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恶犬与盔甲》作者:尤茜淮木   文案:   高三那年,被决绝地送回老家后,姚问遇到了一个喜欢逗她的少年。   她饿着肚子去上课,江与时给她买了热腾腾的栗子。   等她像一只小松鼠似的把栗子袋护在胸前吃完,江与时给她看猫抱着猫粮护食的照片,笑着问她:“像不像你?”   她被小混混堵在胡同口,江与时领着班级同学,骑着摩托车来帮她。   他在呼呼风声中说:“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只要你在这里。”   在得知自己被送回来竟然是因为继母怀孕了,姚问万念俱灰。   她觉得自己被父母抛弃了,他们没人要她了。   江与时说:“我要你。”   “我特别想要个妹妹,你做我的妹妹吧。”   这个想要她做妹妹的哥哥,在毕业时,趁着停电偷偷拿走她的发圈,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几年后,等姚问再次回到这座城市,她找到江与时,问他当年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他弯眉一笑,深深地看着她,说:“你时哥什么时候在你这儿食言过?”   ——   外人面前唇枪舌剑男主面前娇嗔温柔的女主·喜欢逗女主把女主当猫养的男主   律师·餐馆老板   -----------------   *他是旁人眼里的恶犬,却是她的盔甲 --姚问   *遇见她后,从此妄想只手摘星月--江与时   从校园到职场,从校服到婚纱。   有些情感,发生的当下并没有觉得它很不寻常。   时间是一个绝妙的沉淀器,那些像流水般温润细腻的感情,在经年累月之后,越发历久弥新,并逐渐刻骨铭心。   要有多么勇敢,才能从伤痕累累的原生家庭脱壳而出,构建属于自己的幸福家庭。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姚问,江与时 ┃ 配角:N多 ┃ 其它:成长   一句话简介:你时哥什么时候在你这儿食言过   立意:家庭、学校、社会,亲情、友情、爱情,讲述少年们成长中的酸与甜。 第1章 伤己   每个人身体里都住着一条恶狗,拴不住它,它就要跑出来咬人。   为的是什么?   保护主人。   此刻,姚问身体里的那条恶狗正在蠢蠢欲动,它呲牙咧嘴,想要撞断拴狗链。   她努力抻长脖子往车窗外看,尽全力忽略旁边喋喋不休的姚爱军。   他正在实行口头教育酷刑。   “你这个样儿以后是要吃苦头的。”   “谁你都不让,道理全在你这儿。”   “别人说你一句你能回十句。”   ……   到处都是山头。   从出省到进入隔壁省会城市开始,沿路所见绿色就在不断减少。   继续往北驶,“刷拉”一下,山头都秃了,没有树了。   神山市。   确实神,山把树全给吃了。   “……你听见没?”   “姚问!”   “我跟你说话呢。”   “你这个样儿是想挨揍吗?”   姚爱军眯着眼睛。   旁边座位的女人和男孩全都看着他们。   恶狗不停地撞击拴住脖子的铁链,咣咣地响。   就在姚问觉得它快要撞断拴狗链时,头顶响起了播报声。   火车到站了。   从火车站出来,一路上谁都没说话。   姚爱军大概气过了头,竟然忘记从车站里面打车,一猛子往外走,这会儿只得沿路招手拦车。   可火车站附近哪里那么好打车。几次没拦到后,姚爱军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什么破地儿!”   他们正在经过一座桥,桥很长,一眼望不到头,底下的水翻滚着。   姚问停下脚步:“原来这是个‘破’地儿啊。”   她重重咬在了“破”字上。   “是你要我回来这个‘破’地儿的。”   姚爱军被噎住了,想要说话,最终却没能张得开口。   其实神山市还好,除了没有树,它大概维持住了一个县级市的尊严。   火车站崭新崭新,像是才建的,桥下的水看上去也很干净。   打破短暂寂静的是一道“刺啦”声,旁边一辆面包车突兀地踩了刹车,司机降下车窗,探出半个身子。   “道上突然停车是要……前面那是怎么了?”   前面不远处围满了人,沿路一辆辆车渐次停下,司机全都下车朝事发地栏杆处围了过去。   从姚问站着的这个方向望过去,栏杆上坐着个男孩,挥舞着手臂,冲着围住他的人群喊:“都别过来!”   “你别激动,别激动。”   “我们不过去,你小心掉下去。”   “……”   男孩面向车流,两条腿别在了栏杆下面,堪堪保持住平衡,身后就是滚滚流淌着的河水。   他长得瘦弱,一挥舞手臂,腰身颤悠,感觉就要掉下去。   姚问低头看了眼,桥挺高,至少也得五十米,底下的水多深那就看不出来了。但就这个奔涌着的流速,绝对浅不了。   “别报警,报警我就跳下去!”   男孩又吼了一声。   姚爱军骂了一句:“这种疯子。”   “咱们换条路走。”   他还不忘借机教育她:“以后遇见这种场面,你少往跟前凑,咱不沾事儿。”   桥对面倒是也能走,但必须得穿过川流不息的车队。这面被堵住了,对向车道可没被堵住。   “怎么过去?”   姚问翻了个白眼:“你给造个红绿灯出来吗?”   姚问即便不干什么都能气着姚爱军,更别提她张口说话了。姚爱军长出了一口气,肠子火辣辣的。   这档口,姚问已经顺路走过去了。   围住男孩的都是这条路上停车的司机,有主动的,也有被迫的,还有零星几个行人。   “孩子,你跟叔说说你有什么难处。”   挨着最近的是一辆大卡车,载着一车蔬菜。旁边车辆的司机轮番劝说,男孩死活不开口,只一个劲儿挥舞手臂,拒绝人靠近。   大卡车司机说:“叔都五十多了,小儿子跟你一般年纪。也算是经历过挺多事儿了,你说说,叔看看能不能开导开导你。”   这话不知哪里戳到男孩的伤心处了,他垂了头,眼泪流到了下巴上,汇聚成一条河,啪嗒啪嗒往下淌。   姚问身体里住着的恶狗安静了,它乖乖坐在那里,看着男孩儿。她看见了一条耷拉着耳朵的大狗狗,它抱着头,眯着眼睛。   它藏在男孩身体里。   恶狗它不总是撕咬别人,有时候它也伤害主人。   男孩摇着头:“我敢说你没经历过我经历过的。”   大卡车司机见状赶忙点头:“那你说说,叔今儿也不上货了,先听听你的事。”   “我爸生病了,下半身完全动不了。我大姐说她有自己的小家要顾着,自己不活也不能不让姐夫和孩子活,她管不了。我二姐刚离婚,工作挣一点儿钱拿回来一多半,可还是不够。”   “我说换我出去挣钱,我是男人,我上工地肯定比她挣得多,她留下来照顾我爸。”   下午三四点的阳光移到男孩的身上,照出了肩膀上的一道道深红色的伤痕,那是做体力活儿留下来的印记。一阵风吹来,背心被撩起,瘦弱的腰身上也布满了红褐色的痕迹。   围观人大多沉默。   有人说:“你说的在理。”   周围人纷纷附和:“是啊,这孩子不容易,小小年纪……唉。”   男孩委屈极了,喘了一口气,像是不堪承受。几次哽咽,才把话说完。   “可我二姐伺候了几天就受不了了,跟我爸处不好,她是女孩儿,伺候男人本来就难。我爸脾气还不好,动不动就跟她吵架。”   姚爱军原本还要扯着姚问走,这会儿也不说走的事儿了。   “只好换我回来,可我爸脾气越来越暴躁。