相处嘛,是好是坏总能看出来的。”   江夫人叹了口气,轻轻颔首,“但愿是个好的。”   先送了江夫人回四海院,江幸玖才返回皎月院,一进门,便累的歪倒在软榻上,一下都不想动弹。   清夏上前替她脱了绣鞋,明春又取了薄被来替她搭上,轻声道。   “姑娘既是累了,便歇一觉吧,晚些时候奴婢们唤您用膳。”   屋里升了地龙,温暖如春,江幸玖懒懒翻了个身,话都没说一句,合上眼便睡了。   这一觉,直睡到点灯时,她醒来时,屋里光线昏暗,外头俨然是天已经黑了。   江幸玖掀了薄被欲要起身,口中唤了声,“清夏……”   “醒了……”   回应她的,是清润醇厚的男声,含着丝丝笑意。   江幸玖猛地侧头,瞧见桌边围椅上,箫平笙正端坐在那儿,手中握著书卷,歪头瞧着她笑。   她张了张嘴,慢吞吞挪到软榻边,坐好了蹬绣鞋。   “什么时辰了?”   “戌时一刻。”   江幸玖站起身,看了眼窗外,一脸纳闷。   “那还早,正是用晚膳的时辰,你怎么来了?”   ——过往不都是亥时以后才过来的吗?   箫平笙将书合上,随手搁在桌边,起身走向她。   “与你大哥叙了叙旧,谈完时已经日落西斜了,他留我吃酒,我想着他回来的第一日,怎么也要抽出时间来先安顿妻儿,便推拒了,约好明日再请他。”   手被他牵住,江幸玖轻笑,“大哥的酒你推拒了,又翻墙来蹭我的晚膳吗?好个表里不一的箫将军。”   箫平笙被她调侃,却也不恼,修眉轻耸,一脸的理所当然。   “与他吃了酒,今晚注定要不醉不归了,我还如何来陪你?”说完,也不等江幸玖再笑,扬声唤人进来摆膳。   江幸玖月眸笑弯,被他牵着坐到桌边,眼瞧清夏和明春推门进来,忍不住笑叹。   “你如今可真是这皎月院的半个主子了,来去随性不说,这么心急,都指挥上我的丫鬟了。”   明春和清夏两人目不斜视地摆膳,便听箫将军又凑到她家姑娘耳边,低柔哄道。   “你的丫鬟我自然不会指挥,她们不还是担心你饿着了。”   “我今日来蹭饭,可还特意绕了趟“醉春楼”,点了两个招牌菜,你尝尝鲜。”   明春与清夏垂着眼憋笑,连忙退了出去关上门。   江幸玖捡起玉箸,笑嗔他一眼。   “原道不是来蹭饭,还自带酒菜,是来拼桌的呀。”   箫平笙提起青瓷酒壶,双指捏了只瓷盏,瑞凤眸笑意柔和望着她,谆谆善诱。   “今春的桃花酿,可要尝尝?”   江幸玖黛眉轻挑,玉容微红,眸光潋滟扫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道。   “酒后乱性,酒色误人,你若饮酒,今晚便不许留宿。”   箫平笙倒酒的动作顿住,默了默,慢悠悠斟了一杯,从善如流道。   “三哥千杯不醉,阿玖可放心。” 第87章   三哥与那些寻欢作乐之人不同,三哥是去办正事   江幸玖的玉箸戳在松鼠鱼的鱼身上,定定瞧着他,竟然当真掂起酒盏饮了一杯,还看似挑衅的冲她眨了眨眼。   ——不能忍!   她樱唇微张,长长舒了口气,将玉箸重新搁下,正襟端坐望着他。   “箫三哥,我有些话,是真的不吐不快。”   小姑娘一副端庄大气的姿态,如玉小脸紧绷着,语重心长的模样像极了要规劝丈夫的当家主母。   箫平笙胸膛震动,咽下喉间的笑意,十分配合的点了点头。   “阿玖,吐。”   江幸玖月眸清澈,樱唇微抿,也没计较他一副强忍笑意的敷衍样,接着说道。   “如今我们是两情相悦,也已过媒妁之言,我对你可谓在方方面面都做到了贤淑宽仁,但是你不能一昧的得寸进尺呀!有些事,你多少也该收敛一些,约束一下自己吧!”   箫平笙眼睑眨了眨,敛下笑意,搁下酒盏,浅叹一声,郑重道。   “阿玖,我们已共宿数夜,已同床共枕,已有肌肤之亲,你在三哥眼里心里,都是我名正言顺的娘子,三哥对你无法藏私,只能做到毫无保留,才无愧于心。”   江幸玖张了张嘴,磕巴了一下,气笑了。   “你……你不能偷换概念!”   “我并非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已说过,你若饮酒不许留宿,你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分明是忽视我的意愿,你这是不尊重……”   箫平笙抿唇颔首,叹息打断她,“三哥知道了,不留宿,如此,阿玖可能陪我共饮两杯?”   江幸玖樱唇合上,默了默,黛眉轻蹙,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你是想灌醉我,趁我不清醒,借口醉酒,接着留宿吧?”   箫平笙:“……”   江幸玖环臂而抱,冷笑一声,目露鄙睨。   “哼,我就知道。你总是这样,投机取巧,心机深沉,又算计我!”   ——突然不太好哄的小姑娘,机灵的还挺令人无言以对的。   箫平笙薄唇微抿,凤眸里流光涌动。随即,面无波澜十分镇定的替她斟了杯酒,轻轻搁在她手边,一副坦然无愧的神情。   “三哥没哄你,今晚还有要事,特意来陪你用膳,用完膳便走。”   江幸玖上下打量他一眼,满脸质疑。   “什么要事?有要事还饮酒?”   箫平笙苦笑一声,双手搭在膝头,端坐了,沉稳回话。   “也不算很要紧,听闻近日有陇南一代的地方官入帝都,怀王今晚在燕归来设宴,我前去探探虚实。”   说罢,他顿了顿,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的酒盏,接着道,“燕归来是黄梨巷最大的风月楼,去了,吃酒是必然的,小酌这两杯,也不妨事。”   “风月楼?”江幸玖念了一句,月眸微亮,直勾勾盯着箫平笙,“箫三哥,风月楼热不热闹?我还从未去过呢!”   瞧她一脸极感兴趣的模样,箫平笙修眉一蹙,淡淡道。   “你一个姑娘家,自然不宜去这等污秽之地,没得被人恶心。”   ——别人家姑娘若是听了,怕是得一脸嫌弃唯恐避之不及。   ——他家这位可好,只差摇着尾巴把“我想去,带着我”说出来了。   江幸玖一脸扫兴,忍不住鼓了鼓腮,嘀咕道。   “污秽之地,你们男人还那么着迷?前仆后继似的往里钻。”   箫平笙薄唇微抿,沉了口气,严肃道,“三哥与那些寻欢作乐之人不同,三哥是去办正事。”   江幸玖不以为然,抱着臂撇开脸。   “怎么证明?谁能瞧见你有没有左拥右抱的?”   箫平笙好整以暇,压根不吃她这套激将法,饮了杯酒,漫不经心道。   “自然有人能证明,你二哥也同行。”   江幸玖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月眸微瞠惊疑道,“我二哥?”   “你二哥。”箫平笙勾唇颔首,“他是黄梨巷的常客,如今谁不知我与江府走的亲近,与他结伴,理所应当顺理成章。”   “常客?!”江幸玖咬唇,黛眉竖起低斥道,“伤风败俗!岂有此理!合着他整日打着会见文人墨客的名头,是在这等风月场所厮混!你明知如此,竟还不多加劝导,还助纣为虐结伴而行?!”   箫平笙“啧”了一声,笑叹摇头。   “阿玖,文人墨客满腹情怀与诗意,本身便多与风尘女子为知交。再说了,并非所有人去风月场所,都是为了那档子事儿。   据我所知,帝都城大多数诗人文人,都爱聚集于此地舞文弄墨卖弄情操,你实在不该看扁了你二哥的高尚情怀。”   江幸玖眸光凌冽,皱了皱鼻子,冷哼一声。   “巧舌雌黄!你们俩深夜结伴游黄梨巷,还大言不惭说什么高尚?要不要脸?”   箫平笙被噎了一嘴,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姑娘大约还是再用激将法。于是,箫平笙更淡定了,曲指在她饱满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清清淡淡道。   “胡搅蛮缠也没用,不会带你去。”   江幸玖面色一僵,月眸眯起来打量他。   “谁说我要去了?你看不出我是在醋吗?”   箫平笙哭笑不得,故意试探道。   “你醋了?”   江幸玖昂起下颚,撇开眼不看他。   “醋了……”   “成。”箫平笙顺应如流,“既然阿玖醋了,那三哥不去了。”   江幸玖迟疑,用眼尾打量他。   箫平笙眉眼带笑,抬手揉了揉她发顶,柔声哄道。   “本意今晚是不留宿,方才饮了酒的,如今既然阿玖不让三哥去办事,三哥不去了便是,可酒已经喝了,三哥并非故意的,你便宽容大量绕过我这次,今晚留下三哥吧,嗯?”   江幸玖黛眉蹙的更紧了,轻轻吸了口气,沉声问他。   “箫平笙,你是故意混淆我,才拿什么要去探怀王虚实的借口,说自己不留宿的吧?说到底,你原本就没事可做,就是想饮了酒,还能留宿,是不是?”   箫平笙噎了噎,这姑娘,机灵起来有些过头了。   ——不过,他真不是故意混淆啊。   他眉眼淡漠,现出几分忧郁,一脸复杂的盯着江幸玖,长叹一声。   “阿玖,三哥真的没有,若不然,三哥今晚,还是去办这件要紧事吧?”他说着站起身,面露为难,“你放心,三哥洁身自好,你信三哥,千万不能因为三哥去风月场所办正经事,就怀疑三哥啊。”   江幸玖顿时纠结,“你……你是真的要去燕归来?”   箫平笙凤眸微深,一脸踌躇,“你若是实在在意,要么,三哥还是……不去了?”   江幸玖默了默,没好气道,“那你倒是去还是不去!”   箫平笙委屈,“那得问阿玖,到底要不要留三哥?”   江幸玖:“……” 第88章   既然不好受,那就大家一起不好受?   拌嘴归拌嘴,江幸玖到底不会耽误他做正事,用完晚膳,便将箫平笙赶走了。   她洗漱更衣后早早歇下,只是辗转反侧着,怎么也不困,脑子里便开始琢磨事。   ——府里有了儿媳妇,母亲明早定然要立规矩,她得早起赶到四海院去,以免婆媳俩一言不合起隔阂。   ——未拜宗祠的徐氏还不算江家正式的嫡长媳,母亲还因此事拿捏着,想要看看徐氏的品性,可以从祺哥儿处下手,让婆媳俩尽快亲近起来。   ——祺哥儿还太小,小孩子容易亲近人,等母亲跟他亲了,自然待徐氏就会不同。   ——箫平笙……他今晚得在燕归来待多久?又会遇上些什么人?   这晚,江幸玖想着事,迷迷糊糊睡过去。   翌日,天还未亮,得了指令的明春和清夏便推门而入,将她给唤醒。   冬日的夜格外长,昨晚又下了雪,院子里白雪皑皑银装素裹,裹着厚厚的狐裘都能感到寒意清冷。   等江幸玖赶到四海院时,廊下的灯还亮着,掀帘子进了屋,徐氏正站在江夫人身后,伺候她用膳。   江家三代才得江幸玖一个姑娘,那是自幼养尊处优的娇惯着,江太傅喜静。   若无大事要事,府中儿孙是不常去打扰他的,江逢时夫妻俩又从不过分拘着她,更别提按时按刻给她定着规矩请安了。   她出生时,江老夫人早已不在世了,江幸玖从没见过她母亲给婆婆立规矩,眼下骤然瞧见这样的场面,江幸玖还有些不习惯,心下觉得母亲这婆婆的架子,端的有些太大了。   江幸玖站在原地垂下眼,等到清夏将狐裘替她褪下来,月眸转了转,她浅浅一笑,走上前靠近江夫人。   “请母亲安,这天儿可太冷了,母亲你摸我的手。”   江夫人扫了眼窗外的天色,便反应过来女儿是来替徐氏解围的,她心下没好气,面上轻轻白了她一眼。   “知道冷,就不知道手上揣个手炉?”   “我这不是来得急吗?”江幸玖嗔了一句,转目看向默不吭声地徐氏,“承熙院可比皎月院的距离远,这天寒地冻天还黑着呢,大嫂你可真早呀。”   徐氏柔和一笑,“妹妹也早,我刚来一会儿,妹妹快坐吧,我替你添双碗筷。”   见她说着要出去,江幸玖“唉”了一声,连忙拦住她,“我在皎月院吃过了,大嫂来这么早,该不会还没吃吧?”   徐氏闻言怔了怔,江幸玖不由分说地将她按在凳子上,自个儿也挨着她坐下,口中笑道。   “没事没事,母亲这不是也刚吃吗?咱们陪她一起,清夏,去添碗筷来。”   江夫人沉了口气,扫了江幸玖一眼,垂下眼没吭声。   徐氏却是下意识就要站起身,“妹妹陪母亲,我还不……”   “啧,何必这么见外?我母亲是最和善不过的人,大嫂你如此行事,倒显得母亲不知道心疼人似的,祺哥儿还小,这会儿还没醒呢吧?”   江幸玖自顾拉着她坐好,又看向江夫人笑,“这么小的孩子都黏母亲,大嫂你特意来陪母亲自是一片孝心,但总不好回去太晚,万一祺哥儿醒了要寻你,寻不到人,会哭的。”   徐氏张口结舌,满脸拘束,仓促的看了眼江夫人。   江夫人被女儿气笑,搁下玉箸瞪了她一眼,“你又知道祺哥儿醒了就要找母亲?”   江幸玖一脸理所当然,接过碗筷搁在徐氏面前,“那是自然,我小时候就这样,恨不能与母亲睡在一起。”   江夫人笑骂,“谁都跟你一样娇气?”   “一岁的小孩子,谁不娇气啊?”江幸玖嘀咕了一句,笑盈盈与徐氏道,“快吃呀,早些用完膳,我和母亲陪你回承熙院,一夜不见,我都想祺哥儿了,母亲也想,是不是?”   江夫人无奈叹气,捡起玉箸念了一句,“你什么都知道,话都让你说了,赶紧吃吧,堵上你的嘴。”   江幸玖轻笑一声,“那是,我是母亲贴心的小棉袄,母亲想什么我都知道。”   她说着,看向惴惴不安的徐氏,“例如,天寒地冻的,母亲想祺哥儿,又舍不得孙子挨冻,只能亲自去承熙院看他了,大嫂你可别磨蹭了,耽误了母亲见孙子,她会不高兴的。”   “吃不吃你?”江夫人受不了,抬眼瞪她,轻斥一声,“食不言寝不语,都忘尽了?我是该给你立立规矩,都要出嫁了,像个什么样子!”   江幸玖连忙抿着嘴,眸子弯成了月牙,碰了碰徐氏的手臂,用唇型无声告诉她,“食不言寝不语”。   徐氏忍俊不禁,见她拿起玉箸,自己也连忙捡起玉箸,看了眼江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慢吞吞地陪着两人用了膳。   三人用过膳,径直去了承熙院。   守着祺哥儿时,江夫人便要高兴些,徐氏也轻松些。   待到正午前,祺哥儿玩儿累了要睡,江夫人和江幸玖便起身离开,徐氏将两人送到院外,轻声道。   “母亲,等祺哥儿睡着,我便过去陪您用膳。”   ——什么陪您用膳,还是立规矩吧?   江幸玖腹诽了一句,便听江夫人清清淡淡道。   “大郎快回府了,你留在院子里等他吧。”   徐氏屈膝一礼,恭谨应了。   瞧着她温顺识礼的模样,江夫人眉眼舒和,又交代她。   “日后除却昏定晨省,你不必总往我那儿跑,照顾好大郎和祺哥儿才是要紧的,我身边,不缺你一个伺候。”   徐氏顿时捏紧了帕子,面露慌然欲言又止。   江幸玖心知母亲是好心体谅她,并非别的意思,连忙开口解释。   “眼下是冬日里,承熙院离得远,大嫂便不用起早贪黑的折腾了,母亲也是心疼祺哥儿心疼你,等开了春儿天暖和了,届时你带祺哥儿再多往四海院去玩耍就是。”   她说着,掩了帕子笑语逗徐氏,“这是二嫂三嫂没进门,只你一个,母亲待你宽容没人瞧得见,日后你可不能说出去给二嫂三嫂听,不然会让母亲难做的。”   徐氏心下松了松,连忙点了点头,“是,谢母亲体恤,儿媳记下了。”   心里已打定主意,既然婆婆喜欢祺哥儿,那就等天好的时候,她多带祺哥儿去四海院陪她。   自承熙院出来,江幸玖挽着江夫人缓缓踱步,她浅叹一声,小声嘀咕道。   “母亲原本就不是那等规矩多的恶婆婆,做什么偏要端着架子,让大嫂战战兢兢地,您见了也不痛快呀!”   “你懂什么?”江夫人不以为意,轻轻瞥了她一眼,“这才哪跟哪?她刚回府,我不得让她知道世家大族的规矩?”   “她本就不是名门大族出身,许多东西都得我交给她。我在府上待她宽容,日后出去交际应酬,那些没立起来的规矩,都是落在别人眼里的口实,她是长媳,若是能跟大郎过好了,日后便是江家主母。”   “江家主母,怎么能坏了江家的规矩和体面?”   江幸玖鼓了鼓腮,忍不住腹诽。   ——什么规矩和体面?拘着人难受罢了!   ——这就是所谓的既然不好受,那就大家一起不好受?   ——迂腐,固执! 第89章   我这弟妹可太霸道了,日后还让不让我回娘家了?   回帝都述职的地方官员,皆得向吏部报到,承载了三年政绩的折子,经由吏部统一审理,后规整至吏部尚书案上,再与下派巡审史提前递交来的奏疏,两相核对过,并无出入,便会登记在册,上呈御书房。   故而,自入冬以来,吏部便忙的不可开交。   江昀律的折子一递交上去,他在偏厅没等一盏茶,吏部尚书冯存霁便亲自迎了出来。   面对过去的顶头上司,江昀律自是十分恭谨,冯存霁见到已内定的吏部左侍郎,自然也十分和蔼可亲,仿佛有叙不完的旧。   于是,抵不过冯存霁的盛情邀约,一连几日,江昀律成了吏部的常客。   这日,江昀律从吏部衙门出来,已是一句话都不想说,径直上车回府。   马车行到半路,却听街道上一阵阵喧哗,他掀起车窗垂帘向外看,瞧见神武营的人围了驿站,正在捉拿几个外地官员。   “停车。”江昀律使唤了一声,等马车停下,吩咐车辕上的近随崖柏,“崖柏,去问问出何事了。”   “是,大爷。”   不一会,跨刀的崖柏大步赶回来,站在车窗边回话,“是几个地方官,昨晚在风月楼,喝多了酒,对朔王和箫将军口出不逊,言语间还大肆吹嘘,蔑视皇室威严,神武营奉旨提他们去刑部问审。”   这事儿一提及朔王和箫将军,江昀律便心下悟了,声线温缓问道。   “可是陇南三郡的官员?”   “正是。”   江昀律顿时没了兴致,摆摆手道,“回吧……”   马车徐徐驶动,江昀律盯着摇曳的车帘陷入沉思。   尃帝要在三位王爷间选出入主东宫之人,可旁观他们三人间的争斗,却忍不了外戚干政,若是怀王成为齐国公的傀儡,那大召国无异于拱手让人。   王爷们的势力可以为他们所用,但尃帝绝不允许这些势力反过来压制他们。   不能杀自己的儿子,他只能把那些钳制在他们身上的势力都拔除,齐国公乔氏,已是尃帝心腹大患。   如今帝都出了个萧平笙,他便迫不及待要用这把利剑来斩乔氏了。   马车驶回江府时,江昀律刚从车上下来,就瞧见箫平笙站在敞庭的廊下,他一袭银白锦袍外罩漆黑大氅,身长玉立清冽隽挺。   见着江昀律,箫平笙清浅勾唇,拱手一礼,“大兄……”   江昀律眉眼含笑,上前拍了拍他肩,语气亲和,“怎么站在此处不进去?”   “我等阿玖。”箫平笙浅笑,言简意赅。   江昀律闻言一怔,箫平笙自幼在江府走动,江家兄弟几人都不曾将他当外人。   但是他与他家小妹妹突然如此亲近,做大哥的,多少有些不习惯。   他反应了反应,想起两人已有婚约,强迫自己释怀,又温声问他。   “要用午膳了,你何不进去等?去我那儿吧,我使人去知会她。”   箫平笙凤眸溢笑,“不了,今日是我母亲生辰,我阿姐一早便赶了回来,我接阿玖过去一起用膳。”   箫夫人生辰?   江昀律一惊,这若换了别的府上,必然要办个不大不小的宴席,但箫家与别人家又不同。   自打箫老将军和箫大郎相继离世,箫家已是门庭寒塞多年,也就是今年才缓过来些。   “这……我们该去给箫伯母贺寿的。”江昀律感叹一声,郑重道,“晚些时候,晚些时候我们……”   箫平笙摇头打断他,“大兄的心意我心领了,我母亲她这些年吃斋念佛,清静惯了,她是不过寿辰的,是我和阿姐不愿太过冷清,有阿玖在,你们的心意便带到了,人多了,母亲她反倒触景生情。”   江昀律自是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了点头,又双手捏了捏箫平笙结实的手臂,如同一位亲昵的长兄,温声劝慰他。   “都会好的,等你和阿玖成了亲,府上添了小辈,箫夫人抱了孙子,自然就慢慢过去了,总是会好的。”   箫平笙心下动容,浅笑颔首,“是,借大兄吉言。”   江幸玖带着清夏拐出廊道尽头,就瞧见两人站在一处说话,她莞尔一笑,迎上前。   “大哥,你回来了。”   江昀律含笑点头,也没耽搁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便放了两人离开。   他站在廊下,瞧着两人一健挺一娇柔的背影,只觉得十分赏心悦目,不由欣慰点头,转身回了承熙院。   箫夫人的寿辰,只摆了桌酒席,办了场家宴,今日不止江幸玖来了,邢修远也特意陪着箫莲箬回的娘家。   这样的场景,难免就让江幸玖想起箫老夫人。   于是,膳后,箫夫人要礼佛,几人便自主院退了出来,江幸玖挽着箫莲箬的臂弯,小声道。   “我之前就想去探望箫祖母,你不在府上了,我也寻不到机会,今日你带我去给她老人家请个安吧。”   箫莲箬当即应下,欣然道,“我也许久不见祖母了。”她又回头问邢修远,“四郎一同去吗?”   邢修远眉眼端正神情憨厚,看了看江幸玖,心下觉得自己似乎不太方便同行,正要推脱,身边的箫平笙已经开了口。   “都去吧,人多了陪祖母说话,祖母也高兴。”   既然他也同行,邢修远自然不拘束了。   于是,四人结伴往后院去,江幸玖看了眼神容明艳的箫莲箬,思及方才她唤“四郎”的样子,不由掩着帕子笑了,小声打趣她。   “姐夫待你可是极好?”   箫莲箬笑而不语,丝毫不见羞涩,反倒有些得意。   江幸玖失笑,“瞧你这副骄纵相,莲箬姐姐有人疼爱,果真不一样了。”   “少打趣我!”箫莲箬不让她得逞,故意扬声道,“那谁能及得上三郎,一往情深忠贞不二。”   江幸玖顿时红了脸,梗着脖子也不敢回头看箫平笙,只悄悄戳了箫莲箬的腰眼儿。   箫莲箬顿时故作吃痛的“啊”了一声,委屈道,“还不让人说话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三郎,我这弟妹可太霸道了,日后还让不让我回娘家了?”   江幸玖顿时气笑,反嘴道,“别回来了,你就老老实实在婆家待着吧,反正有人疼!”   “瞧瞧瞧,还没过门儿呢就要撵我走,了不得了!”   “知道我了不得,还敢口不遮拦?”   “嗨,讲不讲道理,分明是你先打趣人家的——”   “咦……还人家?”江幸玖嫌弃的摸了摸手臂。   箫莲箬眉开眼笑,故意冲她飞了个媚眼儿,这副皮相,顿时逗笑了江幸玖。   “你别这么看我。”   “就看,就看,谁说的咱俩是天下第一好来着?”   “早不是了!我不跟你天下第一好,你跟姐夫天下第一好去吧。”   “嗨,江幸玖你没完没了了……” 第90章   犹如雷霆震耳,江幸玖被震的脑子都放空了   笑笑闹闹着,四人到了箫老夫人的院子,廊下守着两个侍婢,见着人连忙行礼,又掀了帘子。   几人陆续跨进门,箫莲箬带着江幸玖先进了里屋。   屋里暖融融的,只是光线有些暗,弥漫着浓郁的汤药味儿,床榻边跪坐着一人,像是正在替箫老夫人剪指甲。   听见动静,那人连忙回头,匆匆站起身,低着头退开两步。   “将军,二姑娘。”   这声腔柔婉清悦,再看她穿着草青色的袄子,头簪银钗,虽是俭朴,却并非是将军府上侍婢的穿衣打扮,一举一动透着几分书卷气,一看便是有教养的。   江幸玖月眸微动,难免多盯了她两眼。   萧平笙看在眼中,清声下令:“你先下去吧。”   温岚垂着头应是,碎步退了出去。   江幸玖收回视线,走到床边,挨着箫莲箬坐下,探头一看,箫老夫人竟是正睡着呢。   箫莲箬轻手轻脚替她掩了掩被角,轻声道:“祖母如今,睡着的时候比醒着时多,看来我们今日来的不巧。”   江幸玖瞧着箫老夫人圆润安详的睡颜,清柔一笑。   “无妨,下次再来便是了,这样也好,睡着的时候,没有烦恼。”   箫莲箬闻言浅浅叹了一声,手探进薄被下,握住箫老夫人的手,喃喃道。   “是啊,其实她如今神思不清,也好,总比清清楚楚念着那些往事要快乐。”   江幸玖听的心酸,垂眼见老夫人的指甲还有两个没剪完,便捡起一旁小几上的小巧剪刀,细声道。   “我来替箫祖母剪吧。”   箫莲箬点了点头,顺势让开位置。   看着江幸玖低眉顺眼坐在榻边,认真替箫老夫人修剪指甲,箫莲箬扫了眼一旁冷面沉默的萧平笙,欲言又止的开口。   “你跟阿玖陪陪祖母,我和四郎先出去待一会儿。”   萧平笙眼睑动了动,低'嗯'一声,待到夫妻俩离开了,他踱步上前,坐在榻尾处,静静看着江幸玖。   小姑娘今日穿了身儿桃粉色的锦缎夹袄,袖口裙摆绣着兰草,领口坠着一圈儿雪白的兔毛,衬着她面若桃花气若幽兰。   她微微垂着头,一节雪白的脖颈自领口探出来,欺霜赛雪肤若凝脂吹弹可破,既脆弱又柔婉。   他看的眸底微暗,喉间滚了滚,低声开口。   “方才那人,是温岚,你可还记得?”   江幸玖月眸眨了眨,侧目看他,起先不解,而后反应过来。   她心下诧异,张嘴惊问:“温岚?”   小时候见过的,箫夫人的娘家侄女。   滕武十五年,户部右侍郎温乘矩因克扣关税,被御史弹劾。   尃帝最恨官员中饱私囊,何况是帝都京官知法犯法,震怒至极,当即将温乘矩捉拿下狱,后经查证,温乘矩被罢免官职斩首示众。   不仅如此,温家阖族被抄,男儿充奴,女儿充娼。   温岚是温家嫡女,幼时也常在将军府走动,江幸玖自然识得她,不过,只限于八岁之前。   因为温家被抄那年,她刚好八岁。   “她……”   江幸玖属实没想到,会在将军府再见到温岚,她压低了声,月眸清澈看向箫平笙:   “她怎么在这里?她一直在这里?”   箫平笙薄唇微抿,挪了挪位置,靠近她些,伸手过去包住江幸玖的手,沉声开口。   “温家出事时,我父兄正在与大燕作战,母亲去了家书,父亲命我大哥带人悄悄潜回北关,神不知鬼不觉地救下温怀和温岚。”   “当年温怀十三岁,温岚十一岁,两个充为贱籍的孩子,想要死里偷生蒙混过关,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后,大哥带着温家兄妹,回了前线。”   “前线常年战乱,营中生活艰苦,第二年,温怀没保住。”   “让温家断了香火,父亲心中有愧,便更想要待温岚好。于是,欲收她为义女,替她在淮北寻个富贵人家嫁了。”   江幸玖听到这里,不由感慨一声:“箫家军常年驻守关外,淮北郡是离边关最近的郡城。”   “离帝都远,温岚又依仗着箫家军,不论嫁到淮北哪家高门大户,都会一生受敬爱的。”   这于温岚来说,已是份可预见的安乐稳重的余生了。   “那她,怎么又出现在帝都?”   箫平笙垂下眼,默了默,缓声道:“随我父兄的灵柩归来的。”   “那时,箫家军中副将,将她藏在扶灵的兵卫中,直至回到府中,也不曾有人发现。”   ——箫平笙的父兄,是滕武十九年阵亡的,那么温岚至今,已藏在将军府五年了。   江幸玖看着箫平笙,樱唇濡喏,开口时语声低细。   “虽说温家的事已过多年,温岚如今也已与那年有些变化,但她是罪臣之女又是娼籍,把她藏在将军府,太危险了。”   箫平笙微点下颚,深吸了口气,紧了紧握在掌中的素手,嗓音低沉。   “当初,若非她身怀有孕,实在也不会冒险将她送回帝都。”   这个消息,无疑于又惊到了江幸玖,她惊的话都磕巴了一下。   “温岚……温岚嫁人了?那她的夫婿……”   箫平笙摇了摇头,眼睑掀起。   四目相对,江幸玖在他眼中浓重的墨色里,看出了沉重与肃穆。   她心下一咯噔,心知,接下来箫平笙要说的话,恐怕至关重要。   “阿玖……”   箫平笙念了她的乳名,声线沉肃:“温岚敬慕我大哥,照顾他重伤之时,与他有了肌肤之亲。”   犹如雷霆震耳,江幸玖被震的脑子都放空了,月眸澄澈怔然,半晌没接上话。   ——什么肌肤之亲,这分明是委婉了吧?温岚的孩子若是箫家大郎的,那分明是夫妻之实啊!   箫平笙薄唇微抿,瑞凤眸里墨色如潭,接着道。   “这事我本打算等你过门之后,再寻个机会缓缓说与你听,但今日你既然见到了温岚,早晚,我都是要告诉你的。”   “箫家儿郎忠君爱国,身负重担无暇顾及妻儿,故有祖训,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我大哥一时糊涂铸成错事,有愧于大嫂,此事本该他回来之后,亲自与大嫂请罪,但他没能回来。”   “温岚有了身孕,箫家子嗣单薄,无论如何做不出扼杀血脉之事。”   “故而,大哥提前留来了书信,交代若是他有个差错,托母亲和我,定要护下温岚母子。”   江幸玖缓过神来,这才想起箫家大郎阵亡那年,箫大奶奶是怀着身孕的。   她深吸了口气,看向箫平笙,迟疑道。   “那……那箫大嫂小产,又殉情……”   箫平笙摇摇头,面露愧疚。   “当时箫家上下一团乱,一时不查,惊动了大嫂……”   “大哥虽与大嫂聚少离多,但他一直记挂大嫂,常有书信,他们夫妻情深,至死不渝。”   “大嫂殉情,温岚虽有责,却也怪我们不够严谨。”   ——一团乱沙,人人哀戚无措,自顾不暇,如何又能防得住一个一心求死之人。 第91章   她话说的委婉,但萧平笙又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孩子呢?”   箫大嫂和孩子没保住,但温岚生下的,好歹是箫大兄的骨肉,江幸玖心下复杂,低声问出口。   箫平笙正要说什么,却被掀帘子进来的箫莲箬打断了。   箫莲箬看了看两人,解释了一句,“邢家来了人,我得回去了。”   江幸玖回头看她,“不用过晚膳再走?”   箫莲箬摇了摇头,似是有些无奈。   “谁知道又是什么急事?邢家人多,杂七杂八的稀罕事儿自打我过了门就没消停过,好在我和四郎屋里安静。”   她叹了口气,甩了甩帕子。   “家丑不可外扬,我就不与你们细说了,我走了。”   箫平笙起身送她,抬手压了压江幸玖的肩头,温声哄她。   “你坐着,再陪一会儿祖母,我送阿姐出府。”   江幸玖点了点头,目送姐弟俩离开,继而垂下眼,认认真真地继续为箫老夫人修剪指甲。   她这厢刚搁下剪刀,就听身后传来轻缓地脚步声,江幸玖回头看去。   穿浅青色夹袄的纤瘦姑娘,正取了火折子,像是要点灯。   四目相对,温岚举止停了停,接着浅浅一笑,继续点灯,口中轻声解释道。   “屋子里暗,老夫人醒了会怕黑,灯便点的早些。”   她语气温柔,从容自然的,像是对着十分相熟的人。   江幸玖瞧着她熟稔的动作,眸光微漾,轻'嗯'一声。   将手中的小剪刀搁下,江幸玖缓缓站起身,默默盯着温岚看。   她不吭声,温岚将贡纱灯罩盖上,垂着眼默了默,低声开口。   “九姑娘可是有话要说吗?”   江幸玖温浅一笑,上前两步靠近她,声线低柔。   “将温姐姐藏在这里,还要日日照顾箫祖母,委屈你了。”   温岚眼睫轻颤,看了她一眼,怯怯一笑。   “箫家待我恩重如山,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不委屈的。”   江幸玖微微颌首,月眸溢笑。   “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   “莲箬姐姐方才特地出去,可是单独与你说什么了?”   温岚神色微怔,眸光闪烁望着她,咬唇未语。   江幸玖与她对视片刻,没等到回答,便也没再继续追问,而是侧头,看了眼半垂落的床帏,清声道。   “我看箫祖母气色不错,想必你照看她老人家,也十分用心,她如今,可是腿脚不好,不能下床走动了吗?”   温岚张了张嘴,捏着帕子的手收紧。   “老夫人上了年岁,如今患这病症,常常说着话便又睡过去了,唯恐我们照看不及,摔着她老人家,便极少让她老人家下榻。”   江幸玖闻言'唔'了一声,樱唇翘了翘,浅笑徐徐开口。   “我就说,她老人家是习过武的,身子骨应该比旁人健朗些,我还以为是腿脚发了病,不能再走动了呢。”   温岚扯了扯唇,垂下头没吭声。   江幸玖玉容含笑,接着道:“温姐姐虽是为老夫人好,但长久卧在床榻上不走动,身子骨会歇乏的,对老夫人实则没有益处。”   “我看这院子也有些冷清,我来与箫三哥说吧。”   “让他再选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来帮衬你,日常搀扶着老夫人,在屋子里溜溜圈儿。”   萧平笙掀帘而入,就听见江幸玖这句话。   他凤眸微动,扫了眼低眉顺眼地温岚,又看向江幸玖,踱步上前低声询问。   “怎么了?”   江幸玖月眸笑弯,“没什么,我与温姐姐问问祖母日常都做些什么。”   萧平笙点点头,揽了她往床榻边走,淡声撵了温岚出去。   待到屋里只剩两人和沉睡的箫老夫人,江幸玖笑意微敛,声线清淡。   “这床头点的香,是混在一起的沉香和迷迭香。”   萧平笙侧目一眼,伸手将小香鼎取过来,掀开铜盖,盯着里头的香料粉末没出声。   江幸玖坐回床榻边,补充了一句。   “是安神助眠的,箫祖母她如今,应该用不到。”   萧平笙低垂的凤眸微暗,面无表情转身,捏着小香炉走回桌边,提起茶壶浇在了上头。   望着床榻上睡的正憨的老太太,江幸玖黛眉轻蹙,摇了摇头。   “箫家这几年过得艰难,箫祖母吃的香睡的好,你们自然也省心,但不论如何,也是该来多陪陪她的。”   她说着伸出手,轻轻握住箫老夫人的手背,这双手苍老褶皱,但并非骨瘦如柴。   “很多事情,不去费心,便容易忽略。”   “我记得老夫人武艺超群,你父兄不在帝都,你和我三哥幼年时,每日都早起,跟着她老人家习武。”   “即便是受了些刺激,神智糊涂了,但身子骨的底子是好的,这样身强体健的老太太,怎么就骤然间好些年足不出户了?”   “我原先以为,箫祖母是神志不清的厉害,发病时会伤人,看来并不是。”   “温岚说,箫祖母是能走路的,只是担心她乱走动时,突然发病睡过去,磕着碰着她们顾不及,所以才让她老人家少下榻。”   “箫三哥……”   “你与箫伯母说一说,府上原先主子少,侍婢也少,现今不同与往日,也该添些伺候的人了,人手多一些,照顾箫祖母才能面面俱到。”   她话说的委婉,但萧平笙是何等人,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什么不让老夫人下榻走动,只会养坏了她的身子罢了。   ——嗜睡的人还用安眠的香,这不是刻意而为吗?   萧平笙修眉紧蹙,冷峻的眉眼浮现几分寒意。   他踱步走回江幸玖身后,修长的手搁在她肩头,声线清沉。   “母亲在定安寺闭门多年,我又急于担起箫家门楣,阿姐她的心思大多放在我身上。”   “过往来看祖母时,她醒着都很高兴,精神也好,睡着也很安详,我们便没想那么多……”   简单解释了一句,他薄唇微抿。   “是我忽略了,日后再不会。”   今日若非江幸玖提醒他,他便真的任由神志不清的祖母,被迫这样消沉下去了。   江幸玖靠在他怀里,浓睫低垂,心下有些猜测,故而欲言又止。   “箫三哥,我眼下还未过门,实在也不该说这些话,但是……”   她抬眼看萧平笙,樱唇濡喏。   “箫伯母和箫祖母,她们之间是不是有些……误会?”   ——按理来说,箫伯母过去不在府中,自是无法照看箫祖母这位婆婆。   但她如今回来了,若是平日无事勤往这院里走动,不该发现不了这些的。   事关祖母和母亲之间的隔阂,箫平笙属实也不太想说与江幸玖听。   但是,她又是这样敏感的姑娘,偏就察觉了。   他不由浅叹一声,挨着江幸玖坐下,看了看箫老夫人的睡颜,低声替她解惑。   “母亲和祖母的隔阂,还是因着大嫂的死。”   “你知道,大嫂邹氏是祖母的侄孙女,自幼在将军府长大,与我大哥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而温岚,唤我母亲一声姑母。”   “当初温家出事,舅舅温乘矩本是自食其果,祖母便不许箫家趟这趟浑水,是母亲私自给父亲去信求助,才救下了温岚。”   “后来温岚怀了大哥的子嗣,大嫂又自缢殉情,祖母哀痛欲绝,为此记恨温岚,也怨怪母亲,才郁结于心一病不起,成了这副模样。”   江幸玖闻之心绪沉重,原是如此,难怪。   ——箫夫人自去定安寺闭关,应多半也是自责,自觉无颜面对老夫人了。 第92章   老江家的小阿玖,成我的孙孙媳啦   “那年我原本还奇怪,箫伯母再悲痛,又如何在当时的境况下,丢下你们不管……可是箫祖母撵她走的?”   面对江幸玖的猜测,箫平笙略略摇头。   “祖母性情刚烈,我父兄的死尚且没将她击倒,但大嫂小产又自缢的那日,她却哀痛至极吐血卧榻,还嘶声骂着温岚害了大哥妻儿,喊着要拿温岚性命。”   “温岚与我大哥无媒苟合,母亲她自知对不住箫家,对不住已逝的大嫂,更无颜面对祖母,但又不得不护着温岚。”   “毕竟她腹中,是我大哥唯一的血脉。”   “于是她带着温岚,悄无声息离开了箫家,去了定安寺。”   “祖母得知,更是气怒交加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智若孩童,不记得许多事了。”   说到此处,箫平笙长舒了口气,静静与江幸玖对视。   “温岚生下孩子后,我便亲自将孩子抱走,我扣她在府里为奴为婢伺候祖母,迫她母子分离,都是在让她赎她的罪孽。”   “但我不能杀她,大哥交代的,要我和母亲护她母子周全。”   “不过,若是有朝一日祖母能够清醒,依然恨她入骨,那我也不会拦着祖母。”   江幸玖心下动容,她启唇要说什么,握在手中的那只手突然动了动。   她连忙回头,对上了箫老夫人苍老浑浊的眸子。   老夫人面露疑惑,似是在困惑面前这小姑娘是谁。   江幸玖露齿一笑,略略倾身,柔声唤她:“箫祖母,您醒啦?”   箫老夫人噘了噘嘴,轻轻颔首,看向箫平笙,吭哧道:   “三郎,喝水。”   箫平笙浅浅勾唇,正要起身,江幸玖已经应了一声,站起身去倒水。   紫砂炉煨在碳炉上,热水倒在杯盏中,雾气缭绕。   江幸玖小心翼翼端回床榻边,轻轻呼着气,细声哄她:   “水有些烫,箫祖母别急,等一等哦。”   箫老夫人眼巴巴瞧着她手里的杯子,再看鼓着腮,用手扇风的小姑娘,突然咧嘴笑了,小声问箫平笙:   “这是谁家的女娃娃?你带进来的?”   老太太这话,稚气又懵懂,配上她圆润笑嘻嘻的面孔,瞧着和蔼又可爱。   江幸玖忍不住笑了,月眸弯成一双月牙,耐心地一字一句回答她:   “我是阿玖呀,隔壁老江家的一枝花,祖母忘啦?小时候您常这么说我的。”   箫平笙瑞凤眸一转,看向小姑娘一本正经地模样,顿时失笑出声。   ——亏她说的出来。   箫老夫人瞪着眼眨了眨,盯着江幸玖左看右看,像是想起了什么,拍着手笑道:   “小阿玖啊?你怎么长这么大啦?可比小时候还漂亮啊!”   江幸玖忍俊不禁,“是阿玖……”   她试了试杯子里的水温,继而举着杯子递到箫老夫人唇边,软声道:   “祖母试试,小心一点,小心烫。”   箫老夫人真像个听话的孩子似的,小心翼翼噘着嘴凑上前舔了舔杯子里的水,嘿嘿笑了一声:   “不烫,热乎乎的。”   江幸玖被她逗笑,叮嘱她,“那快喝吧。”   箫老夫人就着她的手,将一整杯水喝完了,然后靠回床边,满足的舔了舔嘴,又问她。   “阿玖,你自己来的?”   “箫三哥和莲箬姐姐带我来的,我特意来看看祖母。”   江幸玖将杯子搁下,坐到床边,耐心陪着老夫人唠嗑。   “三郎啊?”箫老夫人笑的更开心了,伸手去拉箫平笙,“莲箬呢?”   江幸玖语声轻快,替箫平笙回道,“祖母忘了?莲箬姐姐成亲了呀,天色晚了,她等不到祖母醒来,已经回婆家去了。”   箫老夫人闻言顿时噘了嘴,可怜兮兮地道,“莲箬,我家莲箬嫁人了,去别人家做媳妇了。”   这是心疼孙女呢。   江幸玖心下好笑,软声安抚她:“箫祖母不用伤心,莲箬姐姐的郎君待她很好的呀,她嫁了人,也很快乐。”   箫老夫人侧目瞧着她,似乎对此半信半疑,接着眼珠子一转,笑眯眯看着江幸玖,悄摸摸问她:   “小阿玖,你也该嫁人了吧?你的郎君,俊不俊呀?”   对着心智不全的老太太,江幸玖毫无羞涩感,反倒被她稚气可爱的神容举止逗笑,果真歪头想了想,继而回以一脸神秘,用力点了点头:   “俊!俊的不得了……整个帝都最俊的郎君啦。”   箫平笙听见这句话,不由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睨了江幸玖一眼。   “哎哟吼吼吼……小阿玖真没羞,没羞没羞。”箫老夫人捂着嘴笑她。   “是箫祖母要问的,阿玖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江幸玖鼓了鼓腮,嘀咕着回了一句。   箫老夫人捂着嘴笑罢,接着又一脸揶揄的问她。   “谁家的儿郎这么俊?最俊的,是我家的吧?”   江幸玖掩着嘴笑了,又点点头。   “你家的,老箫家的。”   箫老夫人“嘿嘿”一声,笑的一脸骄傲去看箫平笙:   “箫家的儿郎,自然是英武不凡俊朗无匹,我家三郎才是最俊的。”   江幸玖笑出声,歪头看向箫平笙。   箫平笙哑然失笑,语声无奈,“别再逗祖母了。”   “祖母。”他握了箫老夫人的手,声线温和,“阿玖是有郎君了,再过些日子,三郎就和阿玖成婚了,你高不高兴?”   箫老夫人张大了嘴,“啊”了一声,瞪着眼左右看了看两人,半天猛地一抚掌。   “阿玖跟你成婚?老江家的小阿玖,成我的孙孙媳啦!”   江幸玖咬着唇,笑的双颊通红,羞赧的垂下眼。   箫平笙凤眸溢笑,点点头,“你的孙孙媳,三郎的媳妇儿。”   “好呀!”   箫老夫人拍着手笑,一把握住江幸玖手臂,将她拽到身边,笑眯眯瞅着她看,费力的抬手揉了揉她发顶。   “三郎的媳妇儿,阿玖好,我就喜欢,我家三郎也好,他定然疼媳妇儿的。”说着,老太太嘿嘿笑了,“这么俊,生的曾孙孙一定也漂亮……”   江幸玖顿时面红耳热,穿身儿桃粉的袄裙,衬的更加艳若桃李。   箫平笙忍不住看了又看,对上她似嗔似怒的视线,他低声闷笑,伸手将两人分开,安抚箫老夫人。   “好了祖母,天色不早,阿玖该走了,改日我再带她来看您。”   箫老夫人满脸不舍,扁了扁嘴,盯着江幸玖看。   箫平笙见状,俯首在她耳边低声念了两句。   箫老夫人顿时笑开了脸,推着他道。   “去吧去吧,快去快去。”   江幸玖看的一头雾水,直到被箫老夫人撵出来,两人并肩出了院子,她才侧头问箫平笙。   “你与箫祖母说什么?”   ——祖孙俩偷偷摸摸地,想也不是什么好话。   箫平笙唇角微扬,伸手牵住她,嗓音漫不经心。   “说天不早了,带你回去生曾孙孙。”   江幸玖面色爆红,仓促回头看了一眼。   箫胡和清夏离得远,也不知是听没听见。   她羞愤至极,用力掐了他手臂:“不许你再口无遮拦……”   箫平笙眉眼溢笑,任她掐着,牵着她径直往前走。 第93章   这下作的招式,你可还曾用在别处   将江幸玖送回府,箫平笙站在府门外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敞庭。   冬日的夜色初初昏暗,他眉眼间的笑意渐渐被寒意取代,站了半晌,他负手转身,抬脚回府,淡淡叮嘱身旁的箫胡。   “去,请几个大夫过府来。”   箫胡憨直端正的眉眼一怔,疑惑的看着他,“将军,身子不适?可是旧疾……”   箫平笙这两年在战场上大大小小的伤不曾间断,军营之中环境艰苦,得不到精细的养护,每逢入冬,有些旧伤便会痛痒难忍。   箫胡以为,他近日东奔西走水食不定,是身体出了状况。   然而,回应他的是箫平笙冷漠的一眼。   “快去,带到祖母的院子来。”   言罢,箫平笙没再看他,长腿阔步跨进了府门,沿着廊道径直前行。   廊下有小厮正在点灯,他大步流星走的快,身上的灰白狼皮大氅被寒风股起,划出凛冽飒飒的弧度。   箫胡怔怔盯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他没再耽搁,连忙转身,亲自出府去请大夫。   箫平笙一脚踏进箫老夫人院子的院门,就瞧见伏跪在院中的人。   他步下一顿,负着手慢慢踱步至她面前。   廊下的灯都已经点亮了,两个婆子和两个丫鬟正在摆膳,几人低垂着眉眼,陆续进了屋,没敢乱看。   温岚伏跪在地面上,视线里瞧见乌面云纹的靴头,她垂下眼,谦卑唤了声。   “将军……”   箫平笙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睨着她,凤眸里的墨色仿若蒙着冰霜,声线清冷凉漠。   “为何跪着?”   “奴婢有错,请将军责罚。”   “何错?”   温岚指尖微微瑟缩,咽了咽口水,声音细弱。   “奴婢未能尽心替老夫人考虑,懒惰懈怠于差事,辜负将军一片姑息之心,奴婢该罚。”   箫平笙刀削般的下颚微扬,微不可闻的沉了口气,淡淡开口。   “温岚,你识香。”   温岚在房中的桌上,看到被茶水浇灭的香炉时,便知是要坏事了。   故而,箫平笙问起,她只闭了闭眼,便点头认了。只是,心下到底还存了几分侥幸。   “奴婢识香,帝都贵女,自幼皆所学甚广,琴棋书画烹茶女红与辨香,俱是世族教养,无人不会识香。”   箫平笙薄唇冷勾,“学以致用,你可算得上是对此道甚详之。”   “奴婢……”   “帝都贵女。”箫平笙对她的惶然视而不见,目视虚空,自顾说道,“我箫家曾家道中变,我阿姐对琴棋书画烹茶女红与辨香,从不精通。”   “温家落败的早,你倒是从未落下帝都贵女的教养。”   温岚只觉喉头发紧,纤细的脊背也绷紧了。   “将军……说这些话,不过是因为,江九姑娘吧?”   箫平笙未曾想她突然提及阿玖,一时凤眸微暗,睨着她背影没接话。   温岚苦笑一声,“温岚这些年谨小慎微,为奴为婢从无怨言,若非今日江九姑娘瞧见奴婢,挑出奴婢些许过失,将军也不会有今日这番审问,不是吗?”   箫平笙只觉可笑,他扯出抹冰冷的笑意,意味深长地问她:   “你是要说,阿玖容不下你?”   温岚咬唇,缓缓抬头仰视他,神容艰涩:“过了这个年,九姑娘便要入府,她替将军府考虑,替将军考虑,自是应该的。”   “温岚乃罪臣之女,留在这里,始终是个麻烦。”   箫平笙眸色寒戾,薄唇轻掀:“接着说……”   温岚落寞一笑,低垂下头,姿态卑微而脆弱。   “将军要怎么处置奴婢,奴婢绝不敢有异议,只是在此之前,能不能让奴婢……见一眼小公子。”   “母别子,子别母,白日无光哭声苦。”她语带哽咽,“温岚有错,温岚受罚应当,只是求将军,就让我见一眼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子。”   箫平笙凤眸微眨,眸光寒冽逼视着她。   “过往不曾给你开口的机会,竟是忽略了,你如此巧言善辩。”   “将军……”   “问你精通与香料之道,你给本将军扯什么阿玖容不下你?你也配让她看在眼里?”   温岚瞳孔微缩,满面震惊错愕地抬头看箫平笙。   “以为哭两声,提一提血脉情深,便能让本将军动恻隐之心?”   “省省力气。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听明白了?”   对上他冷若寒霜戾气骇人的眉眼,温岚紧紧咬着唇,垂下眼,颤抖着点了点头。   “你刻意用安眠香照顾祖母的事,先不跟你算,从头说来。”   箫平笙缓缓蹲下身,一把扣住她下颚,迫使她抬头,紧盯着她,一字一句像是从齿缝里咬出来的:   “这下作的招式,你可还曾用在别处?”   温岚眸子睁大,似乎不可置信,张了张嘴,下颚上传来碎裂般的疼痛,使她还未脱口解释,先是一声痛呼。   箫平笙牙关紧咬,目光寒戾如刀:“过往我总想着,大哥在事后,特意写信回府交代此事,若他有朝一日无法归还,便将你们母子托付与我和母亲,我原本以为他待你是日久生情,才与你搅合到一起去。”   “你说,当初你有没有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在他重伤之时迷惑他!”   “将……将军,没有……”温岚疼的无法摆脱桎梏,于是双眼含泪,可怜而哀戚的望着箫平笙,“没有……”   箫平笙修眉紧蹙,漆黑如墨的眸色中,满是冰冷和厌恶:   “你知我大哥秉性,可是因此算计他?”   “不是,不是……”   “我母亲一心护着你,我阿姐这些年,也从不曾亏待于你,她好容易出嫁,你竟敢在这之前,便教唆她的侍女蛊惑她的郎君,你是不是活腻了?!”   温岚不知是疼的,还是慌得,脸色惨白神容痛苦到,没办法替自己解释,只一昧地艰难摇头。   箫平笙狠狠甩开她,肃然起身,厉声斥问。   “阿姐的婢女屏画,现今人可都凉了,她房里搜出来的香料,是不是你给的?!”   “咳咳……”   温岚伏在地上,捂着下颚瑟缩了一下,眼里的泪噼里啪啦滴落下来,哽咽摇头:   “将军,温岚不敢……温岚没有教唆她!!”   “还敢不承认!”   箫平笙猛地上前,一脚狠狠踢在她身上。   箫胡带着两个大夫进院子时,正瞧见温岚在地上滚了两滚,自家将军满身寒戾怒意,正在发怒。   他背脊发毛,连忙制止了两个大夫,挎着剑上前,小心翼翼地开口。   “将军……”   箫平笙抬手制止他,头也没回冷声下令:“带人进去,替老夫人看诊。”   箫胡一刻没敢耽搁,连忙带着两个大夫越过院子,匆匆进了门。   箫平笙上前两步,正要接着审问温岚,蜷缩在地上的人已经颤巍巍急声开口解释。   “不是奴婢!不是奴婢教唆屏画!是她先与奴婢提起,邢家男儿皆有妻妾,邢四郎有通房,莲箬秉性耿率强势,担心她嫁过去不能围住邢四郎!”   温岚细弱哭泣,爬起身跪好了,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像是疼痛又像是害怕。   “我没有恶意……我不敢害莲箬的……我给屏画那些东西,只是看她一心为主,让她有备不时之需,若是他们夫妻情谊不和,好歹能怀上子嗣傍身也是好的呀!”   “我没想到屏画会起异心……我不知的,我真不知的!” 第94章   我为箫家绵延子嗣,你不能如此待我   “你不知。”   箫平笙一字一句咬出口,随即满面寒霜冷戾一笑,点了点头。   “满腹算计,心机阴暗,留你不得。”   温岚颤抖的身子一僵,便听箫平笙骤然扬声。   “箫胡!”   屋里的箫胡闻声,两个瞬息间,便掀帘子奔了出来,一脸的严阵以待。   “将军……”   箫平笙径直转身,抬脚往屋里走,冷冷扔下一句:   “将她扔进暗牢里。”   箫胡一怔,盯着他寒怒冷戾的背影,正要应是,跪在一旁的温岚突然膝行几步,声音尖锐急促:   “将军!我是小公子的生母!我为箫家绵延子嗣,你不能如此待我!”   “老夫人!老夫人救我!老夫……”   走到廊下的箫平笙骤然顿足,侧身厉呵一声:“割了她的舌头!”   屋内屋外,具被这句杀气逼人的命令震得一个哆嗦。   箫胡一刻也不敢耽搁,屏住呼吸,一把拔出腰间佩剑,手起刀落剑影如光。   温岚甚至来不及痛呼出声,唇角左右便印出一道血线。   她还维持着张口尖叫的姿势,痛觉渐渐蔓延。   她颤抖着手想要捂住嘴,“啊”了一声,一块血肉便跌落在她掌心。   看着眼前这一幕,温岚再难支撑,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箫平笙满脸煞气,扫了眼箫胡,一言不发转身进了屋。   箫胡咽了口口水,收剑归鞘,屈起指节在唇边吹了声暗哨。   转瞬,黑影闪现,提起地上的人就要离开。   箫胡伸手拦住他,沉声下令:“与边关通信,暗中调查一下温岚,尤其是在淮北的那几年。”   “是……”   屋里,两个大夫已经轮番给箫老夫人把了脉,老夫人正靠坐在床榻上,由小丫鬟喂着饭菜。   见箫平笙进来,箫老夫人连忙歪着头看他。   “我听见温岚叫我,她人呢?”   “她得了急病,会传染,不能再照顾祖母了。”   箫平笙淡淡开口,随口安抚了箫老夫人,默了默,语气转缓:   “明日我多派些人来陪祖母玩儿。”   箫老夫人张了张嘴,眼巴巴瞧了眼并排站在床尾的两个大夫,噘着嘴愁眉苦脸:   “温岚病了,传染给我了?我要看大夫,要吃药了?”   箫平笙缓了缓暴躁的情绪,转目看向那两个大夫。   两人背着药箱,本就战战兢兢地,被他这一眼看的,顿时腿都开始发抖,唇瓣哆嗦着,愣是不知怎么开口。   箫平笙修眉一蹙,冷声问道:“老夫人身体可有异样?如实说便是。”   两个大夫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回,回将军……老夫人身体,身体康健,只是肝火,肝火盛,脾气虚,需得调理。”   “是是,只需开……几幅,几幅调理的药,多走动,吃清淡些。”   箫平笙眼睫低垂,微微颔首,淡声下令:“去开药吧。”   两个大夫立时如蒙大赦,埋着头奔出了外室。   剩下两个婆子和丫鬟,纷纷缩着脖子垂着头,不敢吭声。   箫平笙上前,接过丫鬟端着的碗勺,掀袍坐在床榻边,眸色温和与箫老夫人道:   “还没传染给祖母,祖母不必担心,喝两幅调理身子的药便好了。”   箫老夫人抚着胸口,像个孩子似的小声嘀咕:“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她说着顿了顿,又迟疑的问箫平笙:“那,那温岚什么时候能治好病?”   箫平笙薄唇微抿,舀了勺汤喂给箫老夫人,温声安抚她:   “她的病治不好,祖母不必惦记了,三郎再安排几个更细心,更忠心的人来陪祖母。”   屋里的两个婆子和丫鬟闻言,齐齐跪在了地上,埋着头也不敢吭声。   箫平笙视若无睹,继续喂箫老夫人用膳。   箫老夫人默默吃着他喂的饭,眼神时不时扫向地上跪着的人。   半晌,她小声说道:“她们,她们挺细心的。”   萧平笙将碗勺搁在床上支着的小几上,闻言唇角扯了扯,声线淡漠:   “那便再挑几个更细心的来。”   地上四人顿时慌了神,纷纷磕头求饶,惧怕的浑身发抖,连辩解都不敢说出口。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奴婢知错,将军饶命!”   箫老夫人看的一脸茫然无措,又转头看萧平笙,似乎是觉得冷面孙子在发脾气,才把人吓成这样。   箫老夫人也小心翼翼的,扯了扯萧平笙衣袖:“谁惹三郎生气了?”   跪着的四人立即噤声,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不敢吭声,一个个抖成了筛子,生怕成为第二个温岚。   萧平笙没理她们,依然看着箫老夫人,眉眼带笑,语声温和:   “三郎没生气,祖母可吃好了?”   他笑着说话,箫老夫人就没那么怕了,也笑着点点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唉!三郎还没吃,三郎还饿着……”   “三郎有些事,还得出去办,一会儿在外面吃。”   “噢噢噢。”箫老夫人连忙推了推他手臂,“儿郎啊,办正事要紧的,快去快去,天黑了,祖母吃饱肚子,就要睡啦,三郎快去办正事吧!”   看着她果真乖乖扯了扯薄被,靠在枕褥上一副要睡的架势,萧平笙不由眼眶一热。   虽然智力上糊涂了,但有些事情,老太太心里明白。   他垂下眼,替箫老夫人掩了掩被角:“三郎就走,祖母睡吧。”   吩咐人将小几和碗碟收走,箫平笙自屋中出来,箫胡正侯在廊下。   “将军,已经与边关通信,温岚的底细会再查。”   箫平笙目视前方,长腿阔步不疾不徐的下了台阶,闻言淡淡“嗯”了一声:   “你去一趟刑部,告诉朔王,今晚本将军有些私事要办,不过去了。”   箫胡领命,跟在他身后出了院子,这才转头离开。   深冬的夜里,箫平笙独自一人沿着廊道前行,冷峻的眉眼毫无波澜,步伐缓慢沉稳,径直去了箫夫人的院子。   廊下的侍婢掀了帘子,他跨进门时,箫夫人正在用膳,屋子里只有高嬷嬷在伺候。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见着他,箫夫人有些诧异,回头吩咐高嬷嬷,“去给三郎添副碗筷。”   高嬷嬷应声离开,箫平笙掀袍在桌前坐下,扫了眼一桌的素斋,继而看向箫夫人,清声和气的开口。   “阿姐今日回府,可将屏画的事说与母亲听了?”   箫夫人闻言垂下眼,隔了玉箸,捻着手里的佛珠点了点头。   箫平笙颔首,双手置于膝盖上,沉声道:“我送她走时,她也与我说了。”   “母亲,当年祖母怨怪温岚,曾说她心思不正蛇蝎心肠,大嫂的死,是不是与她有关?”   箫夫人眉心一蹙,语声发沉:“过去这么久的事,还提它做什么?三郎,无论如何,当日她腹中的,是你大哥的血脉。”   箫平笙默了默,继而重新站起身:“儿子知晓了,既如此,孩子已生下,温岚,母亲日后便不要管了。”   他留下此言,转身便走。   箫夫人静静侧目,却是未发一言。   高嬷嬷掂着碗筷站在廊下,目送箫平笙高大颀长的背影融入雪夜中,继而抬脚进了屋,迟疑地看着箫夫人。   “夫人,三爷可是要因着二姑娘的事,杀了温岚?”   箫夫人轻轻摇头,半晌,才徐徐开口:“不止是莲箬。”   “你交代下去。日后,这府里,不许再提“温岚”二字。”   “是……” 第95章   哦,你管这叫机遇啊?   今冬入帝都的陇南一带地方官,不是被留任帝都,便是被下了刑部大牢。   朝内朝外一副风雨欲来的沉重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箫平笙近日也很忙,忙着和朔王一起没事找事,忙着和朔王一起捉人审问。   一时之间,箫平笙的名号在帝都城内风头大起。   众人皆知,箫家如今是圣上的鹰犬。   便是公侯伯爵,平素在帝都遇见了萧平笙,都要客客气气低声下气地问声好。   与此同时,江昀律任吏部左侍郎的喜讯,是腊月初颁布的。   江夫人因此喜笑颜开了好几日,连带与徐氏相处时,都亲近自然了几分。   然而,没过几日,江昀杰调任陇南任监察御史一职的圣意也传到了江家,江夫人顿时觉得晴天霹雳。   “大郎刚回来!又要调三郎走?!他是武官,哪有武官任监察御史的?还是陇南,齐国公的地盘?”   江夫人急的直上火,嘴都起了泡,停下转圈儿的步子,眼巴巴盯向江逢时:   “这不是要三郎的命吗?啊?”   毕竟早知会是这样,江逢时倒是比她淡然的多。   他端了盏茶,顺了顺气,继而安抚道:“父亲都安置好了,此次调任陇南的,都是与江家有渊源的,大多感念父亲提拔之恩,会好好辅佐三郎,你放心吧。”   “我怎么放的下心啊?!”   江夫人甩着帕子,声调都扬高了。   廊下跟着江昀律来请安的徐氏,被这声调惊得一激灵,连忙扯住了江昀律的衣袖。   江昀律顿住脚步,回头看妻子,对上徐氏蹙眉摇头的神情,便也站住脚。   他抬手示意守在门外的杜嬷嬷别出声,静静听着。   “大郎去的江南郡,那江南郡有他外祖照应呢,赈灾修堤坝,虽是吃苦,好歹无性命之忧。”   “三郎呢?去的可是陇南,对上的是横行霸道的土皇帝乔家!”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千里之外鞭长莫及的,他万一有个闪失,消息传到帝都城,人都灰飞烟灭啦!”   “我不管,你去跟父亲说,三郎不能去!”   江逢时只觉得额角疼的直抽抽,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蹙着眉沉声道:   “富贵险中求,三郎要往上爬,你以为回回这种机遇都能让他赶上?”   “慈母多败儿,他都及冠了,成年了,让他去闯,不然怎么顶天立地?”   “哦,你管这叫机遇啊?”江夫人呵笑一声,狠狠白了他一眼,“这是送命的机遇吧?不要也罢!”   江逢时“啧”了一声。   政事上,他能跟人杠个三五六不服输,但在家宅里,就没有一次说得过妻子的时候。   他这厢无可奈何下,干脆甩手道:“你若是执意阻拦三郎的仕途,大可亲自去跟父亲说,我是没那么大的脸。”   “江逢时!仕途仕途,你眼里只有……”   耳听两人就要吵起来了,江昀律眼尖的瞧见跨进门的江幸玖,扬声唤道。   “阿玖!你也来请安。”   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刚刚跨进院门的江幸玖,被这一声惊的愣了一下,迟疑地“啊”了一声:   “大哥,大嫂。”   徐氏回以苦笑,江昀律暗自舒了口气,冲江幸玖招手:   “既然来了,一起进去吧。”   江幸玖眨了眨眼,眸色忽闪,慢吞吞抬脚。   杜嬷嬷连忙掀了帘子,三人陆续跨进门,纷纷请了安。   屋里,正位上,江逢时和江夫人一人坐一头儿,各自捧了杯茶垂着眼。   便是什么都不说,江幸玖从这弥漫的沉闷气氛中,也品出了几分异样。   她拿眼去看江昀律,接收到她的眼色,江昀律清了清嗓子,斟酌着开口:   “三弟任督察御史一职的事,调任函已下,父亲,咱们是不是,该提前准备准备。”   他话一落地,江夫人板着脸,“嘭”地一声将茶盏搁在了手边。   这动作中含着的怒意,在座诸人纷纷深有感触。   江逢时抿了抿唇,硬着头皮接话:“帮手上,你祖父已经都精选到位了。”   “随行伺候的人和行装,你母亲若是腾不开手,阿玖和老大媳妇儿,你们俩相帮着替他归置归置。”   江幸玖和徐氏齐齐应声。   ——母亲哪是腾不开手?分明是气的心肝儿疼,压根儿不乐意给他归置。   江逢时默了默,扫了妻子一眼,又接着道:“啊,此去陇南,任重而道远,沿途上的安危,你祖父说了,箫平笙会替他安排好。”   他说着,特地去看江夫人,一字一句语气郑重:“箫家世代为将,府中豢养的死士尽是武艺高强之辈,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人,陪着三郎此去陇南,必能保他性命无虞,你就放心吧。”   江夫人面色缓了缓,眉眼凌厉的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寡不敌众,那几个人,怎么抵得上齐国公乔氏的千军万马!”   江逢时“啧”了一声,愁眉苦脸:“那齐国公再嚣张,也不能说话就起兵造反呐!乔贵妃和怀王这不还在帝都呢吗?”   “他真要造反,还管乔贵妃和怀王死活?”   江逢时无言以对,“那你要如此钻牛角尖儿,我也无话可说了。”   “嗨!你此话何意?三郎那是我亲生的,不是你亲生的是吧?我担心他……”   “母亲!”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江幸玖连忙开口打岔,见两人齐齐看过来,她呵呵一笑:   “话说回来,这事儿,三哥是如何想的?他可是自愿要去的?”   江夫人话头一噎,板着脸问江昀律,“三郎呢?”   江昀律扫了眼江幸玖,沉凝道:“当是还在吏部吧,调任下,他得办差事交接,更换文印。”   江幸玖浅笑颔首,又看向江夫人:“既然是三哥的事儿,不如等三哥回来再说,您与父亲意见不和,那总得考虑三哥的意愿,是吧?”   ——虽说全家上下,或许母亲是最后一个知道三哥要去陇南的人,大家之所以前些日都不敢透漏这消息,怕的就是母亲这副反应。   ——眼下既然安抚不了,那还是让三哥自己来吧。   本着“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地精神,江幸玖毫不犹豫将江昀杰推到了风口浪尖儿上。   江逢时和江昀律齐齐附和,大不了老三就是挨顿骂。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这样想着,父子俩十分心安理得。   江夫人默了默,沉下心来:“成,那就等三郎回来再谈。”   于是,江幸玖起身告退,江昀律夫妇也跟着离开。   江昀杰踏着月色而归,没成想一回到院子,踏进屋门,就瞧见满身肃然一脸沉重的江夫人。   他心里一“咯噔”,呵呵笑了一声:“母亲,您怎么这么晚还没歇着?”   “我睡不着,你过来坐”。   江夫人满腹心事地叹了口气,握着手里的鞭子,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咱们母子好好谈谈。”   江昀杰瞧着那根眼熟的藤鞭,眉梢止不住抽了抽,一动不敢动。   江夫人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他,和蔼亲切的问道:   “你祖父举荐你做陇南监察御史,你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   江昀杰“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唇瓣颤了颤,还未开口,先跪下了:   “母亲,您听儿子说……” 第96章   三哥跟你说,箫家没这规矩   这天夜里,翻墙而入的箫将军,似乎在寂静的夜色里,隐隐约约听见几声鬼哭狼嚎的哀叫,若有若无回荡在江府上空。   他负手立于雪白的鹅卵石路径上,静心听了一会儿,觉得这哀叫声仿佛格外熟悉。   萧平笙面无波澜,继而抬脚走向正屋。   正屋的门没上栓,他轻而易举推门而入。   绕过珠帘和屏风,瞧见软榻边的小娘子,一袭雪白内裳,乌丝散泄,一副正待入睡的柔弱姿态,正在灯下做女红。   他是头次瞧见江幸玖做女红,不由来了几分兴致,解开狐皮大氅随手搭在屏风上,踱步靠近她。   “怎么想起绣花了?”   小姑娘的手纤白如玉,穿针引线的姿势拿捏的十分优美。   不过……   他定睛看了眼青缎锦帕上的绣迹,细窄的过分的竹竿,顶着两片叶子,勉强看得出是丛竹之君子。   ——这绣工,属实一言难尽。   江幸玖眼睫掀起,轻轻扫了他一眼,继续认认真真的刺绣,口中淡淡回道。   “出嫁的新娘子,要给公婆姑舅备亲手做的针线绣件儿,还要给郎君做身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的行头,我从没做过这些……”   她说道最后,竟然听出几分委屈之意,箫平笙眼瞧着,小姑娘扁了扁樱唇,顿时心疼的不得了。   ——从没做过这些,这么一看,手艺还是极其了得的。   他轻咳一声,自她手中接过那锦帕,比划着仔细瞧了瞧,紧接着叹息一声。   “谁定的规矩?你该不是被人哄骗了吧?我箫家怎么从未听闻过?”   “我母亲在府里这许多年,我从不曾见她拿过针线,阿姐出嫁时,一应物什全是在绣坊买的成品。”   江幸玖闻言,疑惑的“嗯?”了一声,随即,月眸澄净的盯了眼他手里的绣活,迟疑道。   “是么?”   箫平笙眉梢轻挑,一脸坦然。   “自然是……”   他将那绣件儿扔回绣框里,蹲在她面前,握住她一双素手仔细看。   “兴许各府规矩不同,你也是的,竟然不打听清楚,就傻乎乎去做了?三哥跟你说,箫家没这规矩。”   “头一次做女红,可有伤着手?”   江幸玖浓睫轻颤,眼瞧着蹲在她面前,蹙着眉一脸严阵以待的俊郎君,一时没忍住咧开了嘴。   ——当她傻,这么好糊弄?   腹诽了一句,心下到底甜丝丝的。   她抿了抿嘴,当做没识破箫平笙的忽悠,故意“嘶”了一声。   “别乱碰,刺了两下,疼着呢——”   箫平笙闻言连忙放轻了手劲儿,捧着她一双小手,托在掌心轻轻吹气,口中低低训斥着。   “十指连心,伤着了当然疼。”   “伤在你身,疼在三哥心上,日后不许再碰这针线了,记着了?”   江幸玖忍了忍,最终翻着眼笑出声。   箫平笙动作一顿,抬眼看她,对上小姑娘笑颜如花月眸弯弯的小脸儿,顿时反应过来。   他笑叹一声,磨了磨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捏住她小下巴,起身覆上唇瓣,将她清灵的笑声全然咽下去。   屋子里静下来,江幸玖被他按在软榻上,渐渐收敛了笑意,沉浸在他温情柔爱的耳鬓厮磨中。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贡纱灯里的烛花“噼啪”跳跃一声,江幸玖缩了缩脖子,轻轻后撤。   她粉润的樱唇被蹂躏至殷红色,衬的昳丽容颜媚态横生。   箫平笙看在眼中,墨色氤氲的凤眸微微眯起,喉间发紧,紧了紧双臂将她抱紧,埋首至她肩窝里。   清香四溢柔若无骨,他叹息一声,嗓音哑的厉害。   “几日不见,可有想我?”   江幸玖整个人都羞红了,眼睫轻颤没吭声。   萧平笙唇角微翘,接着道,“三哥想你。”   江幸玖贝齿轻咬朱唇,轻轻推他,软声催促,“先起来说话,我不舒服。”   萧平笙依言而行,托着她腰背将小姑娘扶坐好,挨着她坐下,手臂撑在她身后,用鼻梁轻轻蹭她耳鬓,享受着阔别多日的亲昵,声腔慵懒而漫不经心。   “哪里不舒服?三哥压疼了你?”   江幸玖羞赧至极,用力推了下他胸膛,哼唧道。   “月事……”   如今这人时不时便要过来混一晚,有一夜她半夜里来了月事,偏遇上萧平笙也在,场面搞得很是尴尬。   自那以后,江幸玖自觉在他面前,属实也没什么私密可言了,今日干脆也坦言。   “你待一会儿便走吧。”   萧平笙不曾想自己来的如此是时候,一时怔了怔,只觉有些哭笑不得。   他瞧着小姑娘红着脸,捏着衣角,娇艳欲滴羞怯难堪地神色,一时又心下好笑。   想了想,他突然站起身,将人一把抱起来,大步往床榻走,在她耳边沉柔低语,语气无奈。   “不走,三哥想陪你,阿玖身子不舒服,三哥更得守着你了。”   江幸玖又羞又气,被他搁在床榻上,撑着胳膊坐起身,低声训他。   “你守着我也无济于事,这种事情,不干净的。”   “也不是头一次。”萧平笙不以为意,不紧不慢地解开衣扣,“总得习惯的。”   他执意要留下来的时候,江幸玖便没有一次是能成功将他撵走的。   于是,只能等他熄了灯上床,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   今晚时辰还早,阔别多日他又来了,说不想念是假的,江幸玖缩在他怀里,毫无睡意,便想着与他说说话。   “今日三哥的调任函下来了,母亲很生气。”   萧平笙顺着她纤细的脊背,声线低沉。   “嗯,挨鞭子罢了,他自幼挨惯了的。”   这话,听之未免太过冷漠了吧?   江幸玖忍俊不禁,小声道,“我听父亲说,你会派人护送我三哥。”   “嗯,齐国公自然也能猜到,江老三这些人不过是去铺路,他们是明面上的。”   “我迟早要亲自去陇南,派些人在暗地里先行一步,一是为布局,二是为查探,三是为护你三哥安危。”   他说着,轻轻贴住江幸玖面颊,柔声与她承诺:“你放心,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护你三哥平安归来。”   江幸玖月眸柔和,樱唇浅扬,贴在他怀中细语低喃。   “我信你……”   “箫三哥,乔氏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虽然有朔王与你联手,但整治那么些人,总归是太招人记恨,你日后行事,也千万要谨慎小心。”   萧平笙轻抚她发顶,语声溢笑。   “阿玖放心,三哥自有分寸。”   “怀王,可还沉得住气?是不是已经对你下手了?”   “都能应付的来,不必担心。”   江幸玖笑意微敛,眸色微动,昂头盯着他喃喃道:   “你不愿与我细说的,定是些险事。”   萧平笙默了默,薄唇微抿,半晌,侧身与她面对面:   “你真想听,与你说说也无妨。” 第97章   你别动,三哥替你暖暖   冬夜里似乎刮起了大风,'呜呜'地哀戚声拍打在窗棱上。   屋里明明温暖如春,但江幸玖听着这类似'哭嚎'的风声,莫名觉得有些冷,便抻了薄被盖在肩头。   她蜷缩在被筒中,睁着一双澄澈的月眸,隔着黑暗,看萧平笙冷峻的眉眼,认真听他诉说。   两人靠在一起,他低磁醇厚的嗓音带着温热的呼吸,与雪松香萦绕盘旋在她四周,格外令人心安。   “陇南势力受损,最先沉不住气的,自然是乔贵妃,不过她身处后宫,又受太后牵制,倒也无需畏惧。”   “怀王年轻气盛,虽心知肚明是圣上要与齐国公交锋,但他多年来得益于乔家在帝都城内的根势追捧,行事素来一帆风顺,近日来那些根势被一通乱斩,他难免四处碰壁拳脚受阻,多多少少有些浮躁了。”   “不敢在圣上面前炸毛,他倒是想寻朔王与我的晦气。去了朔王府几次,苏刃玦待大多数人,都是个棉花性子,任怀王冷嘲热讽还是言语相激,他都不痛不痒。”   “怀王拿他没办法,就满帝都堵我,开始还拐弯抹角,我哪有时间与他磨蹭?自然也不太客气,如今他已是,见到我便想着拳脚相向。”   江幸玖听到此处,几乎能想象那个画面。   怀王就像个被逼急了的大孩子,四处找人撒气。   她忍俊不禁,月眸笑弯,撑起脖子,轻轻扯住萧平笙衣袖:   “你与怀王打架?”   看她一副十分有兴致的模样,萧平笙也失笑出声,伸出手臂穿过她颈下,将人一把揉进怀里,低沉的嗓音贴在她耳鬓。   “未及弱冠的毛头小子,岂是你三哥的对手?”   江幸玖痒的发笑,缩着脖颈推他。   “你说的,怀王与你拳脚相向。”   “他拳脚相向,三哥还跟个毛头小子动手?给他脸面了?”   轻而易举将两只绵软的小手拨开,萧平笙闷笑两声,故意埋在她脖颈间:   “他那两下花拳绣腿,三哥衣边儿都挨不到。”   江幸玖羞赧失笑,又生怕惊动了偏屋里的明春和清夏,咬着唇憋的脸玉容绯红,嗔他:   “别闹了,好生说话成不成?”   萧平笙吻她精巧的小下巴,闻言无赖似的摇摇头,嗓音沉磁暗哑,语气漫不经心:   “三哥答应你陪你说话,你如意了,怎么还舍得推拒三哥?小没良心……”   这人,没正经起来,真是酥人骨头,江幸玖听了这话,羞的青葱玉指微微蜷缩,小声哼嘤:   “我痒……”   “哪里痒?三哥替你看看。”   感觉温热的大手沿着腰侧划到她小腹上,微抚轻柔的力道,温暖又磨人。   江幸玖咬着唇的贝齿无意识用力,只觉得自己整节腰都软了,这人还在吻她肩窝,湿濡灼热的触感隐隐有探进衣领的势头,背脊处也开始蔓延起酥麻,一波波荡漾直四肢百骸。   她一双素手下意识抚住萧平笙后脑,颤抖着握他头发,娇声细软而低促:   “没说完呢!”   这柔弱无助的声腔,听的萧平笙微微一僵,低垂的眸底欲色暗涌,他侧首寻到小姑娘手心,眼睫缓缓掀起看她。   习武之人视力极佳,姑娘素美如画的小脸看的清晰,她黛眉浅蹙,那双动人心弦的清月眼眸中仿佛有水波荧月般的光泽。   就这样楚楚可怜的望着他,波光氤氲涟漪,既羞怯又含情脉脉。   他心悸的厉害,仿佛是窥探到了什么不该此时发现的秘密,心绪浮乱,明知不该,却还是又试探着轻轻揉她小腹。   江幸玖黛眉蹙的更紧,紧紧攥住他一缕乌丝,类似哭咛般叹了一声:   “萧平笙!”   萧平笙乌亮的凤眸底墨色炸开,俯首轻舔她唇角,哑声哄她:   “可是腹痛?三哥替你揉揉。”   江幸玖细长的腿蜷缩起来,轻轻摇头,乌丝略略凌乱,瞧着娇弱不堪。   “不痛!不痛!”   “不痛,怎么像是要哭?”   “我没哭,你别摸了……”   男人的劣性作祟,萧平笙假作不知,指尖探进她小衣边缘,掌心贴在她肌肤上微微用力。   “没哭,哼哼唧唧的,惹人误会。”   他舌尖下移又去探她单薄的内裳衣领,在优美的锁骨窝处轻舔挑逗。   江幸玖整个人缩紧了,轻轻发抖,她再迟疑,也明白过来这人是故意的,于是恼羞成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拽他头发,踢他小腿。   “你起开,你又想着得寸进尺,竟轻薄我……”   萧平笙当然不承认,总之此时,姑娘的推拒犹如螳臂挡车,细弱蚊蝇似的,到了他这儿,全看作欲拒还迎了。   他慵懒闷笑,一心往她衣襟里探索:“总归是三哥的娘子,怎能算是轻薄?”   他盯了十多年的姑娘,圈在碗里的肉,钉在心里的人儿,这迟来的亲昵,已是委屈坏了他。   提前讨些好处,全做补偿了。   被筒中两人缠的厉害,江幸玖如何是他的对手?直至她衣结被挣断了,只觉怀中一凉,身上的人似乎紧绷成一块儿坚石。   她心里慌的厉害,急中生智,干脆紧紧拽住薄被两端,主动吻他唇,怯怯开口。   “不闹了,我难受,腹痛。”   衣不蔽体的温香软玉,正自贴在怀里,萧平笙已是剑拔弩张,眸底发红。   手下极不甘心,用力握了握她纤细柔软的腰线,滑腻无骨似的。   可看着小姑娘瑟瑟发抖,一如受惊的兔儿般,他咬牙忍了忍,只得紧紧将她抱住,脸挨在她面颊边,埋在枕上,闷声闷气道:   “那你别动,三哥替你暖暖……”   江幸玖暗自舒了口气,连忙说些别的转移他注意。   “你可是彻底得罪怀王了,然后呢?圣上可知怀王与你拳脚相向?”   “知道,圣上只当做听个乐子,没了乔家势力推波助澜,怀王一人只能看作是个娇纵惯坏的孩子,圣上只当他在撒性子,还拐弯抹角提点我,可借机指点指点怀王的武艺。”   江幸玖抿唇憋笑,“指点指点?”   萧平笙闷声嗤笑,“我忙着到处惹是生非,哪有功夫给圣上教孩子?”   江幸玖轻笑,顺着他调侃道,“箫将军果真辛苦,如今在帝都城啊,你可是威风的不得了。”   箫平笙无声失笑,撑起身看她,对上她月眸弯弯的笑颜,一时心情也没那么郁闷了,还故作倨傲的勾了勾唇。   “要娶阿玖,自是得做帝都一霸。不然,日后如何给娘子撑腰?”   “我又不去惹是生非,需得什么得你来撑腰?”江幸玖好笑的白了他一眼。   箫平笙意味深长一笑,自她身上翻身下来,撑着额角侧躺看她,徐徐开口。   “娘子贤淑乖巧,自是不会去招惹是非,只是如今我树敌诸多,难免会有那等小人迁怒与你。”   江幸玖闻言一怔,卷翘的浓睫眨了眨,眼巴巴望着他,“你这是何意?”   箫平笙低笑一声,轻轻捏了捏她白嫩的面颊,柔声道:   “只是给你提个醒,你夫君如今是帝都一霸,深得圣上宠信,日后娘子出门在外,可要记着你是背景雄厚的,遇上不长眼之人,大可教训去,千万不能让自己吃亏。”   江幸玖:“……”   ——就是没有很得意,还很不安是怎么一回事? 第98章   堂堂一品护国大将军,你跟我哭穷呀?   调任函已下,无论江夫人如何不愿,江昀杰都得去陇南。   他启程前夜,鹅雪纷飞下了半夜,黎明时却又出了日头,本是晴朗的天气,却笼着层彻骨的寒意。   江幸玖跟着江昀律和江昀翰出城送行,马车停下时,她掀开车帘,瞧见几个男儿站在马前与江昀杰说话。   箫平笙也在,他穿了身儿深黑长袍外罩灰白狼皮领大氅,侧脸瞧着冷峻清寒,他身后还站着两个黑衣侍从,大约是派给江昀杰做近侍的。   “暗中的人都已先行一步,胡一和胡二最好是不离开你身边,出行在外,你行事收敛些,莫要像平时没个分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到了陇南,他们自然有法子与我联络,万事切莫自作主张,你要做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不可急攻心切,时刻要与帝都通报……”   江幸玖走近时,正听见箫平笙语声清冽,在叮嘱她三哥。   江昀杰哭笑不得,十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制止他:   “你可得了,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在我面前充什么大呢?还嫌我被教训的不够?”   箫平笙薄唇微抿,浅浅扯了扯唇,上前拍了拍他肩头,浅叹一声:   “辛苦此行,好好活着,他朝陇南再会。”   江昀杰握拳在他肩头捶了一下,风流倜傥的撩了把鬓发,笑嘻嘻道:   “包在江三爷身上,替你安排好,保管你来时大刀阔斧,杀伐顺利。”   几人纷纷笑了,长兄江昀律上前抱了抱他,语气温沉:   “你从未离开过帝都城,任重而道远,说不定明日便有人想在路上取你向上人头。老三,万难之前,保命为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江昀杰唇角扯了扯,回拥了他一下,小声嘀咕:“大哥,我就不把你这么没骨气的话,说给祖父听了。”   江昀律笑了笑,松开他退到一旁,继而江昀翰踱步上前。   他欲言又止,折扇敲了敲掌心,轻轻戳了江昀杰一下,神情复杂地开口:   “到了那儿,也别拘泥于家世门庭和出身了,看上入眼的,就先下手为强吧,什么也别耽误,啊。”   江昀杰茫然的眨了眨眼,“啊?”   江昀翰笑的意味深长,凑上前去与他耳语,“母亲生怕你和大哥一样,保不齐着紧趁你不在,就私下给你敲定门亲事,等你回来,可只有被按着头拜堂的份儿了。”   江昀杰脸色一黑,嫌弃的推开他,“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没人逼你。”   江昀翰懒懒一笑,晃着折扇走到了一边。   江昀杰咂了咂嘴,白了他一眼,继而眼巴巴望向站在一旁没吭声的江幸玖,星眸里精光烁烁。   江幸玖见状,浅叹一声,走上前,将抱在怀里的匣子塞给他,面露无奈:   “我跟大嫂替你凑的,回来要还的,你省着点花。”   江昀杰顿时咧开了嘴,珍惜的摸了摸怀里的匣子,还偷偷掂了掂重量,连连点头保证:   “你放心,等三哥升了官儿,铁定加倍还你,替我谢谢大嫂啊。”   这副寒酸相,看的箫平笙眉梢一斜,拿眼去睨江幸玖,江幸玖樱唇微抿没理他。   送走了江昀杰,几人打道回府,江家兄弟二人十分有眼色地给两人腾出相处的时间。   箫平笙干脆弃了马,吩咐箫胡先回去,自己弯身钻进了马车。   四目相对,他径直开口询问,“怎么他办差事,还用你的私房银子?堂堂兵部员外郎,江家三少爷,囊中羞涩至此?”   江幸玖抱着小暖炉,月眸略弯,语声轻细含笑:“我母亲气他,故意甩手不管,不许账房给他支银子。”   箫平笙闻言凤眸溢笑,轻轻摇头,继而叹息一声,似是有些惋惜。   “那也该让他打张欠条,你借了他多少?”   江幸玖好笑,脚尖踢了踢他,“嫡亲的兄妹,打什么欠条?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有多少私房银子?瞧不出你还如此锱铢必较。”   “我锱铢必较?”   箫平笙不以为然,起身挪到她身边,紧挨着她坐下。   “你是不知我如今日子过的多清苦,眼看离开春不远了,娘子的银子慷慨给了舅兄,日后咱们的日子可怎么过?”   江幸玖一脸难以置信,上下打量他一眼,嗔笑道:   “堂堂一品护国大将军,你跟我哭穷呀?还惦记上我的私房银子了?”   “你怎么就清苦了?将军府统共就那么两个主子,你倒是说说,圣上赏赐你那么些金银珠宝,都花哪儿去了?”   箫平笙“啧”了一声,一脸无辜委屈的望着她:“一多半给你添聘礼了,剩下一小半,都折了现,花在修葺府宅和新房上了。”   江幸玖无言以对,她沉了口气,盯着他摇摇头:“这就过了,陛下派工部替你修的院子,工部敢收你差事费?”   “工部是不敢收。”箫平笙老老实实答话,继而扯了扯唇,“差事费才几个银子?但我为了不委屈阿玖,选的都是上等的好料,添置的全是最好的家具物件儿。”   江幸玖顿时心生不好的预感,她一脸惊疑的打量箫平笙,迟疑问道:   “院子修好了?”   “差不多,年底竣工。”   “花了多少银子?”   “至昨日,差不多,五千两上下。”   江幸玖震惊,她月眸瞪得老圆,直盯着箫平笙冷峻的眉眼,脱口惊问:   “五千两?!”   箫平笙环臂而抱,含笑点了点头,似乎觉得自己修座院子,花五千两,是理所应当的事。   江幸玖喉间咽了咽,抬手就推了他一把:“活该你穷的!你不穷谁穷?你造了栋金屋吧!”   “唉?”箫平笙任她推的歪了歪,接着坐直了腰身,清清淡淡道,“这院子是我与阿玖的新房,日后要长相厮守在此,花再多银子三哥也乐意。”   “成亲是何等大事?让你嫁过来,必须过的比未出嫁时好千倍百倍。”   江幸玖更没好气了,与他争论起来。   “你把银子都花完了,我不喝西北风都不错了,哪里好千倍百倍了?!”   箫平笙郑重其事,一脸严肃,“银子花完了人还在,三哥必定让你锦衣玉食,绝不会委屈你。”   “还锦衣玉食?”   江幸玖气笑了,“你一年几个俸禄?不领兵不打仗的,陛下能赏赐你的机会少之又少了。”   ——照这么个挥霍势头,怕是就要靠吃嫁妆养家了。   箫平笙浅浅勾唇,眸光疼爱,抬手揉了揉小姑娘发顶,柔声安抚她:   “阿玖放心,三哥自有办法。”   江幸玖抬手推开他,鼓着腮没接话。   看她气鼓鼓的,箫平笙眉眼溢笑,替她掩了掩耳边鬓发,温声哄她:   “等院子完工了,三哥带你去看,你一定喜欢。”   他清润的眸底尽是柔情和疼爱,举止温柔体贴,江幸玖心软的厉害。   她也不想这么没骨气,但这是箫平笙啊……满心期待着要与她长相厮守的箫平笙。   于是,她没绷了两个瞬息,便扭头钻进了他怀里。 第99章   黄梨巷的姑娘们也要歇年假?   两人相拥了一会儿,马车徐徐停下。   箫平笙长臂缓松,轻吻了她眉心,又垂下眼替她整理衣袖和狐皮披风,温声叮嘱着:   “我还有些事要办,先走了。天冷,你回屋便不要乱走动了。”   江幸玖乖乖坐着,一眨不眨盯着他冷峻含笑的眉眼,浓睫眨了眨,软声道:   “我本来想管你借银子花的,要过年了,我没钱给祺哥儿压岁了。”   箫平笙唇角抑制不住扬起,眉眼带笑与她对视,小姑娘未施粉黛,眉眼如画欺霜赛雪,纯净娇弱的惹人怜爱,眼巴巴望着他的模样,又乖又软。   他没忍住,凑过去在她粉润的樱唇上啄了啄,笑语自喉中溢出来:   “这点银子三哥有,但是阿玖得还我利息。”   他清润漆黑的眸子里似有月芒跳跃,江幸玖被他盯得心跳加速,连忙埋下头起身钻出了车厢。   ——利息?呸!色胚!   等箫平笙自车内下来,只瞧见小姑娘清姿卓绝的背影,已经跨进了江府的府门。   江家兄弟二人还站在车前,二人对视一眼,齐齐看他,江昀律温沉一笑,清声开口:   “今日是有空去我那儿共饮一杯,还是有事要办,下次再约?”   箫平笙薄唇抿出一抹笑,鸦黑的眸色动了动,似是思量了一瞬,继而对着他拱了拱手。   “今晚吧,今晚我来叨扰大兄,美酒我带,咱们不醉不归。”   江昀律喉间溢笑,抬手指了指他,“你这杯酒,可真是好等,成,那我侯着了。”   江昀翰把玩儿着折扇,笑的风流倜傥,“也算我一个。”   江昀律顿时长眉一斜,用眼尾上下打量他一眼:“怎么,你今晚也没约了?你最近怎么如此老实,过年了,黄梨巷的姑娘们也要歇年假?”   江昀翰闻言“嘶”了一声,扇柄支起戳了戳眉心,摇头晃脑的叹息:   “说是年节后,江南要来人,母亲耳提面命了,叫我不许再去黄梨巷,可叹我去那儿,也不是去风花雪月的呀。”   江昀律瞬间了悟,抬手拍了拍他肩,一副好自为之的语气:   “谁让你总时不时宿在那儿的?难怪要挖苦老三,合着是你自个儿要没自在了。”   江昀翰长叹一声,一副“哀莫大于心死”地神情,负手望天,语气沉重: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舍我其谁,罢了,罢了。”   江昀律失笑,看向箫平笙,见他冷峻的眉眼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情,便知他多半是没听懂什么。   于是,他摆了摆手,催促他,“快走吧,办完了事早些回来。”   箫平笙淡淡勾唇,点了点头,又听江昀翰补充了一句:   “对,早些回来,陪我一醉解千愁啊。”   两人皆用了“回来”二字,箫平笙闻之心下动容,回以温和一笑,拱手与二人道别。   箫胡正牵了马等在不远处,见箫平笙过来,他连忙迎上前,将缰绳递给自家将军。   “将军,去刑部大牢吗?”   箫平笙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去醉春楼。”   这厢箫平笙赶往醉春楼赴约时,回到皎月院的江幸玖,正裹了张狐皮毯子偎在软榻上,一边磕松子一边翻书页。   近日她迷上了《五州名将传》,里头记载了数百年来各国名将的一生,过往她对将帅兵法一类的书并不是很感兴趣,但这一本不太一样。   这本是前两日二哥送来的,据说是里头新增了有关箫平笙的传记,虽然只有短短几页,但江幸玖依然看的津津有味。   她是个有始有终的人,既然开始看了,自然要将整本书都看完。   明春和清夏端着小凳子围在碳炉前,正等着炉子里烤的地瓜和板栗成熟,时不时还要小心翼翼的翻搅一下。   寂静无声中,耳报神明春不甘寂寞,打开了话匣子。   “姑娘,这两日外头可热闹了,听闻马家和秦家的亲事黄了。”   清夏握着铁锹翻了翻栗子,闻言诧异抬眼,“马家和秦家定过亲吗?”   明春眨眨眼,“之前不是说两家在谈吗?马夫人和秦夫人是嫡亲的姐妹,两家要联姻,还不是说话的事?”   清夏搁下铁锹,搓着手道:“亲戚是一回事,那马姑娘在珣王府落了水,众目睽睽之下衣不蔽体坏了名节,秦家还能要她做媳妇儿?善慧县主之前的风头才淡下去,秦家若是真与马家定亲,那不是自找笑柄给人议论吗?”   明春嘟了嘟嘴,单手托腮,皱着鼻尖嗅了嗅炉子里的飘散出来的地瓜甜香,开始心不在焉。   “且不管他们定没定的成,反正三书六礼还没开始过呢,秦家四郎先不乐意了,据说他去了马尚书府闹,被秦府的人带回去,没看住,又跑到了珣王府去找秦侧妃,后来秦侧妃亲自将他送回了秦府。”   “第二日,珣王在燕归来吃酒,与人笑谈,说四郎在王府里红着眼哭,求秦侧妃帮帮他,他不要娶马皓月,言谈举止俨然像个智童,瞧着脑子不太好。”   清夏微微张嘴,面露诧异,“珣王是说秦四郎傻啊?”   明春点点头,看向榻上的江幸玖,压低声道:“现在外头都在说这件事,说秦四郎是天生脑子不灵光,不然他本是嫡子,为何不继承家业学医,反倒是秦侧妃一手医术继承了秦家衣钵。”   “说什么秦家还对外说,秦四郎潜心读书,是为日后考取功名,其实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被人笑话罢了。”   “秦家在大召国享负盛名多年,族中尽是医学奇才,偏生出了个秦四郎是傻子,自然不愿被人知道。”   江幸玖浓睫轻掀,歪头看向两人,“不是说过去秦四郎也偶有在各府宴席间走动吗?真是傻子,怎么会不被人所察觉?大约是以讹传讹,夸大其词了吧。”   明春耸了耸肩,摇头道,“这奴婢就不知了,大约傻的没那么厉害吧?不过出了这事儿,没过几日,就传出马家姑娘已定亲事,明年及笄就要出嫁的消息,定亲的人不是秦四郎。”   “秦家倒是消停了,但马家又闹了起来,说是连夜请了大夫入府,马家姑娘割腕了……”   江幸玖惊了惊,下意识坐直身,“这么大动静吗?怎么今日你才说?”   明春腼腆一笑,吐了吐舌头,小声说道:“奴婢近日没空闲去大厨房,还是今早去传膳的时候,听那几个厨娘说起,才多问了几句。”   至于她为何没空闲去大厨房,一旁的清夏面颊一热,埋着头踢了她一脚。   明春撇了她一眼,眯着眼笑,“你放心,就算姑娘知道如松总找你,也不会怪你疏忽职守的,反正你们都要成亲了。”   清夏的脸瞬间爆红,狠狠瞪了她一眼,“闭嘴吧你!”   江幸玖没理两人的打闹,她还想着马皓月割腕的事,继而问明春。   “马皓月割腕了,然后呢?”   明春摇摇头,“人没死吧,然后奴婢没再细问,赶着给姑娘送膳回来。”   江幸玖冲她扬了扬下巴,细声吩咐:“去,现在去问,近日帝都还发生些什么事,多打听些回来。”   明春闻言连忙起身,临走前还叮嘱清夏给她留个地瓜。 第100章   箫兄算无遗漏,本王佩服至极   明春这一去,去了得有一个多时辰,直到皎月院的小丫鬟去大厨房传膳,她才领着人和膳食一块儿回来。   江幸玖用膳时,谨记“食不言寝不语”,她端着莲花小盏,鸦羽般的睫翼轻垂,静心听明春的嘴叭叭叭。   清夏和明春挨着并排坐在小凳子上,时不时给她递一盏茶。   “秦家和马家大约是因此闹得不太和睦,马家姑娘割了腕,医传世家的秦家人和秦侧妃竟然未去看她,想是不愿再淌她这趟水。”   “还有人说,马家是要把马皓月嫁离帝都,马夫人和马皓月都不乐意,才以死相逼。”   “马尚书无动于衷,还痛斥她不知他一片慈父心肠,只会胡闹,迟早要连累整个马家。”   “自此马家的事儿倒是没再听说什么,好像消停了下来。”   “只又说因为珣王口不择言,让外人都误会秦四郎是个傻子,秦侧妃与珣王闹了一场,珣王烦不胜烦,又跑到燕归来去花天酒地,醉酒时说起与秦侧妃的房事。”   “说上次秦侧妃鞭挞他爱妾,至其小产丢了半条命,珣王后来反思,想着不该为个贱妾与侧妃生分,便想与她重修于好。”   “可每每同房她都不情愿,装的什么贞洁烈女一般,哭哭啼啼地还不如花楼里的姑娘识趣,娶回院里的侧妃,像是被逼良为娼似的扫兴。”   “说些别的。”清夏听得直耳热,推了明春一把,“姑娘还未出阁呢,说什么别人的房事与她听?”   明春抿着嘴去看江幸玖,江幸玖搁下碗箸,捡了帕子拭了拭嘴角,语声清浅:   “无妨,接着说。”   明春便又接着说下去,“再也没什么别的了,除却马家和秦家的事,只剩箫将军和朔王如何在帝都城横行霸道,欺压官宦世族了,听闻马家,近日没少被箫将军搓磨。”   江幸玖闻言忍俊不禁,笑看了她一眼。   “那得了,他的事就不用说了,既然说完了,你们俩快去用膳吧,我这儿不用伺候。”   明春和清夏齐齐应声,起身招呼小丫鬟们进来收拾,继而带着人静悄悄退出屋外。   到了廊下,明春还挽着清夏追问,“我的地瓜呢?”   清夏好笑,“给你留着呢!”   两人渐行渐远,耳边清静下来,江幸玖踢了绣鞋坐回榻上,盯着泥金小炉上的青烟若有所思。   ——珣王在外人面前口出妄言,先后讽刺笑话秦家姐弟,看似荒唐,多少有些刻意了。   ——他是故意给秦家闹难堪的吧?   ——秦家和马家向来走的亲近,秦四郎若是真的傻,配马皓月,知根知底亲上加亲,这门亲事倒也挺合适的。   ——可这两家,眼下又看着是因儿女姻亲闹掰了。   ——秦家是厉王党。萧平笙最近整治的都是齐国公府的爪牙,那么,马家是怀王党?这可太有趣了呀。   她单手支颐,歪在软枕上闭目养神,半晌轻笑低喃一声:   “什么世家姻亲,不还是面和心不和,各怀鬼胎吗?”   此时的“醉春楼”雅厢内,箫平笙刚刚送走了贵客,命人新换了桌酒菜,朔王便姗姗来迟的推门而入。   他解下紫貂大氅搁在一旁,搓着手落在,先扫了眼桌面,才温润笑道:   “我这身上没血腥味儿吧?可影响你食欲?”   箫平笙薄唇浅勾,没理他,径直倒了杯酒,“来的正是时候,秦院判刚走。”   朔王长眸一眯,转了转食指上曜石指戒,清声问他:   “他来时瞧见是你,并非是本王,脸色可好看?”   箫平笙捏着酒盏,当真认真回想了一下,继而摇摇头:   “大约算不上好看吧。”   秦家和箫家有隔阂,秦院判自然约的是朔王,不过今日,是箫平笙特地与朔王换了,亲自来见秦院判的。   至于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想亲眼看秦家丑恶的嘴脸,也想亲手玩儿死马家。   朔王似笑非笑,“看秦家和马家撕破脸,你可是暗爽的很?他可贡献了些什么有用的东西?”   箫平笙眼睫轻掀,笑看着他没说话。   朔王了悟,哈笑一声,压低声,“邪了门儿,你怎么就知道秦四郎是秦家的软肋?一戳一个准儿啊?又怎么知道,秦家有马家的把柄?”   箫平笙凤眸底的笑意清浅,腰背坐的笔直,瞧着颇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滋味,慢吞吞道了句:   “我知道的,还多着呢。”   朔王眨了眨眼,面露感慨,倒了杯酒敬他:“箫兄算无遗漏,本王佩服至极,能与为伍,实属荣幸,这杯本王干了,你随意。”   若说在此之前,朔王与箫平笙走的近,是因为都是为圣上办事的一路人。   那么自这件事之后,朔王再不敢小瞧箫平笙此人。   ——说起惹是生非,箫平笙胡搅蛮缠不讲理时,那是活菩萨也要被他逼的暴躁了。   ——说起审讯抓把柄,上过战场杀人无数,他的手段狠起来,真能折磨的人生不如死。   ——说起谋算是非,挑拨关系,他那份心机城府,拿捏人心手到擒来。   ——再说秦家和马家会互掐,彼此手里都有对方的把柄,箫平笙也像是胸有成竹十拿九稳。   ——日前,不过才得了马家要与秦家联姻的风声,他就开始盯着珣王府,秦府和马家。   逮着个秦四郎的短处,就使人在外煽风点火推波助澜,还让秦家误会是马家结姻不成,故意在外揭秦家短……   想着想着,朔王摇了摇头,轻“嘶”一声:“说来也怪,回回让你算这么准。”   “接下来如何?马尚书的罪证,呈到御案上去?还是等明日早朝当殿检举?”   箫平笙浅浅抿了口酒,闻言不置可否的扫他一眼,慢条斯理道:   “急什么?兔子被架到锅里,只顾得上自救,可若是给它个喘息的机会,它知自己死到临头,必然要先狠狠反咬一口。”   朔王长眸微眯,喃喃道,“你是说,用这罪证,去套马尚书?”   箫平笙眉峰一挑,笑意清和自在。   “秦家此番虽不在圣上要整治的队列内,但有机会拿它把柄,为何要就此放过?”   “在大召国屹立多年,他日若是想要整治秦家,怕是也不容易。”   “把柄嘛,积少成多,总有一日能用得上。”   朔王直“啧啧”有声,温润的眉眼略透嫌恶,上下打量他一眼,好言相劝。   “做人,肠子不能黑透,你这黑的都滴墨了。”   “至于么?不就是曾算计了你和小青梅一把吗?这都过去多久的事儿了?苏二郎的坟头草都割了几波了,你跟你那小青梅最后不也没什么吗?这么记仇啊?”   箫平笙不以为然,轻轻搁下酒盏,回以浅笑,姿态十分光风霁月。   “不止,还曾撕毁我婚书,辱我箫家门风呢。”   朔王不屑一顾,扯了扯唇角,失笑嘀咕一声:“婚约毁之一旦,不也是如了你意?”   箫平笙挑眉摇头,不与认同,一字一句回道:“结果如意,可方式不对,我很不悦。”   朔王:“……”   眼睫低垂,萧平笙薄唇冷勾,眸光如朗月清霜。   ——还曾企图挑拨他与阿玖的关系。   ——马皓月想要害阿玖名节那事,秦家也脱不了干系。   ——他可都记着呢…… 第101章   我是爱自在,可我也洁身自好知疼人啊   自“醉春楼”出来,箫平笙与朔王各自离开。   临走前,朔王撩着车帘与箫平笙道别,瞧见后头箫胡提着打包好的食盒出来,不由温润一笑,轻飘飘戏谑一声:   “听说过送金银首饰,玉石朱钗来博美人一笑的,箫将军这送酒菜的,本王倒是头次见,怎么?太傅府上可是缺手艺好的厨子了?”   对他这番刻意调笑,箫平笙不痛不痒,回以淡漠一眼,利索的翻身上马,淡淡回了一句:   “要说起来,到底还是王爷孤家寡人自在些,无需像我一般,得费心亲近妻家长辈和舅兄,说多了,王爷也不懂。”   朔王笑意微敛,目送他打马离开的清挺背影,再看向“嘿嘿”一笑闷头追上去的箫胡,一时唇角抽了抽,忍不住啐了一声。   “跟谁显摆呢?不是本王高抬贵手,你能这么顺利扒上江家的亲事?嗤……”   坐在车辕上的近卫穆高摸了摸鼻尖,清咳一声,试探着开口:   “王爷,回王府还是……”   朔王愤愤甩了车帘子,没好气道了句,“长公主府。”   穆高低应一声,给车夫使了个眼色。   这厢,箫平笙主仆俩在江府门前下马,一前一后进了门,径直往“承熙院”去。   进门正撞上徐氏带着人要出去,他淡淡一笑,拱手见礼。   “大嫂……”   “将军。”徐氏连忙回礼,继而笑着让开路,“将军进去吧,郎君和二叔正等着您。”   箫平笙点了点头,视线扫了眼被乳母抱在怀里的小肉团子,继而抬脚先行一步。   箫胡替他掀了帘子,堂屋里,江昀律和江昀翰已是围在桌边喝上了,只酒菜还没动多少,像是也刚开始不久。   “来来来。”见他过来,江昀翰长眸笑眯招了招手,“你带的酒呢?可是关北烧刀子?”   箫平笙解了大氅,在桌边落座,闻言笑着摇摇头:   “自家兄弟,小酌怡情,重在一桌吃喝叙叙话,关北烧刀子太烈了,伤身。”   江昀翰不以为然,抬手指了指他,“小气……”   箫平笙凤眸笑眯,好声好气道,“下次,我命人快马加鞭从关北送几坛来,孝敬大兄和二兄,只到时奉劝你们缓缓的品,若喝伤了身子骨,可不能怪罪我。”   箫胡自提着食盒出去寻侍婢,叮嘱人将带来的酒菜奉上去。   江昀翰朗笑几声,掂起酒盏饮尽了,将杯子倒过来空了空,摇头晃脑的叹息:   “酒不伤身,只恨借酒消愁愁更愁啊。”   箫平笙修眉一斜,斜看了江昀律一眼,正要说什么,江昀翰又自斟酒一杯,接着叹了句: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江昀律闻言失笑一声,自他手里夺过酒壶来,一边给箫平笙续酒,一边笑道:   “别理他,无病呻吟。”   箫平笙也跟着笑了一声,双手端着酒盏,面露迟疑笑问江昀翰:   “二兄这是遇上难事了?何以就借酒消愁呢?”   江昀翰“啧”了一声,自腰间抽出折扇,转着指尖把玩儿,唉声叹气地睨他一眼:   “你如今仕途平步,觅得良缘,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没法与我感同身受,你不懂。”   “你还没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说了你也不懂。”   “既然不说,为何还要喊我来一桌吃酒?”   江昀律连忙伸了胳膊打断两人,“先说好,这桌酒是我喊你来的,老二就是横叉进来的。”   他说着斜睨江昀翰一眼,语声温淡,“你要蹭桌儿就打起精神来,别唉声叹气的,扫不扫兴?”   江昀翰委屈,用牙叼着青瓷酒盏,含糊不清道,“若不是老三不在,我才懒得找你来。”   “正是说。”江昀律拍了拍桌子,挑眉道,“最倒霉的那个临走都没垂头丧气,你好歹也算是喜事将近,怎么有脸在这儿伤春悲秋?成亲就成亲,这不迟早要办的大事?你成了亲,也没说就拘着你,不让你出去会见那些知己好友不是?”   这下,箫平笙是听明白怎么回事了,他眼睫低垂掩住眸底笑意,默默抿了口酒。   江昀翰嗤笑一声,两指捏住青瓷酒盏,翻了自家大哥一眼:   “谁人不想两情相悦?你如意了,就不管我和老三,看戏的不怕台高,还坐在旁边说风凉话?”   “再言之,那若成亲后,我也是有家室的人,如何还能不顾及正妻的脸面,时常往黄梨巷里钻?我是爱自在,可我也洁身自好知疼人啊。”   江昀律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倒是只你嘴巧,这是你当初为了图不入仕为官,图逍遥自在几年,应允了母亲的条件,现今与我何干?开导你几句,反倒成说风凉话了?”   他说着昂了昂下颚,看箫平笙,“我也不好再说,你来说吧。”   箫平笙眼睫眨了眨,搁下酒盏,气定神闲地撇了江昀翰一眼,徐徐开口。   “我若是来劝二兄看开些,二兄心中郁气,大约又要说我人生得意,不能与二兄感同身受,也成在旁说风凉话了。”   江昀翰用扇柄杵着下巴,斜眼睨他,无精打采地问:   “故而,你不打算开解我了?”   箫平笙低笑一声,干脆的斟满了酒,掂着酒杯过去与他碰了碰杯,这才缓声道:   “江南姚氏,执掌盐道,富贵不可言,又是二兄的外祖家,姚家的姑娘自是千里挑一,嫁过来亲上加亲,本为一桩良缘呐。”   江昀翰咂了咂嘴,干巴巴扯了扯唇角,与他干了一杯,苦笑点头。   箫平笙搁下酒盏,又接着说下去,“何况,大兄曾在江南任职,对姚家姑娘大约相熟,二兄若是担心相处不睦,多向他打听几句也无妨。”   江昀律被点了名,左右看了两人一眼,连忙接话:   “知书达礼,秀外慧中,容颜秀丽,是当下百家难求的贤妻人选。”   箫平笙“唉”了一声,曲指扣了扣桌面。   “大兄总该不会骗你,既是好姑娘,二兄他日见了,相处相处便是了,怎么就断定自己是委屈了,不会喜欢?”   江昀翰闻言默了默,半晌沉了口气,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拍桌道:   “原也没说死,若是相处不来,人家也嫌弃我没出息,大不了在帝都城给她寻门旁的亲事便是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见他像是活过来一口气儿,江昀律听罢笑了一声,转眼看向箫平笙,适时的转移话题。   “过了年,离开春就不远了,吉日可看好了?”   箫平笙浅浅勾唇,颔首道,“正月里乍暖还寒,故而选在二月里,还暖和些。”   江昀律“唔”了一声,笑曰,“我听芯韵说,母亲还想着拖到阳春三月。”   箫平笙笑意溢到眉梢,“还得等两家一起商议,与我看来,自是越早越好,总之府邸就挨着,便是早些迎了亲,阿玖一样能时常回来。”   江昀律也笑着点头,指了指江昀翰,压低声道:“我们俩尽力而为,到时相帮着你说几句话,不一定管用啊。”   箫平笙当即抱拳谢过,“二位兄长有心,便足以了。” 第102章   有东西要送你,但你不许笑我   年末时,朝中放了假。   帝都城前段时日因着许多官员落马和调动,而闹得人心惶惶,近日也像是渐渐沉淀下来,有了年节前的热闹与闲适氛围。   热闹的是各府后宅女眷,忙着备年礼,忙着府邸之间彼此走动。   闲适的是府宅里的男人们,终日不是聚在府里闲话喝茶,便是相约着出府游玩吃酒。   江幸玖最近很忙,她就要出嫁,每日被江夫人拎在跟前儿,学着打理中馈,应酬各府间的年节回礼。   箫平笙就很闲,但他不爱游玩吃酒,除却时不时到江府陪着江家祖孙三代话家常,便是日常拉了人出城,到山林里去冬猎。   这日,江幸玖和徐氏正在四海院儿里,对着册子细数,要回给忠勤伯府的年礼。   杜嬷嬷打了帘子进来,笑眯着眼传话:“夫人,箫将军亲自送了几只猎物来,三只雪貂并一头鹿,老爷使人来传话,中午留了人一同用膳,现今正在老太爷处说话呢。”   江夫人闻言,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端雅的眉眼间笑开:   “他倒是有耐性,连着今次的,这些日得送了七只雪貂来?”   杜嬷嬷笑盈盈点头,“是七只,有紫貂,有白貂,箫将军说给女眷和小郎做披风用的,若是不够,他改日再送来。”   徐氏听罢抿嘴一笑,轻轻扫了江幸玖一眼。   江夫人笑容慈蔼,搁下茶盏,盯向江幸玖,故作没好气地道:   “不就是想着二月里娶你过门,直接到我面前来提便是,非要塞这么些难得的物件儿来堵我嘴,只他心窍玲珑了。”   江幸玖忍俊不禁,合上册子,清柔回她:“母亲不愿点头,东西使人给他送回将军府便是了。”   江夫人绷不住了,好笑的嗔了她一眼,“准女婿孝敬了我的,我做什么还送回去?罢了罢了,终归是女大不中留,你且快些嫁过去,省的还相帮着别人,我瞧着直添堵。”   江幸玖玉容微红,咬着唇垂下眼没接话,故作淡然的翻了翻桌上的礼盒。   徐氏浅浅一笑,适时的开口:“冬猎极艰难,冰天雪地的,活物本就少,即便是有,也大多是熊瞎子雪皮狼一类的猛兽,帝都城里的达官贵人世家子弟们,也极少举行这种吃力挨冻还捞不到多少好东西的活动。”   “箫将军为娶妹妹,也算是极费心思了。郎君陪着他去了两遭,回来还直说再也不去了。”   江夫人对着自己这女婿,是越瞧越满意了,而今听了这话,笑的有些得意,接道:   “正是他该费心思的时候,若是没这份耐性,还怎么配的上我阿玖?”   徐氏掩着帕子低笑两声,“母亲说的是。”   江幸玖自己都听不下去了,红着脸将册子搁在桌上,转身要走:   “既然要摆家宴待客,我去趟大厨房看看。”   徐氏连忙追上她,“我与妹妹一同去。”   两人还没跨出门栏,就见明春掀帘进来,手里捧了张花帖,“姑娘,府门上送进来的,说是苏相府的请帖。”   苏相府?   江幸玖月眸微怔,杜嬷嬷已经上前接了帖子,拿进去给江夫人看。   明春抿了抿唇,凑到江幸玖耳边,低声细语的传话:   “方才听外边儿说的,珣王府的秦侧妃在雪地里翻了马车,小产了。”   ——秦明珠小产了?!这孩子去的可跟来的一样快啊。   这消息比苏相府的请帖还令人震惊,江幸玖看了眼身边的徐氏,扭身回了屋里。   江夫人刚看完请帖,扫了眼两人,锁着眉心道:“庆和公主正月初十及笄,她虽是被拘在长公主府,但及笄礼总归是要回苏相府办的,既然下了帖子,她又是公主之尊,咱们是要去的。”   江幸玖在一旁围椅上落座,轻声开口:“及笄礼该是亲族参加,哪有外人都去的道理?”   江夫人沉了口气,将帖子随手搁在手边。   “话是这么说,但公主的帖子,怎么也不好推脱。”   “过了及笄礼,她就要送去大楚和亲。想是苏家也想办的排场一些,族中出了个公主,终归是苏家有体面,苏家人普天同庆似的,圣上看了这态度,也乐见。”   江幸玖不再接话,而是提起方才明春打听来的话。   江夫人听了也怔了怔,不过一瞬就平静下来。   “没了就没了,怪她自己没福气。之前外头不还传与珣王床笫不和睦么?总归也没人在意,生下来沾个庶长子的名份,也不见得就好。”   江幸玖缄默。   午膳后,江幸玖亲自送箫平笙出府,两人并肩行在廊檐下,谈起这两件事。   箫平笙眉眼冷峻,鸦羽似的睫毛低垂着,唇角清浅扯了扯。   “帝都城里马车打滑,自是少见,总归与咱们无关,不必多想。”   “倒是苏青鸢及笄礼那日,若是有热闹,你可躲远些看。”   这话一听就不对劲,江幸玖驻足,转身昂着头认真打量他。   “你怎么知道有热闹?”   箫平笙眼睫轻掀,对上她澄澈的月眸,清润含笑:   “我猜的……”   ——信他才有鬼!   江幸玖睫羽眨了眨,素手伸到狐裘下,在背后交握,樱唇濡喏语声低细:   “我现今在好好待嫁呢,万事避之唯恐不及,就算苏相府有热闹,我也不想去凑……”   箫平笙修眉轻挑,点了点下颚。   “情理上,我是赞成你安心待嫁。”   “私心上,还是想让你去看热闹。那日我也在,安心去,你也有段日子不见阿姐了。”   ——有些热闹不亲自看看,只耳听,是不够解气的。   江幸玖低“唔”一声,轻轻点头,继而看了看左右,示意箫胡和明春走开。   本就坠后几步的两人对视一眼,善解人意地齐齐转身,走向了廊道尽头去。   见她这番举动,箫平笙眼底溢出笑意,饶有兴致的盯着小姑娘看。   江幸玖轻咬唇瓣,含羞带怯的扫他一眼,小声嘀咕。   “有样东西要送你,但是先说好,你不许笑我。”   箫平笙眉眼带笑,强抑住上扬的唇角,轻咳一声,眸色柔润凝着她,低低“嗯”道:   “阿玖头一次送我东西,我便是笑,也是心中欢喜的。”   说罢,他摊开掌心示意。   江幸玖盯着眼前修长白皙的大手,面颊逐渐发热,慢吞吞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将一物置于他掌心。   箫平笙视线定住,瞧着摊在掌心的小物件。   是枚由朱红锦绳编织的腕绳,串了金铃铛。   瞧着喜庆,却又怎么看都女里女气的。   箫平笙:“……”   腕绳在指尖盘旋,他默默数了数。   一,二,三……九。   箫平笙瑞凤眸微动,垂眼看身前的小姑娘,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   他将腕绳攥在掌心,柔声问她:“这是何物?” 第103章   便是让他倾家荡产去换,他也愉悦至极   庭院蒙雪,廊宇萦霜,四下清寒,两两相对。   箫平笙问出口时,捻在指尖的腕绳上,金铃铛发出一声声清悦“泠泠”声。   他耳听着,像是心下了悟了什么。   送都送出去了,江幸玖也没什么好羞窘的了。   她舔了舔唇,看了眼箫平笙,素指绞在一处,软声解释:   “你出征那年,母亲替我从定安寺求的姻缘结。”   那年她刚及笄,大召国素来有此民俗,长辈会为家中及笄的女儿前往国寺的月老殿求姻缘结,图的是上苍庇佑姻缘顺遂。   于女儿家来言,“姻缘顺遂”已是出嫁前最大的祈愿。   可是后来,苏亭沅死了,她被外人口口相传着“克夫”,难以再嫁。   她指了指那腕绳,“旧结不顺,新缘际会,我便将它拆了,亲手编的。”   “这铃铛,是我及笄礼……”   箫平笙捻了捻那两枚铃铛,温笑接话:“你及笄礼冠的头钗上,拆下来的?”   江幸玖微微一怔,眼巴巴盯着他,月眸晶亮微烁,喃喃道:   “你记得……”   箫平笙眉眼带笑,轻轻捏了捏她白嫩的面颊,嗓音柔润:   “女儿家及笄的头钗,出嫁时要簪在头上一起过门的,我自然要认真看几眼。”   ——江家九姑娘的“九莲金陵钗”,是出自江太傅之手,不能说巧夺天工,但寓意与名头却在帝都城内口口称道了一段日子。   “九转金莲佛前婢,九铃香钗梵音归。”   箫平笙摸搓着九铃腕绳,神情柔和,念了那句曾经口口相传的诗。   两人四目相对,见江幸玖眉眼笑弯,箫平笙眼睫轻眨,鸦黑的瞳仁里似有星辉流淌,低喃道:   “你出生时,太傅亲自登定安寺,向活佛大师请字。”   “你及笄,他又亲手做了这头钗,是期望你一生受神佛庇护。”   “阿玖,你在江家多受臻爱,到我这里,自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幸玖羞赧抿唇,垂下眼,将腕绳取过来,绕在他腕上,顾左右而言他的开口:   “九字在佛家,有独特寓意。佛家九识中,第九为庵摩罗识,即为清净识。”   “觉识的本来面目,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不生不灭,是诸佛的境界。”   “它超越了苦与乐,不在苦乐中轮回。”   “释迦牟尼佛大彻大悟后说:众生只要回到清净识,即是成佛。”   说了这些,腕绳扣在箫平笙的手腕上,殷红如游龙身披金铃斗,衬的他修白有力的腕,瞧着邪肆又惊艳。   江幸玖莞尔一笑,轻轻拨弄那铃铛,接着道:“世俗之人求神拜佛,所求的都是佛祖所摒弃的,贪嗔痴恨爱恶欲。”   “祖父是期望我能堪破佛家九识,做到真正的无欲而安乐,如此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幸甚长久。”   她轻笑一声,抬眼再看箫平笙,黛眉月眸柔如春水,语声细软:   “他为我取这名字时,大约是怀着一生的怜爱。只可惜,祖父他原本就是不信神佛的。我如今,也不觉得无欲无求才快乐。”   “我终归是个俗人,与箫三哥共缔良缘,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如今想来,唯有那样,我才是最快乐的。”   箫平笙薄唇微张,瑞凤眸中瞳珠轻颤,星辉渐盛,心下已是震颤难平。   他喉间滚动,长臂一伸,将身前的小姑娘一把裹紧了怀里。   寒冬风雪凄清,可他拥了万千柔爱入怀,便觉平生余路,定然如春暖踏繁花,流彩似锦,绚烂万千。   他喉间发紧,清润的嗓音似也有些不稳,温润柔暖的呼吸喷在江幸玖耳际,激起她浑身的酥麻。   “阿玖博览群书,才思敏捷,三哥却是不及你万分之一,但这不妨碍。”   “白头偕老,儿孙满堂,三哥定会陪你到那时。那时,我们定是最快乐的。”   江幸玖窝在他怀里,羞喜交加又眷恋至极,她一双素手紧紧拽着他墨色大氅的边沿,面颊贴在他胸膛上,正能清晰听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她红着脸,觉得眼下多少有点煽情了,这毕竟是府宅敞庭内,被人不小心看了去,总归是挺羞窘的。   于是,她轻轻抵了抵箫平笙胸膛,细声低语:“你先放开,话还没说完。”   箫平笙怎么舍得放,若非眼下不合时宜,他想将这心肝儿肉揣到怀里,卷到无人的内室床帏间,好生疼爱一番。   ——这想法太危险了。   他口干舌燥呼吸微沉,僵着手臂松了松,最终还是不甘心的收拢了怀抱,俯首在她耳边。   “就抱一会儿,一会儿三哥便要走了。”   江幸玖羞的指尖蜷缩,欲盖弥彰似的,扯着他宽大的大氅,往他怀里又缩了缩。   ——她只是不想被人瞧见说三道四,可不是舍不得他呀。   这姿势,在外人看来,就像是箫平笙撑开了大氅,不知低着头在愣什么神。   躲在他怀里,江幸玖舔了舔樱唇,声腔绵软:“我原本是想要等成亲那日,再送与你的,今日提前给了你,便当是利息了。”   箫平笙眼睫煽动一瞬,迟疑低问:“利息?”   江幸玖点点头,抬眼仰望他,唇瓣正巧蹭到他刀削般的下颚,青黑的胡茬有些刺痒,她不由抿了抿唇。   “利息嘛,你要借我银子的,还有几日便过年了。”   箫平笙:“……”   ——想起来了。   垂眼瞧着怀里小姑娘一脸天真的小模样,箫平笙气笑。   ——他的人都是她的,几个银子,她还真跟他算利息?   ——他说着逗弄她,便不信这丫头真不明白,还一本正经地给他整这出,这是故意报复他是吧?   ——哪有如此贵重的利息?便是让他倾家荡产去换,他也愉悦至极。   心下又气又好笑,箫平笙忍不住揉了揉怀里纤柔的身子,磨着牙笑道:   “怪三哥,忙的忘了,今晚亲自给你送过来。”   江幸玖咬唇吃吃笑着,大着胆子环住他腰。   “忙,你可忙,忙着打马巡山,四处打野献殷勤。”   “没良心。”箫平笙按着她细柔无骨的腰背,让她紧紧贴着自己,“三哥还不是为了你?”   江幸玖红着脸嘀咕,“为了你自己吧……”   箫平笙心情极好,闷笑两声,歪头吻她额角:“成,是为了我自己。”   “阿玖,这不能算是利息,顶多算是定情信物,利息还得三哥亲自讨。”   江幸玖腰都给他揉软了,羞的脚趾尖也蜷缩了起来,张嘴在他下巴上啃了一口。   “不许你无赖!”   这一下子,如同奶猫舔了一口,撩的箫平笙心尖儿痒的厉害,效果“立竿见影”。   光天化日的,他寒着脸扫了眼清寒敞亮的庭院,心底的无名之火憋的直想冒烟,熏得咽喉口舌都紧涩了。   他咬牙切齿地道,“想来这几日有些冷落了阿玖,今晚三哥定来。”   言罢,他收回打量的视线,俯首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这才霍然放开她,头也不回转身下了台阶。   箫胡听见动静,连忙快步追上来。   视线里,只瞧见自家将军类似狼狈的背影,以及九姑娘狡黠娇艳的笑颜。 第104章   别说的像是,她一刻都离不开他似的好不好?   新年伊始,江幸玖带着年礼亲自送往将军府。   府里人丁少的好处是,耳目不多,行事也不拘束,加之她与箫平笙又快要完婚,就连箫夫人都会刻意给他们营造独处的机会。   到了自己的地盘,箫将军更加毫不遮掩,光明正大地牵着未婚妻的小手,带着她穿廊绕柱,去参观他特意为两人成亲而修建的院子。   远远地,江幸玖就瞧见一道原本不存在的廊桥,她扫了眼身边的人,抿着嘴没吭声。   拐上廊桥,走到最高处时,她月眸都瞠圆了些,一座白墙红瓦的大院落,雪白的墙面乍一看与雪色融为一体,占地大小堪称过去的四个“劲松院”。   “劲松院”的牌匾还挂在院门角檐下,但院门,却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月洞门,而是两扇朱红金漆的大木门。   站在廊桥的至高处,能一眼看清院中景致,坐北朝南的朱红矮楼,小院里青石幽径的两侧,分别落着鱼池和青松,鱼池之旁还植了株红梅,树干矮盘冠顶慵舒,红梅开的正盛,与庭院里铺满的雪白鹅卵石呼应,清媚幽幽。   江幸玖咽了咽口水,拢了裙摆跟着他走下廊道,径直跨过院门。   箫平笙突然停下步子,回身看身后。   对上那双清冽幽暗的视线,箫胡步下一顿,抬手挡住明春,歪头十分和气地笑道:   “咱们就守在这儿吧。”   明春圆圆的眸子眨了眨,拿眼去看江幸玖。   却见箫将军神情淡淡收回视线,牵着她家姑娘就进了院子,她家姑娘连个头都不带回的。   明春:“……”   无人打扰,箫平笙心情更好了些,带着东张西望的江幸玖一路上了台阶,径直推开正屋的堂门,继而侧了一步给她让开路,眉眼带笑抬手示意。   “娘子先请。”   朱木廊檐上雕琢的琼花繁复,廊道四下环抱垂着竹帘,每隔三步摆着一鼎紫铜兽鼎,里头点着香,还没跨进门,江幸玖已觉四下温暖如春木香四溢。   见她站着不动,只盯着那一排紫铜兽鼎瞧的饶有兴致,箫平笙温声解释:   “原本就打算近日带你来看,升了地龙,担心新屋里的味道重,便点了些“崖柏”,压一压气味。”   江幸玖莞尔,素手拎起裙摆,跨进了门栏。   正对着的堂屋里摆放着张黄梨木的软榻,摆置的桌椅上花纹清简,左侧竖着面八扇折屏,浅翡色底琉璃,其上雕填江水海崖纹,别致大气。   右侧立着博古架,其上已摆置了许多珠器古董,其后像是缀着层紫晶珠帘,看不清后头风光。   她打量的细致,箫平笙跟到她身后,长臂揽了她腰肢,指了指那博古架的方向,声线清润:   “隔了间内书房与你,添置了软榻和书架,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日后你可在此处看书。”   江幸玖月眸一亮,抬脚就要去看里头的布置,箫平笙臂弯一紧,带着她往折屏后走。   “改日再看,先看新房。”   “急什么?我就扫一眼。”   “怕你进去便不想出来了。”箫平笙不由分说,将人带进了内廊,径直推开门扉。   若说庭院和外室称得上大气雅致,那这内室便别有洞天了!   紫檀木雕琢锦鲤跃云纹的桌椅坐在正中,正对着门的落地月洞隔扇窗下摆了张湘妃榻,榻的一侧摆着落地镜和紫檀木的梳妆柜。   此时隔窗半开,能看清院中一小片的景致,寒风股入掀动了正红的床帏,其上的金线流苏震起潋滟波纹,被屋顶那颗海碗大的夜明珠照的仿佛金光烁烁。   江幸玖看的睫翼都忘了眨,被他拉进屋内,还下意识转了一圈儿。   这一眼将细致之处也看清了,六扇挂屏上镶嵌的碧玺玉石,落地镜框金漆夺目,梳妆柜的纹路巧夺天工,就连床架子上都嵌着血红的玉。   她深深吸了口气,总算是知道箫平笙这“五千多两”,花在了何处。   她扭头去看箫平笙,那人正单膝跪在湘妃榻上,一手把着月洞窗的窗扇,眉眼带笑指了指院中。   “这扇窗开着,对面正对我的书房,我若在院内书房呆着,阿玖抬眼便能瞧见。”   江幸玖:“……”   ——别说的像是,她一刻都离不开他似的好不好?   她樱唇抿了抿,步上前去盯着他看,腮帮微鼓。   “事已至此,我除却夸一声心意动人,精美绝伦,也不能将院子砸了去换银子。”   箫平笙将窗扇关上,闻言喉间溢笑,屈膝坐在榻上,伸手勾住她纤细的腰肢,将人揽进怀里,声线沉柔哄着她。   “想一想,日后你我要在此院中白头偕老,儿孙满堂,这区区几千两折合下来,便不值一提了。”   江幸玖轻笑,嗔道,“不是这么算的——”   箫平笙眉眼柔和,唇角弯了弯,拇指轻抚她纤细的脖颈,低问:   “热不热?”   屋内温暖如春,她还裹着厚厚的狐裘,多少是有些热。   箫平笙也没等她开口,他垂下眼神情清和,径直解了她狐裘随手撂在榻尾,一手抱了她在怀里,一手握住她纤细的颈侧,俯首吻她。   两人亲昵已久,江幸玖也不曾推拒,十分温顺的偎在他怀抱里。   这一吻,从一开始,多多少少便有些绵柔深情,他的探索越见缠绵深重,没一会儿,她便乱了呼吸,面颊也烫的厉害。   “三哥……”   “乖阿玖,莫动。”   箫平笙拨开她柔软的小手,探抚拉扯着,轻车熟路地便卸了她浅樱色的夹袄,背脊抵在湘妃榻柔软的垫帛之上时,江幸玖整个人试图缩起来,却被制止。   光天化日的,她被这人荒唐的举止和幽暗摄人的眸子,逼的热泪盈眶,泪眼汪汪的求他。   “不能再脱,你……”   “嗯……”   箫平笙闷沉的应了一声,大掌不容置喙地探入她衣襟,力道爱怜而克制,嗓音哑的厉害。   “不脱,阿玖乖。”   四下无人,也不似夜探香闺般局限,他太过放肆,逼的江幸玖再难以忍受,细碎的娇软声呵气如兰般溢出。   箫平笙喉间滚动的厉害,瞳中墨色如漩涡般翻涌,恶兽争破栅笼,嘶吠狰狞的逼促他得偿所愿。   事实上,那日在江府的敞庭里,他便想这么做了。   怀里的姑娘在发抖,可她却又乖又软,任他摆布,不疼她怎么行?   “阿玖真乖。”他吻她眉眼,捉了她一只小手,带着她游移,嗓音哑的骇人,“之前收走阿玖的那本书,三哥都潜心研究过,今日便教你些浅显易学的,可好?”   江幸玖难过的只想哭,她窘迫的咬着唇,神情懵懂呆滞,“书?”   ——《星风术》?   “嗯。”   箫平笙瞌上眼帘,不再开口,全身沉浸在其中。   半个时辰后,江幸玖拢着裙衫缩在软榻角落里,通红的鼻尖吸了吸,扁着嘴用力擦手时,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见鬼的《星风术》,他潜心研究过的,分明是《春闺野史》吧?!   ——呸!   心里腹诽着,仍不解气,被欺负狠了的江九姑娘,看着擦的通红的手心,愤愤站起身。   她立在榻上,插着腰,月眸瞪圆,将礼教仪态全都抛在了脑后,对着一脸神清气爽整理衣襟的箫将军,狠狠地:   “呸!” 第105章   萧平笙叫她来看热闹的   正月初十。   苏相府,门前车水马龙,院内衣香鬓影,今日受邀观礼的,皇亲国戚赫然一一在列,剩下的,具都是帝都城内四品之上官宦女眷。   论排场,庆和公主的及笄礼,胜过过往所有官宦贵女,怕也只差在皇城内举行了。   江幸玖与箫莲箬并肩跪坐,方位略靠后些,身周皆是世家贵女,眼下及笄礼尚未开始,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听闻她的及笄髻由长公主殿下为她绾,头钗是'宝玉阁'新制的孤品。”   “那有什么,长公主殿下好歹也是她嫡亲的婶娘,有着这层关系,最近她又一直居于长公主府,养出几分情谊也在常理。”   “情谊?嗤,说到底都是皇家恩典,也没什么好羡慕的,孤品又如何,再珍稀,日后这帝都也瞧不见了。排场再好看,也不过炫耀一时,还不是要送去联姻。”   “是呀,阳春三月她便要去大楚了……”   “那大楚三皇子却也相貌堂堂,也是男才女貌的一段良缘。”   “良缘?呵呵呵……既是良缘,那怎么都还不乐意去?”   江幸玖懒倚案边,睫羽低垂,手托香腮百无聊赖地听她们笑侃。   箫莲箬有些坐不住,倾身靠在她臂上,与她悄言耳语。   “怎么不见你大嫂?我还未曾见过她的面。”   江幸玖眼睫微眨,樱唇濡喏,“我母亲还未许她进祠堂呢。”   ——未进祠堂,便不算宗妇。   “年都过了,竟是还端着性子呢?”箫莲箬闻言一怔,不由咂舌感叹,“看不出来,江伯母这婆婆,也这么难伺候。”   也?   江幸玖黛眉轻挑,侧首盯了她看,“你那婆母,寻衅了?”   箫莲箬白眼翻出了个大弧度,掩唇嘀咕。   “我这过门还没满两个月,便拿我肚子说事,明里暗里点拨我四郎屋里没人,膝下又空旷。”   “可笑当初,也不是我要求她们把人打发干净的,如今又想怪到我头上来。”   江幸玖听罢,不由浅叹,臂弯伸过去与她相挽。   “日子还短,急什么,你可莫要受人影响,要紧的是邢四郎,你围住他的心,万事让他去替你出头,比什么都强。”   箫莲箬掩唇而笑,“不用劝慰我,我早说过不介意做“悍妇”。”   “三郎如今在帝都行事张狂横行霸道,我那公爹和婆母也畏惧,不敢真与我较真儿,这种事,装个傻糊弄过去就是了。”   她并没因此心生郁气,江幸玖便也放心了。   “箫伯母和箫三哥可知此事?”   “鸡零狗碎的小事,何至于让他们跟着烦心。”   箫莲箬不甚在意撇了撇嘴,“年关里正月十五前,我母亲都要闭关礼佛,连相府的帖子都推了,三郎眼下更是替圣上办差事忙的脚不沾地,我又不是那等受气的人,何至于连这点事都要他们替我出头。”   “你知道便罢,可莫要说给三郎听啊。”   江幸玖樱唇浅翘,“知道了……”   吉时到,堂内静下来,庆和公主苏青鸢盛装出席,在万众瞩目下举行了繁琐的及笄礼。   芳华长公主替她绾了最后的花髻,又将一只紫金钗簪入她发间,金钗紫丝缠枝,行若雌凰,尾坠彩琅,端的是矜贵奢华。   今日的苏青鸢,宫装华美仪态端方,螓首微垂的姿态柔美矜雅,一眼便可看出与过去的不同,像是已经从一个骄纵俏丽的世家女,蜕变成了真正的皇室公主。   然而,江幸玖只看了一小会儿,便收回了视线,甚至四下打量了一圈儿。   ——箫平笙叫她来看热闹的,这热闹也不知何时才开始。   她这厢刚琢磨完,突听堂外一阵喧哗,随之是刻意压低的训斥声。不一会儿,廊下争执了一阵,前堂内观礼的众人纷纷侧目打量。   议论声嘈杂,便听外头一声哭喊。   “羽攸没了!五爷您快去看……唔唔。”   这哭声只一句半,便似是被人扼住了。   江幸玖眼瞧着,斜对面一位打扮的珠光宝气的少年猛地站起身,他面色骤变,疾走几步奔了出去。   “是苏家五郎……”   “方才听着是个女子的名字,是说没了吧?”   “什么没了?哪个没?丢了还是……”   “这也太不吉利了……”   江幸玖与箫莲箬对视一眼,看向堂内苏家人的面色,似乎具都是青白生硬,不太好看。   这时,刚刚行完及笄礼的苏青鸢自蒲团上站起身,一片嘈杂中,她沉着的对着长公主行礼,清声道:   “青鸢谢过长公主殿下。”   堂内静了静,芳华长公主眉眼淡漠,“嗯”了一声,掩袖回到座位。   苏相爷踱步上前,温声和气的开口。   “及笄礼已毕,诸位请先移步“屏翠园”吃茶。”   即便是真出了人命,这样的日子,苏家也是能遮掩便遮掩,自然也没人愿意去触苏家的霉头。   但不去触霉头,不代表不能看热闹,故而一时间竟然真没人辞别,齐齐移步去了“屏翠园”。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苏家五郎方才的反应,已是足够这些妇人们猜测不下十七八种八卦段子。   江幸玖听着周遭议论,突然就想起来,苏家五郎是和忠勤伯府陈家姑娘定了亲的。   于是,等抵达“屏翠园”时,江幸玖下意识留意了一圈儿,果真没再瞧见忠勤伯府陈家的夫人和姑娘。   “唉。”箫莲箬扯了扯她衣袖,“会不会是苏五郎的通房侍妾?不是说这个月底,陈家姑娘就要过门了吗?”   江幸玖睫羽眨了眨,小声猜测,“若真是,陈家应当也提前打听清楚了这姑娘。”   “兴许是陈家容不下她,苏家要打发她,她故意在今日寻死的?”   “可我看那苏五郎像是挺上心的,应当不是普通的通房侍妾。”   这句话刚落,园子入口处突然传来骚动,两个身穿藏青色职服的宫廷内侍步履匆匆奔进了湖中亭。   紧接着不过一会儿,芳华长公主为首的命妇夫人们陆续从亭内出来。   远远的,瞧见江夫人左顾右盼的打量,江幸玖连忙牵了箫莲箬的手,穿过人群迎上前。   江夫人落在队伍的后头,她自石桥上下来时,前头的命妇大多已经随着长公主走了,只余几位在拉着自家姑娘细声叮嘱什么。   “母亲……”   “阿玖,你与莲箬别乱走动。”   江夫人张口先叮嘱两人,伸手握了握江幸玖手背,垂下眼压低声道:   “苏家五郎的屋里人溺死了,腹中还揣着五个月大的身孕,惊动了京兆尹,正在府里审讯。”   “京兆尹?”月眸里莹泽微澜,江幸玖追问一句,“那女子可是官家出身?”   “还未听闻,你们俩要么先回府,要么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江夫人再叮嘱了一句,继而随着另外几位命妇匆匆走了。   目送她们离开,箫莲箬挽着江幸玖小声嘀咕。   “后府内宅之事,谁家没死过人?通房侍妾大多都是奴籍,便是死了也就死了,事情竟然传的这样快,还惊动了京兆尹,说明这女子身世不简单。”   “有人在她死前报了案。”江幸玖微微颔首,拉着她坐回围栏前,“京兆尹既然插手了,这事儿轻易过不去,且坐着等等吧。”   然而,她尚未坐稳,箫莲箬突然又将她一把托起来。   “三郎来了。”   江幸玖被她扯的一个踉跄,被迫追着她的脚步,同时下意识抬眼,看向屏翠园的园门。   站在那儿的,果真是箫平笙。 第106章   这孙府的姑娘,一个一个可够倒霉的,这是祖坟歪了吧?   墨松覆雪,清冽绝尘化为实境。   丰神俊朗的郎君身穿青衣黑裘,负手立于雪松下,眉梢带笑凝望着她,耐心等着她靠近,大大方方冲她伸出手。   “带你去瞧热闹。”   江幸玖垂眼,瞅着摊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那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不由暗自翻了个白眼。   ——有婚约在身是一码事,私下里无人时亲密些,她也无可奈何。   ——可眼下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牵手?亏他想得出来。   她眼帘一翻,挽着箫莲箬,径自绕过他往前走。   箫平笙眉峰动了动,薄唇轻扯笑意纵宠,负着手跟在两人身后。   盯着小姑娘清绝高傲的后脑勺,他故作无奈的浅叹一声,慢吞吞开口。   “好心来带你过去,竟是一点情都不领。”   江幸玖充耳不闻,箫莲箬却是掩嘴笑了,她用手肘杵了杵江幸玖腰侧,笑语戏谑:   “可是我碍事了?要么我还是先回去吧?”   “那你回去吧。”江幸玖气定神闲。   箫莲箬腮面一鼓,“不要!”   庭院内清寒寂静,花厅内温暖如春。   衙役们身穿统一的雪青色袄衫,腰佩弯刀,五步一岗,这架势和排头,在当朝三品之上官员的府邸,是极少见的。   箫平笙带着两人悄无声息地绕到花厅后窗,那处是一片奇石怪状的园林,靠花窗最近的廊道下,正站着一锦袍如雪的翩翩公子,正是朔王。   听见动静,他侧过头看来,视线在三人身上溜了一圈儿,温隽如玉的面上笑意清浅,未置一词。   几人此举到底是偷窥的嫌隙,未能做到光明正大,便都凝神噤声听下去。   花厅里听不见审讯声,先听清的,是一道哀戚的哭骂声。   “我攸儿自幼恪守女训,知礼贤淑,她性子最是绵软内敛,当初若非你主动招惹,怎么敢做下无媒苟合之举?!你哄骗了她,答应不日会迎娶她过门,可最终又做下些什么?!”   “堂堂苏氏大族!你们仗着自家权势地位,纵溺嫡子坏人名节!又始乱终弃!我呸!”   “攸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可怜我孙家势单力薄……被人欺辱至此,可怜你一番真心喂了野犬!可怜你腹中幼子竟连见天日都未能熬到啊!”   “攸儿,我的攸儿……黄泉路上你可莫要回头惦念呀,下辈子要心清目明,别再被这负心竖子欺骗啊呜呜呜……”   “孙夫人。”一道生硬略粗重的男声迟疑开口,“您先冷静冷静,事关三族清明,令嫒溺水一事,还有待……”   “你说的容易!!我如何冷静!!”   “我攸儿一尸两命啊!我心痛,我心痛欲死啊!”   “孙夫人,您且听我一言……”苏相爷僵着声试图安抚她。   “我听什么你一言!你们苏家人表里不一面善心黑!当初在我府上是如何如何保证,待陈氏女过门后,便扶我攸儿为平妻!   庚帖都换过,喜礼具全,我便是信了你们!才让你们接攸儿过府,结果呢?!我攸儿她就躺在这儿了!!”   孙夫人的哭声,闻之肝肠寸断,在凄清的花厅内外盘旋,江幸玖听的闭了闭眼。   箫莲箬细声疑惑,“孙府?哪个孙府?”   “几年前弹奏《凤求凰》得罪过长公主,被当众训斥,后羞愤欲死,最终被孙家送了出去,长伴青灯古佛的那位孙姓姑娘,是死者的嫡姐。”   朔王长眸微眯,转着食指上曜石指戒,轻描淡写地替她解惑。   听他提起这件事,态度和语气竟是十分的淡漠寻常,箫莲箬不由撇了撇嘴。   ——当年这事在帝都传的沸沸扬扬,长公主喜怒无常性情怪异,也是因此被众所周知的。   ——这孙府的姑娘,一个一个可够倒霉的,这是祖坟歪了吧?   “帝都孙府,追溯到二十年前,原是大召国八大世族之一,到上上一辈时,原家主孙老太爷还曾高居刑部尚书一职。”   箫平笙薄唇轻掀,瑞凤眸浅含笑意,看了看身边沉默不语地小姑娘,声线轻缓解说起来。   “受当年九龙夺嫡牵连,孙家站错了位,嫡系一脉被当今圣上连根拔除。”   “尃帝初初继位,正需安抚臣民广施仁政,故而手段未做的太过狠绝,特赦了这远在千里之外的孙家偏枝。”   “饶是如此,这一支孙氏也受些牵连,原是不能参加科举入仕为官。”   “三年后,皇城内添了五皇子,尃帝龙颜大悦大赦天下,这一支旁系的孙氏长孙,才得了机会。”   “现今的孙家家主,曾高中探花,娶得是秦氏幼女为妻,凭着自个儿的本事留在了帝都城,入仕十多年,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江幸玖鸦黑的睫翼轻眨,侧目看他。   ——大理寺少卿,她父亲的直系下属。   ——不过……   “孙夫人出自秦家?”   箫平笙微微颔首,清润的眸光似是穿过前头深灰的山石,看向花窗内的花厅。   “孙夫人的母亲是秦老太爷的继室夫人,她与秦院判虽是兄妹,却同父异母,兄妹情谊浅薄。故而出嫁后,孙家与秦家也并不亲近。”   江幸玖了悟,细声喃喃,“不亲近是一回事,出自一门是事实。”   ——这位孙羽攸姑娘,若论出身,怎么也不该为妾。   ——只可惜,未出阁便与人私通,还珠胎暗结,也只能落得个见不得光的下场……   花厅内,孙夫人的嗓音已经哭哑了。   她如杜鹃泣血般,声声戾讨苏家的过错。   对着一个痛失爱女失去理智的妇人,道理是讲不通的。   孙夫人状告苏五郎始乱终弃,又怀疑是苏家和陈家联手逼死她女儿。   陈夫人闻言便不乐意了,愤愤道:“好好地结个姻亲,谁知他苏家刻意瞒着苏五郎与人私定终身珠胎暗结一事,我忠勤伯府在帝都城屹立多年,素来光明磊落家风严谨,陈家女儿何曾愁嫁过?!断做不出棒打鸳鸯,还害人性命之事,你可别乱攀咬人!”   孙夫人早已失去理智,撕心裂肺地回怼她,“苏家人来我府上那日,可坦言说的,你陈家点了头,只要姑娘顺顺利利过门,满了三月,便扶我攸儿为平妻!而今你敢说你陈家不知苏五郎与我攸儿早许终身?!”   陈夫人气的声音都发抖了,“苏相爷!你可听见了!我陈家可是在结亲后才知你家五郎的腌臜事的,亲事已定,是你们好言好语百般殷勤,许诺过已经将前事处理干净,我才打消了退亲的念头!”   “眼下这是什么意思?这孙家女不止大了肚子,你们还许她平妻之位?哦!合着苏家左右瞒混着呢?这等行事犹如骗婚,简直为人不耻!”   “这门亲,我陈家高攀不起了!我的女儿绝不再嫁你苏家,你们也少往我陈家门前泼脏水!我们走!”   “唉!陈夫人您息怒,这事还得商议……”   “有什么好商议的!”   “你不许走!我攸儿的死因还未明呢,你休想撇的干净!”   “你疯了吧?这究竟关我陈家何事呀?!苏相爷,你倒是说句话呀!”   花厅内瞬时吵吵成一团,犹如市井争执,乱的不可开交。 第107章   如此行事,你苏家就不怕遭雷劈吗   “够了!肃静,肃静!!”   京兆尹没法再沉默下去,“啪”地一声拍了桌子,猛地站起身厉呵一声。   花厅内瞬间寂静下来,便听京兆尹接着开口。   “长公主殿下,依臣之见,此事,既然牵扯到三门官宦府邸,事关重大,孙府若执意状告,不如上禀刑部受理此案?臣京兆衙门,愿辅佐刑部查明真相。”   未等长公主殿下开口,苏相爷急声插嘴道:“殿下,这庚帖与喜礼已定,孙氏已是五郎的贵妾,她投湖自尽实乃我苏家家事,我们自该给孙家一个交代,但无论如何也闹不到见官和惊动刑部的地步呀!”   “到了这个时候,你苏家还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孙夫人冷笑讥讽,“我攸儿绝不能白白没了!我告诉你,我家老爷既任大理寺少卿,这事大理寺便不会不管!”   “我便是告到御前去,跟你苏家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查明是谁害死我的女儿!”   “我攸儿的命都没了!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苏相爷气的说不上话,陈夫人则愤愤难平,急声与她讲道理:   “跟你说了!我陈家不知此事!你把女儿送到苏家为贵妾,外头一点风声都没有,我还觉得是你们两家故意瞒着怕我们知道呢!我们既不知孙家女已进了苏五郎的房里,又因何要害她?!”   “苏相爷,你为相数十载,与我家伯爷也交好多年,就算姻亲不成,你也别拖累我陈家!我们清不清白,你苏家最是清楚的!”   “陈夫人稍安勿躁,此事我苏家自会与孙府如实解释……”   “好了!”眼见深受刺激的孙夫人又要嘶声咋呼,缄默已久的芳华长公主终于开口,“本宫看,此事既然孙家执意状告,毕竟人命关天,就依许大人所言,上交刑部吧。”   “殿下英明!”   “殿下,这万万不可……”   “长公主殿下!”几声纷杂中,苏青鸢突然开口,“既然孙家执意要将事情闹大,那今日有些话,也非得说清楚不可了。”   “孙夫人,这些话原本是念在两府交情上,顾及孙家颜面,当初我苏家才没有与你们明言,既然今日你陈家胡搅蛮缠,我苏家自也不顾及这许多了。”   “你什么意思?!”   “当初孙羽攸借着善慧县主的关系,刻意亲近与我,哦,如今该称呼秦侧妃了。”   “我见她有心交好自然也心生亲近,她自此经常登门造访,那时秦侧妃尚未出阁,但凡苏家大宴小宴,她都随着秦侧妃来,次数多了,她便开始寻机接近我五哥。”   “你!你简直颠倒黑白!分明是你家五郎……”   “孙夫人何必恼羞成怒呢,听我说完再恼火也不迟。”   苏青鸢提高了声调打断她,继而语速加快不给她插嘴的机会。   “孙羽攸三番五次偷偷向我五哥表露爱慕之意,甚至送了他许多信物。我当时见她一片痴心,孙大人又曾与我父亲交好,故而好心帮她说话,谁知我母亲已经在和忠勤伯府陈家议亲。”   “既然已在议亲,我自然要对她及时劝阻,可她表面上为之伤心退却,暗地里却背着人变本加厉勾引我五哥……”   “青鸢!别再说了!”沙哑颓废的男声训斥了一句。   苏青鸢未听,反倒更加悲愤怜悯。   “五哥,你看看你,都要被她害成什么样子了!你还维护她!”   “羽攸她尸骨未寒,你别再……”   “我说的都是事实!是她信中言辞恳切哀戚,说要见你最后一面做个了断,你一时心软,又不想耽误她,这才去见她,谁知她如此不知廉耻,竟然不择手段爬你的床,还以此威胁我苏家……”   “够了!!”   苏五郎怒斥一声,眼眶发红死死瞪着她。   “苏青鸢!她已然惨死,你还要让她死后蒙羞吗?!你怎么变得如此不可理喻!你……”   “五郎!”苏夫人怒声呵斥他,“你妹妹为了苏家为了你,说些实话,你不体会她的苦心也罢,又怎能说这些话伤你妹妹的心?!”   “母亲,羽攸她怀的可是我的骨肉,连你也……”   “她人都已经死了!母亲知道你心中愧疚哀痛,可路是她自己走的,湖是她自己投的,没人逼她!不将当日的实情说出来,难道你要让苏家为此蒙冤,连累阖族上下被戳脊梁骨?”   “五哥,你清醒些吧,从头到尾都是她孙羽攸一厢情愿不择手段要得到你,自作孽不可活,你即便是自责愧疚,为她和孩子立个牌位供奉便是了,总也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让苏家阖族受她连累。”   “母亲,我……”   “好啊,好一个宰相门庭,你苏家一个个好生薄情狠毒,简直无耻!卑鄙!”   “我攸儿母子尸骨未寒,你们竟还将污水全部泼在她身上!如此行事,你们就不怕遭雷劈吗?!”   “孙夫人……”   苏夫人长叹一声,话语柔婉,“你我都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没见过?年轻儿女情窦初开,冲动任性,做长辈的爱护心切,自是该替自家孩子遮掩一二。”   “五郎是一时被迷惑做下错事,可我苏家认了,已给了你女儿名分,是她自己明知五郎已议亲,还勾他无媒而合在先,又不甘为人妾室,一时郁结于心想不开。”   “今日是青鸢及笄礼,皇亲国戚贵客云集,我苏家上下忙的不可开交,哪能时刻守着她?”   “原本是想等及笄礼过,再私下请你过去劝一劝她保重身子,说几句贴心话,谁成想她就这样……”   “我呸!!”   孙夫人狠狠唾弃了一声,随即骤然发笑,笑声高亢桀桀,满怀悲愤与痛恨。   “攸儿!攸儿你若没走远,可要好好看看这些人的嘴脸,你可要记清楚了!若是不甘心,到了阎王爷那里,也要求他为你讨个公道啊……”   “好啊,我与你们没什么可说的了,你苏家,只等着大理寺审讯吧!”   这句话落,苏家人还未来得及多说,花厅内又是一阵嘈杂声。紧接着,孙夫人一声悲戚的哭喊。   “老爷!你可来了,你瞧瞧我们攸儿啊……她死的好惨啊!”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孙大人惊怒交加,嘶吼一声。   “孙大人来了。”旁观半晌,朔王突然发出一声笑,扭头看箫平笙,“你的人传话?”   箫平笙修眉舒朗,面无波澜,轻轻摇头。   朔王沉凝一声,捏了捏曜石指戒。   “也不是本王,看来,还有人想看苏家倒霉。”   正这时,廊道那头箫胡疾步走来。 第108章   本王懂了,本王体会到你的痛处了   箫胡到了箫平笙身边,低声回话:   “怀王使人去请了大理寺少卿。另外,珣王已经到了,正往花厅赶来。”   “唔”。   疑惑得解,朔王悠然一笑,浅叹一声。   “这小子也不是只会寻衅,做推波助澜的事,向来都无需人提点。”   箫莲箬眨了眨眼,掩着帕子凑到江幸玖耳边。   “我怎么听着,想推波助澜的人,更像是朔王?”   江幸玖:“……”   此时,箫胡再次开口,却是对着箫莲箬:“二姑娘,刑部尚书邢夫人和邢家大奶奶,正四下寻您呢。”   箫莲箬一脸莫名,“寻我做什么?”   箫胡耸了耸肩,“那些跟着长公主殿下来的命妇,都等在花厅外围,隔得远,热闹瞧的也不真切,天寒地冻的,许多人已经离开回府了。”   箫莲箬不以为然的摆了摆帕子,“不用理会她们,我这瞧热闹的位置如此得天独厚,不看完岂不是太可惜了?”   箫胡闻言,不由扁了扁嘴,默默退了两步,转身走了。   四人的心思继续放在了花厅内,凝神听着,里头的争执声越见白热化。   孙夫人声声哀戚,与孙大人句句道来方才苏家人的话,孙大人也未出声,不知是不是气的不知怎么骂人了。   陈夫人再不愿意陈家掺和在这事里,孙夫人的哭声一缓,她连忙言辞锐利的逼着苏相爷,当着孙大人的面,先承认了陈家对此事并不知情。   事情闹到这一步,结亲之事显然是不成了。   苏家若是非要拉陈家一起下水,那无疑于是得罪陈氏一门,日后在帝都城,给苏家竖了个强敌,苏相爷自然不会这么做。   故而,他态度诚恳的认下,孙羽攸抬进相府的事,陈家人的确不知情。   话说明白,陈夫人已是受了半天的质疑和气怒,再待不下去,带着女儿头也不回地愤愤离开。   孙大人也不与苏家人废话,径直扔下一句“大理寺公堂见”,便要带着孙夫人和孙羽攸的尸身离开。   紧接着,珣王的声音出现在花厅里。   “这是闹什么闹什么?好端端的本是一家人,何至于闹到对簿公堂呢?孙大人稍安勿躁,让本王来替你们理一理。”   这珣王,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如他这个人一样娇慵懒散吊儿郎当,怎么听,都不像个正经能理事的人。   孙大人正在怒恨的气头上,也没顾不及是不是以下犯上,冷笑一声嘲讽道:   “珣王殿下,是来替苏家出头的吧?”   众所周知苏家是珣王的外祖家,素来被归为珣王一派。   “唉……知道孙大人在气头上,可本王是无辜的,可别不分青红皂白对着本王撒脾气。”   “哼,臣不敢。”   “没事没事,本王开个玩笑,孙大人别放在心上啊,知道你是死了闺女,心里不痛快,人之常情,本王最通情达理了,绝不会怪罪你以下犯上之罪。”   孙大人咬着牙回他,“谢王爷体恤。”   “唉,好说好说。”   别说花厅内众人是什么脸色,便是江幸玖眼下听着,都不由唇角扯了扯。   紧接着,又听珣王惊愕道。   “哎哟,这这……这不是五郎那爱妾嘛,好端端的,这怎么就躺在这儿了?啊!这还是身怀六甲呢!   太可怜了,这简直让人瞧着便想潸然泪下,孙大人,本王懂了,本王体会到你的痛楚了……”   他说着说着,果真语声悲哀起来。   孙大人声线僵硬,“珣……珣王殿下……”   “孙大人该悲痛,该声讨的!这事本王必须给你主持公道!”   苏相爷清咳一声,迟疑开口,“王爷,您……”   “本王没事,本王只是触景生情。”珣王越说越悲凉,话里都说是哀痛和悔意,“唉……想起本王那两个,还未来得及面世,便又回到了阎王那处去的孩子。”   众人:“……”   “本王还未来得及与他们父子相见,便已心痛至极,秦侧妃更是哀痛欲绝,至今都不肯吃喝,本王看在眼里,痛在心中。更何况是孙大人和孙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简直……太痛了。”   “咳。”苏青鸢僵着声安抚他,“王爷正值鼎盛之年,日后还要娶正妃,自然会顺利诞下麟儿的。”   珣王沉沉叹息一声,“多谢青鸢表妹。唉,说回正事,孙大人,本王觉得面对这等事,不止你和孙夫人心痛,五郎自是也不好受,那毕竟是他的女人他的子嗣,你们可曾想过五郎的悲痛?”   “哼,他悲痛?我看未必!若非今日的事,他怕是还等着瞒天过海,先娶了陈家女为妻,再坐享齐人之福吧!”   “话不能这么说!”珣王连忙沉声劝阻,“你看五郎,他是何等的消沉何等的哀伤,这可全都写在脸上了,由此可见,他待令嫒那是动了真情的呀。”   “什么真情!?”孙夫人呸了一声,冷笑讥讽,“王爷怕是没听见方才苏家人都是怎么说的!她们说都是我攸儿一厢情愿,非要缠着他家五郎不放的!”   “这这这,这都是一时气话,口不择言罢了,好歹之前也是亲家,你们眼下闹的撕破脸,恨不能灭了彼此满门,这花厅外可都是等着看热闹的眼珠子。”   “身后事未安,连累族亲被戳脊梁骨,那孙姑娘九泉下,便能安心了?”   “逝者已逝,便是为了让她安息,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好好谈嘛,不必非得你死我活的,这日后都在帝都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活着的人总得过日子不是?”   ——这番话,倒像是人话,这才是来劝和的态度。   江幸玖樱唇浅抿,看向身边的人,轻声细语道:“我看今日的事,当是闹不大了。”   箫平笙唇角扬了扬,探手过去牵住她小手,拢在掌心里轻捏,瑞凤眸轻斜笑睨她。   “那还看不看了?不看,三哥送你回去?”   江幸玖眸光微动,月眸弯了弯,没接话,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几人继续听下去,花厅内针锋相对的氛围似是有了短暂的缓和。   珣王招呼了众人落座,继而先跟长公主寒暄了几句,又清了清嗓子,郑重沉肃的道:   “这个,清官难断家务事,但今日,皇姑与本王都在,又有京兆尹许大人旁听,孙大人你自个儿便是大理寺少卿,惯常审案查事的,咱们好好断一断这事,掰扯清楚了最好,别再传出去,连累两家声名被人说闲话。”   “皇姑,就,就先从落水的池边查起,如何?”   “你瞧着办吧。”   长公主的声音清冷,多少听出几分不耐。   珣王应了一声,又招呼京兆尹。   “你带人陪孙大人去查,咱们在这儿等着。”   苏家是珣王外祖,他搅合进来,众人并不觉得奇怪。   但眼下来看,事情的发展还算公证,孙家人便也没有异议。   于是,有关孙姑娘溺亡一事,总算是正式过渡到彻查这一步。 第109章   自寻短见,一心求死   京兆尹带了衙役,在苏丞相的陪同下,跟着孙大人去了湖边。   一时花厅内外,都在等结论,正园外围等着瞧热闹的命妇们,已经走了七七八八。   花厅后廊的石林中,箫莲箬冻得脚都僵了,开始踱来踱去的活动。   正此时,箫胡和朔王近卫穆高,亲自送了四把长凳来。   江幸玖四人坐下没一会儿,箫胡和穆高又陆陆续续来回跑了两趟。   等邢修远避开耳目,遁着后廊寻过来时,四人已经围着小几坐了一会儿。   远远的,瞧见几案上摆了茶水和瓜果,一左一右还置了两个黄铜兽鼎,里头的碳火烤的暖融融,深灰山石上的雪迹都融化了。   箫平笙眼睫低垂,像是在沉浸式剥松子。   江幸玖端着茶,手上暖和过来,便捡了松子仁吃。   朔王翘着腿端了盏茶,腰背笔直,眯着眼像是在入定。   箫莲箬则抱了盘红豆糕填肚子,时不时灌口热茶顺顺嗓子。   ——这副悠闲自在的姿态,哪有一点偷窥人家府邸私事该有的谨慎和小心?   ——光明正大地,就好像是在茶楼庭院里听戏。   邢修远眉梢抖了抖,静悄悄走上前,拱手一礼:“见过王爷。”   朔王睁开眼,温温和和扫了他一眼,含笑颔首。   箫莲箬见着他,顿时抱着点心盘子笑眯了眼,她往长凳一头挪了挪,低声示意他坐。   “四郎怎么来了?快坐。”   邢修远也没扭捏,端方憨直的眉眼现出几分无奈,他掀袍在她身边坐下来,轻声解释:   “母亲和大嫂回府,说没寻到你,我便亲自来看看。”   他径直找的箫胡,这才寻了过来,只是眼下,瞧着四人一副都没打算走的架势,他也没将要带箫莲箬回府的话说出来,便默默坐在这儿陪着。   箫莲箬将糕点盘子递给他,笑问,“你吃吗?”   邢修远神情温醇的看了眼那一盘子点心,含笑摇了摇头,语声温厚。   “娘子吃……”   看着箫莲箬将糕点盘子又抱回怀里,一脸的心满意足,江幸玖不由弯了弯唇。   这时,花厅内传来芳华长公主的声音,似乎是没耐心再呆下去了。   “快要正午,本宫今日还要入宫陪太后用膳,便先行一步了,珣王留在这里审案吧。”   她要走,没人敢留,不过苏青鸢还是殷切开口,“今日未曾想会遇到这样的事,苏家本该设宴款待长公主殿下……”   “不必客套。”   “是,恭送长公主凤驾。”   长公主未再开口,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恭送声。   随即,花厅内又静了一瞬,继而是苏青鸢柔婉甜糯的嗓音。   “表哥辛苦,今春的碧螺春,您尝尝。”   这甜丝丝的嗓音,江幸玖听得手臂起了一层细粟。   她月眸忽闪着,抑制不住探头,想要去看山石后的花窗,被箫平笙一把按住肩头。   江幸玖月眸眨了眨,黛眉略挑盯着他看,目露询问。   ——苏青鸢的表哥,不正是珣王?   箫平笙未曾开口,便听花厅内再次传来声音。   “好茶,青鸢表妹有心了。”   “表哥……今日本是苏家家事,竟还惊动了您。青鸢原本想着,过了及笄,这两日便备些礼前往王府拜谒,听闻秦侧妃意外小产的消息,青鸢这心中委实替表哥难过。秦侧妃她,身子可还好吗?”   “嗨,难免受些苦,会将养好的,你去看看她也好,过往你们走的素来亲近,你替我安慰安慰她。”   “是,青鸢记下了,过两日我便登门去看望侧妃。表哥你,也别太伤怀,相信很快,表哥也定会儿女绕膝的。”   “嗯,借表妹吉言。”   江幸玖摸了摸手臂,看向箫莲箬。   箫莲箬抱着点心盘子,眼睛瞪得像铜铃,既惊讶又兴奋,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趣事。   京兆尹一行人在池边没发现什么异常,又转而去了孙羽攸的住处,结果,也是无功而返。   继而,他们开始在花厅内审问伺候孙羽攸的侍婢和婆子们。   同样,没得到任何疑点。   最后只知道,孙羽攸因着怀相不好,吃不好睡不好,便总是乱发脾气,甚至跟苏五郎哭哭啼啼地争执了两次。   昨晚,因着陈家今日也要来相府观礼,孙羽攸因此心生郁结,半夜里又嚷着腹痛,折腾的苏五郎一宿没能安宁。   苏夫人特地去了趟院子,叮嘱院子里的人,今日定然不许孙羽攸乱走动。   听到最后,好似真是她自己心胸狭隘郁郁寡欢,才趁人不备偷偷跑出院子。   “兴许是心情抑郁,神思不宁,不小心失足落了水?”珣王猜测。   “不可能!哪有那么凑巧?!”孙夫人立时斩金截铁的否了这猜测,“这偌大的苏相府,来来往往的多少小厮侍婢?湖面都结了冰,若是不小心落水,攸儿得呼救,竟然没人能发现吗?!这分明就是有蹊跷!”   “也兴许,是真的不想活了,自寻短见呢?”珣王又迟疑的道了一句。   自寻短见,一心求死,所以跳进结冰的湖里没有呼救?   这下孙大人也忍不了了,沉声质问。   “扶为平妻之事,是苏家许诺了我孙家的,攸儿腹中怀的可是他苏家长孙,孩子都五个月了,有多大的想不开,要带着孩子去死?真是如此,她早就去了,为何偏等到今日?!”   孙夫人急声接话,“对!要么定是苏家人待她不好,逼的她一心寻死。不然,就是有人谋害!”   孙大人到底常年断案,只这一时便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他沉了口气,声线发阴。   “若是前者,攸儿自寻短见,苏家人必定拖不了干系!若是有人谋害,攸儿她在落水之前便已经无法呼救了,兴许,落水而亡只是混淆视听!”   “许大人!京兆尹的仵作呢?”   ——这是想要验尸。   江幸玖闻之搁下茶盏,聚精会神的听着。   “不许任何人碰羽攸!”苏五郎最先崩溃,哑声戾吼,阻拦孙大人的意图。   孙夫人亦开口犹豫,“老爷,攸儿她都……她腹中还怀着孩子,怎么能让人……”   “夫人,只是查看攸儿死前的状况,不会辱她尸身,你放心。”   “孙大人!羽攸是我的枕边人,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在她死后验看她身子!她是你嫡亲的女儿,你怎能让人如此待她!”   “她是我嫡亲的女儿,我才想要替她讨个公道!你这般阻拦,可是心中有鬼?!”   “我……”   “五郎。”珣王适时插嘴,“孙大人都说了,只是简单查看,不会让人辱她尸身,你便别再阻拦了。许大人,请仵作来。”   苏五郎还要阻拦,被苏夫人和苏青鸢拦在了一旁。   仵作来的很快,江幸玖几人只听到苏五郎一声声的自责,自责自己在她生前死后都护她不住,让她受此大辱。   然而,没人在乎他的想法。   仵作得出的结论是,孙羽攸的确是溺亡,说明落水时,人还活着;   身体未见任何药物迹象,说明她并非神志不清被迫落水。   死前的挣扎痕迹也微乎其微。   种种说明,她自寻短见,一心求死的结论,是最合理的。 第110章   办完这场丧事,孙家和苏家也成死仇了   至此,孙羽攸是投湖自尽而死,显然已是定论。   那么,问题来了。   孙大人阴沉沉的逼问苏家人,“好端端的,攸儿到苏家已经三个月,又为何突然要投湖自尽!”   苏夫人叹了口气,“之前已说过了,她实则不甘为妾,甚至总与五郎哭闹使性子,任我们如何保证,一定扶她为平妻,她都无法安心。我苏家被她搅合的后宅不宁,老太太都让她气病了!”   “你还要说我攸儿心胸狭隘!她为了与你家五郎在一起,名节都不要了,委委屈屈抬进你家府里,她忍下了多少苦楚,岂有再自毁生路的道理!一定是你们……”   “孙夫人,孙夫人!”珣王连忙扬声开口,安抚她道,“别吵吵,这该查的都查了,没人押着她丢到湖里,也没人害孙姑娘,是她自个儿要寻死的。”   “若真要追究她为何寻死,也只是她与五郎之间闹了不愉快,与苏家之间闹了不愉快,一时想不开。”   “既然不是谋害人命的案子,那就跟京兆尹和大理寺没干系了,往大了说,是你们两家的私人恩怨,随便你们两家如何去化解,是不是这个理?”   ——这与跟人吵了架,一时气怒,自杀了,没处寻理是一个意思。   ——总不能把与她吵架的人杀了吧?大召国可没有这样的律法。   花厅内无人接话。   过了半晌,京兆尹许大人开口。   “王爷说的是,孙大人,既如此,我便先走了?”   这该查的都查了,他京兆尹的职责也尽到了,除非孙家能拿出苏家人害死孙羽攸的证据。否则,这状告也没法成立。   京兆尹带着人一走,孙夫人先哭嚎了起来。   紧接着,苏家人开始赔罪安抚,苏相爷与孙大人声声保证着。   “我苏家定会安置好令嫒的后事,将她的牌位以平妻之仪供奉在苏家祠堂里,甚至还可以许诺,苏五郎会为孙羽攸守孝一年。”   五州之内,妾室与奴同籍,死后不可入祖坟,更勿论宗族祠堂了,更有甚者直接随便埋了了事,连个碑都没人立,何况是让男主替她守孝?   这换做别人家的妾室,定然是没有的待遇。   苏相爷所许诺的,已是极大的让步,孙大人夫妇再是怨恨,也不能当着珣王的面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听到这里,朔王搁下手里端着的茶盏,慢条斯理站起身来,弹了弹袍摆上的褶皱。   箫莲箬低声叹息,也搁下点心盘子,“孙家再恨,也不得不接受,毕竟孙羽攸已是苏五郎的妾,这对她的身后事来说,是最体面的安排了。”   ——若是孙家人将她带回府去安置,反倒会被外人嚼舌根。   ——大召国内,还从没有许了人家的姑娘,死后接回府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孙羽攸已经不是孙家的人了,没资格进孙家宗祠,何况她临死,还怀着苏家的骨血。   “办完这场丧事,孙家和苏家也成死仇了。”江幸玖也跟着站起身来。   ——看来这场热闹已近尾声,可以散场了。   朔王卷袖负手,扫了几人一眼,温润一笑,“本王先行一步了。”   随后,箫莲箬与邢修远也跟着离开。   花厅里,孙羽攸的尸身被抬走,哭的快要厥过去的孙夫人,被孙大人扶着离开,苏相爷和苏夫人亲自去送。   箫胡带了两个暗人来,手脚麻利的将桌椅果盘和炉鼎一一收走。   石林清静,徒留箫平笙和江幸玖站在原地,两人面面相觑,箫平笙清浅含笑,耐心等着也不催她走。   半晌,江幸玖广袖一合,小心翼翼的侧了两步,自山石缝隙间悄悄打量出去。   花厅四下的垂帘半卷,花窗大开,里头只剩两个人影,正是紫衣金冠的珣王,和烟绯色宫裙的苏青鸢。   这,正是江幸玖犹豫半晌,没走的原因。   她扒着深灰的山石边角,透过缝隙,睁大了眼目不转睛,连呼吸都屏住了。   箫平笙踱步到她身后,略略倾身,饶有兴致的陪着她一起看。   “表哥,今日是我及笄,我原本满心期待表哥来观礼……”   “及笄的礼物,本王稍后让人送来。青鸢,秦明珠有孕是意外,小产亦是始料未及,本王自是要多顾及她几分,你……”   “我知道的……但表哥还是为着苏家出事,急匆匆赶来了,青鸢不怪表哥。”   “你最是懂事的。”珣王笑了笑,抬手抚了抚苏青鸢发顶,姿态亲昵,“秦明珠医术高超,不可能不知自己身怀有孕,她故意跌落了胎,可见心中是不甘愿依顺本王,既然秦家如此不识好歹,那本王自然也不会再姑息她和秦家。”   “到最后,还是唯有苏家和青鸢,是向着本王的,无论如何,本王都会护着苏家。”   苏青鸢垂着头,在珣王的掌下,犹如一只乖顺的宠物,她红着脸轻“嗯”一声,软声撒娇。   “青鸢对表哥的心,从未变过,表哥,你这次可要帮我……没想到孙羽攸今日会寻死,孙家人还如此难缠,苏家受人非议,我的名声也会被连累,我还如何……嫁与表哥做正妃呀——”   江幸玖月眸瞠大,猛地回头看箫平笙,满面都是惊愕,嘴都张的老圆。   箫平笙看的凤眸笑眯,被她可爱的小模样引诱,俯首在她唇上用力吻了一口。   江幸玖愤愤推了他一把,继而一边用手背擦嘴,一边转回头去继续偷听。   珣王少见的眉眼柔和,卸了一身的吊儿郎当,配上他男生女相的秀隽面貌,瞧着正经而深情。   “你放心,只要好生安置了孙家女的身后事,过段日子,自然风波便过去了。很快,我会再安排,让你无法嫁去大楚,耐心等一等。”   “我听表哥的……”   “嗯,孙羽攸的事便算了,就当是让你解解气,但是别再轻举妄动,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让你出气。”   “我记下了——”   直到两人相拥在一起,瞧着苏青鸢如归巢的乳燕般,娇羞欣喜的窝在珣王怀里,江幸玖只觉得手臂上的细粟又再次蔓延了上来。   她收回视线,抚着手臂“嘶”了一声,小声道:“我们走吧?眼下四下无人,会不会不太好出府?”   箫平笙神情闲适,只含笑问她,“不再看了?”   江幸玖摇摇头,抬脚就走。   听见身后的人步伐沉稳的追上来,还闷笑一声,很是没正经地道了句。   “也对,别人亲热,有什么可看的。”   ——啥意思?自己亲热才好看?   江幸玖一个白眼还没来得及翻过去,腰间一紧,骤然脚下腾空,耳边迎风。   她下意识要叫,却被这人迅速凑近的俊脸,将那声“啊”堵回了口中。   唇齿纠缠只不过几个瞬息,她已脚踏实地。   再四下看时,两人已经站在一处空荡的巷子里。   江幸玖没好气,在他胸口捶了一下,小声嗔怪:“下次你倒是提前知会一声!”   箫平笙闷笑两声,牵着她手,往巷口的马车走去。 第111章   既然早就派人盯着苏家,自然也就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事   两人一前一后钻进车厢,马车徐徐驶动,渐渐融入市井。   听着外头嘈杂的人声,江幸玖定了定神,侧头看向身边的人,开始一一提出疑问。   “你如何知道今日苏相府会出命案?你和朔王在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   箫平笙闻言薄唇轻扯,一手掀开侧座的木板,自空荡的柜身中端出一叠糕点,递给身边的小姑娘,声线柔和:   “过了午膳的时间,先垫补一些。”   方才的点心都进了箫莲箬的肚子,她这会儿倒真是饿了。   江幸玖顺势接过盘子,捏了块桂花糕,入口绵糯清香,还是温热的,她月眸笑弯,小声催促:   “快说呀,究竟怎么提前预知的?”   “不算预知。”   箫平笙双臂环胸,背倚车厢,瑞凤眸清润含笑,静静看着她吃东西,只觉得他家小姑娘,连吃个点心都如此乖软可爱。   “当年苏家和秦家合谋,欲要利用你我“青梅竹马”的情谊,毁婚约,最终弄巧成拙死了苏亭沅,害的你被人非议。”   “既然受过他们算计,又怎么能再大意,总要寻个机会还回去才是。”   “何况,好不容易苏青鸢受封庆和公主,要送去和亲,未免中途再生事端,便派人盯着苏家了。”   ——既然早就派人盯着苏家,自然也就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事。   江幸玖咽下嘴里的糕点,一脸了悟,眸子亮晶晶,直盯着箫平笙看。   “所以,你早就知道孙羽攸与苏五郎珠胎暗结,还已暗中抬进苏府的事了?”   箫平笙也没否认,继而接着道:“孙夫人出自秦府,孙羽攸与秦明珠是表姐妹,虽说两人之间的情谊不比秦明珠和马皓月,但到底还是亲戚。”   “她当初借着秦明珠与苏青鸢相近的捷径,亲近苏五郎,不惜与他私通怀上身孕也要进苏相府,甚至企图破坏苏陈两家姻亲,早已被苏家人厌恨,不过是看在她肚子的份上,一直容忍罢了。”   “苏家与秦家不同,苏皇后虽然早逝,但苏丞相是珣王嫡亲的舅舅,他若是不支持珣王继位,转而去支持厉王和怀王,厉王和怀王也不可能对苏家做到用人不疑。”   “所以,他们是与珣王死死绑在一起的,过往帝都城都传言苏青鸢会嫁与珣王做正妃,若不出意外,亦是理所应当的事。”   “可太后不满足于此,要争夺皇位,自是助力越多越好,甚至还为珣王拉拢秦家,秦明珠嫁给了珣王,苏青鸢却要去和亲,换了是谁都会意难平。”   “现在的苏青鸢记恨着秦明珠,她不能对秦明珠怎么样,便只能将气撒在别人身上。例如,秦明珠的表妹,受苏家人厌恶,又已经落在她掌中,轻易可拿捏的孙羽攸。”   江幸玖月眸清幽,舔了舔唇瓣上的桂花糕屑,若有所思的开口:   “苏青鸢拿孙羽攸出气,又碍于她腹中怀着苏家的骨血,故而不能下狠手,但她一定屡次欺辱过孙羽攸。”   “可孙羽攸敢在闺中时,便与苏五郎珠胎暗结,还企图毁苏陈婚约,自然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   “她能在相府忍受三个月,又为何突然投湖?”   箫平笙眉眼冷峻,淡淡道了句:“你忘了?方才苏夫人说过,昨夜孙羽攸又闹了一宿,与苏五郎起了争执。”   “因为与郎君争吵,便要带着孩子投湖自尽?”   “不。”箫平笙摇摇头,浅笑提醒她,“动静闹那么大,第二天还是苏青鸢的及笄礼,你觉得苏夫人会对此置之不理?”   江幸玖这才想起,方才苏夫人在花厅内说过,前一日去过孙羽攸的院子,安抚过她,且叮嘱过院子里的人,今日不许孙羽攸出院子走动。   她黛眉轻蹙,面露迟疑,“难道是苏夫人说了什么,刺激了孙羽攸?”   箫平笙微微颔首,“人在情绪不佳时,往往会口不择言,再加上苏青鸢长此以往的挑拨欺辱,她孤立无援,早晚要崩溃。”   “她恨苏家,恨苏青鸢,自然要想办法报复她。”   “用自己的生命报复她?”江幸玖目露惊疑,随即摇头,“这得是多恨呢?”   箫平笙凤眸幽暗,缓声道:“若是她知道,苏家答应孙家扶她为平妻,不过是缓兵之计,若是她知道,自己即便生下孩子,也会死呢?”   江幸玖樱唇微张,怔怔看着他,半晌没接上话。   ——是啊,女人生子,本便是闯鬼门关,想要她死,太容易了。   ——何况,苏家一方面给孙家承诺会扶她做平妻,一方面却又瞒着陈家,只说事情已经解决了,这分明就是做着另一手打算。   ——若是孙羽攸在生产之时死去,那一切问题便都解决了。   ——若是苏青鸢将这些全部都告诉她,她得有多绝望?   ——孙羽攸人就被看守在苏相府内,唯一可依仗的孙家人,只要苏家不肯,她就见不到。   ——就算是求救最亲近的苏五郎,恐怕他也不会信她说的话,只会觉得她又在患得患失疑神疑鬼,只会更厌烦她。   “这样想想……”江幸玖细思恐极,喉间咽了咽,喃喃失语,“的确是挺可怕的。”   “腹中的孩子原本是她上位的福星,却成了她的催命符,这种明知自己一定会死,却无法子可逃生的绝望,的确会逼疯人。”   “所以……她死在今日,是孤注一掷了?”   箫平笙默了默,轻轻摇头,声线低缓:“原本我是料定,今日苏相府贵客云集,孙羽攸一定会孤注一掷逃生,到时当众揭露苏家人的面目,让苏家人受万人唾弃,才是最好看的热闹。”   ——这才是他原本想要阿玖来看的热闹,苏家曾和秦家联手,弄巧成拙,还是害的阿玖被人骂“克夫”。   ——若是苏家的阴暗心思被孙羽攸揭露,必然名声尽毁,被万人唾弃,便是孙家和陈家也饶不了苏家,也算是他们的报应。   “我原本已经冒着风险,安排了线人助她一臂之力,她顺利逃出了那院子,我的线人便隐身而退,谁知……”   江幸玖吸了口冷气,“她既然已经逃出来了,按理来说奔着前堂去就是,大吵大闹一番,那么多人,总会听到的呀!为什么投湖……”   她说着,突然一噎,黛眉紧蹙,“难道,是有人想让她死?”   “有人让她死,然后又安排人去前堂将她死了的事闹出来……”   萧平笙薄唇微抿,下颚点了点,淡淡道:“这人手段不太高明,孙羽攸若是死了,固然也能让苏家遭受非议,就如今日在花厅里所看到的那一切。”   “但死人,哪有活着的人杀伤力大?”   “若她还活着,能当庭与苏家对峙,能叫苏家百口莫辩。活着的人,才有办法报复,有机会替自己讨公道。”   “所谓死无对证,全凭苏家怎么说,轻易便让他们逃脱了。”   江幸玖闻言心下沉了口气,是啊,孙羽攸死了,活着时受的委屈和气,全都白受了。   ——不止如此,她的死,闹到最大,苏家人低了低头,将她后事办的风光了,最后也不过是让人说上几句苏五郎的风流与薄情,说上几句她孙羽攸的心胸狭隘小肚鸡肠。   “说到底,她还是很可怜了。”   江幸玖吃不下糕点了,随手将盘子搁在一旁,继而看向箫平笙。   “苏青鸢说'没想到她今日要寻死',苏家人也不会希望她死在今日。”   “那么,到底是谁?害死了孙羽攸?” 第112章   我喜欢自己的榻,我恋旧,我换了地儿睡不踏实的   既然箫平笙助孙羽攸逃离了那院落。那么,又是谁让孙羽攸坠湖而亡,还没惊动任何人?   箫平笙唇角扯了扯,声线淡薄:“大约是怀王吧,毕竟是他提前招来的京兆尹,又命人知会了孙大人,若他一早就想要孙羽攸死,自然会提前布局。”   “怀王有这份城府和能耐?”江幸玖质疑他的猜测,小声嘀咕道,“不是说他如今都自顾不暇了吗?还有能耐未卜先知?还提前布局?”   箫平笙闻言失笑,瑞凤眸中莹泽柔爱,抬手刮了刮她秀致的鼻头。   “别太小瞧齐国公的能力,圣上忌讳他多年却迟迟犹豫不敢下手,自然有其中的道理。”   “区区一些下马的官员罢了,怎能动得了他的根本?”   “想要拿捏皇子上位,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止要运筹帷幄纵横权谋,身边还要有诸多能人异士相辅。”   “怀王可是牵动他全局的大棋,他的身边,自然有齐国公安插的诸多智囊和能士。”   “想要让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办法太多了。”   江幸玖听得脑仁儿发胀,鼓了鼓腮,噘着嘴道:“方才你还说,这人的手段不够高明呢,看来齐国公的智囊,也不过如此。”   ——她瞧着,竟然还没有箫平笙的道行深。   箫平笙薄唇弯了弯,指尖沿着她面颊侧滑,将一缕青丝轻柔别在她耳后,嗓音漫不经心:   “棋局瞬息万变,哪能每个对手的水平都十分高超?罢了,总归与咱们没有太大关系。”   ——今日没能让苏相府脱一层皮,实在可惜,下次再寻机会吧。   “看了这么久的热闹,饿不饿?”   江幸玖月眸眨了眨,温顺地点点头,“饿……”   箫平笙眸中溢笑,握住她素手,温声哄她。   “去三哥那儿吃?”   江幸玖微怔,这会儿,她猛地想起来,“我母亲呢?”   ——邢家人都知道寻箫莲箬回去,那她母亲找不到她,大概也急疯了吧!   这么想着,江幸玖下意识就要喊车夫停车。   然而,她话还没出口,手上力道一紧,就听身边这人慢悠悠道:   “已经安排人送江伯母回府,她知你跟着我呢,不必着急回去。”   江幸玖默默盯着他,苦巴巴笑了一声。   ——她母亲如今可真是放心箫平笙呀。   想起上次跟着箫平笙去“劲松院”,被他狠狠欺负了一番,江幸玖顿时心生退意,仿佛手心都开始发烫了。   她月眸莹润汪着波水,樱唇濡喏,语声怯怯,“不,不去你那儿了吧?”   箫平笙一双瑞凤眸如朗月润雾,笑意微漾,拇指轻轻揉着她素白滑腻的手背,语声轻慢:   “要去的,有好东西给你看。”   江幸玖鼓腮,愤愤抽出手,一脸戒备的往车厢角落缩了缩,像只已经落入虎掌的小弱兽,奋力挣扎着想逃脱。   “我不想看,我累了,想回去歇息。”   “三哥那儿的榻又大又舒适,一会儿用过膳,阿玖便可歇息。”   他不这么说,江幸玖已经心如鼓擂,他再这么一说,她听得直汗毛倒竖,脚都缩到了裙摆下,整个人紧紧贴着车厢角落。   “我喜欢自己的榻,我恋旧,我换了地儿睡不踏实的。”   箫平笙冷峻的眉眼微深,面露沉凝之色,半晌,徐徐道:   “既如此,等成了婚,把你房里那张榻移到劲松院去便是。不过……你那张榻没有新房的大,早晚也要熟悉熟悉,便从今日开始吧。”   他一副不容置喙地架势,江幸玖心知自己今日是逃不过了。   于是,她咬了咬唇,伸出小手轻轻揪了揪箫平笙的衣角,乖乖巧巧的示弱。   “三哥——”   “嗯?”箫平笙没看她,深黑眸底有清浅的笑意一掠而过,面上却不显山漏水。   “青天白日的,你就别欺负我了,成不成?”   “欺负你?”   箫平笙缓缓侧头,眼睑低垂,视线清浅柔和,凝视她漂亮的眉眼,一侧唇角缓缓上翘。   “阿玖在想什么?”   江幸玖樱唇紧抿,双腮桃红,纤纤素指捏着帕子慢悠悠挡住他视线,声音细弱蚊吟。   “你知晓我说的什么……”   “嗯?三哥……不知晓。”   “你!”江幸玖黛眉倒竖,只露出一双水盈盈的月眸瞪他,“你少装傻!我不管,你今日再敢如上次般乱来,迫我做那些羞耻的……我日后再也不登将军府的门,你也别想再进我的闺房!”   ——威胁人的时候,还张牙舞爪的,话说的很是不留情面呢。   瞧着小姑娘如只炸了毛的小刺猬,戒备着他,箫平笙心下失笑,面露无奈,略略点了点头,话说的十分委屈。   “阿玖怎生能误会我?三哥不是说了,有好东西带你看,才要请你去用膳,没想别的。”   江幸玖目中的怀疑之色未减,乌瞳如琉璃珠子般,咕噜噜滚了滚,继而轻嗤一声,没好气的嘀咕:   “什么好东西?”   “书,你给三哥的书,三哥近日在潜心研究,略通门路,想要给阿玖看,想要与阿玖一同探讨。”   ——潜心研究?一同探讨?!   江幸玖面颊爆红,热度直蔓到了头发丝,她恼羞成怒,伸手过去捏他手臂,嘴里娇声斥骂:   “你还说没想别的?你还说我误会了你?没得正事可做了?!”   箫平笙被她掐了两把,连忙眼疾手快的扣住她素腕,将人整个拢进怀里,眉眼笑开。   “阿玖怎的还恼火了?可是又想了别的,误会三哥了?”   “还说我误会你?你说我为何恼火?!”   江幸玖又羞又气,气的恨不能咬他两口,她用力挣了挣,奈何男人的力道坚固,挣脱失败。   她有些气馁,这怀抱宽阔结实,像是专门替她量身订造的囚笼,将她裹在其中,拢的结结实实严丝无缝,根本无力抗衡。   男女之间的悬殊如此清晰,他真要欺负她,她根本无从招架!   气的心肝儿疼,江幸玖抬脚踩在他脚面上,咬牙切齿地狠狠瞪他。   “终日研究那《春闺野史》!又打着歪主意哄我去,总想欺负我是不是!箫平笙,你简直……”   “什么《春闺野史》?”见她果真有了恼意,逗弄的心思顿时收敛了,箫平笙连忙俯首轻蹭她面颊,低柔哄着,“不是《春闺野史》,阿玖真误会了,三哥是说《星风术》,三哥通晓了门路,阿玖难道不想看看,这门术法的奥妙之处?”   江幸玖骂声戛然而止,愣愣的眨了眨眼,继而腰身后撤歪头与他对视。   “星风术?术法?”   顺利转移了她的心思,箫平笙心下暗舒口气,接着话顺下去。   “术法,道家古籍,因着道家没落,古籍又晦涩难懂,已是消声灭迹多年,如今阿玖翻阅群书将它译出来,也算是让它重见天光了。”   “你怎么知道是术法?难道不是什么武功秘籍吗?”   除了前半部分有关星宿和卦象的,后面的,江幸玖都难以看懂,还以为是什么高深的武功心法,话本子上不都这么写的吗?   箫平笙笑意溢上眉梢,意味深长道,“三哥有高人指点。”   “高人?” 第113章   又将人都支走?又要与她单独相处?真没坏心思?   马车抵达将军府门前,江幸玖扶着箫平笙的手下了车。   抬眼就瞧见两人自台阶上迎下来,一个是黑衣跨刀的箫胡,旁边跟着的正是明春。   江幸玖眨了眨眼,顿时有些心虚。   她不止后知后觉的才发现把江夫人给忘了,还连带着明春也给忘了,甚至在看到她的那眼才想起来。   ——还好有箫胡带着她啊,不然这丫头知道自己把她落在苏相府,且得噘着嘴三天不理她。   明春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跟在她身后,小声开口:   “姑娘,听说苏相府里死了人,奴婢担心坏了,您没吓着吧?”   江幸玖抿嘴一笑,想着她竟然还担心自己,一时心里更软了,伸手过去捏了捏明春手背,柔声道:   “我跟着箫三哥的,没吓着,好着呢。”   明春眯眼一笑,包子脸憨然可爱。   “那就好,夫人都回府了,您还那么久没出来,担心死奴婢了。”   江幸玖心想,她当时正忙着坐在人家后窗听热闹呢,属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越想越心虚,干脆没接明春的话,紧走几步追上箫平笙,轻声问他:   “应当先去给箫伯母请个安吧?不过我今日听莲箬姐姐说,箫伯母在闭关礼佛……”   “嗯,故而不用去打扰她了。”   箫平笙接了话,负在身后的手垂下来,略略低肩牵住她小手,冷峻的眉眼舒和闲适:   “祖母那儿不必说,母亲也爱清静,日后你若要来寻我,径直去劲松院便是,不用考虑那么多。”   江幸玖没吭声,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半圈,心下止不住腹诽。   ——当谁都跟他似的,尽做些无视规矩的事。   ——这个人,就从没教过她好的,只一昧带着她越来越离经叛道。   ——自己可不能再这么堕落下去了……   她正独自琢磨这,突听箫平笙侧首吩咐箫胡。   “去传膳吧,过后你们俩也自去用膳,不用跟着伺候了。”   “是,将军。”   ——又将人都支走?又要与她单独相处?   江幸玖顿时警觉,侧头紧紧盯了他两眼。   ——这人……真的没怀什么坏心思?   事实证明,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箫将军果真陪着她安安稳稳用了膳,期间什么都没做。   用过膳,她婉言拒绝到正屋去歇午觉的提议,径直进了上次没能进去的内书房。   绕过博古架,掀开薄纱帷幔和紫晶珠帘,她视线随意打量一眼,便将里头的摆置尽收眼底。   她没急着进去,而是回头看身后的人,口中还满怀提防的叮嘱他。   “我就在这里歇一会儿,你去忙你的,不要进来打扰我。”   箫平笙的步子顿在紫晶珠帘外,闻言凤眸溢笑,隔着如雾的薄纱看她,轻轻颔首:   “好,书架上有书,不知哪些你看过哪些你没看过,阿玖自己瞧瞧,三哥唤人取些瓜果点心给你送来。”   江幸玖干脆没理他,等他转身走了,才又细细打量了一圈儿。   葫芦洞窗前置了张青竹矮榻,上头铺着藕荷色的丝绸锦垫,矮榻一头是个六排六列的书架,其上放满了书,另一头是个矮柜,上头搁置枚巴掌大的紫金雕花小香炉。   小书房的正中摆了书案和桌椅,其上笔墨纸砚俱全,靠着北面墙下还置了琴架和两盆松竹盆景。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清幽雅致,江幸玖喜欢。   她坐到矮榻上,拎了裙摆踢掉鞋子,跪坐到一头的书架前,开始翻看其上的书。   箫平笙进来时,就瞧见小姑娘趴在矮榻上,歪着头,枕着一本半卷半开的书,已经睡着了。   他放轻脚步走上前,将端在托盘上的糕点和果盘搁置在矮柜上,继而缓缓蹲下身,打量小姑娘的睡颜。   趴着的睡姿属实不太文雅,她素美的眉眼安静乖巧,小脸枕在书页和雪白的手背上,一头乌丝如锦缎般覆盖她纤细的腰背,烟绯色的裙摆略略凌乱,露出雪白的蚕丝罗袜和一小节白皙如玉的小腿。   视线溜了一圈儿,箫平笙眉眼柔和,俯首在她樱红的朱唇上吻了吻,继而站起身,自矮柜中取了软枕和薄毯出来,小心翼翼的将她翻过去躺好。   江幸玖困倦的厉害,如翼的浓睫轻颤,似是睁开条缝隙,她迷蒙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自顾翻了个身,枕在软枕上,背对着他蜷缩起双腿,又睡着了。   箫平笙一动不敢动,生怕将她惊醒,他弯着腰站在榻边等了几瞬,见她呼吸平稳像是睡熟了,这才缓缓站起身,将薄毯轻轻搭在她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默默站在榻前,打量了一眼实在有些窄小的矮榻,随即无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然而,手刚触到紫晶珠帘,他又改了主意。   重新转身走回去,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在小姑娘睡穴处力道沉稳的点了两下。   收回手,箫将军唇角上扬,满意一笑。   轻手轻脚将人自榻上抱起来,连着薄毯一起,穿过堂屋,径直抱进了内室,搁在了那张宽大柔软的大床上。   屋内门窗闭合,泥金小炉中燃了木松香,床帏垂落,掩住床榻上抵足而眠的一双璧人。   冬末依然昼短夜长,冷白的日头渐渐西斜,只剩屋顶的夜明珠在昏暗下来的天色里越渐发亮。   桌案上的泥金香炉上,青白绵婉的烟丝弱弱消散。   江幸玖醒来时,下意识伸了个懒腰,待到睁开眼,却发现光线昏暗,她怔了怔。   ——难道她睡了整整半日?   这样想着,江幸玖连忙爬起身,一把掀开床帏。   视线里瞧见精美奢侈的屋内景致,这才发觉自己不是在小书房,而是在正屋内室里。   ——定是她睡着了,被箫平笙抱进来的。   江幸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床榻,瞧见摆放着的两张软枕具有枕过的痕迹,便知那人之前也睡在她身边。   她再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裳,只是略略凌乱。   ——看来他没做什么过分的举措。   江幸玖顿时舒了口气。   这厢刚穿好鞋子,就瞧见房门正对着的落地月洞门框下,走进一道人影,身形颀长一袭银黑长袍,正是箫平笙。   “醒了……”   他温笑一声,抬手冲她招了招手,“正是时候,过来。”   江幸玖依言向他走去,被他牵住手,带着走出落地月洞门框,映入眼帘的,是清辉月夜下的整个劲松院庭院。   月色银芒如雾倾泻,院内鹅卵石雪白,古松苍黑,红梅妖冶,有寒风掠过,几片殷红梅花瓣淋漓落下,飘飘摇摇落在清亮的鱼池面上打着旋儿。   江幸玖有些冷,她缩着脖子紧紧贴在箫平笙身边,吸了吸发凉的鼻头,小声说道:   “天都黑了,我该回去了,改日春暖花开的时候,再陪你赏夜景吧。”   箫平笙喉间溢笑,张臂将她揽进怀里,抚了抚她纤细的手臂,声线柔润清和:   “再等一会儿送你回去,瞧着,三哥给你变个戏法。”   “变戏法?”   江幸玖惊奇的扫了他一眼,随即笑了。 第114章   我当时也只觉得,除了江家的娇娇女,没人能配的上我   江幸玖月眸笑弯,满面戏谑。   “你什么时候还学了这等手艺?我可真得好好瞧瞧。”   箫平笙笑而不语,将她整个人拢抱在身前,双臂环绕,修长的手交叠。   他骨节分明的十指交错,在她眼前翻飞跳跃了几下,口中念了句诀。   江幸玖眼睫眨了眨,定睛看时,院内仿佛股起大风,吹得她睁不开眼,但这风却并不冷,像是从天直降,只在这庭院内盘旋。   仓黑的松冠摇晃,池边的红梅花瓣被风漩卷落,盘旋而上直奔明月。   这景象太过诡异,江幸玖心下惊骇,月眸瞠的圆溜溜,樱唇渐渐也张圆了,视线顺着庭院正中的那股飞花风柱,缓缓上移。   夜空之中,清月如同豌豆一般,印在江幸玖瞳孔间,随即“呜咽”一声,飞花风柱瞬间爆开。   “啊!”   江幸玖吓得后退半步,背脊紧紧抵在箫平笙怀里,眼睛都看直了。   正月初十,深冬的夜空中原本只有一粒豌豆样的月盘。此时,却像是有星河洒向夜幕,琳琳散散徐徐跌落,如一片流星幕布,滑落在雪白的鹅卵石面上。   “吓着了?”箫平笙扶着她肩头,略略俯首贴住她微凉的面颊,笑语散漫,“三哥原以为,阿玖会喜欢呢。”   江幸玖咽了口口水,月眸怔怔的眨了眨,缓缓回头看他,眼底的情绪逐渐复杂。   箫平笙眉梢眼角尽是笑意,顺势在她唇角啄了啄,轻捏她肩头,嗓音沉闷温润:   “果真不喜欢吗?”   江幸玖睫翼抖了抖,樱唇轻掀,语声发僵:“这是……戏法?”   箫平笙带笑的瑞凤眸动了动,扶着她肩将人转过来,两人面对面,他轻声缓语为她解说:   “方术之士称之为法术,《星风术》便是那一行内早已绝迹的古籍,我方才所用的,不过是些皮毛罢了,略比市井之上的戏法要高深一些。”   江幸玖月眸眨了眨,略略回神,眸间仿若点亮了星辰,下意识攥着他衣袖,昂首仰望他。   “你之前说有高人指点,你还豢养了方士?”   箫平笙笑意微敛,摇了摇头,揽着她肩带她回屋内。   “记得吗?九龙夺嫡时,尃帝受益于方士辅佐,同样也受过方术的苦,他痛恨极了那些将大召上下搞得乌烟瘴气的术士。   登基之后,更是斥之为“歪门邪道蛊惑人心”,下令驱逐大召国内所有修习方术的人士。”   江幸玖点点头,她自然知道这件事。   先帝晚年醉心于炼丹求仙,帝都城内世家大族闻风而应,家家户户豢养方士,那些方士受人尊崇,被养野了心,将皇城内外搞的乌烟瘴气。   当今圣上继位二十多载,最铁血的手腕唯有两次。   一次是下旨将大召国内,所有世家大族与公侯门庭全部迁入帝都城。   二是下驱逐令,驱逐和扼杀大召国内所有修习方术的道士。   ——所以,箫平笙自然不会在府上豢养方士。   “那你是得了谁的指点?”   那本《星风术》十分艰涩,饶是她过目不忘满腹书论,也不曾看的清明,想必还是法术古籍中属上乘的。   能指点箫平笙的人,想来也定是深悟其道的高人。   “我有一师父。”   “师父?”   箫平笙与她并肩坐在软榻前,眸色幽深笑了笑,轻轻颔首:   “我父兄在世时,替大召征伐疆土保卫山河,箫家人在帝都城亦是极受尊敬和追捧的。于是,我自幼便秉性孤傲,自视甚高,从不与人为伍。”   江幸玖自然知道他小时候是什么德行。   眼下想想那时的箫三郎,帝都城头等的孤傲不可一世,对着谁都冷言冷语不留情面,再看现在身边这人,一时还觉得有些好笑。   “可不是,箫三哥当年可是威风的很,帝都城内的世家子弟,谁敢惹你不高兴?”   ——真惹了他,少不了一通毒舌恶语,噎都能把人噎死。   被她挖苦,箫平笙也只勾了勾唇,侧目看她。   “这些年我也只觉得,除了江家千娇万宠的娇娇女,没人能配的上我,就连你三哥,我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给他个好脸色。”   江幸玖笑出声来,歪在他肩头,笑语清泠,“这话可别被我三哥知道,不然他要跟你打一架的,他可是自小到大引你为知己好友呀!”   箫平笙笑了一声,没接这话,而是接着前头的话说下去:   “祖母当时最是看不惯我眼高于顶,她骂我天赋没有大哥好,耐性又比不上阿姐,一身的富贵娇奢病,不配做箫家子弟。   于是拎了我上定安寺,要将我扔在寺庙里,与那些清苦的和尚一起,好磨磨性子和棱角。”   “有这回事吗?”江幸玖困惑歪头,努力回想。   箫平笙无奈,抬手拍了拍她发顶,“那年你不过两岁,能记得什么?我也只在山上呆了半个月罢了。”   江幸玖“唔”了一声,想着,回去得跟大哥二哥打听打听。   口中却问道:“那你剃头发了吗?”   箫平笙:“只是扔到寺庙里,又不是真的要我出家。”   江幸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所以,你师父是个和尚?”   箫平笙忍俊不禁,“俗家弟子,不算和尚,无家可归寄居寺庙,每日种菜浇地的江湖游人罢了。”   “江湖游人,还懂法术?”   “他的师父是个方士,在尃帝下驱逐令的那年受了重伤,又是高龄,便驾鹤西游了,丢下他一人,只能四处游荡,后隐居于山野寺庙,拜入佛门讨个住处混口饭吃。”   知道了一件过往不知道的事,江幸玖觉得十分新奇。   “我从没听闻过你有这样一个师父,他还在定安寺吗?”   箫平笙摇头,“现今不在。”   “我父兄常年不在帝都,身边又都是女眷,难得认识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长辈,我那时只觉得他深藏不露是个高人,于是高看他,一有空便去缠着他。”   “他好吃酒好吃肉,我便总给他带些,时日久了,他也把我当个伴,会指点我功夫,还将自己的功法传授与我。”   “父兄没的那几年,多亏有他鞭策,我才不至于堕落。那年他陪我去边关,数次救我于危难中,与北翟最后一战,我伤的重,还中了奇毒,他便留了书信,说替我去寻药。”   江幸玖听到此处,连忙问道,“他知道你中的什么毒?”   “大约知道吧,江湖游人,总是见多识广的。”   江幸玖闻之后怕,想起当日箫平笙胸口上那个大窟窿,一时头皮发麻。   “这么说,当时你生机的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了?”   “嗯。”箫平笙浅笑,“我信他,即便是他赶不回来,也是天意要绝我命数。”   江幸玖神情复杂,心下更后怕了。   想起那时他是在耗着生机,所有人都觉得他定是活不成了,当时她还只觉得难过和惋惜。   而今再回想,心尖上竟是像被针刺了似的,疼的缩了缩。   萧平笙……她差点就错过现在的萧平笙了。   一错过,这一世就这么失去了未知的很重要的人。   来世,还不知能不能遇上呢…… 第115章   偏就不应他,反正他脸皮厚又霸道,她应不应也不重要   看出她神色有几分唏嘘和郁闷,箫平笙眉眼柔和,屈起食指,刮了刮她挺秀的鼻梁。   “可见天意让我活着,所以博学多才的阿玖,救了我。”   ——这件事让他学到了,人还是得英勇些。   ——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便去做,如此,才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江幸玖勉强笑了笑,语声低细:“反正你师父早就替你去寻药了,即便没有千年红芝,你也一样会没事的。”   箫平笙闻言,眸底含浅笑,清若月泽潋滟微漾。   “即便真是这样,最后救了我的,终归是阿玖。”   “师父他,也因此少卖个人情。”   江幸玖眼帘眨了眨,也没再继续跟他纠结这个,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眼下,她只好奇一件事。   “你师父呢?他不住在将军府?还在定安寺吗?”   “在北关。”   “你在帝都,他在北关?”   “他如今在箫家军中的地位举足轻重,自然是留在那儿自在。如此,还能替我盯着军中事宜,最好不过。”   江幸玖更困惑了,“隔这么远,你如何向他请教《星风术》的?即便是飞燕传书,也有些不便吧?”   箫平笙唇角浅扬,故作高深莫测,一字一字道:“自有办法。”   ——好吧,事关军中事宜,她不问就是了。   话说到这里,仿佛也没什么可问的了,江幸玖干脆站起身,整了整裙裳。   “走吧,我要回府了,不能再晚。”   ——这也就是将军府,这也就是箫平笙,换了别处,她母亲早该急的上火了。   箫平笙也不阻拦,只跟着站起身,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不留下用晚膳?吆喝一声,人就进来摆膳了。”   江幸玖好笑,回头看他,“用过午膳歇午觉,还要留下用晚膳?是不是连夜都在这里过了最好?”   箫平笙含笑挑眉,眉眼清俊愉悦,“三哥以为,如此也好。”   江幸玖干脆白了他一眼,白眼翻过去的弧度,恨不能甩到眼眶子之外去。   箫平笙也没勉强她,只将人送回江府后门,分别时,嗓音压低了询问:   “眼下,府里怕是都用过晚膳了,怕你饿着,再晚一会儿,三哥带夜宵去看你?”   江幸玖又羞又笑,却又忍不下心里那股甜意。   眼前这人,微微倾着腰身,冷峻的眉眼笑意清润,直直望着她,像是十分耐心在等她应下他的话。   她捏着帕子,笑嗔了他一眼,纤腰款摆转身回了府。   ——偏就不应他,反正他脸皮厚又霸道,她应不应也不重要。   箫平笙立在原地,上扬的眉梢眼角全是愉悦,目送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府邸内,他转身回府,顺带扫了箫胡一眼。   箫胡咂咂嘴,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   ——将军那一眼,他瞧明白了,准备宵夜是吧?他立刻让人去办。   ——也不知道这俩位主子玩儿什么?就用完膳再送回去不成?   想了想,箫胡暗自摇头,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迟钝了不是?带着宵夜过去,将军留宿的理由更加名正言顺。   ——唉……可真会玩儿啊。   这厢,江幸玖回府,趁着时辰还不算太晚,先去了四海院请安。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竭尽所能在帮箫平笙维护颜面了,加之他平素也极力讨好江家人,所以今日她母亲对他如此放心,也不是没道理的。   意外的,四海院里灯火通明,除却她祖父,其他人都在。   见她回来,一屋子人只看了一眼,唯有大嫂徐氏略表关切。   “妹妹可用过膳了?我吩咐了厨房,还温着吃食,晚些时候送去皎月院?”   江幸玖也不能说自己怕耽搁太晚,所以没用膳就回来的。   更不能说,一会儿箫平笙会带夜宵来。   故而,只清浅一笑,道了声谢,“多谢大嫂,我用过膳了,不必送。”   徐氏莞尔一笑,继而没再开口,看向正位的江逢时夫妇。   江夫人正瞧着江幸玖,婉声说道,“傍晚来的信,你舅母带着婉娴不日便要进帝都城了,正与他们交代着,阿玖,你与婉娴小时候是见过的,她来了之后,你要多照应她些。”   娘家侄女,是江夫人认定的儿媳妇,自是也十分上心。   江幸玖清柔应下,视线瞥向对面的江昀翰。   她二哥靠在围椅中,眉宇间透着几分懒散与郁郁,瞧得出情绪并不佳。   江夫人顺着她视线看向江昀翰,顿时蹙了蹙眉,语声严厉。   “尤其是你!你舅母和婉娴到了,给我好生表现。”   “之前是拿你妹妹的事做挡箭牌,你推三阻四的,婉娴一心等你,生生拖了这几个年头,下个月阿玖都要出阁,等她嫁了出去,我着手就安排你的亲事,听见没?”   江昀翰长眉一蹙,撑着头懒洋洋应了一声,“听见了……”   自四海院出来,江昀律带着徐氏径直离开。   江昀翰追在江幸玖身后,直拐过廊道,才吭哧着小声开口:   “等姚家人到了,你帮二哥探探底,若是姚婉娴不甚情愿,或者她已心有所属,你来告诉我,也劝一劝她?”   江幸玖哭笑不得,侧头打量他一眼,语声无奈:“二哥,母亲都说了,婉娴一心等你呢。”   江昀翰“啧”了一声,捏着扇柄冲她额头敲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皱着眉训斥道:   “等什么等?焉知是她情愿的,还是姚家逼她的?二哥托你这点事,你办不了?白疼你了?”   江幸玖揉着额头,敷衍的点了点头,“成成成,知道了。”   “不过,反正你也没个心仪之人,若是婉娴认定你,又是个贤惠温顺的好姑娘,你可不能非得胡来。”   江昀翰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发闷。   “放心,二哥心里有数。”   ——真是个好姑娘,心中也没所属旁人,若真心想结亲,他娶了也无妨,感情嘛,日后慢慢培养就是。   ——他只是怕自己妥协了,还让别人也被迫妥协,那实在有违君子所为。   看出他心绪焦虑,江幸玖叹了口气,软声劝慰他:   “我知道二哥自在惯了,反感这等约束与安排。”   “但与母族联姻,是母亲这许多年的心愿,姚家也乐见其成,两族长辈一直看好默许的。”   “若婉娴也一心所愿,又是个好的,二哥不妨与她相处一段日子,兴许就喜欢呢?”   江昀翰点点头,抬手拍了拍江幸玖发顶,温润一笑:   “都说了二哥有分寸,亲上加亲本是好事,二哥不过是不想勉强她罢了,若她果真一心只想着嫁与我,二哥自然也不会辜负她。”   江幸玖抿唇,犹豫了一瞬,又细声道:“二哥放心,我也会跟婉娴说明二哥的想法。”   江昀翰欣慰,揉了揉她发顶,轻轻推她,“回去吧,二哥也回了。”   兄妹俩就此分开,各自回院。   回到皎月院,江幸玖推开房门,果不其然就瞧见已经等在屋里的箫平笙。 第116章   姚家一门,诗书传家,世泽渊博   夜色朦胧,屋内灯烛晕红,穿身烟青锦袍的郎君坐在桌前,侧首笑凝她。   修眉斜飞入鬓,瑞凤眸间墨潭泛着烁烁月辉,整个人清贵矜雅,说不出的神朗俊俏。   江幸玖无奈失笑。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竟然还要换身衣裳,也是被他折服了。   她回身撵走了明春和清夏,将房门掩上,走到他身边落座。   箫平笙给她摆好碗筷,语声柔和。   “午膳用过你便睡了,想是还没消食,胃口也不会太好,便带了些清淡的。”   江幸玖扫了眼清淡的小菜和燕窝粥,却是依然没什么太大的胃口。   她单手托腮,月眸清澈望着箫平笙,语声低细:“我外祖家要来人了。”   “之前听说了。”箫平笙眉眼淡淡,持了银箸替她夹菜。   江幸玖见状,捡起银箸,拨了拨盘子里的青笋,依然没有想吃的欲望。于是,又搁下了银箸,盯着他继续说道:   “当年尃帝下旨命世家公侯迁入帝都,我外祖父不愿在这世族聚集处搅合,故而亲自上奏请旨,舍去了'荣定侯’的爵位,带着姚家阖族归于白身不问朝政。”   “这事,一直是我母亲心头的硬结。所以,她总想与姚家再联姻。”   “我大哥要担门楣,原本祖父和父亲母亲都是要为她迎娶帝都高门贵女为妻,日后好在仕途之上与他相扶持,姚家的亲事自然落到了二哥头上。”   “他生性便像姚家人,满腹才华却不愿入仕,还倜傥逍遥惯了,其实跟婉娴是很相配的,但他总觉得这门亲事是束缚,我真担心他勉强低了头,日后夫妻之间过的不和睦。”   箫平笙听到此处,不由浅浅沉了口气,他搁下银箸,与她对视:   “生在如此门第,谁能事事如意?”   “总要有舍有得,大兄看重家业门楣,勤勉进取,娶个两情相悦的妻子,已是他唯一为自己图的回报,岳父岳母自然宽容一些。就连你三哥,最是疏狂不羁,不也明白自己的使命?硬着头皮去冒险,去谋仕途?”   “二兄他半生逍遥自在,兄弟三人,江家长辈待他是最宽容的,也合该做些什么回报这份宽容。”   “不过是顺从母命娶个妻子罢了,放眼五州天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放在哪家都是合情合理之事,他自己想的明白,无需你来担心。比这为难的事,可多了去了。”   江幸玖何曾不知道,她二哥读那么多书,大道理哪能不明白。   她不过是担心罢了,但显然,这在箫平笙眼里根本就不是个事,她也懒得再与他发牢骚。   闷着头喝了半碗燕窝粥,便推了碗,起身唤明春伺候洗漱。   她洗漱的当,清夏将桌上碗碟都收走了。   箫平笙斜倚在软榻上,借着烛火卷了本书看,然而半晌,却是一页没翻,清透的眸色在灯烛下幽光浅浮,像是在琢磨什么事。   有些话,他没与江幸玖明说。   姚家一门,乃是江南首屈一指的清贵门第,诗书传家,世泽渊博。   当年姚氏老爷子为避尃帝猜忌,主动上书奏请圣上,舍去世袭爵位,率姚家族人归隐于大世,这份淡泊名利的壮举,举国震惊。   于是,尃帝剥夺了姚氏侯爵世袭的荣耀,又感念姚老爷子如此识趣,将江南道一代的盐道尽数赐给姚家管理,虽是没了荣华与权位,但姚家凭借盐道上财权,也能养活阖族老小。   这些年,姚氏一脉尚儒崇孔,勤俭克己,诗书相伴,耕耘百业。   姚家族中不乏才高八斗惊才绝艳之辈,但他们却并不入仕为官,而是大设书肆,广纳寒门子弟为徒,已然是寒门儒子最尊崇的大学族。   江南上下五郡人杰地灵,历年科举三甲,江南才子屡屡上榜,大召国内帝都内外的为官者,姚老先生的门生,并不比齐国公安插的爪牙要少。   若说江太傅是安稳君心的“定神针”,文臣百官的“坐向标”。   那姚老先生,便是隐于暗处的“苍天树”,这棵老树表面上枯朽沧桑,深埋与地底的根基若是连根拔起,足以撼动庙堂。   箫平笙捏了捏掌中的书,无声发笑。   ——两个老爷子,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实在厉害。   ——姚家独女,必须嫁入江家门,这不止是亲上加亲,背后所带来的盘丝错节的根基势力,是江昀律日后仕途上的一大助力。   ——而姚家,不问朝政,而广知朝事,可借助他的平步青云,得到不显山不漏水的大势态。   ——这大召国,即便是倾覆了,姚家也不会受多少干扰,而江家,也有全路可退的依仗。   ——所谓世家联姻,相辅相成荣辱与共,所带来最大的益处,也尽是如此了。   “琢磨什么呢?”   江幸玖洗漱好更衣过,回头来看他,便瞧见他一副若有所思高深莫测的姿态。   箫平笙回神,含笑看向她。   落地贡纱灯昏黄朦胧,如一层光雾拢在小姑娘周身,衬着冰肌玉骨的人儿,更加皎洁绝尘,她漂亮的月眸略带困惑,眸泽清澄望着他,很是乖软可亲。   箫平笙顿时没了琢磨其他的心思,笃自扔了书,起身靠近她,弯腰伸臂,将人一把自妆台前抱起来。   “唉!”江幸玖连忙攀住他肩,临空的玉足踢了踢,“做什么?还早呢,我不困!”   ——睡了一整个下午,她精神的不得了。   将人抱到床榻上,箫平笙颀长的身姿犹如倾倒松山,将她整个拢在身下,不由分说地吻落在她眉眼间。   “知道你不困,坐累了,在榻上陪你说说话。”   他说着,一手卸了金钩上的床帐,继而指尖探到脖颈处,去挑盘扣。   “你这像是要说说话?”江幸玖气笑,在他背上拍了两下,“不要闹,我还想看戏法呢。”   “没闹……”   箫平笙闷笑一声,歪头用鼻头轻蹭她耳鬓,嗓音温醇如酒,十分醉人。   “三哥学艺尚浅,还控制不好法术的纬度和功力,你若想看,改天入了夜,再回劲松院给你变一次。”   江幸玖笑声清浅,屈膝踢了他一脚,声音软绵绵,透着几分娇气。   “你只学了这一种?别的没有?”   箫平笙果断摇头,即便是有,眼下也不给她变了。   他衣襟半敞,眸光幽深,一下下贴吻她芳甜的唇,手上忽轻忽重的揉捏在她纤细的腰侧。   情浓之时,身下的姑娘温顺的不像话,仿佛他要什么,她都能给。   ——偏他眼下不能要……   箫平笙腰背绷直了,懊恼深叹,他入夜若是不守着她,便不能安睡,不是没有道理了。   小姑娘越纵着他,他就越贪迷她,馋的他抓心挠肺,完完全全上了瘾。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第117章   神武卫抄了马尚书府   姚家母女来帝都城,一是因着江昀翰和姚婉娴的婚约。   二是因着二月十八,江幸玖便要出阁。   然而,她们还未抵达帝都城之前,帝都城又出了热闹事。   临近出阁,江幸玖自是要深居简出,闭门谢客,能听热闹,依然是托了明春这个“耳报神”的福。   “说是马皓月自割腕之后,一直病卧床榻,马家突然这么急匆匆将人送出帝都城,都猜测她怕是不好了,这么着急送嫁,该不会是想冲冲喜?也不知与她定亲的人家到底是哪家?这路上一颠簸,人还养不养得住?”   清夏低头绣着喜帕,闻言抬头笑看明春,“管她呢?养的住也好,养不住也好,总归日后再也见不到了。”   明春眯眼一笑,点了点头,又接着道:“马二郎亲自给她送嫁,那嫁妆还真带了不少,足足三十六抬,看来马家还是很疼她的。”   “除了这事儿,还听闻太后病了,传秦院判去看过,只说是被梦魇着了,吃了药也不见好,浑浑噩噩的,珣王府里秦侧妃还在坐小月子,珣王这两日宫里府里两头跑。”   “听说太后总被梦惊醒,惊醒了又嚷嚷内殿里有脏东西,珣王还特地去了趟定安寺,求了安神符,却依然没用。”   “他急的跪在御书房外,求圣上降旨,请定安寺高僧入宫,在“慈安宫”为太后诵经镇神,圣上感念他孝心,允了旨意,今日午后,定安寺的高僧已经进宫了。”   “现在外头人都在传,太后病了,这个时候才能看出珣王的纯孝之心,他平素虽是贪恋美色荒唐了些,但也没做过什么跟更过分之举,孝心可鉴,实在感天动地。”   “倒是厉王和怀王,祖孙情谊上便浅薄了些……”   江幸玖听得不由失笑,这番传言明显是有人刻意煽动,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莫名地,江幸玖就想起那日在苏相府,珣王曾与苏青鸢许诺,会再想法子让她不能去大楚和亲。   ——也不知道这次这番举动,有没有为这事铺垫的意思。   到了傍晚的时候,就听去传膳回来的明春又带了消息来。   她手下没停在摆膳,口中语气十分唏嘘地道:“厉王与怀王入宫了,三位王爷说是要轮番在太后榻前守夜,伺候汤药。”   江幸玖点点头,不甚上心的搭话道:“可不是么,风声都传出去了,再要无动于衷,不定被传成什么样?”   这话刚落,她一勺汤还未送到嘴里,就见江昀翰把玩儿着折扇跨进了门。   “二哥?”江幸玖扫了眼外头暗下来的天色,诧异失笑,“你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可是刚从国子监回来?”   江昀翰掀袍坐下,也没接话,只用扇子点了点桌面,清夏和明春会意,连忙退出去给他取碗筷来。   将折扇塞到后腰上,江昀翰一边打量桌上菜色,一边慢吞吞道:   “来给你传个话,箫平笙有急事,暂时离开帝都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必要非得让他亲自告诉他妹妹这件事,但既然朔王主动找到他交代了,他还是得办。   江幸玖闻言一怔,半晌眨了眨眼,反应过来,“我知道了。”   ——箫平笙不在帝都,说明最近夜里,他不会过来了。   她有心想问,是什么事这么急,连亲自来知会她一声都来不及。   但扫了眼江昀翰,想到箫平笙这么急要办的事,她二哥也未必知道是什么,故而打消了这念头。   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他何时离开的?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碗筷搁在桌上,江昀翰又摆摆手挥退了明春,这才回她:   “这得问朔王了,我没瞧见他人。”   ——还是朔王替他带的话,看来是真的挺急的……   她没再多问,兄妹俩同桌用了膳,江昀翰便径自离开了,这晚,江幸玖辗转反侧睡不踏实。   箫平笙不在的第三日,江幸玖的舅母和表妹姚婉娴抵达了帝都城。   当晚,江夫人在府里置办了丰盛的家宴,宴席过半,众人正自言笑晏晏一派和睦,廊下突然传来匆乱的脚步声。   堂内一静,众人纷纷回头看去,却见廊灯下,大管事文叔眉心蹙着一脸的惶然:   “老太爷,老爷,外头出事了。”   江逢时倒是镇定,搁下酒盏看向老父亲,江太傅眉眼不动,温霭一笑:   “慌什么,慢慢说。”   这是不避讳。   江幸玖下意识看了眼祖父,猜测这事,大概祖父早便预料到的。   文叔“唉”了一声,继而掩袖擦了擦额际的汗,缓声道来:   “一个时辰前,朔王带了神武卫,围了朱雀大街,街上官邸具被封门,只马尚书府被抄了个乱,府邸里的官眷尽数押去了刑部。”   “马尚书被押进宫,老奴派人打听了,说邢家大郎也被神武卫请入宫去了,还有兵部上下大小任职官员,一个都没落下。”   江夫人一脸惊骇,豁然站起身,掩着帕子吸了口气,“兵,兵部……三郎……”   江幸玖连忙起身走到她身边,轻声安抚,“母亲,三哥早不在兵部了,在陇南呢。”   江夫人眨了眨眼,这才回过神来,她紧紧握住小女儿的手,点了点头,这才又坐回了位置。   江幸玖只觉心跳如鼓擂,看了眼江逢时,又看了眼江昀律,强忍着才没开口多问。   姚夫人和姚婉娴倒是静静坐着,一派平静,仿佛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江太傅沉凝了一声,淡淡一笑,缓缓起身,摆了摆手:   “无妨,左右与咱们无关,散了吧。”   众人纷纷起身,男人们跟在江太傅身后静静离开,看样子是去了外书房。   留下几个女人面面相觑,江夫人稳了稳神,笑着招呼姚夫人和姚婉娴:   “天色不早了,赶了这么久的路,嫂子定是累了,走吧,我送你们去院子。”   姚夫人眉眼温柔,与她挽住手,“给你添麻烦了。”   江夫人立刻嗔了她一眼,“说的什么话?我巴不得你们长住不走。”   几人先后出了廊道,她笑盈盈回头看了眼举止端庄温婉的姚婉娴,和蔼道:   “阿玖就要出阁了,好在婉娴来了,也还有人能陪着我说说话,这府里不至于因着阿玖嫁出去,便冷清。”   姚婉娴腼腆一笑,与江幸玖对视一眼,又看向安静的徐氏,语声柔婉:   “瞧姑母说的,表姐就嫁在隔壁,走动还不方便?您身边,也还有大表嫂每日陪着呢。”   江夫人笑了两声,“你大表嫂,正在接手府上中馈之事,每日忙的四下打点脚不沾地,还要照看祺哥儿,哪有那么多时间陪我?”   抻着归抻着,但江夫人还是要维护徐氏长媳的颜面和地位。   家门是要交给嫡长子的,下头的弟媳必须得敬长嫂,这跟是不是她亲外甥女,是两码事。   姚夫人自然明白她这句话的用意,笑意亲睦的接话道:   “我瞧芯韵便是个能干的,婉娴便是被我娇惯了,府上事宜从不操心,日后让她陪着芯韵也多学一学,免得做了媳妇,还没规没矩不像话。”   姚家的女儿没规没矩?   江幸玖哂笑,那这天底下还有懂规矩的贵女吗?   几人一派和气,各自怀着相互亲近的心思,你一言我一语聊的热闹。   唯有江幸玖,总也控制不住要走神。 第118章   箫平笙呀,先让他替你三哥掌着呗   捱到第二日天亮,江幸玖让明春去外府门等着,等大哥下朝回来,请他到皎月院来说话。   不到巳时,明春一溜小跑奔进院子,气喘吁吁回来传话。   “姑娘……老爷和大爷回府了,邢家的马车紧跟在后,是邢尚书和邢四郎,请到老太爷书房去说话了。”   江幸玖樱唇微抿,漆黑的眸珠水波忽闪,轻轻点了点头。   “早料到的,邢家大郎被请入宫,邢家找不到箫平笙,只能找朔王和祖父了。”   ——大概是朔王还在忙着审讯,抽不开空,邢家念及江家和箫家也是姻亲,便求到了她祖父面前。   ——箫平笙,他又去忙些什么?何时回来呢?可是故意避着邢家人的?   江幸玖垂着眼在屋里踱步子,脑子里琢磨着这事,回头又叮嘱明春:   “去外书房等着,邢家人走了,就请大哥过来。”   明春应声清脆,转身又跑了。   等江幸玖在矮榻上落座,清夏给她端了杯热茶,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没忍住小声问她:   “姑娘可是在担心箫二姑娘吧?”   江幸玖双手掂着杯子,闻言眼睫轻掀看了她一眼,轻轻颔首:   “虽说马尚书遭了殃,也未必就会牵连下属,但紧靠着他之下的,就是邢家大郎了,邢家这一乱,头一个能想到且能指望的,也就是箫平笙,眼下寻不到他人,男人们在外行走惯了,倒是也冷静些。”   “就怕是……邢夫人,一时心急乱了分寸,迁怒起来,若要拿捏莲箬姐姐,她做婆母的,莲箬姐姐也只能受着。”   清夏捏着手,想了想,细声安抚她:“箫二姑娘自幼便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您放宽心吧,箫将军终归是一品护国大将军,又深得圣上宠信,邢夫人真的昏了头,也不敢欺压箫二姑娘。”   江幸玖眼睫眨了眨,没接话。   ——后宅妇人,多是经受不住大事的。   ——哪怕是换到江家,一听兵部出了事,她母亲还惊坐而起,生怕牵连她三哥,何况邢大郎已经受牵连被传进宫去了。   ——邢夫人早先,便因箫莲箬过门几个月肚子没动静,就要上眼药,可见也不是个有多大心量的婆婆。   想到这儿,江幸玖搁下茶盏,浅叹一声。   “箫平笙这时候不在帝都,总难免让人想到,是有意避开,不想管邢家的事,就怕是邢家人多想,到时候真拿莲箬姐姐撒气……”   江昀律来的时候,天边已经火烧云了,他还穿身宴紫官袍头戴乌纱帽,可见是从外书房直接过来的。   江幸玖迎他坐下,又亲自给他倒了杯茶,语声低细:   “邢家人走了?”   江昀律点点头,灌了一盏茶,才抬眼看她,温隽的眉眼间竟还带了几分笑意,缓声道:   “你也急了?这还没过门,也不是箫家的事,就替箫莲箬担心上了?”   看他还有心情调侃自己,江幸玖心头松了松,在他对面落了座,鼓着腮软声催促:   “大哥就快说吧,我都等你一整日了。”   江昀律整了整广袖,笑了一声,也没卖关子,温声和缓的娓娓道来:   “瞧着动静大罢了,也没想的那么吓人。年前就呈到御案上的弹劾折子,箫平笙让压着没动,圣上也想着过个好年,只暗中使了人下去搜证据,这才拖到今日。”   “兵部能出的事儿,无非是贪墨,以次充好,中饱私囊,欺上瞒下,这种事一旦有了,一层一层总要细细往下审。”   “暗中派下去的人,刚有了点收获,就惊动了马尚书。你以为箫平笙去做什么?奉旨拦截马二郎和马皓月的送嫁依仗去了,圣上是铁了心要抄马家,那三十六抬箱子里,可都是要充公的。况且,还不一定带走了些什么别的东西。”   江幸玖听到这儿,长长舒了口气,继而猛地反应过来。   “那,箫平笙这是回来了?圣上才这么突然下动作?”   江昀律摇摇头,“人应是没回来,不过大约是证据确凿了。”   “你,这事儿,邢家大郎有没有牵连啊?”江幸玖眼巴巴望着他看。   江昀律侧目看她,长眸带笑。   “想他有牵连,那他就逃不了,想他没牵连,那他就没牵连。”   江幸玖黛眉轻蹙,正要问这话什么意思,话到嘴边,脑子里却是有什么突然恍悟了,她怔怔眨了眨眼,压低的语声里都是惊愕:   “马尚书没了,兵部总要有人管,邢家大郎首当其冲。怎么……他还必须得有牵连哪?”   ——她三哥冒着多大的风险去了陇南,就等着立了功回来换兵部尚书的位置呢,岂能白白便宜了邢家大郎?   想明白这一点,江幸玖喉间咽了咽,眼巴巴瞧着江昀律:   “那,那邢家大郎若是被牵连,不说罢黜,好歹是要贬级的。三哥一时也赶不回来,那兵部总得有人暂时接手呀?”   ——兵部尚书,多大的肥肉,谁人能不盯着?还能白白扔在那里,等着她三哥回帝都来叼?   “箫平笙呀,先让他替你三哥掌着呗。”   江昀律,随口接了一句,继而自己又倒了杯茶,接着道:   “箫平笙在帝都也呆这么久了,说好听了一品护国大将军,可不领兵不打仗,实则就是个空置的壳子,跟掌着神武卫的朔王可不能比。”   “兵部尚书,六部尚书之一,马家算是齐国公在帝都城最大最坚实的爪牙,拔了它,兵部落在箫平笙手里,妙极了。”   “箫家军日后的补给充实了不说,还将齐国公戳在帝都的那根吸血喙彻底斩断,如此一来,一箭双雕。”   江幸玖听到这儿,心口反倒比先前还闷了,她月眸深黯黛眉轻锁,低声喃喃:   “到了这一步,箫平笙和齐国公,箫家军和乔家军,那是就正面交锋了。”   ——尃帝乐的躲在背后,稳坐钓鱼台,实在是高。   男人们的思量和权谋,江幸玖即便是看清了,也没那个心气去多问多管。   只是,话说到这里,她更担心箫莲箬的处境了。   “大哥。”江幸玖眉眼微郁,神情复杂,“箫平笙为了我三哥谋兵部,甚至不惜给邢大郎扣帽子,邢家若是知道了……”   江昀律大手一摆,唇角微扬,“邢家如何会知道?”   江幸玖抿唇,她更怕箫莲箬知道了,会多想。   像是知道她担心什么,江昀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继而沉叹一声,温声开解她:   “你倒也不用觉得对不住箫莲箬,箫平笙岂是那等掂量不清轻重之人。”   “邢家,他要只手相扶的是邢四郎,那邢大郎那一房,又隔了一道了。老三,是他正经的妻舅,这点远近谁能分不清?”   “新兄弟还要明算账,何况他算计的也不是他姐夫。这点子手段哪能叫手段呢?说破了天,邢大郎也是被马尚书牵连了,跟箫家跟江家,那是丝毫牵扯不上的。”   “回头箫平笙回来,再出个头,外人一看,邢大郎虽是被贬了,但人好歹没事,邢家只有记他大恩的时候,对箫莲箬也只会更好。”   “总之,没你想的那么多事,别胡思乱想了,我先回了。”   江昀律卷袖起身,江幸玖将他送出院外,这才满腹心事的回了屋。 第119章   二哥托我问问,这门婚事,你可是情愿的?   这晚,又是个不眠夜,江幸玖辗转反侧睡不踏实。   她琢磨了许久江昀律的话,觉着箫平笙这样做,的确也没有什么偏颇。   这事,若是换了邢四郎,箫平笙也不会去给他头上扣帽子。   虽说,让邢大郎平白受牵连贬了官级,是有些不太厚道,但官场沉浮仕途艰难,人总是要替自己打算的。   至于箫莲箬,等邢大郎放出来,箫平笙面子上的功夫做得好,邢家总会记他恩情,待箫莲箬会更好的。   不管怎么说,只要她在邢家过的好,就是了。   说服了自己,江幸玖黎明之际方才迷糊着睡着。   正睡得沉,就被清夏给摇着晃醒,小声与她说道:   “姑娘,表小姐来了,您快起吧。”   江幸玖头昏脑涨,揉了揉眼,茫然的“嗯”了一声。   清夏抿唇,又重复了一遍,“表小姐,在外堂等着呢。”   江幸玖这才反应过来,姚夫人和姚婉娴昨日来了的,她连忙坐起身,踢了鞋子下榻。   清夏有条不紊地服侍她洗漱更衣,一边小声道:“奴婢听说,姚家尚儒崇孔,诗书传家,想必规矩森严,表小姐瞧着便举止端庄气度不凡,这番仪态帝都贵女都少有能出其右,想是自幼耳濡目染,也是极重规矩的。”   “也不知姑娘和大奶奶,能不能与她相处的自在。”   江幸玖双臂伸平,由着她将裙衫套在身上,闻言轻声失笑:   “你这丫头也忒操心了,规矩森严,我江家在帝都亦是首屈一指的,我母亲不严吗?”   清夏抿嘴一笑,“咱们夫人亦是出自姚氏,管束府规自然也挑不出错。奴婢是说,姑娘您啊,您是自在惯了的,大奶奶,就更不用说了。”   “奴婢跟着您惯了,这乍一瞧见表小姐这般的,走个路步子都要一比一的长,当着她的面,奴婢觉得一口气都憋着不敢喘。”   江幸玖被她逗笑,坐在妆台前,素手托腮看着她梳头,口中调侃着:   “重规矩不是坏事,倒是我,把你跟明春带坏了。”   “不过也不用怕,将军府算得上是帝都城最没个规矩的府邸了,婉娴日后嫁过来,每日瞧着我和大嫂,保管她迟早也有松了规矩的那天。”   清夏抿着嘴忍笑,没再吭声。   等到江幸玖梳妆更衣好,自内室出来,瞧见端端正正坐在桌前的姚婉娴,却也下意识的素手交叠,端正了姿态。   “表姐。”姚婉娴温软一笑,当先站起身礼了礼,“我不知你身子不舒服在歇着,还来打扰,真是不应该。”   江幸玖瞥了眼身后的清夏,清浅笑道,“无妨,只是睡得晚,又寐了一会儿罢了,快坐吧。”   两人相对而坐,姚婉娴将桌上的紫檀雕花匣子推到她面前,笑语柔和:   “这是母亲和我的一点心意,表姐不日便要出阁,就当是添妆的,你可莫要嫌弃。”   “怎么会?”江幸玖顿时嗔了一声,交代清夏将匣子收下去,又看着姚婉娴叹了口气,“跟我还见外什么?”   姚婉娴腼腆的垂了垂眼,面颊上笑出两个酒窝。   “没有……”   “我先前去给姑母请过安,继而想着到承熙院去,与大表嫂说说话,顺带看看祺哥儿,我去时她在忙,也没好意思多呆,便来看看表姐。”   “我就要出阁了,的确得抓着时日多与你们说说话。不过,离得近,日后走动也方便的。”   江幸玖笑了一声,又道,“婉娴,本来我今日,也是要去找你的,咱们虽是多年不见,但到底是表姐妹,情谊自然不会淡,有些话,我便直与你说了。”   姚婉娴莞尔一笑,语气清柔,“是,有关二表哥的话?”   她这样通透,江幸玖对上那双澄明透彻的杏核眼儿,一时心下也好笑了。   “得,你来寻我,看来多半也是因着我二哥。”   姚婉娴面颊羞红,捏着帕子垂下眼,声音细弱蚊蝇。   “表姐先说,我若不明白,再问表姐。”   江幸玖也没与她客气,只屏退了清夏和姚婉娴的婢女冬霜。   屋里只剩两人,江幸玖方才徐徐开口。   “我二哥这个人呢,性子闲散不爱拘束,十分淡泊名利。但他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是极有才华的。”   “你们之间的婚约,一直也是长辈们口头相应,并没有太过约束,这些年彼此之间也不相见,他是个自在人,难免就替你也多想几分。”   “所以托我来问问,这门婚事,你可是情愿的?”   她话说的委婉,瞧着这么规矩懂事的姑娘,无论如何也问不出'你有没有心上人'这样唐突的话。   姚婉娴听罢,圆润的大眼眨了眨,唇角处弯出粒小酒窝,模样纯稚清甜。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婉娴自幼便知,自己是要嫁到江家来的,既知自己已有归宿,一心只想与郎君举案齐眉,哪来的不情愿呢?”   “何况,二表哥他,模样与风度……自是无可挑剔。”   她说起江昀翰,面颊显而易见的浮上红霞,一副羞怯怯的娇态。   “在此之前,我也听父兄提起过,二表哥才高八斗曾高中“榜眼”,他满腹才华却不追名逐利,风骨清绝不染尘世,于婉娴来说,是最好的郎君了。”   “姚家家风清简,婉娴也没有什么大志向的,只想与郎君举案齐眉,琴瑟和谐。”   江幸玖哑然,月眸微动,浅浅一笑“嗯”了一声。   ——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这就是一个自幼束缚在世俗规矩里的后宅姑娘,别说是旁人,便是她自己都不允许自己衍生出离经叛道的想法。   ——有婚约,便眼里心里只惦记自己的郎君,想来嫁了人,郎君也便是她的天,更是恪守本分循规蹈矩了。   ——二哥,婉娴是真没有别的想法,也真没不情愿,你还是老老实实成亲,好好待人家吧。   表姐妹在皎月院中聊了一会儿,临近午时,便相携起身,往四海院去。   姚家母女来到府上,江夫人便格外注重待客之道,日后再想要各自在各自院中用膳,怕是就不能够了。   彼时,帝都城外一百里处的驿站,厢房内,箫平笙负手立在窗前,瞧见了徐徐停在驿站庭院里的马车。   他今日晨起才返回到这里,已是等了大半日,再不来,他原是准备用过午膳便启程的。   箫胡推门进来,站在门边询问,“将军,人来了,是一同用膳,还是……”   “不了。”箫平笙回身打断他,垂着眼在桌前坐下,“与他谈完,咱们就启程。”   箫胡低声应是,没等一会儿,廊外传来脚步声。   裹着深灰大氅的人跨进门,摘了帷帽,露出温沉肃穆的眉眼。   箫平笙淡淡勾唇,瑞凤眸里笑意清幽。   “秦院判,坐。” 第120章   没做过便是没做过,你信与不信,本将军也不甚在意   箫胡退了出去,顺手带上门。   屋内只余下两人时,面对箫平笙,秦院判的面色不算好看。   他上前两步,也没坐,只沉着脸开口,“马尚书的罪证,我已尽数给了箫将军,如今马家已除,不知箫将军约我来此,还有何事?”   面对他不甚耐烦的姿态,箫平笙也没恼,只自己倒了杯茶,薄唇轻掀语声淡漠:   “本将军奉旨捉拿马家余孽,在送嫁的队伍中,收获了些有趣的东西,想来秦院判会感兴趣。”   秦院判眸色微动,板着脸面无表情,“何物?”   箫平笙眼睫掀起,淡淡望着他,唇角扯了扯,没答这话,却是又说起旁的:   “还自马皓月口中,听说了些话,想向秦院判这里得到求证。”   秦院判眉心微蹙,紧紧盯着他,心下已是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箫平笙接下来的话,让他如坠冰窖通体发寒。   “秦院判,无论是欺君,还是混淆皇室血脉,可都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院判可想好了,再回我话。”   秦院判面色煞白,险些没站住,下意识扶住了桌沿。   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箫平笙心下已有了结论。   他瑞凤眸微眯,心下暗笑,这趟……可真是大收获。   秦院判垂着眼,默默站着不开口,箫平笙见状站起身来,踱步到窗边,语声轻慢:   “秦院判可是在想,究竟马家是如何知道的?你在对马家下手的时候,便不曾想过,马家手中也会有你的把柄?”   “你只说,如何做,你才会放过秦家。”秦院判闭了闭眼,也不与他废话,满面灰白径直问他。   箫平笙唇角微不可见的扯了扯,眼底笑意清寒。   “早年间,秦老太医曾救治过我父亲,故两府定有婚约,秦家后又撕毁婚书辱我箫家门风,这两件事便相抵了。”   “不过,秦家与苏家合谋,曾想害我与江九姑娘名声,此事,我又是如鲠在喉。”   “箫平笙,明珠她曾被你设计落水,坏了名声,又不得已嫁入珣王府为侧妃,已是为此事付出代价,你还不满意!”   秦院判气的脸色铁青,攥着拳头咬牙斥道。   “别说不得已。”箫平笙不以为然冷嗤一声,侧身斜睨他,“设计她落水的,不是本将军,让她嫁给珣王为侧妃的,也不是本将军。”   “你!”   “没做过便是没做过,秦院判信与不信,本将军也不甚在意。”   无视他气恼难看的脸色,箫平笙转回头,淡淡看着窗外,语声淡薄:   “秦明珠嫁入珣王府那日,马皓月欲要加害于阿玖,那香粉是从何而来,无需本将军提醒秦院判吧?”   秦院判咬着牙,眉眼阴沉,隐忍喘息,无法反驳。   只听箫平笙笑语幽凉,一字一句仿佛带着森寒锐气,逼入他四肢百骸。   “厉王的身世若是揭发,秦家九族尽数覆灭,这孽,可不是本将军逼院判做下的。你要在我手下替秦家讨条生路,也不是不行,我虽听命于圣上,圣上暂且没有铲除秦家之意,我与秦家也并非死仇。”   他顿了顿,负手勾唇,“我要院判做的事,还是极简单的。”   临到此时,秦院判心知已是再无退路,只能垂下眼,认命的叹了口气。   “你说……”   “厉王是绝然不可能继承皇位了,日后秦家便安心辅佐珣王吧。”   秦院判静静听着,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厉王并非尃帝亲子,此事箫平笙已知,不将事情戳到圣上面前去,已是放了厉王和秦家生路。   ——若是再继续扶持厉王争夺皇位,那箫平笙也不会坐视不管,秦家必死无疑。   ——只是,要他们辅佐珣王,难道是圣上心里,已经认定了……   “秦明珠为珣王侧妃,苏家对此耿耿于怀,想来你们也不愿日后屈居苏家之下,珣王还在想折子留下苏青鸢,并欲要娶她为正妃,此番太后凤体抱恙恐怕已是谋划中的第一步。”   “回帝都后,秦院判需得见机行事了,替秦侧妃铲除异己,相信秦院判也是乐意的。”   盯着他挺拔的背影,秦院判神情复杂。   ——箫平笙这两个要求,看似的确没有为难他,且都是在替秦家考虑。   ——可他拿捏着秦家的命脉,既然已经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必然就是对他箫平笙也有利的。   ——那么……箫平笙图什么?   ——图苏青鸢倒霉?图苏家倒霉?图珣王与苏家产生隔阂?   ——苏家惹到他了?   临到离开,箫平笙站在门边,笑意舒朗随和,缓声道:   “马尚书那儿我已提前封了口,原是答应他们夫妻要保下马二郎。不过,马家兄妹知道的太多,为防意外,命已是留不得了。”   “圣旨一下,马家人尽数赴了黄泉,我的嘴向来紧,秦院判日后只要与我协作,这件事,便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说完,他也没等秦院判开口,径直开门离去。   秦院判自屋内出来,眉眼暗沉盯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心下思绪涌动。   ——既然而今只有箫平笙一人知晓那件事,他若死了……   尚未想完,秦院判便闭上眼摇了摇头。   ——眼下,他没能力扳倒箫平笙,只能先听命与他,日后……再论日后的吧。   远离了驿站,箫胡策马紧跟在箫平笙身后,回头扫了眼隔了老远坠在后头官道上的马车,他不由蹙眉。   “将军,为何不直接禀明圣上?秦家,可不是好摆布的。”   箫平笙面无表情,薄唇浅翘,“禀明圣上,也扳不倒他秦家。”   箫胡不解,“如此重大的罪……”   “厉王都做皇子二十多年了,近些年仁厚和善的行事作风人人称赞,在朝中政绩远比珣王和怀王要受百官认可。”   “这个时候揭穿他身世,岂不是让皇室让圣上颜面扫地?这等皇室秘辛,只能悄悄处理。”   箫胡挠了挠头,“那就悄悄处理了呗?”   箫平笙无声失笑,回头淡淡扫了他一眼。   “既然是悄悄处理了,只能是厉王“暴毙”,依然动不了秦家。”   “圣上正在铲除齐国公的爪牙,明面上怀王已是不得圣心,这个时候,厉王“暴毙”了,那东宫之位岂不是毫无悬念归了珣王?”   “珣王这些年一直荒淫无度,政绩上也无所作为,如同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入主东宫,定然民心不向,百官愤懑,岂不是在坏大召根基吗?圣上绝不会这么做。”   ——眼下,首要是先得维持整个大局的平稳,先铲除齐国公。   ——之后再来考虑厉王能不能留,秦家要不要继续用。   ——还有珣王和怀王,究竟谁更适合继位。目前来看,珣王似乎并非表面上那么荒唐,但他究竟有多大本事,还得慢慢考量。   ——至于秦家,若是老实,留着也无妨,若不老实,这件事就捅给未来的新帝,相信不管是珣王还是怀王,都会乐见于厉王倒霉,且顺带处置秦家。   箫平笙没再开口,只是策马疾驰。   箫胡也没再多言,连忙策马追上。 第121章   箫平笙如今正得圣宠,圣上要捧他,谁说也没用   箫平笙是当日傍晚入的城,入城后径直进了宫。   替圣上办差事,宫门落不落钥都不是阻碍,临近子时他自宫内出来,回了将军府。   翌日一早,江幸玖还在睡梦中,突然觉得自己被禁锢住,猛然惊醒时,就瞧见近在咫尺的冷峻面孔,这人像只饿极的狼,在啃她唇。   她眨了眨眼,挣扎了几下,没能挣开,只能随了他去。   等箫平笙挤上床榻,将她松开时,江幸玖只觉得唇瓣都被磨疼了。   只是眼下,对着男人俊朗含笑的面孔,漆黑柔和的眸子里毫不掩饰的痴缠与怜爱,她压根没想斥责他,只眼巴巴望着他,软声问道:   “刚回来的?累不累?用过早膳没有?”   箫平笙低“嗯”一声,将她抱紧,脸贴着她耳鬓,长长舒了口气。   “昨夜回的,担心太晚吵了你好梦,忍到现在才来。”   江幸玖轻笑,挽住他脖颈,心下腹诽道,现在才来,也一样是吵了她清梦。   不过,几日不见,她心下也属实惦记他,故而温顺的不像话。   “那就是没用早膳了?”   “不用了,就抱你一会儿,正要去上朝。”   江幸玖一怔,连忙撩开床帏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果真是还早的很。   她收回视线,外头打量箫平笙,男人侧首埋在她肩窝里,双眼闭合,眼下一片青黑。   江幸玖心疼的嘟了嘟嘴,轻轻抚摸他面颊,“你替圣上办差,圣上也不知体恤你,让你歇一两日缓一缓?”   箫平笙闭着眼,唇角却扬了起来,再往前凑了凑,唇瓣贴住她清香温软的脖颈,嗓音温沉柔和:   “缓不了,事还没办完呢,且得再折腾几日。”   江幸玖闻言,原本有一肚子话想问他,眼下也问不出口了,只轻轻拍了拍他肩背,语声低柔:   “那我不说话了,箫三哥在我这里歇一会儿。”   怀里抱着温香软玉,箫平笙便是想眯个一时半刻,手上却好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不老实的揉来抚去。   一会儿还要去上朝,他无论如何不能再待下去。   于是,他睁开眼,撑着手臂起身,又细细盯着小姑娘看了片刻,柔声哄她:   “三哥这几日怕是也难能抽出空闲来陪你,别太想三哥。”   江幸玖咬唇失笑,月眸水汪汪的盯着他,没吭声。   这副乖巧的娇态,箫平笙看的心痒痒,忍不住喉间滚了滚,嗓音温沉微哑:   “亲三哥一口,就走了。”   江幸玖知他是挤着时间来见她的,也没扭捏,一条玉臂勾住他脖颈,撑起身子在他唇上啄了啄。   两人四目相对,情意浓浓。   箫平笙抬手揉了揉她发顶,又抱了抱她香软的身子,在耳鬓处落了吻,这才起身离开。   马尚书“屡次以次充好,中饱私囊,欺上瞒下”一事,朝中经历了怎样一番争论,江幸玖是不太知晓。   但马家最后还是被抄了,阖族上下被斩了头,连急匆匆送出去送嫁的马皓月也不例外。   此事,还连带兵部一些下司,都受了或大或小的连累。   兵部尚书的职位一落空,举荐的折子如雪花般堆满了御书房的御案。   最后,不出预料的,圣上将兵部暂交由箫平笙代管。   箫平笙如今正得圣宠,圣上要捧他,谁说也没用,最后反对的声音也就渐渐消匿了。   朝事一稳,后宫里病着的太后总算是又被人想起来。   “据说定安寺的高僧为太后诵经祈福了有些日子,起先见好,眼下又不太成了。”   箫莲箬回府探亲,跟着出关的箫夫人来江府拜谒,她坐在围椅上,端了盏茶,徐徐道:   “前日秦侧妃入宫去请安,顺带给太后瞧了诊,她一走,当晚太后就又头痛欲裂闹腾了半夜。”   “宫里宫外都在传,该不会是秦侧妃失了孩子,身子虚,被什么脏东西缠着,珣王给太后请安时,恶气带进了宫,才冲撞了太后。”   江幸玖听得只想笑,连忙借着品茶挡了挡。   姚夫人蹙了蹙眉,叹息一声,“子不语怪力乱神,太后上了年岁,偶有头疼脑热也是常事,这怎么还神叨叨的……”   姚家诗书传家,最是不信这些歪门邪道的说法。   箫莲箬笑了笑,“偏太后信了,不止命秦侧妃近日不许入宫,还让高僧在宫内四下布了辟邪的桃木和朱砂,将“慈安宫”内伺候的宫人们的八字都掐了掐,但凡有与太后冲撞的,都撵了出去。”   江幸玖听得若有所思,太后和珣王闹这么大动静,要说没别的目的,她怎么也不信。   她这厢刚想完,就听箫莲箬继续说道,“不然昨日宫里为何传消息,说三位王爷是男儿身,各有公务,每日在太后榻前伺药实为不便,要皇亲国戚宗室女眷,轮番给太后伺药。这些人也不是谁都能去的,全是慈安宫钦点的。”   “想来,也都是批过八字的吧。”   江幸玖月眸里波光流转,心下了悟。   ——皇亲国戚,庆和公主苏青鸢可不就是么?   “不说这些了。”   箫夫人捻着佛珠,轻轻浅浅打断她,又看向安静不语的江夫人,含笑婉言,“眼瞧已是二月,离吉日也便小半月了,我来瞧瞧,府上可忙完了?有需得我箫家帮衬的,你尽管说。”   江夫人闻言“哎哟”了一声,搁下茶盏,眉开眼笑十分亲睦:   “阿玖出阁,我原就是准备了许多年的,都是现成的,而今有她大嫂也帮衬着,再忙哪能比将军府上忙呢?”   箫夫人浅笑颔首,“我那里,倒也都没什么可忙的,院子是新修葺的,家具物什也不用再打,省了不少事,三郎自己也上心,上上下下早前便都定好了,我这佛礼完了,回头再一一看,竟是做的比我之前交代的还要细致,也不知他终日忙的见不到人,是怎么交代下去这些事的,到叫我这做母亲的,十分惭愧。   只得将宴席上的酒菜一遍遍又调了,喜帖又规整了规整叫人都送出去,这知道的是他待阿玖上心,所以处处细致,不知道的,还要说我这婆母偷懒呢。”   一番话,无非是说箫平笙如何看重江幸玖的,当着姚夫人的面,江夫人别提心下多美了。   没等她开口,姚夫人先笑着接了话。   “阿玖是个有福气的,摊上这样好的郎君和婆母,日后只有让人羡慕的份儿。”   江夫人掩了掩帕子,笑的月眸弯起来,“嗨,也就是与平笙一同长大的,情谊自是要深些,只盼她们日后也一如既往的相好,咱们做长辈的,也只这点子心愿了。”   “两个都是好孩子,会的。”   江幸玖与箫莲箬对视一眼,对上她戏谑的笑脸,不由面颊一热,抿唇笑着撇开眼,不再看她。 第122章   便从邢家搬出来,自立门户   正午留了箫家母女用膳,江幸玖便带了箫莲箬先自四海院离开,两人挽着手绕到园子里。   园子里稀稀疏疏的几株迎春花黄苞半绽,在乍暖还寒的气节里,瞧着坚韧而小意。   两人停在廊下一边瞧着,说起悄悄话。   江幸玖打量她眉眼神色,低声问道,“你那婆母,没因着邢大郎的事,迁怒你吧?”   箫莲箬唇角翘了翘,轻轻摇头,“她能如何迁怒我?顶多是寻不到三郎的时候,嘴上说几句不好听的。”   “何况邢大郎能安稳无事,不都是靠三郎在圣上面前美言?不过是降了职又罚了俸禄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日后啊,三郎掌着兵部,邢大郎还要在他手底下做事,邢家人哪还能在我面前说一句重话?”   江幸玖默默听完,心下感慨,果然与她之前想到的一样。   只是,她看了眼箫莲箬,知道箫平笙故意设计邢大郎被贬一事,箫莲箬定然是不知的,一时间心下还是有些复杂。   “不说这些了。”她正想的入神,箫莲箬突然笑了一声,握着她手道,“告诉你吧,我与四郎商议好了的,预备寻个合适的时机,便从邢家搬出来,自立门户。”   江幸玖听罢月眸微怔,惊问,“搬出来?自立门户?!”   箫莲箬笑眯眯点点头。   江幸玖失笑,“邢尚书还健在,哪有小辈主动分家的?邢家必然不会同意的!”   箫莲箬不以为然,“你不知道我那公婆,心偏的没了边,眼珠子都盯在邢大郎这嫡长子身上,因着四郎一心从武不服安排,便一直说四郎天生反骨倔强任性,待他从没有待邢大郎上心。”   “四郎养成了自强自立的性子,想要独立门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早先在北关,就与三郎谈过这些念头的。”   江幸玖哑然,合着,箫平笙心里明白的事儿,可真是太多了。   ——这人一天天盘算的这么清楚,也不知累是不累。   又听箫莲箬掩着嘴,伏在她耳边小声道,“年前我那婆母,又要给四郎塞人,家宴上四郎给她甩了脸,她便记在我头上,前几日我有了喜脉,四郎这才又提起……”   “真的?!”江幸玖心下惊喜,眼睛瞬间就亮了,下意识打量了眼她的肚子,“这,这得小心些!你怎么现今才说呀!”   她左右看了看,连忙扶着箫莲箬,要进亭子里坐。   箫莲箬忍俊不禁,却也跟着她进了亭子,声线压低道:   “我身子骨硬朗的很,原本是说头三个月不让乱走动的,可三郎如今掌了兵部,我便想着回来瞧瞧,我那婆母自是巴不得我与娘家多走动,别说拦我了,便是礼都塞了半个车厢。”   “我这次回来,也是想与三郎说一说,搬出邢家这件事儿。”   江幸玖挨着她坐下,“这意思,今晚你不回去了?宿在将军府?”   箫莲箬含笑点头,“四郎晚些时候过来。说是自立门户,日后也没再想着分邢家一分一厘的东西,就算如此,也不是说一说就能办成的。我们如今能依仗的,也唯有三郎了,万事,还得与他多商量。”   江幸玖眼睫低垂,“嗯”了一声,想了想,细声说道:   “这事,真到敞开了说的那天,迟早要与你公婆闹不愉快,我看,要想名正言顺地离开邢家,还不惹他们,唯有姐夫调任这一条路。”   ——只是,年前官员调动刚刚完善,这个时候再想从中操作,就不太好下手了。   ——就算真成了,邢修远调去别处,箫莲箬也是要跟着走的……什么时候还能回来,就还要再盘算了。   箫莲箬听了默了默,抬眼看向园子里,长舒了口气。   “晚些时候,看三郎如何想吧,实在不行,硬要搬出来,邢家人也不敢动我。”   江幸玖黛眉轻蹙,“到不了那一步,真的硬撕破脸了,对你名声也不好,你这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   箫莲箬抿唇,歪头靠在她肩上,喃喃道:“阿玖,嫁人可真麻烦呀,早知道,我宁愿做一辈子老姑娘。”   江幸玖知她定是被婆家后宅那些人给恶心到了,不然也不会想着要跟邢四郎搬出来自立门户,一时心下替她酸楚,抱着她肩轻轻拍了拍,软声安抚她。   “真做一辈子老姑娘,哪还能遇见姐夫,怀上肚子里的小人儿呢?你舍得呀?”   箫莲箬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那还真舍不得,四郎他,虽然嘴笨了些,但他待我是极好的,万事都知护着我,也从没劝过我忍让她们。”   她说着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眸子里印了笑,坐直了腰身,与江幸玖握着手低低道来。   “你不知道,他知我性子烈,刚过门时便与我说过,他说,做了别人家媳妇不比做姑娘自在。   何况家里还那么多女人,若是有什么委屈了,也不用憋着,叫我自己若是不好开口,不好顶撞的,回去便说与他听,他别的本事没有,但护着自己的娘子,还是义不容辞的。”   她说完就笑了,江幸玖听了也跟着笑,“真看不出来,这还叫嘴笨?”   箫莲箬笑的抿了抿嘴,抚了抚自己平坦的小腹。   “这话我压根儿就没信,那么个木楞子,知道护着娘子跟父母亲顶嘴?谁能信呀?”   “可那天,他正是这么做了,我才忽觉惊喜错愕。原来,他不是哄我的,他真能为了我去跟他母亲据理力争。”   听了半晌,江幸玖眼瞧着她眉梢眼角带出来的喜色,心下突然十分安宁。   ——莲箬姐姐如今,一定是觉得很满足了……   “其实,要自立门户这话,也不是我提出来的,那日我诊出喜脉,四郎高兴坏了,他问我可是觉得在府里住着憋屈,若是,不如就搬出去,日后不住一起了。”   “我当时自然是没想过,但他这么一提,我就忍不了了。”   江幸玖握着她手,十分感慨的略略收紧,月眸笑弯,柔声道:   “即便是,要跟着他离开帝都,你也愿意?”   “我们俩想过了的。”箫莲箬眸子笑眯,轻轻点头,“大约能猜到,三郎会安排我们去哪儿。”   江幸玖眼睫眨了眨,“去哪儿?”   “边关呀。”箫莲箬语气笃定,一脸的理所应当,“要去,自然是去箫家的地盘。”   江幸玖心下若有所悟,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嗨。”箫莲箬耸了耸肩,“这都是我们自个儿猜测的,何况我这肚子,也不是说走便能走的。”   “具体如何,还是得等与三郎商议过。” 第123章   想着你是要来的,便等一等   既然箫莲箬和邢四郎今晚留宿将军府,外头的事暂时也已有了个定数,江幸玖直觉今晚萧平笙会来。   于是,她也没了睡意,裹张狐裘毯子,百无聊赖的歪在软榻上抄经文。   经文是准备送给箫夫人的,用细毫笔,染朱砂墨,抄的是《妙法莲华经》。   再过半个月她便要过门去,萧家人丁单薄,需要她上心的人并不多,箫祖母和箫莲箬自不必说,唯有箫夫人这个婆母,她是得添些小心。   箫夫人慈眉善目如今又吃斋念佛,按理来说待她算是很和蔼可亲的。   只是,江幸玖总觉得与她相处,没办法像与箫莲箬一般亲近自在。   可能是……   婆媳关系的确比较微妙,让人难以言说吧?   灯烛下了一半时,她手下的经文已经抄了五页,子时末,萧平笙推了门进来。   听见动静,江幸玖搁下朱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绕过月洞门框,一眼瞧见坐在软榻上,困的直揉眼睛的小姑娘,他又好笑又心疼。   “为何还没睡?”   江幸玖伸着双臂抻了抻腰肢,跪坐起身爬到榻边,素手撑在膝盖上,眼巴巴望着他。   “想着你是要来的,便等一等。”   萧平笙踱步靠近,瞧着她水眸含泪素美乖巧的小可怜样,只觉心都化了。   他伸了手握住小姑娘腰肢,先是将人托起来让她站在榻边,继而长臂一拦,抱住她腿腘处轻而易举将人抱起来,转身走向床榻。   “等的眼睛都红了,傻不傻?”   说着话,他眉眼带笑,抬手在小姑娘臀上拍了一巴掌。   江幸玖双手支撑在他肩头,咬着唇才没叫出声,羞耻的脸都红了,垂着眼娇斥一句。   “不许碰那儿!”   萧平笙闷笑,将人搁在床榻上,抬手自己解盘扣,瑞凤眸清润带笑睨着小姑娘,慢条斯理地话怎么听怎么流氓。   “人都是三哥的,三哥想碰哪儿便碰哪儿。”   江幸玖羞的瞪了他一眼,双手捂着臀,往床内蹭了两下,继而问他,“莲箬姐姐与你说了?”   将外袍扔在床尾,萧平笙'嗯'了一声,抬手将金钩上的床帏落下来。   “说了,她有了身孕,你可是也替她高兴?”   “我自然高兴了!”   江幸玖应了一声,见他坐到榻,又凑上前挽住他臂弯,月眸清澈澄净望着他俊朗的侧颊,贴在他手臂上软声道。   “我说的是,她跟邢四郎想独立门户,你会安排他们去北关?”   萧平笙修眉轻挑,侧头看她,手臂从她怀里抽出来,将人揽抱住,单腿屈膝斜靠在软枕上,静静与她说话。   “去北关,你也觉得好?”   江幸玖眼睫眨了眨,靠在他怀里没接话,反问他,“你觉着呢?”   萧平笙薄唇微抿,摇了摇头,清隽的瑞凤眸中墨色澄黑。   “我如今不管箫家军,有件事没与你说,兵符早给了圣上了。”   “什么?!”   江幸玖一惊,猛地坐起身。   萧平笙一把将人拉进怀里,笑语温沉和缓。   “听我说完。”   江幸玖鼓了鼓腮,只得趴在他怀里,盯着他看,耐着性子等他说。   “兵符上交,只是权宜之计,不这样做,圣上也不能对我放下戒心,眼下天下太平没有战事,兵符在哪放着都一样。”   “这怎么能一样呢?”江幸玖不能认同,黛眉蹙成个疙瘩,“箫家军就是箫家军,这是箫家祖祖辈辈带出来的兵!”   “你把兵符上交皇室,没有圣上允许,你不能再插手军中之事,便是日后真有战事,圣上可下派任何人率兵出征,你这是把兵权拱手让人了呀!”   她这样气急败坏,萧平笙反倒笑了,他抬手安抚的拍了拍小姑娘纤细的背脊,低声道。   “都说了是箫家祖祖辈辈带出来的兵,哪能那么容易就被别人收服了?况且,真有战事,自然是大召国战神首当其冲。”   “阿玖不必气,做决定前,三哥都是权衡过的,所谓兵符,不过是安抚圣上的表面功夫罢了,他号令不了乔家军,同样也号令不了箫家军。”   “短时日内,三哥也不回边关去,那边有我父亲出生入死的叔伯们盯着,还有我师父在,出不了乱子。”   “虽是交了兵符,表面上看失了兵权,却因此换了政权,实际上是里外里双赢,真没什么可气的。”   江幸玖就算是一开始气,但大道理她都想的明白,何况萧平笙这么说了,她自然也镇定下来。   不过,想着箫家军竟然都成了他谋划中的砝码,心里多少还是说不出的复杂。   月眸中乌瞳渐暗,她看着萧平笙笑意清浅的俊脸,不由咬了咬唇。   “既如此,你再往北关送人,的确是不太好。”   ——容易引起圣上不悦和猜忌,萧平笙刚接下代掌兵部尚书的职务。   “那,莲箬姐姐他们想要独立门户,还得找别的时机了。”   萧平笙微点下颚,抱着她躺下,扯了薄被搭在身上,近段日子来的忙碌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消停下来。   他轻轻拍了拍怀里的人儿,下巴抵在她发顶轻蹭,缓缓合上眼。   “邢大郎日后,还要在兵部混,阿姐又有了身孕,邢家眼下只会拿她当菩萨供着,独立门户的事,暂时还没那么急。”   “且再等一等,朝局不定,总有能立功升迁的机会,届时他们再搬出来,也算名正言顺。”   说着话,箫平笙已是语声懒散,困意上头,于是在她眉心吻了吻,将怀中的人抱紧,温声叮嘱:   “这些事,三哥都会掂量着来,你不必跟着操心,睡吧。”   江幸玖自然感觉出了他的疲惫,也没再开口,轻轻“嗯”了一声。   阔别多日的相拥而眠,两人自是一夜睡到了天亮。   第二日黎明之初,箫平笙霍然睁开了眼,视线触及粉白的床帐,漆黑眸底的锐气渐渐消散。   常年习武习惯使然,他这个时辰已是该起身。   但今日是休沐,再看蜷缩在身边睡得香甜的小姑娘,箫将军顿时打消了要起身的念头,翻了个身将她抱在怀里,重新合上了眼。   到了早膳的时辰,明春正欲推门进屋,结果门闩自内上着栓。   犹豫了一瞬,她立刻收回了手,转身要走。   眼前突然瞧见身后杵着个人,很是吓了她一跳。   缓过来,明春捂着胸口,气恼的包子脸都鼓了起来,瞪了眼箫胡。   “你,你怎么不出声啊!”   箫胡呵呵一笑,“我以为你瞧见我了呢。”   ——这么大个活人都瞧不见,怪他吗?   明春白了他一眼,指了指身后的门,悄声问,“将军还没走?”   箫胡咧了咧嘴,点了点头,抱着臂站在了廊檐下。   明春没再理他,而是转身回了偏屋,找到清夏,叮嘱她关好院门,自己去大厨房传膳。   院子门关上,更不怕人来了,箫胡干脆坐在台阶上等。 第124章   随便谁会瞧见,他板上钉钉的小娘子了,他怕的什么?   江幸玖醒来时,尚未睁眼,鼻息间便嗅到了清冽的雪松香,脑子里瞬间回味过来,昨夜箫平笙歇在她身边的。   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面前是落地的床帏,江幸玖侧躺着没动,雪白的素手掀开帷幔。   这悄无声息的动静,那人似乎也听到了。下一刻,高大的人影便自屏风一侧步了进来。   “醒了……”   箫平笙还穿着昨夜来时那身银黑长袍,革带束腰脚踏军靴,衬得他身姿如松,矫健挺拔。   他冷峻的眉眼间透着两分笑意,缓步踱到床边。   “醒了起来用膳,小厨房都温了大半个时辰。”   江幸玖月眸笑弯,面颊贴在软枕上蹭了蹭,声音软绵绵。   “你怎么还没走?”   一大早的,瞧她一身娇慵,柔若无骨似的,配上这娇软的神态和语气,箫将军登时心头一悸。   漆亮的瑞凤眸眯了眯,坐在床边,伸手便捏住了她一节雪白的小腿。   尺寸纤细触手细腻,箫平笙指尖揉了揉,嗓音沉缓。   “你是想让三哥走,还是不想让三哥走?”   雪缎百褶裙因着睡姿有些凌乱,那人的手沿着她小腿一路揉捏,灼烫而酥麻。   江幸玖红了脸,另一只玉足踢在他手臂上。   “别闹!”   然而,莹白的小脚也落入了魔掌中。   托在他掌心里,小小一只还没有他手大,瞧着白嫩细致,仿若上等的软玉雕琢成了把物儿。   “没闹,别动。”   他没忍住轻轻捏了捏,另一只手已经游移到她纤细的膝盖上,手腕轻轻一抖,百褶裙便被他掀起大半。   一双纤长白嫩的玉腿,比雪缎的裙裳还要欺霜赛雪般,属实美丽夺目。   箫平笙瑞凤眸中墨色暗的像要滴出来,视线沿着她腿线上移,落在她略歪的衣襟交叠处,心下动念,只想要将这件单薄的雪缎内裳撕了。   这样想着,他亦是这样做的,松了她腿,屈膝而上,一把扯住小姑娘半面衣衫。   “箫平笙!”   江幸玖慌得双手捂着衣襟,急声喊他。   青天白日的,这等荒唐,不期然便让她想起了上次在“劲松院”……   江幸玖哪能受得了?这还是她闺房里呢!   “别胡来!我饿了——”   箫平笙浅叹一声,面露惋惜,“饿了?”   江幸玖撑着手臂退了两步,头点的如小鸡啄米,一双月眸水盈盈望着他,生怕他再继续似的。   这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看的箫大将军心软,于是顺势放过了她,转身去替她取裙裳来。   “先由着你,等成亲那日,说什么也不好使。”   江幸玖抿着嘴笑,也没应他,只将衣领掩好了,裙摆也拉下来,手脚麻利的爬下床。   等他将裙裳拎过来,她连忙伸手接,却被箫平笙一手挡开。   男人眸间溢笑,笑意舒朗清润,双手将浅碧色的裙裳展开,语声轻慢:   “三哥替你穿。”   ——好让小姑娘知道,他不是只会脱。   江幸玖笑嗔了他一眼,也没推拒,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来自箫大将军的服侍。   待到衣带一一系上,打理齐整,箫平笙又将人拉到妆台前坐好,饶有兴致地开始替她束发。   江幸玖由着他玩儿,手肘搭在朱木妆台前,素手托腮自镜中看着他。   “三哥会梳发髻?”   箫平笙一手握着玉梳,视线落在她乌亮柔顺的青丝上,神情惬意随和,闻言,唇角扬了扬,温声道:   “女儿家的不会,简单些的自是难不到我。”   一刻钟后,江幸玖自妆镜中,看到了箫将军口中“简单些的”发髻。   镜子里的姑娘穿一身儿浅碧色绣万眷藤的交襟裙裳,黛眉月眸素丽清美,却梳了个男儿家才会梳的独髻。   齐腰的乌丝由青缎玉冠高束在脑后,倒真是一丝不苟整整齐齐,只是搭上这身装扮,瞧着很是不伦不类。   她好笑的回头看箫平笙,“这是做什么?我不出门了吗?”   箫平笙似乎是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唇角边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伸手牵了她起身,闷笑哄道:   “三哥只给自己束过发,头一次替你束发,阿玖多担待些。”   “若是不满意,等成了亲,三哥抽空多学几个发髻。”   江幸玖想象不出,一个舞刀弄枪的大男人,去为女人学梳发髻是什么模样。   想了想,毕竟她也不会梳发髻,便暂且忍了。   于是,江幸玖顶着这独尾髻,无视了清夏和明春隐忍的窃笑,镇定自若地用完了一顿膳。   膳后,两人一同窝在矮榻上,江幸玖端端正正跪坐着抄经文,箫平笙便偎在她身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抄。   只是,这人的手搭在她腰后,时不时捏一下,时不时又替她掩了鬓边发丝。   江幸玖忍了又忍,直到他蹭到了她身后,将她揽在怀里,下巴搁在她肩窝上,温热的呼吸都喷在她耳际和脖颈里……   ——没法忍!   “你没事情可做了?”   她泄气的放下朱砂笔,抬手推住他下巴,软声嘟囔:   “好歹也掌了兵部,不是应当比之前还忙?”   “不忙。”箫平笙歪了头,唇鼻都凑在她手心里蹭,眉眼带笑,“今日休沐。”   手心痒的厉害,江幸玖素手握拳抽回手,红着脸瞪了他一眼,眼尾又扫向闭合的屋门。   “你该不会要在我这里待一整日?”   箫平笙收紧了怀抱,趴回她肩窝里,笑语慵懒惬意。   “这么久没陪你,好容易得闲,哪儿也不去。”   江幸玖缩了缩脖子,轻声失笑,“无赖,一整日呢,保不齐晚些时候婉娴会来寻我。”   箫平笙不以为然,长腿微屈腰身后仰,再将怀里的人转过身来抱在怀里。   他懒声叮嘱她,“闭门谢客。”   “闭门谢客?”江幸玖的背靠在他屈起的长腿上,抬头盯着他坚毅的下巴翻了个白眼,“在自己府里,闭的哪门子门?若是以为我病了,还不得惊动满府的人?”   箫平笙薄唇微抿,眼睫低垂,修长指尖捏住她秀致的鼻头,一字一句道:   “三哥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你。”   ——随便谁会瞧见,今时不同往日,他板上钉钉的小娘子了,他怕的什么?   这副油盐不进不容置喙的霸道相,看的江幸玖无言以对。   她双手握住他手腕,试图解救自己的鼻子,然而男人的力道刚硬如铁,纹丝不动。   于是,她没好气的开口,声音听着瓮声瓮气奶丝丝的。   “舅母和婉娴在,我午膳要到四海院用的!”   ——不去,铁定有人要来请。   “去吧,三哥等你回来。”   “你松手,我疼!”   箫平笙顺势松了手,继而笑着凑到她鼻头吻了吻,“三哥替你呼呼?”   江幸玖气乐,泄愤似的捏住他面颊两侧,用力一拉,咬牙切齿道:   “臭无赖,只知道欺负我,你原先可不是这样的!”   ——分明一开始,对她温柔小意,很是体贴入微的,哪像现在,霸道不讲理,还总胡作非为有恃无恐。   箫平笙任她捏着,也不恼,悠悠然道:“傻阿玖,这不是欺负。”   江幸玖喷笑,“我呸!” 第125章   人都是被逼着长大的,箫平笙一定吃了很多苦   在屋里歪缠到正午,箫大将军才放了人。   江幸玖喊了明春来重新梳头,主仆一走,院门重新闭合。   箫胡自海棠树上一跃而下,大步穿过庭院上了长廊,立在廊下回话。   “将军,今晨到的急报,陇南那边沉不住气了,借故斩了两个言官。”   箫平笙正斜靠在榻上翻那本朱砂经文,欣赏小姑娘秀致精巧的簪花小楷,闻言眸光微顿,略略侧头。   “江老三递的信?”   “暗人传的消息,不过江三爷倒是无碍。”   箫平笙淡淡“嗯”了一声,眸色如清月寒霜,面上波澜不惊。   “那便不管,他能应付。”   ——抓齐国公辫子和挑衅寻事,都需消耗时间,亦是要有风险。   ——江昀杰未亲自传书求救,说明形势尚可控制。   箫胡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却听屋里又传了令出来。   “你去趟朔王府,告知苏刃玦齐国公已动,他会看着办。”   ——事关齐国公,任何风吹草动都得上禀圣上,但他箫平笙还是不能知道的太多,万事有朔王去出头最好。   箫胡应“是”,转身离开。   这顿午膳,江幸玖用的心不在焉。   用完膳,自四海院出来,江幸玖回头低声吩咐明春。   “悄悄地去带些饭菜,别惊动任何人。”   明春自然心里明白,闷着头匆匆去了。   江昀翰坠在她后头,瞧见主仆俩分开,他扫了眼一溜小跑的明春,星眸动了动,扬声唤道:   “阿玖……”   江幸玖步子一顿,捏着帕子缓缓回头,瞧见江昀翰与姚婉娴一前一后站在院子门口看她。   她稳了稳心神,月眸笑弯,“二哥,有事?”   “今日休沐。”江昀翰捏着折扇把玩儿,白衣胜雪姿态风流,含笑问她,“天色好,我带婉娴去游湖,顺带逛一逛,可要给你捎些东西?”   江幸玖连忙摇头,笑盈盈看了眼安静侯着的姚婉娴,语声轻缓。   “不了,我没什么缺的,二哥不必管我,照顾好婉娴。”   江昀翰最近在试着与姚婉娴相处,想着既然早晚要成婚,两人早些彼此了解,亦是好的。   之所以问江幸玖,也是因着瞧见了她,总不能厚此薄彼忘了自个儿亲妹妹。   问完了话,也没再多留,径直带着姚婉娴要走。   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盯着江幸玖看,举着扇柄点了点她,语声迟疑:   “你,没别的事吧?”   江幸玖喉间咽了咽,月眸弯成月牙,樱唇翘起,“我?何事?”   江昀翰长眉蹙了蹙,盯了她一会儿,指了指明春离开的方向。   “我瞧你那丫鬟形色匆匆的,去的是前院,真没事儿?”   江幸玖深吸口气,笑着“哦”了一声,解释道:“没事,我下午看书,使她去大厨房做些梅子糕来,明春是这样的,性子急。”   江昀翰若有所思,也没再多问,只勾了勾唇,带着姚婉娴走了。   可怜江幸玖,原就是因着院子里藏了人而心虚,眼下站在廊道下目送两人离开,很是松了口气。   ——她们家,除了风风火火心性大的三哥,剩下的就没一个好糊弄的。   ——明春也是的,跑什么!   一肚子腹诽,待到回了皎月院,进了屋,就瞧见箫大将军盘腿坐在软榻上,腰背笔直闭着眼,像是在打坐。   她也没打扰他,自顾自爬上矮榻,往泥金小香炉里添了香,然后素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盯着他看。   江幸玖也不敢动他,书上说有些习武之人打坐时,一不小心会走火入魔。   明春很快回来,将饭菜搁在桌上,又退了出去。   江幸玖这才眨了眨眼,手肘压在小几上,倾身靠近他,悄声唤了一句:   “箫三哥,用膳啦——”   箫平笙闭合的眼睫动了动,随即缓缓睁开,歪头扫了小姑娘一眼,笑问:   “好看吗?”   江幸玖月眸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月眸盈笑点点头,“好看……”   箫平笙满意了,凑过脸去,“好看,还只盯着看?不知道摸一摸,亲一亲?”   江幸玖失笑,一把推开他的脸,先下榻穿鞋子。   “你当谁都跟你一样?不知羞耻,你还是闭上嘴更好看些,一开口便没个正经。”   箫平笙凤眸溢笑,掀了袍摆下榻,跟在她身后走到桌前落座。   他用膳,江幸玖便乖乖坐在他身边陪着,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箫平笙扫了她一眼,对上她水盈盈亮晶晶的月眸,不由失笑。   “有话便说,直勾勾盯着三哥瞧,三哥也不是蛔虫,意会不了。”   江幸玖抿嘴一笑,小声嘀咕,“食不言寝不语,我等你用完膳的。”   箫平笙嗤笑一声,“行军打仗,交战之时,有时间填口饭都不错了,哪还顾得上什么“食不言寝不语”,战事忙乱时,军帐里七八个人一边用膳一边商议战况的时候也有。”   说着话,箫平笙低头扒拉了口饭菜。   ““食不言寝不语”?箫家没这规矩,三哥倒盼着多与你说几句话。”   他这样说了,江幸玖就想起他身上的许多处疤痕,再瞧他一脸疏松平常的神情,一时心下酸闷。   搁在早先,他这样说,江幸玖兴许会觉得人不可貌相,清风傲骨的箫家三郎,竟也有粗俗的一面。   相处的久了,江幸玖如今总归要比过去了解他。   年少时的箫三郎,兴许是真的自诩不凡孤高自傲。   如今的箫平笙,依然是骨子里清傲疏离,但他学会了伪装,学会了左右逢源,也不再目中无人。   他看待朝局审时度势,待前程未雨绸缪,知道收敛锋芒与圣上阳奉阴违。   无论是与朔王深交,还是将箫莲箬许给邢修远,又或者是安排人护她三哥去搅合陇南,设计大楚三皇子盯上秦明珠,盯着苏家,拉马家落马,自己掌管兵部。   还有许多事,一件件一桩桩,都能从中看出箫平笙的深思熟虑和满腹心机。   自他从边关回来,就好像变得很不一样了。   不再是过去那个清风傲骨绝世独立的箫三郎,而是跌进了仕途浮沉,在庙堂中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箫大将军。   ——经历了这么多,他那些棱角和傲骨,早已被磋磨的圆滑了。   ——人都是被逼着长大的,他一定吃了很多苦。   她想的入神,盯着箫平笙看的眸子也有些发怔。   没等到她回话,箫平笙不由侧目,瞧见小姑娘一脸深沉的神情,他低笑一声:   “看呆了?发什么愣?”   浓长的睫翼眨了眨,江幸玖浅浅一笑,单手托腮喃喃细语:   “我在想,箫三哥,变了很多。”   ——可能也正是因为箫平笙变了。   ——所以,过去的箫三郎爱慕她,却只知藏在心里,清高自傲的他不允许自己向个小姑娘表露情思,故而任是谁都不曾察觉。   ——而今的箫大将军,却敢将她堵在一处倾诉衷肠,敢屡次三番夜探闺阁,还逗弄她欺负她,眼里全然没有礼法和约束。   箫平笙是没太明白,小姑娘为何莫名其妙说了这样的话。   他搁下碗箸,眸色深深盯了她一眼,再低头打量自己,继而反问。   “变了?哪里变了?” 第126章   苍天爷!他唤她玖娘吔   江幸玖月眸盈盈含笑,心道,变得可太多了,一句两句说不完。   于是,一边起身收拾碗碟,随口敷衍了一句。   “长大了,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了。”   ——这些变化,显然是从锦绣少年郎变成了担起门楣的镇宅之主,她这样说,也没错。   箫平笙修眉微斜,瑞凤眸间眸光微妙。   “长大了”三个字,从他家青梅竹马的小娘子嘴里评价出来,怎么听怎么好笑。   他默了默,漫不经心笑了一声,一字一句悠然道。   “某些方面,还没长大。”   ——娶了妻,才算是真正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了。   两人的话都是模模糊糊的,彼此之间都没意会对方真正要表达的意思。   江幸玖笑睨了他一眼,没接话,起身将碗碟送了出去。   等她掩上门,坐回他身边,才收敛了心思,继续之前想问的事。   “马家的罪证,最初是你递给圣上的?”   箫平笙也没瞒她,取了杯盏斟了两杯茶,语声淡淡,“嗯,秦家给的。”   江幸玖诧异,“秦家?秦夫人和马夫人是嫡亲的姐妹啊,秦家为何要害马家至此?”   箫平笙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嫡亲的姐妹能有多亲?世家大族,唯有自己的利益和名声最重。”   江幸玖黛眉轻锁,“那马家,何处惹怒了秦家的?”   “马家与秦家面和心不和,马皓月名声坏了,马夫人想秦四郎娶她,秦四郎不肯,他脑子不好的事一时传的满帝都皆知,秦家也气恼。”   箫平笙端起茶盏,垂着眼抿了一口。   “最要紧的,马家跟怀王,秦家跟厉王,本就不是一个路数。圣上又已经在整治齐国公党,怀王要倒霉,厉王怎么会不借机踩两脚。”   江幸玖就想起,之前刚认识马皓月时,她与秦明珠明明还亲如嫡亲的姐妹。   这样快,马家就被秦家暗戳戳给踹下了悬崖去。   她一时感慨,托着腮叹了口气,“圣上也知道,是厉王指使,针对怀王吧?”   箫平笙唇角弧度凉漠,搁下茶盏,无意识的揉了揉左腕。   “又如何?圣上要的,只是齐国公倒霉。”   清脆的铃声响起,江幸玖视线被吸引,落在他腕上。   殷红的九铃腕绳半遮半掩的,自他深黑的袖口中露出来,女里女气透着几分娇俏,任谁看了都知是女儿家的杰作。   江幸玖没忍住,掩着嘴笑了,素指戳了戳他腕间,小声道:   “没让你时时刻刻都戴着,被人瞧见了,也不怕笑话?”   上次在苏相府里也没听见这铃声,隔了这么久,她原以为他早将这东西收了起来,没成想是藏在袖口里了。   一直听不到这响动,她自己都将这腕绳给忘了。   箫平笙眉梢挑了挑,故意晃了晃手腕,铃铛放出清脆悦耳的'泠泠声',继而慢条斯理将它塞回了袖口里。   “为何笑话?阿玖送与我的定情信物,自然得贴身带着。”   ——又来了!   总被他这么逗弄,江幸玖脸都红不起来了,反而假笑一声。   “那我不将那鎏金灵犀石佩戴在身上,是不是有些对不住你了?”   箫平笙笑意从容,“那倒不必非得是那块石头,三哥送你的信物可多了,若是不方便佩戴,改日再送你些玉石头面来便是。”   ——这是暗示她,她若是将信物戴在身上,他也是高兴的是吧?   江幸玖懒得理他没正经,言归正题。   “怀王一直依仗齐国公,齐国公势力受挫,圣上本意虽不是打压怀王,但我想,怀王难免会误以为圣上就是此意。”   “难免的。”将袖口整好,箫平笙语声淡淡,“旁人也左右不了,谁让他自己脑子不清楚,前段日子还与圣上闹生分,觉得圣上偏心,只拔他羽毛,却不去管厉王和珣王。”   “毛头小子,城府浅薄,不堪大任。”   江幸玖听了他这句评语,不由歪头看他,“那箫三哥觉得,三人谁的胜算最大?”   箫平笙眼底掠过浅薄笑意,摇了摇头,伸手牵了她起身,径直绕过屏风往内室走。   “最近实是缺觉,陪我歇个午觉。”   江幸玖好笑的盯着他背影,轻轻挣了挣被桎梏的手腕。   “我不困……”   “躺着聊,一会儿,自然就困了。”   江幸玖心下直嘀咕,什么躺着聊,该不会又在琢磨占她便宜吧?   这样想着,她已被箫平笙扶着肩,按在床沿上坐下,这人又蹲下身去,替她褪了绣鞋。   江幸玖将腿缩上去,盘膝坐好,眼巴巴瞧着坐到身边的人。   “箫三哥,我还想问你我三哥的事,他去陇南也有段日子了,一切可还顺利?”   箫平笙脱靴子的手一顿,轻轻点了点头,又听身边的小姑娘继续问他。   “既然一切顺利,箫三哥觉着,需得什么时候,你才动身去陇南?”   “再等一等。”   箫平笙淡淡回了一句,继而单腿屈起,面对着小姑娘坐好。   “最快,也得等到我们成婚之后。”   没等江幸玖再开口,他眸色渐深,又道,“阿玖,说到成婚……”   他刻意顿了顿,瞧见小姑娘水润的月眸眨了眨,素美的小脸上神情温顺,乖乖巧巧等着他继续说,他唇角缓缓上扬,嗓音越发温沉柔和。   “日后,别唤我箫三哥了。”   江幸玖螓首歪了歪,与他四目相对,目露困惑。   “做什么突然纠结称呼?自小到大,我都是唤你“箫三哥”的。”   箫平笙眼睫低垂,伸手握住小姑娘的一双素手,托在掌心轻轻揉了揉,神情语态透着几分慵懒舒然。   “那是过去,你唤江老三,不也是唤三哥?”   江幸玖轻笑,“那本来便是我三哥呀,我不唤三哥,唤什么?”   “嗯。”箫平笙闷笑一声,眼睑掀起,眸色深黑如墨,“既那样唤了旁人,又怎么能那样唤自己的郎君?”   对上他幽深带笑的眸子,江幸玖像是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继而面颊微热,垂下眼细声呢喃。   “没人的时候,我自然会唤你“郎君”的。”   小娘子嘴里唤一声“郎君”,听之自然是绵软含情,十分悦耳的。   箫平笙心情愉悦,略略倾身凑近她,一手托了小姑娘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嗓音低沉谆谆善诱。   “亲近之人,都唤我“三郎”。娘子,唤声“箫郎”也不为过。”   江幸玖眼睫轻颤,喉间咽了咽,不明白这人为何突然纠结个称谓,还搞得如此撩人心弦。   ——孤男寡女,独处床笫,这样唤他,好羞耻呀……   指尖肌肤柔腻如玉,小娘子冰肌玉骨眉眼若画,羞的双腮绯红艳若桃李,眸珠幽幽水波潋滟,好一派娇媚风情。   箫平笙压下腰身,一掌托在她腰后,将人揉进床帛间,瑞凤眸含着温情,柔声哄她:   “早便想唤你玖娘的,知你羞涩,过往只在鸿雁传书上得逞过一回。”   “如今我们已是如此亲昵,不日便要拜堂成亲。日后我唤你玖娘,你唤声箫郎与我听,可行?”   江幸玖心悸的厉害,捂着胸腔咬住唇,干脆闭上了眼。   ——苍天爷!这叫她怎么受得了?他唤她“玖娘”吔! 第127章   离了庆和公主,难不成这药便没了药效了?   江幸玖心跳如鼓擂,整个人飘飘然,全然不知该怎么反应,还沉醉在他那声“玖娘”里。   然而落在箫平笙眼里,小娘子闭着眼缩在他身下,红着脸,卷翘浓长的眼睫颤抖的厉害,瞧着一副鹌鹑样。   他无声闷笑,大掌一下下抚在她发顶,又抚在她面颊上,落在眉眼间的吻也轻柔小心,透着令人动容的怜爱。   他似是叹息了一声,嗓音温醇微哑。   “罢了,成亲后再唤也成。”   ——小娘子对这方面十分羞涩,一时放不开也在情理。   只是他一想到,成亲后床笫间,她哭嚷娇泣着唤他“箫郎”,他心下的邪念便开始蠢蠢欲动。   江幸玖浮躁的心跳稍稍稳定下来,便察觉身上这人的手,渐渐放肆,就连落在面上的吻,也比方才灼热沉重些。   她月眸睁开,面红耳赤握住他手腕,轻声斥他。   “你又来了……”   箫平笙薄唇微抿,漆黑的眸光忽闪,硬是让她瞧出几分委屈来。   “许久不见,昨晚也没来得及说几句话,想的紧。”   江幸玖简直被他这份厚脸皮折服,气的笑了一声,正要说他。   这人却俯首在她耳鬓轻蹭,委委屈屈唤她。   “玖娘……想的紧。”   江幸玖:“……”   ——   逮着休沐日歪缠了江幸玖一整日,夜里又厚着脸皮留了宿。   箫大将军第二日上朝时,可谓神采飞扬精神奕奕。   今日的早朝,比早先声讨兵部罪责时要和睦的多,然而临尾,珣王突然站了出来。   “陛下,儿臣有事启奏。”   尃帝原是起身要走,闻言垂目睨了他一眼,又稳稳坐回龙椅。   “说……”   “皇祖母已病了多日,近日皇室宗亲女眷轮番在榻前伺药,皇祖母有所好转,昨日儿臣前去请安,瞧见庆和公主在陪皇祖母说话,庆和公主年纪轻,纯言稚语,有她陪着,皇祖母心神欲佳,故而时常传庆和陪伴。”   他还未说完,几乎所有人,都已预见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父皇,既然对皇祖母养病有益,儿臣想,是不是命庆和公主暂居慈安宫一段日子?”   庆和公主自册封后便一直居于长公主府,受长公主教导。   而今想要她在宫中常住,毕竟不是圣上嫔妃,自然得是尃帝点头才行。   只是,这头一点,太后但凡愿意,庆和公主能在宫中住到出嫁。   挣脱了长公主的管束,她留在宫里,出嫁前还不定会出什么事。   萧平笙凤眸如墨点漆,清影掠过,黑沉寒凛。   他也没收敛,径直出列,嗓音冽冽清润。   “陛下,臣以为不妥,庆和公主已满及笄,近日朝事繁忙耽搁了,和亲事宜应当提上日程。”   尃帝搓着手点点头,正要接话,却听珣王先插了嘴。   他一脸忧思看了眼箫平笙,再看尃帝,“父皇,事关两国联姻自然是重中之重。只是,也不差这十日半月,儿臣觉得,待皇祖母的身子养好,再送庆和公主出嫁,未尝不可。”   “珣王殿下。”箫平笙薄唇轻扯,面上笑的舒朗,“皇室宗亲年轻嘴巧的姑娘多着呢,有大把的人等着哄太后高兴,不必非得是庆和公主。”   珣王噎了噎,也笑脸相迎对上他,“箫将军此言虽在理,但人与人之间的情谊不是一朝一夕培养的,眼缘也是天定的,庆和公主自幼便时常入宫,太后待她自是亲近些。换了别人来,太后哪有心力重新熟悉。”   “太后与庆和公主亲近?”箫平笙不置可否,眉梢轻挑,“比皇室血脉亲缘的公主还亲近?臣相信,七公主和十公主定然愿意陪伴嫡亲皇祖母的。”   珣王笑意微敛,眸子动了动,“七公主和十公主年岁尚幼……”   “那还有长公主殿下。”箫平笙打断他,继而似是想到了什么,失笑道,“庆和公主每每都是陪着长公主殿下一同入宫,长公主与太后娘娘乃是嫡亲的母女,自是比庆和公主还亲近,王爷说,对是不对?”   珣王笑不出来了,上下打量他一眼,语声渐冷。   “皇祖母卧病已久,本王心急如焚日夜难眠,但凡是个法子都想要试一试,护国大将军为何如此不通情理?两国联姻,大楚都尚未催婚,将军倒是先替外人急上了。”   箫平笙眸光淡淡,“而今都知珣王殿下与太后祖孙情深,孝心感天动地,王爷不必总挂在嘴上提。”   珣王眉心紧蹙,“你……”   “太后抱恙,该看诊看诊,该用药用药,看诊有秦院判,珍稀妙药宫里也不会少,等着伺药的人比比皆是,离了庆和公主,难不成这药便没了药效了?”   不冷不淡讽了一句,箫平笙没再看他,而是对着殿上拱了拱手。   “陛下,庆和公主之所以受封,便是因着要代大召国与大楚和亲,请陛下以大局为重,两国联姻一事不好再耽搁下去。”   尃帝“嗯”了一声,金线龙袍广袖一卷,指了指礼部尚书。   “提醒了朕,礼部近日便着手准备,送嫁的依仗和礼单,尽快拟个章程给朕。”   满殿皆静,只剩礼部尚书的应旨声,待到尃帝拂袖而去,众臣这才各自散了。   珣王面色沉沉盯着箫平笙的背影,正要追上去,却被不知何时凑过来的朔王搭住了肩。   “三表兄。”温文尔雅的朔王,笑的润朗亲和,“别气,箫平笙是这样的,又臭又硬嘴不饶人,一事论一事,他并非针对你。”   珣王冷笑,白了他一眼,“你如今与他穿一条裤子的,还帮着他来哄我?”   朔王“嗨”了一声,搭着他肩一起往外走,压低了声与他小声交谈。   “不与你说那场面话,我知你替太后留庆和公主,定然没别的意思,但箫平笙催庆和公主出嫁,也是一心为大召着想。”   “你想,大楚使臣是他带来的,当初选人时又几番波折,如今自是不好再拖着婚期,难免大楚会多想。”   珣王不以为意,“那就等大楚催了婚期再嫁便是,何至于就得立刻送嫁?”   朔王瞥了眼他愤愤不满的神情,心下忍不住嘀咕。   ——可不是看你要整事,怕有变故么?   ——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想着,朔王左右前后打量了一眼,一副“掏心掏肺”的姿态,伏在他耳边悄声道:   “圣上对齐国公下手太重,那边已是忍不了了,怀王对此耿耿于怀,又太过年轻,迟早要冲动闹事,绝了东宫之机。”   珣王听得眸光一暗,顿住脚步,盯着他没吭声。   朔王笑了笑,“近日看三表兄行事,倒是仁孝大义中规中矩,没再胡混乱来,可见你是想明白了。”   “你占个嫡字,比厉王名正言顺,无需那么多算计,只需踏踏实实上进,陛下都看在眼里呢。”   珣王抿唇垂下眼,神情复杂莫测。   临走,朔王又拍了拍他肩,低声道:“别学怀王,太过信赖依仗母族,焉知母族若当真如此可靠,古往今来又怎会有那么多帝王痛恨“外戚干政”?”   “成也母族,败也母族。我言尽于此,三表兄好好想想。” 第128章   日后不用再替你发愁了!我喜极而泣了   自宫中出来,朔王先去了趟将军府。   箫平笙刚刚换下朝服,听箫胡报他来了,便让人引进了“劲松院”。   新修葺好的“劲松院”,朔王是头次踏足,他负着手走得慢,闲庭却步一路欣赏。   等上了廊道跨进门,瞧见端坐在梨花木矮榻上的箫大将军,这才“啧啧”有声的感叹。   “有心,当真有心了,箫将军用情至深,外头那些未出阁的大姑娘小娘子知晓了,得嫉妒的红眼眶。”   箫平笙眉眼冷峻,淡淡扫了他一眼,拎起紫砂壶斟了两杯茶。   “过来有事?”   朔王掀袍坐在矮榻另一头,眼珠子还流荡在屋里各处,语声温润又漫不经心。   “打你提了马家兄妹的头回来,还没得机会跟你唠唠呢。”   “厉王非皇室血脉的事儿,咱们虽还没捅到圣上那儿,但帝位,他是别想了,回头能留命都不错了。”   朔王说着,长眸笑眯,转着指间曜石指戒。   “齐国公动了,陇南局势要紧,圣上寻着衅的贬罚乔贵妃,怀王急的上蹿下跳,被圣上禁了足。那就是个被人攥在手心里摆弄大的毛头小子,属实也不堪当大任。”   “眼下左右看来,只剩个刚露了狐狸尾巴的珣王,倒是比怀王还有些看头。”   箫平笙不置可否,笑了一声没接话。   朔王见状闷笑一声,手肘歪在榻枕上,斜着眼打量他。   “喜事将近,想来你心情当是不错,当着满殿文武,跟珣王较的什么真儿?”   箫平笙唇角浅抿,眼睑轻掀瞧着他,瞳珠漆黑默默。   “心情原是不错,短短半个月不到我便要迎亲,一听他要搅合事,扫兴。”   ——珣王一动念,苏青鸢若是留在了宫里,这几日铁定要出幺蛾子。   ——他忙着要娶亲呢,想想都烦。   “呛他几句能有何作用?”朔王笑,抬手比划了个顺毛的动作,“顺着毛撸一撸嘛,先给安抚下来再说。”   箫平笙挑眉问他,“你撸了?”   朔王也挑眉,“撸了……”   箫平笙没再理他,径直起身,抬脚往外走。   朔王见状,“唉”了一声,只得起身追在他身后。   “没得选了,就别挑了,他既然有本事伪装这么些年,自然要比怀王机灵多了,费心提点他两句,顺手的事儿。”   “哼。”箫平笙冷笑一声,下了廊道,沿着鹅卵石路往院门走。   “苏青鸢是别想安安稳稳留在帝都城,若是要留下,除非她死。”   “苏家也别想借着珣王在帝都城高枕无忧,这事儿珣王若是看不开,我提点不了他。”   ——真有本事坐上那位置,也不用他提点。   “嗨,箫平笙。”   朔王卷袖负手,有些气乐了,歪头打量他冷峻的眉眼。   “知道你睚眦必报又护短,可就是看不太明白了,你怎么对苏家就这么死磕呢?那秦家不也算计过你,也没见你这么较真儿啊。”   箫平笙驻足侧身,与他对视,一脸的云淡风轻,说的话却贼是狠心凉薄。   “秦家的把柄我都捏住了,想要它阖族倾覆,一个念头,一句话,这事儿便能办成。”   “苏家呢?苏青鸢尚未倒霉,苏家的死脉也还未知,这个时候饶了它?前头都白折腾了?”   “会不会算账。”   最后这句话听着很是不屑,连带他转身而去甩过来的眼神,都很是鄙睨。   朔王站在原地,歪头盯着他背影,一时满头黑线。   直等到箫平笙的身影自廊道尽头消失,他“嘿”了一声,愤愤甩袖,大声嚷道:   “你瞧不起谁呢?!谁不会算账!?”   于是,礼部受圣命筹备庆和公主和亲事宜,大喜的红绸自宫门口向着四面八方沿街走巷,整个帝都城都沉浸在喜色里。   这其中,江府和将军府是最为应景的。   二月初九,皎月院里,江幸玖正在试嫁衣,府上的女眷全都围在屋子里。   “昨日你父亲回来说,庆和公主送嫁的日子,定在二月二十八,倒是比你出阁还要晚十天。”   江夫人绕着江幸玖转圈,亲手替她整理好嫁衣的每一处褶皱,眉眼间都是喜色。   “我看这样挺好。”姚夫人端盏茶,笑着接话,“这一出门,入目喜色铺天盖地,普天同庆的势头,让阿玖赶上了,是好兆头。”   江夫人听了也笑,回头与姚夫人道,“近几日的帝都城,回想起来,上次瞧见,还是二十多年前,长公主尚驸马那日呢。”   说完,她再看身前的小女儿,一时笑意又渐渐收敛了,神情动容的叹了口气。   “我的阿玖,终归是要出嫁了……”   好好地,突然江夫人眼眶就红了,江幸玖自落地镜中眼瞧着,心下也酸闷了,连忙回身抱着她安抚。   “母亲这是怎么了,不是你日日盼着我出嫁的?”   “大喜的日子,怎么你先哭上了?要不与箫平笙商量商量,我不嫁了?”   江夫人顿时破涕为笑,扬着帕子拍了她一把,吸着鼻子闷声沉道:   “说的什么胡话?我是高兴的,你总算是要嫁出去了,日后不用再替你发愁了!我喜极而泣了!”   “我呀,巴不得明日就把你送到隔壁去!”   见她笑了,江幸玖也弯了弯月眸,又张开手臂看向落地镜中。   开春出阁,嫁衣里外里五层,正红的内衬外罩墨绿广袖敞裙,裙摆层层叠叠坠在身后,细节处尽是金线收边,这一身配上纯金凤冠,瞧着庄重而雍贵,倒真是有贵门宗妇的仪态了。   “美的。”姚婉娴笑了一声,起身上前,“表姐腰肢纤细,身段婀娜,这腰上若是能再收一些,便更好看了。”   江夫人听了,下意识伸手抻了抻,果然是腰身上有些敞了,她点点头,婉声道:   “只这一点,这就让人送去,一个时辰就能收好送回来。”   江幸玖浅笑,“不急,还有几日呢。”   刚说完,就听清夏在廊下传话,“夫人,姑娘,外院送进来几匣子头面和首饰,说是箫将军早先使人在“宝玉斋”定了,让送到府里来的。”   屋里几人对视一眼,江夫人失笑,“配嫁的首饰不是合着凤冠一起送来的?哪用得上这么多?”   话是这样说着,不过还是喜滋滋的吩咐人送进来。   皎月院上下大小丫鬟算起来八个,而今一个个捧了匣子,一字排在屋里站了。   江夫人和姚家母女都围上去挑拣。   江幸玖在一旁瞧着那八匣子配套的八副头面首饰,突然就回想起来,那日箫平笙说过鎏金灵犀石不方便佩戴,再送她旁的玉石首饰来。   她只觉好笑,一时没忍住掩了掩上扬的唇角。   ——她以为他随口那么一说的,那人竟还来真的了。 第129章   临近婚期   临近婚期,箫平笙接连几日,没能抽出空去探他家小娘子的闺阁。   不止要与箫夫人商议着细化府里各处的装点,还要提前熟悉迎亲的流程和路线,帝都城街巷间都要打点好。   饶是他如此忙了,还被些不长眼的人,缠的更脱不开身。   珣王被朔王提点了两句,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没再纠结将庆和公主留在宫里的事儿,而是接连几次四下与箫平笙偶遇。   箫平笙懒得理他,他便堵到了将军府。   上次在殿上两人互怼了几句,像是记着仇,珣王对他说话时,语气便也不太客气。   “本王想了许久,总是觉着你看苏家不太友好,想起来你那未婚娘子,之前与苏二郎定过亲的,你该不会心量如此小,才要故意针对苏家?”   榭亭苑里,箫平笙端坐在石桌前,盯着他的视线复杂暗晦。   ——说珣王精明,他又说这样的蠢话,他箫平笙跟个死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说他蠢,他又不像外表看起来的毫无城府,还察觉出他待苏家不友好,只是这不友好的缘由,还真跟他以为的并不是一回事。   他不说话,珣王抿了抿唇,蹙着眉的神情瞧着有些肃穆,语声发沉。   “苏二郎都死了,再说,你又何至于迁怒青鸢一个小女子呢?”   箫平笙沉了口气,实在不想接他这种蠢话,于是站起身,眉眼冷淡:   “臣不是很明白珣王殿下的话,迁怒?臣何曾迁怒了?”   珣王愤然而起,满脸控诉,“你还说没有?既然没有,你为何逼着青鸢即刻去和亲?”   箫平笙修眉高挑,“珣王殿下此言,属实有些莫名其妙,臣,逼着庆和公主去和亲?”   “不正是因为她是大楚三皇子挑中的和亲人选,才册封的公主之尊?和亲是她的使命。”   “那也不用这样急!缓个几月又何妨?若不是你那日在殿上提起,这事明明可以拖一拖……”   “早晚的事。”箫平笙不耐的打断他,“万事都宜早不宜晚,拖什么?拖一拖她就能不用去和亲了?还是能让别人去?”   被他说穿了心思,珣王面色一僵,噎的喘了口粗气,瞪着眼无话反驳。   原本他是想着先拖一拖,然后再寻机换个人做庆和公主的,反正大楚皇都路途遥远,人送了过去,他们还能退回来不成?   但这些话,他真没法跟箫平笙说。   他不说,箫平笙也早知道他揣的什么心思,没拆穿他,只冷漠转身,淡淡扔下一句。   “王爷若是闲的无事,可去别人府上找茬,平笙很忙。”   于是,珣王在这里受了气,想起朔王曾提点他两句,转而又去了朔王府。   去时,朔王刚捡起玉箸准备用午膳,瞧见他来了,连忙吩咐穆高再摆副碗筷,继而笑的温文尔雅,开口询问。   “瞧三表兄面色不郁,可是在何处受了气?”   珣王磨了磨牙,眸光锐利,一撩广袖拍了桌子。   “你惯与箫平笙在一处,你告诉本王,他是不是因着他那未婚娘子曾与苏二郎有婚约,故而瞧苏家不顺眼?”   朔王带笑的唇角略略抽搐,目光透着几分微妙,慢悠悠打量他一眼,继而搁下玉箸,轻咳一声。   “三表兄在箫平笙那儿受了气啊?”   “还不是因为上次青鸢的事?你说,和亲真就迫在眉睫?一月两月都不能缓?堂堂一品护国大将军,怎么就如此小肚鸡肠?!连个小姑娘都要针对,青鸢嫁不嫁,碍他何事了!”   朔王手肘搭在桌沿,默默听完,面露深思蹙起眉,语重心长地开口:   “三表兄,这事我那日不是与你说过了?国事当前,大局为重,礼部送嫁的依仗都拟了册子呈上去了,日子也定了,你跟他较的什么真儿?”   “看你如此上心,可是念着与庆和公主表兄妹的情谊?亦或者,该不会是舍不得她?”   话说到这儿,朔王一脸的故作猜测,将话给他挑白了。   珣王眸子一紧,用眼尾飞快扫了他一眼,喉结滚动,撸起广袖正待要说什么。   “表兄妹情谊指定是有的,你知道我母后去的早,我与苏家……”   朔王都替他尴尬了,都不好意思再听他瞎掰胡扯,干脆压住他上扬的手臂,一手替他将广袖拉下来整理,口中长叹一声。   “三表兄啊,那日我已提点过你了。你既然说起先皇后,我少不得又要多几句嘴,先皇后都仙逝多少年了?母族归母族,可舅甥到底隔着一层呢。”   “你说说你这些年,自觉与苏家亲睦,可你养在太后膝下,太后溺宠你,皆知“慈母多败儿”,可曾见苏家从中规劝过?   苏相爷在朝中稳坐相位多少年,没点城府与本事那绝然不能够,但你可曾听苏相爷与你讲过什么“忠言逆耳”?可曾鞭策你上进?”   珣王唇瓣濡喏,张了张嘴,到底没话可驳。   ——苏家待他,一直是恭谨有佳,要说亲近,那自然是比对厉王和怀王亲近的。   ——他若能继位为帝,苏家自然是最得意的世族,这其中的牵连谁掂量不清楚?他护着苏家,岂不是理所应当?   他虽是没接话,但朔王在他眸光闪烁的眉眼间,大约也猜出几分他的心思。   本来嘛,这么多年,珣王行事荒唐劣迹斑斑,这其中几分伪装几分是真秉性,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正因如此没人将他这嫡皇子放在眼里。   放眼帝都各大门庭,也就是唯有苏家待他不同。   朔王也没指望自己几句话,便能挑拨珣王与苏家的关系,但总得试试。   矮子里边拔高个,拔中个珣王,他总得认了。   箫平笙对苏家是要下手的,珣王看待苏家若是淡一些,日后这两人的矛盾也就没那么大。   一边默哀自己命苦“操碎了心”,朔王一边继续给珣王洗脑:   “忠言逆耳利于行,三表兄,苏家连这一点都对你做不到,说明立场还在摇摆不定,你也别傻呵呵把人家当自己的羽翼爱护了,说不定人苏相爷压根儿不稀罕。”   “苏青鸢受封庆和公主一事,苏家从头到尾不曾在圣上面前求过一句情,还大肆操办她的及笄礼,做足了与有荣焉心甘情愿的姿态,圣上也满意。偏偏是你这个表哥,倒替她这么着急,焉知就不是在拿你当枪使?”   这话越听越不顺耳,珣王膈应的直皱眉,没好气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苏刃玦,你可别忘了,你也姓苏!” 第130章   娘子天人之姿,今日定是能让郎君过目难忘   珣王气闷,好端端的,总挑拨他和苏家做什么?   看他这态度,当真有几分轴笨,这话听的朔王心肝儿都要气疼了,愁的挠了挠眉毛。   ——不是觉得这货胜算大,他才懒得与他白费口舌!   “我的话还不明白?让你独善其身,好好上进,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心正自然清,做些功绩出来,圣上都瞧着呢,比什么都管用!”   “苏青鸢那丫头有什么好?看你也不是个钟情不二的,缺她给你暖床?”   越说越没好气,朔王干脆懒得遮掩了,训完这一句,瞧着珣王难看的面色,还冷哼了一声。   于是,穆高拿着碗筷刚跨进门,就与满脸愤愤拂袖而去的珣王擦肩而过。   穆高端着碗筷,一脸茫然,看向自家王爷。   朔王已经一手挽袖,一手持箸,自顾自开始用膳了。   对上穆高欲言又止的神情,他挑着眉摆了摆箸子。   “人都走了,放回去放回去。”   穆高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碗筷,默默又收了出去交给侍婢。   折回饭厅,穆高一手搭在腰间佩刀上,迟疑开口:   “王爷,您的话,是不是挑的太白了?”   朔王不清不淡的“哼”了一声,举着箸子指了指庭院,侧头看穆高。   “就他,什么脑子?哪儿精明了?不挑白想不透。”   这话,穆高自是不敢接,于是抿着嘴笑了笑。   朔王“嗤”了一声,犹自嘀咕着,“本王看箫平笙当初就是看走了眼,还大智若愚?说智不智,说愚不愚,脑子得有多大坑?才能觉得箫平笙是为着苏亭沅针对苏家的?”   “你想得到这茬?啊?你想得到?”   穆高老实巴交的摇了摇头。   ——他想不到,他也不想,他就是个近卫,朝政上的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   朔王吐槽了两句,也懒得再念,闷了头继续用膳。   只是一想起珣王那副轴蠢的模样,心下就莫名来气,顺带的就想起上蹿下跳一点儿沉稳都没有的怀王,这下好,心里更气了。   他“啪”地一声撂了箸子,整着广袖站起身,眉眼沉沉盯着敞亮的庭院,语气中阴郁森森。   “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圣上如此老谋深算,怎么就养了这几个歪苗子,连我都看不下去了,难怪母亲替圣上发愁。”   “大召传到他们手里,饶是在来一个战神,离亡国也不远了!”   穆高闷头听着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侧目扫了眼外头,小声提醒:   “您谨言慎行,当心隔墙有耳。”   朔王白了他一眼,卷袖负手,抬脚往外走:“不吃了,去趟长公主府。”   ——早先他是看好厉王的。   ——后头箫平笙又说珣王不可小觑,得再观察观察。   ——而今好了,厉王完了,怀王再造作下去迟早也得完,剩个珣王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能敲打的清明的。   ——这事儿,还得再与母亲分析分析,不能把宝就这么稀里糊涂压了。   ——   大婚的头一天,江幸玖一大早便起身,由清夏和明春伺候着沐浴焚香。   按规矩,她今日要进祠堂,当着列祖列宗,斋戒,听长辈训话,奉嫁书,祈愿。   徐氏是头一次到江家的祠堂,今日对她来说,也是极特殊的日子。   她生了江家嫡长孙,而今能被允许进祠堂,又在江幸玖之前磕了头上了香,已是江夫人认下了她嫡长媳的身份。   退到江昀律的身边时,她垂着的眼已是红了。   身前的郎君似有察觉,却是不动声色地伸过手来,将她手握在掌中。   徐氏险些垂泪,但情绪印在面上时,唇边却是带着笑的。   江家已是三代没有嫁过女儿,今日就连江太傅,都亲自到了祠堂,点的第一炷香,拿了聘书与嫁书,站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一字一句读的清晰。   江幸玖端端正正跪在蒲团上,耳边听着祖父苍老沉稳的语声,要出嫁的不舍心理开始作祟。   ——今日,就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进这祠堂了。   ——自明日开始,逢年过节,她再要拜的,便是箫家的列祖列宗了。   她昂着头看向上头整整齐齐的灵位,在祖父一声“拜”令里,虔诚的俯下身磕了头。   到了大婚这日,天色尚暗时,全福夫人便被引进了屋。   江幸玖端坐在妆台前,耳听她笑脸盈盈满嘴的吉利话,看着妆镜中的姑娘,在这些吉利话里绾好了人生头一次的朝天髻。   满头乌丝高高盘在脑后,额头饱满,眉黛如远山,眸澄如清月,本是最清美昳丽的容颜,今日上了大妆,眼尾上挑,点绛朱唇,乌瞳流转间顾盼神飞,媚眼如丝,瞧着格外妩媚。   高髻上琳琅钗环点缀,金丝流苏光华缭曳,凤冠高起嵌着东珠,瞧着便沉甸甸的,但却衬得她面庞弧度优美,玉颈纤长有力。   内红罩绿的喜服加身,整个人欺霜赛雪,纤腰楚楚,一行一步款摆出的尽是矜雅与风情。   等她坐在床边时,就连全福夫人都看呆了。   屋内一片静默,江幸玖自己捋好了广袖,抬眼看几人,先是莞尔一笑。   “怎么了?我是坐着等人来接便成了吧?”   ——之前箫莲箬出阁那日,就是这样的。   几人登时回神,全福夫人笑盈盈嘴里夸着。   “娘子天人之姿,今日定是能让郎君过目难忘,连我等都看呆了。”   江幸玖抿唇一笑,谢过全福夫人,明春连忙端了茶来,又塞了谢礼给她。   全福夫人笑的见牙不见眼,喝了茶,揣着沉甸甸的谢礼香囊,再说了几句吉利话,便起身告辞了。   坐在一旁的徐氏和姚婉娴这才起身上前,两人俱是一脸的笑意,一个端着糕点,一个捧了热茶。   徐氏声音压低,“还得等一会儿呢,妹妹要饿到夜里,趁着得空,先垫补两口。”   想起箫莲箬出嫁那日,江幸玖也没扭捏,抱着糕点盘子就往嘴里塞。   这会儿她是不饿,但新娘子掀盖头前不能进食不能饮水,她还有一整日要熬,可不打算亏待自己。   姚婉娴掂着茶,轻笑提醒她。   “表姐当心唇蔻,莫要吃完了。”   徐氏忍笑,“无妨,一会儿再给你补上。”   江幸玖月眸笑弯,伸着脖子就了姚婉娴的手喝茶,嘴里的糕点顺下去,她满足的叹息一声。   “这头冠可太沉了,压的我脖子都酸了,吃几口糕点都不痛快。”   竟然还有心思抱怨上了。   徐氏掩着唇笑,“这苦叫的太早了,晚些时候等摘了它,你才知道什么叫苦。”   江幸玖眨了眨眼,听出大嫂的调侃,也厚着脸皮梗着脖子装傻,继续填自己的肚子。   姚婉娴却是瞬间红了脸,端着茶盏转身匆匆回了桌边。   徐氏笑眸流转,看了眼她背影,竖掌遮唇悄声问江幸玖:   “前两日母亲塞你的书,可都看过了?”   江幸玖腮帮子一鼓一鼓,闻言垂着眼点了点头,心道,自然看过了,早先她就看过类似的了。   徐氏不知,还婉声安抚她,“没什么好羞窘的,女人总归要经历的,妹妹,祝你和妹夫伉俪情深,琴瑟和鸣。”   江幸玖回以她纯稚乖巧的笑脸。   ——她真没什么好羞窘的,箫平笙都与她同床共枕多少次了,就是换了张床而已。 第131章   成亲,自古以来便免不了繁文缛节   鞭炮声打破寂静时,天色已经放亮。   明春来报,江昀律在廊下等了,徐氏便替江幸玖盖了盖头,与姚婉娴一左一右扶着她往外走。   江幸玖是被大哥背出皎月院的,在敞庭的外前堂内拜别了父亲母亲,又被江昀律背出府门。   低头坐进花轿中时,一只修长的大手稳稳托在她臂弯处。   紧接着,另一只手也伸进来,往江幸玖怀里一塞,大红的广袖略敞,露出腕间的九铃腕绳。   然而也只一眨眼的功夫,两只手便又撤了出去,花轿内的光线也暗下来。   一声“起轿”后,花轿摇晃了一瞬,继而,耳边就只剩下声声吹锣打鼓,和外头围观百姓的笑语议论。   “箫大将军生的可真俊朗,瞧瞧坐在高头大马上,多有气势。”   “到底是箫家儿郎,能立奇功,受圣宠,大召国战神呐!能不气势吗?”   “这等容貌与风采,便是娶皇室公主也不高攀了。”   “公主?你是没见过江九姑娘吧,那可是卓云破月之姿,大召国几代公主,哪有比她还美的……”   “说的你见过多少公主似的,我是没见过。不过我知道,这两府比邻多少年,箫大将军和江家姑娘,算起来也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不提样貌般配不般配,只这份长情,也是天作之合金玉良缘了。”   “什么长情?之前不是各自有婚约……”   这些议论江幸玖只听了一会儿,等到花轿平稳了一段儿,她一手撩开盖头,看着被塞到手里的大红布头包,忍不住喷笑。   将小包裹拆开,瞧见里头的糕点,就更是笑出了声来。   ——她又不傻,都吃饱了的,还用得着他惦记?   ——来接亲的,怀里揣一包点心,也不怕半路抖搂出来丢人,亏他想得出来。   心下腹诽归腹诽,到底是被他这番举动给暖到了,江幸玖将怀里的红布头包好,靠在花轿边喊明春。   “姑娘……”   迎亲的队伍正在沿帝都城绕圈子,明春和清夏今日都穿了红裳,听见她唤,连忙贴近轿子。   清柔压低的语声自摇曳的轿窗缝隙里传出来,明春凝神侧耳,才听了个大概。   “花轿里一会儿落个包裹,你跟清夏记得趁着没人注意,将它取出来。”   包裹?   明春与清夏对视一眼,低低应了声。   迎亲队伍绕了大半个帝都城,自将军府与江府所在的玄武大街西出东入,约莫用了两刻钟,总算停了下来。   在漫天的鞭炮声和喝彩声中,江幸玖被人扶着出了轿子,手里被塞了根红绸缎。   成亲,自古以来便免不了繁文缛节。   江幸玖顶着眼前一片娆红,被引着进了将军府的门,耳边只有鞭炮声和人们嘈杂的笑闹言谈声。   在唱礼声中完成了三拜高堂,她被牵引着送回了“劲松院”。   脚下地势高起时,江幸玖知道自己是走到了廊桥上,下了廊桥,便是劲松院了。   忽的一只大手伸过来,径直接替了扶着她臂弯的那只手,继而箫平笙含笑的温醇语声响在头顶。   “地势高台阶密,我来扶娘子。”   说是扶,他这手一绕,便环住了她腰肢,当着外人的面,江幸玖的面颊被盖头印红。   “将军,这不合规矩……”喜婆迟疑地劝了一句。   箫平笙压根儿没理她,带着江幸玖便走了。   ——规矩?将军府的规矩,他箫平笙说了算。   等进了新房,江幸玖坐在床榻边,便听见院子里起哄笑闹的声音。   先是朔王笑嚷,“箫平笙!没你这么霸道的,哪有拦着人不让闹新房的?”   “正是,箫将军,热闹热闹,日后日子才人丁兴旺红红火火。”   “都有点眼力见儿,快快让开,青天白日的又不急着洞房,还重兵把守……”   起哄的厉害时,江昀律出来打官场,笑语和气,“朔王殿下,诸位同僚,体谅体谅新夫妇面皮薄嘛,我看咱们还是前院儿吃酒,吃酒才是正理儿。”   “吃酒不急这一时,箫平笙的洞房只这一次机会可闹的,江大郎快让让……”   江幸玖正侧耳听着,近前箫平笙清润的嗓音打断她注意。   “不必管他们,开始吧。”   “将军,盖头现在起?”   “起。”   喜婆声音都僵了,却还是听着他的命,高声唱礼。   等眼前红盖头被金钩称挑起来,江幸玖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身边已坐了一人。   她侧头看他,这人一身正红的圆襟广袖袍,俊朗的眉眼笑意涓涓,侧首直勾勾瞧着她,漆亮的凤眸里落了比星辰还璀璨的光。   院子外的哄闹声隐隐还传进来,江幸玖被他盯得面红耳赤,迟来的紧张和羞窘这才浮上心头。   喜婆为两人结了发,收在提前备好的香囊里,压在枕下。   红枣花生桂子天女散花般扔了两人一身,又饮过合衾酒,唱了“琴瑟和鸣,早生贵子”的吉利话。   箫平笙清润低沉的嗓音,压着她唱词的尾声,广袖摆了摆。   “都下去领赏吧。”   瞧着眼睛黏在新娘子面上,已是被勾了魂的大将军,喜婆唇角抽了抽。   心里念着那封赏,硬是把“不合规矩,将军该先去敬酒送客”的话咽了回去。   清夏和明春憋着笑垂着眼,推了喜婆,带着侍婢们齐齐退了出去。   房门闭合的一瞬,江幸玖天晕地转,只来得及“唉”一声,整个人便被揉进了大红的床榻上。   她的郎君,一如头化了人形的狼,头饰和凤冠被他一通乱扔,跟不要银子似的,噼里啪啦丢在床下。   唇已封住她的嘤咛,呼吸和举止霸道急迫,像是等不到入夜了。   院子外的人声依然执着,陆陆续续传到耳边,像是有一堆人在围观他们,江幸玖整个人羞的无地自容,用了力推拒挣扎。   “箫三哥!你冷静……”   锦帛撕裂声在床帐内响起,身上的嫁衣无力敞开,江幸玖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唤什么?”箫平笙抵着她耳际,呼吸沉厚,重重亲了她一口。   江幸玖快要哭了,很是识时务的急声唤道,“郎君,郎君!”   “嗯?”   这人似是不甚满意,大掌裹在她胸口,坏心的用了些力。   江幸玖扁着嘴哽咽,委屈的声音细弱蚊吟。   “箫郎……”   箫平笙闷笑,低沉磁性的笑声自胸膛震动着散发出来。   他捏了小娘子精致的下巴,重重在她唇蔻被蹂乱的唇上啄了一口,眸子黑亮如星河落夜,正待要说什么,却被房门叩响地“笃笃”声打断。   “三郎,别磨蹭了,快出来敬酒。”江昀律硬着头皮杵在门外,“这些人,我跟二郎哄不走。”   箫平笙脸色一暗,将脸埋在江幸玖白腻清香的肩窝里。   ——不想走……   ——想原地洞房……   浓重的委屈蔓延,江幸玖咬着唇笑,素手轻柔抚了抚他脑后的乌发。   “快去吧……”   顿了顿,又小声补充,“早去早回……”   箫平笙豁地抬起头,笑意明朗,捧着她面颊亲吻洗礼,罢了,柔声道:   “让人给你送饭菜来,吃饱喝足沐浴解乏,等我。”   门外的人不耐烦了,踢了毫无动静的门扉一脚,压低声催促。   “赶紧的,早去早回,别耽误事儿!”   江幸玖与箫平笙对视,两人齐齐笑出声来。 第132章   都说成亲是累,她倒是没怎么觉得   新房里,江幸玖披头散发,掩着衣襟,跪在床榻边沿,举着帕子替她的郎君将唇上殷红唇蔻擦干净了。   继而又替他整了整衣冠,这才跪坐好了,笑的月眸弯弯。   “快去吧……”   箫平笙眉梢眼角溢着笑,抬手揉了揉她发顶,转身走了。   门扉“吱呀”一声打开,又合上。   江昀律看着总算出来的人,很是无奈的“啧”了一声,拍了拍他宽阔的肩,两人并肩下了廊道,声线压低了。   “急的什么?一时片刻的,把他们哄回筵席上,大兄二兄替你拖住。”   ——这语气态度,不像是嫁妹子,倒像是兄弟娶娘子。   箫平笙失笑,反手也拍了拍他背,“多谢二位兄长。”   江昀律笑了两声,“要待我家阿玖好。”   “一定……”   “哟,这么快呀!这就出来了?”   “哈哈哈……箫将军是怜香惜玉……”   “嘴这么好使,一会儿得比旁人多吃两坛酒。”箫平笙似笑非笑,一把扯了朔王往外走。   朔王笑意一僵,背脊顿时寒意侵袭,耳边听江昀翰笑语舒和。   “特意从北关运来的烧刀子,诸位今日有口福了。”   朔王唇角一抽,连忙扒拉开箫平笙的手,酒还没喝,他已经觉得喉间火辣辣的往胃里烧了。   ——北关烧刀子,他有幸在将军府尝了一回,也就一盏半,给他撩倒了一日一夜。   他撇着箫平笙满面春风的清俊面庞,阴着声低声开口:   “你是故意的吧?满帝都的权贵门庭,都撩倒在你这将军府,你可安置的下?!”   箫平笙不以为然,清笑一声,看也不看他一眼。   “我是个粗人,自来觉得这烧刀子比花酿米露的要合胃口,大喜的日子,好东西自然要拿出来与大家一同分享。醉倒了,挨个送回去,不嫌麻烦。”   朔王:“……”   ——分享你个大头鬼!三两盏能撩倒一桌人的烈酒,这分明是满腹黑水,也不怕得罪人!   于是,箫平笙一走,江幸玖掩好了嫁衣,坐到妆镜前,对着镜子,将蹂乱的唇蔻擦干净了,继而喊了明春和清夏进来。   江幸玖屋里惯常用的就是她们俩,如今嫁过来,更是不习惯再有别人进出。   按规矩,新出阁的小娘子,娘家母亲都会给安排个懂大事儿的管事婆子随着。   到了婆家,好处处提点着小娘子。   这些婆子大多是把小娘子一手奶大的乳母,或者娘家母亲身边得利的亲信。   但江幸玖的乳母,早些年前便被江夫人打发回老家了,当时她才几岁大,懵懵懂懂听府里有人嚼舌,是跟母亲处治父亲的妾室有关。   后来杜嬷嬷带了她几年,等大了一些,明春和清夏也能替她着想了,杜嬷嬷就在四海院呆的久了。   江夫人原就是打算好,要把杜嬷嬷也给她陪嫁,但如今她嫁的是将军府,后宅里没人,也没那么多腌臜事,离娘家只有一墙之隔,故而江幸玖给婉拒了。   她母亲身边就这一个老干骨,其他也不是没有忠心的,但杜嬷嬷岁数也不小了,她实在也不好意思使唤她替自己操心房里的事儿。   江夫人本是愁的皱眉,嘴里念叨,“不合规矩,你那婆母虽说瞧着讲道理,也慈眉善目,但婆媳婆媳,日子久了就难免生隔阂……”   江幸玖知道她是怕自己受气,轻声笑着打断,故意逗她。   “清夏成亲了,她自小与我一同长大的,比我稳重,懂得也多,能管院子的。何况箫平笙不喜欢院子里人多,万事他也会护着我。”   “大不了,我真受了委屈,就回来跟母亲告状,您替我出气,也就是出个门进个门的事,方便着呢。”   江夫人被逗笑,气的点了点她眉心,没再坚持。   清夏年前就许给了如松,成亲那日,江幸玖给了清夏满满两匣子的金银首饰添妆,江昀翰也给了如松一沓子银票,据说是江昀翰一半的私房钱。   两人都是少爷姑娘跟前伺候的,在府里十分说得上话,但家仆的亲事大多办的简单,他们也没敢太招摇,怕惹人眼红。   到日子那天,只在如松住的小四方院里拜了天地和主子,摆了几桌酒,请了府里相熟的婆子侍婢和小厮,大家乐呵了乐呵。   故而,清夏便成了劲松院的掌事姑姑,明春还是近身伺候江幸玖。   卸妆,沐浴,用过膳。   主仆三人忙活完,已是午后,离傍晚还有一个多时辰。   江幸玖穿了身儿正红的内裳,披散着半干的头发,歪在内书房的竹榻上看书。   明春送了花茶来,包子脸上笑的美滋滋。   “将军果真心疼夫人,院外围了一圈儿的侍卫,没人来打搅,您也好自在些,松快松快。”   换了别家新娘子,这会儿怕是还顶着盖头,老老实实在新床边坐着呢。   江幸玖卷著书清浅一笑。   ——洗漱过,用过膳,又卸了一身沉重的头钗和嫁衣,是松快多了。   ——都说成亲是累,她倒是没怎么觉得。   “姑娘……”   她这厢正掂了冰瓷茶盏抿茶,就听见清夏语声古怪的唤了一声。   江幸玖和明春抬眼看去。   她原是在整理江幸玖方才翻的有些乱的书架,这会儿站在竹榻尾端的书架子边,手里拿了本红底金漆的书。   “这书,怎么在将军这儿?”   ——实在不能怪她在一架子书上单单注意这一本,这书封的色泽在一众黄扑扑灰漆漆的书本中,太扎眼了。   ——也不能怪她认出了这一本,就是她家姑娘私藏的那本。   ——谁让封线好巧不巧,就开了三格?还是三爷有次来寻姑娘,姑娘藏的急,给折坏了的。   于是,不用她多说,只看那书封的面,江幸玖和明春便齐齐明白过来。   江幸玖月眸呆怔,面色爆红,樱唇动了动,愣是没说出话来。   清夏抿了抿嘴,一脸尴尬,“该不会……姑娘看野史,被将军发现了,给收了?”   江幸玖猛地呛咳一声,慌乱的合上手里的书,垂着眼揉额角。   “不是,收起来吧,收起来……”   明春杏眼儿眨了眨,连忙上前,将书接过来,背在了身后,与清夏使了个眼色。   “奴婢就收走了……那个,姑娘歇着,奴婢俩在外侯着。”   江幸玖扶着额头也没看两人,只虚空里摆了摆手。   两人默默离开,紫晶珠帘碰撞的清晰声还没平稳,江幸玖放下扶额头的手,端起茶来压惊,在心里开始骂箫平笙。   ——这色胚!竟然将这种书大咧咧放在她内书房书架子上,就不能搁在隐秘些的地儿?   ——好歹是明春和清夏,若是换了别人发现……   正这时,就听廊下传来一道低沉温醇的嗓音。   “手里拿的什么?”   “将军。”   “唔,书给我,下去吧。”   江幸玖脖子一僵,再也没忍住,一口茶猛地呛咳出来,呛得她气都要咽过去了! 第133章   我不要脸面啦?!箫平笙你个天杀的   将书卷在手中,萧平笙跨进门,随手将门扉拴上。   正待要唤小娘子一声,就听见堂屋左手边的内书房里,传来一声声呛咳。   他眉梢轻挑,长腿迈开步子加快,“呛着了?怎么如此不小心?”   撩开紫晶珠帘,箫平笙瞧见侧卧在竹榻上的人儿,顿时就失了言。   青碧的竹榻上,他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小娘子,穿身单薄的正红色素面内衫,乌丝半泄,雪肤玉骨,眉眼如画,内衫服帖顺滑,一如煨在她玉体上,纤柔的体态弧度如秀水雪峦连绵妖娆。   她略略倾着身,广袖绽扬掩着唇,低促轻咳,瞧着娇弱媚态,撩过来的那双眸子,如寒潭月泉水波粼粼,勾的他心尖儿发颤,好大一口气没喘上来。   江幸玖咳停了,顺了口气,细声呢喃,“怎么回来的这样快?”   ——天还没暗呢……   想着这人早前的急迫,她心下羞赧,下意识缩了缩脚踝,垂下眼,故作平静的坐直身子。   箫平笙喉间滚动,握著书卷的力道发紧,眸光幽沉泛着清华月芒,抬脚走向她。   “不快……”   他回了一句,言简意赅。   随即弯腰将人抱起,抬脚折身出了内书房,步下不停直进内室。   江幸玖勾着他脖颈,眼睫轻颤,悄悄打量他面容。   郎君修眉凤眸,冷峻硬朗,倜傥无边,但那双亦如有璀色流光浮动的眸子,展露出了他掩在沉稳下的愉悦。   心口跳的厉害,江幸玖指尖卷缩,靠在他肩头咬唇笑了。   新房里,大红的落纱层层叠叠遮掩,将夜明珠渲染的光华,染上暧昧色泽。   床帏垂落,腰佩,金冠,广袖喜服,一一扔了出来,零零散散将脚墩上并排搁置的两双鞋子盖住。   龙凤喜蜡的烛火轻摆摇曳,夜明珠的流光清华涓涓,与似暖雾席卷红帏罗帐。   “玖娘……此生我终是无憾了。”   “箫三哥……”   他闷笑,嗓音如醉。   “唤郎君……”   “郎君。”   她音腔绵软。   他又柔声笑,一下下吻在她美好的眉眼间。   殷红的床帏如赤湖潋滟,似有温风拂动,轻轻忽忽摇曳起来。   温风渐急,破碎的柔弱渐渐被狂风骤雨倾覆,帷幔也被风阵阵股起。   ——   月明星稀时,江幸玖突然自睡梦中转醒,入目偌大的大红床帏中,只剩她一人,周围清静无声,之前的旖旎像是做了场了无痕的梦。   她浑身倦懒,腰肢难受,趴在床褥上动都不想动。   闭着眼等了一会儿,思绪懵茫,却也始终无法入睡,她便缓缓睁开眼,伸出玉臂,素手撩开了垂落的大红床帏。   视线所及的范围狭窄,她撑起身子,探出头,瞧见对着庭院的落地月洞门框敞开着,于是轻轻唤了句。   “箫郎?”   这一开口,才发觉喉间干涩微疼,声腔软绵绵还带着鼻音。   想是方才哭的,睡了一觉竟还没缓过来。   窗外突然发出“扑啦啦”一声响,似乎是有什么飞禽展翅而去。紧接着,箫平笙自月洞门框下踱步进屋。   他穿身雪缎内裳,乌发披散,月色和夜明珠的光华泄在他肩头,整个人泛着银白清芒。   瞧见她趴在床边,他反手拉上框门,便加快了步子,上前撩了床帏,扶她坐起。   “怎么醒了?”   他清润的嗓音带笑,透着显而易觉的柔和与怜爱。   “可是身子难受?”   江幸玖垂着眼,只觉浑身又开始发热,靠在他怀里小声喃喃。   “口渴……”   箫平笙眉眼带笑,扯了薄被将她裹住,指尖点了点她秀致的鼻头。   “躺着,郎君替你倒水来。”   江幸玖没好意思看他,也没躺下,只推了推他手臂。   箫平笙便起身去倒了水来,亲手喂给她。   将杯盏搁在床头矮柜上,两人依偎着卷进薄被,感觉这人温热的大手在她背上游走,江幸玖强忍着绷紧了腰肢,开口问他。   “你方才在做什么?”   “无事。”扯了她松垮的衣襟,他动念的吻在她雪白锁骨窝上,“边关的消息,回了封信件。”   江幸玖就没再多问,只眼眶发热,慌然推着他有力的手臂。   “别来了……”   箫平笙一顿,哑声笑了,置若罔闻一意孤行。   既打定主意要欺负人,他哪还能任着她多言呢?   旁的时候旁的事都愿听她多说几句,唯有此时此刻,说什么都不能顺着她。   翌日,本该早起敬茶的箫家新妇,睁开眼时,已是艳阳高照。   江幸玖慌得要起身,腰肢却像是折了一般,腿也酸疼的厉害,整个人跌回到床榻上,痛苦的哀嚎一声。   “夫人!”   明春与清夏匆匆推门而入,一人一边卷了床帏,看清床上一脸痛苦愁眉苦脸的人,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垂眼上前扶她。   清夏低声细语的传话,“苏嬷嬷一早就来了,说将军府没那么多规矩,让您不必急着去敬茶,醒来后过去'泰竹院'一同用膳便成。”   江幸玖疼的眼泪汪汪,由两人扶着,僵着腰坐了半晌,愣是没法挪动腿,她咬着牙根儿靠在明春肩头。   “箫平笙呢?”   清夏抿嘴笑,“二姑娘回府了,将军一早,去了泰竹院。”   江幸玖又气又急,“呜-”地一声压着嗓子哭了出来,素手握成拳。   “莲箬姐姐也回来了?快,用些力,扶我起来……”   明春哭笑不得,劝她,“夫人,要么奴婢去寻将军?您这,还是好好歇一日吧?”   “什么胡话?!”   箫平笙刚走到堂屋,就听见内室里江幸玖带着哭腔低斥一声。   “成亲第二日,我床都下不来?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了?!扶我起来!”   “夫人您慢点……”   “啊!”   箫平笙眼底笑意瞬间压下去,连忙抬脚奔进了内室。   一眼瞧见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扶着自家小娘子,小娘子的腰都直不起来,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他再笑不出来,大步上前将人托住,绷着脸冷声下令。   “出去……”   明春和清夏应声而动,一刻也没敢多留。   等房门关上,江幸玖靠在他怀里,整个人都借着他手臂的力道,才虚虚站住了。   她一双月眸含着泪,昂头狠狠瞪着他。   “看你干的好事!”   箫平笙无声苦笑,小心翼翼扶她躺下,温声柔语地哄着:   “不逞强,你这样便是去了,见着人反倒更窘迫,我与母亲说好了,你今日就在屋里歇着。”   江幸玖又哭了,一双素手“噼里啪啦”地打在他肩上。   “我不要脸面了?我不要脸面啦?!箫平笙你个天杀的……”   “好了好了,我的错,是我的错,娘子消消气,消消气……” 第134章   箫大哥的那个孩子,你给送去哪儿了?   气也在这“狼君”肩上狠狠咬了一口,江幸玖红着眼抹着泪,躺在床上直呜咽。   箫平笙又好笑又惭愧,伏在床边好一通低声下气地赔罪哄慰。   这一日,夫妻俩愣是连内室的门都没出。   翌日一早,江幸玖便执着的起身,好一番收拾过,拽着箫平笙去“泰竹院”给箫夫人请安。   一路上,箫平笙走的缓慢,迁就着她身子不适,几次开口想将人劝回去,都被小娘子一个白眼瞪了回来。   常年礼佛的箫夫人自然是起的早,听闻箫平笙夫妇俩来请安,一时还怔了怔,连忙让人进来。   新过门的儿媳,穿身儿海棠红的广袖云裳,清美昳丽面含春情,如一朵新春枝头刚刚绽苞开放的海棠花,怎么瞧怎么俏丽,只是行走举止间,还有些缓慢别扭。   箫夫人会心一笑,没等新妇给行礼,便先开了口。   “怎么来的这样早?快坐下说话。”   江幸玖腼腆一笑,强撑着规规矩矩行了礼,软声开口。   “请母亲安,昨日我……”   箫夫人莞尔一笑,抬了抬手,“先坐下吧,不用拘着,箫家没那么多规矩。”   ——真不愧是母子,说的话都一字不落。   江幸玖噎了噎,不理会扯她袖口的箫平笙,回身从明春手里取过小匣子,递上前给箫夫人。   “我亲手做的一双鞋,还有前段日子空闲抄的《妙法莲华经》,不是什么珍贵之物,母亲瞧瞧。”   箫夫人眉眼温婉,亲自接过,翻开经文看了,温声和气赞了一句。   “阿玖有心了,可比莲箬那蛮横丫头贴心。”   江幸玖笑,“母亲喜欢便好,我给母亲敬茶。”   她这样温顺规矩,箫夫人自然颔首应了。   于是,苏嬷嬷端了茶来,又搁了蒲团,箫平笙扶了小娘子一把,看她在蒲团上跪稳当了,这才松了手。   敬过茶,磕了头,手下箫夫人早先备好的喜礼,江幸玖站起身,这才跟着箫平笙坐在了一旁围椅上。   “莲箬和姑爷昨日歇在府上,既然来了,坐着等一会儿,等她们到了,用过早膳,咱们就开祠堂。”   箫夫人慈眉善目,说着停了停,又问江幸玖,“身子可还好吗?”   江幸玖捏着帕子,连忙应,“阿玖好着,劳母亲挂念。”   “这孩子……”   箫夫人失笑,看了眼箫平笙,“这么些年都是看着长大的,这怎么进了门,反倒生分了似的?”   箫平笙端坐了,腰背笔直稳当,手上端了盏茶,闻言唇角微扬,眉眼清朗含笑。   “刚成了亲,做了媳妇,总是要适应适应的。”   “咱们家也不是别家。”箫夫人和气的叹了一声,又看江幸玖,“可不能见外,你与我见外了,我反倒不适。”   江幸玖垂着眼温软一笑,轻声应了。   新妇进门第二日,便是要给夫家列祖列宗上香磕头的,由郎君与列祖列宗颂文牒,这才算是正式的宗妇。   箫莲箬夫妇俩自是不能进祠堂,于是用过午膳,箫夫人带着箫平笙和江幸玖进了祠堂,箫莲箬和邢修远则先去了箫老夫人的院子。   等三人从祠堂出来,箫夫人要午歇,箫平笙与江幸玖也没再去“泰竹院”,只将她送到院门外,便去了箫老夫人的院子。   进院子时,箫老夫人正在院子里遛弯,箫莲箬陪着她说话,两个婆子跟在身后。   今日的箫老夫人,倒是比之前江幸玖来看望时,要精神许多。   老太太像个老顽童,拉着江幸玖这个孙媳妇的手说话,笑时眼睛都是亮的,瞧着精神奕奕,毫无困倦与睡意。   直到傍晚用过膳,被人伺候着洗漱,老太太还嚷嚷着睡前不喝药,要吃甜糕。   从院子里出来,踏着暗下来的夜幕,四人又折回“泰竹院”,陪箫夫人用了晚膳,箫莲箬与邢修远才告辞。   回到“劲松院”时,已是星空当头,两人各自洗漱过,箫平笙踏进内室,就瞧见歪在矮榻上的小娘子,穿身烟霞色内裳,素手托腮靠着软枕,满身慵懒。   她也没看书,就像是在打着精神等他。   “困了便先睡。”   箫平笙凤眸柔和,唇角漫笑,踱步上前挨着她坐下,曲指刮了刮她鼻头。   “抱你上床去?”   江幸玖皱了皱鼻子,坐直了腰身,“我瞧祖母精神挺好的,怎么还不让她出院子?今日本该我们都在一起用膳的,可是怕母亲不自在?”   箫平笙眉眼清浅,轻轻摇头,伸臂将她抱起来,起身往床榻处走。   “都已经习惯了,何必非得拗着她俩?说不定祖母也习惯了见不到母亲,眼下她们俩各自安好,便也挺好的。”   江幸玖鼻息间叹息一声,没再纠结这件事,待到被他搁在床榻上,又挽住他臂弯,歪着头看他。   “没瞧见温岚,你把她打发了?”   箫平笙笑意渐消,默了默,神色淡漠的低“嗯”一声。   他眼睫低垂,揽了她在怀里,齐齐躺好,又扯了薄被搭在两人身上。   “什么时候打发的?打发去了哪?”   箫平笙自来有事是不瞒她的,听她问了,便也坦言回她。   “上次你来过那日,便打发了。”   江幸玖诧异,面颊贴在他手臂丝滑的衣料上,眼睑上掀,月眸澄净与他对视。   “可是……因为我的话?”   ——她那日,是将异常都说给箫平笙来着,也是提过不该将温岚留在将军府。   岂料是她想当然了,箫平笙略略垂眼,抱紧了她清声解释:   “不是,有些别的原因。”   “她这个人,心思不纯,她敢对祖母用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机,也敢对别人用。”   “阿姐刚成亲,陪嫁的丫鬟便有了异心,也是受了温岚的蛊惑,我留不得她。”   江幸玖月眸微动,想起箫夫人生辰那日,箫莲箬和邢修远回来,几人来看箫老夫人,箫莲箬曾与邢修远先离开了屋子。   她当时也只是猜测,便问了温岚,箫莲箬可是单独与她说话去了,说了些什么?温岚没答她,她也就没在意。   想来,大约说的就是这件事吧?   “温岚蛊惑莲箬姐姐的侍婢?她为何这样做?”   箫平笙薄唇微抿,没答话。   虽说那丫鬟想爬邢修远的床,不是温岚怂恿的,但她用的香料到底是温岚给的,事关别人房里的腌臜事,箫平笙觉得实在没必要浪费口舌,说来污了小娘子的耳朵。   故而,拍了拍她纤细的后背,温声道,“心思不正之人,自然行为不端,这个人日后都不会再瞧见,无需在意她的事。”   ——日后都不会瞧见?   江幸玖瞳珠流转,盯了箫平笙一会儿,没再问下去,而是语声迟疑,说起与温岚相关的那个孩子。   “箫大兄的那个孩子,你给送去哪儿了?还接回来吗?怪可怜的。”   她不是很明白,箫平笙为什么把孩子送走,那毕竟是箫大郎的骨血,箫夫人又怎么同意他将孩子送走的。   箫平笙眼睫眨了一下,声线淡淡。   “那孩子……不打算再接回来。” 第135章   你若离开帝都,箫家所有人的命,就丢了一半   箫平笙话落,两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他似是想了些事,回神发现怀里的小娘子还在盯着他瞧,像是等着他继续说,他勾唇一笑,抚了抚她白嫩的面颊,浅舒口气,徐徐开口。   “那年我母亲护着温岚离开将军府,孩子出生时,箫家还十分衰败。”   “我将孩子抱走,一是为了惩罚温岚,二也是多方考虑过的。”   “温岚见不得光,我大哥又已经不在世,孩子的身份没法正大光明,是为了大哥死后的清名,也是为了箫家的门风不受人嚼舌指点。”   “也并非嫌弃他的出身,也曾想过,等他长大成人,箫家光景荣乐时,就将他接回来。但在边关的那两年,即生即死的日子,看穿了许多。”   “做箫家的儿郎,挺苦的,幼时万事大哥都顶在前头,他浴血奋战出生入死,只盼能护我和阿姐安乐。   长安既是我大哥唯一的血脉,而今自然也轮到我来护着他,是要好好教养,只盼他安安稳稳长大,一生平安顺遂。”   “箫家的重担,有我一人担着,便够了。”   江幸玖听得鼻子发酸,回抱他精健的腰身,往他怀里缩了缩,软声嘀咕:   “说什么傻话?你一人担着,我呢?日后我们的孩子呢?箫家可不是你一个人的。”   箫平笙闷笑两声,翻身撑在她上方,俯首吻她。   “娘子便不用与我分担了,儿子,倒是可以鞭策一番。”   江幸玖气笑了,躲闪着急声问他,“长安,你给他取的名字?”   萧平笙埋首在她颈间,低低嗯了一声。   “下头该接长字辈,取个安字,只盼他一生安稳。”   “你既对他有此期望,定是好好安置了他的,送去了哪里养育?常年瞧不见,真放心?”   “安排了人护着的,送去了江南。”   “江南?”   江幸玖微怔,连忙捧起他的脸,与他对视,压低声询问:   “你该不会,把孩子送去了我外祖家?”   萧平笙凤眸浅眯,眸光暗沉幽深,唇角带笑,神情很是慵懒,又透着三分邪肆,勾人极了。   “江南人杰地灵,姚家崇儒尚孔,诗书育人,家风清贵,在这等家境长大的孩子,自然风骨清雅,错不了的。”   江幸玖眼尾抽了抽,哭笑不得。   将门箫氏的血脉,送去书香门庭养大,也是挺有想法的。   萧平笙,这是想让那孩子,此生都远离险境吧……   她心下感慨,细声问他,“你怎么做到的?”   姚家绝不会无缘无故收留随便一个人送去的孩子,除非……   没等他开口,江幸玖面露惊讶,自问自答,“你该不会,因着这事,求了我祖父?”   萧平笙笑意无奈,浅叹一声。   “当时箫家势弱,放眼帝都城,我没有可信之人,唯一能依托的,唯有江家……”   “那时我肩负重担,尚有满怀抱负,太傅自然也会帮我一把。”   那时,他还一无所有,箫家又似大厦将倾时,他请命出征,前路还生死未卜,更是将惦记小娘子的心思藏的严严实实。   想起当时几番生死关头,小娘子的语笑嫣然仿若就在眼前,他是心生过绝望悲愤的……   再看身下衣衫凌乱素美昳丽的小娘子,萧平笙心绪骤乱,再没心思与她说旁的,控了她一双素腕,俯首尝那芳甜。   月眸浅弯,江幸玖推着他胸膛,玉足踢他小腿,抗拒的语气软绵绵,毫无威慑力。   “我还难受呢……”   “不胡来,我小心些。”   “明日还要回门……”   “只一次,嗯?”   江幸玖还能说什么?只能咬着唇阖上眼,随他去了。   新婚夫妻,正值蜜里调油,自己怎么也不好总拒绝他呀。   然而,这种事情,先妥协的人,总是会一步步妥协,即便是再温柔体贴,也耐不住某些人得寸进尺。   于是,翌日起身时,江幸玖的腰还像是折了刚刚接好的,这辈子都没这两日这么难受过。   这种难受,又十分难以启齿,恨得只能暗自掐箫平笙的手心儿泄愤。   娘家在隔壁的好处时,无需起很早,也无需乘车颠簸。   一大家子和和美美用过膳,江幸玖陪女眷们回了四海院,箫平笙便跟着妻家舅兄和岳丈去了鼎延院。   新女婿总是要被调侃几句,好在江家儿郎都不是多爱逗乐的性子,也只笑了几句,祖孙三代便谈到了正事上。   “陇南的动静闹得不小。”箫平笙正了正脸色,说起昨夜收到的消息,“齐国公专断蛮横,明里暗里除了几个官员,往帝都上奏的折子都被暗中折了下来,想来我们的人,都已经身陷困局了。”   江昀律长眉轻蹙,“那三郎呢?”   “倒是没大碍。”箫平笙微微摇头,眸色黑深看向江太傅,“明日上朝,将此事上奏圣上,祖父以为如何?”   江太傅正站在葫芦洞窗前摆弄一盆君子兰,气候渐暖,兰花叶片浓绿,十分健壮灵气。   听见箫平笙询问,老爷子也没回头,只语声沉缓的回道:   “圣上只等着派你,去收拾乔家,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一旦去了,不止凶险,帝都的时局,亦可能在你未能回返之前,便有大变。”   他说着话,挽了广袖,用手沾了铜盆里的水,洒在叶子上,又取了帕子擦拭叶面。   萧平笙下颚绷紧,瑞凤眸间漆墨深黑。   “请祖父提点。”   江太傅似是而非笑了一声,一手扶花叶,一手握绵帕,回过身看他。   “你去了陇南,等于圣上把刀架在了齐国公命脉上,濒死的猛兽要抵死反抗,浑身的毛发都要竖起来。”   说到这儿,江太傅转回头去,继续擦墨绿的兰叶。   “你为自保,甘愿臣服,明知圣上是稳坐钓鱼台的。先不论成败,这一趟,你离开帝都的那日,将军府里所有人的命,就丢了一半了。”   萧平笙掌握成拳,眸若寒潭满身霜雪,整个人散发出阴森森的凉意。   江逢时见状,面色温沉的开口:“早便算好的,陇南你是一定得去,除非齐国公突然举兵造反。只是没料到,圣上用了你,却依然不信你,若非你祖父有心试探了一番,至今我们还心宽着呢。”   “你大刀阔斧对上齐国公。胜了,千里之外,圣上忌惮乔家军落在你手里,你接了陇南的盘,箫家女眷便是要挟你的砝码。败了,你死在那儿,箫家老弱妇孺倒是能活……”   可顶梁柱没了,几个女人,也跟后半辈子完了差不多。   江太傅搁下棉帕,负着手走到书案后,端起茶盏淡淡哼了一声。   “圣上老了,比年轻时喜怒无常心思难测。我想过了,不必急着主动请缨去陇南,压下消息,就让齐国公折腾,知会三郎一声,逼他反。”   这声落,屋内几人纷纷震惊。   “祖父!老三逼反齐国公,不是要他的命吗?!”   江昀翰先急了。   他皱着眉阴着脸,折扇'啪'地一声拍在了桌上。 第136章   你既娶了阿玖,便是我江家人   “祖父,这不妥。”   江昀律也眉眼沉沉,摇头驳了一声。   大掌握住围椅扶手,萧平笙修眉微蹙,眸色暗沉看着江太傅,清清稳稳道:   “我答应了玖娘,无论如何,定会护江老三周全。”   “我既答应了她,就得做到,不能让江老三冒这样的险。祖父,陇南我会去,帝都有您坐镇,我相信她们会平安无事。”   江家父子三人没出声,纷纷神情沉郁复杂。   江太傅眼睑掀起,看向萧平笙的眸子深不见底,像上古渊泉古井无波,乌暗苍幽。   “我能护她们周全,但你若只身去了,可就回不来了。”“等你到了陇南,齐国公反不反由他自己决定,但是你会不会成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便全凭圣上一句话了。”   萧平笙咬牙,声音里也透出了寒戾。   “那也不能让江老三逼反齐国公……”   “那你就护他周全!”   江太傅突然扬高了声调,手里的杯盏'嘭'地磕在桌上,力道透着十足的震慑。   “让他放开了去做!你派去的所有人全部护着他,不要去管齐国公和乔家的暗线和把柄了,逼他反!三郎……”   江太傅卷袖负手,老眸微眯,一字一句沉重有力。   “三郎能不能留一条命回来,单看你手下人的本事了。”   他说留一条命,而不是平安归来……   江逢时心头大骇,白着脸怔怔看江太傅,唇瓣发抖。   “父亲……”   江昀律与江昀翰的脸色同样煞白,比他好不了多少。   萧平笙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定定瞧着江太傅,声音艰涩。   “祖父,这样做……若是让圣上察觉……”   江太傅可是圣上登基以来最宠信的人,宠信到大事小事全都要与他商议,而今的决定,显然是与圣上的意愿背道而驰了。   尃帝若知晓了,后果不堪设想。   江太傅负着手,胸中沉了口气,语声放缓。   “三郎还在陇南,只要我们有心隐瞒,圣上绝不会察觉,齐国公也只会以为是圣上要逼反他。”   “接下来三郎在陇南逼反齐国公的日子,就将东宫的人选敲定下来,必要时候,可夺乔贵妃与怀王命,也算祝三郎一臂之力。”   这是已经在准备扶持新帝了……   萧平笙喉间滚动,浓睫缓缓低垂。   ——江太傅为了护他周全。   ——算计到圣上头上了。   ——甚至不惜江昀杰的安危……   心下动容的厉害,萧平笙竟是眼底有些发热。   江太傅温温淡淡扫了他一眼,展袖坐入太师椅中,浅浅叹了一声。   “三郎已经身处险境中,成大事者磕磕碰碰流汗流血都是难免,我们能做的,是在紧要关头救他性命。”   萧平笙语声清寒干涩,“我明白,祖父放心,我定倾力以赴护他回到帝都。”   江逢时父子纷纷垂下眼,心绪具十分沉重。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再开口时,江太傅的语气已然缓和。   “没有不爱惜自己羽翼的,你既娶了阿玖,便是我江家人,在我这里,与他们三个是同等的。”   ——该替他谋划和着想的,他自然也不会吝啬。   萧平笙眸色微漾,“是。”   三日回门后,箫平笙的新婚休沐歇毕,恢复每日上朝,到兵部点卯的日子。   他一忙起来,江幸玖便格外空闲,劲松院比她的皎月院大了不止两倍,院子里人又少,每日里安安静静的,反倒觉得十分冷清。   她连着几日去给箫夫人请安,有心想陪陪新婆母,却呆不了一会儿便被箫夫人温声和语的送出来。   “我时常要在小佛堂呆大半日,你们年轻,何必陪我拘着,回去吧,若是实在没人说话,常回江府去走走,不用过来知会我。”   江幸玖浅笑应了,带了清夏和明春安静离开。   ——箫夫人是爱清静的,自己虽有心与她亲近,但她既然这样说了,也不好再总去打扰她。   于是,她转而去陪箫老夫人。   老太太身子骨养的硬朗了些,又是个老顽童脾性,倒是十分喜欢孙媳妇陪着自己。   如此,江幸玖每天安排的算满档了,上午给箫夫人请了安,陪箫老夫人说说话,正午箫平笙若是回来,便一起用午膳。   若不回来,便陪着箫老夫人用过膳,等她午歇了,自己再回到劲松院,打着算盘翻账目。   箫夫人是个不爱管事的,江幸玖三朝回门的第二日,就将钥匙和中馈都交给了她。   不过将军府的中馈十分好管,府上就这么两个主子,侍婢小厮也比江府要少上一多半,用了半日的时间,江幸玖便都摸清了。   故而每日下午只需花半个时辰理府中事宜,剩下的时间,她便看看书,喂喂鸟,偶尔在园子里逛一逛,只等着箫平笙回来。   如此日复一日,倒也过的飞快,转眼就是二月二十八,庆和公主送嫁。   “珣王倒是请缨了,兴许觉得他不太靠谱,圣上没允,指了厉王去送嫁。”   夜里回来,内室里,夫妻俩一人一头偎在软榻上。   江幸玖蝶翼似是浓睫低垂,端端正正趴在小几上写着什么,闻言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接话道:   “这么顺当?那日在苏相府里,珣王不是还说寻机让苏青鸢不去和亲?而今送亲的队伍都走了半日了,也没见他和苏家有任何动静。”   箫平笙淡淡一笑,笑意不入眼底。   他身上月华色的内裳半敞着,乌丝半泄,手肘压在软枕上,长腿一展一合,左腕搭在膝头,修长的指尖捻着殷红的九铃腕绳把玩儿,铃声清泠,是十分惬意风流的姿态。   “此去大楚路途遥远,若是想开了,便相安无事,若是硬要犯轴,伺机而动,哼……”   他话没说完,但最后那声似笑非笑的鼻音,令江幸玖听的素手一顿,细豪笔的鼻尖顿在了中空。   “和亲途中出了事,厉王逃不了问责,若真是珣王,他也不能好过,而今怀王又……”   她月眸流转,搁下细豪笔,细声低语。   “我倒是看不明白了,你们如何定论的?三个王爷,究竟择哪位扶持?”   箫平笙瑞凤眸微眯,侧头看向小娘子,唇边弧度舒朗慵懒。   “皇室秘辛,原不想与你说,厉王并非皇家血脉。”   江幸玖眸子睁圆,樱唇微张,不等她惊问,他又说了下去。   “这事秦家脱不了干系,先捏着他们。”   “怀王心性浮躁,心胸浅薄,齐国公一倒,乔贵妃不能留,他便大势已去了,已及弱冠的半大小子,再养心性,已是晚了。”   “至于珣王……朔王不认可,长公主对其极其厌恶,祖父也觉得不是明君之才……”   ——都否了?   江幸玖怔了怔,下一瞬便想都宫中另外两个未长成的皇子。   八皇子八岁,十一皇子三岁。   她轻舔唇瓣,迟疑呢喃。   “大召易主,还得等几年吧?”   箫平笙凤眸笑眯,轻轻撩了她一眼,没接话。 第137章   箫家人丁单薄嘛,子嗣上自然看的重   阳春三月时,在帝都呆了两个月的姚家母女与江府辞别。   这两个月的相处,江昀翰与姚婉娴的婚期定了下来。   就在今年金秋九月,满打满算还有半年,姚婉娴需得回到姚家待嫁。   亲上加亲,妻族又远,姚夫人这趟来时,一应后续都是备好的,三书六礼走的顺当。   只差到日子前,江昀翰需得亲自去一趟江南,带着聘礼和迎书,接新娘子回帝都成亲。   江昀翰亲自送姚家母女俩出城,江夫人一行站在府门外,目送马车走远,消失在街头。   江幸玖挽着她回府,便听母亲叹息了一声,喃喃低语。   “也算是了了我心头一桩大事,二郎是定下来了。也不知三郎在陇南如何了,有段日子没收到他家书。”   江幸玖想起,箫平笙也从未提起过陇南之事,合计着今晚回去问一问他,嘴上莞尔含笑,软声安抚江夫人。   “三哥在做大事,兴许忙的不可开交,家书也便没工夫寄了,既然祖父与父亲不提,自然是一切安好的。”   江夫人点点头,又侧头看她,“姑爷也没念叨过?”   江幸玖抿嘴笑,“我问过的,母亲安心就是。”   江夫人这才有了笑脸,继而想起什么,顿住脚看向身边默不吭声地徐氏,婉声叮嘱她。   “你回去歇着吧,不用跟着我,如今府里没了客人,都自在些,规矩先放一放。”   徐氏没料到婆婆突然体贴她,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立着没动。   “儿媳不累,妹妹她……”   她想说江幸玖虽是住的近,一个月里却也只难得回来三两日,她总不好这时候冷落她。   谁知江夫人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只嗔了她一眼,低声打断她。   “让你回去歇着就歇着,一会儿让人把祺哥儿送到我这儿来,别吵着你,去吧。”   江幸玖听了半晌,也有些纳闷。   见徐氏闷着头应了声,转身带着丫鬟婆子走了,再看向江夫人,欲要说什么,却瞧见自家母亲眉眼溢出喜色。   江夫人牵着她手,拐上去四海院的廊道,笑意盈盈道:   “你大嫂又有了。”   江幸玖当即“啊”了一声,心下也十分欣喜。   “什么时候的事?”   江夫人喜上眉梢,“日子还短,没声张,她是仗着自己习过武,身底子健朗,又不敢松了规矩怕我觉得她拿乔,故意瞒着,想过了头三个月再说。”   “你大哥心疼自个儿娘子,早两日悄悄与我说了。”   换了之前,江昀律若是这样做,江夫人准要吃味,眼下不一样,徐氏肚子里揣着她孙子,她就什么都好说了。   江幸玖是真心替徐氏高兴。不过,回想起来方才母亲的语气,又不由失笑。   “大嫂还不知道,母亲已经知晓她有了身孕的事,母亲方才那么说话,她万一多想呢?您心里既然高兴,对着大嫂,也温和一些。”   江夫人梗了梗脖子,嘴硬道,“我还不温和?哪里找我这么体贴的婆母去?她能多想什么?是她自己要瞒着不与我说的。”   江幸玖无奈,“母亲——”   “好了好了,我也不是赌气。她即便是真误会我不待见她,刻意撵她走,你大哥自然也会去开解她,告诉她实情的。调解婆媳关系,那是他们男人的本职,婆媳关系不好,那就是你大哥的过错。”   江幸玖掩着帕子笑,“哦,又是大哥的问题了?如今大嫂有了身孕,大哥在母亲眼里,倒是掉了身价了。”   江夫人笑了一声,“我懒得听你贫嘴。”   到了四海院,廊下丫鬟打了帘子,母女俩进屋落座。   江夫人端茶润了润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打量了江幸玖几眼,眼巴巴盯着她问。   “我那姑爷,待你可好?”   江幸玖捏着板栗仁翻了个白眼,“我若说他待我不好,母亲您能信吗?”   江夫人掩了掩帕子,心道。   ——那自然是不能。   ——不提自己这闺女眼瞅着,养的是越发肤白面粉,气色娇润了。   ——在将军府她是瞧不见,但过江府来,她那姑爷的眼睛时不时便黏在闺女身上,便知小夫妻俩是好的如胶似漆。   心中思绪转了转,江夫人略略倾身,盯着江幸玖一字一句问道。   “月事来了没?”   眼瞅自己母亲那直勾勾的眼神,又有些隐晦的神情,江幸玖登时红着脸,哭笑不得。   “我这成婚刚足一个月,母亲您真是……”   江夫人咂了咂舌,坐正了腰身,面上很是理所当然。   “那圆了房,一个月就揣了胎的,多了去了,我问这一问,还不是为你好?早说过的,箫家人丁单薄嘛,子嗣上自然看的重,越早有消息越好。”   江幸玖不以为然,简直是被江夫人说到无言以对,干脆撇开脸垂着眼默默喝茶,一副左耳朵听右耳朵进的姿态。   江夫人瞧见她如此,蹙着眉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多说几句你还不爱听,都嫁了人,这是迟早的事儿?你那月事向来准的,这一月来了没有?”   江幸玖面皮涨红,细声不耐,“来了的……”   “那也没事,争争气,同房得适当而行,不能过频不能……”   “母亲!”江幸玖再也坐不下去了,匆忙忙搁下茶盏就要起身,“我想起来府里还有些事,就不陪……”   “夫人,老奴有事禀。”   没等她说完,廊下就传来杜嬷嬷的声音。   江幸玖咽下说了一半的话,又坐回围椅。   江夫人瞪了她一眼,唤了杜嬷嬷进来。   “何事?”   “老文来传话,说老爷和两位爷在外书房陪老太爷用膳,午膳不过来了。将军也在,知道姑奶奶在府里,说让您留一留,晚些时候他陪您一起回将军府。”   ——都在外书房里用膳?   江夫人与江幸玖对视一眼,这是朝堂上出了什么大事儿了?   江夫人眨了眨眼,叮嘱杜嬷嬷,“大郎媳妇身子不爽利,你去大厨房叮嘱一番,阿玖和姑爷在府里用膳,两边都加几个菜。”   “是,老奴这就去。”   外头的事都有他们男人顶着,母女俩也没深琢磨,便聊起了别的。   等到傍晚之前,箫平笙来给江夫人请了安,陪着她说了两句话,夫妻俩从江府出来,江幸玖与他十指交握,歪着头打量他神情。   “出什么事儿了?与我三哥有关吗?”   箫平笙唇角弧度浅扬,捏着她手摇了摇头。   “和亲的队伍停滞在半途了,厉王传书,庆和公主病重。”   江幸玖了悟,还当真是在中途伺机而动啊。 第138章   郎君给你上一课   春夜和风柔密,星月当空,箫平笙命人将晚膳摆在堂屋门口的廊下,夫妻俩隔着小几相对而坐。   伺候的人都被屏退,院中寂静无声,竹帘高卷。   台阶下的几丛鸳鸯藤攀岩在朱木围栏上,一蒂二花,两条花苞支棱着,成双成对,形影不离。   偶有几只流萤无声无息游荡过来,附着在上。   江幸玖举着玉箸,倾身过去,鼓起腮,对着那停在花苞上忽闪的流萤轻轻呼了口气。   箫平笙眼尾溢笑,顺着视线看去,流萤受惊,扑闪着薄翼飞走了。   “用膳之时,莫要贪玩。”   低柔训了一声,他眼帘半垂,将碟子里挑好刺的鱼肉拨到小汤勺里,长臂一伸,送到了江幸玖面前。   小娘子笑的月眸弯弯,娇娇气气张开樱唇“啊”了一声,郎君笑声柔润,动作轻柔将鱼肉喂到她红润的樱唇里。   唇齿留香,肉质入口滑嫩鲜美,江幸玖满足的舔了舔唇。   丁香小舌,舔舐的弧度格外俏丽魅惑,箫平笙凤眸微深,笑意清浅收回视线,继续低头剥着手中的明虾,姿态随意的与她闲话。   “二兄的亲事定了,接下来可是该江老三了。”   “只剩他了。”   江幸玖手肘歪在小几上,搁了玉箸换小勺,舀了碗里温热的红枣燕窝粥喝。   什么“食不言寝不语”,打她嫁过来,大半规矩全都撇到一边去了。   “家中都是喜事,母亲如今空闲下来,只一门心思惦记他了,他也不回封家书来,陇南形势究竟如何了?”   箫平笙唇角弧度柔和,将剥干净的虾肉一一搁在她面前碟子上。   “尽在掌握中,不过最近兴许更紧张些,岳母若再问起,你只挑好话与她说,莫叫她忧虑过重。”   “嗯……”   江幸玖轻应一声,眸光水润如清泉,悠悠在他眉眼间打量,细语犹豫。   “我三哥,他真的没事吧?”   箫平笙手下顿了顿,抬眼看她,温声笑道,“且放心,快了。”   对上他沉黑温静的凤眸,江幸玖莞尔一笑,点了点头,换了玉箸接着用膳,转了话题。   “和亲队伍停滞不前,既然已经传回庆和公主重病的消息,想必也快有动作了吧?她是装病,还是人已经被劫走了?”   “珣王和苏家,没那么大能耐。”   箫平笙端起小盏,抿了口清酿。   ——既然等着抓苏家命脉,他自然不会静观其变,有他的人在,苏青鸢即便是死了,也脱离不了和亲队伍。   他默了默,静静看向坐在对面的小娘子,她沐浴过,穿身儿天青色裹胸长裙,外罩件宽敞的雾蓝小褂,娇肤瓷骨柔柔楚楚,在月夜下瞧着素美臻静,仿若画里出来的人儿。   成亲一月,突然要分开,他心下真是眷恋不舍,不提前知会她,真怕到时候要掉金豆子,想想都心疼。   于是,他叹了口气,搁下小盏,伸手牵住她玉腕,声线柔和:   “过来郎君这儿,与你交代几句话。”   这语气,很像是要出远门,临行前交代家中妻儿的架势。   江幸玖卷翘的睫翼眨了眨,乖乖巧巧搁下玉箸,起身绕过小几,被他绽袖裹进怀里。   她躺在他肩头臂肘间,背靠他屈膝的长腿,一言不发盯着他看。   这副乖得不得了的样子,令箫平笙看的心里更不是滋味,柔润的声线都哑了几分。   “和亲队伍耽搁下去,不出预料,或是珣王或是苏家,或亲自或指使旁人,总是会试一试提议换个人去和亲。既然将人送了出去,我便绝看不了她安安稳稳的送回来,不识趣,大约会让她死在外头。”   江幸玖喉间咽了咽,虽是知道她家郎君在沙场上是刀尖舔血的角色,可这样亲耳听到他要人命,她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清风朗月般待她万般宠爱的人,怎么也跟“杀人不眨眼”关联不起来。   小娘子眼底一掠而过的神色,被箫平笙捕捉到,他眉眼带笑,轻轻捏了捏她下巴,温热的呼吸喷在她面上,语气柔润宠爱。   “怕了?”   江幸玖眨眨眼,没说怕,也没说不怕,只是瞳珠微动,小声问他:   “为何非要苏青鸢死?”   箫平笙凤眸深深与她对视,语气轻忽莫测:“她曾与秦明珠一同冒犯你,苏家和秦家还曾联手设计我们,这些,你可都记得?”   江幸玖樱唇微抿,“记得,无端受人算计,的确令人心中不适,但我觉得,也没必要记恨到夺人性命,真是这样,一辈子还长着,得杀多少人?”   箫平笙无声勾唇,默了默,轻轻抚着她纤细的玉臂,漫不经心开口:   “这世上无冤无仇,还无端端害人性命的,多了去了,更何况是招惹你冒犯你的人?虽说人性本善,玖娘劝我本是应当。”   “不过,郎君给你上一课。”   ——自此之后,还有很多事要比当下这件要险恶,要血腥。   ——他是得提早,给他家心灵纯净的小娘子,早些洗礼一番。   江幸玖没吭声,却抬起眼默默看着他。   “当年苏家想背弃婚约,替体弱多病的苏亭沅,求娶秦明珠这个神医保命;秦家瞧不起落魄的箫家,也想推了我与秦明珠的婚约。两家目的不谋而合,明明是他们先心存悖念,却偏要设计我们“青梅竹马,私相授受”,想坏你我名声,如此恶毒心肠,不顾旁人死活,只谋私己。”   “是苏亭沅不争气,弄巧成拙,这事虽没成,却也害了你被骂“克夫”,换了旁的姑娘,定是要郁郁寡欢寻死觅活,说不定就丢了命。”   这事儿过去许久,江幸玖早就忘在脑后了,而今他再提起,她心下还是闷闷。   “箫郎,我好好的,倒也没恨死苏家和秦家,非要他们死的地步。秦明珠如今过的也不算好,苏青鸢……”   她想说,苏青鸢若是真的与珣王情投意合,经历这一番折腾,也算是吃到了教训了。   然而没等她说出来,箫平笙已经淡淡打断她。   “正是因为玖娘好好的,我才只是给他们个教训,若是你因此寻死觅活,伤了自己,更甚者丢了命,苏家和秦家是要给你陪葬的。”   江幸玖心绪复杂,黛眉轻锁,望着他没说话。   箫平笙浅叹一声,刮了刮秀挺的鼻头。   “也不全是私人恩怨。苏青鸢要么老老实实去和亲,要么必须死,还因着,楚逸的缘故。”   久未听及这个名字,江幸玖险些忘了那位大动干戈,跑到大召来,亲自甄选妻子的大楚三皇子。   “楚逸这个人。”   箫平笙薄唇微抿,似乎在考虑该怎么说。   “他母妃是罪臣之妻,被大楚皇帝抢掠入宫,生下他,没一丝像大楚皇帝,他的身世饱受大楚臣民质疑,楚皇待他不冷不热不亲不远。许是成长的不太顺当,这人心性便有些怪异。”   “笑面对人,喜怒不形于色,嗜血阴桀,动辄打杀人命。”   “最要命的,喜欢看人痛不欲生,喜欢夺人所爱。” 第139章   拜了天地的,你是我自己选的郎君呐   江幸玖听的臂起粟粒,很难想象那个精通美妙乐律,矜贵秀隽的大楚三皇子,是个心性阴桀的怪物。   箫平笙接下来的话,却更令她寒戾不安。   “玖娘,他来大召的日子,盯上了我。”   他说着,看怀里的小娘子月眸都瞠圆了,不由将她裹紧了些,用广袖盖住。   娇娇小小的人窝在他怀里,柔柔弱弱的一小只,十分惹人怜爱。   “我当初误导他,让他以为我对秦明珠舍不下,他便在定安寺使了手段害秦明珠落水,本以为此事便这样过了,谁知秦家对厉王死心塌地,宁做厉王的牌入珣王府做妾,也不愿和亲。”   “这才有了后头的事,和亲人选几番折腾,苏青鸢是楚逸抓阄抓中的,他不得不认。”   “若是她不能顺顺当当送过去,楚逸大抵会借机寻事,到时意外横生……”   箫平笙顿了顿,凤眸幽暗,“大召内忧外患,要大乱。”   ——内忧外患!   江幸玖扑腾着手臂坐直身,双手攀在他肩头,眼巴巴瞅着他。   “你说内忧外患!难道是齐国公要反?”   箫平笙瞳孔微烁,轻轻摇头。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当初将陇南所有地方官全部换上我们的人,说是压制齐国公,收捡他的罪证与把柄,但兔子急了还要咬人,最坏的打算,也不是没做过。”   见江幸玖要急,他抬手将人按回怀里抱拢,语速加快,打断了她的话。   “眼下要紧的,东宫之争,三个王爷明争暗斗,朝堂风向不定,局势难稳,帝都城本就不安宁,加上远在千里之外的齐国公随时可能与圣上闹翻,这个时候,大楚不能去招惹。”   “苏青鸢平安抵达大楚皇都,这事就能缓,不论七八年还是三五年,都是好的。”   “她若去不了,大楚势必要再来人。”   “圣上已经与齐国公交锋了。大召而今虽是四国之首,但经逢常年战乱,此时不过是只疲了的猛虎。   到时,大楚一旦察觉大召国局,此时借机进犯,心怀仇怨的大燕,蛰伏暗观的大齐,但凡其中一国被大楚煽动,那五州战火,便要再次席卷了。”   这天下局势,在江幸玖听来,属实有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紧迫感。   她稳着心神,窝在他怀里,咬着唇满面忧虑。   她知道,只要战火一起,无论是内忧还是外患,她的郎君,大召国战神箫平笙,都是首当其冲的。   “所以……你要离开帝都一段日子?”   箫平笙缄默,凤眸落在幽静的庭院中,修长大手一下下抚着她脑后和脖颈,语声温沉。   “迎亲队伍那边,早先就安排了人,用不到我亲自去,其中的利害关系,祖父自然会分析给圣上知晓。”   “只要珣王和苏家收手,苏青鸢自然也不用死。”   “不过……大抵离我去陇南的日子,不远了。”   “留给我们处理齐国公的时间,不多。”   这一番言谈,听得江幸玖心口发紧,思绪烦乱。   “箫郎……”   “听着混乱。”箫平笙清浅一笑,俯首与她蹭了蹭鼻尖,姿态亲昵语声带笑,“不过是诸多杂事都堆到了一起罢了。”   “实际上,为防万一,北关我早先已去了信,已经重兵把守时刻警戒,但凡大楚有风吹草动,都能即刻应对上。”   “等到了陇南,我与齐国公撕破脸,临界的齐燕若是要动,我也能提前察觉,那里有乔家军,抵御起来也能及时。”   “帝都城,有祖父和朔王他们把控局势。”   “其实,都乱不起来的。”   江幸玖听着,心下这才安定了几分,一时又气的捶了他一拳。   “哪句真的哪句假的?既然你们都商议好了,也布局完善,还说的那么惊险来吓唬我!”   “说来说去,我看唯一最险的,就是你自己的安危了!”   箫平笙胸膛震动,笑声低闷,握住她雪白的小拳头,搁在唇下吻了吻,沉重的叹息一声。   “就是让你知道,而今我大召,而今的祖父,岳父和舅兄,而今的我箫平笙,都是处在什么样的局面里。”   “一朝困局一念生死,不是该发善心的时候。”   “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首要的是自己的安危和利益,管不了别人该不该死了。”   江幸玖月眸微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的郎君“给她上的这一课”,要她明白的是什么。   ——世家大族,争名逐利刀锋相见,时时刻刻都要多想一步,多做一步。   ——老老实实呆着,尚且有人要算计你,你若是宽怀大量,就别怪自己被人害。   “玖娘,我不愿你被这污秽的环境沾染。”   箫平笙替她掩了耳边碎发,眉眼深情语声柔和。   “但我更不愿看到的,是你柔弱无害,乖乖呆着被人欺负。”   “世人皆是自私自利,欺软怕硬,坏人害你,不与你讲道理的。”   “无论恶人还是善人,在逐世间皆是遵从弱肉强食的定律,比那些冒犯你的人,你要更狠一些,更凶一些,更凉薄一些,才能震慑住其他的魑魅魍魉,才能护住你身后的人。”   江幸玖心头震动,静静凝视他,月眸里莹泽忽闪,喃喃低语: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自幼读万卷书,在其中堪破世间百态,知道身不由己,知道强者制胜。”   “我虽是个女儿身,没有你肩上那样重的担子,也没有你胸怀里那样沉重的心思,大概一辈子也卷不到“政事朝事天下事”的漩涡里,也没经历过后宅的阋墙与勾心斗角……”   “可我啊,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她说着,浅浅吸了口气,缓缓舒出来,樱唇翘起,替箫平笙整了整衣襟和肩头的散发。   “我并不嫉恶如仇,也并非愚善软弱,你啊,对付外头那些糟心事已经够累了,不用挂念我担心我的。”   江幸玖笑着掀起眼睫,轻轻吻在箫平笙坚毅的下颚,语声柔软。   “不管你是要反击自保,还是要伺机报复,又或者……哪怕是你主动提刀寻衅于人,我都与你一条心的。”   箫平笙眼帘半垂,默默看着她,神情平静,瞳中的墨色却急速渲染,雾沉沉的又似蒙了层清辉。   “所以,你不用向我解释,你为何要做某些事,也不必惴惴不安,担心我不能谅解。”   她笑语盈盈,张开双臂环抱他脖颈,整个人送进他怀里,娇声嘟囔着:   “拜了天地的,你是我自己选的郎君呐……”   “比起拐弯抹角提点我,我更在意的是,你何时离开?何时归来?”   “箫郎,我舍不得你走呀——”   夜色微凉,箫平笙心头动容,喉间干涩,被她这声娇软绵腻的“舍不得”,勾的情不自禁,不能自持。   银黑广袖展扬,揽了佳人豁然起身,跨进门栏时步下如飞,袍袖被风扬起,翻飞起冽冽弧光。   春夜温风静谧,被撩动的鸳鸯藤,一蒂两花,静悄悄含羞绽放。 第140章   你安心等着,我定将江老三平安带回来   和亲依仗停在半路,庆和公主不堪舟车劳顿突然重病,此消息一出,满朝哗然。   有人谏言,“圣上,是否与大楚去书实述此事?亦或,换个人去和亲可行?”   言官顿喷,“这庆和公主的人选,换了一个又一个,当初本就是抓阄抓定,已是十分儿戏,若是再要随意换人,岂不显得我大召太过敷衍了事?!”   立场相同的言官频频颔首。   “正是,传出去,五州天下都要戳我大召脊梁骨。”   尃帝淡定点头,“爱卿此言有理,和亲一事事关重大,大召而今虽版图最广,却正因此才要谦和仁厚,如此才能彰显大国风骨,绝不能被人说是目中无人,出尔反尔,敷衍大楚。”   头一个谏言的文官恭谨应是,又面露迟疑,“那,圣上的意思,依然送病重的庆和公主继续和亲?这……病况究竟有多重,无从得知,万一在半路就病死了,还是得换人……”   言官们面面相觑,觉得他说的倒也在理,思量半晌,又一言官出列进言。   “启禀圣上,既如此,不如再派遣其他御医,前去替庆和公主诊治,说不定只是小病小痛,休整一番好生照看,公主自然能恢复如初。”   尃帝沉凝点头,继而吩咐身边人。   “梁安德,传旨去秦家,庆和病重一事不容轻视,命秦院判备好珍材妙药,速速动身前去给庆和诊治。”   梁安德躬身应了,拂尘搭在腕间,连忙下去传旨。   众臣讶异,竟是都动了秦院判啊,看来庆和公主是真得了大病啊。   朝事后几日,整个帝都城都在猜测庆和公主还能不能医好,若是就这么死了,和亲人选又要重新挑。   为防万一,世家大族但凡有适婚之龄姑娘的,纷纷请了官媒说亲。   短短半个月,帝都城内促成了不下五六桩亲事。   “先头与苏家五郎定过亲的那位忠勤伯府陈六姑娘,听说两日前,是与秦四郎定了亲事。”   正值百花盛放时,刑部尚书府摆了花宴,邀了帝都城所有贵妇与千金。   江幸玖与箫莲箬坐在离花厅最远的假山亭内,一边喂鱼,一边观赏园子里的花景与衣香鬓影。   听她突然来这么一句,江幸玖略略惊讶,掂着鱼食碟子回头看她。   对上她这视线,箫莲箬咽下嘴里的糕点,拍了拍手,笑道。   “没想到吧?我也怪惊讶的,帝都城的圈子也就这么大,沾亲带故的,有些事儿不想传都瞒不住,我那妯娌,与忠勤伯府是表亲。”   见江幸玖点头,箫莲箬站起身,踱步走到她身边,眼里眺望着园子内,口中碎碎念。   “要我说,这忠勤伯府的六姑娘,也真是时运不济,先头大楚三皇子选妻的宫宴上,她一不小心拔得头筹,却被大楚三皇子自己给否了,当时帝都城传出不少闲言碎语。”   “后头她定了苏五郎的亲,又弄出苏五郎与旁人珠胎暗结,那孙姓妾室还一尸两命的事。”   “虽说都不是陈六姑娘的错,但众口铄金,姑娘家的名声亲事最是受不了被人念叨,她这亲事就再难说了。”   “没成想,转眼竟然定给了那个脑子不太灵光的秦四郎,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江幸玖笑了笑,“秦四郎也未必就像别人说的那么傻,陈六姑娘嫁过去是福是祸,也不是咱们说一句就知道的,过日子,还得是人家自己体会。”   到底是别人的事,箫莲箬也就是闲的唠了一句解解闷。   她如今有了身孕,走动的少了,邢家人拿她当菩萨供,没人来找茬。   每日里呆在院子里吃吃喝喝,很是憋闷,想要比划两下拳脚,还没摆出架势来,身边的婆子丫鬟们便吓得脸色惨白跪了一地,直拦着她。   而今难得见江幸玖一次,有个说话的人,她自然是有唠不完的嗑。   这不,紧接着江幸玖的话,就接上了。   “唉,这句话对,过日子还得自己体会,我如今是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画地为牢,什么叫寸步难行。”   江幸玖听着这话,不由看了眼她的肚子,顺手搁下鱼食,回身挽了她手臂,陪着她沿着路散步。   “算着,你这身孕也满了三个月,头前还往回跑了两趟,怎么而今,倒听着管束得紧了?”   箫莲箬翻了个白眼,“四郎说的,最近帝都要出事,他说三郎很忙,让我安心养胎少回去走动。”   江幸玖月眸沉凝着没吭声。   何止是邢家兄弟早出晚归,箫平笙,也时常是子时都未回府。   箫莲箬见状,驻足回身,屏退了明春和屏禾,四下无人时,她握住江幸玖手,低声询问。   “究竟要出什么事呀?四郎他们兄弟两个时常深夜回府,我问他他也不与我说,他们而今都是替三郎奔走的,该不会是三郎他……”   “乱想的什么?”   江幸玖轻轻打断她,“只是庆和公主病重的事,不是说都派遣了秦院判亲自去吗?不止世家大族担心出波折,圣上也是做两手准备,若真出了事,还得派遣新的庆和公主送嫁,他们正是在提前布置准备着。”   见她神情不似刻意安抚自己,箫莲箬点点头,心下也松了松。   “成,那我就放心了。”   看她如此,江幸玖浅浅一笑,没再开口。   傍晚时,江幸玖与箫夫人一同乘车回府,马车停在敞庭里,两人陆续下来,正撞见箫平笙在送朔王离开。   天色阴沉沉的,站在廊下低声对话的人瞧见她们,便停了话头。   两方见了礼,箫平笙送了朔王出府,箫夫人独自回了院子,江幸玖便站在原地等他。   少顷,他回身瞧见她,便加紧了步子回来,到近前牵了她手,笑意温俊。   “回吧,饿了。”   江幸玖跟着他步子,闻言软软一笑,一手挽上他臂弯。   “午膳可用了?”   “错过了。”他薄唇微抿唇角笑涡浅浅,“秦院判和厉王回了奏,说庆和公主身子无大碍,将养两日便能好,不耽搁和亲。”   “那些人……”   “去了几波,无功而返,像是放弃了。”   江幸玖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她一定还等着人接她回去的,而今等不到了,不知会不会想不开。”   箫平笙眼睑轻眨,扯了扯唇。   “寻死觅活很多人都会,但真的死,很多人也怕。众目睽睽,想死也不容易,等到了大楚皇都,随便她闹去吧。”   回到劲松院,明春与清夏带着人摆膳的功夫,江幸玖亲自伺候箫平笙更衣净手。   内室里没外人,她垂着眼替郎君系好衣袋,一双素手便被他扣在了手心。   江幸玖抬眼,清澄的月眸水波莹莹,静静望着他。   箫平笙浅叹一声,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嗓音清沉低哑。   “江老三的消息递回来了,齐国公集结兵力,怕是要反……”   江幸玖一怔,抵着他胸膛要从他怀里退出来,却被箫平笙用力按了回去。   她面颊贴在他胸口,瞧不见他的脸和神情,但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却听的清晰,犹如他的一字一句般一下下震颤沉稳。   “此去陇南,少则一月两月,你安心等着,我定将江老三平安带回来。” 第141章   可单枪匹马的去对上乔家军?那不能够!傻子才去   庆和公主凤体无恙,两国联姻不会中途生变故,这一好消息,还没令满朝文武松一口气。   陇南督察御史弹劾齐国公'集结重兵,意图谋反'的折子,便一如惊雷轰顶,炸的整个庙堂都乱了。   有言官面色惊惧,“圣上!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圣上派人彻查。”   有武官顿时反驳,“查什么查?乔氏一族拥兵自重,非一般世族可比,早在陛下登基之初,他们便不愿归顺,蛰伏陇南三郡这么些年,末将早便怀疑他们迟早会反!打就完了!”   有三朝元老闻言,连忙抖着手劝说,“徐将军,不可意气用事,乔氏一族若真有谋反之心,此战自然必不可少,但眼下还不能过早下定论,此事必须慎重……”   “慎重慎重!就是你们优柔寡断贪生怕死,区区乱臣贼子,我等可不畏惧!启禀圣上,末将愿领兵出征,诛杀谋朝篡位的逆臣!”   “圣上,末将附议!”   “你们这些武夫!动不动便打打杀杀,而今我大召刚刚与大楚和解,天下战事平息不过数月,兵马正是休养生息之时,怎能说战便战!”   “圣上三思啊!历年战乱,江南又逢涝灾,堤坝冲毁,圣上仁爱子民,曾下令免去江南赋税三年,国库只赈灾银就拨了三回,更勿论往边关拨的银子,而今若要开战,户部实是司农仰屋啊!!”   户部尚书一言'国库空虚',方才还为战还是合吵的不可开交的文武大臣,齐齐噤声。   尃帝端坐在龙椅上,盘着血红核桃的手停下,淡淡扫视众人一眼。   “吵完了?”   众臣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弓着身低头,再无人发声。   尃帝微微点头,眼尾扫向闷不吭声地怀王。   “怀王作何想法?”   自打尃帝对齐国公的势力下手,怀王便整个人都陷入焦虑狂躁的边缘。   而今齐国公要反,他也只觉得是被尃帝逼反的,自己的父皇如此杀伐果断,丝毫不顾及他这个儿子的感受,这在怀王看来,就是尃帝不愿将帝位传给他。   他心中憋的都是火气和怨念,可抬眼看向上当的尃帝,对上他深沉锐利的眸子,他岂敢讲心里话说出来?   于是,怀王喉间咽了咽,艰难开口。   “启禀父皇,陇南离帝都千里之隔,说齐国公要谋反,也不能只凭一封弹劾的奏折,此事非同小可,儿臣以为……父皇该派遣可信之人,亲自前往陇南,查证此事。”   众臣面面相觑,话是这么说没错,地方官被弹劾,圣上都要派信臣前去查证,若是实情,信臣有先斩后奏之权。   但是这一次,派谁去?   齐国公拥兵自重位同藩王,不是一般的地方官,若他真要反,去了,岂不是送死?   文臣们纷纷侧首,看向方才还群情激昂的武将们。   武将们面面相觑,一脸迷糊。   看他们做什么?他们只会干仗!   率兵对上乔家军,那是没什么可怕的,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大不了英勇就义,那也是能名垂千史的,死的不亏。   可单枪匹马的去对上乔家军?那不能够!傻子才去!   常理来说,这种事,不都是你们这些巧舌如簧擅长唇枪舌战的言官去吗?   大殿内一时寂静,尃帝板着脸沉了口气。   “怀王的话也不无道理,众爱卿,谁愿前去,查证此事真伪?”   就算真打起来,也是要先礼后兵的,要先规劝,若不行再打,如此日后人们提起,只会说齐国公冥顽不灵狼子野心,灭他阖族也在情理。   然而,半晌没人答话。   尃帝眉眼阴沉,冷冷哼了一声。   耍嘴皮子,一个比一个来劲,真枪实干了,一个比一个怂!   “启禀圣上。”   诡异的寂静中,朔王躬身出列。   “臣愿替圣上分忧。”   尃帝脸都黑了,没好气地训斥一声,“胡闹!你尚未娶妻又无子嗣,你若出个好歹,朕如何与芳华交代?退下!”   文武百官:“……”   情理是这么个情理,只是圣上您拿这理由推拒朔王,未免太护短了。   还有,朔王不要面子的吗?   朔王垂着眼,唇角抽了抽。   随即,他歪头看向武将首位,似是满脸的欲言又止。   大召国战神,护国大将军箫平笙,一袭殷红官补麒麟袍,浓睫低垂眉眼冷峻,长身玉立身姿挺拔,犹如玉山将倾绝世独立。   众臣顺着他的视线,像是恍然顿悟。   ——对呀!箫平笙呀!   “咳咳……”   江逢时一阵猛烈的呛咳,似是惊动了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箫大将军。   箫大将军回头看岳父,却对上齐齐盯着他看的眼神。   箫大将军默然环视周遭,发觉满朝文武的视线都盯在他身上。   修眉微挑,箫平笙缓缓看向上座,尃帝坐的一本正经,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来。   箫平笙薄唇微抿,似是不甚情愿地站了出来,众臣皆一脸的如释负重,只等着护国大将军请命去陇南。   然而,却见箫平笙拱手一礼,平静淡漠的道了一句。   “启禀陛下,臣以为,可派遣朔王。”   朔王唇角颤了颤,强忍着压下情绪,维持着请命的姿态,没吭声。   众人面色各异,尃帝也神情一怔,缓了缓,他尚算温和的开口。   “箫爱卿,朔王不能去,理由,朕方才已经说了。”   箫平笙薄唇微抿,少顷,再次开口。   “长公主孀居多年,膝下唯有朔王一子,圣上念及血脉亲情亦是人之常情……”   “既如此,臣举荐,珣王殿下。”   “这……”   满殿哗然……   圣上刚偏心了朔王这外甥,你又举荐他亲儿子??   再说了,珣王养尊处优的,还是个混不吝呢,送去齐国公那儿?给乔家做人质吗?!   箫大将军您玩儿呢?   躺枪的珣王同样一脸惊愕,愣愣瞧着箫平笙,唇瓣抖了抖,很想喷他一句:   ——'开什么玩笑?!'   尃帝无语至极,看着装傻充愣玩儿'踢球'的箫平笙,一时觉得心口堵得慌。   “箫爱卿,难道爱卿你,不愿为朕分忧?”   箫平笙面露诧异,“这……”   看他似是要推脱,有元老连忙出列,殷勤恭维。   “放眼满朝文武,箫大将军你武艺高强战功赫赫,你乃武官之首,大召国战神,在军中功高望重,老臣觉得,不管齐国公谋反一事是真是假,箫大将军你若能亲自去陇南,总能震慑住乔家军。”   箫平笙闻言修眉高挑,眸色复杂的扫了那老臣一眼,继而又看向尃帝。   “启禀圣上,臣“战神”之誉,不过是臣民念及臣战功而称赞的,这世上再有能耐的人,也没办法以一己之力抵挡千军万马,臣……”   尃帝鼻音里“哼”了一声,盘着核桃,没好气的开口。   “箫爱卿这是在推辞?”   “若是连你都不敢去。”   “那朕的山河,拱手让与乔家算了!” 第142章   阖府女眷全封诰命,这足以震惊整个大召国   尃帝显然是动了怒,满殿文武顿时齐齐跪下,战战兢兢地高喝。   “圣上息怒!”   尃帝冷笑一声,站起身来,盘着核桃的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睥睨众臣,眼睛最后盯向箫平笙。   “箫爱卿,朕没想到,你享誉战神盛名与臣民敬仰,国用到你时,你竟然退缩,你可是贪生怕死?”   “你可真是让朕失望啊。”   箫平笙背脊笔直,闻言抬头看向尃帝,眉眼冷峻声腔温沉。   “臣闻圣上之意,是想要臣去陇南?”   尃帝哼笑一声,绷着脸瞪他。   箫平笙唇角牵了牵,笑的有些无奈。   “此去陇南,诸位皆知生路窄薄,既然圣上和满朝文武大臣,都觉得臣是最合适的人选,臣便是去送死,也不能有二话。”   这话说的,怎么听着这么怨念呢?   尃帝蹙眉,文武众臣伏跪在地,纷纷面色各异的看向他。   同样是跪着的,大召战神跪的腰背笔直,瞧着不卑不亢,说的话直白到有些噎人。   “只是圣上,臣有话不吐不快,没人不贪生怕死,箫家上数十代人,却都是为家国社稷死在战场上的。”   “能在帝都安稳呆着享受荣华富贵,谁愿意抛头颅洒热血上赶着送死?”   “圣上顾念朔王未娶妻无子嗣。”   “其实臣,也是箫家仅剩唯一的男丁,臣上有祖母与寡母,臣的娘子刚过门不久,臣膝下,也还空旷呢。”   “臣并非贪生,但臣的确怕死,臣死了,箫家老弱妇孺,又该托付于谁?箫家香火,就断在臣这里,臣后顾之忧不能安定,自然会心生退缩。”   “故而,还请圣上体恤。”   大殿内寂静无声,像是落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晰。   梁安德小心翼翼看向帝王,尃帝的脸色铁青,显然是被堵得无言以对了。   朔王憋着口气,悄悄打量了眼箫平笙,下意识咽了口口水,想起之前与箫平笙说好的,他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圣上,箫将军年轻气盛,又肩负重担,话虽然说的白了些,但所顾虑的,的确是人之常情,也能谅解。”   尃帝鼻腔里出了口粗气,龙眸含厉看向他,没吭声。   ——狗屁的后顾之忧,当初请旨领兵抵御北翟时,怎么不见他有这么多后顾之忧?   ——这是给他唱什么大戏呢?   ——箫平笙,分明是在提防他。   ——箫家老弱妇孺是吧?成!   朔王扯唇干笑,语声低了些,“后顾之忧嘛,换了谁都有……”   “念及你新婚,朕给你三日时间准备。”   尃帝懒得听他两人一唱一和,不耐的打断朔王,转身坐回龙椅,语速果决。   “此去陇南任重而道远,派给你两千神武卫差遣,另许你带五百亲兵,若齐国公果真有反念,你可先斩后奏。”   “至于你所谓的后顾之忧,朕许诺你,此番不论你是生是死,是成是败,朕都护你箫家女眷余生荣宠不衰,册封的圣旨,回府去等吧!”   箫平笙垂目叩首,“谢圣上……”   朝会散后,箫平笙与朔王并肩离宫。   朔王搭着他肩头,长叹一声,“我能做的就到这儿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说不定真是你想多了,我当真不觉得,圣上会算计你,你今日这番作为,定然惹他不快了。”   箫平笙面无表情,“但愿是我多虑,不过,有备无患。我不在的日子,辛苦你替我多关照她们,归来那日,必定重谢。”   朔王“嗨”了一声,拍了拍他背。   “好说,你先去吧,且还得好好安抚你那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本王去趟御书房,替你美言几句。到了日子,亲自送你出城。”   箫平笙点点头,目送他沿着宫道离开,继而转身出了宫。   宫门外,江昀律还等在马车前,远远瞧见他出来,冲他摆了摆手示意。   箫平笙迎上前,弃马乘车,与他一同回府。   马车驶动,车厢内两人纷纷静默,半晌,江昀律蹙着眉先开了口。   “你怎么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我这心都要被你吓出来了,更勿论父亲,方才离开时气的都吹胡子瞪眼了!”   “咱之前不都说好的?齐国公一反,你先出发去陇南,未到陇南之前,齐国公拥兵自立挥军北上的消息便会传入帝都,到时候圣上自然会再派兵前去支援,你率兵抵御,他用的到你,便不会想着铲除你。”   “到时再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没等你从陇南回来,帝都的局势便已经定了。”   “你折腾这一出是做什么?你威胁圣上,就不怕适得其反?”   “有两个意思。”   箫平笙唇角轻牵,淡淡开口。   “其一,化被动为主动,而今满朝文武皆知我本不愿前往陇南,是圣上非要逼我去,那他日我斩了齐国公,圣上要栽赃我欲学齐国公谋反,群臣也大抵不会轻易相信。”   “其二,箫家女眷本是我的责任,我做不到将她们的安危全权托付与你们,我总得做些什么。”   “圣上当朝许诺,会护她们周全,还会册封诰命,一国之君一言九鼎,日后他也不能轻易拿箫家女眷来威胁我,加之祖父与你们必会竭力相护,我便能安心离开了。”   做到事无巨细算无遗漏,也是煞费苦心了。   江昀律听完,沉着脸长长叹了口气。   “你别与我解释了,一会儿见了祖父和父亲,再掰扯你的心思吧。”   箫平笙清浅一笑,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江逢时气也没用,江太傅自然也没说什么。   不到正午,宫里的圣旨便传到了将军府。   箫平笙要前往陇南的旨意,还有册封箫夫人和江幸玖,为一品诰命的圣旨。   当晚,夫妻俩在泰竹院,陪着箫夫人用膳。   箫夫人满脸忧虑,“当朝往前数数十年,还从未出过同一门庭,有三个一品诰命夫人的。”   诰命夫人如同官级,也分九等,有俸禄,受朝廷赡养,并非是所有朝臣的夫人都能受封。   一品诰命夫人,可在重大节庆日子到后宫,参加由皇后主持的大大小小宴会,可参与宫廷大典,甚至主动递帖子进出后宫。   不止如此,是世族门庭中妇人荣誉无上的象征,往往族中出了一个,便少有再出第二个的。   箫家在此之前,只有箫老夫人是一品诰命,而今,竟然阖府女眷全都得封了。   这足以震惊整个大召国,这样一门女眷,便是族中无人撑腰,也没人敢欺辱。   她看向箫平笙,眉心蹙成了疙瘩。   “三郎,你与我说实话,此番前去陇南,你当真有把握平安归来?”   ——怎么看,都像是后事都安排好了。   箫平笙端正坐着,闻言笑的云淡风轻。   “领兵打仗的,哪有什么万全把握,不过母亲放心,九成是有的。”   江幸玖垂着眼,玉箸戳在碗中米粒里,再也吃不下了。 第143章   狗屁的忠君爱国,君都不信他,他忠个屁   夜里,回到劲松院,一踏进堂屋,江幸玖便再忍不住,回身扑进了箫平笙怀里。   箫胡与明春见状,匆匆低下头,退了出去掩上门。   没了外人,箫平笙无奈叹息,揽着她腰肢将她抱离地面,抬脚往内室走,一边温声耳语。   “早先不就与你说过了?怎么还哭?”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江幸玖还哽咽起来了,红着眼直盯着他,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滚。   “你早前说,离你去陇南的日子不远了,可你也没说……是齐国公要反,你才去的呀——”   这一抽一抽的软音,箫平笙听的心口都跟着抽抽。   将人搁在软榻上坐好,他既好笑又无奈的蹲下身,握着她一双小手,接过她手里的帕子替她擦眼泪,耐心安抚着。   “都一样,谁知道他没等我去,就反了呢?不过不要紧,只是江老三递回来的消息,这不还没打起来吗?”   江幸玖吸了吸鼻子,拍开他的手。   “我三哥还递消息回来……陇南隔那么远,这会儿,他是不是也凶多吉少了?”   箫平笙额角抽了抽,“你放心,定然不会有事的。”   “与齐国公这一役,早晚是要对上的,也不算是在预料之外,如此也好,省的再寻由头铲除他了。”   “你还给我和母亲讨诰命……”   江幸玖眼泪怎么也收不住,哭声“呜”地一阵儿拉长了音儿。   “你之前去打北翟,都不曾顾及这么周全,而今你做这万全准备,定是知道自己……”   “玖娘……”   箫平笙哭笑不得打断她,倾身将人抱进怀里,轻吻她眉心与耳鬓。   “乖玖娘,不哭了,好好听郎君说话。”   江幸玖咬住唇,素手紧紧拽着他袍袖,默默抽噎,强迫自己定下心来听他说。   “齐国公势大,满朝文武都不敢硬碰,唯有我去。你我成亲不久,我便要离开去应对险境,圣上觉得愧疚,也是为了激励,才给你们封这诰命罢了。”   “其实,就算现今不册封,等我回来那日,也是要替你讨这封赏的。”   “提前册封了你们诰命,我此行前去也算无后顾之忧了,我不在的日子,你难免要在各府宴席上走动。   届时若有人试图无礼冒犯,你只管去教训她。想着你们在帝都,绝不可能被人欺负,我才能安心应对叛贼。”   “我并非在安排什么后事,你还不信我的能耐?”   江幸玖眼泪缓了缓,自他怀里昂起头,盯着他细细打量。   瞧她哭的梨花带雨鼻尖通红的委屈样,箫平笙又心疼又好笑,心下柔软化成了一潭春水。   他小心翼翼给小娘子擦了眼泪,对上那双湿漉漉黑白分明的月眸,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于是,他叹了口气,捧着她莲瓣大的小脸,爱怜的吻在她眼睫上,一路下游到殷红的樱唇。   唇齿交接,辗转吻毕,他与小娘子抵着额,低喃叹息温沉暗哑,话里尽是无奈和不舍。   “本来便舍不下的,你这一哭,我恨不能不走了。”   ——管他什么齐国公反不反的?这大召国也不是他箫家的,谁爱做皇帝谁做去!   这么想着,箫平笙心下还真有些赌气了。   ——狗屁的忠君爱国,君都不信他,他忠个屁!   “要么我这就入宫,回绝陛下,随便他如何惩罚,贬黜也好入牢也罢,我不想离开玖娘。”   明知他话里多半都是玩笑,江幸玖还是没忍住破涕而笑了。   她扯过帕子,揉了揉发痒的鼻头,瓮声瓮气地道。   “那不行,你还是去吧,我这诰命夫人的位置,还没坐热乎呢。”   箫平笙:“……”   江幸玖瞧他木着脸,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不由喷笑。   她吸了吸鼻子,晃晃头躲开他的手,软下声来。   “我知眼下不该扰乱你心绪,你是要去做大事。”   “我不是刻意要哭的,我真是忍不住,也不是怕,只是舍不得,又担心你会受伤。”   “箫郎,我知你本事通天,定能斩杀叛贼,你也放心,我会顾好自己,绝不让人欺负了。”   箫平笙凤眸微暖,抬手揉了揉她发顶,“玖娘,乖……”   小娘子笑的腼腆,竭力想掩饰自己的害怕与忧虑,可这些情绪,都自她眼中泄露出来。   箫平笙也没点破,只垂下眼,一把将人抱起来,转身走向床榻。   “郎君也舍不得你,但身而为臣,必得为君主分忧。”   “既然离开已成定局,这短短三日,还是多快乐一些,以慰藉日后的相思之苦。”   这下,江幸玖不光眼睛红了,面颊和脖子也像染了胭脂般。   然而,想到他真的一去不知归期,兴许要数月见不到人,她欲拒还迎的举止,转瞬便直白多了,反手抱住他脖颈,将自己送了出去。   小娘子反常的热情,令箫平笙怔了怔。   然而,也只是瞬息的功夫,便满怀惊喜的将她揉进了锦被中,掌中力道失控,撕撕扯扯便将裙衫一零一片丢了出来,喘息也沉乱了。   “一会儿可不许哭……”   小娘子玉骨嫩肤,平素娇气的厉害,床笫间他总得克制着,稍一乱了分寸她就哭哭啼啼地,直看得人又心疼又难受,哪儿还舍得欺负她?   江幸玖咬着唇,含着泪珠的浓睫轻轻颤动,“嗯”了一声细弱蚊吟,娇媚婉转。   箫平笙闷声低笑,乌瞳里的墨色浓的就要滴出来,狠狠揉了揉她纤细的腰肢。   “哭了郎君也不放过你……”   ——说什么,今日都得餍足一回。   床帏垂落,日头渐渐西斜。   傍晚的霞光铺了满院,明春趴在紧闭的门扉上侧着耳听,硬是听不到一点儿动静。   她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歪头看向身边的佩刀近卫,压低声询问。   “这都到膳时了,要不……你问问将军?”   ——俩人都在屋里呆了一个多时辰了,她家主子还没哄好?这得哭缺水了呀。   箫胡的手搭在刀柄上,闻言扫了眼门扉,干巴巴咧了咧嘴。   “我不问……”   明春无语瞪眼,插着腰一脸气愤。   “要你有什么用?只会在这儿干杵着,平日里有个大事小事也没指望你呀!只这一次,你都不肯干些实事儿?”   习武之人耳力极佳,早在一个多时辰前,屋里传出动静的下一瞬,他就闭了耳力。   而今与明春对话,全凭看口语。   只是她突然来这么一大串子,箫胡倒真是没都分辨出来她说的啥,总归不是啥好话。   他咂了咂嘴,试探着耳力放开,然而……   翻了个白眼,他重新做回“聋子”,板着脸硬邦邦回了一句。   “劝你也别问,老实呆着等。”   明春气的七窍生烟,“木头疙瘩!”   她骂了一句,被箫胡气的一腔孤勇无处发泄,转身开始拍门。   “将军,夫人,晚膳传来了。”   箫胡一脸麻木瞧着她,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第144章   她便是再迟钝,也总算察觉出箫夫人的疏离了   最终,明春也没能将门喊开。   直到午夜子时前,屋里传了热水,她这才算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然后,晚膳作为夜宵,一一送进了屋。   自此后的三日,江幸玖的日子过的黑白颠倒,时常半梦半醒,就连饭食都是在迷迷糊糊时被人喂了的,压根儿没有与箫平笙依依惜别的机会。   她彻底清醒之时,入目红罗帐内只有她自己。   似乎是门窗开着,清风鼓起帷幔,布帛飘摇如梦似幻,廊下竹帘高卷,屋角的兽铃在寂静中传来泠泠脆响。   江幸玖撑着玉臂坐起身,望着日光明媚的屋子,心里竟全是安宁。   “夫人醒了。”   清夏端着铜盆进门,瞧见她披头散发坐在床榻边,顿时面露喜色,连忙迎上前,将铜盆搁在架子上,扶她起身。   见江幸玖神情怔怔的,她笑脸一僵,低柔开口。   “将军天没亮就离开了,说是不让我们吵醒夫人……”   江幸玖樱唇牵了牵,在她的搀扶下站起身,“他是怕我临别再哭,不送也好,我也保不准自己真能忍住。”   说着,她赤着脚踩在地毯上,缓步走向盈着院落的月洞窗门,站在台阶上,被明媚的光线刺痛了眼,眼眶发酸,眼泪顷刻溢出来。   她连忙闭上眼适应了适应,再睁开眼时,已是一脸宁静。   “清夏……”   江幸玖吁了口气,回身笑了笑,“我饿了,膳食就摆在这儿吧。”   被那人缠了几日几夜,她如今浑身发软饥肠辘辘。   站一会儿便累了,于是便就地坐在了台阶上。   她素面朝天乌发披散,素面朝天迎着光,瞧着有些脆弱。   清夏见状面露担忧,连忙折身取了绣鞋来,蹲在地上替她穿好,柔声劝道。   “将军不在,没人管束您了,夫人才更应该仔细身子,天还没那么暖和呢。”   江幸玖月眸浅弯,点了点头,低垂眉眼的姿态温静柔美。   清夏不知怎么,就看的很是心酸,于是连忙站起身,语声低促。   “奴婢去让明春摆膳,夫人坐着等一等,今日日头好,一会儿摆张摇椅在这儿,您躺着晒一晒。”   “嗯……”   箫平笙离开帝都的头几日,江幸玖呆在劲松院里足不出户,主要是腿上实在无力。   箫夫人以为她病了,还特地过来一趟,见她瞧着神色倒还好,便以为她是担心箫平笙,后又宽慰了她几句。   临离开前还叮嘱她,若是一个人实在无趣,便回江府去住两日,也有人陪着说说话,别憋坏了身子。   江幸玖温顺应了,却也没立即就回江府。   隔天便出了劲松院,给箫夫人请了安,又陪了箫老夫人大半日。   如此过了两天,她便与箫夫人知会了一声,回了江府住。   回江府住的头一天夜里,江夫人便忍不住碎碎念。   “你啊,姑爷在外头久不归来,你这个时候回娘家住,也不怕你婆母不高兴,传出去,要说你们婆媳不合的。”   江幸玖端着杏仁茶,有一下没一下拨着杯盖,闻言鼓了鼓腮。   “不会的,婆婆让我回来的,无端端地,这种事又怎么会传出去?”   瞧她无精打采地,江夫人再多的絮叨也说不出口了,语气一缓,倒安慰起她。   “新婚燕尔就分开,你心里不适是自然的,我那姑爷去的又是……”她顿了顿,接着道,“我都问过你父亲了,也没那么险,咱们就是急也帮不上忙,日子还得过,帝都城里,今日这家过个寿,明日那府办个花宴,忙着忙着就熬过去了,人也就回来了,你放宽心,啊。”   江幸玖看向江夫人,耳听她虽是在安抚自己,可眼底多少也掩不住忧愁,这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母亲自己怕是还担心三哥担心的夜不能寐,竟还反过来安慰她。   她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   “都说小别胜新婚。”   江夫人又再次开口,面上带了几分笑意,“姑爷是去办大事儿,也不能有功夫理会那些送上门的小妖精,指定带不回乱七八糟的人,这你更能放心了。”   江幸玖:“……”   谁担心这个了!   在江府住了两日,江幸玖回到将军府,到泰竹院给箫夫人请安。   进门就瞧见苏嬷嬷带着丫鬟进进出出,像是在收拾行李。   “夫人回来了。”   江幸玖如今受封诰命,府里的人再不好称呼她'奶奶'了。   对上苏嬷嬷和蔼的笑脸,江幸玖莞尔一笑。   “嬷嬷,这是在做什么?”   “哦,夫人要去定安寺小住,替将军祈福,方才正叮嘱了老奴,去江府与您知会一声,赶巧您就回来了。”   江幸玖笑意微敛,点了点头,径自进了屋。   箫夫人穿戴整齐,瞧见她回来,笑的慈眉善目。   “回来了……”   江幸玖月眸浅弯,“母亲要去定安寺。”   “嗯,我这心里总不安宁,去寺里住些日子,一来替三郎祈福,佑他平安,二来也静静心。”   “那我陪母亲一起。”   江幸玖说着,就要吩咐明春回去收拾行李,却被箫夫人开口拦住。   “都走了,府上便没人了,将军府再冷清,也需要人打点,还有你祖母,总不能扔她一个人在府里。”   “母亲……您一个人,我不放心。”   “知道你孝顺,都带了护卫的,定安寺我也住的久了,寺里的僧人都相熟,没什么不放心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江幸玖自然无话可说,只能浅笑应了,送她离开。   两列黑甲府卫护着马车渐行渐远,江幸玖站在府门前,面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   她便是再迟钝,也总算察觉出箫夫人的疏离了。   细细回想起来,从小到大的记忆里,箫夫人总是这样的。   她对着谁都是一副慈眉善目温婉可亲的姿态,但仿佛又只是面上如此,那份亲昵从不真切入眼底。   就连对着箫平笙和箫莲箬也是一样的,看着是个最普通不过的母亲,可自己的孩子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又总不在身边。   究竟是软弱,还是秉性凉薄?   明春与清夏对视一眼,低声提醒。   “夫人,回府吧。”   江幸玖怔怔回神,点了点头,转身回府时轻声叮嘱了一句。   “邢四郎也不在帝都,一会儿我写封帖子,你们送去邢府,看看莲箬姐姐有没有空,咱们去走动走动。”   “是……”   箫莲箬自然是有空的,邢四郎不在,她在邢府更呆不下去,正琢磨着寻个由头回将军府小住。   于是,接了江幸玖的帖子,当日下午便邀她过去坐坐。 第145章   这世上真有母亲,不喜爱自己的孩子?   马车停在邢府门前,江幸玖自车厢内出来,就瞧见一溜人等在府门外。   邢夫人和邢大奶奶,以及箫莲箬都在。   这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接驾何等身份贵重之人呢。   愣是给她瞧得一脸诧异。   “恭迎将军夫人。”   邢夫人喜笑颜开,迎上前两步,“知道夫人要来,我早已备好了茶点,夫人请。”   江幸玖笑意温婉,与箫莲箬对视一眼,“打扰邢夫人,我今日不过是来看看姑姐,您实在不用如此兴师动众,倒是见外了。”   刑部尚书为从一品官职,执掌司法。   江幸玖的父亲江逢时虽为大理寺卿,也不过是正三品,往日见了邢大人,都还要客气几分。   而今她不过是来邢府串个门子,邢夫人这么大动静,属实让她受宠若惊。   邢夫人不以为然,笑着引她进府。   “瞧您说的,都是一家人,夫人这话才是见外了。”   邢大奶奶也笑的亲切,接着婆婆的话道,“正是,而今护国大将军领了圣差,四弟也随着出了远门,四弟妹昨日还念起亲家母和夫人,您今日就来了。”   “这日后,若是闲来无事,夫人大可多来走动走动,咱们反正都是闲着的,坐在一处唠一唠,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箫莲箬笑的十分场面,与江幸玖对视了一眼,两人交换了个会心的眼神。   本来是打算,只两人说说私房话的,眼下却是不能够了。   这一整个下午,江幸玖在邢夫人和邢大奶奶的热情招待下,艰难熬了过去。   临到离开,在箫莲箬的坚持下,邢夫人和邢大奶奶总算是留步在内堂,她亲自送了江幸玖出府,两人这才得着单独说话的机会。   “我可是长了记性,下回你再要见我,只等着我回去就是,可别再来了。”   箫莲箬挽着她手臂,叹了一声,眼白直往上翻。   “我这婆母和妯娌,为了邢家老大的仕途,可真是脸面全都不要了。”   “早前知道这趟三郎有意提拔四郎,若是立了功,那就是能升官的,便拐弯抹角地提点我,说邢家大郎也是自己人,不要厚此薄彼。”   “后来知道齐国公要反了,此去陇南凶多吉少,再不提让邢大郎跟着去的事,更没有说叮嘱叮嘱四郎万事小心。”   “你说,这都是嫡亲的儿子,心怎么能这么偏呢?人都说皇帝偏长子,百姓疼幺儿的,这搁在邢家偏就不同。”   “今儿你要来,她们又舔着脸……我真是……”   看她一脸的无语,江幸玖抿唇失笑,放缓了步子。   “好了,搁在我的立场,只能说亲家是好客,都是一家人,人家也没说错,你就别气了,当心自己的身子。”   劝了一句,她也没多掰扯,直言今日来的目的。   “我今日来,一是看看你,二来知会你一声,母亲去定安寺小住,近日不在府中,你若是想我了,就回来住两日,若是寻母亲,也不用扑个空。”   “怎么又去了定安寺?”箫莲箬下意识蹙了蹙眉。   江幸玖樱唇浅扬,“她担心三郎,在府里呆着不能静心,到寺里去,替三郎祈福。”   箫莲箬看着她神情,回身给明春屏禾使了个眼色。   两个丫鬟齐齐后退几步,隔开了距离,箫莲箬挽着江幸玖臂弯,慢悠悠踱步,低轻细语。   “这话我早先想与你说的,你跟三郎成亲不久,我又有了身孕,走动的没那么勤,便也耽搁了。”   “再来,我若是无端端与你说这些话,未免有挑拨你们婆媳关系的嫌疑。”   “阿玖,我母亲这个人,瞧着十分和善温婉,实则是心性极清高的,场面上许是能做的差不离,但日常相处起来,她并不善于亲近人。”   “父亲在世时,与母亲聚少离多,虽然没有妾室,但夫妻之间也算不得是绢蝶情深,外人不晓得,我跟三郎确是心中明白,她许是没得到父亲那么多爱护,又不善于讨祖母欢心,始终不太融入于箫家,待我们……便也没有那么多喜爱。”   她这番话,说的斟酌缓慢,江幸玖听罢,月眸微动若有所思。   “你过门前,我便想过,你迟早会察觉,怕你会心生误会。其实母亲她就是这样的天性,日子久了,你便会明白了,她并不是不好亲近,她是习惯使然,不善于表达亲昵,没旁的心思的。”   此时已临近府门,江幸玖驻足在敞庭内,转身与她面对面,月眸笑弯拍了拍她手背。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坐了一下午,该是乏了,回去好好歇歇,我就先走了。”   见她笑意不似勉强,箫莲箬松了口气,也宛然一笑。   “成,过几日我寻个机会回府住两日,陪你多聊一聊,你一个人在府里若是无趣,便回江府多走走,那边人多,还热闹些。”   “知道了,府里还有祖母,我哪里就无聊了?你倒是叮嘱起人来,跟母亲说的一字不差。”   江幸玖嗔了一句,平推她手臂,笑着转身离开。   等到上了马车,江幸玖眼底的笑意渐收,盯着摇曳的车帘,黛眉轻轻蹙起来。   明春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小声开口。   “夫人琢磨什么呢?可是二姑奶奶说了什么烦心事?让您担心了?”   江幸玖眼睫眨了眨,歪头看向她。   “明春,你觉着我母亲,待我和兄长们如何?”   明春一脸莫名,“夫人是说,待谁更好吗?那自然是夫人您了,其次是大爷,然后是二爷和三爷。”   说着,明春笑了笑,包子脸上显出两个小梨涡。   “也不能这么说,做母亲的嘛,手心手背都是肉,待自己的孩子都是极好的,奴婢看三爷出远门了,咱们夫人最惦记的自然就是三爷了。”   江幸玖笑了,又问她,“那你觉着,箫夫人,待将军和莲箬姐姐可好?”   明春笑脸顿了顿,半吐半吞的开口。   “奴婢不太清楚,奴婢不常见箫夫人,也不常见将军和二姑奶奶如何与她相处呀。”   江幸玖眨了眨眼,“你不是耳报神吗?在将军府都呆了快两个月了,就没听着些什么事儿?”   明春吐了吐舌头,眯着眼笑。   “夫人,这与在江府不同了,奴婢若是行事太随性,怕给您丢脸呀……四处打听碎嘴什么的,奴婢不能干了。”   江幸玖被逗笑,摆了摆帕子,“得了,挺自觉的,是我白问了。”   明春嘿嘿一笑,悄默默压低声。   “何况,将军府就这么两个主子,您打听箫夫人的事儿,传到谁耳朵里,都不好听。”   江幸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听罢点了点头,一脸欣慰的拍了拍明春的头。   “好丫头,孺子可教。”   明春被夸了,羞涩的咧了咧嘴,小声嘀咕,“清夏提点奴婢的。”   江幸玖忍俊不禁,看了她一眼没再接话。   只是心里奇怪,这世上,真的有母亲不喜爱自己的孩子?   往前想想,箫平笙在府中时,好像也没有与箫夫人多亲昵。 第146章   她信箫平笙的能力,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三月底时,帝都城下了第一场春雨。   有消息如插翅乘风,自陇南三郡,向大召国各郡城分散。   短短一日半,消息便传入了帝都城,在朝内朝外惊起轩然大波。   “说是齐国公的亲笔文书,列叙乔家历代家主对大召的功绩,并声讨今上生性多疑,闭目塞听,自命不凡,刚愎自用,独断专行,逼压忠良。”   “自登基以来便不容臣权,逼迫世族迁籍入都画地为牢,而今又不念乔家对大召社稷的功绩与血汗,意图孤立乔氏逼迫军权,实乃杀鸡儆猴之举。”   “痛斥尃帝无仁君之德,无容臣之量,无明章之治,又无治世之功,实乃德不配位。”   “故乔家痛心疾首,深感兔死狗烹之悲,为大召臣民与江山社稷忧心如焚,不愿再效不仁不义之君主,恳请文武百官敢于谏上忠言,劝尃帝禅位于仁义宽明之君。”   “否则,乔氏一脉自此封疆陇南,自立齐王,不再听命于尃帝君权。”   江府在书房内,江昀翰展着坊间寻来的文案,粗略叙述了其上内容。   书房内,陷入一时的静谧。   江昀翰将宣纸搁在书桌上,长眉紧蹙眸色深沉。   “祖父,从昨夜开始,这些摘抄的文案便在大街小巷的茶馆楼坊间流传,而今,整个帝都都人心惶惶。”   江太傅捋了捋胡须,微微颔首,垂眼揭开手中的竹筒,将其中卷起的信条展开。   看完信条的内容,江太傅沉了口气,徐徐开口。   “算日子,也就三两日,平笙便能抵达陇南边界,齐国公自立的消息刚刚传入帝都,朝廷未表态之前,他也不会轻易举兵攻城。”   “二郎……”   江昀翰颔首应声,“祖父……”   “你临摹三郎的字迹,写封家书,就说陇南以北两座郡城已不战而降,归复齐国公。”   江昀翰不曾多问一句,铺了宣纸研墨下笔。   江逢时见状,满面忧虑,“父亲,是想诈圣上,让圣上即刻派兵?”   朝廷一旦派兵镇压,齐国公得到消息,必然会开始攻城。   圣上和齐国公,这是被江太傅一步步推波助澜才打起来的呀。   只是这件事,绝不能让人知晓。   江太傅自案后起身,踱步到洞窗前,看着廊檐下淋漓的水帘,雨水如断线的珠子,坠之不尽,将正被雨幕冲刷的庭院隔绝在后,水雾朦胧犹如隔岸观景,看不真切。   他长舒了口气,“朝廷早日派兵,平笙的胜算才会大,三郎……”   江昀律自围椅中站起身,星眸如点漆,忧虑隐在烁烁光点中。   “祖父,事到如今,当初下放陇南的官员,若不叛变,怕是都已落入齐国公手中,三弟他人,怕是也凶多吉少。”   “他身边都是平笙的人,而今的状况,也唯有平笙知道了。”江太傅蹙了蹙眉,“他们俩都在陇南,相互照应,应当没大事的。”   “鞭长莫及,我们能做的有限,等圣上派出镇压乔家军的兵马,前线的事我们便插不上手了。得着手,尽快稳定下帝都的局势。”   此话落,江昀翰已经搁了细毫笔,将写好的信纸吹干,递给江太傅看。   他擅丹青,临摹过许多大家手笔,亲弟弟的笔迹模仿起来,不说十分像,至少也有九分。   江太傅点点头,将信纸收进袖袋,“吩咐备车吧,我即刻入宫。”   江逢时父子三人先后自书房出来,方走到庭院围廊的拐角,就瞧见入口处进来的人,便纷纷停在原地。   清丽的小娘子,穿烟青色裙裳外罩丁香紫披风,素白的玉手撑着油纸伞,孤身一人漫步而来,被庭院里的雨雾一映衬,宛如娉婷入画的仙娥。   江幸玖收了伞,拐过廊道,将伞柄靠在廊柱下,清浅一笑行了礼。   “父亲,大哥,二哥。”   江昀律与江昀翰纷纷颔首。   江逢时略蹙眉,浅叹一声,“可是因着外头的传言过来的?这些事你莫要管,安心待在府里等着便是。你祖父正要入宫……”   江幸玖月眸浅弯,摇了摇头,自腰间取出张折叠的信纸。   “箫郎的消息,我拿来给祖父和父亲看。”   “他还给你来了信?”   江昀律诧异了一声,继而回身看江逢时,“父亲……”   江逢时接过信,径直转身回了书房。   半刻钟后,书房内祖孙三代齐齐舒了口气。   “这小子瞧着事事询问祖父,自己还是蛮有主意的嘛!他手下倒是有些能人。”   江昀翰笑了一声,“不论如何,老三能平安与他汇合,咱们也能安心了。”   江太傅看向江幸玖,“他在你身边留了暗卫?”   江昀杰身边都是箫平笙的人,暗人之间有自己的传信渠道,过去的消息自然是暗人传给箫平笙,他们才会知道。   而今他前一刻才收到箫平笙的渠道递来的信条,后一刻,江幸玖也收到了。   江幸玖摇摇头,“不清楚……”   “应当不是暗卫传的消息,今晨廊檐下栖着只鹰隼,它腿上绑着的。”   江太傅沉凝点头,“军中有豢养鹰隼的习惯,这种一手养大的鹰隼,不止认主,且日行千里,比信鸽要快。”   看来是怕他们担心,一救出江昀杰,便特地动用了鹰隼千里传信。   “还藏着这一手。”江昀翰笑叹一声,“这倒是方便多了。”   江太傅没接话,而是看了眼江幸玖,站起身。   “行了,都回去吧。”   飞禽不是人,没有那么机灵。   鹰隼送信,却送入了将军府的劲松院,显然是认准了府邸的,日后军中状况再想要瞒江幸玖,怕是不能了。   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还说不准。   只期望日后,没什么坏消息。   江幸玖走在最后,等书房里没了旁人,她回身看向江太傅,眉眼平静。   “祖父放心,我只是想知道他的消息,不会乱了分寸,也不会给祖父添乱。”   江太傅负着手往外走,闻言略略颔首,还是沉声叮嘱了她一句。   “仕途上,没有一帆风顺的,更勿论箫家列祖列宗,都是在杀场上闯过来的,你当日既然择了他为夫婿,就该想到今日。”   江幸玖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眼睫低垂静心听着,随即轻'嗯'了一声。   “阿玖知道,兴许之前是有些难以承受,不过这几日,已经想明白了。”   她信箫平笙的能力,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江太傅欣慰一笑,也没再继续劝慰她,只摆了摆手。   “回去吧,接下来,帝都城也不会太平,你待在府里,别乱走动了。”   江幸玖眼睫眨了眨,看着文叔替他撑了伞,屈膝目送江太傅走远。   她站在围廊入口处,怔怔瞧着雨雾出神。   祖父说,帝都城也不会太平。   意思是…… 第147章   风雨欲来,苏家与齐国公结盟?   '陇南以北两郡归顺齐国公'的消息,的确激怒了尃帝。   几乎是当天傍晚前,昭告'齐国公狼子野心,意图谋反'的告示,便张贴了出来。   街道上的人奔走相告,倾盆大雨也压不住战火的气息。   很快,文武大臣连夜被宣召入宫。   这个雨夜,皇城内灯火通明,整座帝都城都被沉郁逼仄的氛围笼罩,几乎所有人都夜不能寐。   临近黎明时分,神武大街上便传来震震沉重的兵马列队声,震动密集,犹如雷轰地颤。   街道上的门窗陆续压开缝隙,瞧见金戈铁马的神武卫,犹如披了金甲的蜿蜒游龙,顺着神武大街一路向南,去势汹汹。   “当初我就极力阻拦,说了不要他去陇南,这个讨债鬼,我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可真到了开战的时候,江夫人瞬间就慌极了。   她急的一夜没睡好,第二日便犯了头痛症,戴着抹额,卧在床榻上唉声叹气。   江幸玖早料到会如此,一大早就赶回江府,守在她身边,闻言浅浅抿唇,柔声安抚。   “父亲不都说了,三哥好好的,平笙也在那儿,他们相扶持着,其利断金,会平安回来的。”   徐氏端了药碗来,连忙接话,“妹妹说的正是,母亲您得保重身子。”   她怀着身孕,胎相刚刚坐稳,江夫人这一病,徐氏就差住在四海院照顾她了。   江幸玖自她手中接过药碗,“我来吧,大嫂坐一会儿吧,别忙了。”   徐氏笑了笑,顺势松了手,“我没事,不过是端个茶倒个水,没那么娇气。”   江夫人看了看她,浅叹一声,摆手撵人。   “阿玖回来了,我这里用不到你,你且回去歇着吧,祺哥儿还等着你呢。”   徐氏面露犹豫,“母亲,祺哥儿有人照看,我还是……”   “大嫂就别推辞了,你若是再累着,岂不是更乱了套?”   江幸玖轻轻浅浅劝了她一句,继而笑道,“总归我府里也没事,就陪母亲住两日,你若不放心,明日再来看母亲就是。”   出嫁的女儿,还得回娘家照顾生病的母亲,这怎么说,徐氏都觉得心里过不去。   江夫人见她犹犹豫豫的,语气带了几分不耐。   “阿玖说的对,你大着肚子,又要照顾祺哥儿,就别逞能了,快回去歇着吧,快走。”   徐氏抿唇,再不好执意留下,只能告退离开。   她一走,江幸玖舒了口气,将温热的汤药喂给江夫人,语声柔和。   “这个时候,祖父和父亲他们正忙得焦头烂额,母亲得保重身子,快快养好了,不然父亲也该急病了,咱们都好好的,别再给他们添乱。”   儿子和姑爷都在那战火纷飞之处,江夫人怎么能不急?   但急归急,她也明白江幸玖说的道理,故而坐直腰身,亲自接了药碗,几口饮尽了汤药。   将碗递给江幸玖,江夫人掩着帕子拭了拭唇角,“我这病症,倒不严重,只是没歇好,上了岁数身子骨也弱了,你不必担心,今日好好歇两觉,明日就大好了。”   江幸玖月眸含笑,扶她躺好了,替她掖了被角。   “汤药里有安神的,母亲喝了药,趁着睡一觉,药效才见显的快,我守在这儿,您醒了就唤我。”   “阿玖……”江夫人看着臻静温美的女儿,一时心酸。   ——她的女儿才刚刚新婚,姑爷就与叛贼打起了仗。   ——早先她就不该心软,让女儿许了箫家去……   在她欲言又止的神情,与复杂郁郁的眼眸里,江幸玖大半也猜到了母亲的心思。   她笑着摇了摇头,哄孩子般拍了拍她被角。   “别乱想,快睡吧。”   江夫人忍着满腹的难受,阖上眼,许是一宿没睡,药效又发挥了作用,不一会儿便陷入了安眠。   江幸玖起身,轻手轻脚退出了内室,站在堂屋门栏内,她看着雨后清新的庭院。   廊下扶桑花柔韧的茎杆,被屋檐滴落的雨珠撞击摇曳,新发的芽叶已经明绿新颖,甚含生机。   看着这一幕,她心口长长舒了口气。   朝廷与反叛的乔家军对上,首当其冲受到牵连的,便是宫里的乔贵妃和怀王。   树倒众人推。   病了许久的太后,总算凤体渐安。   腾出手来,就开始针对乔贵妃,早些年后宫争斗中,乔贵妃残害过的妃嫔与皇嗣,一桩桩一件件都被揭露出来。   尃帝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边震怒,一边顺水推舟,将乔贵妃推下了峰顶。   帝都城内齐国公的爪牙早已被尃帝斩杀的不剩几里,乔贵妃无法自救。   多年代掌凤印,统领后宫的乔贵妃,一朝贬为庶人,看押宗人府内。   就在众人以为,尃帝就要虎毒食子,对怀王下手时,怀王却先逃了。   先是称病多日没有上朝,等尃帝几番传召不见其人,派了朔王亲自去请时,才发现怀王早已不见人影,就连府中豢养的一众幕僚,也都不知去向。   众臣心思各异,这分明,就是怕尃帝对他下手,先一步投奔齐国公去了。   尃帝震怒,立即下令,命朔王领神武卫追捕怀王,只是不得伤其性命,万事,待抓了人回来再审。   这一追捕,就拖到了四月中旬,也没个消息。   倒是前往大楚的和亲依仗回来了。   厉王入宫面圣,得知庆和公主已顺利与大楚三皇子完婚的消息,尃帝的心情总算是略有缓和。   御书房里,江太傅随着梁安德跨进门,正与要离开的厉王对上面。   厉王风尘仆仆,精神头倒是还不错,很是温和的笑着,与江太傅见礼。   “太傅大人。”   江太傅抚须一笑,“王爷辛苦。”   厉王笑了一声,眉眼温醇,“替父皇分忧,乃臣之本分,不辛苦。”   说完,他也没多留,只拱了拱手。   “那本王不耽搁父皇与太傅议事,就先回府整顿,太傅大人请。”   “王爷慢走。”   目送他离开,江太傅眉眼间笑意收敛,屏息沉气,揣着袖管里的折子,举步进了御书房。   尃帝瞧见他,难得露了个笑脸。   “与大楚和亲一事,倒是再没出什么纰漏。”   江太傅淡淡一笑。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说着,他将袖管里的折子递上,“老臣有事奏,请圣上阅目。”   尃帝听他这副语气,就直觉不是什么好事,还没翻开折子,眉头便已经下意识蹙紧了。   待到接过折子翻开了,不过两行,面色便已经铁青。   尃帝咬着牙,将折子看完了,满眼盛怒看向江太傅,沉声厉语。   “苏相早与齐国公结盟,可有证据?!”   江太傅揣着手,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   尃帝犹自气怒,“啪”地一声将折子拍在案上。   “既然都弹劾了,为何没证据!” 第148章   珣王殿下,您不能置苏府于不顾   江太傅浅叹一声。   “圣上,自古以来言官弹劾,大多都是捕风捉影,眼下这也不过是臣孙儿的一言之词,要说证据,还得圣上派人去查。”   “不过,苏相府毕竟不是一般的世族,而今帝都形势不稳,不宜再大动干戈。”   “两军对峙,臣的孙子和孙婿正在浴血奋战压制叛军,这个时候递来的消息,臣相信十分具有可信度。”   “没有证据,老臣无法判定此事真假,但老臣必须提醒圣上,您信与不信,都得心中早做准备。”   “而今不知苏相府蛰伏的有多深,且有理由怀疑,怀王失踪一事可是与苏相府有关?”   “另外,帝都中有人与敌军里应外合,这并非小事,神武卫中是否皆可信?帝都守备军权,全在朔王手中,这个时候他不在帝都,一旦有人借机逼宫……”   话说到这里,上了年岁又生性多疑的帝王,如何还安得下心?   于是,召朔王回帝都的旨意,立即就放了出去。   与此同时,苏相爷被传召入宫。   尃帝倒也没有直言直语,还是很会伪装情绪,笑呵呵的道:   “朕近日忧思重重,无法安眠,需有个信臣陪在朕身边,解闷宽心。只是太傅大人又年事已高,不便多加叨扰,思来想去,唯有苏爱卿你,朕最能信托。”   苏丞相摸不着头脑,只恭恭敬敬的接话。   “能为圣上排忧解难,是臣之本分。”   于是,苏丞相这一入宫,便被尃帝扣在了身边,再没出来。   众人眼里,只以为是庆和公主与大楚顺利联姻,苏家得了圣上宠信。   甚至有人猜测,这苏相爷,终于要跃过江太傅在朝中的地位了?   苏家人一时沾沾自喜,出门在外遇见人,都趾高气昂了几分。   然而,朔王回返帝都的当天,就带神武卫围了苏相府。   苏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全被归集到庭院内,就连年事已高的苏老太君都没能幸免。   看着府中进进出出的神武卫,众人惴惴不安。   嫡子苏五郎上前几步,蹙着眉质问,“朔王殿下,您这般是何意?我苏家可是犯了什么大逆不道之罪?劳得你率兵搜府,如此大动干戈?”   朔王一袭月华锦袍,立在敞庭正中,神情悠闲的转着食指间的曜石指戒,闻言笑的温文尔雅,语声轻慢的回道。   “本王奉旨行事,苏五郎稍安勿躁,一会儿结束了,自然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奉旨?!”   苏夫人捂着胸口惊问,“圣上要搜查我苏相府?这是为何?总得有个缘由吧?!”   朔王似笑非笑,慢条斯理整了整广袖。   “缘由嘛……有御史弹劾苏相爷与齐国公狼狈为奸,里应外合,圣上不愿相信苏相爷会叛变,命本王来搜查一番,好还苏相爷一个清白。”   “简直无言乱语!”   苏五郎气的横眉竖目,手握成拳,“这帮只会耍嘴皮子阴人的言官!竟敢污蔑当朝丞相!岂有此理!”   朔王笑了笑,“苏五郎稍安勿躁,等一会儿,自然会有个定论,若是有人污蔑忠臣,圣上也不会轻易饶恕。”   正这时,闻讯而来的珣王到了。   他先是扫了眼满府的神武卫,继而定了定神,迎上朔王。   “三表兄。”朔王瞧见他,先笑呵呵展袖一礼。   “殿下!他们说……”   瞧见珣王,苏五郎当即松了口气,张口就要讨个公道。   谁知珣王蹙着眉瞥了他一眼,“神武卫奉旨行事,你别胡闹,安心站在一旁等着。”   苏五郎到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堵得心口直憋闷,却也只得咬了咬牙,退到了一旁。   等结果的工夫,珣王拉着脸,心绪烦躁的看了朔王一眼又一眼,终究没忍住,开口问他。   “究竟是谁弹劾苏相?本王看,是因着他近日常伴圣驾,有些人嫉妒眼红,故意使坏吧?”   朔王唇角扯了扯,悠哉悠哉转着曜石指戒,摇头笑道。   “无从得知,恕我无可奉告。”   珣王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正这会儿,府里的神武卫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眼瞧他们手里空空如也,纷纷摇头,珣王和苏家人的脸色稍霁。   苏五郎扬了扬眉,正要说什么,眼尾瞥见最后出来的神武卫,顿时面色骤变,满目震惊。   “你……”   珣王也傻了眼,指尖发颤,指向被四个神武卫押出来人,音儿都拐了弯儿。   “你怎么在这儿!!”   朔王似乎也十分意外,长眉诧异的挑着,看向瘦骨如柴却一身华服衣冠齐整的少年郎,很是惊疑的感叹了一声。   “哎呀!怀王殿下呀!可算找着您了!”   珣王唇瓣颤了颤,看向苏家众人。   见她们同样白着脸傻了眼,顿时捶了捶胸口,猛地瞪向朔王。   “这究竟怎么一回事?!他不是逃去陇南投奔齐国公了吗?!”   朔王满脸莫名的点了点头,摸着下巴啧啧有声。   “是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怀王从苏相府里搜出来了?!”   说完这句,他看向被堵了嘴,绑的结结实实,还怒目横对使劲挣扎的怀王,神情又有些如释负重。   “不管怎么说,人找着了是好事,我就能交差了,我追了这么久都没拿到人,圣上很不悦呀。”   “二表兄……”   朔王眉眼间笑意温润,对着犹自发呆的珣王拱手告辞。   “那我就先回宫了,告辞。”   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再看被神武卫架着离开,还不住踢腿挣扎“唔唔唔”地怀王,众人猛地惊醒。   “朔王殿下留步!”   “朔王殿下,此事其中定有误会,我们绝不知道怀王是如何藏在府中的!”   “朔王殿下,还请替苏相府美言几句,这其中定有蹊跷呀……”   然而,他们没能够到朔王的衣角,便被举着长戟的神武卫拦在了府门内。   “肃静!神武卫奉旨封府,尔等退回府内,不得喧哗闹事!”   看着硬邦邦冷着脸的神武卫,苏家众人脸色难看至极。   真是一时风光,一时败落!   而今连个小小神武卫,都敢给他们吆五喝六了!   苏五郎气的浑身哆嗦,扭头看向面色阴沉的珣王。   “珣王殿下,这一定是有人故意害我苏府!您得为我们做主,查清真相呀!”   “是呀珣王殿下。”苏夫人掩着帕子开始哽咽,“我们绝不会藏匿怀王,绝然不会呀!”   珣王负着手,眉眼沉沉盯了几人一眼,未置一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珣王殿下!”   “珣王殿下,您不能置苏府于不顾!”   珣王头都没回,卷袖弯身进了马车,怒声吩咐回府。   他盯着摇曳的车帘,怒到极致,胸脯起伏剧烈,眼睛都发红了。 第149章   要不要,奴婢使人传个大夫来?   怒到极致,珣王的脑子开始急速运转。   ——圣上分明是早就收到了弹劾,却压着消息,将苏丞相扣押在身边。   ——召回朔王后,才派人搜了苏府。   ——朔王本身便是去追怀王的,怀王到底是苏家藏匿在府中的,还是朔王趁乱塞进去栽赃苏家的?   想到此处,珣王长长吸了口气,冷语低喃。   “不,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容不下苏府了。”   ——既如此,他也不能跟圣上反着来。   ——真要竭力保苏家,圣上定然以为他有异心,会厌恶了他。   “苏家……可惜了。”   “怀王从苏相府里搜出来,岂不是证明苏家维护他?”多事之秋,箫莲箬也不避讳,昨日递了帖子,今日就搬回了将军府小住。   她与江幸玖并肩坐在矮榻上吃点心,眼睛瞧着丫鬟婆子收拾屋子,嘴里也没个歇。   “人证都抓到了,真是这样,那苏家就是与齐国公挂了死勾,只准得倒大霉呀!抄家都是轻的!”   江幸玖笑,搁下梅子糕,端起杏仁茶顺了顺喉,这才语声清浅地开口。   “抄家还轻?真要株连九族,皇室也在九族之内呀。更何况,庆和公主刚刚嫁去大楚。这时候,圣上不好对苏家下手太狠。”   箫莲箬不以为然,鼓着腮含糊不清地道,“不好太狠,也是完了,勾结叛贼,岂能放过?日后帝都城,再没有苏家了。”   “怎么处治,圣上不还没下旨呢吗?”江幸玖含笑摇头,“倒是怀王,算是不中用了。而今苏家这么一倒,珣王的处境也很尴尬了。”   箫莲箬在将军府住的第三日,惩处苏家的圣旨颁布了。   结果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圣上念及苏家连出三代丞相,对大召治世甚有功绩,而今又出了庆和公主,作为两国联姻友好相处的纽带。   故而并未伤及苏家人性命。只是,苏丞相被罢了官,家产抄空充归国库,阖族贬为奴籍,遣去皇陵守灵,祖祖辈辈不得离开皇陵半步。   帝都城世族临澧,苏家常年位居首列,而今阖族倾覆只在一夜之间,实在令人望而生叹,其余的世家大族纷纷掩门闭客,衍生出几分心心相惜共情感。   陆陆续续的春雨下过一场又一场,天色放晴之后,帝都城内百花齐放。   搁在往年,这个时节,正是各府轮番举办花宴,广邀亲族与贵客,茗茶品香交际来往的好时候。   然而今年,各个府邸的后宅,都十分安静。   劲松院里,一早日头高照时,清夏便命人在鱼池边摆了两张摇椅。   闲来无事,江幸玖与箫莲箬用过膳,便一左一右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我也住了小半月,明日就该回去了。”箫莲箬抚着高耸的腹部,懒洋洋叹了口气。   江幸玖翘着腿翻书,闻言轻笑一声。   “是该回去了,邢府的人都来了三趟,你再不回去,邢夫人该亲自来接了。”   箫莲箬顿时翻了个白眼,“也不知她在催些什么?我不在府里,她们还省得每日费心讨好,岂不是更清闲些?”   “总归是想要做个好婆婆,你总住着娘家不回去,难免有人嚼舌根。”江幸玖回了一句,合上书看她,“回去小住两日,再过来就是了。”   说着话,江幸玖的视线落在她肚子上,她的身孕已经五个多月,裙裳宽敞,但仰靠在摇椅上,肚子的弧度就十分明显了。   “你这身子重了,行止间多加小心,别大大咧咧的不当一回事。”   箫莲箬喷笑,“我明白的很,你比我小,倒还来叮嘱我。”   笑了一句,她歪头看江幸玖,轻声叹息道,“说也是的,四郎走的时候,他还不会动呢,而今每日都要动上几回。这陇南的战事也没个风声,不知究竟怎么样了,他出生的时候,四郎能不能赶回来。”   江幸玖知她定是心里挂念邢四郎的,奈何箫平笙递回来的消息,都是报平安的,对战事只字未提。   没说打的怎么样,也没说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只能安慰箫莲箬,“你这离生还得许久呢,怎么也是能赶回来的,没消息便是好消息,安心养胎,别乱操心了。”   箫莲箬笑叹一声,“我就是发发牢骚,大肚婆嘛,总是多愁善感喜怒不定的,心里明白,他们定然都好好的呢。”   江幸玖月眸溢笑,没再与她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说起箫夫人。   “这都要入五月了,母亲去定安寺已经一个多月,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回来。”   箫莲箬一脸不放在心上,摆了摆手,“不用管她,她在那儿住惯了的,再住两个月也不烦。”   “你说的轻巧。”江幸玖哭笑不得,“等你走了,我得去定安寺看看,住了这样久,定然是缺了许多东西需要置办的。”   箫莲箬好笑的打趣她,“哟哟,你才是亲生的,真是个大孝媳。”   江幸玖没理她,回头吩咐明春,安排人去准备些行装和常用的物品,备好了,准备明日就送去定安寺。   傍晚,两人溜达到箫老夫人的院子,陪着老太太用了膳,说了会儿话,又哄了她吃药睡下。   再将箫莲箬送回院子,江幸玖这才回了劲松院。   浴桶中浸了四月新开的海棠,花瓣被热水升腾的雾气蒸熏,芳香四溢。   江幸玖靠在桶壁上,舒适的合着眼,有些昏昏欲睡。   清夏捧了干净的衣物进来,搭在屏风上,然后拿了帕子,跪坐在浴桶边,替她擦拭乌发上的水。   盯着江幸玖素美的容颜看了两眼,清夏神情莫名,语声压低。   “夫人,今日您与二姑奶奶说话,奴婢想起件要紧事。”   江幸玖瞳珠滚了滚,卷翘鸦黑的睫羽睁开,月眸清澄望着她。   清夏抿了抿唇,一字一句悄声道。   “将军三月中旬离开的,这都要入五月了,您的月事晚太久了……”   江幸玖:“……”   她脖颈靠在浴桶边沿,面容上仰,这个角度看清夏,她的脸是倒过来的。   主仆俩就维持着这诡异的姿势,彼此对视了好一会儿。   看着自家主子毫无波澜的神情,清夏扯了扯唇,语声犹豫。   “要不要……奴婢使人传个大夫来?”   江幸玖月眸眨了眨,缓缓坐直了腰身,面色沉静抬起手,自己搭在自己腕上。   清夏看迷糊了。   她家主子医书看多了?自学成才了?   然而,没等她多想,就瞧见江幸玖黛眉一耸,扭头催她。   “去呀,去传大夫呀!”   清夏愣了愣,哦了一声连忙站起身,抬脚要走时,察觉江幸玖还坐在浴桶里,又连忙折回身来。   “明春正带着人收拾行装呢,奴婢先扶您出来吧。”   别一会儿着急出来,再滑倒了……   江幸玖定了定神,扶着她手站起身,小心翼翼从浴桶中跨了出来。   穿好了衣裳,没等在榻上坐好,便又催了清夏赶快去。 第150章   这大夫,怎么高兴的像自己家要添丁似的   深更半夜的,主母院儿里请了大夫,这若是换了别的府邸,早已经传遍了各院儿。   但将军府除了江幸玖,就是神志异常的箫老夫人,自然还不算扰人。   天色已晚,被将军府的人急匆匆请进府,大夫也是提着心。   背着药箱穿过朱木回廊时,夜里清凉的过廊风袭来,他蒙了薄汗的额际和背后顿生寒粟,激灵灵打了个颤。   明春出来引人,瞧见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年轻大夫,不由愣了愣,扭头问那去请人的婆子。   “哪个医馆的大夫?”   这么年轻,瞧着弱不禁风的,跟个半大孩子似的,有没有那么点能耐?   婆子笑的一脸谄媚,“清夏姑娘催的急,可夫人身子金贵,自然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入府面见。”   “这小孔大夫医术是祖传的,老孔大夫是府上常来往的,上个月老孔大夫摔断了腿,春晖堂而今都是小孔大夫坐堂了,每日看诊数十病人,那医术……”   明春娥眉轻蹙,轻声打断她。   “进来吧……”   她不过问了问大夫的来历,心里好有个数,这婆子便啰嗦一大堆。   这将军府里,明明主子们都是寡言少事的,也不知道为何养的仆人都这般跳脱。   不止这管事的花婆子这样爱絮叨,大厨房的厨娘们碎嘴程度与江府的厨娘们也差不多,就连院子里捯饬花的花匠老胡也是个见了人就要拉着唠几句的。   明春摇了摇头,不过这些人唠起来,倒是从不说人是非,无论是府里的还是府外的,倒是秉性都纯良。   她领那小孔大夫跨进门,引他往左侧内书房走,驻足紫晶珠帘外,轻声回话。   “夫人,大夫来了。”   清夏掀了帘子和帷幔,打量那小孔大夫一眼,请他入内。   内室里燃了古松香,眉清目秀的小孔大夫四下打量一眼,明眸对上矮榻上的人,连忙垂下眼。   夜深了,江幸玖本该避客,更勿论是个男大夫,只是毕竟不是小事,她只得穿戴整齐了等在这儿。   清夏领了大夫到榻边坐,又取了薄绢搭在江幸玖腕上。   小孔大夫垂着头,道了声'冒犯',便开始替江幸玖把脉。   他的手白嫩细长,看不见骨节,江幸玖不自觉多看了两眼,只觉得比自己的手还小巧一些。   心下怪异,江幸玖眼睫轻掀,又看向这小大夫的面孔,只见他生的秀美非常,鹅蛋脸细长眉,脸廓和耳际轮廓具是十分柔和的。   过往见惯了箫莲箬扮男儿,而今她竟然一眼看出,面前这小大夫的异常之处。   这是个……姑娘吧?   小孔大夫只觉一道视线直勾勾盯着自己,他很是镇定的收回手,心下有了定论,来之前不安的情绪也便沉淀了下来。   他垂着眼拱了拱手,语气里的喜色十分真挚。   “恭喜夫人,夫人这是有喜了。”   明春与清夏对视一眼,彼此脸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纷纷抿着嘴笑。   江幸玖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眉眼间也溢出丝欣喜笑意,就听小孔大夫满脸喜色地开口叮嘱起注意事项来。   明春和清夏听的认真,两个丫鬟具是一脸的严谨。   江幸玖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   这大夫……怎么高兴的,像自己家要添丁似的。   小孔大夫交代完了,看了看江幸玖,又看了看明春和清夏,似乎还是不太放心,于是站起身挽着袖口道。   “这样,未免夫人和两位姑娘有遗漏,我将这些都写下来,也好方便你们一时想不起来,能看两眼。”   “好好好!”明春连连应声,亲自上前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伺候好。   小孔大夫站在书案前,一笔一划写的认真。   明春歪头看着他的字,不由神情恍惚了一下,唇角抽搐,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这大夫,这手字还没她写的好看呢……   算了,一会儿她再摘抄一份,说出来怪打击人的,年轻人都好面子。   小孔大夫写的认真,自然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   他一边写,嘴里也没歇着,“这头三个月是最要紧的,夫人可在屋里院中走走,身边莫要离人,吃食上呢,忌寒忌腥,不能吃活血的,一如红糖山楂,一会儿我再留一张适合夫人用的食谱……”   江幸玖靠在矮榻一头的软枕上,一直盯着他看,听到这儿,不由笑地月眸弯弯。   “小大夫如何称呼?”   小孔大夫一愣,抬眼看她,继而笑道,“鄙人姓孔,大家都称呼我小孔。”   江幸玖莞尔一笑,“小孔大夫瞧着还未及弱冠,可成家了?”   小孔大夫面皮红了红,连忙垂下眼一本正经地继续落笔,“并未……”   江幸玖樱唇翘着,“我看小孔大夫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又医术高明,性情亲和,我这丫头到了成婚的年纪,生的明媚娇俏,平日里心灵嘴巧,倒是与小孔大夫十分般配,不如,给你保个媒?”   小孔大夫一愣,明春也一愣。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急了,异口同声的。   “夫人?”   “夫人!”   喊完,两人又对视一眼,明春鼓着腮耸着眉,一脸不高兴的退了两步,离小孔大夫远远的。   小孔大夫哭笑不得,连连摆手看向江幸玖,“多谢夫人美意,我暂无成亲的打算……”   江幸玖眸色含忧,径直打断他,“你瞧不上明春?”   “不不不,这……”   “明春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在我这儿如同姐妹,清夏出嫁时我便给她出了奴籍,倒了明春也是一样的,还会添一笔丰厚的嫁妆。”   明春急红了眼,跺着脚嗔道,“夫人!奴婢才不嫁呢!”   小孔大夫连连点头,“是是是,是我配不上明春姑娘,夫人一番好心我心领了,我眼下实是不能成亲的,我我我……”   看他急的瞪着眼,话都说不利索了。   江幸玖忍俊不禁,歪在榻上笑起来。   “你是不能成亲,还是不能娶妻?”   小孔大夫:??   江幸玖笑罢,缓了缓,眉眼浅弯,“我看你骨架纤小,年纪又轻,分明是个女儿身,这将军府的门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进的,将军是不在,可四下隐着不知多少眼睛,你能扮成个男人,在这屋里与我呆这么久……”   “将军府要添丁的消息,你的喜悦之情,关切之意,又如此溢于言表。”   “你该不会,与将军是旧识吧。”   内书房里一片寂静,明春和清夏具是一脸的茫然与惊奇。   小孔大夫右手袖子高挽,小臂纤细白嫩,握着细毫笔的手顿在半空,愣了好半晌,长长出了口气,苦笑一声。   “这么……显眼的吗?”   她在春晖堂坐诊也有快两个月了,没见有人怀疑过她是女子。   这将军夫人,眼睛怪厉的……   这算是承认了,江幸玖浅浅一笑,指尖捻了颗栗仁儿把玩儿。   “你与将军相识,是熟人,还是暗人?”   小孔大夫一脸郁闷,低着头继续书写。   “我与父亲只是听命行事,将军没吩咐过,恕在下不能与夫人说太多。” 第151章   还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小孔说'将军没吩咐过'。   那她,就是箫平笙的下属了。   江幸玖若有所思点点头,也没再多问。   春晖堂在帝都城开了不过三年,因之前坐诊的老大夫,每逢初一十五便免费看诊的善举而闻名,曾救治过许多帝都城的平民百姓,在民间十分德高望重。   而医传世家秦府,因地位崇高,大多只行走于世族官宦府邸,故而声名自然无人可压。   所以,三年前,箫平笙就在帝都城开了春晖堂。   那会儿,他人明明还在边关呢。而且,明明还与秦明珠有婚约呢。   江幸玖深吸口气,想起来箫平笙与她说过,立了军功回来就会退了秦府的亲事,倒时风风光光求娶她为妻。   可他那么早,就盘算好了要与秦家闹掰,还收拢了医术高超之人,暗地里开医馆……   为什么还暗地里?明目张胆不能开医馆吗?   还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她暗自琢磨的功夫,小孔大夫已经写好了几张宣纸,将它们交给明春,然后起身告辞。   “夜深了,夫人不能晚睡,在下就先行告辞,改日再来给夫人请平安脉。”   既然被江幸玖揭破了身份,她也没什么好扭捏的了,反正主子要添嗣这是大事儿,她是不能马虎的。   江幸玖回过神,缓缓坐直了腰身,盯着她看。   “小孔大夫一介女儿身,费事扮男装在医馆坐诊,实属不便,不如以我的名义,请你入府?总归将军府也该备个府医,你又是将军信得过的人。将军要问,就说是我的意思,如何?”   小孔大夫笑了笑,“夫人有所不知,春晖堂的招牌打出去,不容易,将军若是手底下还有别人能安排,便也不会安排我来坐堂了。”   “何况,如我们这等人,凭手艺吃饭的,哪里还有什么男女之分,主子诚心待我们,我们便诚心归顺,只要无愧于良心,做什么都使得。”   江幸玖抿唇笑,“你说的也有道理,我总不能砸了他的苦心去,那便劳烦你多跑两趟了。”   小孔大夫背起药箱,明媚一笑。   “夫人言重。这等喜事,在下得报与将军听,夫人可有什么话需要传达?在下可替夫人传话。”   江幸玖螓首微歪,半晌笑着摇了摇头。   “他在那里得专心应战,这个好消息告诉他,让他高兴高兴便成,不用说别的打扰他,真要说,就说我很好,好的不得了。”   这下不止小孔大夫笑了,明春和清夏也纷纷掩着嘴笑了。   明春亲自去送小孔大夫出府,内书房里静下来,清夏上前扶江幸玖起身。   “夫人,那明日,就不去定安寺了吧?”   “您如今得静养,不能舟车劳顿,不如奴婢或者明春,代您去吧?将这好消息,也告诉箫夫人一声,说不定她一高兴,人就回来了。”   江幸玖樱唇微抿,一时没接话,进了内室,由着清夏伺候褪了裙裳,直到上了床榻,才低低开口。   “这事自然不该瞒着婆母的,明春性子咋呼,明日你代我去定安寺,缓缓的与婆母说了,也不用太刻意。”   别显的她刚有了身子,就迫不及待邀功似的。   “她在定安寺为平笙祈福,也是大事,不用问她回不回来,就说大夫说了,一切都好,让她放心就成。”   清夏一一记下,轻声应了,替她掩了被角,这才退了出去。   江幸玖躺在床上,裹着锦被侧过身,盯着身边空空的软枕出神。   这会儿,她倒是真的很想念箫平笙,恨不能亲自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看看他会有多么欢喜。   翌日一早,清夏便代江幸玖出城去定安寺,而明春也指挥了陪嫁来的小丫鬟,回江府去与江夫人报喜。   于是,江夫人带着徐氏兴冲冲的赶来,进门时眉飞色舞一脸的喜色。   先是关心了几句她的身子,继而又吩咐人收拾行李,就要带江幸玖回江府去养胎。   “母亲……”   江幸玖哭笑不得,“属实不用如此大……”   “怎么不用?!”   江夫人立时嗔了她一眼,眼巴巴瞅了眼她的肚子。   “别人在你这个岁数,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你本就成亲晚,又是头一回有身孕,什么都不懂,何况姑爷眼下又在陇南作战,那是何等的险境呀?我必须得照看好你!”   “什么也不必说,明春!快去给你们夫人收拾行装。”   江幸玖连忙伸手拦住,“母亲,我刚使了清夏去定安寺给婆母报喜,万一她等会儿就回来,我却去了娘家住,这实在不好看的。”   “这有什么的?”   江夫人一瞪眼,“你那婆母又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等她回来,我与她说!”   江幸玖哑然,无奈叹息道,“我知道您是心疼我,可我在将军府一样不会委屈了,离得这么近,您可以时常来走走,我就在劲松院呆着,哪儿都不去,您就放心吧。”   “再说了,哪有嫁出去的闺女一有了身子,就回娘家坐胎的?平笙在那边血雨腥风的,我不愿再听人议论箫家什么风声。”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轴!”   江夫人蹙了蹙眉,到底没再坚持,只絮絮叨叨的说起平日里需注意什么,徐氏作为过来人,自然也没少关心她。   江幸玖留了婆媳俩用过午膳,江夫人也没再多留,走前念叨着:   “你安心养身子,我一会儿就去趟定安寺,瞧见你婆母,到时与她结伴回来。无论如何,你这府里该有个省事的长辈在,我才能安心。”   江幸玖诧异,以为她到去定安寺找箫夫人说话,连忙劝阻。   “母亲!您这大费周折的实在没必要,若是我婆母误会了……”   “想什么呢?”   江夫人啧了一声,轻轻白她一眼,“活佛大师到了定安寺,今日午后有殿讲,咱们家最近又是添丁又是打仗的,我怎么都得去求一求平安。”   知道自己误会了,江幸玖没再说什么,只站在劲松院廊下目送她们离开。   心里想着,看来今日箫夫人是回不来了。   晌午清夏从定安寺回来时,江幸玖刚刚睡醒一觉,正偎在榻上醒神。   “夫人正在诵经,奴婢等了一会儿,苏嬷嬷将事情传了进去,过后又出来,瞧着很是高兴,叮嘱奴婢先回来,等午后夫人听过活佛大师的讲座,明日晨起一早赶回来。”   江幸玖素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下的医书,听罢低'嗯'一声。   “活佛大师要在定安寺待多久?”   清夏抿唇摇头,“奴婢没打听。只瞧见许多官家马车和贵夫人呢,还有些是帝都四周的郡城连夜赶来的,有些阖族的女眷都去了,大约都是去听活佛大师讲经的,听说寺里的宅院都供不应求了,看这架势,少说得十日半月吧……”   江幸玖沉凝着点了点头,时下道术受尃帝厌恶,佛法就格外受人追捧,大多后宅妇人都信这些。   不过,箫夫人说明日就回来,她心里到底还好受些。   虽说觉着箫夫人对子女淡薄了些,但从箫大郎的遗孤那儿看,她待孙子倒是很上心的。 第152章   秦明珠来看望她?黄鼠狼给鸡拜年了?   叮嘱了清夏下去歇息,江幸玖静下心来看起医书,而今她自己有了身子,对养身安胎这方面就格外上心了。   然而,尚且没看了一刻钟,明春自门外进来,手里拿了张花帖。   她蹙着眉,神情有些严谨,将花帖递给江幸玖。   “夫人,珣王府送来的。”   珣王府?   江幸玖黛眉诧异的一挑,合上书,接了花帖打开来看。   “是秦侧妃,要办花宴。”   春暖花开的时节,正是百花争鸣,往日里这等花宴已是该办了好几场了,奈何今年有些不同。   又是齐国公叛变,又是怀王被囚禁,又是苏家落马的,帝都城愣是沉静到了这个时候,倒是让秦侧妃给搭了开场戏。   按理说,这是秦明珠嫁入珣王府后,头一次办花宴,不看僧面看佛面,单单花宴是在王府里举办的,这各大世家也都该应邀才是。   只是……江幸玖有些看不明白了,捏着花帖翻了翻。   “这大多世家命妇都去了定安寺吧?三日后办花宴,帖子发的是不是有些晚了?”   明春噘了噘嘴,一脸兴致怏怏,“管她呢,总归夫人您如今得安养,铁定是不能去了,您写封帖子,奴婢使人送去珣王府。”   江幸玖点点头,吩咐她取了笔墨纸砚来,也不好说自己是在养胎,只写了偶感风寒的推脱词。   她与秦明珠本也没什么交情,不去她办的花宴,也属实正常。   然而,令江幸玖没想到的是,婉拒的帖子送去珣王府,一个时辰后,竟是带来了令她更意外的消息。   “秦侧妃到访?”   她不是很确定,又问了一句。   明春苦笑点头,“是秦侧妃,人在花厅等着呢。”   江幸玖:“……”   ——当真看不懂了,这唱的是哪出戏呀?   ——秦明珠来看望她?黄鼠狼给鸡拜年了?   纳闷归纳闷,但作为将军府的主母,既然有客到访,她怎么也不能推托不见。   江幸玖还是穿戴整齐梳洗过,迎出了花厅。   与旁的世家皇戚府邸不同,将军府的花厅四周,种植最多的是南天竹,铺地柏一类硬朗又耐活的绿色植被,唯一能开花儿的,便是鸳鸯藤了。   故而,将军府在帝都这么些年,几乎是不办花宴的。   江幸玖赶到花厅时,远远瞧见亭子里端坐的人,一袭紫金相间的抹胸宫装,发髻高挽满头金玉珠翠,今日的秦明珠,瞧着通身宝气雍容矜贵,倒是与过去那个清简秀丽的秦二姑娘,判若两人。   等她进了花厅,两人也没见礼,只是互相打量了一眼,秦明珠朱唇冷勾。   “不是说你病了?我瞧着肤白粉面十分有精气神儿。”   江幸玖清浅勾唇,在她对面落座,语声轻慢慵懒。   “还劳烦秦侧妃亲自跑一趟,怕不是巴巴来奚落我的吧?看不成笑话,倒是叫你失望了,实在不好意思。”   秦明珠冷冷白了她一眼,“看来是瞧不上我办的花宴,故意推辞咯?”   江幸玖诧异失笑,“哎哟!您现在才反应过来呀?不然您以为呢?”   秦明珠捏着杯盏的指尖收紧,染了丹蔻的甲盖都透出了苍白色泽。   “那你到日子不去就好了,何必还特地写封帖子来?”   江幸玖似笑非笑,上下打量她一眼,“帝都城的贵妇一大半都去了定安寺,你这个时候办花宴送请帖,本来也没指望能请到多少人。”   “你这帖子都巴巴送给我了,我总要瞧瞧侧妃这出是什么戏呀?我不回帖子,你还得等三日后才能寻个由头来将军府,那多耽误时间?”   “瞧,我这一回帖子,你不就来了吗?”   ——本来她也没得什么疑神疑鬼的毛病,会觉得秦明珠这花宴办的,该不会是藏了什么心思。   ——只是而今秦明珠亲自来了,她多少也猜测到,这花宴,多半是给她江幸玖准备的。   “说吧,秦侧妃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江幸玖月眸笑弯,随手扯过果盘,挑挑拣拣捏了枚李子,用纤细的食指按着,在桌面上滚动着,瞧着十分惬意。   话都让她说了,秦明珠心口堵得慌,愤愤裹了袖口长出一口气。   “箫平笙该不会没与你说,秦家而今被他捏在手里了。”   江幸玖黛眉轻锁,十分认真的回想了一下。   “秦侧妃说的,该不会是厉王……”   秦明珠满面寒霜,厌恶的盯了她一眼,语气恶劣的打断她。   “你既然心知肚明,还来问我打的什么主意?秦家就捏在他手里,我敢打什么主意?自然是在讨好你。”   “讨好我?”   江幸玖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很是好笑的打量她一眼,“以这副恨不能吃了我的神情和语气?哎哟,我可受不住。麻烦您还是安安静静做您的秦侧妃,离我远远的吧。”   秦明珠被噎的脸色铁青,然而想到此番来的目的,她硬是生生咽下这口气,勉强自己稳住情绪,绷着声开口。   “你也不必奚落我,我而今落到这个地步,也无话可说,唯有尽力让自己过得好些。”   “苏家倒了,珣王如今能指望的,唯有拉拢秦家,我父亲已经与他达成合作,他眼下待我也是敬爱有加,甚至许诺待我生下长子,就请命册封我为正妃。”   说到此处,她长长舒了口气,再看向江幸玖时,眉眼间的厌恶已经渐渐消匿,神情也平静下来。   “夫妻本是一体,我既然嫁给了他,他又决定好好待我,我自然也该替他打算。”   “眼下怀王被囚禁在宗人府,无论乔家败与不败,他都绝无指望再出来,厉王……厉王的身世,既然箫平笙已经知道了,他对秦家手下留情,我们也不会自寻死路,既然大家是一条路上的,而今自然是该拥立珣王入主东宫才对,你说是与不是?”   江幸玖缄默着听了半晌,听她像是在问自己应不应允的意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我家郎君还在前方出生入死呢,这个时候你们来问我,他站不站队,是不是有些不太合时宜?”   秦明珠细长的柳眉微蹙,“珣王入主东宫,是显而易见的事,难道不是吗?”   江幸玖定定与她对视,少顷,浅笑摇头。   “这谁能知道?这得问圣上的意思,储君之位,除了圣上,别人谁说都不算。” 第153章   吾妻玖娘,不日即归,挚爱,珍重勿念   这番谈话,属实已经有些大逆不道了。   江幸玖也不欲与她多说什么,毕竟她与秦明珠之间的关系,还没到能谈论这些的地步。   于是,她站起身,准备送客。   “我不懂这些的,你也不必非得逼着自己来讨好我,皇权继任,是你们皇家的事,无论是箫家还是江家,都只是臣子,无权下定论。”   “你若真这么想的,那可就太好了。”   秦明珠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也跟着站起身来,低低问她。   “无权下定论?”   “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马家落马没有箫平笙的手段?”   “他奉命追捕马皓月兄妹,若真是单纯的奉命行事,就不会砍了马家兄妹的头,就不会从中套话,威胁我父亲。”   “你该不会以为,苏家当真是与齐国公勾结,藏匿了怀王,才倒台的?”   “当真以为这一切,不是箫平笙和朔王算计的?”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神情有些嘲讽,江幸玖淡淡瞧着她,听罢,回以清浅一笑。   “需要我提醒你,是圣上要用平笙来对付齐国公,马家是齐国公的爪牙,倒台已是注定的结局。”   “至于你秦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是早先秦院判没犯混淆皇室血脉的错,没有与厉王狼狈为奸,欺上瞒下,意图谋储君之位,也落不到今日的地步。”   “说来说去,你们与厉王的作为,本质上与齐国公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谋朝篡位?”   “哦,区别还是有的,好歹人家齐国公只是想推怀王上位,挟天子以令诸侯,被逼无奈才反的。不像你们,将圣上和所有人当傻子耍,意图窃取袁氏皇族的江山。”   “你!”秦明珠被这话气的直瞪眼,“你简直胡……”   江幸玖鼻腔里轻蔑的“嗯”了一声,失笑摇头,声线提高了打断她。   “我什么我?这就急了呀?!是你先说了不中听的话,我才给你分析分析是非的,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等会儿再急也不晚!”   “厉王和秦家,若非平笙放你们一马,你以为你还有命做秦侧妃?还有命准备生长 子扶正?还有命站在这里与我叨叨叨?”   “做人啊,得有良心,不能贪得无厌,我家郎君已经心善,给了你们一条生路,你们就该感恩戴德才是,还往他身上泼脏水?”   “他栽赃苏家做什么?”   “他人都在陇南呢,胳膊得有多长呀?”   “他还联合圣上最信任的亲外甥朔王一起害苏家?朔王不姓苏啊?他又做什么要害苏家?”   “江幸玖……”   秦明珠肩头都开始哆嗦了,一双妙目瞪得溜圆,满脸不可置信的盯着江幸玖看。   “我原以为,你是个极通透的人,怎么而今反倒是尘蒙自目?你就从不怀疑箫平笙……”   江幸玖黛眉紧锁,抿着唇极其不耐,再次开口打断她。   “你简直莫名其妙,先前还说是想要讨好我,而今种种言辞都在说我家郎君心机深沉野心勃勃,现在又说他十分可疑?你矛不矛盾?”   “他是我的郎君,我最清楚不过,你们也不用费事栽赃他污蔑他,我又怎么会听你们这些胡言乱语?”   “他远在陇南浴血奋战,你们在后方趁机挑拨夫妻关系?是人都不能干这事儿!”   “你走吧,将军府不欢迎你,日后你离我远远的!”   她说完,很是嫌恶的扫了眼秦明珠,无视她忽青忽白的难看脸色,扭头就出了花厅。   “江幸玖!”秦明珠险些气跳脚,哆嗦着手,指着她背影大喊,“你简直不可理喻!”   ——她今日摸开面子前来,原就是想缓和关系,并不是想挑拨他们夫妻关系,怎么被她怼了一番,倒真的像是居心叵测了!   ——她这张嘴,有毒吧!   江幸玖拎着裙裾,沿着廊道疾步而行,闻言回头狠狠翻了个白眼。   “你才不可理喻!”   ——脑子怕是有什么大病!   出了花厅,也不管秦明珠怎么离开,绷着脸径直回了劲松院。   明春和清夏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见她这副气的不轻的模样,两个丫头惶惶不安地一路安抚。   明春:“夫人您别气了,与这种人有什么好气的,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清夏连连点头:“正是,这等人就是闲的,无事可做竟给人添堵,您别放在心上,您走慢些,慢些。”   明春:“看脚下!台阶台阶!夫人您走这么快,别踩了裙摆,奴婢扶您!”   清夏:“想着您腹中的小主子,我的夫人,您可稳当些吧……”   直到要上廊桥前,江幸玖才长长吁了口气,步子也放慢下来,垂着眼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踩得仔细。   明春和清夏这才松了口气。   主仆三人回到劲松院,江幸玖踩着雪白的鹅卵石路走的小心,一眼瞧见廊下围栏上落着只灰白的鹰隼,顿时将方才的气火抛在了脑后。   “明春!快让人拿小鱼来!”   箫平笙养的这只鹰隼,爱食肉,每每送信回来,都是明春和清夏拿了鱼或生肉,哄着它吃了,才小心翼翼将它腿上的竹筒摘下来的。   明春应声匆匆去了,清夏扶着她上了台阶。   江幸玖一边进屋,一边回头看了两眼,这些日来,每每瞧见它,身边的人包括她自己,都不太敢靠近,生怕它钩子似的鹰喙和利爪会伤人。   今日再看,只觉得那只鹰眸烁烁威风凛凛的鹰隼,怎么瞧怎么温顺乖巧,心头那一点点的骇意,也都消散了。   ——箫平笙定是知道他要做父亲的喜讯,他会回些什么呢?   回到屋里,由着清夏伺候着更衣净手,等明春将竹筒送进来,江幸玖跪坐在矮榻上,迫不及待的拆开。   宣纸信条墨香浓郁,纸上字迹浓墨清晰力透纸背,笔锋果决率意苍劲有力,一个个都像是凿在她心上的。   【吾妻玖娘,千里相隔思卿甚切,得知喜讯郎君感涕,只恨战事拖累无插翅之能,望玖娘努力加餐饭,珍爱六甲贵体,郎君必当竭力应战,不日既归,以解相思之苦,挚爱,珍重勿念。】   信条窄长,字迹便放的小了许多,一张不够,还匀了两张。   江幸玖失笑出声,掩着帕子红了眼眶,娇软呢喃。   “这都走了两个月,还是头次写这么多字的,果真是有了小儿便不同了。”   清夏听了扑哧一笑,“夫人这不是误会将军了?小主子才多大一点儿,将军最惦记的,自然还是夫人您了。”   江幸玖也就是故意嗔一嘴,闻言笑的月眸弯弯,拿着两张信条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眼底的思念浓烈的化不开。   ——他说不日即归,可是快要回来了吧?   这样想着,她心里有了盼头,靠在软枕上,笑盈盈吩咐清夏。   “我饿了,去备些吃食来吧。”   清夏含笑应了,转身去准备。 第154章   老臣看,二位殿下,都非储君的合适人选   早先鹰隼送信回了将军府,箫平笙像是也明白江太傅的担忧,故而给江幸玖的鹰隼传书,自然传的都是思念之情。   真正的战况,都是走的暗人渠道,直接送入江太傅的手中。   如此虽是没有鹰隼传信快,倒也不算耽误事。   翌日,江府鼎延院,外书房内。   江家祖孙三代齐坐,江太傅看完了手中消息,将宣纸递给江昀律。   “乔家四个儿子,战死了一个,夜袭时又有一个折在了我方军营里,这是十分动摇乔家军军心,齐国公被激怒,看来已经到了交战的最后关头了。”   江逢时父子三人将信看了,他蹙眉接话。   “平笙也不向圣上请旨支援,六万抵十万,他那六万里还有四万是各城守备军,行军作战定然不敌乔家军,恐是寡不敌众啊。”   “再派,可该调派北关箫家军了?”   江昀律说着摇了摇头,“路途太远不说,圣上也不能放心给他箫家军用。”   江太傅浅叹一声,“看来只能智取了,鞭长莫及,我们能做的已是做完了,我这入宫一趟,看看能不能说服圣上。”   江昀翰抬眼看向他,扬了扬手里的信纸。   “祖父,齐国公豢养了许多江湖人士,还有几个道法高深的术士,为乔家军排布了许多阵法,此事是否也得禀明圣上?兴许用这个理由,圣上能动恻隐之心。”   尃帝吃过道术的亏,对其既厌恶又畏惧,定然不会置之不理。   江太傅扶案起身,颔首道,“自然是要说,亏得平笙手下也养了许多能士。否则,怕是压根儿撑不到今日。”   江太傅马不停蹄地入了宫。   抵达御书房时,凑巧的,长公主与朔王亦在。   尃帝的神色有些沉郁,见江太傅来,勉强笑了笑示意他落座。   见过礼,江太傅将陇南战事的情况分析给了尃帝听,听到齐国公连排兵布阵少都用了道术辅助,尃帝龙眸一暗,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圣上……”   “皇兄!”   芳华长公主神色一紧,匆匆挽了裙裾步上前,替尃帝顺着后背。   尃帝握拳抵唇,待到咳过这一阵,轻轻摆了摆手,开口时声线尚算温和平稳。   “不必担心,朕没事。”   芳华长公主面露忧色,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尃帝笑了笑,拍了拍她手背,继而视线看向江太傅,蹙眉开口。   “大召有明律,无论是官宦世族还是平民百姓,皆不得与术士为伍,齐国公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陇南那边定是战事艰难,箫爱卿竟能抵挡至今,还斩杀了乔家两个余孽,实属奇功。”   说着,他顿了顿,继续道,“只是而今大召内乱之事,属实不能惊动他国,若要再调兵,边关防线上的兵马自然不能动,毕竟远水不解近渴。”   “这样,朔王立即调派帝都周遭城池守备军,人手不够便往外城扩延,务必在最短的时日内凑足四万人马,支援箫爱卿。”   “皇兄,这不可!”   芳华长公主一脸严谨,当先反驳,“如此一来,帝都城相当于全无防卫,一旦有人生事,后果不堪设想。”   江太傅拱手附议,“圣上,长公主所言有理,大召帝都天子居城,必得戒备森严,万万不可大意。”   尃帝沉凝,手搭在龙案上轻轻叩击。   朔王见状,温声谏言,“圣上方才也说,远水解不了近渴。既如此,不如下旨给距离陇南相近的那些郡城,命地方官调派阖城兵马,全力支援箫将军作战。”   长公主颔首,看向尃帝,“皇兄,刃玦的提议可取。”   江太傅拢着手没吭声,显然也是并无异议。   尃帝看了看三人,少顷,亦默许,唤了梁安德进来代笔传谕,又命朔王安排人快马加鞭送出去。   朔王一走,御书房内有短暂的寂静,尃帝靠在龙椅上,眉眼沉沉看着芳华长公主与江太傅。   “太傅来之前,朕正与芳华商议储君立位一事。”   “圣上……”   江太傅眸色一怔,看了眼芳华长公主,语气略含诧异:“早先圣上不是说,此事得慎重,需细思量的吗?何况,怀王而今刚刚贬黜,乔氏一脉尚未彻底铲除,厉王和珣王之间也暂时论不出个高低,这个时候,变故诸多,不急于定下储君人选。”   尃帝搓着手抿唇,“没有说今日敲定下来,而是细问一问你们的看法,芳华她……”   “皇兄,臣妹依然觉得,珣王虽占嫡字,但入朝多年从无功绩,且口碑拙劣,秉性荒唐,贪图美色胸无大志,并非当世明君之材,更不能指望他守卫大召山河,若是皇兄执意要立他为储君,臣妹第一个反对。”   芳华长公主娥眉紧蹙满面寒霜,她孤绝倨傲的姿态,仿佛尃帝若立珣王为储君,那她当即便能甩脸子跟尃帝死磕。   尃帝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语气里满满都是无奈。   “她觉得珣王并非储君的合适人选,但是厉王,刃玦也不认可,只说他太过儒弱,在朝中与文武大臣往来,都还要仁厚客气几分,行事也优柔寡断,容易听信旁人的言论,若是他作为新君,日后朝纲必乱。”   “朕昨日也传了厉王入宫,探过他的心思,他小心翼翼唯恐朕起疑心,那副怂态实在担不起大任,他跪在地上指天发誓,说自己并无意于储君之位,若他对皇位虎视眈眈,便让雷劈死。”   想起厉王那副'皇位于我便是催命符'的恐慌嘴脸,尃帝便气不打一处来,重重的哼了一声。   他再看向一言不发的江太傅,叹息道。   “太傅之前总劝朕,说不急于一时,而今朕思来想去日夜难安。”   “朕已过知命之年,怕是也难熬过花甲,前段日帝都城连绵大雨,朕近日便更是汤药不断,瞧着安康,实则是外强中干了。   储君之位一日不定下来,大召社稷与黎民百姓无人可托,此事压在朕心里,宛如一颗巨石呀,便是饮再多的汤药,也无济于事。”   江太傅揣着手默默听完,再看尃帝面色,才觉是比刚刚进来时那一眼,瞧着要蜡黄些。   这一幕,像极了先帝临终前,将大召山河与新帝托付给他的那日。   做帝王的,操心不完的国事与天下事,总是比旁人要显老。   人是得服老,好比他,已近古稀,开始为自己的身后事做安排了。   早些年与尃帝也是亦师亦友,有袍泽之谊,所思所想无不是为尃帝考量。   又何曾像近日一般,做下许多瞒着尃帝,算计他江山的事。   人老了,总是要命归黄土的,在此之前,谁都想为后人多做些什么。   这样想着,江太傅面上却毫无波澜,他垂下眼,浅浅叹息一声。   “圣上忧思为国,是大召臣民之福。”   “只是立储君一事,事关重大,眼下五州四国鼎立,说不准何时又要起战火,新君人选势必不能草率,诚如长公主所言,珣王殿下实难扶起,又如圣上所言,厉王殿下无心帝位。”   “老臣看,二位殿下,都非储君的合适人选。” 第155章   你是个有福气的,自己要惜福   都非储君之材。   尃帝浓眉紧蹙,龙眸下下垂的眼泡青黑交加,衬得他整个人都沉郁非常。   “那储君的人选既然定不下来,便只能等朕撑不住的那日,听天由命了?”   江太傅抿唇,侧身看芳华长公主。   芳华长公主与他对视一眼,端正身姿,广袖平展略略躬身,一字一句温婉严谨。   “皇兄,臣妹以为,皇兄如今只是偶感风寒,仔细将养必然能龙体恢复康健。”   “事关储君立位一事,却也不能就此搁置,皇兄膝下数位皇子,既然厉王和珣王都还有待考究,皇兄为何不一视同仁?”   尃帝闻言神情复杂,“芳华,你该不会是说小八和十一?”   芳华长公主朱唇一翘,明眸生辉,“皇兄,小十一太过年幼倒也罢了,小八已年满十岁,正是幼学之年,若有明师点悟教授其治国之道权谋之术,假以时日未必就长不成一代明君。”   尃帝浓眉紧蹙,不置可否。   相比起青涩稚嫩的年幼皇子,他自然还是乐于在已长成的皇子中选出一位继任人。   他没接话,江太傅挽唇一笑,慢吞吞道了句。   “圣上莫不是忘了先帝登基之时,也不过是刚及舞象之年,只要圣上有心培养,他日再选出可托付大业的良臣,辅佐新帝继位,自然万无一失。”   尃帝看向他,默了默,沉叹一声。   “太傅与先帝是忘年交,又惊才绝艳,乃是百年难得的栋梁之材,当年先帝离世,朕已过不惑,论治国处事之道,这些年还是多亏太傅提点,才不曾铸成过错,守得大召江山稳固,也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了。”   “只是而今,放眼我大召庙堂,又何曾有一人,能出太傅其右?”   “若是,将年幼的新帝托付于那些人,离我大召亡国,必然也不远了……”   这是他不愿选择年幼之子继位的主要原因,孩子小容易培养,却也极其容易误导。   辅国之臣的才学秉性尤为重要,这决定了新帝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君主。   何况,还有两个已经长成的皇兄在侧虎视眈眈。   年幼的帝王,是最难坐稳帝位的。   明白他的忧虑,江太傅绽袖躬身,语声铿锵有力。   “圣上看重老臣,实乃老臣之幸。”   “若圣上有心培养八皇子,老臣抹着老脸,倒是可为圣上举荐皇子少师。”   尃帝龙眉一挑,来了兴致,“哦?太傅请讲。”   “老臣嫡孙,吏部左侍郎,江昀律。”   尃帝一怔,换了别人来说这话,他定然嗤之以鼻,觉得这人是在给自家府邸和儿孙谋私。   但今日说这话的,是辅佐他一辈子的江太傅,他还当真细细考虑了起来。   芳华长公主默了默,轻声开口,“皇兄,江家儿郎文武皆谋,江侍郎乃太傅嫡长孙,自幼便受太傅亲自教导,乃是状元之才,帝都人人要赞一声“清风才子”。”   “而且,早先又曾外放历练,有赈灾救民匡时济世之功绩,而今在吏部任二把位,若在年轻才俊之中筛选,必然是出类拔萃名列前茅,再无人能出其右。”   尃帝被她说动,轻轻颔首,又看向江太傅。   “既是太傅一手培育出的后才,自然是与众不同的,若是小八能多受江侍郎提点,也与受太傅提点别无二致。”   “嗯……既如此,朕再考虑考虑。”   正此时,梁安德亲自端了药碗进来,低声提醒。   “圣上,该用药了。”   尃帝点点头,冲江太傅与芳华长公主摆了摆手,神情温和的笑道:   “朕便不留你们用晚膳了,都累了,回去吧。”   自宫中出来,江太傅与芳华长公主并肩走到凤车前,和蔼一笑拱了拱手。   “今日,多谢长公主殿下,为我孙儿美言。”   素日里冷傲孤高的芳华长公主,难得露出笑脸,对着江太傅颔首示意。   “太傅一心为皇兄和大召着想,而今既又与本宫的意见不谋而合,本宫自是要与太傅齐心协力的。”   “江侍郎是凭真才实学走到今日这步,本宫只是实话实说。何况,太傅又并非那等沽名钓誉贪慕权势之辈,举荐他为日后太子的少师,自然是良心之举。”   江太傅顿时拱袖长叹一声,“长公主殿下贤明,造福于圣上和大召。”   芳华长公主清笑一声,搭着内侍的手,转身登上了凤车。   “太傅大人慢走,本宫先行一步了。”   “恭送长公主凤驾。”   尃帝说是考虑考虑,其实不过第三日早朝后,任命江昀律为上书房先生的圣谕,便颁布了下来。   定安寺里活佛大师的讲座延长了一日,故而箫夫人回来的也晚了一日,且是与江夫人一路回帝都的。   回府的第二日,江夫人便带着徐氏到将军府来做客。   江幸玖听到这则消息时,不由愣了愣。   “上书房而今的先生,不正是大哥的上司,现任吏部尚书冯存霁?”   江夫人捧着杏仁茶点了点头,眉梢眼角间溢出笑意。   “你大哥重回吏部后,冯尚书大多事务都交给他去应付了,而今圣上这意思,想来不是暗示,你大哥就快高升了?”   江幸玖默了默,垂下眼翻着花样没接话。   ——如今十三皇子尚且年幼,在上书房学课的只有八皇子和两位公主,故而上书房只有冯存霁一个先生在教学。   ——两位公主等同于虚设,她大哥接了冯尚书的盘,日后相当于是八皇子一个人的先生。   ——难道,祖父他们说动了圣上,要立八皇子为储君?   ——若是一切顺利,日后她大哥,岂不就是下一任太傅么。   她这边暗自琢磨着,那边江夫人与箫夫人,已是唠起了江幸玖身孕的事。   “她是头一次,什么都不懂,到底还是得你来替她操心,多提点着,我日后闲来无事,也会多来走动的。”   “我做祖母的,本是应该如此,你这大郎媳妇眼看就出怀了,哪里忙得过来,我而今回府,正是为着好好照顾阿玖,你就放心吧。”   “唉。”江夫人笑了一声,“她倒也是个安详的性子,并不跳脱,就是些吃食用物上,很多忌讳不懂,你劳心提点几句就成。”   箫夫人闻言失笑,“我昨儿回来,将劲松院上上下下的人都提点过了,你就放心吧。”   江夫人讪讪一笑,也觉得自己是说的太多了。   江幸玖在旁听罢,浅笑柔声道,“我那院子里的鹅卵石,婆母怕我不小心滑倒,都让人清理了,青砖铺的整整齐齐,连个缝隙都瞧不见。”   江夫人听了连忙嗔了她一眼,“你是个有福气的,摊上这样细心又舍得的婆母,自己要惜福,别总指望别人替你操心啊,也是要做娘的人了。”   江幸玖月眸笑弯,抿嘴细声娇嗔。   “我知道的呀,母亲您就别念叨了。” 第156章   打这么多场仗,我就没带过如此富庶的兵   转眼入了六月,帝都又迎来了一场雨季。   此时的陇南,却是接连半月骄阳似火,赤日炎炎。   交战场上未来得及收殓的英烈尸身,被烤的皮都干裂了。   刚刚攻下陇南最东侧的城池,将士们收编降军安抚百姓,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这个时候,郡守府内,正进行着一场炼狱般的血洗。   嘈杂的嘶声和尖叫声中,正堂内,江昀杰翘着腿靠坐在围椅上,连灌了两壶凉茶,才长长出了口气。   他抬手整了整略略凌乱脏污的衣襟,歪头看向席地坐在门栏前台阶上的人,扬声吆喝。   “你不嫌热?坐那儿不怕晒干了?”   穿黑金长袍的背影没理他,兀自低头在摆弄着什么。   江昀杰“啧”了一声,满脸不耐烦,提起另一壶茶水,抬脚走出堂屋。   到了近前,低头一看,这人在摆弄的竟是个黄橙橙的罗盘,中心是副八卦图,转圈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阳光一打,看的人头晕目眩。   他撇开眼,将水壶抵在箫平笙肩头戳了戳。   “这神神道道的东西,有什么看头?你都坐这儿思量快两刻钟了,日头这么晒下去,烫不烫手?”   箫平笙眼睑轻掀,淡淡扫了他一眼,接过水壶昂首灌了一口,拭了拭唇边水渍,开口时声线沉缓。   “那道士拖了我们大半个月,我自是得好生看看,他用的,都是个什么神器。”   江昀杰嗤笑,弯腰凑近打量了两眼,问他,“看出什么了?”   箫平笙扬了扬那罗盘,跟着站起身,瑞凤眸清漠乌黑。   “八卦罗盘,看风水的,有些和尚也用,先收着,我师父或许能看上两眼。”   江昀杰当即翻了个白眼,“你师父有你这么一好徒弟,还缺这破罗盘?”   箫平笙薄唇勾了勾,没接话,将罗盘扔给他,又自腰间捏了两枚皱巴巴的符纸出来。   江昀杰双手捧住罗盘,眼睛瞧见他这副举动,不由长眉一斜。   “有完没完了?这等故弄玄虚的东西,你倒是如此上心,鬼画符似的,糊弄傻子罢了。有这功夫,不如去问问箫胡那边搜刮出多少值钱的东西。”   箫平笙修眉轻挑,笑音自鼻腔里轻飘飘溢出来,透着几分无奈和嘲笑。   “行军物资周遭城郡都在集结送来,打这么多场仗,我就没带过如此富庶的兵。”   完全不用兵部拨任何军需送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后顾之忧。   他箫家军的日子有这一半好过,他也不会给尃帝效命效的这样不甘心。   “富庶归富庶,那再多些也没坏处么,谁会嫌银子多?我可还欠着大嫂与阿玖银子呢,得连本带利还。”   江昀杰将罗盘夹到腋窝下,一根根竖着手指头,愁眉苦脸的开始念。   “还有我素未谋面的大侄儿,我得备见面礼。”   “阿玖出嫁,我这做三哥的,还没给她添妆呢,怎么也要意思意思。”   “我即将出生的大外甥,见面礼和满月礼都少不了。”   “我二哥又要成亲了。”   “若是能够,出来这么久,回去不得孝敬孝敬父亲母亲?也好让她别逼着我相看人家,让我缓缓神。”   念到最后,他一脑门子账,全变成白花花的雪花银。   “我这全是花银子的事儿,人都说三年地方官,十万雪花银。怎么到我这儿就不一样了?就摊上个要造反的乔家,别提雪花银了,命都差点儿搭进去,回帝都还一屁股债等着放血,真够倒霉。”   “那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箫平笙嗤笑一声,“说贪官的,你哪能应景呢?你是替圣上办差的,得真正清廉,真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江昀杰耸着眉啧了声,“少来,送上门的银子不往自己腰包揣,那是脑袋有大病。那揣银子跟替圣上办差,不冲突的嘛,有银子揣,那差事才办的更上心不是?”   他说着,拍了拍箫平笙的肩,压低声儿打着商量:   “唉!也没外人,旁的话咱也不扯,箫老三,啥也别说,这后头的钱财,咱们三三四。”   “你三,我三,圣上四,够良心够公道吧?”   箫平笙忍俊不禁,侧首睨他一眼,眉眼溢笑一脸佩服的点了点头。   “你这算盘清明的,不去走脚行商,屈才了不是?”   江昀杰嘿笑一声,晃了晃下巴,又用手肘杵他,“你就说成不成吧?还想不想要我还阿玖的银子,想不想要成亲的礼钱,想不想要我大外甥的见面礼和满月礼?”   “嗯。”   将符纸收回袖带,箫平笙似是而非地哼笑一声,举步下了台阶。   “这你说对了,你赖不了账,我不止要养家,而今还要养小儿了。”   江昀杰捧着罗盘颠颠儿跟在他身后,知他是同意了抱团贪财的事儿,不由龇牙一乐。   乐完,又牵了牵唇角,满脸嫌弃的开口。   “银子是我要还阿玖和送我大外甥的,可没说要给你!”   “还有,能不能别一天天臭显摆了?'我要当爹了'几个大字,就差刻在你脸上了。”   箫平笙瑞凤眸溢笑,拐过廊道径直往后院走。   “你给我,我一样交给玖娘,我的不就是她的?”   江昀杰嫌恶的咂了咂舌,懒得再看他一眼。   后院抱厦内,箫胡正带着人在清点郡守府搜刮出的值钱物什。   箫平笙与江昀杰走近,粗略打量一眼,这些古董瓷玉和金银财宝,只装了七八只箱子,一眼望去清寡的很。   江昀杰长眉一蹙,一把扯过箫胡手里的账本翻了翻,满脸失望的看向箫胡。   “就这么点儿东西,还记得什么册子?喊胡一胡二来,都运走。”   箫胡看向箫平笙,见自家将军没吭声。   于是,扭头就出去找胡一胡二。   江昀杰随手将账本和罗盘一起扔在箱子里,顺带一脸不满的踢了箱子一脚。   “堂堂一郡之守,府里就敛这么几样连场面都撑不住的玩意儿?糊弄三爷呢?”   箫平笙似笑非笑,负着手打量起抱厦外的园景,语声清淡。   “大约早先,就都运往齐国公府了。”   江昀杰闻言,星眸一睁,猛地一抚掌。   “说的有道理!乔家盘踞陇南三郡多年,那铁定是实打实的富贵,走走走。”   箫平笙修眉一斜,回头看他,“做什么去?”   江昀杰上前两步搭住他肩,引着他往外走,星眸笑的眯起来。   “还能做什么?辛苦这么久,当然是摆一桌美酒佳肴庆祝庆祝,吃好喝好了,咱们明儿一早就往齐国公府的方向深入呗!”   “将军!”   未等箫平笙开口接话,箫胡挎着刀大步流星奔了回来,隔得老远就扯开了嗓子。   “乔家军派人来了!在西城门外候着呢!”   箫平笙与江昀杰对视一眼,长腿迈开径直往府外去。 第157章   我父亲和乔家,其实从不想与你为敌,可你杀了我两个兄弟   正值晌午,烈日当空。   箫平笙与江昀杰策马自西城门出来,就瞧见两军对峙,对方约莫不过两三百人,列队后方停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   车架比一般的马车宽敞厚重,呈四方形,四周黑金帷幔垂落,车檐挂着紫铜钟铃。   这庄严沉厚的气息让它酝酿的,跟这天干地燥两军对垒的氛围格格不入。   江昀杰出来时,头上就顶了帷帽,纱帘掀开,他左看右看盯了几眼那马车,一脸不可思议的歪头问箫平笙。   “这么大日头,车身围这么厚的黑帷幔,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停了口棺材呢!怕是个分不清冷热的吧?这不跟蒸笼似的?”   他说着,看了看箫平笙一身的黑金长袍,啧啧有声摇了摇头,小声嘀咕。   “我是不明白你们是什么脑子,看来这人也跟你有同样喜好。”   ——只要模样,不要舒坦。   日光刺目,箫平笙瑞凤眸微眯,静静盯着那辆毫无动静地马车,慢吞吞道了句。   “行军作战,哪来得及收拾那么些行装?”   “何况。”他用眼尾扫了江昀杰一眼,满脸意有所指,“穿黑衣,若是伤了,瞧不出血,没那么狼狈。”   江昀杰:“……”   ——不知怎么地,他就想起来跟箫平笙重逢那日,被齐国公的人追在半路上围杀。   ——好好的郎君白衣胜雪,愣是给穿成了身花衣裳。   他清了清嗓子,很是没好气,“我再说最后一次啊,那血大多不是我的,是三爷我斩杀刺客不小心……”   没等他说完,箫平笙点了点头,淡淡接话。   “嗯,是刺客的血。那又如何?看起来,不也是一样的狼狈?”   江昀杰抿了抿唇,一脸麻木地撇开脸,默默将帷帽的纱帘合上,一眼都不想再看身边这损人。   他堵了一肚子火,扯了缰绳踢了踢马肚子,策马上前冷厉吆喝。   “大热的天,窝在里头孵蛋呢?!赶紧滚出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三爷我好回去吃肉喝酒!没工夫陪你耗!”   ——这语气,怎么听怎么有些着火,多半是迁怒。   ——不过,江三爷最近随军,倒是学了一口的粗话,也不知他日回帝都,会不会一不小心就骂人……   箫胡撇了撇嘴,看了眼自家将军,瞥见他眉眼间悠闲腹黑的笑意,不由暗自摇头。   被江昀杰这一声吼,乔家军阵营齐齐举戟,皆是一脸的防备。   这时,马车的帷幔自内掀开,入目宽敞的车厢内,一左一右站了两名白衣侍卫,正中间坐着个穿藏蓝色素面锦袍的年轻郎君。   隔着些距离,看清他座下的,是把朱木镶嵌金玉的轮椅,再看他苍白病态却俊逸非常的容貌,箫平笙凤眸微眯,策马上前。   对方车上的侍卫已经扬声开口。   “齐国公世子乔怀藏,请箫大将军上车一叙。”   江昀杰长眉耸起,侧头看箫平笙,歪过身子凑近了,低声嘀咕。   “怕是傻的吧?敢跑到咱们的地盘喊这种傻话?”   “既是咱们的地盘,又何以畏惧?”   箫平笙淡淡一笑,在他震惊的目光下,翻身下马,抬脚要走。   “喂!”   江昀杰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肩头,整个人被带的歪斜了身子,险些从马上掉下来,疾声厉色地与箫平笙低语。   “逞什么能?瞧着他是个病秧子,那马车周遭可都是乔家军,都举着兵器呢!你就不怕他使诈?!”   箫平笙笑了笑,轻轻拍开他的手,径直往前去。   “他不敢,除非他想同归于尽,那本将军也不能成全他。”   “箫平笙!我……”江昀杰瞪着他高大的背影直磨牙,猛地扭头看箫胡,张口喷骂。   “愣什么呢!跟过去呀!”   箫胡木着脸没挪地儿,只是暗自里比划了几个手势,以确保暗人蓄势待发。   江昀杰瞧着他这张木脸,一时更气了。   自打他陇南此行吃过大亏,他而今是十分惜命,至少就绝不会做出像箫平笙这样置身于危险的蠢事。   “成啊,你们主仆狂妄自大是吧?行,三爷也沉得住气,三爷才不管他!”   骂了一句,江昀杰抱着臂端坐在马背上,稳稳当当坐的笔直。   视线里,箫平笙已经脚下一跃,登上了马车,黑金帷幔在他身后合上,将车内车外隔绝开来。   车厢里,箫平笙径直走到小几前围椅上落座,等着侍卫将乔怀藏推过来。   侍卫退出去,车内寂静。   四目相对,乔怀藏粉白的薄唇浅弯,长眉桃花眼中溢出温和无害地笑意,徐徐开口,声线柔和。   “你果然是知道了,所以才甘愿冒险,来与我单独对峙。”   箫平笙眉眼冷峻,“不如还是说些有用的。”   乔怀藏垂下眼,浓睫静谧温顺,抬手斟了两杯茶,语气缓慢温和。   “看在平怀的面子上,我父亲和乔家,其实从不想与你为敌,可你杀了我两个兄弟,这件事便成了死仇,你可曾想过,令堂而今所承受的痛苦?”   提到箫夫人,箫平笙眸底的墨色便越见阴沉。   “有话说话,别提我大哥,也别提我母亲。”   乔怀藏双手捧了茶,搁在他面前,闻言浅浅一笑。   “我自幼受封世子,却体弱多病不能习武,便羡慕另外几个兄弟可以受父亲亲手教授武艺,陪他带兵打仗。   但父亲从不觉得我无用,他替我寻来许多老师,学习奇门异术,还时常说,我比他们都聪慧,仗可以由他们帮着打,而我只需安安稳稳坐镇后方。”   “他对我期许颇深,许多事都从不忌讳我,我很早就知道,箫平怀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   箫平笙面无表情,冷冷扯了扯唇。   “说实话,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也不必多提,但就当时来说,我十分羡慕他。”   “箫老将军爱护箫夫人,甘愿认下他为箫家嫡长子,亲自带着他领兵打仗,作为真正的箫家家主来培养,他也的确英勇睿智,战功赫赫。”   “知道他去世的时候,父亲和我,都很难过惋惜,难过的是失去了一个此生来不及相认的亲人,惋惜的是,此生竟没有机会,见他一面。”   箫平笙满面寒霜,听着他侃侃而谈,突然失笑。   “生前就已经选择将他抛弃,死后,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他一出生便是箫平怀,死后,依然是入箫家祖坟,是箫家嫡长子,是箫平怀。”   乔怀藏笑意微敛,面露遗憾地摇了摇头。   “乔家这一辈,是个怀字,平怀平怀,这字嵌在他名字里,不也证明箫夫人,是想要他认祖归宗的吗?”   箫平笙瑞凤眸微眯。   “你今日来此,究竟是有没有要紧的话说?”   “是来感怀故人的。”乔怀藏柔和一笑,“也是来与,箫将军你,谈和解。” 第158章   先别急着感叹,你没想到的,还在后头呢   “和解?”   箫平笙淡淡念了一声,缓缓靠在围椅中,似笑非笑开口。   “愿闻其详。”   乔怀藏也没再扯旁的,而是端正了脸色,直言道:   “你知道,若非尃帝一步步紧逼,我乔家大可在这陇南之地安安稳稳待下去,是他容不下我乔家,我等是不得不反。”   “而今他用你来治我乔家,甚至意图将我乔氏一脉斩草除根,想来不必我说,你也定然明白,箫氏与乔氏分出个胜负后,胜出的人,面临的将会是什么。”   总算说到了点子上,箫平笙微微颔首。   “所以你今日的和解,不是代表齐国公府向大召皇室来谈。”   “而是代表乔氏,与我箫平笙来谈。”   乔怀藏温和一笑,“我知道再提令堂,你定然不悦,但我想令堂定然也不希望看到你和我父亲任何一人,因这场战事落败丧命。”   箫平笙眼睫低垂,凤眸幽寒。   “过去的事,谁都别再提。只说当下,你准备如何和解。”   乔怀藏双手交握,搁置在腿上。   “帝都的情形,你比我们要看的明白,尃帝老了不中用了,疑心重又畏畏缩缩,他眼里只有自己的帝位和皇权,从不是个雄才伟略的帝王,皇子们又无一人能担当大业。”   “从大局为重,天下分久必合,迟早战火要再次波及,而今大召最为强大,三国虎视眈眈蓄势旁观。若是你箫氏或我乔氏有一方陨落,那大召便再无胜算,会成为头一个被他国瓜分的肥肉。”   “尃帝只为自己的皇权考虑,显然是忽略了更险峻的一面。”   “平怀与大燕闫予錾(zan)同归于尽,还围杀了闫家军三分之一的铁骑兵,大燕第一武将门庭闫家因此遭受重创。”   乔怀藏说到此处,突然握拳抵唇,猛烈的咳嗽起来。   箫平笙冷峻的面上神情漠然,静静等着他缓过气来,继续说下去。   “燕人重武,而今闫予錾的嫡子闫珩劦(lie)以一己之力斗败燕国所有武士,继任镇国公的当日,曾放话,有朝一日定要踏平大召,血洗袁氏皇族和箫家军,告慰他父亲在天之灵。”   乔怀藏牵了牵唇角,桃花眸莹波幽幽,“这是死仇,若有机会正面交锋,我乔氏自然也想替平怀报仇,无论是从这一点来谈,还是从天下大势来看,你我的立场都相同。”   “我乔家不是非要帝位不可,若是能有明君继位,乔氏与箫氏,完全可以一同守护大召,为大召战斗。”   “乔家已经被冠上逆臣叛贼的名头,即便是换了新君,也洗不清了,即便是向新君低头,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朝中那些老迂腐,也未必就能接纳你们。”箫平笙眉眼不动,声线冷清。   乔怀藏默了默,浅笑接话,“为了大局,总是要做些牺牲的。”   “我没打算与你们耗到新君继位。”   箫平笙淡淡开口,接着站起身,“要么乔氏归顺,背负天下骂名,我暗中助你一族保命,蛰伏到他日五州战乱之时,你们寻机东山再起,方可洗清一时污名。”   “若不然,就继续战下去,拼个你死我活,分出个胜负,介时真到五州战乱时,大召的存亡,就让胜出的那方去扛。”   乔怀藏眸色暗沉,抿唇蹙眉,“箫平笙,而今箫家只剩你一人,你要凭一己之力拿下我乔氏,再抵抗袁氏皇族的压迫,还要打下楚燕齐?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箫平笙负手,居高临下笑睨他,“说的不错,这的确吃力。”   “但依照你的意思,是要我与你们虚与委蛇,一同叛了尃帝,挟持新帝以令大召?你算盘打得响亮,可知我若如此行事,帝都里箫家的女眷与亲族,该如何自处?”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乔怀藏蹙眉,语声冷沉,“箫家世代效忠袁氏皇室,换来的又是什么?箫将军审时度势,定然能做出最适当的抉择。我乔氏大可安排人,助你将箫家家眷安全移出帝都,介时我们再行事……”   “你怕不是忘了,我那岳丈府江氏一门,可是大召的忠良骨肋。”箫平笙提了声打断他。   他与乔怀藏对视片刻,看清对方眼底的惊讶和诧异,箫平笙面露冷笑。   “我方才所说的,可是箫家的女眷,与亲族。”   “齐国公秉性自私,非血脉相连不可轻信。你乔氏可当真一脉传承,便以为旁人思虑行事,也与你们相同了?”   “便是真的要压制袁氏皇族,我也自有我的法子,还没到与你们同流合污的时候。”   “我言尽于此,你还是好好考虑我的提议,明日日出前,战鼓一起,你们若没思量好,便准备迎战吧。”   冷语落下,箫平笙没再逗留,转身准备离开。   乔怀藏手搭在轮椅扶手上,面色阴沉盯着他背影。   “箫平笙!你是早早打算好了要挟持新君继位,稳定箫家昌荣不倒,甚至已经暗中着手动作,故而才不屑于与我们为伍,是不是?”   “难道说,你与江家联姻,就是为了诓他们为你效力?你有多大的本事,能说动江太傅助你谋权?!”   箫平笙驻足车帘前,略略侧首,语气清淡不答反问。   “人贵在自知之明,乔世子是如何以为,除了乔家,我就寻不到更合适的盟友?”   “何况,我的本意,只是箫家昌荣不倒,可从没想过要谋朝篡位。”   乔怀藏气结,猛地掩住唇,拼命要压抑住咳嗽,却无济于事。   “咳咳咳!我说……了,咳我乔氏并非,咳咳并非自愿谋位,皆是被逼……”   他这话说的,像是气都要断过去了。   箫平笙见状修眉微蹙,侧身看他,“被逼无奈也好,心怀诡异也罢,先头我便说了,逆臣叛贼的名头已经落在你乔家头上,你洗不清了。”   “我今日来,是敬重你的胆量,愿意听你一席话,也是怀着私心,想欺上瞒下帮你乔氏一把,你若是不采纳我的意见,不肯让乔氏委屈一时,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诚如你所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大局总要做些牺牲。”   “既然你看的如此通透,想必总能做出最适当的抉择。”   这些话,乔怀藏方才说过,但都是劝箫平笙的。   而今被他一字不差反过来劝自己,他一时只觉得十分可笑。   喘匀了这口气,乔怀藏低低失笑,眸色晦暗。   “我今日来,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说动你。却是没料到,你原就不是那等束手就擒之人,既然已经替箫家谋划好了后路,箫平笙,你果真令我刮目相看。”   箫平笙笑的不以为然,一手掀开帷幔,声线慢条斯理。   “先别急着感叹,你没想到的,还在后头呢。”   马车之外,箫胡见他出来,立即吹了声暗哨。   在大多数人呆愣的时候,数十暗影自箫胡身后的军队中飞速跃出,几个瞬息的工夫,乔家军已经被暗影穿插。   血色飞溅,场面顿时陷入一场混乱。   江昀杰回过神,眨了眨眼,僵着脖子扭头,看向身边的箫胡,唇瓣微颤。   “就这么……就这么杀了?” 第159章   若真是我赌错了,但是要真心实意敬佩齐国公的狠绝   “杀了?”   箫胡诧异挑眉,看了眼江昀杰,随即撇嘴摇了摇头。   “他可是齐国公世子,哪能说杀就杀了?”   江昀杰唇角抽搐,抬手指了指前头已经混战在一起的双方兵马,还有一路屠杀的暗人,自己被暗人层层围住的马车,冷声喷他。   “不杀,那这是干什么呢?”   箫胡眼神怪异的盯着他,一脸的一言难尽。   “这不是明摆着么?送上门的质子,不扣下,那不是傻吗?”   江昀杰眉梢也抽了抽,木着脸没再开口。   再问,他都觉得自己是真的傻了。   此时的箫平笙,负手立在车辕上,面无表情看着那不过两三百人的乔家军被单方面屠杀。   车厢内,乔怀藏面色阴沉不定,紧紧盯着他挺拔宽阔的背影。   “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你堂堂一品护国大将军,竟然如此行事,简直卑鄙无耻。”   箫平笙不以为然,头也不回,慢悠悠呛了句。   “你不如直接说本将军不讲武德。真论起来,你如何能怪我?难道不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乔怀藏只觉胸口堵了一大口气,顿时又剧烈咳嗽起来。这次,咳的连话都说不出了。   箫平笙蹙了蹙眉,这才回身看他。   “倒也不用急,你那两个侍卫将话听的清楚,我自然会放他们回去传话,一会儿进了城,也不为难你。”   “若是你那父亲,果真像你说的那般十分看重你,他自然会做出正确的抉择,到时我往帝都传书,也有个合适的理由解释你乔家为何降服。”   乔怀藏垂着眼,剧烈的咳嗽后,他苍白的面颊浮上病态的晕红,唇瓣紧紧抿着,没再出声。   见他如此,箫平笙浅叹一声,再次看向车外,语声清沉。   “尃帝必然会下旨,将你乔家满门斩杀于此,说不准,也会下旨命我押解你们回帝都问罪,介时,再走一步看一步吧。”   “有一点你没说错,目前来看,乔氏和箫氏共存,才能短暂的平衡天下时局,我能帮你们的,自然也会尽力而为。”   当夜,齐国公世子乔怀藏沦为质子,被押入城主府内。   箫平笙和江昀杰并肩席地坐在敞庭的台阶上,手边摆了几道酒菜。   夜空繁星遍布,弯月高悬,风也比白日里多了一丝丝凉意。   江昀杰长腿伸直,手肘杵在台阶边沿,整个人呈半卧姿态,十分惬意。   他手里捻了几枚花生米,豆子呈抛物线流势,一个个精准的投入他口中,满口脆香。   “你都杀了齐国公两个英勇善战武艺超群的儿子,也没见那老匹夫退缩,反倒火气越来越大,怎么就觉得,他会为了个一看就短命的世子,而主动低头?这乔怀藏,有什么与众不同的?”   箫平笙坐的端正,一手搭在膝头,一手提了酒坛,盯着月色静默,闻言歪头看他。   “因为他,是齐国公唯一的嫡子。”   江昀杰不以为然的咧了咧嘴,“切,少胡扯,就凭他是嫡子?别跟我卖关子啊,快说。”   箫平笙笑了一声,将酒坛搁下,背脊轻轻靠后,抵住廊下的红柱。   “要说乔怀藏的不同之处,还得从他的生母陵氏说起。”   “齐国公夫人陵氏我知道,来陇南后,我可做了不少功课!”   江昀杰跟着坐起身,目光灼灼看着他,“传奇人物,自幼在宫中长大,与芳华长公主情谊深厚,据说她擅长占星卜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只是身世模糊,齐国公府治下的陇南境内,还流传着种猜测,说她是先帝的私生女。”   箫平笙眸底笑意一闪而过,“不止陇南境内,当年帝都城内,也有此风声。”   江昀杰眨了眨眼,“接着说……”   “先帝在世时,大召国内世族与公爵藩王同样居领各地,利益互不冲突,阶级分化显著,先帝有令,唯有这些门庭的嫡长子和世子,才能入天子都城翰林院学课。”   “此举乃是彰显他们的尊贵不凡,一旦进入翰林院,就如同是步入了仕途的捷径。但是,此举同样也方便帝王管束他们的家族,那些年轻的郎君等同于质子,捏着他们,等于将八大世族与公爵藩王捏在皇室的股掌间。”   “齐国公为世子时,就是因此被留在帝都城的。”   “他年轻时生的俊朗风流,又文采非凡,在各大世族的青年才俊里,犹如鹤立鸡群,在帝都城潇洒肆意,招蜂引蝶,来者不拒。直到遇见陵氏,被她折服,便一门心思向陵氏示好。”   大召民风严谨,少有大胆宣扬男女私情之辈,这在当时的帝都城,可是传的沸沸扬扬。   说到此处,箫平笙想起自己的母亲箫夫人,不由眸色幽暗。   上一辈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而今已经无法得知,他更不可能去质问自己的母亲,嫡亲的大哥,为何就成了齐国公的儿子。   毕竟……就连他父亲在世时,都待大哥视如己出,寄予众望。   “齐国公与陵氏的姻缘一波三折,那年有御史弹劾齐国公府拥兵自重,先帝起了疑心,频频试探于乔家,又屡次想暗杀他,警告齐国公府,齐国公故而逃出帝都,折返陇南。那一次,陵氏与他同行,曾被人口舌相传两人私相授受无媒苟合。”   “后来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想来他们在先帝的重重追杀下逃回陇南,也是吃了不少苦头,随后没过多久,先帝就为两人赐了婚,这事悄无声息地就平静下来。”   “众说纷纭,后来才有人说,陵氏其实是先帝的女儿,为两人赐婚,也是先帝收拢乔家的一种手段。”   “传闻陵氏堪破天命,有违天道,故而折寿,齐国公待陵氏敬爱有加,她病逝多年不曾再娶,陵氏只为他留下乔怀藏一个嫡子。”   江昀杰觉得自己像是听了出书,听到最后,说书的先生告诉他'此书讲的是真爱无价'。   他默了默,嗤笑一声,“你该不会是想说,因为乔怀藏是陵氏生的,所以齐国公十分看中他?”   “齐国公能有多爱那死了多少年的陵氏?真那么爱,另外三个庶出的儿子又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箫平笙耸了耸肩,“浪子回头金不换,齐国公年轻时的确荒唐过,但他遇见陵氏与她成亲后,便没再纳娶妻妾,乔怀藏之下可没有同父异母的弟妹。这难道不证明,他的与众不同?”   江昀杰盯了他一眼,半信半疑的呵呵了一声。   “打仗就打仗,能不能别扯什么儿女情长?若是齐国公并不觉得乔怀藏的死活比成就伟业重要呢?”   箫平笙勾起酒坛,笑的满不在意。   “人心与情爱,是最无法掌控的,若真是我赌错了,倒是要真心实意敬佩齐国公的狠绝。”   “推己及人,我此生唯爱玖娘,若是我们的儿子他日被敌人囚走,我定是不能置他于不顾的。”   江昀杰撇了撇嘴,看着他昂首饮酒,只摇了摇头。 第160章   这么说,三郎和姑爷,就快回来了?   怀着意兴阑珊的心态,江昀杰只等着看第二日箫平笙的盘算落空,然后怎么处治乔怀藏。   第二日日出前,城外吹响了号角。   彼时,江昀杰正与箫平笙坐在一处用早膳。   他搁下碗筷,竖起耳朵听了听,不是我方的动静。   于是扭头看箫平笙。   “齐国公这是,先打过来了?”   箫平笙未置一词,依旧垂着眼默默用膳。   江昀杰不由啧了一声,'啪'地拍了声桌子,蹙着眉满脸不耐。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那敢叛国的人,怎么可能是个随随便便就被人拿捏住的?你还有心情吃……”   “将军!!”   门外猛地传来一声大喝,惊的江昀杰一个激灵。   扭头就要骂箫胡,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箫胡端方的眉眼间尽是兴奋,握着刀柄的手都紧了又紧。   “是齐国公!齐国公亲自来了,就在军阵前,要与将军谈话。”   江昀杰一侧眉梢扭曲,扭头又看向箫平笙,见他还在垂着眼用膳,不由面色复杂。   “别吃了成不成?先办正事啊。”   箫平笙吃的不疾不徐,直到放下碗筷,才正了正衣襟,继而一脸淡然抬脚往外走。   “走吧……”   跨出门时,又侧首吩咐箫胡,“去知会邢四郎此事,让他安排人,准备护送乔怀藏到阵前。”   “是……”   六月初十,帝都的天色一早放晴。   雨水清洗后的庭院空气清新,廊道围栏前攀爬的鸳鸯藤已经开了两波。   闲来无事,江幸玖一早便跪坐在围栏前,将那些半开的花朵摘下来,清夏捧着托盘在一旁陪着。   突然一阵'扑啦啦'地异响自头顶传来,主仆俩纷纷抬头看去。   一只灰白厚羽双翅健长的鹰隼熟门熟路落在了廊檐下,歪着头,一双锐利的鹰眸直勾勾与两人对视。   江幸玖一喜,连忙扶着清夏的手臂起身,连声唤明春。   “明春,取生肉来,快!”   明春自偏屋里明亮的应了一声,连忙提着裙摆往小厨房奔。   一刻钟后,江幸玖看清了信条上的消息,惊喜之余连忙吩咐清夏更衣,亲自去江府送信。   战事已历经三月,总算是有了天大的好消息,江太傅第一时间便进了宫。   江幸玖转而去了四海院,进门就见江夫人和杜嬷嬷正对着几本册子翻来覆去的看。   见她来,江夫人连忙扔了册子,抬手招呼她到身边落座。   “你今日怎么过来了?这才刚满了三个月,别大意了。”   江幸玖月眸笑弯,“就这么两步路,哪里就会大意了?”   说着话,她顺手捡起本册子翻了翻,继而诧异的看向江夫人。   “母亲哪儿来的这花名册?”   江夫人掩着帕子,一脸神秘地压低声:“长公主府借来的。”   江幸玖月眸微瞠,将册子合上搁回小几,一脸的微妙。   “长公主府……”   江夫人笑盈盈点了点头,端起茶抿了一口,“早先长公主有意联姻那会儿,不时常邀我入府吃茶吗?次数多了交情自然比旁人好一些。”   说到这儿,她还有几分得意。   放眼整个帝都城,能得长公主亲近的命妇,又能有几人?她也算是头一份儿。   “女人嘛,左右聊来聊去就那么些事,这东西原是为朔王准备的,长公主为了给朔王选妃,可是暗地里动用了不小的力气,将帝都城内未许婚配的适龄女子,打探了个清楚。”   “那会儿你二哥和三哥都没成亲,我一时好奇,就抹着脸面开了口,长公主倒也不见外,当真就给我看过这册子。”   “我近日闲来无事,总惦记你三哥也不是回事,就想着做些别的,分分心,这不,亲自去了趟长公主府,借这花名册看看。”   江幸玖耸着眉咧了咧嘴,呵呵干笑一声,“那母亲,可有中意的?”   江夫人闻言眉心蹙了蹙,抿着唇叹了口气。   “还得再看看,你三哥是你们几个里最数得着让我费心的,自幼便主意大,拗的像头牛,不能合他眼的,哪怕是天仙儿也白搭。”   说着她就来气,愤愤将杯盏磕在小几上,甩着帕子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   “年幼的时候,叫他好好念书习字,他偷奸耍滑糊弄人,气的你爹鞭子抽坏了几根,也抽不断他这身反骨,最后还是习了武,自觉本事不得了,又跑到那豺狼窝里去撩火,而今可好,如愿了,扛着刀枪比划去吧!断了胳膊断了腿都是他活该!”   “生来就是个讨债的!从不知道心疼人……”   说着说着,她又开始呜咽起来,眼眶当即就红了,扁着嘴就要哭。   江幸玖看的直难受,连忙起身过去扶住她肩,开口打断她。   “好了好了,不念叨他了,母亲真是,您可别难受,不然我也得跟着难受了,本来是要与您说个好消息的。”   江夫人掩着帕子吸了吸鼻子,掀起眼皮看她,瓮声瓮气地问:   “什么好消息?”   江幸玖好笑的拍了拍她肩头:“平笙来信了,他们抓了齐国公世子,齐国公被逼无奈,降了。”   江夫人猛地睁大眼,腰身也坐直了。   “真的?!”   “真的。”江幸玖眸子弯成月牙,轻轻颔首。   “祖父都入宫去了。”   江夫人顿时面露喜色,抚掌笑道:“苍天爷保佑!这么说,三郎和姑爷,就快回来了!”   她再也坐不住,下意识站起身,连声吩咐杜嬷嬷,将江昀杰的院子里里外外好生打扫一番。   江幸玖站在原地,看着母亲喜不自禁地模样,不由会心一笑。   笑着笑着,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箫夫人,眼底的笑意便渐渐淡了下去。   同样是做母亲的,箫夫人就内敛的多,从不将自己的关心和惦记表露出来,沉静的,就像是并不太关心似的。   她从定安寺回府这么久了,两人同住一个府邸,箫夫人几乎不往劲松院走。   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她倒是都会叮嘱府里人,一切都做的细致,让人挑不出错。   “阿玖,既来了,就留下用午膳,母亲吩咐大厨房,做你爱吃的菜。”   江夫人高兴完了,连忙回过身来,拉江幸玖坐下。   江幸玖回过身,温顺含笑,乖巧的依偎在她肩头,软声撒娇。   “不止午膳,晚膳我也不想走,母亲,您留我住几日吧——”   江夫人当即笑着应下,拍着她手背道:“留,你这都多久没回来住了,想住几日就住几日,我让杜嬷嬷去跟你婆母说一声,过个门走几步,这么近,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江幸玖挽住她臂弯,笑而不语,轻嗯了一声。 第161章   你要玩儿命,你不想活了,也别连累我江家跟着倒霉啊   对于齐国公签下降书一事,关于乔氏一族该如何处治,早朝上掀起两种截然相反的呼吁声。   主杀的朝臣谏言,该乘胜追击,尃帝应下旨诛杀叛贼乔氏一脉,斩草除根,以竖君威,警示其他公爵与世族。   主仁的朝臣谏言,而今唯一掌大权且怀有异心的,只有乔氏一脉,制服了乔家,便皇权归一,更无需杀鸡儆猴之举。   何况在此之前,乔家历代先祖也曾对大召江山社稷有汗马功劳。   既然齐国公已降,尃帝万不能以铁血手腕处治,否则怕是会引起世族恐慌。   应当施以仁政,可杀齐国公与世子二人以儆效尤,将乔氏的爵位贬黜,阖族充奴,如此足矣。   若是按尃帝自己的意思,自然是该斩草除根,才能彻底安心。   但就连江太傅,都亲自留到御书房,私下谏言:“当日苏家,陛下既然已经网开一面,而今也该贯彻宽仁之举。”   “何况,乔氏已经臣服,这个时候圣上若体现一国君主的宽宏大量,天下臣民必定大肆歌赞天子仁政与大义,更突显乔氏的不识好歹与狭隘。”   最终,这件事在朝内朝外争论了三日,尃帝下了定论。   斩叛贼齐国公与世子乔怀藏。   念及乔氏先祖对大召有汗马功劳,不伤其族人。   贬黜乔氏一族老弱妇孺为奴籍,阖族遣去北关做苦力。   六月十六,陇南,齐国公府。   箫平笙安排了亲卫一队,押送乔家族人前往北关。   庭院内,女人们低低的啜泣声,和孩子们压抑害怕的大哭,听的人心酸不已。   江昀杰揉了揉胸口,颇不是滋味的与邢四郎低声耳语。   “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这一路跋山涉水,可得多加费心啊,但凡病了死了一个,都是造孽啊。”   邢修远憨然一笑。   “放心吧,将军都交代好了,千叮咛万嘱咐的,配了四个军医和大夫,出不了错。”   江昀杰扯了扯唇,继而探着头往廊道尽头的小屋瞅。   门扉敞开,能看清小屋内,箫平笙和齐国公父子正在交代什么,他听不真切。   看了眼庭院里这生离死别的场面,最终还是抬脚往那边靠近。   “太傅已是动用了尽了力,冒着极大的风险,才给她们得了这条生路。此去北关,在我箫家军的管制下,不能说衣食无忧,但一定能确保她们不做苦力,安安稳稳。”   “多谢……”   齐国公长叹一声,指了指桌案上摆放的两个匣子,嗓音暗哑。   “我已是命人做到最好,必能以假乱真,用冰震着,抵达帝都时定然不出差错。”   箫平笙点点头,继而对着他拱了拱手。   “世子随我回帝都,我定好生照看,国公爷放心。”   “青山不在绿水长流,国公爷且忍三年五载,介时定有东山再起的机遇,此去隐蔽万事小心,他日再会。”   齐国公拱手回礼。   