整整三个月,我觉得我快要活不下去了!”   大卡车司机问:“孩子,那你妈妈呢?”   他不问还好,他一问,男孩的眼泪就跟泼天冰雹一样,姚问发誓她没见过落速那么快的冰雹。   男孩眼睛红得像要喷发的火山:“我妈早就因为他脾气差跟他离婚了,他把我妈打走了啊!我才十六岁,我为什么要遭受这一切?我一点儿都不想活了,我好绝望啊。”   是啊,我也才十六岁。   姚问心道,我为什么要看到这么没有盼头的人生。   旁边人纷纷开始了劝说,讲道理的,拿自己过往人生经历举例想要鼓励男孩的……   “生了病的人脾气确实会很暴躁,是有点儿不好伺候。”   “让你们家亲戚帮帮你,政府方面也走动走动,还有一些爱心组织……都可以试试。”   “死都不怕你还怕活着吗?”   “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还这么年轻。”   “……”   大卡车司机说:“孩子,叔也很难,你信叔,等你淌过了这道坎儿,你会有不一样的发现。你会觉得,过去的那些事儿,那都不叫事儿。”   男孩摇着头,他一摇头,眼泪就开始飞:“以前我妈没走时,我爸打她,我就这么安慰过自个儿了。我觉得会好的,他们的感情一定会变好的,我们家一定会好的。结果呢,生生熬到他把我妈打跑了。”   姚问回头看了眼姚爱军,他望着底下的河水,低着头。   眼见劝说没有效果,男孩依旧不让人近身,有人摸出手机想要偷偷报警,却见身后有警车开了进来。   原来早就有人报警了。   看见警车的刹那间,男孩抹了把眼泪:“你们为什么要报警啊,我一点都不想浪费警察的时间。”说完一条腿抽了出来,扭身就要跳下去。   惊呼声接二连三响起。   “别跳啊!”   “你这其实也不算太惨,还有许多人活得也很不容易,但人家也都好好活着呢。”   “就是,你才十六岁,人生的风浪还多着呢。”   “不能跳啊!”   “……”   人群还在进行各种劝说,男孩笑了一下,义无反顾地抽出另一条腿。   “我就是想诉说,想让人听见。现在说完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姚问一直在看着男孩,各种劝说灌了满耳朵,她清清楚楚看到了男孩的全部反应。就在他突然牵动嘴角笑时,她知道事情不太对。那一刻行动快过思考,她甚至都没想过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就已经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我觉得,你该跳下去。”姚问说。   这话太刺耳,不止惊住了周围人,也惊住了男孩。他的另一条腿悬而又悬地挂在栏杆上,整个身子已经有一多半在河的另一面了,却没再有所动作。   他在抬头寻找说话的人。   “太绝望了,只有跳下去才能获得解脱。”   “你这孩子说什……”   出口阻止姚问的人被大卡车司机给扯住了。男孩没再动了,他找到了说话的姚问。   姚爱军拉了姚问一把,没拉动,低声说:“我跟没跟你说过,别多管……”   “跳下去后,你一下子死不了。我给你描述一下接下来你会发生什么,你好有个心理准备。”   姚问走近一步,迎上男孩的目光。许是觉得她是个女孩,对他做不了什么,男孩没有阻止她的靠近。   “普通人跳下去最多憋气一分钟左右,身体里储存的氧气就差不多用光了。你一吸气,河水就会顺着你的鼻子呛到你的食管里。你的鼻咽部位,从鼻头到嗓子眼儿这一段,会火辣辣地疼。”   “你下意识张嘴呼吸,河水会立刻灌进你的嘴巴里,你会被迫咽下去许多水,直到它们塞满你的胃。你惊慌失措,扑腾双手,努力想要看清,等你睁开眼睛……”   男孩发现了侧面意图靠近的大卡车司机,厉声尖叫:“别过来!”眼睛却还在看着姚问。   右边悄悄靠近的警察冲大卡车司机摇了摇头,暗示他给站在他身后的同事打掩护。   “……河水会立刻把你的眼睛糊住。这个时候,你的耳朵里、眼睛里、鼻腔里、嘴巴里,全部都是水。你呼吸不了,大脑因为缺氧难受无比,你试图挣扎,想要喘一口气慢慢来,可事情已经不由你掌控了。”   两个侧面的警察打了个手势,人群都紧张地看着男孩和姚问,姚爱军也放下了拉扯姚问的手臂。   “到这时,有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你完全动不了,你全身上下一丝一毫都动不了。哪怕你的肺快要因为窒息憋炸了,哪怕旁边有人向你游来想要救你,你也动不了,你连抬一下手指都做不到。就像梦魇,脑子清醒,身体没法儿动。”   “整个过程大概会持续五六分钟吧,我猜应该更长时间才能结束,因为我是在五分钟左右被救起来的。”   听到这里时,男孩明显愣了一下神。   两边的警察一涌而上,想要扑抱住男孩。男孩很快回过神剧烈挣扎,这一刻的求死意志让他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身体瞬间脱离了栏杆,警察堪堪抓住他一只手腕,他吊在了栏杆外。 第2章 转学   底下就是滚滚河水。   人群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惊呼声。   已经这么危险了,男孩还在甩动手腕,想要挣脱束缚。   眼看事情往更危险的境况发生了,姚爱军捂住姚问的嘴巴,语带警告:“闭嘴!”   男孩伸腿蹬在墙壁上,猛然一蹬,警察手一滑,滑落了一截,堪堪捏住了他的手掌。   !   有人被这一幕刺激得失声尖叫。   姚问抠开姚爱军的手,扑到栏杆前用尽全力大声道:“医生说,如果被救起来太晚,就会造成脑细胞死亡,变成植物人。”   飘荡在半空中的男孩突然停止了抵抗,表情有些愕然。   另一名警察趁机抓住了他的手腕,大卡车司机和旁边几个人一起去够男孩的肩膀。   “医生还说,具体时间因个人体质强弱而定。”姚问对上男孩惊惧的眼神,像是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你觉得以你的体质,你能撑几分钟,才不会变成植物人?”   “植物人”三个字被姚问重重咬住,她看到男孩的眼神瑟缩了一下。她知道成功了,悄悄松了一口气。   男孩彻底停止了抵抗,警察和路人一起把他拽了上来。直到他被从栏杆上给扒下来,都一动未动。   人群爆发出欢呼,救人的警察和路人累瘫在地上。   男孩呆愣愣地注视着地面,良久后,垂头捂住了脸颊,把闷哭捂在了掌心里。   没法儿活,也不敢死。   姚问走到男孩面前,说:“把你的手机给我。”   仔细去听,她的声音还有点儿因激动导致的颤抖。   男孩没动,姚问从他的裤兜里抽出手机。   他的手机没有密码,姚问点开支付宝,给他转了五千。   身后姚爱军“哎”了一声。   男孩听到声音移开手,姚问把手机还给他:“这笔钱不是给你爸爸的,是给你的。你用它随便干点儿什么。”   她扫过他皱巴巴的背心、沾了泥土的黑色裤子:“买一身你喜欢的衣服,吃一顿你想吃的大餐,去旅游一趟……怎么都行。”   “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浪费也行,只要你高兴。”   