看着眼前如青松古柏玉山将倾般的儿郎,他神情复杂,满面感慨。   “当年在帝都城,我与你父亲也算老交情,你有他五分风骨,胜他三分睿智。”   “箫平笙,箫家有你,实乃大兴将起,前途无量。”别的且不说。   只他明明知道自己年轻时和他母亲那些事。   他明明知道箫平怀的身世。   眼下,却还能如此磊落沉稳的面对他,且替他乔家谋划。   一切的出发点,都是舍小义为大义。   这样一个光明磊落,知放知收心怀天下的儿郎。   不止是箫家的福气。   也是大召,是天下的福气。   箫平笙面无波澜,冷峻的面上笑意淡薄,下颚微点以示谢赞,转身走了出去。   江昀杰站在门外,见他出来,抬脚便跟在他身后,还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屋里的父子俩。   “唉!你真要带乔怀藏回帝都?这无疑于把箫家置于险地啊,一旦他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箫平笙淡淡一笑。   “他身子骨金贵,跟着齐国公四处躲藏,会丢命的。”   江昀杰头疼的啧了一声,愁眉苦脸的看他,磨着牙咬字。   “他跟着齐国公,死了那是他老乔家的事儿,跟咱们没关系!”   “你把他揽在身边,不等于是供了尊祖宗似的?供吃供喝供灵丹妙药养着,万一养不好人没了,齐国公记恨你可如何是好?你这么仁至义尽,不全白费了?”   “箫老三,你弄两个假人头糊弄帝都那些人,又把活生生的人养在将军府里,你这不是作死吗?”   “便是我祖父知道了,那也不能同意啊!”   “你要玩儿命,你不想活了,也别连累我江家跟着倒霉啊!”   他劝的苦口婆心唾沫横飞,箫平笙听罢,驻足侧目,似笑非笑地打量他。   “你这是被齐国公吓破胆了?当年勇猛无畏舍生忘死的江三爷,而今如此贪生怕死,等回了帝都城,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江昀杰翻了个白眼,双臂一环昂起下巴,神情和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窘迫。   “三爷当年在帝都那软金窝里没见识,那就是初生牛犊一腔孤勇,傻勇!而今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了,自然看通透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成大事,首先你得惜命不是?命都没了,还扯什么前程似锦平步青云?”   箫平笙失笑摇头,双手负在身后,远远盯了眼那小屋,语声沉缓。   “留着乔怀藏,自然有用处,能用他摆布齐国公一次,就能用他摆布齐国公一辈子。”   江昀杰闻言一怔,诧异的嘶了一声。   “你的意思是,养的不是祖宗,不是催命符,而是人质?”   箫平笙牵了牵唇,瑞凤眸漆黑的瞳珠底流淌着丝丝清芒。   “箫家军之所以称之为箫家军,自是不能随意一人领了兵符就能收服军心的,乔家军同理。”   “军中之人跟随主将出生入死,情分堪比金坚。齐国公'死'了,乔家还没倒,若是有朝一日他又突然现身,乔家军自是唯他马首是瞻。”   “我留着乔怀藏,一是让他记恩情,二是他日能以此拿捏齐国公。”   江昀杰瞬间恍悟,顿时满脸赞叹的拍着手,像是被箫平笙的心机给折服了。   “妹夫睿智多谋,心思之深简直不可斗量啊!”   箫平笙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他一眼,丝毫不掩饰眼底的轻蔑之意。   “如此浅显的道理,齐国公和乔怀藏都心知肚明,只你不开窍。”   “想活着,活的好,得用心,得动脑子。”   “还平步青云?靠贪生怕死?”   他说完,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   江昀杰站在原地,目送他高大的背影走远,只觉得一盆冷水毫不留情地泼了满身。   “呃……” 第162章   猜错了,得惩罚   他满脸不甘心,愤愤的追上去,嘴里稀碎地怼箫平笙。   “你养他得花费多少银子?这是尊金汤妙药吊着命的金佛!我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了你着想?”   “齐国公府的钱财,三三四分,忘了吗?那三分,养乔怀藏,足够。”   想起这齐国公府地底下的金山银山。   江昀杰眼神往脚底下一扫。   顿时,将乔怀藏抛在了脑后。   他双目冒光,眉开眼笑,小声问箫平笙:“你说,这也太好搜了,还交的这么痛快,不是还等着东山再起呢吗?”   “再说了,那狡兔还三窟呢!齐国公在别的地方,应该还藏了几座金山银山吧?”   箫平笙眉眼间掠过丝笑意,侧首撇他一眼,语声戏谑:   “要么,你去问问?”   江昀杰笑脸一僵,舔了舔唇没接话。   箫平笙鼻腔里哼了一声,满满不屑。   “贪心不足蛇吞象,别忘了你这三成,可是从圣上嘴里偷偷贪墨的,还敢惦记那么多?到底是真惜命还是假惜命?”   扔下这句,箫平笙懒得再理他,径直去寻了邢修远,交代拔营班师的事宜。   江昀杰:“……”   此次征战的军队,有一半以上,是就近城郡奉旨调派而来的支援军。   这些队伍说个启程,走的也痛快。   剩下当初从帝都拨来的兵马,队伍少了一大半,行军路程自然也就快了许多。   六月底前,大军便顺利抵达帝都。   江幸玖原是想要出城迎的,但又怕冲撞了身子。   等在府里,很是坐立不安,一整个上午都在屋里屋外兜圈圈。   临近正午,她正吩咐了清夏伺候着更衣梳妆,准备去泰竹院与箫夫人一起等,就听明春一路咋呼着奔进院子。   “夫人!回了!回了!”   江幸玖闻声连忙扶着妆台起身,月眸清亮如潭,漾起欣喜笑意。   “慢些,夫人慢些,当心脚下!”   清夏握着玉梳和钗子,哭笑不得跟在她身后,伸手搀她臂弯。   主仆俩与明春在堂屋撞上面,江幸玖视线越过她,看向院中,脚下不停往外走。   “人呢?可是去泰竹院了?”   明春气喘吁吁,一手扶着腰平息呼吸,一边侧步拦了她一下,包子脸上笑的明媚。   “打探的人回了……说咱们三爷和邢,邢四郎已经出宫了,将军应当也快了。”   江幸玖眼底的笑意微敛,随即又笑弯了眸子,挽起裙裾招呼清夏。   “快些,快梳好头,咱们去泰竹院了。”   清夏踮起脚,举着钗子给她簪到发髻间,又用梳子将鬓角的碎发抿了抿,口中笑道。   “这就好了,夫人急的什么,即便从宫里出来,回了府,最快也要两刻钟的时间啊。”   江幸玖露齿一笑,素手抬起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发髻,眼巴巴瞅着两人,小声询问。   “可还规整吗?我最近是不是圆润了些?面色如何?”   明春掩住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夫人一样美得,艳若桃李粉面含春,与刚出阁时别无二样,将军这么久不见,定是要被惊艳到!”   江幸玖被逗笑,清了清嗓子,拎起裙裾,细声笑语。   “走吧……”   主仆三人走的不疾不徐。   从廊桥上下来,想着马上就要见到箫平笙,江幸玖心底的喜悦满溢,素美昳丽的面上沁出几分急不可耐来。   此时的箫平笙,已是策马疾驰回了府,通身漆黑的汗血宝马纵身一跃便进了府,威风凛凛气势逼人。   原本等在府门边的大管事文叔,连带一众府卫,具是惊的连连后退,生怕被马蹄子蹶了。   瞧都没瞧众人一眼,箫平笙一跃而下,长腿迈开健步如飞,身影顷刻间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箫胡见状,嘿笑一声,将马交给下人,就要追上去。   然而,还没等抬脚,就听众人齐齐见礼。   “夫人……”   却是箫夫人来了。   箫胡连忙垂头唤了声,“夫人……”   箫夫人淡淡颔首,“三郎可是回劲松院了?”   箫胡张了张嘴,眼珠子一转,憨声回话。   “将军风尘仆仆,说待洗漱更衣过,再到泰竹院给夫人请安。”   文叔暗自扫了他一眼,抿着嘴笑,没吭声。   箫夫人默了默,半晌,嗯了一声。   像是丝毫不介意白跑了一趟,扶着苏嬷嬷的手转身前,交代了文叔一句。   “使个人去江府报个平安吧。另外,三郎累了,午膳早些送过去,明日再摆家宴给他接风。”   文叔躬身应是,待她离开了,才失笑一声拍了拍箫胡的肩。   “好小子,快下去歇歇吧。我一早吩咐人给你备了一桌,晚些时候洗漱修整过,给你送到屋里去。”   箫胡嘿嘿一笑,“还是文叔惦记我,知道我辛苦。”   文叔哼笑一声,抬手在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谁不辛苦?快滚!”   箫胡摸着后脑勺,一溜烟儿跑了。   箫平笙行走如风,回到劲松院,却去了个空。   他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儿,也没瞧见江幸玖的影子,于是站在堂屋里喊了人。   管事姑姑清夏不在,花嬷嬷便是劲松院的二管事,闻声连忙迎进来,没等自家将军问,便先回了话。   “知道将军回来,夫人甚是欣喜,等不及,就赶到泰竹院去了。”   箫平笙闻言修眉一挑,无奈失笑。   他回来,第一时间是要来见她的,小娘子竟然以为他会先去泰竹院?   猜错了,得惩罚。   这样想着,他倒不急着见人了,就当罚她让自己扑了个空。   “备热水来。”   箫平笙淡淡吩咐了一句,解开着铠甲扣环,将冰冷沉重的铠甲褪了下来,径直往里屋走。   花嬷嬷应了一声,连忙下去喊人送浴桶和热水。   这厢,江幸玖巴巴的扑到泰竹院去,却被苏嬷嬷笑了。   她红着脸,一脸羞窘,匆匆与箫夫人倒了别,又连忙带着清夏和明春回返劲松院。   主仆三人脚步匆匆上了回廊。   江幸玖一脚跨进门,眼睛就开始四下看,脚步不停往里走。   清夏和明春自觉的留在门外。   “箫郎?”   屋子里静悄悄地,江幸玖唤了一声,推开内室的门。   箫平笙沐浴过,穿身月华色薄裳,斜倚在软榻上翻书。   小娘子推开门的那一刻,他眉眼含笑看过来,扔了书,抬手冲她招了招。   “过来,给郎君抱抱。”   江幸玖月眸澄澈水波微闪,眼巴巴瞧着榻上冷峻英朗,笑意柔润的郎君,鼻子瞬间就酸了。   她吸了吸鼻子,拎起裙裾,眼睛都不舍不得眨一下,望着他一步步走近。   走到近前时,她已是泪眼模糊,瞧不清他的脸了。   见她一见面就委屈包泪的可怜模样,箫平笙连忙坐直了眼神,将人揽进怀里,小心翼翼抱拢。   “哭什么?”   他垂首吻她睫翼,舌尖微咸,开口时嗓音已是低哑。   “一见面就要郎君心疼?听闻有了身孕十分不好受,可是腹中小儿让你难过了?”   江幸玖抹了把眼泪,勾住他脖颈趴在他肩头,细细弱弱哽咽了一声。   “你黑了,还瘦了……”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163章   了不得,娘子真是好大的志向   怀里的人娇软清香,哽咽声软糯糯,听的人心都化了。   箫平笙薄唇轻弯,揉了揉她发顶,声线柔和。   “那边日头毒,风吹日晒的,自然就面黑了,玖娘可以不喜欢?”   ——小娘子喜欢丰神俊朗的翩翩儿郎,他早先就明白。   江幸玖趴在他肩窝里摇了摇头。   见她不说话,又十分温顺依赖的姿态,箫平笙面上笑意温柔,侧首轻轻吻她鬓发。   “无碍,最多十日半月,就能白净回来。”   “谁说这个了——”   江幸玖扁了扁嘴,从他怀里退出来,眼睫掀起,定定瞧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孔。   箫平笙的确瘦了些,也黑了些。   但他骨相俊朗,无论怎么样,在江幸玖眼里,都是最英俊的郎君。   想着他在战场上冒的险,吃的苦,她眼下心疼的厉害,抑制不住眼眶泛湿。   素手轻抚他面颊两侧,语声细软。   “我让明春吩咐她们多备几个菜,一路赶回来,你一定没好好用膳。”   “身上有没有受伤呀?”   两人成亲以来,已是十分亲昵,他身上的许多伤疤,江幸玖都熟悉。   想着自己的郎君,可能又添了新伤,她心里更难过了,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箫平笙握住她手,搁在唇边吻了吻,凤眸漆泽柔亮,轻轻摇头。   “没有新伤,你若不放心,晚些时候,郎君宽衣解带,给你验身。”   “谁要给你验身!”   江幸玖破涕为笑,眼睫颤动,泪珠子便如断了线,素美可怜楚楚动人。   箫平笙瞧在眼中,心尖儿像是被她掐了一把,疼的抽搐。   他眼睫低垂,叹了口气,将人打横抱起来,稳步往床边走,温笑低语故意逗她。   “娘子面皮薄,不好意思验身,那郎君来验好了。”   江幸玖顿时面热,悬在半空的腿踢了两下,娇声低斥:   “你别胡来!我身子不便呀!”   “谁说要胡来了?”   箫平笙低笑两声,将人搁在床上,屈膝靠近她。   他修眉上挑凤眸溢笑,修长的手指挑起她一缕青丝轻嗅浅吻,姿态邪肆谆谆蛊惑。   “我自然是心疼娘子的,怎么舍得胡来欺负你?”   江幸玖贝齿轻咬朱唇,月眸水莹莹望着他。   “不胡来,你掀我裙裳做什么??”   “验身哪。”   箫平笙闷笑,继而又随手扯开了自己身上单薄的内裳,牵起她一直绵白细软的入手,径直往衣襟里带。   “玖娘来验一验,看郎君身上有没有添新伤。”   “郎君也想看看,我们小郎,有没有照顾好他母亲。”   江幸玖又羞又笑,缩着手语声娇气。   “如此厚颜无耻,不就是想让我不要担心?我信了你,信你没有受伤好了吗?”   箫平笙眉眼含笑,顺势松手,十分感慨的叹息一声。   “既如此,玖娘不验身了,那该我来验玖娘了。”   江幸玖咬着唇笑,推拒的力道微乎其微,最后还是由着他解开了衣袋。   六月的帝都,气候温暖。   身边又有这人在,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她也没觉得冷。   她只安安静静躺着,月眸水润柔和望着箫平笙看,不想错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小娘子衣衫大氅,藕荷色小兜下露出的一小节腰身,如记忆中一般,纤柔平坦,肌肤胜雪,脐穴小巧可爱。   箫平笙看的眸色渐深,定定看了一会儿,指尖小心翼翼的抚摸上去,侧首与身旁的小娘子对视。   对上她清亮温顺的眸子,箫平笙浅浅一笑,柔声问她。   “倒是没什么变化,不是说妇人有了身孕,都会日渐莹润的?可是他让你难受了,吃不好吗?”   江幸玖眉眼温柔,侧了侧身贴在他怀里,素手覆在他手背上。   “他很乖的,我吃的很好,睡得也很好,月份尚浅而已,再过段日子,就会显身子了。”   箫平笙闻言,心下放心了些。   自打他知道江幸玖有了身孕,就问了军中大夫许多问题,还命箫胡去寻来这方面的书籍,认真看过。   知道妇人生子的辛苦,他便一直担心自己不在身边,不知小娘子吃了多少苦。   而今亲耳听她说了,他才安心几分。   想着,箫平笙将衣襟替她掩好,搂着她在怀里,温声哄着。   “别饿坏了玖娘和我们小郎,郎君抱你去用膳。”   江幸玖心中发甜,甜意自眉梢眼角的弧度中溢了出来,乖乖由着他抱起自己,眼睛一刻也不肯离开他的眉眼,口中还故意娇嗔着。   “怎么一回来,就口口声声的小郎小郎?就不能是小囡吗?”   箫平笙薄唇牵出抹笑意,步下稳健,俯首与她抵了抵额。   “小郎还是小囡,都是好的,只是我更希望是小郎。”   江幸玖丝毫没觉得不悦,因为她也更希望是小郎。   ——箫家人丁单薄,自然是多添几个儿郎最好。   然而,等被箫平笙搁在软榻上时,她还是扯住他衣袍,眼巴巴问他:   “若是小囡,你会不会失望?”   ——如果箫平笙失望,她是会很难过的。   箫平笙闻言失笑,卷了袖管,将她那只素手裹紧掌心,挨着她坐下,眉眼清俊笑语柔和。   “也高兴的。”   “若是小郎,我便不用太偏疼他,需得严格管教,日后长大了,能替你撑腰争光,与我一同分担门楣,与我一同爱护玖娘。”   江幸玖月眸微怔,心下动容,不由静静看着他,抿着唇笑了。   箫平笙捏了捏她素美白嫩的面颊,眸中乌光柔软,满面疼爱。   “若是小囡,我不止要疼玖娘,还要分些心思爱护她,日后长大了,还要提防外头那些豺狼虎豹别把我们小囡叼走了,到时候我怕玖娘会难过。”   “不管是小郎还是小囡,都是玖娘为我生的宝贝,我都期盼的。”   江幸玖浓睫眨了眨,如两片微湿的鸦羽,瞧着柔弱生动。   她抿唇笑着,挠了挠箫平笙的手心,一字一句说的轻柔缓慢。   “都会有的,不管是小郎还是小囡,你既然喜欢,我便给你生一堆出来。”   箫平笙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说这话时,小娘子面上甚至还透着几分狡黠。   他忍俊不禁,将人搂住亲了又亲,笑声自胸膛里震出来。   “了不得,娘子真是好大的志向,这是要凭一己之力,将我箫家香火振兴起来?”   江幸玖笑声清脆,蜷缩在他怀里,抱着他脖颈。   “结为夫妻,相携一生,你曾许诺我绝不再纳娶,我自然要对得起郎君这番心意。”   箫平笙笑不可遏,将人搂抱在怀里,扬声唤人进来摆膳。 第164章   万事都得你高兴,这是郎君自己给自己定的规矩   夫妻俩用过膳,箫平笙将人抱回床帐内歇了个午觉。   醒来时,已是霞光漫天。   小别胜新婚,好容易能缠在一处,箫平笙自是得讨些甜头。   只是小娘子如今身子娇贵,不能折腾,他肆意歪缠了一会儿,最后想法子自己释怀了。   帷帐挂起来时,床榻内春光四溢。   箫平笙赤着身下榻,到床尾的铜盆里净了手,回返时,瞧见床上的人儿,刚熄的火又被这一眼撩了起来。   被帛蹂躏杂乱,玉人儿掩着衣襟侧躺在软枕上,乌丝散泄鬓发微湿,粉面含春身若无骨,那身雪肤玉骨,而今斑斓楚楚,好不动人,怎一个千娇百媚了得?   箫平笙凤眸幽幽,深深吁了口气,垂下眼,上前伺候小娘子更衣。   偏怀里的人,许是许久不见他,思念泛滥,眼下也黏他黏的厉害。   明明已经浑身无力柔弱春水,这会儿被他一抱,还不甘心的往他怀里贴,殷红的唇娇气的啄在他下巴上。   捏着小衣的手一顿,箫平笙喉结滚了滚,顺势将轻薄的小衣裹在她身上,俯首狠狠亲了她一口,恶声恶气地威胁。   “再勾我?当心郎君我心狠,再不可怜你!”   玉臂勾住他脖颈,江幸玖面颊贴在他唇边,软声笑着:   “少吓唬我,你才舍不得——”   箫平笙无奈苦笑,揉了揉她一头乌缎般的青丝,手掌又不甘心的顺着滑腻的削肩一路揉捏着。   触手柔软滑腻,他喟叹一声,绷着脸,扯了裙裳一件件往她身上套。   “知道郎君舍不得,还故意招惹?玖娘岂不是在欺负我?”   江幸玖笑颜温顺,由着他伺候自己穿戴好:“胡言乱语,究竟谁欺负人了?我可没有——”   “没有?”   箫平笙似笑非笑。   扫了眼她面上掩不住的小得意,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什么。   “累不累?若是累了,使人去泰竹院知会一声,今日就不过去了?”   江幸玖笑意微顿,视线盯着他仔细看了两眼。   这会儿她穿戴好了,便跪坐在床榻边替箫平笙整衣襟,樱唇抿了抿,摇头小声道:   “你回来,应该先去给母亲请安的,耽搁到现在,已是不像话了。”   箫平笙薄唇浅勾,语气平淡,像是并不觉得有十分不妥。   “区区小事,哪里那么多讲究?箫家没那么多规矩。”   ——箫家没这规矩。   ——箫家没那么多规矩。   江幸玖听着这话,又无语又好笑:“你总这么说,那箫家到底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箫平笙笑了笑,双手扶着她,将人从床上扶到床边坐好,又蹲下身替她将绣鞋套上:   “若真要有规矩,那也是日后夫人你立的。”   他说着抬起头,冲她笑,“你是女主人,你说什么是规矩,那它就是规矩。”   江幸玖被逗笑,踢了踢穿好鞋子的双足,娇软低语:   “这就不像规矩,郎君是一家之主,哪有郎君给妇人穿鞋的?”   话是这样说,她面上美滋滋的笑意,可一点都不见收敛。   箫平笙失笑,站起身盯着她,一字一句问:“那你高不高兴郎君这么疼你?”   江幸玖抿着嘴,笑的月眸弯弯,毫不扭捏地点了点头。   箫平笙喉间溢出一声笑,抬手刮了刮她秀挺的鼻头,语声纵爱。   “万事都得你高兴,这是郎君自己给自己定的规矩,旁人管不着,你也一样。”   江幸玖心里美的不得了。   看着他说完这话,就转身往衣柜处走,便起身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   “箫郎——”   “嗯?”   箫平笙应了一声,自衣柜中扯出件儿天青色的袍子。   江幸玖眼明手快,接过袍子亲自伺候他更衣,乖巧地不像话。   箫平笙眼底的笑意更甚,顺势屈了屈身,就着她的高度,将袍子套在了身上。   江幸玖垂着眼替他系盘扣,晕红的日光自支起的窗楞里打下来,铺在两人身上,倒影在地毯上依偎亲昵,瞧着格外恩爱。   箫平笙不经意瞧见了,下意识上前半步,双手揽在了她腰间。   画面瞧着,更美好了些,颇有几分朝朝暮暮两相依的氛围。   他瑞凤眸清亮,唇角翘起,正打算俯首撷芳,就听小娘子软声念叨。   “你走的时候,母亲很担心你的,她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还亲自去定安寺给你祈福呢。”   “你如今自觉顶天立地,在外行走的多了,总没空闲陪陪母亲,若是得空,你该多去泰竹院走走的。”   箫平笙听了两句,神情端正,静静打量她。   “莲箬姐姐出嫁了,而今身子重,也不回来走动,只我自己陪着她,日子久了,也便无趣了。”   “她只有你一个儿子了,你别总是不把她放在心上,女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需要关心的,陪母亲是你应当做的,不是什么区区小事无关紧要,日后,你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   说完,她抬眼冲他明媚一笑,轻轻嗔了一眼。   箫平笙默默听完,眼睫动了动,回以一笑,牵住她的手“嗯”了一声。   “让人伺候你梳头,我在外堂等你。”   喊了清夏进来,箫平笙步出内室,眼底的柔光清散。   ——小娘子突然来劝他多关心母亲,定然是事出有因。   不用多问,大约也猜到,这机灵的丫头在想些什么。   大约是察觉了箫夫人骨子里的清冷,想着通过他,来调解婆媳间的关系,不明说,是不想让他费心。   想的明白归想的明白,箫平笙也没准备点破。   ——有关箫夫人的事,他没想与小娘子多提,那毕竟是他的母亲,颜面是得维护的。   ——她与父亲是不是真有夫妻情谊,都不重要,总归她还是生了阿姐和他。   梳好头,小夫妻牵着手出了劲松院。   夕阳已经落山,只剩漫天烧云,将整个将军府染成了暖红。   箫平笙紧了紧掌中的小手,侧首垂目,低声问身边的小娘子:   “你有了身孕,母亲可也高兴?这段日子她可还算关心你?”   江幸玖月眸微闪,靠在他手臂上,笑的清甜乖巧:   “自然高兴的,吃喝穿用上,母亲都仔细交代过,小孔大夫每每来府上看诊,苏嬷嬷也时常过来询问。   哦,怕我摔倒,母亲一早便命人将院子里的鹅卵石清干净了,那青石地面,也是母亲吩咐人铺好的。”   箫平笙静静听罢,浅浅勾唇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江幸玖扫了眼他的脸色,抿了抿唇,也没再开口。   ——总觉得他问这话,有些突兀。   ——可是察觉了她方才那些话的意思? 第165章   成亲前还说过的,万事喜欢与我商议   到了泰竹院,廊下苏嬷嬷亲自替他们打了帘子,等两人进去,这才吩咐人准备摆膳。   箫夫人正坐在堂屋里看佛经,手上转着佛珠,见了小夫妻俩,温美的面上露出笑意。   “快坐吧……”   箫平笙与江幸玖挨着坐在围椅上,刚坐稳,就听箫夫人和蔼关切的询问:   “这一趟可有受伤吗?”   箫平笙含笑摇头,凤眸清润在她面上游移了一瞬。   “我很好,并未受伤,母亲可是没歇好?瞧着面色不太好。”   江幸玖闻言,连忙细细看了箫夫人一眼,这一看,才发觉箫夫人眼底布着血丝,目光疲惫,倒是面上妆容如常,这才让她忽略了。   “母亲,可要传小孔大夫来替您看诊吗?”   箫夫人似是怔了怔,听见江幸玖关切的开口,才笑着摇头:   “老了,睡得便不好了,知道三郎要回来,我这是高兴的,而今瞧见他平平安安的,今晚用过膳,便能睡个好觉了。”   江幸玖欲言又止,只得看向箫平笙。   箫平笙凤眸微动,勾了勾唇,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既如此,一会儿用过膳,我跟玖娘便不多留了,母亲今晚好生歇歇。”   “倒是还有件事,阿玖如今有了身孕,听说母亲心疼她,早先就又接了府中中馈的事。”   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这个,江幸玖仓促的看了眼箫夫人,不动声色地揪了揪箫平笙衣袖。   ——问这茬做什么?万一箫夫人误会她当着郎君的面抱怨怎么办?   ——她也没多想要管中馈之事啊!   箫平笙却像是并未察觉她的举动,也没等箫夫人开口,便浅浅一笑,接着说道:   “此番从陇南,带回位谋士,这趟与齐国公对战,多亏了他出谋划策,日后儿子打算将他养在府中,府里多了人,需得以贵客之礼招待,还劳母亲费心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江幸玖暗自松了口气。   箫夫人也从诧异里回过味儿来,听罢便点了点头,温声道:   “你放心,既是你的贵客,我自会交代下去,必定不会怠慢。”   箫平笙含笑颔首,此事便算过了。   用过晚膳,夫妻俩重新回到劲松院。   因着晌午睡过一觉,江幸玖毫无睡意,缠着箫平笙一起窝在榻上看书。   夫妻俩紧挨着靠在软榻一头,也不觉挤得慌,时不时便低声私语,腻歪的不得了。   “明日早朝,许是会耽搁些时间,若是午膳赶得及,陪你回江府用膳,回了帝都,理当先去拜谒祖父和岳父岳母,也报个平安。”   江幸玖蜷缩在他宽阔的胸膛里,翻著书页轻“嗯”了一声。   箫平笙百无聊赖,便用指尖缠了她一缕乌丝把玩儿。   “上朝前,我会交代人,去江府知会一声,玖娘便不必管了。”   “若是午膳赶不及,便晚膳再回去,夜里也可住一宿。”   江幸玖鸦羽般的眼睫眨了眨,终于歪头扬起下巴,眼巴巴看着他。   “什么叫赶不及?还能耽搁这么久?”   箫平笙一手搭在她肩头捏了捏,凤眸带笑:“今日入宫,我瞧圣上偶有咳喘,精神不济,恐是龙体抱恙,怕也没什么精力办庆功宴,多半会当朝论功行赏,到时可能会耽误些时间。”   江幸玖闻言,撑着手臂坐直了,压低声惊问:“圣上病了呀?没听到风声呀……”   “等风声传出来,那是该大病卧榻,起不来身了。”   箫平笙笑语回了一句,重新将人揽回怀里,低垂的睫翼遮住了眼底的浓郁黑潭。   “我久不在帝都,许多事拿捏的不够清晰,只今日御书房这一时片刻,便已察觉出不对,想来祖父定是有许多话要与我交代,明晚在江府住一夜。”   江幸玖怔怔点头,也没再多问。   半晌,夫妻俩熄了灯上榻,她满肚子心思,总算挑出一样能问的来。   “唉?你在陇南收的谋士,该不会是叛变了齐国公的人吧?”   ——行军打仗呢,府上豢养的谋士都用不及,这么凑巧遇上个能出谋划策帮了大忙的?   ——值得箫平笙亲自交代一声的,必然不是一般人物。   却听黑暗里,身边的郎君低笑一声,轻轻回道:“齐国公世子,乔怀藏。”   江幸玖月眸瞠大,惊得猛然撑起身。   “他没死?!不是说让你斩杀齐国公和世子吗?!你难道抗旨唔唔……”   话没说完,就被箫平笙堵住了嘴。   舌尖来势汹汹,极其霸道的侵占领地,风卷残烟似的扫荡了一翻。   等他略略后退时,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乱。   江幸玖是冷静下来了,就听撑在身上的人低低开口:   “乔家倒了,圣上该拿什么来牵制我?”   江幸玖张了张嘴,喃喃道,“你不是已经将兵符上交了?圣上难道还忌惮你?”   箫平笙嗤笑摇头,“怀璧其罪,箫家与乔家,不过是唇亡齿寒的关系罢了。”   江幸玖黛眉紧蹙,心里说不出的忧虑蔓延开来。   “你的意思,难道圣上他,要向箫家下手了?”   箫平笙默了默,没接话,而是揉了揉她面颊,俯首与她唇齿相贴,缠绵轻吻。   “不止乔怀藏活着,齐国公也没死,留着他们,日后自然有用处。”   男人的手灼热粗粝,所过之处带起一阵阵颤栗。   江幸玖被他缠的心烦意乱,语气不稳地嘤哼着问他:   “你……你早就知道圣上不曾对你放下戒心?可是……可是在去陇南面对齐国公之前,就已经心知肚明的?”   “你明知,圣上也忌惮你……你还冒着欺君之罪,保下齐国公父子?就不怕被抓把柄?”   “我既敢做,自然就不担心这些。”   箫平笙轻咬她耳垂,嗓音暗哑。   “玖娘,外头的事都有我顶着,箫家必然出不了乱子,你放心。”   “圣上如今龙体抱恙,还不知病况深浅,也分不出精力来针对我。”   “箫平笙……”   江幸玖不知是麻的,还是气的,整个人发着抖,小拳头在他背上捶了几下。   “可恶……如今竟然什么都瞒着我了?成亲前还说过的,万事喜欢与我商议。”   箫平笙哑然失笑,揉了揉她纤细的腿,低声道:“不瞒你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如实告知。”   “只是你如今,需得静养,知道归知道,可不能跟着担忧费心,不然郎君会自责。”   江幸玖心里的不满消匿,樱唇微嘟。   “还说不瞒我,那个小孔大夫,还有春晖堂……”   “眼下该歇了,不提别人。”   箫平笙清清浅浅打断她,惬意的将玉人儿整个揉在怀里,在薄被中掀起一阵阵起伏。   “床笫之中,自然是做床笫之事,娘子若想问什么,改日再问。” 第166章   娘子大逆不道了,这话只与郎君我念叨念叨就成   不出箫平笙所料,第二日的早朝上,论功行赏的旨意一一颁布。   此次随行出征的人,具是官升一级,赐府赐地赐银子。   唯有邢修远官升两级,晋升为四品骁骑游击将军。   大召惯例,四品以上官员具会赐予官邸一座,按规制赏赐金银珠宝布匹奴仆。   江昀杰自是不必说,原先就是在兵部任职的。   而今又为圣上绊倒齐国公立了奇功。   有江太傅替他运作。   直接晋封兵部左侍郎一职,赐官邸,赏赐金银玉器。   箫平笙领旨出征后,兵部便暂交朔王管辖。   若是江昀杰脚踏实地不出意外,想来过不了三两年,就能逮着机会坐上兵部尚书的位置。   倒是这趟的主帅箫平笙。   最后却是只得了些金银玉器和绫罗绸缎,看起来比其他人都要惨些。   然而包括箫平笙自己在内,都不曾有异议。   他已经是一品护国大将军,再晋封,就该王公爵位了。   何况,出征前,圣上便已经给了箫家女眷一品诰命的封赏。   这会儿,箫平笙是最没有话语权的,再赏赐他什么,他就拿着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这就像做买卖,已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你就算后头发现你自己卖低了价格,也已经晚了。   早朝过后,众臣陆续出宫,不论文臣武将,见了面都是道贺寒暄,一片其乐融融。   朔王与箫平笙刻意落在诸人末尾,两人低声交谈,姿态十分熟稔。   “齐国公父子的人头一献上来,圣上看了一眼,就让人送去了宗人府,关在那儿的乔贵妃破了心防,许是哀莫大于心死,咒骂圣上时,说了些话,我正巧听的一清二楚。”   朔王说着,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已无人,驻足台阶上,苦笑一声将声音放的更低了。   “宗人府里的事儿,一点风声都瞒不过圣上的耳朵,我这几日心里慌啊……”   箫平笙一脸好笑,负着手略略倾身:“说来听听,我替你慌一慌。”   “我总算知道我母亲,为何这么厌恶苏家和珣王。”   朔王眉眼温润笑中略透苦涩,“一言难尽,晚些时候过府来,陪我喝几杯。”   箫平笙若有所思,抬手拍了拍他肩背,“今晚我得回江府,明日下朝陪你喝。”   朔王也不急这一晚,揣着手叹了口气,点点头。   两人接着下了台阶,临近宫门前,箫平笙扫了他一眼。   “苏家那件事,圣上没有再多问?就没察觉其中蹊跷?”   朔王负着手摇了摇头,嗨了一声,“就算有蹊跷,也牵扯不到你,你人那会儿还在陇南呢。”   箫平笙淡淡扯唇,“又欠你个人情,也替我向长公主道个谢。”   朔王失笑摆手,“倒也不用谢,我母亲可早厌烦苏家了,说不准心里多痛快。”   箫平笙笑了一声,先一步告辞。   当晚,箫平笙与江幸玖留在江府过夜。   亥时三刻回到皎月院,屋里还点着灯,推门而入,一眼就瞧见小娘子还歪在榻上等他,他不由笑了一声。   “不是说了,让你先睡的?”   “惦记着你,我一个人睡不踏实呀。”江幸玖素手掩唇,打了个哈欠,下榻踩了绣鞋。   入了七月,帝都已是盛夏之季,她穿了件儿云烟罗薄衫,瞧着清简素丽,贡纱灯光线柔和,为她笼了层朦胧光晕,小娘子娉婷身段走动间摇曳生姿,透着丝丝不经意地慵媚,一幕幕都如此撩人心弦。   箫平笙原本是自己动手解了腰封,一双纤白素手带着清香,便贴了过来。   他顺势松手,不经意抬眼,顿时就再移不开视线。   她身上的光雾像是侵染入了他眸底,在深黑的瞳洞中“噼啦”跳跃。   江幸玖浓睫低垂,丝毫没察觉箫平笙的异常,樱唇轻掀,细语绵软。   “我没法让自己清静下来,脑子里它自己转个不停,你说圣上而今龙体抱恙,怕是更会疑神疑鬼,他以为你灭了齐国公,兔死狗烹,他是不是有心思想除掉你呀?”   说着,她将褪下来的外袍挽在臂间,抬眼看箫平笙,黛眉浅蹙。   “这一年来,圣上为了铲除齐国公,动作闹的多大呀?整个朝堂怕是都得休养生息一阵子。”   “当年大燕受了重创,如今也缓了三年多,怕是已经恢复了元气,说不定正在虎视眈眈蓄势待发呢!   大召虽是刚与大楚结盟,但这种联姻,便是嫡亲的公主嫁过去,说不定也就哪日撕破了……”   “箫郎,这种局面,一触即发,圣上应该不会垂死糊涂,就看不明白的吧?真要再容不下你,谁来替他守江山护边疆呢?”   听她满面忧虑絮叨了一通,箫平笙无声失笑,揽了她腰肢往床榻边去,笑语低沉。   “正是如此,他又忌讳又无奈,故而也没办法,箫家的安危暂且不用担忧,玖娘就省省心思吧,高枕无忧好好养身子就是。”   得了他一句肯定,江幸玖的心当真定了几分。   她浅浅舒了口气,扯着薄被躺下,叹息道:“伴君如伴虎啊。过往我祖父深得先帝和当今圣上宠信,江家多少年都是风平浪静昌荣不衰,我也并非没想过有一日会呈败落之势。   但心里的担忧是没这么多的,因为上头有祖父,有父亲和兄长们,他们各个都是有本事,有能耐的,必然能审时度势,想好对策。”   “如今嫁到箫家,与你夫妻同命,这种突临头顶的压迫感一来,当真是让人头皮发麻……”   箫平笙听了闷声失笑,挨着她躺下,一手搭在她身上,轻轻打着拍子。   “成亲前玖娘自己说的,你的祖父,父亲还有兄长,都会帮我,如今我不是一个人,玖娘不必担心了,箫家,绝不会毁在你我手中。”   他说的笃定,江幸玖心里最后的那几分不宁也平息了。   她侧过身,与他面对面,细声说着悄悄话。   “你定然知道了,我大哥到尚书房授课了,那儿只一位皇子,你说,圣上是不是属意八皇子继位了?那珣王该急了吧?”   箫平笙眉眼溢笑,刮了刮她鼻头,“急不急的,与咱们没什么关系。”   ——越急越好,急了才出乱子。   江幸玖皱了皱鼻子,小声嘀咕着:“我如今是希望圣上当真病重了,那八皇子继位,他是个半大孩子,至少数年内,就算是忌惮你这大召战神,也没能力折腾咱们。”   “嗯……”   箫平笙哼笑一声,挑眉训她。   “娘子大逆不道了,这话只与郎君我念叨念叨就成,憋在心里别再念了。”   江幸玖嘟了嘟嘴,轻嗔他一眼。   “这点轻重我还是知晓的。”   “我不希望珣王继位,是因着秦明珠上次来将军府,说的些话,而今想想,还是气不过!” 第167章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哦?”   箫平笙修眉轻挑,瑞凤眸里笑意清浅,悠悠问了一句。   “她跑到将军府来,气着了娘子?”   “别提多烦人了!”   江幸玖黛眉蹙着,一脸嫌恶的摆了下手,“她竟是意有所指的暗示我,马家倒台,苏家败落,拿捏他秦家,都是你的算计,你心机叵测图谋不轨!   我都要气死了!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出生入死鞠躬尽瘁的,圣上还忌惮你,旁人也给你泼脏水,这也太糟心了!”   “她如今是珣王侧妃,跟珣王一条绳上的,她的话,定然也是珣王的心思!”   “他若是继位,头一个恶心的就是咱们箫家。”   箫平笙默默听了,凤眸里流光幽暗,旋即轻笑着捏了捏她气鼓鼓的小脸儿,语气里尽是满不在乎。   “何必为个外人生气?旁人如何想如何做,都与我们无关,娘子不必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江幸玖想说,怎么能说与我们无关?   他们嚼舌的明明是她的郎君啊!   可对着箫平笙清润的眉眼带笑的眸子,她话便咽了回去,安静了半晌,深吸了口气,喃喃低语。   “箫郎,我知道,与你比起来,我还是不够沉稳,不够豁达。”   “可我也知道,你今日能面对别人的诋毁,做到全然漠视,毫不放在心上,都是因为在父亲和大哥相继离开后的那段日子,承受的比这些要沉重。”   “可正是因为如此,你越是觉得别人的诋毁对你来说无关紧要,我思及此,便越觉着心里难过,气愤。”   箫平笙静静听着,笑叹一声,伸臂将人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有娘子这番话,这份心意,我便是受再多诽谤也值得了。”   江幸玖鼓了鼓腮,悄声哼道,“我不愿听旁人说你不是的……”   箫平笙眉眼溢笑,唇轻轻贴着她眉心,嗓音醇柔。   “那就不听,让她们随便说去,若真是没法当做听不到,那就骂回去,实在不解气,娘子就打过去。总归不是咱们先要招惹旁人的,犯不着闷声受气。”   江幸玖'扑哧'一声笑出来,攥着他衣襟扯了扯。   “你到底是劝我别放在心上,还是让我别放过他们呀?不管是与人起口舌之争,还是动手撕打,那都是泼妇才做的事,你不能这样教我的——”   “泼妇怎么了?”   箫平笙挑着眉,十分不以为然,谆谆教导江幸玖。   “泼妇好!泼妇从不饶人,也不受委屈,我宁愿娘子是个泼妇,谁都不敢招惹你才好。”   江幸玖笑不可遏,清悦的笑声在寂静的卧房内回荡,令人闻之心情愉悦。   箫平笙瞧着她的笑颜,瑞凤眸柔和,怜爱的揉了揉小娘子粉面含春的面颊。   “高兴了,便快些睡,时候不早了。”   “嗯。”江幸玖乖乖靠在他怀里,合上眼睑。   男人的手在她背上轻拍着,像是在哄心爱的孩子。   翌日,朝后,箫平笙径直去了朔王府。   主院里摆了酒席,朔王屏退了所有人,亲自提壶替箫平笙斟酒,满脸沉肃的开口。   “你离开帝都之前,找我母亲商议怀王之事,提出将怀王秘密绑了,营造他出逃投奔齐国公的假象,然后借此事将苏家拖下水。”   “当日我还不明白,为何母亲会轻易点头,她是素来不喜欢珣王,掰他羽翼也手下不留情,苏家无缘无故与怀王和乔家扯在一起,定然会落得个灭族的下场,母亲即便是不与苏府来往,至少也该因着父亲的关系,不能这样平白害苏家。”   “而今……”   他说着搁下酒壶,温文尔雅面上笑意苦涩。   “我知道了,她不提父亲,甚至不许任何人提父亲,不是因着怕念起他会难过哀痛,而是因着……记恨他……”   箫平笙眉眼清寒,默默旁听没言语。   朔王也没在意,自顾自叹息一声,“我父亲去的早,幼年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只依稀可想起,他是个温润儒雅的贵郎君,待我十分好。”   “这一点与我母亲不同,这些年来,母亲待我期望颇深,望我能文武双全,对我管教颇严,早些年父亲刚病逝时,我时常因母亲的严厉感到委屈无助,那时便很想念父亲,可我越是想念他,母亲就越是严厉。”   “再大了一些,我多少知道些母亲与父亲之间的情谊,旁人口中听来的。”   “他们都说,芳华长公主当年如何痴恋苏家嫡长子,亲自向先帝求的赐婚圣旨,他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长公主驸马温和儒雅俊美无匹,与公主伉俪情深。”   “我过去也一直以为如此。”   朔王唇角扯了扯,掂起酒盏一饮而尽,继而又替自己斟满。   “我记得,父亲病了许久,他病故前,母亲日日夜夜守在他身边,他病逝后,母亲几日几夜关在房中以泪洗面。”   “她振作起来后,将所有有关父亲的衣物用具全部收起来,抹点了他所有的痕迹,我一直以为,她是怕睹物思人,是在逼着自己放下。”   “她贵为一国长公主,不到三十岁就丧夫,无论是先帝还是今上,都屡次试探过,欲要再替她选新驸马,都被母亲冷漠无视。”   “她寡居一生,独自拉扯我长成……在我身上耗费诸多心思,我本该是她最亲近之人,可我,竟突然发觉,我并不真正明白母亲。”   朔王抬手遮住眼帘,唇角微微颤了颤,似乎是感慨万千。   箫平笙见状,举起酒盏浅抿一口,淡淡接话。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司马相如自喻为凤,比卓文君为凰,故作此诗以传倾慕之情,古今以来,被诸多善男信女所借用,促成不数佳缘。”   “长公主倾慕苏驸马,驸马擅琴,当年赐婚后,曾特地在宫宴上与苏驸马琴瑟和鸣,奏咏的便是这《凤求凰》。”   朔王搭在眼睫上的修长指节抖了抖,便听箫平笙清漠平淡的嗓音接着道。   “大召帝都内,但凡一提《凤求凰》,谁人不谈长公主夫妇?常理来说,驸马逝世后,再听《凤求凰》,长公主不说潸然泪下,至少也会触景生情,无论如何,也不该是满面寒霜厌恶冷怒才对。”   “当年大理寺少卿府的孙姑娘,恋慕你多年,苦练琴艺,在花宴上弹奏此曲,本是欲向长公主示好,没成想却得来一通奚落,她羞愤欲死自此淡出人前。”   “由此可见,芳华长公主厌恶《凤求凰》,缘由是厌恶与《凤求凰》有牵连的人。”   朔王搁下盖眼的手,怔怔抿唇瞧着他。   箫平笙略略侧目,与他对视,语声清浅无奈。   “没记错,当年圣上龙潜之时,苏皇后嫁入王府那日,琴艺名闻大召的苏家嫡长子还不是驸马,当时他便是在喜宴上亲自弹奏了《凤求凰》,预祝新人姻缘美满百年好合。”   朔王笑的比哭还难看,哑声道,“你又知道了……” 第168章   他在她心中的模样,越发高大了   “如此匪夷所思之事,若非我亲耳所听……”   此生怕是都难以想的到。   朔王捏着食指间的曜石指戒,垂着眼微微摇头,沉叹一声。   箫平笙长臂一环,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兄妹相慕,的确有违礼道,匪夷所思,何况是苏驸马那等风采卓然的人物,另一个确是圣上至今难忘的苏皇后。”   话说到这儿,他见朔王神情实在有些郁郁寡欢一蹶不振地意思,不由抿唇劝道: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你也无需纠结于此,这么多年过去,长公主想必也多半释怀了。苏驸马,苏皇后,苏家都已是过去,不必多烦忧。”   朔王垂着眼默然,没做任何表态。   箫平笙凤眸微动,捏起两只酒盏,一只塞进朔王手里,清声一笑。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朔王殿下素日在帝都城内,素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和风细雨彬彬有礼之美誉,少有见你这等颓丧的时候。”   “今日与众不同,也没外人,大不了,本将军陪你一醉解千愁,来。”   朔王眼尾一斜,对上他清冷带笑的眸子,不由扬了扬唇角,举杯相触,当先饮尽杯中酒。   “唤你来,就是为了寻个人作陪,今夜若是醉在王府回不去,明日嫂夫人怪罪,你可自己担着,本王是没精力替你解说。”   箫平笙失笑摇头,“那你得先有本事,将我灌醉了。”   朔王哑然,兴致缺缺的扔下酒盏,“忘了,老伙计你千杯不醉,唉……合着最可笑的,还是本王。”   箫平笙低声失笑,继续掂起酒壶斟酒,不谈旧话,提起旁的事。   “既然牵扯到长公主,苏驸马,和苏皇后,乔贵妃定然还说了些别的,她是铁了心要戳圣上肺管子,也是一心求死了。”   朔王吁了口气,神情怏怏地持起箸子。   “别的,无非是今上最不愿意听的,什么求而不得,生死两茫茫,苏皇后至死心里都没有圣上,若非那珣王生的模样与圣上有五分相像,怕是还要骂珣王是野种,混淆皇室血脉呢!”   箫平笙凤眸微眯。   说到'混淆皇室血脉',他不期然就想起厉王和秦家来。   这之后,两人对酒畅饮,直到夕阳西下。   朔王醉的不省人事,箫平笙便独自起身离开。   箫胡跟在他身后,一路小心翼翼打量他神情,只见他家将军眉眼冷峻面无表情,虽然一身酒气压不住,却不见滞神之态,说明人是清醒的。   无人对饮了一整日,竟是不见一丝上头的意思,这本事,他也就佩服他家将军。   两人出了王府,各自上马返回将军府。   “那边也该到帝都了吧。”   箫平笙突然开口来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箫胡听的愣了一下。   半晌,他反应过来将军问的是谁,连忙哦了一声,“明日一早应该便进城了。”   当日班师回朝时,也不引人注目,箫平笙交代了胡一胡二带人护送乔怀藏,算日子也差不多该到了。   他听罢点了点头,淡淡交代,“不好直接送入府,先秘密将人安排在春晖堂吧,长途跋涉,总归需要调养一阵子。”   箫胡低声应了。   回到将军府,箫平笙径直往劲松院走,又侧首叮嘱箫胡:   “你去趟秦家,看他何时来见我一面,告诉他我有事交代。”   “是……”   箫胡转身匆匆离开。   箫平笙回到劲松院时,江幸玖正带着明春和清夏在院子里收晒好的鸳鸯藤。   这些摘下来的鸳鸯藤早先她就晒过,不过这几日日头好,便又重新晒了晒。   晒干的鸳鸯藤干花被小心翼翼收在罐子里,箫平笙走近了,听见小娘子在细声交代。   “分出一些送去祖母那儿,天热了,她有些胃火害热,交代她们每日给她喝一些,消热去火的。”   明春低声应着,“是,奴婢记下了。”   江幸玖点点头,扶着腰抬脚往屋里走,“剩下的单独封起来吧,明日小孔大夫来,给她带回去。”   鸳鸯藤味甘淡凉,清热解毒,是消暑良药,到这个季节,药铺里是时常要用的。   “如今都需要娘子来贴补生意了?”   身后突然传来温沉带笑的一声调侃,主仆三人齐齐回头,就瞧见一身殷红官补麒麟袍的箫大将军,负着手步履悠闲的走近。   “将军。”清夏和明春齐齐行礼。   江幸玖站在原地笑嗔,“不过是些多余的鸳鸯藤,扔了可惜,物尽其用罢了。”   等箫平笙走近,牵了她的手,两人并肩长了回廊,往屋内走。   “正如将军所言,自家的生意,能照顾自然是要照顾的,何况每逢初一十五开堂赠药时,春晖堂都要消耗大量的药材,的确也不算是挣钱的生意。”   听她这样说了,箫平笙清声失笑,等进了里屋,扶她在软榻边坐好了,他自己动手宽衣解带,口中笑道。   “行医问药,治病救人,本就是功德无量的行当,理应将善德发扬下去,再言之,我暗中开这铺子,也并非为了敛财。”   江幸玖抿唇一笑,“都道战神箫平笙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噬血如麻。而今我看我的郎君,确是十分仁善慈悲之人,简直如普度众生的神明。”   在她心中的模样,越发高大了。   将褪下来的官服随手搭在一旁,箫平笙面上含笑,踱步到榻边,挨着她坐下,一脸感慨万千。   “我师父曾说,箫家人虽无邪念,却已造下无尽杀孽,伤了福报,才损寿命,损了子福荫火。我已无兄弟子侄,又命如朗日,身笼煞光,孽果妨害不到我,却会继续妨害我的子嗣。”   提到子嗣,江幸玖下意识护住腹部,神情有些紧张。   箫平笙见状温浅一笑,揉了揉她发顶。   “唯有日后多多行善,广积善德,才能替子孙后代挡煞。”   江幸玖神色一松,刚舒了口气,又听他接着道:“故而,我如今私下建立许多生意,并非为了敛财,挣来的银子,大多舍给贫困之人。”   “明面上的,取春晖堂这种,光明正大做善事。暗地里的,也收留些无家可归的孩童,让他们吃穿无忧,学文习武全凭喜好。”   “还有一部分供了寺庙香火,为箫家,为玖娘和孩子祈佑。”   江幸玖月眸微动,心绪复杂,她挽住他手臂,看在他肩上,软声道:   “你也不该忘了自己,唯有你好了,箫家和我,还有我们的孩子,才会好。”   箫平笙眸光柔和,抚了抚她白嫩的面颊,嗓音柔和。   “我命硬,会长寿的,只求你们皆安好,我才能好。” 第169章   尃帝终于怒急攻心,当殿咳血,晕了过去   陪着朔王喝了一整日的酒,晚膳时箫平笙实则没什么胃口,便陪着他的小娘子,给她布菜添汤。   临到膳毕,箫胡折返,站在廊下对着箫平笙点了点头。   箫平笙面无波澜收回视线,略略倾身,持着替江幸玖拭了拭嘴角,又慢条斯理擦了擦手,声线清润柔缓。   “我还有些事,得出府一趟,你用过膳早些歇着,不必等我。”   江幸玖捧着桃花小盏,一双月眸清澈澄明,浅浅抿着燕窝粥。   “会很晚吗?”   箫平笙站起身,大掌搭在她发顶轻轻揉了揉,眉眼带笑。   “不会很晚,但你也不必等。”   江幸玖轻声应了,目送他离开。   天色如泼墨,廊下的贡纱灯已点亮,主仆俩下了廊桥,箫胡才低低开口。   “属下去时,珣王和秦侧妃在府里,便在偏厅等了一会儿。”   “这么晚还在秦府。”   迎面的夜风温热,箫平笙神情语气皆淡漠,为这夏夜平添了几分凉意。   箫胡点点头,“自打怀王败了,厉王又指天发誓无心帝位,珣王在朝中行事便活跃了一些,尤其与秦府走的是越来越亲近了。”   “算日子,秦家四郎与忠勤伯府陈家的六姑娘,好事将近,也就在这个月末了。秦府最近在筹办喜宴的事,秦侧妃回秦府的次数也频繁了些。”   箫平笙低嗯一声,右手搭在左腕上转了转,指尖无意识捏了捏掩在袖中的腕绳铃铛,嗓音低沉。   “圣上也病了些日,他这时候活跃,心思倒也不加掩饰,怕是心中觉得,对帝位势在必得。”   箫胡默默听着,点了点头,“朝中许多大臣也是如此认为,有些已经与珣王搭上了线,但是大多数,都还在观望。”   敞庭里已经备了马车,深夜去秦府,自是得低调。   箫平笙掀袍上车,弯腰进了车厢。他坐稳后,马车徐徐驶出将军府。   箫胡坐在车辕上,耳听车厢内漂出一声清淡低微的呢喃,车帘一卷,便烟消云散。   将军似乎说的是……   “圣上病的,够久了。”   尃帝的咳症的确拖延已久。   从初春乍暖还寒时,一直拖延到盛夏,本是无关紧要的小毛病,起先以为受了寒,吃些药就好。   而后吃了几日药,不见好也不见重,便也没放在心上。   谁知入了夏,甚至有越发压抑不住的意思,早在几次早朝上,许多大臣便已经有了疑虑。   圣上已过知命之年,如今龙体抱恙,无论是大病小病,都足以让人提心吊胆,引起朝局动荡。   这个时候,行为作风突然勤勉严谨起来的珣王,便格外的扎眼。   所有人都仿佛预见,他入主东宫已是迟早之事。   这日早朝上,有谏官提起如何处治宗人府里的怀王,此事已是每日早朝惯常要拿出来争论的话题。   按照律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意图谋反的皇子,应当与叛臣同罪论处,齐国公与世子已经伏诛,怀王也应当斩首。   可那毕竟是尃帝的儿子,尃帝下不了狠心,谁都没位份逼迫他去杀自己亲儿子。   但不能逼迫归不能逼迫,怀王该处治,还是得处治。   尤其,如今朝堂风向变了,一部分大臣已归顺珣王,尃帝对怀王的仁慈与犹豫,自然令珣王颇不是滋味。   于是,朝堂上自然就出现了,敢催促尃帝尽快斩杀怀王的声音。   这一日早朝,面对一大半复议'诛杀怀王'的大臣,尃帝终于怒急攻心,当殿咳血,晕了过去。   这一出,惊的满朝文武顿时大乱。   不出两刻钟,帝王被抬到偏殿,太医院以秦院判为首齐齐守在龙榻前。   一个时辰后,江太傅与芳华长公主得了消息匆匆赶来。   彼时,偏殿外文武百官跪了一地,偏殿内,尃帝已经苏醒。   梁安德正跪在榻前,协助秦院判,给尃帝喂汤药。   朔王,厉王和珣王皆守在榻尾。   “太傅……”   一眼看到江太傅,尃帝抬手推开药碗,白着脸唇瓣颤动,压抑着咳声下令:   “太傅,芳华留下,咳咳咳……”   “父皇!”珣王满脸焦虑担忧,红着眼上前半步。   尃帝看都没看他一眼,粗声呼哧着撵人,“你们,都出去咳咳!”   朔王闻声而动,用手肘杵了正自出神的厉王,上前一步架住一脸苦情还要说什么的珣王,往外拖。   “三表兄,圣上知道你孝心,但而今圣上需要静养,咱们还是出去等。有事,梁安德自然会出来传召的。”   厉王猛地回神,躬着身退了两步,追上朔王二人,与朔王一左一右将珣王架出了偏殿。   “圣上龙体如何?”   没了旁人,江太傅看向秦院判,沉声询问。   秦院判垂着手,看向帝王,满面复杂摇了摇头,“圣上需得好生安养一段日子,不可再强撑上朝,批阅奏折,思虑过重,都会加重病情,还请圣上以大局为重。”   殿内一时寂静,芳华长公主娥眉紧蹙,上前两步,温声劝慰尃帝。   “皇兄当朝咳血,甚至晕倒,这事已是藏不住了,而今安养身子要紧,切莫再逞强。只要皇兄信得过,芳华与太傅大人愿替皇兄分担国事。”   尃帝侧卧在榻上,眼底青黑面色苍白,唇都发了乌色,喉间的喘息带着丝微的哮鸣音,闻之呼吸困难,开口时语声更是气虚低弱。   “朕的身体,朕清楚,久病成疾,自当认命……”   “皇兄!”   芳华长公主眼眶一红,上前跪坐在榻前,低声安慰他,“没有那般严重,是皇兄放心不下国事,才拖累的久了些,只要您安养一阵子,定然会龙体恢复康健的。”   尃帝哑声失笑,“朕……朕不与你争论,而今,你们只听朕说,别让咳咳咳朕,再多费口舌。”   芳华长公主掩着帕子捂住唇,将哽咽声咽回去,点了点头。   临近正午时,已有许多老臣与身体文弱的文官,跪的久身子吃不消,被神武卫扶了下去送出宫。   梁安德自偏殿内出来,一眼瞧见的,是跪的齐整整的武将。   烈日当空,阳光刺目,站在廊檐下的三位王爷都满头大汗心浮气躁。   偏偏跪在为首的那人,眉眼冷峻面若寒霜,跪的腰背笔直,冷冽如冰山,仿佛与这焱焱氛围隔绝,通身透着不卑不亢安然自若的矜贵之气,桀骜而孤高。   他想起帝王的旨意,不由咽了咽口水,扬声传话。   “圣上有旨,请诸位大人各自回府闭门思过,近日闭朝,无传召,任何人不得入宫。”   “梁公公!”   珣王急急上前,“父皇抱恙,本王原该守在榻前侍药……”   “王爷,您还是奉旨行事吧。”   梁安德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扔下这句,转身进了殿内。   殿门自内关上,留下众人神情各异面面相觑。 第170章   即刻前往陇南镇守,无召不得回帝都   盯着面前紧闭的殿门,思及里头尃帝不知道会交代些什么,珣王脸色忽青忽白,握紧了拳头。   在殿门前站了片刻,他突然转身,大步匆匆的离开了。   箫平笙掀袍站起身,眼尾淡淡扫过他远去的背影,继而和朔王对视一眼,缓缓转身,当先出了宫。   尃帝病重,闭了早朝,箫平笙无所事事,每日待在府中寸步不离陪着江幸玖。   这日,夫妻俩陪箫老夫人用过膳,牵着手在榭亭苑内遛弯儿。   “我祖父接连几日不曾出宫,看这情态,怕是严重了。你说,陛下如今,应当已经立下传位诏书了吧?”   帝都城内近几日,神武卫日夜游街,井然有序,各家各府都是府门紧闭,夸张些说,已经是冷冷清清了无人烟。   这等氛围营造的,简直是帝王大限将至的架势。   “是不太好了,倒也没有过分严重。”   箫平笙淡淡回了一声,牵着她走进亭子,扶她坐好。   “真要是不成了,神武卫就该包围各个官邸了。”   江幸玖樱唇微抿,正欲说什么,却被疾步而来的箫胡打断。   “将军……”   箫胡先是看了眼江幸玖,继而眸色暗晦不明,接着道:   “梁公公在敞庭,传圣上口谕,宣将军入宫,与朔王一同护驾左右。”   “入宫?”   江幸玖月眸微怔,猛地侧头看向箫平笙,低语喃喃,“我心怎么这么慌呢……”   箫平笙原本面无波澜,闻言眸底溢出抹笑意,手掌搭在她肩头轻柔捏了捏,嗓音柔润安抚她:   “别乱想,许是圣上有什么话要交代,旁人想见他一面都难。”   江幸玖心里乱的厉害,欲言又止,终究是没说什么。   她知道,即便说再多,箫平笙还是得进宫去,于是自言自语安慰自己:   “祖父也在宫里,朔王素来与你交好的,应当是我想多了。”   箫平笙没再说什么,只俯身抱了抱她,接着温声叮嘱清夏和明春:   “外头热,陪夫人稍坐一会儿便回劲松院去。”   “是,将军。”   临走,他又握了握小娘子的手,“我去了,你莫要胡思乱想,等我回来。”   江幸玖自是点头应下,箫平笙这才举步离开。   盛夏正午的日光十分耀目,榭亭苑内的回廊悠长阴凉,他穿一袭浅碧圆襟锦绣云纹的广袖长衫,走到苑门处,还特地回头看了看她。   两人隔着园景相望,江幸玖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他姿态悠然负手而立,似乎是笑了笑,继而转身离开。   箫平笙入宫的第一夜,江幸玖便失眠了。   许是夏夜闷热,她辗转反侧怎么都不舒服,到后半夜,半梦半醒仿佛做了噩梦,豁然醒来时,便趴在床榻边吐了起来。   她腹中骨肉已近四个月,这还是头一次恶心呕吐。   守在外屋的明春闻声推门进来,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唤了人来。   折腾了一通,劲松院里灯火通明,等江幸玖捂着剧烈跳动的胸口平息下来时,恍惚抬眼,瞧见月洞门框外,院景的天色,竟然微微放亮了。   她靠在床头软枕上,睡意全无。   屏退了明春,四周安静下来,江幸玖盯着虚空处发了会儿呆,不知想到什么,便从床头柜子里翻出了那枚“鎏金灵犀石佩环”,将佩环捧在掌中,她心下才像是安定了。   天光大亮时,江幸玖早早起身,囫囵用了两口膳,便打算回江府去,祖父虽然不在,但父亲总归是比她懂的要多。   然而,还没等她收拾妥当,清夏进来传话,说江昀杰来了。   “三哥……”   江幸玖自里屋出来,瞧见蓝裳武服的郎君,负手站在屋外廊道下,面向着庭院的方向。   听到她的唤声,江昀杰才转过身,秀隽的眉眼间含着几分肃穆和沉思。   “阿玖……”   自陇南回来,江昀杰忙着升迁,忙着仕途政务,兄妹俩是难得机会再这样私下说话。   而今再见面,他又是这种神情,江幸玖没缘由的心头一紧,月眸里浅薄的笑意也渐渐消匿。   她捏紧手里的帕子,听见自己语声轻弱发涩,“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江昀杰抿了抿唇,举步靠近她,摆手挥退了明春和清夏。   四目相对,回廊风清热温缓,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知道箫老三也入了宫,父亲昨日借着给祖父送衣物的由头,递了帖子往宫里去。正巧祖父也有些话交代,他们见了一面,父亲让我过来,给你传个话,怕你如今怀着身子,胡思乱想再伤了身。”   “这几日,秦院判和太医院的太医两人一组轮守永延宫,圣上的病况依然不见好,而今已是频频咳血,已现末态。珣王在太后那儿没少扇风,太后去了几趟永延宫,都被挡在了外头,没瞧见圣上的面。”   “有芳华长公主和祖父守在圣上跟前,圣上失声前,已经立下了八皇子的继位诏书。除诏书外,令有几道旨意。”   江幸玖点点头,抬手引他进屋,“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完的,三哥进来说吧。”   江昀杰也没磨蹭,径直跨进了门,兄妹俩进了堂屋西侧的内书房,一左一右坐在榻前。   “宗人府里的乔贵妃,圣上已经赐了白绫。怀王贬为庶人,将终身囚禁在城郊别宫的后庄,至死不得离开半步。”   “除此之外,新帝继位后,祖父仍任命太傅,大哥任命太子少傅,一同协助芳华长公主辅佐新帝朝政,鞭策新帝长成。”   “册封朔王为镇国王,掌大召兵马大权,坐镇帝都守卫皇城与新帝。”   ——镇国王,兵马大权,给了朔王。   江幸玖垂着眼,听到此处,不由眼睫颤了颤,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绣帕。   江昀杰顿声,半晌,看向江幸玖,声线缓和了几分。   “新帝年幼,继位之初,必定引起他国动荡,故而圣上留了道旨意,他一旦薨天,命护国大将军箫平笙不必送陵,即刻轻装简行前往陇南镇守,新帝一日不能主持朝政,他一日不得放松警惕,无召不得回帝都。”   “即刻前往陇南镇守?”江幸玖黛眉紧蹙,月眸波动,“无召不得回帝都?”   ——这与流放有什么区别?   “圣上忌惮他,北关镇守的是箫家军,是不放心送箫平笙去北关的。”   江昀杰说着叹了口气,“齐国公与世子乔怀藏已“死”,乔家军有多记恨箫平笙尚且未知,但绝对不会轻易服从他,箫平笙孤身一人去了那儿,兵符又受远在帝都的朔王牵制,他只会举步维艰。”   江幸玖心里乱的厉害,闷着头若有所思,一句话未言。   江昀杰见状紧接着安抚她,“不过,有祖父在,朔王又与箫老三交好,这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如今圣上有意将箫老三拴在宫里,祖父的意思是,先顺其心而为,后再见机行事,所以你且安心,耐心等一等。”   江幸玖点点头,她想,尃帝将他的身后事全都安排好了,不也正证明了,他是真的自觉大限将至吗?   他一旦薨天了,祖父大哥和朔王,都会留箫平笙在帝都的。   所以,而今尃帝想怎么处治箫平笙,已经不重要。   毕竟,他信任的人,都信任箫平笙。 第171章   他如今在宫里,又是做些什么呢?   江昀杰来这一趟,倒是省了江幸玖再回去。   临走,他低声交代江幸玖,“安心呆着,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亲自过来知会你。”   江幸玖点头应下,将他送出劲松院。   她在院门下目送他离开,直到再也瞧不见他的身影,才满腹心思的折返。   这日午后,江幸玖呆在内书房看书,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不知过了多久,明春领着小孔大夫进来,江幸玖闻声抬眼,想起今日是该请平安脉了。   “夫人……”   小孔大夫依然做男儿装扮,她对着江幸玖明媚一笑,熟门熟路的自己搬了个绣凳,搁在软榻前坐好。   江幸玖莞尔一笑,配合着她将手腕搭在软枕上,口中柔声道:   “而今外头风声严谨,春晖堂去看病的人,怕是也少了吧?”   小孔大夫一手搭在她腕上,闻言浅笑点头:“医馆,本该是病患越少越好的。”   这话有些诙谐,江幸玖眨了眨眼,笑了一声,就听小孔大夫接着说道:   “何况将军安排了那位住在医馆后院里,我和父亲行事小心又小心,如今医馆生意清减一些,也是好的。”   江幸玖怔了怔,方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那位'指的是谁。   之前箫平笙在箫夫人面前提了一嘴,可这些日也没瞧见那位入府来住,院子倒是提前准备好了的。   合着,箫平笙把人先安排在了春晖堂里。   想着,她低声问道,“怎么送去了春晖堂,可是因着他得了病?”   小孔大夫收回手,随口回道:“娘胎里的病,得用珍材妙药吊命的,将军的意思,长途跋涉,先安排在春晖堂里将养一阵。   不过除了费些银子费些药材,倒也无需我们做什么,他身边跟着常年用的大夫,医术也是了得的。”   江幸玖眼睫低垂,轻轻颔首。   齐国公世子,竟然还是个病秧子……   世家大族,怎么就这么多病秧子。   “夫人的脉象平稳有力,只是瞧神貌,可是昨晚没歇好?我听明春姐姐说,您昨晚吐过。”   明春连忙点头,“吐得好厉害,折腾小半个时辰呢。”   小孔大夫唔了一声,面露笑意,“夫人身怀六甲,心态情绪便十分敏感,这份敏感也会反映在身子上,偶尔吐一回,倒也不是坏事,目前来看是夫人忧思不宁心生顾虑所致,夫人放宽心,自然会好的。”   江幸玖月眸浅弯,“我知道了,多谢你。”   “夫人严重。”小孔大夫笑了笑,站起身看向明春,“日后夫人若有任何不适,可即刻派人到春晖堂寻我,最近不忙,我和父亲一直都在医馆的,姐姐不必怕寻不到人。”   明春捏着手点头“唉”了一声。   小孔大夫便拱了拱手告辞。   明春送她出府,与进门的清夏擦肩而过。   清夏掀了内书房的紫晶珠帘,走到近前低声传话:   “泰竹院方才来了人,说秦家送了帖子来,秦家与忠勤伯府陈家的喜日提前了,定在三日后。   箫夫人的意思时,外头形势紧张,秦家将喜事提前,也是怕宫里那位突然……到时再耽搁了。夫人您如今怀着身子,到日子就不必去了,箫夫人独自去走一趟便成。”   江幸玖点点头,“这个时节,能去的人恐怕也不多,心意到了就成,应当也没人会怪罪。你替我从小库里挑个礼品,送去泰竹院,就劳母亲替我带过去吧。”   清夏应了声,转身要走,似又想起什么,满眼担忧的望着她:   “夫人身子不适,今晚奴婢就不回江府去了,跟明春一同守着您。”   江幸玖怔了怔,知她是不放心自己,心下熨帖,不由浅浅一笑:   “你一个月统共才回去两趟,就不怕如松不悦?”   清夏腼腆一笑,捏着手摇了摇头:“不会的,将军不在府中,夫人身边也只明春和奴婢两个亲近的。这时候,奴婢自然得陪着您,如松不会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江幸玖心头柔软,月眸里的笑意也十分柔润。   “将军是不在,但这将军府里,这劲松院中,都是他留下的人,你只两晚不在,能出什么乱子,快收拾收拾回去吧。”   “夫人……”   清夏还想说什么,江幸玖摆了摆手打断她,视线已经落在书页上:   “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大不了你明日白日里再过来,夜里再回去便是,去吧。”   清夏咬了咬唇,在原地站了片刻,磨磨蹭蹭不愿意走。   屋里静了半晌,直到明春回来,江幸玖才无奈的叹了一声,再次抬眼看向清夏。   “你而今成亲了,不止是我身边贴心的人,也得顾及自己的小家。”   “你比我成亲早,明明离得近,却还是因聚少离多,至今肚子没个喜讯,你是有婆婆的,我知道你的难处。若非我手边的人实在使唤不开,我本该多放你假,让你们小夫妻团聚才是。”   “快去办事,办完了就回去吧,别让我再心里难受。”   清夏红了眼眶,垂着眼点了点头,这才磨磨蹭蹭地出去了。   屋里再次静下来,明春站了一会儿,眼珠滴溜溜一转,小声道:   “奴婢给夫人端杯杏仁酪来。”   江幸玖素手托腮点了点头,眼睛还盯在书页上。   明春抿了抿唇,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她一走,江幸玖低垂的眼睫动了动,瞳珠流转,看向手边的窗沿。   窗楞半支起,午后的暖阳自缝隙里洒进来,跳跃在竹榻上,映亮了书本,在她眼底撒下几分迷蒙怔色。   清夏和如松邻府相隔,她这个主子尚且算开明。饶是如此,他们夫妻一月里相守的日子,也不过屈指可数。   她是该准备往身边添些人手了,不能总可着明春和清夏。   明春也老大不小,说话就要嫁人的年纪了。   等箫平笙回来,她得跟他商量着此事,孩子生下来,身边定然要添人的,添的人,自然还是他来挑的好。   他那么有本事,手底下可信的能用之人,定然不会少。   只是……   他何时才能回来?   他如今在宫里,又是做些什么呢?   彼时,永延宫殿门外,神武卫重兵把守,三步一岗。   箫平笙和朔王亲自守门,两人站在白玉围栏前,遥望台阶下,被神武卫层层围着的空旷平台,低声交谈着。   “我方才进去,梁安德说,圣上今日咳了三次血,有一次甚至是喷了满榻,要不要找秦院判再问问?”   “你随意。”箫平笙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唇。   他腰背笔直,眉眼冷峻,眸光清冽无波,像是心无旁骛地一心在好好站岗。   朔王闻言“啧”了一声,眼尾扫了他一眼。   “你就不想见圣上一面?”   箫平笙修眉一挑,似是意外的侧目看他。   “无话可说,见不见又何妨?” 第172章   病了这么久,被一场梦气死了   被他噎了一嘴,朔王抿着嘴默了默,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浅叹一声。   “早先你原本就料到圣上对你不是全然信任,既是心中有数,这会儿又何必气恼呢?再言之,太傅和我都会帮你的嘛。”   箫平笙薄唇浅扬,“气恼?我何时气恼了?”   朔王摇摇头,“说的圣上宣召你入宫,你入宫却不见你,只让你在这门外守着,你不气恼?”   箫平笙面无波澜,“圣上是宣召我入宫,也没说就要见我,我这不是在奉旨当差了么?”   朔王撇嘴,“还说没气?”   箫平笙一脸莫名扫了他一眼,“何来的气?”   朔王一脸的“我懂”,抬手拍了拍他的背,语重心长:   “你也不用嘴硬,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换了我是你,我也气。为大召出生入死,抵御外侵铲平内乱,功绩一等一,却换不来君主的信任,之后还要被流放到人生不熟的地方,四周都是看自己不顺眼的人,无召不得回府,妻儿老小千里相隔,可能生死之别都不能见一面。”   “这么一念叨。”朔王啧了一声,面露同情,“的确是挺惨的,你有气,我都能理解。”   箫平笙嗤笑一声,凤眸幽暗,“你便不能盼我些好?”   朔王呵呵一笑,“没别的意思。不过是,设身处地的为你想过了,你放心,你那娘子大着肚子,太傅总是心疼自己孙女的,我也会帮你再游说游说,我母亲那儿已有松动了。”   箫平笙面色缓和,略略颔首,并未多言。   “其实吧……”   朔王抿了抿唇,捏着曜石指戒压低声,“圣上已是弥留之际,你若能见他一面,低个头示个弱,指天发誓向新帝表表忠心,说不定圣上的心思就能转变,不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这个时候最好说话的。”   箫平笙不置可否,轻轻摇头,唇角的弧度有些凉漠。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箫家历代执掌兵权,早已是几代帝王的心中大患,便是而今我上交了兵符,又甘愿做圣上的鹰犬,都不能令他放下戒备,临到头来还要将我一军。”   “便是再低头,再示弱,也改变不了他的本意。”   “这个时候见他,只怕他再心思加重,受些刺激,若是就此薨天了,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了?”   这话说的,既无奈又大义,朔王听得心下直动容啊。   他不能改变圣上对箫平笙的忌惮,但他也无法与圣上同心,觉得这样的箫平笙会反了袁氏。   夹在中间,他只能两方调和。   “其实,人老了,又大限将至,总是会头脑不太清醒的,你能如此深明大义,毫不介怀,我母亲也十分感念。”   朔王感叹了一声。   箫平笙无声扯唇,“箫家世代忠君爱国,这是家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真要去陇南,也没什么。日后的事,日后再论吧。”   他语声清淡,口中说着是没什么,可眼底的苦涩与暗晦,朔王却看得清晰。一时间,心中也颇不是滋味。   于是,他开口安抚箫平笙。   “已下的圣旨,虽说不能更改,但是压着旨意不颁布,倒也不是多难,我会再试探试探母亲的口风。”   箫平笙点点头,低轻道了声谢。   两人说着话,瞧见白玉围栏石阶的拐角处,秦院判带着内侍脚步匆匆而来。   “王爷,箫将军。”   秦院判挽袖与两人见了礼。   朔王点点头,熟稔的取出银针试药,又亲眼看着那小内侍用汤勺尝了一口,确认汤药无误,这才亲自转身去开门。   这个空荡里,秦院判掀起眼帘看向箫平笙。   箫平笙下颚绷紧,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秦院判顿时垂下眼,卷着袖管拭了拭汗。   等两人进了殿内,殿门重新闭合,朔王回到箫平笙身边,两人并肩守在白玉围栏前,一时再没人出声。   当天夜里,箫平笙值夜。   寂静的永延殿内,突然灯火通明,有杯碟撞翻破碎的噼啦声。   梁安德跌跌撞撞跑出来时,箫平笙缓缓转身,清冽狭长的视线在暗夜的宫灯下,像是汪着两抹鬼火。   梁安德脸色惨白,满脸的惊慌失措,到嘴边的尖呼声硬生生咽了回去。   然后,他听见面前这人清清冷冷问了一句,“出了何事?”   梁安德“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牙齿打颤大声呼道:   “传太医!传太医来!”   尖细锐利的嗓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与惊惧,划破了皇城漆黑的上空。   有神武卫闻声匆匆离去,偏殿里歇息的朔王就在此时奔了出来,身后是稳步跟随的江太傅。   朔王一边跑一边沉着脸问梁安德:“圣上如何了?”   没等梁安德回话,人已经跨进了殿门。   梁安德哆哆嗦嗦跟在他身后,两人背影俱是惊慌无边。   江太傅脚下顿了顿,没与箫平笙搭话,跟着进了殿内。   箫平笙静静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少顷,听见朔王一声悲痛的高呼。   “圣上!!”   江太傅急声呵斥,“王爷噤声,莫要声张。”   殿内再次静下来。   他眼睫低垂,遮住眼底浓的化不开的墨色,负手转身,面向夜空下灯火辉煌的宫城,满身寒意侵袭,墨色金线的袍角被夜风掀起,翻飞起冽冽弧度;   朔王从内殿跌跌撞撞奔出来,便瞧见这一幕。   有那么一瞬,他脑海里浮现的,像是一双扑闪着展开的健硕羽翼。   箫平笙高大颀长宽阔修挺的背影,如一只夜色里蓄势待发的鹰隼,扑闪了扑闪羽翼,又徐徐蛰伏下来。   他来不及怔愣,急匆匆跨出殿门,语声艰涩低微:   “圣上薨天了。”   箫平笙侧首看他,“秦院判呢?可在殿内?”   他眉梢眼角都是清漠,与朔王的焦躁不安形成鲜明对比,显得十分没有人情味。   朔王喉间紧了紧,反手将殿门关上,走上前两步,离得近了,才哑声低语:   “梁安德说圣上似是做了噩梦,在睡梦中面目狰狞徒手挣扎,他上前轻声唤他,却见圣上豁然睁开眼,满面惊怒之色,还没开口,就喷出一口血,整个人撅了过去。”   “秦院判看了诊,说圣上气血大乱,当是睡梦中毫无防备,一时怒极攻心……走的极快,已是回天乏术了。”   病了这么久,被一场梦气死了。   箫平笙默了默,淡淡点头。   “你派人去请长公主,我在此守着,一会儿太医们到来,先让他们在外等候,一切,等长公主来了,与太傅商议过,再做定论。”   朔王低嗯一声,转身去吩咐等在台阶下的穆高。   箫平笙站在殿门前,目光越过两人的身影,看向天际,眸中光影随着宫道廊檐下摇曳的灯火跳跃,久久没再挪动脚步。 第173章   他心软的厉害,顾不得满身风尘,上前将人揽进怀里   尃帝病了许久,帝都城也戒备了许久。   九五钟在黎明敲响时,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太大的意外。   只是江幸玖想起之前圣上留下的那道旨意,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提着。   箫夫人一早亲自来了趟劲松院,安抚了安抚她的情绪,又提起秦府与忠勤伯府的喜事。   “他们家原本提前日子,就是怕赶上这事,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这礼咱们也不用急着送了,国丧一年,秦家和陈家,且得等到明年再嫁娶了。”   江幸玖闻言点头,本是素不相识的关系,而今却也免不了替那位陈六姑娘憋屈。   这陈六姑娘也是流年不利,先是在国宴上被大楚三皇子压了一头,婉转拒了姻缘,又定了苏家五郎,闹得十分不愉快,这最后定的还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秦四郎。   亲事来来回回折腾着,好容易一切就绪了,听闻秦家早一个月就将喜宴上一应物需准备了个齐全。   而今,却又被个国丧耽搁了。   箫夫人坐了没一会儿,就又回了泰竹院去礼佛。   江幸玖心不在焉地,想着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箫平笙怕是还得呆几日才能回府吧。   等到傍晚时,却是等来了江昀杰。   江昀杰从宫里出来,形色匆匆,第一时间来了将军府。   “整个皇城都戒严了,箫老三得协助朔王维持皇城的巡查和治安,多半得等先帝灵柩入陵后才能抽身回来。   如今天热,也等不了几日,钦天监正在掐日子和时辰呢。不过,我瞧见他人了,倒是一切都好,他让你不必担心。”   江幸玖樱唇浅翘,吁了口气点点头。   “芳华长公主和祖父在御书房与重臣议事,听朔王的意思,有关派遣箫平笙去陇南的旨意,长公主尚且有些犹豫,先搁置在了一旁,而今还是新帝继位的事最要紧。”   “怎么?不是说八皇子继位吗?难道是珣王在鼓动人搅合事?”江幸玖诧异询问。   先帝的旨意,还有人敢质疑?   江昀杰叹了口气,“几位老臣觉得八皇子年幼,无法震慑国局,怕小儿继位新君,被他国看轻挑衅。”   “太后也颇有意见,坚持要推举珣王继位,珣王最近又十分收敛,还刻意笼络人心,许多大臣此时正摇摆不定,大多偏向于珣王继位。”   “不过,倒也不是大问题,长公主和祖父的威慑不可小觑,他们就是闹再大意见,也抵不住先帝几道旨意,都是小打小闹罢了。”   江昀杰说的不错,对八皇子继位一事,朝中反对质疑声四起。   但上有芳华长公主和江太傅临危授命,执意拥簇先帝圣意。   下有镇国王苏刃玦执掌的神武卫围府震慑,渐渐的,这质疑声也就被压了下去。   天气炎热,先帝灵柩不可常停,钦天监很快掐算好了日子和时辰。   七月初十,帝都城内大街小巷缟素如幕,哀乐回旋。   文武百官与命妇纷纷披麻戴孝,送先帝入陵。   念及江幸玖身怀有孕,有芳华长公主和太傅默许,没人要求她必须送先帝,也算是悄无声息地为她开了条后门。   这日,江幸玖安安静静呆在劲松院里,一直从黎明,等到日暮。   太阳落山后,内书房里的光线暗下来,明春进来点灯。   江幸玖下意识看了眼窗外,随即眼睫低垂,视线里却瞥见挂在腰间的鎏金灵犀石似乎生了异样。   她定睛瞧着,金色流沙缓缓涌动起来,似乎还散发出微弱的荧光。   她眼底溢出喜色,连忙下榻穿鞋。   “夫人可是饿了?”   明春上前搀扶她,“奴婢去传人摆膳吧?”   江幸玖低嗯一声,抬脚往外走,“去吧,这就摆膳,顺便传热水来,将军这一日定是疲乏了,别让他久等。”   明春双手交握很为她身后,闻言纳闷的眨了眨眼,小声嘀咕:   “将军没回府呢,说不定,这会儿会在宫中用膳。”   江幸玖笑而不语,只步下加急了往院门外走,隔着暗下来的天色,她挂在腰间的佩环渐渐流光四溢,十分夺目。   明春惊奇的瞪大了眼,正要开口说什么,视线里却瞥见院外贡纱灯点亮的廊桥上,两个人影远远移荡过来。   她话咽了回去,再眨了眨眼,为首那人已经走到廊桥制高处。   灯芒清亮,一袭黑袍身形颀长健步如飞的人,不是将军又是谁?   明春纳罕,夫人和将军这是……心有灵犀了?   箫平笙远远就瞧见劲松院院门下的光影,他加紧了步子。   走到近前,瞧见小娘子如花娇艳的笑颜,她娉婷玉立站在那里,那双月眸被院门下的灯芒点亮,犹如撒了月辉,清清亮亮流彩潋滟,直直瞧着他。   他心软的厉害,顾不得满身风尘,上前将人揽进怀里,眷恋的吻着她清香柔软的发顶,开口时,语声也柔若春水。   “夜深了,怎么等在这里?”   “我知道你回来了,特意来迎你。”江幸玖揪着他袖口,笑的月眸弯弯,狡黠而娇俏。   箫平笙轻声低笑,弯身将她抱起,脚步稳健往屋里走。   “等许久了?”   江幸玖一手勾着他脖颈,一手捏着腰间佩环,抿着嘴笑的月眸弯弯。   “没有很久,这距离,大概是从你进府之时……”   箫平笙明白她说的什么,垂目扫了眼金芒灼灼华光溢彩的鎏金灵犀石玉佩,唇角笑意加深。   “它总算是有用处了?”   江幸玖月眸浅弯,“你如今回家了,我就不需要了。”   只是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他离她有多远,是不是越来越近,快要回到她身边了而已。   两人低声细语交谈着,一路上了回廊,进了堂屋。   箫胡和明春不远不近跟在身后,见明春转身要走,箫胡连忙开口唤住她。   “干什么?”明春不耐的撇他一眼。   箫胡憨然一笑,摸了摸肚子,小声道:“你可是去传膳?也替我捎带些吃的吧,今日一整日连口水都没喝。”   明春翻了个白眼,“要不要连热水也给你一起传了?”   箫胡嘿嘿一声,十分耿率的点了点头:“那就多谢明春姑娘了,还得是明春姑娘心细。”   明春受不了,嫌弃的咧了咧嘴,叉着腰杏仁眼儿瞪圆了斜他一眼。   “你这人,是听得懂脸皮厚,还是听不懂憨傻呀!”   箫胡眨了眨眼,挠着头问她。   “什么意思?”   明春咬唇,无语的狠狠白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嘴里碎碎念着小声嘀咕。   “本姑娘是伺候将军和夫人的,你多大脸?木楞子……”   箫胡面上笑意一僵,随即摇着头叹了口气,转身回屋去了。   然而,明春念叨归念叨,到底还是替他端了饭菜,传了热水。 第174章   都这时候儿了,先帝当日如何想的,有那么重要吗?   沐浴更衣,用过晚膳,小夫妻早早闭门歇下。   依偎着靠在榻上,江幸玖觉得,提心吊胆的感觉,总算是渐渐安定下来。   “先帝那日传召你入宫,可是将你囚禁起来了?”   箫平笙闷笑,俯首轻轻蹭着她秀挺的琼鼻,音腔沉柔低磁。   “倒也不会做的那么明显,他不放心我,自然不许我进殿,只在殿外值守,至死才见到他。”   江幸玖黛眉浅蹙点点头,眼睫嫌弃,满目忧虑的望着他。   “三哥那日来过,与我说了许多,那道将你调派陇南的遗诏,最后可转圜了吗?”   箫平笙笑意闲适,似是不甚放在心上,淡淡摇了摇头。   “还在长公主手里,没有将这封遗诏现在公之于众,她大约有多方考虑。”   “一是,祖父和朔王极力维护我,这个时候正该齐心协力扶持新帝,她不能与二人产生分歧。”   “二来,新帝年幼,不足以担负国之重任,几年内,楚燕齐三国极有可能会频频试探,这个时节,她用的到我,不会贸然做于我不利之举。”   “三么,约莫是攥着这圣旨,犹如捏着我肋骨,无声地拿捏我,以防日后我意见相左或心生反念。”   江幸玖听的眉心蹙成疙瘩,重重叹了口气。   “想要做个能臣,怎么就这么难?明明我祖父历经三代帝王,他一直做得很好呀,也没见袁氏皇族这般猜疑过他。”   箫平笙闷声失笑,“祖父深谋远虑,乃治世辅政的不世之材,岂是谁都能相提并论的?”   他说着,轻轻揉捏掌中绵软素白的小手,语声低了低。   “再言之,文臣比武将,总是要吃香的,历朝历代涉及到兵权二字,没有帝王是不忌讳的。”   “忌讳……那也没见做帝王的次次都御驾亲征啊!做能征善战为君分忧的忠良神将,未免风险也太大了。”江幸玖樱唇微抿,不满的嘀咕起来。   “若既要出生入死为皇室守卫山河,又要防着皇室突生杀心,谁还愿意做什么一国战神呐?”   她这话既娇气又不忿,满是对他的心疼。   箫平笙听的心下熨帖,长臂揽住她纤细的身子,双手抚在她隆起的腹部轻柔摸搓,面颊与她相贴。   “世间千万人,每个人都是各司其职,我生在箫家,若想出人头地,免不了走这条路子的。”   “无妨,那道圣旨就先捏在长公主手里,总归短时日内,与我们还构不成威胁的。”   江幸玖窝在他怀抱中,眉目含郁无奈叹息。   “话是这么说,但被人捏着,终归是不自在,日后行事也十分被动,还需万分谨慎。”   “那就寻个合适的时机。”箫平笙清浅一笑,捏了捏她纤细的手臂,“将圣旨讨回来,亦或者,销毁它。”   江幸玖黛眉轻挑,满脸诧异歪头看他,“什么合适的时机?”   箫平笙笑而不答,而是拍了拍她手背,起身下榻。   “此事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且得不引起芳华长公主的疑心和芥蒂,得慢慢来,急不得。时候不早了,早些歇着吧。”   他下了榻,没等江幸玖开口,径直弯腰将人抱了起来,大步往床边走。   江幸玖张了张嘴,终究没再继续纠结这件事,而是转而问他:   “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帝继位的登基大典,也就这两日了吧?”   “嗯,钦天监择了后日。”   “那珣王,当是要气死了,他会不会在新君继位那日出幺蛾子?”   将人放到床帐内,箫平笙屈膝侧卧在她身边,一手卸下金钩上的帷幔。   床帏幔布质地柔滑飘逸,一泄如瀑,将室内屋顶夜明珠散布的莹泽隔绝在外。   床帏内光影暗淡,箫平笙的声线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他是要气死了,扶先帝入陵时,连三分悲痛都伪装不出来,然而再气也无济于事。他能依仗的太后已是高龄,威望都是后辈敬起来的,然而事关国事,长公主也不会盲孝顺从。”   “何况,先帝为新帝留下的几位辅业重臣,无论是祖父,长公主,还是朔王,都并非珣王和太后能摆布的。”   江幸玖眼睫眨了眨,没再问,而是贴着他身子,合上了眼。   这些日,她总记挂着箫平笙的安危,记挂着他何时能回来,竟是没睡过一个踏实觉。   眼下人就在身边,她心思安宁,困意袭来,几个瞬息的功夫,便睡熟了。   国丧之期,新君尚未继位,早朝自然还是不用去的。   翌日,小夫妻俩睡到日上三竿,被敲门声唤醒。   江幸玖眯着眼,听见箫胡在门外低声禀话。   “将军,珣王殿下来了。”   珣王?   江幸玖睡眼惺忪,微抬头看向身边的郎君。   男人眸色清冽,像是醒了许久,他大掌抚了抚她面颊,声线沉柔叮嘱了一声:   “我去去就回,你若是困,便接着睡,若是清醒了,便起来用膳。”   江幸玖点点头,侧躺着看他起身,然后目送他出门。   箫平笙负着手漫步悠闲,走进榭亭苑的苑门,远远就瞧见在凉亭内来回踱步的珣王。   珣王自是也瞧见了他,不等他走近,便三步并作两步迎了出来。   他长眉紧蹙神情沉郁,一走到近前,便语声十分不客气地开口:   “无论如何对比,小八都不及本王,为何是他?一个尚且不能明辨是非的小儿?”   箫平笙意外地挑起眉梢,清声失笑。   “这话,王爷该去问长公主殿下,亦或者是镇国王。”   珣王满脸愤愤,“皇姑素来不待见本王,苏刃玦更是连面都不露!”   他似乎是很难堪,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道:“你当时也守在御前,定然知道父皇都说了些什么,如今你受苏刃玦压制,等同于闲人一个,与本王透漏几句话又何妨,总得让本王输的心服口服!”   说到最后,语气里透漏的都是不甘和恼羞成怒。   箫平笙觉得珣王有些不可理喻了,他这脑子,所思所想总是与常人有些出入。   他眸色幽深打量珣王周身一眼,浅浅沉了口气,声调轻慢。   “王爷,卑职入宫虽是奉召,但先帝当时已是病危,卑职不曾进过永延殿的殿门,更加不会知道先帝都说过些什么,交代过什么。”   说着,他默了默,清冷勾唇:“何况,王爷觉得,先帝若是当真看重我,又为何遗诏中的辅政大臣,没有我箫平笙一席之地?又为何,晋封朔王为镇国王,执掌兵马大权压制于我?”   两声反问,令珣王如鲠在喉,面色复杂。   箫平笙唇角浅扬,“诚如王爷所言,而今我也不过是一闲散之人,要让王爷白跑一趟了,王爷慢走。”   “箫平笙,你……”   珣王紧紧抿住唇,眸子沉沉定定看了他半晌,最终拂袖而去。   箫胡挑着眉看他气急败坏走远的背影,摇着头直啧啧。   “都这时候儿了,先帝当日如何想的,有那么重要吗?总之登基的,不还得是八皇子?” 第175章   这是打的什么哑谜?箫夫人认识乔怀藏?   七月十二,年幼的启帝继位,改国号天丰。   天丰一年,七月十五,启帝首次临朝,芳华长公主自此垂帘听政,本已颐养天年的江太傅亦再次出山,在殿堂之上坐稳一席之位。   因先帝突然重病离世,消沉凝滞了许久的帝都城,渐渐按部就班,趋于平静。   然而,箫平笙很闲,除了上早朝,便是每日呆在府中陪着江幸玖,镇国王苏刃玦倒是偶尔来寻他坐坐,总是用过膳就走,不像是来商量家国大事的,更像是闲暇遛弯儿来蹭饭的。   七月底时的一天,先头安置在春晖堂里的那位,悄无声息送入了府。   江幸玖陪着箫平笙在提前安置好的“兰亭院”里迎人,瞧见文隽清华的乔怀藏是坐在轮椅上时,她颇有些意外。   “日后,就唤他一声怀先生吧。”   将几人引入堂屋,箫平笙负手含笑,神情柔和看向身边的小娘子。   江幸玖温浅一笑,“怀先生……”   乔怀藏含笑颔首以礼,“日后,要多叨扰夫人了。”   江幸玖素手扶腰,月眸浅弯摇了摇头,便听身边的郎君清声道:   “不必见外,玖娘有了身孕,如今府中中馈之事,是我母亲在打理,如今我也时常在府中,日后这院中若有任何需要,先生觉得不方便,也可直接让人来寻我。”   乔怀藏眉眼温和打量一眼屋内布置,眸色动容,语声轻缓:   “已是很好了,多谢将军。”   箫平笙凤眸含笑,“千万不必见外,若是……”   没等他客套完,视线不经意扫到正自院门处走进来的人,笑意顿住,话也停了。   江幸玖遁着看过去,却是箫夫人亲自来了。   “我听闻贵客入府,特地来看看。”   箫夫人眉眼慈蔼,略挽裙裾跨进门,说着话视线看向屋里一坐两站三位陌生人,笑语亲切。   “早前三郎从陇南回来,特地交代过,说先生足智多谋,在战中对他相助颇多,入府后要迎为上宾,这院子我一早便命人收拾好的,搁置了许久,只是不知先生是今日入府,方才已经吩咐下去,让她们再重新打……”   江幸玖面带笑意默默听着,只觉得如此好客又亲切的箫夫人,仿佛是阔别许久不曾见到了。   她正自想着走神,突听箫夫人话说到一半停下,且面色怔愣惊震,仿佛是瞧见了什么不可思议地事情。   遁着她视线看去,瞧见的,却是怀先生温静病白谦谦有礼的笑颜。   他笑意渐渐清浅,轻缓有礼道了句:“有劳夫人,日后,也多有叨扰了。”   箫夫人却像是受了惊,眸色怔然间,恍惚退了一步。   “母亲……”   箫平笙面无波澜唤了她一声。   箫夫人一震,猛地侧头与他对视,神情暗晦惊愕:   “他,他可是……”   箫平笙修眉轻蹙,一手揽了江幸玖,抬脚往外走:   “这件事,稍后我与母亲细说。”   江幸玖满面茫然,脚步随着他离开,视线却忍不住在三人身上犹疑了一圈儿。   ——这是打的什么哑谜?箫夫人认识乔怀藏?   ——可这位齐国公世子,从未离开过陇南啊,不要说帝都的人,便是陇南本地的人,怕是都少有识得他面孔的吧?   箫夫人面色一凛,眼睛深黑盯着乔怀藏,紧紧抿唇,像是忍着什么没说出口,旋即转身,裙裾婆娑步履极快追上箫平笙。   离开院门时,与箫平笙夫妻俩擦肩而过,冷冷扔下一句:   “我在泰竹院等你。”   江幸玖怔怔瞧着她和苏嬷嬷远去的背影,樱唇微张看向身边的郎君。   “母亲她……”   “玖娘先回劲松院,可好?”   江幸玖闭上嘴,四目相对,在他漆黑清润的眸中,看出几分不容置疑。   她默默点了点头,箫平笙便含笑捏了捏她的手,将她交给明春和清夏。   “扶夫人回去,仔细伺候。”   他交代完,转身要走,走了一步,又回头看过来,似是犹豫地开口道:   “待我回去,再与你细说。”   江幸玖目送他走远,回头看了眼兰亭院的院门,便带着清夏和明春回了劲松院。   此时的泰竹院里,箫夫人眉眼清冷步伐急促,进了堂屋的门,便厉声呵退了所有伺候的人,只等着箫平笙来。   箫平笙进院门时,瞧见苏嬷嬷独自守在廊下,掀帘子跨进门,正对上端端正正坐在正位上的母亲,平日里慈眉善目的温婉妇人,而今一脸的肃穆冰冷,开口便质问他。   “你是不是疯了?你是想要箫家九族给你陪葬吗?!”   箫平笙鸦羽般的眼睫低垂,满身清漠,沉缓踱步,坐在她下手的位置上。   见他不开口,箫夫人紧紧捏住手中的帕子,眉心轻锁,目色复杂。   “三郎,你抗旨不遵,罪同欺君!你还敢将人带回帝都,带入将军府?!你是打量先帝不在了,就无所畏惧不顾后果了吗?”   她似乎是气急发笑,笑意嘲讽而陌生。   “还待为座上宾?这样的人也值得你花心思至此?!你鬼迷了心窍了?!你究竟想做什么!”   箫平笙默默听完她类同气急败坏的一番话,浅浅吸了口气,语声平稳的开口:   “我自有我的打算,母亲若是不愿瞧见他,大可当他不存在便是了,日后兰亭院的一应事务,都随我劲松院走。”   箫夫人诧异震惊,她猛地将手边的茶盏推到地上,启唇要呵斥什么,可话到嘴边,脑子里突然“噼啦”炸了一下。   空气陷入诡异的寂静,箫夫人盯着箫平笙看的怔住,面前的郎君腰背笔直眉眼冷峻,像极了年轻时的他父亲。   这一幕如此熟悉,仿佛回到了数十年前,那个人也是与她坐的这样近。   同样的盛夏,凉亭里只有他们两人,他冷着脸,一字一句说的清晰,仿佛凿在她脆弱不堪的尊严上,令人心痛自责又惶惶羞愧。   ——“只要你能放下,我可以不计前嫌,继续履行婚约,无论你腹中的孩子留与不留,我都能接受。只是日后,不论你愿不愿意,都必须为我箫家延续香火。”   箫夫人恍惚惊醒,深吸了口凉气。   她捂住胸口,面色震惊唇瓣颤抖,声线都绷紧了:   “你……你都知道了?”   箫平笙眼睫掀起,凤眸清寂望着她,语声淡淡:“母亲说什么?”   箫夫人面颊一动,眼眶发红,掩着嘴才没失声哽咽。   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她无法直视封尘了数十年的陈年往事,她眸色慌乱,不敢再看箫平笙。   “三郎,那……我是说,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母亲……”   不知胡乱的想解释些什么,只是她的话已经乱了,语声也紊乱了。   箫平笙静静转开视线,神情淡漠而平静。   “母亲不必多想,我也没有多想。”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第176章   都这时候了,咱就别讲究了   “你是……何时知道的?”   箫平笙正待起身离开,却听箫夫人突然开口,语声低微。   这样小心试探神容卑微的母亲,令箫平笙有些恍惚。   他恍惚想起他的父亲,总是冷硬果决满身桀骜,每次他从北关回府,母亲都会变得更加寡言谨慎。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不愿相信的事,箫平笙面露疲倦,闭了闭眼。   他没有回答箫夫人的话,而是反问她:“母亲嫁给父亲,可曾后悔过吗?”   箫夫人眸色一顿,怔怔看着他,眉眼冷峻的郎君,垂着眼睫,面无表情,瞧着既熟悉也陌生。   她喉间哽了哽,唇瓣颤动,潸然泪下。   置于膝头的手掌握成拳,箫平笙微不可闻地深吸了口气,眼底仿佛也有些发热,语声十分沉缓:   “父亲严肃果绝,看似冷情无心,可我们都知晓,他是极看重家人的。家里的每个人,都不能受委屈。”   “小时候我与阿姐闹了矛盾,父亲不会偏心,会将我们分开谈话,谁的错,就罚谁。但凡他在府中,祖母有刁难您的时候,他都会不悦,会维护您。”   “他回来的次数少,呆的也不久,每次离府,总会将儿子唤到书房,交代我要讨好祖母,要多说母亲的好处,若是母亲受了委屈,要陪着母亲,哄您高兴,等他回来,要告诉他。”   箫夫人掩面而泣,哭声压抑在喉咙里,闻之艰涩悲戚,令箫平笙的话戛然而止。   这个时候,他突然就想起,父亲的死讯传回来时,蒙受打击昏过去的祖母,怔愣落泪恍惚无措的母亲。   灵柩送回帝都的那日,祖母一蹶不振神智恍惚,母亲在奠堂里跪了一日一夜,不吃不喝。   她不曾大声哭泣仿佛失了天,但她的眼睛,是从没干涩过的。   这样想着,心下释怀,箫平笙长吁了口气,嗓音平静微哑。   “我不该这样问的,大哥十岁便跟着父亲远走北关,母亲多有挂念本是应该,但待我和阿姐,也是极好的。”   虽说是有些偏心,但他和阿姐在府中衣食无忧安稳欢乐,同样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做父母的,自然会对过的不好的那个更上心些。   箫夫人满面泪水,微微佝偻着身子,她像是在强忍着什么痛楚般难受。   箫平笙不愿再看,修眉轻蹙,站起身要走:“母亲不愿看见那人,便当做他不存在,您歇一会儿吧,儿子先回……”   “夫人,将军。”   苏嬷嬷在帘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急:“屏禾派了人回来传话,说是姑奶奶发动了。”   箫平笙一怔,扭头看向箫夫人,箫夫人也停下了哭声,匆匆拭了泪,疾步起身走到帘前,说话时还透着鼻音,语气十分急切。   “算日子还有大半个月,怎么提前发动了?”   苏嬷嬷语声暗晦,“怕是不太好,夫人您……”   “快去备车!”   箫夫人急声打断她,也顾不得眼红面湿刚刚哭过的失态,猛地掀了帘子走出去。   箫平笙紧跟在她身后,健步如飞往外走,低促扔下一句:   “我骑马先行,母亲慢些来。”   母子俩仿佛是忘了方才屋子里的局促感,箫夫人紧着步子追了两步,扬声叮嘱他:   “你带个大夫!”   也不知箫平笙听没听到,扭头又催促苏嬷嬷:“你别陪着我,找个腿脚快的一起去,多寻几个大夫和稳婆来,有备无患!”   箫莲箬这是早产,还不知会遇上什么情况呢,总归有备无患。   此时劲松院里,小孔大夫正给江幸玖请脉。   这段日子但凡是请平安脉,箫平笙都是陪在一旁的,今日没瞧见他人,小孔大夫还有些奇怪,倒也没多问。   “那位今日送入府,不住我春晖堂了,我和父亲日后可是自在许多。”   江幸玖闻言失笑,“怎么,怀先生在春晖堂住的日子,给你们找不自在了?”   小孔大夫啧了一声,龇着牙咧着嘴。   “夫人您是不知道,这位金尊玉贵的怀先生,有多讲究,吃穿用度一应要最好的,我们小小一个医馆,哪供得起呀?   也不是说他本人有多挑剔,只是跟着他伺候的那两个,一点儿都瞧不清现状,还当是如过去一般在齐国公府养尊处优呢?”   “将军也是,明知是赔本的买卖,还交代我们需得有求必应,这不是自己找亏吃嘛?”   江幸玖摇摇头,想起箫平笙从陇南回来,交给她的那几个账本。   齐国公府盘踞陇南数十年,那积累的财富,只是瓜分十之一二,不显山不漏水地,便足够箫家人挥霍无度一辈子了。   可见乔怀藏前二十多年,过得日子不比皇子们要差,日常养成的习惯,自然就颇具讲究,不是一时片刻能收敛的。   她这样想着,正要扭头交代清夏,多盯着兰亭院,那边有什么需求,尽量要满足。   既然箫平笙应允了的,不求做到尽善尽美,总归不能让人挑出理来。   正这时,明春拎着裙角跑进来,一脸慌张:“夫人,箫胡在外头等着小孔大夫呢,说挺急的,得带她去趟邢府,让快些。”   “邢府?”   江幸玖月眸一怔,随即连忙站起身,眉眼间尽是忧虑:   “可是莲箬姐姐那边出事了?”   明春蹙着眉摇了摇头,双手紧紧交握着:“箫胡催的急,奴婢没来得及多问。”   江幸玖眼睫眨了眨,正自心下不宁,小孔大夫已经手脚麻利的背起药箱跟她辞别。   “既然是急事,那属下就先走了,夫人胎象安稳并无大碍,您先歇着,属下告辞。”   江幸玖恍惚点头,瞧着她匆匆离开,紫晶珠帘被掀动,碰撞摇曳的噼啦声,搅得她心里更乱了,连忙扶着清夏的手,低促吩咐下去。   “去备车,咱们也去趟邢府。”   “夫人,您还大着肚子呢……”明春迟疑地劝了一句。   “管不了这么多了。”   江幸玖抚着腹部往外走,黛眉蹙起来,“箫胡催这么急,定是莲箬姐姐那里,算日子她下月里就该生了,满打满算也到不了一个月,这会儿慌里慌张的,多半不是受了冲撞就是要早产,我怎么能坐得住?快去备车!”   明春咬了咬唇,看向清夏。   清夏扶着江幸玖下台阶,与她对上眼,不由叹了口气,催促道:   “你快些去呀,都这时候了,将军和泰竹院那边铁定也都去了,咱们就别讲究了,姑奶奶那儿可是人命关天了。”   明春白着脸,只得胡乱点了点头,提着裙摆脚步匆匆跑了。 第177章   但凡她们母子有个闪失,这事儿咱们更得细细掰扯掰扯了   彼时,邢府。   箫平笙快马加鞭赶到,径直往邢修远的院子去,这里他来过两次,倒也熟悉路。   府里人自然识得亲家舅爷,见他满脸寒霜行走如风,也没人敢上前触霉头,只有机灵的一早溜去通知府里的主子。   于是,没等箫平笙抵达邢修远的院子,邢修济便迎面而来,行色匆匆像是特地来迎他,来的方向,正巧是箫平笙要去的院子。   “见过箫将军。不知将军怎么来的这么……”   远远的邢修济便拱手见礼,离得近了,箫平笙略略颔首,步下不停,径直开口打断他的客套。   “我先行一步,母亲还在后头,我阿姐怎么样?”   大热的天,邢修济满头汗水来不及擦,一路紧追着他的步子。   “弟妹方才发动不久,稳婆在屋里,我等都在堂屋里侯着,眼下一切顺当,将军不必担心。”   箫平笙心下稍稍安定,没再开口。   直等进了院子,进了堂屋,扫了眼满屋子神容不安的人,耳边听着里屋传出隐忍的痛泣声,修眉立时紧紧蹙了起来。   “邢修远呢?”   他直呼姐夫名讳,邢家人也没觉得什么不妥,只是通身散发的冷意和威戾,压的邢夫人和邢家大奶奶哆哆嗦嗦不敢吭声。   邢修济连忙接话,“圣上年幼,皇城防守严谨,镇国王那边安排了武将们轮番值守,四郎他今日带人在宫中巡卫,弟妹发动的突然,先前我已派人去知会了,只是这一来一回一传话一交代,到底得耽误些时间……”   箫平笙听的眸色一暗,冷声道,“等他回来,孩子都生完了。”   邢修济话头一哽,邢夫人惶惶然看了两人一眼,小声嘀咕:   “这,这也怨不得四郎呀,将军是一品,自是……这宫里安排的差事,四郎也是身在其职身不由己,他就是在府里,女人生孩子,他也帮不得忙……”   “母亲!”   邢修济咬牙唤了一声,眉眼沉郁看了她一眼。   邢夫人悻悻然抿住嘴,没再开口。   箫平笙凤眸微眯,眸色幽冷扫了她一眼,他何尝不知道这到底也不能怪邢修远。于是,也没跟邢夫人计较。   这会儿箫胡拎着小孔大夫到了,两人具是一脸的紧张。   “将军!”   箫平笙沉了口气,摆摆手示意小孔进屋里去,又转头吩咐箫胡:   “拿我的官玦入宫,去找苏刃玦,让他即刻放邢修远回府来。”   “是……”   这般行事实在雷厉风行,邢家人在一旁面面相觑,神色复杂。   箫夫人没多一会儿也急匆匆的赶到了,彼时屋里的痛呼声已经高亢,听的人心尖儿跟着直抽抽。   “怎么样了?!”   她目露不安,环视屋内众人。   瞧见她,邢夫人倒是没那么拘束,连忙亲自扶了她落座。   “亲家母安心,屋里大夫和稳婆都在,既是没说不对,那自是一切顺当的,女人生孩子都是难的,咱们都经历过,再耐心等等。”   箫夫人点点头,心烦意乱的掐着佛珠,看向箫平笙。   箫平笙稳稳端坐在正位,面无表情稳若泰山,只是紧紧扣着椅背扶手的手,透漏了他几分紧绷的心绪。   屋内又静了一瞬,里屋此起彼伏的痛呼声,听的人直心乱。   箫夫人再忍不住,掐着佛珠的手一停,转头问邢夫人:   “日子还没到,怎么提前打动了呢?”   邢夫人脸色一僵,捏着帕子的手发紧。   “这……这十月怀胎,瓜熟落地,有,有早有晚的,早几日也是有的。”   箫夫人看着她神情,和躲闪的眸色,便知定是有隐情。   她眉宇紧锁,眸光一冷,“早也早不过三五日,那才是常事,哪有早大半个月的?亲家母若是有话不妨直说,若不方便说,过后等安定下来,我去问阿箬也成。”   邢夫人脸色更难堪了,踌躇慌张的看了眼箫平笙,又看向箫夫人,嘴唇闭闭合合,也没发出声来。   倒是站在她身旁的邢大奶奶,看她如此反应,咬了咬牙,似是破罐子破摔了,张口就道:   “母亲不好说,我来替您说便是。”   邢夫人一惊,猛地回头瞪了她一眼,“你闭嘴!”   邢大奶奶咬唇,“我……”   “亲家母……”   邢夫人没再看她,而是转头看向箫夫人。   “旁的话我们晚些时候再谈也不迟,眼下最要紧的是四郎媳妇能母子平安,您说是不是?”   箫夫人转动佛珠的手捏紧了,眸光沉沉与她对视,少顷点点头,徐徐开口。   “你说得对,最重要的,是阿箬能母子平安。”   邢夫人面色一松,点了点头,以为她就此先放下这个话题了。然而,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又被箫夫人接下来的话,听的背脊一凉。   “但凡她们母子有任何闪失,这事儿的起因,咱们更得细细掰扯掰扯了。”   箫夫人说完,没再看她们任何人,而是眉眼淡淡合上眼,手上转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似是在替箫莲箬母子诵经祈福。   邢夫人喉间咽了咽,小心翼翼看了眼箫平笙,却见他一袭黑袍坐的端正,冷峻的眉眼不动如山,瞧着格外震慑人。   她这心啊,没来由的就开始发抖。   这箫家,虽是人丁凋零孤儿寡母的,而今也像是失了恩宠渐渐丢势,可瞧着,倒是没一个好欺负的。   想起箫莲箬突然发动的原因,邢夫人后背一凉,开始坐如针毡心跳紊乱。   邢修济与邢大奶奶对视一眼,一时夫妻俩的面色,也都不太好看。   此时的江幸玖,刚刚抵达邢府外。   自马车上下来,便带着清夏和明春匆匆入府,今日箫家人陆续赶到,邢府的下人像是也习以为常了,不止没有意外,甚至还有管事亲自上前替她们引路。   江幸玖走得急,难免有些气喘,便一手扶着腰,走到园子岔路口,突听一阵隐秘的支吾声和压低的说话声。   “小心堵严实了嘴,别让她惊动了人,动静小些!后门马车备好了没?”   “好了嬷嬷,人牙子也到了。”   “好好,快走快走……”   江幸玖心下一动,月眸一紧,突的站住脚,扶着清夏转身向后看,抬脚就顺着来路往回走。   “夫人?您这是去哪儿?”   明春连忙扶住她另一条手臂,江幸玖没理她,只加紧了步调,主仆三个拐上廊道,探头去看。   入目见一行五六个人,一个嬷嬷一个大丫鬟,并三个小厮,像是抬着什么东西,闷着头脚步匆匆往外走。   江幸玖黛眉一蹙,扬声呵斥:“前头做什么的?站住!!”   那行人好似一惊,纷纷停下回头看。   江幸玖在清夏和明春的搀扶下向几人走近,视线里,瞧见小厮扛着的是个麻袋,大约一人长,涌动挣扎着,传出低弱的呜咽。   “这是什么人?”   她月眸一厉,直直看向为首的那老嬷嬷。 第178章   这若是换个身体娇弱的,怕是就折在这儿了   这倒是个面熟的,在邢夫人身边瞧见过。   此时这老嬷嬷脸色煞白,面皮颤动支支吾吾地,一看表情便知是心怀有鬼。   “是……是将军夫人呀,没,没什么,就是窃主家财物的家贼,老奴奉命……”   “嬷嬷就别编了吧!”   明春气笑了,堵了她一嘴,转头看自家主子。   “奴婢去喊人来,将军和夫人都在这府里,姑奶奶那边正闯鬼门关呢,还能由得她们在眼皮子底下装傻充愣的?”   那嬷嬷一听急了,急赤白脸上前拦住明春去路,苦着脸好言相劝。   “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这是误会,这跟四奶奶有什么关系呀?这只是邢府的下人犯了错,属实没必要惊动将军和夫人不是?”   清夏冷笑一声,扶着江幸玖往后让了让,话倒是说得轻柔客气。   “嬷嬷您动作可小心些,这横冲直撞的,我们夫人肚子里怀着的,可是箫家的独根香火嫡长孙,您要一惊一乍冲撞了,邢府可担待不起。”   “这这这……”   老嬷嬷当真吓得离江幸玖远了一些,眼睛咕噜噜转着,一脸谄媚:   “老奴哪敢冲撞将军夫人呢,姑娘说笑了,只是一时心急。夫人,这真是个要发卖了的罪奴,不值当您耽搁费心,您还是赶紧去看四奶奶吧,老奴这就将人带走了,留在府里,也是晦气。”   她说着,不等江幸玖示意,冲那三个小厮使了个眼色。   三个小厮面面相觑,扛着人就要走。   明春'唉'了一嗓子,一把挽住那老嬷嬷手臂,扬声呵斥:   “都站住了!糊弄谁呢?”   “什么也别说了,今儿既然让我们夫人撞见了,人你是送不走了,人就算送走了,嬷嬷你还能堵住我们的嘴?回头,还能堵住我家姑奶奶的嘴?”   “识相的,把人留下,也省的惊动我家将军,再费事将人给搜抓回来了,瞧你邢家的脸能有多好看?!”   老嬷嬷被她一张利嘴,堵得是脸色忽青忽白。   她心知这事是不能善了了,踌躇犹豫的看了眼江幸玖,抖着手垂下头。   江幸玖长舒了口气,若有所思撇开眼,声线清冷:   “明春盯着她们,将人带到姑奶奶院子外,一会儿再掰扯这里头的事儿。”   说完,她扶着清夏的手扭头走了。   而今箫家人都在这府里,事儿既然让她撞见了,她就不信这老奴才敢拗着来。   若是都软和些,好商好量的,事情还没谈破,到底里头有什么纠葛还说不准。   若是不能转圜,亲戚也不用做了。   屋里的叫痛声一直不停歇,箫莲箬的嗓子都已经哑了,箫平笙的脸色越来越沉,抬眼自堂屋口看出去,瞧见走进院门的人,这才缓了缓。   他站起身迎出去,亲自扶了江幸玖,嗓音低沉:“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江幸玖抬眼看他,语声低软。   箫平笙垂目看了眼她隆起的腹部,抿着唇没接话,扶了她进门。   两人脚刚落地,就听屋里一声凄厉高亢的尖呼,江幸玖吓得脸色一白,险些腿软,被身边的郎君稳稳架住。   箫夫人也猛地站了起来,脸色一白往前走了两步。   紧接着就听屋里又传出一阵阵宏亮的婴啼声,听着委屈又清糯,中气十足。   江幸玖一口气喘上来,抚着心口的素指都颤了颤。   比起箫家人的惊骇,听到婴啼声的邢家人显然是面露喜色。   “生了生了!”   邢夫人抚掌笑叹,像是大大松了口气。   邢修远正是这个时候奔进的院门,他还身穿软甲头戴盔帽,显然是急匆匆赶回来的,面上都是惊慌失措,进门瞧见满屋子人,很是意外的怔了怔。   “四郎,弟妹已经生了。”   邢修济上前安抚他。   邢修远听见婴啼声,恍惚回神,点了点头,抬脚就要进屋,却被邢夫人挡住。   “你进去做什么?再等等,产房污秽,不吉利。”   邢修远顿住脚,只是向里屋张望着问她。   “我娘子呢?她怎么样?”   邢夫人笑脸一僵,仓促的撇了箫夫人一眼。   江幸玖黛眉轻蹙,握住箫平笙的手拽了拽,示意他俯首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箫平笙脸色一暗,点点头没吭声。   没一会儿,里屋们打开,小孔大夫和一位稳婆走了出来,稳婆怀里抱着个襁褓,满脸喜气的给众人报喜。   “是个小郎君,恭喜恭喜呀!”   邢家人纷纷面露喜色,邢修远笑着摘了头盔,正要去看孩子,又听小孔大夫在一旁不清不淡地回话。   “将军,夫人,二姑奶奶是早产,虽是生的艰难了些,血气亏损的厉害,但好在她自幼习武,才算相安无事母子平安,只是日后需得静养,怕是几年内,都不能再延续子嗣了。”   这话一落地,显然是震得屋里一片寂静。   “这若是换个身体娇弱的,怕是就折在这儿了。”   箫平笙冷冷掀唇,视线扫过邢家人,看向一脸憨直怔然的邢修远,语声清乎淡漠:   “你可清楚发生了何事吗?为何我阿姐突然早产?”   邢修远眨了眨眼,茫然摇头,看向邢夫人,眉心蹙起来。   “母亲,我走的时候娘子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发作了?”   邢夫人面色十分不自然,视线游移了一圈儿,支支吾吾着,半晌没说上话。   邢大奶奶瞧见她这反应,蹙着眉啧了一声,捏着帕子嘀咕道。   “这话问的,你们近日忙着往那府里挪东西,这弟妹大着肚子,什么事都亲力亲为的,咱们都劝多少次了呢?哪次劝住了?保不齐就是累的……”   “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邢修济负着手呵斥了一声,眉眼肃厉。   邢大奶奶脸色一白,绷着嘴撇开脸,满身都透着不痛快。   箫平笙垂下眼,扶了江幸玖坐在围椅中,听见箫夫人温声和气地开口。   “亲家母,我听大奶奶的意思,是我家莲箬任性妄为,拖累了自己的身子,才闹的这么惊险,可是如此?”   邢夫人闻言沉凝了一声,看了眼闷着头一脸不快的大儿媳,神情苦涩的开口:   “实不相瞒,亲家母,这事儿吧,也怪我。四郎升了职位,按律例赐了府邸,两口子想着要添丁,院子小了不够住,就想着要搬到新府邸去住,这事儿跟老爷和我商量过,我们没点头。”   “我是一番好意,我想着四郎媳妇大着肚子,守着我们,我是过来人,眼下能照顾她,日后有了孩子,这自是能帮衬些的。”   “谁知这两个孩子呀,要强的不得了,闷着声自己就收拾起东西来,这院子都快搬空了!”   邢大奶奶点了点头,捏着帕子阴阳怪气地接话道:   “这自古以来,哪有父母安在便要分家的?我家郎君早先赐了府,也没就一张罗着要搬出去独立门户。   他们这搬了出去,四郎媳妇还大着肚子,没得要被外人说三道四的,婆母跟我,跟她好商好量的说了好几日了,她愣是铁了心,什么都听不进去。”   箫夫人听到这儿,只听出箫莲箬如何自性妄为不懂事了。   她眉心轻锁,垂着眼捻佛珠。 第179章   谁不明白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呢?   箫平笙凤眸漆黑,暗影微浮,淡淡开口。   “我阿姐性情耿率,什么事商量不通,大可来将军府说与我和母亲听,我们自会亲自来开解她。”   “邢夫人,一家人,她还身怀有孕即将临盆,做的不对,您是长辈,多多担待就是了,真不像话,我母亲自会来教训她。”   “何必,要逼得她至此?若是无心过失一时赌气,她和腹中孩子真出个意外,您这是不想要这门亲戚了?”   这话说的重了,邢家人具是面露惊骇。   邢修济急急开口,“将军这是何意?我母亲绝没有那个意思呀!”   “是是是!”   邢夫人急急上前半步,“这话严重了,不看僧面看佛面,那是我嫡亲的孙儿,我哪能就跟四郎媳妇赌气呢?你说是不是?四郎!”   小孔大夫见状,机灵的回身,扯了稳婆,将孩子抱进了屋去。   邢修远在旁听着,蹙着眉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撇开眼,随手将盔帽扔在了一旁,面上神情已经有些不愈。   箫平笙看在眼中,负着手沉了口气。   “骁骑将军,是早先我替你谋划的,也是你自己出生入死争来的,按律例赐的官邸,你有权自己处置,是住进去,还是搁置着,都是你们夫妻俩的自由。世家大族……”   没等他说完,那厢邢大奶奶“唉”了一声,甩着帕子插嘴进来:   “箫大将军这话说的,帝都城多少世家官邸,谁人不是族群而居?上有父母尊长,吃的用的都是一个中馈里拨出来的,儿孙争得光彩,自然也是家族的。”   “便是过去一事无成时,府上也没缺了短了亏待了,哪有一朝平步就独自展翅高飞的道理?这不是没良心吗?”   箫平笙薄唇弧度绷紧,瑞凤眸清幽如潭古井无波,静静盯着她。   邢修济瞧的额际生汗,连忙扯了自家娘子一把,咽了口唾沫,和气地开口解释:   “妇人家见识短,说话也不讲究,将军,内子的意思是,都是自家人,没必要分两个门邸,放眼这帝都城内,除却那族中不争气被除名的,哪家也没有分了两个府住的,说出去,到底是让人嚼舌根。”   箫平笙缓缓匀了口气,待要开口说什么,却被一旁沉着脸的邢修远打断。   “这么说,今日我不在府中,母亲和大嫂又来与我娘子争论了?”   邢夫人和邢大奶奶僵着脸。   箫平笙扫了眼邢修远,倒也没再急着开口,而是坐在了江幸玖身边,眸光淡漠旁观着。   一旁默不吭声的箫夫人见状,紧锁的眉心略松,垂下眼默默捻佛珠。   屋内静了一瞬,邢修远溢出一声哑笑,点了点头。   “早先我就说过了,独立府邸这事儿,原是我的主意,父亲母亲若是不悦,大可训斥我教训我,何必总背着我寻娘子不痛快?”   “四郎。”   邢夫人嘴角抿紧,眼尾打量箫家人的脸色,声线压低了。   “怎么说话呢?娘可一句重话都不曾跟你媳妇儿说,今儿是……”   “母亲是碍于长辈的颜面,碍于箫家,不会与我娘子说重话,大嫂可就未必了,不止一次与我娘子起口舌之争了吧?”   邢修远面向端正为人憨直,少有这样冷嘲热讽的时候,倒是真叫人不习惯。   邢修济愣了愣,想要说什么,被一旁的邢大奶奶一把挡开,她冷着脸笑了一声:   “邢四郎,你那娘子是个什么性子,你不比谁清楚呢?起口舌之争,她箫莲箬能吃亏?!我身为邢家嫡长媳,长嫂如母,几次闹的不悦我都不且的请公婆做主,你倒先叫起屈来了?我过门的时候你才多大?这些年我待你们……”   她越说嗓门越大了,邢修济又恼又怒,眼睛控制不住去看箫家人的脸色,上前将人给拦回来,厉声呵斥。   “说话就说话,嚷嚷什么?!府邸里头,当着亲家的面,你还有没有礼数了?”   邢大奶奶更委屈了,她眼眶瞬间红了,挥胳膊挡开他:   “我嚷嚷?你又与我嚷个什么?!”   “你嫡亲的弟弟当着他媳妇娘家人,指摘我这个做大嫂的不是!欺负他媳妇!这就有礼数了?!我可曾说了一句不是属实的话?邢修济……”   “够了!”   邢夫人只觉丢脸的厉害,简直是颜面全失,她厉呵一声,气急败坏地推了桌上的茶盏。   “噼里啪啦”地碎裂声,震得邢大奶奶一个激灵,她眼睛瞪圆了,盯着地上的碎片噤了声。   邢夫人喘着粗气,狠狠撇了她一眼,继而整了整广袖,姿态端庄肃穆,对上慈眉善目的箫夫人,长吸了口气,徐徐开口:   “亲家母,今儿你们既然都来了,话说到这份儿上,少不得咱们的确得细掰扯掰扯。”   箫夫人抬眼看她,微微颔首,浅叹一声示意她坐。   “亲家母有话直说,大家也不必急,家务事也是得念念经,过日子是这样的,有了矛盾,坐在一处摊开说一说,也就好了,没必要吵闹。”   她说着,回头与箫平笙对视一眼,声线更温婉了。   “我和三郎呢,绝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若真是阿箬做的不对,我自该给亲家道声歉,是我没管教好女儿。”   她这样通情达理,邢夫人面色略略缓和,稳稳坐在了一旁。   邢大奶奶也忍着一脸的不悦,抿着嘴没再嚷嚷。   众人纷纷落座,堂内静了一瞬,邢夫人似是再想该从哪儿说起,这才徐徐道来。   “平心而论,不论如何,搬出去独住这事儿,我敢拍着胸脯说,换了任何一个府上,但凡上头有一个长辈,就没子孙会提,也没长辈会应允的,亲家母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箫夫人不疾不徐地点点头,甚至笑了笑,“是……”   邢夫人脸色更温和了,说的话也软和下来。   “当初咱们两家议亲时,都是交过底的,贵府三郎当时功绩卓绝,年纪轻轻受封一品,又深得帝宠,那是风光无量,能与我家四郎结交,还愿意将嫡姐许嫁,那是我家四郎高攀了,邢家自是觉得蓬荜生辉,满怀动容。”   “四郎媳妇嫁过府来,我不说待她越过大郎媳妇好,绝对是拍着良心可担保,没让她比大郎媳妇差。”   “大郎媳妇过府早,与我的情分自是深,当日觉得我偏心四郎媳妇,我也是极力安抚调解,让她多礼让弟妹。谁不明白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呢?”   箫夫人含笑颔首,“阿箬常与我说的,亲家母待她如嫡亲的女儿,姑爷也特贴入微,我都记着。”   邢夫人顿时笑了,“她是个懂事的,性子是耿率了些,但没有坏心眼,与四郎合脾气,我看的明白。”   箫夫人笑了笑,“您接着说。”   “这一直以来都是好的,要说闹不愉快,也就是最近几个月的事。”   邢夫人笑意微敛,蹙了蹙眉,扫了坐在末尾的邢修远一眼,似是酝酿了极深的不满。   江幸玖月眸微动,知道这是要说到正题了。 第180章   我瞧不得自己娘子受委屈,乐意带她出去独立门户,成不成   “四郎成婚晚,早前你们也是知道的,屋里有两个伺候的人。”   邢夫人说着,挑眉看向箫夫人。   箫夫人唇角紧了紧,浅勾着点头。   “当日我为着四郎媳妇心里能舒坦,也盼着他们小两口能和和睦睦地,眼都没眨就将人送到了庄子上去,出去再如何打听,也寻不到我这么体谅儿媳的婆母。”   江幸玖低垂的眼睫轻颤,掩了掩帕子,眼底笑意一闪而过。   她可是记着,当日这两个通房丫头,是邢四郎要打发走的。   邢夫人的话还在继续,“这个年岁的郎君,哪个身边没几个伺候的贴身人?四郎媳妇有了身孕,前些月我为着让她安心养胎,这茬自是不提。”   “后来她月份大了,自是照顾四郎也不方便,我只是探了探她口风,也没做主就将人接回来,她当时倒没说什么。”   “我念及她年轻,心里不痛快肯定是会有,可做婆婆的,都是这些事儿,谁也不愿意去讨儿媳妇厌烦。   我开解了她,若是不愿意用旧人伺候,那她自己选两个贴心的,信得过的,日后也好拿捏……”   “咳咳!”   江幸玖掩着帕子咳了两声,状似不经意地打断她。   邢夫人半张着嘴,下意识看了她一眼,对上江幸玖浅弯盈笑的月眸,不知怎的就说不下去了。   箫平笙侧首看她,目露关切:“可是身子不适?”   箫夫人闻声也看过来,眸色柔婉打量她。   江幸玖抚着隆起的腹部,浅笑摇头,语声清柔:“没有,只是听着邢夫人这番话,自觉惭愧。”   这番话,若是放在别的府上,倒真是一点儿毛病挑不出来。   谁听去了,都得夸邢夫人是良苦用心,体贴儿媳善解人意的好婆母。   但听这些话的,是箫家人。   那个族中有家规,男儿年过四十,膝下无子,才能纳妾的箫家。   邢夫人显然是忘了这些。   江幸玖清丽的面上笑意娴雅,看向邢夫人:“早先我在阁中定下与郎君的亲事,我母亲十分替我喜悦,她说箫家的儿郎,骨子里都是疼娘子的,旁的提起来尚早,只说我日后不必受与人共侍一夫,她心里便已七分安宁。”   这话算是提醒了邢夫人什么,只见她面皮抽了抽,似是而非地看了眼眉眼冷峻稳坐如山的箫平笙。   “我与将军青梅竹马,又有夫妻缘分,情谊自是深厚的,嫁做箫家妇,没有人不羡慕我,便是莲箬姐姐她身为箫家女,都不止一次絮叨我命好。”   “我们自幼相识,她性情又好,彼此间也算是无话不说了。她在闺中时就是个要强的性子,什么都不曾比别人差,不止一次与我说。   若是出嫁后能与姐夫举案齐眉绢蝶情深,就说夫妻情分能有我和将军一半好,她也就知足了。”   江幸玖说着,看了眼垂眼沉眉的邢修远。   “当日莲箬姐姐出嫁前,得知姐夫主动打发了屋里人,满心动容与欢喜,只说姐夫心里有她,邢家人也敬爱她,她日后一定会过的好。”   “实不相瞒亲家夫人。”   她面上笑意澄明,“我们原先都以为,您是知道箫家不纳妾的家规,故而有心体谅莲箬姐姐,特意打理干净姐夫身边,我们是十分感念您深明大义的。”   她顿了顿,面露迟疑,“倒没想到,原是我们想当然了,而今,您又要给姐夫身边添人呀?想是,就连莲箬姐姐,也是十分意外……”   邢夫人唇角抽了抽,笑的别提多生硬了,“这……”   她原先那样做,确实也是因着箫家男儿不纳妾,刻意做给箫家人看的。   好叫箫家人知道,她定会拿这金贵的四郎媳妇,当嫡亲女儿看待。   不过如今,箫莲箬已经嫁了过来,孩子也生了,日子过稳了,那是她邢家的人了,自然该按着她邢家的规矩来。   放眼这帝都城世家门邸里,谁家能跟他箫家似的这样与众不同?   本就人丁凋落,还不多娶几房进门,好多多开枝散叶?都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特立独行的,谁要跟他箫家一样?!   这些话,邢夫人只敢在心里嘀咕嘀咕,哪好当面说出来?   说出来,好似劝箫平笙多多纳妾似的,这不是打江幸玖脸吗?   江太傅乃三朝元老,而今权倾朝野,府上三代才生养了独江幸玖一个的娇娇女,那更是不能惹呀。   她吭哧吭哧不好接话,邢大奶奶见婆母被不温不火地堵了嘴,心下恨铁不成钢,张口便道。   “这原本就是最常理不过的事,箫家是箫家,邢家是邢家,家家有家家的规矩。四郎媳妇嫁过来,邢府上上下下待她可谓是掏心掏肺了,就算是再不乐意,也不能说就闹着要分家呀?哪有这样的道理?”   该说不说,这位邢大奶奶的嘴,倒也是厉害的。   三言两语,说一千道一万,听到耳朵里,全都是箫莲箬不懂事,箫莲箬任意妄为。   江幸玖笑意微敛,看了看身边眉眼清冷的郎君,又看了看面无表情地箫夫人。   默了默,她最后看向闷不吭声地邢修远,语声清和柔缓。   “我记得姐夫方才说过,独立门户,是你的主意,与莲箬姐姐无关。”   邢修远眼睑掀起,眉眼沉沉,颔首接话。   “是我的主意,我与娘子提出的,与她无关。”   这话,可真是'啪'地一声打在了邢大奶奶脸上,叫她满脸铁青,目露沉郁。   江幸玖月眸清淡扫了她一眼,声线沉静轻柔。   “既是姐夫的意思,你们合该与他去谈才对,怎么非得怪罪到莲箬姐姐头上呢?”   邢大奶奶唇角绷紧,眸子清冷与她对视。   “夫妻原是一体的,万事都商量着,上有父母闹分家,她又大着肚子,这不是叫外人看笑话?说公婆偏心,说我大房不容人吗?真是四郎的主意,四郎媳妇难道就不该规劝?”   江幸玖目露意外之色,似是难以置信,她问邢修远。   “莲箬姐姐没规劝你?她撺掇你必须尽快搬出去?大着肚子等不及,一定得将孩子生在外头?非得让人看你邢家笑话,嚼邢家的舌根儿不可?”   邢修远浓眉紧蹙,连连摇头:“娘子都是听我的,是我非要搬不可,都说了与她无关。”   邢大奶奶瞪着眼,失声质问:“邢四郎!邢家哪里对不住你?你大哥哪里对不住你?你非得分家不可?你可真是孝子贤孙呀!”   邢修远眉眼阴沉,脸色绷紧:“没人对不住我,我瞧不得自己娘子受委屈,乐意带她出去独立门户,成不成?” 第181章   大嫂如今掌着中馈,是因着那座府邸,是不是   邢大奶奶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瞪着眼失笑出声。   “你那娘子受委屈?你敢说她箫莲箬在邢家受委屈了?!合着我这些年白活了!原来你邢家儿媳妇都是该来像她一样享福的才对!”   她气愤冷笑,侧首看向身边的邢修济,眼底的情绪既自哀又委屈,还夹杂着嫉愤不甘。   邢修济被她看得莫名其妙,蹙眉撇开眼。   邢修远则拍桌而起,像是再也忍不下了,他盯了眼邢大奶奶,说出的话语气沉闷,倒也还算克制。   “我娘子性情直率,遇事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自是没有大嫂这样的七窍玲珑心,惯会哄人高兴,父亲母亲偏爱你,邢府上下敬重你,你是嫡长媳,自是样样都排在我娘子之前,我娘子也从不与你争抢,大嫂又何必非得与她过不去?!”   “我如何与她过不去了!”   这声儿尖锐了,邢大奶奶瞪着眼,身板都开始发抖,像是气得不轻。   邢修远咽了口气,沉着脸握紧拳。   “打从我成亲前打发了那两个丫鬟,大嫂就瞧不惯,不止一次在母亲面前阴阳怪气,拐弯抹角说我娘子善妒,眼里不容人,是与不是?!”   邢大奶奶一怔,看了眼邢夫人,张口结舌,“我,我没……”   “娘子过门一月,母亲就开始提点她要大度,要为我选伺候的人,多多开枝散叶。”   邢夫人听的急了,一边看箫夫人和箫平笙,一边摆着手急声解释。   “我当日,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邢修远扯了扯唇,笑意苦涩,“我是知道娘子性情为人的,我当初既然将人撵走了,自然不是只图一时的面子心思,她待我用心,箫家于我有提携之恩,我又不是那贪慕享受之人。”   “替儿子安排房里人,这是母亲自认为理所应当,当初大嫂有了身子,母亲也是以大哥需要有人照顾为由,又送了两个伺候的,大嫂没推辞,而今瞧见我院里塞不进来就又心里不痛快了?”   邢大奶奶满脸不可思议,“邢四郎,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   邢修远呵笑一声,“你的日子已经过的很好,嫡长媳,膝下生了嫡长孙,我娘子进门前,母亲就照顾你的心思,将中馈全权交在了你手里。”   “这些年,父亲一直在替大哥铺路,仕途上也就上次被马家扯了一个跟头而已,你处处过得比我四房顺当。   只不过是大哥房里那几个人让你恶心而已,那是你大房的事儿,何至于眼红四房干干净净呢?”   “难不成,非得让我收下那几个人恶心我娘子,你才能痛快?”   “邢四郎!”   邢大奶奶恼羞成怒面红耳赤,气的直指邢四郎鼻子,“你堂堂一个大儿郎,你讲这等鸡碎话污蔑长嫂,你礼数和规矩都喂狗了?!还有天理……”   “行了!”   邢大郎头疼的揉着眉心,一甩袖子坐到了一旁,像是不想再掺和。   邢大奶奶气的浑身发抖,红着眼看他,“你就任由你弟弟往我身上泼脏水置之不理?你真是好样儿的!”   “大点儿声。”   邢夫人坐的稳稳当当,脸色绷的生紧,“总归亲家都听着了,你们有话都抖搂完,也不用顾及脸面不脸面。”   “母亲,您被那几个姨娘庶子恶心了一辈子,何必再来搅合儿子的后院?我只与娘子相守,难道便不能给邢家开枝散叶了?”   他说的既无奈又气怨,抬手指了指里屋。   “十月怀胎何等艰辛,一朝分娩那是入了鬼门关!都是女人,为何就非得为难她?你来寻我,万事与我说!”   “四郎……”   邢夫人一脸麻木,谁也不看,“你的意思,我关心你也错了,我就不该管你们,放任你们去自己过就对了,是吧?”   邢修远抿紧唇,眸光微闪,“自幼到大,父亲母亲对大哥寄予众望,多心疼大哥肩负重担学业艰辛,我从不曾说什么,我要习武,父亲不允,我也未曾顶撞,想做些什么有什么打算,我从不扰父亲和大哥替我走动打点。”   “邢家好了我与有荣焉,但绝不仗势虚荣,也没多拿一分一厘,我入了仕,俸禄赏赐一应所得都是交了中馈的,也没让我娘子攥着,这一点上,不曾与大哥有丝毫不同。”   “但儿子房里的事,儿子有权做主,母亲多少该体谅孩儿。”   邢夫人唇瓣濡喏,盯着他喃喃失笑,“我不体谅你了?”   她看了眼箫夫人和箫平笙,“四郎,你媳妇的名声有多蛮悍,也不用母亲来提醒你吧?”   “当日结亲,就有不少人背地里说三道四,说你官职卑微毫无作为,为了仕途平步攀附上将军府,娶个比自己年岁大,又性子强横的妻子,也是福祸相依。”   “多少人在背后笑你,笑邢家,你知不知道?”   邢四郎蹙眉,抿唇未语。   “母亲是想着,这些年你父亲多少忽略你,你既有心做出些名堂,自然该支持你的,所以你先头把屋里清干净了,母亲也就由着你去了,至少你得先跟你高攀回来的媳妇儿把日子过好了。”   “后来,你那舅子有本事,果真提拔了你,你与四郎媳妇也感情好,又添了丁,这是越来越好了,母亲怎么会不替你高兴?可外头那些人的话,向刀似的扎在我心上呀。”   “你出生入死挣回来的功绩,落到别人嘴里,都是你攀附将军府得来的,你房里干净,是你媳妇蛮悍善妒,你没骨头,你吃软饭,你知不知道!”   江幸玖蹙了蹙眉,看向邢修远。   邢修远倒是不见意外,兀自点点头,“儿子知道。”   邢夫人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声调都拐了弯,“你知道!”   “你知道你还无动于衷?!我往你房里添人,正是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你就乐意听别人戳你脊梁骨,你就乐意听她们说你媳妇是悍妇?说她心胸狭隘又善妒!”   邢修远叹了口气,“说我娘子自是不行,不过都是些闲的发慌的人,瞧不得人比他们风光罢了,过一阵子自然就都过去了,没有人那么无趣,死盯着别人的后宅唠趣的。”   邢大奶奶冷笑一声,阴阳怪气,“话不会当你们两口子的面说,你们自是不会觉得多难听,可曾想过母亲与我听人拐弯抹角说这些,有多难堪?”   “那我们就分出去。”   邢四郎一句也没让她,眉眼端肃,“我们分出去,旁人再说,也与你大房无关了。”   邢大奶奶横眉倒竖,“不成!”   邢四郎扯了扯唇,了然点头。   “我知道了,大嫂如今掌着中馈,是因着那座府邸,是不是?”   邢大郎一听,顿时蹙眉,“四郎,这跟府邸没关系,只是没有分家的,你得替邢家……”   “府邸是圣上赐的。”   不待听完他的话,邢修远蹙着眉提了提声。   “世家子弟不分家,所得所失的确都归公中,但父母尚在,家产还轮不到大嫂来裁决。”   他说完不再看气急的邢大奶奶,转而看向邢夫人。   “母亲,娘子需要换个安静之所休养,在这府里必然是不能了,看在小郎的份儿上,母亲就点了头吧。” 第182章   就是因为这事,气着我娘子   “你就这么狠心,一定要分家?”   邢夫人眸子晦涩,似乎是伤心极了。   “四郎,你这是为了媳妇,不要父母亲了?”   邢修远眼睫颤了颤,上前一步,屈膝跪在邢夫人面前,头面埋在她腿上,语声粗沉略哑。   “母亲,您知道,我与大哥不同,自幼到大,您和父亲对大哥,万事盯的紧,只担心他身为嫡长子,会荒废学业,会染上不良习性,会不足足以支撑起门庭。待我便宽松的多。”   “以至于,大哥事事与你们商议,我养成了自己的心思自己做主的性子,所以到了今日,您不愿意承认是我不好拿捏,是不是?”   “四郎……”   邢夫人泪盈于眶,抖着手抚上他的头。   邢四郎顿了顿,抬起头来与她对视,扯出抹难看的笑意。   “早前我堵着一口气,想凭自己的本事挣出一番天地,向你们证明,我无需你们费心管教,也不会比大哥差。”   “我娶娘子,的确是存着两分私心,我感念妻舅赏识我,也知他若提拔我,我自该忠心不二,我若娶了娘子,日后会有许多升迁的机遇,人要有良心,是不是?”   “我既对此动心,自然该好好待她,我清空屋里人,不纳妾不收房,正是想待她好。”   “她若是仗势压人也罢了,日后大不了相敬如宾,可娘子过门这一年,母亲也瞧见了,她虽然不通琴棋书画,偶尔也粗枝大叶,但足够贤惠明理,也没什么心机,更不会拈酸吃醋争抢攀比,搅合的家宅不宁。”   “她唯独便是图我一心有她,她诚心要与我好好过日子,我既受恩,娘子又如此好,我自是十分喜爱她,母亲,我不能负她。”   邢夫人泪如雨落,似是心疼又似是欣慰。   就连杵在一旁的邢大奶奶,都抿着嘴红着眼眶,不吭声了。   “我要搬出去,正是因着母亲一直不打消往我房中塞人的心思,娘子的脾性我知道,这是她逆鳞,长此以往,总有一天会出事。”   “我不愿她受委屈,也不愿母亲将大家都逼到那一步去。”   “搬出去,大家相安无事,我和娘子会时常回府陪母亲,逢年过节都会孝敬,日后也会与大哥一起赡养父亲母亲,绝不推辞孝悌之意。”   “若是大嫂心里不痛快,除却圣上赏赐我的那座府宅,日后府里的一应钱财与家业,与我四房再无干系,如此,可行?”   邢大奶奶唇瓣动了动,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来,不过脸色比方才和缓多了。   江幸玖看在眼中,浅浅叹了口气。   邢夫人掩着帕子,低声泣哭着没接话。   正此时,廊下传来道沉稳的声音。   “既然如此,你心意已决,那便分了家吧。”   众人纷纷回头,瞧见一袭官袍头戴乌纱帽的邢尚书,沉眉肃目跨进了门。   于是,依次站起身见礼。   邢尚书摆了摆手,继而先与箫平笙回了礼,语声缓了缓。   “家务琐事,让将军见笑了。”   箫平笙唇角扬了扬,声线清磁,“邢大人见外,都是自家人,恭贺您喜得嫡孙。”   邢尚书抚着须笑了笑,绽袖示意,“坐,诸位请落座。”   堂内静了一瞬,众人依次落座,邢尚书沉凝了片刻,徐徐开口:   “四郎媳妇今次受了苦,是我们做长辈的,不够开明了。这事,我给亲家母道歉,还望您莫要怪罪。”   箫夫人温婉一笑,“您言重了,阿箬性子耿直,也有做的不对之处,给你们添麻烦了。”   “唉……”   邢尚书摆了摆手,继而看向跪在地上的邢四郎,又沉下眉眼。   “你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说得对,你媳妇儿的确该好好休养,我做主,这个月,你院儿里都吃小厨房,一应补品不能断,我邢家还不会苛待添丁受苦的功臣。自今日起,也不许任何人来打扰你媳妇儿清净……”   “父亲……”   “你听我把话说完。”   邢四郎启唇要说什么,邢尚书啧了一声呵斥他,继而蹙着眉道:   “她刚刚生下小郎,你们这时候搬出去,外人又该猜忌嚼舌,要说我邢家不地道了。”   “等小郎过了百日宴,再找人看个吉日,到时候外人提起来,我们只说是祖上荫庇,嫡子都有作为,又各自成家添丁,府邸小了,住着憋屈,圣上赐的府邸,空着也是空着,搬进去亦是与有荣光。”   “放眼这帝都城各大世族内,也就是江太傅府上的儿孙,各个身居高位,往下数,独我们邢家出了两个五品之上的子孙。”   “说出去,也是风光的,那些人再嚼舌,也是眼红嫉妒。”   他做了主,又看向身边抹泪的邢夫人,细细交代着:   “统共就两个嫡子,四郎要分出去,自是不能亏待,公中账目拿出来,我亲自来分,毕竟他有妻有儿,分家早,独立门户事实上是吃亏的,若是净身出府了,我邢家的脊梁骨更是得被人戳断了不可。”   邢大奶奶脸一阴,帕子搅在手里,像是要生生撕烂了不可。   但碍于公公的面,自是没敢像方才那样叫嚣。   邢尚书这一回来,邢家就像是有了主心骨,方才乱成一团的场面,瞬间就被震慑抚平了。   江幸玖瞧在眼中,不由侧首看向箫平笙。   箫平笙与她对视一眼,微微颔首,“邢大人做主,自是公正的,阿姐尚在月子里,的确不易挪动。”   邢修远点点头,哑声道,“多谢父亲体恤。”   说完,他对着邢大人磕了个头。   邢大人蹙了蹙眉,撇开眼不看他。   “先起来吧。”   等邢修远站起身来,邢大人待要与箫平笙说什么,箫平笙眉眼含笑,却是先开了口。   “大人既是刚回府的,想来进院门时,瞧见那几个人了。”   邢大人顿了顿,微微点头,“是,这件事呢,到底是我邢府的家事,无论如何,让四郎媳妇受了苦,归根究底该怪罪我们,我自会处理清楚,将军放心。”   箫平笙腰背端正,右手下意识捻着左腕口里的腕绳,目光越过庭院看向门外。   “这人是叫我们撞上了,少不得得多问两句。”   “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是过去的旧人,还是预备塞到屋里去的新人?”   邢修远听得一脸茫然,视线向外探了探,扭头看向邢夫人。   “母亲,什么旧人新人?”   邢夫人眼眶里还湿润着,吱唔了片刻,没接上话,倒是现出几分心虚来。   瞧她如此,哪还能想不明白?   邢修远眉眼一暗,“您就这么急?!就是因为这事,气着我娘子,才突然早产的?!”   邢夫人掩着帕子,鼻腔低弱。   “我没将人带过来,原是昨日夜里刚接回府,不知四郎媳妇怎么就听人说了,我想着藏着掖着。   反倒让她怄气,倒不如说白了,所以将人带过来,也没就逼她必须得收下,她当真抵制,我自会将人带走,再缓一缓……”   “您……”   邢修远脸色难看,既气又怒,偏又无可奈何。   邢大人扬声打断母子俩,“行了,这事是你母亲的过错,过后再处治人,大不了发卖了。”   “四郎媳妇母子平安,今日算是大喜日,亲家都来了,理应摆宴款待,快去安排吧。” 第183章   好好敬着四郎媳妇,绝不能远了箫家这门亲   吵了半日,话都挑开了。   箫莲箬因何突然发动的,缘由也当面说出来了。   占住了理,箫家人自然也不好过分强硬,毕竟邢家态度已经摆好了。   这会儿邢大人要款待,箫平笙自是顺势下坡。   然而这顿午宴,众人用的心思各异,瞧着最没放在心上的,就是举杯对酌的箫平笙和邢尚书。   膳用到一半,留在四房院儿里的丫鬟来传话,说箫莲箬醒了。   箫夫人和江幸玖自是起身,等不及就要去看望她。   邢夫人和邢大奶奶到底还别扭着,看箫夫人推辞了陪着,便顺势又坐了回去。   离开膳厅,江幸玖眼瞧着,箫夫人眉眼间的笑意渐渐消匿了,她捻着佛珠侧头看江幸玖。   “姑爷到底还是个好的,是不是?”   江幸玖闻言怔了一下,随即点头。   “姐夫待莲箬姐姐上心的。”   箫夫人叹息颔首,收回视线,低声喃喃。   “所以,才不能当面做的太难看。”   江幸玖听着这话,也没吭声。   婆媳俩到了四房的院子,进屋时,箫莲箬正侧躺在床榻上,眼也不眨的盯着臂弯里的襁褓看。   她的脸色还十分苍白,瞧见箫夫人和江幸玖,却先露出了喜悦的笑意。   “母亲,阿玖,你们方才可瞧着我小郎了吗?”   江幸玖月眸笑弯,跟着箫夫人走上前。   箫夫人上前坐在床榻边,俯身拨了拨襁褓,瞧着里头熟睡的小脸儿,眉眼慈蔼。   “瞧见了的,你吃苦了,眼下别急着照顾孩子,自有乳母和屏禾她们照看,先得养好自己的身子,日后才能更好的照看他。”   箫莲箬抿嘴一笑,扯着薄被躺好了,声线有些柔弱。   “我知道,方才乳母喂过,刚刚睡下,我就看两眼。屏禾,将小郎抱去吧,别吵着他。”   屏禾低低应声,小心翼翼将孩子抱起,轻手轻脚离开了。   屋里静下来,江幸玖扶着腰坐到一旁的软榻上,听箫夫人低轻开口。   “亏得屏禾机灵,撵了人去传话,我们来的快。”   “那贱婢若是送出府去,不说你不好再提这件事,你那婆婆也不会心虚没理至此。”   “邢家人咱们是动不了,如今邢大人已经答应了四房分出去,这时候也不好做的太难看,但将你欺负成这样,也不能就让她们侥幸撇过去了,那个贱婢,必须得处治。”   她内心里气成这样,江幸玖瞧着,心下才笑了笑。   “是得处治。”   她看向箫莲箬,温声软语,“今日瞧着是息事宁人了,我可看清了那邢大奶奶多尖酸眼低,对什么人,就得用什么法子。”   “你跟姐夫搬了出去,大房是一辈子也不会分家的,朝夕相处,你婆母能被邢大奶奶挑拨一次,就能挑拨两次三次。”   “经历了这一出,咱们若是当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过了这阵子,她们反倒真的就不当一回事了,时日久了,就该忘了她们曾把你气到这样惊险的地步。”   “当事当清,趁热打铁,让她们牢牢记住,日后再不会动给姐夫塞人的念头。”   箫夫人点点头,“阿玖说的对,既是一次不能忍,那就得一棒子打消了她们敢再生的念头。”   “那个贱婢,留不得,你眼下身子弱,姑爷又正心疼你,就不必出面。”   “人我带走了,想你那婆母和大嫂,也不敢当面为个见不得人的通房,再与我箫家叫板。”   箫莲箬抿着唇,笑容苦涩,“母亲,这不是给我婆母下马威吗?依我看,四郎既然没心思,就够了,将人发卖了就是,日后搬出去了,她们手也插不到我府里去。”   箫夫人没有沉静,不以为然。   “我就是下马威。早些月你那婆婆也不是没试探过,可也没敢像这样似是,做事敢这么横冲。不就是觉得三郎如今闲势了,瞧着不受重用了吗?”   “我箫家再不济,三郎还是高居一品,府上还是三个诰命夫人,过去捧着你过的门,知道是高攀,就得捧着你一辈子。”   “捧高踩低?那不能够。”   为一个通房再跟箫夫人争执,理亏的邢夫人自是拉不下脸。   任由箫家人将人带走了。   等人一走,邢修远急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子。   屋里静下来,邢夫人气苦的跺了跺脚。   “这还没完了?错也认了,家也由着他们分了,临走还非得搞得我这么没脸,这也太仗势欺人了!”   邢大奶奶抿着嘴垂着眼,也是一脸的憋屈怄气。   邢大人肃着脸,很是没好气。   “活该!还不都是你自己作的!”   邢夫人瞪眼,只觉得委屈的要命,“我……”   “你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自打先帝薨天新帝继位,箫平笙不掌权不受用,你就开始终日对四郎媳妇吊脸子看不惯,鸡蛋里头挑骨头横竖看不顺眼,大郎媳妇一蹿火,你就更来劲!”   “别忘了,你儿子能官升两级仕途平步,都是依仗他妻舅!”   这话,邢夫人听了就心里膈应,“外人这么说也就罢了,你嫡亲的儿子,连你也这么埋汰他!”   “我埋汰他?”   邢大人拍桌而起,吹胡子瞪眼,“你放眼看看这帝都城,也就是江太傅那千年老狐狸,一手提拔的儿孙一个比一个登的高,别人谁有这个能耐?   哪个府上不是竭力而为,顶多也就是捧出一个顶门楣的。我为了让大郎仕途顺遂,耗费多少心力?一个不慎,他说入狱就入狱,说贬官就贬官了!”   “我拉把大郎一个,都费力!哪有功夫管四郎!没有箫平笙,四郎这辈子也起不了势,再大的能耐,后半辈子都得依仗他大哥拉扯!”   他说着气的喘粗气,抬手一指邢修济夫妇。   “还有你们俩!四郎娶了好媳妇,箫平笙提拔他,那是看在他嫡姐的面子上!四郎未来过得好,你们也眼红不着!他好了,才有能力拉扯你们!不比他一辈子不出头,在后头拖你们后腿要强?”   “我巴不得他出息,巴不得他能一肩担门楣,才能跟你们两口子携力光耀我邢家!”   邢修济蹙眉垂眼,“父亲说的是。”   邢大奶奶扁了扁嘴,心有不甘委屈嘀咕。   “公爹说的是有道理,我们都懂,可四房要分出去了,到底没有在一起住着近不是?再说,那箫平笙如今不得势了,怕是日后也提拔不了四郎了……”   “说的什么混账话!”   邢大人厉声呵斥,吓得邢大奶奶一个激灵,话算咽回去了。   邢大人虎目圆瞪,一字一句咬着。   “分出去了,他也是老子嫡亲的儿子!你们要敢兄弟阋墙,看老子打断你们狗腿!”   邢大奶奶白着脸,缩着脖子往自家郎君身边躲了躲。   邢修济面皮抽了抽,连声道,“不能够,父亲,我定是和四郎走的最近的,嫡亲的兄弟,哪能生分了。”   邢大人这才脸色缓和,冷哼了一声,眯着眼默了默,半晌沉声开口。   “别看那箫平笙而今是闲赋了,此人文武双全能力卓斐,他与镇国王素来走得近,娶的可是江家唯一的嫡女,江家那一门儿孙是何等权贵。他的造化,还大着呢。”   “好好敬着四郎媳妇,绝不能远了箫家这门亲。” 第184章   你问我嫁给你父亲可曾后悔过?无时无刻不再后悔   从邢府出来,箫平笙弃了马,与小娘子乘一辆车回府。   到了这个时候,江幸玖才像是舒出口气,她眼睫轻掀,看着身边的郎君,贴着他手臂小声问他。   “我撞见那几个下人时,是猜测的多,一时气急了,原本是想,若莲箬姐姐突然早产,果真是有缘由的,邢家人装傻充愣起来,好叫她们无话可说,可将人带到院子外,我就后悔了。”   箫平笙凤眸里墨色微动,揽了她在怀里,“后悔什么?”   没等江幸玖接话,又自顾自说下去。   “后悔怕因此闹得太僵,阿姐和邢修远之间也会落隔阂?”   江幸玖干巴巴一笑。   “不瞒你说,我真怕来着。”   箫平笙无声失笑,抚了抚她纤细的手臂,眼睫低垂,视线落在她腹部。   小娘子身形娇柔纤小,这么坐着,近五个月的身孕瞧着格外显眼。   他脑中思绪万千,一手轻轻抚摸她圆润的腹,口中清淡道了句:   “邢修远不是那等掂量不清的人,真当面撕破了脸,阿姐九死一生替他生了儿子,他也不会偏向邢家人。那贱婢交给母亲了,你便不要过问,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江幸玖点点头,“等莲箬姐姐满月那日,母亲和我再给邢家做做脸面,总归能和解,还是要上上心的,那邢大奶奶不是个省油的灯,回头真分家那日,要拿捏着这事再生是非,也怪恶心人的。”   拖家带口的,原本独立门户,是吃亏的事。   若是还要被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大房给恶心,那岂不是更没理说了?   “邢大人倒是个讲道理的,想必也不会让莲箬姐姐他们吃太大亏,身外之物上咱们也不说太计较,但也不能差太多……”   她犹自嘀咕了半晌,发觉箫平笙一直没接话,不由话头顿住。   略略侧头,瞧见他眉眼冷峻面无表情,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视线一低,看了眼抚在自己腹部轻轻摸搓的那只大手,她樱唇翘了翘,轻轻抵他一下。   “在想什么?可是瞧见人家添了小郎,也眼热了吗?”   抚摸孕肚的大手缓缓停下,箫平笙低垂的眸光微微闪烁,再抬眼看向身边眉眼如画的小娘子,心里软的厉害。   “玖娘……”   他嗓音温醇微暗,听得江幸玖一怔。   “我今日在堂里坐了许久,只觉得阿姐是在受千刀万剐之刑,她生下那孩子,我松了口气,竟是一点都不替她高兴。”   这话里,多少透出几分犹豫,低闷,茫然。   江幸玖心尖儿一颤,静静与他对视片刻。   ——他是,在担心她吧?   江幸玖抿唇咽了咽喉,素手轻轻伏在他手背上,语声轻细柔软。   “箫郎,阿姐是因着早产,不是每个人……”   “小孔说了,好在她自幼习武,身子骨结实。”   箫平笙低低打断她,抽出手,勾住她腰肢,将人整个拥入怀里。   “你生下来就娇养着,别说骨架子多硬气了,我捏你一把,都能青红几日,你若是受这等苦,倒不如挖了我心出来。”   说完这句,箫平笙的嗓音已是暗哑无边,尾音带了丝微不可查的颤意。   郎君的怀抱宽阔温暖,靠在其中,安稳归属感顿生。   江幸玖眉梢眼角溢出的笑意十分柔软,温顺的靠在他怀里,回抱住他腰肢,一下下抚着他结实的后背。   “喜结连理香火延续,这是每一个幸运的人都要经历的嘛,这是你的孩子呀,他定然与他的父亲一样,是最心疼我的,不会让我受苦。”   箫平笙抿紧的唇角翘了翘,笑意涩然,没再说什么。   回到府中,将小娘子送回劲松院,亲自伺候她宽衣解带,将人安置在床上歇着。   高大的郎君屈身蹲在床边,拎起被角掖好,语声沉柔:   “折腾累了,你好好歇着,我去趟泰竹院,晚些时候回来陪你用膳。”   这会儿晌午过半,离用膳还有两个时辰。   这么久的时间,江幸玖心知他是有事情要做,便月眸浅弯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泰竹院;   箫平笙进院门时,正瞧见苏嬷嬷带着几个婆子,将从邢府带回来的那女人架出去。   瞧见他,苏嬷嬷摆手让人先离开,自己留下低声见礼:   “将军……”   “嗯……”   “夫人审过,的确与姑爷无关,倒是邢家大奶奶撺掇了些话。夫人交代,人交给文叔,要好好安葬,她身后事也……”   “不必与我说。”   箫平笙淡淡点头,台阶上了长廊,掀帘子进门。   苏嬷嬷站在原地,想起早前去邢府前,屋里这母子俩正在谈话。   她犹豫了一瞬,又返回廊下守着,避免有人来打扰。   堂屋里不见箫夫人的人影,箫平笙环视一眼,径直抬脚往西侧的屏扇后去。   屏扇内隔开的小间儿里,供着香案和佛像,箫夫人背对着他,正盘膝坐在蒲团前。   站在原地静了一瞬,箫平笙踱步上前,站在她身侧,清黑的眸色幽暗深邃。   他薄唇轻启,未等出声,箫夫人先开了口。   “佛说: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   “你问我嫁与你父亲,可曾后悔过。”箫夫人眉眼温婉,笑意柔涩,“后悔……”   箫平笙薄唇紧抿,缓缓侧目,眸底的墨黑如深洞无边,看不出丝毫情绪。   “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箫夫人吸气亘长,又徐徐叹出,眼帘闭合,指尖的佛珠平缓捻动。   “箫家世代为将,在大召国内,战功赫赫威华无边,是世家大族中最受敬重的门庭。你父亲十岁带兵,少年英才孔武不凡,帝都城内想要与箫家结亲的门庭,数不胜数。”   “他大约是痴迷兵法与沙场,没什么儿女情怀,又冷又硬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年轻的姑娘们对这样的儿郎,都是敬畏远之,不敢靠近的,大多都比较偏爱风流倜傥霁月清俊的儿郎。”   “我与他的婚约,原本都是一场误会,他误以为我回信的人是他,便耿直的来提亲,温家自然是又惊又喜,满口应下。”   “当日,乔家正被皇室猜忌,姓乔的处境不宁,我又发觉自己有了身孕,既担心又害怕,后来传出那人与陵氏私奔逃回陇南,我知谣言多半虚假,定有隐情,但到底每日惶惶不安忧虑交加,心神已乱。”   “你外祖母发觉我身子的异样,又心知孩子不可能是你父亲的,便主动去箫家退亲。”   “你父亲是说一不二不容置喙的人,他自然要与我问个明白,便亲自来找我对峙。”   “我从不想瞒他,告诉他一切都是因缘错乱,他误会我情衷于他,本是这场错乱里最无辜的人,我也不可能揣着别人的孩子,嫁给他,这对他更不公平。错原本是我犯下的,无论孩子留不留下,都与他无关。”   “可他那个人,就是犟极了,瞧着面冷无情,其实心底是最纯稚仁厚的,兴许是可怜我,也兴许是念着与姓乔的那几年浅薄的兄弟情义,他说不在乎孩子的时候。   我虽知他不是因着心中爱我,可在当时的绝境里徒劳挣扎了那么久,担惊受怕忐忑不安,他就仿佛递给了我一根救命的稻绳,我出于本能的便抓住了。”   箫夫人闭着眼,泪水从眼角溢出来。 第185章   玖娘,有句话,我一直想问   箫夫人闭眼泣哭,像是无颜面对过去,也像是无颜面对箫平笙。   “我知这段夫妻姻缘,从一开始便是我亏欠于他,他既然提出要我为箫家绵延子嗣,定然是想要好好与我过日子的。”   “怀着平怀之时,我们相见的次数极少,我想要弥补些对他的亏欠,便想着用心伺候你祖母。”   “但你祖母那个人,什么都不说,心中明镜一般,她始终不肯接纳我,却也没有将事情挑明,始终于我留着几分颜面。”   “后来,逃回陇南,姓乔的与陵氏赐了婚,我便也死了心,平怀出生后,你父亲从北关回来,他问我,若是想要孩子认祖归宗,他可以替我给陇南去信,说明此事。若是能放下了,他便替孩子取名,将他纳入箫家名碟,日后,便是箫家的嫡长子。”   “他能认下那孩子,还将他视如己出,我既动容又不知所措,我欠他的越来越多,如何也还不清了。”   “后来,他答应我的都做到了,我自然也该履行自己的诺言,替箫家绵延子嗣,开枝散叶。”   箫夫人捏着佛珠的手微微发抖,她缓缓睁开眼,泪眼婆娑看向箫平笙。   “直到他死,我依然亏欠他。”   “这些年,聚少离多,他给了我正室夫人的一切敬爱与尊严,我尽力想回馈他,却总觉得始终不够,每每看到你和莲箬,仿佛都在提醒我,我欠他的,我欠箫家的,你们的出生,都是我犯错后的弥补,可我替他生下你们两个,却依然远远不够。”   “直到他死,我知道,我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箫平笙喉间艰涩,修眉蹙了蹙,低低开口:“母亲待父亲,只觉得亏欠吗?”   箫夫人泪目怔然,泪线顺着她面颊滑落下颌:“我不是个合格的宗妇,亦不是个无可挑剔的妻子,更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箫平笙低垂的眼睫如鸦羽,缓缓颔首,步下无意识地退了一步,又一步。   直到退到隔扇边缘,他旋即转身,抬脚要走。   半步不曾跨出,他又定在原地,声线低平:“大哥死在边关,母亲可曾怨过父亲?”   箫夫人掩着唇,抑制住哭声埋下头,腰背的弧度弯成了虾弓的姿态。   “不,我不能怨他,他是大郎的父亲,是你们的父亲……”   箫平笙半垂的眼睫掀起,眉目冷寒,目空一物瞳白浸红:   “你被罪恶和愧疚蒙蔽了心目,忽略了更重要的东西,父亲他,并不需要你弥补。”   走出泰竹院时,箫平笙面若寒霜目无波澜,平静的踱着步子,像是什么都不曾放在心上。   箫胡跟在他身后,却从他过于清冷孤高的背影中,瞧出了几分沉郁和压抑。   他闷着头,心提到嗓子眼儿,呼吸都放轻了。   直到回到劲松院,箫平笙恍惚抬头,灯火通明的光泽,像是晕染进了他的眼底。这时,他肩头腰背的弧度,才有了略微的舒缓。   箫胡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主仆俩一前一后沿着蜿蜒石径上了廊道,箫平笙跨进堂屋门栏,隐约能听见内室的低细的谈话声,他眉眼缓缓柔和,慢慢踱步靠近。   “您这些年才做过多少针线活呢?头前些日刚刺伤的手,这才养好了。给小主子做的那几件儿小衣,也都是新的,拿来送给姑奶奶,也挑不出错的呀。”   小娘子的声音娇软,透着几分笑意,“那怎么能一样?给谁做的就是给谁做的,小孩子那么大一点,两件儿小衣裳才能花费多少工夫?先头我是不熟稔,现在已经不会再扎伤手了。”   “这话儿您可别说了。”   清夏低低失笑,“便是奴婢做这么些年针线活,也说不准会不会刺着。”   明春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奴婢看,还是奴婢和清夏来做吧,奴婢们皮糙肉厚,刺几下都瞧不出来。可夫人的手娇贵,刺伤了就是个青血点,养几日才能下去,回头将军瞧见,又要心疼了。”   江幸玖笑,“你这丫头,怎么听着像是在打趣我了?”   “奴婢是……将军!”   明春刚张了嘴,一眼瞧就走进门的人,连忙扯着清夏屈膝行礼。   箫平笙绕过门扉,入目就瞧见自家的小娘子,乌发低绾,一身单薄的浅绯色绸子薄衫,挺着圆润的肚子,一手握横尺一手握笔黛站在桌前。   “你回来了!”   她眉目如画,冲他笑的眉眼弯弯,握着横尺就迎上前来。   箫平笙眸底溢笑,一手揽了她,一手接过横尺,眼尾扫了眼铺在桌上的橘色细棉布,哑然失笑。   “这是在做什么,闲得无趣,学作裁缝了?”   江幸玖笑盈盈的,摆了摆手。   “去摆膳吧。”   清夏和明春连忙收拾了桌上的东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屋里没了人,江幸玖跟着他坐到软榻上,细声解释:   “说起来惭愧,如今有了身孕,我只想着自己了,今日莲箬姐姐生了,我才想起来,做舅母的,竟是一件小东西都不曾替那小郎准备过,好在离满月宴还有一月,我也有时间准备。”   随手将横尺扔在榻尾,箫平笙含笑摇头,“想太多,阿姐自己就不是个会女红的,怕是那孩子的襁褓衣物,还都是伺候的人帮着准备的,哪里那么多讲究?”   江幸玖噘了噘嘴,“你个大男人,不懂这些,不与你说了。”   箫平笙侧首看她,小娘子黛眉月眸,不施粉黛,欺霜赛雪清美昳丽,樱唇嘟起小声嘀咕的模样,姿态不要太娇憨可爱。   他止不住低笑两声,心头仿佛什么沉重的雾色,就这样散开了。   掀袍挨着她坐下,箫平笙一手撑在她身后,略略侧首,凤眸清润如撒了星芒,柔柔凝视她漂亮的眉眼。   “玖娘……”   “嗯?”   江幸玖一手覆在腹间,腰身后倾,靠在他结实的臂上,螓首微歪,弯眸如月,与他四目相对。   箫平笙唇角的弧度越见柔和,手臂和肩头用了些力,任由她靠着,一手替她掩了掩耳鬓间的碎发。   “有句话,我一直想问,总也没问出口。”   “什么话?”   江幸玖黛眉轻耸,做出洗耳恭听的认真神情来。   “你我自幼相熟,我将你藏在心里喜欢了许多年,又想方设法亲近你,那么,你呢?”   “嗯?”   “你,当日默许我的心意,不曾抗拒我,答应嫁给我,可也是因着,你早先也是心中有我的?”   这突如其来的直白询问,倒是让江幸玖出乎意料之外。   她卷翘的眼帘眨了眨,琉璃瞳珠流连在他俊朗的眉目间,樱唇微张,却是笑了。   一双素手抬起,猝不及防捏住箫平笙两侧面颊,又羞又气的磨着牙。   “说的什么傻话呢?” 第186章   这帝都城内最丰神俊朗的郎君,便宜了我呀   盛夏夜风,温柔的悄无声息,屋檐飞角处悬挂的铜鼎风铃被拂动旋转,发出清脆恬静地响声。   堂屋里,清夏和明春正在轻手轻脚的摆膳。   内室间,箫平笙任由她捏着自己的面颊,眉眼含笑看着自己的小娘子,笑意里尽是纵容与宠溺。   “怎么是傻话呢?我可从没听玖娘说过爱慕我的话。”   小娘子的手绵软轻柔,丝毫察觉不出痛意来。   她莲瓣大的小脸上笑意娇嗔,白嫩嫩的腮颊鼓了鼓,软声啐他:   “这种话,谁要挂在嘴边?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再这样,可对得起我的肚子吗?”   箫平笙不以为然,轻轻捉住她一双小手,轻而易举拢在掌心,搁在唇边啄了啄。   再开口时,他如鸦羽般的睫帘弧度柔润,嗓音温和:   “说一次吧,只说一次,我今日,很想听。”   江幸玖笑意微敛,月眸中的波光渐渐平息,不知怎么地,她突然觉得,箫平笙似乎有些低落,像是心头压抑着什么沉重的情绪。   是需要她的安慰吗?   她默了默,也没再扭捏,只抽出素手,环住他脖颈,下巴乖乖搁在他颈窝里,软语轻喃,诉说情意。   “箫郎,我爱慕你呀。”   箫平笙眸波潋滟,胸腔里沉寂的湖面漾起一圈圈波澜,将人拥在怀里,大掌贴在她腰背上,轻轻抚了抚,低哑笑道。   “嗯,够了。”   也没有很贪心,也是明白她心中自然有他的,不过还是想听她亲口说一说。   兴许是被父亲和母亲的事影响到。   到底,他是比他们幸运许多。   他爱的小娘子,也是爱他的。   江幸玖窝在他怀里,依然觉得他情绪不高。   她黛眉轻蹙。   够了吗?   可她怎么觉得,她还想给他更多的爱,才能让他不这样心事重重心绪低落。   于是,她蹭了蹭他下颚现和脖颈,喃喃软语:“不够,我还没说完呢。”   箫平笙带笑的眸间诧异一闪而过,他挑眉,低嗯一声,吻在她额角上,笑语温柔纵容。   “玖娘说……”   “箫家三郎呀,自幼便生的修眉朗目气质清绝,仿如寒山雪岭之巅的高岭花,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箫平笙听得闷声失笑,大掌抚在她背上,一下下揉动游移起来。   小娘子从未如此直言过他的好,似乎是有些羞涩,但细声软语里掩不住娇俏和小雀幸。   “你知道我,我太喜欢看话本子了呀,我看过的所有话本子里,那些臆想出的儿郎,全都不及你丰神俊朗。”   “我可太喜欢箫三哥的相貌了,可你那样孤高矜傲,美好到我都不敢偷偷喜欢你呀,更不敢想你会心悦我呀。”   “你每次来江家,我都只敢偷偷看你,你送我的小玩意儿,我都很爱惜。”   箫平笙听不下去了,他越听,心里烫的越厉害,眼底的爱意如彭发火山,极力克制着不喷涌出来。   “好了好了。”   他满脸笑意,怜爱的吻着她耳鬓面颊,抱着她轻轻摇晃,轻哄着:   “知道了,郎君知道你心里眼里都是我,别再勾我,嗯?”   江幸玖面颊烫的厉害,被他亲的忍不住闭上眼,樱红饱满的朱唇还喃喃着:   “箫三哥说心悦我,要娶我为妻,我可高兴坏了,这帝都城内最丰神俊朗的郎君,便宜了我呀……”   “玖娘啊……”   箫平笙眸色幽深,哭笑不得,咬着牙将人抱起来,就要往床榻去。   这样惹人怜爱的小妖精,不可心儿得疼疼她,他对得起谁?   然而,明春来煞风景了。   “将军,夫人,可以用膳了。”   箫平笙:“……”   江幸玖攀着他肩,看着他紧绷俊朗的侧脸,面红耳赤咬着唇发笑,素手抚了抚他面颊,试图抚平他的气闷躁动。   “先用膳吧,用过膳,我陪你……”   箫平笙站着没动,闻言垂目看她,幽暗深邃的瞳仁里像是拘着把冥火,意味深长而执着。   江幸玖贝齿在唇瓣间咬出个小小的褶皱,略显扭捏,垂下卷翘的眼睫,绵软小手游移到他耳际,轻轻揉捏他耳垂,声音细弱蚊吟。   “小孔大夫之前把脉,我问过……”   没等她说完,男人突然“嗯”了一声,抱着她转身,大步往外走。   跨出门时,低低在她耳边咬了一声。   “先用膳……”   先……   这人,果然早就动那事的心思了。   她面颊仿若要烧着了,仓促抬眼,瞧见堂屋里的清夏和明春,已经低着头退了出去,甚至将门也掩上了。   没有旁人的视线,她心下暗自舒了口气,才不至于有多拘谨。   今晚,注定是个缠绵悱恻地夜。   她掩着哭声,箫平笙好险几次濒临崩溃。   “笃笃笃——”   “将军,北关急报!”   向着庭院的月洞合门被急促拍响,同时还有箫胡压低的嗓音。   黑暗里,箫平笙凤眸锐光掠过。   能让箫胡如此无状,定然十万火急。   ……   半晌,他翻身下榻,将薄被替她掩了掩,嗓音暗哑柔和:   “先歇着吧,我去去就来。”   江幸玖乌发凌乱,香汗淋漓,犹自浑身发软,半眯半醒点了点头。   箫平笙满目柔爱,吻在她湿漉漉的眼睫,扯了扔在地摊上的薄衫,赤着脚大步离开。   庭院里月色澄明,箫胡握着腰间刀柄,杵在月洞合门外眉心紧蹙。   合门来开缝隙,他连忙垂下眼,将信纸递进去。   “是聂先生的亲笔来书。”   接着清冷的月色光束,箫平笙一目十行,看完,掌心一卷,再松开拳时,信纸已碎如飞雪淋漓散落。   他嗓音低冷,似蒙霜染雾,“苏刃玦那儿可收到消息了?”   箫胡抬眼,眸色谨慎,“鹰隼一日来回数千里,信兵快马加鞭披星戴月,消息送进帝都,最快也得等到后日了。”   行军作战,时间上就格外贵重,这耽搁的一分一秒,都是作战机遇和人命。   箫平笙没再迟疑,“大燕闫家军不容小觑,你去镇国王府送信。”   这个时候,顾不得什么韬光养晦谨慎小心了,大局当前,旁的先放一放。   箫胡转身快步离去。   箫平笙回到房内,穿戴整齐,俯到床边柔声询问:   “可有不适?”   江幸玖困倦的睁不开眼,只本能的摇了摇头。   箫平笙心下略安,低声交代她:“你睡吧,明日传小孔入府来看诊,我有些急事去处理。”   见小娘子卷着被筒迷迷糊糊点了点头,他这才起身离开。   这一晚,箫平笙先去了江府与江太傅密谈,随后祖孙俩又连夜进了宫。 第187章   交代了许多话,都是不放心她的   大燕突然来犯的消息,犹如一道惊雷,劈头盖脸炸毛了朝野内外。   有言官呲牙痛骂。   “这也太不像话了!果真是粗俗莽撞的燕人,回回都要搞突袭!一点武德都不讲!”   有老臣揣着手气定神闲。   “好在北关是箫家军在镇守,军律管束素来严谨,虽是吃了这突袭的亏,死伤倒也不算严重。”   箫平笙闻言,不冷不淡的撇了他一眼。   什么叫死伤不算严重?   箫家军,每一个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出生入死的兄弟。   每一条命,都极贵重!   “启禀圣上,长公主殿下。”   镇国王苏刃玦当先出列,他眉眼温润,语声肃穆。   “四国之内,大燕国闫家军铁骑兵的威名震耳欲聋,其实力众所周知,战火已燃,闫家军势必是筹谋已久,这是场硬仗。   臣欲遣护国大将军箫平笙即刻前往北关,率箫家军部署抵御外侵,请圣上和长公主殿下允。”   十岁的小皇帝,龙袍加身端端正正坐在龙椅上,闻言未发一言,侧目看向右手下座的芳华长公主。   见她点头,才言简意赅的发号施令。   “允……”   箫平笙立即上前,跪地接旨。   “末将领旨,定不辱命。”   将军府;   江幸玖没想到,一觉睡醒,自己的郎君竟要远赴北关了。   她捧着肚子盘腿坐在床上,乌发披散眉眼沉静的模样,说不出的温顺委屈。   箫平笙来来去去自己收拾行装,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   直到将包袱捆好,他搓着手,浅叹一声,转身看向江幸玖,抬脚走向床边,掀袍落座。   “事出突然,我也未曾料到。”   他姿态放的低,抬手轻柔顺了顺她的乌丝,耐心哄着:   “我答应你,孩子出生时,我定会回来,好不好?”   江幸玖樱唇微扁,眼睫眨了眨,氤氲的水雾仿佛渐渐凝聚,瞧着可怜极了。   “那你抱一抱我——”   箫平笙心都酸化了,连忙将人搂进怀里,去吻她眼睫。   舌尖被湿咸润透,他心中极不是滋味,忍着不舍细细交代着。   “我大哥与闫予錾同归于尽,我与闫珩劦乃是死仇,闫家军不好对付,这场仗恐会耽误不短的时日。”   “春晖堂有小孔坐镇,我会交代老孔住到府里来,一是守着你,二也是因为兰亭院那位。”   “玖娘,母亲若是有顾不及你的地方,你可回江府去住段日子,有岳母大人在,我总也能安心些。”   “我会时常来信,不让你担心,你乖乖等我回来。”   交代了许多话,都是不放心她的。   江幸玖将脸埋在他胸膛上,吸了吸鼻子,鼻音软闷。   “我在府里,自是安稳无事,你不用记挂,倒是你,别急功近利,要行事谨慎,万事都要先紧着自己的安危呀。”   说着,她忍不住哽咽了一声。   “战事紧迫,我知道你身不由己的,我和小郎定然会平平安安的,你放心吧,不必特地跑回来,冒着险,还会落人口实的……”   箫平笙俯首与她贴着面颊,声线低哑。   “嗯,我记下了。”   与他上次离开去陇南时一般,江幸玖窝在榻上没去送。   她怕自己哭的太惨,倒让箫平笙徒增心事。   大燕铁骑兵来势汹汹,北关箫家军吃了个偷袭的大亏,首战便败。   这一败,燕军更是士气大作,接连攻势猛烈,短短半月,便拿下大召北关三座城池。   一败再败的战报,搅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好在箫平笙赶到北关后,八月中旬,帝都城收到了第一封捷报。   邢府满月宴这日,江幸玖陪着箫夫人和江夫人,赶了个早到的邢府。   仿佛是忘记了上次闹的不愉快,邢夫人和邢大奶奶满面笑容的迎在府门口,那态度,别提多亲和。   进了四房的院儿里,打眼一瞧,满屋子的邢家族内女眷,便是有面熟的,江幸玖竟也叫不上名号来,她们待她十分热切殷勤,她便也笑的柔婉有礼。   等到宴开时,邢夫人将诸位亲戚都请了出去,屋内静下来,这才有了说话的机会。   江夫人笑着打量箫莲箬,“我瞧你面色红润,当是将养的好。”   箫莲箬一袭梅红裙裳站在摇床边,闻言眉梢眼角笑意明媚。   “自是要好好将养的,四郎不在府里,我更该支棱起来才是,还有瑜哥儿等着我照顾呢。”   江夫人点点头,笑意却是敛了敛,又看向江幸玖。   “跟你大姑姐学学,正是因着郎君不在身边,才更得加倍照顾好自己,你跟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才是对他最好的支撑。”   江幸玖笑嗔,“我当然知道啦,母亲不必宽慰我。”   笑罢,她又看向箫莲箬,“只是姐夫不在,分府的事儿就还得缓一缓,这仗还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才能完,你自己带着瑜哥儿,回头若是无聊了,就回将军府陪陪我和母亲吧。”   箫莲箬眉眼弯弯,“自是少不了要打扰你,我可是过来人了,得替三郎盯好了你,再过几个月,安安稳稳给我们瑜哥儿添个小兄弟,到时候咱们这伴儿,做的才舒坦。”   几人闻言纷纷笑了。   箫夫人转头就与江夫人说起备人的事儿。   “算日子得到腊月里生,天儿一凉,转眼就快了,箫家许多年不添丁了,我这一时张罗起来,还有些拿不准,听闻你那大儿媳,差不多快到日子了,府上稳婆和乳母约莫都准备好了?”   江夫人捧着茶盏笑,“帝都城就这么大,手艺好的稳婆随便一打问就知晓了,我前些日刚派了人去请,说是这两日在别人府上住着,等那头平安顺产了,就能过府来。”   她说着看了看江幸玖的肚子。   “阿玖这里,我也提前与那婆子打了招呼的,乳母还在选,回头我多留意一个,送到将军府去,给你备着。”   江幸玖笑而不语,箫夫人捻着佛珠,慈眉善目点了点头。   “我这些年吃斋念佛的,许多事都忽略了,也生怕选的人不够好,伺候不精心,劳烦你多费心了。”   江夫人满不在乎的摆摆手。   “我自己的闺女,都是应该的,原先我也有这心思,既然你开口了,我自然也顺理成章的送人。”   等从邢府出来,江幸玖请示了箫夫人,便随着江夫人乘了一辆马车,预备回江府去过一夜。   车上,江夫人端着的笑脸顿时消匿,绷着脸看江幸玖,不满的语气压低了。   “这是做什么?他箫家头一个嫡孙,你那婆婆也够心大的,什么都来问我?那祺哥儿也不是在江府里生的,我能比她有多少经验呢?”   江幸玖抿嘴一下,卖乖道,“我婆母是不管事儿的,她习惯了,也是怕我不满意。怎么,母亲不愿意管我呀?”   江夫人立即白了她一眼。   “谁愿意管你?嫁出去了还事事来靠我,得管你一辈子呀?!”   江幸玖噘着嘴抽抽搭搭,“真是泼出去的水,婆家不疼娘家嫌弃,我可太可怜了……”   江夫人受不了,嫌弃的推了推帕子。   “行了行了行了,欠了你们的。”   江幸玖破涕为笑,挽着她臂弯哼哼唧唧的撒娇。 第188章   保媒   八月过半,原本九月要完婚的江昀翰,被江夫人打发着早早撵去了江南。   因着先帝升天,国孝一年,吉日得推到一年后。   他这一趟,既是商定吉日,也是顺便捎去聘礼。   走时,聘礼装满了八辆船。   按理来说,下聘定吉这等事,新郎官的兄弟们义不容辞理应作陪,以示重视。   只是江昀律作为天子老师,来去自是不便。   而今又起战事,江昀杰身为兵部左侍郎,代掌兵部大半职务,自然也不好请大半月的长假。   于是,江昀翰也算亲力亲为,端的十分重视,好在姚家也不是外人,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到底是委屈婉娴了。”   江夫人坐在矮榻上,一边低头整理棉布和小衣,一边叹了一声。   江幸玖知道母亲说什么,姚婉娴等江昀翰,好容易定了吉日,又要因着国孝推后,到底是嫡亲的外甥女,母亲自然偏爱几分。   她看了眼那几件江夫人亲手缝制的小衣,清柔笑语。   “嫁到江家来,婆母是母亲,怎么会委屈?婉娴的后福大着呢。”   说着,拿起一件小衣比划了比划,“这个年月,谁不委屈?平笙去了北关,我不委屈的吗?国孝也是天命,因此受累的善男信女多了去呢,婉娴那样知书达礼秀外慧中,才不会因此觉得委屈。”   “倒是大嫂,我听说她这胎怀的辛苦,这两月都躺在榻上,江家的福气呀,都压在她的辛苦上咯。”   江夫人听的回过味儿来,不由搁下手里的东西,回眸笑瞪她一眼。   “阴阳怪气的,内涵谁呢?她替江家,替大郎绵延子嗣,我自然是记她好的,你放心,即便是婉娴过了门,她也是有三个嫡孙撑腰的,我不能偏心了去。”   江幸玖笑得揶揄,心道,说是不偏心,偏心这事儿,若是人能控制,还能称为“偏”吗?   徐氏这胎头先几个月倒是瞧不出什么,等过了五个月,请平安脉的府医明里暗里提点江昀律,请个太医入府来看看。   江昀律以为是孩子不好,提心吊胆亲自去请,结果一场虚惊,竟是把出了双脉。   双生子,罕见难遇,是天大的福气,江府上上下下自是普天同庆,江夫人美的特地跑了趟定安寺去,替徐氏求平安符,徐氏自是受宠若惊。   到了六个月,她的肚子就像是吹了气般,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圆润。   不到八个月,大的就像是要临盆,连站着都费力。   她本是习武之人,身底子自然硬朗些,身手也该灵敏,谁知有一日在屋里溜达,还被桌沿顶了肚子。   江夫人担心的不得了,催着人请了太医来看诊。   太医说,双生子多见早产,需得谨慎,最好是卧榻养胎,尽量静养,然后便顺其自然吧。   想起徐氏那骇人的大肚子,江幸玖不自觉扶了扶腰,感慨叹息。   “也就是大嫂,真能忍下,还挺到最后,换了我,可是没这韧性。”   江夫人闻言只觉好笑,叮嘱杜嬷嬷将东西拿好,起身往外走。   “不过是事没瘫在你身上罢了,女人啊,为母则刚,为了孩子,什么都能忍得。”   说完,她又看向挽住她臂弯的江幸玖,抿嘴笑。   “也怪我,打小给你养的太娇气,你也别想那双生子了,把肚子里这一个安安稳稳生下来,就阿弥陀佛了。”   江夫人笑完还摇了摇头,脑子里像是已经预料到,江幸玖临盆时,哭天抹泪的模样了。   江幸玖鼓着腮没吭声,母女俩相携去了江昀律的院子。   越是近了临盆之时,徐氏身边越是离不开人。   因着启帝年幼,而今又是国孝之年,北关还起了战事,这一年无论是皇城里还是世家官邸,都无心举办宴席。   这份沉静的氛围里,长公主抓启帝的课业抓的十分紧,江昀律这位帝师的任务便格外重,自是没空每日陪着妻子。   江幸玖便每日都要陪着江夫人去看望她,有时一呆便是大半日,唯恐她突然发作,府里人都要着慌。   这日傍晚,江昀律回府,进屋瞧见母亲和妹妹都在,一脸的习以为常。   他净了手更衣过,从耳房回来,先温声关怀了一番妻子,继而在一旁落座。   江夫人日常询问他,“今日也没有北关的战报吗?”   江昀律捧着茶盏摇了摇头,杯沿捧到唇边顿了顿,掀眼看向江夫人。   “倒是芳华长公主,今日考问圣上课业,顺口与儿子提了一嘴,听话里话外,是想替三郎保媒。”   这可是江夫人心头的大事,她顿时来了兴致。   “哪家的千金?能得长公主保媒,当是金尊玉贵的出身。”   江昀律无声失笑,“出身嘛,不提也罢,我只怕是说出来,母亲也不乐意,故而装傻充愣撇过去了。”   江夫人蹙眉,“谁呀?”   “海云郡主。”   他言简意赅,江夫人眨了眨眼,随即哑了声儿,话都不想接了,径直站起身来。   “成了,你陪着你媳妇儿吧,我和阿玖先回了。”   回四海院的路上,江夫人还蹙着眉一脸郁闷,小声嘀咕:   “帝都城这么大,多少青年才俊,怎么就盯上你三哥了?这讨债鬼,也没瞧他平日里多出头,还这么招眼。”   江幸玖一手扶腰,眉眼浅弯,“母亲不乐意就算了,大哥不也说撇过去了吗?不必放在心上。”   说起这位海云郡主,出身倒真算得上是金尊玉贵,可惜处境尴尬,于这些世家大族来说。   若是娶回家,只是尊散发着金光的佛,这光,还只刺眼,却普渡不了族人,也带不来什么福瑞。   太后膝下养大的,珣王算一个,另一个就是海云郡主。   先帝当年九龙夺嫡,应亲王出了大力,因在明争暗斗中受了重创,先帝登基的第二年,应亲王便病逝了。   先帝与应亲王兄弟情义深厚,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只得照顾好应亲王的遗孤,也就是海云郡主。   这些年,这位郡主在皇城里安享荣华,贵比公主,不说多得势,至少见到她的人都是毕恭毕敬不敢冒犯。   就连当初与大楚联姻,先帝都因着对应亲王的感念,不好意思让她去,还费尽周折在皇亲国戚中筛了一波又一波。   如今先帝也去了,珣王不得势,太后又老态龙钟,海云郡主的处境便格外尴尬。   她若是能在宫中安享晚年,倒也是平乐一生,可惜女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   她除了身份和郡主之尊,旁的什么都没有。   娶她,除了好听的名头,和一笔来自皇家不算薄弱的嫁妆,其他的没有任何大益处,对于看重权势族力的世家大族来说,其实如同鸡肋一般。   说难听些,可能连鸡肋都谈不上。   这事儿在江家提了一嘴,也便算是过去了,谁也没放在心上。 第189章   局势   八月廿八,当晚丑时末,徐氏发动了。   江幸玖这小半个月都住在皎月院,明春听了传话,在门外徐徐与她说了。   等主仆三人赶到“承熙院”时,堂屋里已经坐满了人,就连江太傅都在,可见徐氏这胎有多受重视。   想来也是,祺哥儿虽是占了个嫡长,但他出生时,江昀律还在任上,江家人不曾亲眼见证过。   而今徐氏这一胎,不止是少见的双生子,且还是江府里阔别近二十年,才要添丁的喜讯,这种大事想不心潮澎湃都难。   看着低着头不知在说什么的祖父和父亲,又看向坐立不安的母亲,以及沉着脸负手来回踱步的大哥。   江幸玖默默坐到了尾座,决定安安静静呆着,以免给大家添乱。   “深更半夜的,你怎么还亲自过来。”   坐在她身边的江昀杰倾身靠近,盯了眼她圆溜溜的肚子,“熬着夜也就算了,这心惊胆战的,再惊着我大外甥。”   江幸玖无语,“三哥,你可别说话了。”   什么时候了,搁这儿瞎贫,无聊!   江昀杰丝毫不觉得,啧了一声,压低声,“我这还不是关心你?自己什么情况自己掂量不清呢?”   江幸玖懒得接他这话,抚着肚子歪头看里屋的方向,悄声问他。   “里头什么情况?大夫和稳婆都在吗?”   江昀杰食指在椅背扶手上打着拍,整个堂屋里,就他姿态瞧着最安稳。   “方才那小大夫出来说了,大嫂底子好,又是二胎,日子提前的也不算多,大半没什么问题,会母子平安的。”   得益于江幸玖的引荐,小孔大夫如今可算是大家都熟识和信任的人了。   听了他这番话,江幸玖心里绷着的弦也松了。   于是,兄妹俩坐在一处,低声悄语,还有心思唠起别的来。   “箫老三接进府里那位,住的可还安稳吗?那身子骨,没少折腾人吧?”   江幸玖轻轻揉了揉腹部顶起的一个小包,轻轻摇头。   “我就只见过那一面,老孔大夫住在兰亭院隔壁,便是真有什么,也麻烦不到我们。何况,平笙如今不在府里,我更是不会轻易去接触这位先生了。”   “阿玖……”   江昀杰点点头,凑到她耳边,“他就是箫老三拿捏在手里的一枚人质,不知道哪天就用来压制突然东山再起的齐国公了,这一点,姓乔的自己心里也有数。”   “这个人,落到这步田地,还能安然自若,三哥始终觉得他心思缜密城府极深,尤其是箫老三不在府里,你更得多加谨慎,千万别给他接近你,拿捏你的机会,你可是箫老三的命脉啊。”   好端端的,突然谈的这么深沉吓人,江幸玖一脸莫名,又止不住胡思乱想。   她看了眼江太傅和江逢时的方向,两人双双面色沉肃,始终旁若无人低声交谈着什么。   “三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江幸玖问这话时,神情倒还算是淡静,但方才因为知道徐氏会母子平安后放下的心,这会儿又不自觉吊了起来。   江昀杰敲击扶手的食指停滞,歪头看她。   兄妹俩对视了两瞬,他舔了舔唇,一侧眉眼轻耸。   “兄妹四个,咱俩打小是最无话不说的,三哥也从没瞒你的习惯,但凡有些事儿,尤其涉及到箫老三,三哥都得跟你说。”   江幸玖月眸澄澈,怔怔的点了点头。   “嗯,你说。”   “北关那儿。”   江昀杰面皮一皱,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箫老三在那儿,他是天命战神,闫家军对上他也讨不了好处,这你都不用多想,耗多久,箫老三也得胜。”   将箫平笙抬的这么高,江幸玖没忍住失笑,倒也没打断他。   “只是大燕这一动,可真是有备而来,前两日收到消息,说大燕与大齐早已暗中结盟,大齐女帝衷情于闫珩劦,欲与他共缔良缘,闫珩劦似乎与她达成了什么协议。”   “燕人彪悍凶猛,大燕兵强马壮四国皆知,齐地土沃素最重农,粮草丰沛。两国结盟,闫珩劦攻打北关自是无后顾之忧,气势上又要胜出两分。”   “祖父和长公主与大楚去了书信,以姻亲友国为由,向大楚借兵震慑大齐边关,此举明为求盟,实为试探,楚皇书面上回的义不容辞,真正调遣的兵马不过区区五万,摆明了是糊弄了事。”   江昀杰说着,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垂着眼声腔拉平。   “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启帝太过年幼,果真令他国动摇野心了。而今这个天下局势,燕齐围攻大召,大楚作壁上观,北关战况牵一发而动全身,箫老三一个发挥不好,大召将面临的是被三方分伐的局面啊。”   他看向江幸玖,眸子黑沉,“到时候,三面围攻,箫平笙分身乏术,就算真是战神临世……”   江昀杰的话不用说完,江幸玖已经气都屏住了。   好半晌,她张了张嘴,“所以……平笙留着乔家那双父子,就是为了你说的这一幕。”   大召若是成为众矢之的,双拳难敌四手,箫平笙一个人自是应付不来的。   到时,齐国公就可以独领陇南将士,替他分一半的担子。   江昀杰勾了勾唇,他从不曾怀疑过自家亲妹妹的聪慧敏锐,话不用说透,她自己就都懂了。   他压了压声,眸子看向江太傅和江逢时。   “那么问题来了,齐国公碍于乔怀藏的安危,哪怕是隐姓埋名起势,迟早也会让人看破。该死的人没死,箫平笙欺君之罪就会坐实,到时他若再功高盖主,面临的将是灭顶之灾。”   江幸玖喉间咽了咽。   她三哥没说错,单单是帝都这些看不得人踩在自己头上的世家大族,都得竭尽全力害箫平笙。   这就是大召国战神,这就是箫平笙的宿命。   乱世里,可以抛头颅洒热血,舍生忘死保家卫国,要冲在第一线。   太平时,就得收敛锋芒卸甲放势。否则,就没有人能容得下你。   她想着想着,就控制不住思绪飘远,仿佛已经看到了箫平笙落入众口讨伐的局面。   这时,江昀杰低低的声儿传到耳边,“联姻这事儿纯属是糊弄彼此,平定民心的。我听祖父的意思,大楚那边,多半是不成了,现在只盼着箫老三能争些气,多赢几场,别给大楚可乘之机,就还不算乱。”   “真到了那一步,四国大乱,齐国公铁定要抓住机会东山再起,这也是当日箫老三提点他的机遇。   届时,乔怀藏此人便至关重要了,拿住他,才是拿住齐国公的命脉,让他老老实实与箫老三一条心。”   “我与你说的这些,都是祖父惯常未雨绸缪,想的总要先人几步。”   “三哥还是那句话,那位是个火药引子,你谨慎行事,离他远些,保护好自己,别大意。”   江幸玖深吸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将军府,明里暗里都是箫平笙的手眼。   他敢将乔怀藏放在府里,定然是做了万全准备的。   她信他,自然也会更谨慎些。   何况……离那一步,不还早着呢么? 第190章   犯冲   兄妹俩这厢低声悄语交谈着,江幸玖猛然回神,才发觉哪里不对劲。   她来了一个时辰了,竟是一直都没听到大嫂出声,这和箫莲箬临盆那日的场景,可截然不同呀。   她一脸担忧蹙起眉,“不是早就破了水的吗?大嫂怎么没声儿呢?”   女人生孩子啊,书上说,痛到极致者撕心裂肺,怎么可能不叫出声呢?   江夫人闻言捂着胸口默念“阿弥陀佛”,自言自语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旁人。   “大夫和稳婆都没出来,说明一切顺当,再等等,再等等。”   江昀律唇角抿紧,眼眶发红,怔怔看了江幸玖一眼,开口时颇有几分失魂落魄的意态。   “韵娘她生祺哥儿,也不肯……出声儿的……”   说完,似是动容于妻子的坚韧和倔强,他眼白渐渐血丝密布,紧紧咬着牙背过身去。   看着大哥清挺僵硬的肩背。这一刻,江幸玖也忍不住鼻酸。   大嫂定是不想让大哥听着焦心不安,才硬生生忍着的吧。   坐在围椅里控制不住就开始胡思乱想。   自己临盆时,箫平笙铁定是回不来了,就算喊破嗓子,他也没法心疼她了。   要么到时,还是肆无忌惮地喊吧,谁知道得有多疼?   还是想让他陪在她身边的呀……   恍恍惚惚地,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压抑闷亢的嘶喊。   江幸玖汗毛一竖,猛地侧头,就见大哥急急上前几步,就要扑到内室门扉上去。   就在这时,一声洪亮奶糯的哭声传了出来。   “生了!”   江夫人双手掩着帕子,热泪盈眶,脚下晃了晃退后一步,跌坐在围椅上。   一直在说话的江太傅和江逢时也噤了声,齐齐看向内室的方向。   江昀律扶着门框,垂头僵站着,半晌没再动一下。   随着这声婴啼声,徐氏压抑的哭喊声才断断续续传出来。   “想是实在痛的忍不了了。”   江昀杰在江幸玖耳边长吁了口气,一脸毛骨悚然,“大嫂可真是女中豪杰,这都能忍老半天……”   江幸玖笑的难看,心说,她可真是都陪产陪出阴影了。   这样的哭喊声,听得她肚子一阵阵发紧,很是不适呀。   天刚放亮之时,徐氏顺利诞下一双小郎,除却心疼到无以复加一脸沉闷的江昀律,江府里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乳母都是江夫人提前备好的,两个小孙子生下来就能照顾妥帖,无需徐氏费心。   收拾妥当进屋时,大嫂徐氏竟还是醒着的,江夫人难掩关怀,殷勤慈爱的叮嘱她。   “你这遭受了大苦,今日起定要好好将养,孩子的事儿你一律莫要管,我自会盯着人将他们照看好的,你养好身子要紧,啊,记下了?”   徐氏面色苍白,红着眼扯出一抹笑。   江幸玖在一旁瞧着,也不由替她感到欣慰。   不论怎么说,母亲如今是真心接纳她了,总归是盼到了头。   日后有三个小郎替她撑腰,大嫂在江府里的地位,自是无可动摇了。   徐氏坐月子的这个月,江幸玖依然是时常回娘家。   许是因着有了身孕,她如今瞧着那粉团子似的小娃娃,就心软的厉害,恨不能多抱一抱,再亲一亲,嗅着他们身上香软的奶香气息,心里都化成了温泉水,暖暖的柔软。   箫夫人也陪着她来过几次,抱过两个奶娃娃,她慈眉善目的眉眼间展露出的笑意也十分柔爱。   回到将军府,再看江幸玖圆鼓鼓的肚子,眼底的柔软也掩不住了,会问她孩子的一应衣物可都备好了。   江幸玖心下诧异,自然面上也是乖巧温顺,回着备了些什么,都不差了。   箫夫人温笑点点头,每两日,却又派了苏嬷嬷亲自送些小被褥小衣裳到劲松院。   江幸玖看着这些东西,便也感受到了箫夫人对她腹中孩子的几分期冀。   她想,隔代亲,大约就是这样的吧?   满月宴这日,江府里人头攒动高朋满座,这是自江幸玖成亲那日后,徐氏第一次以江家嫡长媳的身份受众人瞩目关。   今日对她意义非凡,过了今日,帝都城内便皆识她徐芯韵,便是帝师江昀律的正室夫人了。   开宴后,江夫人请了诸位贵客去入席,江幸玖大着肚子,便没心思掺和,就留在承熙院里陪大嫂和孩子。   箫莲箬难得回来一趟,自是也想多与她说说话,她如今也是新做了母亲,颇有心得,不一会儿就与徐氏聊的火热。   江幸玖坐在摇床边,饶有兴致地听两人笑谈,一手扶着摇床轻轻晃动。   徐氏的贴身婢女珊瑚正是这时进的门,她紧紧握着手,一脸慌张焦虑。   “奶奶,许嬷嬷没看住,祺小郎冲撞了贵人。”   徐氏笑脸一敛,连忙站起身,“怎么回事?不是交代好你们看好祺哥儿,别让他乱跑的吗?”   珊瑚满头大汗,红着脸吱吱呜呜。   江幸玖见状,跟着站起身,和声细语安抚道:“大嫂别急,祺哥儿还不到三岁,他是太傅府嫡长孙,谁会真的跟他一般见识?”   安抚了一句,她又看向珊瑚,“冲撞了谁?怎么冲撞的?”   珊瑚连忙垂下头回话,“夫人抱了小郎与诸位贵客见礼,席上人声嘈杂,小郎待不住,夫人便吩咐许嬷嬷抱小郎回院子,谁知半路小郎非要自己走,跑的急没留神,就撞上了如厕而归的珣王府秦侧妃,侧妃护着腹部,被人扶着,蹙眉面白,像是……”   在场的都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自然一想便猜到了。   江幸玖摇摇头,还没等说什么,箫莲箬已经翻了个白眼。   “这秦明珠,当真是与咱们犯冲啊。”   江幸玖没接话,无论如何,这事儿听着是祺哥儿有错在先,他虽然还小,也不知道自己会冲撞谁,全是无心之过,但毕竟是江府发生的事,是江府的长孙。   “秦明珠真出些事,江府难辞其咎,去看看吧。”   她说完这话,徐氏当先疾步匆匆走了出去,江幸玖和箫莲箬紧跟在后。   入了九月,帝都城的夏日算悄然而去,初秋天高气朗,风气温凉。   秦明珠被冲撞了身子不适,江夫人自是连忙安排了院子供她歇养,抵达院子的中途,派去打听消息的明春已经回返。   得知祺哥儿是在回廊后撞着的秦明珠,事发之处离宴席有些距离,整个过程没多少人瞧见,江幸玖心里又安宁了几分。   三人先后抵达院子,还没等上台阶,就听见堂屋里的男声传来,语气里满是气恼和不悦。   “都知道侧妃早先出了意外,失了个孩儿,这胎本就怀的艰难,本王也不是跟个乳牙没长齐全的小儿斤斤计较,只要侧妃孕体无大碍,这事儿自是也就没必要深究,这点肚量,本王还是有的。”   紧接着语气一转,又听那叫嚣的珣王温声软语关怀起来:   “明珠,你觉得如何?可还疼的厉害吗?” 第191章   恕我直言,没法与侧妃感同身受   进了屋,瞧见江夫人,江昀律和江昀杰都在,小孔大夫背着药箱杵在床边。   紫袍金冠珠光宝气的珣王坐在床榻边,床上半卧的自然是秦明珠无疑。   除却这些人,一旁圆桌前,还坐着个身穿桂色宫装的年轻姑娘。   趁着徐氏上前与珣王和秦明珠赔不是的当,江幸玖不动声色打量了那姑娘一眼。   那姑娘皮肤白皙身形消瘦,安安静静坐在绣凳上,瞧着纤小娇弱,一袭桂色云锦宫装配着头上的金钗玉翠,这身装扮压在她身上,怎么瞧怎么沉重。   倒是那双弯月眉,搭配圆溜溜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头光泽流转顾盼生辉,瞧着十分灵动有朝气,打量人时也掩不住满脸新奇,像个兴致勃勃的孩子。   对视江幸玖的视线,她仿佛惊了一下,又抿着嘴腼腆一笑,状似羞涩的垂下眼,乖巧的像只受了些惊吓的兔子。   江幸玖收回视线,对她的身份已是有了几分猜测。   这时,就听秦明珠低柔安抚珣王:“殿下放心,妾身歇一会儿,已经没那么疼了,妾身自己便懂医理,不会让孩子出事的。”   不知为何,只听见她说话,明明是低声软语的,江幸玖还是忍不住轻轻翻了个白眼。   她看向小孔大夫,小孔大夫悄咪咪耸了耸肩,看她这副神情,便知秦明珠是没大碍的。   收回视线,江幸玖又转头看向角落里。   祺哥儿被乳母许嬷嬷抱在怀里,睁着漆黑沉静的大眼睛瞧着大人们,与战战兢兢的许嬷嬷比起来,倒是要稳住的多了。   她走上前去,摸了摸祺哥儿的小脸儿,低轻吩咐许嬷嬷。   “抱祺哥儿回去吧,这里有我们呢,安抚好他,别让他吓着了。”   许嬷嬷抱紧了怀里的小人儿,闻言眼神不安的“唉”了一声,看了看江昀律和徐氏,便低着头脚步匆匆走了。   珣王听见动静回过头来,似乎脸色绷了绷,没好气的吆喝一声。   “来人!去催!秦院判怎么还不到!”   江幸玖扶着腰靠在一旁,静静看着没吭声。   江昀律蹙着眉温声安慰他,“王爷莫急,许是在来的路上了。况且,小孔大夫方才已经替侧妃把过脉,侧妃并无大碍,只需静养……”   珣王一脸不耐的摆手打断他,“什么小孔大夫!民间郎中能有几分本事?这是本王千盼万盼来的子嗣,丝毫不得马虎,除非秦院判亲自诊脉,确认无事,不然本王不能安心!”   小孔大夫捏着药箱背带的手发紧,似是气鼓鼓的磨了磨牙。   箫莲箬冷眼旁观,鼓了鼓腮。   有一说一,瞧见秦明珠她就没好气,再看珣王这副蛮横跋扈的嚣叫脸孔,她就更没好气了。   江幸玖浅吁了口气,软语平静,十分和气的开口。   “若是珣王殿下实在心急,不如让秦侧妃自己探探脉便是,侧妃乃是神医在世,总该不会马虎大意的。”   箫莲箬堵心的不得了,就等她这句话,连声就接上了。   “正是,何况秦侧妃方才不也亲口说了,自觉没有大碍,那定然都是虚惊一场,王爷放心吧。”   徐氏目露忐忑看了两人一眼,见婆母郎君都没开口,便也闷着声站在一旁。   珣王脸都黑了,瞪了江幸玖和箫莲箬一眼,横眉怒目语气含怒。   “医者不自医,不懂吗?侧妃惊魂未定的,哪能自己断言自己有没有事?!事不关己,你们自是心大的不得了!   本王话撂在这儿,侧妃和腹中胎儿但凡有个不好,本王非得当面与太傅理论理论,讨个交代!”   讨个交代?   江幸玖看向床榻上的秦明珠,四目相对,对方似乎也不是很想瞧见她,很是不屑的撇开了眼。   哟!   给谁使脸色呢?   惯她这毛病了吗?   江幸玖无语失笑,轻轻浅浅笑着看珣王。   “王爷稍安勿躁,我瞧侧妃面色平和,这半晌也是安安稳稳的,想来定会相安无事,您关心则乱,口不择言了,这话听着不吉利,多少也有些伤及同朝的颜面了。若是侧妃和腹中胎儿当真不好,我江府……”   珣王眯起眼,嗤笑一声打断她。   “笑话,在你江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本王说几句话都不能够了?太傅府好大的台面啊!连龙子凤孙都得小心待着?吃了亏还得咬着牙受了,赔给你们笑脸说不必介怀,本王没事?”   江幸玖唇角抽了抽。   会不会说人话了?   有这么强词夺理的吗?   “珣王殿下!”   江昀律给江幸玖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拱手赔罪。   “王爷言重了,舍妹并无此意,王爷请息怒,争执吵闹也不利于侧妃安胎,稍安勿躁,还是静等秦院判来,为侧妃看诊吧。”   他姿态一直端的谦和有礼,珣王对着他怎么也怒冲不起来,似是愤愤的咽了口气。   江幸玖抿唇,与箫莲箬对视一眼,两人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耐,便站在一处纷纷不再吭声。   谁知,方才矜傲的秦明珠,竟是突然开口了。   “我瞧你这身孕月份也不小了,理当该与我感同身受,能理解我的担惊受怕,是不是?”   她没说这个“你”是谁,也没称呼名字,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这话是说给江幸玖听的。   在场身怀六甲大着肚子的,也就是江幸玖一人。   江幸玖扶着腰深吸了口气,弯出抹敷衍的笑意来。   “恕我直言,没法与侧妃感同身受。”   说实话,自上次秦明珠来将军府说那些质疑箫平笙的话,恶心到了她,她口不择言的怼了对方一场撕破脸后。   今日江幸玖不是很想再跟她怼一场,但一听她这阴阳怪气地声儿,江幸玖就忍不住。   没法应和她的话呀!   秦明珠脸一阴,哼笑一声,“你说的对,毕竟你没被人冲撞,也没有动了胎气,自然没有同理心。你可知道我上次失了孩儿,这次再有身孕,是多珍稀的事?”   江幸玖黛眉轻耸,心说,你说这话要是配个哭哭啼啼凄凄楚楚的神情,倒是还能让人心生怜悯与同情。   可你说的咄咄逼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那孩子是她江幸玖害掉的呢。   江幸玖无语失笑,清了清嗓子,语气十分平和地回她。   “侧妃,每个女子怀有身孕,都是十分珍稀的,您医术超然,自然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没有哪个身怀六甲的妇人愿意被人冲撞,同理,也没有哪个幼齿无知的两岁小儿知道自己会冲撞到别人,会犯什么错,毕竟他连话都说不全,都是无心之过。”   “我没有冷眼旁观觉得你矫情的意思,也没有替江府推卸责任的意思,真论起来,侧妃在我江府出了事,我江府理应承担责任,方才也说了,若是你有个不好……”   秦明珠眼眶怒红,“你没有这个意思你没有那个意思!那你究竟什么意思!”   江幸玖无语,噎了半晌,无奈撇开眼。   默了默,她还是补了一句,“当然,如果您需要我的同情和怜悯和愧疚,我自然也不吝啬。”   她绝不是在气秦明珠,绝不是! 第192章   您还知道我依仗的是箫平笙呀?知道你还咋呼?   “江幸玖!”   秦明珠炸了毛,“你就是幸灾乐祸!巴不得我倒霉!巴不得我失了这腹中孩子,永不得翻身!”   江幸玖月眸睁的溜圆,一脸惊愕无语,双手摆了摆,看向珣王苦笑解释。   “我没这意思,天地良心,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珣王眉心皱成了疙瘩,回身安抚气的发抖的秦明珠,没吭声。   江家人更是一脸的匪夷所思,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怎么就成江幸玖和秦侧妃的恩怨了?   箫莲箬在一旁唇角抽搐,扶着她后退了几步,声儿从牙缝里呲出来。   “别理她,少说两句。”   无语到极点,江幸玖长呼口气,满脸疑问对着箫莲箬,指了指自己的头。   没等箫莲箬开口,那边厢秦明珠像是一直在盯着她似的,一个软枕横扔出来,声线尖锐:   “你说谁脑子坏了?!”   江幸玖:??   “我说话了吗?”   她气笑反问,盯了眼只差一个手臂的距离,就砸在自己身上的软枕,顿时火气上涌:   “秦明珠,这么久不见,我以为前事已过无需再起纠葛了呢,合着,今日你故意跑到江府来找我茬的是吧?”   秦明珠靠在珣王怀里,像是也气极反笑。   “这么久不见,你还这样不可理喻,我找你茬?我让你那不长眼的侄子来撞我的吗?!”   不长眼的侄子?   江昀律面颊弧度渐冷,徐氏捏着帕子的手紧握成拳。   江幸玖冷着眼听秦明珠叫嚣。   “太傅权倾朝野,我与王爷特地来贺喜以示敬重,江府的待客之道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不尊皇亲目中无人,知错不论还反将一军,有你这样的姑姑,才能养出那样不知尊卑礼数的小子!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番话当真有些过了,颇有几分胡搅蛮缠不留情面的意味。   珣王眉眼一厉,紧紧扣住秦明珠肩头,“明珠,冷静些,别动气,也别乱说话了!”   秦明珠气恼抿唇,生忍着咽了口气。   “说谁不长眼呢!说谁不可理喻!谁上梁不正下梁歪了!”   江幸玖却冷笑一声,扶着腰一脚踢开了软枕,抬脚就往床榻便走,目光锐利逼人,一副誓不罢休的姿态。   “阿玖……”   箫莲箬与江昀杰一左一右上前拦她。   箫莲箬,“别冲动,都是话赶话,今日是江府大喜的日子,不宜撕火!”   江昀杰,“对对对,口舌之争,你这大着肚子,别争一时之气了,担心身子……”   “秦明珠,你找我茬就冲我来!”   江幸玖扶着腰定住脚,隔着两人和珣王与秦明珠对瞪,“拐那么些弯弯绕绕你累不累?!拿个两岁的小郎当靶子,你还有脸面吗?!”   秦明珠紧紧攥着珣王的衣袖,不甘示弱的回瞪,“你听不懂人话吧?我让他撞过来的吗?明明是我受……”   “扯什么扯!”   江幸玖抬手推江昀杰,又被他挡住不能上前去,气的咬牙。   “两岁大的奶娃娃,走都走不了直线!人只及你小腿高,跑起来能有多快?!你瞧不见他跑过来?他多大的块儿头啊,能给你撞一踉跄?他跳起来撞的你肚子吧!”   秦明珠被噎的够呛,似乎也没想到江幸玖会气的这么不管不顾,当众就跟她掰扯起来。   “你肚子这么矜贵,你珣王府的下人都是吃干饭的!眼睛瞎了吗?!不知道拦?”   场面一时混乱,江夫人连带徐氏齐齐上前,搀扶了江幸玖一左一右,一是阻止她再往前凑,二是防着珣王和秦明珠突然发难。   珣王的确气的鼻子都要歪了,豁然起身大喝一声。   “将军夫人好大的威风,当着本王的面张牙舞爪的,这是要与本王的侧妃动手不成?难不成要以下犯上吗?”   江夫人一头大汗,笑的十分难看,“珣王殿下,自然不是动手,侧妃娘娘先扔的东西呀,我家阿玖不过是……”   珣王嗤笑,“哦,合着你们江家人抱作一团,就能不讲道理,以多欺少?”   江幸玖咬唇,抽出被徐氏和江夫人架着的手,声腔清寒溢怒,略扬下巴冲着珣王。   “珣王殿下护着自己的侧妃,自是理所应当,可这以下犯上的高帽子,也不是随便能扣的吧!”   “我家将军位居一品,尊同三公,妾身再不济,也是先帝亲封的一品诰命,有一说一,您的秦侧妃是什么位分?跟谁在这儿得理不饶人呢?!更何况,得着理了没啊你?秦明珠。”   珣王对她这副稍显跋扈蛮横的模样,既迷惑又惊异,他抬手一指江幸玖。   “箫江氏,侧妃腹中怀的可是我皇室血脉,她若是受到惊吓,伤了腹中龙子凤孙,你可担待得起?!你怎能如此目中无人,简直岂有此理!”   未等江幸玖开口,他又了然冷笑,点了点头:“哦,本王知道了,仗着箫平笙的脸面是吧?箫平笙可真是好大的福分,远在千里之外出生入死,他的夫人竟在帝都飞扬跋扈目无皇室,当真是拖得一把好后腿呀!”   这话,别说是江幸玖气了,就是箫莲箬都没法忍!   箫莲箬撸起袖子,横眉怒目,“珣王殿下!您护短也得分……”   江幸玖抬手捂住她嘴,将人推到一旁,月眸清寒直直盯着珣王,一字一句心平气和地怼回去:   “您还知道我依仗的是箫平笙呀?知道你还咋呼?”   她扶着腰上前一步,圆鼓鼓的肚子格外吸引人视线,眉眼倨傲,语气清淡:   “大燕外侵,边关大乱,我的郎君远在千里,为国流血流汗舍生忘死呢!他身怀六甲的夫人,却在帝都被不分青红皂白想要以权欺人的皇室欺负呢!”   “做什么?明目张胆残害忠良血脉吗?欺压谁呢?吓唬谁呢?!惊着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出个好歹,珣王殿下你有脸面跟天下人交代吗!”   珣王满眼匪夷,指着江幸玖的手开始抖啊抖:“你!你简直恃宠而骄!仗势欺人!”   “仗势欺人,你们也得给我欺人的机会才成!”   江幸玖提了提音儿,转头瞪向气怒委屈的秦明珠:   “我瞧你方才咄咄逼人底气十足的,也不像是哪疼哪不适的模样,少在这儿没事找茬!下次你若想找我,直接去将军府,我若是躲着不见你算我输了!”   “秦明珠,知道孩子来的珍稀,就老实窝在府里养胎,少动些恶心人的心思,替你的孩子积些德吧!”   “江,幸,玖!”   “不服气啊?走呀,入宫面圣啊,就说你被我两岁的侄子冲撞了,看圣上和太后会怎么为你做主!”   稳了稳呼吸,江幸玖平静下来,有恃无恐:“你故意激怒我,就是想将事情闹大,是不是?我倒要看看,闹大了,你们想怎么收场。” 第193章   你还句句不让,故意让她得逞?   故意将事情闹大?   江家人齐齐一怔。   珣王也愣了一下,随即怒指江幸玖,“箫江氏!你满口胡言,乱说什么!侧妃在你府上受了冲撞,反倒成我珣王府故意挑衅了?!简直……”   “别嚷嚷了!”   江幸玖毫不客气打断他,眼尾撇过去一眼,又盯向床上的秦明珠:   “声音大就有理了?打我一进门,你瞧我的脸色就不对,我以为是之前闹的不愉快,便没多想。   可你这模样,倒也没瞧出来被撞的多严重,安安稳稳的,能骂人,还能丢东西砸人,这副气势汹汹的架势针对我,生怕与我江幸玖打不起来,结不下仇似的。”   “秦明珠,别说你现今能喊能张扬,毫发无损,就算是你今日真动了胎气出个意外,这个节骨眼儿上,闹到圣上和太后面前去,也没人敢动我。”   “说吧,打着什么幺蛾子心思呢?”   小孔大夫既然已经给她把过脉,还面色如常的站在一旁,说明她确定秦明珠是没大碍的。   自打江幸玖一进这屋,秦明珠后边的一切反应,都有些过激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秦明珠冷哼一声,音腔里都是不屑,“别一副自以为是智谋过人的姿态,假不假?”   江幸玖月眸微眯,似有若无打量珣王一眼。   “你现在不说,迟早也……”   “王爷,秦院判到了。”此时,廊下传来侍卫的通禀声。   珣王登时下令,“快,让他进来!”   秦院判跨进门,先是看了眼床上的秦明珠,似乎见她神态无异,便也十分淡定。   趁着把脉的时间,箫莲箬上前挽住江幸玖,与她悄声咬耳朵。   “你可是觉得她们故意激怒你,让你做出失仪之事。”   江幸玖面色镇静,像是没听着她说话,只淡淡瞧着秦院判和秦明珠。   半晌,秦院判道无大碍,只是略动胎气,安养几日便可恢复。   珣王脸色好看了些,秦明珠依旧绷着脸没吭声。   江幸玖目中疑惑一闪而过,这么轻易就收尾了?   难不成,只是想气她?   “既然秦嫂嫂没事,只是虚惊一场,皇兄,我看就不必小题大做了吧?”   这时,坐在桌边的宫装女子轻轻开口,她笑意腼腆乖巧,起身走上前来,“大家都明白皇兄和秦嫂嫂初为人父母的心情,方才只是过于担心,故而语气重了些,还请将军夫人莫要介怀。”   对着她甜美乖巧的笑脸,江幸玖月眸微动,樱唇浅勾略略颔首。   对她不置可否地态度,宫装女子笑颜露出几分尴尬之色,继而又看向蹙着眉满脸不悦的珣王,语气清脆柔和:   “何况江府的小郎年纪太小,也并非有心的,我看就算了吧,今日是太傅府的喜日,大家就各退一步好了,还是赶快安排人,将秦嫂嫂送回府养身子吧。”   如今秦明珠没事,有人给了台阶下,珣王自然也不会犯轴,毕竟太傅府,他还真是惹不起的。   原本这事他们还占着理,珣王想的是,让太傅府亏欠他一些,总归不是坏事。   现在,回头想想,秦明珠自己就懂医术,身子究竟如何,她怎么会不清楚?   方才的言词犀利反应过激,的确有借机寻衅的意味。   于是,珣王盯了眼没再开口的秦明珠,眸色深深,状似满怀郁气的点点头。   “既然侧妃的确只是动了胎气,安养后真的能恢复,此事,便不必再深究了。来人!安排软轿来,抬侧妃回王府。”   江昀律闻言看向身边的徐氏,徐氏了悟,点点头接话道:   “我这就命人准备,王爷和侧妃请稍等。”   等她脚步匆匆的离开,江昀律看向珣王,语声温缓。   “无论如何,今日之事是犬子冒失,过后,臣定亲自携补品,登门造访再给王爷和侧妃赔罪,还请珣王殿下海涵。”   漂亮话都是用来收尾的,珣王也没再给他闹难堪,敷衍的嗯了一声。   江幸玖和秦明珠互看了一眼,一个冷眼一个冷哼,倒是也没再继续呲嗒。   等到将人送走,江夫人捏着帕子长舒了口气,目光复杂看向江幸玖:   “你也是的,珣王过往什么混事没做过?那秦明珠又不是个省油的灯,就不怕真要拽着你入宫去面圣?!”   江幸玖扶着腰,不以为然,“他们也就是在这儿耍耍威风罢了,我方才说的,平笙正替皇室卖命呢,长公主又素来不喜珣王,况且秦明珠好好的,真闹到了御前,他们两口子也得不了好处,反倒得罪太傅府。”   “珣王真敢得罪太傅府吗?除非他疯了。”   江夫人莫名,“我瞧他方才威风的很,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姿态,倒也不像是怕得罪太傅府的。”   江幸玖笑音儿清浅,“也就是在咱们面前撑一撑王爷的脸面,顶多占着理,让咱们心生愧疚和不安罢了,对他没坏处,真的是祖父和父亲在这儿,你看他老不老实,绝对不敢闹到长公主面前去。”   “依我看,秦明珠有意寻衅,分明就是冲我来的。”   不管是眼神,语气,还是用枕头砸她,秦明珠都做的太刻意了,想看不出来都难。   江夫人一脑袋的问号。   江昀杰却抱着臂笑了,“你明知道她是有意而为,就冲你来的,你还句句不让,故意让她得逞?”   江幸玖月眸弯了弯,抬脚往外走。   “这时候找我茬,多半是冲着平笙,既然躲不掉,那就将计就计好了。”   江夫人越听越茫然,箫莲箬眨了眨眼,也头脑发昏。   “说什么呢?什么冲着三郎,什么将计就计?”   江幸玖笑了笑,没接话。   江昀律与江昀杰对视一眼,笑的有些无奈。   “阿玖,你就这么自作主张顺势而为了?不等跟祖父商量商量。”   江幸玖鼓起腮,长呼了口气,摇头道,“我这就去鼎延院。”   今日江府高朋满座,但依江太傅如今的位份,也不是谁都能拜谒的,既然一个两个不见,那就干脆所有拜谒的人都推了。   于是,鼎延院里十分清静。   嫡亲儿子的满月宴,江昀律自然得在宴席上招待着今日的贵客们,故而,江昀杰陪着江幸玖来见江太傅。   进门时,一眼就瞧见东厢房的窗门大开,满头雪发的江太傅,穿了身棉白素袍,正站在窗边打理窗案前的盆景针柏。   瞧见兄妹俩,老爷子神情闲适淡泊,颇有几分颐养天年不问世事的姿态。   “祖父……”   江幸玖和江昀杰站在廊下,老老实实行了礼。   江太傅搁下帕子和花剪,擦着手打量两人。   “什么事?”   江幸玖也没磨蹭,闷声道,“方才与珣王和秦明珠拌了几句嘴,还瞧见了素来不露面的海云郡主,孙女,想听祖父讲讲,有关平笙的处境。”   这话前后,听不出什么联系。   江太傅抿唇,盯着她看了两瞬,回身往屋里走。   “进来说……” 第194章   横行帝都是吧?我怕谁?   初秋时节,晌午日头正盛,金色的光线自窗楞边沿横切下来,铺盖了半个书案。   江幸玖坐在离书案最近的围椅上,眼尖的瞧见那两摞子奏折,左右分叠,中间一本正敞开着,说明江太傅之前,在批阅折子。   启帝年幼,课业尚且差的多,而今国事于他来说,太过繁重,就算是等他批阅折子,也如同是在教书,得一本本逐字逐句去给他讲解分析,告诉他其中利害关系,该不该允,能不能驳。   芳华长公主代理朝政时日尚短,她过往从未插手过这些,现今看管教导启帝,尚且力不从心,更不要提审阅折子,怕是也还不太熟稔。   于是,这项艰巨的任务,自然而然就倚重给江太傅了。   所以,如今的太傅大人,才称得上是日理万机,权倾朝野,朝内朝外大大小小的事,但凡需要拿定论做主意的,都得经过江太傅的手。   这么想着,江幸玖既替祖父感到沉重的同时,又不由地替箫平笙松了口气。   江太傅在书案后落座,姿态惬意,浅笑打量江幸玖眉眼。   “他一到北关,攻势汹涌的燕军就败了一场,而今也是平步对峙已久,不分高下不见成败,战况就瞧着像是平定下来了,战况没那么紧迫,帝都这些人也就跟着没那么紧张,松懈下来,闲得发慌,总是会有人没事找事的。”   “这个时候弹劾箫老三?”   江昀杰蹙了蹙眉,“这得有多闲?他出了事儿,谁去北关跟闫珩劦干仗啊。”   江太傅笑了一声,卷起广袖,持了朱笔垂眼看折子。   “所以,都是些起不了作风的废话,有弊便有利,无需放在心上。”   江幸玖抿唇,“祖父是说,平笙背后受创,对他还是好事?”   江太傅沉凝一声,在折子上勾画了一翻,徐徐开口。   “那些人弹劾他,无非是坏他名声,先帝过逝后,他权势平平无所事事,这次他若是打了胜仗凯旋而归,便是又要起势了,自然有很多人忌讳。”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嘛,便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偶尔也要被言官们数落几句是非。何况,掌兵马大权的,已经有了一个镇国王,怎么还能容下一个箫平笙?   苏刃玦是长公主的嫡亲儿子,很多事即便当事人没想那么多,那些自以为是的追随者也会替他们去做。”   “那珣王呢?”   江昀杰不解,“他总归不会替长公主和镇国王打算,他闹这一出图什么?图跟阿玖结仇?”   江太傅摇头未语,江幸玖却是心间一悟。   “很多人要背后中伤平笙,箫家人,也是他的背后。”   她想起方才秦明珠故意找茬,珣王呵斥她的那番话。   “珣王说我箫江氏,依仗箫平笙,恃宠而骄仗势欺人,不可理喻……”   “我是他的夫人,我若是品性低劣跋扈蛮横,目中无人挑衅皇室,传出去,对他自然也是一种中伤。”   江昀杰目瞪口呆,抬手作势捶了捶后脑勺,一副头疼迷茫的模样。   江太傅嗯了一声,眉眼带笑,握着细毫笔指了指江幸玖。   “不碍事,人总是要学会示弱,适当的展露劣势和弱点,不是什么坏处,只要这弱点无关紧要,箫平笙他就有足够的能力去回环余地。”   “无懈可击的人,才会四处是敌人呢。”   “那些人想泼脏他,到处找由头找线头,也是很费力,你递给他们路子,让他们去专攻一处,也省的他们到处咬了,咬的箫平笙反倒满身是脏污。”   江昀杰半知半解,“祖父,您是说,让阿玖做箫平笙的弱点靶子啊?让那些人都来骂阿玖?她还大着肚子呢!”   江幸玖不以为然,“有什么要紧的?不就是仗势欺人吗?横行帝都是吧?我怕谁?”   她昂起下巴,“我祖父是权倾朝野的江太傅,我大哥是启帝帝师,父亲掌大理寺,三哥你掌兵部,我郎君还是一品护国大将军,大召国战神呢,而今上至皇室下至平民,想要日子安稳,哪个不依仗我郎君?”   “珣王算什么东西?怼了就怼了,不一样拿我没办法?”   江昀杰听的眉梢直抖,给她竖起大拇指。   “护国将军夫人果真后台强大,您狂您有理呀。”   江太傅骤然失笑,笑声收敛后,他浅叹一声。   “若是不出所料,明日你这飞扬跋扈的名声便会传遍帝都,介时弹劾箫平笙的折子又会如雪花一般。   不过,这种弹劾,错都在你,对箫平笙本身来说无伤大雅,只是你要紧防有人利用你,来背害箫家。”   江幸玖点点头,月眸浅弯,“阿玖知道,只需悍名在外,适可而止。”   江太傅含笑颔首,端起茶盏浅抿,没再开口。   见状,江幸玖看了眼身边的江昀杰,声腔迟疑。   “祖父,还有那海云郡主,她今日跟着珣王来,是来看江府,看三哥的吧?”   江昀杰听的眉心一拧,就见江太傅搁在茶盏,轻描淡写道了句。   “江家如今权势滔天,盯着三郎的人多了,海云郡主若是能嫁给三郎,于珣王来说,跟江家的关系又近了一层,有益无弊,太后老了,也是在给这孙女找靠山。”   “不必理会,三郎的婚事,我还得……”   “祖父!”   没等他说完,江昀杰豁然站起身,一脸紧张,“孙儿不急,二哥还得等到明年才娶妻,长幼有序,孙儿再等等,再等等。”   江幸玖忍俊不禁。   江太傅眉梢轻挑老眸微眯,“唔,怎么,你也要学你大哥,学你妹妹?等什么心仪之人,求个一生一世一双人?”   江昀杰干巴巴扯出抹笑,呵呵一声,没接话。   江太傅哼笑一声,淡淡摆手。   “没事就出去吧。”   江昀杰自然巴不得赶快走,连忙冲江幸玖使眼色。   “祖父,孙儿告退。”   江幸玖跟着站起身,与祖父行了礼,“政务固然繁忙,祖父也要劳逸结合,多注意休养,切莫太过操劳。”   江太傅笑的眉眼舒和,“往日里你大哥在府中,这些事我都会一一交代他去做,今日他抽不开身,你啊,不必担忧。”   江幸玖唇角扬了扬,没再说什么,与江昀杰一同离开。   出了鼎延院,她浅叹一声。   “祖父年事已高,本该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实在不宜向如今一样日理万机的操劳,我担心他……”   “不必多虑,祖父一直在教导大哥,很多政事也是多交给长公主做主,只是暂时的,过来这两年便好了。” 第195章   权衡之术   回到将军府,已是晚霞漫天。   清夏从屋内迎出来,手里握着只细小竹筒递上前。   “夫人,鹰隼送信回来了。”   江幸玖清黑的眸子里顿时溢出光彩,连忙接过竹筒进了屋。   她一边拆开竹筒,耳边听着明春正兴致勃勃的跟清夏絮叨今日的事。   “你今日合该跟我们一起回江府的,你不知道那秦明珠呀,又作妖了,被咱们夫人怼的好痛快!”   清夏笑了笑,“如松跟着二爷去了江南,我还是少回去的好,在江府里,有你跟着夫人就够了。”   江幸玖笑意微敛,转头看向两人。   明春噘了噘嘴,一脸遗憾,“算了,晚些时候没事了,我再跟你说那秦明珠的窘态,夫人这通怼的她,我在门外听着都酣畅淋漓!”   清夏依然笑着,摇了摇头,又看向江幸玖:“小厨房炖着燕窝粥,宴席上人多,怕您吃不好,奴婢去给夫人端来?”   江幸玖浅笑颔首,看着她转身离开,捏着信纸冲明春抬了抬下巴。   明春一脸纳闷凑上前,悄声询问,“夫人,怎么了?”   江幸玖眼尾递了递清夏离开的方向,轻声问她:“有一次小孔大夫来请脉,不是与清夏单独聊过的?她那肚子,什么情况?”   清夏出嫁,在江幸玖出阁之前,虽说与如松是别府而居,但就在隔壁,往来还是方便的。   何况,但凡空闲,她都会让清夏回江府去与如松团圆,没道理这么久还怀不上。   如松的母亲,是江府里的管事娘子,早前就守了寡,如松能在江昀翰身边近身伺候,一直是他母亲的得意之事,娶了清夏,自然也是觉得面上十分光彩。   可清夏这么久肚子都没动静,婆婆难免会有意见的,只看如今如松不在,清夏都不回江府去,便知这婆媳俩定是相处十分不和睦。   明春圆溜溜的杏眼儿眨了眨,小声濡喏,“您若是问这个,奴婢也一问三不知呀,这等私密事,清夏也不爱提的,您倒不如去问小孔大夫。”   清夏那性子,的确也不是个会每日将这种事挂在脸上的。   江幸玖深吸口气,平了平心神。   “得了,下次小孔来,我与她谈吧,你去帮着清夏,没事多开解她,哄她高兴高兴。”   明春是个咋呼开朗的,这等事她义不容辞,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   江幸玖捏着信纸进了内书房,坐在榻上,这才细细将信的内容看了。   自打第一封捷报之后,这是箫平笙头一次与她来家书,信上内容字眼简练,无非是诉说思念与报平安,让她好生养胎,不必挂念。   将信纸卷起来,江幸玖抿唇嘀咕,语气难掩几分幽怨。   “走之前还说好的,会时常来信,就这么敷衍我……”   抱怨归抱怨,知道他战事紧迫抽不开身,便也释怀了。   小心的将信条收起来,她细语喃喃。   “只要你安安稳稳的,便足够了。”   军中养的鹰隼,也不是用来跟她传递浓情蜜意的,真那样,未免太暴遣天物了。   收敛了思绪,江幸玖想着今日与江太傅的那番谈话,坐在榻上渐渐出神。   “败坏名声,也是在帮他吗?”   这样那些人把眼睛戳到她身上,便不是在直接针对箫平笙了。   跟过去蛮横强硬的箫莲箬不同,箫莲箬的蛮横是在强大自己,守护门庭凋零的箫家。   而今她江幸玖张扬跋扈,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放松那些人对箫平笙的警惕,仿佛战神的妻子,不跋扈些,也不太合常理。   只要在外人眼里,她一直拖箫平笙的后腿,会成为他的累赘,阻碍他争权夺势平步青云的仕途,那就够了。   这就是庙堂之上的“权衡之术”吧?   “夫人,燕窝粥来了,您趁热喝吧。”   清夏和明春端着托盘进来,小心翼翼将粥搁在小几上。   江幸玖回神,对着二人笑了笑,低“嗯”一声,接过汤勺。   “我累了,一会儿喝过粥便睡,你们也不用忙了,早些歇着吧。”   清夏微微颔首,轻柔一笑,“那奴婢和明春下去给您备热水来?夫人沐浴过解解乏,再歇下吧?”   江幸玖笑弯了眸子,“你想的最周到。”   清夏抿嘴笑,一旁的明春不甘示弱,一脸吃味。   “奴婢去传热水来。”说着转头又跑了。   江幸玖与清夏相视而笑,没去管她。   一夜好梦……   翌日起身,江幸玖正由清夏伺候着净面,便听带人去传膳的明春进了院子,一边叮嘱人将膳食摆好,一边进了内室。   她脚步走的又急又重,还没开口,不悦的情绪,全传递在这脚力里了。   清夏端着铜盆站在原地,目光莫名与江幸玖对视一眼。   “又怎么了?”   江幸玖整着衣袖回过身,笑意清柔,“谁又气着了我们明春姑娘?”   明春包子脸气的鼓起腮,杏仁儿眼也瞪得溜圆,原本像是一肚子火气,如今被江幸玖先开口一问,自然就憋不住了。   她跺了跺脚,气急败坏,“夫人!方才在大厨房那群厨娘都在议论呢,外头都传您不好呢!说您依仗出身和位份,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以前还因着“克夫”的名头有所收敛。   如今嫁给了咱们将军,依仗将军重兵在握,祖父权倾朝野,就飞扬跋扈起来了,怀着箫家嫡子,更是有恃无恐了,都敢盛气凌人的指着皇室的鼻子破口大骂。”   “说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把您传成个作威作福无法无天的人啦!就连八竿子扯不上的脏水都往您身上扯,简直太过分了!”   “奴婢都要气死了!”   清夏嘴巴都张成了'哦',将铜盆重重地搁在架子上,面颊气红:   “胡说八道!这种肮脏心思,一定又是那个秦明珠!祸害人没个完了,简直无耻至极!”   “夫人。”清夏气的也跟着明春跺了跺脚,“不就是起了几句口舌之争吗?干嘛总是拿人名声做文章!这也太阴私了!”   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相比起两人怒火中烧的反应,江幸玖倒是淡定的多。   “早膳传来了吗?”   明春犹自气的不能自已。   闻言,她愣了愣,傻乎乎点了点头。   江幸玖低嗯一声,坐到妆镜前,对着镜子顺了顺一头乌丝。   “别气了,只气有什么用?过来梳头。”   清夏抿嘴绷着脸,上前两步,持起玉梳替她梳头,咽了口气,还反过来安慰她。   “夫人是不该气,跟这种小人,再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清者自清,咱们不与她一般见识,先记下这仇,回头再找机会……”   “不跟她一般见识?”   江幸玖笑音儿轻忽,慢悠悠打断她。   “凭什么?我瞧着这么好欺负呢?”   清夏傻了,手顿在半空,愣愣瞧着江幸玖。 第196章   她就目中无人,飞扬跋扈了,怎么着?   与清夏的怔愣不同,明春连忙碎步跑到妆镜前,眼睛放着光。   “夫人,您要收拾她呀!”   就见自家主子对着镜面,素手抿了抿鬓发,姿态骄矜倨傲,幽幽道了一声。   “成不了大气候,也只敢在背后折腾,等夫人我给她拎到明面儿上来,杀了这只跳梁鸡敬敬那群心怀鬼胎的猴。”   “一会儿用完膳,给珣王府送个拜帖,我去会会秦明珠。”   明春又想起昨日在江府时,自家主子怼人的画面,顿时咧嘴就乐。   然而乐到一半,又猛地反应过来,揪着眉心低声劝她。   “夫人,您就算是气,也别冲动呀,您这还大着肚子呢,犯不着送上门去教训她,万一在珣王府吃了亏……”   清夏捏着玉梳连连点头。   “就是,真要教训她,也等回头再遇上的,没必要就找上门去,闹大了不好看倒是其次,主要您身子贵重,不能马虎。”   江幸玖自镜中看了看两人,顿时失笑:“想什么呢?她刚放了风声出去污蔑我,我这时候递拜帖,她能敢接?”   上次在将军府没被她骂够?还是昨日在江府没跟她怼痛快?   明春一脸纳罕。   “哪您还让奴婢递拜帖,明知她不敢接。”   江幸玖黛眉轻挑,双臂环抱。   “她刚使了手段,外头人正戳我脊梁骨,秦明珠还不知多暗爽呢,别说今日她不敢接,就是过后一两个月,她都不会见我。”   “不见就不见,她不见我是她的事,递帖子是我的事,从今日起,每天往珣王府递帖子,拜帖不接,就递请帖,换着来。”   明春挠了挠脸,小小声。   “夫人,奴婢不懂了。”   清夏眨巴眨巴眼,像是心中有所猜测,握着玉梳小心翼翼开始替她梳头。   “您这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您跟秦侧妃要结为死仇啦?”   江幸玖哼笑一声,眉眼倨傲起来,骄矜的气势拿捏的死死的。   “外头那些谣言,凭她秦明珠一个人,是不可能一夜间掀起这么高的浪,暗处的人我抓不住,抓她还不一抓一个准?”   “只要他们知道我跟秦明珠势不两立,就会躲在后头推波助澜,秦明珠会成为出头鸟,总有她身不由己被推下深渊的那天,而我,正好借她做作势。”   “做势?做什么势?”   明春茫然……   清夏虽然也一脸疑惑,却是没再多问。   江幸玖浅浅勾唇,没接话。   能做什么势?   不是说她目中无人飞扬跋扈吗?   她就目中无人。   就飞扬跋扈了。   怎么着?   接连大半个月,江幸玖往珣王府递帖子的事坚持不懈,风雨无阻。   这架势……   仿佛见不到秦明珠一面,她誓不罢休。   过往这帝都城内若是有个什么风言风语,多数过个十日半月,最长不超过数月,风声就会渐渐淡下去,虽说不会被遗忘的干干净净,到底还是会被别的热闹事压下去,不会再那么惹眼。   但因着江幸玖的这份举动,众人的目光愣是紧盯在两人身上不放了。   市井之间,喝个茶听个书,都不乏有人议论纷纷。   “唉,跟你们说个事儿,保准你们想不到。”   “什么事儿?快说。”   嗑瓜子的汉子卖了个关子,一脸神秘,“知道那护国大将军的夫人,那么执着找秦侧妃,秦侧妃却避而不见,是因着两人不对眼,可你们知道,两人为什么不对眼吗?”   “不是说之前起过冲突,那秦侧妃气不过,找人编造将军夫人那些不好听的话吗?”   “去去去,你什么也不知道,甭管是不是编造的,无风不起浪,将军夫人铁定也不是个软柿子,秦侧妃再不济,那也揣着皇孙呢不是,皇室岂是谁都能冒犯的。”   “唉,掂量不掂量的清啊?皇室的确不是谁都能冒犯的,可那是护国大将军的夫人,箫将军什么位份?   他的夫人受封一品诰命啊,娘家何等权势滔天呢?人家什么娘家背景?区区一个王爷侧妃,合该在她面前礼让三分。”   “行了行了,你俩别扯了,谁说谁有理。”   一个中年汉子打断旁人,推了推嗑瓜子的汉子。   “你快说,两人为什么不对眼?”   嗑瓜子的汉子嘿笑一声,一边嗑瓜子,一边享受着万众瞩目的围观。   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多少有几分嘚瑟。   “这事儿重要的缘由,从头说起,第一点,箫大将军跟这秦侧妃,当年可是有多年婚约的呀!那现在的将军夫人,能与她对眼才见了怪了。”   人群中有了悟的,有唏嘘的。   那中年汉子闻言,很是不以为然的啧啧了两声,揣着手往旁边挪了挪:   “我还以为你能放出什么好屁,合着半天,白扯么不是?”   嗑瓜子的汉子听了一怔,嘿了一声,瓜子也不嗑了,与那中年汉子杠起来。   “我怎么是白扯了?!箫大将军乃是大召国战神,何等英明神武丰神俊朗的人,那恋慕他的大姑娘多了去了,为他起个争执结个仇什么的,那还不是人之常情?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也对,这么说也有道理。”   “是,那箫大将军当年娶江家九姑娘为妻的时候,我大侄女在家哭天抹泪,伤心了大半个月呢!”   “嗨,别提了,我那小闺女也是,真是恨得我不能一巴掌拍死了她,丢人现眼,也不看看咱们啥子身份,瞻仰瞻仰战神的英姿就算了,还想那么多!简直就是白日做梦,哭都不配哭!”   嗑瓜子的汉子听了这些应和声,顿时挑着眉睨了中年汉子一眼。   中年汉子嘿笑一声,也没跟他硬掰扯,只拿事实说话。   “你们怕不是忘了,秦家背信弃义,在箫大将军危难之时撕毁婚书,那情分早就扬了沙子了。”   “那箫家和江家,原本就是世交,两府比邻,儿孙都是同门长大的,将军跟将军夫人,那是青梅竹马的情谊,箫大将军求娶下聘和迎亲的场面,那是何等风光,足以见得对将军夫人的敬爱。”   “真要比起来,那秦侧妃在这上头,压根儿没位份激起将军夫人这么大的火气。”   眼见旁听的众人有点头附和的,嗑瓜子的汉子咂咂嘴,扔下瓜子拍了拍手,不甘示弱的接话。   “你懂什么?片面了不是?”   “我之所以敢这么肯定,就是因着第二点,足以认证这第一点!这两个女人互掐,定然是因为箫大将军!”   “第二点是什么?”   “就是,第二点是啥啊?咋就能认证?”   “快说!”   “哎哟你还整什么大喘气儿呢?有屁快放啊!”   汉子吊足了大伙儿的胃口,挤出抹神秘兮兮的笑,一字一句吐出口。   “忘了当年未出阁前的江九姑娘,为什么被人传“克夫”了?”   有人接话,“不是被苏家和秦家给合谋害编排挤兑的吗?”   汉子唉了一声,猛地一抚掌。   “为什么苏家和秦家要合谋害她?” 第197章   气势上必须稳压   “说是因为当年,三郎和你明明各自有婚约,却偏偏互生情愫,苏家和秦家怎么能不羞愤!那苏家二郎多半是知道了真相,被活活气死的!”   “秦明珠是爱而不得,嫉恨你这将军夫人,嫉恨你跟三郎最后还终成眷恋共结连理。”   “所以,这仇怨结定了,你俩掐在一起,迟早的事儿。”   劲松院的外书房里,江幸玖跪坐在矮案前,神情悠闲的摆弄新插的菊花,重阳刚过,这个时节的菊花正是衰败前最艳盛的开势。   院子里,乳母正抱着瑜哥儿在晒太阳,明春和屏禾守在一旁,拿着小玩物逗弄瑜哥儿。   清夏端着托盘,送了两盏杏仁酪进来。   箫莲箬正说的口干舌燥,撇开勺子,端起一盏就往嘴里送。   见她这豪放的举止,江幸玖失笑。   “慢点,杏仁酪是用来让你解渴的?”   她摇了摇头,叮嘱清夏。   “给姑奶奶再送杯花茶来。”   清夏忍着笑应了,转身离去。   箫莲箬大口吸溜了满嘴,等咽下去,瞧着江幸玖淡然自若的姿态,眉梢轻挑。   “阿玖,市井间都传成什么样子了?你就一点都不恼?”   江幸玖樱唇弯起,眼睫低垂看了看修剪好的花束,满意一笑。   “我有什么可恼的?我的名声已经那样了,不过是些无稽之谈,这等风言风语,听了该恼的,不应该是秦明珠才对么?”   箫莲箬单手托腮,盯着她的眼眸微亮,若有所悟。   “你说的也对,珣王定然听不得这类谣言,是个男人都忍不了,说不准得跟秦明珠发脾气呢。”   江幸玖笑了笑,跪坐的姿势累了,她便一手扶了几案,一手扶着腰身,要起身去院子里走走。   “今日天色好,咱们也别总在屋子里说话了,出去晒晒太阳吧。”   箫莲箬眼明手快的起身扶她,两人慢慢踱步出了堂屋,跨过门栏。   站在廊檐下定了定,江幸玖笑弯眉眼,顺着台阶下来,往瑜哥儿的方向走,口中话语清浅:   “外面那些人,无风不起浪,我一跟秦明珠对上,他们就开始推波助澜了,生怕我俩闹的乱子不够大。秦明珠但凡有几分脑子,就该知道自己的心思,有多少人等着利用。”   走到近前,江幸玖略略弯身,素指伸出勾了勾瑜哥儿的小手,笑语嫣然。   “真的撕扒狠了,没等平笙受多大的重创呢,论倒霉,铁定是珣王府和秦家在咱们之前,加起来,他们也扛不住将军府和江家的能耐呀,她呀,沉不住气的,就快要见我了。”   箫莲箬没太听明白,却又像是明白了。   她默了默,弯身将儿子从乳母怀里抱起来,轻轻拍着,蹙眉看江幸玖。   “你是说,这背后还有别人在搅合?这到底是你和秦明珠的纠葛,还是三郎仕途上的对局啊?”   江幸玖笑而不语。   正这时,清夏端着糕点和茶水站在廊下,回了一句:   “夫人,门房上传话,秦侧妃来了,在榭亭苑等您。”   箫莲箬惊异非常,嘴都张圆了。   “耳神通啊?这么不经念叨呢?”   笑意在眸底一闪而过,江幸玖松开瑜哥儿的小手儿,伸手示意明春扶她,临走与箫莲箬低轻交代:   “我去会会她,你带着瑜哥儿在这儿等我,不会耽搁太久的。”   榭亭苑;   如今月份大了,江幸玖行走间都越发小心,她走的不疾不徐,等在花厅里的秦明珠显然要比她焦躁多了。   跨进花厅,江幸玖就对上秦明珠冷怒寒霜的神情,若是目光能化若实质的话,这会儿眼刀子怕早就扎在她身上了。   “见不着我就急了?也不必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逼我来吧!”   一开口,秦明珠就冷嘲热讽,丝毫没留着情面。   江幸玖淡淡一笑,上前落座。   心道也对,她跟秦明珠原本也没什么情面可留的。   于是,态度也没收敛,慢悠悠笑了一声:“你也知道是下三滥的手段呢?早先编排我那些话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讲究,别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秦明珠死死盯着她,柳眉紧蹙,一脸不信。   “拿过去的事儿做文章,你敢说不是你?!”   江幸玖黛眉一挑,上下打量她一眼,目光挑剔。   “过去的事儿原本是什么样的,你不比我清楚?”   “有一说一,苏亭沅坟头的草都长了几波了,我当初知道内情时没跟秦家和苏家讨说法,现在也没必要再提出来恶心自己。”   “说不是我,就不是我,你爱信不信。”   秦明珠紧绷的脸色青了青,半信半疑地打量她半晌,像是也想明白了什么。   她撇开脸,冷冷问江幸玖,“你这么坚持不懈要见我,到底想干什么!”   江幸玖抿嘴一笑,“你可揣着皇嗣呢,我能干什么?也干不了什么,就是觉着仗势欺人挺爽的,你找事在先,我还是得回敬回敬不是?”   “你……”秦明珠恼怒瞪眼,猛地看向她。   江幸玖“唉”了一声,抚掌笑了。   “你看看你看看,你一生气,我心情就更好了!”   “江幸玖!”   秦明珠尖声喊了她名字,豁然站起身,一把将桌上的茶水甩到地上,伸手直指江幸玖鼻子:   “你少得意忘形!你想如何回敬我?告诉你,现今整个帝都都知道你我不合,我更是不会顾及颜面了,你最好别太过分啊……”   “啧啧啧……”   江幸玖温温顺顺坐着,视线看了眼地上的碎片,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你千万别顾及颜面啊!都找上门来摔打了,别太过分的是你吧?!”   “这是在我将军府呢,你摆的哪门子架子?给谁看呢?气大伤身,别回头自个儿把自个儿气的小产了,还要怪到我头上来。”   秦明珠眼睛瞪得溜圆,气急败坏地走上前。   “你这嘴贱的,倒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哪!你诅咒谁小产!给你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吧……”   “离这么近干什么?!”   江幸玖能怕她,气势上必须稳压!声调扬的比她还高呢。   她扶着明春站起身来,挺着肚子与秦明珠对瞪。   “说了让你别自个儿把自个儿气着,回头再赖到我头上来,你还这么大脾气?还靠这么近?!怎么,想激怒我推你一把呢?做梦吧你!”   说着,江幸玖还刻意往后退了两步,一脸防备又鄙睨的神情:   “少憋点儿坏心思,本将军夫人不能让你得逞。”   秦明珠气极反笑了,昂起下巴冷笑一声:“装腔作势,你不就是怕了吗?”   “我怕你?”   江幸玖诧异失笑,一脸匪夷。   “秦明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个数的?” 第198章   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搁将军府吵吵嚷嚷的,没让人给你赶出去,那是本夫人心地宽厚不许你一般见识,你得见好就收,懂不懂?”   江幸玖扶着腰,黛眉轻蹙打量上下,目光透尽不耐:   “别想着凑上前来,耍什么阴招沾上我身,但凡动了手,铁定吃亏的是你,既损阴德又没好下场。”   “话不多说,本夫人要见你,就是要你句道歉,现在认错,这事儿我就放过你了。”   秦明珠牙磨的咔咔的,狠狠瞪着江幸玖,笑意冷森森:   “道歉?放过我?”   江幸玖眉梢轻挑,有恃无恐。   “道歉,为你故意找茬在先,散播谣言中伤本夫人名声在后,这两件事,向本夫人赔礼道歉。”   秦明珠怒极反笑,原本气的哆嗦的身体,竟然渐渐平息下来,只是绷着嘲讽笑意的唇角牵动着面皮颤了颤,语声也越见尖锐:   “江幸玖,说一句你痴心妄想,都是好听的!”   “本侧妃给你道歉,你也配?谣言是我散播的,那日在江府也是我找茬的,不过,你有证据吗?   局面闹成现在这般地步,你任何中伤本侧妃的话,在外人看来都是情绪作祟,有几分可信度?”   “就算是有,本侧妃也不在乎,被你逼到这个份儿上,既然敢做,我就绝不可能认错!”   “我有什么错呢?不过是瞧你不顺眼……”   “是啊!你不过是瞧我不顺眼!”   江幸玖骤然扬声打断她,视线瞥了眼跟在秦明珠身后,两个小丫鬟白着脸一头冷汗,神情警惕又畏惧。   可怜的……   牙关子都打颤了,恨不能嘚嘚嘚的磕掉门牙。   江幸玖浅叹一声,慢条斯理的卷起广袖。   “可巧呀,整个帝都城都知道,咱们不对头,我呢……也不过就是瞧你不顺眼!!”   话落……   她胳膊抡圆了,一点儿力道都不带攒的,直冲秦明珠的脸招呼……   “啪-”   “啊!”   秦明珠捂着脸歪头,尖声大叫,兀然回头,满眼血丝目次欲裂:   “江幸玖!你这贱人!你敢打我!!”   她的表情实在有些狰狞。   张牙舞爪就要扑上前来。   “唉!侧妃!”   “侧妃你可冷静啊,不能动手,万万不能!”   明春和清夏是反应最快的,几乎是江幸玖巴掌落下的两个瞬息,就挡在了她身前。   秦明珠招呼上来时,正巧一左一右架住她。   让她那双九阴白骨爪,够不到江幸玖。   “江幸玖!你个胆大包天的贱人!你敢打我,本侧妃与你势不两立!啊!”   珣王府的丫鬟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纷纷扑上前解救自家侧妃。   江幸玖冷眼旁观,叉腰挺肚子的姿态,既得意又傲慢。   甩着发麻的手掌心,她轻声嗤笑。   “说了让你适可而止,你还激我,不识好歹。”   “骂我两句能解气吗?嘴上说的再难听,也不抵这一巴掌痛快。”   “恨不能还回来吧?可惜,今儿你注定是只能挨打的份儿了。”   “放开我!”   一堆人围着她,阻拦的阻拦,劝架的劝架,花厅里乱糟糟的犹如闹市。   秦明珠奋力挥舞着胳膊,却连江幸玖的衣角都够不着,她面目狰狞嘶声大骂。   “江幸玖!你这贱人别得意!早晚有你哭的一天,我看你能张扬到什么时候!我等着看你家破人亡呢!到那日,今日我所受屈辱,必要千倍百倍还回去!”   江幸玖眉眼冷漠,淡淡转身,“来人,将她们撵出去。”   “放开我!贱人,你不许走!”   走出亭子,江幸玖定住脚步,侧身回头,眼眸如漆黑泛着荧光的琉璃珠子,波光清寒。   “贱人贱人,你也只会骂这两句了。咒我家破人亡是吧?我倒要看看,是谁先家破人亡。”   “给你认错的机会,你自己不珍惜。”   “好啊,秦明珠,你听好了,这只是开始,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身后秦明珠的叫嚣声高亢,犹如扬在了风里,她像个疯子一般破口大骂,毫无仪态和教养可言,那些骂声乘风而去,怕是府外的人都能隐约听到。   江幸玖没再回头,面无表情不疾不徐地离开榭亭苑,往劲松院的方向去。   还没走出苑门,就瞧见了箫莲箬。   箫莲箬原本是不放心才跟过来,而今见她没吃亏,也大大松了口气,亲自上前扶住她。   “你怎么还真动手了呢?她这么疯,万一真伤着你可如何是好?”   江幸玖唇角轻勾,笑意未入眼底。   “路上便叮嘱了明春和清夏的,我既然动手,自然会提防她。”   然而,看到秦明珠被掌掴,还气急败坏的疯态,箫莲箬面上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愉悦。   她蹙着眉,低声询问。   “真的有必要闹得这么大?”   江幸玖眼尾浅扬,含笑看她。   “信不信我?”   箫莲箬抿唇,点了点头。   江幸玖笑了笑,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   “这几日你带着瑜哥儿就在府里住吧,最近帝都城内对我的非议会日渐高涨,珣王府在很多人眼中,都是不可惹的,你那婆婆和大嫂,指不定会找你絮叨。”   箫莲箬想想都头疼,便点头应下,安心在府里住了下来。   回到劲松院,没过两刻钟,箫夫人就来了。   她依旧慈眉善目,径直开口。   “秦侧妃在府里的事,我都听说了,阿玖,即便是新仇旧怨叠加,你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就与她动手,你就算不顾忌三郎,也该顾忌一下自己的身子。你把她气成那样,当真动了胎气,不说谁对谁错,到底是给自己添了一份业障。”   江幸玖低眉垂眼,温顺应声。   “母亲说的是,是我一时冲动,如今想想也是愧疚,晚些时候,我亲自送些赔礼过去,聊表歉意。”   箫夫人一脸复杂,唇瓣濡喏,委婉的道了一句。   “亲自去,就不必了,毕竟你们刚刚闹得极不愉快,这事,我来安排吧,你不必管了。”   送她出门时,江幸玖笑的一脸惭愧。   “给母亲添麻烦了。”   箫夫人笑的清浅,没再说什么,带着苏嬷嬷离开了。   江幸玖笑意收敛,转身回了院子。   没等到下午,打听消息的明春哒哒哒跑回来,跪坐在江幸玖身边,悄声回话。   “泰竹院那边派了苏嬷嬷亲自去,备了满满一车的厚礼,结果给珣王府的人拦在门外,门都不让进,秦明珠的近身侍婢还嚷嚷着,咱们将军府假惺惺,打了人又来做面子,恶心。”   江幸玖垂着眼剥桔子,不清不淡“嗯”了一声。   她那位婆母大约是觉着,苏嬷嬷是她的身边人,秦明珠会给几分薄面。   不曾想,秦明珠压根也没想息事宁人。   这么一来,反倒是将这仇,结的死死的。 第199章   约见   明明已经信了,散播那些类似于反击的谣言,诋毁秦明珠的,并不是江幸玖。   但秦明珠还是不做收敛,不思悔改,不谨慎。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并不觉得那些人的推波助澜是在拿她当枪使,反倒觉得有人推波助澜,是正和她意。   大约是想着不是孤军奋战,有人与她们一条阵线,都想坏箫家名声,中伤箫平笙,这是件好事。   盘膝坐在榻上,江幸玖面色沉静描着字帖,心里却思绪万千。   藏在暗处放冷箭的人,不过是意在旁观和试探。   是想看看先出手的人,能不能绊倒箫平笙吧。   若是不能,又能让箫平笙受到多大的重创呢,最不济,也得挑起长公主和镇国王对箫平笙和箫家的不满。   那么第一战,江幸玖既要做的荒唐,又要不经意的打压他们。   她是不是可以反其道而行,先一步挑起长公主和镇国王对那些人的不满?   不过……   笔尖一顿,江幸玖眼睫轻掀,目光怔然。   秦家有把柄在箫平笙手里,这把柄是厉王的身世,足以令秦家阖族覆灭。   趁箫平笙不在,他们动心思,想要背后放箭掀了箫家,这有情可原。   箫平笙若是当真因着这次战功再次起势了,那秦家和厉王只能战战兢兢一辈子了。   这个时候,四处是人瞧不得他重新站起来,反倒是秦家和厉王最合适的反击时机。   但是当下,珣王明明还想将海云郡主嫁到江家,来联合强大的姻亲巩固自己的势力呢,怎么会在这时候又针对箫平笙?   这不是两相矛盾了吗?   这么说,秦明珠的所为很可能不是珣王授意。   若不是珣王,那么只有可能,是厉王。   是啊……   厉王和秦家畏惧箫平笙,他们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一条战线的,想要箫平笙死,都想疯了。   “恐怕是不知道,厉王身世的事,不止箫平笙知道,镇国王也一清二楚吧?”   喃喃自语,江幸玖突然就想到了苏刃玦。   他助箫平笙回到北关,统领军权,一路与箫平笙相扶持,而今定然也不会轻易因为那些弹劾的折子,就猜忌忌讳箫平笙的。   她……可以从苏刃玦处下手。   翌日一早,入秋的第一场雨悄然来临。   晨起推开窗楞,雨雾裹挟着清寒的湿气就迎面扑来。   江幸玖默默看着廊檐下,淋漓的雨帘。   心知今日,不适合出门会面。   然而,她刚刚梳妆打扮好,正穿过前堂要进内书房,江昀杰就撑着伞进了院门。   年轻的兵部左侍郎,穿了身儿圆襟广袖袍,锦袍是浓绿如墨的色泽,腰佩白玉银冠束发,身姿英挺眉眼隽洁,骨相矜雅气质疏狂,他撑着水墨亭兰的油纸伞,姿态悠闲穿过庭院。   江幸玖驻足原地,笑盈盈望着他,笑语清软。   “江三郎来了,专程来看望我,也不必特意打扮一番吧?”   江昀杰上了台阶,随手将伞递给迎上前的明春,负着手叹了口气,抬脚进门。   “什么叫特意打扮?知不知道你三哥如今是江家的剩人了,母亲大人特意耳提面命,不管出不出门,都要时刻维系良好的仪容风采,严防某时某刻三哥的桃花儿就会开了,决不能在衣着面貌上拖了后腿。”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内书房走去,熟门熟路一点儿不见外。   江幸玖失笑,回头示意清夏,便跟在江昀杰身后进了屋。   看他已经站在书架前百无聊赖地翻书,江幸玖无奈摇头,踱步到竹榻前落座。   “我瞧你也不像是厌烦的,可见也乐得打扮的倜傥无边,也着急了?”   “有什么可急的?三哥如今还愁娶?”   江昀杰不以为然摇摇头,坐在竹榻另一头,还拿着架势掸了掸衣摆上的水渍,一副自在惬意的模样。   “这么些年,母亲少有把眼珠子黏在我身上的时候,唉,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何况,谁不爱出门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就顺着她来吧,省的让她上火。”   说着,他歪头看江幸玖,手肘搭在小几上,声线压低。   “说起上火,秦明珠倒是更上火才对。我今日过来是瞧瞧你,外头都传遍了,你给秦明珠撵出了府,箫夫人派人去赔罪,又被拦在珣王府门外说了些难听的。唉,传的可热闹,你这动静闹得不小。”   江幸玖抿嘴一笑,“何止撵她,我还给了她一巴掌。”   江昀杰“哎哟”一声,继而一脸欣赏,含笑颔首。   “该呀,她没碰着你吧?”   说着,上下打量了江幸玖一圈儿,“你这身子不该亲自动手了,下不为例啊。”   “知道了……”   清夏端了茶进来,将茶盏搁在小几上,便又退了出去。   江幸玖敛了笑,接着道。   “我也没想跟她大打出手,毕竟都身怀有孕,只是为了激怒她,好在没传出她动了胎气的话,不然是有些罪过。”   “没办法。”江昀杰叹了一声,端起桌上茶盏,拨了拨杯盖。   “三哥来的正好,我有件事想托三哥替我走一趟。”   江昀杰挑眉看她,等着她继续说。   “我想与镇国王见一面。”   “见苏刃玦?”   江昀杰诧异,随手搁下茶盏。   “什么意思?因为箫老三?你可是觉得,苏刃玦会站在箫老三的一边。”   江幸玖眼睫低垂,默了默,接话道。   “平笙和苏刃玦的关系,一直还算亲近,即便是明知先帝忌讳平笙,防着他,苏刃玦也一直站在平笙这边。   当日大燕来犯,他当先想到的便是平笙得尽快赶去北关,丝毫不曾犹豫担心,平笙这一去,是放虎归山,会分割他手里的兵马大权。”   “女人生性多疑,这个时候,启帝的稚嫩,和朝政大事的烦扰,以及边关受侵,这些堆叠在一起都可能令长公主草木皆兵。   若是再有人不遗余力给平笙泼脏水,长公主就算不会信了那些人,多少也会有所动摇。”   “但苏刃玦,与平笙共事已久,应该会帮他的。”   江昀杰眉眼沉重,微微颔首,迟疑问道。   “你想让苏刃玦,帮你什么?”   眼睫轻颤,江幸玖清浅一笑。   “也没有什么,只是如今平笙腹背受敌,能清楚苏刃玦的立场,总是好的。”   有关厉王的身世,江昀杰并不知道。   江幸玖总不能告诉他,是要苏刃玦帮忙,扳倒厉王和秦家吧。   江昀杰闻言也没多想,只点点头。   “你见他到底不太方便,不如我替你……”   “三哥……”   江幸玖含笑摇头,“还是让我亲自与他见一面吧,有些事,我亲自去办,才能安心。”   江昀杰与她对视片刻,旋即站起身。   “那我替你出面约他,到时亲自来知会你。” 第200章   识时务   江幸玖与苏刃玦会面之前,北关传来了箫平笙战败两座城池的战报。   这是箫平笙领军打仗以来,初次败绩。   这一败,就在朝堂之上掀起了轩然大波,那些原本还有所收敛的言官,立时开始对箫平笙口诛笔伐。   说箫平笙得意忘形,好大喜功,急功近利,年轻气躁,不该只寄希望于此等竖子。   说此次大燕来犯,名头便是与箫家的私怨,劝长公主以大局为重,以和为贵,向大燕递交倡和书,分析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说边关百姓原本无辜,不该受闫家与箫家的私人仇怨所累,还伤了两国和气。   说闫珩劦既然说了是要灭箫家和箫家军为父报仇,就让箫平笙与他去清帐就是,倡和书一递到大燕。   说不定大燕皇帝也不愿结国仇,应允要闫珩劦和箫平笙去私了,这场战争就不会波及到无辜的百姓了。   被江太傅压下去的那些弹劾折子,一下子转化成言语,被摆在了明面上,甚至自私犀利之处,有过之而无不及。   长公主面色阴沉,面对这些装傻充愣,一门心思要把过错压在箫平笙身上,恨不能就此将箫平笙绑了送给闫珩劦杀的蠢货们,盛怒之下,猛地一拍凤座。   “边关受侵,你们只想着要追究谁的过错?!”   黑底金纹的袍袖一卷,芳华长公主豁然站起身,威仪万千反问众臣。   “好,箫平笙的错,本宫即刻下圣旨,绑了箫平笙给闫珩劦杀了。接下来,若是大燕依然不肯退兵,哪位爱卿愿意顶替箫平笙的位置,去跟他们拼杀,护我大召百姓?!”   此话一落,满殿皆静。   众人相互对视,垂着头没人言语。   芳华长公主气笑,“怎么不说话了?方才声讨箫平笙的时候,不是都很有主意吗?”   “继续啊,杠啊!”   “给本宫抹什么眼药?一个个觉得本宫是个妇人,目光短浅,好糊弄是吧?!”   “国之危难,能扛刀上战抵御外侵的没几个,大义凛然讨伐自己人的劲头,你们倒是一个比一个要高涨!”   “圣贤书,全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是吧!!”   “领兵打仗,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他箫平笙的刀刃对着的是敌人,本宫不管他本事是真的还是虚的,不管他是不是会功高盖主!本宫都决计不会动他!”   “真有本事,你们就把他顶下来!”   指着众臣的鼻子怒骂一通,芳华长公主平喘一口气,威严振袖,坐回凤座。   “战事当前,谁能替大召拼死守卫江山,谁,就是对的!那些见不得人的私心,都给本宫老实压着,就算你们说破了天,也别想拖箫平笙的后腿!”   江幸玖是从江昀杰口中听说的这番话,听完时,她对长公主的理智和英明,表示十分感慨和敬佩。   江昀杰低声道,“她或许是会被流言蜚语所动摇,不过她分得清轻重缓急。”   撩起车帘的素手收回,将街道上的热闹隔绝在外,江幸玖闻言,低低嗯了一声。   彼时,两人共乘一车,正在去长公主府的路上。   就是这么巧,江昀杰刚与苏刃玦商谈过约见会面一事,凑巧长公主府就给她递了请帖。   “而今的镇国王府,依然是过去的朔王府,只是换了个牌匾,还与长公主府比邻。”   马车径直驶入公主府敞庭,江昀杰扶江幸玖下车,低声交代她。   “我不便在公主府多留,就去镇国王府等你,两府有相连的内门,会安排人给你引路。”   江幸玖点点头,他便径直离开了。   姑苏嬷嬷带着人等在廊道下,略显威严的眉眼带出两分笑意,语气也尚算温和。   “殿下已等候多时,将军夫人请随老奴来。”   “有劳嬷嬷。”   穿廊绕柱,大约半刻钟,江幸玖被姑苏嬷嬷带入书房。   书房内墨香四溢,长公主乌发低绾,穿着素净,正倚在书案前,她神情严谨娥眉紧蹙,架势像是在批阅奏折。   江幸玖收敛视线,规规矩矩平臂行礼。   “臣妇箫江氏,拜见长公主殿下。”   她一发声,长公主才像是察觉她来了,自公务中抬起头看过来。   “嗯,坐吧。”   语气闻之尚算随和。   江幸玖顿了顿,也没扭捏,踱步上前,侧身坐在了一旁围椅中。   姑苏嬷嬷退了出去,书房内只余两人。   长公主依然在批阅奏折,她没端着架子,江幸玖便也身心放松下来,便听长公主声腔平静直白。   “今日寻你来,是因着近日帝都城内的那些流言蜚语,你是太傅府嫡女,大道理也无需本宫来说教,太傅自然会在本宫之前管束你。不过,箫江氏,你知道而今箫平笙腹背受敌,你实在不易于再胡作非为,给他招惹……”   “请殿下赎罪。”   看她忙的头都不抬,还要与她打什么官腔,江幸玖没忍住,主动开口打断她。   对上芳华长公主满含意外的视线,她浅浅一笑。   “臣妇打断殿下,实为不敬,还请殿下赎罪。”   “臣妇来的路上就在想,殿下要见臣妇,定然是有缘由的,便想,可是因着在朝堂上为着臣妇的郎君训斥了众臣,眼下也该训斥一番臣妇,才好安抚众臣心中的不忿,不知臣妇猜的对不对?”   芳华长公主娥眉舒展,似是上下打量了眼江幸玖,继而笑了一声,搁下朱笔。   “不愧是太傅府嫡女,你倒是通透。也好,省了本宫些心力。”   江幸玖垂目含笑,神情谦恭温婉。   “殿下而今日理万机,还要费心平衡朝中事态,臣妇这点眼色,还是有的。殿下放心,今日从公主府中离开,臣妇会以泪洗面,诚心悔过,近日也会深居简出,不会再与秦侧妃起纷争。”   芳华长公主一脸兴致,后背倚入围椅,浅浅吁出口气。   “你什么都明白,不像是会做出这等不知轻重之事的人,是故意而为?”   江幸玖低垂的浓睫颤了颤,没有答她的话,语声低细谨慎。   “祖父说,有人要针对平笙,臣妇不明白,平笙对大召忠心耿耿舍生忘死,为何还会招来别人的忌讳和暗算,战事当前,他们怎么还有心思来泼平笙的脏水。”   “臣妇不能理解,祖父告诉臣妇,没有人愿意看到别人比自己爬的高,还比自己爬的快。”   芳华长公主了悟点头,“所以,你是在拖他的后腿,来减轻旁人的敌意。”   江幸玖垂目。   “殿下英明。”   芳华长公主眸色深深,盯着她看了半晌,重新翻开折子。   “大召需要他,本宫不会允许任何人动他,你放心。”   “殿下英明睿智,是大召之福。”   江幸玖连忙起身伏地跪谢。   芳华长公主静了一瞬,摆手遣退她。   “平身吧,你既然知道该怎么做,就此离开吧。”   江幸玖也没耽搁,跪恩之后退出了书房。   重点暗示长公主,是旁人见不得箫平笙好,而非箫平笙真的不好,多多少少也是有用的吧?   至少她这样“识时务”,又有分寸。   长公主潜意识就会觉得箫家小心翼翼举步维艰,都是被那些自私心重的人逼迫的。   不论到了什么时候,卖乖卖惨的人,都是比心机谋利的人,要讨喜一些。 第201章   商谈   离开的时候,姑苏嬷嬷没有送她。   于是,到敞庭里,镇国王府的侍婢来接人,也少了一番盘问。   江幸玖跟在来人身后,神情平静沉着。   长公主府与镇国王府比邻,她要见镇国王,也就没想过能瞒得住长公主。   走了大概一刻钟,穿过一片园林,过了月洞门,入目又是一片风格类似的园林,沿着铺满鹅卵石的蜿蜒小路又走了半盏茶的工夫,在湖亭正中的白玉亭里,远远瞧见两个人影。   正是镇国王苏刃玦,和江昀杰。   到了近前,江昀杰当先迎出来,眉眼间笑意清朗。   “还挺快的,我还以为少说也得小半个时辰。”   江幸玖月眸浅弯,心说,长公主挺忙的,她也算直言直语,没耽误那么多时间。   踩上台阶,她轻声与江昀杰道,“三哥,我与王爷单独谈,你去廊下等我,好吗?”   跟在她身旁的江昀杰步下一顿,略略诧异的挑眉。   见江幸玖神情淡静,眼神却透出几分坚持,他没再多问,站在原地目送她进了亭内,这才一脸纳闷的负手转身,一边离开一边回头打量了两眼。   亭内,见江昀杰没有跟进来,苏刃玦没有太大的意外。   他相貌温隽,笑时更是如沐春风,站起身来,十分温润有礼请江幸玖落座,又亲自给她取了支杯盏,斟满了花茶,举手投足间都是矜贵与优雅。   “夫人来见我,可是因着箫平笙的处境。”   江幸玖双手接过茶盏,月眸笑弯。   见她没接话,苏刃玦温和一笑,姿态随意,一点都没端兵马大元帅的架子。   “当年他还未受封护国大将军之时,曾身负重伤险些丧命,那时受到的风浪,可比而今要严峻的多。只要他还能带兵打仗,就不会被那些耳食之论所累,夫人不必太过紧张。”   “只怕是,众口铄金,而今边关战乱全依仗他,这些言论与他来说无关紧要。”   江幸玖将茶盏轻轻搁在桌沿,“等到他日战事一平,他的价值一收敛,这些沉压起来的悖论,它的负面作用,就会十分显眼了。”   苏刃玦笑意微敛,默了两瞬,温声开口。   “恕我直言,过后的事情,谁都无法定论。”   也许,等战事一平,箫平笙会败,那他定然是毫无活路了。   他若是胜了,回到帝都城,那些嫉妒他忌惮他的人,还会更加变本加厉,但到那时,箫平笙会反击,无需旁人费心。   而他功绩赫赫,兵权在握,若是反击的厉害,引起皇室的忌惮,也是顺理成章的。   不管怎么说,他都没办法安稳无忧。   每个朝代功高盖主的武将,都是这样的宿命。   “我今日来找王爷,首要是因着,厉王和秦氏。”   她一说厉王和秦氏,苏刃玦便怔了怔。   两人相对而坐,对视了片刻,苏刃玦眼底的惊愕渐平。   “他……与夫人说过。”   “厉王的身世吗?”江幸玖微微点头,“说过的……”   “我郎君当日替秦氏和厉王隐瞒,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到底是放了他们一马,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很大的善举,厉王和秦家,是该记他恩的吧,是不是?”   苏刃玦眉心扭曲了一下,神情不置可否,觉得这话,说不上来哪奇怪。   见他没接话,江幸玖清浅一笑。   “的确,他欺瞒先帝,实则是重罪,但王爷您当日,明明也知道这事,却没有禀明先帝,您与我郎君的做法,不也是一样的吗?”   “咳咳。”   苏刃玦握拳抵唇,清了清嗓子,斟酌开口。   “夫人,我没将这件事禀明先帝,是因为当时的时局不适宜再大动干戈。再者,厉王和秦家,没有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也是看在与厉王多年的表兄弟情分上……”   “王爷有这么多的理由,去隐瞒这件事,难道觉得,就可以撇开欺瞒先帝的事实吗?”   苏刃玦哑然,薄唇抿了抿,没再吭声。   江幸玖月眸浅弯,接着道。   “您有这么多的理由,可以维护厉王,我的郎君呢?他与厉王和秦家交情并不深,却还是这样做了,难道不能称之为一时心软,不能称之为善举?”   苏刃玦舔了舔唇,温笑颔首。   “夫人说的是,是善举。”   只是难免心中腹诽。   箫平笙能有多善?   那只狐狸心机多深沉,他做什么都是有图谋的。   不过至今,他还没看出来,箫平笙想从秦家和厉王身上得到什么而已。   不然,他今日就可以拿来堵箫平笙的夫人,告诉她,你郎君没你说的那么良善。   这会儿,苏刃玦还不知道,先帝的死与秦院判脱不了干系,而秦院判,正是受了箫平笙的指使。   至于,他到什么时候才会知道这件事,那就是后话了。   “所以,厉王和秦家为什么不记他的恩情,还在他抽不开身腹背受敌的时候,巴巴的捅刀子,巴不得我郎君倒霉,甚至可能巴不得他死,他们心思这么龌龊,是不是该受到惩罚?”   苏刃玦收敛心神,长眉微耸,半知半解的看着江幸玖。   “秦家捅箫平笙刀子了?哦,你是说那些弹劾言论,也有秦家的手笔?”   总归对箫平笙构不成实质性伤害,他实在不觉得需要这样严肃看待,有些大惊小怪了不是?   江幸玖月眸清澈,盯着他没接话。   苏刃玦反应了两秒,低唔一声,想着她大概是在等他的回答,便点了点头,声线温缓。   “我明白夫人的意思了,你是想要拿秦家和厉王做靶子,敲打敲打,好震慑藏在后头等着捅刀子的那些人,可是?”   “这事,夫人的确不方便行事。不过,既然夫人开了口,我与箫平笙交情素来深,自然乐意替夫人效劳。这样,我来敲打敲打秦家和厉王,让他们老实下来……”   “我要他们彻底老实下来。”   江幸玖一字一句轻言细语,“王爷,杀鸡儆猴,只做做假把式,是震慑不住泼猴的。”   苏刃玦哑了,温隽的眉眼再也维持不住温文尔雅的神态,甚至透出几分怔然。   “夫人,的意思……”   “厉王的身世到了今日,不能突然揭穿,否则狗急跳墙,会将我郎君牵扯进来,坐实他欺君之罪,到时那些人会闻风而动,对我郎君不利。当然,我郎君定然不会将王爷牵扯进来。不过,您到底也会心中难安吧?”   “所以,得用其他的理由,将厉王和秦家,彻底逼入死局。”   “你是想要扳倒厉王和秦家。”   苏刃玦有些震惊,“夫人,您这就严重了。”   江幸玖月眸清澄,轻轻摇头。   “是他们想害我郎君在先,是他们先忘恩负义,不是吗?”   苏刃玦眉心紧蹙,语气也严肃下来。   “想害箫平笙的人多了,他又不会真的被害死,还没到硬刀硬枪撞上去的地步。”   江幸玖樱唇微抿,目露忧郁,反问他。   “因为他不会被轻易害死,那些要害他的人,盼着他死的人,就可以被饶恕吗?” 第202章   她可以说他任何不好,但别人是万万不能的   白玉亭内一片静默。   苏刃玦眸眼沉沉,没能回话。   道理,好像是这样没错。   因为受害者没有死,所以动恶念的罪徒,就可以被饶恕吗?   “王爷,今日是厉王和秦家不知道,您也晓得厉王的身世,若是他们知道,他日等您不再如此风光时,是不是也会反过头来害您?”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你所救之人若是一直心怀畏恨,等到你放下戒备虎落平阳时,先拔刀相向送你一程,那这样的人,就是恶魔了。”   “不是吗?”   苏刃玦不得不承认,面前这女子,是极其善于诡辩的。   她做出的比喻,仿佛十分贴切,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总归是在引诱你,要助她一臂之力。   若非事情没落在他身上,他实在没法与箫平笙感同身受,那他大概就要被她说动了。   站在他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厉王和秦家,不过是想要中伤箫平笙的那些人中的两个,仅此而已。   何况,他们的中伤和心思,并没有得逞呢,实在不至于痛下杀手。   缓过味儿来,苏刃玦双手撑在膝头,正襟危坐,摇了摇头。   “夫人,请恕我无法苟同,您的做法,未免有些狠辣了。他们的确有不对之处,但罪不至死,本王可以从中调解,也可以敲打敲打他们替你解气,但要置他们于死地,本王帮不了你。”   说完,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即便是太傅大人,也不会纵容你这样做。”   这种对潜在的敌人,先下手为强的手段,于一个女子来说,的确过于阴狠了。   江太傅能纵容她,才怪!   江幸玖眸色复杂,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浅笑喃喃。   “镇国王,是真正温和大义之人。”   她有些明白,箫平笙为什么会和苏刃玦交好了。   因为这样一个人,心性秉性,一如他的外表,清风霁月温文尔雅。   即便是有人冒犯了他,他怕是都会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不会去主动算计人,迫害人了。   与这样的人交心,的确能安心,只要你不主动与他为敌,杀个你死我活,也就不必担心他有一天,会成为你的敌人。   从镇国王府出来,乘上马车,江幸玖盯着摇曳的车帘,若有所思。   面对这样风骨清高天生善骨的苏刃玦,莫名的,江幸玖就想起了箫平笙。   虽然两人交情颇深,但箫平笙,不是苏刃玦这样的人。   她从不怀疑他的睿智多谋心机深沉,他一直孤身一人,习惯了未雨绸缪。   算计他的人,他都不会轻易饶恕,但凡敢动心思,他就会狠狠还击。   这一刻,她想起两人成亲之后。   第一次分开前。   那个夜晚,箫平笙给她上了一课。   他将她揽在怀里,温馨柔爱,一字一句告诉她。   “一朝困局一念生死,不是该发善心的时候。”   “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首要的是自己的安危和利益,管不了别人该不该死了。”   他给她上的那一课,让她明白。   世家大族,争名逐利刀锋相见,时时刻刻都要多想一步,多做一步。   老实呆着,宽宏大量,就别怪自己被人害。   现在,箫平笙远在北关,鞭长莫及,就算到处是对着他的锋刃,他也没办法翻过身来去反击,因为他的刃,要首先对准大召真正的敌人。   而她权倾朝野的祖父,不能在这个时候明目张胆的维护他。   否则,只会给他带来更多的诋毁和中伤。   “想什么呢?跟苏刃玦谈的不顺当?”   江昀杰的低声儿询问打断了她的思绪。   江幸玖深吸口气,对着他笑了笑。   “没有,有些感慨,苏刃玦,是平笙可以信任之人,他还颇有权势,对平笙来说,不是坏事。”   江昀杰深以为然点点头,靠在车厢上笑。   “要么说箫老三是个人精,说实话,当初长公主有意与咱们家联姻,我一度以为箫老三会与苏刃玦为敌,他那个人,什么都好商量,唯独遇上你的事,他就像只炸了刺的刺猬,谁要敢觊觎你,那就是触了他逆鳞。”   “想想曾意图与你议亲的马二郎,下场可惨,啧啧啧,现在怕是阖族都转世投胎了吧?还有那苏家和秦家,当初背害过你,苏家阖族守皇陵去了,秦家更是被他拿捏的死死的。”   “要说,也就是这苏刃玦识趣,不夺人所爱,知道箫老三与你的情谊,退的是干干脆脆,不止干脆,之后还暗中助了箫老三数次,这个人,的确是个值得交心的。箫老三恐怕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当初才没与他耍心眼儿。要不然,凭他那睚眦必报的……”   “三哥……”   眼看他来了劲儿,江幸玖听不下去了,啧了一声黛眉轻锁。   “越说越过了啊,胡扯什么,那马家是被怀王拖累的,苏家也是因为勾结叛军,秦家不也是自作孽吗?这些都跟平笙有什么关系?你少往他身上扯。”   江昀杰被噎了一脸,他干涩的咽了下喉咙,面露无语看着江幸玖,张嘴想说什么。   可对上她不满而坚定的神情,他唇角抽了抽,干脆撇开脸不说了。   该说不说,他这妹妹打小精明,偏就看不透箫平笙,也是一物降一物。   见他憋了嘴,江幸玖又无声失笑。   箫平笙睚眦必报吗?   她回想了一下。   成吧……   但是她可以说他任何不好,别人是万万不能的。   她就是听着不爽。   哼……   到了这一步,江幸玖不由自主地,就想起来死了的苏亭沅。   若是箫平笙惦记她这么多年,是不是也一早就想要弄死苏亭沅了?   那当年,他是将计就计……   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江幸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不论如何,他但凡报复人,都是因为那人冒犯他在先,他不会无缘无故去针对人的。”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江昀杰听。   总之,是厉王和秦家先不识趣的,嗯,就是这样。   江昀杰抱着臂,闻言挑眉点了点头,神情多少有几分敷衍。   回到将军府,清夏等在敞庭的廊下,迎上前与明春一左一右扶江幸玖下车。   “夫人……”   江幸玖抬眼,瞧见有阵子没见的小孔,月眸含笑。   “你今日怎么过来了?春晖堂不忙?”   自打乔怀藏住到了兰亭院,老孔大夫便也住在了府里,请平安脉这事便多半换成了老孔大夫。   小孔只是偶尔会送药材入府时,才会过来看望江幸玖。   小孔大夫笑的一脸明媚。   “奴婢来给父亲送些所需药材,正要走,瞧见清夏姑娘站在这里,便陪着她等一等夫人。”   说着,她对江昀杰颔首以礼。   “江三爷……” 第203章   围魏救赵   有外人在,江昀杰闲适的笑意里多了几分端正,瞧着疏狂从容,又不失矜贵倜傥。   他回以颔首礼,星眸溢笑。   “小孔大夫。不知可瞧过怀先生了?他的身体近来可还好吗?”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乔怀藏,小孔大夫也愣了愣,继而点头回道。   “还好,前些日下雨,怀先生偶有轻咳,这两日已经无大碍了。”   江昀杰也就是随口一问,闻言点点头,看向江幸玖。   “好,送你回来了,我任务就完成了,先回去了。”   “三哥不留下用午膳?”江幸玖笑盈盈看着他。   江昀杰扭身就走,随意冲她摆了摆手,示意不了。   目送他离开,江幸玖带着几人回劲松院。   “你特意在这里等我,可是有话要说?”   明春与清夏对视一眼,齐齐看向小孔大夫。   小孔大夫环视一圈,见四下无人,开口时声线低轻。   “前些日医馆来了位病人,是珣王府小妾,名唤红菱。”   江幸玖黛眉轻挑,示意她继续说。   “这位红菱夫人,便是之前秦侧妃入府之时,珣王新抬入府,最宠爱的妾室,后来先有了身孕,被秦侧妃鞭挞至流产,还险些丢了命,因为她,珣王和秦侧妃闹了许久,不知夫人您可还有印象?”   她这么一说,江幸玖自然就想起来了。   当初,箫平笙似乎说过,这人原是个妓子出身,是怀王安插进珣王府,与秦明珠打擂台的。   珣王娶秦明珠那日,她和箫莲箬将马皓月踢下水,当时在朱楼里撞见与珣王偷情的,也就是这个妓子。   “是有这么个人,怎么?珣王府里没有府医?她还需得跑出来去医馆看病?”   小孔大夫摇摇头,“这就不晓得了,起先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是从脉象来看,她许是因着上次小产,伤了身子,日后与子嗣怕是无缘了。”   “我瞧她面黄肌瘦身形单薄,走几步路都要咳,应当也是过的不太好,起了恻隐之心,便问她家住何处,日后可上门去为她看诊。”   “谁知她倒是不甚在意自己的病体,只是要求给她一些砒霜。”   “她要求死?”   江幸玖反问一句,侧首看向小孔大夫。   小孔大夫苦笑一声,“这等药,自然不会随意给人,她也没纠缠,就离开了,属下也是因着怕出人命,派了医馆里的药童悄悄跟着她,见她从珣王府后门进去了,药童才打听出来她的身份。”   “这不,前后一联系,属下分析出这些,兴许是因之前小产又得罪秦侧妃,失了恩,如今秦侧妃有了身孕,正把持着珣王府内务,应当是对她较为苛刻,才会跑出府来寻医,怕是出府都是偷偷摸摸的。”   这会儿,几人已经进了劲松院,江幸玖没接话,直接带着人进了内书房。   明春搬了张绣凳搁在竹榻前,小孔大夫低声谢过,坐在绣凳上,替江幸玖把脉。   这空当里,她接着说道。   “帝都的形势,属下等时刻与将军报备着呢,夫人您近日跟那秦侧妃结下仇怨,帝都城内人尽皆知,可是那秦侧妃刻意找茬吗?属下倒是可以替您出这口气。”   江幸玖闻言喷笑,“你替我出气?怎么出?利用那红菱吗?让她去害秦明珠?”   小孔大夫眨眨眼,“便是将军知道,也是要替您出气的呀。”   “就凭她,怕是连秦明珠的衣角都碰不到。”   江幸玖摇摇头,“何况,我要的,可不是秦明珠倒霉。”   小孔大夫收回手,眼底露出几分不解。   “不过,这个人……倒是可以见一面。”   没等她开口,江幸玖若有所思喃喃一声,她理顺袖口,低声交代小孔。   “若是下次她再来,你着人来知会我一声。”   小孔大夫应下,又关切了一番江幸玖近日的吃用。   清夏在一旁低声插嘴,“这两日临睡前,夫人总说腿脚不适,我和明春伺候她沐浴时,瞧着她腿上似是有些浮肿了。老孔大夫来请平安脉时,碍于男女大防,也不太方便多瞧,只叮嘱夫人少走动,能缓解。”   小孔大夫闻言哦了一声,点点头。   “大多数妇人到了临近临盆前,会身体浮肿,这也是因人而异。不必担心,我父亲说的没错,夫人少走动,腿脚歇一歇,不受累,会好转的,有时候歇一晚,晨起时就会有很明显的缓解。”   江幸玖轻轻颔首,“是这样……”   今日她去了趟长公主府,来回也没走几步路,这会儿就有些憋涨了。   想着,她笑了笑,伸手捏了捏腿。   “过去的鞋子也不能穿了,我看了些医书,书上说,等生完了孩子,会恢复如初的。”   小孔大夫浅笑点头,“夫人的身子越见重了,眼看到年底就会临盆,您多多安养,养足了力气,生的时候也少受些苦,每日可在园子里溜达溜达,别再一趟趟出府了。”   “属下给留个方子,每日让清夏姑娘和明春姑娘给您熬个消肿的汤喝,多解解水,也会好些。”   她说着,明春已经在桌案上摆好了笔墨纸砚。   小孔起身走上前,低着头开始书写。   “不是药方,这也算是食疗,夫人大可放心服用,不过也得有量,不能过多,您这浮肿之处若是饮水过多,也会加重。”   小孔大夫总是细心的,江幸玖对她也十分放心,闻言笑着道了声。   “有劳了……”   小孔大夫明媚一笑,“都是属下该做的,夫人若是记着属下尽心,回头与将军多提两句,就算是记功了,到了年底暗营那边例数功绩,我跟父亲好能夺得些赏钱,也好将春晖堂再阔阔门面。”   江幸玖笑了声,“修葺春晖堂,还用你们自己贴补私银?”   小孔大夫苦笑一声,“将军对着外人凭的大方,接济百姓时从不吝啬,连累手下人都跟着勒紧裤腰带,多少门面上缴的银子,够他施善心的呢?”   “春晖堂好歹是我和父亲吃饭的职面,苦了啥,也不能苦了自个儿的饭碗家伙什不是?”   江幸玖被逗笑,便满口大方的道。   “别人的主我做不了,你的主我还能做,若是囊中羞涩了,尽管开口,夫人我看在这么久的情分上,也得给你掏腰包的。”   小孔大夫将方子递给明春,闻言顿时诚惶诚恐地摆摆手,哭笑不得道。   “夫人您可别了,回头让将军知道我跟您诉苦,还拿您的银子,等他回来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您就当属下没说,我这就走了,走了啊。”   说完她转身就跑了,留下江幸玖主仆三人在内书房里笑。   清夏跟着往外走,“奴婢去送送她。”   用过午膳,江幸玖便进了屋歇下,准备睡个午觉。   清夏和明春在一旁伺候她更衣洗漱。   “方才趁着送小孔大夫出府的时候,奴婢多问了几嘴,日常给您捏捏腿,也是管用的。”   清夏说着,明春立即接了嘴。   “那奴婢和清夏轮流着,每日给您捏个把时辰的。”   江幸玖起身往床边走,闻言笑着摆摆手。   “今儿就不必了,你们也下去吧,我困乏的厉害,得补个觉。”   因为要见长公主,她今日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这会儿是真累了。   等到屋里静下来,江幸玖侧躺在床上,眼睛沉的睁不开,脑子里却乱糟糟的,怎么也睡不沉。   挨了一会儿,她从床头柜子里翻出那“鎏金灵犀石”的玉佩,握在掌心里捧着瞧了一会儿,这才不知不觉睡过去。   箫郎……   你眼下在做什么呢……   北关,湖城营地。   遣退了送信的暗人,箫胡捏着竹筒大步奔进军帐。   帐内,刚刚结束一场激烈的应战策谈,军中副将们正各自端着碗筷,围在沙盘前。   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饭,一边举着箸子指指点点,低声细语地还在商议着。   箫胡越过众人身边,走向帅案,将竹筒双手奉上,低着声儿。   “将军,镇国王的来信。”   箫平笙撂下箸子,顺手接过,垂目看字条上的消息。   少顷,他修眉一蹙,随手将纸条团了扔进茶盏中,凤眸幽冷盯着茶盏,声腔低沉。   “师父那边回信了没有。”   箫胡抿唇,“还没。不过算日子,最晚也就是今日夜里,就能抵达楚齐边界。”   箫平笙眉眼冷漠,“派鹰隼送信给他,一旦抵达楚齐边界,立刻行动。”   不等箫胡应声,箫平笙站起身来,令声冷沉不容置喙。   “最晚明日,楚齐边境便会被挑起战火,大齐边关被犯,朝内必乱,自顾不暇时,与大燕的联盟会有短暂的凝滞,此时大齐若是拖了后腿,是我们反击闫家军的好时机。”   他说着话,绕过桌案走到沙盘前,众副将搁下碗筷,齐齐围上。   “这招“围魏救赵”是我们虚晃的,若是大齐女帝信了大楚出兵相助我们,最好不过,若是最后齐楚缓过神来,相互谈判必然会暴露真相,不过那也得有个时间缓冲,初步算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我们要集中兵力,重创闫家军。”   “闫珩劦的铁骑兵包抄在前锋的左右翼,配合十分默契,一同进攻时这只三戟叉很难突破,所以我们得集中力量,逐一突破。”   “将军,若是这样,我们很容易被闫家军包围。”   箫平笙微微颔首,“所以速度要快,从左到右,赶在救援军接尾前,先攻下左翼的五千铁骑,他们的阵法,我亲自来破。”   这坚固的三戟叉,只要一角掰断,就不成气候了。   接着又交代下明日的作战计划,众副将陆续离开下去准备。   军帐内静下来,出去送信的箫胡回返,就再次接到任务。   “我来给苏刃玦回信,你派人去联络齐国公,叮嘱他,可以返回陇南军中做准备。”   箫胡闻之心下沉重,“将军,是不是有些早了?五州局势还未大乱,齐国公一旦现身,帝都那边知道了,您脱不了干系。”   箫平笙立在桌案边,微微垂首写着信。   “齐楚边境起战火,是我们暗中挑起,大齐一回头自救,闫家军就会孤军奋战,这个时机只要发挥的好,就可以重创闫珩劦。   不过,时间有限,一旦被识破计谋,很可能会引起三国共愤反击,介时不就乱了?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闫家军一旦呈现败势,陇南那边就可以先行下手。”   搁下细豪笔,箫平笙将信纸卷起来塞进竹筒,回身递给箫胡。   “这是盘大的,赌一把,去吧。”   得益于《星风术》,他昨晚观了星象,明日午后有东南风,天象不可逆转。   借着风势扬沙,左翼铁骑兵的兵阵会乱,趁乱攻其不备,搅乱兵阵排布,折下这支左翼不成问题。   只要他压制住闫珩劦,齐国公又尽量延缓身份暴露的时间。   等到天下战火四起,大召国离不开他箫平笙,就算他曾犯下天大的罪过,也不值一提。   ……   当天夜里,箫胡办完了事,回来发现军帐中依然灯火通明。   箫胡挑眉,正要进去看看,就瞧见邢修远掀帘子出来。   两人撞个正着,箫胡指了指帐中,压低声。   “这么晚还没睡?”   邢修远回头看了一眼,摇摇头。   “明日我也陪他出征,商量了商量行军计划,应该是快要睡了。”   说完,他面露犹豫,迟疑的开口询问。   “可是帝都出什么事了?”   箫胡茫然,“什么事?”   邢修远噎了噎,伸手拽着他往旁边走了走,挠了挠头低声道。   “方才说话的时候,我瞧他手里掂着根红腕绳,捻来捻去,还像是走了两次神,这腕绳我瞧见过,他一直戴在腕上的,我寻思着,可是他夫人那儿出了事?”   箫胡眨了眨眼,半晌反应过来。   冲着邢修远摆了摆手,满不在意地道。   “瞎想什么,多半是想念夫人了呗,夫人真出什么事儿,将军哪儿还能这么安安稳稳坐在这儿指挥作战呢?不跟你扯了,快回去歇着吧,明日还得陪将军干笔大的呢,可不能打马虎眼儿。”   邢修远咂了咂嘴,点头离开了。   箫胡站在原地,默默叹了口气。   时至丑末,整个军营一片寂静,除却巡夜和站岗的军士,所有营帐都正在酣眠。   明日要突击燕军左翼铁骑兵,他家将军却还不睡。   不用多想,也是因为白日里那封镇国王的书信。   信里不光提了帝都的局势,还提到了夫人。   箫胡挠了挠头,犹豫了半晌,还是掀开营帐走了进去。   灯烛摇曳,箫平笙还端坐在书案上,垂着眼,看手里的腕绳。   他轻轻摸搓着,腕绳上的金铃发出低悦的响声。   “将军,该安歇了,明日还要早起呢。”   箫平笙没动,只低低嗯了一声。   又坐了片刻,他握着腕绳站起身来。   “箫胡,离年底还有三个月,你说,这场仗能不能平息。”   年底,玖娘就要临盆了。   自己眼下,不光不知道能不能陪在她身边,还让她远在帝都,替他费心谋算。   实在是,不应该。   箫胡憋嗤了一声,低声道。   “属下觉得,尽力而为就好,将军,一切都会好的。”   箫平笙薄唇扯了扯,没接话,垂着眼转身进了内帐。 第204章   动摇   大楚突然攻打大齐边城的消息,震惊五州。   这边大召和大燕还打的热火朝天呢,那边大楚和大齐又干起来了!   这天下,是真正要乱了吗?   镇国王当即传令给陇南边线,严密观察齐楚战事,并整装待发拉开防线,谨防被战火波及。   “屯兵五万,就敢去撩拨大齐?这大楚是闹着玩儿的吧?”   江府,鼎延院,书房内。   江幸玖刚刚行至窗外,就听到江昀杰这声哭笑不得的怪叫。   “再说,就算是要帮咱们分散燕齐的兵力,也不会闷声做好事吧?这帮的也不太走心啊,是瞧不起大齐?祖父,怎么看都像是箫老三在使坏!”   江昀律闻言轻笑一声,“他能派人穿过整个南北防线,千里迢迢跑到齐楚边界去使坏,好给自己争取喘息和单挑闫珩劦的机会,这个坏,使得很令人敬佩了。”   “所以,时间有限,是吗?”   书房里,江家祖孙四人齐齐闻声侧目,就见江幸玖挺着肚子跨进门。   江幸玖走上前,直直看着江太傅。   “祖父,平笙此举怎么看怎么像是背水一战,他是不是被闫珩劦逼至绝处了?”   江太傅不以为然,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入座。   “他既然能做出这布局,自然就是有把握的,不必多虑。”   说这话,他靠入椅背,盯着庭院中刺目的日光,微微眯眼。   “不过,眼下要紧的是,陇南那边既然动了,就怕齐楚两国反应过来,势必会围攻大召,蛰伏在暗处等着东山再起的齐国公。   一旦抓住这个机遇,带兵对上齐楚兵力,消息传入帝都,乔家是洗心革面了,箫平笙的欺君之罪也就落实了。”   江昀杰立即站起身,“祖父,我去一趟陇南,这事儿事关重要,我得盯着齐国公,仗可以先打,功可以先立着,但是得叫他越晚暴露身份越好,最起码得拖到箫老三战胜了大燕才成。”   江太傅双手交握,略略点头。   “你是得去,朝廷这边,陇南还没有真正的领帅,去陇南监军的,必须得是自己人,非你莫属。”   此话刚落,不等旁人再开口,廊下传来文叔的通禀声。   “老太爷,镇国王到访。”   江太傅声腔苍老平淡,“请……”   苏刃玦来的很快,他一反过往温文尔雅的常态,蹙着眉心脸色阴沉,进门瞧见满屋子人,微微一怔。   “见过王爷。”   江家人齐齐行礼。   苏刃玦深吸口气,颔首嗯了一声,沉声开口。   “本王有些话,想单独与太傅商议。”   江逢时当先反应,拱了拱手,带着儿女先行离开。   江幸玖走在最后,正下台阶,就听见苏刃玦按奈不住开口,压低的嗓音沉闷微凉。   “太傅是否也不知道,先帝薨逝的缘由,与箫平笙脱不了干系!”   江幸玖脚下一顿,心口像是被雷电劈了一下,震颤恍惚中,月眸间瞳孔微。   “阿玖……”   江昀律显然也听到了这一句,他回过神来,扯住江幸玖臂弯,眉眼温沉低低道。   “先离开这里,有话,等镇国王走了再问祖父。”   江幸玖深吸口气,平静了一番心绪,跟在他身侧离开。   书房里,江太傅稳坐在太师椅中,面对苏刃玦抑郁不平的质问,他不由蹙眉。   “王爷这话是何意?此事从何而谈?”   一路而来,苏刃玦强忍着心底的震怒和不敢置信,此刻面对江太傅时,他已然算是做到最冷静。   “太傅大人当真不知?”   江太傅沉了口气,扶案起身,“老夫不知,这话可不能乱讲的,王爷谨言慎行哪。”   苏刃玦紧紧盯了他片刻,心下信了大半,他广袖一卷,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坐在一旁的围椅上。   “先帝临终的那晚,唯有太傅,本王,和箫平笙三人在,本王和太傅在偏殿安歇,是闻得梁安德一声惊呼,才匆匆赶去的正殿。”   “先帝若并非病中被梦魇惊吓暴毙,那害他的人,也很容易就能圈定。”   “先帝并非被梦魇惊吓暴毙的?”   江太傅接了话,斑白的长眉微挑。   “王爷听谁说的此话?是梁公公,还是秦院判?”   苏刃玦抿唇,眸色复杂微光闪烁。   “秦院判……”   江太傅揣着手,老神在在的点了点头。   “所以,秦院判突然跑去跟王爷告密,说是箫平笙有弑君之罪,他吓死了先帝?”   苏刃玦微微张嘴,喉结滚了滚。   “是……是本王去了秦府,套出了秦院判的话。”   江太傅眉宇轻耸,面露困惑。   “王爷突然去秦府套话?”   被他这一打岔,苏刃玦还磕巴了一下,火气像是也没那么大了。   “不,不是突然。是箫平笙他夫人,来找本王,本王替她去敲打秦家,许是有些话说得重了些,维护箫平笙之意也表露的有些过,那秦院判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一脸郁郁与本王说了这些,说这些话……”   “王爷替阿玖敲打秦家,维护箫平笙,然后秦家反咬了箫平笙一口,王爷震惊之余信了秦院判的话,所以怒气冲冲跑到老夫这里来求证。”   江太傅复述的不疾不徐,苏刃玦听完,怔怔点了点头。   江太傅笑了笑,“王爷,这是小孩子打闹吗?您没去跟梁公公求证?也没反问秦院判,这些事他如何知道的一清二楚?”   苏刃玦半张着嘴,眨了眨眼,没接话。   江太傅看了他一眼,继而重新坐回太师椅中。   “而今说箫平笙什么的都有,说他弑君的,还是头一遭。”   “箫平笙又握住了北关的二十万兵马,明明是分了王爷你手里的兵权,可你还去替他出气,加之长公主在朝堂上又十分肯定表明了立场,不论他们如何弹劾如何诋毁,都动不了箫平笙,他们这是急了。”   “秦院判这些话,无疑于是在挑拨王爷和箫平笙之间的关系,只要王爷信了,这就是对箫平笙致命一击。”   “王爷如此愤怒,难道是,真的信了?”   苏刃玦眼睫低垂,蹙着眉没吭声。   江太傅见状,长叹一声。   “您被这事动摇,是因为您心中有数,箫平笙有弑君的本事,对不对?”   “可王爷忘了?过去先帝糊涂,王爷的心还偏向着箫平笙,不正是因为,您也清楚,箫平笙绝不会是叛臣贼子,那份笃定和信任,如今哪里去了?”   苏刃玦语声艰涩,“太傅,事情的轻重不同,先帝的死真的计较起来,的确是有蹊跷的。”   江太傅浅浅含笑。   “既然箫平笙绝不会是乱臣贼子,又怎么会去弑君?”   苏刃玦被问住,顿时哑了声儿。   “那些诋毁他的风言风语,才刚刚出来多久,王爷你,就被动摇了。”   江太傅不欲再多言,点到为止,便垂下眼,开始翻阅桌案上的奏折。   苏刃玦在他的书房里静坐了许久,这才起身默默离开。 第205章   交易   苏刃玦在出府的必经之路上,遇上了等候多时的江幸玖。   看着站在几步之距的人,他浅浅吁了口气。   身怀六甲的妇人,一袭浅碧色裙裳,眉目如画风骨清丽,如初冬霁雪秋日薄雾,姿态是昳丽柔美的,但那双澄亮漆黑的眸子里,却散发着森森寒意。   苏刃玦蹙了蹙眉,仿佛找到了缘由。   自己为什么这样轻易被秦院判的那番无稽之谈动摇的缘由。   就在几日前,这个身怀六甲的妇人,箫平笙护在心肝儿上的妇人,在他面前展露了心肠狠绝的一面。   潜移默化的,他就对这夫妻俩的心机深沉,有了更深一步的体会。   所以……他怀疑箫平笙了。   “王爷听谁说的那番话?”   遣退了明春,江幸玖扶着腰上前两步,清声询问苏刃玦。   这件事,苏刃玦不打算再提,因为他觉得实在没必要。于是,眼睫垂了垂,温声有礼的开口。   “都是些捕风捉影没有根据的谣言,夫人不必在意,本王还有要事,就先行一步了。”   江幸玖看着他抬脚要走,月眸浅弯再次唤住他。   “王爷……”   苏刃玦温润一笑,站在原地等她说完,姿态彬彬有礼。   江幸玖笑语轻柔,“王爷还觉得,我的想法偏激吗?”   苏刃玦不曾接话,却是垂下了眼。   “而今连弑君这样的诋毁都能传出来了,下一步,是不是要说他通敌叛国,意图谋朝篡位了?”   苏刃玦眉心一抖,十分复杂的看向她。   “夫人慎言。”   江幸玖无动于衷,依然笑语翩然,“该慎言的,应该是那些人才对。”   “我的郎君,为大召国付出了什么,所有人都一清二楚,箫家历代先祖用生命奉献过的一切,不该因着这些人嫉妒忌惮到面无全非的嘴脸,而被忽略,被抹杀,对吗?”   苏刃玦深深吸了口气,干脆与她面对面商谈。   “我能做什么?将那些诬蔑箫平笙的世族官宦,都打入刑部大牢严刑逼供,这不是胡扯么?你知道这其中牵扯到多少人?就算是太傅大人,怕也难以下手吧?”   浓睫微眨,江幸玖樱唇翘起,轻轻摇头。   “我的确希望王爷能够出手相助,但我绝不是逼迫您一定要帮我,毕竟就连我祖父,都得明哲保身在先。”   “我说这番话,是为了提醒王爷,不知道多少人都想竭力要平笙的性命,所以我做出任何过激的反应,去维护他,都是理所应当的。”   苏刃玦欲言又止,与江幸玖对视片刻,他最终负手点头,转身离开。   “夫人……”   江幸玖回头,见清夏脚步匆匆自敞庭外而来,到了近前,压低声回话。   “春晖堂的小童来了。”   江幸玖点点头,扶着她手臂下了台阶,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回头与明春交代。   “去请三哥来,就说我需他陪我出一趟门。”   “唉……”   明春扭头匆匆跑了。   江幸玖在马车里等着,江昀杰来的很快,他一到,坐在车辕上的明春便吩咐车夫赶车。   “你别总是往外跑,眼瞅入十月了,再有两个月就生的人,有什么事儿不能让别人替你去。”   江幸玖含笑嗔了他一眼,“这不是唤了你来保驾护航吗?”   江昀杰无奈,背倚在车壁上,长腿轻搭。   “去哪儿?做什么?”   “去一趟春晖堂,见个人。”   江昀杰就没再问,总归一会儿就清楚了。   马车抵达春晖堂,从后巷的门进入,本该坐堂的小孔大夫急急迎出来,伸手扶着江幸玖,一边低声说道。   “原本一直派人在珣王府盯着,好容易等她出府,属下便亲自去了一趟,提着些药,送与她,她就跟属下来了。”   江幸玖点点头,从后堂门进了厅内,东墙侧有面楼梯,小孔大夫替两人引路。   上到一半,江幸玖轻声开口,声线低细。   “我不便与她面对面谈,以免暴露身份。”   小孔大夫点点头,“夫人坐到隔壁去,属下来替您谈,您交代给属下。”   江幸玖默了默,低头看了看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这副身形,便是带个帷帽,都有些欲盖弥彰了。   无奈下,她只得附在小孔耳边,低低细细交代了几句。   语闭,小孔已经引着几人进了隔厢内。   “这两扇门便开着,这样,她怎么说的,夫人都能听到,若是还有话,不妨让江三爷代您出声。”   江幸玖点点头,又不由面露忧色。   “如此,却是把你和春晖堂暴露了,这事十分有风险,为防万一,你得拿捏住她。”   小孔大夫露齿一笑,“夫人放心,属下在行。”   说完,她转身离开。   江昀杰百无聊赖地坐在江幸玖另一边,掂了茶壶自己倒茶,瞧着十分惬意,倒像是来凑热闹的。   不一会儿,楼梯上再次传来脚步声,江幸玖静心听着,脚步声进了隔壁的房间。   先是小孔的声音,她笑语随和,十分有礼。   “夫人请坐。”   “孔大夫说您的东家要见我,怎么不见他人?”   江幸玖垂下眼,这红菱说话时,语气轻软无力,客气中还能听出几分平淡,像是寺庙里的僧尼,想是过的不好,受多了磋磨,有些厌世无争的缘故?   “东家在,只是因男女大防,得避嫌,我与夫人的谈话,东家都听着呢。”   红菱静了静,低声道,“好,你们费尽心思请我来,是想谈什么?”   小孔:“上次夫人来我这里看诊,我瞧出您心怀郁郁,宫穴受损,身子骨也落下许多病根,想是在珣王府过得不好,冒昧问一句,夫人还想在珣王府呆着,消耗余生吗?”   红菱苦笑:“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不过都是消耗,在哪里消耗不是消耗?离开王府,我恐怕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何况,我也离不开。”   小孔:“若是担心卖身契,那我东家可以帮您,我祖上行医多年,助人金蝉脱壳的本事,还是有的,只要“红菱”不在人世,回头随便您以什么身份,以什么名字活着,又有谁管得着呢?”   红菱安静了一瞬,“我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且不论你们需要我替你们做什么,我不过是一具残体在苟延残喘罢了,什么都豁地出去。   但是离开珣王府,我哪儿都去不了,最后不过也是回到红尘处,继续卖身子苟活,倒不如在王府里,好歹不缺吃喝。”   小孔笑了笑,“送佛送到西,既然助您瞒天过海金蝉脱壳的事都做了,我东家又如何会吝啬于一个容身之处?只要您助了我们一臂之力,事情成了,您的后顾之忧,我们都能替您解决。”   红菱:“……” 第206章   全力以赴   隔壁静了静,红菱再次开口。   “我不过一条赖命,搏一搏也无妨。只是,除了死里逃生,我还有一个条件。”   小孔意外,“夫人尽管提。”   红菱抿唇,“我有一个去处想去,去了那里,也不会怕被人发现。”   小孔,“什么去处?”   红菱似是犹豫了一下,继而一字一句念道。   “城郊别宫。”   江幸玖眨了眨眼,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江昀杰。   江昀杰搁下正在把玩儿的茶盏,也是一脸意外,失笑一声,与江幸玖做了个口型。   他说,“倒是个忠心耿耿,不忘旧主的。”   江幸玖月眸微动,抿了抿唇,冲他勾了勾食指。   江昀杰倾身过来,听了她的话,点点头,故意粗着声开口。   “只要你将事情办妥了,助你金蝉脱壳,为你改名换姓,送你到怀王身边,甚至安排人照顾你们衣食起居后半生无忧,这些,都不成问题。”   声音传到隔壁,小孔大夫接话了。   “既然我东家允诺了,红菱夫人,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吗?不妨一并说出来。”   红菱却是笑了一声,小声闻之涩然。   “应许我这样多的好处,可见这事,一定不太好办。”   江昀杰站起身,声腔浑厚,扬声道。   “于我们来说,的确不太好办,但于夫人来说,不过是寻个合适的时机,举手之劳。”   红菱默了默,轻笑一声。   “需要我做什么?”   江昀杰没再接话,而是小孔大夫接了茬。   “敢问红菱夫人,您是果真想好了,不在珣王府里争宠,兴许有机会享受日后的荣华富贵。”   红菱摇头,“不了,我厌了。”   江幸玖浅浅吸了口气,明白了红菱的心思。   她心里有怀王,一直不曾变过,所以怀王一倒台,她才失去了方向,与世无争默默受磋磨。   若是说她余生还有什么挂念,也就是怀王了。   有弱点就好。   她想,有弱点的人,才讨喜。   那厢,小孔大夫已经开始交代红菱要做的事,红菱惊讶。   “你们不是要针对珣王?而是要针对秦明珠?”   小孔大夫语声淡淡,“这您就不用管了,只需要按我说的去做。何况,秦明珠若是与珣王彻底离心,孤身在珣王府里,也就只有倒霉的份,算是在红菱夫人离开前,替您出了口恶气。”   红菱长叹一声,咬了咬牙。   “好,我们也算是有共同的敌人。只是,你总得先给我些担保,若是一旦有差错,我也好尽早反应,不至于做了事,还平白丢了命。”   小孔大夫浅笑,“这是自然,夫人将这颗药吃下,吃了她,只要您胸口遭到重创,就会造成呕血不止,血呛咽喉窒息而亡的假象。一旦有什么不对,您就可及时作出反应。”   红菱看着桌上的瓷瓶,依然有顾虑。   “秦家是医传世家,秦明珠医术高超……”   “不必多虑,您若真的用这一招,说明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慌乱之下,您的“死态”又太过壮烈,她想不起来去近身查看的,放心便是。”   红菱面露犹豫,半晌,这才点了点头,打开瓷瓶,倒出其中的丸药,一咬牙就吞了下去。   小孔大夫瞧着她这副英勇就义似的姿态,不由低笑摇头。   “不过,有一点还是要提醒夫人,事情败露不要紧,夫人诈死能自救,我们自然也会派人接应您。但是……若是事情没有做成,没见到成效,我东家所应诺您的后续,可就不作数了。”   红菱咬咬牙,目色坚毅。   “你放心,既是殊死一搏,我必定会全力以赴。”   小孔大夫笑语柔和了些,“需要任何帮助,夫人都可以派人来找我,我们,也会全力以赴。”   从春晖堂出来,马车穿过闹市,江昀杰终于憋不住,看向江幸玖,低声开口。   “这样做行不行?珣王真的能上当?”   江幸玖唇角浅翘,“他与秦明珠,原本一开始就是互相猜忌提防,何来的感情之说,后来不过是厉王不争皇位了,秦家才与珣王示好,别看眼下瞧着秦明珠有了身孕,夫妻感情甚笃,这种面和心不和的,极其容易挑拨的。”   “珣王风流荒唐,膝下却十分空旷,皇嗣大多夭折腹中,他是十分看重子嗣的。”   “只要他对秦明珠肚子里的孩子起疑,再牵扯上厉王,不可能不翻脸,他不止会恼怒秦家,厌弃秦明珠,更会怒恨厉王。”   江昀杰摇摇头,“我是说,他不能是厉王的对手。”   江幸玖含笑颔首,“是啊,他孤军奋战身后无人,自然不能是厉王的对手,但若是有人相助呢?”   江昀杰星眸闪了闪,“怎么助他?”   江幸玖黛眉轻挑,“暗中助他,不露面,他会心存犹疑,坏事的几率大。所以,得名正言顺,十分合理的助他。”   对上她清澈乌亮的眸子,江昀杰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他唇瓣抖了抖,突然一抱臂,没好气的道。   “你少打我的主意!坏人名声的缺德事儿,三哥我可不干!”   江幸玖一脸无辜,故意逗他。   “难道三哥不觉得,娶海云郡主,其实也不错?”   江昀杰被她气笑,“哪不错?!”   江幸玖当真扳着手指头,开始给他细数好处。   “海云郡主身后不牵扯任何势力,江家如今已经是热火烹油,三哥你也位高权重前程似锦,无需妻族来扶持,这时候你就该娶个没什么权势的良妻,一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好好过日子就成。”   “你看这海云郡主,金枝玉叶却不庸俗,皇家给她陪送的嫁妆也不会少,生的又娇美秀丽,深居简出与世无争,不懂世事天真无邪,她若是许了郎君,定然是郎君说东不往西的乖巧主儿,还有啊,与大嫂和二嫂日后也一定相处和睦,再言之……”   “去去去!”   江昀杰不耐烦地啐她,抬手就想给她一个暴栗,对上她笑颜如花满面狡黠,和那圆鼓鼓的大肚子。   他顿时泄气,愤愤收回拳头。   “江幸玖!好个没良心的啊!为了你那郎君箫三哥,连你自己嫡亲的三哥都算计上了?!我话撂在这儿,对那什么海云郡主,三哥半竹片儿的心思都没有!想都别想!”   他压着嗓音说完,哼了一声,抱着臂背过身去,以十分坚决的态度表达自己的不满,甚至不打算再理她。   见他当真有些不悦了,江幸玖掩嘴喷笑,轻轻扯他衣袖,软声低头。   “好啦,我逗你玩儿的,三哥风流倜傥光明磊落,又岂是那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玩弄人家姑娘终身大事的人。”   江昀杰依然没好气,哼唧一声。   “知道你还瞎扯这么多?!我告诉你,我真生气了!”   哄不好的那种生气!   江幸玖失笑,像小时候撒娇一般,扯着他衣袖晃啊晃,语声绵软。   “三哥……你就帮帮我嘛……没要你去玩弄人家海云郡主,只是要你去哄珣王罢了。”   江昀杰长眉斜挑,拿眼尾瞄她,语气迟疑。   “哄珣王?” 第207章   江三郎的骨气   江幸玖点点头,月眸浅弯。   “满月宴那日,珣王特意带了海云郡主来江府,意图十分明显,他与海云郡主一同养在太后膝下,兄妹情分自然是比别人深,若是海云郡主能嫁到江家来,那他与江府的关系,就亲睦了一层。”   “珣王过往作的太厉害,之前先帝病重时,那些世族捧着他,是因为觉得帝位非他莫属,先帝将帝位传给了名不见经传的小皇帝启帝,珣王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些世族自然弃他而去了。”   “苏家早就不在了,他唯一有可能攥住的,就是秦明珠的娘家秦家。”   “但是秦家呢,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厉王的,因为秦家阖族的性命,都与厉王拴在一起呢,若是当真……”   江昀杰及时抬手,“等等等……”   “就这点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秦家就跟厉王死死拴在一起了,按常理来说,秦明珠是珣王侧妃。   如果她生下儿子,极有可能还会被扶正,成为珣王正妃,夫妻一体又共育子嗣,怎么看,不都应该偏向珣王吗?”   江幸玖噎了噎。   为什么秦家和厉王死死拴在一起?   难不成她能告诉他,因为厉王不是皇室血脉,是秦院判的种?   当然不能……   于是,她深吸了口气,一脸平静地道。   “平笙说的,镇国王也这样认为,这其中自然是有缘由的,具体什么缘由我就不清楚了,不如你回头去向他俩打问打问?”   江昀杰木着脸看她,半晌抽出一只手摆了摆,继续抱着臂,说道。   “你接着说。”   江幸玖扯出抹乖巧的笑意,接着方才的话继续。   “只要红菱的事做成了,珣王一旦怀疑秦明珠与厉王有勾结,肚子里的孩子也并非他的血脉,定然会跟秦明珠翻脸,记恨秦家记恨厉王,都是顺理成章的。”   “那他到时候,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这时候,三哥你去亲近他,哄着他,不需要与海云郡主牵扯,只要让珣王认为你是因为海云郡主,才去亲近的他,他想攀附江家攀附祖父,都想疯了,怎么会不惊喜?”   “如此,再因为秦家掺和诋毁平笙一事,你们有共同的敌人,你助他绊倒秦家和厉王,就是顺理成章了呀。”   江昀杰扯了扯唇,“你可真是把珣王利用的彻彻底底,他就傻乎乎被算计着,忽悠着,成了你的一把刀呀。”   江幸玖一脸无辜,笑的甜美。   “秦家只能在珣王和厉王里选一个,不是吗?他们既然选了厉王,珣王留着他们也是祸患,我这也是在帮他。过往厉王可没少算计他,他们本来就是有新仇旧怨的。”   “不然,等回头厉王和秦家合谋起来,拿他当刀子,捅我们,那岂不是看起来更可怜吗?”   “总归都是要被人利用,何不让我们来利用,助他铲除叛徒和对手,何乐而不为呢?”   “我相信,珣王即便过后知道了真相,也是可以理解的,是不是?”   江昀杰唇角抽搐,呵呵干笑,一脸敬佩的摇头叹息,甚至鼓了鼓掌。   “江幸玖啊江幸玖,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算计人也算计的如此理直气壮,反话说起来是舌灿莲花,闻之我竟然觉得什么毛病没有。”   “果真是近赤者朱近墨者黑啊,你被箫老三那满肚子黑墨水的坏胚子,给染的彻彻底底,玩儿完,日后我再也没有那出淤泥而不染,清莲高洁的阿玖妹妹了。”   江幸玖喷笑,轻轻白了他一眼。   “少贫了你!”   “先说好了,这都是在帮平笙呢,只要我们能绊倒厉王府和秦家,哪怕是重创他们,也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你去哄珣王的时候,只要把握好度,就不会平白牵扯到海云郡主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对不对?我们这是有理的还击,不过分的。何况,也没有损害珣王的利益呀,还是在帮他出气呢。”   江昀杰已经满心麻木了,啥也不想说了,只默默撇开脸看着摇曳的车帘。   江幸玖好笑,掩了掩帕子,轻声道。   “祖父有意要让三哥去陇南监军,好压制那齐国公别太张扬,给平笙多留出时间来。所以,你在帝都的时间也不多了,若非有海云郡主这条线可以利用,三哥做起来顺理成章,我也可以等二哥回来后,请他帮忙的。”   话说到这里停了停,又浅叹一声,状似不经意地感慨道。   “只是,不管是二哥还是三哥,都是在帮平笙,帮平笙就是在帮我,这份大恩定然铭记于心,日后等平笙回来,他又是位高权重的战神将军了,不说别的,到时候宫里那些赏赐都是俗物,不值一提,到时候该孝敬给哥哥们的,我定然……”   “唉!”   江昀杰回过头来,抬手一挡,一脸大义凛然。   “说的什么胡话?见外了不是?”   “就算这事儿是二哥来做,他也不顺手啊,他马上要娶妻了,可不好去牵扯那什么海云郡主,传出去咱未来二嫂的脸面往哪搁呢?会伤着一家人的和睦是不是?家和才万事兴嘛!”   说着,他正了正脸色,抱着臂坐的端正,一本正经地对江幸玖训教。   “再说了,阿玖,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二哥是何等高风亮节两袖清风的人,你怎么能低估咱们的兄妹情分,还拿那些黄白俗物来侮辱他呢?”   “他就是真帮你干这事儿,他也不能拿你的钱财不是?!”   江幸玖忍着笑,一脸惭愧的看着他,动容之际,轻轻点了点头,谦虚听训。   “三哥说的是,我不该说这些话的。”   江昀杰顿了顿,眼睫眨了眨,变脸似的嘿嘿一笑。   “二哥那肯定不能,但是三哥行啊!”   江幸玖就知道他在这儿等着,顿时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江昀杰来劲了,很拿架势的撸了撸袖子,说的是兴致勃勃。   “三哥不讲究,三哥就稀罕这些唉!二哥聘礼都送到姚家去了,他不缺啥了,三哥就不一样了,三哥还得给你娶嫂子呢!”   “当然,主要还是咱们兄妹情分在这儿,那帮妹夫,必须两肋插刀,又不伤害别人自己也不吃亏的!多大点儿事呢?包在三哥身上!”   “只要三哥出手,那能给珣王哄得跟亲兄弟似的,别说把他当刀子了,那就是让他捅自己,都不在话下的,你等着瞧好吧啊!安心养胎,接下来的事儿全都交给三哥来办!”   说到最后,他还拍了拍江幸玖的肩,一脸慈爱地看了看她的肚子。   江幸玖笑不可遏,捂着笑疼的肚子,强忍着顺气,笑骂了一声。   “江三郎,你也就这点骨气了!出息!”   江昀杰不以为耻,顺了下垂到眉梢的一小缕刘海,惬意道。   “唉,三哥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日后甭管是啥事儿,只要你出手到位,三哥义不容辞。” 第208章   计谋奏效   许是箫平笙的计谋当真奏效,接下来的七八日内,北关捷报频传。   而朝堂上,声讨箫平笙各种不好的声音,也因此稍稍平息。   与此同时,珣王府的热闹夺取了所有人的眼球。   有知情人称,曾有太医暗示珣王,秦侧妃腹中的孩子恐有残缺,珣王闻言顿时变色,连忙去追问秦侧妃。   结果秦侧妃矢口否认,说孩子定然没问题,秦院判亦连连保证,说孩子十分健全。   谁知珣王还是不放心,坚持又传了帝都城内许多郎中入府,得出的结果不是模棱两可,就是不敢断言。   珣王忧思交际,深思熟虑过,痛定思痛,为防万一生下残缺婴孩,带来噩运和不吉,决定要秦侧妃打掉孩子。   秦侧妃震惊骇然,不可思议,自然是维护腹中的孩子。   两人因此起了争执,秦侧妃搬回了秦府去住。   没过两日,珣王许是觉得自己的做法太过冷情,伤了侧妃的心,便主动低头去请了秦侧妃回府。   谁知刚刚回府,就在秦侧妃的房中发现了与人私相授受的信物。   “那么,更热闹的问题来了,秦明珠腹中的孩子,真的是珣王的吗?”   箫莲箬热闹看的可起劲儿,每天派人出去打听,回来就说给江幸玖听,俩人一起乐呵。   江幸玖闻言笑了笑,低着头一点点将棉布沿着线裁下来,随口应和她。   “不是珣王的,是谁的?抓住与秦侧妃私相授受的男人了吗?”   箫莲箬揪着帕子,撇嘴笑道。   “秦明珠何等清高啊,能让她背着珣王偷的男人,定然出身能力和相貌,都不及珣王差,唉,真有人猜的有理有据,你猜是谁?”   江幸玖黛眉轻挑,心中有数,却还是一脸好奇的问她。   “是谁?”   “厉!王!”   箫莲箬一脸神秘,竖掌遮唇,一字一句念出这名字,随即乐的笑弯了眼睛。   “我觉得猜的好呀!细想起来的确是没什么毛病啊!”   “最早之前,先帝还在的时候,厉王,珣王,怀王,那不是私下斗的不可开交吗?而且早先,厉王还替秦家做过说客,几次跑到将军府来,劝三郎宽怀大量原谅秦家,说什么秦明珠心里还有三郎,割舍不下,三郎没理那茬!”   “那秦家那会儿,可不就是与厉王走的近吗?不然厉王能屡次三番替他们做说客?你记着当初珣王与秦明珠闹得多不愉快没?”   “而且,有一次我也听四郎提起过,他说怀王是不成器了,但若是珣王成不了新帝,那别看秦明珠是珣王的侧妃了,秦家究竟是向着厉王还是向着珣王,还未可知呢。”   “四郎铁定没这样的脑子,这话八成也是从三郎那儿听来的。”   “阿玖,你说,秦明珠的孩子,当真能是厉王的?”   江幸玖抿嘴笑,轻轻摇头。   “管她是谁的,咱们信不信不要紧,主要是珣王怎么样想的。”   旁人只是猜测,但珣王信了。   这皇家的热闹,可真是瞧着香。   厉王为了撇清误会,亲自去了趟珣王府,但到底两人谈了些什么,不得而知。   不过珣王还是很来气,他一来气,就变得十分难搞,好像脑子也好使了。   弹劾厉王和秦家的折子,那是写的有理有据,义愤填膺。   说什么,秦家沽名钓誉,自视甚高,秦院判骄纵儿女,不重管教,早年还因私心与当年的苏家狼狈为奸,暗害人名声,毁人族誉,简直私德败坏,令人不耻。   ——这事儿,说的是当年坏江幸玖名声,从而拖累江家受人指责。   说什么,秦氏女当年失足落水,名节尽毁。   他不计前嫌一片痴心求娶,谁知秦家只当他是冤大头。   如今秦明珠与人私相授受,甚至与秦家合谋意图混淆皇室血脉,简直居心叵测,目无皇室,不配为皇亲国戚。   ——他倒是不傻,不提怀疑秦明珠的孩子是厉王的一事,一句“混淆皇室血脉”,足以让秦家阖族覆灭。   江幸玖听说了不由失笑,倒是歪打正着了,这罪名,秦家背的一点都不冤枉。   弹劾完了秦家,该弹劾厉王了。   要说大召国这位厉王殿下,原是先帝庶长子,最早封王,最早立府,最早娶妻绵延子嗣,最早替先帝分担政务的人。   他入朝多年,秉性素来温和宽厚,行事也颇有章程稳稳当当,相比起珣王和怀王,那可是好太多了。   这么些年来,朝堂上还从未出现过弹劾厉王的折子。   珣王这可是,开了先河啊。   众人一时间都翘首以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想看看这位珣王能弹劾厉王些什么热闹。   结果,珣王果真没让大家失望,他弹劾厉王的言论,也十分有理有据!   先是从厉王世子,自己的亲侄子身上入手。   这位厉王世子幼年丧母,因厉王管束的少,故而养成了顽劣不驯的性子,满帝都无人不知,毕竟连厉王时常提起都只觉得头疼。   这世子三天两头上房揭瓦,那是真正的拆房子,工部那头一个月里要去厉王府修葺两三回,都是常事了。   就连珣王府也曾遭殃过。   于是,珣王弹劾厉王不好生教养世子,世子成为今日这番扶不上墙的模样,简直丢尽了皇室的颜面,不止无德无状,还间接的劳民伤财。   如今边关战火四起,国库得积蓄待命,钱财不该花在皇室自己身上,身为皇室反该以身作则勤俭节约才是。   “一提起战事,长公主就格外的上心,当然要找厉王入宫来谈话。”   江昀杰歪在竹榻一头,捏了块栗子糕丢进嘴里,话说的含糊不清。   “何况,珣王还弹劾了厉王另一点,这是长公主不能让人往外传的,就是珣王怀疑厉王与秦侧妃私通,给他带了绿帽子。”   “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但是长公主不可能让皇室成为百官的笑柄,所以得压下来,自然也就闹不大。”   “珣王是混惯了的,不给他个交代,这事儿铁定不好过。后边这些,是我听大哥说的,长公主训斥了厉王后,又传了秦院判和秦明珠入宫,在御书房里准备私下解决这些。”   “劝珣王以皇室的颜面为重,若是当真确定秦明珠的孩子不是他的,大不了就将孩子做掉,日后他与秦明珠维持个夫妻名分便成,随便他喜欢娶谁,去娶就是。”   “唉,秦明珠当然不干啊,她自己清楚自己是无辜的,但是她百口莫辩啊,她说自己因着上次小产,从车上栽下来,伤的重,这孩子来的不易,若是留不下,恐怕这辈子都做不得母亲了。”   江幸玖闻言,心下动了动,低声开口。   “珣王认定了孩子不是他的,留下,铁定是不乐意。”   江昀杰点点头,“所以,因着这事儿,谈不拢,闹翻了呀。” 第209章   有些事一旦出手,事态的发展,就不太受下棋者的约束了   “长公主铁定是最注重皇室的颜面,她哪能替秦明珠考虑呢?便要人灌她落胎药,在她来看,只要秦明珠肚子里这不知道是谁的孩子没了,这事儿也就能谈的拢。”   “珣王也是想出了这口恶气,自然也留不得这孩子。”   “厉王和秦院判屡屡劝阻,他们越劝,长公主和珣王就越是肯定,秦明珠的孩子,真不是珣王的。”   江幸玖想,除非厉王和秦家敢承认,厉王是秦院判的儿子,与秦明珠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否则,他与秦明珠私通的事,就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   江昀杰说的口干舌燥,端了盏茶润了润喉,接着道。   “眼看就要没法收场,秦明珠哭着磕头,说只要让她留下孩子,她愿意被珣王休弃,日后在寺庙里带发修行,长伴青灯古佛。”   “这样,她后半辈子也算是毁了。”   江幸玖黛眉轻挑,不置可否,轻笑摇头。   “秦明珠这是破釜沉舟呢,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十分清楚,只要她的孩子生下来,日后总有办法证明他是珣王的血脉,到那时她就能洗清冤屈了。”   “带发修行,长伴青灯古佛?”   江幸玖嗤笑一声。   江昀杰闻言眨了眨眼,迟疑问道。   “你是说,这女人还想着翻盘?”   江幸玖微微颔首,“原本就是被冤枉的,谁能甘愿受冤呢?你最近与珣王走的近,还时常去珣王府,她呀,铁定已经猜出来,背后一切都是我们撺掇的,这笔账,她记得清楚呢。”   江昀杰长眉轻蹙,只觉得十分麻烦。   “不是看她身怀六甲,我真想一刀做了她干脆利落。”   江幸玖笑了笑,没接这话,只轻缓问他。   “所以,她才被押送去了国寺?”   江昀杰低嗯一声,“不过珣王当然不能看着他们这么轻易就了了,所以胡搅蛮缠的,逼着长公主下旨降罪秦家“混淆皇室血脉”的罪过,秦院判被罢了官,阖族贬为庶民,迁回祖籍。”   “连带厉王也被罚了三年俸禄,罢了手上一切权职,在府上闭门思过全心教育世子。”   “说若是厉王世子不见长进,不思悔改,再有失仪失束的举止,厉王就一日不得出府,一日不复用。”   江幸玖点点头。   事情到这一步,算是重创了厉王和秦家,虽然是都不好过,好歹是没有出人命。   秦家不成气候了,厉王日后即便是再次入朝,也会更加谨慎畏头畏尾。   江昀杰低声问她,“这事儿,就这么收尾了吧?”   江幸玖默了默,素手抚在隆起的腹部,轻轻摇头。   “咱们是可以收尾了,该震慑的人,也都瞧见了。只怕是珣王那头,还轻易收不住。”   “秦明珠以为自己是逃过一劫,还得看珣王答不答应,暗地里,只怕珣王还得找她算账呢。”   说到底,有些事一旦出手了,事态的发展,也就不太受下棋者的约束了。   后遗症,还是会有的。   江昀杰挑眉看她,少顷啧了一声站起身,整了整袍摆准备离开。   “那就让他们闹去便是,咱们就不掺和了,北关那边箫老三是大刀阔斧一番震慑啊,得益于此,大齐女帝怕是为了替闫珩劦分散军力,已经向陇南开火了。”   “祖父昨晚找我谈话,怕是最晚明日,我就得动身去陇南了,也算是在临走之前,替你办成了事,我也不惦记了。”   江幸玖月眸闪烁,心下动容,跟着站起身,轻声叮嘱他。   “三哥此去,一切小心哪,只怕是大楚也要趁机插一脚,同时对敌两国,战事也十分严峻。”   江昀杰单手扶在腰侧,肆意一笑摆了摆手,姿态洒脱惬意,一脸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唉……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自打上次在陇南受过磋磨,三哥我在求生这方面的意识和能耐,那是突飞猛进啊。别看因着之前替先帝办事,齐国公跟我结下些私怨,但现在这中间,不是插着箫老三和乔怀藏呢吗?他不敢对我怎么着。”   “况且,外祸当前,这点轻重若是掂量不清,齐国公就算东山再起,也迟早有倒下的一天。”   江幸玖抿唇,也是,就算是看在祖父如今的地位和权势上,齐国公也不会轻易算计她三哥。   更何况,乔怀藏还在他们手里呢。   江昀杰是当日下午接到的圣旨,翌日一早便离开了帝都,听说,珣王还特地上演了一出十八里相送的挥泪场面。   江幸玖又好笑又无语,只觉得珣王此人,除却荒唐可笑,心比天高。其实,也挺可怜又可爱的。   江昀杰离开帝都的第三日,前往江南的江昀翰回府了。   江幸玖特地回娘家,吃了他的接风宴。   他和姚婉娴的婚日,定在了明年的初秋,刚好是国孝后的第一个月。   这晚,江幸玖留在江府过夜,四海院里,江夫人将替她选好的乳母和大丫鬟喊来给她看。   江夫人指了指为首的妇人,她生的白净,体态圆润,瞧着规规矩矩的。   “眉姑是杜嬷嬷的亲侄媳,早先我是打算让她给跃哥儿和诚哥儿做乳母的,谁知那会儿正赶上她小儿子得了风寒,我便另选了一个。”   跃哥儿和诚哥儿是徐氏生下的双生子。   江幸玖打量着眉姑,轻轻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江夫人笑道。   “她年轻,身子骨也硬朗,已经让人给她调养了两个月,奶水一定是足的,这点你倒是可以放心。”   “另外那两个,紫苏,桑叶,是我院儿里提拔上来的二等丫鬟,咱们府里的家生子,你打小都认识的,我让她们到承熙院去,跟着伺候跃哥儿和诚哥儿的人学了两个月,如今手脚上都十分熟稔了,照顾孩子不成问题。”   说完,她拍了拍江幸玖的手背。   “你这眼瞅着就要生了,她们早日跟你过去,也都熟悉熟悉,到时用起来都便利。”   江幸玖浅浅一笑,挽着她臂弯软声道。   “母亲想的周到,让母亲费心了。”   江夫人便自顾笑叹一声,嗔了她一眼。   “不费心怎么着,做母亲的都是这个命。”   江幸玖心头暖融融,正要说几句软话熨帖一下她的心。   廊下,明春掀了帘子探头进来。   “夫人,老太爷院儿里来了人传话,请您去趟鼎延院。”   江夫人一愣,侧头看江幸玖,神情难免有些紧张。   “你祖父怎么突然找你说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说到一半,她将话咽了回去,强作镇定的扯出抹笑脸。   “看我,又胡乱操心了,能有什么事,快去吧,你祖父等你呢。”   江幸玖知道她是担心远在北关的箫平笙,便也没点破。   只笑着安抚了她,起身离开。 第210章   有些事既然做了,就要做绝   入了夜,江府里廊下的灯火已经点亮,一路走来,夜风徐徐柔和,带着丝丝浅薄的凉意。   江幸玖扶着明春的手,走的很慢。   清夏替她掩了掩披风,面露担忧,悄声声开口。   “按理说,这么晚了,老太爷不该再传您说话,夫人,奴婢心里有些怕。”   难道说,真是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了?   明春咬了咬唇,轻声猜测。   “应当不会是将军的,将军神勇无比战无不胜,捷报才传回来没几日。只是,该不会,是因为厉王和秦家……”   江幸玖捏了捏她的手,没接话,黛眉月眸十分淡然。   明春与清夏对视一眼,二人便噤了声。   鼎延院,书房。   进门前,江幸玖原本以为,父亲和兄长们都在,谁知书房里,只有祖父一人。   他穿了身宽松的棉白长袍,站在窗边案几前,低着头在打理君子兰。   书房内的四个角落里点了贡纱灯,光线幽亮,透着几分晕黄的温暖。   江幸玖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浅浅一笑,轻声开口。   “祖父,您找我。”   江太傅闻声回过头来,眉眼带着几分笑意,嗯了一声,搁下手里的棉布,理着广袖往榻边走。   “来,陪我下一盘棋。”   江幸玖素美的面上笑意盈盈,走上前,扶着腰,小心翼翼在矮榻一头落座。   “不短的日子没有陪祖父下棋了,您如今政务繁忙日理万机,偶尔也该这样松闲一些,缓缓神。”   江太傅笑了一声,亲自动手,将棋盘上的黑子白子一一收捡了。   “今日天色不早了,你也不能熬夜,就速战速决,下一盘了事。”   江幸玖笑着点头,踢了鞋子,盘膝上榻。   她如今肚子越发大了,真要捡棋落子,为了肚子不顶到桌沿,动作还有些不适。   江太傅看在眼中,浅叹一声,径直开口。   “你过来之前,镇国王刚走。”   江幸玖眼睫轻掀,与江太傅对视一眼,低低嗯了一声。   “你挑拨珣王针对秦家和厉王这件事,我不曾多管,但你三哥每行一步,都会来过问我。”   江太傅说着,落下一枚黑子,语声平稳淡然。   “箫平笙用捷报封住了那些人的嘴,这时候再做些手段敲山震虎,也的确可为。何况,你的做法导致的后果尚且不算太难看,这局棋,下的还是不错的。”   江幸玖垂着眼笑了笑,“三哥帮了我,我便知祖父是默许的,能得祖父一声赞,阿玖真是意外之喜。”   江太傅也笑了一声,捏着黑子默了默,声线低沉下来。   “只是,局面到最后,为何脱了手?你可知道,有些事既然做了,就要做绝,否则他日,很可能会被反噬。”   江幸玖眼睑轻眨,低低询问。   “祖父的意思,是说,我不该留着秦明珠,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江太傅抿唇,斑白的眉宇轻耸了耸。   “苏刃玦从其中,看到了你的心机和手段,他对此事虽然不曾插手,但也不能苟同,要知道,你与箫平笙夫妻一体,你的所作所为带来的后果与影响,直接等同于箫平笙。”   “苏刃玦呢,眼下虽然与箫平笙是交情颇深,他呢,自来就能轻易得到别人不能得到的许多东西。   无论是先帝的信任,还是从不图谋的权势,他眼下看这些没有多么重,但若有心怀叵测之人图谋这些,他铁定也不会置之不理。”   “而箫平笙在他心里,会不会归列为心怀叵测之类,这一点上,谁都不清楚。”   这些话多少有些不占前不占后,江幸玖听得有些晦涩,不由蹙起黛眉。   江太傅抬眼看她,默了默,接着道。   “你如今能为箫平笙做下这些算计人的事,落在他眼里,难免会觉得,日后你也会撺掇箫平笙,做下更多不可为之事。”   “阿玖,苏刃玦对你心存不满,很大程度上,代表着日后,长公主也会对你不满。”   江幸玖恍惚明白了些什么,她想起那日在镇国王府,自己对苏刃玦此人的评价。   自诩光风霁月之人,大半也瞧不得别人耍阴私手段。   何况,她还是箫平笙的夫人,他心坎上的人。   或许在苏刃玦看来,过去针对无论是马家还是怀王,箫平笙的所作所为都是奉命行事,没有一丝的阴私想法。   而她如今的所作所为,是为己图谋,就偏向于心机叵测之类了。   江幸玖深吸口气,轻轻颔首。   “我明白祖父的意思了,如今厉王和秦家都消停了,外头的风言风语也告一段落,我近日开始,会深居简出闭门思过,不会再做出任何举动,招惹镇国王的不喜。”   江太傅含笑点头,“至于,这件事的后续收尾,如今你三哥不在帝都,就让你大哥来做吧。”   江幸玖月眸一怔,心口莫名紧了紧。   “祖父,之前我也想过,既然做了,一定不能心慈手软,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达到了我想要的结果,我还侥幸事情没有闹得太大,毕竟孩子是无辜的,若是能……”   江太傅捏着棋子在指腹把玩,腰身后靠倚在矮榻扶栏上,老眸深邃暗沉,隐藏锋利。   “阿玖,妇人之仁。”   江幸玖语声一噎,默默闭上嘴,喉间咽了咽。   江太傅沉了口气,将棋子扔在棋钵中。   “帝都城原有八大世族,秦家虽是权势相对薄弱的,但秦氏一族在大召国内享有的声誉和德望,不容小觑,他们凭着世代医传的本事,的确对许多望族施以过大恩,只要人还在,本事还在,恩情在,他日得到时机,就能再爬起来。”   “别忘了,那远在陇南的乔家,替大召国世世代代守卫陇南,齐国公都被逼的成了乱臣贼子,可他人不死,就能逮着个卷土重来的机会。”   “箫平笙当日放他们一马,恩威并施,就是因着有这么一日,必定得用得着他,不得不放。等到他日,一山不容二虎,箫平笙迟早还得与这头猛虎拼个你死我活。”   “秦家,等他们再站起来,秦明珠的孩子一生,日后这误会一解,于我们来说,又是一件棘手的大麻烦。”   “你做出的每个决定,都不能中途犹豫,前功尽弃很可能带来的后续反噬,会让你失去的,比你今日得到的,更多。”   “这件事,若是箫平笙做,秦院判,秦明珠,都不会有离开帝都的机会。”   江幸玖喉间干涩,好半晌,黛眉浅蹙点了点头。   “祖父教训的是。”   江太傅叹了口气,温沉苍老的声线含着森森沉冷。   “不过,你也不用多虑,这件事,还会借珣王的手,只需我们暗中助力一把,血,溅不到我们身上。”   江幸玖闭了闭眼,低低嗯了一声。 第211章   决定   从鼎延院离开,江幸玖只觉得夜深了,风也格外的凉,不由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这一夜,她梦里浑浑噩噩,熬到清晨,推开窗户看着东升的日出,又不自觉地笑了一声。   笑自己,多少有些矫情了。   原本就是主动算计人的,到最后了才来寝食难安,怎么看都有些假了。   强迫自己不再乱想,起身到四海院陪着江夫人用过膳,便带着眉姑三人回了将军府。   