姚问笑了一下,阳光将她的脸颊晒得红扑扑的,鼻尖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的眼睛里闪着光:“就像你说的,你才十六岁,你还什么都没看过呢,总得好好看看不是?”   男孩的鼻子一抽一抽,水汽再次迅速蔓延上眼睫,逼红了眼眶。   姚问终于被姚爱军扯开。   嘈杂声、哭泣声和夸赞声都被抛在了身后,下了桥过了个马路,就容易打车了。   司机问去哪里,姚爱军说:“去二中。”   司机从后视镜里扫了眼:“这会儿早就开学了吧?”   姚爱军笑着解释:“我们转学来的,临时决定的。”   司机还想说什么,姚爱军收了笑,扭头对姚问道:“你刚才太冲动,考虑不周全,万一你那么说刺激到他,他跳下去了,原本不是咱们的事儿也就成了咱们的事儿了。你这不是闯……”   “我知道他害怕什么。”姚问说。   刚才,连警察和围观的人都在表扬她,可姚爱军一张口就是批评。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你当时是溺水,情况能跟他一样吗?真出了事你看看周围人指不指责……”   “他害怕痛苦,他害怕像他爸爸一样给亲人造成困扰。他的眼睛很大,黑眼珠透亮,我一看他的眼睛,我就知道他很善良,也很胆小。他以伤害自己逃避沉重的责任,而不是干脆远离家。这样的人,反而对自己下不了狠手。”   “——我都看见了。”   姚问的眼睛也很大,清澈透亮。   姚爱军叹了口气,声音略微低了一个度:“这次没事我就不说什么了,以后不要多管闲事,爸爸也不是说心疼钱。”   啊,爸爸。   还知道是爸爸呢。   谁家爸爸会在高三这么重要的阶段作出转学的决定?且还是从省会城市转到一个县级市。   “那是我自己挣的钱,怎么花由我自己支配,你也心疼不着。”   姚爱军一口气憋住,缓了几秒钟才再次平和地说:“今天我们遇到的这个人他没有危险性,不代表所有动了自杀念头的人都没有危险性。这样的人他很可能会拉着你,万一你因此沾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不是得不偿失了吗?再说了,是谁教的你多管闲事啊?就说今天,那都很危……”   “初二时,我被几个女生揪住头发,在学校操场打了耳光。”姚问突兀地开口,没让姚爱军把话说完。   姚爱军一怔:“你怎么没告诉爸……”   “你当时忙着和我妈吵架。”   姚爱军一噎,脸色不太好看:“人家不可能平白无故就打你,原因呢?”   “她们说我太拽了。”   “所以我就说啊,让你改改你的脾气,你这性格可不得吃亏吗?平时怎么说……”   “真正的原因是:我收到了王骏的情书。王骏你知道吧,年级第一。你那会儿老让我把他当成追赶目标,天天夸他,应该不会不记得。欺负我的其中一个,也可能好几个吧,她们喜欢王骏。”   看着姚爱军一时精彩变幻的脸,姚问觉得非常过瘾。   “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当时有个男生帮了我。经常团体霸凌的人对避开老师、被霸凌者的同班同学太有经验了。操场上打球的人很多,初一、初二初三的,围观不想沾‘闲事’的人也很多,我谁都不认识。只有他带着他的队友过来,扒拉开那群女生,把我救了出来。”   姚问仰起脸,眼神平静,微有波澜。   姚爱军被她这样看着,开口时声音不由自主再次低了一个分贝。   “那这小孩还挺……”   “多管闲事不是你教的。”   “什么?”   “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么绝望,你和妈妈在好远的地方,我自己挣脱不出来,跟我一块儿的朋友被她们按倒在地一起打……刚才,我根本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是下意识那么做的。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害怕,我说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但我就是知道他怕疼,很怕。我想,当初救我的那个男生,一定也从我的声音里听到了害怕。”   她一字一句说:“如果这也算是多管‘闲事’的话,那也应该是那个男生教我的。”   说完,她靠在了椅背上,扭头看向车窗外。   姚爱军彻底沉默了。   那之后,直到到达市二中,车内一直很安静。   出租车开了多久,姚问就看了多久的风景。神山市市内不像外围那样贫瘠,好歹绿化还是做了的,天空蓝得透彻。   二中像是刚经历了一番整修,看上去比姚问原本的学校还要亮堂。门卫往校长办公室打了电话,得了许可这才放他们进去。   这会儿正是上课时间,校园里静悄悄的,沿途有几个老师匆匆走过,偶尔能听见班级里的讲课声。   打踏进二中,姚问就没什么心情到处看了。   从家里出发到坐上飞机再到换乘火车,这一路上,支撑她的大概就是冷漠、抗拒,以及愤怒。   可是现在,就这会儿,她有点儿慌了。   直到踏进二中校门,她才意识到,自己转学这事儿怕是要定了。   “爸,”他们正在上楼,姚问突然停住,眼神里的倔强褪去,生了些许脆弱,“我不想转学。”   姚爱军不为所动。   “你这会儿知道服软了?在家那会儿不是口口声声说随便我吗?”   那是气话。   吵架上头太容易说气话了。   那时她真没想到姚爱军竟然真的动了给她转学的念头。后来姚爱军帮她收拾行李,她也赌气没反对。   “就这半年,你试试从我当初走出来的地方走一走,感受一下。不然你总觉得我跟你说的那些话,那都是哄你玩儿的,都是没什么用的大道理。”姚爱军见她软和下来,叹了口气,语调也没那么尖锐了。   姚问垂下眼帘,不说话。   姚爱军又问:“你不想转学,那教授会再给你一次面试机会吗?”   这姚问可就有话说了,她抬起头,眼睛瞪圆了。   “搞砸了面试是我的错,可那是因为……”   “你又想说是圆圆捣乱了吧?”   “什么叫捣乱,她那就是故意……”   姚爱军掐着眉心,就着仅剩不多的耐心:“姚问,你蒋阿姨……”他原本想说什么,却突兀地止住了,跟着又说,“……够包容你了。你就不能让她省点儿心,也让爸爸省点儿心吗?”   呵。   说出来了吧。   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了。   什么保送面试没过,什么脾气大,性格糟糕,完全都是借口。   她是彻彻底底败给了那对母女。   姚问嘲讽一笑。   也是,蒋茹多会啊。   人家都可以直接给自己女儿改了姚姓,姚圆还立刻改口喊爸爸。姚爱军凭什么不向着她们呢?   爸爸爸爸,叫得比她这个亲生的都要甜,她还只喊爸呢。   姚问冷眼旁观姚爱军和校长寒暄,姚爱军把烟酒拿给校长,笑着说:“张老师,知道您好这一口。”   这东西是刚才路上买的,姚爱军让司机找了个专卖店,专门进去挑的。   张校长指指他,笑得眉眼都要看不见了:“当初班上就属你最皮,后来还就属你考得最好,混得最好。”   他下巴点点姚问,眼里含笑,几分调侃:“姑娘都这么大啦,相貌随妈吧?”   姚爱军赶紧接话过来:“脑瓜子随我,您给安排个好点儿的班级。”   “这倒是不难,”校长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让孩子去做个入学测试。现在的小孩,各种作弊手段层出不穷,就制定了这么个考核制度。不是不信你,要是进别的班就算了,一班的话……拿我的面子,不必全考,挑一门儿去考,走个流程,让下面的老师好做事。”   “这简单,她别的不说,英语语文出类拔萃。尤其作文写得特别好,还得过奖呢。”姚爱军回头对姚问说,“你挑英语吧,啊。”   校长一个电话招来了教导主任,把姚问安排给刘老师,姚爱军随教导主任去办理转学手续。   姚问跟着刘老师下楼,穿过圆形花坛,走到对面楼。   那是一栋小红楼,砖红色,五层高,每层好几个教室。穿过三楼走廊,正巧下课铃声响了,几个男生略显兴奋的嚷嚷声传来。   “二十八班可太牛逼了!”   “他们班又出什么大新闻了?”   “集体逃课,全班几乎一半人上了公告栏!”   “哈哈哈,都高三了还这样,不愧是土匪班!”   姚问回头看了一眼,男生们穿着夏季的半袖校服,上衣衣身大片的白色,小V领染了两道深蓝,裤子居然一片纯紫色。   “……”   校长所在的那栋楼在南面儿,略微有些阴寒。这栋楼处于北面,这会儿阳光直射,姚问觉得身上瞬间热乎起来了。   对上姚问的目光后,几个男生齐齐停住,有人喊了声:“卧槽!”   姚问转回头,跟着刘老师进了一间大办公室。   几个男生回神。   “卧槽,这么漂亮?”   “以前没见过啊,哪个班的?”   “跟着老刘进去了,蒋煜,你们班什么时候有这么漂亮的女生?”   “开什么玩笑,我们班有这号人我能不知道?转校生吧?打听打听去!”   刘老师给了姚问一张英语试卷。   “听力、写作都不做,你就把选择题做一做,阅读理解也只做选择题。”   姚问扫了眼试卷,预估十分钟就可以做完。   正要落笔,突然想起了刚才那些男生的话。   二十八班,一定是一个差班。   如果她的成绩只能去二十八班呢?   这样,姚爱军是不是就不会让她转学了?   毕竟,他那么爱面子。   即便不能达到目的,也一定会气到姚爱军,他会暴跳如雷吧。 第3章 其声   姚问用了不到七分钟做完了试卷,刘老师接过后愣了一下:“写完了?”   姚问点点头。刘老师依旧满脸不敢相信,等他动笔批改时,那表情就精彩多了。   待他批改完,姚爱军也办理完转学手续了。   “分数怎么样?”姚爱军笑了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能进你的班吧,要是可以的话今天……”   刘老师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没说话,把试卷径直递到了他眼前。   姚问清晰地看到姚爱军的脸色瞬间变得很差。试卷被他狠狠一捏,他咬着牙根对她说:“出来。”   行礼箱被姚爱军重重拖着,滚轮摩擦地面,发出了“哐当”的声音。   姚问跟着姚爱军下了楼,一路经过了花坛,走过了操场,走出了校门,最终停在了大门旁边一个逼仄的角落里。她刚站定,那张试卷就被狠狠揉成一团,直冲着她的脸颊砸了过来。   姚问没躲。   白皙的脸颊顷刻间就被划出了一道红印子。   “你故意的是吧?”   “你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姚问使劲眨了眨眼,把想要冒出头的湿气狠狠眨掉:“我不想转学。”   “你能耐挺大啊,你这不是挺有主意的吗?”   姚爱军气笑了,他双手叉腰原地转了几个圈,指着她骂:“跟你妈一个德行,出尔反尔。哎我就纳了闷儿了,你怎么就不愁你妈呢?她也生你了啊!”   你妈。   你妈。   你妈。   姚问身体里的那条恶狗原本好好蹲着,它本来已经停止撞击拴狗链,不再躁动了,可此时却猛然站了起来。它以强劲力道一下子挣脱了拴狗链。   它要咬人了!   姚问抬起脸,刚才的可怜兮兮一扫而空:“我没脸找她,毕竟你动手打她的时候我在一旁看着,我什么都没有做。”   姚爱军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惨白,他指着她,手指颤抖,嗓音也在颤抖:“你再说一遍!”   “我说的不对吗?我妈就是被你打……”   “啪——”   姚问脸一偏,只觉得半面脸颊都没有知觉了。刚才还能听见的车辆鸣笛声突然降低了分贝,像是被裹了一层棉花,厚重粘腻。她感觉自己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有点耳鸣。   啊,原来妈妈被打耳光是这种感觉啊。   姚爱军满眼暴戾:“你想去垃圾班就去!想学坏还难?”   这声音也被裹了一层棉花,传到姚问耳朵里时,和怼在眼前的这一张凶狠的脸不太匹配。   真耳鸣了。   姚爱军冷声道:“你自己去奶奶家,明天自己去报道,自己丢的脸,自己捡回来。”   说完,转身走了。   姚问的脑子“轰隆”一声,她顾不上脸颊的疼痛,也顾不得再倔强了,大喊:“爸,你去哪里?你不……不管我了吗?”   说到后来,始终压制着的眼泪不小心掉了出来。   “我丢不起那个人。”姚爱军头也没回。   姚问模糊的视线里,只看见姚爱军在打电话,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人群里。   她蹲在角落里,抱住自己的肩膀,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姚问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   她听见学校里的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门卫室接了几个电话,嘈杂又安静再嘈杂,再安静。直到她觉得冷得不行才站起身。刚站起来时两眼一黑,脚下还麻,扶着墙才没摔倒。   等她缓了一会儿,才觉得好些。   天快要黑了。   这会儿跟下午完全是两个温度,穿短袖明显有点儿冷。   她拖着行李箱走到路边,关了手机飞行模式,忽略掉急速涌进来的信息,点开打车软件。手机刚解放,万赋予的电话立刻跳到了屏幕上,姚问挂掉。一会儿后,微信跳出来一条信息:“你好歹给个地址啊。”   姚问现在一点儿都不想说话,便没有回复。但万赋予紧跟着又打过来了,闹得她不能顺利打车,她便把万赋予的电话送进了黑名单。   等了十五分钟左右,叫的车没到,倒是眼前过来一辆野生出租车。   上车后司机师傅问:“去哪儿,姑娘?”   姚问翻到姚爱军的微信,他刚才把奶奶家的地址发给了她。   “北苑梨花巷。”   “梨花巷啊,”司机师傅约莫四十岁左右,闻言看了她一眼,“外地人吧?”   姚问没搭腔。   师傅好心提醒:“梨花巷那边挺乱,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走那边自己要多注意,最好叫家里人来接。”   家里人。   这三个字让姚问差点儿又破防。   也许是因为这一天情绪波动太大,也许是因为又冷又饿,她觉得有点儿晕车。   她让司机提前停了车,下车后,司机师傅还给她指了指路。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北走,看见前头那个最大的路灯了吧,头上就写着梨花巷。