接下来的日子,她没再去打听外头的风声,只安心待在劲松院里养胎,日子过的清静闲适,转眼就过了一个多月。   北关再次传来捷报时,帝都城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徐氏受了江昀律的叮嘱,来看望她。   姑嫂俩在内书房里闲话。   “你大哥说,捷报里称姑爷砍了闫珩劦一条臂膀,军中士气大振,接连数日强攻猛进,已经将燕军攻到边线外。自此,大召的领土算是一分不少了。”   “就是,陇南那边的形势不太好,不过也不太要紧,入冬了,常理来说,但凡战火,到了冬日天寒地冻时,都会缓一缓。”   江幸玖静静听着,轻轻点了点头。   她侧卧在竹榻上,腹间和腿上搭了条薄毯,弧度高耸,乌发如瀑,素面朝天,瞧着白皙柔弱,又十分倦懒。   徐氏抿了抿唇,柔声问她。   “越到最后,就越会不适,眼看离生的日子不远了,稍有不对,一定要先来派人来知会我们呀。”   江幸玖素手托腮,闻言懒懒一笑,声音绵软。   “我知道了,你们一个个,都太紧张了。”   许是因着箫家人丁单薄,箫平笙如今又远在战场,她腹中这孩子是他的头一个子嗣,就显得分量格外重。   离临盆的日子越近,身边的人就越提心吊胆,就连素日里清疏的箫夫人,都每日派苏嬷嬷来劲松院慰问两次。   住在府里的老孔大夫,更是每日都来请平安脉。   徐氏笑了笑,回头看了眼在炉子边添碳的明春,从袖中抽出封书信。   “祖父交给你大哥,你大哥又托我拿给你看的,说是这事,得等你的决定,你看过,好告诉我,我回去与你大哥说。”   江幸玖接过信,低头看封面,字迹十分陌生,她纳闷的抽出信纸,入目落款却是她的外祖父。   几乎一瞬间,她就联想到了什么。   外祖父写信给祖父,祖父却需要她来决断,这其中有关联的纽带,也只有箫大郎的那个遗孤了。   沉下心来,江幸玖将信中内容看了,一时陷入了沉思。   原先交代抚养箫长安的那对姚氏偏枝夫妇,丈夫得了痨病,初秋去世了,那妇人孤身一人,养活亲生的女儿尚且艰难,便要将箫长安归还姚氏本家。   姚家还不吝啬于白养一张嘴吃饭,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只是,半大孩子们不知轻重,暗地里排挤无父无母的箫长安。   更是争执中一时失手,打破了箫长安的头。   五岁大的孩子,被打的头破血流,醒来时,眼睛竟是看不见了,人也变得沉郁生僻,姚家是既愧疚又复杂,只能来信试探,是不是把他接回亲人身边。   “妹妹?”   江幸玖半晌没出声,徐氏担忧蹙眉,低低唤了一声。   江幸玖下意识低嗯,应完才抬眼看她,展出笑颜,柔声道。   “雪越下越大了,大嫂先回吧,这事儿,回头我想好了,再让明春去告诉大哥。”   徐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唉了一声,起身告辞了。   屋里静下来,江幸玖又将信看了一遍。   箫平笙不在,这事儿,是不是该给箫夫人做决定?   箫夫人定然是愿意将孙子接回来的。   可之前平笙说过,那孩子不打算接回来了,是想让他在外头平安长大,别再跟箫家有牵扯。   江幸玖黛眉浅蹙,将信纸叠起来,低喃细语。   “但那到底是你嫡亲的侄子呀,他若在那边过的安稳也罢了,这不是被人欺负了吗?这事儿,到底是姚家的过错,若是再置之不理,岂不是太不应该了?”   这话,也不知是不是她说来说服自己的。   只是念完了,江幸玖舒了口气,转头吩咐明春。   “去趟泰竹院,请婆母过来一趟。”   明春应声离开。   江幸玖将信收起来,递给清夏,“收到床柜里吧,别给任何人瞧见了。”   “是……”   正是用膳的时候,箫夫人过了半个时辰才到,进门先是关切的询问了江幸玖的身子,婆媳俩状似亲切的聊了两句,江幸玖直点正题。   “路不好走,不得已请母亲来一趟,实是有事想听您做主。”   箫夫人慈眉善目笑了笑,端着茶盏侧首听她说。   “是关系到大哥的儿子。”江幸玖舔了舔唇,缓缓说道,“之前平笙派人安排好了的,谁知那头出了些差错,孩子受了些伤,那边便来了信询问,看是不是给接回来照顾,平笙也不再,这事儿我坐不了主,母亲您看呢?”   箫夫人端着茶盏一动不动,眸子里的光泽浅浅漾起波澜。   听她说头一句时,箫夫人潜意识想到的,是江昀律的儿子。   还没等她心下奇怪,就听江幸玖说了后面这些,她一时心下震动,竟是没能做出反应来。   屋里静了一瞬,江幸玖眉眼动了动,细声唤她。   “母亲?母亲?”   箫夫人眼睫轻颤,猛地回神,“嗯”了一声。   她抑制住颤了颤的手,缓缓将茶盏搁下,再看江幸玖时,眼神透出几分难以琢磨的情绪。   “你是说,大郎……大郎的孩子。”   江幸玖把她的异常当做是,祖母对嫡孙的惦念之情,毕竟箫大郎已经死了几年了,那孩子箫夫人几年没见过,骤然听到他的消息,失态也是常理。   她浅笑点了点头,“是大哥的孩子,长安,平笙给他取的名字,原是期盼他一生平安喜乐,所以……”   箫夫人眨了眨眼,颤声打断她。   “你说他受了些伤,可是伤的很重?”   江幸玖抿唇,多少有些替姚家自责。   “啊,是意外,伤了头,眼睛如今不好用了,不过我想,定然是能恢复的。”   箫夫人捏紧帕子,深深吸了口气,强自稳下心神,却掩不住通红的眼眶。   “眼睛不好了……你说得对,只要好好照顾,定然能恢复的。”   “这个孩子,这么多年我也没法管问,根本不知道三郎将人送去了哪儿,我……”   她有些语无伦次,看向江幸玖,对上她清澈乌亮的月眸,意识到她并不知道箫平怀不是箫家血脉,更不知道箫长安,自然也就不是箫家血脉。   想到这一点,箫夫人心下复杂又沉重。   她近乎小心翼翼的询问江幸玖。   “你如何想的?若是将他接回来……” 第212章   你回来了?你怎么就回来了?   箫长安,到底是占了箫家嫡长孙的位子。   箫夫人不自觉的看向江幸玖的肚子,眸光闪烁。   心道,没关系的,她只是想好好照顾那孩子,弥补些祖孙情谊。   这箫家,是三郎的。   长安即便是回来,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江幸玖不知道她内心的思绪万千,闻言含笑颔首。   “母亲想的话,自然是接回来照顾,我想就算平笙在,知道孩子受伤,也会接他回来好好医治的。”   箫夫人长长吸了口气,扯出抹笑。   “那就,先安排人接回来,孩子的伤势要紧,等三郎回来了,再听他的打算。”   于是,这事儿算是婆媳俩一同商议着决定的。   箫夫人一走,江幸玖就派了明春回江府去传话,箫长安的归来,便成了定局。   收拾院子是交代一嘴的事,有箫夫人去安排,江幸玖也就没再管。   这事儿一过,再没人提起。   入了腊月,她就不知什么时候会发动,劲松院里上上下下都提着心,每日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她,搞得江幸玖自己都紧张起来。   为了缓解这份压力,她开始翻著书给孩子看名字。   原本是要等箫平笙取的,不过他眼下定是自顾不暇,哪有那么多功夫琢磨这些。   她想着,不如自己琢磨几个寓意好的,等他回来再定也成。   就在江幸玖找到了纾解压力,打发时间的方式时。   远在北关的箫平笙,已经悄无声息地启程,在返回帝都的途中。   虽说重伤了闫珩劦,紧迫的战势得到了短暂的缓解,又因冬日来临,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但到底两国不曾商定停战。   按律例,箫平笙是不能私自离开北关,返回帝都的,此举罪同抗旨不遵。   可他心里记挂着妻儿,势必得回趟帝都,亲眼看着江幸玖母子平安才能放心。   身边亲近之人都能谅解,军中又有他的师父坐镇。   于是,箫大将军瞒着所有人,悄悄回来了,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带了箫胡一人。   主仆俩日夜兼程,披星戴月。   抵达帝都时,是腊月初八的傍晚。   在城外等到天彻底暗下来,箫胡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头,轻声开口。   “将军,进城吧?”   再不进城,他鼻子耳朵都要冻掉了。   箫平笙没言语,黑暗中,只点了点头,看着城楼上换岗的人马,身形一动,便如一道黑风,敏捷迅速融入了夜色。   箫胡连忙动身紧随其后。   将军府里,江幸玖刚刚沐浴过,正坐在妆镜前,等着清夏将头发擦干。   外室的灯烛都灭了一半,却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镜中看去,明春拎着裙摆一脸激动不已,指着室外的方向。   “夫人!!将将将军!”   她喊的江幸玖心下一跳,连忙回头看过来,清夏也被吓了一跳。   明春激动地不能自已,似乎是觉得自己声音太大,咬了咬手指头,眼睛瞪得溜圆压低声。   “将军进院子了!”   “扶我……”   江幸玖心跳剧烈,一把握住清夏的手臂,一手扶着妆台起身。   “夫人小心。”   脚下刚刚站稳,还没等迈开腿,江幸玖就定在了原地。   门外,明春已经捂着嘴匆匆退到了一旁,身穿黑衣的颀长身影来势极快,眨眼就迈进了门。   江幸玖月眸怔怔瞧着他,忘了反应。   箫平笙健步如飞,走上前来,伸手要抱她,抬起的手臂却顿在了半空,他哑声失笑,声线低磁。   “一身寒气,缓缓再抱……”   看清眼前人胡子拉碴的模样,还有他漆亮的凤眸,眉梢眼角的愉悦。   江幸玖视线当即氤氲模糊,他开口的下一瞬,便扁着嘴偎上前去,环住他腰身。   “玖娘!”   箫平笙一惊,下意识要后退,却被她抱的紧紧的。   “你回来了?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就回来了呢?”   怀里小娘子的音腔娇软发闷,听得人心都揪软了。   他面色一柔,低低笑了一声,没再迟疑什么寒不寒意,将人环抱在怀里,俯首吻她额首。   “嗯,我回来了。”   江幸玖顿时热泪盈眶,低低哽咽了一声,这一声里满含委屈,又十分孩子气。   “箫郎,谁让你回来的?”   她白嫩的面颊上流着泪痕,抬起头看他,扁着嘴细声责怪。   “你不该回来的!你怎么就回来了?!”   清夏握着帕子抿着嘴笑,悄悄往外退。   到了门外,扯了明春一把,两人一左一右将房门关上。   退到外室,瞧见同样风尘仆仆满身狼狈的箫胡。   高壮的汉子嘿嘿一笑,捂着肚子对两人道。   “还有吃的没?我饿的肠子都黏在一块儿了。”   明春又气又笑,故意怼他。   “将军都还没提饿呢,你倒是比将军还娇气。”   清夏扑哧一声,抬脚往外走。   “我去趟小厨房,传些饭菜来,顺便让人备热水。”   箫胡挠着头笑,连忙谢过她。   “唉!有劳清夏姑娘了。”   明春跟在清夏身后往外走,白了他一眼,小声嘀咕。   “赶紧回你屋里去吧,瞧瞧蓬头垢面的,大半夜杵在这儿,再吓着人。”   箫胡笑了笑,也没当一回事儿,抬脚走了。   内室里,箫平笙耐心揽着自己的小娘子,温声低语安抚了好一阵儿,才将她眼泪止住了。   将人扶到榻上坐好,他顺势蹲下身,捧着她圆滚滚的肚子,凑近了,小心翼翼吻了两下,继而满眼柔爱抬眼看她。   “玖娘辛苦,我这一路赶得及,好在是赶上了。”   江幸玖掩着帕子吸了吸鼻子,湿润的眸子眼眶通红,声音囔声囔气。   “你走之前,不是说好了的,不要你赶回来的吗?多危险啊,若是让人知道了,又要弹劾你功高盖主,抗旨不遵了。”   箫平笙笑的不以为然,满目宠溺,捏了捏她精致的小下巴,声线柔缓。   “那便不让人知道,不就成了?我悄悄进的府,除了劲松院里,没惊动任何人。”   江幸玖皱了皱鼻子,“你要待多久?人多眼杂的,哪里能瞒得住?”   箫平笙薄唇扬了扬,站起身来,低声交代。   “等到你临盆后,母子平安,我便会离开,不会很久的,这些日我就在这屋里呆着,不到外头走动。”   想想怪憋屈的。   不光是他瞒天过海千里迢迢赶回来,明明是陪着自己的妻儿,在自己的府邸,却还偷偷摸摸怕被人瞧见。   江幸玖心疼的厉害,不由又红了眼眶,靠在他怀里软声道。   “那我把多余的人都打发出去,省的你……”   箫平笙抚了抚她头,轻声打断她。   “无需这样草木皆兵,这将军府里每个人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暗处管制,不会出岔子的,你安心就是,尤其是劲松院里,就更无需担心了,这个时候你身边,可不能缺了人。”   他都这样说了,江幸玖便没再多言。 第213章   箫长安归来   箫平笙的归来,于江幸玖来说,是既惊喜又后怕。   怀着复杂的情绪,一整夜,她窝在箫平笙怀里,竟然都不曾睡踏实。   原本是一想到要临盆,她就会有些害怕。   眼下确是巴不得立刻发作,生完了好让箫平笙放心离开。   翌日,小夫妻正在内室用膳,箫夫人就来了。   江幸玖搁下银箸,看身边的男人。   “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江南那边,前段日子我外祖父来了信,说长安与本家的孩子起争执,被失手打破了头,眼睛瞧不见了。”   箫平笙闻言,举着银箸的手一顿,侧首看她。   江幸玖抿抿唇,扶着桌案起身。   身边的人立即搁下碗筷,起身扶她。   江幸玖靠在他怀里,往床边走,口中细声解释着。   “外祖父的书信我收着了,你亲自看一看吧。”   “箫郎,起先你将孩子送过去,原本是想让他读书习字考取功名,一辈子安安稳稳的不用上战场。可眼下,他在那边过的没有我们以为的那么安乐。”   “我想着,到底是姚家没有照顾好,心里难免愧疚。”   她示意箫平笙将信取出来,坐在床边,默默瞧着他将信看了,轻声道。   “长安不止眼睛瞧不见了,这样受人排挤下去,对孩子成长,毕竟不好。”   “我便做了主,不如将他接回来。”   箫平笙眼睫低垂,清漠的眉眼看不出什么情绪,直到看完,将信顺手撕了。   江幸玖瞧着他的举动,也没吭声。   “接回来,日后有母亲照料,自然是皆大欢喜。”   听他说了这句,江幸玖眨了眨眼,静静望着他,就猜是还有后话。   箫平笙挨着她坐下,轻轻握住她素手,四目相对凤眸流转。   “只是阿玖,长安的身世不能公之于众,这是我大哥的颜面,也是箫家的颜面。”   江幸玖轻轻颔首,姿态温顺乖巧。   箫平笙不由抿唇,“但母亲铁定不愿意委屈他,箫家也不能平白对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好。”   江幸玖月眸眨了眨,轻轻挽住他臂弯。   “这我想过了,对外就说,他是你军中叔伯的遗孤,父亲阵亡了,接回府来照顾,认作义子。”   他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这个时候认个义子?   箫平笙默默瞧着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的小娘子,并不知道大哥并非箫家血脉,所以做这些决定时,是拿长安当做嫡亲的侄子来看待的,两人素未谋面,却足以可见她心地的良善。   他不说话,江幸玖歪头看了他两眼,轻轻摇了摇他手臂。   “母亲还在外头等着,你要见她吗?”   “嗯。”   箫平笙唇角轻牵,扶着她站起身。   “自己家里,总不能连母亲都瞒着。”   箫夫人独自坐在外室里,乍一瞧见从里屋走出来的一双璧人,还愣了愣,愣过两瞬,回过神来,惊声低问。   “你何时回的?”   “昨日夜里。”   箫平笙言简意赅,扶了小娘子坐好,挨着她坐下,才抬眼看向箫夫人。   “此次行踪隐秘,无人知晓,母亲也不要与任何人声张了,等阿玖平安生下孩子,我就返回北关。”   箫夫人知道其中的轻重,只蹙着眉点了点头,欲言又止的看向江幸玖。   “母亲是为了,长安的事来的?”   江幸玖当先开口,见她看了眼箫平笙,便笑着道。   “我方才已经与郎君说过了,算日子,也就是这两日,人就能到帝都。”   箫夫人捏着帕子笑了笑,眸光闪烁又看向箫平笙。   “我正是来问问,看看什么时候能到,你不在府里,消息来得突然,孩子又伤的重,所以……”   这话听出几分惶然来,江幸玖压着心底的诧异,扭头看身边的郎君。   “此事我知道了,既然已经接回来了,就先安置住下吧。”   箫平笙轻缓打断她,握着江幸玖的手轻轻捏了捏,又补充了一句。   “只是玖娘眼看就要生了,怕是也不能照顾他,就让他跟着母亲住,其他的,等我回帝都后再议。”   箫夫人像是松了口气,看了眼江幸玖,连忙接话。   “好,你放心,就是长安跟着我住泰竹院,我也会照顾好阿玖,你在北关只管放心。”   箫平笙微微点头,低嗯了一声。   箫夫人也没再多留,起身离开了。   她一走,江幸玖就憋不住,看向箫平笙小声询问。   “母亲是不是觉得,你不愿意接长安回来?”   “怎么会?”   箫平笙眉眼带笑,扶她起身,“可吃好了?方才见你也没吃多少。”   “箫郎,母亲可是还记着你送走长安的事?母子之间就是有些误会,也是好说的开的,何况长安受伤,也不是你……”   “少费些心。”   箫平笙无奈失笑,手掌抚了抚她纤细的手臂。   “我陪你的这几日,不谈别人,好不好?就安心等着我们的孩子降世,这才是最要紧的。”   江幸玖樱唇抿着笑,干脆闭了嘴。   “好,听你的。”   午后,老孔大夫和小孔大夫一同来了劲松院,小孔大夫替江幸玖把脉的当,箫平笙与老孔大夫就在一旁低声细语说着什么。   江幸玖听了两耳,是提及了兰亭院的那位怀先生。   “他还去看望过祖母?”   箫平笙端着盏茶,说话时看向江幸玖。   江幸玖哑然摇头,“我如今不常走动,祖母那里也去的少了,倒是从没见过怀先生。”   箫平笙点点头,与老孔大夫交代了一句。   “晚些时候,我去兰亭院拜访他。”   江幸玖听了若有所思垂下眼,眼下陇南那边,她三哥正紧压着齐国公,但纸包不住火,齐国公还活着的消息不知哪日就会捅出来了。   箫平笙和乔家父子,眼看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对乔怀藏,倒是没刻意多提防。   她不知道,箫平笙之所以去见乔怀藏,除了是去慰问一番,还因着箫长安就要回府了。   箫长安是乔怀藏血脉上的亲侄子,早晚乔怀藏是要见着人的,倒不如早日告诉他,也给他在府里找些事情做,省的他在府里闲的发慌。   江南来送人的马车,是两日后的正午抵达的帝都。   江昀翰出城去接的人,先带去了江府,又亲自送到将军府来。   为着迎接这位小家人,就连箫莲箬都提前赶了回来,众人在劲松院里摆了接风宴。   江昀翰牵着人进门时,瞧见箫平笙坐在正位,十分诧异挑了挑眉。   “你可够猖狂的呀,这不声不响地,哪日回来的?”   箫平笙笑了笑,视线看向箫长安,坐在原位没动。   “三日前……”   箫夫人已经迎上前去,瞧着神情有些激动,伸出手去牵那孩子,却被他抽手躲开。   “长安……”   箫夫人红了眼眶,慈眉善目温言哄他。   “我是祖母,好孩子,别怕,跟祖母来。”   江幸玖眼瞧着,白净瘦弱的孩子,只及人腰身高,穿身青竹色素纹长袍,站在江昀翰身边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模样,是十分疏冷的。   他的一双眸子,也毫无神采,是当真瞧不见东西。 第214章   发动   箫夫人介绍了自己,再次小心翼翼伸手过去。   箫长安虽是没再躲开,却也不肯离开江昀翰身边。   箫夫人有些无助,眼底都是心疼。   “长安,别怕,回家了,啊。”   箫长安紧紧抿着嘴,一动不动,依然揪着江昀翰的衣袖。   江昀翰见状,反手握住他肩头,安抚性的拍了拍。   “长安,这就到将军府了,日后你就在这里生活,有你祖母和叔叔叔母照顾你。”   箫长安小眉头紧紧蹙着,歪过头小声开口,“翰叔父,我不能跟着你吗?”   江昀翰与箫夫人对视一眼,温笑解释。   “早前我去江南姚家下聘,在书院见过长安,他乍一来帝都,到哪都陌生,便与我亲近一些。”   说着,他蹲下身,与箫长安面对面,温声哄他。   “叔父是有官职的,不能时刻陪着你,你回到自己的亲人身边了,她们会照顾好你,长安,叔父一有空就会来看你的,好不好?”   箫夫人眉宇间尽是难过,眼里的泪潸然落下。   箫莲箬见状,上前扶了她,低声劝着,“乍一回来,难免怕生,等过段日子就好了,大喜的事,您就别哭了,您一哭,长安怕是更拘束了。”   箫夫人掩着帕子吸了吸鼻子,克制着自己不太失态。   江幸玖见状,轻轻扯了扯箫平笙的袖口,见他稳当当坐着不动,她只得含笑开口。   “二哥,既然来了,就一起用膳吧,长安,跟着翰叔父过来坐,好不好?”   有江昀翰带着,箫长安这才听话的坐在了饭桌前。   因着他眼睛瞧不见,江幸玖特意喊了清夏来,站在一旁帮着布菜喂饭。   箫夫人眼瞧着,更是食之无味难以下咽。   眼瞧着她又要失态落泪,江幸玖连忙开口打岔。   “长安,日后你在府里,就跟着祖母住,祖母很想念你的,知道你要回来了,怕你吃不惯饭菜,特意让人做的江南菜色。”   “还有,叔父也很想念你,已经为你请了夫子,日后你就在府里读书,好不好?”   箫长安垂着眼,默默咽下嘴里的饭菜,声线低微。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江幸玖连忙接话,“已经请了最好的大夫,一会儿用过膳,大夫就会来看你的眼睛,一定能治好的。”   箫长安低下头,没接话。   这孩子,瞧着是有些沉默寡言,内敛太过,又性子孤僻。   江幸玖樱唇微抿,不动声色地看了箫夫人一眼。   也不知道,箫夫人会不会怪罪姚家,没照顾好孩子。   一顿午膳用的说不上来氛围多奇怪。   用过膳,在三个女人极力的安抚下,箫长安总算是放开了江昀翰。   江昀翰一离开,箫夫人和箫莲箬便要哄着箫长安回泰竹院。   一直没出声的箫平笙,此时开口。   “先让他留下,一会儿我亲自送他过去。”   于是,箫夫人也没多犹豫,便先与箫莲箬离开了。   明春和清夏悄悄退了出去,堂屋里静了静,箫平笙淡淡开口。   “将你送出去,是因着那几年,府上落败了,日子不好过,想让你离开这是非地,换个身份安安稳稳长大。”   “如今将你接回来,是因为你受了伤,过得不好,家里也比前两年稳定了。”   “你若是觉得在外头吃了苦,心里有怨气,就说出来,在府里,亲人的面前,不必畏缩害怕,没人会责怪你,排挤你的。”   江幸玖看了眼垂着头闷不吭声的箫长安,轻声细语责怪了箫平笙一句。   “他才五岁,你这么严厉,他会更害怕的。”   跟个孩子,一本正经地谈什么话?   箫平笙挑眉看了她一眼,无动于衷,又接着说道。   “至于你眼睛的伤势,叔父会找到最好的大夫来替你医治,一定会重见光明,故而,眼下暂时的看不见,不是你懈怠懒惰和退缩的借口,该学的课业都得接着学,我不在府里的日子,会有人按时考教你。”   “都听进去了?”   江幸玖还是觉得,他未免有些一板一眼了。   不过这次,箫长安倒是有了回应,他点了点头,小声应了一句。   “是,叔父。”   箫平笙低嗯一声,站起身来,走上前牵住他的手,又回头与江幸玖交代。   “我带他去趟兰亭院,然后就送回泰竹院,不会耽搁很久,你别乱走动,等我回来。”   江幸玖稳稳坐着,肚子里一阵鼓动,她下意识抬手抚了抚。   “只怕是母亲,不会愿意让怀先生接近长安的。”   “都在府里,避免不了,也没什么可避的。”   说罢,他便带着箫长安离开了。   江幸玖站起身,目送一大一小两个背影走出院门,明春便进来扶她。   “夫人回屋躺一会儿吧,这一大早折腾到现在。”   清夏紧跟着道,“奴婢给您捏捏腿。”   这一觉,江幸玖直睡了大半个时辰,醒来时,箫平笙正在面朝庭院的月洞门外,与箫胡低声说着什么。   听见动静,两人的谈话声戛然而止,他人已经自外走进了屋。   “是不是北关出什么事了?”   对上他面无表情的神色,江幸玖莫名心慌。   箫平笙步到床边,扶了她起身,声线低清。   “不是北关,闫珩劦伤的重,没那么快就缓过来,是陇南那边,大楚暗中与大齐结盟了,齐军中,已经糅杂了大楚的将士。”   江幸玖黛眉轻蹙,“果然,大召还是被三面夹击了。大楚兵力不弱于我们,而今又有大齐与他们一同进攻,陇南那边即便是有齐国公指挥作战,乔家军怕是也很吃力。”   在绝对强大过自己的敌人面前,任何兵法和谋算,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箫平笙没接话,但江幸玖也心中清楚,他是该启程尽快赶回北关的。   只有全力出击战败了大燕,才能返回头来支援陇南。   “箫郎,你走吧,战事更要紧些,我安安稳稳待在府里呢,万事俱备,不会有事的。”   箫平笙垂下眼,挨着她坐下,声线低磁。   “不急于这一两日,千里迢迢我都赶回来了,就这么走了,不是前功尽弃?我心中都有数,放心吧。”   江幸玖心头沉郁担忧,对上他眉梢眼角舒朗的笑意,却是将话都咽了回去。   只是一整个下午,她都有些焦虑不安,时时在心里跟小家伙念叨着“快出来吧,你父亲等着见你,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呢”。   许是当真有用,肚子里的孩子被她心念所驱,当天夜里,江幸玖便觉得动静不对了。   明春连忙去偏屋里喊了稳婆来,又派人去请老孔大夫。   入了夜的将军府华灯初上,灯火通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热闹了起来。 第215章   这么多年,箫平笙不记得上次这么失态是什么时候   箫夫人和箫莲箬得了消息急匆匆赶过来,进门没半刻钟,江家人除却江太傅,也都来了。   一堆人呜呜泱泱挤了满屋子,箫平笙心不在焉地与岳父岳母见了礼。   江昀律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压低声安抚。   “别紧张,这头一胎,是会久一些的,不会有事的。”   满打满算,这也还不过半个时辰,他这句“会久一些”,听得箫平笙心捏的更紧了。   他笑意有些僵硬,敷衍的点了点头,眼睛还穿过内廊,盯着内室紧闭的门扉。   此时的内室里,江幸玖才刚刚开始觉得痛,痛意来袭时,会伴随着窒息感。   要命的是,它一波一波的,毫无规律可言,不知什么时候就痛了,也不知痛多久又过了劲儿,好似没事儿人一样。   这一阵儿一阵儿的,给明春和清夏都吓得不轻,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扶着她在地上溜达,主仆三个俱是满头大汗。   明春是个急脾气,一边拿了帕子给江幸玖擦汗,一边扭头问在准备东西的稳婆。   “婆婆,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就这么来回走,行不行啊?夫人脸色都不好了!”   稳婆是十分有经验的,闻言和蔼一笑,不疾不徐的安抚她。   “这就不是能急的事儿,什么时候是个头,还得看夫人肚子里的小主子,他若是舍不得母亲,想多缠你一会儿,可不就耽搁的久了?”   “这妇人啊,都是这么过来的,等生过了这头一胎,下一回,夫人和两位姑娘,就有经验了,会快一些的。”   明春听了这话,只觉得还不如不说,不由气鼓鼓地叹了口气。   这会儿肚子又疼起来,江幸玖面白如纸眉心紧锁,贝齿在唇瓣上咬出个苍白的月牙弧,紧紧攥着两人的手,站在原地弓起身子。   “夫人,您再把自个儿咬出血了,您不如咬奴婢吧……”   明春都要吓哭了,扭头看杵在一旁的老孔大夫和小孔大夫,哽咽道。   “倒是想想办法呀,这太疼了,夫人受不了的。”   老孔大夫揣着手,闻言老神在在地挑了挑眉。   小孔大夫扯出抹僵硬的笑意,扭头看他。   “父亲……刺穴管不管用?要么我给夫人扎一遍试试?”   老孔大夫笑了一声,将江幸玖缓过来,便缓声询问。   “银针催产,是遇到难产时惯用的法子,只是若是辅助开穴,虽是缩短了小主子出生的耗时,痛楚却会成倍扩大,老夫不建议夫人采用,自然,若是夫人您等不了了,也可以试试。”   “痛楚成倍扩大”几个字,听得江幸玖汗湿的后背一阵发凉,她下意识摇摇头,细声婉拒。   “不必了,再等等吧。”   清夏抿着嘴看了眼明春,低声训她。   “夫人都没哭,你先哭个什么劲儿?少说两句话,别添乱成不成?”   明春扁着嘴看了看江幸玖,老老实实憋着不吭声了。   熬到后半夜,箫莲箬和徐氏都在门外问询了两趟,屋里江幸玖才躺到了床上。   “这会儿……疼得厉害。”   她憋着气稳住声儿,靠在软枕上,低头看稳婆,等着她的指令。   明春和清夏一个守在床尾,一个守在床头,也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成,夫人听我的,我让您用力您再用力,不让发力的时候,千万得忍着,啊,您攒着力气别虚废了,咱们就能顺利,会平安的,别怕。”   江幸玖下意识攥紧了背面,颤着音儿“唉”了一声。   屋里传来此起彼伏地痛呼声时,等在堂屋里的箫平笙,觉得自己浑身都凉透了。   脚下沉的挪不动步子,凉意沁沁自脚底往上冒,冻得他手上止不住打哆嗦。   喉间咽了咽,他强自握掌成拳,杵在原地屏息静候。   屋里的痛呼声每传来一次,他握紧的拳头就收紧一分,低垂的眼底,血丝也开始根根密布。   屋外众人俱是心神不宁,屋里的人,也同样不好过。   在江幸玖试了两刻钟,都没法将孩子产下时,小孔大夫就抱着银针爬上了榻,开始给她施针,一边口中安抚着。   “夫人不必怕,这个时候再施针,痛楚也就是这么大了,有助于您尽快生下孩子。”   江幸玖面白如纸,汗水与泪水混在一起,发丝都黏在了面颊上,剧烈喘息着胡乱点了点头,痛意一袭来,也没去管小孔要扎她哪里,只配合着稳婆的话用力。   正此时,屋外廊下传来通禀声,是江府的下人。   “老爷,大爷,宫里急召老太爷入宫,老太爷让传大爷回去。”   如今江太傅但凡入宫,都会带着江昀律一道,但凡朝政大事,也都会提点并采纳他的意见,算是将他往一个合格的帝师上去培养了。   满屋子的人静了静,江昀律应了一声,回身拍了拍箫平笙的肩,正打算说些什么。   箫平笙却像是回了神,先他一步低声开口。   “应当是陇南战事有变故,今日下午我让人去给祖父传了信的。”   江昀律怔了怔,轻轻点头,“我陪祖父入宫去,回头再来看阿玖。”   箫平笙点点头,便没再管他,只抬脚走进了内廊,往内室门外走去。   江昀律左右看了看,与众人辞别过,脚步匆匆离开了。   婴啼声传出来时,天边已经隐约放亮了。   江幸玖是最后那一记,听到了孩子的哭声,才精疲力尽昏了过去。   明春和清夏直接吓哭了。   亏得小孔大夫一边把脉一边低声安抚两人,这才稳住了她们不崩溃。   然而,守在门外的箫平笙听见两人这哭声,顿时连唇瓣都白了,拍着门喊了声。   “玖娘!”   箫夫人和江夫人齐齐迎上前,没等劝他,门就自内打开了,老孔大夫跨出门,压低声安抚几人。   “夫人没大碍,只是力竭睡了过去,将军您别吵,她需得好好休养。”   箫平笙神色恍惚,怔怔点了点头,一口气才算是喘顺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江夫人急不可耐地开口,紧紧揪着帕子小声追问。   “孩子呢?”   箫夫人扯出抹笑,接话道,“听这哭声,很是洪亮,自然也是好的。”   老孔大夫笑眯眯的,拱了拱手。   “恭贺将军喜得贵子。”   箫家,有后了。   这么多年,箫平笙不记得上次这么失态是什么时候。   总之老孔大夫这一句话,箫夫人和箫莲箬是喜不自禁,连江夫人和徐氏都笑了。   唯有他,却是如何也笑不出来,只觉得口舌干涩,眼眶发酸,视线也氤氲朦胧起来,颇有些狼狈的抬手遮了遮眼,嗓音也格外沙哑。   “平安就好,母子平安,就好。” 第216章   你的郎君,一定会平安回家   这一觉,江幸玖睡的极沉。   箫平笙守着她,一步不离,想要在临走前,看着她醒过来,再说两句话。   中途孩子哭了两次,箫夫人和箫莲箬进来了又出去,都没吵醒她。   直到日落西斜时,明春在门外传话。   “将军,大爷和二爷在堂屋等您。”   箫平笙低嗯了一声,再回头看江幸玖,却见她眼珠动了动,像是要醒。   “玖娘……”   他低声唤着,略略倾身抱她,眸色柔和凝视在她眉眼间。   江幸玖尚未睁开眼,便已经蹙起了眉,只觉得身下一阵阵撕裂后的疼痛。   熟悉的气息和怀抱熨帖了她的内心,眼睑掀起时,入目就是箫平笙的面孔。   短短一日一夜,他下巴上的胡茬都乌青了,漆黑的瞳仁被眼白上的血丝围绕,模样瞧着别提多狼狈。   临睡前的记忆纷沓而至,她第一反应,是先扯出抹笑。   “我睡了多久?”   张口时,嗓音沙哑干涩,江幸玖下意识蹙了蹙眉。   箫平笙以为她是嗓子疼,连忙站起身,倒了杯热水来,坐在床头轻轻托起她肩背,小心翼翼喂给她,口中低柔回她。   “没多久,也就大半日。”   江幸玖靠在他,就着他的手将水饮尽了。   箫平笙又轻轻将她放下,随手将杯盏搁在床头,便俯身将她抱在了怀里,面颊贴着她鬓发,他一颗心才逐渐安定下来。   “玖娘受苦了。”   江幸玖月眸笑弯,语声低细,“这算什么苦?”   心说,就算是苦,她也甘之如饴的啊。   不过知道箫平笙正心疼她,怕是还十分自责后怕,所以更戳心的话她也没敢说,只顺势转移了话题。   “箫郎,我之前睡过去了,没瞧见,你瞧见孩子了吗?是小郎,还是小囡?”   箫平笙一手顺着她散落在枕上的乌发,闻言侧首吻她耳鬓,姿态十分怜爱。   “是小郎,母亲和岳父岳母,都十分高兴。”   江幸玖樱唇翘起,月眸弯弯,小声说道。   “我也高兴,我只盼着是小郎,箫家又多了儿郎,日后定然会门丁兴旺的。”   箫平笙心头一揪一揪的疼,他微微起身,看着小娘子笑颜如花,高兴的像个孩子,仿佛“门丁兴旺”四个字,是多么容易实现的。   这四个字,可都是她要受的苦。   眼下气氛正好,他也不欲说什么扫兴的话,只勉强笑了笑,算是附和。   江幸玖笑罢,想起更重要的事,连忙攥住他的手低声催促。   “现今我和小郎都平安了,你别再逗留了,快回北关去吧。”   箫平笙薄唇牵了牵,重新抱住她,一下下吻着她眉眼,声腔低哑。   “我这就走了,只是想等你醒来,再与你说两句话。玖娘,小郎的名字我再想一想,他的满月宴,我怕是赶不回来了,你……”   “这些都不急的,我和小郎都会好好的,哪怕是百日宴你也回不来,也没关系。”   江幸玖轻轻打断他,抬手揽抱他脖颈,眼眶酸楚,细声。   “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再晚一些回来,都没有关系的。”   “箫郎,我和小郎,只要你平安。”   箫平笙眼眶发热,紧了紧怀抱,低“嗯”一声,又俯首吻了吻她粉白的唇,低柔轻语。   “大兄和二兄还在外头等我,我出去与他们说两句话,说完就走了,不进来与你道别。”   江幸玖强忍着,硬生生扯出抹笑,只是眼底氤氲的泪水,还是沿着眼尾流入了鬓发。   箫平笙心头酸楚心疼,修眉微不可见地蹙了蹙,拇指抚了抚她面颊。   “等着我,你的郎君,一定会平安回家。”   说罢,他豁然站起身,转身大步离开了内室。   江幸玖的视线模糊,定定瞧着他离开的背影,恨不能就这么黏在他身上,时时看见他。   可国难当前,他们夫妻,终究是得有这场分离。   箫平笙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江幸玖终究没忍住,望着空荡荡的帐顶,泪水淋漓如雨,贝齿咬着唇瓣,才没哭出声。   箫莲箬带着明春进门,瞧见她哭的不能自已,连忙上前劝慰。   “刚生完,月子里不能这么哭。”   她坐在床边,举着帕子替江幸玖拭泪,“再落下病根儿来,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啊,想些高兴的,小郎正吃奶,等一会儿给你抱过来,好不好?”   江幸玖吸着鼻子,努力调整情绪,闻言胡乱点头,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   “好,抱过来,我还没瞧见他呢。”   明春连忙接话,“奴婢这就去跟眉姑说一声,夫人定也是饿了,清夏在灶上炖着汤呢,奴婢知会她夫人醒了,这就端过来。”   江幸玖勉强扯了扯唇,目送她离开。   见她情绪平稳下来,箫莲箬一脸好笑。   “这就对了,吃好喝好多休养,照顾好小郎,如此三郎在前线才能安心作战,你这哭的孩子似的,都做母亲了,羞是不羞!”   江幸玖实在没心情与她说笑,只扁了扁嘴,没吭声。   内书房里,江昀律与箫平笙说了,昨夜入宫谈事,江太傅与长公主做出的应对之策。   “陇南那边战事来势凶猛,连失三城,虽然三郎已经调派去监军,但齐国公活着的事还不曾暴露,在长公主与镇国王眼里,陇南的军队还如一盘散沙,他们都觉得应该降旨调你去陇南。”   “只是,北关闫家军这里,虽是一时停战了,却还不曾和解,若是你一走,闫家军再突袭反攻,那之前的牺牲就都白做了。”   “故而,最后下的对策是,镇国王亲自前往北关坐镇,让你即刻赶往陇南。”   箫平笙静静听完,眉梢倾斜点了点头。   “陇南的战况的确更凶险,我应当先去陇南指挥作战。只是……大齐夹在大燕和大楚之间,大齐女帝又衷情于闫珩劦,她如此猛攻陇南,也是为了给闫珩劦争取个喘息的时机。”   “只怕我人前脚到陇南,大齐女帝得了消息,后脚又会调派人马,支援大燕。到时,北关的战事就又紧迫了。”   江昀律叹息一声,轻轻摇头。   “管不了那么多了,如今大召被三国夹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顾当下吧。”   箫平笙默了默,负手在原地踱了两步,随即顿住脚,低声开口。   “我悄悄去陇南,此事不要惊动任何人,就让所有人以为,我一直在北关,等到了陇南,我尽量不露面,坐镇后方指挥对敌。”   “只要让大燕大齐都以为我一直坐镇北关,他们就不会轻举妄动,这个冬日,可以拖延战事。”   “至于苏刃玦,就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去了陇南,实则暗中去北关吧。”   江昀翰挑眉,与江昀律对视一眼,压低声道。   “你可想好了?若是旁人都以为苏刃玦去了陇南,在背后指挥作战的却是你,日后陇南打下的一功一绩,可就都算到苏刃玦头上了。”   箫平笙面无波动,“现在不是争论功绩的时候,先这样应对,劳烦大兄与祖父通禀,再知会长公主和苏刃玦。”   “我就不耽搁了,这就启程去陇南。”   江太傅与江昀律入宫时,箫平笙已经带着箫胡悄无声息离开了帝都,暗中直奔陇南。   御书房里,芳华长公主听完江太傅突然变卦的主意,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   迟疑了片刻,芳华长公主看着江太傅,轻缓开口,提出了与江昀翰一样的疑问。   “太傅,假意箫平笙一直在北关坐镇,实则他人已暗中去陇南,此举虽然一举两得。只是……明面上去陇南的,是刃玦,若是箫平笙在陇南做下功绩,那么这些功绩……”   话没说完,长公主眸光微动。   这些功绩,自然就算到苏刃玦头上了。   苏刃玦这个镇国王,虽是统领大召国的兵马大权,但也不过是凭着先帝的遗诏,加之他的身份,所以无人胆敢质疑。   可真正说起来,统领兵马大权的人,却从没上过战场,无论怎么说,在军中是丝毫没有威望的。   想必就连朝中那些人,心里都是很不以为然。   若是他能立下战功,自然位子就坐的更名正言顺。   只是不管换了是谁,怕是都不会愿意将自己的功绩,拱手让人。   江太傅捻了捻短须,温和一笑。   “长公主殿下不必多虑,只要圣旨遣送北关,箫平笙必然会照做。”   芳华长公主蹙了蹙眉,“只怕是,照做也不情愿吧。”   江太傅失笑摇头,“照做就是了,何必管他情不情愿?”   “这大召的江山社稷,虽然是皇室的,可流血流汗守卫至今的,是他箫平笙,这就如同自己用命守护的东西,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因着私心而枉顾家国大义。”   “他若是有异议,早该在当初镇国王受封时,就应该拿出自己对大召立下的汗马功劳来服众,争夺这兵马大权的归属。”   “但他既然没争,自然也不会计较这些小功绩。何况,他与镇国王,可一直是情义知交,长公主殿下,还是不用多虑了。”   芳华长公主听完,缄默许久,才点头应下。   然而,等苏刃玦知道此事时,圣旨已经送去了北关。   江府,鼎延院;   年关将至,这几日天光放晴,霁雪融化,气候却是更料峭了。   苏刃玦一步踏进书房的门,便看着坐在桌案后的江太傅,蹙眉开口。   “太傅大人这是何意?那日我们不是谈好的,本该我去陇南坐镇,为何突然变卦了?做这等表面功夫,还白吃箫平笙的功绩,我的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吧?”   他语气愤然,话说完时,人已经走到了桌案前。   江太傅持着朱笔的手顿在半空,抬眼打量他恼怒非常的神情,气定神闲地笑了一声,徐徐开口道。   “战事当前,局势紧迫,这些耿正义气,还是等天下安定,论功行赏的时候再计较吧。”   苏刃玦气结,紧紧捏着拳头,压低声语气严肃道。   “我虽不曾上阵杀敌,但《兵法》也算熟读,武艺固然没有箫平笙高,可到底也不是花拳绣腿,为何就不能让我亲自试一试?就算是母亲她顾虑我的安危,妇人之仁,太傅大人也不该自作主张就阻断我的机遇。”   “机遇?试一试?”   江太傅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等话,一时间有些意外,他搁下朱笔,揣着手笑看苏刃玦。   “大召都被三面夹击了,哪还有机遇让你来试一试?”   “朝中上下武将有多少?而今他们都分派到边线去了,这么些人,上过多少次战场,都还名不见经传呢,王爷以为自己是二郎神转世,天生神将啊?一试就能赢?”   苏刃玦被噎的脸一僵,“不是这个意思,胜败乃兵家常事,就算是领兵神勇如箫平笙,也难免会败,我本意也并非是立功心切!”   “只是大召眼下的局势,总不能可着箫平笙一个人掰成几瓣来用吧?能出一分力,自然是好的。”   “王爷是好心,想要在危难之时为大召尽绵薄之力。”   江太傅浅叹一声,“可陇南那边,已经败不起了,说是连失三城,说不定眼下已经连失五城了,不是说行军作战非得是箫平笙不可,而是眼下唯有他去,扭转局面的可能性才会最大。”   “老臣知道王爷顾虑什么,无非是觉得自己白吃他的功绩,很不厚道,心中过意不去。”   “还是那句话,真觉得过意不去,到时大局安定下来,论功行赏时,还给他就是。”   “何况,他自己都未必在意,王爷又何必纠结扭捏?你方才也说了,胜败乃兵家常事,箫平笙若在陇南打了胜仗。   功绩虽然暂时落在了你头上,可怎么就保证他不会战败?倒是受天下人指责的,同样是你。”   说了这么多,江太傅口干舌燥,端起茶盏啧了一声,有些不耐了。   “哎呀!敌军的炮火都杵到面门上了,王爷还纠结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属实有些矫情了吧?还是赶快动身去北关吧。”   这些话说的不好听,但话糙理不糙。   苏刃玦一时如鲠在喉,憋着一肚子难堪,愣是无话反驳。   原地杵了好半晌,他点点头,语气发沉。   “太傅说的对,无论是胜是败,都等论功行赏那日再计较。”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江太傅垂着眼抿了口茶,似是而非笑了一声。   ……   年关时,江幸玖还在月子里。   因著名字还没定,江幸玖便先给儿子取了个乳名先叫着。   箫莲箬带着瑜哥儿回府拜年,听见众人唤他'石哥儿',不由掩着嘴笑了。   “石哥儿石哥儿,听着可真硬气,可真是三郎的儿子。”   江幸玖月眸溢笑,知道她这是揶揄箫平笙,某些时候秉性像块石头,又冷又硬。   不过,还是细声解释了一句。   “我母亲说的,贱名儿好养活,我是希望他跟块石头似的,硬朗结实,无病无灾,百邪不侵。”   箫莲箬自顾掩着嘴乐呵,箫夫人轻轻白了她一眼,口中却附和着江幸玖。   “我看这名字好,先这么叫着,那孙悟空不也是块石头变的?神通广大着呢。箫家的儿郎,就是硬朗结实的。”   说着,倾身抱起小床上的襁褓,眉眼慈爱。   “是不是,石哥儿?祖母啊,愿你如那坚石一般,恒久千年万载,不畏世事变迁风雨打磨,始终稳若磐石屹立不倒。”   箫莲箬笑着撇嘴,“母亲,您还知道孙悟空呢?那是话本子里的,怎么,难不成真的有斗战胜佛,您礼过?”   箫夫人脸一绷,没忍住又白了她一眼。   江幸玖静静瞧着,箫夫人抱着石哥儿时,神情举止间,透出的尽是慈爱喜欢。   她不由浅浅一笑。   想来,儿孙隔代亲昵,是人的天性。 第217章   一碗水端不平,迟早会洒干净的   元月初一,新年伊始。   晨起,江幸玖就瞧见窗楞纸上投射的日光。   明春将小几搁在床上,包子脸上喜气盈盈。   “今日天色好,等夫人出了月子,就可以出去走走了。”   清夏失笑,将早膳一一摆在小几上,嘴里笑道。   “还有半个月,那时正春寒料峭呢,哪能出门呢?”   明春闻言鼓了鼓腮。   江幸玖持起银箸,眉眼含笑,“她是瞧我在床上这么久,怕我待不住了,故意逗我高兴的。”   明春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又拿手肘杵了杵清夏的腰眼儿,“夫人最懂我,你这都听不出来。”   清夏抿着嘴笑,与江幸玖对视了一下,没接话。   正此时,桑叶在内室门外探头进来,小声请示。   “夫人,二位姐姐,廊下停了好大一只鹰隼呀,花嬷嬷让奴婢来通禀夫人。”   还没等江幸玖开口,明春已经惊喜抚掌,“知道了!我这就来!夫人,奴婢给您取信去。”   说完扭身跑了。   “风风火火的,又虚长了一岁了,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清夏回头瞧了眼她的背影,哭笑不得叹息摇头。   江幸玖笑了笑,持了帕子掩了掩唇角,搁下银箸,视线看向门外,坐等着。   她想,这信大概是箫平笙给小郎取的名字。   上次回来,她选了好些字给他看,结果他犹犹豫豫一个也敲不定。   这一走就半个月,战事紧迫,给小郎取名的事就耽搁了下来。   总不能到满月宴上,别人问起“令郎名讳”,还要对着别人说“石哥儿”?   箫长石,听着……的确不是好听的。   明春很快握着竹筒回来,将信条取出来递给江幸玖。   江幸玖靠在床头,将信看了,果然不出所料,除却表达思念,关切她身子,便是给石哥儿取的名字。   “稳……”   “箫长稳……”   念了遍这名字,江幸玖便读懂了箫平笙对这孩子的期冀。   他定是希望他,安稳无愈,稳中求进,行稳致远。   “夫人,这是何意啊?”   明春听她念了一声,眨了眨眼,小声询问,清夏也在一旁瞧着。   江幸玖看着两人笑了笑,将信条叠起来收好,口中话语轻缓。   “他是希望石哥儿,一生稳妥,万事顺遂,日后行事也稳中求进,不急功近利,行稳致远,求的是,既安稳又出类拔萃。”   “是,希望他平安,又希望他出息。”   算是取了个,两者皆存的字。   明春似懂非懂,哦了一声点点头,看向清夏,清夏只抿嘴一笑,没接话。   正这会儿,眉姑抱了石哥儿进门,小声笑语。   “哥儿醒着,奴婢想夫人一夜未见,就抱了来,夫人可是还未用膳?要么奴婢……”   江幸玖月眸浅弯,“抱过来吧。”   眉姑不再犹豫,上前将石哥儿递给她看。   “一盏茶之前,吃过奶,方才又尿过了,这会儿正睁着眼玩儿呢。”   小家伙养了半个月,已经不是刚降生时那副皱巴巴的模样,如今面白圆润,睁着眼时十分有精神。   眉毛淡淡的,眉形像箫平笙。   圆溜溜的眸子却能瞧出眼尾上扬,是更像她的。   高挺小鼻梁,还有薄厚适中的唇,都像他父亲。   瞧着这小糯米团子,江幸玖只觉心都化了,抬手轻轻握住他一小只的小拳头。   “小郎,父亲给你取名字了,日后我们就不唤“石哥儿”,唤“稳哥儿”了,好不好?   小家伙自然不能回应她,一双漆黑如琉璃珠子似的眸子,盯着她看,也没任何反应。   江幸玖笑了笑,又问起眉姑昨夜睡得如何,吃的可好。   眉姑一一答了。   江幸玖见她眼底布满血丝,笑容也透着几分疲惫,便轻声交代。   “昨日我问桑叶,她说小郎起夜多,观你面色,定然也没歇好,先让清夏和明春照看他一会儿,你去睡一会儿吧。”   眉姑一怔,看了看怀里的小家伙,有些迟疑惶然。   “夫人,奴婢没事的,照顾哥儿原就是……”   江幸玖拍了拍她手臂,眉眼温和。   “别想那么多,书上说的,歇不好,你身体会不好,身体不好,奶水少了,还怎么好好照顾小郎?让你去你就去。”   眉姑抿了抿唇,心下动容,轻轻点头,“奴婢谢夫人。”   只是她看了看明春和清夏,又低声请示。   “二位姑娘还要伺候夫人,哥儿一会儿困乏饿了都要哭闹,奴婢将他抱回偏屋吧,有紫苏和桑叶照顾,夫人也可放心的。”   江幸玖知道她是怕稳哥儿哭起来,明春和清夏手忙脚乱。   便笑了笑,点头道,“先将他留下,我再陪他一会儿,若是闹了,就让明春抱过去,你别管这些了,去歇着吧。”   眉姑点点头,将孩子递给了清夏。   等她离开,明春与清夏对视一眼,看江幸玖已经开始用膳,唇瓣濡喏了一番,便没开口。   约莫半刻钟,稳哥儿在清夏怀里睡熟了。   等明春将床榻上的饭菜和小几收走,清夏便轻手轻脚将他搁在了江幸玖身边,轻声说道。   “奴婢之前问过紫苏,哥儿若是吃饱了,这一觉能睡约莫一个时辰呢,夫人留他一起歇一觉,不用担心,奴婢在这儿守着。”   江幸玖依言躺下,侧着身,将儿子揽在臂弯里,笑着看她一眼,语声低细。   “我知道,你跟明春,对眉姑有些意见。”   清夏闻言抬眼看她,抿了抿唇,小声嘀咕。   “奴婢不是对她有意见,旁的不说,她照顾哥儿是很尽心的,奴婢都看在眼里,只是……”   她说着有些犹豫,见江幸玖笑而不语,似是还等着听,便咬了咬唇,跪坐在脚榻上,接着开口。   “乳母也只是个奴婢,她是照顾咱们哥儿的,奴婢和明春自然不会指使她做别的,但奴婢就是奴婢,不能自觉是奶大了哥儿,就跟哥儿亲近,揽着哥儿不撒手不是?”   “说到底,夫人和哥儿才是亲生的母子,便是乳母,也不该亲近过您和哥儿的关系,她整日揽着哥儿,生怕别人比她带的久一般。”   “高门大户里,来做事的,没有她这么不通晓世故的,紫苏和桑叶是咱们江府的家生子,自幼便是规矩立的好,知道自己该如何不该如何。”   “遇上眉姑这样的,自然也处不好。”   “只是她们三个,都是一波备过来照顾哥儿的,不一条心,又怎么能将哥儿照顾的好。”   江幸玖静静听完了,眉眼间笑意柔和,轻轻捏了捏清夏的手。   “你们两个,自是满心都替我和哥儿着想,我心里明白。”   “可就像你说的,我和哥儿原就是嫡亲的母子,是最亲近的,你跟明春,自然也是我们身边最亲近的,这劲松院里,下头的人全靠你们两个管束。”   “遇上做不好事的,你们按着规矩管,教去就是,不能心里也存着意见,下头那些人瞧见了,就会变本加厉了。”   “一碗水端不平,迟早会洒干净的。”   “清夏,若眉姑品性恶劣,实不能留,你来告诉我,我做主将她送回去就是。”   “若她没有过分之举,你就鞭挞她,管教她,让她懂规矩,知行事,不就行了?”   “我可不希望我这劲松院里,下头伺候的人,还勾心斗角的,不清净。”   清夏闻言面露惭愧,轻轻点头。   “是,奴婢记下了。”   许是提点当真有用,眉姑也不是个不开窍的,日后但凡稳哥儿醒了,吃饱了,她都会抱着来给江幸玖请安。   瞧她规矩了许多,行事也拘束着,江幸玖得了个空,单独留了她聊两句。   “我知道你的儿子也还小,你出来做事,委屈着自己的儿子,不过也是想挣个银钱,养家糊口。”   如今自己也做了母亲,便格外能站在孩子的角度去想,江幸玖对眉姑,也就宽容许多。   “你到我身边来,唯一的活儿就是照顾好稳哥儿,他是将军和我唯一的嫡子,在这府里自然是十分金贵,你这活儿是招人眼热的,你谨慎提防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我对你只一个要求,只是照顾好他,只要你照顾好他,让他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便足够 了,我也不会想着轻易就要给他换个乳母。”   眉姑捏着手,低眉垂眼,听得点点头,“是,奴婢记下了。”   江幸玖笑了笑,语气也柔和了些。   “但是像这种高门大户呢,家大业大,对族中子弟都是寄予很高的期望,将军和我对嫡长子,自然更是如此。”   “所以,允许他在襁褓中时啼哭闹腾,一旦他会走了,会说话了,就不会再由着他自己的性子,万般规矩都要一一立起来。”   “你既是他的乳母,他日后长成什么样子,自然也与你脱不了干系。”   “眉姑,所以从眼下开始,就不能让他觉得有人溺爱他,不许纵容他,惯他诸多不良的习性,知道吗?”   眉姑恍然点头,连声应着。   “是,夫人,奴婢都记下了。”   正月十五,是稳哥儿满月的日子。   箫平笙虽然不在帝都城,但宫里一早就赏赐了许多满月礼。   这无疑于彰显了皇室对箫家的重视。   于是,这一日的将军府里,高朋满座宾客如云,宴席尾末,长公主的凤驾姗姗来迟,算是又掀起了一阵高潮,给这场满月宴,画上了足够圆满的收尾。   入夜,洗去铅华,裹了薄毯,江幸玖偎在软榻上,捏著书却看不进去。   今日越是热闹,她越是挂念箫平笙,这些刻意讨好的嘴脸,盛世欢乐觥筹交错的酒宴,箫家的昌荣显赫,都是他在边关出生入死换来的。   这场仗,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啊。   边关的战事如火如荼,噩耗和捷报轮番传来,显然是陷入了僵局。   二月初时,霁雪消融,春寒料峭,停滞许久的北关也传来战报,说是大燕军重新挂起了战旗,又开始进攻了。   这次闫珩劦来势汹汹,像是重伤后的猛兽临死前的蓄力反攻,带着股同归于尽的狠劲儿,一个月内,就攻下了北关三城。   朝堂内外一片惊骇,文武大臣都慌了,更有甚者开始上书,劝导长公主求和。   “长公主殿下,而今五州战火,全部朝着大召烧了起来,双拳还难敌四手呢,更何况我们是孤军奋战呀!   北关那边,连箫平笙都扛不住了,您还犹豫什么啊?!再犹豫下去,那三国敌军的炮火,就要打到帝都城外了!”   “臣附议,请长公主殿下以大局为重,以天下百姓的安危为重,就写下降书,求和吧!”   芳华长公主神情肃穆,眉眼阴沉,望着稀稀拉拉跪了多半的众臣,她语气中满含失望后的冷嘲热讽。   “降书?”   “诸位大人,是不想再做我大召的朝臣了?那就摘下乌纱帽,投奔他国去吧,看看他们,能不能容你们一席之地。”   众臣哑然,一脸羞怒,义愤填膺地看着她。   “长公主殿下!”   “臣等绝无此意啊!”   “大召国土富裕,割地求和又有何不可?为了百姓免于战火……”   “割地求和?!”   芳华长公主怒极反笑,“嘭”地一声拍在凤座扶手上,大声怒斥。   “五州之内大召国土最辽阔,他们尚且还齐齐觊觎!你割多少地够三国分?!他们怕是只想瓜分整个大召吧!”   “长公主殿下,稍安勿躁。”   江太傅提声安抚她,又回身看着跪了满地的文武大臣,温沉的语声不疾不徐。   “三国联盟攻打大召,他们对我大召已是势在必得之态,这个时候只能奋起抵抗,一旦主动求和,大召便会面临各种意想不到的刁难条约。”   “在大召的社稷最为辽阔强大之时,他们尚且敢这样群起而攻,若是处于弱态,我们必死无疑。”   众人面面相觑,有言官不甘的反驳。   “太傅大人既然看的这样通透,难道有什么妙计,可以助北关和陇南战胜此局吗?”   江太傅眉宇轻耸,含笑摇头。   “能不能战胜,得看统军领兵之将的能力,和帅将的配合,你我远在千里,鞭长莫及,还是不要乱出主意,打乱军心了。”   “远在前线奋死抵抗外侵的那些将士,便是身负重伤身体残缺者,都还不曾说一句降,你我远在帝都城内,饱暖不愁日子安稳,哪来的脸面让他们放弃呢?”   “便是真的要降,最先降的,也应该是镇守边关的那些将士,而不是我们。”   众人无言以对。   芳华长公主见状,冷笑一声,话说的可比江太傅直白多了。   “我大召的将士们,用肉血之躯抵挡在敌军的阵前,誓死保卫自己的家园和亲人。”   “你们这些吃家国俸禄的,却只会贪生怕死,怂恿本宫和陛下割地求和,委曲求全,可真是我大召忠心耿耿的栋梁之臣啊。”   散朝之后,江太傅随芳华长公主入御书房,乍一进门,长公主便掀桌子踢凳子,发了好大一通火,指着殿门外怒声斥责。   “就这些人,也就是些爱慕虚荣贪生怕死之辈,明日起,若是再有人敢打退堂鼓,本宫就代陛下下旨,割了他们官职!抄家撵出帝都城去!”   她实是气的不得了,发髻上的金钗步摇碰撞在一起,叮泠作响。   一旁安静坐着小皇帝,抿着嘴不敢开口,只看向江太傅。   江太傅冲他温慈一笑,继而开口安抚长公主。   “长公主殿下气也无济于事,如今初春来临,大燕军又攻势凶猛,缺了箫平笙率军抵御,已经屡现败势。”   “诚如在殿上所言,我们鞭长莫及,能做的,只有全力支持前线作战,静观其变吧。”   芳华长公主深吸了口气,捏着眉心稳了稳情绪,沉声道。   “太傅,若是即刻调箫平笙返回北关……”   说到一半,她就说不下去了。   这可真是,恨不能将他一个人,掰成两个用!   她气的拍了桌子,咬牙恨声,“我大召武将不知凡几,竟然没一个能比得上箫平笙!真是用人之时方恨少……”   江太傅笑的高深莫测,“倒也,有人。”   见长公主看过来,江太傅眸光变幻一番。   事实上,闫珩劦发军的消息早就传到了箫平笙耳朵里,他人已经再返回北关的路上,说不定再有几日就到了。   如今在陇南领兵作战的,其实是齐国公。   眼下,倒是让齐国公重见光明,又让这些人来不及指摘箫平笙“欺君之罪”的好时机。 第218章   瘟病   齐国公还活着的消息,无疑是震撼到了芳华长公主。   这逆臣没死,如今再要率兵保家卫国?怎么听都让人无法相信。   芳华长公主艰难开口,“万一他中途叛变了,又反过来自立为王,与外敌勾结瓜分大召,该如何是好?”   江太傅揣着手,淡淡一笑。   “殿下,无人可用了,只能试试。何况,大召国破了,他沦落到哪里都是亡国贼,再难得他国皇室信任,只能落草为寇,相信齐国公能分得清轻重。”   芳华长公主心下迥然,“只是,就算他不通敌叛国,当真立下战功,又该如何封赏?封赏了他,岂不是向臣民证明,先帝当初是错的?”   江太傅无奈摇头,“殿下,走一步算一步吧,先保住大召的社稷,再去想以后的事。”   芳华长公主:“……”   于是,给乔家正名的诏书很快公之于众。   虽然也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箫平笙又再次被狠狠弹劾了一波。   欺上瞒下,欺君之罪,桀骜难驯,心怀叵测等等一类言辞雪花一般往箫平笙身上砸,就连他甚至早有谋反之心,戏弄皇室,与齐国公里应外合等荒谬之论都冒出来了。   所谓虱子多了不痒,罪过多了不愁。   碍于战事紧迫,这个时候也实在不可能斩了箫平笙的头,还是得依仗他,不止得依仗他,还得依仗过去的逆臣齐国公。   可这样两个人来守国门,怎么看都怎么不可靠。   唉,朝中文武大臣的心啊,是每日战战兢兢,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召国即将亡国的那日。   然而,这些不利言论,和众人异样的心思,对箫家没造成任何影响。   阳春三月,天气渐暖,午后日光温暖时,江幸玖开始抱着稳哥儿在廊下晒太阳。   稳哥儿如今满了百日,养的珠圆玉润小包子一般,十分玉雪可爱,还会跟人互动了。   得了闲,江幸玖还有心思请江昀翰来,给稳哥儿画几幅小象,攒着,等鹰隼送信回来,就将这些小象连著书信一起,送去给箫平笙。   日子一天天这么过着,起初她心里的担忧不宁,渐渐被稳哥儿成长中的一举一动,和纯真笑颜抹平,也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依然会想念箫平笙,但已经不会忧思多虑。   心中坚信着,他会平安回来的。   他如何也舍不下这么可爱的稳哥儿,还有他的玖娘。   打的热火朝天,如火如荼的战事,是在五月底打破的僵局。   “天气渐热,边关之地最是贫瘠,战火起了这么久,死尸怕是理都理不清,会起瘟病也在所难免。”   箫平笙来家书时,是从不提战事的,故而前线有任何风吹草动传入帝都,江昀翰都是第一时间来知会江幸玖。   “瘟病……”   江幸玖黛眉紧蹙,看了看外头艳阳高照的天。   “这样热,瘟病还盛行?大楚军营若起瘟病,会不会传入陇南啊。”   江昀翰摇着折扇,捏了颗葡萄扔进嘴里,“大楚的军营与大齐连在一处,瘟病从何处起的,还说不清呢。不过,老三来信里,倒是不曾提过大召有受牵连。”   “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好歹战事停了,三方军队现今都各自画地为牢,等候各国君主的旨意呢。”   江幸玖眼睫轻动,侧头看向廊下围栏上攀岩盛开的鸳鸯藤,缄默未语。   太傅府,鼎延院书房。   “如今在陇南率兵的,是镇国王苏刃玦,虽然有齐国公领军出征,他只需呆在后方,可瘟病,可不管你是谁你在哪,长公主比谁都希望大楚和大齐即刻挂平战旗,好调镇国王回帝都。”   江逢时搁下茶盏,看向上座的江太傅。   “父亲,至今还没有北关的消息,是不是先联络箫平笙?”   江太傅面露沉凝,“他虽然人在北关,但对朝中和陇南的事态,也都尽在掌握,不用替他费心。”   从大燕突然攻袭北关的那日算起,至今已经快一年。   这一年来,箫平笙无论是潜回帝都,还是赶往陇南,又返回北关,这期间所有的决定都是他自己抉择的。   还从未出差错。   江太傅笑了笑,“这孩子,已然磨炼出来了,很多事,不需要我们替他担心。”   五月底时,大楚军营内的瘟病已经无法控制,故而,大楚是第一个撤兵的。   而大齐,原本是重农之国,长久的战事中,大齐女帝几乎将国内重仓的粮草都已消耗殆尽,据闻许多地方百姓,竟然已经到了食不果腹的地步。   民间怨声道载,各种斥骂女帝妇人短见,为私情不顾国难,不配为帝的骂声,逼得大齐不得不撤兵。   六月初一,是祺哥儿的生辰,江幸玖带着稳哥儿回江府过夜。   晚膳后,她留在四海院,陪江逢时夫妇说话。   “好在而今还是夏日,若是接下来的日子,举国之力好好务农,到秋收说不定能缓和一下,大齐的百姓们,也就不用在冬日里受苦。”   话落,她看向上座的江逢时。   “父亲,这样一来,三哥就快回府了吧?”   江逢时端着茶盏,轻轻点了点头。   江夫人捂着胸口,眼底都是喜色。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快回来吧,路程快的话,还能赶上你二哥成亲。”   江幸玖面含笑意,这一年,真是既漫长,又难熬。   陇南都停战了,北关,什么时候才会有个了结。   一转眼,稳哥儿马上就足半岁了。   似是瞧出她的心事重重,江逢时浅叹一声,搁下茶盏。   “你祖父的猜测,大齐此番内耗太多,负担很重,大齐女帝又面临着举国上下的指责,于闫珩劦的支持,也是有心无力。”   “箫平笙已经攻入大燕边城,占据了五座城池,闫家军被他压制着,应该也用不了多久,大燕就会撤兵,现在,就是耗着罢了。”   江幸玖眼睫低垂,微微颔首。   江夫人听罢,连忙看了她一眼,含笑接话道。   “对,既然你祖父和父亲都这么说了,那说不定姑爷就快回来了,到时候你二哥成亲,咱们就一家团圆,这真是太好了。”   江幸玖月眸笑弯,低声念了一句。   “是啊,太好了。”   她总算,也有个盼的着的日子了。 第219章   归来   不出江太傅的预料,六月初八时,帝都城就收到了,来自大燕皇帝的和书。   自此,五州长达近一年的战局,总算收了尾。   自此,陇南虽失了四城,但北关却夺了大燕边线以内的五城,社稷江山上的损失,可忽略不计。   这场战事,因三国联盟攻伐大召,却久攻不下,而闻名,被载入四国史册内,为后世之人所借鉴。   大召国的强大,再一次被五州百姓所见证。   自然,箫平笙的神勇睿智,更是被人口口相传,吹捧到了九霄云外去。   “最离谱的是,竟然连三郎有三头六臂,是武曲星转世,身边有神佛护佑的谬言都传出来了,简直太荒唐。”   劲松院的廊檐下摆了摇椅,江幸玖和箫莲箬一左一右仰躺着,随着摇椅的晃动,江幸玖有些昏昏欲睡,箫莲箬却一边嗑瓜子,一边极有兴致的与她聊天。   见江幸玖没吭声,她扭头看去。   “阿玖,三郎此番可是民心所向,名副其实的战神在世了,他都是一品护国大将军了,若是再论功行赏,该封侯爵之位了吧?”   江幸玖半阖的眼帘睁开,闻言一点喜色也没有,淡淡问她。   “你也说,民心所向,战功赫赫,那不就是功高盖主?外头那些人,不止是歌颂称赞他的功绩和神勇吧,之前弹劾他的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   天下太平了,那些言官,又可以肆无忌惮地作妖了。   箫莲箬嗑瓜子的手一顿,继而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   “又如何呢?三郎是凭自己的本事换来的荣誉,如此多的功勋堆砌起来,还能抵不住几句弹劾?长公主和陛下若是动他,这大召国的百姓都不能同意,他们不会看不清这一点。”   江幸玖黛眉蹙了蹙,浅叹一声。   “话是这么说,但往往,如平笙这样的臣子,都会是皇帝的眼中钉。”   “离启帝长成,接手政权,还早着呢。”箫莲箬更不以为然了。   江幸玖闻言,没再接话。   等启帝长成,身边既有垂帘听政多年的长公主,又有权倾朝野的太傅帝师,还有功高盖主被百姓奉若神明的战神。   皇权眼瞧着是岌岌可危,他就如同一个傀儡。   是个皇帝,谁能容忍的了?   天下是暂时太平了,只是大召的内祸,已经在逐步酝酿了。   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六月十五,江昀杰顺利归家,彼时,北关的箫平笙,也已经在回帝都的路上。   江昀杰回来的第一日,就亲自来了将军府,面见乔怀藏。   江幸玖得了消息,让明春等在兰亭院门口,等江昀杰一出来,就将人请来。   等到快正午时,江昀杰带着明春踏进院门,瞧见乳母抱着稳哥儿在池子边看鱼,便一脸笑意走上前,将稳哥儿接在怀里,举到半空逗他。   稳哥儿也不怕,咧着嘴露出两颗刚露头的小米牙,笑的咯咯响亮,哈喇子都滴在了江昀杰衣襟上。   江昀杰被逗笑,笑声爽朗,一手将他抱在怀里。   “臭小子,倒是一点不怕生。”   明春捂着嘴偷笑,上前替他擦衣襟上的哈喇子。   “哥儿聪明着呢,知道三爷是亲舅舅,怎么会怕呢。”   江昀杰眉眼含笑,“行了,不用擦。”   说罢,他抱了稳哥儿往屋里走,瞧见江幸玖迎出来,又笑着掂了掂怀里白胖的奶娃娃。   “这小崽子胆子大,都说将门无犬子,瞧着模子就跟他那个父亲一样,日后可有的你头疼了。”   江幸玖笑出声,等他走到近前,抬手抚了抚儿子白嫩的小脸儿。   “小郎乖着呢,平笙自小可没有多皮,我记着他是最孤傲的,从不屑于惹祸,像个小大人。小时候让人最头疼的,是三哥你吧。”   江昀杰挑着眉嗤笑一声,再看怀里挥着胳膊咿呀不止的小崽子,无奈摇头。   “真是有了郎君不要兄长,得,我看外甥肖舅,你这儿子,皮实定了。”   江幸玖也不与他犟,跟在他身后往屋里走。   “齐国公日后要在帝都城建府,你去见怀先生,是不是他就要搬出去了?”   早先先帝登基后,唯有齐国公不肯入帝都立府。   如今他功过相抵,倒是肯在帝都定府了,这趟,是与江昀杰和镇国王一路回的帝都。   没办法,毕竟乔怀藏还捏在他们手里,齐国公怎么都得低头。   进了内书房,江昀杰将稳哥儿搁在竹榻上,嗯了一声,回她。   “帝都城空置的官爵府邸不少,派人打扫两日,也便能直接入住了。不过,不急于一时,乔怀藏虽然在将军府,但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一直养在将军府。”   “正常章程,齐国公会在帝都,待到箫平笙归来,宫里给几人论功行赏后,再返回陇南镇守,而“齐国公世子”会从陇南遣送入帝都,居于齐国公府。”   “到那时,才是乔怀藏离开将军府的日子,我见他这一面,也是让他心中有个数。”   江幸玖点点头,“算日子,平笙也快到帝都了。”   箫平笙是六月十九正午前抵达的帝都,他先入了宫,从宫里出来,已是晚霞漫天。   盛夏的帝都城,傍晚依然绵热。   宫门外,原本骑着的马匹已经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辆马车。   箫胡与车夫坐在车辕上,见他出来,憨然一笑跃下车辕,替他掀开车帘。   “姑爷他等了一会儿,就被二姑奶奶派人请回府了。马车是咱们夫人指使来的,说将军一路辛苦,特地派了马车来接,府里早就备了接风宴在等,将军,您快上车吧。”   箫平笙眉眼间的疲惫略略驱散,他心头发烫,眼底溢笑,轻轻一跃,便登上了马车。   箫胡放下车帘,连忙坐在车辕上,冲车夫摆摆手。   “快,回府。”   马车抵达将军府时,夕阳已经消失在天边线。   箫平笙从车内出来,就瞧见敞庭的廊下都是人,不止箫家的人,江府的人也都到了齐全。   “回来了……”   众人一拥而上,江昀杰最是不客气,上手就冲着箫平笙身上到处抚摸。   “我先瞧瞧有没有带伤,唉,听说都平战了,闫珩劦还约你决斗,他都只剩一条胳膊了,怎么还这么不识趣,铁定是你赢了吧?没砍掉他另一条胳膊?”   众人齐齐失笑。   箫平笙无语,笑着挥开他的手,目光越过他,已经看向后头的江幸玖。   四目相对,江幸玖红着眼迎上前,箫平笙便伸臂将她揽在了怀里。   一贴近他的身子,鼻息间尽是清冽的松香,混杂着尘土的气息。   江幸玖眼底的热意涌出,将脸默默埋在他胸口。   胸膛处有些湿热,箫平笙喉间干涩,轻轻抚着她的背,看了众人一眼,声线低清。   “等我回劲松院洗漱过,再来与大家叙旧。”   小别胜新婚,眼瞧江幸玖已经是情绪失态,众人也没多话。   只江夫人含笑摆了摆手,“快去吧,我们回饭厅等,你祖父还在宫里没回呢,不急啊。”   箫平笙牵唇一笑,屈身将怀里的小娘子抱起来,没再理会众人,大步往劲松院走去。 第220章   家宴   晚风徐徐,箫平笙的步伐稳健而缓慢。   他一言未发,耐心等着怀里的人平静下来。   好半晌,都上了廊桥,眼看离劲松院不远了,小娘子纤细的身子才不再颤抖,低细的呜咽声也安静下来,埋在他肩窝里的小脸儿,总算钻了出来。   箫平笙垂眼,瞧着她梨花带雨的容颜,湿润通红的月眸,还有微红的鼻尖儿,心下又酸又烫。   他勾了勾唇,开口时,嗓音低沉微哑。   “可是想郎君想的厉害?乍一见面便哭成这样,今晚还让我怎么舍得欺负你?”   这流氓至极的话,江幸玖听了,瞬间破涕为笑。   她抬手捶了他一下,想骂一句“没正经”。   可对上他柔泽流淌的黝黑凤眸,那目光专注而深情,她就骂不出口了。   喉间咽了咽,江幸玖环住他脖颈,凑在他耳边柔声细语。   “想的厉害,今晚你便欺负我吧,不论你想怎么欺负,我都依你的。”   这话实在动听,箫平笙受用极了。   他笑咳一声,突然就精神充沛,眼看进了劲松院,步伐不自觉加快了,进门就吆喝着。   “别人,备热水来!”   江幸玖被他这声吆喝,喊的一惊,连忙回头看了眼四下,紧紧拽着他衣襟低促娇斥。   “别乱来,大家都等着你呢。”   这头饿狼,一旦开了荤,还有节制的时候?今晚这顿接风宴是别想吃了!   这会儿,江幸玖后知后觉背脊发麻,开始后悔自己口不择言了。   箫平笙低声闷笑,大步进了门,将她放下来,抬手就开始解衣裳,一路脱一路往里屋走,笑语清朗舒爽。   “玖娘想多了,我这是尽快洗漱完,还早些与他们用了膳,咱们才好早些回来。”   江幸玖面颊一热,红着脸瞪他背影,转身出去吩咐人送热水进来。   箫平笙这个澡,洗的是真快,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夫妻俩就回到了饭厅。   彼时,江太傅已经在座,屋子里不止有大人的谈笑声,还有孩子被逗乐的尖笑声。   两人携手跨进门,江昀杰先吆喝起来。   “哟!还挺快的,我还以为这顿饭是见不着主角了呢。”   江幸玖羞窘非常,顿时白了他一眼,抽出被箫平笙握着的手,抬脚往江夫人和箫夫人的方向走去。   箫平笙眉眼含笑,目送她背影,也没理江昀杰,只大步上前,给江太傅和江逢时见礼。   “祖父,岳父大人。”   两人眼中带笑,瞧着他身姿笔挺周周全全立在那儿,纷纷点头。   江逢时笑着摆摆手,“家宴,不用多礼,就等你了,快坐吧。”   箫平笙淡笑颔首,却是让开身来,先等江太傅和江逢时落座。   这一错步,视线不经意地,就瞧见了江幸玖的身影,她正弯着身,自箫夫人怀里接过去个胖娃娃,那胖娃娃似乎高兴极了,小手环着她脖颈,咯咯直笑。   箫平笙就这么直直望着,再也收不回视线。   小娘子月眸弯弯,笑意里满是柔爱,母子俩站在贡纱灯前,画面温馨至极。   饭厅里明明都是人,吵吵嚷嚷的并不安静,可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眼里看到的,也唯有江幸玖抱着孩子走过来的身影。   离得近了,小家伙转过脸来,乌亮漆黑的瞳珠犹如流光溢彩的琉璃珠子,直直对上他,充满纯稚与好奇。   箫平笙不自觉就笑了,这双眸子,与他的小娘子如出一辙,漂亮极了。   “稳哥儿,看父亲,父亲回来了。”   小娘子柔软的嗓音哄着小郎,箫平笙心头柔软的厉害,伸出手去,将稳哥儿托抱进怀里,软软的小身子像团云棉,他放轻了力道,生怕抱疼他。   父子俩面面相对,稳哥儿歪着头,突然咧嘴一笑,哈喇子就沿着下巴流了下来,神情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箫平笙被逗笑,见小娘子持着帕子要替小郎擦口水,便顺手接过,亲自做了这件事。   江幸玖含笑望着,细声解释,“他长牙了,正是流口水的时候,等牙都长的差不多了,自然就不会流了。”   箫平笙笑着看她,轻轻握住她的手,“嗯,我来抱他,坐吧。”   一家三口旁若无人的亲昵姿态,温暖极了,旁人都舍不得去打扰。   偏江昀杰例外,江幸玖还没等坐下,便听他叹息一声,开口时话也阴阳怪气。   “对,都快坐吧,回头有的是时间让你们叙父子情,夫妻情,还是赶紧应付完了这顿饭,大家早早散了,省的我们在这儿尴尬,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多不自在啊。”   箫平笙眉眼不动,笑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江幸玖却是又忍不住红了脸,瞪了江昀杰一眼。   江夫人低低斥了一声,“就你有嘴,怎么就那么多话!食不言寝不语,都忘干净了你?闭上嘴!”   江昀杰撇撇嘴,端起酒盏抿了一口,冲箫平笙挑挑眉。   “其实这句话我早就想说了,所谓家宴,不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吗?不让说话,闷头各吃各的,那还聚个什么劲?”   江夫人一噎,脸色铁青瞪着他,恨不能给他身上瞪出两个窟窿来。   江家门风严谨,家规森严,长子次子都是极重规矩的,怎么就莫名养出这么个东西来,左右如何看,都不像是自己亲生的!   然而,今日是大团圆的喜事,又是在将军府里,江太傅和江逢时都没开口训斥他,江夫人也就默默忍了。   这顿饭,被江昀杰搅和的,最后连江昀律和江昀翰都放开了拘束,隔着桌子跟箫平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江逢时陪着江太傅先离了席。   他们一走,江夫人和徐氏也带着孩子们告辞,箫夫人也回了泰竹院。   几个年轻郎君,酒意正酣,攀肩搭背的吆五喝六着,吵得不得了。   稳哥儿还小,在席上没一会儿就睡了,江幸玖看了眼箫平笙,他正被江昀杰搭着肩,头抵在一处,不知在说什么,总之是脱不开身。   于是,便起身,带着稳哥儿先回了劲松院。   将熟睡的稳哥儿安置好,江幸玖回到主卧里屋,洗漱沐浴过,便先上了床榻。   屋内贡纱灯都熄了,唯有悬在梁上的夜明珠亮如白昼。   窗楞压着缝隙,有夜风徐徐吹入,撩动床帏轻轻摇动。   她卷着薄被侧身躺着,四周静谧安宁,这数月来,仿佛从未有这样安宁过。   她的郎君,回来了。   平安回家了。 第221章   妻儿相伴,和乐至极,人生至美   许是心里安定下来,江幸玖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箫平笙推门进来,扫视一圈,屋内没瞧见她的身影,进门时,便放轻了脚步。   视线落在垂落的床帏间,他幽亮的凤眸带着笑意,一边靠近,一边抬手解着盘扣。   等到了床前,身上已经只剩单薄的亵衣。   他伸手撩开床帏,倾身上前,瞧见小娘子卷缩着薄被,酣然入睡的画面,不由低笑出声。   屈膝上榻,他凑近了些,挨着她躺下。   鼻息间都是阔别已久的清香,他魂牵梦萦的小娘子,如今就睡在他帐中了。   她睡裳单薄,薄被都被卷着抱在怀中,身段朦胧若现,婀娜纤柔,冰肌玉骨,是十分诱人的。   于箫平笙来说,对着江幸玖,他从来都是没有自控力的。   心下已经动了念,身上也十分异常,他伸臂将人轻轻揽住,俯首一下下啄吻她唇瓣,将她抱在怀里的薄被缓慢坚定的抽出来。   怀里的人被吵醒,睡意惺忪睁不开眼,却已经下意识贴在了他怀里,呢喃梦呓,绵柔惑人。   “箫郎……”   箫平笙眉眼溢笑,低嗯一声,手掌沿着她腰身轻揉。   “嗯,我在。”   江幸玖弯唇笑了,将脸蹭在他肩窝里,软声嘀咕。   “你喝醉了?”   “忘了?你的郎君,千杯不醉。”   他抬手替她掩了掩耳边凌乱的发,湿热的吻便落在她耳边。   似乎是痒,怀里的人缩着脖子轻笑,音腔依然软绵绵,像是在说梦话。   “我等了你好久啊,箫郎,我每日都在想你。”   心尖儿的温热滚烫溢了出来,向着四肢百骸蔓延,箫平笙眸色一暗,气息微沉,紧紧扣着她柔若无骨的腰肢,嗓音暗哑低磁。   “想着郎君,来欺负你吗?”   “你来,我答应你了的。”   温沉的笑声自床帐缝隙里传出来,回荡在寂静的寝屋内。   “嗯,我来。”   “玖娘,你可别哭呀……我会心疼。”   “我不哭……”   到底是谁醉了?   没喝酒的那个,怎么好像在说醉话?   夜入深深,小轩窗外,风拂花落。   同寝帐中,意似鸳鸯飞比翼,情同鸾鸟宿同林。   小别胜新婚。   帐前叠绾鸳鸯带,欣逢月夜作春宵。   清醒之时,已是天光大亮,江幸玖只觉饥肠辘辘,想要起身,可手脚酸乏根本不听使唤。   回想起昏睡前的荒唐,一时面上滚烫,桃晕遍染,红霞直从脚尖儿烧到了额顶。   她扯着薄被,将脸埋进其中,呜呜咽咽声压抑细弱,想要喊人进来的念头,顷刻就断了。   箫平笙推门进来时,手上拎着食盒,怕吵醒她,还特意放轻了脚步。   将食盒搁在桌上,他走到床前,掀开床帏,就对上帐中人满含幽怨春情的眸子。   “醒了……”   他胸膛震动了一下,笑意浮上眉梢,屈膝坐下,将裹在被桶里的美人茧整个抱在怀里,俯首在她唇角响亮的亲了一口。   “饿了吧?”   “饭菜还热着,靠在这儿等我。”   说完,也不等江幸玖开口,将她扶到床头靠坐好,自顾起身回到桌边,将食盒又拎了起来,走回床边。   眼瞧他这架势,是要喂她用膳,江幸玖抿抿唇,扭捏着小声开口。   “我自己来。”   这一开口,被沙哑的犹如被沙砾磨过的嗓音给震住,整个人都愣了。   箫平笙低垂的眼睫动了动,搅动着勺子,将碗里的粥放凉,声腔沉柔温和。   “少说话,你哭的太久,嗓子定然不舒服。”   江幸玖心头顿时来气,气极反笑,她从被桶中抽出手,在他上臂拍打了一下。   “你还好意思说?!”   然而这力道,软绵绵的,落在箫平笙眼里,别提多娇媚了。   他唇角轻牵,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唇边啄了一口,眸光深邃,语声意味深长。   “昨日我回来,谁大言不惭与我说的,“想的厉害,今晚你欺负我吧,不论你怎么欺负,我都依……””   “箫平笙!”   江幸玖尴尬的恨不能找个地缝躲起来,卷在被桶里的玉足伸出来,愤愤踢了他一脚。   箫平笙清咳一声,忍住笑,殷勤的舀了勺粥,吹凉送到她唇边。   “玖娘别闹,我知错了,先用膳吧。”   面对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江幸玖觉得,自己脸皮薄,未免太吃亏了。   于是,她深吸口气,端正面色,一副“你不要脸,我也不要脸”的架势。   箫平笙好险没笑出声来。   这顿迟来的早膳,二人你一口我一口共用了。   将碗碟收进食盒里,箫平笙抬眼看小娘子,柔声询问:   “可吃饱了?”   江幸玖点点头,卷着被子重新躺下,轻轻揉着自己的腹。   箫平笙低“哦”一声,手腕搭在膝头,无奈失笑。   “我,还饿着。”   说着,另一只手随意整了整床帏。   江幸玖一脸莫名,扫了眼他的举动,回想着他吃的并不少,不过到底没太奇怪,顺口回道。   “那你再独自去吃一些,我累了,今日不想起身。”   她说完,捏着被角打了个哈欠,侧过身准备补觉。   箫平笙唇角上扬,舌尖儿顶了顶腮,倾身靠近她,贴着她后背,将人揽进怀里,声腔温润磨在她洁白无瑕的肩窝里。   “那娘子睡吧,不必管我。”   腰间那只手,很不老实的卷起被沿,探进了被中。   返璞归真的玉体,轻而易举落入魔掌。   江幸玖猛地睁开眼,双手抱住他手臂,哭笑不得语声低促。   “箫平笙!”   “嗯。娘子不睡了?”   箫平笙闷笑一声,略一用力,将人整个翻过来,卷进了身下。   “娘子不睡,就陪我一会儿,我想玖娘想的紧,想不够啊……”   男人这情话,顺手拈来,肆意又流氓,听的人又羞又恼。   然而,实力悬殊,江幸玖怎么能拗得过他。何况,她原本就怀着两分纵容他的心思。   于是,这归朝后的三日休沐,箫大将军是一点儿没辜负。   娘子醒着,就歪缠娘子。   娘子睡着,就去抱儿子逗弄。   妻儿相伴,和乐至极,人生至美,皆在这几日感受到了。   这日临到上朝前,衣冠整齐的箫大将军站在床榻前,看着睡颜甜美的小娇妻,不由满意一笑,一副酒足饭饱,精神奕奕的神情,喃喃摇头。   “盛世太平何等美好,都是闲的,才想要打仗。”   说完摇了摇头,俯身在小娘子眉心吻了吻,低柔笑语。   “郎君上朝去了,晚些时候回来陪你。”   小娘子睡得熟,压根儿不能回应他。   箫大将军却异常满足,转身轻手轻脚离开了。 第222章   好几年没练嘴皮子了,打打嘴仗,想来也极有趣   今日的早朝,箫平笙一跨进殿门,便觉着氛围非比寻常。   四周若有若无打量过来的视线,细细碎碎地交谈低语声,处处透着股子阴谋的味道。   这阴谋,是对着他,大召国刚刚立下不世功绩,威名震慑五州的,战神箫平笙。   “唉……”   站在不远处的江昀杰冲他'嘶嘶'两声,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江家父子三人站在一处,围在一起的另一个,是苏刃玦。   箫平笙眉眼淡漠,不疾不徐走到几人身边,先对着自己的岳父拱手一礼。   江逢时摆了摆手,眼睛四下扫了一眼,开口时声线沉缓。   “城南齐国公府,已经挂上了牌匾,长公主也给工部传了懿旨,命他们尽快将府内短缺之处修葺完善,这几日帝都的风,都快卷上天了。”   “齐国公是功过相抵了。”   苏刃玦接了话,对着箫平笙摇摇头,“你啊,就有的受了,秦家被贬黜之前,秦院判曾与我说,先帝之死与你脱不了干系,这话,恐怕他不止暗示过我,还隐晦的暗示过别人。”   箫平笙薄唇冷勾,似是不放在心上,甚至还有兴致跟苏刃玦揶揄两句。   “这说明秦家是早意图要咬我,如何,我家娘子,也算是未卜先知,眼见深远吧?绊倒秦家,那是出手快狠准哪,未雨绸缪,深谋远虑,你服不服?”   江昀律与江昀杰对视一眼,齐齐失笑。   江逢时确是无奈的长叹了一声。   苏刃玦无语,瞪着他啧了一声,显些气笑了。   “这都什么时候儿了?你还有心思夸你那娘子?你就不把这满朝文武放在眼里?箫平笙,猖狂也没有你这么猖狂的。”   箫平笙凤眸底笑意一闪而过,漫不经心捻着腕上红腕绳,声腔懒散。   “得猖狂,不猖狂的时候,这狗都要咬你,猖狂起来,没准它们就趴下了。”   他刚刚九死一生,立下汗马功劳,不世伟功。   这就想卸磨杀驴?那不能够。   怕是他箫三郎这几年,心思都放在建功立业上了,倒是让这帝都的人都忘了,他过去是最受不了别人挑衅的。   “嗯……”   箫平笙惬意点头,整了整衣袖,慢悠悠笑了声。   “好几年没练嘴皮子了,不能懈怠,总归闲着也没仗可打,打打嘴仗,想来也极有趣。”   江家父子:“……”   苏刃玦:“……”   这时,殿上梁安德一声圣驾到,大殿内众人纷纷归位,齐声高呼万岁。   启帝与芳华长公主纷纷落座。   梁安德上前半步,唱呵道:“陛下有旨,众爱卿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立刻有言官一出列,“启奏陛下,臣有事启奏。”   “讲……”   “臣弹劾护国大将军箫平笙,桀骜不驯,狂妄自大,行事自为,枉顾先帝圣意,欺上瞒下包庇罪臣乔氏父子,甚至还弄出假人头来欺骗先帝与大召子民,其罪当诛呀!!”   这番开场白,讲的义愤填膺,唾沫横飞,直白的不得了。   芳华长公主额角抽搐,只觉得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然而,她正自头疼,没等她开口,箫平笙自己接了茬。   “林大人,过分了,其罪当诛?”   箫平笙叹了口气,侧首看他,“实不相瞒,我这条命,挺硬的,真要死,也得死在战场上,那才像话,您说是不是?”   林大人唇角抖了抖,撇开眼,继续对着殿上叭叭叭。   “圣上,长公主殿下,自然,念及箫平笙的确是神兵良将,对国之社稷所立下的功劳无法抹灭,故而功过相抵,自是不能诛杀他……”   箫平笙点点头,淡笑一声,“这才像句人话。”   林大人嘴上一噎,顿时横眉竖目,“你!”   箫平笙面无波动,“林大人继续。”   被他一激,林大人更来劲了,激动的浑身都抖了起来,神容悲愤恼怒。   “圣上!长公主殿下!箫平笙如此桀骜难驯,目中无人,明知曾犯下滔天大错,而今不止不思悔改,毫无愧疚改过之心,竟在大殿之上还一副目中无人,为所欲为……”   “这话不对!”   箫平笙提声打断他,林大人眼睛瞪的溜圆,箫平笙一脸责怪与他对视。   “长公主已为乔家正名,齐国公父子而今不是乱臣贼子,且在国难当头之时反倒立下救国之功,敢问林大人,我究竟犯下了何等'滔天大错'?”   “你……你欺君……”   “当时当日,我正因知晓乔氏父子罪不至死,乃是秉承正义之举,做下的决定,今日可证明,我当日未曾做错,我救的不是齐国公父子,而是大召国的今日!”   “一派胡言!强词夺理!”   眼看林大人顶不住,言官二疾步出列,怒指箫平笙厉声讨伐。   “先帝是九五之尊,圣旨在上,你违背旨意就是错!你还巧言令色在这里替自己开脱!简直冥顽不灵!你没有错,难不成你想说是先帝的错?”   箫平笙面若寒霜,一字一句问他。   “啧,是人都会犯错,先帝难道就不会?”   殿上众臣顿时闻声变色,惊呼四起。   芳华长公主见状,不由娥眉紧蹙,心下也因为箫平笙的话有些不悦。   “箫爱卿,你为自己辩解便是,需记谨言慎行,不得辱及先帝,念你是无心之过,本宫就饶过你这一次。”   “殿下!箫平笙简直太猖狂了,为自己脱罪,竟是污蔑到先帝头上,怎能轻易饶过他?!”   “先帝一生做下何其多的决定,就连他自己都不能说是毫无偏颇,历代帝王若是能事事决断,做到尽善尽美,又何必要这满朝文武大臣?要你们这些谏官?!”   箫平笙扯唇冷笑,声腔如三九寒冰,铿锵坠地。   “先帝在世之时,朝政议事,你们劝诫他三思之数不胜枚举,怎么不说自己是在污蔑先帝?”   “保下乔氏父子,是为国之大局着想!即便是先帝而今在世,看到乔家为大召社稷挺身而出,誓死抵抗外侵,也定然会龙颜大悦,赦其罪过。”   “长公主殿下,臣不认为臣做的是错事,是恶举,臣没有错。”   “殿下……”   芳华长公主头痛的捏了捏眉心,厉声打断这满殿喧哗。   “本宫已经为乔氏父子正名,你们还揪着此事不放,可是质疑本宫的决定?还是要无视那些实实在在的功绩?!”   “臣等不敢……”   “那就闭嘴!有其他奏本就赶快呈上,吵吵嚷嚷的,当这大殿是街边闹市吗?!”   殿内静了一瞬,言官三垂着头出列。   “臣有本奏,臣弹劾护国大将军箫平笙,因其功勋卓著,深得民心,箫家女眷居功自傲盛气凌人,其夫人箫江氏甚至蔑视皇室,曾多番口出狂言挑衅珣王与秦侧妃……”   站在他身前的苏刃玦听到这里,不由蹙着眉闭了闭眼。   “唉!”   箫平笙修眉一蹙,抬手直指那言官,寒着脸厉吓一声,“你这就不对了!堂堂七尺男儿,朝廷命官!你有什么心思冲着我来,你拿我家娘子当靶子是何意?!”   言官被他这声怒喝,堵的一个激灵。   再看他通身寒气,像是要撸袖子揍人的气势。   他握着奏折的手,不由自主便开始哆嗦。 第223章   他们说我可以,说玖娘,那不行   哆嗦归哆嗦,那言官呛咳了一声,连忙垂下眼加快了语速。   “圣上,长公主殿下,当日箫江氏与秦侧妃不睦之事传遍朝野内外,据闻,她还曾对怀有皇嗣的秦侧妃出手相向,更大言不惭说自己郎君如何如何位高权重,自己祖父权侵朝野……”   “你放屁!”   箫平笙凤眸微眯,大喝一声,向那言官走去。   “据闻,据谁闻的?!让他站出来,当着本将军的面,再一五一十的说一遍。”   那言官见他走过来,步子不由自主向后踉跄了两步,唇瓣抖了抖,一脸仓皇失措,没能接上话。   箫平笙眉眼沉怒,突然看向一脸事不关己的珣王。   还没等他开口,珣王一惊,连忙摆摆手急声解释。   “本王没说,绝不是本王说的!这都是讹传!那些长舌妇编排人的,本王可没有什么秦侧妃!”   满殿文武:“……”   芳华长公主原本是提着十二万分精神,要应对今日这场群臣口舌大战。   谁知,演化到如今,怎么看怎么像一出闹剧。   她干脆单手托腮,面无表情默不吭声地瞧着他们闹。   珣王这一反应,无疑于将这封弹劾折子给否了。   箫平笙单手搭在腰间革带上,神情不容置疑,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我家娘子,乃是太傅府嫡女,满腹诗书温柔贤惠,性子最柔弱不过,平日里见只蚂蚁不小心被踩死,都要蹙眉难过,你们竟敢如此污蔑她,简直岂有此理!”   满殿文武:“……”   苏刃玦唇角抽搐,握拳抵唇咳了一声,好歹没当场笑出来。   只听箫平笙又道,“你们有什么把戏,拿出来对着我箫平笙耍,本将军奉陪到底,再不痛快的,午门之外决斗,本将军让你们三招。”   江昀杰吭哧一声,好险就喷笑了。   猖狂是真猖狂,舌战群臣还要阴阳怪气的嘲讽人家,真有箫老三的。   箫平笙想了想,视线冷冰冰扫了眼众臣,冷声警告。   “少攀扯我家娘子,更别想攀扯太傅府,再有下次,别怪本将军不客气了!”   众言官听的是又气又惧,一时间面面相觑,抖如筛糠,齐齐跪下高呼。   “圣上!长公主殿下!此子实乃嚣张跋扈至极,请圣上与长公主殿下为臣等做主!”   “哦……”   箫平笙冷笑一声,紧接着就看向芳华长公主,声线清朗。   “臣出征一年,在前线浴血奋战,几经生死,这一回来,诸位同僚不说宽慰宽慰臣的辛苦,关心关心臣的伤势,竟还商量好了,一同对臣口诛笔伐弹劾上了。”   “圣上,长公主,臣委屈,请为臣做主。”   圣上和长公主:“……”   头一日上朝,就被罚跪两个时辰。   江幸玖是午后起身,才听闻的这个消息。   她惊得站起身,手里的茶盏都端不稳了,清夏见状连忙上前双手捧过。   江幸玖任由她给自己擦着手,眼睛直直瞧着来报信的江昀杰,惊声问道。   “好端端的,为何罚跪啊?”   江昀杰举着稳哥儿丢高高,舅甥两个都笑的灿烂,孩子尖锐的笑叫声响彻整个劲松院。   “为何?还不是你那郎君,在殿上与那群言官呛舌战,嗨,箫老三那嘴,一旦开始气人,那是当真无赖的不得了,给那堆老头儿都气的发抖了,孩子似的齐刷刷跪在那儿,求圣上和芳华长公主给他们做主,那箫老三当然不能让啊。”   “于是乎,做主是吧?成,那就一起罚吧,这不,都在宫门前跪着呢。”   江幸玖心下一松,缓过神儿来,又十分无语。   “他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就不能让箫郎缓缓?”   江昀杰将跌下来的稳哥儿稳稳接住,闻言挑眉看她。   “缓?缓缓就论功行赏了,箫平笙就要封爵位了,扯后腿嘛,宜早不宜迟。”   江幸玖黛眉蹙了蹙,又气又无奈。   “谁稀罕那爵位似的!”   “唉,你也不用替他不值,他倒也没吃亏,闹腾闹腾也好,针锋相对的气息也就没那么浓了,这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说不清啊。”   江幸玖听明白了,意思是,胡搅蛮缠是吧?我比你们还在行,看谁能蛮横过谁。   临近傍晚,府门上传将军回府了。   江幸玖急匆匆迎出去,在榭亭苑的廊下与他碰个正着。   只见自家郎君穿着正红官补麒麟袍,负着手徐徐踱步,身姿挺拔步伐稳健,姿态闲适的,丝毫不像是个跪了两个时辰的人。   江幸玖松了口气,步伐也慢下来。   远远瞧见自家小娘子,箫平笙眉眼带笑,长腿迈开走快了些。   “这就回去了,怎么还特地迎出来。”   “你说呢?”   江幸玖垂眼看他袍摆,“我担心你呀,将军跪那么久,怕是路都走不顺畅,跌倒的时候,好扶你一把。”   箫平笙闷笑一声,顺势伸手搂住他肩头,微微靠在她身上。   “我正自强忍着,娘子来的真是时候,快扶我一把。”   江幸玖气笑,嗔了他一眼,也没推开他,手臂环在他腰后,用力掐了一把。   箫胡几人见状,纷纷抿着嘴笑。   往劲松院去的路上,箫胡含笑开口。   “咱们将军,哪舍得让夫人担心呢?压根儿就没跪,盘腿在那儿坐了两个时辰,给那几个言官老大看不惯,但又碍于都在罚跪,没人敢乱嚷嚷。”   明春掩着嘴轻声失笑。   江幸玖也忍俊不禁,抬眼看靠在自己身上的人,“你这是坐的累了?也是,那地面多硬啊,怎么就不知道垫个软垫。”   箫平笙含笑斜睨她一眼,轻声训她。   “啧,你看,也不能做的太过,那不就成得寸进尺了吗?”   “那些言官,好些都年过半百了,那跪两个时辰,没晕过去,也站不起来了。在朝为官,那是各司其职,他们干的就是得罪人的活。”   “弹劾弹劾这个,弹劾弹劾那个,真的钻了牛角尖儿,那是连皇帝都敢弹劾的。一个个的,气性又大心眼儿还小,又十分记仇,你若是做的太过,再给他们气出个好歹来,那就不好收场了。”   听他胡扯,江幸玖笑不可遏,干脆将他推开了,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你都当殿舌战群臣了,还做的不够过?”   箫平笙步下站的稳稳当当,被她推开,也没踉跄。   闻言笑了一声,伸手拽住她臂弯,将人拉进怀里搂住。   “我不得不战,他们说我可以,说玖娘,那不行,郎君得让外面那些人都知道,谁敢说你不好,就是与我为敌。”   箫胡和明春几个齐齐憋笑,干脆都低着头默默溜了。   江幸玖又羞赧又无奈,推了他两下没推开,跺了跺脚,小声啐他。   “你还要不要脸了?”   “不要脸。”   箫平笙眉眼溢笑,搂着她往屋里走。   “娶了娘子之后,我就想开了,许多事儿,他要脸没用的。只要能顺心了,什么都无所谓。”   “比如明儿,我就可以借口膝盖疼走不了路,歇上他十日半月不上朝,日日在家陪你和小郎。”   江幸玖:“……” 第224章   离开的太久了,如今像做梦一样   低头打量他袍摆一眼,江幸玖扶额无语。   “你膝盖疼?还十日半月不上朝?你当那些人眼都瞎了,瞧不见你在那儿坐了两个时辰呢?你不把那些老臣气死,不罢休是吧?”   “郎君,咱们如今已经要四面楚歌了,到处是人盯着你的小辫子呢,你怎么还巴巴的……”   听她苦口婆心,箫平笙扶着她肩,将人推到矮榻上坐好,弯下腰与她面对面平视,语重心长。   “玖娘,国难当头,带兵出征,我身在其位本职之责,多苦多累我都绝无怨言。”   “可现在仗打完了,郎君总有权利过过舒心日子吧?让他们去闹,伤不到根本,咱们不用放在心上。”   说着,他握住江幸玖的手,凤眸含笑,声腔低柔。   “不打仗,我只想陪你,陪小郎,旁的事都不重要。大召国离不开我箫平笙,袁氏皇族,比谁都清楚。”   江幸玖到嘴边的话,就这么都被他堵了回去。   四目相对,半晌,她浅叹一声,“你这是,不屑于与他们来真的,全当玩乐了,并不放在心上,让长公主和镇国王看的,是不是?”   箫平笙唇角牵了牵,眸光漆黑柔和,轻轻捏了捏她白嫩的面颊,温声低语。   “一个巴掌拍不响,有些事你不当一回事儿,自然,别人也就不当一回事儿了。”   “不说这些,你来,陪我更衣。”   江幸玖被他牵住手,带着站起身来,跟着他的步子往里屋走,瞧见落日余晖烧在天边的红霞,才猛地想起什么。   “你都一日未用膳了,饿了吧?我让明春……”   “饿了!”   箫平笙出声打断她,手臂略略用力,将人扯进门,反手将门推上。   他笑意溢上眉梢眼角,回身揽住小娘子纤细的腰肢,微微屈身托住她大腿,一把将人抱离地面,迈开步子往床榻边走,一边昂起头笑着看她。   “饿的不得了,玖娘陪陪我。”   江幸玖双手撑在他肩上,只觉托在自己大腿根儿的手,有力的捏了两把,举止暧昧,满含暗示。   她面颊绯红,握拳锤他肩。   “箫平笙,你怎么就这么……”   想骂他什么?荒唐?无耻?流氓?   只是这些词到了嘴边,对着他幽亮的凤眸,洋溢着笑意的俊朗眉眼,又都咬着唇咽了回去。   两人滚到床帐内,束发头冠,金钗,革带,烟霞色裙裳,噼里啪啦往床外飞。   女子娇弱轻斥,“我还疼着呢。”   男人闷声低笑,悄声喃喃,“那我慢些。”   ……   再次醒来,已是月过中梢。   身边没有人,江幸玖撑着酸软的身子坐起身,探手掀开床帏。   向着庭院的月洞合门敞开着,皎洁的月光与室内夜明珠得光泽相融合,四周亮如白昼。   江幸玖撑着身子下床,慢慢踱步过去。   瞧见箫平笙只穿了身单薄的内裳,盘腿坐在木质地板上,歪头看着她笑。   四目相对,他含笑冲她招招手。   “过来……”   江幸玖上前,瞧见他身边放了一壶酒,还有一堆凌乱的宣纸,一根细毫笔,一碟朱砂墨。   她拢起月白的裙裾,跪坐在他身边,探头看他。   “一宿未眠吗?”   小娘子素美如画,乌丝如瀑,眸若皎月明泽流萤,轻声柔语偎在他身边关切他,别提多美好了。   箫平笙凤眸柔和,长臂一伸,将她拽到怀里揽抱住,嗓音温醇如醉。   “美人在怀,心乱,可你哭的厉害,可怜兮兮的,我念头再不能动,生忍着,便彻夜难眠了。”   江幸玖羞赧至极,抿嘴轻笑,揪着他衣襟悄声念叨他。   “余生还有许多朝朝暮暮呢,你怎么就能这么急?恨不能这几日都腻歪完了么?”   箫平笙唇角上扬,下颚贴着她发顶,望着月色长长舒了口气。   “离开的太久了,如今,像做梦一样。”   江幸玖笑意微敛,抬眼看他。   男人下颚线如刀割般坚毅,可他说出这些患得患失的话时,又如此令人心疼。   “箫郎,你……”   “想不想知道我方才在做什么?”   箫平笙垂目,低柔开口,打断她到嘴边的话。   江幸玖顿了顿,对上他清润含笑的凤眸。少顷,浅笑点头,看了看地上零散的一堆东西。   “你在画那些符箓?是不是?”   箫平笙并不意外她能猜出来,他揽着怀里的人笑了笑,抬手指着院中两棵高大的青松。   黎明来临之前,天色半明半暗,两棵青松相对而立,瞧着坚挺巍峨。   “那本《星风术》,我师父已经钻研透彻,其中许多失传的符箓,他还在琢磨其用法,这次对阵闫珩劦,多亏了这些法门。”   “我学了两样,大有用处。”   江幸玖定睛打量了许久,看不出任何异常之处,于是问他。   “什么用处?”   箫平笙双臂环住她,修长的指节翻飞,掐出一个手诀,嘴里轻轻呢喃着什么。   江幸玖的视线从他手上前移,只见原本那两棵松树,却骤然凭空消失,她樱唇微张,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声音就扼在了喉咙里。   “稳哥儿!”   只见空荡荡的庭院中央,不过半岁的稳哥儿,正稳稳当当坐在地上,冲着她笑。   江幸玖当即就要站起身,却被箫平笙紧紧抱住,不得动弹。   “不是稳哥儿,想些别的。”   江幸玖侧头看他一眼,再看院子里,“是稳哥儿,他……”   话声戛然而止,江幸玖月眸错愕的眨了眨。   “是幻象……”   这个时辰,稳哥儿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这一切,就像是之前箫平笙曾做过的飞花风柱。   箫平笙浅浅勾唇,修长的手一抹,院中景致又恢复如常。   “是隐遁术,用在没有生息,不能乱动的事物上,加以幻境,可蒙蔽人双目,若看到的,会是自己最念着的,亦可能是自己最惧怕的。”   “正是用着这一招,那时交锋,灭掉了闫珩劦的左翼军,还斩下了他一条手臂。”   江幸玖若有所悟,轻轻颔首,随即想起什么,轻声询问。   “你不睡觉,做这些干什么?”   “闲来无事,给你变个法术。”   箫平笙笑的随意,侧头看向天边黎明的曙光。   “有些明白,先帝为何如此忌讳那些术士,对人力不能抗衡的力量,心存敬畏,是人之本性。”   “闫珩劦说我胜之不武,的确,虽然得益于此,我胜了闫珩劦,但这终究不是正道手法,此书若是落于心怀叵测之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我想毁了它,但我师父有些着迷……”   天光大亮,江幸玖素手托腮,缄默半晌,低声开口。   “你师父,不是心怀叵测之人,是不是?”   箫平笙抿唇,轻轻摇头。   “那就成,总有一天,他会想明白的,他只是暂时痴迷于此,等他将书中内容钻研通透了,兴许就失去兴致了。”   江幸玖月眸浅弯,握住他的手,牵着他起身。   “你想毁了它,孤本不还在我们手里?先让你毁了这一本,是不是可以安心一些?”   箫平笙失笑摇头,“那本跟鬼画符似的,便是真弄丢了,也无所谓。”   江幸玖不认同,“怎么会?你师父手里那本,可是我从孤本上议过来的,万物有其根本,怎么就知道,别人不能再议一本出来?”   箫平笙挑眉,只觉得有理,便跟着她去内书房,翻出了那孤本。   一大早,夫妻俩便在屋里烧起了东西。 第225章   阴差阳错,夜长梦多   烧完了东西,从内书房出来,明春和清夏已经将早膳摆在了桌上。   正用着膳,眉姑将稳哥儿抱了过来,箫平笙接了儿子抱在怀里。   稳哥儿是个闲不住的,搅和的箫平笙也没了心思用膳,干脆抱着儿子在院子里溜达。   等江幸玖用完了膳,父子俩早已经溜达出了院子,不知去向。   午后,箫莲箬和邢修远带着瑜哥儿回了娘家,箫平笙便和江幸玖带着稳哥儿一同去了泰竹院。   “今儿回来是知会你们一声儿,原先商量好要分府的,乔迁的日子定了,就在后日。府邸就在这两条巷子后头,离得近了,日后我回来更方便了。”   箫莲箬笑着通知几人喜讯,“到日子记得来帮忙。”   瞧她一脸笑意明媚的模样,便知分家的时候,应当也没吃多少亏,江幸玖会心一笑。   到了日子,箫家人去的很早,说是帮忙,活儿自然都是下头的人在干,箫夫人和箫莲箬指挥着,江幸玖便和箫平笙带着几个孩子在园子里玩儿,避免他们吱呀乱叫,瞧着更乱。   箫长安在将军府住的这半年,变化是极大的。   不止爱说话了,也不会怕见生人,最要紧的,是他的眼睛,在老孔大夫和小孔大夫的努力下,已经能看见东西,只是若离得太远,还是有些模糊。   起先他见到箫平笙,还会惧怕畏缩。   叔侄两个今日在凉亭里独自呆了会儿,从考较课业开始,渐渐的才熟络起来。   在邢修远和箫莲箬的新府邸用过晚膳,回到将军府已是入夜。   稳哥儿在马车上便睡得熟了,被眉姑抱了回去。   内室里,小夫妻依偎在矮榻上,低声悄语说着话。   “长安这孩子,虽是有些沉默寡言,但他属聪慧的,课业倒是学的不错。”   “嗯,听说他不止跟着夫子上课,休沐日也时常到兰亭院去请教怀先生,两人相处的倒是不错,母亲那边起先还不悦过,如今便也随着他去了。”   箫平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小孩子,不必因着大人的缘故拘束他,他今日倒是没与我说起乔怀藏什么,却提到了祖母几句。”   江幸玖回头看他,“祖母见过长安了?”   箫平笙低嗯一声,浅浅一笑。   “他说曾祖母教导他扎马步,还拿树枝作剑,教他剑法。”   江幸玖月眸轻眨,轻声道。   “祖母如今清醒的时候多了,只是她身子骨不如从前硬朗,糊涂的时候,是个老顽童,清醒的时候,便冷漠些,也不怎么愿意见人的。”   箫平笙闻言默了默,低声开口。   “长安许多地方像大哥,大哥生前,祖母是最看重他的。”   说罢,他似是叹了口气,起身从榻上下来,捏了捏江幸玖的肩头。   “不早了,歇着吧。”   箫平笙这一借故休假,便一连半个月没上朝,也不去管那些言官还有没有像之前那样弹劾他。   直到宫里论功行赏的旨意颁布下来,圣上和芳华长公主力排众议,依然晋封了他“定国侯”的爵位,并允许世代承袭。   面对多么严峻的弹劾,芳华长公主始终不曾动摇。   一时间,箫平笙真正坐稳了,大召国“定海神针”的位子。   渐渐的,那些针对他的风声,也便消弭了。   十月初八,因国丧推迟了一年的婚约,终于如期履行,江昀翰迎娶了姚婉娴。   喜宴这日,除却一堆新人,最受人注目的,江家三郎,新晋的兵部尚书,江昀杰。   放眼帝都城,各大世族中未曾娶妻的适婚儿郎,最是位高权重前程似锦的,便是江昀杰了。   江夫人今日被各家夫人围着问东问西,江昀杰自己也没好过,但凡家中有适婚年龄妹妹的,那些同窗青年,也都极力向江昀杰推荐。   好在最后,他被珣王那混不吝给拽走了,只是离开时,神情依然阴郁难看。   箫平笙看在眼中,不由问身边的小娘子。   “江老三何时跟珣王如此相好了,倒是让珣王替他解了围。”   江幸玖掩着帕子笑,“就是之前,帮我挑拨珣王和秦家关系的时候。”   箫平笙眉梢轻挑,两瞬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委,继而笑的有几分幸灾乐祸。   “那珣王,这会儿该向他极力举荐海云郡主了。”   说到这个,江幸玖面上就浮现几分尴尬来。说到底,三哥还是为了帮他,才惹得这一身骚。   至于江昀杰是如何跟珣王说明白的,众人无从得知。   只是年关前,江幸玖突然从箫平笙嘴里,听说了自家三哥占了小孔大夫便宜的事。   她惊得箸子都掉到了地上,好险没咬着自个儿舌头。   “什么?为何?究竟怎么一回事?”   箫平笙倒是气定神闲,一副说闲话事不关己的姿态,从明春手里接过干净的银箸,搁在她碗碟上。   “说是那日推脱不过,被珣王和几个同僚扯出吃花酒,大约是一时不察着了道,他反应过来,连忙寻了个借口脱身。”   “那酒楼在白虎大街上,回府的路上经过春晖堂,他便跑去了医馆求救,偏巧那天小孔坐堂,见他那头晕目眩躁动失控的神情,属实吓得不轻,连忙遣送了医馆里的病人,让药童扶了他去后院。”   “再然后呢,他翌日早上才离开的,说是迷迷糊糊跟做了场梦似的,起先没当一回事儿,沐浴时瞧见自己肩头有齿痕,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不是做梦呢。”   “又跑去春晖堂,没找到小孔,扯了药童和别的坐堂大夫问,那晚跟在他一块儿的是谁,结果大家吭吭哧哧的,谁也没说上来。”   “这不,他憋了半个多月,实在郁闷,只能来问我。”   江幸玖只觉得跟听戏似的,心惊肉跳的,听到这儿,她微微张着嘴,试探的问箫平笙。   “然后,你跟他说了?”   箫平笙垂着眼,面无波澜“嗯”了一声,手上还搅着碗里的银耳羹。   “不说能怎么着呢?老孔跟了我多年,他就这么一个女儿,难不成白吃这么大的亏?”   江幸玖捏着帕子,下意识回道,“那自然不能!”   说完,她又愣了愣,“可我三哥,起先不知道小孔大夫,是女儿身,他……他乍一听,怕是都觉得晴天霹雳了吧?”   箫平笙唇角轻牵,将温度适中的银耳羹搁在她面前,示意她快吃,嘴上慢条斯理道了句。   “事实已是如此,晴天霹雳也得受着,不过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定不下来。”   江幸玖挑眉,眼巴巴盯着他看,“什么意思?”   夺了人家姑娘清白,虽说是阴差阳错,可她三哥还不是那等敢做不敢当的人。   “两人都有了夫妻之实,那是夜长梦多呀,得尽快定下来。他是不是不敢跟我父亲母亲开口?不行,这事儿不能由着他磨叽,回头我 亲自与他谈谈。”   小孔是个好姑娘,绝不能辜负人家。   她正自琢磨着,怎么跟江昀杰说教,就听箫平笙徐徐开口。   “小孔早跑了,先头她主动找到我,说是要亲自去趟胡连山挖什么千年灵芝,人都不知飘哪儿去了。”   江幸玖呆住了,愣了半晌,她随手扔下汤勺。   这都是什么人什么事儿呢?   这饭,还让人怎么吃得下去。 第226章   你管这叫良善啊?我看这姑娘是蠢透了吧?   这事儿非同小可,既然当事人都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真相,自然该尽早定下来才对。   江三郎不是那等遇事会拖拉退缩的人,他自然是决定给小孔个交代。   可小孔不知去向,他便是想交代,也没法交代,于是,只能干等着。   这一等,从年关,直等过了开春儿。   江家三郎每日是抓心挠肝的难受,这日又因挑三拣四不肯定亲,被江夫人拎着耳朵絮叨了大半个时辰。   从四海院儿出来,他揣着一肚子火,直奔隔壁的“定国府”。   没错,如今箫平笙成“定国侯”了,府上牌匾自然也就改成了“定国府”。   他跨进劲松院的院门时,瞧见江幸玖正牵着稳哥儿的小手,带着他在廊下练习走路。   稳哥儿如今足一岁三个多月,小家伙养的白嫩圆润,像个雪捏的胖娃娃,走起路来蹒跚摇晃,看得人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个跟头栽过去。   为了儿子的安全着想,江幸玖一得了空闲,就牵着他的手在院子里溜达,想着熟能生巧,让他多走走,也就稳当了。   箫平笙对此不以为然,还劝他。   “小郎一个,个头还不及人小腿高,便是跌一跤又能摔的多疼?不摔摔打打,如何能长大,你得学会放手,让他自己去适应。”   江幸玖听是听进去了,可母亲的爱子之心,让她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看他摔摔打打。   箫平笙见状,也就由着她去了,只寻思着稳哥儿如今不过一岁出头,等他三岁上,自己就教他扎马步,打功底,到时,可不能当着他母亲的面。   “啾啾……”   稳哥儿一边走路,一边东张西望没个闲,倒是比母亲更早瞧见进院门的三舅。   江幸玖听他唤人,这才侧头,瞧见负手站在院里的江昀杰,她连忙将稳哥儿交给清夏和明春,拎着裙摆下了台阶。   “三哥,平笙被镇国王请去了,怕是得在那边用午膳,小孔还没回帝都呢,人也联系不上。”   三言两语,没等江昀杰开口,便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长长叹了口气,满脸颓丧的摆摆手。   “我去镇国王府寻他。”   江幸玖目送他离开的背影,一脸同情。   箫平笙从镇国王府出来,就瞧见箫胡正坐在一辆车辕上,不知道在跟车里的人嘀嘀咕咕说什么。   察觉他出来,箫胡连忙跃下马车,嘿嘿一笑。   “侯爷,江三爷在此处等您两刻钟了。”   不用问,箫平笙都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来的。   箫胡掀开车帘,他顺势上了马车。   马车徐徐驶动,江昀杰靠在车厢一角,一副满脸忧郁地神情斜睨他。   “你就是不肯帮我是不是?”   箫平笙眉梢轻挑,长腿慢条斯理搭起来,还悠哉惬意的理了理袍摆。   “该送的信儿,我已经让人送给小孔了,她自己不回来,谁也不能强迫她。难不成,你要我公私不分,命令她立刻回来?”   “男女之间的事,外人,不好插手,会适得其反。”   江昀杰闭目长叹,“那你倒是告诉我,她人在哪啊!我自个儿去找,成不成?”   箫平笙不置可否,“堂堂兵部尚书,说走就走?还不知归期?即便是祖父他答应,长公主也不能答应不是。”   江昀杰木着脸看他,“我走了,你代我执事不就成了?兄弟有难,你两肋插两刀又何妨?”   箫平笙嗤笑一声,“你撬我手底下的人,还得让我替你筹谋,替你卖苦力?唉,江老三,我瞧着像是给人数钱的主儿?”   江昀杰唇角微微抽搐,猛地抬手一指他,没好气的磨了磨牙。   “箫老三!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你当年惦记我妹妹的时候,三爷我是如何背着父命母命,给你行便利的?啊?我对你掏心掏肺,在阿玖面前说尽你的好话,我亲妹妹都替你忽悠过去了,现如今换成我,你倒两手一甩,看起戏了!”   “你缺不缺德你!”   箫平笙哭笑不得,瞧江昀杰那手都快戳到自己鼻尖儿了,他抬手将眼前这根手指扒拉下来,语气漫不经心。   “缺德的到底是谁啊?借着药劲儿给人姑娘吃干抹净的人,可不是我。”   江昀杰面皮抽搐,苦着脸狠狠甩了下手,气的坐如针毡,恨不能跺脚。   “我那是中药了!中药了啊!哪能知道会……会……哎哟!苍天爷!来道雷劈死我算了!”   脚下车板被他跺的'咔咔'响。   箫平笙挑着眉欣赏了会儿他抓耳挠腮地模样,似笑非笑地开口。   “这事儿关键点,不在于你俩已生米煮成熟饭,而是在于你跟小孔,各自是如何看待此事的,你想没想过?”   江昀杰停下跺脚的举动,抱着头看他。   “堂堂大男儿,占了人家姑娘清白,自是得娶她为妻啊。”   箫平笙含笑颔首,“你如此想,是大丈夫的责任,义不容辞,没问题。不过,小孔是如何想的,你可有想过?”   江昀杰蹙眉,“她逃了才是最怪的,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的?她不跟我谈,我如何知道她是什么想法?”   箫平笙轻声失笑,睨着江昀杰,一脸的意味深长。   “这就是她与其他女子的不同之处,换了旁的女人,铁定要守在你身边,等你一醒来,就哭哭啼啼地交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不用她求,你也会对其负责,迎娶她进门,是与不是?”   江昀杰长眉紧蹙,“理应如此啊。”   “对啊,理应如此,可小孔就偏偏不如此,她逃了,其实是为你着想。”   “为我着想?”   江三郎困惑了,迷茫了。   “哪有女儿家不在意自己名节的?出了这等事,她不先给自己讨个公道,而是瞒着所有人,一走了之,是因为她知道你与她之间,并非是两情相悦,你若因愧疚和责任娶了她,于你于她来说,都是伤害。”   “她走了,是为了以这种方式告诉你,她明白一切都非你自愿,这都是误会,她不怪罪你,也不需要你愧疚自责,你还看不明白?”   江三郎蹙着眉,一时半会真说不清是明白了,还是没明白。   他抬手止住箫平笙的话,“你等等,我捋捋。”   箫平笙凤眸带笑,自然是没再开口。   车厢内安静下来,他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欣赏江三郎愁眉苦脸满腹心事的焦灼样。   直到马车停在'定国府'门前,两人先后从车上下来。   江昀杰抬手推了推箫胡,又摆摆手,示意他别跟着,自个儿负着手紧跟在箫平笙身后,压低声问他。   “一个女儿家,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她不要我负责,就不担心自己的余生会如何?她日后还怎么嫁人呢?”   箫平笙轻笑一声。   “这就是她的与众不同之处,多豁达,多良善,是不是?”   江昀杰眉心都蹙成了疙瘩,不是替自己愁了,而是替小孔愁。   “豁达是真豁达,但你管这叫良善啊?我看这姑娘是蠢透了吧?”   就没见过这么傻的人! 第227章   那他跟她郎情妾意就是了   “她这不是蠢。”   箫平笙无奈,侧首撇了他一眼,耐着性子与他分析。   “小孔虽是个姑娘,但她自幼便跟着老孔行医问药,早些年父女俩相依为命,游历四方,所谓见多识广,无论是见识还是能力,她都远胜那些在后宅里足不出户的闺秀。”   “那是个有主意,能自己做主的丫头,你别把人家拘泥于你自己想当然的狭隘心思里。”   江昀杰咂了咂嘴,蹙眉道。   “她再有见识,再有主见,总归是要嫁人的吧?她已与我有了夫妻之实,那谁还会娶她?”   箫平笙闻言失笑,用拳头在他肩头抵了一下。   “你小瞧我不是?我能亏待自己手底下的人?她便是不嫁人,后半辈子也过得差不了,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江昀杰拍了拍肩头,啧了一声,一把扯住他站在原地。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你没什么意思你跟我说这些,哦,就为了告诉我,小孔不稀罕我负责,不稀罕我娶她?箫老三,我看不明白你了!   你这到底是想宽慰我,让我别再纠结于此,就放心做个白占人便宜的混蛋。还是想埋汰我,告诉我小孔压根儿瞧不上我?”   箫平笙撇开他的手,低笑两声,负手道。   “这就看你怎么想了。”   “你要真觉得心里过意不去,非娶她不可,那你就别总拿责不责任说事儿,反倒适得其反,她只会逃的更快。”   “你若是想好了,娶了她,日后绝不后悔,并非只是因着责任,是要踏踏实实与人家过日子的,那你就放手一搏,去试着赢取人姑娘的芳心试试。”   “赢取小孔的芳心?”江昀杰眉心紧蹙,喃喃低语。   箫平笙凤眸带笑,抬手拍了拍他肩。   “小孔正是因为对你没那心思,不想让你们彼此都为难,才逃的,你若想让她不逃,要么放弃,当什么都没发生,要么就让她对你有那方面的心思,郎情妾意的,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三舅兄啊,我言尽于此了,情之一事,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啊,自己拿主意吧。”   说完,箫平笙广袖一卷,负着手转身走了。   徒留江昀杰一人立在廊下,蹙着眉一脸沉思。   姑娘是个好姑娘。   豁达,良善,善于为人着想,也不攀附权贵,淡泊名利。   他心下倒是有几分欣赏小孔了。   只是,若非阴差阳错,两人之间有了夫妻之实,他原本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喜欢她。毕竟,一直都以为小孔是个男人。   事已至此,他必须得为自己做下的事负责啊,至于感情的事,日后成了夫妻,慢慢培养就是了。   他二哥二嫂,眼下不也过得琴瑟和鸣如胶似漆吗?   嗯……   先把人娶回来再说。   小孔若是想要郎情妾意,才能没负担的与他成亲。   那他跟她郎情妾意就是了。   这前后,不冲突的嘛!   江三郎撇了撇嘴,抬眼一看,箫平笙人影儿都没了。   他唉了一声,连忙追着他离开的方向去,嘴里喊着。   “你倒是得让我知道人在哪啊!见不到人,我怎么赢取她芳心啊!”   劲松院里……   江幸玖端着盏杏仁酪,半晌没吃到嘴里,一双月眸一眨不眨,只听着坐在面前的这两个大男人唧唧歪歪了。   江昀杰竖着两根手指头,“我就离开两个月,最多两个月!你就替我顶两个月就成。”   箫平笙摆摆手,“不成,我自在惯了,政务处理不来,头疼。”   江昀杰咬牙,狠了狠心,弯下一根手指头。   “又不打仗,兵部没那么多事儿!要么就一个月,一个月我就回来,绝不多耽搁一天,成不成?”   箫平笙无动于衷,侧过身看江幸玖。   见她捧着盏杏仁酪也不吃,便伸手亲自接过来,用汤勺舀了,递到她唇边。   江幸玖眨眨眼,下意识张开嘴。   江昀杰看的啧了一声,皱着眉拍桌子。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给我表演如胶似漆?你俩亏不亏心啊!”   江幸玖含着嘴里的杏仁酪,掩着帕子慢吞吞咽下去,抬手推开箫平笙端在手里的碗。   箫平笙见状,也没勉强她,自顾往嘴里送了一口,压根儿没理会江昀杰的话。   眼看江昀杰气的甩袖子,江幸玖扫了眼箫平笙,连忙开口接话。   “三哥,你真要去胡连山啊?这胡连山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少说路上得耽搁半个月,我看书上说,胡连山很大的,你便是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得到小孔。”   江昀杰插手抱臂,睨了箫平笙一眼。   “能不能找到她人,就看你这没良心的郎君,肯不肯帮忙了。”   江幸玖侧目看箫平笙。   也对,总有办法知道小孔在哪儿,不然之前箫平笙又是如何与她联系的,他的人,他肯定有办法。   这么想着,江幸玖轻轻扯了扯箫平笙衣袖。   “箫郎,难得三哥如此上心,不然,你就帮帮他吧?”   箫平笙将半碗杏仁酪搁在桌上,顺势包住她的手握在掌心。   “我帮他打理兵部事宜?可就没那么多时间,陪你和稳哥儿了。”   江幸玖默了默,忍着心酸,咬牙道。   “三哥的人生大事更重要,我们来日方长嘛,不差这几日。”   江昀杰神情动容,脸色总算没之前那么难看了。   箫平笙顿了顿,接着又道。   “玖娘,男女之间的事,最好是他们自己解决,外人插手进来,总归是不地道,未免有多管闲事的意思。   何况,我泄露小孔的踪迹给他,若他没能把人追回来,事情搞砸了,日后我还如何面对老孔父女俩?”   江幸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出于私心里,她觉得小孔是个好姑娘,不该独自承受这些,她三哥不是那等不着调的,反而很可靠。   若是两人能有缘分结为夫妻,她是十分乐见的。   心里纠结了片刻,对视上江昀杰满目期待和感激,她心一横。   “总要试一试,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三哥打动不了小孔呢?”   “你就帮他盯一个月,其余的,我们都不多管了,好不好?”   各退一步,这总行了吧?   她都开口了,箫平笙即便是再不乐意,也只能无奈叹气。   他回头看江昀杰,竖起一根手指。   “你现在就回去准备,请假,交接,最快得耽搁一两日,我只给你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不管你人在哪儿,兵部的摊子我都不会管。”   他说到做到,也不管江昀杰若真的回不来,江太傅和长公主能不能看着他撂挑子不管。   总归,他说到做到,没人能强迫他,才不管别人怎么看。   江昀杰算是达成了一半心思,也没再纠结非得让箫平笙告诉他小孔的确切位置。   总归,他人到了胡连山,总能找到。   于是,江三郎乐颠颠儿的走了,准备回去收拾行装,享受自己难得的长假。   看他迫不及待的模样,像是久困牢笼的人终于要振翅高飞了,箫平笙突然颇不是滋味。   他扭头抱住自个儿娘子,脸埋在她肩窝里,嗅着她身上的清香,闷声道。   “玖娘,你得补偿我。”   江幸玖忍俊不禁,抚了抚他后脑,低嗯一声。   “郎君辛苦,我补偿你。”   “就现在……”   “呃……” 第228章   打听   胡连山不止是一座山,除却三座连绵起伏的山峦,还有山底下三个质朴的小镇。   胡西镇,胡心镇,胡东镇。   正值初夏,大山底下的清晨,却还笼着薄薄的雾霭,有早起的摊主已经摆起了摊,包子笼热气腾腾,袅袅而上,与头顶的白雾融为一体。   胡一翻身下马,借着买包子的功夫,向摊主打听起来。   “老叔,咱们后面这座山,就是胡连山了吧?”   “唉,是啊,二位大兄弟,也是来胡连山收药材的?”   后头的江昀杰闻言,也翻身下马,走上前,接了摊主的话。   “听说胡连山里有许多珍稀药材?可是来每年都有很多人来这里收药材?”   店家憨然一笑,将装好的肉包子递给胡一,嘴里一边回着话。   “看二位大兄弟面生,应该是刚做这行不久吧?难怪你们不知道,这胡连山上啊,遍地是宝,在大召国内,要说哪儿的药材最好,那铁定是我们胡连山!”   “这山有灵气啊,听说出过仙人,原先正是因为这一点,这山里还修了许多道观,那些修道的道士,都想成仙!这山里人参啊,灵芝啊,遍地都是,他们挖来练丹药啊,也什么方便。”   “不止如此,靠山吃山,我们这些镇上的人,家家户户都会辨识草药,闲暇了进山去,挖些草药来,都攒着,一年里总会有人来收药材的,赚几个银子贴补家用。”   “这山啊,是真的一座宝山,养活了我们祖祖辈辈多少人啊!那药材就是山神爷爷赐的啊,不然你说,这么多年,咋还挖不空了?”   他说的滔滔不绝,江昀杰和胡一一边听着,一边将几个包子分着吃了,还频频点头回应他。   看两人吃的狼吞虎咽,摊主还十分好心,怕他们噎着,回身招呼妻子。   “唉!娘子,给这俩大兄弟端两碗热水来。”   “唉,来啦!”   “你看看,一看你们就是连着好几日没歇了吧?下回来不用那么急,药材啊多的是,收不完的。”   江昀杰笑了笑,双手接过那大娘的碗,客气地道了声谢。   等半碗水下肚,顺了顺嗓子眼儿,他掩着袖口擦了擦嘴角,适时的打断善谈的摊主。   “谢过老叔了,咱们过去没来过,都是别人来收药材,这次啊,是头一次干这份活,遇上您可是太好了!”   “我听您话里这意思,可是认识很多其他收药材的人?”   “啊,那是啊,这镇子就这么大,来收药材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人,看脸都看熟了。唉,大兄弟,话是这么说,不过你放心,我们镇上的人不会排挤新药材商的啊,你就算是头一回来,只要是收药材的,我们都欢迎啊!给你的,肯定也跟给别人的那些差不离,不会以次充好!这点你放心!”   江昀杰乐了,抚掌道,“那可太好了,呃,我也不是信不过咱们,就是没什么经验,实不相瞒,我过去是收账的,只跟银子打交道,药材这个,我还不太熟呢,分辨不出来,所以得找个同行,给指点指点……”   摊主听了一愣,打量了两人一眼,呵呵笑道。   “您这东家的心可真够大的,派您两位来,也不怕办砸了事儿,啊哈哈哈,我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啊。”   江昀杰笑的没心没肺,还颇有几分尴尬。   “没事,我来的时候也是提心吊胆的,不过快到的时候,想起有熟人,就是不知道她这会儿,是不是在这儿收药材,就想着等到了,先找找看,要是她在这儿,那可就太好了!”   摊主闻言连忙道,“有熟人那好说啊,你要让我给你介绍同行,那不是抢人家生意吗?人家也不会乐意帮你不是。   再说了,就是帮了你,万一里头出点儿啥事儿的,我也不好那啥,你说是不是?你有熟人就不一样了,你说说你认识的人是何名讳,我给你打听打听他在不在这镇上。”   江昀杰哎哟一声,感激的握住摊主的手,“真是太麻烦你了老叔,您是个大好人啊,我们一来就遇上贵人了!”   摊主被他这热情的,搞得颇有些不好意思,胖乎乎的脸都笑皱巴了,挠了挠头,催着他。   “这这顺手的事儿,不用那么客气,还是先说说您认识的人是谁吧?我若是没听过,也对不上号,帮不了您嘞就。”   “啊,您肯定听过,您就是没听过她,也听过她父亲,她父亲往年一直来这儿收药材,姓孔的一个年轻大夫,过去我们都是老熟人了!”   胡一在一旁眼瞧着,抑制不住咳笑了一声。   见江昀杰看过来,他连忙绷住脸将笑意忍了回去。   “啊?孔大夫啊!?”   那摊主满脸惊愕,江昀杰一看,这是认识啊!   他脸上的喜色才浮现起来,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就见那摊主笑脸一收,眼神变得警惕起来。   江昀杰笑意一僵,“怎么了?”   就连屋里的妇人,都走了出来,站在门边盯着他们打量。   这反应,也太不同寻常了。   江昀杰心里一咯噔,莫名有些不安。   摊主蹙着眉,沉声开口,“你们是哪里人?怎么认识的孔大夫?”   胡一撇了江昀杰一眼,冷眼旁观,编吧,你倒是接着编。   江昀杰微抿唇,一脸严肃,打量了摊主和他妻子一眼,沉声问道。   “怎么?可是孔大夫出事了?”   摊主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也没再多问,只满脸避讳的走开了,还摆了摆手。   “你们走吧,孔大夫这次来,不收药材,也不见客,你们去找别人帮忙吧。”   江昀杰长眉一蹙,连忙上前一步拦住他。   “老叔,孔大夫就在这镇上是不是?她现在人在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们是朋友,您告诉我我能帮到她!”   摊主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的扫了他一眼。   “你们既然是朋友,会不知道在哪找她?恕我无可奉告,走吧走吧。”   “哎!”   “三爷……”   胡一上前拦了他一把,低声示意,“您知道孔大夫在这儿不就成了?既然在这儿,指定还住在老地方呀,有事,咱们直接过去问孔大夫不就成了?别为难老叔了。”   那摊主抬头扫了两人一眼,依然没吭声。   江昀杰平了口气,淡着脸轻轻点头。   “对,是我一听她像是不方便见人,以为她出事儿了,一时担心则乱。”   “既如此,老叔,谢谢您了,我们就先走了。”   说着,他转身牵住马,走了两步又突然笑着回头吆喝。   “您的包子不错,我们得在镇上住几日呢,回头天天来买你家包子吃啊!”   瞧着两人牵马走远,似乎还商量着今晚住在哪儿。   屋里的妇人从台阶上走下来,小声问摊主。   “当家的,他们真是孔大夫的朋友?”   “管他呢,反正孔大夫不见客人,别管那么多了,随他们去吧。”   走远了些,再听不见那摊主夫妇的声音,胡一才看了眼江昀杰,低声开口。   “三爷,这怎么办?” 第229章   近乡情怯   “我瞧这镇上随便一个卖包子的,都知道小孔,还替她守口如瓶隐瞒住处,咱们便是再打问,恐怕也没人会告诉咱们。”   江昀杰淡淡嗯了一声,看着近在咫尺的客栈,低声道。   “先住下吧,等等再看。依照那对夫妇的警惕性,这镇子不大,若是再随便找人打问,不出明日,就该每个人都防着我们了。”   胡一眨了眨眼,小声问,“那咱们,自个儿暗中找?”   江昀杰摇摇头,“先住下,歇一会儿,等晚些时候,找个七八岁的孩子问问。”   大人的嘴严,孩子总好糊弄吧?   胡一顿时一脸钦佩,轻轻点头不吭声了。   江昀杰没理他,兀自低头琢磨着。   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小孔会拜托镇上的人,帮她隐瞒踪迹。   难道,她真的出什么事了?   一时间,他有些心绪不宁。   到了最近的客栈,两人安置下,在房里整顿了大半个时辰,江昀杰躺下没一刻钟,又翻身坐起,心里惦记着事,他是如何也睡不着。   正这会儿,门被敲响,胡一在门外唤了一声。   “三爷……”   江昀杰起身下榻,将门拉开,就见这高大汉子一脸笑,手里牵着个五六岁大的小丫头,小丫头正在舔着糖葫芦,昂着小下巴,一双大眼清澈乌亮盯着他看。   江昀杰失笑,明白过来,抬手捶了胡一一拳。   “行啊,哪儿来的小不点儿。”   胡一嘿嘿一笑,“店家的小孙女。”   江昀杰往楼下看了一眼,大堂里空无一人,他蹲下身看小丫头。   “糖葫芦好吃吗?”   小丫头点了点头,裂开的嘴里少了两颗门牙,瞧着憨然可爱。   江昀杰瞧着,不由也笑了,他抬手捏了捏小丫头的肉嘟嘟的脸。   “叔叔问你个问题,你如果答对了,再给你买一根。”   小丫头点头如啄米,笑的眼睛都成了一条缝。   胡一闻言低声开口,“属下问了,她知道小孔姐姐的家在哪儿,但是问她在哪儿,她一时又描述不出来。”   江昀杰闻言迟疑了一瞬,扶着小丫头的肩头,温声哄她。   “你认识去小孔姐姐家的路吗?”   “认识。”   江昀杰唇角一勾,顺势抱起小丫头,一边交代胡一,“你就留在店里,别离开店家的视线,跟他们解释一番,我带小丫头认了路,就将她送回来。”   胡一跟在他身后,闻言一脸的一言难尽。   “三爷,我是趁这小丫头自个儿在门前玩儿,才哄她问了问,你这一声不吭就给孩子抱走了,这就有点儿过分了吧?人家店家能跟咱拼命啊!”   江昀杰蹙眉,“所以把你就在这儿,你这么大个活人做保,他们还能说什么?”   胡一无语,他也怕店家发现孩子丢了,找他拼命好不好?   然而,不乐意归不乐意,江昀杰已经趁着楼下没人的当,将孩子抱走了。   胡一只能老老实实坐在前堂里,等着一会儿店家出来找孩子,好跟人解释。   嗯,他就说,他家主子喜欢孩子喜欢的不得了,非要带孩子出去转转。   胡东镇不大也不小,客栈在镇子的中心街上,江昀杰一路抱着小丫头,在她的指引下,向南穿过巷子,见小路口就右拐,几乎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停在了一处围着竹篱笆的小院子外。   “孔姐姐家!”   小丫头小胖手指着院子,脆声脆气的告诉江昀杰。   江昀杰将她放在地上,牵着她的手站在原地,静静打量着这篱笆院。   院子傍山,离着不远处似乎有条山涧溪流,隐约能听见流水声。   如今正午刚过,日头驱散了晨起的雾霭,照射在整间院子里,院里的空地上架了几个蒲架子,上头晒满了草药。   东侧的篱笆边,有一片空地,像是刚开垦过的,一行一行刨的整齐,土色湿润,浇过水的样子。   这片空地挨着座矮屋,如今烟囱里炊烟袅袅,像是有人正在做饭。   想着里头的人会是谁,江昀杰突然有些近乡情怯,他局促地站了半晌,也没敢抬脚上前。   “小孔姐姐在家,叔叔你不找她吗?我带你进去呀!”   小胖丫很热情,拽着他要走。   江昀杰连忙竖起食指,“嘘!”   随即他蹲下身,严肃而小声的叮嘱跟小胖丫,“看样子你孔姐姐还没有用膳,我们先不进去了,不然她还要留饭,多不好意思?”   他说完,心下不由苦笑一声。   躲他躲到这里来隐居了,他现在进去,这顿饭她怕是就吃不下去了。   哎,不急于一时,等她吃好了再谈。   小胖丫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学着他的样子小声说话。   “那我们在这里等?等孔姐姐吃完了,再去找她玩儿。”   江昀杰抿了抿唇,笑着拍了拍她发顶,将她重新抱起来,原路回返。   “先送你回去吧,离开太久,你父亲母亲该着急了。”   “我还想找小孔姐姐呢,来都来了,就玩儿一会儿嘛。”   “可你父亲母亲看不到你,着急了,会误会叔叔,以为叔叔是坏人的,那多不好?”   “我跟阿爹阿娘说不就好了?”   “那就先回去跟他们说,如果他们没有误会叔叔,叔叔改日再带你来找小孔姐姐,好不好?”   “嗯,好吧。”   “你这么乖,回去的路上,叔叔再奖励你一根糖葫芦,今日谢谢你了。”   “好呀好呀,我有两根糖葫芦了!叔叔是大好人!我一定告诉阿爹阿娘,不让他们误会你!”   一大一小嬉皮笑脸的唠着嗑,渐行渐远。   刚拐过巷口,身后的篱笆院里便出现了一个绯红色的倩影,姑娘丝毫没有察觉,端着饭碗进了堂屋。   回到客栈,因着小胖丫举着两根红艳艳的糖葫芦,高兴的又跳又叫,原本有些不悦的店家,便也露出了笑脸,不止没质问江昀杰,还十分感谢的免了他们一顿午膳钱。   两根糖葫芦换一顿午膳,外加小孔的住处,怎么算都是赚了。   胡一扒拉着碗里的饭,再次钦佩的看了眼江昀杰,心下深有感触。   这人啊,有时候就得不要脸,不要脸,才吃得开啊。   心不在焉地用过膳,江昀杰先回了房间。   心里盘算着,盛夏时节,用过午膳,怎么着都是要午睡一会儿的。   于是,他又在房里耗时间。   一时满腹心事的坐在桌边摆倒水玩儿,一时又抱着臂绕着桌子转圈圈。   直等到申时三刻,他才做好了心理斗争,从屋里出来,敲响了胡一的房门。   胡一站在门里,打着哈欠瞧他。   “三爷,走吗?”   江昀杰蹙了蹙眉,沉声道。   “我自个儿去,你就在这儿等我。”   自个儿去,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即便是被打了,被拒绝,被赶出来,也不怕被人瞧见会丢脸。   他说完,抬脚走了。   胡一探头盯着他背影,撇了撇嘴,也没跟着,自顾关上门回屋接着睡。 第230章   人他必须得带回去,他还娶定了   一路上,江昀杰把自己能想到的,要谈的话,在心里又过了一遍。   小孔可能会有的反应,会给的答案,他也都猜测了一番。   随后要怎么应付,他都琢磨好了。   走出巷口时,他收敛了心神,咽了咽口水,默默调整神情,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远远的,瞧见那院里有个穿烟霞红裙裳的倩影,他还是心头紧了紧。   脑子里回想着过去小孔的面孔,想象着她女儿装扮的模样,步子也越迈越慢了。   小孔生的白净,是桃心脸,下巴尖,两腮略圆润,一双弯月眉,杏核眼儿,鼻梁秀挺,樱桃唇,做男儿装扮时不施粉黛,是有些清瘦娘气。   “别说,若是涂脂抹粉再散了发,还是十分秀美的,怎么就没发现她是个女人?”   想的入神,江昀杰不由懊恼的敲了敲眉心。   再抬眼时,已经到了篱笆院儿外。   东侧的那片空地上,那姑娘背对着他,身形纤瘦,正弯着腰,手里拿着长杆锄头,在一下下刨着地。   这会儿夕阳还在天边,山下的热气却已经驱散,她是在趁着天黑前农作。   江昀杰看着那双细长的手臂,一时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张了张嘴,清声唤她。   “小孔?”   握着锄头的手顿了顿,接着又开始扒拉土里的石块。   江昀杰不知道她听没听见,于是又提了提声。   “小孔……”   这下,正在挥锄头的身影停了下来,她猛地回过头,在看清江昀杰时,一双清澈的杏仁儿眼,渐渐瞠的溜圆。   江昀杰本想故作轻松的对着她笑笑,只是唇角扯到一半,看清面前这人时,笑意就生生僵在了脸上,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炸了!   “三爷……”   孔姑娘先回过神,她手里的锄头倒在一旁,人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像是转身想跑,却被脚边刚挖出来的坑绊了一下。   江昀杰惊的心头一跳,星眸瞪圆,下意识张开手,长腿健步如飞奔进院门。   “小心!”   孔姑娘一屁股坐在了小土堆上,愁眉苦脸轻嘶一声,双手捂住自己肚子。   一切发生的太快,江昀杰已经将之前设想过的所有画面都抛在了脑后。   直奔到她面前,伸手托住她臂弯和腰背,心都捏紧了,音腔也干哑僵硬。   “你怎么样?没事吧?”   刚问完,他心下暗自骂了声娘。   这么瘦个人,挺个圆肚子,摔这么一跤能没事儿吗?!   “我没事,没事没事……”   小孔撑着他手要起身,起到一半,江昀杰突然弯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你别动!我我,我抱你去医馆……”   “三爷!三爷不用,放我下来!”   江昀杰大步流星往外走,刚迈了两步,被小孔大声吼停。   她一脸惊慌,拍着他肩头用力挣扎。   “我不去,我没事,真没事!三爷您放我下来吧!”   江昀杰被她这几巴掌,拍的还真有点疼。   他沉着脸,目光复杂盯着怀里的人。   “真没事?”   小孔白着脸,扯出抹难看的笑,“真没事,土是刚松的,软的,我手借了力,您快放我下来吧。”   再这么抱下去,她眼泪就要吓出来了。   江昀杰长眉紧蹙,盯着她看了半晌,心里那股慌劲儿下去了,可之前被遗忘的局促和尴尬,又浮现了。   他僵着身子,小心翼翼将人放下来。   脚一着地,小孔就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她面颊上飞着红晕,可眼神慌乱,唇色微白,也不知是被方才那一跟头吓的,还是被突然出现在这儿的江昀杰吓的。   “咳咳……”   江昀杰握拳抵唇,眼神飘忽着,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低声试探着。   “要么,进去说?”   这刚摔了一跤,脸色也不好,还是先坐下压压惊的好,剩下的,随后再谈,不急这一时。   小孔轻轻点头,一双纤细素手不自觉地护住肚子,转身往屋里走。   江昀杰看着她的举动,眸底幽暗闪烁,一步步跟在她身后。   这几步路的功夫,他已经拿了决定。   这可由不得她逃不逃了。   人他是必须得带回去,不想嫁给他都不成了,他还娶定了。   心里期望着,一会儿这姑娘能好说话些,别太倔,他是不太想来硬的,更别说是对着个身怀六甲的小女子了。   是栋最简单不过的小竹屋,屋内摆设也轻简,桌椅上摆着茶具,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北面的窗边有个壁柜,里头是碗筷和药箱。   江昀杰简单扫了一眼,这屋子胜在干净整洁,不染纤尘,可见主人每日都打扰。   这样想着,他不自觉又看了眼立在桌边倒茶的人,视线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心头有些发闷,又有些火气。   小孔似乎有些怕他,这种反应,是过去没有的。   她将茶盏小心翼翼搁在桌上,扯出抹笑,轻声请他坐。   “三爷,喝茶。”   江昀杰垂着眼,掀袍坐在竹凳上,盯着面前的茶盏没吭声。   小孔揪着指尖,小声说道。   “这里不比帝都,只,只有这陈皮人参茶,参是山里的好参,您,凑合着解解渴吧。”   江昀杰没喝茶,只垂着眼问她。   “你亲手抛的参?”   小孔眨了眨眼,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嗯……”   没来由的,江昀杰更气了,他猛地抬头瞪着小孔,扫了眼她的肚子,想质问她怎么这么能耐呢?!   挺个大肚子,又上山又种地的,怎么不上天呢?!   可他脸色太不好了,属实吓的小孔够呛,还没等他话说出口,小孔先抱着肚子扁了嘴,急声解释。   “三爷不用那么大气,我原先也不知道会有了他!”   江昀杰一噎,看她红了眼,心里的气顿时就焉儿了。   对啊,他发什么火。   他有什么资格发火……   来的时候,都想好怎么低声下气地认错,哄她了。   小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见他青着脸神情发怔,她哽咽了一声,鼓足勇气,弱弱的接着说下去。   “我,我是在半路上,发觉自己身子不适,才察觉的。那时只顾着赶路,也想过不该留着他,原就是不该来的孩子。”   “可我一个人,我太怕了,真抓了药,又舍不下……”   “我没想拿孩子威胁三爷,我想着等我生下了他,他大一些了,就算再回了帝都,三爷也已经成家生子了,我们就各不相干,相安无事了!”   江昀杰抬眼看她,一时又匪夷又不可置信。   “你是这么打算的?”   小孔擦了擦没出息的眼泪,掩着肚子又退了一步,小心翼翼的开口。   “我,我也想过,若是三爷介意……我就带着他去别的地方,或者在这里定居,再也不回帝都了,还不成吗?”   江昀杰又开始气了,他很是无语的张着嘴,指了指小孔的肚子,不可思议地质问她。   “你一个女人,你独自拉扯他,要吃多少苦,你想过没有?”   小孔扁了扁嘴,轻轻点头。   “我知道会不容易,可我能养活他的,我父亲就是这么带大我的,三爷……”   她说着眼泪又下来了,扶着桌子就要给江昀杰跪下。 第231章   你还说没有剥夺我为人父的权利?   “您既然来了,我也瞒不住了,这件事原是我们俩的误会,跟这孩子无关的……”   江昀杰惊坐而起,一把架住她肩,厉声呵斥。   “你干什么!”   小孔吓的一哆嗦,也不敢跪了,只扁着嘴默默流泪,小声哀求他。   “你让我怎么做都成,我绝不会将那件事说出去,绝不会妨碍您日后娶妻。或者,我绝对不再回帝都都行,我说到做到,唯独这个孩子,您让我留下他,求您了三爷。”   对上她梨花带雨,满含怯意和期待的眸子。   江昀杰噎在心口的那口气,怎么样喘不顺畅了。   他松开小孔,没好气的斥了一声。   “我哪句话说了不让你留他?你跪什么跪,哭什么哭!你怎么那么能来事儿呢!话全让你说了是不是?!”   小孔缩了缩脖子,垂着头退了一步,含着泪的模样,别提多可怜了。   江昀杰瞧着她,太阳穴鼓鼓的疼,这可真是,让人无可奈何啊。   他揉了揉眉心,点了点面前的凳子,命令小孔。   “你坐下,听我说。”   小孔扶着桌沿,小心翼翼坐在凳子上,腰板挺直,眼巴巴望着江昀杰,像个等待夫子授课的乖学生。   江昀杰又气又无奈,踢了张凳子搁在她身边,掀袍落座。   两人面对着敞开的门,并肩而坐,谁也瞧不见谁的脸,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了。   江昀杰整理了整理思绪,决定推翻之前的一切打算,从头跟小孔捋一捋。   “那日我中了药,路过你的医馆,原是想着你能替我解了药性,没曾想会冒犯你,我先向你道歉。”   小孔垂着眼抠指尖,轻轻摇头。   “我知道三爷不清醒,我给您配了药,也灌下去了,只是您中的药太猛,后来发作起来变本加厉,都……都是凑巧了,误会,我明白的。”   江昀杰眉心揪了揪,“说一千道一万,也是事已成定局,你跑什么?我也不是不认账的人,总该给你个交代的。”   小孔苦笑,“我吓坏了,又不想……一错再错,我深知自己的出身,原就是配不上三爷的,整个帝都城都知道,所有权贵世族,都在盯着江三爷这乘龙快婿,江府日日有官媒登门,我怎么好因为一段错事,耽误您的良缘。”   江昀杰深叹一声,歪头撇了她一眼,声线发沉。   “我江家正是因为满门权臣,权势滔天,已是热火烹油,才更不能跟那些世家大族联姻,我即便是娶你,也是知根知底,有阿玖和箫老三做保,父亲母亲未必会反对。”   小孔眸子微怔,随即摇摇头。   “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不想因为一夜错事,就与三爷共缔余生。”   江昀杰张了张嘴,却听她细声道。   “我母亲嫁给我父亲,便是被家里逼迫的,因为太穷了,我舅舅得娶妻,我母亲若是不嫁,就会被外祖父和外祖母卖了。”   “我父亲待她很好,可她从不快乐,最后生下我,也不愿意多看一眼,后来她郁郁寡欢,很早就病逝了。”   没想到她的身世是如此的,江昀杰怔怔听着,一时反倒缄默下来。   小孔牵了牵唇,一手覆在自己腹上,语声仿佛更柔和了。   “我母亲到死都不爱我父亲,也不爱我,我父亲伤心欲绝,带着我背井离乡,离开伤心地,凭着一手医术将我拉扯大。”   “我小时候想不通,为什么母亲不疼我,她不爱父亲,可我是她亲生的,村子里二虎的母亲,可以为了他不顾自己的性命,跳下河去救他上来。   可我的母亲,明明我为了摘她最喜欢的花,为了让她笑一笑,才从崖边掉下来摔断了腿,可她还是无动于衷,甚至都不肯抱一抱我安慰我,也不会为我掉一滴眼泪。”   “我恨了她很多年,直到她病逝了,我还是觉得很难过,哭的眼睛都肿了。”   她说这些话时,神情很宁静,甚至说很柔和,看不出一点伤心。   可江昀杰听着,还是心里酸闷难过。   “那时我父亲安慰我,人死不能复生,哭也没有用的。然后,他又告诉我,日后,一定要嫁给一个两情相悦的男子,因为只有父母真心相爱,他们的孩子,才会拥有双倍的爱护。”   小孔说着笑了笑,指尖轻点自己的肚子,红着眼看向江昀杰。   “我的母亲不爱我,但是我每日感受着他,他如今都会动了,我知道自己很爱他,越来越爱他。”   “我的孩子会拥有我得不到的母爱,但是他的父亲和母亲并不相爱,有些东西,若是得到的再失去,我宁愿让他一辈子都得不到。”   “三爷,我很爱他,但我不能强迫您跟我一样。我宁愿他一开始就没有父亲,你们之间不要有任何交集,是可以相安无事的。”   江昀杰本来是应该发火的,可他现在发不出来。   他深喘了口气,蹙眉看小孔。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小孔怔住,“我没有……”   “你怎么没有?”   江昀杰都要拍桌子了,手抬起来,又愤愤地放下,撑在膝头,直直盯着小孔,一字一句道。   “口口声声你的孩子,没有我江昀杰,他哪儿来的?怎么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小孔张口结舌,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江昀杰低头看了眼她的肚子,莫名的火气总算是酝酿上来了,声色历任的开始质问小孔。   “哦,你我不相爱,你要走要留我无权干涉,可现在不是不同了吗?!孩子有我一半,我江昀杰的骨血,你凭什么说带走就带走?!你这是抢劫!”   小孔唇角微微抽搐:“……”   “哦,你是母亲你伟大?只许你疼爱他,不许我疼爱他?这做父亲的也太冤屈了吧?险些丢了嫡亲的血脉不说,还直接被剥夺了存在的权利?”   小孔:“三爷,我没有剥夺您……”   江昀杰:“你闭嘴!是不是你一声不吭将他带走的?你问过我允不允许吗?!”   小孔:“我当初并不知道……”   江昀杰咄咄逼人:“那你后来知道了呀,你还是将他偷偷带走了!你想过回帝都,当面亲自问问我要不要他,爱不爱他吗?你想过吗?!”   小孔无言以对。   她没想过,她只想着绝对不能让江昀杰知道,否则这孩子他一定不会让她生下来的。   看她没话说了,江昀杰一拍手,一脸果然如此。   “看,我就知道。”   “你还说你不是抢劫?”   “你还说你没替我做决定?”   “你还说你没有剥夺我为人父的权利?!”   小孔无语至极,前头两句她承认,是她考虑不周全了,谁知道他会这么在意这个孩子呢?   可最后一句,怎么听怎么别扭!   过分了吧?   这不是胡搅蛮缠嘛??   抠字眼儿游戏?! 第232章   阿娘也不想妥协的,可你阿爹,真是个好儿郎   话说到这份儿上,江昀杰心里有了底,气势不减反增,抬手指了指小孔的肚子。   “你一声不吭带走他也罢了,终究是我理亏在先,可你带走他,又是如何照顾他的?”   小孔一脸懵,重重吸了口气,“我照顾他有哪里不好吗?”   江昀杰哈笑一声,像是气的不轻,喋喋不休开始数落小孔做的不好之处。   “帝都离这儿千里的距离,车马奔波少说要十日半月,你这胎都坐不稳,就不顾一切带着他奔波,你就不怕路上出点差错?你口口声声说爱他,若是一不小心伤了他,你会不会追悔莫及?!”   小孔眼眶又红了,望着他满脸的委屈,“我,我自己便是大夫,我自然能照顾好自己,不会让他出事的!”   她一哭,江昀杰显些就撑不住气势了。   他微抿唇,喉间滚了滚,撇开眼不看她,继续咄咄逼人的指责小孔的不是。   “医者不自医的道理你能不懂?你一个弱女子,真出了事,难不成拖着羸弱的身子再去抓药熬药?没等你安胎药吃下去,孩子怕是……”   话没说完,江昀杰语声更沉了些,“何况,你竟然挺着肚子上山挖草药,还刨地农作,你根本照顾不好他。”   他大嫂和妹妹有身孕的时候,哪个不是补品不断,养尊处优?   偏偏小孔,就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   江昀杰这么想着,清声下令。   “你立刻收拾东西,跟我回客栈,整顿两日,我就带你回帝都,我江昀杰的孩子,不会就这么平白给了你,还跟着你吃苦。”   小孔的眼泪扑朔朔就落了下来,她抑制不住哽咽了一声,目露悲伤。   “所以,三爷不是不让我生下他,而是……要抢走他,是不是?”   江昀杰微微一怔,连忙看向她,对上她哀伤委屈梨花带雨的模样,他顿时手足无措了,紧握拳头强作镇定。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他母亲,我自然做不出让你们母子分离的混蛋事,跟我回帝都,我自会照顾你们母子。”   小孔眼泪收了收,轻轻摇头,“三爷若是想娶我,或是纳我为妾,我是不会从的。”   江昀杰额角突突直跳,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语声冷沉。   “小孔,你若是执意不肯,我自然能等你改变心意,但是孩子,我不会任由他跟着你流落在外,我们的事,过后再谈,你不能剥夺我爱护他的权利,更没有资格做出令我们父子分离的决定,这不是爱他,而是自私。”   他不想把话说的这么重,对着个哭的不能自己的柔弱妇人。   但小孔太倔强了,他只能想把人拴在身边。   过后的事,再徐徐图之。   小孔垂着头,默默垂泪,没再应声。   江昀杰见状,面色缓和了些,放缓语气温声开口。   “我知你心中纠结,是怕耽误我,左右我如今也没有心上人。”   “这孩子,你爱他,我也爱他,我们一起守护他,疼爱他,这不冲突的,是不是?”   “小孔,我不逼你立刻答应与我成亲。至少,你看在孩子的份儿上,给我们之间一个机会,彼此适应磨合一段日子,你如何就知道,你我之间,一定不会日久生情呢?”   小孔吸了吸鼻子,自然垂着头没看他,只扯唇笑了笑,开口时鼻腔浓重。   “三爷是个好人,您说的对,我不能不经您的允许独自霸占他,我会跟您回帝都的。”   江昀杰眼底闪过喜色,心下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上前一步,蹲下身,小心翼翼温声向她保证。   “你放心,我定会照顾好你们母子,也绝不逼迫你,成亲的事,我们慢慢来。”   “小孔,谢谢你。”   谢谢你如此善解人意,没有让他很难做。   小孔眼睫湿润,十分温顺的笑了笑。   面对她泪湿的笑颜,江昀杰心头发软,这姑娘,从一开始就不曾责怪他,还事事为他着想,独自一人承受着一切后果。   实在又傻又良善。   她这种性子,又怎么可能照顾的好自己?   还好,他找来了,不然,这辈子怕是都不知道,自己会错过些什么。   这样想着,江昀杰深吸了口气,扫了眼外头暗下来的天色,他温笑与小孔道。   “天不早了,跟我回客栈吧?”   小孔摇摇头,“我……”   “你大着肚子,如何能自己做饭?若是磕着碰着如何是好?跟我回客栈,住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等这两日你收拾下行装,我们就动身回帝都。”   小孔婉拒的话咽了回去,想起他如今是身居高位,定然公务繁忙,跑这么远来寻她,已是耽搁下许多事,的确不能再拖延下去。   她心下苦涩,抿了抿唇,小声开口。   “灶房里,有中午剩下的饭菜,我热一热就好,院子里的药材,也得收起来,带回帝都,今晚我就住在这儿,明日一早,到客栈与三爷汇合,行不行?”   江昀杰笑意微敛,蹙着眉想了想,继而站起身来,撸着袖子往外走。   “好,既然如此,我先将药材都收了,天气这么热,剩饭剩菜自然不能再吃,一会儿我回客栈带些饭菜来,你就在屋里收拾收拾自己要带的东西便成,今晚,我们在这儿住一夜。”   “三爷!”   小孔一怔,连忙站起身,追在他身后,“不用这么麻烦,三爷金尊玉贵,不能干这些粗活,明日一早我早些起来,顺手就做了……”   江昀杰立在台阶上,回身拦住她,隽逸的眉眼笑意清朗,月色投在他身上,衬的整个人十分倜傥英俊。   “夜色黑,你别下来了,当心脚下,若是闲不住就回屋简单收拾收拾行李,三爷我虽然没做过,但还是能分辨的出来草药模样不同,不会给你装混乱的,放心吧。”   小孔欲言又止,他已经转身走了。   她站在台阶上,隔着不大不小的院子,看着那道清挺矫健的身影,略显笨拙的将蒲架子上的药材,扫下来装到麻袋里。   他一开始还会不小心弄洒,可渐渐的,就做的得心应手了。   小孔看了半晌,眸色闪烁,静静转身回了屋。   她打开衣柜,将里头为数不多的裙裳一件件取出来,叠好,放到一起。   安静做着这些时,一滴晶莹的水滴突然落在了手背上,手轻轻颤了颤,小孔抬手抹了抹不知怎么就滚落下来的眼泪。   少顷,她吸了吸鼻子,轻轻抚摸隆起的肚子,目色柔和。   “阿娘也不想妥协的,可你阿爹,真是个好儿郎,是不是?”   “他那么在意你,阿娘也替你高兴,我们就试一试,兴许,说不定哪天,他真的就喜欢阿娘了。”   她说着,强自扯出抹笑。   如江昀杰所说,他也没有心上人。   若是哪天,他在对她日久生情前,爱上了别人,她也会离开的。   至于孩子……   她相信他,定然能照顾好这孩子的。   他说的没错,孩子跟着她,总归不如留在帝都做江家的小少爷,要享福。   “阿娘只是希望你过得好,你阿爹过得好,真到了那时,你一定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腹中的孩子没有回应她,像是正安静睡着。   小孔笑了笑,收敛心思,动作麻利的将包袱收好了。 第233章   还好她没跟人说,他死了   当天夜里,小孔自然也没让江昀杰留在小院儿里住。   毕竟,另一间有床的屋子放了许多杂物,也不好住人。   于是,等江昀杰将药材都装好了,小孔也拎着两个包袱自屋里出来。   “天色还不算晚,我跟三爷回客栈吧,这里住不下的,省的您再来回折腾。”   江昀杰自然求之不得,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袖口卷下来,伸手替她接过包袱,眉眼间笑意明朗。   “自然好,不然饭菜拎过来,怕也没那么热了。天色暗,路不好走,我扶你,这些药材你不用惦记,今晚没有雨,明日一早,我就带着胡一将它们扛回客栈。”   小孔略略尴尬,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浅笑摇头。   “不用扶,这路我熟悉的,闭着眼都能走出去。”   江昀杰不为所动,一手拎着包袱,一手握住她臂弯,含笑的语声十分温和。   “那不同,你身子重,走吧。”   见躲不开,小孔笑意僵了僵,无可奈何的任由他扶着臂弯,两人并肩往外走。   出了院子,江昀杰回身将篱笆门关上,看了眼简陋的小院儿,重新扶住小孔。   “得亏是你熟悉的地方,镇上民风淳朴,不然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太不安全了。”   万一镇上有个二赖子流氓一类,她一个女人住这样简陋的院子,真容易出事儿。   这么想着,江昀杰又后怕又无奈。   小孔抿嘴笑了笑,轻声解释。   “不会的,镇子的老族长,与我父亲是老熟识了,他把我当亲女儿,镇上的人都很照顾我的。”   江昀杰想起之前那对卖包子的夫妇,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走进狭隘的巷子,月光似乎也被隔绝在其外。   黑暗里,并肩前行的两个人靠的极近,姑娘身上清纯的草药香扑入鼻息里,江昀杰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他侧头看了眼小孔,低声开口,寻找着话题。   “太暗了,当心有石子,有小坑,走慢一点。”   小孔忍俊不禁,“三爷不用这么紧张,我习惯了的。”   她不是他认识的那些高门大户的后宅女子,金枝玉叶娇养着的,没那么娇气。   江昀杰抿了抿唇,握着她臂弯的手微微用了些力,掌心里这条手臂,他一掌就包住了,这姑娘也太瘦了。   他想起瞧见小孔挺着圆溜溜的肚子时,自己内心的震撼和惊愕。   满打满算着,她这身孕也不过五个半月?   这么瘦,难怪肚子那么突兀。   他蹙了蹙眉,温声交代着,“这一路还得颠簸,我们尽量走慢些,你若是身子不适应,定然不能忍着,也没有那么急,途中停留休息几日也使得。”   他处处为她着想,小孔心肠柔软,轻声应了。   从巷子里出来,两人重新走在月光下,这会儿是用晚膳的时候,街上倒是没什么人。   偶尔有一两个,从旁路过,也是对着小孔笑着点头,眼神虽然打量两人,却是一句也没多问。   江昀杰憋了一会儿,没忍住,开口询问。   “你孤身一人,大着肚子,是如何跟镇上的人解释的?”   这世道,女子未出嫁便有了身孕,还一个人住,难免会被指点议论说三道四,就算是熟人也不可避免。   小孔怔了怔,侧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沉凝了半晌,小声回道。   “我说……我郎君是做生意的,他忙的脱不开身,还不知道我有了身孕,我一个人在家呆烦了,就回山里来清静清静……等他收账回来,自然知道在哪儿找我。”   江昀杰莫名舒了口气。   还好她没跟人说,他死了,或者负了她了。   不然,他可太'缺德'了。   这么想着,他清咳了两声,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星眸微闪,盯着小孔打量。   “所以,你也曾想到,我会来寻你的?”   或者说,她也期待着,他不是那等不负责任的混账东西。   小孔面颊微红,垂下眼,小声嗫喏。   “实不相瞒,我这样说……不过是用来搪塞别人的话,老族长的儿子,一直很照顾我,我如今毕竟有了别人的孩子,总不能耽误人家。”   江昀杰脸一黑,闷着气不吭声了。   小孔还在解释,“大力哥是个好人,若我不说我郎君还活着,他会来接我,恐怕他会执意照顾我和孩子。原先,我父亲的确也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跟将军求了恩典,就放我回到这里,过平凡普通的日子,到时候……”   江昀杰听不下去了,脸色越来越难看,重重咳了一声打断她。   小孔立刻闭上嘴,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   “三爷放心,我当日想着,日后即便是有机会再嫁,也得是嫁给疼爱孩子的人,不会委屈他的,若是没有这样一个人,能待他如亲生一般,我就一辈子不嫁了。”   “他父亲活的好好的,你嫁什么嫁!你还能嫁给谁!”   江昀杰没好气的呵斥一声,当他死了是不是?   小孔缩了缩脖子,闷着头不吭声了。   江昀杰看了她一眼,觉着自己是一不小心又失态了。   懊恼了一瞬,他调整下情绪,尽量温声和气的道。   “这些念头,日后都不要有了,你是孩子的母亲,我是孩子的父亲,你即便是要嫁,也应该是嫁给我才对。”   小孔垂着头,轻轻点了点头。   她这软和性子,江昀杰就是有再大的气,也都焉儿了。   两人走了一路,都没再开口,直到客栈出现在视线里,江昀杰低低问了一声。   “我只知阿玖她们都唤你小孔大夫,还不知你的名讳呢。”   孩子都要生了,他连他母亲的名讳都叫不上来,说出来,也是够荒谬的。   小孔抬眼看他,浅浅一笑。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孔意欢。”   告知他自己的名讳,孔姑娘顿了顿,接着笑道。   “我阿爹是老孔大夫,大家便唤我小孔大夫,三爷怎么称呼我都无所谓的,我都习惯了。”   江昀杰正自默念她的名字,闻言温和一笑,扶着她踏上台阶。   “日后,我总不能唤孩子他娘,'小孔大夫'?”   他戏谑了一句,看着脚下的台阶,含笑下决定。   “日后,就先唤你意欢吧。”   小孔被他一声温朗的'意欢',听的心头发酸,她怔怔瞧着江昀杰,好半晌没接上话。   “孔姑娘!”   大堂里的店家一眼瞧见两人进来,很是诧异的唤了一声,他左右看了看这郎才女貌的一男一女,猛地反应过来,抚掌大笑。   “哦!这位郎君,原就是孔姑娘的郎君啊!你看看,您不早说,早说我就不收您房钱了!”   孔姑娘张口结舌,想解释,又不知该如何解释的好。   江昀杰已经清朗一笑接了话,随手将包袱扔给坐在桌前用膳的胡一。   “开店做生意的,哪能让您赔钱呢?这几个月,我家娘子多亏大家照顾了,我该谢谢这镇上的乡亲们。”   我家娘子?   胡一浓眉一挑,视线着重盯了眼孔姑娘的大肚子,不由唇角抽搐,看向江昀杰的眼神,简直敬佩的五体投地了。   孔姑娘尴尬的站在原地,愣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边,亲和的江三爷,已经跟店家熟络的寒暄在一起,聊的是热火朝天的。 第234章   江昀杰,真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儿郎   孔姑娘坐下用膳时,客栈的东家已经跟江昀杰聊到了今晚安歇的事儿。   “孔姑娘肚子大了,你们两个人睡啊,床是不是有些挤?一会儿我往您那间房,再挪过去一张床如何?到时候两张床榻并在一起,宽敞,舒坦啊!”   孔姑娘夹在箸子上的青菜'啪嗒'掉在了桌面上,她涨红着脸,不敢去看坐在对面的胡一是什么神情,连忙开口阻拦。   “牛二叔!不用挪床了,给我另外安置……”   “那就多谢老叔了!”   江昀杰一手按在她手背上,朗笑着回了一声,打断她要说下去的话。   “你说得对,我啊,睡觉不老实,也怕踢着我娘子,一会儿用过膳,我和我这位兄弟去挪床,您给指个路就成,就不劳烦您干这体力活了。”   孔姑娘张口结舌,怔怔看着他,失了声。   等客栈的东家以不打扰他们用膳为由离开后,江昀杰夸张的笑脸微微收敛,回头看了她一眼,一边替她夹菜,口中低声解释。   “既是跟人家说好了是夫妻,又如何分房住呢?你放心,床不并在一处,你我分床睡,在一间屋里,夜里你若有个事,我也方便照应。”   孔姑娘垂着眼,脸颊红的像是要滴血,一声都不吭了。   江昀杰睨了胡一一眼,胡一鼓着腮咀嚼的动作一顿,连忙端起碗将半碗粥'扑啦啦'扒拉进碗里。   勉强咽下去,胡一提着包袱起身,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属下饱了,这就将包袱先拿上去,再看看那张床好一些,三爷陪着夫人吧,这点小事,属下一个人就能办好。”   说完不等江昀杰点头,已经拎着包袱三步两步上了楼。   江昀杰暗笑,也没去理他,只看向坐在身边的人。   大堂内静下来,孔姑娘捧着粥碗默默喝粥,低眉顺眼的模样,安静的不得了,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   江昀杰清了清嗓子,继续替她夹菜。   “你太瘦了,多吃些,只喝粥可不行,你看我妹妹,她比你还略微丰腴些,那生稳哥儿的时候,也没少吃苦,你这么瘦,回头不好生。”   “等回了帝都,你若还没想好,不想成亲,大着肚子也不好见人,你父亲那儿怕是也不好交代。”   “我呢,还有几处宅子,你先择一处住下,回头再安排会调养身子的老嬷嬷照顾你,另买两个机灵的小丫鬟,你安心养胎,放宽心,吃好睡好,对你对孩子都好。”   他如此上心,可谓面面俱到。   可见他当真很在意这个孩子。也是,毕竟是他的头一个孩子。   孔姑娘不由鼻头发热,视线氤氲。   她垂着眼点了点头,唇角牵出抹笑,细声道。   “三爷想的周到,我的确没想好,如何与我父亲说。”   父亲与她相依为命多年,十分珍爱她,若知道她未出阁便大了肚子,怕是会对她失望,也会恼恨上江昀杰。   “好在阴差阳错,今年是我为了避开三爷,借了来胡连山的借口,我原本想着,这事儿能瞒过一年,等父亲再知道的时候,孩子已经生下来了,也不怕他……”   江昀杰举着箸子的手一顿,眸光闪烁看了她一眼,试探着开口。   “就算是如此,你总不能瞒他一辈子,你还是尽快想好,等我们成了亲,他自然就不会那么气愤,介时,万事都由我来顶着,你大可放心。”   孔姑娘牵了牵唇,没接这话。   江昀杰如此正直磊落,敢作敢当,她是很想点头,可她不能。   她不能因为孩子,就与他成亲,这和胁迫他余生有什么分别?日后他遇上了真心相爱之人,她又该如何自处?   江昀杰也没再逼她,只温和一笑,催促她用膳,殷勤的给她夹菜添粥。   新添的床靠在窗下,这一夜,两人住在同一间房内,却都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熬到后半夜,孔姑娘迷迷糊糊睡过去。   醒来时,江昀杰已经带着胡一,将小院里的药材都扛了过来,并且安排好了马车,购置了一应物需。   用膳时,江昀杰简单与她念叨了念叨都添置了什么,又体贴的询问她,是否有遗漏。   孔姑娘浅笑摇头。   江昀杰似乎舒了口气,回以一笑。   用过膳,就胡一一起搭手,将买来的东西一一放进车里。   他穿了身靛蓝色素年长袍,袖管卷起,袍摆掖在束腰间,拎着东西轻巧的跃上车辕,搬动东西和行李都是亲力亲为,身上丝毫没有高位人的架子。   孔姑娘站在台阶上,远远看着江昀杰的身影,清澈的杏仁儿眸子十分柔和,心头也弥漫起不知名的酸暖。   这个郎君,隽逸倜傥,位高权重,出身又十分尊贵,难得的是,他从不自诩不凡,满身随和与豁达。   他想照顾一个人的时候,似乎什么都能为她做到,什么都能先想到一步。   江昀杰,真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儿郎。   能与他相爱的女子,定然是这世上极有福气的人。   回帝都的一路,江昀杰可谓对孔姑娘关怀备至体贴入微。   胡一这一路,只觉得受尽了折磨。   将军为何要派他跟着江三爷走这一趟?!早知道小孔有了身孕,这事儿还得瞒着所有人,打死他他也不来啊!   他帮着江三爷瞒而不报,将军和夫人会不会治他的罪啊?   最起码,罚月钱是躲不开的了……   胡一越想越悲催,看着近在咫尺的帝都城,他差点儿都要哭了。   谁还不是老大不小了?   谁不要娶媳妇儿啊?   “胡一。”   江昀杰突然掀帘探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   “箫老三不好糊弄,为了以防万一,你再跟着三爷一阵儿,回头等尘埃落定了,再放你回去。”   胡一:“……”   这回是当真要哭了。   怎么?瞒而不报就算了,他还被人身威胁了?   他怎么觉得自己的日子都看到头儿了呢?   “三爷,其实吧,属下觉得这事儿就是让将军知道了也没什么,将军一项体恤下属,何况,不还有夫人呢吗?夫人会向着您……”   看出他一脸欲哭无泪的苦闷!   江昀杰浅叹一声,拍了拍他肩,打断他的话。   “小孔不愿被人打扰,阿玖知道了,铁定不会坐视不理。”   “你放心,日后三爷保你,等你娶妻生子的时候,三爷不会吝啬的,权当做弥补你了。”   胡一唇角微微抽搐,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一声,答谢的话不很走心。   “属下,谢谢您啊。” 第235章   江家没你这样的大光棍儿子,丢人现眼   回帝都的当日,江昀杰忙的脚不沾地。   因着宅院许久没人住,买了仆人,重新打扫过,一切安置妥当后已是后半夜。   出于礼数,孔姑娘留他歇一夜。   江昀杰自然求之不得,不过还是识相的睡在客房,没厚着脸皮像在胡连山时一样同房。   翌日晨起,天尚未亮,他便带着胡一驱车离开,径直回江府换了官服,入宫上朝。   去找孔姑娘这事儿,因着结果未知,除却箫平笙夫妻俩,江昀杰是瞒着所有人的,包括江家人。   他一走就是一个月,江昀律这做长兄的,难免要念叨两句:   “就是为了躲母亲催婚,你也犯不着就闹离家出走吧?走的时候一声不吭地,母亲都差点儿气病了。”   江昀杰闻言面不改色,理了理官袍衣袖。   “一会儿下了朝,我自会去四海院给母亲请罪。”   江昀律一脸同情,拍了拍他肩头,小声道:“好在这几日,老二两口子闹着矛盾,母亲正头疼,倒没功夫念叨你,你去了可别多说话,让她撒撒气也就好了。”   江昀杰挑眉,正要打听两句,他二哥二嫂闹了什么矛盾?二嫂那等贤惠温柔的人,还会跟郎君闹矛盾了?   只是启帝和长公主入了殿,话自然就都咽了回去。   等下了朝,江太傅和江昀律要去御书房,江逢时自然去大理寺,从宫里出来时,只剩江昀杰和箫平笙为伴。   江昀杰乘车,箫平笙骑马,倒也不妨碍两人唠嗑。   “我算着你一个月回不来呢,没想到这才二十八天,倒是挺利索,怎么?小孔没跟你回来?还是压根儿没找找人?”   江昀杰抱着臂靠在车壁上,听他这类似调侃的语气,他不由翻了个白眼。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也不是能急的事儿,我心里自有打算。”   人就在他院子里养着,他就不信还能养丢了,总有说动她的一日。   箫平笙一手抻着缰绳,听他这语气,就猜到是不太顺利。   “我提醒你啊,若是定了心思要娶回去,先舍了脸皮再说,男人一旦不要脸皮了,女人就没退路了。”   江昀杰蹙了蹙眉,若有所思,嘴里呛他一句。   “你今日这么闲?我回来了,你还不赶紧回去陪阿玖和稳哥儿?跟我磨叽什么呢?”   箫平笙挑眉,盯着车窗笑了一声。   “好歹是嫡亲的舅兄,我不关心你两句,多了解了解情况,回去玖娘问起我,一问三不知,她要怪罪我怎么办?   你知道你妹妹有多关心你?担心你哄不回来小孔,担心的时时念叨,恨不能亲自替你去游说。”   江昀杰听了,脸色好看了些,“她若问起,你就说我正上心呢,迟早会把人哄回来,不用她费心了。”   所以才不能让阿玖晓得意欢有了身孕,不然铁定适得其反啊。   到时候,她再急的找上了门,意欢不得左右为难?   箫平笙不知他心中所想,只点点头,眉眼带笑。   “你上心呢就成,我娘子是不能多费心,她这几日总嗜睡,也没什么胃口,我瞧着像是害喜的症状,昨儿悄悄把的脉,还没告诉她呢,就怕她又担心你,又担心自己,心情更不好了。”   江昀杰耳听着,这话怎么这么不对味儿呢。   他猛地掀开车窗,目露嫌弃盯着蹲坐在马背上的人。   “我这媳妇儿还没边儿呢,你家老二都揣上了?你何必当着我的面儿念叨?以为我会眼红吗?”   箫平笙饶有兴致的打量他,一手撑马鞍上,略略倾身与他对视。   “你不会吗?唉,我记着,论生辰,你是比我大上两个月的,是吧?”   江昀杰面无表情,一把将车窗甩上了,一副懒得再理他的模样。   箫平笙在外笑了两声,扽着缰绳踢了踢马肚子,“三舅兄,我就先回府了,祝你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江昀杰闭着眼,耳听马蹄声渐行渐远,他不由暗自磨牙。   跟谁瞎显摆呢?   老子是没媳妇儿,但老子儿子也快出生了!   且等他把孔意欢娶回去那日,抱着儿子惊呆箫老三的眼!   回到江府,江昀杰先回院子换了身行头,然后径直去了四海院儿。   巧的是,家里女眷都在,连江幸玖都回来了。   他正暗自松了口气,行了礼,想着当着这么些人,江夫人总不能拿戒尺抽他。   谁知,江夫人张口就呲嗒了他一句。   “你还有脸回来呢?!你还知道江家门朝哪边开呀?!”   江昀杰干笑着扯了扯唇,“母亲,我是有差事去办。”   江夫人瞪了他一眼,冲儿媳和女儿摆摆手,“都回去吧,我跟三郎有话说。”   江昀杰背脊一凉,这怎么,戒尺是逃不了了呗?   事实证明,的确逃不了!   江幸玖和两个嫂嫂刚跨出院门儿,还没等走远,就听见四海院里隐隐传来江夫人的训斥声,还有江昀杰的鬼哭狼嚎声。   江夫人:“给你能耐的!翅膀硬了是吧!敢离家出走给我看了!!你有本事跑,你倒是有本事别回来啊!让你娶个媳妇儿怎么就这么难呢啊!!你这辈子打光棍吧你!!”   江昀杰围着堂屋直逃窜,冷不丁被抽了一下子,疼的直嘶牙咧嘴抽冷气:   “我都说了是办差事去了!真不是离家出走!母亲您冷静点儿成不成?!一会儿儿子还得去兵部点卯呢,抽出伤来不让人笑死吗?!”   江夫人:“让他们笑!生你就是讨债的!我上辈子欠你的是不是!你还跑!你给我站住!江昀杰,我今儿把话放这儿了!你今年若是不成家,你就给我收拾行李搬出去!江家没你这样的大光棍儿子!丢人现眼!”   江昀杰:“您可饶了我吧!别总提光棍光棍成不成!儿子这是挑花眼了,又不是没人肯嫁!”   江夫人:“娶不上媳妇儿,你就是光棍儿!你给我站住,看见你就来气!看我不抽死你!”   大嫂徐氏一脸的尴尬,连忙与两人道别,带着人匆匆走了。   江幸玖习以为常,她还想等等江昀杰出来,与他说两句话,于是看向身边二嫂,轻声道。   “二哥还在祠堂跪着呢?二嫂不去看看?”   姚婉娴自然是不想多留,便借口去看看,带着人也走了。   目送她远去的背影,江幸玖不由捏着帕子叹了口气,回头交代清夏。   “我看她也不能去看望二哥,都跪了一日一夜了,不吃不喝怎么成?你去厨房找些吃得来,然后送去祠堂,给如松。”   清夏与明春对视一眼,一脸迟疑,指了指四海院儿里。   “夫人说了,连口水都不让送,咱们这样,回头夫人知道了……”   江幸玖不以为然,“怕什么?这个家里没人敢忤逆母亲,我还能不敢?她还能找到将军府去训斥我啊?快去!”   清夏咽了咽口水,应了一声,连忙小碎步跑了。 第236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江幸玖坐在四海院外的围廊下,直等了两刻钟的功夫,里头才消停下来。   正这会儿,一袭官袍的江逢时拐过廊弯,瞧见她坐在围栏上,不由步下一顿。   “父亲……”   江幸玖连忙站起身行礼,踱步迎上前。   江逢时负着手,瞥了眼四海院里,耳听里头静悄悄的,心下略松,迟疑开口。   “你怎么坐在这儿,不进去陪你母亲。”   江幸玖黛眉轻挑,小声道,“去过了,三哥这会儿在里头,我等三哥。”   江逢时眉心抖了抖,压低声,试探的问了句。   “挨打了?”   江幸玖点头,“嗯,刚消停下来。”   江逢时咳了一声,沉稳的转身,径直往外走。   江幸玖哭笑不得,“父亲……”   江逢时头也不回,人已经走出去几步远。   “想起来大理寺还有事,不用跟你母亲说见过我。”   不止江幸玖笑出了声,连明春都掩着嘴笑了:“最近二爷和三爷的事,气的夫人总发脾气,连老爷都怕了。”   江幸玖摇摇头,回身看向四海院,一眼就瞧见了出来的江昀杰,他一路走一路揉着胳膊,嘶哑咧嘴愁眉苦脸。   “三哥……”   看见她迎上前来,江昀杰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还留在这儿看我笑话?”   江幸玖强忍着没笑出声,兄妹俩并肩往外走。   “我不是来看你笑话,我是来看二哥和二嫂的,也没想到你今日回来啊。唉,你回来了,小孔呢?事情如何了?都说清楚了吗?”   江昀杰甩了甩手,蹙着眉开口。   “这事儿你别管了,我自会处理好,不会委屈了她,倒是母亲这儿,你得帮着我圆一圆,别让她动不动就催着我娶妻。”   江幸玖含笑点头,“我知道的。”   江昀杰长长叹了口气,又问她,“二哥又怎么了?听大哥的意思,他跟二嫂闹了矛盾,因着什么事儿?”   姚婉娴是他母亲最喜欢的儿媳妇,铁定是他二哥的错。   可二哥这么些年,也不曾让母亲这么动怒过,真要揍他,母亲铁定还下不去手。   他就是怀疑,今儿这顿打,少说是替二哥受了一半。   想想他都憋屈!   “二嫂那性子,哪能闹得起矛盾来?不过是二哥成亲前留下的些误会,如今发酵了,母亲气得不得了,罚他跪祠堂,三日三夜不许吃不许喝,今儿都第二日了。”   江昀杰来了兴致,想着好歹难兄难弟,自己替他承担了来自母亲的怒火,打听他两句热闹也不为过。   于是,揣着这样的小心思,悄声询问江幸玖,究竟是何事。   兄妹俩站在敞庭里,江幸玖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还不是他前些年酷爱舞文弄墨,时常往那秦楼楚馆去会文人墨客,与人卖弄诗文,时日久了,成了那儿的常客,自然少不了红粉知己。”   “他是没别的心思,可那等地方出来的姑娘,哪儿个是省油的灯,也就是在你们这些粗枝大叶的男人面前装个清纯温顺,善解人意,你们还能当真。”   江昀杰眉梢轻耸,心里大约明白了什么事儿,嘴上回了句:   “什么你们男人?我可没二哥那么爱招姑娘喜欢。”   江幸玖嗔了他一眼,没理他这句话,接着道。   “定下亲事后,母亲耳提面命过,不许他再去那种地方,会同僚会诗友,请到府上来,若不自在就出去护城河包下画舫,哪怕是去书楼也成,独独花街柳巷不许再踏足。”   “他是不去了,可时日久了,有人惦记他呀!国丧婚期拖延这一年,时常有个姑娘派人送信给他,府门上不收,就堵到翰林院外。”   “这等死缠烂打的,又是打着清白关系的红粉知己,二哥怕日后影响不好,便使人去给她赎了身,并送了笔银钱,派人送她离开帝都。”   “谁知,原本以为打发好了,那姑娘也没就缠着不放,还感恩戴德的,这一转眼大半年过去了,她又回来了!”   江昀杰只觉得听戏似的,还越听越来劲了,眼里都是看热闹的兴致。   “回来了?找到府上了?让二嫂知道了?”   江幸玖一脸无奈,点了点头。   “要说二哥会跟这姑娘有过什么,这二哥矢口否认,他的人品,自是没什么可怀疑的,你说是不是?”   江昀杰抱着臂撇了撇嘴。   心说,男人和女人那点儿事,谁说得清楚呢?   江幸玖见他这幅不置可否的反应,不由白了他一眼。   “自家嫡亲的兄长,你能不能别拆台?”   江昀杰暗笑一声,“你这是偏心,你怎么不替二嫂想想?我觉得二哥罚跪都是轻的,谁让他年轻那会儿那么逍遥自在的?看,现世报了吧。”   江幸玖抬手就拍了他一巴掌。   “我如何不替二嫂想了?姚家是什么门庭,她最注重的就是颜面,就算二哥当真与那姑娘清清白白的,那他也该罚。”   “只不过……他们成亲也大半年了,二嫂至今没有身孕,她心里原本愧疚着急,还动了心思要给二哥收贵妾,两人原本就存着芥蒂了,这么一来,再起误会,那不是越行越远吗?”   “我盼着他们夫妻和睦,早日解开心结,所以难免替二哥说几句话。再这么僵下去,全家都过不安生。”   江昀杰摇头叹息,举步下了台阶。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两口子的事,我是没空搭手了,劳你费心吧。”   他还有自己的事儿安排不明白呢。   江幸玖跟在他身后,眼睛盯了眼他衣服上被戒尺抽出来的两个窟窿,黛眉轻蹙低声提醒。   “你要去兵部?不换身儿衣裳吗?穿这身儿破了洞的去,多寒酸啊,有辱斯文。”   江昀杰不为所动,甚至还抬起胳膊仔细观察了一番那破洞。   天气热,袍衫单薄,江夫人抽他抽习惯了的,也就不心疼了,下手从来不收力。   这会儿不止衣裳被抽破了,还能隐约瞧见里头的青紫,瞧着像跟人打了架似的。   他扯了扯唇,捋了捋衣袖,一脸不在意地继续往外走。   “无妨,懒得换了,就这么着吧。”   敞庭里停了马车,他纵身跃上车辕,正要弯身进去,突然想到什么,又侧头看江幸玖。   “二哥二嫂的事儿,你也少费心吧,还是顾好自己的身子。”   江幸玖茫然的眨了眨眼,低头打量了眼自己,月眸笑弯。   “嗯?我身子挺好的呀,没病没痛……”   “自己有了身孕自己不清楚?”   江昀杰笑叹一声,抬手指了指她,“麻痹大意,都是箫老三惯的,我看你嫁给他后,越来越迷糊了。”   说完,他钻进了马车,吩咐人出府。   江幸玖站在原地,一脸迷茫的与明春对视一眼。   “我有了身孕?”   明春也是一脸无辜,摇了摇头,“要不咱们回府吧?奴婢使人传老孔大夫来?”   江幸玖黛眉轻蹙,点了点头,径直往外走,跨出府门还小声嘀咕着。   “我有了身孕?我自个儿都不清楚?三哥铁定是乱讲……” 第237章   箫平笙,你幼不幼稚   这厢,江幸玖回了定国府。   路过榭亭苑,正遇上在园子里玩儿弹弓的父子俩。   自打不打仗了,箫平笙终日在府里带着稳哥儿到处胡闹。   不是上树掏鸟窝,就是上屋顶踩房檐。   偶尔自己舞刀弄枪伸展拳脚,也让箫胡带着稳哥儿旁观。   好好个孩子,被他带的上蹿下跳皮实的不得了,在屋里一刻都待不住,用个膳的功夫,都得立在凳子上嘿嘿哈哈的比划两下。   箫平笙不止不训斥,还一脸严肃的指点他力度不对,方向不对,出拳不够快。   江幸玖受不了,训斥他两句,稳哥儿还嬉皮笑脸,转头就奶声奶气一口一个'母亲',讨好的意味十分明显。   江幸玖时常又气又好笑,愣是发不出火来。   像这会儿,一岁半的奶娃娃,站在亭子的围栏上,被父亲抱在怀里,手把手带着将弹弓拉满,对着池子里的锦鲤'嗖'地一声射了出去。   石子打进水中,打没打中锦鲤不清楚,但是水花四溅,稳哥儿玩儿的不亦乐乎,笑声清亮在园子里回荡。   江幸玖失笑摇头,冲着父子俩的方向走去。   “大热的天,就别带着他嚯嚯池子里的鱼了,再中了暑。”   箫平笙凤眸溢笑,一把将儿子架到脖颈上,抬脚向她走去。   “见着江老三了?”   稳哥儿骑在父亲脖颈上,手里握着弹弓自顾比划,双目发亮一脸的兴奋,嘴里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反正是没个闲。   江幸玖看了他一眼,也就随他去了,只跟在箫平笙身边往劲松院走。   “三哥被母亲抽了一通,我瞧他精气神儿不错,倒不像是受了打击心情郁郁,想来跟小孔谈的八九不离十,他说不让我们管,不然就先随他去,等他自己处理不好,咱们再想法子搭把手。”   箫平笙低声失笑,垂眼看她。   “你这娘家的闲事儿,还管不管的完?是不是也有几日,冷落我和稳哥儿了?”   江幸玖笑嗔他一眼,“哪日不与你们在一处?说这种没良心的话。”   箫平笙闻言叹了口气,故作惆怅。   “人在,心不在。”   江幸玖被逗笑,抬手扯了扯他袖子,“不然回头我回娘家,也都带着你?只要你好意思看舅兄的热闹便成。”   箫平笙笑意浮上眉梢眼角,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罢了,同为男人,自该有同理心才对,江老三的热闹就罢了,瞧了也就瞧了,二兄的热闹,我还是默默旁观吧,免得殃及池鱼。”   夫妻俩回到劲松院,明春带着老孔大夫紧随其后。   箫平笙瞧了眼老孔大夫,再看江幸玖,关切的盯了眼她的肚子。   “身子不适?”   江幸玖察觉他这一眼,月眸怔了怔,脑子里叮地一声,反应了过来,顿时无语失笑。   “是不是你察觉我有了身子?不告诉我,却去跟三哥说?箫平笙,你幼不幼稚啊!”   人家都一脑门烦心事儿处理不好了,他还去显摆又要做父亲了!   缺不缺德!   箫平笙不以为然,也没接话,修眉挑了挑,示意老孔大夫给她看诊,自个儿抱着稳哥儿坐在一旁。   “我亦是昨日才察觉,这不是日子短,不太确定么,怕与你说了,空欢喜一场。”   江幸玖白了他一眼,心说,不确定,还去说给别人听?   把脉的老孔大夫含着笑,紧接着来了一句。   “将军,日子不短了,这都少说有两个半月了。”   箫平笙凤眸溢笑,没吭声。   江幸玖又惊喜又愕然。   两个半月了,她竟然丝毫不曾察觉。   那边,江昀杰进兵部点了卯,临到正午,喊了胡一赶车,两人沿着小巷走,七拐八拐的,停在了城东的一处小宅院外。   下了车,他叮嘱胡一不用等,便自己上前去拍门。   胡一赶着车离开,院门从里打开,开门的是个面相温顺的小丫鬟。   “三爷……”   瞧见他,小丫鬟连忙让开路。   等男主人进了门,又小心翼翼的探头看了看,又将院门给关上。   这小宅院不大不小,是江昀杰那年在陇南立了功,与箫平笙一起分了齐国公府的赃,手里闲钱多了,托人置办的。   世家大族,总有买宅子买铺子的习惯,他手头大大小小的宅院,如今没有七八处,也有五六处,都算他个人的私房产地,不归公中。   算是比江昀律和江昀翰都要手头阔绰,但这事儿,也只有箫平笙知道。   之所以安排孔意欢住在这个院子里的,是因为这四周相对来说住的人少,够清净,离闹市也不算远,采买东西方便。   宅院三进门儿,他刚踏进二进门,就瞧见迎出主屋堂门外的青裳姑娘,她挺着肚子等在屋檐下,小脸儿素丽气质温柔,远远瞧着他。   江昀杰不自觉加快了步子,踩上台阶便笑着开口。   “正巧路过,过来瞧瞧你,可用膳了吗?”   孔意欢笑脸轻柔,让开路让他先进门,低声回话。   “正要用,三爷还没用膳吧?”   江昀杰笑了笑,状似不经意地摆了摆袍子上的灰尘,“没有,就近过来蹭饭。”   屋里摆膳的老婆子连忙下去添碗筷。   孔意欢跟在他身后,自然看清了他撕裂了的衣袍,也瞧见他露出来的伤痕,细长青紫的两道,像是被鞭子抽了似的。   她眸光一怔,见江昀杰一副不在意地模样,不由蹙着眉小心询问。   “三爷的伤……”   江昀杰掀袍坐在饭桌前,自顾端起唯一的碗筷,像是饿极了般扒拉了一口,笑的没心没肺看向她。   “不碍事,习惯了。”   孔意欢又错愕又担心,蹙着眉欲言又止。   江昀杰举着箸子点了点对面的位置,“别站着了,快坐吧。”   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顺势落座。   不一会儿,婆子送了碗筷进来,搁在孔意欢面前,便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堂屋里,只剩用膳的碗筷碰撞声。   江昀杰像是饿了几顿没吃的,专心致志的用着膳,孔意欢安安静静陪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半晌,终究没忍住,小声问他。   “三爷可是,早膳也没用?”   江昀杰夹菜的动作一顿,笑意有几分尴尬,抬了抬受伤的手臂。   “挨了罚,还好能来你这儿凑一口吃的,这几日府里不太平,我母亲火气大,二哥现今还在祠堂跪着呢,我是不敢回府了,夜里恐怕还得劳你收容我。”   孔意欢看了看他的伤处,也没多想,只眼里难掩担忧,小心翼翼的开口。   “江夫人……打的?”   她是见过江夫人的,记忆里她端庄大气,说话温和亲切,举手投足间都是矜贵得体,是真正的世家大族主母姿态。   不像是……会拿鞭子抽自己儿子的人。   江昀杰满不在意的笑了笑,搁下碗筷,与她解释。   “我母亲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是我和二哥犯了错,气着了她,她待大嫂二嫂都是很偏爱的,对着自己的儿子,是恨铁不成钢,容不得我们一点行差踏错,做错了事是该罚,是吧?”   孔意欢勉强一笑,又看了眼他手背上阴紫淤血的伤痕,没忍住,问他。   “三爷,犯了何错?” 第238章   城东小宅院   江昀杰笑脸一僵,扯了扯唇没吭声。   孔意欢知道是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连忙闭了嘴,垂下头默默用膳。   用过膳,江昀杰坐着喝了盏茶,继而要起身离开,临走前看向孔意欢,带着几分商量的意思开口。   “我还住在偏屋便成,下午,胡一会送几身衣袍过来,可能要在你这儿留宿几日。”   孔意欢站起身准备送他出去,闻言怔怔点头。   她实在也没什么位份拒绝。   虽然是存了几分怀疑他借机留宿的想法,但这毕竟是他自己的宅院,自己住在这儿,才是借宿的客人。   “那我等三爷回来用膳?”   没看出她抵触得情绪,江昀杰心下暗乐,闻言咳了一声,故作淡定的开口。   “不必特意等我,不定会有何事耽搁,你该用膳便用。”   他是准备夜里住在这儿,但也只能是避人耳目悄悄来。   三餐总不回府,容易引起盘问。   江昀杰打算的很好,每日入夜不动声色地从江府离开,这么一住,转眼就瞒了十日半月。   好在是江夫人被江昀翰夫妇的糟心事儿分了心,才没工夫盯他这么紧。   但纸包不住火,总有露馅儿的一日。   当先发现不对的,是箫平笙。   因着江幸玖又有了身孕,箫平笙不许稳哥儿再缠着她,于是每日带着儿子在府里府外四处消遣。   江幸玖闲来无事,就爱琢磨事,不止是关心二哥二嫂之间有没有进展,有没有和好,也关心江昀杰跟小孔的事。   何况,老孔大夫每隔三日就会入府来给她请脉。   每每瞧见他,江幸玖就难免想起小孔。   这日,老孔大夫前脚一走,她又喊了清夏来,去隔壁请江昀杰。   然而,一连请了三五次,江昀杰皆没在府里。   “这回帝都都半个月了,又不曾有战事,兵部哪里就这么忙了?你之前代他处理政务时,也没见忙成这样,终日见不着个人影?”   用午膳时,江幸玖难免与箫平笙唠叨两句。   箫平笙替她夹了菜,闻言笑了笑,顺着她的话接下去。   “是啊,怎么就忙成这样。”   江幸玖抬眼看他,只觉得他有些敷衍了,于是搁下碗筷,细声埋怨。   “三哥这样,也是为了让自己不得闲暇胡思乱想吧?这从出事到现在,都大半年了,一个是你的舅兄,一个是你的下属,你就不能管管?”   箫平笙侧目看她,对上她略显不悦的神情,不由无奈失笑,挪着凳子往她身边靠了靠,低声哄她。   “不是说好了,男女间的私事,我们不好插手的?”   江幸玖欲言又止,满目担忧望着他,“我不是只想着三哥,我也很担心小孔的,我看,多半是小孔不乐意,我三哥又不肯断念,箫郎,要么,你再找他谈谈?”   对着小娘子素美如画的小脸儿,软语相求的姿态,箫平笙如何忍心拒绝,于是他浅叹一声,抬手捏了捏小娘子面颊。   “好,用膳吧,等用过膳,你午歇下,我去找江老三。”   江幸玖眸子笑弯,殷勤的端起碗勺,送了勺粥到他嘴边。   箫平笙轻笑一声,反手捂住稳哥儿的眼睛,避开那勺粥,探头过去在小娘子唇上吮了一口。   开口时,温醇的嗓音意味深长。   “你若肯求,郎君便是以权压人,也能命小孔嫁了江昀杰。”   江幸玖面颊绯红,看了眼用力扒拉父亲大手的稳哥儿,桌布下,抬脚踢了箫平笙小腿。   “那不行,怎么呢逼迫她,还是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箫平笙自然是逗她的,闻言闷笑一声,又啄了啄她唇角,这才松开了捂着稳哥儿眼睛的手。   稳哥儿一脸委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父亲就突然要捂着他眼睛不给他看。   “父亲——”   “吃饱了?”   箫平笙眉峰一挑,睇了廊下的箫胡一眼,淡声吩咐他。   “带他去玩儿。”   箫胡应了一声,进来将稳哥儿抱了离开,明春连忙跟在他身后,生怕他把小主子给磕了碰了。   直到三人的身影临出院门,江幸玖面上的红霞略缓,猛地想起来什么,扭头问箫平笙:   “小郎吃饱了?”   没见他吃几口呀,粥都搅合了一桌子。   这么小的孩子,本该由人喂膳的,可箫平笙非得让他独自用膳,江幸玖怎么劝都听不进去,他不点头,没人敢喂。   倒是把稳哥儿给逼出来了,如今自个儿用膳也用的有模有样。   箫平笙眉眼不动,声线低平。   “他吃饱了。”   江幸玖抿着唇,没再质疑他。   因为质疑也没用。   用过午膳,箫平笙离府,先去江府转了一圈儿,没找到江昀杰人,又转而去了兵部。   谁知,去了兵部,又扑了个空。   出了兵部,箫平笙负着手左右打量一圈儿,凤眸微闪,扭头问箫胡。   “胡一呢?”   箫胡一愣,迟疑开口,“胡一,不是您让他跟着江三爷吗?”   箫平笙眉眼淡漠,盯了他一眼。   “我让他护送江昀杰去胡连山,回帝都多久了,就没跟你点个卯?”   箫胡张了张嘴,随即摇头。   箫平笙眼睫微眨,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你就在这儿等着,等江昀杰露了面,审审胡一,弄清楚了,再回来见我。”   箫胡:“……”   目送箫平笙策马走远,箫胡麻木的抹了把脸,抱着佩剑叹了口气,踱步找了个阴凉处等着。   这一等,直到月上中梢,箫胡才匆匆赶回定国府。   江幸玖正在稳哥儿的屋里哄儿子睡觉,箫平笙也刚沐浴过,站在廊下听他回话。   “属下等到天黑了,兵部落了钥,也没瞧见江三爷,就赶回江府去寻,正撞上三爷的马车回府。”   “属下上去请示,说侯爷请他过府说话,江三爷说,若不是急事儿,明儿下了早朝再跟您谈。”   箫平笙眉梢轻挑,没接话。   箫胡接着道,“属下等他进了院子,扯了胡一出来打问,胡一吭吭哧哧的,只说让属下在府外等等,一会儿跟着,就什么都明白了。”   “属下等了半个时辰,果真见三爷又离府了,不过这次是徒步,带着胡一,像是悄悄溜出来的。”   “属下一路跟着,三爷进了城东的一处宅子里,再没出来。”   箫平笙哼笑一声,声线低平。   “胡一倒是学精明了,还知道左右不得罪,可还辨得清主子是谁?”   这不轻不重的一句,箫胡冷声听的额际生汗,得,胡一这顿罚是躲不过了。   “属下这就命他去领罚。”   箫平笙没接话,只转身往回走。   “去备马……”   箫胡扭头就去了。   箫平笙回屋重新穿戴好衣裳,又拐到稳哥儿屋里与江幸玖交代了两句,这才趁着夜色出了府,在箫胡的带领下,去了江昀杰宿夜的城东小宅院。 第239章   这人来的可真是时候,恨得人牙痒痒   彼时的宅院里,江昀杰刚沐浴过,只着了一身单薄的内裳,还坐在北屋里吃茶,视线时不时看向软榻边的人。   孔意欢正低着头做针线,手里缝制的是一件小衣。   这些日,起先的尴尬和不自在已经消匿,她也习惯了这样的相处。   偶尔,江昀杰还会拿着她亲手缝制的小衣裳翻看,两人就即将出生的孩子聊两句,也是十分自然的。   这是好的进展,江昀杰十分乐见。   正因此,他如今在这院子里待的也越来越久。   “天色暗了,针线活,等白日里再做吧。”   江昀杰搁下茶盏,徐徐开口。   见孔意欢看过来,他温和一笑,起身走上前。   孔意欢下意识将针线篓子收起来,“三爷可是要歇着了?我带小月去给您铺床……”   “不急……”   江昀杰轻轻按住她肩头,等她重新坐稳,他与她擦肩坐下,温声开口。   “意欢,回帝都,也已经半个月了,我的心思一直没变。”   孔意欢像是知道了他要聊什么,她轻轻咬唇,垂着眼安静听着。   江昀杰置在膝头的手微微一握,继而松开,抬手缓缓搭在她肚子上。   孔意欢惊了一下,下意识要躲,对上他温润清朗的眸子,便又顿住没动。   腹中的孩子,像是受到血脉相连的感应,竟然轻轻蠕动了两下。   江昀杰眼底发亮,既惊喜又错愕,他看了眼涨红着脸的小孔,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将手收回来。   视线深深盯了眼她的肚子,斟酌着开口。   “你可想好了吗?越这样与你在一起,呆在这不能为人知的院子里,我心里便觉得越对不起你,意欢,我不想让人误会你是我养在外头的女人,更不想让孩子生下来,被人当做是私生子。”   孔意欢清澈的杏仁儿眸发怔,唇瓣掀动,还没等开口,就听见堂屋外传来胡一的声音。   “三爷,侯爷来了。”   不止孔意欢顿时白了脸,江昀杰也被惊着了。   他猛地站起身,安抚性捏了捏孔意欢的肩,嗓音压低温声安慰她。   “你熄灯先歇着,我去见他,别怕。”   说完,他不等孔意欢反应,径直往外走去。   箫平笙等在二进门的廊檐下,一抬眼就瞧见江昀杰从堂屋出来,只穿了身雪白的内裳。   他负手面朝着堂屋的方向,一脸兴味挑着眉,等江昀杰过来。   “他怎么找过来的!”   江昀杰一边往外走,一边压低声质问胡一。   胡一苦笑着扯了扯唇,“不是属下,属下啥也没说。”   江昀杰也不知信了没信,只瞪了他一眼,加快步子走到近前,一把拽住箫平笙臂弯,扯着他往里走。   箫平笙顺着他走,还低笑着悄声询问,“我来的不是时候吧?就这么进去?”   江昀杰磨着牙没理他,到堂屋台阶下往西一拐,拽着人直接进了西偏房。   想太多!   这么晚,还能带个外男进主屋去见他的女人?   “你怎么来了!深更半夜的,知不知道避嫌!”   一进门,江昀杰就甩开手,蹙着眉压低声质问箫平笙。   看他一副着恼的模样,箫平笙反倒一脸惬意。   他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被扯皱的衣袖,似笑非笑打量江昀杰:   “避嫌?你跟我?”   江昀杰烦躁的'啧'了一声,低声数落他:“装什么蒜呢?都老大不小成家了的,你猜不到我这儿养着人,能巴巴的摸过来杀我个措手不及?你干什么?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儿再说?!”   他这刚跟孔意欢摊开了话,准备深入的好好的谈一谈。   这人来的可真是时候!   恨得人牙痒痒!   箫平笙似笑非笑,抬手指了指北屋的方向:“我这来的路上,才猜着你在外头养了人,江老三,你出息了,哄着小孔给你当外室?怎么着,欺负属下不用看主人呢?”   江昀杰横眉怒目,撸起袖子就往外走,“胡一!还说不是你……”   “哎哎哎!”   箫平笙横臂一挡,拦住他去路,低笑摇头,“不是他,我不过就炸一炸你,怎么?里头还真是小孔?”   晾江昀杰也做不出随随便便养个外室的混账事。   江昀杰袖子撸到一半,脸色顿时铁青,没好气的挥开他的手。   “箫老三,你有完没完?你怎么这么闲!”   箫平笙广袖一卷,叹息摇头,抬脚往桌边走去,坐在凳子上。   “你当我乐意深更半夜跑到这儿来揭你老底?有这会儿功夫,我陪玖娘窝在榻上看会儿话本子不好?”   江昀杰咬着牙唇角直抽搐,没好气的指了指他。   “那你还往这儿跑什么?滚回去抱你媳妇儿!走走走!”   箫平笙啧了一声,大马金刀地岔开腿,双手往膝盖一撑。   “玖娘惦记你的事儿,今儿我要不来,改日来的就是她了。”   江昀杰:“……”   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他拉着脸,踱步上前坐在另一张凳子上,沉声开口。   “你再帮我瞒一阵儿,就快搞定了。”   箫平笙哼笑一声,提了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   “快,是有多快?人不是都跟你回来了,这都住在一处了,还有什么可磨叽的?”   江昀杰一脸不耐烦,“什么就住在一处了?你当这屋是布置出来给你看的吗?”   箫平笙一顿,抬手点了点他身上单薄的内裳:“你穿这身儿,深更半夜,呆在北屋,孤男寡女,闲唠嗑?”   没毛病吧?   当年他衣冠齐整的,还死皮赖脸缠进玖娘闺房里留宿呢。   这厮都给人哄到一个院子里住半个月了,合着,还分屋睡呢?   江昀杰长眉紧蹙,面对他质疑的神情,不由气笑了:   “你什么想法?箫老三,你怎么这么流氓无赖呢?”   箫平笙目露匪夷,低声失笑,反问他一句:“我无赖?我流氓?”   反手一指北屋的方向,笑语压低了些:“当日借着酒劲毁人黄花大姑娘清白的,可不是我箫平笙啊。”   江昀杰脸一阴,恨不能上前撕了他的嘴。   “箫老三!我看你是来找事儿的是吧?!那是我有心的吗?!我若是清楚能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箫平笙抬手挡开他指指点点的手指头,嘴上略略收敛了些,眼底的笑意却更深。   “好好好,不揭你短了,有一说一,你这夫妻之实都有了,现今住在一处,还有什么不好下手的?不告诉你了,脸皮就别要了吗?放不开手脚?”   江昀杰没好气的抖了抖身上单薄的内裳,嗓音压低,生怕外头的人听见:   “都这样了,还怎么放开手脚?我都死皮赖脸在这儿住了半个月了!”   箫平笙失笑摇头,一脸不认同。   “这不行啊,半个月都进不了屋呢?脸皮还在,撕下来扔了。”   江昀杰无言以对,黑着脸笑骂:“你怎么就总想误人歧途呢?”   箫平笙笑叹一声,摸着自己良心,话说的十分真挚:   “掏心掏肺的说,我这真是经验之谈,全是为你好。” 第240章   你怕什么?你肚子里有护身符啊   箫平笙是一脸的真挚,可江昀杰,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不靠谱。   还经验之谈?嗤!   “你头前二十多个年头,也就盯了我家阿玖一个,还青梅竹马的呢,娶她的时候下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大力,自己心里没数?”   江昀杰呵呵冷笑,语声颇具轻蔑。   “还经验之谈,你有个屁经验,若非我当日帮你出力,我家阿玖那就是吃住你这张脸了,但凡你长得次一些试试看?你至今都不一定能如愿以偿。”   好心建议他,不被采纳也就罢了,这厮还反过来挖苦他?   箫平笙拍在胸口的手缓缓放下,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悠悠道。   “算了,那你慢慢磨。”   他才懒得管这老光棍。   看了看天色不早,箫平笙站起身,卷了袖管负手要离开,临到出门前,他侧头撇了江昀杰一眼。   “提醒你,玖娘如今是我箫平笙的,日后你谨言慎行。”   看着垂落的竹帘,江昀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就是说了两句'我家阿玖'吗?醋罐子。”   从宅院里出来,箫平笙盯了眼殷勤相送的胡一,一言未发翻身上马。   箫胡同情的拍了拍胡一的肩,“侯爷让我告诉你,抽个空回去领罚吧。”   胡一额头冒汗,苦笑一声。   目送两人走远,他扭头回去找江昀杰,哭丧着脸。   “三爷,属下这次被您害惨了,您可答应了要补偿属下的,您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呀。”   江昀杰没好气,“你还敢说!不是你,他能找到这儿吗?”   胡一顿时指天发誓,“不是属下!属下真啥也没说啊!”   他不过就是,暗示箫胡跟着,仅此而已……   江昀杰斜了他一眼,烦躁摆手。   “知道了,走走走!爷要睡了!”   跟你那主子一样的烦人!   箫平笙回到府里,江幸玖已经进入了梦乡,所幸他也没吵醒她,思量着第二日醒了再谈这事儿。   翌日一早,天刚擦亮,江昀杰便起身用膳,他还得赶回江府更换官服,为了不被人发现异常,这半个月都是早出晚归的,也是十分辛苦。   宅子里就两个下人,胡婆婆和小月都已经习惯了他的作息,一大早便做好了早膳。   江昀杰一如往常,坐在偏屋里用膳,不同寻常的是,孔意欢今日也起得很早,还特意来了偏屋。   她掀帘子进门,站在门边小声唤人。   “三爷……”   江昀杰咀嚼的嘴一顿,连忙站起身。   “你怎么起这么早。”   看他端着粥碗囫囵灌了一口,孔意欢一脸复杂,踱步迎上前。   “我,想问问三爷,昨夜侯爷过来,可是知道了……”   江昀杰嘴里的饭菜顺下嗓子眼儿,闻言一顿,眼神快速闪烁了一番,温笑安抚她。   “不必担心,箫平笙不是多事的人,我都与他说好了,他不会将你在这里的事说出去。”   孔意欢的脸色却并没有因为这句安慰的话变好。   她白着脸垂下眼,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这么说,侯爷知道了。”   江昀杰看了眼她圆鼓鼓的肚子,一脸淡定的'嗯'了一声。   孔意欢指尖抖了抖,“那,那夫人,也该知道了。”   侯爷,素来是什么都不瞒着夫人的。   江昀杰眼神闪了闪,垂着眼整了整袍袖,浅叹一声。   “你放心,你不乐意,我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你。只是,起先安排你住在这里,原本是为了方便照顾你。可如今……难免让人误会,你……是我养在外的外室。”   孔意欢眼睫颤了颤,垂着头没吭声。   江昀杰悄悄打量她神情一眼,声线温缓接着道。   “意欢,你知道我没有看清你的意思,害你被人误会,实是很抱歉,还请你别怪我。”   “没有,不会,三爷您多想了。”   “没有就好,嗯……前些日,我母亲是因着二哥二嫂的事分心了,没工夫理会我,如今二哥二嫂和好了,她又该盯着我的亲事不放,为了不连累你,我最近,可能就不会过来了。”   孔意欢怔怔抬眼看他,少顷轻轻点了点头,声线低弱。   “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三爷放心。”   江昀杰张了张嘴,神情忧虑,似乎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孔意欢等了片刻,见他还是踌躇着说不出口,她轻声询问。   “三爷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江昀杰苦笑摇头,垂着眼上前两步,试探着抬手,抚上她的肚子。   孔意欢被他这举动一惊,下意识要后退,却被男人另一条手臂揽住了后背。   江昀杰低落的情绪,通过相贴的身体,通过黯然的音色传递给她。   “意欢,我母亲替江家操劳大半辈子,如今她仅剩的心愿,便是亲眼看着我成家,爱之深责之切,我不能令她满意,她责怪我鞭挞我都是理所应当。”   孔意欢震惊,连忙抵着他胸口,要将他推开,“三爷……”   江昀杰手臂微微用力,轻易桎梏住她的反抗,一鼓作气地将昨夜盘算好的心思全都使出来。   “这些,我都是受惯了的,除却不肯听她的安排娶个不喜欢的人进门,旁的,我从未曾忤逆她。   如今我们已经珠胎暗结,我更不能为了让她安心,就向她低头。我已然不孝,更加不能再不义。”   “意欢,我不愿让你白白受委屈,也不愿让我们的孩子见不得光。”   “娶你的念头,我不会打消,这段日子,你好好想想,等下次我来,给我答复,好不好?”   孔意欢眼圈儿通红,紧紧攥住他衣袖,细声反问他。   “三爷,与我相处多日,心中可是觉得,是能爱上我的吗?”   她始终不觉得,自己是能配得上江昀杰的。   “三爷是个好人,做郎君,做父亲,皆无可挑剔,可我……”   这样的男人,真心待一个姑娘的时候,姑娘早晚会心动的。   至少她如今,已经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江昀杰说最近不会来的时候,她是有些失落不舍的。   江昀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揉了揉孔意欢后脑的乌发,笑语轻斥:   “说的什么傻话?意欢你很好,是个很好的姑娘,也会是个很好的母亲。”   孔意欢泪水决堤,靠在他怀里细细哽咽起来。   这一刻,江昀杰像是确定了什么,心下有些如释负重。   他舒了口气,轻轻拍着她背,低声安抚她。   “别哭了,哭多了,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我该去上朝了,你若是答应,等我回来,接你回江府去,见我母亲,好不好?”   孔意欢哭的梨花带雨,连忙摇头,哭声细弱极了。   “我不能,我不敢,我害怕……”   突然带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回府,出身又如此低微,传出去到底是对江昀杰和江家的名声不好,江夫人铁定震怒。   更何况,江昀杰还闹着要娶她为妻。   这都不用想,都知道要面临的是怎样混乱难堪的场面。   孔意欢腿都软了。   江昀杰忍着笑,抬手揉了揉她发顶,低声安慰她。   “你怕什么?你肚子里有护身符啊。” 第241章   老天爷安排的,老天爷不会错   早朝后,江昀杰拽着箫平笙和江昀律避到马车里,嘀嘀咕咕说了好半天的好话,又是拱手又是作揖,姿态卑微的不能再卑微。   箫平笙双手撑在膝头,姿态惬意眉眼带笑。   起先知道小孔肚子都大了,他的确是诧异了一瞬。   不过这会儿,他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心态。   江昀律坐在他对面,面上难掩惊愕与复杂,好半晌才恢复了说话的能力,指着江昀杰干咳一声。   “咳,老三,这你就不厚道了,这种事儿你……你怎么能找我呢?!这不是拖我下水吗?!”   江昀杰苦笑,“大哥,你跟大嫂当初那事儿,早就因为三个小郎,母亲不放在心上了,你是过来人,你得体谅我啊,你不帮我谁帮我?”   一句'过来人',给江昀律听的唇角抽了抽。   他扫了眼在一旁看戏的箫平笙,磨着牙低斥一声。   “什么过来人?你怎么回事儿你?连这你也学!”   当初他为了娶徐氏,就是借着人在外地任上,父母鞭长莫及,闹得先斩后奏这一出。   而今因着三个哥儿,这事儿好容易过去了,母亲早忘了这一茬,待徐氏也亲近起来。   这个时候,他要站在江昀杰这边帮他说话,保不齐又让江夫人记起来陈年往事,这不是坏事儿吗?!   见他蹙着眉一脸不乐意,江昀杰头疼的捏了捏眉骨,语声低哑失落。   “大哥,没成想你是这样的人,你竟然不管兄弟死活……”   江昀律连忙抬手打断他,“哎哎哎!话别说这么严重啊,什么就不管你死活?这我得好好说道说道你了,你这事儿一开始办的就不对!   那再怎么着,你也得给人姑娘拜了天地,再行洞房之礼,你这这这本末倒置了嘛!哪有先大了肚子,再给人带……”   江昀杰捂着脸崩溃的'哎哟'一声。   “我的大哥!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行不行!”   江昀律话一噎,扭头看向箫平笙,“你看看,做了错事儿,还不让人念叨。”   “大兄……”   箫平笙忍俊不禁,低声笑叹,“你就别扯旁的了,再等下去,这小孔肚子里的孩子就生出来了,到时候平白变成私生子,江家面子上更不好看。”   江昀律一脸麻木,看了看箫平笙,又看了看江昀杰,心知自己是无法置身事外了。   他悲天悯人地长叹一声,骤然想起来什么,连忙道。   “这是关乎整个江家的大事儿!这得把祖父和父亲都请回府来,对,还有二郎,你们别光想着我,人多力量大,让二郎也帮你说两句话。”   箫平笙修眉缓缓挑了挑,心下暗自敬佩江昀律的心机。   这是不甘心自己一个人被拖下水,要拉着整个江家的男人都下去游两圈儿啊。   江昀杰也愣了愣,半晌,迟疑地开口。   “祖父和父亲……”   江夫人一个人就够他受的了,再加上祖父和父亲两个,他今儿还能活着出四海院的院门吗?   江昀律一脸'你就听我的没错'的神情,语重心长地提点他。   “这人多了,都顾及颜面,没准母亲就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抽你了。何况,祖父和父亲向来开明,男人间的事儿,心照不宣,都体谅。”   “在咱们家,母亲虽说主持大权,可凡事祖父松了口拍了板儿,那母亲只有顺应的份儿。”   看江昀杰还一脸犹豫,江昀律拍了拍他的肩。   “这事儿我来跟祖父和父亲说,总归你娶妻,江家添嗣,这都是大事儿,母亲一个人也做不了主。你去接那小孔姑娘,我先回府了。”   说完,他也不等江昀杰开口,连忙起身下了车。   “唉……”   江昀杰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怔怔侧头看向箫平笙。   “我原本是想……先过了母亲那关再说,这三堂会审,未免来的太快了吧?”   箫平笙耸了耸肩,一脸爱莫能助,跟着站起身要离开,只丢给江昀杰一句。   “别磨蹭了,快去接人,我能做的,就是请玖娘回江府观审,不论怎么说,你放心,我跟玖娘铁定是会为你说话的。”   江昀杰哭笑不得,喃喃道,“那可多谢了。”   车厢内独剩他一人,他怔怔坐了半晌,抬手咕噜把脸,长叹一声,吩咐胡一回府。   回江府先换了身儿行头,江昀杰马不停蹄赶去城东宅院。   一路进了北屋,没瞧见孔意欢,他站在堂屋里默了默,抬脚往里屋走。   “意欢?你在房内吗?我进来了?”   没等他推,里屋的门自内打开,孔意欢站在门内,四目相对,她的神情有些局促不安,又有些担忧害怕。   “三爷,我……我想了想,不然我还是,还是就做三爷的外室,等,等孩子……”   她想着,就做外室也没什么,总归她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等孩子生下来,若是江昀杰要娶妻了,她就悄悄离开……   江昀杰蹙了蹙眉,抬手握住她手腕,将人从屋内拉出来。   两人面对面,他扶着姑娘的肩,知道她惶恐不安怯懦胆小,可还是忍不住沉着声训斥她。   “你在胡说什么?孔意欢,我不许你再逃避退缩,你听见了吗?你就是这么爱护你肚子里的孩子的?你做个外室,让他成为私生子?”   “我我……”   “我告诉你,只要我娶的不是你,别的女人就绝对不会待他如亲生的一般,只会视他如眼中钉肉中刺,我就算是再爱护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他盯着他,你懂不懂?”   “三爷……”孔意欢眼眶又红了。   她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为什么偏偏让她摊上这样的事情?她到底哪里得罪老天爷了?!   事到如今,江昀杰绝不会允许她再退缩。   他沉了口气,语气沉稳低平,不容置喙。   “你必须留在孩子身边,不要动以后要离开他的念头,否则不论你走到哪里,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跟我回府,剩下的事,都由我来解决,好吗?”   孔意欢对上他漆黑专注的星眸,莫名就心中渐渐安定下来,她抿着唇,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江昀杰扯了扯唇,轻轻环住她,将脸埋进她肩窝里,语声温润低哑。   “很抱歉,让你以这么不堪的方式,带着孩子,见我父亲母亲。”   “不过意欢,你记着,你很好,你很良善,很正直,很温柔得体,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无需害怕无需紧张,万事都是我的过错,我都会担着。”   “三爷,你也没有错……”   孔意欢小小声反驳了一句。   江昀杰失笑,轻轻拍了拍她纤细的背脊,牵着她的手往外走,神情愉悦而从容。   “你说得对,我们都没错,这叫……天赐良缘,是老天爷安排的,老天爷不会错。”   孔意欢被逗笑,心底的最后一丝害怕也烟消云散。   她悄悄握紧江昀杰的手,心下暗暗发誓。   三爷这样好,她若是能嫁给他,定然会做个最好的妻子。   最起码,一定要对他很好,竭尽所能对他好。 第242章   事在人为,懂不懂?   回江府的路上,江昀杰一路反复叮嘱孔意欢。   “到了江府,无论别人问什么,我都会顶下来,你只需要安安静静呆着,礼数尽全了,什么都别做就好。”   孔意欢也实在不知道,这种场面该如何应付,故而点头应下。   马车驶入江府,停在敞庭里。   江昀杰先从车厢内下来,就瞧见等在廊下的徐氏和姚氏,还有江幸玖。   面对两位嫂嫂,江昀杰多少还有些尴尬,只是江幸玖也在,他便又暗自松了口气。   亲自扶了孔意欢下车,江昀杰将她带到三人身边,拱手冲二位嫂嫂礼了礼。   “还请大嫂二嫂,一会儿帮我,多照看着意欢。”   孔意欢垂着眼,规规矩矩屈膝福了福。   “见过大奶奶,二奶奶,夫人。”   徐氏随和一笑,喃喃唤了声,“小孔……姑娘,许久不见。”   姚氏视线落在她高耸的肚子上,眼睫颤了颤,温婉颔首,“小孔姑娘。”   听说是一回事,可亲眼所见,三人还是神情各异,多多少少有些尴尬复杂。   江幸玖清咳一声,当先上前挽住小孔臂弯,浅笑着睨了江昀杰一眼,语声轻柔。   “大家都是熟识的,倒也不用这样见外,三哥,我会照顾好小孔的,我们还是快进去吧,祖父和父亲母亲,都等着呢。”   这么一说,孔意欢捏着帕子的手都不自觉收紧了。   有她这句话,江昀杰自是更安心了几分,深吸了口气,当先往四海院的方向迈开腿。   江幸玖挽着孔意欢紧随其后,低声细语安慰她。   “别怕,而今天大的事,都没有你肚子里的孩子要紧,我是站在你身边的。”   孔意欢牵强一笑,“谢谢夫人。”   江幸玖月眸笑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徐氏与姚氏落后两人几步,徐氏看了眼姚氏略显心不在焉地神情,微不可闻地浅叹一声,轻轻拍了拍她手臂。   姚氏回神,侧头冲她笑了笑。   徐氏张了张嘴,轻声劝她,“这些话,原本我做嫂嫂的,不好来劝你们夫妻俩。”   “但咱们都是江家的媳妇,我少不得,还得跟你说几句贴心话。你和二叔,差不多也该和好了,别的不敢保证,江家的儿郎呢,他不是敢做不敢认的人,他既然说了与那粉头儿没有瓜葛,那必然是没有的。”   姚婉娴美眸微闪,轻轻颔首,挽住她臂弯,“我知道的。”   徐氏目露无奈,轻嗔她一眼,“你的性子我都看清了,最是绵软贤惠,你既然心里都明白,做什么还使着性子不肯低头?母亲因着你们俩的事儿,急得嘴上都长疮了。”   姚婉娴浅叹一声,视线看向前头的孔意欢,低声喃喃。   “我不是因着这事使性子,我是气我自己,不争气,配不上他待我好,他若真有个心仪的人,倒是好了。”   她的压力,也就不用这么大,也不用那么愧疚。   前有大嫂,一连替江家生了三个小郎。   如今,又多了位即将临盆的孔姑娘。   同样是女人,为什么偏偏她,总也怀不上。   徐氏蹙眉,轻斥一声,“乱说什么?什么心仪之人?二郎不能有,你最好也别傻到将他逼出去,便宜别的女人。”   姚婉娴牵了牵唇,没接话。   徐氏仔细打量她两眼,顿住脚步,面对面语重心长的劝导她。   “你想开一些,江家的香火,岂是你一人能拦住的?不过是还没到时候罢了。”   “不是我说,这才不到一年,你就自怨自艾了?别说大夫没瞧出你身子有什么问题,便是真的有,你也不能认命,事在人为懂不懂?”   “你如今都不让二郎进屋,孩子能凭空跳出来?傻不傻?努努力,说来就来了,不努力怎么就一杆子把自己拍到墙上去了呢?”   “姚家什么门第?你父兄惊才绝艳,怎么养出你这么没出息的女儿?”   她念叨着念叨着,就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了。   她要是有这样的娘家背景,她睡觉都能笑醒。   食指都伸了出来,在戳到姚婉娴脑门儿前,猛地顿住。   不止徐氏愣了愣,连姚婉娴都愣了。   妯娌俩面对面站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好半晌,徐氏咳了一声,讪讪地收回手,低声吭哧道。   “我的意思是,我是江湖人,你知道的,在外漂泊惯了,最不认的就是命,看你这么自暴自弃,我属实替你着急,你懂我的,意思吗?”   最后一句,她问的有些小心翼翼。   姚婉娴抿着唇笑,觉着这样的徐氏,有几分可爱,像个知心的大姐姐,不由笑着拐了拐她手臂。   “我明白,大嫂是为我好。”   明白就好!   徐氏明媚一笑,反过来挽住她臂弯,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嘴里又絮叨起来。   “我这个人,实则是最不爱管闲事的,显的多事,招人烦。”   “但你也知道,母亲她是很关心你和二郎的,难免就对我念叨几句,我最怕母亲念叨我了……”   姚婉娴知道她的心思。   她因着出身的缘故,早前就不得江夫人喜欢,如今好容易生了三个小郎,与婆母的关系缓和了。   可到底还是不及她这个姚氏女亲近,江夫人始终是最偏爱她的。   姚家是书香传家,最重规矩。   徐氏却是江湖女子出身。   姚婉娴过门前,也担心过自己会跟徐氏性格不合,不能和睦相处。   故而自来都是恪守本分,也没有过分亲昵过,秉承着相敬如宾的理念,谁也不招惹谁,自然相安无事。   只是这几个月,她也看出了徐氏的为人,她虽然偶尔粗枝大叶大大咧咧,但并非是那等有劣性或者小肚鸡肠的人。   今日她能跟自己说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姚婉娴实则是很动容的。   世家大族里,涉及到利益,妯娌间大多都是勾心斗角互看不顺眼的,换了别的嫂子。   说不定阴阳怪气面热心凉,暗地里挑拨挑拨搅合搅合,巴不得他们两口子过不好。   像徐氏这样,遇事站在她的角度替她考虑,还怨其不争恨铁不成钢的,太少了。   念及此,姚婉娴心下感慨,这一路徐氏又絮絮叨叨了什么,她大多没听进去。   她想,徐氏说的对。   她跟郎君过得不和睦,整个江家上上下下都跟着操心。   她便是真的怀不上,也应该试试,不试,怎么会有机会?   孩子,终归得是两个人才能生出来的。   进了四海院的院门,她握住徐氏得手,轻柔道了声:   “大嫂,谢谢你。”   冷不丁被她谢了一句,徐氏还怔了怔,一脸莫名地笑了笑,喃喃道:   “说谢,就见外了,我也……没说什么。”   姚婉娴弯了弯唇,笑意真挚,挽着她手臂往屋里走。   “眼下还是三郎和孔姑娘的事要紧,我的事,回头再说吧,咱们快进去吧。”   徐氏'唉'了一声,两人加快步子上了台阶。   一进门,就瞧见满屋子人。   江昀杰跪在当中,腰身儿挺的板板正正。   孔意欢站在他身后侧,挺着肚子垂着眼。   屋里的气氛,多少有些沉闷。 第243章   我不能看这些,看了我紧张,一紧张我就肚子疼   徐氏和姚氏尽量放低存在感,悄悄踱步到各自的郎君身边。   就听江昀杰铿锵有声的开口,那理直气壮四平八稳的语气,一点儿不像是犯了错的。   “祖父,父亲,母亲,我与意欢的事,原本是起于误会,是我欺负了她,但她性情良善,不曾怪我。   反倒处处替我着想,更不曾因此便想攀附权贵,反倒孤身一人离开帝都,想要一力承担后果。”   “我做错在先,原本就是该娶她为妻,对她负责,故而我不远千里去寻她回来,她还百般推脱,说不愿以道德绑架我,完全没顾及自己孤身一人带着生父不详的孩子,日后会多难过。”   “这段日子,儿子与意欢相处,对她动心至极,不愿委屈她,也不愿委屈她腹中的孩子,如今腹中的孩儿已是不能再等,故而,儿子想娶她为妻。”   “请父亲母亲开恩,应允我们的婚事。”   江太傅端着盏茶,看都没看他一眼。   江逢时半合着眼,也是看不出什么反应。   唯有江夫人,气的手都在抖,眼睛时不时瞟向孔意欢圆滚滚的肚子上。   嘴唇也抖了抖,再看江昀杰时,目光凌厉的恨不能瞪他两个窟窿。   “母亲……”   江幸玖出来打岔,小声提醒江夫人,“要不,先让小孔坐下?”   江夫人深吸了口气,正要回头吩咐杜嬷嬷,就听孔意欢弱弱的回了一声。   “不,不必,夫人,我站着就好了……”   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江夫人猛地回头,撇了跪的笔直,板着脸昂着下巴的江昀杰一眼,又看向小孔,蹙着眉艰难开口。   “你这肚子,几,几个月了?”   孔意欢捧着肚子,也不敢抬眼看她,正要回话,就被江昀杰清清淡淡插了嘴。   “七个多月,年关前怀上的,再有两个月就生了。”   江夫人脸一黑,一手紧紧握住围椅扶手,一手从手边的果盘里捡了个苹果,毫不留情就冲他砸了过去,怒声厉喝。   “七个多月!你怎么不等孩子会跑了再领回府里来!我还平白多个会叫祖母的孙子呢!”   江昀杰也没躲,任由那苹果砸在胸口,面无表情地闭了闭眼,跪在原地不动如山。   苹果咕噜噜滚到孔意欢脚下,她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攥紧裙衫,一脸不安地低促开口。   “夫人,不是三爷想瞒到现在,是我……”   江昀杰抬手扯她衣袖,就听江夫人咬着牙一字一句嘣字儿。   “你闭嘴!你给我躲一边儿去。”   这么大个肚子,一点儿眼色没有!   杵在这逆子身边,她怎么放的开手?   孔意欢小脸一白,闷着头不敢吭声了。   江幸玖连忙起身上前,拽着她手臂将她往旁边拉,压低声与她耳语。   “母亲让你走开,你就走开,她是怕伤了你,你让她撒撒火,有好处没坏处。”   “可三爷他……”   “不用管他。”   江幸玖摆了摆手,将她按到围椅上坐下,轻描淡写道了句,“他习惯了。”   箫平笙看着她这番举止,在江夫人再次发作前,起身将她拉回了身边坐下。   “母亲,不是我想磨蹭到今日,实是当日意欢躲的远,我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劝回来的。”   江夫人瞬间恼怒的站起身,指着他鼻子就骂道:“你还有理了?啊?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吗?我看你理直气壮的,一点儿没觉得自己做错!”   江昀杰蹙了蹙眉,闷声道,“那起先的确是错了,可如今不是水到渠成,两情相悦了?意欢也答应嫁与我为妻了。”   江逢时当时就猛咳一声,坐在围椅上的身子歪了歪,不看江昀杰了。   果然,江夫人一嗓子音调儿就扬高了。   “你还不要不要脸了!江昀杰!你可真有出息啊!做错事后弥补了就不叫做错了?!谁教的你!”   江昀杰喉结滚了滚,愁眉苦脸的接了一声:“是,我不要脸,母亲教训的是,我的确错了,我知错了。”   “不过,母亲,我的错晚一点儿罚也没什么,您答不答应我跟意欢的亲事啊?”   江夫人长长出了口气,反手冲江逢时伸过去:“我戒尺呢?我今天要打掉这混账东西一层皮,让他切身体会他究竟犯了多大的错!不然我都没脸去见江家的列祖列宗!”   江逢时清了清嗓子,冲杜嬷嬷使眼色,“去,拿戒尺来。”   杜嬷嬷握着手,看了看江夫人,又看了看江太傅,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去了里屋。   孔意欢死死掐着指尖,脸白如纸,紧张的盯着江昀杰的背影看,不自觉地就站起了身。   江昀杰眸色忽闪,压低声与江夫人打商量。   “母亲,这么多人呢,当着意欢的面,您……您回头再打成不?”   江夫人愤愤瞪了他一眼,抬手卷袖管,“不成!!”   江昀杰缩了缩脖子,连忙侧头看江逢时。   江逢时挑了挑眉,垂下眼不看他,只默默端起茶盏,掩饰性的开始喝茶。   江昀杰咽了咽口水,又看江太傅。   江太傅老神在在闭着眼,像是已经神游天外了,一副置身事外的高深姿态。   江昀杰连忙扭头,冲自家大哥二哥以及箫平笙连连使眼色。   打他倒是不怕!   但是能不能别当着身怀六甲的孔意欢的面?!   这回头她又哭又怕的,容易有阴影啊!   江昀律清了清嗓子,侧头看江昀翰。   江昀翰垂着眼在摇扇子,眼尾睇了睇箫平笙。   正这会儿,杜嬷嬷磨磨蹭蹭端着戒尺出来了。   “夫人,戒尺。”   江夫人头都没回,紧紧盯着江昀杰,反手握住戒尺,两步上前就要开打。   “母亲!”   江昀杰手臂下意识抬起来,刚叫了一声,就听江幸玖'哎哟'一声。   众人齐齐侧头看去。   箫平笙凤眸闪过一丝无奈,抬手扶住身边的小娘子,目露关切。   “玖娘,怎么了?”   江幸玖一脸痛苦,靠在他身上黛眉轻蹙,软声道:   “我不能看这些,看了我就紧张,一紧张我就肚子痛,箫郎,咱们还是回避吧?”   箫平笙唇角抽了抽,忍着没笑出声,低嗯一声,扶着她往外走。   路过孔意欢时,江幸玖连连冲她眨眼。   孔意欢魂不守舍地,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好半晌,等箫平笙夫妻俩都走远了,江夫人的戒尺已经抽在了江昀杰身上。   那一声声,仿佛也抽在了她心上。   江昀律和江昀翰连忙起身,纷纷上前劝阻。   “母亲,您不能真这么打,有事儿好好说,大不了罚他跪几日祠堂呢!”   “对,老三皮糙肉厚,打了不长记性,还是跪祠堂好!老三,快认错磕头!”   江昀杰抱着头,跪在原地没敢躲,连声应错。   “我错了我真错了!母亲,您打也好骂也好,您打完了哎哟!啊!!打完了您就应允……哎哟啊!”   江夫人咬牙切齿,“你还敢跟我提条件?!”   孔意欢白着脸咬唇,突然就福至心灵了,她扶住围椅扶手,突然'哎哟'一声痛呼。   江夫人挥动戒尺的手猛地顿住,众人齐齐看过来。   孔意欢满头大汗,泪就这么夺眶而出,满面苍白小声哽咽着。   “三爷……我肚子疼……” 第244章   比老孔大夫心情还复杂的,莫过于帝都城的那些世家大族   这下,江夫人的戒尺怎么也挥不下去了。   离得最近的姚氏连忙迎上前扶她,目露担忧,“你没事吧?快,先坐下。”   “意欢!”   江昀杰也顾不得疼了,龇牙咧嘴的神情一收,连忙站起身扑上前,将她扶在怀里,紧张的脸都白了。   “你怎么样?怎么会肚子疼?我,我先抱你回屋……”   江夫人蹙着眉打断他,“先去偏屋躺下。”   江昀杰闻声而动,一把将人抱起来脚步匆匆跨出了门。   徐氏猛地回神,也连忙跟着往外走,“我这就让人去请府医来。”   “韵娘!不止请府医,还把老孔大夫请来。”   江昀律喊了一声,眼尾瞥了眼站在原地,一脸阴晴不定地江夫人,然后拿脚踢江昀翰。   江昀翰握着扇柄的手一顿,一副猛然惊醒地样子,'哦-'了一声,“对对对,我去请,我亲自去请老孔大夫。”   说完,他脚步匆匆的走了。   因着孔意欢这一出'肚子疼',这堂屋里的人都动了。   姚氏反应了两瞬,眼神忽闪,也上前扶住江夫人,一手将她手里的戒尺接过,递给杜嬷嬷,轻声提醒着。   “母亲,我们也去看看孔姑娘吧?她这月份大了,闹不好就……”   江夫人眨了眨眼,像是才回了神儿。   她蹙着眉,一脸阴沉,扶着姚氏的手点了点头。   “对,对,去看看。”   说着一边抬脚急急往外走,一边嘴里小声数落着江昀杰的不是。   “老三这么个混账东西!自来就不让我省心!这……这肚子里的孩子若是有个好歹,我今日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目送婆媳俩走远,留在堂屋里的祖孙三人纷纷缄默。   江昀律长长吁了口气,回头看祖父和父亲,“看母亲这反应,怕是一时半会儿也缓不过来,一会儿老孔大夫来了……”   江太傅整着衣袖站起身,语声温缓交代江逢时。   “这事就这么定吧,短短两个月,要准备的事还多着呢,大面儿上按着规矩来,不委屈她就成,至于大操大办,也就不必了,大着肚子,终归是不太好看。”   但是相对于未成亲便在外走了私生子,多多少少颜面上还是好一些的。   顿了顿,又补充了句,“聘礼不能比二郎的少,其他的,与她父亲好好商量,终归日后是一家人,别落下隔阂。”   江逢时站起身,恭声应是。   等江太傅走了,他负着手看向长子,浅浅叹了口气。   “你们兄友弟恭是好事,既然如此,三郎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去办,我和你母亲总不能替你们操劳一辈子。”   江昀律一愣,就听父亲三言两语拍了板。   “聘礼,让你媳妇儿和二郎媳妇儿一块儿去准备,完了给你母亲过目。”   “迎亲的仪仗和物需,你空出几日时间来,和二郎一起去筹办,这些,都在这个月里办完了。”   “孔大夫那儿,自有我和你母亲去谈,黄道吉日,就选最近的。”   江昀律默默听着,点了点头,又迟疑的问道,“那母亲那儿,还揣着火气,没点头呢……”   这就越过她的意思,直接操办上了?   江逢时'啧'了一声,不耐的扫他一眼。   “不点头能怎么着?真让三郎在外头养外室,生私生子?堂堂兵部尚书,江家嫡子,不点头她眼里能揉下这沙子?!”   江昀律不吭声了,只在心里默默替江昀杰点了根蜡。   事儿成了是成了。   但母亲这口气,少说得噎几个月,三郎的日子,不能好过咯。   且不论老孔大夫看到许久未见的闺女大着肚子都快临盆了,是如何的如遭雷击,心情是如何的难以置信,如何的震怒。   事已至此,七个多月的身孕始终是等不及的。   江家此等门第,江昀杰愿意娶她为正妻,担起这份责任,于老孔大夫来说,自然是很安慰的。   可安慰归安慰,江家满门权臣,对于闺女嫁进这样的门庭做少奶奶,他心里多少也有些忐忑担忧。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老孔大夫还是和江家做了亲家。   喜事办的中规中矩,不铺张浩大让人吹捧艳羡,但也绝不敷衍让人能挑出错来。   然而,比老孔大夫心情还复杂的,莫过于帝都城那些家中有适婚年龄女儿的世族。   他们争着抢着要跟江家攀亲,挤破了头想要江昀杰这位倜傥矜贵前程似锦的女婿。   争来争去,最后竟然便宜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大夫,这可真是让人既遗憾又傻眼,简直是百味杂陈。   江昀杰和孔意欢的洞房夜,是没什么好闹的。   这场突如其来很离谱的喜宴,也没什么人有心思灌他酒,唯一来劲的珣王,还被箫平笙给按住了。   所以,江三郎很顺利就回到了自个儿的新房。   终于名正言顺能同榻而眠,他是既有一种万事已定的安心,又有些掩饰不住的松快和得意。   只是身边的小娘子,蜷缩在床内侧紧紧贴着墙,像是拘谨的不得了。   江昀杰手伸出去几次,都又犹犹豫豫收了回来。   帐外红烛摇曳,两人静静躺了许久,都无法入眠。   江昀杰浅浅叹了口气,侧过身面对着她,温声安抚。   “你别怕,你身子不方便,我不会乱来,意欢,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日后,你别再与我这么生疏,好不好?”   孔意欢攥着小拳头,闭合的眼睫不安地轻颤着,好半晌,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只是,两人唯一一次同榻而眠,身边的郎君是中了药的,那夜的举止有些粗暴癫狂,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这段日子以来,他待她温和体贴,虽然抚平了她心里的畏惧。   只是再次同床共枕,她的身子还是止不住微微发抖,她也不想,可她控制不了自己。   江昀杰自然不知道这些,只是心下无奈,知道自己还得花费些时间哄这姑娘,便小心翼翼往她身边挪了挪,声线低柔。   “那你往中间过来一些,别靠着墙,夜里会睡得不舒服。”   孔意欢抿着唇,犹犹豫豫地,象征性往外挪了一点点。   江昀杰:“……”   他只觉得这一点点,说是挪了,还不如说是在榻上蹭了一下。   浅浅吸了口气,他也不再勉强,扯了薄被递过去,搭在她身上,轻轻道了声。   “累了一起,快睡吧。”   孔意欢点了点头。   等了会儿,见她颤动的眼帘渐渐平稳,江昀杰也跟着合上眼,正要收敛心神入睡,听见身边的小娘子低低细细的问了一声。   “三爷,夫人她……还在生气吧?明早敬茶,我们……去早一些?”   早去一些,别让江夫人挑出错来,免得她更不喜欢她,也因此更气江昀杰。   因为她,让他们母子生芥蒂,她心里十分愧疚。   江昀杰默了默,抬手轻轻搭在她肩头,安抚性拍了拍。   “母亲是气我做了混账事,并非是气你,你什么都不用管,安安稳稳将孩子生下来,她自然就不气了。”   孔意欢听了缄默,没再出声儿。   新房里静下来,小夫妻各怀心思,闭着眼强迫自己入睡。   而此时江昀翰的院子里,却是闹得正厉害,这热闹的架势,反倒有些喧宾夺主。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的主角是二房呢? 第245章   你究竟嫁的是江家二郎,还是江昀翰?   江昀翰喝的酩酊大醉,是被江昀律和如松携力扶回院子的。   下人到女宾席通禀了姚氏,姚氏就脚步匆匆赶回了院子。   进门就见下人们进进出出的忙碌,屋子里窗门大开,酒气熏天。   江昀律从里屋出来,暗青色的胸襟都湿了一片,沉着脸一脸隐忍和嫌弃,瞧见她,连忙摆了摆手。   “二郎被灌了酒,刚吐过,如松在里头伺候他更衣,你进去照顾他吧,前头就不用去了,我会跟父亲母亲解释。”   姚氏很是尴尬,红着脸向他赔不是,“劳累大哥,我会照顾好郎君,大哥快回去更衣吧。”   江昀律摇头叹气,甩着袖子走了,临出了门,站在廊下又回头看她。   “他酒量不好,这些日心里不痛快,喝多了难免会撒酒疯,你多担待些,顺着他,等他酒醒了,自然就好了。”   做人娘子的,照顾自己喝多的郎君本是应当,但是还劳大伯兄特地交代她一声,姚氏多少有些羞愧。   她垂下眼低低应声:“我会照顾好郎君,大哥放心。”   江昀律自然不好再多提点,转身走了。   姚氏一脸忧愁站在门口发呆,身边的冬霜小声提醒她:   “奶奶,奴婢下去熬醒酒汤来?”   二爷喝多了,她实在也不好进去看男主子的窘态啊。   何况,她家奶奶和二爷都僵了这么久,这不是个缓和的好机会吗,还是不要跟进去的好。   姚氏回神,点了点头,“去吧,快些端来。”   交代了一句,她就脚步匆匆进了屋。   里屋里,如松刚给江昀翰将污秽的衣服脱下来,将人放平在床上,顾不及满头大汗,手脚麻利的收拾了换下来的衣袍和靴子。   瞧见姚氏进来,连忙垂着头行礼,“奶奶,二爷酒量浅,这会儿正难受,奶奶您注意些。”   姚氏想起方才江昀律衣裳上湿濡的一大片,点了点头,温婉交代他:   “知道了,这里有我,你下去吧。”   如松没再耽搁,抱着脏污的衣袍离开了屋内。   床上的人还不安分的动来动去,似乎是难受的,一直在哼唧。   姚氏踱步到床边,对上郎君半眯半睁的星眸,看他似乎是都有些糊涂了,她心口一酸,倾身将人扶起来,拿了软枕垫在他身后,柔声哄着。   “郎君先坐一会儿,不然酒气呕上来会呛着的,一会儿喝了醒酒汤再睡吧,省的醒了头疼。”   江昀杰喘息不稳,眯着眼直直盯着她看,好半晌,捏着她手腕喃喃了一声。   “婉娴……”   他隽逸的眉眼温朗沉静,这一刻,竟像是清楚的。   姚婉娴手一僵,怔怔与他对视,“嗯,郎君。”   “姚婉娴……”   江昀翰嗤笑一声,抬手捏住她下巴,倾身靠近她,低低喃喃。   “姚家嫡女,他们就是这么教你的?让你小意温顺,让你大方得体,你嫁过来,就是让你替我开枝散叶,替江家传递香火,除此之外,别的没教你?”   不知他这是醉话,还是心里话。   姚氏秀美的脸色变得苍白,一双杏仁儿眸溢了泪光,怔怔看着他不说话。   江昀翰又笑了一声,另一只手抬起,指腹有些粗鲁的擦着她眼角。   “哭,又哭什么?觉得委屈了?”   姚婉娴秀眉紧蹙,泪珠子扑朔朔落下来,一把挥开他的手,站起身冷冷道。   “郎君醉了,别说胡话,我去看看醒酒汤……”   “我说胡话了?!”   江昀翰骤然厉喝一声。   惊的姚婉娴一抖,连唇色都白了。   她一脸复杂看着似是在发酒疯的江昀翰,欲言又止,最终深深咽下一口气,一句话都不想再说,转身要离开。   然而才迈出一步,一条修长的手臂伸过来,扣在了她腰上,猛地一用力。   她猝不及防跌坐在床榻上,吓的低呼一声。   简直不敢置信,平素里最是疏朗温润,说话都带笑的斯文郎君,醉了酒,竟然像换了个人。   不止口出不逊,还姿态强硬的与她动了手。   姚婉娴惊呆了,抬手推了他一把:“郎君!你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   江昀翰收紧臂弯,将她紧紧裹住,翻身揉进床褥间,漆黑氤氲的星眸中浮动的幽幽暗芒。   “你走什么?你的郎君醉了酒,你却要抛下他不管?这是你的本分?”   姚婉娴气的胸脯剧烈起伏,整个人开始发抖。   她挣扎了挣扎,没能脱身,不由慌张的瞥了眼门的方向,口中低促哄着:   “我没有抛下你不管,我去端醒酒汤来……”   “院子里的下人都死干净了?!这种小事让你亲自来做?!”江昀翰红着眼低吼一声。   他今日发的脾气大了,姚婉娴又被吓了一跳,红着眼小声喃喃。   “我不走,我就在这儿陪着郎君,你先放开我……”   “唔,是委屈了,委屈的都要哭了。”   江昀翰没理她,只定定盯着她看,半晌低笑一声,抬手抚着她白嫩的面颊和颈侧。   “你除了受委屈,还会别的么?嗯?像方才那样想扔下我离开,不是也挺有脾气的?”   “郎君……”   “郎君,你唤我郎君,我娶你进门,可都是两厢情愿的,不曾逼迫你吧?”   姚婉娴觉得,江昀翰是真的醉了,说的话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的。   于是,她定了定心神,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决定不跟一个醉鬼搭话,省的一言不对,他再发脾气。   然而,她不接话,江昀翰的脸色更暗了,抚摸她颈侧的手滑到耳垂上,突然用力。   “说话!我可曾逼迫你嫁与我?!”   姚婉娴深吸口气闭上眼,细声回他,“不曾,郎君,我们是两厢情愿的。”   江昀翰呵了一声,又抚摸她耳鬓:“我可曾待你不好?”   “郎君待我很好。”   “我待你好,你还这么回报我?我娶你进门,一心待你,不过是图个举案齐眉日久生情,我用心做个好郎君,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我……”   姚婉娴有些迷茫,她怎么了?   她没有一心待他吗?   她也在努力做个好娘子啊。   江昀翰的指腹揉着她柔软的唇角,低低笑问:“你眼里只有替江家传递香火?你只想做个合格的挑不出错处的江家二奶奶,是不是?”   “姚婉娴,你可对我敞开过你的心扉?你究竟知不知道我看重的是什么?嗯?”   “你究竟嫁的江家二郎,还是我江昀翰?”   姚婉娴:她不曾对他敞开过心扉吗?   他看重的是什么?   “郎君,你就是江家二郎,你在胡说什么?”   她真的看不懂江昀翰了。   江昀翰眼眶发红,死死盯着她半晌,一字一句回她:   “我江昀翰一辈子顺心自在,唯有一件事,是受父母之命拘束,那就是娶你进门。”   姚婉娴心口揪紧,泪水再次溢出眼眶。   “我原想着,把不顺心过得顺心就是了,可现在看来,情之一字果真是强求不得的。”   “姚婉娴,你就算是个合格的江家宗妇,就算是个挑不出错处的江家二奶奶,若你不明白我的心意,那你就不配做我的妻子。” 第246章   早该狠狠收拾她一通,她早老实了   你不配做我的妻子……   这话如一把利剑,猛地刺穿姚婉娴的心。   她被刺的心痛欲死,呼吸不畅,惨白着脸哭的梨花带雨。   “那我怎么样才配?!江昀翰!我做错了什么?值得你这样瞧不上我!”   冬霜端着醒酒汤进门,就听见自家奶奶这一声凄惨地痛哭。   她吓得脸色惨白,匆匆跑进门,“奶奶……”   “滚出去!”   江昀翰一声厉喝,怒目回头,冷冷盯着她。   冬霜吓得一抖,从没见过二爷发这么大的火。   可她小心翼翼后退了一步,定睛看,两人一上一下偎在床榻上,自家奶奶虽是正哭着,可这姿势画面,她实在也不宜久留。   一瞬也没敢多待,冬霜端着撒了半碗的醒酒汤,匆匆退了出来,还将房门关上了。   嗯,僵了这么久,总算是又同床共枕了。   奶奶委屈,哭哭啼啼也是人之常情。   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说不定明天就好了呢?   在心里说服自己,冬霜连忙一路小跑离开了主卧,甚至将堂屋的门也自外关上了。   她背过身守在门外,心想着,今晚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任何人进去打扰。   房内,姚婉娴被江昀翰压在床褥里,视线模糊,委屈的直抽抽,哽哽咽咽地诉说着。   “我嫁……嫁与你为妻,恪守本分,孝顺公婆……敬爱兄嫂。”   “我尽所能照顾你,体贴你,甚至连你与外头那女人不清不楚……我都全心信任你,我从不敢使脾气……从不敢惹你不悦!”   “我生不出孩子,我还如此大度要替你收通房,替你纳贵妾……”   前头那些倒还听的过去。   可越说,江昀翰的脸色就越阴沉,咬着牙卡住她下颚,冷斥一声。   “你还敢说!!”   他只觉得脑子里像有根儿针在扎,刺痛的厉害,像是酒劲儿上了头。   “你还敢拿生不出孩子说事?!我今夜就让你生一个出来!”   姚婉娴的哽咽声噎在喉咙里,呆呆望着身上的男人。   直至布帛撕裂声传来,身上一凉,她顿时惊慌的挣扎起来。   “郎君!郎君你清醒些……你不能这样对我……”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室娘子,即便是周公之礼,他也该给她体贴和尊严才对!   这算什么?!   借着酒意强迫她?!   然而,江昀翰再是个文弱书生,力道也大过她这小妇人许多,她哪能是对手呢?   何况他像是酒劲儿上头了,又带着莫名的恼怒,对她的哭喊声充耳不闻,一门心思将两人扒了个干净。   见姚婉娴哭着挣扎,他掐住她脖颈冷笑,“我不能这么对你?这些日不碰你,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我是你的郎君,我为何不能碰你?”   姚婉娴哭的嗓子都哑了,双手抵在他肩上,无助的摇着头。   “不是……郎君,你冷静些,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你说你想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只求他别这么待她,仿佛她只是个发泄怒火与谷欠念的工具。   她的尊严让她接受不了这样的周公之礼。   身下的人哭的太惨了,发髻凌乱裙裳破烂,眼眶鼻子都通红,一副要被凌辱又无可奈何的可怜样。   江昀翰紧蹙的眉心略松,深深凝视她,抬手用指腹替她擦拭面颊上的泪,嗓音低沉沙哑。   “我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姚婉娴浑身发抖,呜呜咽咽着连连点头,像只受了惊吓瑟瑟发抖的小鹌鹑。   江昀翰深吸了口气,酒气喷在她面上,激的她缩了缩脖子。   他扯了薄被,将两人裹住,手探进被中,游走的力道略略收敛了些,贴着她耳鬓轻叹低喃。   “我要你心里有我。”   姚婉娴不自觉的攥紧被角,哭腔浓重声音发颤:“我有,我心里只有郎君。”   江昀翰摇摇头,面颊贴着她泪湿的耳鬓。   “不够,你要独独有我,不许别的女人惦记我。”   “郎君……”   “孩子现在生不出来,就多努力一些,总会生出来的,别的女人再生,也不是你的孩子,你懂不懂?”   “我,我知道……”   “你知道?!知道还要塞通房?还要纳贵妾?!”   “啊!疼……疼……”   “就是让你疼,疼了,你才长记性!日后,还敢不敢生这样的念头?!”   “不敢!不敢了郎君!”   “姚婉娴,你若是再敢生这种念头,我纳妾那日,就是休妻之时!你听明白没?”   “嗯,嗯明白!”   “呵,你这女人……吃硬不吃软,我恨不该忍你到现在……”   早些来硬的,狠狠收拾她一通,她早该老实了。   只是想想自己这段时间受的闷气,江二郎还是觉得心里不畅快。   于是,这晚真是借着几分酒意,肆意妄为了一番,将姚氏翻来覆去里里外外狠狠肉罚了几遭。   直到天光大亮,屋里才消停下来。   冬霜来敲门唤起时,姚婉娴是晕了过去又被折腾醒来的。   因着今日是孔意欢的敬茶礼,无论如何也得去,她咬着牙撑起身,洗漱更衣。   夫妻俩赶到四海院时,江家的人都已经到齐了,就连新媳妇儿孔意欢,都在等他们。   江夫人看了看两人,见姚氏脸色白的不像话,眼眶肿着,眼底布满血丝,眼下乌青,活像是受了什么磨难,不由蹙了蹙眉。   反观醉了酒一夜未眠的江昀翰,倒是面色温俊平静,看不出任何不妥。   江夫人将满肚子话压住,扭头吩咐杜嬷嬷:“既然人齐了,就开始吧。”   杜嬷嬷应了声,连忙将一早准备好的茶盏端在托盘里,走到孔意欢面前。   地上没放蒲团。   江昀杰眸色一动,迟疑的开口,“母亲,就……这么敬茶?”   江夫人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语声冷淡:“她大着肚子,跪就免了,站着敬吧。”   江昀杰唇角上扬,笑眯眯的,嘴巧的接话,“是,母亲体谅,儿子替意欢谢过母亲。”   这副护媳妇儿的德行,别说江夫人,就连江逢时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孔意欢倒是规规矩矩,虽然没有跪着,不过敬茶时还是曲着膝行礼,端的是小心喏喏,倒是叫人没法冷脸。   敬过茶,江太傅带着江昀律还得入宫,便先行离开了。   江夫人便顺势打发了众人离开,独独留下江昀翰和姚氏。   屋里没了外人,她看了看姚氏,蹙眉训斥江昀翰:   “你昨日闹什么?好端端的喝醉酒?怎么,借着酒意冲婉娴撒酒疯了?你瞧瞧她的脸色,当着老三媳妇儿的面,好看吗?”   江昀翰眉心抽了抽,摇着扇子看姚婉娴,眸色暗晦不明。   姚婉娴面色乍红乍白,捏着帕子的手抖了抖,细声解释:   “母亲,郎君没欺负我,我……我是夜里,照顾他,没睡好罢了。”   江夫人听了张了张嘴,再见一脸温润恭顺的二儿子,到底不好再说什么,只沉声叮嘱两人。   “前阵子你们也闹了不短的日子,外头那女人,早打发干净了。如今三郎媳妇儿进了门,眼看就生了,我没功夫总盯着你们俩,我不管你们俩是和好也好,忍着也好,就是装也得给我装出夫妻和睦来,听见没有?”   江昀翰与姚婉娴齐齐应声。   “是,母亲。” 第247章   上药   从四海院出来,江昀翰在前,姚婉娴在后,两人一路都没开口。   回到院子,一进屋,姚婉娴强撑的姿态瞬间松懈,连忙扶住了冬霜。   她小心翼翼看向江昀翰,见他坐在窗边矮榻上,手中慢条斯理把玩儿着折扇,不辨喜怒的神情,她心下就有些畏惧。   攥了攥冬霜的手,姚婉娴垂下眼,垂着头往里屋走。   主仆俩进了屋,姚婉娴还觉得心口跳的厉害,不由抬手压了压,小声叮嘱冬霜:   “替我把金疮药取来。”   冬霜眨了眨眼,扶她往床边走,“奶奶哪儿受伤了?”   “别问了,快去。”   冬霜只能闭了嘴,扶她在床边坐好了,才转身去壁柜中取药。   等她取回来,姚婉娴已经落了床帏,人隐在了床榻中,只伸出一只素手来接药。   “把药给我,你出去吧,带上门。”   冬霜依言而行,退出去带上了门。   她垂着头守在门外,悄悄抬眼看了看江昀翰的方向,谁知,就这么对上江昀翰清冷的视线,不由激灵灵抖了一下,连忙又垂下眼。   今日的二爷,是有些不太一样,冷面寒霜的,通身散发着寒气,不怪奶奶小心翼翼的。   “你出来了,她一个人在里头做什么。”   冬霜眼睫颤了颤,老老实实小声回话:“奶奶她,在上药。”   上药?   江昀翰眸子微眯,旋即自榻上站起身,抬脚往里屋走。   冬霜当然不敢拦着,甚至还往后躲了躲。   屋里的姚婉娴听见门'吱呀'一声,下意识停下了褪裙裳的动作,试探着开口:   “冬霜?”   冬霜站在门外应声,“奶奶,奴婢在……”   姚婉娴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紧接着就听一道清清凉凉地男声传来,她整颗心立即提了起来,一把将被子裹在自己身上。   “你出去吧。”   冬霜低低应了一声,重新将门关上,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姚婉娴缩在被子下,耳听脚步声靠近,吓得手抖,差点儿捏不住那瓶药。   床帏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撩开,白衣胜雪的俊逸郎君,站在床边目光淡淡盯着她看。   姚婉娴握着药瓶和被角的手指紧的发白,连忙垂下眼,不敢出声。   这副小心怯懦的模样,实在可怜。   江昀翰薄唇微抿,眸光暗沉,将折扇扔在床脚,自顾掀袍坐下,冲她伸出手。   “药……”   姚婉娴咬着唇,面色忽白忽热。   顿了一会儿,抖着手将药瓶递给他,指尖在触及他手心时,猛地缩了回来。   整个人像是惊弓之鸟,别提多没出息了。   江昀翰又气又好笑,绷着脸问她:“你怕什么?我吃人?”   姚婉娴提着被角盖住唇鼻,唇角一扁一扁,眼眶也续了泪,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吃人,你怕什么?你怕我打你?”   江昀翰又没好气的补充了一句,也没指望她会开口,说完,径直伸手扯被子。   “松开,大热的天捂这么严实,你身上哪我没瞧见过?”   姚婉娴却紧紧扯着被子不肯松手,声音怯懦透着几分抗拒。   “郎君……我,我自己来吧。”   “你自己来能看的清?松手!”   到底是昨夜树立的余威还在,最后一句低斥,吓得姚婉娴立时撒了手。   薄被被扯开扔在了一旁,衣衫半解的人整个暴露在眼前,纤细雪白的锁骨往下,青紫斑斓遍布,有些像是要淤出血来,瞧着十分触目惊心。   倒真像是,受了什么酷刑。   昨夜……他是有些放纵了,欺负的狠了些。   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她又哭又闹可怜兮兮哀求的画面。   江昀翰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缩,旋即他垂下眼,食指捻了药膏,声线淡淡吩咐她。   “脱了……”   姚婉娴双腮涨红,唇色却被雪白的贝齿压的色泽散尽,磨蹭了两瞬,在江昀翰再次开口之时,她慢吞吞解开最后的衣结,将本就单薄的裙裳褪了下来。   床帏遮掩了大部分的光线,床榻内略显昏暗。   年轻秀美的小娘子,玉体横陈就在他眼前,若是换了平时,怎么都是会动念的。   只是眼下,江昀翰后槽牙紧了紧,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替她抹药。   药膏抹在肌肤上,起先被男人的指腹晕烫,会带起她一阵阵轻颤。   等他的手离开,上过药的肌肤,就会清清凉凉的舒服。   姚婉娴闭着眼,眼睫颤的犹如蝉翼,默默忍受着这羞耻难捱的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眼睫颤动的频率渐渐平缓,身边的男人再次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磁温和,似乎透着几分无奈。   “躺下吧,下头也得上药。”   姚婉娴猛地睁开眼,眼底都是畏惧和怯意,抖着手将滑落的衣裳拢紧,用力摇了摇头,声音艰涩。   “不,不用了……”   江昀翰垂着眼没看她,一手压在她肩头,将她压下去,语气温沉不容置疑。   “躺好,我看看,若是没伤到,就不碰你。”   伤没伤到,姚婉娴十分清楚。   去四海院来回这一路,她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艰辛,刺痛磨得她后背都湿透了。   只是,她这伤难以启齿,即便面前的郎君是始作俑者,可青天白日的,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知廉耻至此,躺平在这里任由他观摩,还替她上药。   即使两人曾无比亲密的肌肤相亲过,她的教养,也不允许她如此放浪。   “真的不要紧!”   她咬着唇眸中包泪,紧紧抱着自己的身子,缩到角落里。   江昀翰看不得她这样的反应,仿佛自己是个正要欺凌她强迫她的混蛋。   这个念头一闪过,心头刚刚浮起的恼火瞬间消弭。   他心下苦笑。   是啊,他就是那样一个混蛋。   昨夜刚做过那些禽兽不如的事。   不然,她原本不该伤成这样,也不该畏惧他至此。   此时此刻,他心底又无奈又酸涩,忍不住攥紧手中的药瓶,抬手捏了捏眉骨。   屋内一时寂静,夫妻俩都没再开口。   姚婉娴抱着膝头默默靠在角落里,好半天,在这份寂静里调整好心态和情绪,悄悄抬眼看他。   白衣胜雪的郎君坐在床榻边,背对着她,身形修挺清高,像是感应到了她这一眼,他略略侧头,也不知是看着她还是没看着她,只低声开口打破宁静。   “婉娴,我原本无意这样伤害你,让你吃苦了,十分抱歉。”   他说这句话时,嗓音温润尔雅清柔如风,仿佛她记忆中熟悉的那个郎君,终于从昨夜那场醉酒后的荒诞形态里苏醒了过来。   姚婉娴莫名地,忍不住又红了眼,心里的委屈弥漫周身,细细哽咽起来。   江昀翰长眉蹙了蹙,将药瓶搁在床榻边,手肘搭在膝头,略略垂着眼,怔怔盯着脚塌上雕琢的繁复纹路,声线低平柔缓。   “我从不这样发脾气,没想到头一次是对着你,也很抱歉。”   “你若是怪我,怕我,不肯原谅我,你哭也好闹也好,便是动手了,我也时由着你,只是有一点。”   “你昨夜答应我的话,还是得算数的。”   “日后,我依然会一心待你,过去的事,既往不咎了,好不好?”   他说着,缓缓回头看她,低语温和轻轻询问。   “收通房和纳妾的话,你日后,也别再提了,成吗?” 第248章   和好   受了委屈的人,原本就是不能哄的。   他这样温柔低语的询问她,说这些戳人心窝的话,姚婉娴哪还憋的住?   她泪如雨落,双手捂着脸,哽咽声渐渐放大。   谁愿意提似的呢?!   哪有女人真的愿意给郎君收房纳妾的?!   “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郎君!”   “我知道你这样生气,我宁肯自己寻遍天下名医,也不会这样逼你……”   “是我不争气,我配不上母亲的偏爱,我对不起郎君,我又急又慌,我没办法了……”   她越哭声音越大,哽咽的越厉害,纤细的身子还是抽搐起来。   江昀翰眉心越蹙越紧,倾身上前,环抱住她,一下下拍着她背,低声安抚。   “我知道,你是想做个善解人意的娘子,想做个无可挑剔的儿媳妇,原是我不该冲你乱发火,你……”   姚婉娴脸埋在他肩上,脑袋摇的像不郎鼓,哭声发闷。   “我知道了,我知道郎君想要什么,我会成为那样的人,我原本就该是那样的人。”   江昀翰张了张嘴,漆黑的星眸微微闪烁,浅叹一声没开口,只轻轻顺着她的脊背。   怀里的人还在瓮声瓮气地小声泣说。   “我太着急了,我过门快足一年,郎君待我体贴入微关怀备至,从不看别的女人一眼,那事三不五时都会有,可我的肚子不争气……我急坏了……”   “我那样想替你开枝散叶,可我总也做不到呀……”   “我没办法了,我并不想将你推开,我不想你跟别的女人在一处的,郎君,没有女人会不在意这种事的呀!”   江昀翰听着听着就气笑了,忍不住训了她一句。   “你在意还做这种蠢事?同样是满腹诗书,怎么阿玖就这样灵透,什么时候都不肯让自己吃亏,偏你就成了书呆子。”   姚婉娴哽哽咽咽的哭声憋住了一半,细弱委屈的喃喃道:   “郎君说的对,我是傻的,我早该猜到郎君的心思……”   江昀翰有种如释负重之感,长叹一声,揉了揉她发顶,含笑轻斥:   “现在明白,倒也不算晚。”   没把他逼到收了房纳了妾的地步。   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姚婉娴既委屈又自责,加之昨夜折腾的狠了,身心实在疲惫,卧在江昀翰怀里直哭的睡了过去。   直到此时,屋内静下来。   江昀翰揽着怀里的人静静坐了一会儿,随即小心翼翼将她安置在床上,趁她睡熟了,轻手轻脚替她上了药,替她盖好薄被,又起身出去吩咐冬霜送热水进来。   在盆中净了帕子,他细细的替姚婉娴擦净脸上的泪痕,又将她头上的珠钗都摘下来。   做完这一切,他看着依然睡的酣甜的人儿,长长舒了口气。   坐在床边犹豫了半晌,起身脱了外裳,跟着躺在了床外侧,顺手落了床帏。   这一日,里屋里一直不曾有动静,冬霜进进出出探听了好几趟,到底是没敢打扰。   直至日落西斜,眼瞅着男女主人一整日都没吃没喝,冬霜壮着胆子敲响门,小心翼翼开口。   “二爷,奶奶,该用晚膳了。”   昏暗的卧室内,床帏自内掀开,江昀翰猛然翻身坐起,喘息不定地坐在床边,捏了捏眉骨。   少顷,他侧首看向床帐中,开口时声线温和沙哑。   “起来用膳吧,别饿坏了身子。”   床帐内的人低低回应,“郎君你……”   江昀翰苦笑,站起身整了整内裳,波澜不惊地开口。   “无妨,你身上伤着了,好好养两日,不差这一时。”   他说完没敢再留,抬脚走到衣架前,自顾扯了外袍开始穿戴。   前一刻的旖旎与温情留下的余韵还在,姚婉娴蜷缩在薄被下面颊通红。   江昀翰夫妻俩相处的变化,一直使人盯着的江夫人,是最早发现的。   两人别扭了这么久,总算是和好了,江夫人自然欣慰的不得了。   “总怪自己不争气,这不让二郎进屋去,肚子她能争气吗?”   江夫人端着盏茶,与江幸玖低声絮叨,“越急越笨,也不知道你舅舅舅母怎么教的她,我看了都要替她急死了,早些和好,没准早就怀上了。   江家那还缺孙子吗?我跟你父亲这都还没当一回事,她自己就纠结的钻牛角尖儿,婉娴啊,她就是……”   江幸玖咳了一声,适时打断她,“母亲,这都过去了,你还念叨个什么呢,别说了。”   说到底,外甥女再亲,那亲不过嫡亲的儿子。   江夫人之前是最偏心姚婉娴的,可经过这一出,也难免心里面生了些埋怨。   被江幸玖说了一句,她将话都咽了回去,嗔怪道,“这不是跟你说说吗?别人我铁定不去说这种话,这点分寸我有。”   江幸玖无声失笑,顺势转移了话题。   “您倒不如琢磨琢磨三嫂那头,这眼看下个月就要生了,她自幼没有母亲的,怕是很多事都不懂。”   江夫人搁下茶盏,气笑,“还用你说?该交代的我都交代杜嬷嬷去备了,还特地点了点大郎媳妇儿,这种事啊,不能只我一个人使力,三郎媳妇儿瞧着性子要怯弱,让你大嫂与她多走动走动,与妯娌间都亲近一些,咱们家才能家和万事兴。”   江幸玖月眸笑弯,嘴甜的哄她,“这个家,有母亲这样开明的主母在,才能万事兴。”   江夫人自然被她逗笑了。   从江府出来,江幸玖回到定国府,进府门就瞧见一辆马车停在敞庭里,像是正要离开。   “夫人,是齐国公府的马车。”明春小声提醒。   江幸玖清楚对方身份的当儿,车辕上的亲卫已经跃下马车,拱手行礼。   “见过定国侯夫人。”   车帘应声掀开,箫长安自马车上下来,十分有礼数的站在车边行礼。   “长安见过叔母。”   江幸玖浅笑上前,伸手扶起他,柔声询问,“要去齐国公府吗?”   箫长安点点头,白净秀俊的眉眼间神情乖巧。   “叔父说,世子叔父行动不便,日后我若想讨教课业上的事,便自己去齐国公府。”   知道是箫平笙的决定,江幸玖顿了顿,浅笑颔首,轻轻揉了揉箫长安的发顶,叮嘱他:   “那你早些回来,不能打扰世子太久,晚膳祖母还等你一起用呢,知道吗?”   箫长安点点头,还没等开口,就听车厢内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   “夫人放心,不会很晚。”   江幸玖诧异抬眼,却见车窗掀着,乔怀藏就坐在车内静静看着她们。   她收回视线,“劳烦世子亲自来接长安,实在失礼,长安,快上车吧,别让世子久等。”   箫长安点点头,又对着江幸玖礼了礼,“叔母,长安走了。”   江幸玖柔和一笑,目送他上车,目送马车离府,这才转身回劲松院。 第249章   箫家大郎,是乔家的骨血   回到劲松院,一进院门,就瞧见箫平笙在院子里练剑。   大热的天,他只穿了身单薄的练功服,也不知是在这儿练了多久,身上都湿透了。   瞧见她,箫平笙收敛招式,手上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收剑入鞘,随手扔给一旁的箫胡,大步迎过来。   “回来了,还以为你要在江府用午膳,正打算等稳哥儿醒了,带他过去。”   江幸玖举着帕子替他擦额头和面上的汗水,声线低柔。   “回来时瞧见齐国公世子,他来接长安去齐国公府。”   箫平笙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唇角浅勾,牵住她的手,带她往屋里走。   “天热,进屋说话。”   江幸玖顺口吩咐明春,“送热水进来,侯爷要沐浴。”   这么多汗,怎么都是要洗洗的。   明春应声离开,箫胡便守在了廊下。   夫妻俩牵着手进了内室,箫平笙将身上湿透的衣裳一一褪下来,口中慢悠悠与她解释。   “早前乔怀藏在府上住着时,长安就总去他那儿问课业上的事,他离开后,长安就多依仗二兄,前阵子二兄与二嫂之间闹隔阂,我便叮嘱他别去打扰,谁知这孩子有主意,竟然自己跑到齐国公府去找乔怀藏。”   “一来二去,两人就走动的多了。”   江幸玖叹了口气,上前接过他褪下来的衣裳,“这种事,你不耐烦,你让他来问我也好,怎么能总麻烦外人呢?”   箫平笙笑了笑,转身看着她,正要说什么,明春带着两个婆子进来送热水,便又敛了声。   等屋里静下来,他踱步到屏风后,坐进浴桶中,凝神想了想,才又开口。   “玖娘……”   “嗯?”   江幸玖从衣柜中取了干净的衣裳,听他唤她,便抱着衣裳回到屏风前,一一搭在屏风上。   “怎么了?”   箫平笙侧头,隔着浅薄的水雾和蝉翼屏风看那道身影,徐徐道。   “血脉亲缘,是骨子里天生的,没法更改,就算再有人想插手,也没法斩断。”   江幸玖眼睫轻颤,绕过屏风探头看他,“我知道,我没有说长安和乔世子会因为频繁在一起解惑课业的事,就亲过与你的关系,我的意思是,我们跟乔世子非亲非故,这样总打扰人家,到底是失礼,不妥。”   箫平笙薄唇轻牵,低声道。   “不是说我跟长安,而是乔怀藏,和长安。”   江幸玖眨了眨眼,一时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她觉得她没理解错啊。   箫平笙默了默,冲她伸出手。   江幸玖便一手撩起广袖,免得袖口浸湿,随即将手搭在他手上,踱步到浴桶边,侧身坐在小木凳上。   这会儿,才听箫平笙再次开口。   “长安,是我大哥唯一的骨血。”   江幸玖点点头,黛眉轻蹙,“箫郎,你到底想说什么?”   箫平笙喉间滚了滚,“而乔怀藏,因为自幼体弱,药石不断,腿脚更是不能恢复了,不止如此,他已没有子嗣的缘分了。”   江幸玖眸中浮现一丝茫然,“你的意思是,想把长安过继……”   这也太荒唐了!   “箫郎,乔怀藏不能有自己的子嗣,齐国公还有别的儿子啊,就算是过继,也是乔家的血脉才对,怎么也轮不到长安。何况,母亲绝对不会允许你做这么荒唐的事,乔怀藏和乔家也不一定……”   箫平笙摇摇头,打断她。   “不是你想的这样,有件事,关乎母亲,我一直不曾告诉你。”   “大哥和我,实则是同母异父的兄弟,长安,是乔家的血脉。”   “乔怀藏,才是他的亲叔父。”   话落,江幸玖犹如一口气噎在了喉中,整个人都懵了。   她思绪凝滞,满面不可思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看着箫平笙,好半晌无法言语。   箫平笙看着她呆滞震惊的神情,不由扯唇笑了笑,抬手轻捏她面颊。   “现在你知道了,但是日后,也要当做不知道,这关乎母亲的颜面,她定然不希望你知道真相。”   江幸玖眼睫颤了颤,艰难开口,“怎么,怎么会……”   乔怀藏是箫长安的亲叔父。   那么,箫家大郎,是乔家的血脉。   那她的婆母和齐国公,岂不是……   “你等等……”   江幸玖抬手比划了一下,扶着浴桶边沿站起身,一手揉着太阳穴,一脸恍惚的往外走。   “这事我得缓缓。”   箫平笙失笑,温声叮嘱她,“当心脚下。”   江幸玖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总之她恍恍惚惚坐在软榻上,直愣到了箫平笙穿戴好衣物,从屏风后走出来。   夫妻俩四目相对,江幸玖冲他伸出双手去,一脸愁苦。   “箫郎……”   箫平笙好笑的上前,握住她双手,坐在她身边,将人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   “这有什么可震惊的,值得你这么半天才缓过来。”   江幸玖激动的捏着他手臂,“为什么?这怎么可能呢?这是怎么发生的?!我不能相信啊。”   箫夫人那等端庄内敛,慈眉善目的人。   很难让人相信,她会做出对不起箫老将军的事。   就算是换了别的府上,这种事怕是也很难让人接受。   箫平笙叹了口气,搂着她肩头捏了捏。   “此事说来话长,我父亲是个重情之人,情到深处无缘由,可他戎马一生性子冷硬,也最是不善于言谈抒情的。   当初发生了许多事,父亲知道母亲在阁中时便与人珠胎暗结,还是帮她隐瞒所有人,将她明媒正娶娶了回来,一瞒,就是一辈子。”   这句话算是解释了,箫夫人并非是在嫁到箫家后,才做出的荒唐事。   江幸玖杂乱的心绪这才缓了缓。紧接着,又为箫老将军的深情所动容。   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抬眼看箫平笙。   “当初乔怀藏被你偷偷安置在府里,母亲见到他就面色大变,还与你起了争执,这么说,你们早就说开了?你知道这件事,乔怀藏也知道这件事?”   箫平笙点点头,“他当日在府中时,故意接近长安,怕是也动了别的心思,他想看看我的反应。”   江幸玖眸色微动,箫平笙默许了他们接触,也让乔怀藏定了心。   这么说,他们之间已经默契的决定了箫长安未来的出路。   江幸玖一脸复杂,“箫郎,且不管母亲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误会你责怪你,你就不怕长安日后知道了真相……”   箫平笙摇摇头,将她拥进怀里,喃喃低语。   “无论是箫家,还是乔家,同是武将门第,于他来说,未来的路都是一样的。”   “他若是选了我们,我膝下还有稳哥儿,还有你腹中的孩子,我虽然不会亏待他,可真要各方对比,到底不如乔怀藏,会全心全意抚育他,为他打算。”   “先这么着,日后等他长成了,能分辨是非有了主见,何去何从,都由他自己做主吧。”   江幸玖难掩忧虑,靠在他怀里没再开口。 第250章   三奶奶添了位小娘   有了箫平笙的允许,箫长安如今时常往齐国公府走动。   箫夫人起先还很不悦,试图劝阻箫长安,可这孩子闷不吭声地,依然我行我素。   她无可奈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了。   时日久了,箫长安连'世子叔父'都改了,一口一声的唤起了'乔叔父'。   既是箫平笙默许并纵容的,江幸玖也没再多插手,放任他顺其自然。   转眼过了重阳,这日清晨下起了秋雨。   江幸玖刚起身,清夏正伺候她梳头,就听一路匆匆奔进来的明春,满脸喜气的通禀。   “夫人,三奶奶昨夜生了,说是添了位小娘,老爷夫人和三爷都高兴坏了。”   江幸玖又惊又喜,连忙回头看她,“生了?这怎么不早来通知我……”   清夏跟着笑,“怕是发动的时候是夜里,您这还怀着身子呢,自然没好来打扰您休息。”   江幸玖满脸喜色,连声催促她,“快,快收拾好了,咱们回去瞧瞧,江家能添个小娘,父亲母亲自然高兴了!明春,去将我早先挑好的金玉项圈儿取来。”   主仆三人匆匆忙忙收拾妥当,正要离开时,在廊道下嚯嚯鸳鸯藤的稳哥儿瞧见了,颠颠儿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江幸玖的腿。   “母亲好看!”   江幸玖低头揽住他,瞧见他小胖手里攥着朵黄嫩嫩的鸳鸯藤花,笑的甜甜的,踮着脚使劲儿往她手里递。   她被儿子逗笑了,蹲下身将他揽住,接过他手里的花儿,在他白嫩嫩的面颊上亲了一口。   “稳哥儿乖,跟着眉姑在院子里玩儿,等父亲上朝回来就陪你,好不好?”   稳哥儿抱着她脖颈吭叽,一脸不情愿,奶声奶气地撒娇,“母亲走,哪儿,稳哥儿陪母亲!”   这是要跟着她一起去。   江幸玖正要哄他,就见院门外泰竹院的苏嬷嬷脚步匆匆的进来,含着笑站在院中回话。   “夫人可收拾好了?老夫人等您一起过江府去呢。”   婆媳一起过去,这自然是最好了。   江幸玖看了看怀里不肯撒手的稳哥儿,只能叹了口气,交代眉姑将他抱着,这才匆匆出了门。   箫夫人等在敞庭里,婆媳俩碰了头,她慈眉善目笑着捏了捏稳哥儿的面颊,柔声逗他。   “稳哥儿也去看妹妹呢?”   稳哥儿咧嘴笑,拍着小手高兴的喊,“妹妹!妹妹!”   江幸玖好笑的嗔了他一眼,一边往外走,一边叮嘱他。   “一会儿到了三舅舅那儿,不许你吱哇乱叫的,会吓着妹妹,知不知道?你做兄长了,是大人了,当着小妹妹的面,要稳重呀。”   稳哥儿歪了歪头,捂着小嘴轻轻'嘘'了一声。   “稳哥儿嘘,稳哥儿不吵!”   箫夫人和江幸玖齐齐被逗笑。   到了江昀杰的院子,进屋就瞧见江夫人带着两个媳妇儿都在。   “这倒是好,刚刚撵走那三个捣乱的,稳哥儿又来了!”   徐氏哭笑不得,故意上前逗他,“妹妹睡着呢,稳哥儿去找兄长们玩儿好不好?等妹妹醒了,稳哥儿再看她。”   稳哥儿皱着小眉头,使劲儿扒着脖子往里头瞧,小小声说道:   “稳哥儿嘘嘘,稳哥儿不吵,看妹妹,看一眼。”   说着,还伸出一根短短的手指头,一本正经的比划了比划。   一屋子人都被逗笑了,江夫人亲自接过小外孙,压低声笑道。   “瞧给你急的,成,就让你看一眼,看一眼你就出去找兄长玩儿,好不好?”   稳哥儿咧嘴笑,趴在外祖母肩上用力点了点头。   江幸玖跟着上前,走到床边,瞧见孔意欢醒着,精神头倒是很好,一旁的小床上,放着个小小的襁褓。   她凑近看了看,刚出生的奶娃娃,皮肤红红的,躺在那儿正睡的香甜。   稳哥儿看了一眼,就被徐氏领着抱了出去。   屋里静下来,箫夫人到床前关切的问了孔意欢几句。   江幸玖听着她们的说话声儿,正要也慰问几句,抬眼就瞧见与她一左一右站在小床边的姚氏。   她盯着小床上的奶娃娃,娟秀的眉眼间十分柔和怜爱,隐隐透着几分羡慕。   江幸玖收敛视线,不自觉的掩了掩自己微微隆起的腹,转身去了床边。   “我瞧三嫂精神好,可见我们小娘是个懂事的,没让她母亲受苦。”   孔意欢腼腆含笑,清亮的眸中似乎放着光,“我睡醒一觉,自然不累的,何况生的快,没费多大精力。”   江夫人笑的合不拢嘴,连忙接话道,“这闺女啊,天生就是会心疼娘的,要么怎么都说是小棉袄,夜里寅时发动的呀,院儿里的人到四海院去通禀,我跟你父亲急急忙忙赶过来,这进门儿还没半个时辰,这孩子就落地了!那会儿天都还没亮呢!真是让人着急的机会都不给。”   “你瞧瞧这生下来,哭了几声就睡了,醒了吭叽着,吃了奶又睡到现在,就没见过这么乖巧的。让你大嫂好生羡慕,她那三个哥儿,打小没一个消停的。”   她是一副有孙女万事足的模样,话里话外都难掩显摆。   江幸玖忍俊不禁,掩着帕子才没笑出声,转而跟床上的孔意欢打趣。   “这可好,小娘这么乖巧,母亲喜欢的不得了,你干脆好好坐月子,让她带回四海院去天天高兴算了。”   知道她是玩笑话,孔意欢抿着嘴笑。   江夫人却来了兴致,抚掌笑道,“这样也好,你放心,我保准照顾的妥妥帖帖的!”   江幸玖诧异的张了张嘴,连忙劝阻她,“可别了,我就是那么一说,这么小的孩子,哪有离开娘的?三嫂也不能舍得啊,母亲您可真是……”   说到最后,她哭笑不得。   她就知道,江家的香火,代代是阳盛阴衰。   孔意欢添了个小娘,江夫人能美的睡不着觉,更别提之前心里的不满了,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说着话,江昀杰自外进来了。   他已经换了身常服,瞧见屋里都是人,笑着一一见了礼,就走到小床边去看孩子。   他一回来,众人就没再多待,纷纷寻了借口离开。   出了院子,江夫人请了箫夫人到四海院去喝茶,江幸玖与姚氏并肩跟在后头。   没走多远,瞧见对面而来的江昀翰。   江夫人诧异,“今日休沐吗?”   江昀翰摇着折扇,先向箫夫人行了礼,继而温润笑道,“算是休沐,跟同僚换了一一日,母亲,我跟婉娴还有些事,出府一趟。”   江夫人也没多问,只点了点头。   “去吧……”   姚婉娴与几人道了别,夫妻俩并肩离开。   目送两人走远了,江夫人浅叹一声。   “咱们走吧。” 第251章   想到小娘子的臆想能力,就让人又好笑又无语   回到四海院,吩咐杜嬷嬷上了茶,屏退了下头的人,江夫人才一脸心事的开口。   “二郎两口子,好是好了,就是这转眼一个月,还是没有动静,婉娴又有些急,还怕我多想,也不敢请大夫到府上,两人悄悄摸摸出去看大夫,也不想想,府里就这么大就那些人,能瞒得住谁。”   箫夫人与江幸玖对视一眼,温婉笑着接话。   “你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说破,二郎媳妇儿也就不会更不安,你这样做对。”   江夫人无奈叹气,“我是真不急,更不能给她添压力了,她心思够重的了。”   过了几日,江幸玖才知道,给江昀翰两口子调理身子的大夫,竟是老孔大夫。   “想来也是,这种事,找外人,倒不如找自家人,传出去到底不好听。”   江幸玖将晒干的鸳鸯藤花拨到罐子里,箫平笙屈腿斜靠在软榻一头,单手支颐十分有耐心的看她忙活,闻言清浅一笑。   “老孔的嘴素来严实,便是小孔那儿,他也不会说的,毕竟也希望妯娌和睦。”   江幸玖闻言轻笑,抬眼看他。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箫平笙牵了牵唇,腰身坐直,从榻上下来,清清淡淡解释了一句,“路过春晖堂,顺路去给你抓安胎药,正巧遇上了,这种事也不用多问,只撞上面就什么都明白了。”   江幸玖点点头,将罐子密封好,小声道。   “若是老孔大夫能帮二嫂调养好身子,让她尽快得了孕,二嫂感念他,也会感念三嫂的,这样也很好,她那日看着灵欢的眼神,是羡慕坏了,我们没法与她感同身受,只盼她早些有了喜,好揉开心结。”   箫平笙没接话,也不知是听没听着她说话,只是突然跳了个话题。   “我今日带着稳哥儿去了趟齐国公府,本是想看看长安跟着乔怀藏都干什么,你猜我瞧见了谁?”   江幸玖眨了眨眼,侧头看他,“谁?”   箫平笙略略挑眉,眼神十分耐人寻味,“海云郡主。”   “海云郡主?”   江幸玖的确诧异了一下,忍不住重复一了句,脑子里就浮现乔怀藏和海云郡主在一起的画面。   别说,一个矜贵文雅,一个娇小秀丽,画面还挺和谐的。   不过……   “海云郡主怎么会跟齐国公世子搅合在一起?珣王撺掇的吗?”   之前江昀杰为了替她挑拨珣王和秦家的关系,哄着珣王那阵儿,珣王一度相信江昀杰一定对海云郡主动了心思。   后来秦家被绊倒了,珣王闲着没事干,对撮合两人可上心。   江昀杰被他缠的没办法,时常躲着他,后来年关里实在躲不过,被珣王拉着几个同僚抓去喝花酒,中了招,江昀杰仓促逃出来,路过春晖堂,然后稀里糊涂跟小孔生米煮成熟饭了。   再然后,江昀杰就借着这借口,彻底跟珣王撕了脸,两人都不来往了。   至于海云郡主怎么又和齐国公世子搅合到了一起,这可真迷了。   箫平笙当然也很好奇,不过,他更考虑的是另外一件事。   见江幸玖要起身,他踱步过去伸手扶她,低声道:   “不止海云郡主在,苏刃玦也在。”   江幸玖困惑的蹙了蹙眉,“齐国公世子在皇家人眼里,不就是质子一般的存在吗?留他在帝都,是为了拿捏齐国公。怎么,现今改怀柔政策了?要联姻拉拢他?”   箫平笙笑了笑,扶着她往床榻边走,低低念道。   “这事儿,还得问苏刃玦啊,不急,等我打听清楚了,再说给你听热闹。”   江幸玖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我们是不是太八卦了?”   箫平笙不以为然,挑眉笑道,“日子太清淡了,偶尔八卦一下,无伤大雅,开心就好。”   江幸玖掩着唇笑不可遏。   然而,箫平笙说找苏刃玦打听一下,倒也不是说说,他还真去打听了。   第二日傍晚回府,就拉着江幸玖一起听热闹,一边聊一边靠在矮榻上吃甜瓜。   “还是年关那出惹的事儿,听闻是海云郡主知道江老三对她无意,便也不想死气白赖嫁入江家,只为给珣王拉拢江家。”   “珣王夹在中间,看事儿不成了,就急了,那天不止给江老三的酒里下了药,还诓了海云郡主出宫来,准备谋划着来场生米煮成熟饭。”   “好在他对自个儿堂妹还有良知,没给她用药。”   “江昀杰一走,被安抚在隔壁等着的海云郡主,便察觉不对,也偷偷跑了,她慌不择路,出来撞上了乔怀藏的马车,晕了过去,就顺理成章被带进了齐国公府。”   江幸玖听的瓜都忘了咬,差点忍不住鼓掌了,轻笑道。   “这怎么跟话本子里头的故事似的?然后海云郡主醒来,被温俊清雅高深莫测,身残心美的齐国公世子,给迷上了?动了春心?”   箫平笙听她还自己臆想上了,不由也笑了一声。   “算是吧……”   江幸玖两眼放光,捧着甜瓜接着说道。   “然后清高冷情的齐国公世子,知道自己身子骨残缺,且不能有子嗣,所以早就绝了要娶妻的打算,压根儿不回应恬静可爱的小郡主,甚至还拒她于千里之外?”   箫平笙眼底的笑意都溢了出来,凝视她的眸色柔和宠溺,顺着她点了点头。   江幸玖舔了舔唇角的瓜汁,越说越兴奋了。   “不明就里的小郡主情窦初开,不在乎心上人腿脚不便,反倒还十分心疼他,他越是对她冷淡,她越是心疼迷恋,誓要陪伴他嫁给他照顾他不可?”   箫平笙握拳抵唇,轻轻咳了一声,默默点头。   低垂的眼帘遮住狭长丹凤眼中漾起的微光波澜,莫名的,就想起当初他向青梅竹马的小娘子表白心意那日。   临去与大楚交战前,他顺势答应先帝选武艺高强的世家公子随军,随即在将军府里摆擂台。   又委托江昀杰请了马夫人到江府做客,拖住江夫人。   然后诓了江幸玖到将军府来看那些世家公子,美其名曰让她挑选顺眼的夫婿,实则是为了与她单独相处见一面。   他思虑了许久,说出掩藏多年的心思,想要求娶她为妻。   他那时又紧张又心慌,生怕亲耳听见她拒绝他,说不喜欢他,不要嫁给他。   谁知,拒绝的话倒是听见了,不过是因为这姑娘自己臆想,觉得自己求娶她,是因为她的救命之恩,是可怜她嫁不出去。   当时,真是又气又恨,气她怎么那么能臆想,误解他的心意。   又恨不得抓着她痛痛快快的说出自己多年见不得人的心思,然后逼她必须嫁给他。   想到过去,小娘子的臆想能力就让人好笑又无语,这会儿他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江幸玖说的正高兴,没料到他后来都没接话,还莫名其妙地发笑,笑的整个人都有些抖了。   她蹙了蹙眉,扔下手里的瓜,拿了帕子擦手。   “你笑什么?我猜的不是都对吗?有什么好笑的啊?” 第252章   箫平笙该替箫长安打算的,一样都没少   箫平笙勉强收住笑声,俊朗如神诋的眉眼间尽是愉悦和柔情。   他探身过去,捏了捏小娘子秀气精致的鼻尖,笑语温醇疼爱。   “没什么,玖娘全都猜中了。”   “只是觉得玖娘,实在可爱,我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气,故而忍不住高兴的发笑了。”   江幸玖月眸清澈望着他。   下意识揉了揉被他捏了一把的鼻头。   素美的面容上红霞浮现,眼睫低垂,细声呢喃:“老夫老妻的,突然说这种话撩人,怪不好意思的呢。”   贡纱灯的灯芒晕黄柔和,将她清丽素美的面容衬的更加柔和。   箫平笙静静瞧着,只觉得心头像是有什么暖融融的流淌着。   他起身下榻,到小娘子身边。   俯首在她面上印了一吻,搂住她柔软的腰肢,低哑温热的嗓音贴着她耳鬓,闻之十分醉人。   “玖娘,真美,好香……”   江幸玖彻底羞赧,浑身都又烫又软,抬手抵他坚硬的胸膛,细喃声娇软糯糯。   “你又要动坏心思了,是不是?我还怀着身子呢……”   箫平笙胸膛里的心跳有些快,一下下像还会颤抖是的,抻的他躁动不安。   他俯身将人抱起来,转身往床边走,用最温和平稳的语声,说着无赖流氓的话。   “这都多久了?玖娘怎么忍心让我过成个和尚?我记着你怀稳哥儿时,那次说过,头三个月后就……”   江幸玖脖子都红了,迅速抬手捂住他的嘴,羞恼的瞪着他,低声娇骂。   “呸!这种事,你记那么久?还说出来提醒我,好不要脸呀!”   箫平笙低低闷笑,将她搁在床褥间,俯身吻她眉眼和面颊。   “做不要脸的事,自然是想的也不要脸,难不成这个时候,你还有时间想别的?”   江幸玖自知躲也躲不过去,便咬着唇嗔了他一眼,环住他脖颈,悄声提要求。   “那你……轻轻的,慢慢……”   “我知道,玖娘放心,不会让你难受。”   江幸玖将眼睛闭上,感受他的掌心已经探入裙衫,贴在了肌肤上。   心说,可是,已经很难受了呀……   翌日睡到日上三竿,江幸玖起床时,箫平笙已经下了朝回府。   他陪着她坐在桌前用膳,继续昨晚没聊完的话题。   “不论旁的,若是海云郡主能做齐国公世子妃,于长安来说,也是件好事。”   江幸玖咬着箸头,水盈盈的月眸眼巴巴望着他,不明白这有什么联系。   箫平笙勾了勾唇,替她夹菜,口中娓娓道来。   “海云郡主品性怯弱内敛,且身后没有多雄厚的娘家势力,她若嫁到齐国公府去,只要乔怀藏对长安好,她也定然会对长安好。”   江幸玖默了默,低唔一声,没接话。   她只知道,箫平笙看似对箫长安并没有多亲近。   但是他该替箫长安打算的,一样都没少,算是事事衡量,处处比量了。   “苏刃玦倒是托我给他出出主意。”   “你出主意?”   江幸玖惊问,“齐国公世子和海云郡主啊,你怎么出主意?是不是有些……”   人家镇国王是海云郡主的表兄,管这事倒是还说得过去。   箫平笙一个外人……   箫平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端起粥碗浅抿一口,淡淡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太后最近药石不断,糊涂的时候,已经是连人都认不清。”   “珣王还好,好歹是个亲王,荣华富贵享所不尽,只要他不造反,就能安安乐乐一生,如今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海云郡主的婚事。”   “长公主知道太后心里惦记,海云郡主如今又心有所属,也想促成这段姻缘,给苏刃玦下了令,这事儿交给他去办。”   “但乔怀藏,也不是个好拿捏的。”   “苏刃玦卡在当中,既头疼又不能不管,加之长公主动辄就要举办花宴,张罗着要给他选王妃,他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好容易我多管闲事,去打听了一耳朵乔怀藏和海云郡主的事,就被他扯着不肯撒手,非得让我给他出主意。”   “不过,这等男女私事,我就是乐见其成,也不好多管闲事。”   “故而我告诉他,事在人为,慢慢磨。”   “总之乔怀藏那人,轻易也不会被别的姑娘打动,又没人抢,着什么急呢?”   江幸玖眨了眨眼,默默垂下眼用膳。   正这会儿,箫胡从院外大步而来,立在廊下禀话。   “侯爷,有聂先生的信。”   箫平笙低嗯一声,搁下箸子,冲他伸出手。   箫胡便拿着信跨进门,几步到近前,将信递给他。   箫平笙拆了信封低头看信,江幸玖以为是北关出了事,不由也撂下了碗筷,静静等着他看完。   少顷,箫平笙眉峰挑了挑,看向江幸玖,淡声解释:   “我师父要回趟帝都,想见你一面。”   江幸玖瞬间就想到了什么,轻声猜测,“是不是因为那本《星风术》?”   箫平笙缄默垂眼,将信塞回信封,递给箫胡。   箫胡接过信封,便又退了出去。   “箫郎,那古籍已经烧了呀。而且,书上所写到的,我一字不落都译在那册子上了,聂先生要见我,会是因为什么?”   箫平笙默然摇头,随即清浅勾唇。   “不必管他,到时候自然就知晓了,你先用膳吧。”   后面几日,镇国王成了定国侯府的常客。   劲松院的外书房里,轩窗大敞。   箫平笙与苏刃玦面对面坐在窗边矮榻上,一边闲聊一边对弈。   “我可是连着几次去齐国公府,都瞧见你那义子箫长安,你把他送到齐国公府去,日日跟着齐国公世子学课业,你这分明是给他找了个现成的老师啊。”   箫平笙垂着眼笑,落下枚黑子。   “世子与长安一见如故,彼此都很投缘,我是带兵打仗的,课业上能帮到他的不多,自然得给他找个好老师。”   苏刃玦呵笑一声,抬眼打量他。   “的确是好老师,这位齐国公世子,我打过几次交道,只觉着他谈吐不俗满腹经纶,很是高深莫测让人看不透,瞧着就是个军师的料子,那心眼儿铁定是不比你少,你让箫长安跟着他,这是为了日后给稳哥儿培养个得力的军师?”   箫平笙捏着棋子失笑,“稳哥儿才多大?到那会儿这天下,还不一定用不用打仗了,你扯这么多离不开乔怀藏,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刃玦摸了摸鼻梁,将手里的棋子扔进棋篓中,手腕搭在膝头,侧着眼看箫平笙。   “我想说什么?你给人齐国公世子还的什么拜师礼?”   箫平笙忍俊不禁,单腿微曲,歪在软枕上看他。   “拜师归拜师,说亲是说亲,那是两码事,你见过学生长辈给孩子老师牵姻缘线当拜师礼的?这不胡来吗?”   苏刃玦挑了挑眉,“这怎么就胡来了?” 第253章   你的儿子,的确得像你   “海云性子好,做长安的师母,很合适嘛!”   苏刃玦说的一脸认真。   箫平笙忍着笑,干脆不看他了,起身下榻要走。   苏刃玦'唉'了一声,连忙跟着起身,追在他身后继续说服。   “你就当是帮我的忙,啊?反正你每日闲得无事可做,你差不多也动动脑子,这脑子不动,慢慢它就动不起来了。”   “唉……跟你说话呢,你倒是吱一声啊!你说这过去,我帮你忙,少帮了吗?你回馈我一下能怎么着?”   箫平笙卷着广袖负手前行,忍不住含笑的撇他一眼。   “我得有多闲,我为了帮你,去当红娘?你看我这样子,我像是给人牵红线的吗?我给人拆红线倒是在行。”   苏刃玦啧笑一声,搭住他肩,竟然还绷不住打趣他。   “这你倒是没乱说,当年你那小娘子的红线,没少被你拆,什么苏二郎啊,马二郎啊……”   “去去去!”   箫平笙蹙眉,不耐地一把推开他。   两人穿过廊道,一路拌嘴,快到堂屋时,箫平笙摆摆手撵他。   “你还要留下用膳?你怎么这么闲?赶紧走。”   苏刃玦负着手,神色平静厚着脸皮跟在他后头跨进堂屋门槛。   “朝廷克扣你俸禄了?你侯府管不起本王一顿饭吗?吃你顿饭怎么了?”   江幸玖从内书房出来,就听见苏刃玦这句话。   她笑看了眼箫平笙,与苏刃玦见了礼,“王爷今日又要留下和我家侯爷喝一杯吗?我吩咐他们挑几个菜来。”   说完也不等苏刃玦回答,转头冲明春使了个眼色。   箫平笙眉眼清冷,上前扶她落座。   苏刃玦掀袍坐在一旁围椅上,笑的温润如玉,斜着眼看箫平笙。   “你看看,还是弟妹通情达理。”   这句弟妹,江幸玖听见笑而不语。   箫平笙冷嗤一声,挨着小娘子落座,不清不淡扫了他一眼。   “少套近乎,真的心里有数,也该尊称一声嫂夫人。”   苏刃玦不以为然,摆摆袖子道。   “一样,我不跟你扯这些没用的,言归正传,我知道你也不耐烦总瞧见我,我也没那么多功夫总到你这儿串门子,你给我帮把手,把海云和齐国公世子这桩姻缘解决了,咱们好各忙各的去。”   求人求的这么理直气壮的,也是头一份儿。   江幸玖端起茶盏,垂着眼抿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清静态度,仿佛没听见他这番话。   箫平笙烦的蹙了蹙眉,“你怎么那么多事儿?赐婚,让长公主和圣上替他们赐婚去。”   苏刃玦抿了抿唇,叹了口气:“你当我不想?海云是多可怜的身世,乔怀藏自己不点头,强塞过去,不止让她招人烦,过了门乔怀藏也不能待她好,不是让那丫头一片芳心碎成渣了?   她本来就秉性敏感怯弱,到时候再郁郁寡欢生了心病,年纪轻轻就香消玉……那我对得起谁?”   “这事儿咱还是得缓缓的来,不要直来直去那么强硬,彼此都好一些。”   江幸玖暗自感慨,别说,苏刃玦倒是真心替海云郡主着想的。   箫平笙哪有耐心替别人想那么多,他听完了只觉得苏刃玦的逻辑有些好笑。   “你要真这么深明大义,就不会只替海云郡主着想,也该替人乔怀藏想想,他就是不喜欢海云郡主,你不论是硬的还是软的,他还是不喜欢。”   话说到这儿,他扫了眼苏刃玦,隐晦的提醒了一句。   “你别忘了,当年芳华长公主和你的父亲,可也是一厢情愿,最后呢?”   苏刃玦眼底的轻松渐消,定定瞧着他没吭声。   江幸玖也觉着,箫平笙这话不该提的,忍不住悄悄拽了拽他衣袖。   箫平笙仿若未觉,语气略略缓和。   “旁的事都好说,让我帮你一把,说动乔怀藏点头娶海云郡主过门,也不是太难。难得是,后面他会怎么对海云郡主,会不会日久生情,海云郡主能不能得偿所愿,这些,谁都无法左右。”   苏刃玦当然知道这些,他指尖微捻,垂着眼想了想,沉声道。   “海云与我母亲不同,我母亲骨子里十分骄傲,皇祖母说,从小到大,她看中的人看中的东西,就必须要得到,父亲去世的时候,最后发现他不能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心里揣着别人,她放也放的干脆,与其说她恨父亲,不如说她是恨自己被蒙蔽了双眼。”   “海云性情柔弱怯懦,她若是能嫁给乔怀藏,必然只会更加小心讨他喜欢,铁定不会动什么心机去惹他厌烦,乔怀藏对着如此懦弱小意的人,就算不会喜欢,也定然不会去伤害。”   “我想过了,所能让她得偿所愿嫁到齐国公府,也算是给她找了个依仗,乔怀藏即便之后不会对她动心,养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在羽翼下,也不费事的。”   说到底,他还是站在对海云郡主有利的一面去看待这件事。   箫平笙没什么再好说的,唤了人进来摆膳。   “既然如此,我替你走一趟,不过能不能说服乔怀藏,可不能担保。”   苏刃玦温温淡淡一笑。   正这会儿,明春带着人摆膳的功夫,稳哥儿一溜烟儿从廊外跑了回来,小炮弹似的窜进江幸玖怀里。   “母亲!母亲……”   箫平笙凤眸一厉,在他撞到江幸玖的肚子前,眼疾手快挡住他,单手一提,揪着小家伙的衣领将他拎到了自己腿上。   “箫长稳,把我的话都忘在脑后了?”   叮嘱了多少次,不许往母亲怀里扑,总是这么莽撞!   稳哥儿初见雏形的月眸睁的圆溜溜,老老实实坐在父亲腿上,吭哧了一声。   “稳哥儿记得,不抱母亲。”   江幸玖抿着嘴笑。   苏刃玦也一脸兴味的坐在一旁,看箫平笙教儿子。   箫平笙脸色好看了一些,抬手揉了揉他发顶。   “跑那么急,有什么急事要跟你母亲说?”   稳哥儿小身板儿猛地坐直了,呲溜一下从父亲腿上滑下来,身子一歪就抱住了母亲的手臂,眼巴巴望着她奶声奶气开口。   “跃哥儿和诚哥儿说灵欢是他们的妹妹,不让我看灵欢,他们还说母亲会给我生自己的妹妹。”   “母亲,那你什么时候把妹妹生出来?稳哥儿也不让他们看。”   小孩子的争执,怎么听都很好笑。   江幸玖忍俊不禁,捏着儿子的小脸儿告诉他,“下次告诉他们,灵欢比你小,也得唤你声兄长,怎么就不是你的妹妹了?”   稳哥儿委屈的皱起小眉头,“我说了,可他们两个人,我说不过,也打不过。”   苏刃玦顿时抑制不住低低失笑。   箫平笙也无奈笑出声,重新将他拎到怀里。   “你想要妹妹,就自己去哄,妹妹长大了跟谁亲,可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你对灵欢好,对母亲生下来的妹妹好,两个妹妹就都是你的,记住了没?”   稳哥儿一脸茫然,还是点了点头。   “记住了……”   苏刃玦抚掌大笑。   “你的儿子,的确得像你。”   争论有什么好争论的,谋划着直接下手就完了! 第254章   婆媳矛盾   这日,在定国府用过膳,苏刃玦才离开。   吩咐眉姑和紫苏带稳哥儿下去午睡,江幸玖跟着箫平笙进了里屋。   “你方才那么跟镇国王说,难不成,是真的要去替他说服齐国公世子?”   箫平笙闻言笑了笑,牵着她手,带她坐在软榻上。   “还是之前我与你说的,我本来便觉得,海云郡主若是嫁给齐国公世子,于长安来说,也很好。”   江幸玖无奈,抚了抚隆起的肚子。   “你还说过人家的男女私事,不好插手呢。再说了,这该怎么劝啊?齐国公世子本就是个心思重的人,搞不好,他以为你跟皇室连起手来,是有什么图谋呢。”   箫平笙斜靠在软榻扶手上,闻言眉梢一挑。   “和聪明人说话,自然是开门见山的好,于乔怀藏这种人来说,娶不娶妻他自己都无所谓,何况娶一个毫无背景势力撑腰的小郡主罢了,更是无伤大雅。”   “这事儿,我既然也觉得尚可,下次见到他,顺嘴一提,自然,点不点头,还得是他自己。”   江幸玖浅叹一声,她是不想听,也不想多说了。   故而,起身往床边走去。   箫平笙见状无声失笑,起身跟在她身后,挨着她坐在床边。   “你放心,我有分寸。”   江幸玖牵了牵唇,撑着手臂侧躺下。   箫平笙伸手托了她一把,待她躺好,又扯了薄被替她搭上,拇指轻抚她面颊,吻了吻她眉心。   “你歇一觉,我去趟书房,等你醒了,陪你去园子里遛弯。”   江幸玖月眸笑弯,推了推他。   “快走吧……”   江昀杰和孔意欢的女儿,取名江灵欢,作为江家这一辈里目前唯一的小娘,可谓是极受宠爱。   满月宴这日,帝都城内所有权贵世族都到了。   他们不止是来看孩子的,更是对这位江家三奶奶好奇。   然而,江家三奶奶,却是连面都没露。   孔意欢呆在院儿里,一个客人都没见。   江幸玖大着肚子,便也没去席上,陪着她在屋里作伴。   “你该不会是因为怕听那些闲言碎语?三嫂,属实没必要在意那些。”   孔意欢浅浅一笑,神情倒是十分贞静从容,“夫人还不知道我?过往在外扮做男装,见过的听过的,可多了。我是不在意那些人怎么说我的,可三爷不一样,他是在朝为官的,能给他少招惹几句是非,就少招惹一些。”   江幸玖弯了弯唇,慢慢剥着橘子皮,小声道。   “这你可想太多了,我三哥那个人,才是最不怕别人嚼舌根儿的,江家三郎呀,豁达洒脱着呢。”   孔意欢轻声失笑,又道。   “我刚过门两个月,小娘都满月了,这会儿好事的人都盯着呢,等过了风声,我再露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幸玖见她这样想得开,并不像是窝着心事的样子,也就放心了。   不一会儿,先头抱出去露了露脸的灵欢,被乳母送了回来。   姑嫂俩便又围着这小人儿忙活起来。   在院子里用过午膳,江幸玖这才告辞出来,带着明春和桑叶准备先回定国府。   路过院子口的廊道,遇上挺着肚子的清夏。   江幸玖微怔,“清夏,你怎么等在这儿?”   当初她把出喜脉,没过多久,清夏也总算有了喜讯。   她和如松成亲快两载,好容易怀上了,江幸玖也十分替她高兴,便特地放了她长假,让她不必跟着伺候,只安心养身子。   清夏自己自然也重视,知道江幸玖素来待她们好,便也没多矫情,只是月份尚浅的那两个月,无事时也时常回劲松院去。   如今肚子显出来了,她回劲松院的次数便也少了。   再见到江幸玖,清夏护着肚子红了眼眶。   “夫人……”   江幸玖心头一咯噔,黛眉浅蹙。   “怎么了?”   “有话你就说啊,你这是哭什么?”明春连忙迎上前去挽住她手臂,跟着急的皱眉头。   清夏仓促垂下眼,低细的语声透着鼻音。   “奴婢,奴婢想回劲松院去,奴婢知道,如今这身子,夫人也舍不得奴婢在您跟前伺候,但过往奴婢跟着夫人,也从没干过粗活,奴婢想了想,那些活,如今还是能干的……”   江幸玖月眸微暗,扫了明春一眼,清声道。   “你扶着她,今日江府人多眼杂,有事回去再说。”   明春连忙点头应声。   桑叶便上前来扶着江幸玖,明春和清夏跟在后头,主仆几人悄无声息地回了定国府。   劲松院里,屏退了众人,内书房里只留下明春,江幸玖坐在竹榻上,静静看着清夏。   半晌,她轻声开口。   “你还不说?”   清夏垂着头侧坐在绣凳上,闻言,握在一起的手紧了紧,咬着唇不吭声。   明春急得想跺脚,“你怎么还磨磨唧唧的了?有什么是不能让夫人和我知道的?是不是如松待你不好?你婆婆又难为你了?”   清夏摇了摇头,轻吸鼻子,掀起眼睫看向江幸玖。   她的眸子微红,唇瓣抖了抖,细声道。   “如松是个老实的,他不舍得欺负奴婢,奴婢有了身孕,他高兴的不得了,夫人是知道的。”   江幸玖点点头,“那就是如松他娘,你才安安稳稳回去住了一个月上,这都有了身子,她还不消停?”   清夏泪水一下就溢了出来,紧紧掐着手指头,小声哽咽。   “奴婢是夫人的贴身丫头,夫人您就让奴婢回来吧,奴婢绝不会因为有了身子,就拿架势吃白饭……”   江幸玖眸光微寒,淡淡打断她。   “你就是吃白饭,我也养得起,说的什么外面话呢?你既知道你是我的贴身丫头,腰杆儿还硬不起来?   怎么,我如今嫁出来了,在江家就替你撑不了腰了是不是?从小与你们一起长大的,我就教你们俩忍气吞声呀?”   清夏捂着嘴用力摇头,话都说不出来。   明春连忙上前哄她,急得连连看江幸玖脸色。   江幸玖的脸色的确是不好看,她瞧着清夏这没出息的样,只知道哭,她就恨铁不成钢。   “哭哭哭,放开了哭,哭完了再跟我说,我总不能一个字儿都没听,就去给你做主。”   清夏哽咽着,抽噎了两声。   “奴婢,奴婢不是性子软好欺负……那,那毕竟是,如松的娘,一手拉扯他大的,奴婢也不能跟她起争执,让如松夹在中间……”   江幸玖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气的她直翻白眼,强忍着脾气训斥了一句。   “你可真是个好媳妇儿!出息!还不说到底是什么事儿?” 第255章   双喜临门   “你自己还顾不及自己呢,你心疼他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   “他用得着你心疼?你是非得给我气出个好歹来,才张得开嘴是不是?!”   明春听的脸色一紧,也顾不及清夏了,连忙上前替江幸玖顺气,一边回头瞪清夏。   “还不赶紧说!!”   清夏脸都白了,捂着肚子站起身来,再没敢隐瞒,哭着哽咽如实道来。   “夫人您别气,奴婢就是觉得委屈,奴婢……婆母听府里有经验的老嬷嬷们,说奴婢怀相像是姑娘,她很不高兴。”   “便开始话里话外挤兑奴婢,还说奴婢生了赔钱货,离开夫人这么久,说不定也回不来了,因着奴婢气急顶了两句,她抓堕胎药来给奴婢……”   堕胎药三个字。   听的江幸玖太阳穴都抽了抽。   她月眸瞪圆了,看身边儿的明春。   “她方才说什么?她这胎两年才怀上,她婆母让她堕胎?!”   明春张口结舌,回头瞪清夏,咬牙骂了句:“如松他娘是什么黑了心的恶婆娘?看我不去找她理论理论!”   她说完,撸着袖子就要往外走。   清夏连忙一把拦住她,红着眼跺了跺脚。   “府上都是贵客,你别去找她闹了!”   “夫人,她不过是嫌弃奴婢生个闺女,又怕夫人会不要奴婢,那奴婢就回到夫人身边,日后少回去见她就是了,再过几个月,孩子就生下来了,她也不能把奴婢怎么样的。”   江幸玖捂着胸口,长长出了口气,蹙着眉反问她。   “如松呢?如松知不知道他娘抓堕胎药?”   清夏抹了抹眼泪,咬着唇摇了摇头。   “如松跟着二爷,差事也忙,这种事,她也不会让他知道的,奴婢……奴婢更不能去挑拨他们母子。”   江幸玖又叹了口气,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交代一旁气的直喘粗气的明春。   “你带她回屋歇会儿,让我清静清静。”   清夏连忙小声道,“奴婢自己去,让明春,陪着夫人。”   说完,她捂着肚子,自己脚步匆匆的走了,临出门,又一脸自责不安的回头看了一眼。   江幸玖扫了眼细碎碰撞的紫晶珠帘,轻轻白了一眼,手肘搭在小几上,指尖不是很平静的打着拍子。   “夫人……”   明春几步迎上前,担心的看着她。   “您可别因为这事儿气着,犯不着呀。”   江幸玖气笑,“当然犯不着了。”   她想了想,叮嘱明春,“晚一点儿,等满月宴上的宾客都散了,你去找如松,告诉他这件事儿,跟他说,清夏我先留下了,让他自己跟他娘摆弄清楚这件事儿,再来接清夏回去。”   明春听完,清脆的应了一声,甚至都想好该怎么冲如松撒火了。   江幸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也告诉他,我这里就算是养她们母子俩一辈子,也就是多两双筷子的事儿,他若是媳妇儿孩子不想要了,也就不用来给我磕头了。”   明春更是用力点着头'唉'了一声。   傍晚时,有传话的小厮来报,说箫平笙去了齐国公府,用过晚膳后再回来。   江幸玖知道了,也就嗯了一声。   还没等催明春回江府找如松,江府那边儿又来了婆子报喜,说二奶奶有了,大夫刚把出的脉。   江幸玖不悦的心情顿时就阴转晴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儿!”   她笑了一声,回手扶住明春。   “走,咱们回去看看。”   娘家就在隔壁的好处又体现了出来,说回去就回去,简直就是出了门儿进门儿,一个院子似的方便。   到了江昀翰的院子,除却江太傅和江逢时和江昀律,其他人都在。   今日可谓是双喜临门,江夫人高兴的合不拢嘴,江昀翰面上的喜色也掩不住。   姚婉娴半卧在床榻上,眼底满满是欣喜和无措,一手覆在小腹上,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在做梦似的。   孔意欢小声叮嘱她,“切忌大喜大悲呀,要平常心态,安胎药要按时喝,最近先卧床养胎吧,我会每日过来给你请脉的。”   姚婉娴满脸感激,握着她的手反复道谢。   “给你添麻烦了,灵欢还那么小,弟妹,谢谢你,也谢谢老孔大夫……”   孔意欢腼腆一笑,反过来捏了捏她的手。   “二嫂别说这种见外话,都是应当做的。”   看着她们妯娌相处和睦,屋子里众人自然也相视而笑。   姚婉娴需要静养,众人没待多久就纷纷离去。   江幸玖跟着江夫人,自院子里出来时,瞧见如松正提了一叠药回来,到院门前冲江家的主子们行礼。   江夫人一脸愉悦,特地叮嘱他,“回去你跟冬霜好好交代清楚,即便是安胎药,也万不可出错,你们伺候都精心些。”   “是,夫人。”   江夫人点点头,回头看江幸玖,“走吧,回四海院,陪我用晚膳。”   江幸玖月眸浅弯,站着没动,“我就不去了,这就回侯府去,侯爷从满月宴离开,又去了齐国公府吃酒,他今日喝得多,这会儿怕是回府了,我回去瞧瞧。”   她时不时就回来娘家的,江夫人也没多问,点点头自行离开了。   江昀杰看了看她,随口道,“我送你,天黑了。”   江幸玖忍俊不禁,“这么两步路,我是客人啊?别跟我客气,忙了一整日,我瞧你也满脸酒意,快跟三嫂回去吧,我有明春和桑叶就够了。”   江昀杰还在犹豫,正要说什么。   江幸玖已经摆摆手打断他,“成,如松在这儿,让他护送我,你可以放心了?”   杵在一旁恭送他们的如松闻言一怔,连忙接话。   “属下送姑奶奶,这就将安胎药递给冬霜,姑奶奶稍等。”   说完他脚步匆匆进了屋。   江昀杰见状,也就不再多言,他眼下是一身酒气,头也有些昏沉,便扶着孔意欢跟江幸玖道别。   “那你路上慢些,我回了。”   江幸玖低嗯一声,说着话,如松已经从院儿里出来了,江昀杰便带着孔意欢离开。   “阿玖……”   江幸玖正要抬脚,听见院子里江昀翰唤她,她回头看,见他像是要出来,便连忙劝阻他。   “二哥你吃了酒,今日二嫂又动了胎气,你陪着她,我带着这么些人,出不了事,不用送我。”   江昀翰还是步下不停出了院子,闻言扫了眼如松,轻轻摇头。   “往日里箫平笙早过接你,今日他没来,我再不亲自送你,哪里像话?走吧。”   江幸玖无奈,站在原地没动。   明春憋了半晌,见状,只得小声道,“二爷,我们夫人找如松谈两句话,这是如松和清夏的事儿,您还是……别送了……”   如松在一旁愣了愣,心下已经开始琢磨。   江幸玖也不管江昀翰应不应声了,径直转身离开,语声轻淡:   “二哥,你回去吧。”   “如松,你跟我过来。” 第256章   培养   离开了江昀翰的视线,沿着廊道走了一会儿。   江幸玖回头瞥了眼,跟在后头的灰衣青年微微垂着头,一副毕恭毕敬老实沉稳的姿态,她浅浅吸了口气,淡淡开口。   “如松……”   如松眉心一跳,低低应声。   “姑奶奶……”   江幸玖扶着明春的手,淡着脸直视前方,步子放缓。   “清夏和明春,是打小就伺候我的,我给她们的体面,可以说在江府里,算得上数一数二,跟那些负责扫洒跑腿的小丫鬟,自然不同。”   如松静心听着,闻言没敢插嘴。   “我如今是嫁出去了,但在江家,还有说话的份儿,当初把她许给你,是我看在你一片痴心等她许久的份儿上,我自觉将她许给你做娘子,是定然受不了欺负的,可你也清楚,你那老子娘是个厉害的,是不是?”   如松像是听明白了什么,一时神情复杂的蹙了蹙眉,低着头'嗯'了一声。   江幸玖驻足,侧身瞧着他。   “清夏是什么软性子,你也清楚,她不吱声,不代表她好欺负。”   “我今儿把话放这儿了,她再嫁了人,我也是她主子,欺负她,是打我的脸是不是?”   如松面色一紧,连忙摇头,“姑奶奶言重了,是属下不够精心,让清夏受了委屈,姑奶奶放心,日后再不会了……”   “我不听你空口白话。”   江幸玖淡淡打断他,眉心蹙了蹙。   “她怀的是你的孩子,甭管是儿是女,日后得叫你声爹,你老子娘真疼你,就该爱屋及乌,怎么能重儿轻女呢?”   “我也不逼你做不孝子,但清夏怀着身子,她最大!告诉你娘,我说的,孩子她若是不要,儿媳妇儿也别要了……”   “姑奶奶!”如松惊的瞪大眼,慌忙就要解释。   江幸玖抬手,不打算听他说什么,径直往下说。   “我还养得起她们母子俩,你若是想她们了,抽空就过来看看,我也不会拦着你。至于清夏愿不愿意跟你回去,你跟你娘自己看着办。”   说完,她不再看如松,带着明春和桑叶转身离开。   刚走了两步,就瞧见对面迎过来的箫平笙。   静夜无风,廊道下灯芒柔和,黰黑锦袍的郎君负着手徐徐踱步,一副来遛弯儿的悠闲样。   瞧见他,江幸玖本来酝酿的两分气,顿时消散。   如松原本要追着她多解释几句,话到了嘴边了,而今却不得不咽回去。   他盯着箫平笙打量的目光,硬着头皮语声低促地认错。   “姑奶奶,属下会解决这件事,给清夏一下交代,也会带着属下的娘,亲自给清夏赔不是,不会再让她受委屈,多谢姑奶奶疼护清夏。”   江幸玖语声清淡,“给不给她赔不是,也是你们家的事,无需让我知道,你自己处理吧。”   如松抿唇,低低应了一声。   箫平笙已经走到近前,睨了他一眼,抬手搭住小娘子肩头,揽着她离开。   “你怎么来了?我正要回去呢,跟齐国公世子也喝酒了?”   箫平笙笑声低清,“忘了郎君我千杯不醉?”   “再怎么千杯不醉也是,喝了一整日的酒。”   箫平笙由着她絮叨,浅笑不语。   回到劲松院,稳哥儿正坐在特制的高凳上,自己抱着小碗用晚膳,瞧见两人,挥着勺子咧开嘴笑。   “父亲,母亲!稳哥儿饱!”   江幸玖看他一脸饭渍,忍俊不禁地笑出声。   一旁的眉姑连忙将他抱下来,替他将脸上的饭渍擦干净,又回头请示。   “奴婢抱哥儿下去沐浴。”   箫平笙随意摆摆手,眉姑便连忙抱了稳哥儿离开。   他回身接过紫苏递上来的帕子,亲自替江幸玖净手。   “我方才回来,他饿的像头狼,便开了恩让他先吃了。”   江幸玖垂眼看着被他包在绵帕里的一双手,眼睫眨了眨眼,细声道。   “眉姑与我说过,稳哥儿最近食量渐大,总是吵着要加餐,明日请老孔大夫来看看吧。”   箫平笙低'嗯'一声,回头将帕子丢给端着铜盆的紫苏,扶了小娘子在桌边落座。   “我如今带着他扎马步,打拳,他喜欢,没人瞧着时,自己都要胡乱挥打拳头,动的多费力气,自然就会吃的多。”   江幸玖顿觉无语,月眸瞠圆盯着他,一脸不可思议。   “他才多大?你带着他扎马步?打拳?”   箫平笙不以为然的挑眉,“他自己求的,兴许是每日瞧着我在院子里练功,还非要箫胡随身携带的那把佩刀。”   江幸玖抿了抿唇,没好气的白他,“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箫平笙弯了弯唇,也不解释。   只掂起碗来替她盛了碗汤,清润的语声徐徐。   “哥儿们是这样的,天性就喜欢舞刀弄枪,何况是我箫家的哥儿,你放心,我会看着他,早一些打底子,日后能少吃苦。”   江幸玖还能说什么?   有关稳哥儿的培养这件事,都是箫平笙自作主张不容置喙的。   她捡起箸子叹了口气,轻声埋怨。   “他现今是还没有叫苦连天向我求助。不然,我是一定要跟你好好谈谈。”   箫平笙笑而不语,他不觉得哥儿们摔摔打打是坏事,幼时保护的太好,大了才会觉得什么都是麻烦。   于是,给她夹菜的同时,顺嘴转移了话题。   “今日收到信,师父已经在路上,大约三五日能抵达帝都。”   江幸玖侧目看他,“得安排人收拾院子吧?”   箫平笙垂眼,眉眼淡淡。   “嗯,他过往是不住府上的,在定安寺住惯了,不过院子还是要提前备着,以备不时之需。”   鉴于他师父这次回来的目的,想来住在侯府的几率更大些。   江幸玖点点头,若有所思的垂下眼。   箫平笙看她一眼,清浅含笑,伸手过去握住她手背捏了捏。   “这事我去跟母亲说,你就不必费心了。等他回到帝都,我陪着你见他,就《星风术》的事,好好谈谈。”   江幸玖知道,他是不会让她单独面对他师父的,故而心里也松了松。   想了想,她又问他。   “聂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箫平笙唇角牵了牵,“爱吃烧鸡,爱喝酒,四处游荡不喜拘束,不修边幅,又顽固。”   江幸玖一侧眉梢轻轻挑着,脑海里已经浮现一个白胡子老顽童的轮廓。   “顽固,这么说他很固执。”   箫平笙含笑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   “看对什么事,他这个人喜欢钻牛角尖儿,喜欢刨根问底儿,实际上性格不太讨喜,但心肠不坏的,是非分明又护短,待身边的人很好。”   “这次,他就是对那本书着了迷,兴许是遇上了什么解不开的困惑,就想要探个究竟。”   “故而,也不用太紧张,一切,等他到了再说。”   江幸玖点点头。   当天夜里,卧榻许久,已八旬高龄的皇太后薨了。 第257章   遗旨   朝中放了假,帝都城内一时间缟素漫天。   不过,皇太后算是寿终正寝,悲伤的氛围倒是没有蔓延的多厉害。   更令江家人提心吊胆的,是这个时节,江太傅病了。   秋末后,帝都城接连下了两场雨,江太傅略感风寒。   皇太后入陵这日,江太傅协助长公主主持国丧大局。   第二日晨起,便发了热。   他已过古稀之年,这一病,不止江家上上下下提心吊胆,就是朝内上下听闻此事,都甚为惊慌。   要知道,启帝登基以来,虽是有长公主垂帘听政,但朝中大事,长公主大多离不开与江太傅商议,江太傅的一句话,可左右朝堂局势和大召国事。   说他是大召国的心脉,也不足为过。   虽然也有人替江太傅年事已高担忧过,但他有一日真的病倒了,众人既茫然无措又彷徨不安。   长公主与镇国王第一时间到江府探病,江逢时父子交代箫平笙,在鼎延院里呆了一整日。   这一日,江幸玖在四海院里坐立不安熬到天黑,才等江逢时和箫平笙回来。   夫妻俩留在四海院用膳,摆膳的当,江逢时沉声复述了近几日的安排。   “大郎身为帝师,这个时节更是得日日入宫给圣上授课,他祖父一病倒,压在他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二郎么,他媳妇儿有了身孕,又正在坐胎,翰林院那边,倒是可以先请了假。”   “三郎管着兵部,能抽出空来自然好,倒也不能强求。”   “倒是平笙,手头没什么事,故而,最近这几日,就由我,二郎,和平笙轮流守着父亲。”   说到这儿,江逢时看了眼江幸玖,温声叮嘱,“你大着肚子,能照顾好自己和稳哥儿就够了,就少回来添乱吧,这边有你母亲和大嫂帮衬着,足够了。”   江幸玖张了张嘴,黛眉轻蹙,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用过晚膳,江幸玖跟着箫平笙回府。   她心不在焉,满眼忧虑,箫平笙自是看在眼里。   洗漱过,他屏退了伺候的人,将内室的门关上,折回床榻边,蹲在江幸玖面前,握住她的手。   “只是风寒发热,老孔每日守在鼎延院呢,会好起来的。”   江幸玖静静与他对视,对上他清冽柔和的眸子,窝在心口的那口气叹了出来。   “我知道大家都会尽力而为,只是祖父他年事已高,生老病死……由不得我不担心。”   “箫郎,你说,若是祖父不管那些朝政大事,不劳心劳力批阅奏折,是不是也不会这样病倒?”   “他原本就早该颐养天年,若非先帝临终托孤……”   她有些语无伦次,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眼底的惶然无措也掩不住。   “玖娘,别怕。”   箫平笙低低轻轻打断她,起身将她抱在怀里,一下下抚着她脊背。   “会好起来的,我向你保证,好嘛?”   江幸玖将脸埋在他怀里,也不知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只轻轻点了点头。   翌日起,按照江逢时的安排,几人日夜轮值,开始轮流在鼎延院侍药。   聂先生抵达帝都城时,箫平笙派了箫胡去接应他。   知道他最近没空,聂先生也没有擅自到定国府来见江幸玖,而且先回了定安寺暂住。   这倒是令江幸玖松了口气。   这几日里,长公主为了让江太傅好好安养,便派了苏刃玦来,将鼎延院书房里罗列的一堆奏折都取回宫去,与江昀律和苏刃玦三人一同商议裁决。   饶是如此,还是有一些拿不定主意,便由江昀律带回江府,言简意赅的复述给江太傅听,请他做主。   这晚,轮到箫平笙值夜。   伺候江太傅用了药,洗漱过,安置下,箫平笙起身要回到床边的矮榻去。   “白日里睡多了,这会儿还早,你搬个凳子过来,陪我说说话。”   江太傅合着眼,侧躺在床上,语声温缓含笑,叮嘱了他一句。   箫平笙看了看他,也没出声,便转身搬了张绣凳,依言坐在了床边,双手搭在膝头,浅笑问他。   “祖父想说什么?”   江太傅默了默,浅叹口气,徐徐道。   “我最近一直在琢磨着,先帝当初留下的那道旨意,长公主会收在何处。”   箫平笙眼底的笑意微敛,眼睫眨了眨,轻声接话。   “不重要了,都过去这么久了,北关也再无战事,那道旨意束缚不了我的,您不必为此费心。”   江太傅闻言笑了两声,“不是我有私心啊,兴许是人老了,总是想要在临走之前,替儿孙打算好一切……”   箫平笙蹙眉,“祖父,您这两日已经好转,按时服药静心休养,很快会好的。”   江太傅被他打断,不由笑着睁开眼。   “我没说现在就会走,话赶到这里罢了。”   “平笙,那道旨意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大作用了,但有朝一日它若真的用来牵制你,还是很棘手的。倘若我不在了,你再被囚到北关去,江家的根基就没那么牢固了。”   “那道先帝要你前往陇南,无召不得回帝都的意旨,必须得找出来,毁了它。”   “我要你安安稳稳的,和你大郎一起相辅相成,撑起江家和箫家的担子。”   箫平笙眸光深邃,默默听着。   江太傅顿了顿,沉声道。   “我想了想,这东西左不过在三处,皇城,长公主府,镇国王府。”   “皇城内,无疑是御书房,昭和殿,等等长公主会常呆的地方。”   “你已经闲赋在府中大半年的光景,趁她并不关注你的时候动手,神不知鬼不觉,最好不过。”   “我知道了,祖父。”   等江太傅睡下,箫平笙起身踱步离开内室,抬眼就瞧见揣着几本奏折,杵在里屋门边的江昀律。   两人对上眼,江昀律揣着手牵了牵唇,示意他跟出来。   到了廊下,江昀律面朝着月光皎洁的庭院,低低叹了口气。   “我从不知道,先帝还留了这样一道旨意。”   箫平笙负着手,不甚在意的扯了扯唇。   “原本也没什么,不过是因着之前齐国公父子还活着,我当初违背先帝的旨意助他们瞒天过海死里逃生,这事到底是欺君罔上,长公主不可能不介怀,想来也觉得我胆大包天,对我存了几分警惕,这份圣旨她定然也就看重了。”   “抓人把柄嘛,尤其是权臣的把柄,不会嫌少的。”   江昀律感叹了一声,接着拍了拍他的肩。   “近日我会在御书房和昭和殿多加留意,你先别轻举妄动。”   箫平笙点了点头。   说是不轻举妄动,今夜江太傅这番话,到底是让他对这事又上了心。   左右想了想,还是觉得长公主会将圣旨,藏在她身边的几率大。   第二日夜里,便派了箫胡带了几个暗卫,潜入公主府去搜查。 第258章   小徒媳是个好徒媳   箫平笙在外书房里,直等到后半夜。   箫胡带着人回来复命,进门扯下面巾,憨厚端方的面上,便是一脸的一言难尽,吞吞吐吐看着箫平笙。   “侯爷……属下在公主府,撞……撞上聂,聂先生了。”   箫平笙卷在手里的兵书一紧,修眉斜挑。   “他在长公主府做什么?!”   箫胡吭哧了一声,目光闪烁。   “他,聂先生他,在长公主的内寝里,看样子……也是偷偷潜进去的。”   “属下没看清他在做什么,就被他发现了。”   “聂先生说……今日来看侯爷。”   箫平笙薄唇微抿,凤眸微动,冲他摆了摆手。   “下去吧……”   箫胡应声退下,多余的话也不必说,今日的行动自然是失败了,什么也没发现。   翌日天亮,江幸玖方起身,就听明春进来通禀,说是箫平笙在书房里见客,不让人打扰。   屋里的月洞落地门敞开着,她望了一眼,隔着庭院,对面的外书房门窗闭合着,神神秘秘的。   “什么客人?”   明春探头看了看书房的方向,悄声回道,“是个斑白头发,醉醺醺的老爷子,年纪,跟咱们老爷差不多。”   江幸玖了悟,明白应该是箫平笙的师父聂先生。   她想了想,回头叮嘱明春。   “你吩咐厨房,做两只烧鸡,做好了,送去书房。”   明春一脸茫然,倒是没多问,只点了点头,出去吩咐人。   江幸玖站起身,倚在月洞门框前张望了一会儿,便坐到一旁的软榻上翻了本书看。   此时,外书房里,箫平笙坐在围椅上,搭在扶手上的手一下下打着拍子,目光深邃,盯着盘腿坐在床边竹榻上,自顾喝酒的老头儿。   那老头儿灌了口酒,咂了咂嘴,醉醺醺地开口训教:   “不管是多要紧的东西,你也不该派人深更半夜的去人家卧房里搜啊,这多没礼数你说是不是?你好歹你,等个青天白日的,屋里没人的时候嘛!”   箫平笙凤眸微眯:“那你深更半夜去人家卧房,就是有礼数了?你怎么不等个青天白日,屋里没人的时候?”   聂先生翻了个白眼,举着酒葫芦晃了晃。   “那我不一样!”   “你哪不一样了?深更半夜去,就是因为办的是见不得人的事儿,难道不是?我让他们去搜东西,就是为了不惊动长公主,青天白日去,脑子被驴踢了?”   “我,我那虽然也是,是深更半夜,但我那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话说到最后,聂先生音儿渐渐消了,略显心虚的眨了眨眼。   箫平笙见状嗤笑一声,拍了拍桌案,缓声道。   “我也不管你究竟是去干什么的,我只问你,你跟芳华长公主,什么关系?