那块儿有条纵向的巷口,很宽,进去爬大概一百米左右的坡,会看见指示牌,1巷,2巷……顺着下去,很好找。”   司机帮她把行李箱拿下来,又说:“还挺沉,你一小姑娘,上那个坡不太好上,慢点儿走,小心行李箱脱手滑下来。”   他说话时,姚问一直蹲在地上,胃里翻滚着,很难受。她勉强能抬头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一眼。   司机打开车门准备坐进去,回头看了看她又停住,转身进了旁边的小商店。一会儿后拿了根雪糕出来。   他拍拍姚问的肩膀,把东西递给她,指指她的脸:“商店没有冰块,先拿冰糕敷一敷。叔有个跟你一般大的女儿,一个人在外……”   他停顿了一下,起身:“……照顾好自个儿。”   出租车开走了,姚问低头,视线里,手中的冰糕被放大了一圈儿,像蒙了一层雾。   她总是随处都能遇见善意。   这些陌生人,许多人都仅有一面之缘,他们从来不吝啬向她释放温暖。   吹了一会儿冷风,总算是不晕了,难受的症状也好点儿了。   冰糕捂在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好像也不那么明显了。蝴蝶状的LED路灯明晃晃映照着这座陌生城市的夜晚,多少驱散了点儿她心里的阴霾。   按照司机大叔指的,姚问很快就到了巷子口。仰头望去,左侧是一长排路灯,打头那盏特别大,蝴蝶翅膀上闪烁着三个字:梨花巷。   右边停着一长溜车,中间道路很宽,十多米左右。这条纵向的巷口是个陡坡,一直通向很远的地方,站在底下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拖着行李箱吃力地爬了会儿,上了一截坡,想换个手。刚把捂着脸的冰糕拿开,手一松,行李箱就掉了。   它一路欢快地滚了下去。   “……什么狗屎运气。”   骂完姚问还得拖着酸腿下去,一口气吭哧吭哧重新爬到原位置,她想歇一歇。   这回把行李箱放在脚边,确定它不会再私自滚下去,她泄愤似的踢了一脚:“你再滚啊。”   话刚说完,行李箱骨碌碌真滚了。   “……”   狗屎都不敢有这运气。   她气得踢了一脚墙壁,而后自己抱着腿疼了好半天。   缓过劲儿来后,姚问仰头望天。   人之所以能一直平和地对待周围人,那是因为过得很如意。   而世界是一面镜子,你如何对待它,它就同样如何回馈你。比如,眼前这个行李箱都在欺负她。   等她再也不敢拿这祖宗撒气,重新启程爬坡爬到一半时,才发觉周围太安静了。这里竟然没有一个行人,明明出口处那么多人。脑子里刚想起司机师傅的话,就跟应和他的提醒似的,耳边陡然传来“呯”的一声,一根棍子掉了出来。   路右边的一辆车子骤然发出了警报声。   一切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说不准到底哪个快哪个慢。   一个人被推到了车子旁,车身剧烈晃动,而后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冲出来许多人。有人被推到了车身上,引得更多的车子拉响了警报器。   车窗碎裂,玻璃碎片四处飞溅,警报声响彻了整条长长的巷子。   路口有行人经过,但没有人停驻做些什么。   混战的人太多了,有人被按在地上暴揍。口中骂骂咧咧,愤怒吼叫着。   “傻逼玩意儿。”   “狗娘养的东西。”   “我他妈弄死你。”   “弄不死我你他妈就是我孙子。”   其中一些人穿着紫色的裤子,上衣是白色的,V领处有两撇深蓝。   那是二中的校服。   校服?!   学生?   他们是学生。   他们竟然是学生???   瞧,这就是管不住内心恶狗的后果。   姚问刚要转身原路返回,一个穿校服的男生“嘭”的一声,被摔到了她眼前。她下意识往后撤,行李箱“啪”一声横躺在了地上。   待她手忙脚乱够到行李箱,刚站起身,后面的社会青年紧追上来,手中举着一块砖头。   这人打红了眼,冲着男生的脑门儿劈手就要砸上去!   地上的男生大概伤到了哪里,试图站起来,但好一会儿都没能爬得起来。想要帮他的人还没赶到身旁,他惊恐的眼神正正好对上了姚问的眼睛。   那一刻,行动再次快过了思维,当姚问回过神来时,她正举着手机,屏幕上是未播出的报警电话。   “别打了,再打我就报警了!”她喊道。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定格器,挨着近点儿的人纷纷停下了动作,循声抬头,一个个眼睛血红。姚问的上下牙齿不停打架,说不好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被这么盯着,下一秒她就播出了那通电话。   “喂……”   她刚说了一个字,地上逃过了一劫的男生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飞快打掉了她的手机。   “……?”   这男生借着靠近她的机会小声说:“反、反方向,快、快跑!”   但她没能来得及跑。   对这些人来说,“报警”这两个字是一根很敏感的线。混战瞬间都停了,车鸣声也渐次歇了劲头,刚才还打得势如水火的两拨人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现在,她正在被一群恶狗盯着。   姚问弯腰去捡自己的手机,在这诡异的静默中闭了闭眼睛,刚站起身,就听见了一道口哨声。   一个染了一头奶奶灰的青年揉了揉手腕,流里流气挡住了路。   “敢报警,想过后果吗?”   手机屏幕碎了,也黑了,彻底没法儿开机了。奶奶灰的目光令人生厌,姚问身体里那条破了锁链的恶狗站了起来。   “让……”   打掉姚问手机的男生先于她开口了,但他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奶奶灰给截断了。   “把你手上这玩意儿拿开!如果漂亮呢,我就放你走。”奶奶灰连眼神都没给那男生,盯着挡在姚问脸颊前的雪糕,不怀好意地说。   旁边人起哄:“飞哥,不会是看上了吧?”   “半边脸都这么俊,肯定美。”   “拿开啊,妹子。我们飞哥很少对谁感兴趣。”   “怎么?手动不了?动不了哥哥们帮你。”   这人说着就要伸手,被人拍开了。   是刚才姚问救了的那个男生。   “何志飞,别太太太过分,今儿这事儿跟跟跟她没关系。”他有点儿结巴,“让让让她走,大大大江会记你一个人人人情。”   “呦,江与时的人情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给?”   何志飞拍了拍他的脸,故意学他说话:“你算一一一二三的几?阴阴阴.毛长齐了吗?”   社会青年们集体哄笑。   姚问只觉作呕。   细密的小水珠顺着冰糕袋子流下,滑落到胳膊肘汇成了水滴。她本来手腕酸想要放下手臂,奶奶灰这么一说,她还就偏要硬撑着了。   何志飞一步步逼近,挡在姚问身前的男生一步步后退,姚问被逼到了歪斜着的车子和墙壁隔出来的狭小缝隙间。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还会不会掏手机?   不知道。   那个时候根本没时间思考,行动好像是一种镶嵌在骨血里的本能。   就在姚问退无可退,准备放恶狗出来时,一道声音淡淡说:“让开。”   这人声音实在是不高,还带着点儿大喘气的感觉,像是跑了八百米赶过来的。   挡在姚问身前的男生一喜,都不结巴了:“大江!”   穿校服的齐刷刷全都退开了,社会青年纷纷扭头,何志飞挑了挑眉。 第4章 初见   都让开后,声音的主人出现在了眼前。   男生垂着头,看不清眉眼。头发很短,剃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寸头。他正蹲着,双手懒懒搭在膝盖上,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缘故,皮肤很白。灰色背心包不住裸落在外的结实臂膀。   他眼皮都没掀,似乎跑太狠了,正在歇息。   “让她走。”   说第二句话时,他的声音已经很平静了。   这里的人看上去都很凶,他们刚经历过一场暴力打斗,脸上、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这赤红的颜色看上去挺吓人。而他干干净净,声音不够凶悍,可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像忌惮似的让开了路。   “江与时,你确定你要管?”何志飞压着嗓音,眉毛竖了起来。   江与时没说话,他连头都没抬。   何志飞遭此番冷落,“哈哈”假笑一声,转头怒吼:“没听见吗?都让开!让妹子走!”   刷拉一声,姚问面前就没阻碍了。两帮人马给腾出了一条窄道,他们站在两侧,齐刷刷盯着她。   ……   姚问忍不住笑了。   她确定这是2014年,而不是2004年。转而又一想,也对,只有这种地方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一个县级市,你不能对它要求太高,高了不符合它的气质。   她攥紧行李箱拉杆,在这不怀好意的盯视中快速迈步。   姚问本身个头不高,拉着26英寸的行李箱,更显娇小。而这些北方男生一个赛一个个头高大,围着她更是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威压。   学生们始终沉默,社会青年们则嘻嘻哈哈。   “好走啊,妹子。”   “小心脚下,妹子。”   “江与时因为你跟我们大小声呢,瞧你多大魅力。”   “妹子,那么急干什么?后面有狼追你吗?”   “啧啧,这腿,又长又直。妹子,别怕,慢点儿走,一步步来。”   姚问身体里的那条恶狗原本就蠢蠢欲动,她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可这些人一声声的起哄让她无比烦躁。今天一天事情已经够多了,她本不想搭理他们。然而——   “妹子……”   “闭嘴!”   姚问转身,直冲着刚喊“妹子”的这个青年:“你是对自己的相貌有什么误解?你觉得我妈能生出长你这幅尊容的儿子来?”   这青年骤然遭此直怼,一时哑口没赶上趟,被身边人起哄。   “妹子嫌你长得丑呢。”   “快回去照照镜子。”   “妹子……”   “你也闭嘴!”   “你对自己挺自信啊?”姚问眼神冷冷扫向说话的青年,昂着下巴点点不远处,“那边有块后视镜还没碎,不如你先过去照照?”   ……   起哄声戛然而止。   这青年一时被她眼神里的光所摄,竟然呆了一下,笑容僵在嘴边,都没能来得及做出恰如其分的反应。   姚问目光扫过人群:“还有你们这些一个个张口闭口‘妹子’、‘妹子’的,怎么?是打昏头了脑震荡记不清自己妈是谁?还是嘴损就想认个便宜妈?如果是前者,建议你们上医院治治脑子,如果是后者——”她冷冷道,“别随便攀亲戚套近乎,我妈没生过你们这样的儿子。”   周围彻底没声儿了。   姚问脸颊巴掌大,睫毛天生浓密卷翘,眼睛生得漂亮,虹膜透黑,直视着人时更是炯炯有神。她个头娇小,让硕大的行李箱一衬托,更显娇弱。这份娇弱与她此时内里的喷薄力量形成了极大的反差,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   一众青年一时被这场面所刺激,竟然都没能说得出一句完整话来。   还是何志飞最先回神,“啪啪”鼓掌,两声后待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才开口:“呦,这还是个小辣椒啊。妹……”   “还有你,”姚问没让他说完,恶狗被放出来就必然要吃个饱,她倏地转向何志飞,“你要想认我妈当祖宗也不是不可以,但建议你先把头发染回去,我们家没有白毛血统。”   “。”   姚问说话声音清脆,骂起人来半个脏字儿都不带。说完这么一长串话一口气儿都不喘,字正腔圆,像是播音女主持。不听内容光听声音,堪称一种听觉享受。她说完后便跟回声似的,激起了几分复读机效果,一遍遍自动在周围人脑内播放。   社会青年们目光在何志飞脑袋上瞟来瞟去,灌了满耳朵循环往复的白毛,跟流行的奶奶灰一对比,像被洗脑了似的,感觉都好像差了许多。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看出了一种喜剧效果,但他们憋着没敢笑。   学生们可不受限,他们肆无忌惮地“哈哈”笑了。   何志飞那挤出来的笑容还尴尬地僵在脸颊上,他似是没料到姚问竟然敢怼他。一时没做好心理防备,还伸手摸了摸头发,摸完才意识到这行为有些蠢。他愤愤一甩手,恼怒之下,这就要张口说话。   “你刚才问我敢报警想过后果吗?”姚问根本就不给他张嘴的机会,她看着何志飞,一字一句道,“你那么厉害,你倒是上警察局门口打去啊。”   ……   学生们不笑了。   社会青年们一窒。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你要是现在敢去,我就告诉你我想没想过后果。”   这句话怼到了关键点上,铿锵有力。   何志飞的面子丢大了,脸色清白交错,眼神里逐渐染上了几许凶狠:“你他……”   “那位打掉我手机的同学,”姚问无视何志飞,目光精准寻找到说话结巴的男生,他就站在旁边,此时正大张着嘴巴呆呆地望着她。她单手抽出了手机卡,把自己已经彻底没法儿开机的手机递到他手心里,“麻烦你照着这型号给我买个一模一样的手机,送到——”   她回想了一下:“——梨花巷7巷701。”   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在说到7巷701时,有几个学生直往她身后看。   结巴男生接过了手机,姚问又说:“今晚就要。”   “啊?这这这会儿上上上哪儿买买买去啊?”   “这你别问我啊,你伸手打掉我的手机时,你就该考虑这个问题。在我帮你之前,我也没想到《农夫与蛇》的故事会发生在我身上啊。”   男生:“……”   学生们张口结舌,有人低了低头,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发泄完心中堆积的烦躁,姚问拉着行李箱就欲转身。   被无视的何志飞恼羞成怒,气势汹汹走过来:“喂,我跟你说——”   原本何志飞就要直逼到她面前了,但却突然止住,甚至还一连往后退了几步。   姚问愣了一下。   