师父,这么大的事儿,你瞒着我?”   聂先生咂了咂嘴,撇他一眼。   “这谁还没点儿私事儿了?我收你当徒弟,就得告诉你我所有的事儿?那你当年跟着我那么久,也没听你天天把自己青梅竹马的小媳妇儿挂嘴边不是?”   箫平笙凤眸微眯,默了默,唇角缓缓牵起,一脸意味深长的盯着他点了点头。   “哦……这话我听明白了,合着果真是我想的那样,你跟芳华长公主……嗯……”   聂先生脸一僵,猛地坐直了,指着箫平笙呸了一口。   “你个小兔崽子!你什么你都敢想!连你师父的事儿都敢瞎揣摩,你看我不……”   见他举着酒葫芦要扔过来,箫平笙抬起手臂装模作样的挡了一下,扬声呵止他。   “唉!扔坏了可是你自己的,别指望我赔!”   聂先生举着酒葫芦的手停在半空。   继而,狠狠瞪了他一眼,将手收回来,珍惜的摸了摸酒葫芦,像是摸什么宝贝。   “你少激我!说正事儿,你这么兴师动众的,要去长公主府找什么东西?”   箫平笙挠了挠眉梢,眼尾睨着他。   “我要告诉你了,你能帮我?”   聂先生啧了一声,一脸不耐烦的催促他。   “你先说是什么东西!”   “先帝的遗旨。”   “尃帝的遗旨?你找那玩意儿干啥?晦不晦气!”   箫平笙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这是晦气不晦气的事儿吗?   “那封遗旨,关乎我的去留,芳华长公主当日没公之于众,但她拿捏着这东西,相当于捏着我的脊梁骨。   一旦她拿出来的时候,就是要逼我反的时候,我必须把这遗旨拿到手,亲眼看着它毁了。”   聂先生静静听着,又灌了口酒,接着眉心蹙了蹙。   “她干嘛要捏你脊梁骨?你不是跟她儿子挺熟络的?”   箫平笙手肘歪在围椅扶手上,淡淡道。   “能是为着什么?因着箫家军,因着先前满朝文武弹劾我有谋逆之心,原因太多了。总之,这圣旨我必须拿到手。”   聂先生眼神闪了闪,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两眼,又问他:   “尃帝都死了多久了?弹劾你那阵儿风波不都过去了,你这一年来在帝都呆着,不挺老实的么?   陪着小媳妇儿大儿子,游手好闲的,芳华也不该这会儿拿捏你啊,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非要这圣旨不可?”   箫平笙薄唇抿了抿,语气沉缓清淡。   “最近帝都发生许多事,江太傅已过古稀,病倒了,朝中人心紊乱,太傅是怕自己……要我早做准备。”   聂先生皱了皱眉,将酒壶挂在腰间,盘着腿沉了口气。   “江太傅是江家顶梁柱,江家满门权臣,他若是没了,树倒众人推,江家和你的确很可能面临风波。”   万一那些曾弹劾箫平笙功高盖主意图谋反的人,再来一波。   没有江太傅压着,长公主的确很可能被人挑拨离间,毕竟箫平笙曾在她眼里落下大逆不道的污点。   他想了想,觉着箫平笙也没想造反,那道圣旨捏在芳华长公主手里,不是盾牌,还可能是挑起纷争的祸端。   于是,聂先生暗自点头,拍着腿道。   “成,这事儿,师父给你办了。”   箫平笙面上露出笑意,站起身像模像样的作揖。   “多谢师父。”   聂先生不耐地摆了摆手,跟着站起身,负手往外走。   “饿了,快让人摆饭来,我从昨晚饿到现在,前胸都贴后背……”   他说着话一把拉开门,刚踏出脚,就瞧见端着托盘过来的紫衣丫鬟。   聂先生眼睛盯在托盘上,鼻翼动了动,眸光晶亮问她:   “烧鸡?”   明春眨眨眼,看了眼站在他身后的自家侯爷,轻轻点了点头,老实回道。   “夫人交代小厨房做了,让送来书房给……”   她没想好怎么称呼这位老爷子。   不过聂先生也没听她后边儿的话,直接上手掀开竹盖。   看着热气腾腾的烧鸡,他嘿嘿一笑,徒手撕了根鸡腿下来,一手掂过托盘来,吃的满嘴都是油,回头冲箫平笙吆喝着夸了句。   “小徒媳是个好徒媳啊!有眼力见儿还通透,嗯,不错不错!”   箫平笙失笑,侧头看了眼正屋的方向,一手扯住他臂弯,带着他往廊道那头儿走。   “走吧,你徒媳给你备了好酒好菜,好好孝敬你。”   “那好,那感情好!孝顺孩子,比你这兔崽子强多了!” 第259章   命里注定该落失   江幸玖隔着洞窗,都听见老爷子爽朗的笑声。   她连忙站起身,从内室敞开的月洞门下走出来,隔着庭院看箫平笙和聂先生,温温顺顺笑弯眉眼。   “见过聂先生。”   聂先生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握着鸡腿,瞧见她顿时眼前一亮,抬手指了指,笑着与箫平笙夸道。   “你看看多懂礼数,这丫头生的漂亮,你小子就是挑!媳妇儿就得娶最好看的,这点像我,哈哈哈……”   这话说的,好像他有媳妇儿似的。   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往自己脸上贴金!   箫平笙失笑摇头,看了看江幸玖,温声示意她。   “进屋吧,午膳师父留在劲松院用。”   “唉……”   江幸玖应了一声,扶着腰转身回去,又从里屋出来进了堂屋。   这一会儿的功夫,箫平笙已经引着聂先生拐上堂屋前的廊道。   就见西头儿的厢房里奔出个穿锦蓝衣袍的小娃娃。   稳哥儿像个小炮弹似的,冲着箫平笙直奔过来,嘴里嚷嚷着。   “父亲!稳哥儿也吃鸡腿!稳哥儿也吃!”   聂先生看清这白白胖胖小牛犊子似的哥儿,顿时朗笑出声。   箫平笙上前两步,一把将稳哥儿提起来抱在怀里,眉眼带笑引导他。   “叫师公!”   稳哥儿也不露怯,呲牙乐着奶声奶气唤了声。   “师公!”   聂先生嗨了一声,瞪箫平笙:“叫什么师公!听着就生!”   嘴里训斥着,他将鸡腿扔在盘子里,回身将托盘塞给明春,两手在身上一擦,伸手就抱过了稳哥儿,乐呵呵往堂屋走,嘴里哄着。   “不叫师公,咱叫聂爷爷就成,喊祖父我也答应啊!”   稳哥儿一脸茫然,回头看父亲。   箫平笙跟在一老一小身后跨进门,闻言失笑摇头。   “祖父怕是不成,我母亲是个讲究的,稳哥儿,听聂爷爷的。”   稳哥儿咧嘴笑,又甜丝丝唤了声。   “聂爷爷!”   聂先生乐的眉毛直翘,抱着稳哥儿颠了颠。   “嗯,你这小崽子可比你那混球父亲嘴甜的多,是个有大出息的!哈哈哈!”   江幸玖见状也笑的月眸弯弯,又对着聂先生屈膝见了礼。   这顿午膳,有这位老爷子在,满院子都是笑声回荡。   酒过三巡,箫平笙亲自送了聂先生到准备好的兰亭院歇下。   返回劲松院时,稳哥儿已经跟着眉姑回屋午睡。   江幸玖等在内室里,见他回来,便站起身迎上前,月眸清澈望着他。   “你与聂先生谈过了?说没说那本书的事?”   箫平笙含笑摇头,扶着她重新坐下,温声道。   “他没提,大约最近顾不上,兴许这趟回京,还有别的事呢。”   “别的事?”江幸玖目露困惑。   箫平笙眸光柔和,轻轻揉了揉她发顶。   “不管他,等回头他问起来,我与你说。”   他既然这样说了,江幸玖也就没再多问。   接下来的几日,聂先生每日昼伏夜出,行踪神秘。   箫平笙除却上朝,更是得跟江昀翰轮流着照顾卧病的江太傅,也没什么时间找他,便也没多理会。   转眼入了冬,天一日比一日凉。   江太傅连着卧榻服药一月有余,屋里的地龙升的也比往年早,不过地龙升起来,他的病倒像是有了好转。   这日入夜,箫平笙从江府回来,一进院门,就瞧见聂先生盘腿坐在廊道下,昂着脖子正在灌酒。   瞧见他,他便收了酒壶,起身迎上前。   “我来跟你说,那道遗旨的事,这几日呢,长公主府里,我四下都溜达过了,没找到,是不是在芳华身边,一时半会儿,我也不好多打问,未免她问起我跟你的关系,到时候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啊,不过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她暂时对你没有心存什么除之而后快的念头。所以,你行事还需多谨慎,别再轻举妄动,等我再打探打探,万事商量着来……”   看他难得如此语重心长地提醒自己,箫平笙心下几番思虑,凤眸微闪,盯着他自己打量了两眼,徐徐开口。   “师父,有句话,我还是该提醒你。”   “嗯?你说。”   箫平笙负着手,浅浅出了口气,斟酌着道。   “你跟芳华长公主呢,过去是什么纠葛,我也不多打问了,从你这么一夜一夜的往过跑,都是男人,我也都能猜测个八九不离十。”   聂先生抿着嘴斜了他一眼,没吭声。   箫平笙接着道,“你这次回来的途中,太后正是那会儿薨逝的,我掐指一算,当年太后铁定是在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不是?”   聂先生没理他,径自拎起酒壶灌了一口。   箫平笙顿了顿,又继续说下去。   “芳华长公主,孀居多年,不曾有再嫁之意,如今太后刚薨,她铁定更不会有这个念头。”   “启帝年幼,太傅垂病,她垂帘听政,大召国一整个都压在她肩头上,她不管对你有没有念,你们之间,都是不可能的事。”   “换句话来说,大召国势不容许她妇人之见,不容许她动私心。何况,镇国王就在中间卡着呢,往后不管多少年,只要她还是大召国的长公主,她跟你就绝不可能。”   聂先生垂着眼听完这番话,掂着手里得酒葫芦看来看去,也没再喝。   好半晌,他轻轻嗤笑一声,冲箫平笙摆了摆手。   “我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这大半辈子什么没经历过,你小子,就是想当然了。”   “我的事,不用你惦记,我自有分寸。”   说完,他拎着酒壶要走。   箫平笙侧身看他,眸色沉沉盯着他略显寂寥的背影,心下有些不是滋味,没忍住唤了他一声。   “师父……”   聂先生脚步顿了顿,立在院门口,侧头笑撇了他一眼。   默了默,他长叹一声,背对着箫平笙,喃喃念道。   “你啊,自幼便骨子傲,心性又横硬,做事情从不让自己吃亏,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呵,其实也好,到了我这个岁数,回想起来,没什么遗憾。”   “有些事,年轻的时候拿不对主意,那是不够通透,也是命里注定该落失。”   “老了以后什么都悟了,也就晚了。”   他说着笑了一声,回头看箫平笙。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没想抹着老脸,还拖累她晚节不保受人指点。”   “我只是想着,剩下不多的余生,尽力,能弥补则弥补,能化解则化解,若是能都放下了,过后去了那边,也就没什么遗憾。”   “如此,也就够了。”   聂先生走了后,箫平笙立在院中想了许久。   直到听见小娘子轻柔的语声唤他名字。   他回头看去,瞧见她倚在月洞门下,素美的眉眼柔和恬静,静静望着他。   “站在那儿做什么?夜风很冷的,快进来。”   箫平笙冲她笑了笑,抬脚进了屋。 第260章   陈年往事   进了屋,箫平笙褪下外袍搭在落地衣架上,江幸玖亲手净了帕子,上前递给他。   箫平笙接过,擦了手,眸光含笑垂眼凝视她,低低问道。   “听见我说的话了?”   江幸玖眨了眨眼,轻轻颔首。   见她没问,箫平笙牵了牵唇,将帕子搭在一旁,上前揽抱她。   “不好奇?”   江幸玖樱唇微抿,推了推他手臂。   “你若是想说,自然会说与我听,我就不多打问了,毕竟是聂先生和长公主啊。”   箫平笙扶着她肩头,带着她转了半圈,面向床榻的方向走去。   “玖娘不是最喜欢看话本子?如上次揣测乔怀藏和海云郡主那般,再与我分析分析。”   江幸玖哭笑不得,歪头看他。   “那些都是乱猜的,怎么能是真的呢?不过是自己臆想一番罢了。”   箫平笙修眉轻挑,扶着她坐在床榻边,蹲下身,将绣花鞋替她褪下来,笑语温和。   “那就臆想一番,若是有离谱之处,郎君替你纠正。”   小娘子如今有了身孕,走动的也少,呆在府里,每日最有趣的事,就是听旁人的八卦。   她会不感兴趣?   若是这点乐趣都不能满足她,怎么能是他箫平笙?   江幸玖闻言,不由仔细盯着他打量,悄声询问。   “你每日忙着照顾祖父,还有闲工夫去打听聂先生过去的事啊?”   他这话,分明就是告诉她,对于芳华长公主和聂先生的事,他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了,但是还让她猜。   好吧,这无疑也是夫妻间的一种情趣。   箫平笙薄唇浅翘,褪下她的绣花鞋,又漫不经心的去解她裙裳,神情悠然惬意。   “照顾祖父也不费事,何况,交代一声,箫胡就能办的事。”   江幸玖拍开他的手,忍着笑与他对视。   “那么久之前的事,这么好打问?”   箫平笙浅叹一声,起身扶着她躺下,自己跟着侧卧在旁,将人搂在怀里,轻蹭着她耳鬓。   “宫中每年都有送出宫的老人,太后薨天,原本伺候她的人都会遣送到各宫,年纪大的也会安排到别宫颐养天年,人一死,很多事就不是秘密了。”   江幸玖轻声失笑,垂着眼想了想,低声开口。   “那我猜,这大概是一场爱而不得的纠葛,我听你方才在院中提起太后。难不成,因为聂先生出身不好,太后棒打鸳鸯,所以将长公主嫁给了苏家嫡子?”   说完,她又摇了摇头。   “不对,都传芳华长公主过去痴迷苏家嫡子,与苏驸马绢蝶情深啊,那就是,聂先生一厢情愿?”   箫平笙凤眸溢笑,温热的手掌贴着她脊背一下下轻顺。   “也,差不多,不过不尽然。”   江幸玖眼帘掀起,盯着他嗔怪了一声。   “很晚了,我不想猜,你说给我听嘛,听完故事我就要睡了,睡得太晚对腹中孩儿不好。”   她嗓音娇软,像个惹人怜爱的小无赖。   箫平笙被逗笑,却也知道她说的没错,便俯首吻了吻她眼睫,低柔哄着。   “那你闭上眼听故事,郎君说给你听。”   江幸玖十分乖巧,偎在他怀里合着眼,就像是睡着了。   “芳华长公主是宗仕帝登基后出生在皇城内的头一个嫡嗣,她出生时皇城上空数百喜鹊徘徊不去,鸟鸣如乐,钦天监上禀宗仕帝,说长公主命格华贵,是宗仕帝的耀星,宗仕帝自然很喜欢这个嫡女,连带与太后的夫妻感情也十分好。”   “因此,芳华长公主一生备受宠爱,是袁氏皇族内最受敬爱的公主。”   “等她长成时,宗仕帝开始替她选驸马,可在他眼里,大召国再优秀的儿郎,都配不上长公主,这驸马,选了数年都定不下来。”   “长公主自己也无所谓,她锦衣玉食呼风唤雨,有没有驸马于她来说并不重要,那时宗仕帝信奉道法,大召国内世家大族都豢养方士,炼丹修行之风盛行,公主府里自然也养了一批方士。”   “我师父的师父,就是其中之一,且是道法最高深的那位,公主府的方士都以他马首是瞻。”   江幸玖听到这里,脑海里已经构架出一副画面。   年轻又受师祖重看的小道士,和金尊玉贵高高在上的一国长公主,每日朝夕相处。   箫平笙低清的嗓音,将这段陈年往事娓娓道来,像是展开了一卷尘封已久的故事卷轴,画面清晰,一幕幕展现在眼前。   “别看我师父现今有些洒脱不羁,不修边幅,还疯疯癫癫似的。那些老宫人说,他年轻的时候,可是十分俊逸绝尘,仙风道骨不染尘世,像是要羽化成仙般的俊美郎君。”   箫平笙说完这句,自己都笑了,江幸玖也没忍住跟着笑。   笑罢,箫平笙又接着说下去。   “长公主的驸马人选一拖再拖,她府里又养着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俊美方士,外头自然就有些人会胡乱猜测。”   “太后闻之不悦,传了长公主训话,要她把我师父撵出帝都,以证清誉。”   “谁知长公主娇纵自傲唯我独尊惯了,越是逼她,她反倒越是跟世人对着干,不止没撵走我师父,还光明正大带着他出双入对。”   “帝都城内,一时关于两人的事传的有鼻子有眼,甚至说长公主不肯出嫁,兴许就是为了学亲王娶妻纳妾的做派,要在府中养面首。”   皇室公主在府中养面首,这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以芳华长公主受宠的程度,即便是真的光明正大养面首,也顶多就是受几句流言蜚语,无关痛痒。   “原本不是多大的事,就连宗仕帝都不以为然,继续在替长公主挑选驸马。”   “后来,宗仕帝给嫡皇子尃王赐婚,娶的是苏家嫡女,尃王娶王妃那日,一母同胞的嫡妹自然是要去贺喜,苏家嫡子在喜宴上亲手弹奏了一曲凤求凰,自那日起,芳华长公主便突然迷恋上了苏家嫡子,也就是后来的苏驸马。”   说到这儿,箫平笙顿了顿,垂眼看着怀里的人。   “这其中还有个小故事,是之前,苏刃玦找我吃酒,说与我听的。”   “什么?”   “他说,他的父亲苏驸马,与尃帝的皇后苏皇后,也就是同父异母的一对兄妹,彼此之间动了情。”   江幸玖惊呆了,她豁然睁开眼,掩不住满脸不可思议。   兄妹生出男女之情,这……   未免太离经叛道,有悖人伦了!   “苏刃玦说,这件事,尃帝心知肚明,长公主后来也知道了。”   箫平笙吻她眼帘,迫使她重新闭上眼。   “所以结合前后,我猜测,长公主突然情衷于苏驸马,兴许其中有尃帝的推波助澜,他接受不了自己的正妻与她的兄长有悖情,所以便用这种手段彻底隔断苏家兄妹间这段见不得人的心思。”   “那些老宫人说,苏驸马才高八斗玉树临风,是最温和儒雅宽仁良善的儿郎,对谁都温和可亲,待长公主也是极尽温柔体贴。”   “想来,姑娘们都会喜欢这种郎君吧?” 第261章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我可不喜欢!”   江幸玖听到这里,连忙开口答了一句,反手抱住他,小声笑着。   “我不喜欢那样的人,对谁都好,我只喜欢箫郎,箫郎的温柔体贴,只对着我一个人。”   这话,箫平笙听了自然十分受用。   他抑制不住胸膛震动,失笑出声,在她白嫩的面颊和柔软的唇瓣上用力吻了几口,笑语愉悦。   “郎君只待玖娘温柔体贴,那是自然。”   两人相拥着,抵着额头相视而笑。   箫平笙忍不住又吻她,方才还没有结尾的故事也不想再讲下去了,只想抱着怀里贴心可人儿的小娘子好好温存一番。   然而,她圆滚滚的肚子与他相贴,两人吻到情浓时,她腹中的小家伙似乎是不太舒服,突然顶动了起来。   江幸玖吸了口凉气,箫平笙连忙将腰身后撤,一手覆在她腹部,眉心蹙起。   “玖娘?可是身子不适?痛吗?我压到你了?”   掌心下的鼓动一下接着一下,还顶着他手心蠕动了两下。   箫平笙心头发紧,翻身坐起就要下床,想要唤人传老孔大夫来。   江幸玖却掩着嘴笑出了声,她纤细的素手搭在他手背上,轻笑道。   “没事,他是这样淘气的,每日总要动一动,兴许是,还想听故事?”   箫平笙见她笑颜如花,神情不见痛苦,也暗自松了口气。   这会儿,手心下鼓起的那处包已经平息,肚子里的小家伙也安静了下来。   他无声失笑,抚了抚江幸玖的肚子,接着重新躺下。   “是不该这么晚还不让你睡,兴许他是被吵着了,不如明日再……”   “说呀,就快说完了——”   江幸玖扯了扯他衣角,接着乖乖闭上眼,软声撒娇。   “你说完,我就睡了,不然,我今晚要睡不踏实的……”   心里惦记着什么,她会睡不安稳,总控制不住脑子里会一直想。   箫平笙闷笑两声,搭在她身上的手拍着她后背,低磁的嗓音放轻。   “我猜测,大约是当时尃帝的兄弟们已经开始明争暗斗争夺储君之位,他作为嫡皇子,原本是胜算最大的,他的王妃与自己的兄长情投意合,这若是传出去,不止苏家会被诟病,于他来说也会受极大的影响。”   “芳华长公主与尃帝兄妹情深,她铁定是得帮尃帝的,尃帝若是说服她嫁给苏驸马,推动她对苏驸马动心,其实是很容易的。”   “苏驸马本人的确无可挑剔,成婚后,无论是出于身份,还是出于责任,也或者是怕事情败露,会对苏皇后和苏家造成重创。   故而他收敛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是想要与芳华长公主好好过完一生的,自然也是真心待她好。”   “日久生情,芳华长公主真正迷恋他,也不是难事。”   “比起家世出身好,又温柔体贴细致入微的郎君苏驸马,显然我师父那种处处谨慎拘礼,又自诩绝情断爱的方士,是没有胜算的。”   “后来,众所周知,尃帝在九龙夺嫡中胜出,登基帝位,期间那些神通广大的方士于他多有相助,却也多方牵制于他。尃帝厌恶方术之士与道法,下旨驱逐扼杀大召国内的所有方士。”   “我师父是不得已,也是不得不离开。”   江幸玖合着眼像是睡着了,可箫平笙却从她不算平稳的呼吸声里,知道她醒着。   于是,他低低轻轻询问她。   “有什么想问的?”   江幸玖抿了抿唇,语声轻细。   “其实,朝夕相处那么久,长公主对聂先生,未必就没有生出过旁的心思吧?否则,过了这么多年,她怎么会默许聂先生,在这个时节,以这样的方式陪伴在她身边?”   聂先生昼伏夜出,每晚都是长公主府。   不管两人现在是旧友,还是主仆,长公主默许他回到自己身边。这其中,总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吧?   箫平笙缄默片刻,再次开口时,浅浅叹了一声。   “她是尊贵不可一世的芳华长公主,年少时那点浅薄的男女情窦,于她来说兴许微不足道,皇家的人,天生就在富贵荣华的顶端,从来讲究尊卑有别,习惯睥睨众生。”   “假设她当初对我师父是有动念的,只是那个时候,她怕是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若是太后再从中作梗,加上身边有一个温柔体贴的郎君日夜相伴,她又怎么还有机会发现自己的心思,只会被众人蒙着双眼过活。”   “兴许我师父的离开,会令她怅然若失一阵,但她拥有的太多了,在身边所有人的拥簇讨好下,很快也会重新乐不思蜀,将那点微薄的不舍都放下的。”   “她跟我师父,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江幸玖眼睫颤动,低低接话。   “长公主一生安乐美满,活在众人精心为她营造的幸福里,或许苏驸马的死,让她知道了许多她过去不知道的事,也让她从美好的过往中苏醒。”   “也许在后来的这二十年里,她也曾无数次想起过前尘往事,想起过聂先生。”   “我觉得,她说不定,早就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人到了一定的年龄,经历过半生的磋磨,大多都是不惑的,是不是?”   “聂先生回到她身边,说不定,她也很高兴,很愉快。”   箫平笙低低'嗯'了一声,轻轻贴着她面颊,柔声哄她。   “这都是让人的事,听听热闹就罢了,玖娘,子夜了,你该睡了。”   江幸玖敛了声,轻应一声,不再开口。   箫平笙说的对,这些都是上一辈的陈年旧事了,他们就算是知道了,也是一半打听另一半推理猜测的。   事实究竟是如何,唯有当事人知晓真相。   但是,就旁观者来说,而且,还是跟身边人有关的事。   出于感性和关系上,还是希望聂先生多年的遗憾能够弥补,希望他能心愿得偿。   不一会儿,怀里的人便沉沉入了梦乡。   箫平笙替她掩好被角,唇瓣贴着她饱满的额头,黑暗中的凤眸幽亮闪烁。   他如何又会不希望他师父心愿得偿。   尃帝当年对方术之士赶尽杀绝,可他师父还是在风波过去后,冒着风险回到了帝都,甚至想尽办法隐藏在定安寺内。   他不肯离开,定然也是因为芳华长公主。   当年机缘巧合,他结识了聂先生,并拜他为师。   这些年,聂先生陪着他教导他,还在箫家最落魄的时候,陪着他出征,多次在战场上救他性命。   于他来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早已立誓,会给师父养老送终,百年后他的儿孙,也都会供奉师父牌位。   而今知道他有这样重的心事。   他嘴上劝师父,将道理说的明白。   但心里,还是想替他争取一番。   这事……   他该怎么做呢? 第262章   约酒   入了冬月里,休养了将近两个月的江太傅,总算能下榻了。   他一日日好转,于江家于大召国来说,都是莫大的好消息。   这日,镇国王携礼代长公主前来探望江太傅。   鼎延院里,箫平笙正陪着江太傅下棋,三人一边喝茶一边就最近几日朝中的琐事聊了两句。   江太傅留了镇国王用午膳,膳后,他服过药,便回了内寝午歇。   箫平笙便亲自送苏刃玦出府。   从鼎延院出来,两人并肩前行。   苏刃玦抬眼看了看天色,温笑浅叹。   “这天儿都阴沉沉了四五日,总算是下雪了。”   箫平笙侧目扫了眼,不大不小的雪花片,如轻盈的羽毛,打着旋儿一片片落下来。   “入冬的第一场雪,天是真的凉了。”   苏刃玦双手搭在一起,指尖捻着食指上的黑曜石指戒,步子缓了缓,口中与他闲聊着。   “太后薨逝不久,我母亲的意思,今年的年关不必太喜庆,宫宴也不办了,各府在各府过个好年。”   “唔,原本就是劳民伤财,这种宫宴,可以每年都不办。”   箫平笙负着手,清清淡淡评价了一句。   苏刃玦闻言顿时失笑,侧目扫了他一眼,接着道。   “除却我母亲,最难过的怕就是海云了,那丫头自幼就为太后膝下养大的,与太后感情甚笃,她伤心得不得了,接连几日的闷在房里哭,不吃不喝,身子也熬病了。”   “我母亲见了也更怜惜她,不知怎么想的,使人传了齐国公世子入宫,我不怕人传什么男女大防不合礼数了。”   “不过,见到了乔怀藏,海云倒是有了好转,听说那日乔怀藏在宫里呆到宫门落钥才离开,后来还时常托人送些东西给海云。”   “两人瞧着,一来一往的,倒是比之前海云一厢情愿的时候,相处的和睦许多,我觉着这是有戏,这事儿应该也不用咱们再管了吧?”   箫平笙默默听了半晌,牵了牵唇,淡着脸没接话。   苏刃玦忍不住看他一眼,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问他。   “你先头答应我,要替我说服乔怀藏,你跟他谈过了?我瞧他也不像个会怜香惜玉的人。”   原本就对人小姑娘贴上来的热脸不闻不问的,怎么会因为海云郡主突然病了,就心软了?   箫平笙挑眉,似笑非笑撇了他一眼。   苏刃玦顿时啧了一声,眼底放光,“我就知道你这是千年老狐狸动起心思来那是无人能是你的对手,唉,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能让他突然有了转变?你快跟我说说。”   箫平笙浅叹一声,“天机不可泄露。”   苏刃玦一噎,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正要再追问,却被他淡着脸打断。   “不过我得提醒你,他既然是难得松了念,肯去尝试着回应,你们就更不能操之过急,不然怕是会适得其反。”   箫平笙说着,拍了拍他的肩。   “这种事,还是让人家自己去磨合的好,顺其自然,嗯?”   苏刃玦没能解惑,有些兴致缺缺的摆了摆手,眼看到了敞庭,他在廊下驻足。   “我看太傅大人气色不错,想来这场病,大约是熬过去了。”   箫平笙微微颔首,“也不能全然大意,毕竟是古稀高龄,而今入了冬又下了雪,气候不好。”   苏刃玦点点头,“是,这段日子来,母亲也与我商议过,日后,太傅大人就退居幕后,那些繁琐的事我们能打理便不再来扰他清净了,倒是江帝师,能帮上许多忙。”   箫平笙低嗯一声,含笑颔首。   “如此甚好。”   江太傅迟早是要放手的,他能替儿孙们打算的,已经做到了尽善尽美。   如今最重要的,是他好好安养,他即便是不掌权了,只要还好生生的颐养天年,江家的气运,就倒不了。   “回去吧,照顾好太傅大人,本王这就走了。”   苏刃玦温笑一声,言罢抬脚下了台阶,跟着的近卫已经支了伞,替他挡住雪絮。   箫平笙立在廊道下目送他离开,凤眸动了动,突然唤住他。   见苏刃玦回头,他扯了扯唇,淡淡问道。   “今晚可有空?”   苏刃玦挑眉,“怎么?”   “许久没约你吃酒了,夜里你温一壶,我天黑就来。”   苏刃玦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   他负着手转过身,眉眼含笑,仔细打量了箫平笙两眼。   “天要下红雨?自打你那小娘子有了身孕,你可是除了早朝,就是江府侯府两处走,我约你几次你不来,今日倒是主动要与我吃酒?”   话说到这儿,他一脸了悟,抿着唇笑问。   “你铁定有什么目的,又要使心眼儿?不用来这些虚的,直说就是,能帮你的事儿,我何曾含糊过?”   箫胡不自觉摸了摸鼻梁。   听镇国王这么说他家侯爷,他都替侯爷觉着尴尬。   箫平笙眉眼含笑,广袖甩了甩,转身往回走。   “回去温酒吧,晚些时候我就去。”   苏刃玦瞧着他慢悠悠离开的背影,不由嗨了一声,扬声喊道。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不干脆了?我告诉你啊,今晚你要来了,天不亮别想离开,到时你那小娘子回去立你规矩,你可别赖我!”   箫平笙头都没回,转过廊弯儿就不见了踪影。   天亮别想离开?   就凭苏刃玦那点酒量?   他都懒得提醒他。   苏刃玦咂了咂嘴,转身上了马车。   入了夜,江昀翰来鼎延院换值。   箫平笙先回了趟定国府。   劲松院里,江幸玖正掐着时辰让人摆的膳,箫平笙多是能回来用膳,都是回来陪她。   然而今日,他回来是回来了,进门只将稳哥儿抱在了凳子上,清声道了句。   “我去趟镇国王府,夜里不用等我,你早些歇着。”   江幸玖眼睫眨了眨,盯着他小声问道。   “你该不会,是想和镇国王提聂先生……”   箫平笙浅笑,上前抚了抚她发顶,俯首在她面颊吻了吻,语声低轻。   “我有分寸,你放心。”   江幸玖浅叹一声,轻轻颔首。   “我知道了,你别灌人家太多酒,早些回来。”   “嗯……”   箫平笙起身离开,走前拍了拍稳哥儿的头。   “你听话,照顾好母亲。”   稳哥儿小大人儿似的一挺小胸脯,挥着手跟父亲告别,还学着母亲的话叮嘱他。   “父亲早些回来。”   箫平笙都跨出了门,还不由笑了一声。   等他走了,稳哥儿扭回头,握着勺柄挖了勺菜,稳稳当当的递到江幸玖的碟子里,咧着嘴冲她笑。   “母亲,吃,好吃!”   江幸玖也被逗笑,抬手捏了捏儿子白嫩的面颊。   “好小郎,母亲自己吃,稳哥儿也自己吃,快吃吧。” 第263章   有话直说,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箫平笙赶到镇国王府时,苏刃玦已经坐在桌边等了。   他一跨进门,苏刃玦就嗯笑一声,点了点满桌的珍馐美味。   “刚摆上桌的啊,酒这就上来,坐。”   他一脸兴致不错的样子,箫平笙面上也不由含了笑意。   将大氅搭在一旁围椅上,箫平笙掀袍落座,瞧着下人将酒送了进来,又退出去。   他主动提了酒壶,替两人斟满。   “我没时间陪你喝,你就不会找别人喝?”   苏刃玦挑眉,“倒也是应过两场邀约,去了一个个都假模假样,我也就懒得再应,扫兴。”   箫平笙唇角牵了牵,“你就是太闲了,该听长公主的,尽快娶妻,府上多了人,你就不这么寡淡无趣。”   苏刃玦现今最不爱听的就是念叨这件事,他酒盏都送到嘴边了,愣是生生顿住,一脸无奈地又搁回桌面上。   “哪壶不开提哪壶,成心的?”   箫平笙不以为然,饮了盏酒,挑眉看他。   “成心的关心你。”   苏刃玦嗤笑一声,端起酒盏饮尽,没好气的道。   “你若是来气我的,那喝完这壶你就赶紧走。”   “行,不提这个,有件事儿。”   苏刃玦撇了撇嘴,“我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   箫平笙手撑着膝头,默了默,一脸复杂的抬眼,与他对视。   “有些……难以启齿。”   令箫平笙难以启齿的话?   苏刃玦眸底一亮,微微倾身,压低声问他。   “借钱?”   箫平笙牵了牵唇,摇头。   苏刃玦挑眉,又问。   “外头养人了?”   “滚!”   箫平笙没客气,抬脚就踢在他凳子腿上。   苏刃玦低声失笑,算是报复了他方才催他娶妻的那句不中听的话,手搭在桌沿儿上,悠闲自在打量他。   “那就直说,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箫平笙眸光动了动,垂下眼盯着面前的酒盏。   “实不相瞒,先前先帝留下的那等遗旨,我一直在暗中思量,最近太傅病了,我这心里危机感重,总想着将这遗旨……”   “陈年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你怎么这么多愁善感了呢?”   苏刃玦打断他,一脸无语。   “你又不离开帝都,也不带兵,眼下更没人弹劾你,你担心什么?还说我是闲的,我看你最近也是闲的,闲的心里发慌。”   箫平笙笑了笑,也不反驳,直言问他。   “你就说,你能不能把这遗旨给我吧。”   苏刃玦一点儿没犹豫,摇了摇头。   “在我母亲手里,又不在我手里。”   “你就是不想帮我,不然你可以跟长公主去开口。”   “我少开口了?之前我替你少开口了吗?那遗旨没当众颁布出来,我没出力?不是我帮的你?”   苏刃玦拍了拍胸口,一脸控诉盯着箫平笙。   “你这厮可越来越没良心了啊!”   箫平笙无奈摇头,“是,你帮过我的确不少,来,我敬你三杯,你随意。”   苏刃玦不情不愿地掂起酒盏,跟他碰杯。   见他利落干脆的灌了三盏酒,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饮了一盏。   箫平笙等他搁下酒盏,眼睫眨了眨,这才正了正脸色,接着说道。   “这次,的确不一样,这遗旨我铁定要拿到手,也不想因此与长公主生什么隔阂,故而,你若是不便再替我游说,不如引我亲自去见长公主?方面商谈此事。”   见他这么执着,苏刃玦心知,他是来真的。   他沉默了一瞬,试探着问箫平笙。   “你不亲自去见我母亲,还拐弯抹角从我这儿绕一趟,你这是,要我陪着你一块儿去,帮着你一起说服我母亲,将遗旨给你?”   箫平笙眼含浅笑,看着他没吭声。   苏刃玦鼻息里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他,张了张嘴,低声说道。   “你知不知道我母亲频频举办花宴,明里暗里催促我娶妻生子,因着这事儿,我都不敢在她面前露脸,她窝了一肚子火想冲我发!”   “你还让我陪着你……这胳膊肘往外拐,你这不是给我往坑里踹么?”   “箫平笙,你太没良心了!”   说着他摆了摆手,干脆回绝。   “这事儿,我不管,你自己办!”   箫平笙默默听完,也不急也不恼,垂着眼像是思索了一会儿。   就在苏刃玦突生一种'箫平笙难得开口,不帮他是不是不太仗义'的犹豫时,箫平笙叹了一声,接着道了句。   “那这样,你这几日,多去几趟长公主府,帮我试探试探长公主的口风,若是不行,回头我再亲自过来,到时你也不用替我说话,就在一旁坐着陪听就成,如何?”   苏刃玦觉着,这倒也不是很难办。   他只陪着箫平笙去谈,自己不开口,这样既表达了立场,又不惹他母亲恼火。   “嗯……成吧。”   他点了点头,“这种事,的确也得避人耳目,只能等我母亲每日从宫中回府后,再寻机会提一提。”   说着,他又看向箫平笙,特地提醒了他一句。   “你知道我如今巴不得避着不见她,为了你的事儿我硬着头皮往前扑,仁至义尽了啊。”   箫平笙失笑,一脸感谢的替他斟酒,口中附和着。   “是,你仁至义尽了,我谨记于心,多谢多谢。”   说好的不醉不归。   苏刃玦的确是醉了,箫平笙却平平稳稳地离开了镇国王府。   回到定国府已是后半夜,雪停了,弯月挂在西边树梢头上。   满庭院的雪,被月光映衬的皎洁如昼。   箫平笙立在院门下,盯着安静空荡的院子瞧了一会儿,然后回头吩咐箫胡。   “取铁锹来。”   箫胡不明所以,但还是闷着头去了。   黎明时分,江幸玖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身边被褥一掀,熟悉的冷松香与寒雪气息围了过来。   她侧头靠了靠,梦呓般呢喃一声。   “回来了……”   箫平笙将她揽进怀里,低低应了一声。   “回来了,接着睡吧,天还没亮。”   江幸玖贴在他怀里,没再吭声。   等她再次醒来,已是天光大亮,身边没有人,隐约还能听见院子里稳哥儿高亢的笑闹声。   不知道在玩儿什么,竟然高兴成这样。   一大早就听见孩子快乐的笑声,心情自是被感染,她眉眼含笑坐起身,掀了床帏唤人。   明春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盆热水,没等江幸玖问,她就笑盈盈说道。   “侯爷和箫胡在院子里堆了雪人,还有匹高大的马,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小郎晨起瞧见了,高兴的不得了,在院子里缠着箫胡和桑叶几个打雪仗呢。”   江幸玖浅笑颔首,顺口问她。   “侯爷呢?”   “侯爷去江府了,说午膳时回来陪夫人。”   江幸玖垂下眼点了点头,默着声起身洗漱。   心里却琢磨着,这人大半夜才回府,还抽空堆雪人。   起的倒是比她还早。   真是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凭的让人心疼。 第264章   稳哥儿以后也要继承他父亲…   洗漱更衣过,江幸玖从屋里出来,立在廊下,就瞧见院子里陪着稳哥儿玩闹的众人。   她呼出口白雾,扬声唤人。   “稳哥儿,过来。”   稳哥儿穿的厚厚的,像个小肉球,浑身滚着雪,远远跑过来。   “母亲!大马!父亲堆的!”   他玩儿疯了,小脸红扑扑,一双大眼也炯炯有神发着光,顺着台阶扑上来抱住江幸玖的腿。   明春连忙弯身扶他,哭笑不得的哄着。   “小郎小心些,您再摔倒了撞着夫人。”   江幸玖扶着腰,抿唇笑了笑,轻抚他面颊,触手清凉,便柔声问他。   “玩儿了多久?”   稳哥儿眨了眨眼,哪能知道自己玩儿了多久?一时张了张嘴,没接上来。   一旁的眉姑连忙替他回话,“回夫人,不过两刻钟。”   江幸玖点点头,又问稳哥儿,“你父亲允许你这么玩儿的?冷不冷?”   稳哥儿吐字清晰地回道,“不冷,父亲说,可以多玩儿一会儿,多穿些。”   江幸玖无奈叹气,“你已经玩儿很久,天很凉,会生病,回屋去暖暖,好不好?”   稳哥儿鼓了鼓腮,回头看了眼院子里的雪,最终还是小声应了。   眉姑便上前来,牵着他手,将他带回了屋子。   对于箫平笙养育孩子如何不讲究,江幸玖已经懒得再絮叨了。   她看向杵在一旁的箫胡,轻声问他。   “侯爷何时回的?”   箫胡老实回道,“寅时三刻。”   这么晚……   江幸玖蹙了蹙眉,“那这雪人呢?”   不能是早起堆的吧?   箫胡挠了挠头,“回来时堆的,侯爷寅时末进的屋。”   江幸玖微抿唇,这是压根儿没睡一两个时辰。   “知道了,既然你今日不跟着侯爷,那就下去歇会儿吧。”   返回堂屋,江幸玖转头就吩咐明春。   “吩咐小厨房,炖个补汤。”   箫平笙近日十分操劳,昨夜又没歇好,得好好补补了。   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么熬。   明春扶她回了内书房,便转身下去吩咐。   她刚出去,清夏便挺着肚子进来了。   “夫人……”   江幸玖连忙抬手示意她,“快进来,坐下说话。”   两人的身孕就差不到一个月,如今清夏的身子也整个显了出来。   自打她住回劲松院,江幸玖就没让她跟着伺候过,她心里过意不去,便揽下了绣活,每日在屋子里做针线。   不止替江幸玖做了几双鞋袜,还替稳哥儿做了几身新衣,就连江幸玖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要用的小衣和襁褓,她都亲手做了五六套。   江幸玖劝过,她也不听,怕说多了清夏住着不自在,便由着她去了,只吩咐小厨房在吃食上要多照顾清夏,三不五时也会炖个补汤送到她房里。   不过这次回来,清夏倒是也知道自己大着肚子,不好在主屋里走动,未免给大家添乱。   只是今日,她是来辞别的。   她上前两步,也没坐,神情恬静地轻声开口。   “夫人,奴婢住了许多日,如今,想回江府去了。”   江幸玖听她突然做下决定,还十分诧异。   “怎么突然要回去?”   清夏抿唇笑了笑,“如松找过奴婢了,有些话我们都好好谈过,有夫人替奴婢撑腰,婆母那边,也已经低了头。”   江幸玖听罢,眼睫微低,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的性子,在这儿养胎,心里想必也拘束,总不肯让自己闲下来,若是回去了,只要你那婆母不寻事,你能好好养着。”   清夏弯了弯唇,眼眶湿濡,小声道。   “夫人待奴婢好,奴婢也不能总给您添麻烦的,日子,总是还得过下去。”   “等奴婢足了月,就回来夫人身边,继续伺候夫人和小主子,还请夫人别推辞奴婢。”   江幸玖不由瞪了她一眼,忍着心酸,嗔怪道。   “说什么傻话,我是想让你一直在我身边,可你得先顾好自己的孩子,你知道你这孩子盼的多不易。清夏,不论有任何难处,都回来找我,记着了?”   清夏捏着手,垂下眼点点头,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箫平笙往往交代会回府用膳,都是守着江太傅,等他用过膳,安歇下,才返回定国府陪一会儿江幸玖。   故而,没到这天,午膳的时辰总是推迟一些。   然而今日,他回来的早。   江幸玖一边吩咐了明春摆膳,一边跟着他进屋。   “今日怎么这样早?”   箫平笙解了束腰,脱下外裳,回头看着她笑。   “老孔说祖父的病症已经无大碍,祖父自己也说看烦了我们,日后不用去守着了。”   江幸玖听了,捂着心口大大松了口气,顺势上前接过他褪下的衣袍。   “太好了……”   她想起什么,抬眼仔细打量箫平笙的脸色。   看清他眼底的血丝,江幸玖黛眉轻蹙。   “用过膳,你先歇一觉,晚些时候你醒了,我们回江府去用晚膳好不好?我许久不见祖父了。”   箫平笙眉眼柔和,搂了她在怀里拍了拍,温声哄着。   “不急这一日,祖父刚下令不用我们守着,想清静清静,夜里就别去打扰他,明日上朝回来,我陪你去,嗯?”   这也没什么,江幸玖自然是点了点头。   小夫妻用过膳,箫平笙扯着江幸玖陪他睡了一整个下午。   起身时,已经是落日西斜,聂先生等在堂屋里,正陪着稳哥儿比划木剑。   一老一小的声音热闹得不得了。   箫平笙和江幸玖从里屋出来。   瞧见稳哥儿手里拿着父亲给他打磨的木剑,一通乱舞,有些招式还真像模像样的,板着小脸儿,嘴里嘿哈不停。   聂先生捏着酒葫芦靠在围椅上,姿态惬意,时不时装模作样的点拨两句,笑声爽快。   瞧见箫平笙出来,他笑呵呵指着稳哥儿,毫不吝啬的夸赞。   “这小崽子有韧性啊,还听得进去人说,比你当年可有出息多了,哈哈哈。”   箫平笙清笑一声,凤眸中笑意柔和,冲稳哥儿招手。   “过来……”   稳哥儿举着剑,故作粗犷的嗷了一嗓子,剑尖儿直点在箫平笙腰腹上。   他得意的笑弯眉眼,高声嚷嚷。   “稳哥儿赢!稳哥儿赢!哦——”   箫平笙一把将他架起来,含笑训了一句。   “这叫胜之不武。”   聂先生立即唉了一声,反驳道。   “别听你父亲的,沙场上什么胜之武不武的,赢了就成!这叫兵不厌诈!”   江幸玖闻言,眸中笑意微敛,看着小小的儿子,她心头复杂。   沙场……   稳哥儿日后,也要继承他父亲……   箫平笙没瞧见她神情,只无奈叹了口气,将稳哥儿放下来,拍了拍他后脑勺,低沉下令。   “收起剑,去净手,一会儿用膳了。”   稳哥儿应了一声,转身跑了。 第265章   箫平笙早琢磨好了,该如何去谆谆善诱   聂先生在劲松院用的晚膳。   江幸玖觉着他是有话要说,故而用过膳,就亲自送稳哥儿回了屋里,陪着儿子洗漱过,又陪着他念了一遍《三字经》。   直等到箫平笙寻过来,看了看睡着的稳哥儿,她才轻手轻脚起身,跟着他回了主卧。   夫妻俩一边洗漱,一边低声说着话。   “聂先生来,又跟你商量什么了?”   “没什么,还是遗旨的事。”   江幸玖点点头,她知道自打祖父病了,箫平笙心里就格外惦记这事儿。   “有消息了?”   “嗯,前两日在祖父那儿,大兄便说过,御书房和昭和殿他都留意过,八成不在那儿,祖父也猜测,在长公主府的几率大。师父这些日也没闲着,他当真瞧见过类似的封泥匣子。”   江幸玖心口紧了紧,眼巴巴瞧着他。   “那,聂先生帮你取回来了?”   箫平笙无奈摇头,“不能这么贸然,师父好不容易留在长公主身边,如何也不能因为我的事,让他们之间再闹僵。”   江幸玖唇瓣抿了抿,“那你如何打算的?”   箫平笙凤眸微闪,勾唇笑了笑,揽住她轻声呢喃。   “已经有打算了,再等等。”   相信苏刃玦,不会让他失望。   苏刃玦是个精明人,很多事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引导,只要让他看到眼里,就不必多说一个字。   几日后,下了早朝,箫平笙正与江昀律边走边低声交谈着,就被一只手握住手臂,托着他不得不加大步子,他略显错愕,看清前头苏刃玦的后脑勺,箫平笙顿时眸光一闪,好笑回头与江昀律摆了摆手。   一路被拽出宫门,箫平笙打量四周驻足观望的同僚,无奈叹了口气。   “你这是干什么?有话你不能好好说?拉拉扯扯的,容易让人误会。”   苏刃玦将他拽到马车旁,闻言冷着脸扫他一眼,松开他手臂,抬手往马车的方向推了他一把。   “误会个屁!少废话,上车!”   箫平笙面上笑意漫不经心,一边跃上马车,一边嘴里打趣他。   “这么大脾气?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土匪。”   苏刃玦死死盯着他后脑勺,怎么看怎么欠,恨不能冲他屁股踹他两脚。   等箫平笙慢吞吞钻进了车厢,他紧跟在后,放下帘子前丢下一句。   “回府!”   马车徐徐驶动,车厢内的两人相对而坐。   箫平笙大马金刀,双手撑在膝盖上,似笑非笑盯着他看。   苏刃玦沉着脸,眸光发寒,看他这副表情,心里的火就烧的噼啦响,直冲天灵盖!   他没忍住,当先气怒质问,到底还存着几分理智,恼火的声音还刻意压了压。   “你是不是闲的?!啊!你有什么毛病!你他娘派人盯着我母亲!你早发现她身边有……有……”   苏刃玦气的拍了拍剧烈起伏得胸口,'有男人'三个字,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抬手指着箫平笙,指尖都气的直发抖。   “你心肠子黑透了你!你还拐弯抹角的,你知道我最近不敢去长公主府,特意暗示我常去走动!你就是想让我自己发现,是不是?!”   看他气的眼睛都冒火了。   箫平笙多少有些拘谨,他抬手摸了摸鼻梁,清咳一声,好声好气地道。   “这事不能怪我,这种事儿,你让我怎么跟你直说?我若是直接告诉你,长公主梅开……嗯嗯,那你也不能信,你不得拿扫帚把我抡出去?”   苏刃玦捂着胸膛,只觉得箫平笙简直丧心病狂!   这种事,让他亲眼看见了,就更好接受?   深更半夜,一个老男人守在她母亲身边。   苏刃玦只要一回想起,自己发现这件事时的画面,他就觉得不可置信,以至于脑仁儿里直抽痛!   “箫平笙啊箫平笙……”   他一脸悲愤,死死瞪着箫平笙。   好半晌,低低开口,语气阴森森凉嗖嗖。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那个人,到底在他母亲身边,呆了多久?!   箫平笙像是知道自己理亏,故而回答他问题的时候,态度和神情也很软和,实话回道。   “也没多久,就是太傅病了以后,我派人去长公主府想悄无声息的找那遗旨,箫胡发现的。”   苏刃玦想了想,江太傅至今,已经病了有两个月。   这么说,这个人,少说在他母亲身边已经陪了两个月起步。   他僵硬的面皮抽了抽,猛然意识到什么,唇角微颤,直勾勾盯着箫平笙。   “这事儿,箫胡也知道?”   箫平笙迟疑了一瞬,还是微微颔首。   苏刃玦只觉得如遭雷击,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儿,竟然知道的人还不少。   他泄气一般靠在车壁上,一副深受打击魂不守舍的模样。   箫平笙眼睫眨了眨,眸底墨色微动,斟酌着开口。   “我觉着吧,这未必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也老大不小了,长公主都孀居了半辈子,你难道不心疼她?”   苏刃玦眸光发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问他。   “你这话……何意?”   箫平笙唇角抿了抿,温声道。   “你也知道,长公主和你父亲之间,当初就不够圆满,她是为了你,为了皇室的颜面,才熬着日子过到现在,人这一生,没有相携到老的伴侣,到了以后离开时,得多凄凉孤寂?”   苏刃玦内心紧紧蹙起来,一脸匪夷的盯着他看。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世上的女子,就算是不幸年少孀居的,谁又不是替亡夫守节一辈子?   何况,他的母亲,可是大召国最尊贵的长公主!   晚节不保,这事若是传出去了,她会受到天下臣民的斥责和唾弃!   箫平笙怎么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十分清楚,也早有预料。   所以,也琢磨好了该怎么去谆谆善诱。   他舔了舔唇,垂下眼,搓着手低低开口。   “长公主这件事,先不提,我来给你举个例子。”   “就拿我和玖娘来说,你知道,我自幼就惦记着她,哪怕她定有婚约,我也受婚约束缚,但这都无法阻挡我要娶她为妻的执念。”   苏刃玦静静听着,没有开口打断他。   他当然知道,箫平笙有多喜爱他青梅竹马的小娘子,这是有目共睹人尽皆知的事。   “箫家的人,骨子里都是征伐和血性,从不良善,幼年时,我不止一次想过,苏家那个病秧子,怎么还没病死?   他要是熬到了成亲的那日,真的要娶玖娘,我该怎么要他的命,才不会让人发现是我下的手。”   “后来,我想到了。”   箫平笙眼睫掀起,看着苏刃玦笑了笑。   “因为苏廷沅那个病秧子,秦院判是苏家多年的座上宾,两家走的很近。”   “我明里暗里泄露给秦明珠,我心有所属的事,当日箫家落败,秦家也正巧不想履行婚约。”   “为了颜面,他们只会把退婚的责任推到我身上,那么我的心上人玖娘,就无法避免被拖下水,我跟她会被'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几个字,牢牢捆在一起。” 第266章   你作为亲生儿子,也不希望她得到快乐?   “引导秦家因为这个原因退婚,这样做的确有风险,玖娘的清誉会受拖累,但退婚铁定是定局,不止是箫家和秦家的婚姻,就连苏家和江家的,也一定会就此作罢。”   “怕秦家使的力不够,所以那日苏家赏春宴上,我是故意当着苏廷沅的面,因为玖娘,跟别人就'青梅竹马早生情愫'的话,产生争执。”   “我就是要让他清清楚楚的知道,我的确维护玖娘,我的确喜爱她,我,的确与她两情相悦。”   苏刃玦听到这儿,只觉得箫平笙腹黑的不能再腹黑了。   他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箫平笙还冲他挑眉笑了笑,接着往下说。   “气死苏廷沅,我一点儿不觉得愧疚,苏家人轻易就被秦家引导,他又是一个因为别人三言两句的挑拨,就能把自己气死的人,怎么配觊觎我的小娘子?”   “我虽然去了边关,但玖娘的动态我一直了如指掌,我不甘心死在那儿,我一定要建功立业,回来光明正大迎娶她,用我箫平笙的功勋将她捧在手心里,堵住众人的悠悠众口,就算她真的'克夫',我也一样要娶她。”   “什么马家,什么秦家,还有苏家,当日我的所作所为,的确是在帮先帝,也是在帮我自己。”   “苏刃玦,我与你说这些,是让你知道,我可以为心爱的女人背负任何东西,甚至瞧不得任何人觊觎她中伤她。”   “我视她如命。”   “但若是有朝一日,我因着某些缘故,先她一步离世,我唯一不安心的,是她会守着我的牌位,凄楚孤寂过完后半生。”   “我倒是宁愿,有一个如我一般的男人,能替我继续陪着她,爱护她。”   箫平笙沉了口气,眉心轻蹙。   “深爱之人尚且如此,何况你父母的绢蝶情深,从始至终就是个假象。你父亲自始至终爱的都不是你母亲,他临终前又何曾不知道自己亏欠她?”   “他会不希望,你母亲得到真正的解脱?他会希望他亏欠的妻子,在他死后,还老老实实守着他的牌位,孤寂而不快乐的过完一世?”   “何况,你也亏欠长公主啊,这么多年,你回馈过她什么?”   苏刃玦眉心紧蹙,眼神迷惑而茫然。   箫平笙低着眉眼盯着他看,徐徐问他。   “她如今,身边只剩下你了,皇室会为了颜面而束缚她,给她套上枷锁,难道就连你这个亲生儿子,都不希望她挣脱枷锁,不希望她得到快乐?”   苏刃玦没说话。   事实上,箫平笙这番引导,已经令他对世俗和道德的看法陷入混乱。   他说不上来,自己是想怎么样。   箫平笙也不指望他一时半会儿能接受这件事,话说到这里,给他心里埋个隐子,剩下的,慢慢来就是了。   毕竟,他能帮师父的,就这么多了。   能让苏刃玦不再愤怒和坚决不容,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芳华长公主和聂先生来说,已经算得上是默许。   要真正光明正大被世人所容,那也不太现实。   当然,至于聂先生是他师父这件事,他还是晚一点再让苏刃玦知道。   至少,等他拿到了遗旨,等芳华长公主和他师父真正在一起之后。   临下马车前,箫平笙又似是而非地丢下一句。   “你有没有打问过,能留在长公主身边的,恐怕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我觉得,说不定他们是旧相识。”   苏刃玦盯着摇曳的车帘愣神。   直到抵达镇国王府,他猛地反应过来。   箫平笙既然这么说了,他铁定是查过了,清楚那老男人底细。   他怎么就忘了再多问一句?   拍了拍脑门儿,苏刃玦长叹一声,正想吩咐人调转马车头,再去一趟定国府。   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苦笑一声,搓了把脸。   问那么多干什么?   当下的事儿,他都没想好该怎么办呢,更不想知道箫平笙对这件事了解多少,到时候岂不是更窘迫。   怀着满脑子乱麻般的思绪,苏刃玦从马车上下来,抬眼就瞧见等在一旁的人。   他眸子微怔,随即神色如常,温和含笑唤了声。   “姑苏嬷嬷。”   姑苏嬷嬷带着人已等候多时,眼下见他回来,便迎着笑脸上前,轻声和语里透着几分小心。   “王爷,长公主在府上等您呢,您……”   身为长公主的贴身侍婢,有关芳华长公主的事,她都一清二楚。   所以眼下,也替长公主忐忑着,生怕在苏刃玦面上,瞧见任何激烈的情绪。   苏刃玦神情顿了顿,负着手垂下眼,语气淡了几分。   “母亲今日这么早回府。”   她平时下了朝,都会去陪着启帝,或者批阅奏折,有时甚至还宿在宫里。   姑苏嬷嬷抿了抿唇,一脸复杂望着他,柔声劝道。   “殿下,想与王爷谈谈,王爷您,就去一趟吧,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昨晚苏刃玦愤然离开,一句解释的机会都没给长公主留。   母子俩之间,实在是……   让她们这些伺候的人,都跟着提心吊胆。   苏刃玦垂眼缄默,半晌,低声道。   “本王知道了,你回去告知母亲,晚些时候,我过去。”   他还没有想好,这事到底应该怎么办。   他得好好想想。   另一边,箫平笙回到劲松院时,江幸玖正挺着肚子立在廊下,往外书房的方向张望。   瞧见他回来,她连忙冲他招了招手。   等他走到近前,她握住他手,眼睛看着外书房的方向,细声道。   “聂先生在书房等你,一大早等到现在,谁也不让进去。”   箫平笙自然是明白为着什么。   他一脸波澜不惊,捏了捏小娘子手心,低声叮嘱。   “让她们送些酒菜去书房,你不必管了,我陪他聊聊。”   江幸玖月眸眨了眨,温顺点头,转而吩咐了明春,又跟着进屋,亲自伺候他更衣。   箫平笙换了身常服,推开书房的门,就瞧见老头儿已经靠在软榻上自顾喝上了。   他反手关上门,抬脚走进,在聂先生对面盘腿坐下,亲自开了一封坛酒,话里带笑。   “北关的烧刀子,我在地窖里存的,味儿变没变?”   聂先生一手举着只烧鸡腿,一手掂着酒壶,闻言木着脸扫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箫平笙唇角扬了扬,将他面前的酒盏挪开,又将酒坛子搁在他面前,嘴里随口与他聊着。   “今日下朝啊,苏刃玦拦我了。”   聂先生眉梢高挑,一脸意外的盯着他。   “感情上真不错,这种事也跟你聊?”   箫平笙低垂的眼帘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幽光,面上不动声色。   “你也是该倒霉了,谁能想到他大半夜去公主府?不过,师父,你跟长公主当时在做什么,被他瞧见……嗯……”   聂先生顿时一瞪眼,'嘭'地一声将酒坛子磕在桌上,吹胡子瞪眼的训斥他。   “你这兔崽子怎么越来越百无禁忌的?啊?!我能干什么我!龌龊!”   箫平笙忍笑,咳了一声,点点头。   “我龌龊,嗯。” 第267章   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箫平笙垂眼,掩下眼底的笑意。   想来也是,画面如果真的那么不堪入目,或者多么逾越,苏刃玦还能忍到想通了什么,而来质问他?   怕是当时就拔剑,要杀了他师父。   虽然觉得不是很有必要,但聂先生还是蹙着眉解释了一句。   “就是在陪着她看奏折,她太投入了,碰翻了刚端上来的茶,我就帮着她收拾一下,手忙脚乱的,书案就那么大,一时不察就离的近了点儿,握个手什么的……”   说到这儿,聂先生掂起酒坛子,昂头就灌了一口。   酒水顺着他短须滴落,打湿了他衣襟。   放下酒坛,他一脸烦躁的拍了拍桌子,瞪着箫平笙道。   “你说这怎么就那么邪门?啊?那么晚了,他去公主府干嘛?!”   “不都是,儿大避母吗??”   “他去了就去了,怎么没个人通禀一声儿?还这么会挑时候!!”   聂先生说着,卷袖擦了把嘴上的酒水,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我差点儿就怀疑这小子,是踏着点儿去捉奸的!”   箫平笙含着笑听了半晌,到这儿,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附和一句。   “是,的确是挺倒霉的。”   说完,他握拳抵唇咳了一声,小声提醒。   “不过,师父,捉奸这个词用的不太妥当吧。”   聂先生神情一哽,咂了咂嘴,一脸严肃的嗯了一声。   “口误,口误。”   箫平笙低笑一声,凤眸动了动,捡起箸子替他夹菜。   “我明白师父眼下心里的郁闷和不满啊,苏刃玦来这么一出,长公主那儿铁定是受些影响,怕是最近,您也不能去长公主府了吧?”   好容易呆在她身边,还没等有多大的进展,就被人给搅和了。   换了是谁,能不郁闷?   聂先生重新捏起扔在盘子里的鸡腿,愤愤咬了一口,木着脸冷哼一声。   箫平笙舌尖儿绕了绕,话头一转,又缓声安抚他。   “但是呢,换位思考一下,换了你是苏刃玦,能就那么拂袖而去,没有多质问一句,其实已经算是,很有风度,很给面子了,是不是?”   聂先生眉眼微动,倒是没反驳。   看他神情,箫平笙笑了笑,接着道。   “他这个人呢,温文尔雅,光风霁月,是很好说话儿的。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他会因此与长公主起争执,或者是一意孤行逼迫长公主下什么决定,长公主会因此再也不见师父,这点你倒是不用多担心。”   “给他个时间,也说不定,是因祸得福呢。”   聂先生挑着眉看他,幽黑的眼底闪烁着思量的光泽,徐徐开口。   “小兔崽子,你小子肚子里的坏水儿又搅合起来了,是不是?这事儿,有没有你掺和?”   箫平笙顿时一脸意外,背脊坐直了,好笑的盯了他一眼。   “我在师父眼里,就这么不知轻重?我能害你吗?”   聂先生斜着眉打量他,心下半猜半疑,喃喃回道。   “你这小子是不靠谱,不过,倒也没到会害为师的地步。”   箫平笙失笑摇头,没再看他,而是垂下眼自顾自用膳喝酒。   这副一脸无奈,又不太放在心上的反应,令聂先生打消了怀疑。   他收回打量的眼神,和满肚子思绪,低低嘀咕了一句。   “想你也没那么无聊。”   被苏刃玦撞破,以至于误会,等同于破坏他和芳华之间的关系。   箫平笙还指望着他跟芳华真能成事,于他来说,才有益处,至少拿到那封遗旨的几率就大了。   他怎么会做那种得不偿失的事。   嗯,是他想多了。   聂先生心里琢磨了一圈儿,掂起酒坛子又灌了口酒,不再胡思乱想。   他是没想到,箫平笙玩儿的这招,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是江幸玖,一瞬就反应过来了。   入夜,送走了聂先生,夫妻俩关上房门,箫平笙徐徐将这件事说给小娘子听。   “你这样,是不是有些冒险啊?万一真的弄巧成拙,镇国王就是接受不了长公主再寻一个……到时候可怎么办?”   箫平笙从浴桶中站起身,长腿跨出浴桶,接过她递过来帕子擦拭水渍,眉眼带笑轻声道。   “不让苏刃玦知道,师父就算是再怎么熬,也只能在暗处默默守护,见不得人,长公主也会时刻想着苏刃玦的关系,不肯行差踏错一步。”   “若是苏刃玦知道了,只要他默许,不反对,自然阻碍长公主接受我师父的阻力,就少了一层。”   “他是长公主唯一的儿子,他的接受,能令长公主动容心软,面对我师父,心里也就不会有那么大的道德约束感。”   江幸玖静静听着,将取来的长衫替他穿上,浅笑叹了一声。   “这若是回头,让聂先生和镇国王知道了真相,少不得得记你一次。”   算计起人来,当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被他盯上,可是也够憋屈的。   箫平笙闷笑出声,揽住她往外走,低低念了声。   “那就暂时,不让他们知道就是了。”   此时的长公主府,主院书房里灯火通明。   姑苏嬷嬷遣退了侍婢,独自守在廊下,看着月夜下清冷的庭院,轻轻叹了口气。   书房内,长公主和苏刃玦相对盘坐在矮榻上,母子俩一个垂着眼,一个侧着头,谁都没开口。   静了许久,芳华长公主低垂的眼睫轻颤,理了理袖口,语声轻柔。   “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苏刃玦眸光微动,他的视线落在榻边的贡纱灯上,灯芒晕黄柔和,但里头轻忽跳跃的火芯,像是隔着薄翼灯纱,印进了他眸子里。   他手腕搭在膝头,指尖微不可见的捻了捻,喉间滚动,低低应了一声。   “嗯……”   芳华长公主眼睫掀起,柔亮的眸色略微闪烁,静静看着他温儒雅俊的眉眼,娓娓道来。   “我出生那年,是你皇外祖继位后的第三年,在皇城里出生的头一个皇嗣,且是他第一个女儿,又因天降异象,钦天监半吹半鼓进言的都是吉祥话,故而,母亲自幼到大,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袁氏皇族最受纵宠的公主。”   这些,苏刃玦知道,整个大召国都知道。   不过,他没有打断芳华长公主的话,而是默默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这一生,从没有看中了得不到的东西,自然,至少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年轻时,我跋扈娇奢,自诩不凡,觉得天下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没有任何一件东西,值得我放在心上,因为只要眼睛透露出喜欢,那他就定然会是我的。”   “我与苏幕之,起先也并没有感情,是因着你舅舅几句话,我才决定要选他做驸马。毕竟,只要出身世家大族,并无恶习,选谁都一样。”   “成亲之后,他温文尔雅体贴细致,那样一个人,真正想要关心一个人,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很难不被打动。”   说到这儿,芳华长公主眼眶湿润,轻轻蹙了蹙眉,语声也凉漠了三分。   “但这个人的可恶就在于,他一边尽着自己的本分,扮演着完美无缺的郎君,扮演着无可挑剔的驸马,又一边,不肯对你敞开心扉。” 第268章   你就不是他苏幕之的儿子   苏驸马去的早,苏刃玦脑海里能回想起的有关他的画面,已经少的可怜。   他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的父亲,是个温儒尔雅博学多才的郎君。   他对着任何人,都是笑脸,知礼而温和,举止言行温柔的像是三月春风。   虽然之前也明白,父亲母亲并不像外人所说的那样伉俪情深。   父亲临终前所爱的,依然是死去多年的苏皇后。   这定然是对同床共枕多年的母亲,造成的不可磨灭的伤害。   但亲耳从芳华长公主口中,听到她对记忆中温柔的父亲给予不肯定的评价,苏刃玦心里,还是有些酸闷郁郁。   苏刃玦喉间滚了滚,强忍着定下心来,继续听她说。   “虽然已经成亲,你父亲待我也十分好,一个郎君该给的关怀体贴关心爱护,他都比旁人做得好。”   “但唯有一点,他屡次三番,推脱与我圆房。”   说到这里,芳华长公主闭了闭眼,面色有些苍白。   苏刃玦也闻之怔愣,定定看着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这件事,无疑不应该说给自己儿子听。   当然,也不应该说给任何人听。   这不止是私密事,更是有损颜面的事。   芳华长公主浅浅出了口气,撇开眼看向窗户,窗外干枯的树梢影子倒映在雪白的窗纸上,瞧着凄清枯寂。   她语声淡漠,说话的速度也快了些。   “因着你舅舅的劝导,我向你皇外祖请的婚。”   “本就不是因为两情相悦成的婚,他不愿意,我堂堂一国嫡长公主,自然也不会腆着脸逼迫他。”   “苏幕之这个人,温柔刻在骨子里,对自己严谨而苛刻,即便是心里有不该生的念头,行为上,也不允许自己有丝毫偏差。”   “他心里爱着别人,却无法与她相守,又碍于世俗与诸多原因,与我结为夫妻,他没法说服自己放下过去,做不出违背自己心的事,与我圆房。”   “却也不允许自己,委屈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既矛盾,又可怜。”   “他尽其所能待我好,以为是对我的弥补,天长日久的,剥开了我的心房,闯进来。却又将我热烈回馈给他的感情,拒之门外。”   “这样一个人,简直让人爱而不得,恨又恨不起来。”   “当日我不明白,他待我如此上心,又为何总是不肯与我圆房,心高气傲下,也曾做下许多事试探他逼迫他。”   “聂连玉跟随我多年,是我道法上的师兄,也是我无话不谈的挚友。”   提到的这个陌生名字,令苏刃玦莫名地一瞬间就想起,那个深夜与母亲一同呆在书房的老男人。   “我甚至用聂连玉激怒过苏幕之,闹的最僵的时候,我还曾一气之下收他做面首。”   “他这个人,清高自在,淡泊尘世,什么都引不起他的情绪波动,也由着我拿他来当靶子。”   “苏幕之也的确因此事恼怒,你皇祖母因此还传了聂连玉进宫,意图打发他走,被我拦了下来。”   “后来,你皇外祖身体不好,九龙夺嫡明争暗斗,我跟苏幕之之间的纠葛,也就暂且放到了一旁。”   “等先帝,也就是你舅舅登基后,下旨遣退扼杀所有方道术士,聂连玉不得不离开,之前的闹剧,才就此停歇。”   “我送他出城,给苏幕之造成我要跟聂连玉私奔的假象,只是想最后试探一番,苏幕之追来了,我喜不自禁,等我们再回到帝都,腹中已经怀上了你。”   苏刃玦始终静静听着她的话,见芳华长公主说到此处,突然蹙着眉闭上眼,单手支颐像是有些忍泪崩溃的神情。   他心头发涩,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连呼吸都浅薄了。   长眉轻蹙,他手伸过去,覆在长公主手背上,艰涩开口。   “母亲,您……”   芳华长公主压抑的哽咽了一声,抽出手来,双手遮住眼帘,肩头微微颤抖。   苏刃玦知道她在哭,心头的震撼与酸疼无法言说。   他眸光闪烁,眼底也发热。   他从没见过高高在上矜贵雍容的芳华长公主,如此失态过。   他想着要说些什么,好就此抹消这场谈话,他不想再问她母亲,为什么要跟一个老男人不清不楚。   他想着,只要她快乐,只要是她想要的,他就由着她去吧。   然而,还没等苏刃玦张嘴发出声,芳华长公主细弱的哽咽声打断了他。   “刃玦,我以为是我怀了身孕,他又一时不能完全说服自己,所以才与我分房,我想着,等你生下来,我都替他生了儿子,一切都会好的。”   “我以为是我生你时,伤了身子,他百般呵护心疼,我以为真是因为舍不得我,他才不肯的……”   “他骗了所有人。”   “苏幕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直到临死,他才告诉我,自始至终,他从未放下,也从未背叛自己的心。”   芳华长公主哭声渐大,松开手,泪流满面的看着自己温俊倜傥的儿子,一字一句抽噎道。   “你就不是他苏幕之的儿子,他根本就不曾碰过我……”   苏刃玦瞳孔紧缩,双耳嗡鸣。   他呼吸都无意识的屏住了,脸色也渐渐发白。   他不是苏幕之的儿子?   他母亲在说什么?   芳华长公主沾满泪水的面上,神情凄楚而自责,满身悲凉与哀怨。   “一切都是假的,他骗了所有人,只为了对得起自己的私心。”   “苏幕之不是你的父亲……那你的父亲,只有一个人,就是,聂连玉。”   苏刃玦猛的喘上一口气,他豁然垂下眼,白着脸摇了摇头,突然下了榻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   “刃玦!”   苏刃玦猛地顿住步子,侧头看她,哑声问她。   “那晚在母亲书房的人……聂……”   他没有说出名字,但在长公主泪湿回避的反应里,已经得到了答案。   将芳华长公主的呼唤声抛在脑后。   苏刃玦魂不守舍,离开书房,垂着头一路疾步匆匆,他也没个方向,只是一味地往前走。   他脑子里明明十分空茫,什么都没法思考,但心里,却又乱得不得了。   冬夜里的寒风裹挟在他周身,他茫无目的地冲出公主府,融入了夜色里。   芳华长公主带着人追出府来,已经看不到他的影子。   派人到隔壁的镇国王府打问过,他不曾回府,思及苏刃玦苍白的脸色,芳华长公主顿时慌了。   “殿下,王爷只是一时想去散散心,需要个时间接受一下,相信他很快就会回来的,您别急坏了身子。”   见长公主脸色实在苍白,姑苏嬷嬷强自稳着心神,扶着她低声安抚了一句。   芳华长公主根本听不见她说话,她急声下令。   “来人,让人快去找,另外,去定国府,找箫平笙来!”   箫平笙素来与刃玦交好,他铁定能知道刃玦会去哪儿。   “是!” 第269章   苏幕之不说,这件事,可以隐瞒一辈子   半夜三更的找到定国府来,铁定是出了大事。   江幸玖坐在床榻上,看着箫平笙一件件穿戴好衣物,小声问他。   “该不会是,长公主和镇国王两人,闹的太大,出事了?”   箫平笙倒是一脸淡定,闻言还回头冲她笑了笑。   他踱步走回床边,捏着小娘子下巴,俯身在她娇艳的唇瓣上啄了啄,凤眸里笑意清暖,嗓音清润。   “我去看看,你安心睡着,等我回来再说给你听。”   这语气,像是自己要去看热闹,回来再学给她听似的。   江幸玖忍俊不禁,轻轻点了点头,伸手推他。   “快去吧……”   深更半夜找到府里来,铁定是很急。   找到苏刃玦,已是次日黎明的事。   深冬的清晨,山中寒雾缥缈,箫平笙沿着台阶徐徐而上,到了白衣胜雪的郎君身边,掀袍落座。   两人并肩坐在定安寺门前高耸深长的阶梯上,面对着满目雾色与清寒,箫平笙叹了口气。   “你就这么徒步走到这儿,在这儿坐了一夜?”   苏刃玦眉眼上都是雪白的寒霜,寒气仿佛渗透了他身上的大氅和衣袍,但他仿若未觉,抱胸而坐,长眉紧蹙,眼神木然。   “嗯……”   箫平笙沉默挑眉,侧头打量他一眼,斟酌着开口。   “我是不知道,你们母子俩谈了些什么。不过,你就是坚决不同意,也没必要跟长公主闹离家出走,你多大人了?未免……幼稚了些。”   苏刃玦夹着白霜的眼睫颤了颤,嗓音干哑。   “我还,没机会不同意。”   “嗯?”箫平笙挑眉看着他。   苏刃玦长舒口气,哈出的白气融入雾色里,他侧头看箫平笙。   “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的确是有些……”   他没有说完,而是突然眯了眯眼,问箫平笙。   “我问你个问题。”   箫平笙点点头,长腿舒展轻搭,姿态惬意。   “问……”   “你爱你那小娘子入骨,当初,她若是没能嫁给你,你们各自嫁娶了,你当如何?”   箫平笙面无表情,这是什么屁话?   若不是看在苏刃玦一脑门儿乱麻受了冲击的情况下,他早一脚踹上去了。   捻了捻指腹,箫平笙沉出口气,淡淡回道。   “我不能够让她嫁给别人,我会杀人。”   苏刃玦无语,他抿了抿唇,撇开眼继续目视前方。   “万一,你当初在战场上,她真的嫁了人,你也鞭长莫及,万一,你回来时,她就是嫁人了……”   “那就把那男人算计死,让她守寡,我再来娶她。”   苏刃玦:“……”   没错,是箫平笙能干的事儿。   他默了默,接着问道。   “若是她和他的郎君两情相悦,还已经结婚生子,夫妻美满,你也忍心害死她郎君,你就不怕她伤心欲绝殉情而去?”   箫平笙嗤笑一声。   “她原本就是我的,被人抢了去,我不能抢回来?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足够真挚,足够用心,竭尽全力去争取,她总有一天会回到我身边。”   箫平笙想,就算真的不得已嫁了人,他是在北关回不来,但不代表他没法动手脚。   他的阿玖,就不可能有对别的男人动心的机会。   “哪怕她的儿子,是别人生的?”   “唔,养着呗,总归也得乖乖叫爹,日后也还会生自己的孩子,亲手养大了,都一样。”   苏刃玦无声失笑。   心想,是啊,亲手养大了,都一样。   苏幕之定然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待他如亲生的一般。   既然安抚了芳华长公主,又不愧对自己的内心。   既安抚了尃帝,又堵住了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他知道聂连玉既然选择离开,只要他在,那么聂连玉就不会回来。   说不定,聂连玉都不知道,芳华会一夜就怀上他的孩子。   就连芳华长公主都以为,孩子是他们夫妻俩的,只要苏幕之不说,这件事,可以隐瞒一辈子。   他苏幕之的一生,都完美无缺,无可挑剔。   但他临终前,却还是告诉了芳华真相。   难道是,死到临头其言也善?   苏刃玦低低失笑,心底的沉郁就这样散发出来。   “同样是挚爱,偏偏苏幕之和聂连玉,就跟你不一样。”   苏幕之那样爱苏皇后,将她藏在心里一辈子,宁肯欺瞒天下人,甚至替别人养儿子,也做不到迈出世俗枷锁的那一步。   他的一生,都活在自欺欺人,和作茧自缚里。   聂连玉呢?   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跟芳华长公主有过一夜旖梦。   他若是不爱芳华长公主,又怎么会去而复返,怎么会隐忍这么多年,在太后和先帝相继离世后,最终又回到长公主身边。   这一夜,他想的事情太多了。   结合母亲昨晚给他说的一切,很多事,都能看透了。   眼睛有些酸楚,苏刃玦捏了捏眉心,低哑开口。   “箫平笙,我母亲牺牲了那么多,我实在也没什么资格,阻挡她晚年的幸福,是不是。”   箫平笙凤眸清透,点了点头,轻拍他背。   “的确,我是你,我也不会阻挡她。”   这话,也就是说给苏刃玦听。   苏刃玦叹了口气,撑着膝盖站起身,却因坐的太久,双腿不知是冻的还是麻的,整个人晃了一下。   箫平笙跟着起身,眼疾手快扶住他,轻声失笑。   “再缓缓?”   苏刃玦苦笑,站在那儿等着双腿缓过来。   等两人沿着台阶往下走,苏刃玦走路的姿势还有些古怪。   他抿着唇,看了眼身边的人。   “你既然比我先发现那人,铁定对他的来去也了如指掌,你替我传个话,我想见他一面。”   有些事,得当面再聊聊,男人和男人之间,更好说一些。   箫平笙眸光闪烁,不动声色地扫他一眼。   “你们家的事儿,我不太好插手吧?不如让长公主替你传话?”   因着被苏刃玦发现,长公主对他师父拒之门外,不许他师父再上门找她。   他师父为此可郁闷着呢。   苏刃玦没察觉他神情上的异样,只苦笑着道。   “我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母亲,这种事,让我亲口祝福她什么的,未免太局促难堪了,你就帮我一把吧,省的我还得费事自己去找人。”   箫平笙搓着手垂下眼。   心说,的确是不能让他去查。   不然,不一准查到他师父就住在定国府?   收敛心神,箫大将军负着手,一脸淡漠点头应下。   “成,你想何时见他?”   “今晚吧,迟早是要面对的。”   “唔,好。”   回到帝都,派了人送苏刃玦回王府,箫平笙回到定国府,径直去的兰亭院。   一大早的,聂先生昨晚喝得多,睡得晚,这会儿还没醒。   箫平笙掀了被子,无奈叹气,抬脚踢了踢他腿,语气平淡。   “师父,苏刃玦要跟你谈谈啊,你夜里记得去趟镇国王府。”   聂先生迷迷糊糊,哼唧了一声。 第270章   当初我离开,是因为芳华   到了傍晚,箫平笙刚陪着江幸玖从江府回来,就瞧见急匆匆迎上来的聂先生。   他披头散发,穿身儿浅灰的粗布袍子,满身褶皱,酒气熏天。   直勾勾盯着箫平笙,问了句。   “你是不是来找过我?说,苏刃玦今晚要见我?”   箫平笙修眉轻挑,点了点下颚。   聂先生捏着酒葫芦的手抖了抖,眼神飘忽,抓着短须在原地打转,嘴里不安地碎碎念。   “他找我,铁定是因为芳华,他是不是想劝退我?或者,是芳华不愿见我,让他来撵我走……”   江幸玖眨了眨眼,琉璃眸清澈,看向身边的郎君。   箫平笙薄唇微抿出上扬的弧度,轻轻抚了抚她后腰,“你先回去,我与师父说两句。”   江幸玖自然知道这种事不好插手,她扶着明春的手,临走前笑盈盈与聂先生道。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不论如何也不能避之不见啊,别打无准备的仗,我为先生准备身衣袍送到兰亭院,您整理过仪容再去见镇国王。”   聂先生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等江幸玖先行离开,他下意识抓了抓下巴上的短须,侧眼看箫平笙。   “我是有些不修边幅了哈?”   箫平笙撇了撇嘴,上前搭住他肩,带着他往兰亭院走。   “早前你去长公主府的时候,就该注意自己的仪容,师父,人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还说为悦己者容,你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去见长公主,实在是……不好……”   聂先生抱着酒葫芦,闻言尴尬的摸了摸头发,歪头瞪他一眼。   “这不是习惯了吗?再说,我守着她,是我自己的意愿,她早前心里眼里便没有我,而今我都是糟老头子了,更不敢奢望那么多。”   “不敢奢望?那你还这么紧张苏刃玦?”   箫平笙不以为然,清声笑道。   “你不如直接告诉他,你只是想做长公主的侍卫,仅此而已,一切都是个误会。”   聂先生唇角抽搐,没好气的甩开他的手。   “即便我的确是这么想的,恐怕那小子眼下也不能信,否则也不会要约我见一面。”   箫平笙负着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所以啊,师父,这兴许还是个机会也说不定。”   “机会?”聂先生质疑的侧头看他。   “嗯,你都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卑微的将自己当做一个侍卫,苏刃玦这么一误会,给了你一个重新定位自己的机会,你只要打动他,这个阻挡在你跟长公主之间最大的障碍。那么,你不就顺理成章,可以光明正大呆在长公主身边了?”   “男人,要勇于面对自己的内心,连心爱的女人都打动不了,还算什么男人?嗯?”   箫平笙说着,侧目看向身边的聂先生。   见他蹙着眉一脸严肃。   箫平笙薄唇微抿,忍下笑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的长叹一声。   “师父,我诚心的,祝你心愿得偿,晚年幸福。”   “相信苏刃玦,也是这么祝愿长公主的,是不是?”   聂先生一脸静默,没吭声。   回到兰亭院,他沐浴更衣过,又由奉命而来的明春替他梳发,剃了胡须。   收拾妥当,看着镜中头发斑白,却面相隽逸的老头子,聂先生失笑摇头,喃喃自语。   “倒是也从没想过,有些话,大半辈子了,还得找机会,还要犹豫,能不能说出口。”   转身往外走时,聂先生顺手拿起桌上的酒葫芦。   然而,一脚跨出门,他猛地顿住。   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酒葫芦,又看了看身上端端正正的银灰色锦袍。   微不可闻地浅叹一声,他又返回屋内,将酒葫芦安安稳稳搁在了桌面上。   镇国王府……   冬夜寒凉,苏刃玦负手立在书房外的廊道下,抬眼看着月明星稀的夜空。   他在这儿已经站了快半个时辰,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却是大多模糊了。   最后,试图回想苏幕之的样子,却是只有一个白衣胜雪的清挺轮廓。   “王爷……”   穆高的声音打断了苏刃玦的思绪。   他微微侧头,温声问道。   “他来了?”   穆高垂下眼,“已经进府了。”   苏刃玦点点头,转身回了书房。   聂先生被引进月洞门时,只见竹林幽静的庭院里,廊下只站了一个佩刀的黑衣侍卫。   他沿着路径踏上台阶,那侍卫略略低头,一句话都没说。   等他跨进门,穆高便将书房的门关上。   聂先生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看着盘膝坐在矮榻上的白衣青年。   他决定,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苏刃玦气定神闲地斟了两盏热茶,侧目扫了一眼,见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眼底闪过丝微光。   默了默,他温润含笑,十分客气的引了引对面的位置。   “请坐……”   聂先生看着彬彬有礼温儒尔雅的青年,眼神还恍惚了一瞬。   这一刻,就像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那个人,也总是这样温润宽仁,像是天底下所有的事,都引不起他的怒气,他总是如一束暖阳,能够温柔包容一切。   那个人,便是苏幕之。   聂先生眼睫低垂,遮挡住眼底的暗芒,踱步到矮榻前,盘膝坐在苏刃玦对面。   两人相对而坐,聂先生垂着眼没看苏刃玦。   然而苏刃玦却在看着他,他的视线在聂先生眉眼间流转,像是想要找出与他相似之处。   结果,他还真的找到了。   无论是略微斜飞的眉宇,还是唇瓣棱角的弧度,以及额心的美人尖儿,两人都如出一辙。   苏刃玦闭了闭眼,沉下心底莫名的怒气,淡淡开口。   “我与母亲谈过了,今日,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聂先生眉峰微挑,面无波澜,指腹捏着杯盏轻轻摸搓。   “王爷想听什么。”   “聂连玉……”   聂先生指尖微紧,抬眼看向对面年轻温俊的郎君。   四目相对,苏刃玦清黑的星眸中,溢出清凉笑意。   “你为什么回来?”   聂先生松开茶盏,眼睫半垂,浅笑道。   “王爷明白,何必多此一问。”   “你连句真话,都不敢跟本王说,如你当初逃避,一去不回头一样,你如此懦弱,本王凭什么留你在母亲身边?”   懦弱?   聂连玉眸色闪烁,缄默不语。   他越是不说话,苏刃玦便越是气怒,他甚至维持不住面上的温和,瞬间便面若寒霜,通身散发着寒意。   “你是因为太后和先帝都不在了,自觉无人再能压制你,才回来的?”   “倘若今日,本王要你收起你的心思,立刻离开帝都,不许再来打扰母亲,你是不是能做到像当初那样,头也不回立刻离开!”   聂先生眼帘上掀,再看满脸寒怒的苏刃玦时,突然就笑了。   他笑了一声,轻轻摇头。   “王爷以为我离开,是因为袁氏皇族的威压?”   “并不是,我离开,是因为芳华。”   “事实上,我从未真正离开,我过去,一直就在帝都城,我不止一次,潜入公主府,想看看她过的如何。” 第271章   只要让我陪在她身边   苏刃玦的眸子很冷,语声也冷若寒霜。   “你说你一直在帝都,还经常潜入公主府?”   聂连玉手肘搭在膝头,双手交握,突然长长出了口气。   “尃帝登基那年,我离开芳华,曾在外游历过几年,我试图让自己放下一切,直到我在市井间,听闻长公主生下孩子。”   “我原本以为,苏幕之将她从我身边带回去,是终于决定要好好与她过日子。”   “芳华那么喜欢他,他们终于冰释前嫌,还有了孩子,她心愿得偿,日后一定会幸福,更不会再需要我。”   “我真正决定再回来,是苏皇后去世那年,我在外头待了太久,本以为已经放下,可那时听到这个消息,却又的确为芳华担心,我担心苏幕之会因为苏皇后的死,而与芳华生变。”   “于是我回到帝都城,潜入公主府,在暗处观察了几日。”   “苏幕之并不爱芳华,这一点,芳华也与你说了吧?”   苏刃玦抿唇不语,只垂下了眼睫。   心中诧异的是,原来聂连玉,并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世。   原来,聂连玉以为,他的父亲是苏幕之。   聂先生以为他不愿意听这些,他笑了笑,接着道。   “男人太知道真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我看得清楚,苏皇后死了,苏幕之的心也就死了。”   “只有芳华,还沉浸在他用孩子给她编织的美梦里,她那么快乐,甚至不去怀疑苏幕之为什么与她分房而住,为什么时常呆在书房里一整日不露面,他不过是个驸马,又能有多忙?”   “我便是心疼她,也无力多做什么,我只想让她快乐。”   “我决定留在帝都城,在苏幕之伤害她之前,在美梦破灭之时,能第一时间陪在她身边。”   苏刃玦牵了牵唇,嗓音微哑。   “你说这些,不过是让本王知道,你从始至终都爱我母亲,对不对?”   聂连玉没有回答,而是深深凝视着白衣胜雪的郎君,接着说下去。   “苏幕之的心死了,他便丧失了活着的念头,他想耗死自己,从没想过他死了,芳华和你该怎么办。”   “那个男人永远是如此,他看着温暖如春,待谁都百般包容与呵护,实则内心里,极度自私,他想的只有他自己。”   “我从来觉得这样一个人,根本就配不上你母亲。”   “他死的那日,我就在公主府,我担心芳华,故而现身,见了她。”   苏刃玦一脸平静,“你是担心她,还是觉着苏幕之死了,你终于有机会了?”   聂先生听他直呼苏幕之的名字,心里莫名愉悦,也不在乎他冷冰冰的语气里隐含的嘲讽。   他挑眉笑了笑,“的确也生过这念头,但芳华当时正心痛欲绝,她见到我反应十分激烈,她赶我走,我怕她情绪激动伤到身子,只能先离开了。”   苏刃玦心下冷笑。   她怎么可能不激动?   苏幕之临死可是告诉了她一切,她正受打击心如死灰,却骤然见到自己儿子的生身父亲,换了谁能冷静。   “之后,我不敢再轻易靠近她,只能隐瞒身份藏在定安寺里,时不时回来,暗中看看她。”   “这么些年,我想她应该也能察觉,我从未走远,一直在她身边。”   “她当做不知道,我也顺从她,只当个影子,我只要远远陪着她,看着她,便够了。”   “后来,因为北关起了战事,箫平笙急于借这个机会鼎起箫家门楣,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我便跟着箫平笙,去了北关……”   苏刃玦猛地抬起眼,瞳孔紧缩,满脸愕然。   “你说谁?箫平笙!”   聂先生冷不防被他打断,便挑着眉点了点头,看他这副反应,心头突然一咯噔。   难不成,苏刃玦,还不知道他与箫平笙的关系?   他心下暗叫'坏了'!   就听苏刃玦冷言厉语的开口质问。   “箫平笙认识你!”他有一种又被箫平笙那只狐狸坑了的预感。   聂先生咳了一声,斟酌着开口。   “啊,我在定安寺时结识的那小兔崽子,便收了他做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我指望他给我养老送终,自然也不能看着他不管,故而只能跟在他身边,助他一臂之力。”   “这战事一耽搁,与大楚平战后,小兔崽子赶回帝都受封,又忙着娶媳妇,我只能在北关呆着给他收拾残局,这没多久,接连又起了几场战事,大召国因尃帝驾崩,被三国瓜分,这些你要知道。”   “当日那小兔崽子挂着你的名去的陇南,你也暗中来了北关,其实那时我就在军中。”   “我当时从没想过要打扰你和芳华的生活,故而是有意避着你,所以你今日没认出我。”   “呵……”   苏刃玦冷笑一声,捏紧了拳头,冷嘲热讽。   “想起来了,北关箫家军人人敬仰的聂先生,是吧,你脸上的麻疹和伤疤,都好了?”   聂先生扯了扯唇,尴尬一笑,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下巴。   “好一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可真是好样的,他们俩可真是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箫平笙为了聂连玉,算计到他头上来了。   越想越气,苏刃玦恨不能掀了手底下的桌案,没好气的斥了一句。   “既然都对我隐瞒了你的存在!从没想过打扰我和母亲,如今又回来做什么!!”   聂先生抿了抿唇,眼神闪烁。   “我原本不是为了这个回来的,是回来的途中,听闻太后薨逝,新君年幼不能堪当大任,芳华便代掌国事垂帘听政。”   “一去北关,一别多年,我担心芳华,便回帝都的第一时间去看她。”   “我去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也是想看看,这么多年了,她是不是能放下过去。她发现了我,主动与我开了口,我既激动又忐忑。”   “她没有再推开我,也不曾再漠视我,既然能够真正陪在她身边,我这么多年奢望的不过也就是这些,我当然要抓住机会,留在她身边。”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聂先生心头的紧绷与沉重突然就烟消云散。   他怔怔看着苏刃玦,长长吁了口气,语声低缓。   “我明白你的心思,任是谁,都无法接受。”   “但是,芳华她这一辈子,都是表面尊荣与灯光,她心里,其实很孤寂很苦的。”   “我尊重你的心思和决定,若是你真的容不下我,我可以重新做回隐在暗处的影子,只要让我陪在她身边,我绝不会做出任何逾越之举。”   “我今日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些。”   “我的话,说完了。”   聂先生垂下眼,浅浅叹了口气,随即站起身,准备离开。   苏刃玦冷冷斜视他的背影,清声道。   “本王的话,还没说完。” 第272章   你不妨猜猜,本王的生父,究竟是谁?   聂先生顿住脚步,侧身看他。   看着冷面寒霜的苏刃玦,不知怎么的,他就觉得自己是在看个正在闹脾气的大孩子。   想想他孑然一身,唯一算是带大的,也就是箫平笙了。   可那个兔崽子,打小就会装腔作势,瞧着清傲沉稳,实则一肚子坏水儿,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混蛋,气的他压根儿没法把他当孩子。   直到现在,箫平笙再要使什么心机算计人,他都习以为常了,顶多嘴上呲哒他两句。   可眼下对着明明冷着脸,却感觉不到一丝敌意的苏刃玦。   聂先生不由好笑的摇了摇头,负手站着,一脸耐心的道。   “王爷请说。”   苏刃玦拳头握的咯叭响,冷言冷语问他。   “箫平笙从一开始就知道你跟我母亲的过往。”   聂连玉下意识否认,“他之前在找那道遗旨,潜入公主府时,无意间发现的,比你也就先知晓那么几日罢了。”   到这会儿,聂连玉也能反应过来了。   多半又是箫平笙那小子在使坏,没准苏刃玦那晚来公主府,偶然发现他在,都是箫平笙那兔崽子引导的。   不止如此,苏刃玦还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听到他说他与箫平笙是师徒,他整个脸色都不好了,聂连玉当时就知道要坏事。   想到那兔崽子一脸淡定,暗中推波助澜,面上却像是事不关己的模样,聂连玉也来气!   不过,虽说又被那兔崽子摆了一道,但他心意铁定是好的,不过是让他能与芳华共度晚年,得偿心愿。   所以,聂连玉气归气,倒也第一时间知道,该怎么维护箫平笙。   箫平笙与苏刃玦素来走的近,这次因为他而算计了苏刃玦一把,耍猴似的,只怕苏刃玦都要气死了。   怎么着,他都该替自己的徒弟说两句话。   于是,苏刃玦质问他:“此事当真?”   聂连玉顿时肃着脸,点头道。   “过去的事,我又何必与他说太多?我只说我与芳华是旧识,我心仪她,仅此而已。他视我为父,视王爷为挚友,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一番好心,王爷实在不必因为我,与他生分。”   苏刃玦唇瓣紧抿,语气莫测。   “你们俩可真是师徒情深,一个替自己师父打算,拿本王当猴耍,一个替徒弟着想,百般维护他,都拿本王当泥捏的是不是?”   聂连玉见他像是真的恼火了,一时咂了咂嘴。   他盯着苏刃玦,突然就笑了。   苏刃玦被他笑的一懵,继而横眉怒目站起身来,拂袖质问。   “你笑什么?!”   “没什么,想到好笑的事。”   聂连玉压了压唇角,忍下笑意,见苏刃玦眉心紧蹙盯着他看,像是他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不会善罢甘休的架势。   聂连玉不由清了清嗓子,笑意慈爱的看着苏刃玦,感叹了一句。   “方才我来时,瞧见王爷第一眼,直觉白衣胜雪温润如玉,气定神闲尔雅矜贵的模样,像极了多年前的苏幕之。”   “可眼下,对着王爷恼怒失态冷面寒霜的模样,我发觉,你实则骨子里并不像他。”   “实不相瞒,这话可能有些冒犯了,路过,你不像那个伪君子,我的确挺愉悦的。”   “我替芳华高兴。”   至少,不用终日面对着一个,亡夫的影子。   苏刃玦寒怒的眸光微微一怔,继而冷笑一声,唇边的笑意浮现几分恶劣。   “你的确该愉悦,本王,怎么可能像苏幕之那个,伪君子。”   最后三个字,他一字一句咬着。   聂连玉笑不出来了,像是没想到,苏刃玦会这么说自己的'父亲',这下,怔愣的人换成了他。   苏刃玦心下有些痛快,轻挑眉梢,字句清晰的接着说道。   “本王怎么可能会像他?他原本,就不是本王的生父。”   聂连玉眸子微瞠,瞳孔紧缩,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苏刃玦勾了勾唇,倨傲的昂起下巴,欣赏他的失态。   “他从不曾与我母亲同床共枕,哪里来的孩子?你不妨猜猜,本王的生父,究竟是谁?”   聂连玉如遭雷击,眸中光泽闪烁不定,紧紧盯着苏刃玦的面孔看。   他听见自己胸膛里剧烈紊乱的心跳声。   心头浮现某种令他心惊肉跳的猜测。   他屏住呼吸,静静与苏刃玦对视,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好得到答案。   “当年我母亲陪你离开帝都,你是不是十分期待,祈祷苏幕之不会追过去吧?想就那么带我母亲离开吧?”   “可惜,苏幕之不可能不去,他再不爱我母亲,那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大召国的嫡长公主!怎么可能就此跟着你抛却一切去游荡江湖?”   “你明明已经将错就错,与她有了夫妻之实,为什么还要逃。”   “你明知道苏幕之不爱她,可你还是离开她了。”   “你就从没想过,孩子,可能是你的?”   最后一句话,压的聂连玉紧绷的神经炸开。   他脸色发白,脚下下意识退了一步。   聂连玉眼底是震撼,不可置信,期冀,惊喜,和无措。   苏刃玦却抿紧唇,冷笑一声,眸光凛若霜雪。   “你将我母亲的苦楚全都算到苏幕之身上,你就从没想过,当日你若是留下了,将一切都摊开说给她听,兴许,她就不会被苏幕之蒙骗那么久,一切都会不一样,她也不会心里那么苦。”   “之后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我猜猜,母亲没告诉你我的身世,铁定心里也怨着你吧?”   聂连玉脸色渐渐惨白,他怔怔盯着苏刃玦,从他冰冷的语气和深沉的眸子里,看出了他对自己怨怪颇深。   他有些恍惚无措,他想要离开这里,他也是这么做的。   看着他转身往外走去,苏刃玦紧蹙的眉心略松,他追出门外,扬声唤住他。   “你是无颜面对我,所以又要逃避了?”   聂连玉疾步离开的举止顿时停下,他背对着苏刃玦,好半晌,声线发颤而压抑。   “若你说的是真的,的确是我懦弱,我对你置之不理二十多年,实在很抱歉。”   “你怨怪我,也是理所应当。”   “但若这一切是真的,你的确是……我的亲生儿子。”   “那么我错过这么多年,也绝对不会再继续错下去,我会留在芳华身边,不论她是否答应,不论你是否接受。”   说着,他回身,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神情复杂的盯着苏刃玦看。   少顷,语声温和的开口询问。   “眼下,比起你怨怪我,和我对你的亏欠,我想,还是要跟你母亲好好谈谈,更要紧一些。”   “我们的事,改日再谈,行吗?”   苏刃玦紧紧抿唇,没有回应他。   聂连玉笑意苦涩,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开。 第273章   你这是晓之以情,徐徐图之,郎君好厉害   一大早天还没亮,江幸玖和箫平笙就被院子里的说话声吵醒。   她推了推身边的郎君,小声道。   “听着像是镇国王。”   箫平笙轻轻拍了拍她手背,翻身坐起,语声含笑安抚她。   “你歇着,不用管,我去见他。”   江幸玖撑着手臂坐起身,月眸澄澈看着他站在床边穿戴的背影,掩着唇细声猜测。   “该不会是来找你算账的?”   箫平笙无声失笑,像是早有预料。   等他从里屋出来,就瞧见拎着把剑怒火冲冠立在堂屋里的苏刃玦。   “箫平笙!你这厮满肚子弯弯肠子,连你师父和我都来算计,你还有没有一点儿良知了啊!我今日……”   “嘘嘘!有什么事儿出去说。”   箫平笙竖起一根手指,蹙着眉用一根手指抵开他剑尖儿,不顾苏刃玦的挣扎,上前搭住他肩,带着他往外走。   “你别一大早握着把开了刃的剑在我这儿要杀要剐的,我娘子她身怀六甲,在屋里睡着呢,你再惊着她算谁的,你说是不是?”   苏刃玦脸都黑了,到底是顾及着妇人和孩子,跟着他出了门。   他握着剑柄的手紧的发抖,气的胸脯剧烈起伏,一把推开箫平笙,加大了步子往院门外走,嘴里愤怒的嚷嚷着。   “我今日非得跟你决一死战!不然我咽不下这口气!你若敢推脱逃避,我日后天天来堵你!”   箫平笙负着手跟着他身后,闻言抚了抚鼻梁,笑着回头冲箫胡伸出手。   箫胡扯唇一笑,抽出腰间佩刀递给他,眼睛看着前头苏刃玦怒气冲冲的背影,压低声。   “侯爷,看镇国王这架势,是要拆了定国府啊。”   箫平笙掂了掂手里的佩刀,冲他扬了扬下巴,淡声道。   “他不过是要寻机发泄一下,你不必管,回去吧。”   箫胡点了点头,顿住脚步站在了原地。   箫平笙走了两步,又回头,握着刀指了指他。   “别跟夫人乱说。”   “是……”   箫胡驻足目送两人走远,然后摇摇头回了劲松院。   说是不要跟江幸玖说,可到了傍晚,江幸玖还是从明春嘴里听说了,箫平笙和苏刃玦在演武场里比试了大半日。   箫平笙拎着把刀踏着落日余晖回到劲松院,褪下大氅时,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了。   江幸玖命人传了热水来,陪着他在屋里沐浴,听屏风后的男人将事情尾末交代了一番。   她捏着只橘子,将皮一点点剥下来。   “所以,镇国王最终还是为了长公主妥协了是不是?他这么气恼找到府上来跟你算账,只是因为你算计了他呀?那过了今日,是不是就过去了?他该不会真的日日拎着把剑来府上堵你吧?”   箫平笙枕着手臂靠在浴桶上,闻言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更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原本以为我师父过去只是一厢情愿,爱而不得。没想到,过去他和芳华长公主,还有过露水情缘。”   '吧嗒'一声,手里的橘子掉在地上,滚了两滚。   江幸玖月眸瞠大,看都没看一眼,而是惊愕失声。   “什么?”   “不止如此。”   箫平笙的声线压低了些,“苏刃玦的亲生父亲,其实是我师父,而非苏驸马。”   江幸玖嘴都张开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箫平笙瞧不见她的神情,不过从橘子落地的动静,和她突然安静下来,也能猜到她的震惊。   “有这层关系,长公主与我师父铁定是能成。不过,解决了苏刃玦,恐怕我师父还得来找我算账啊。”   叹了口气,箫平笙拿着帕子蒙住眼。   然而,等聂先生来找他算账的时候,已经是数日之后的事。   彼时,大召国接到了来自大楚的邀函,大楚易主,三皇子楚逸登基为帝,作为联姻友国,新任楚皇特地派遣使臣送了邀函来,希望大召国能够在他登基之日派遣使臣前去观礼庆贺。   此举的目的,意在用联姻国的祝福与认可,巩固他作为新皇的地位,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个使臣的人选,大召国还尚未敲定。   其中,箫平笙显然在选择之内。   比起苏刃玦的怒火中烧,打打杀杀的发泄,聂先生显然要沉得住气的多。   师徒二人在书房里闭了门窗,也不知聊了些什么,大半日的功夫,江幸玖频频往那头张望。   等聂先生走了,她迎上箫平笙。   “怎么样?我没听见聂先生训斥你,他应当是没那么大火气吧?”   箫平笙揽着她笑了笑,“我无论做什么,总归不是害他的,这一点,他心里一清二楚。”   “如今他和长公主,都已经谈开了,时间不会辜负情深义重的人,等他们终成眷侣,那道遗旨,也算是手到擒来。”   江幸玖眼睫眨了眨,掩着帕子轻声失笑。   “你这是晓之以情,徐徐图之,郎君好厉害。”   对于小娘子的恭维,箫平笙十分受用,俯首抵了抵她眉心,轻声笑道。   “多谢娘子赞赏。”   任何时候,当你很想图谋一件东西时,不想要生抢硬夺吃相难看,又树立硬敌。   那么,就静下心来不要急,多观察,多谋划,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徐徐图之。   用打动人心,又得人情的方式去达成目的,结局会更平和美好一些。   这件事后,最终前往大楚的送贺使臣定了下来,箫平笙没能逃过与自家小娘子小别的命运。   江幸玖一边替他收拾行李,一边忍不住碎碎念。   “这个楚逸也是的,登基也不会选个好日子,大冬天的,路上该多冷啊,若是再下了雪,来去都要耽搁时间。”   “他就这么不着急举行登基大典吗?我还是头次瞧见登基大典还往后推的皇帝。”   “箫郎,我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猫腻。”   箫平笙端坐在榻边,凤眸含笑静静听着她絮叨,视线黏在她身上,从她微红的眼眶和含嗔抱怨的语气里,都能感受到小娘子的不舍。   想着可能有一段日子见不到她,他心中升起浓郁酸闷。   等包袱收拾妥当了,江幸玖挺着肚子向他走去,噘着嘴小声喃喃。   “总觉得长公主还是记着你从中搅合他们家的事,故意暗戳戳给你穿小鞋呢。”   箫平笙双臂张开,将她搂进怀里,抱坐在腿上。   俯首在她高耸的肚子上落了一吻,他抬眼看向怀里小娘子素美昳丽的容颜,轻轻笑了。   “这都是小事,我走了之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别太想念我,好好用膳,好好睡觉,雪天路不好走就少出门,年关之前,我一定会赶回来。”   江幸玖这胎是在年后临产,他倒是不怕赶不及。   江幸玖环着他脖颈,扁着嘴点了点头,湿漉漉的水眸瞧着委屈极了。   箫平笙心疼坏了,将她抱紧了,吻了吻她眼帘。 第274章   她怎么觉得,这个主意似乎也不错   箫平笙前脚离开帝都,没过几日,聂先生就带着个紫檀木匣子交给了江幸玖。   “这东西你替他收着也好,自己做主烧了也好。总之,芳华已经撒了手,日后也不会再提。”   江幸玖明白了匣子里是那道遗旨,一时只觉得手里沉甸甸的。   她抬眼看聂先生,见他一身箭袖武服背着包袱,不由迟疑询问。   “先生这是要,去追平笙?”   聂先生笑了笑,“是我看着长大的兔崽子,他去哪儿我没跟着过?走了。”   江幸玖追到廊下,看着他健步如飞离开的背影,只觉莫名心中不安。   出使大楚,也不是去北关打仗,还需要聂先生跟着吗?   然而,也没人能回应她。   立在廊下走了会儿神,江幸玖回了内书房,将匣子打开。   里头明黄的圣旨还打着封,她深吸了口气,拔了发髻上的簪子,用尖端将蜡封去开,搁下簪子,然后将遗旨展开,逐字逐句的看了。   指尖在国玺印章处抚了抚。   江幸玖将遗旨重新卷起,压在裙摆下,唤了明春送火盆进来。   这种东西,自然是夜长梦多,尽快毁了的好。   箫平笙不在的日子,江幸玖只觉得时间十分漫长。   她给自己找的唯一打发时间的事,就是陪着稳哥儿习字。   稳哥儿被箫平笙带皮实了,性子十分好动,常常习字习到一半,小屁股就开始挪来挪去,时不时往窗外看。   江幸玖每每无奈,拍着他头督促他,然而他不过一刻钟,又开始浮躁不安。   “稳哥儿……”   江幸玖卷著书敲了敲他小身板,月眸轻嗔。   “等你大哥放了课业,自然会来寻你,你急也没有用。”   稳哥儿鼓了鼓腮,奶声奶气小声喃喃。   “母亲,我已经写了半个时辰的字,能不能出去练一会儿剑,就一小会儿。”   江幸玖无奈失笑,看了看他写的十分不堪入目的一篇字,轻轻嗔他一眼。   “稳哥儿,你是真的很喜欢习武,是不是?”   小家伙点头如啄米,咧嘴笑着,眸子弯成了月牙。   江幸玖含笑点了点头,轻抚着小家伙的发顶,拿着那篇字给他看。   “父亲也很喜欢习武,可他的课业一样很优秀,稳哥儿要成为像父亲一样的好男儿,就要做好自己该做的每一件事,正是因为你的诗背的不好,你的字也没有父亲的字漂亮。所以,你才需要在这件事上,付出与习武同样多的时间。”   “只有静下心来,去磨练自己,做好自己该做的每一件事,你才能成为与父亲肩并肩的男子汉。”   “你懂不懂母亲说的意思?”   稳哥儿歪着头,一双乌亮如点漆的眸子静静凝视江幸玖。   好半晌,缓慢的点了点头,无精打采地重新捡起毫笔,稚嫩的语气十分低落。   “稳哥儿懂。”   江幸玖樱唇微抿,实在也看不得他如此小可怜的模样。   她浅浅叹了口气,转头唤了人。   “明春……”   明春跨进门,握着手看她。   “夫人……”   “去敞庭和门房打听一样,看看长安回来了没有。”   “是……”   明春应声去了。   江幸玖再回头看稳哥儿,就瞧见他一双眸子笑弯了,还故作矜持的抿着小嘴,一本正经的垂着头描字眼。   她忍俊不禁,轻轻白了他一眼。   “今日就由着你一次,日后不许再耍赖皮,说好的午膳前练字,晌午后练剑的,知不知道?”   稳哥儿小身板挺得笔直,乖乖巧巧点了点头。   “稳哥儿知道,谢过母亲体恤。”   江幸玖浅叹一声摇了摇头,垂下眼,继续将手里的书翻开,不紧不慢交代了一句。   “在你大哥过来之前,你想跟他去院子里练剑,就得把手里这张纸写完,要一笔一画,漂漂亮亮的写。”   稳哥儿笑眯的月牙眸渐渐瞠圆了,再次噘着嘴,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然后,小家伙就趴在书案前,规规矩矩的开始摹字。   自从箫长安拜乔怀藏为老师后,每日按时按点的往齐国公府去上课,晌午回来后,偶尔也会跟着箫平笙和稳哥儿一起练练拳脚功夫,全当强身健体了。   而今箫平笙突然不在府里了,也没人惯着稳哥儿疯闹,他被女人拘着,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等箫长安陪他比划剑。   年长他五岁多的箫长安,倒是十分有耐心,也就陪着他胡乱比划。   箫平笙的离开,倒是让小哥俩的关系更亲密了,稳哥儿恨不能天天黏在箫长安身边。   明春很快回来传话,说箫长安还没回府。   稳哥儿顿时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噘着嘴趴在了桌案上。   江幸玖本打算不理会他,为了怕自己心软,还特地示意明春过来扶她起身。   明春上前扶起她,江幸玖抬脚往外走,柔声哄了稳哥儿一句。   “你好好练字,母亲去给你端杏仁酪来。”   稳哥儿闷闷应了一声。   然而,还没等江幸玖跨出书房的门,就听见身后的孩子'啊'的一声,还拍了拍小手。   主仆两人顿住脚,齐齐回头看去。   就见稳哥儿站起身,一溜烟儿跑出来,抱住江幸玖的腿开始软绵绵撒娇。   “母亲母亲!稳哥儿想到啦!明日起,稳哥儿就随着大哥一起去齐国公府习字好不好?”   江幸玖纤长的黛眉轻挑,盯着他没吭声。   稳哥儿连忙晃了晃小身子,奶声奶气的拖长了尾音儿。   “母亲……您就让我去吧,我会跟着大哥好好习字,绝对不会捣乱的——”   这样,他就可以一整天跟着大哥,一起习字,一起练剑啦!   他可真是太聪明啦!   江幸玖:??   她怎么觉得,这个主意似乎也不错。   要说教育人,总觉得齐国公世子要比箫平笙靠谱的多。   于是,用过午膳,在箫长安过来之前,江幸玖先一步带着稳哥儿去了泰竹院。   与箫夫人商议了这件事,有了箫长安的先例,面对将另一个所以也送到乔怀藏身边去,箫夫人倒是没有太大的意见。   第二日,箫长安再去齐国公府时,就带上了稳哥儿。   齐国公世子当天午后,就亲自送了两个孩子回来。   毕竟是儿子头一天去别人府上,江幸玖早早就亲自等在敞庭里,等着接人。   也预料到乔怀藏可能会亲自来一趟。   所以见到坐在马车里的人时。   江幸玖倒是没有太过惊讶。 第275章   之前说,大楚皇子楚逸,男女通吃,不是开玩笑的   稳哥儿一下马车,抱着江幸玖的腿撒了会儿娇,就吵着要跟大哥去泰竹院陪祖母用膳。   江幸玖无奈叹气,瞧见马车里的人正掀着车窗看过来,她交代眉姑和桑叶,先带着稳哥儿和箫长安去泰竹院,自己走到车窗外。   眉清目朗的齐国公世子,穿一身银色锦袍,一手掀着车帘,面色波澜不惊的看着江幸玖,语声温和清浅。   “夫人可知道,我为何亲自教导长安?”   这句疑问,算是浅薄的试探,试探江幸玖,知不知道其中不能为人知的真相。   江幸玖一手覆在圆鼓鼓的肚子上,浅浅含笑。   “我知道的。”   乔怀藏修正的眉头挑了挑,弧度柔和的粉白薄唇轻掀。   “夫人既然都知道,还送令郎来我这里,是箫平笙的意思?”   江幸玖朱红菱唇轻启:“是我的意思,我以为,兄弟两个,先生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说着,她笑了笑,“先生放心,有关拜师礼,我会命人备的厚厚的,送到齐国公府去。”   乔怀藏静静看着她温婉昳丽的笑脸,搭在膝头的手轻轻打着拍子。   半晌,他浅淡牵唇,垂下眼睫。   “既然夫人都放心把这么小的孩子托付与我,我自然是尽力而为,这件事,先这样。”   这毕竟是箫平笙的嫡长子,他可不会就这么随随便便收到膝下,等他回来,是得面对面谈一谈有关收不收箫长稳为学生的事。   于是,江幸玖含着笑,目送齐国公府的马车走远。   脸上的笑意略浅,她扶着明春,转身往泰竹院的方向走去。   事实上,送稳哥儿去乔怀藏膝下做学生,她也是有考量的。   同样是教授课业,教一个还是教两个,于乔怀藏来说,没什么差别。   但于箫长安和稳哥儿来说,若是能自小就在一个老师跟前长大,总归是有利于兄弟俩的感情日渐深厚。   稳哥儿虽说是箫平笙的嫡长子,但他如今很喜欢黏着箫长安。   即便日后箫长安可能是要过到乔怀藏膝下,那不管他最后选了乔家,还是选了箫家,她都希望那孩子能不与稳哥儿生分。   何况,惊才绝艳的乔怀藏,的确不失为一个好老师。   这件事,就姑且这么定了下来。   进了腊月,帝都城的雪一日连着一日。   稳哥儿和箫长安两个小兄弟,却是风雨无阻的日日往齐国公府跑。   稳哥儿是被箫平笙带野了的,不到三岁的奶娃娃,体格也比同龄人要结实的多,天一冷,他日日折腾着,也没见冻着吹着。   倒是箫长安,突然就受了风寒。   因此,乔怀藏给两个孩子提前放了年假。   接连几日,箫长安都病着,稳哥儿闹着要找他玩儿,都被江幸玖软硬兼施劝住了。   风寒说大可大,说小也小,搞不好要传染,自是得避着稳哥儿。   虽是拦着儿子,但江幸玖这个做婶娘的,倒是丁点不曾忽略。   派人请了老孔大夫住府,就近照顾箫长安的病况。   同老孔大夫一起来的,还有江昀翰。   江幸玖站在泰竹院的廊檐下,瞧见清俊温儒的二哥,还诧异了一瞬。   “老孔大夫是从江府过来的?”不等他回答,又十分担忧的看向江昀翰,“该不会是二嫂她……”   姚婉娴自打有了身孕,就是卧床静养,至今还不敢乱走动,将肚子里的孩子当成了稀世珍宝般小心呵护着。   江家所有人都被她带动的十分紧张。   江昀翰抬手摇了摇,清浅一笑,低声道。   “婉娴好好的,别胡思乱想,还是让老孔大夫快进去,先看看长安。”   江幸玖点点头,让开路,等老孔大夫背着药箱进了门,她与江昀翰面对面站在廊道下。   江昀翰从袖兜里抽出常年不离身的九骨玉折扇,展开,挡住了面颊。   “祖父昨日收到箫平笙的消息,楚皇预意再度和亲,巩固两国联姻友国的关系,大楚派遣了五公主前来大召,箫平笙的意思,是冲着镇国王苏刃玦来的。”   江幸玖不明白,这事儿说给她听做什么,于是便想着应该是还有下文,便静静听着没吭声。   果然,江昀翰神情有些讪讪的,接着说道:“只是这位五公主,在箫平笙一到大楚皇都后,就对他展开热烈追求。”   江幸玖面无表情。   江昀翰抚了抚鼻梁,干笑一声。   “楚逸也是个百无禁忌的,不止后宫册封男妃,还因着箫平笙当朝训斥五公主,而今整个大楚皇都都是有关箫平笙的流言蜚语,他被绊住脚,一时半会儿怕是赶不回来。”   江幸玖深深吸了口气,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一脸复杂。   “所以,之前说大楚皇子楚逸男女通吃,不是开玩笑的。”   江昀翰合起折扇,在手心敲了两下,摇头叹息。   “大楚民风开放,自然不是我们能理解的。”   江幸玖看了看又开始隐隐飘雪的天,无奈抿唇。   这会儿她想起早前,箫平笙曾跟她说过的那句,“楚逸盯上了我。”   这话,怎么听怎么浑身不舒服。   这世上,既然除了她,也有能让箫平笙头疼被动的人。   收敛心神,她垂下眼摇了摇头。   “我心里有数了,多谢二哥特意绕一趟告诉我他的消息。”   江昀翰摆了摆折扇,“他给祖父传来消息,也是因为此次出使大楚的使臣中,有大召的另外四位官员,有谏官和史官,只怕他们也会往帝都传来消息,未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掀起不必要的风波,他是想让祖父和大哥帮着提防压制一下这莫须有的风言风语,免得有人拿他作妖。”   “祖父已经病愈,这事原本也没瞒着外人,他病愈,对江家是好事。”   “只是,原本是因病撒了执掌在手的大权,这会儿自然也有人顾虑他会不会重返朝堂。”   “有些三朝元老,不知多想要就此将祖父逼到幕后去,故而,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被他们抓着一通发挥。”   “不过,祖父觉得,长公主那儿倒还好说,未必就会当真,只是若谏官和史官是有其他势力聚众的,那掀起一阵风波自然必不可少,他们那些烂笔头,从来就是用来讨伐人的。”   “所以,怕你到时受影响,还是让我提前来告知你一声。”   江幸玖点点头,扶着腰笑了笑。   “好,我知道了。”   如今天下太平,唯一刀光剑影的地方,就属朝堂了。   那些御史谏官,不跳出来咬咬人,就好像是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故而,当腊月中旬时,帝都城不知道从哪里流传出来的风声,就像是插了翅膀一样,一夜间就飞遍了大街小巷。   当弹劾箫平笙的折子再一次如雪花般压在御书房时。   有关箫平笙与大楚新皇和皇女,有不可告人的,难以启齿的,道德败坏的混乱关系一谣言。   也传遍了整个帝都。 第276章   这个女人惹不起   江夫人先坐不住了,着急忙慌的赶来定国府。   一进堂屋的门,瞧见挺着肚子在遛弯儿的江幸玖,她急忙忙开口安抚。   “你可别听外头那些人乱嚼舌根,我那姑爷什么样,咱们最是清楚,他若真那么荒唐,稳哥儿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哪来的?这些长舌妇,被我逮到,看我不撕了她们的嘴!”   江幸玖失笑,她倒是觉得,她母亲比她还要激动。   唤了明春上茶来,拉了江夫人坐下,安抚了她好一阵儿,等将人送走了,江幸玖立在廊下浅浅叹息,蹙了蹙眉。   到了傍晚,箫夫人又亲自来了一趟。   话里话外都是安抚她,让她别听那些流言蜚语,安心养胎,等箫平笙回来,一切谣言自然就会过去的。   江幸玖面上笑盈盈的,心想,这天底下就算所有人都听信谣言,她也不会信的。   箫平笙究竟什么模样,她最有权发言,谁怀疑他,她都不会。   然而翌日,公主府却宣召她。   这个时节,芳华长公主会说的话,无疑也是跟箫夫人的话大相径同。   她之所以传召江幸玖,也是为了做给帝都城的那些人看。   书房里,芳华长公主与江幸玖相对跪坐在矮案前,语气平和。   “太傅是没有要再握朝事大权的打算,他的余威扔在,那些人自然是会猜忌忌惮,江家这个女婿,显然是小辫子众多,十分好咬。”   “那些弹劾的折子,和疯言疯语,本宫都不会理会。所以,今日邀你来,也是为了向他们表明一个态度,相信今日过后,风声就会收敛一些。”   江幸玖温浅含笑,双手捧过她递过来的花茶。   “长公主有心,臣妇代侯爷,谢过长公主殿下的维护。”   芳华长公主浅浅弯唇,没再多言。   从公主府出来,江幸玖在上马车前,瞧见了徐徐赶来的珣王。   珣王正从马车上下来,抬眼瞧见她,似是意外的挑眉笑了笑。   “定国侯夫人,这是,要回府了?”   江幸玖眉眼温婉,扶着明春微微屈了屈膝。   “见过王爷。”   珣王一脸随和的摆了摆手,“夫人身怀六甲,不必多礼。”   他含笑的眸子往公主府里看了一眼,上前半步,笑声压低与江幸玖闲唠嗑。   “可是因为定国侯的事来的?啧,要本王说,夫人实在不必因此不安,外头那些事,都有男人们顶着呢,就是太傅和江帝师,也不会对此置之不理。”   “夫人这眼看快要临盆了,还得当心自己的身子,切莫听信那些流言蜚语,是不是?”   “夫人可是箫平笙青梅竹马的枕边人,就是谁不信他,夫人你也得坚信他,他绝不是那么风流混账的人。”   江幸玖月眸微冷,静静盯着珣王。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多少有些不走心。   听着是在劝导她,实则却是巴不得她信了箫平笙就是那种的人。   面上故作和蔼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有几分幸灾乐祸。   像个瞧人倒霉,就颇有兴致看人笑话的小人。   只是,谁也不愿意听自家郎君,被人如此诋毁看笑话,耳听就罢了,当着她的面,未免过分了些吧。   浅浅吸了口气,江幸玖眼睫抵唇,弯出抹笑意。   “多谢王爷关心,不过正如王爷所说,我与我家侯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成婚后更是绢蝶情深恩爱两不疑,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是十分清楚。”   珣王面上的笑容淡了淡,随即弯着唇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   “夫人能这样想得开,本王也替定国侯欣慰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江幸玖端着的笑脸波澜不惊,语声感慨,徐徐轻柔。   “这世间,就是少了些像王爷这等深明大义之人,知道我家侯爷是被舆论缠身,实则洁身自好高风亮节,绝不会被一些莫须有的流言蜚语所影响。”   “那些诋毁我家侯爷的人,不过是眼红我江家权势,眼红侯爷功勋盖世还有强大的妻族支撑,眼红他得民心。   无论他们怎么编排,如何捏造污言秽语诋毁他,都无法伤他分毫,所以气急败坏之下,嘴脸越发丑陋罢了。”   “君子不与小人计较,邪不压正,早晚那些人,会得到报应的,王爷说,是不是?”   语毕,她一脸真挚的看向珣王。   珣王脸上的笑意已经彻底消失,强忍着面皮抽搐,干巴巴'啊'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番指桑骂槐的话,珣王不自觉对号入座。   心里气的面目扭曲,面上却不动声色。   少顷,他轻轻咳了一声。   “啊。本王还有事要与皇姑商议,定国侯夫人不宜久立,还是快上马车,回府歇着吧。”   说完,他抬脚要走,却因江幸玖再次笑盈盈开口,而不得不立在了原地。   “说起来,大楚三皇子登基为帝,那他的皇子妃,自然就该是皇后了,想来王爷也应该是高兴的吧?”   珣王脸微青,怔怔回头盯着她看。   江幸玖笑颜如花,丝毫没有察觉他脸色的异样,接着说道。   “庆和公主与珣王殿下可是表兄妹,早前就听闻,庆和公主前去和亲之前,珣王殿下与苏家素来走的近,想必王爷和庆和公主的表兄妹情意十分深厚。”   珣王咬紧了后槽牙,紧紧盯着江幸玖,真想戳破她伪笑的面颊,看透她是不是成心的。   “如今苏家虽然没了,但打小一起长大的情意在,知道庆和公主也许坐上了大楚国国母的位置,想必王爷,定然替她十分高兴,是不是?难道王爷今日来公主府,是想打听是否有庆和公主的消息吗?”   别说,还真被她说中了。   他当年与苏青鸢乃是情投意合,原本就是想娶她做王妃,好稳定与苏相府的关系。   谁知阴差阳错,苏青鸢被选为庆和公主,送到大楚去和亲。   当时他也曾想暗中操作,阻止这件事,但最后失败了。   珣王素来是个多情人,还十分念旧,更何况是对从小一起长大,曾动过念要娶做妻子的苏青鸢?   他自然控制不住自己,想知道她的消息。   从知道大楚易主起,珣王无时无刻不再想着,苏青鸢是不是要做皇后了,她孤零零嫁去大楚,之后大楚和大召还曾开过战,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所以,他近日一有空就来公主府走走,想着使臣若递回消息,他正巧打听苏青鸢的境况。   只是,每次都无功而返。   见珣王黑着脸不说话,江幸玖月眸眨了眨,掩着嘴小声抽了口气,一脸愧疚喃喃自语。   “抱歉,臣妇不该提王爷的伤心事,苏家虽然没了,但他们定然一直在王爷心里。”   “王爷脸色不太好看,该不会是……怪罪臣妇口无遮拦……”   面对她假惺惺故作可怜和畏惧的神情,珣王深深吸了口气,暗自说服自己。   这个女人惹不起。   她是江家嫡女,父兄权倾朝野。   这个女人惹不起。   强自压下胸口的怒火,珣王扯出一抹笑。   “本王没有,夫人多虑了。” 第277章   第二个孩子都要出世了,这时候逼他们和离?   似乎是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江幸玖抚了抚心口,笑的不好意思。   “王爷没有怪罪臣妇,那就好,那臣妇就不耽搁王爷是不,先行告退了。”   她扶着明春的手转身,正要上马车,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新看向珣王,浅笑道。   “我家侯爷此番前去大楚,是铁定会觐见庆和公主的,等他回来,有关庆和公主的笑意,臣妇一定提点侯爷,要如实告诉珣王殿下听。”   留下这句话,她转身上了那车,没再看身后珣王难看的脸色。   坐进车厢内,江幸玖面上伪装的笑脸瞬间收起来,眉眼清冷,整了整广袖。   大楚曾违背盟约,与大齐和大燕共同进犯大召国土,意图划分大召。   那时候,作为和亲纽带的苏青鸢,在大楚皇都内,还不是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揉捏。   她又不是真正的大召国皇室公主。   大楚难不成还能对个人质有多礼待?   何况,楚逸本就是个荒唐又嗜血的人。   交战时日历经那么久,苏青鸢若是能活着,都不错了,哪还有命熬到现在,安安稳稳坐上大楚新任皇后的位置?   岂不是痴人说梦?   这一点,是个人都能想明白,她就不信珣王会想不到。   被人一脸虚伪说反话,戳自己心上人的感觉,不太好受吧?   哼……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   回到定国府,江幸玖连着几日足不出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她不去多想外头那些人一盆一盆的脏水往箫平笙身上泼,反正芳华长公主的态度摆在那儿,她祖父也还暗中坐镇呢,那些人怎么也翻不起大浪来。   江幸玖强迫自己静心养胎,等着箫平笙回来。   期间,似乎是弹劾的风波,因为大楚新君的一封请婚书,而推到了高潮。   似乎是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就连劲松院里伺候的下人们,都每日行走间小心翼翼,江幸玖没打听,都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形势的严峻。   这次,是江昀杰来看望她,将外头的消息带了进来。   “楚逸越过大召使臣,私下派人送了封请婚书来。只是,联姻的对象不再是大楚五公主,而换成了六公主。”   江幸玖若有所思,这原本没什么。   按道理来说,大楚要联姻的公主,自己请婚书,是应该随着使臣的返回一同带过来的。   但楚逸却先一步将请婚书送了过来,且里头的两位联姻人选,却不是最早之前,在帝都城流传的那样。   从大楚五公主,换成六公主。   结合之前的流言蜚语,完全可以被人猜测为,楚皇彻底恼了五公主,所以故意换了人选。   这个举动,无疑也为那些流言蜚语增添了丝微的真实感。   “很容易会让人猜测,楚逸和楚国五公主两人,是真的因为平笙而互相厌恶彻底撕破脸。”   江昀杰挑了挑眉,单手托腮,一字一句补充道。   “而大召国要联姻的对象,被点名是定国侯箫平笙。”   江幸玖月眸微凛,死死瞪着他没接话。   江昀杰耸了耸肩,苦笑一声,面上闪过一起戏谑。   “你瞪我干嘛,请婚书又不是我写的,人选也不是我定的。”   江幸玖搁在书页上的素手微微用力,生生撕了两页纸下来。   她磨着牙团了团,将纸团丢在江昀杰身上,瞪着眼斥了一声。   “做什么白日梦!她敢来,我就让她尸骨无存!”   觊觎她的郎君,当她是泥捏的?!   江昀杰掸了掸被纸团扔中的胸口,闻言哭笑不得。   “我跟你说这事儿,可不是为了让你生气的。”   “因为这件事,弹劾箫平笙的折子言辞更犀利了,甚至有人说箫平笙已娶江氏嫡女为妻,江家势力已不容小觑,而今他又截胡与大楚皇室的联姻,分明是为自己造大声势。”   “还说北关箫家军素来认人不认符,他兵权在握,又因功绩卓著深得民心,若是再得大楚皇女下嫁,这是沉浸了两年,瞒弄世人眼睛韬光养晦后,终于要反了!”   江幸玖气极反笑,猛地拍桌子。   “反了反了!天天嚷嚷他要反了!还有没有别的招式了?我看他就是有一天真要反,也是被这些人给念叨的!”   江昀杰呵呵笑着,摸了摸鼻梁。   “你要拉一个功勋卓著的武将下马,最惯用且一击就中的,不就是给他冠上功高盖主,意图谋反的帽子吗?这一般都是一扑一个准儿啊。”   这若是换一个皇帝,换一个武将,铁定是一弹劾一个准儿。   奈何,当今圣上不过是个毛头小儿。   执掌大权的人,偏还对这'意图谋反'的武将宠信不疑。   饶是那些弹劾的折子,雪花般飞的满天是,弹劾的由头,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但就是不能把箫平笙怎么办。   那些言官的手段,倒是给人营造出一种'过犹不及''虱子多了不怕痒'的感觉。   “不过……”   江昀杰说着顿了顿,轻咳一声,似笑非笑睨了绷着脸的江幸玖一眼。   “这还没完,许是有人觉得,拆了箫平笙和大楚国的'结盟'不易,但或许拆了江家和箫平笙的纽带,相对容易些。”   “所以……甚至有人义正言辞的进言,江家作为大召国的骨肋世族,满门忠良子弟,和不该助纣为虐,理应及时清醒,就此了罢姻亲关系,意思是,要你和箫平笙和离。”   江幸玖满脸匪夷所思,不可置信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失笑气骂。   “这是什么混账话?!他们脑子被驴踢了吧?!”   她若真是那心胸狭隘小肚鸡肠的,因为听闻箫平笙要娶异国公主,铁定是不能忍,被人一挑拨,和离就和离了。   可他们明明夫妻恩爱,第二个孩子都要出世了!   这时候跳出一堆人来逼他们和离?!   还告诉她如果不和离,她母族就是助纣为虐,会被千夫所指?   简直是疯了吧!   “这群疯狗,简直不可理喻!”   江幸玖气的恨不能咬人了,抚着肚子强迫自己深呼吸。   江昀杰见状连忙给她倒了杯热水,语速加快。   “我就知道这事儿跟你说了铁定要惹你不悦,大哥二哥太鸡贼了,偏要我来说。”   没办法,谁让他手气不好,抓阄被抓中了呢。   肚子里没来得及多腹诽,江昀杰连声安抚她。   “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我们是觉着吧,这事儿由我们来告诉你,顺便表明一下态度,总比你从别处听到人嚼舌根儿要好。”   “阿玖,箫老三是什么人?他能让人平白拿捏了?那指定不可能,你且走着瞧吧,楚逸和那些弹劾他编排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你就安心养胎,等着他来处理就好。”   江昀杰没说错,箫平笙的反击雷厉风行犹如雨电,先劈乱了整个大楚的朝堂。 第278章   算计人从不留把柄,这是箫平笙的作风   起先,先是箫平笙默许了楚逸的作为,像是对于逼他娶楚国六公主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不乐意。   这个消息,江家人自然是不会告诉江幸玖听,只沉着心静静等下文。   然后,等来了楚逸因荒淫无度,与当朝丞相幼子在御书房行不轨之事,结果被横冲直撞的五公主撞破。   五公主冷嘲热讽了几句,丞相幼子羞愤欲死,争执中,楚逸拔剑捅了五公主,然后突然气晕过去。   这原本是件皇室丑闻,不该大肆宣扬,只是御医给楚逸看脉,发觉他常年荒淫无忌,身体受损严重,乃是外强中干,更不可能再延续皇室香火。   这个消息,无疑是震惊了整个大楚皇室与朝堂。   一个不能生育皇嗣的新帝,于皇室来说,是莫大的危机。   更因此流传出新帝有龙阳之癖,却阳气不足,多半是在下头雌伏的那个。   流言蜚语一时漫天飞,皇室直接成为整个大楚的笑话!三朝元老气晕了两个,皇室宗亲们联合将新帝围堵在御书房,举着万民血书逼迫楚逸,让他为了大楚,为了皇室,让位于贤王。   登基大典刚刚举办过不足一个月,就被臣民联合逼迫让位的皇帝,从古至今恐怕也就他一个了。   然而,楚逸也不是软柿子,否则他也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大楚新君。   大楚的兵权,有一多半都捏在他手里。   不服?闹事?杀了就是。   于是,新任楚皇撕下了最后的一层伪装,既荒淫无度之后,冷血狠辣独断专行的一面也暴露在人前,风评一时如滑铁卢般,臣民俱愤。   接连被重兵包围屠杀了两座官邸后。   大楚皇都,彻底乱了。   箫平笙一行,就是在这个节点上,离开的大楚皇都。   兴许是楚逸也实在没工夫理会他们,匆匆安排了和亲的队伍,便将他们遣送出了大楚。   “然后,在抵达大楚与大召边界前,大楚那位娇贵的六公主,突然因水土不服,得了急病,没了。”   江昀杰说到这儿,端起茶盏润了润喉。   “没了?”   江幸玖若有所思,“那楚逸会不会因此生事?”   “按道理来说,应该会,不过不是现在,他眼下自己还一头乱麻,哪能抽得出时间来找大召的麻烦?”   “等过了这段风声,大楚想要再算旧账,那也是不太顺手了。”   “过往,和亲公主病死在中途的,也比比皆是,大不了就是再送一个过来。”   “只是,等楚逸坐稳了皇位,怕也没那份心情再提联姻的事了。”   也是,他坐不坐得稳,还不一定呢。   江幸玖正自想着,就听江昀杰嘿笑一声,小声与她嘀咕。   “我说什么来着?箫老三那出手整治人,从来不手软。楚逸让箫老三背负满身流言蜚语,他就让楚逸也名声尽毁,被万民唾弃,皇位都摇摇欲坠,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算计人这面儿上,还没人是他箫平笙的对手。”   江幸玖好笑的嗔了他一眼。   “话别说的这么难听行不行?什么叫算计人?明明是以牙还牙!”   江昀杰看她这护短的模样,不由啧了一声。   “还以牙还牙?那五公主不就是瞧上了他?差点命就没了。”   江幸玖白他一眼,“觊觎别人的郎君,活该她受教训,难不成是平笙让楚逸拿剑捅她的?还不是她自己招惹的楚逸?”   江昀杰:算计人从不留把柄,这是箫平笙的作风。   成吧,他无话可说。   腊月廿,箫平笙赶回帝都。   先入宫去见了启帝和长公主,随后片刻不停,直奔回了定国府。   他策马奔驰,风尘仆仆,直接冲进了府门。   “父亲!!”   江幸玖牵着稳哥儿等在廊下,稳哥儿跳起来大声喊着他,圆滚滚的眸子兴奋的晶晶亮。   她的视线落在黑袍大氅的男人身上,再也移不开。   男人翻身下马,几步上前一把将扑到怀里的稳哥儿托起来,又单手搂着小娘子,冰凉的唇在她眉心贴了贴,然后松开她。   他眉眼带笑,嗓音微哑。   “一身寒气,回去洗漱过,再陪你说话。”   江幸玖眼眶湿润,轻轻点了点头,被他牵着手,跟在他身边往劲松院走。   “父亲!骑马!稳哥儿骑马!”   稳哥儿在他怀里扭得像条小虫子,指着庭院里正要被小厮欠揍的黑马扯着嗓子嚷嚷。   江幸玖正要安抚他两句,这么冷,骑什么马,父亲刚刚回来,很累,需要休息。   然而,没等她说出口,箫平笙反身将怀里的小人儿丢给了箫胡,淡淡叮嘱了一句。   “你陪着他骑马。”   箫胡抱着稳哥儿,低声应了是。   江幸玖无语至极,被他牵着手继续前行,频频扭回头看稳哥儿。   拐过廊道时,她捏了捏箫平笙手心儿。   “你不能这么惯他,惯的他不知危险,不知天高地厚,万一伤着了可怎么办?”   “有人看着他,伤不着。”   箫平笙挑眉回了一句,“小郎们,你那么娇养他做什么,让他去多见多学,于他才有好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会养成畏畏缩缩拿不定主意的窝囊性子,人总是得磕磕绊绊长大的。”   这套说辞,箫平笙一直坚信。   江幸玖知道反驳无用,干脆叹了口气不再劝。   “你不在的日子,我送他跟着长安去齐国公府学课业,他明明管教的有几分稳重了,你一回来,就又野性上头。”   箫平笙失笑,侧首垂眼看向身边碎碎念的小娘子。   “这么小的孩子,你让他稳重?正是该在长辈的羽翼下横冲直撞的时候,你在身后护着他,让他高兴,随他去闯就是了,再过两年,长大一些,规矩才好立。”   江幸玖抿了抿唇,“我不跟你抬杠。”   总之,他怎么说都有理。   箫平笙凤眸溢笑,揽住她肩,声线放柔和了。   “你送他去乔怀藏那儿。”   江幸玖立时抬眼看他,“没什么忌讳吧?”   箫平笙含笑摇摇头,“没有,兄弟俩自小亲近,能有什么忌讳,乔怀藏能受得了稳哥儿就成。”   江幸玖沉默想了想,齐国公世子瞧着,的确也不像是喜欢热闹的人,稳哥儿的性子,是有些闹腾了。   跨进劲松院的院门时,她口中小声喃喃。   “他没说过,应当是受得了的吧。”   箫平笙捏了捏她肩头,没说什么,等他回头抽个时间,跟乔怀藏谈谈。   将小娘子带进屋,扶她在榻上坐好了,箫平笙自顾脱了衣袍去洗漱,将这段日子在大楚皇都发生的事,讲故事似的一一絮叨给江幸玖听。   等他重新穿戴好衣物,两人用过膳,他将自家小娘子安置到床上,低低交代了一句。   “我去给祖母和母亲请安,然后再去趟江府见祖父,你安心午睡,等你醒了,我就回了。”   江幸玖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第279章   打听打听,我箫平笙什么时候信的佛?可曾放下屠刀了?   在大楚折腾了这么多事,箫平笙回来头一件事,自然是要跟江太傅如实复述的。   再次回到劲松院,已是临近傍晚。   他刚跨上廊道,就瞧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一前一后从外书房跑出来。   箫平笙站在原地,等着他们靠近。   “长安见过叔父。”   青锦衣袍的小郎君,规规矩矩拱手行礼,说话时也吐字清晰轻缓,是很有礼数和教养的模样。   相比之下,落后他一步的蓝裳小郎,则一把抱住了他腿,昂着脸笑眯眯大喊。   “父亲!”   箫平笙眉梢轻耸,一手将他扶好,继而含着笑温声问箫长安。   “可是有事要说?”   箫长安双手交握,安安静静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乔叔父知道叔父您回帝都了,今日送侄儿回来时,特地交代过,要侄儿带话给叔父,等叔父闲暇了,请去齐国公府吃茶,想是要与叔父商谈稳弟的事。”   看着像个小夫子一般沉稳的箫长安,箫平笙有些忍俊不禁,语声带笑问他。   “乔怀藏告诉你,要跟我谈稳哥儿的事?”   莫名有种要被夫子告状的预感。   箫长安怔了怔,乖巧喃喃,“是侄儿自己猜测的。”   箫平笙点点头,垂眼看立在他腿边的小不点,语声低沉。   “你跟着大哥去齐国公府,捣乱了?”   稳哥儿小脑袋摇的不郎鼓似的,“没有没有!”   箫长安连忙接话,“稳弟有好好练字,诗也习了几首,比先前大有长进了。”   稳哥儿听大哥替自己说话,笑眯眯露出几颗小乳牙,昂着头小傲娇,等父亲夸自己。   箫平笙失笑,抬手揉了揉他发顶,交代箫长安。   “我知道了,明日会亲自去齐国公府接你们。”   “带他去书房吧,一会儿用膳前,我过来看你们课业。”   箫长安应了一声,上前牵着稳哥儿,将他带着往外书房走。   箫平笙立在原地,等到两个小人儿进了书房的门,才跨进门槛进了堂屋。   江幸玖坐在里屋软榻上,正将稳哥儿幼时穿用的衣物和襁褓都翻出来,挑拣了些偏新的,让她们天好时再浆洗一番,提前准备好。   见他进来,明春便大致归拢了挑拣好的衣物,抱在怀里退了出去。   “奴婢去吩咐摆膳。”   屋内静下来,箫平笙走到榻前,看了眼小山似的一堆小衣裳。   “麻烦的话,从外头买新的就是,还费事挑拣旧的做什么。”   江幸玖掀起眼皮嗔了他一眼,拎着件小衣左看右看。   “你不懂,穿旧衣也是福气。何况,原本就是收着留给弟弟妹妹用的,买什么新的?浪费。”   箫平笙挑了挑眉,也没再多说,由着她去了。   只是静了一瞬,他提起方才箫长安说的话。   “明日备些礼,我去趟齐国公府,看看乔怀藏是什么意思。”   他约莫,若不是稳哥儿不好管教,让乔怀藏头疼了,那就是想亲自探探他这个做父亲的口风。   乔怀藏,惯是个面面俱到的人。   江幸玖应下了。   等用膳前,箫平笙亲自去书房看了两人的课业,稳哥儿的字的确有不小的长进,他十分欣慰。   翌日一早,箫平笙返回帝都的第一天早朝,就被众多曾弹劾他的重臣,群起而围之。   箫大侯爷十分镇定,静静听完所有的讨伐。   他只说了一件事,便压下去了大半的声音。   “启奏圣上,长公主殿下,就臣有心娶大楚公主一事,还有谣传臣与新任楚皇的谣言,臣先话说。”   芳华长公主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扶着额头淡声道。   “讲……”   “此次前往大楚,臣按照惯例觐见庆和公主,谁知见到的庆和公主,已是卧病在床形容枯槁,已是回天乏术。”   珣王面色一变,紧紧盯着他,拳头握紧了。   大殿内其他人,也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箫平笙一脸清冷,抬头看向上座。   “圣上,长公主殿下,楚逸登基为帝,邀请我大召使臣前去观礼,可他却分明不顾我大召颜面,不止不给庆和公主册封封号,还对重病在床的她置之不理,甚至提都不曾提。”   “这恰恰证明了,两国联姻在他眼里的重量,微乎其微轻若毛羽。”   “他眼里没有大召,自然也就没有臣等,不知臣与这种混账东西关系匪浅这种屁话,是谁造谣的?”   箫平笙回头看满殿文武,一字一句沉声念道。   “站出来,咱们,好好掰扯掰扯。”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反应。   等了片刻,箫平笙冷笑一声。   “这种联姻,就算是再有第二次,有第三次,下场也都是一样的。所以,谁说我有意拉拢大楚势力的?不然这样,楚逸再要送人过来和亲,人给你们娶,大楚势力让给你们,我是无福消受。”   话混归混,但其中的不屑,也是表达的明明白白。   见众人没人接话,他薄唇微抿,看向芳华长公主。   “都说宁修一座庙不拆一桩婚,臣不过是奉命出使了趟大楚罢了,沾了一身腥,还要被人逼和离?长公主殿下,他们这就过分了吧?”   “干什么?觊觎我家娘子倾城之貌?那也不能这么嚣张撬我的墙角吧!打听打听,我箫平笙什么时候信的佛?可曾放下屠刀了?”   最后一句尾音儿都扬了上去,箫平笙面若寒霜扫视了眼众人。   那声'屠刀',带着十足慑人的威压,愣是震慑的所有人都僵了身子。   仿佛再有一个人说出类似于靠近'和离'二字的话,箫平笙真的能拔刀,把他们全砍了。   相对他这副既无赖又蛮横的反击。   芳华长公主,已然没有任何反应。   群臣也噤了声。   苏刃玦唇角微微抽搐,垂下眼默然。   江家父子则是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强自一脸镇定,才压住了无奈上扬的唇角。   从宫里出来,箫平笙径直去了齐国公府。   乔怀藏在书房对面的暖阁里接待他,隔着半支起的窗棱,能看见对面的书房里,小兄弟俩趴在桌前,一边写字一边低声交谈的情景。   “长安更喜欢读书,长稳更偏爱习武,不过他们在不太擅长的领域,也还算有耐心,彼此间能相互影响一些。”   乔怀藏倒了两杯茶,语声徐徐,交代了对两个孩子的看法。   说完,他温润含笑看向箫平笙。   “我知道你那娘子做的决定,你多半也不会有异议,不过还是得听你当面表态,免得日后长稳长成的样子,与你们的期待有出入,到时再来怪我。”   箫平笙掂起茶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拜师礼我带来了。”   “我倒没有太多期望,只盼着他们兄友弟恭相互扶持,便足矣。”   乔怀藏定定盯着他,好半晌,牵了牵唇,垂下眼笑道。   “我明白了,会的。” 第280章   聂先生的意思是,这石门后,藏匿了北翟皇室的金银珠宝   在齐国公府用过午膳,箫平笙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马车刚出府门,与另一辆正要入府的青金马车擦肩而过。   箫胡掀起车帘一角,低声禀话。   “侯爷,旁边跟着的,是海云郡主的婢女。”   箫平笙闻言沉默,看了眼身侧坐的板板正正的箫长安。   “海云郡主如今,经常来齐国公府?”   箫长安昂起头看他,如实回道。   “乔叔父说,郡主做的糕点还不错,郡主经常来送糕点。”   箫平笙挑眉,笑意在凤眸中一闪而过。   “时常是这个下午来?”   箫长安摇摇头,“偶尔也会早一些,在齐国公府一起用膳。”   唔……   箫平笙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今日是因为他带着小兄弟俩,在齐国公府用膳,故而才与海云郡主碰上了。   往日里小兄弟俩大多数都是回定国府用膳的,那海云郡主特地挑下午来,意思不言而喻。   看来,这是准备温水煮青蛙了。   回到定国府,长安带着稳哥儿去了泰竹院,箫平笙独自回劲松院,进门却没瞧见自家小娘子。   这个时辰,不都是该午睡了?   他一脸纳闷,换了身常服,从里屋出来,便唤了桑叶来问话。   “夫人可是回江府了?”   大着肚子,也不会无缘无故就乱跑。   桑叶握着手,低眉顺眼的回道。   “杜嬷嬷来报喜,说三奶奶有了,夫人说许久没回江府,今日午膳便回江府用了。”   箫平笙点点头,摆手示意她下去,自个儿出了门,溜达着去了江府。   江昀杰和孔意欢当初是阴差阳错,又有了孩子,才成的亲。   如今孔意欢再次有孕,说明夫妻俩的感情也定然生了质的变化,的确是件大喜事。   箫平笙先去了鼎延院和四海院请安,被江夫人告知,自家小娘子在皎月院午歇。   他转头便寻去了皎月院,年末时节,院子里那株老海棠树光秃秃的,枝梢压着雪。   箫平笙路过时,下意识多看了两眼,脑海里浮现他年少时一次次攀在这棵树上,偷看这屋子里的小娘子,眼底的笑意渐浓。   进了门,瞧见明春和紫苏两人安安静静坐在桌边整理书籍。   两人见了他,连忙放下手里的活,齐齐行礼。   “侯爷……”   明春指了指里屋的方向,轻声道。   “夫人正睡着呢。”   箫平笙点点头,遣退了两人,将房门关上,自己踱步进了里屋。   这原本就是江幸玖的闺房,她出嫁后虽然不常回来,但屋子里一应归置摆设都同过去一般无二,而且干净的不染纤尘。   可见江夫人一直命人打扫着这里。   他放轻脚步,走到床帏前,轻轻掀开床帏缝隙,就瞧见侧躺着的小娘子,睁着水盈盈的月眸看着他。   箫平笙失笑,彻底掀开床帏,坐到床边,定定瞧着她。   “怎么没睡?可是换了地方,睡不熟了?”   江幸玖摇摇头,撑着手臂坐起身,箫平笙伸手揽住她腰背,将她扶坐好,才将软枕叠着靠在她身后。   “今日晨起,你上朝后,聂先生来找我了。”   箫平笙神情一顿,四目相对,他包住小娘子的手,低声询问。   “说了些什么?可是如我们之前猜测的那般,他原本是为那本《星风术》回来的?”   江幸玖纤长的黛眉轻蹙,摇了摇头。   “他问我那原孤本在哪,我说译完之后,就不知道塞到何处去了,总归也看不懂,又十分破旧。”   “然后,聂先生告诉我,那本书不止是一本记载术法的古籍,他发现里头还存在着秘密,符纸图案摘录下来后,拼凑在一起,每张着重描绘的那两笔,连绘起来,是一份路线图。”   箫平笙听的认真,凤眸幽深。   “路线图?”   江幸玖抿唇,“书是你从北翟祭司手中得到的,他在北关时,曾带人按照这份路线图在北翟原腹地上查看过,发现了一道石门。”   “外力无法破开,需要特定的钥匙。”   箫平笙眸光闪烁,垂下眼,微微颔首。   “他觉得孤本你都参透了,说不定能有什么线索,所以才来问你。”   “北翟人是游牧族,靠杀伤抢掠,后来才建立了疆土,攻下北翟时,我曾命箫家军搜拢皇室碉堡中的所有财物,所获浅薄。因此,当初尃帝还曾怀疑我私吞北翟钱财,用以养私兵,对我,才芥蒂颇深。”   江幸玖从没听他提过这一点。   “所以,聂先生的意思是,这石门后很可能是北翟皇室藏匿的金银财宝。”   箫平笙笑了笑,眸光精锐,握住她肩头。   “玖娘,这石门若是能打开,东西就是我们的了。”   江幸玖苦笑,“可是孤本,已经被我们烧了呀。”   江幸玖是头一次觉得,她跟箫平笙做事这样莽撞的。   “藏匿金银珠宝之地都已经找到了,那么跟它有联系的东西,还能不好找?”   箫平笙唇角浅勾,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抬手刮了下小娘子的鼻头。   “这事,等我晚些时候,亲自跟师父谈,你不必管了。”   江幸玖苦笑,“实不相瞒,我略有猜测,跟北翟有关的东西,除了那本《星风术》,只剩鎏金灵犀石了吧?难不成,那两块石头是开启石门的钥匙?”   箫平笙挑眉失笑,捧着她面颊,与她抵了抵额。   “实不相瞒,郎君我,也是如此想的。”   江幸玖月眸浅弯,“这么大的事,那你是不得亲自去一趟北关。”   箫平笙缄默,略略后退,捏了捏她白嫩的面颊。   “这事不急,等你平安生下孩子再提吧。”   石门就在那儿,金银财宝也不可能插了翅膀飞走。   这天夜里,箫平笙将小娘子送回劲松院,便折身去了兰亭院。   进门见屋里黑灯瞎火,他步下一顿,知道聂先生是不在,又转身出了府,直奔公主府而去。   这趟从大楚回来,聂先生是直奔公主府去了,仿佛连着好几日都没见他回兰亭院。   可见,与长公主的关系,已是不用多言,都已心知肚明。   知道箫平笙这么晚来访,聂先生压了压芳华长公主的肩,当先站起身来。   “多半是来寻我的,你忙吧,我去看看。”   他这么说了,芳华长公主点头嗯了一声,垂下眼继续翻阅奏折。   冬寒月夜,箫平笙原本也没打算多留,师徒俩就在府门前的敞庭里见面。   负手立在廊道下,见聂先生出来,他叹了口气,先无奈开口。   “这种事,你来问我就好,挑我不在的时候去找玖娘,师父,你怎么这么幼稚呢。”   多少是有些,给他家小娘子揭他底的意思。   贪墨附属地皇室私产,此乃重罪,换个别的妇人,铁定要心惊胆战唠唠叨叨。   聂先生不以为然,语重心长的教导他。   “你也是成家立业的了,眼看第二个孩子都要出世,为师是不能看你藏私钱的,这不是替你上禀小徒媳,免得你做错事么。”   箫平笙又无语又好笑。 第281章   快走!你在这儿,我不敢生   这老头,分明是记着他之前的算计,来暗戳戳耍小心眼儿吧。   半百岁的老头子了,为老不尊。   他家玖娘,又岂是那等锱铢必较不明事理的人?   他懒得多说,摆了摆袖子,转身下台阶。   “这事我知道了,但我最近没空,等玖娘满月之后,抽空回趟北关吧。”   聂先生揣着手立在廊下,目送他的背影,老神在在的说道。   “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啊,五五分。”   箫平笙顿足,一脸无语的回头看他。   “这么多年了,你我可是父子相敬,你跟我提五五分?”   聂先生一脸平静,叹了口气,轻啧一声。   “师父也成家了,你得体谅体谅,我要还是个老光棍,肯定什么都留给你是不是?”   箫平笙挑眉气笑,四下看了一眼,上前两步,立在台阶上,压低声。   “亏不亏心?有了亲儿子,我这不是亲生的就不值钱了?我孝敬你多少年啊?你现在跟我明算账?”   聂先生揣着手啧啧有声,耐烦的给他解释。   “你看,话不是这么说的,那这些年我待你也是掏心掏肺是不是……”   “去去去!”   箫平笙摆了摆手打断他,略显不耐烦。   “少来这套糊弄我,你是老光棍的时候我也没嫌弃你,好吃好喝敬着你,现今你有了一国长公主相伴晚年,还有个亲王儿子,你就嫌弃我了?”   “聂连玉,良心让狗吃了?你缺钱吗你?你缺吗?”   “嘿!你个兔崽子!”   聂先生磨了磨牙,眼神儿瞄了瞄周围,见没有人,还是有意压低了声儿。   “你是不是皮痒痒了?还我有良心吗,你有良心吗?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贪心不足蛇吞象你知不知道?真掏出点儿值钱的东西,你不忍痛割点儿给皇室,师父我怎么给你在芳华面前圆?啊?”   箫平笙凤眸微睁,这次是真的气笑了。   “聂连玉,你行啊行,这种事儿你跟芳华长公主交代?!你昏头了吧你?!有你这么拖后腿的吗?”   聂先生干巴巴咳了两声,略显心虚。   “我我我,我那也是,也是不小心是不是?我也不想,我就你这么一个徒弟,我能成心害你吗?”   “总之,总之呢,芳华已经知道这事儿了,你怎么也得交出一半儿来,不然的确是不太好,你交出一半来,为师再替你圆着点儿,保准她不能发现你贪墨了一半儿。”   箫平笙磨牙冷笑,抬手指了指他,“出息!”   丢下这句,他转身就走。   聂先生揣着手苦笑,气声儿不很足的喊了一声。   “要么四六?四六成不成?”   “唉?三七!不能再少了!”   “滚!”   箫平笙立在府门外,十分冷漠的回了句粗话,翻身上马走了。   聂先生站在原地咂了咂嘴,长叹一声,小声念叨着,转身往回走。   “造孽,就是造孽……收你这么个不知好赖的玩意儿……”   新年一过,进入正月里,江幸玖的临产日就近了。   劲松院里又如同上次一样,进入了十分谨慎的阶段。   一日日熬到正月十五,肚子里的小家伙还十分沉得住气。   于是,江幸玖都麻木了,干脆放开了心,随便他去,还决定带着稳哥儿回江府去过十五。   箫平笙拗不过她,只得随行。   结果回了江府,又被江夫人一通念叨,江家上上下下都既担忧又无奈,江幸玖反倒呆的不自在,用过午膳,就老老实实跟着郎君和儿子回了劲松院。   谁知刚一跨进院门,她便觉得腿下一热,猛地顿住了脚步。   箫平笙下意识低头看她,“怎么?”   江幸玖如释负重,竟然还笑得出来,抬头叹了一声。   “要生了……”   箫平笙面色一僵,还没等反应,就瞧见小娘子原本还笑开的娇颜,瞬间皱成了一团,指尖也掐进了他手心里,嘶嘶抽着气。   “啊痛……痛痛……”   箫平笙背脊发紧,连忙一把将她抱起来,大步往主屋走。   “母亲!!”   稳哥儿大叫一声,追在他身后,被明春一把抱住。   “我的哥儿,这会儿您可不能捣乱!”   将稳哥儿推给跟着的眉姑,明春镇定的下达令。   “眉姑,快抱小郎回屋去,别让他出来乱跑。”   “桑叶,去给泰竹院和江府传话。”   “紫苏,快吩咐厨房备热水,让稳婆都进屋去。”   众人一一应了声,连忙分头行事。   明春转头往屋里跑,跑了两步突然定住,又看向傻愣愣杵在院子里的箫胡,没好气的催了一声。   “你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去请老孔大夫过来!”   箫胡呆呆的眨了眨眼,哦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等上了廊桥,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明春已经奔进了屋。   箫胡挠了挠头,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暗自嘀咕。   “这丫头,平时咋咋呼呼的,遇上事儿,镇定的倒是也不比清夏差。”   清夏不在劲松院这几个月,明春的成长是最显而易见的。   江幸玖被放到床上时,箫平笙满头大汗,紧张的脸都发白。   她眼瞧着他这副慌措失态的模样,一时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又不是头一次了……你怕什么,快出去。”   早前请来的两个稳婆这会儿已经进了屋,也在催促着箫平笙离开。   箫平笙怔怔看着唇色发白的小娘子,对上她晶亮清澈的月牙眸,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我……我再陪你一会儿。”   察看江幸玖情况的稳婆闻言,哭笑不得催促道。   “别陪了,这就要生了,二胎很快的,侯爷快出去吧。”   剧痛袭来,江幸玖攥着锦被的手紧的发白,强自调整着表情,不耐烦的斥他一句。   “快走!你在这儿……我不敢生!”   被她这一句训得,箫平笙又急又好笑。   最后,还是从屋里退了出来。   箫夫人是来的最快的,进院后听着屋里的动静,就知道是已经生上了。   她跨进门,看着在原地踱来踱去的儿子,还算镇定的安抚了一句。   “头一次都难一些,第二个第三个就会轻松多了,不用担心,很快的。”   箫平笙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江家那边听了消息,都十分诧异震惊。   江夫人猛地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念叨。   “方才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怎么说生就生了……”   江逢时跟在她身后,“别念叨了,走快些。”   不一会儿的功夫,江家上上下下除却江太傅,到了个齐全。   满屋子人挤在堂屋里,还没说两句话互相安慰,里屋里一声绵软委屈的婴啼就传了出来。   “生了!”   箫夫人和江夫人握着手,互相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惊喜。   箫平笙诧异与生的如此快,腿上已经疾步奔到了内室门外。   明春拉开门,笑盈盈冲他报喜。   “侯爷,是位千金。”   箫平笙凤眸晶亮,瞬间咧嘴笑了,连忙又问她。   “夫人呢?”   明春笑眯眯的,小声道。   “夫人好着呢,稍等收拾过,侯爷就可以进来了。”   箫平笙点点头,看着房门关上,回头看一屋子眼巴巴瞧过来的人,他眉梢眼角都是喜色。   “是小囡,小囡。”   他有闺女了! 第282章   儿女双全   众人瞬间面露喜色,江逢时捋着短须朗笑。   “小囡好,儿女双全了!亲家母,恭喜恭喜。”   箫夫人掩了掩上扬的嘴角,连忙道。   “同喜,同喜!”   满屋子的喜笑颜开,传递到屋外,墙院角落里的冰雪似乎都渐渐消融。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时,春光大好,江幸玖的小女儿满了百日,已经能抱出屋来晒太阳。   明春拿着布郎鼓,蹲跪在摇床边,逗小主子玩儿。   “昨日奴婢去看清夏,她又提想要回来了,夫人,要不您就让她回来伺候吧,大不了让她午时和夜里再回去就是了,您再不许她回来伺候,她该多想了,到时候心情不好没了奶水,可苦了小石头。”   江幸玖合着眼躺在摇椅上,闻言轻声失笑。   “我是心疼她,她生小石头生了两天两夜,我啊,想让她好好养养。”   “奴婢知道您的心思,可她实在想回来呀,要不您给她定个日子,也好让她有个盼头,省的她被她那婆母影响了,再胡思乱想。”   “唔……那就等,小石头满了百日吧。”   明春清脆笑着应下,“奴婢回头就跟她说去。”   江幸玖笑了笑,“下个月,二嫂也要生了,你回头将我准备好的那两个襁褓收拾出来,趁着天好……”   “母亲!!”   院外一声高亢的大喊声打断了她的话,江幸玖坐起身,就瞧见稳哥儿像个小炮弹似的冲了进来,小脸儿上喜气洋洋的。   摇床里的小长欢被这一嗓子,惊的哇哇大哭起来。   明春连忙将她抱起来轻轻哄着。   江幸玖顿时气的不轻,起身接过女儿,就要训斥稳哥儿。   “父亲回来了!母亲,父亲回来了!”   江幸玖心口一跳,已经看见了跟在他后头大步走进来的俊朗郎君。   箫平笙去了趟北关,一来一回不到两个月,瞧着虽是风尘仆仆的,却也精神奕奕。   她气的叹了口,收回视线,看向稳哥儿,训斥的声音柔和了一些。   “回来就回来了,你大惊小怪的,吓着妹妹了,日后不许再这样!”   稳哥儿吐了吐舌头,也不敢抱母亲褪了,委委屈屈凑到了明春身边去。   箫平笙走到近前,含笑拍了拍儿子发顶,上前接过小女儿,眉眼柔和轻轻晃着。   “长欢,父亲回来了,不哭了。”   人高马大的郎君,温柔如水的模样,落在人眼里,忍不住心头柔软想笑。   江幸玖静静看着他,当真笑了出来。   箫平笙抬眼看她,眸中凝着笑意,一手抱孩子,一手揽住她往屋里带,低声与她说着悄悄话。   “那地宫里的确……”   箫长安眨了眨眼,连忙追上去,挂在父亲腿上嚷嚷着。   “别说悄悄话,我也要听我也要听!”   箫平笙哭笑不得,甩了甩腿。   “去一边儿去,不是小孩子能听的。”   “父亲——”   稳哥儿拉着长音儿撒娇。   江幸玖掩嘴偷笑。   箫平笙头疼的捏了捏眉心,回身招呼明春,将怀里的小女儿抱走。   又与挂在腿上的稳哥儿说道。   “带了礼物给你,去找箫胡拿。”   箫长稳顿时双眸一亮,转身就跑了。   箫平笙摇了摇头,揽住小娘子,一路低声悄语进了内室,反手将门合上。   廊下飞燕也振翅离开,识趣的不敢偷听只言片语。   正所谓,燕舞笑东风,时节好春光。   春光无限随风去,一树桃花落满肩。   “完。”   ??????????????????????;   亲爱的小伙伴们,箫郎与玖娘的完美就到这里了。   新书《军阀契宠:大帅,夫人她又要修行》正在连载,我们在聂四爷和白夭的故事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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