周身的空气微微流窜,她听到了脚步声,不轻不重,就在背后,在逐渐靠近她。后边这人走动带起来的风扑了她满身,鼻端一股清冽的味道。几秒后,一道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我说了,让她走。”   嗓音清越,话语压着喉咙口吐出来,不高不低,平静极了。但愣是让人听出来一股子“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何志飞退了几步才意识到这行为很狼狈,陡然止住,却也没敢再朝姚问走近半步。   姚问回头,入眼是精壮的胸膛和坚实的臂膀。   她第一反应是,光都被他挡住了。   第二反应才是,这人好高。   她抬头。   一双桃花眼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的眼睛里,双眼皮折痕十分深,像画出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左手一松,雪糕袋从掌心里溜了出去,“啪”掉在了地上。   江与时垂眼,漆黑如墨的眼珠一点点下滑。   他应该是听到动静要往地上看的,但却在中途停住了目光。   好像过了三五分钟,又好似三五秒钟。那一刻,时间似乎静止了。彩色灯光下尘埃飞舞,清风猎猎打耳边经过。这会儿原本是有点儿冷的,可这一方地界因打斗让人觉得,甚至连空气都被烘热了。   姚问率先移开目光,绕过江与时,朝着既定目的地走去。   走了一段路程,后面一直很安静,没听见什么动静。等彻底远离了那片地方,没多久就看见了指示牌。就在巷子左边,跟路灯并排着,就像司机师傅所说,1巷,2巷……她顺着一路走到了7巷。   拐进去侧面就是一堵长长的影壁墙,色彩斑斓,打头一户便是701。   出现在姚问面前的是两扇朱红色大门,门锁是一头张牙舞爪的金色龙头。   这么古香古色?   她愣了几秒钟,这才上前敲门。   以前从来没有回过老家,这是第一次来奶奶家。打她记事起,姚爱军就回来过过一次年,还是他独自回来的。她和妈妈从来没有跟奶奶通过电话。在姚问的认知里,老太太跟姚爱军关系很差,顺便也不怎么待见她,反正从来也没问过她。   敲了三下后,手掌一不小心按在了大门上,金色龙头瞬间从嘴巴中间裂开,门“嘎吱”一声自己开了。   这门就没上锁,一直虚掩着。   推开大门正对着的又是一堵厚实的影壁墙。穿过门廊,就着黯淡的月光和溢出来的一点儿灯光,姚问这才看清,原来这是一座四合院。   两间正房,三间南房,一间西厢房。现在只有紧挨着大门的这间南房有灯光。   院子中间隔出来一块儿泥土地,充当小菜园,里面种了西红柿跟黄瓜,这会儿竟然还沉甸甸挂在枝头。   许是听见了动静,南房出来个老太太,手里抱着个铁铲盘。姚问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她奶奶。   跟姚爱军长得太像了。   “那个……”   原本想喊奶奶来着,可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连个电话都没通过,当下便有点儿口生,喊不出来。   老太太似恍惚了一下。   她又说:“我是姚问。”   老太太像是看不清,就着灯光凑近瞧,眯了眯眼,往她身后瞅:“你爸呢?”   “……?”   姚爱军竟然都没跟自己亲妈打一声招呼?   就在姚问想着怎么解释一下,老太太眉毛一拧:“他该不会是让你自己独个儿回来的吧?”   听了这话,姚问便实话实话:“他送我回来的,在学校门口吵了一架,他生气回去了。”   老太太听完端着铁铲盘朝门廊走,嘴里骂道:“个白眼狼,回来都不回家一趟。”   对于父亲跟女儿吵架把女儿丢下这事儿,老太太没有作半个字的评价,姚问有些看迷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便宜(bian yi)——便利 第5章 奶奶   老太太走到大门口,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指了指说:“你的房间就在旁边,你先进去,我再给你加点儿火。”   加……火?   ……什么是加火?   很快,姚问就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推开小南房的门,刚打开灯,她就看到了火炕。之所以认识这玩意儿,完全是通过电视剧意外了解到的。   那炕外观修整得还不错。   旁边就是火炉,炉子里劈啪作响。老太太揭开炉盖,把一铲盘新炭倒了进去,扑起来一股子浓重的烟沫儿。   姚问当下就被呛得咳嗽了半天。   烟沫儿瞬间飘了满屋,落在手背上,一碾磨,全是灰。   所以,这屋子就是个典型的聚灰盆?   更令她难以忍受的是,不知道是不是久不住人,房间里一股子潮气味儿。   也就是说,这半年多她都要住在这里?姚问简直不敢想象,她连半天都不想在这里待着。   鼻子太难受,更难受的是身上黏黏糊糊。她扒拉了一下黏在脸颊上的头发,问:“哪里能洗澡?”   老太太指指西厢房,说:“我给你先烧上水,你吃完饭正好就能去洗了。”   所以,洗澡水还得现烧?   这个时候,姚问十分后悔,当初不该火气上头,答应姚爱军送她回来的。怎么他说让她回来她就同意了呢?再生气也不能拿自个儿的未来赌气啊。   这个念头在看到饭菜时越发强烈了。   她原本以为那只是一碗粥,一碗敖干了水的粥而已。   她饿极了,也不是不能吃,充个饥而已。毕竟家里没有一个有厨艺天分的,只要不在外面吃,随时都有可能遇上暗黑料理。   可是当她下第一勺时,差点儿被酸掉牙齿。   那粥是酸的。   粥竟然是酸的!!!   是放了白醋?姚问凑近闻了闻,一股子若有似无的味道飘过,像是臭了。   臭、臭了?   她一阵犯恶心。   老太太还笑呵呵地说:“你爸最爱吃这口,外边吃不着这个,早就给他做好了,结果这白眼狼连家门都不进。”   说着推过来一碟小菜,黑红黑红的,干的,说:“就着这个吃,很香的。”   “……”   姚问自诩不挑食,也不太想第一次见面就给老太太留下个坏印象,但她还是毫不客气地吐了。   都没来得及问洗手间在哪里,奔出门就近吐在了小菜园边边上,差点儿把胃汁呕出来。老太太起先还在因为她竟然吐了而生气,后来见她吐得面色惨白,这才帮她拿了杯水。   “跟你爸一点儿都不像,他那么爱吃。”   “……”   怎么滴,生个女儿出来还得各处都得随爹才行?什么逻辑?   姚问闭了闭眼,实在是难受得厉害,强迫自己当做没听见。   老太太从自己屋抱了一床被子和褥子,帮她铺炕。姚问蹲在地上收拾要洗澡的东西。得先洗澡,洗完澡才有精力想想以后怎么在这里生活。   然而,当大红牡丹花纹的被面儿被扑腾起一股子潮气味儿时,那一刻,她有点儿想出去住酒店。手里头没带现金,她翻了半天都没找到银行卡。行李是姚爱军帮她整理的,她又不想给他打电话问,就只好先憋着。   吃不好硬撑着的话,多少还是可以捱一捱的,可睡不好是真要命。   她打算借老太太的手机用一用,登陆支付宝就可以用钱了,怎么着先把这一晚上对付过去,结果发现老太太用的竟然是诺基亚老人机。   “……”   西厢房被改成了浴室,里面收拾得倒是挺干净,就是有点儿冷,也很潮。浴霸什么的根本不用想了,没有。   她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服自己脱掉衣服站到淋浴头下面,咬着牙齿才能坚持勉强站住。热水出来时,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从家里出发时,姚爱军就提醒过,北方这会儿昼夜温差大,早晚跟中午不是一个温度。姚问听进去了,就是没想到竟然能大得这么离谱,尤其入了夜这淋浴房里的温度,简直考验人的意志力。   她闭着眼睛咬着牙,一个澡洗得跟上刑似的。平常没有一个小时出不来,今儿十分钟完事。   老太太手脚慢,姚问冲完澡,她还在屋里捣鼓铺炕。   她搜寻了好半天都没看见吹风机,只好问老太太。   “吹什么吹?当心吹感冒。”老太太指着烧得通红的炉子,“烤几分钟就干了。”   烤。   烤???   姚问看了眼那火红的炉子。   她确定自己没听错,老太太让她把头发烤干。虽说她头发短,只到肩膀,但想要让炉火烤干?是高估了炉火的能量,还是低估了她的发量?   火炉通火炕下面,这个季节正处于初秋时节,还不算太冷,烧起来时会将整间房都烘热乎,房间里的潮气味儿慢慢就散掉了。   姚问虽然不懂这个原理,但她洗完澡回去后,闻到房间里那股子潮气味儿没有那么浓烈了。   她低头贴被面儿上闻了闻,立即远离了被子。   行吧,就算这个头发真的能被烤干,眼下这被子也必须得换,这根本就不能盖。   “你闻什么呢?有什么味儿?”老太太铺好炕,见她扯着被子闻,面色有些不好看。   姚问衡量了一下,究竟是她向老太太借钱出去住令她不舒服,还是要她帮忙换床被子让她更加生气。思索了几秒后,她道:“还有别的被褥吗?这床有股子潮气味儿。”   “有味儿你刚才不说?我刚铺好。”老太太着实有些被气着了,自己揪着被面儿闻了一下,“这哪里有味儿?”   姚问:“……”   这会儿向老太太借钱,怕是想都别想了。   现在就只能寄希望于那个男生真能买到手机了。但这个时间,够呛能买到。   就在此时,四合院大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一阵脚步声传来,没多会儿听见了说话声。   姚问正搓着湿头发,耳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一抬眼,江与时的身影出现在了窗外,他边走边打电话,垂着头聆听。似乎对面的人正在倾诉,他偶尔问一句,眉眼冷凝,面上几乎没什么表情。   “店里破损呢?”   “嗯,都算好,一笔都不准落下。”   说着,江与时抬手敲了敲窗户,掀起眼皮,目光先看向了她。隔着玻璃,姚问注意到他浑身上下不见丝毫打架过后的狼狈,要么刚才打赢了,要么就是把对方给吓跑了。   老太太见着江与时后立马笑弯了眼,招招手让他进来。   江与时个子高,这门对他来说太矮。他弯了弯腰,低着头扶着门框才进来。老太太似挺喜欢他,对他很热情。她原本在炕上坐着,见他进来,便下地凑近了问:“找奶奶什么事儿?”   江与时又接了一个电话,先朝老太太摆摆手,这才跟电话对面的人说:“你来接我一趟。”   对面人应了,他这才掐了电话,指着姚问跟老太太说:“我找她,奶奶。”   说着,他把自己的手机递到了她面前:“手机专卖店关门了,你先用我的,明天给你买。”   眼前的手指指骨根根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又圆润。   在屋内灯光下,姚问看清楚了,刚才确实是外面灯光的缘故,让他的手指皮肤看上去很白。   实际上,江与时是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只不过颜色浅淡,路灯下看上去泛白。   他穿得少,一进门带来一股子热乎气。她原本靠着火炉,这会儿竟然觉得他才像是个火炉。   老太太看看江与时又看看她,问:“这是怎么回事呀?”   见她没接,江与时把手机又往前递了递,说:“没事,奶奶,不小心把她手机给摔了。”   “嗐,摔就摔了,还赔什么赔。用不着啊,大江,甭跟奶奶客气。”   姚问:“……”   这貌似摔得是她的手机吧?   老太太全程无视她,跟着向江与时热心介绍:“这是奶奶家的孙女,姚问,你姚叔叔的女儿。咱们自家人。”   说着又转头给她介绍:“大江,江与时,咱们邻居。一个手机值不了几个钱,别搞得那么生分,啊。”   姚问特别讨厌这种无视她的意愿就替她做主的行为,便顺着说:“是不值几个钱,五千多而已。那您明天帮我买一个吧,我着急用。”   老太太吓了一跳:“五千多!什么手机这么贵?你怎么用这么贵的手机?真是败家!你爸挣几个钱多不容易啊。”   姚问:“……?”   先不说这个手机是她自己给自己买的,就算是姚爱军买给她的,那多正常?一个五千块钱的手机,她用了就成了败家了?   姚问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觉的自己这一天以来的忍受已经到达极限了。她伸手接过江与时的手机,站起身,问他:“这附近有什么还不错的酒店吗?”   她觉得自己没法儿继续待在这里了。   这不正好,手机在手,兜里有钱,她也不需要再仰人鼻息了。   江与时挑了挑眉。   老太太伸手一拍门:“怎么?这么大一座院子还住不下你了?嫌弃这嫌弃那,跟你妈一个德行。你以为你们娘俩的好生活那都是谁为你们创造的?那还不是我培养出来的儿子给你们当牛做马创造出来的?”   “你妈终于不喝我儿的血了,现在轮到你了是吧?”   “……!”   ???   这么严厉的指责,性质这么严重的话语,出自于她的奶奶,刚见面的亲奶奶。姚问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几次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憋得慌,但就是说不出来。实在憋到尽头,能说出口的话也绝对好听不到哪里。她狠狠咬住下嘴唇,以咬出鲜血的力道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让体内的恶狗窜出来无所顾忌地咬人。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她是长辈,是长辈,长辈!   “来来来,大江,你闻闻,”老太太骂完还不解气,拉着江与时的胳膊说,“你闻闻这被褥有味儿吗?” 第6章 熨帖   姚问都要笑了。   行吧,既然老太太非要拉个裁判,她扭头看着江与时,看他怎么说。   “奶奶,我想喝米汤,你家有吗?在你屋吧?走走走。”江与时接收到了她的视线,他没有被老太太拽动,也没有依言去闻,反而拐着老太太出了门。   “奶奶,你做的米汤可太香了。”   “是吧,奶奶给你留着呢。”老太太盛怒之下竟然被他顺利拐走了,每次回头想说她几句什么,就被江与时更大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怎么做出来的,教教我呗。”   “甭学,你什么时候想喝,就上奶奶家里来喝。”老太太被他哄得眉开眼笑,一时竟然忘记了生气,跟他絮絮叨叨聊起了别的。   江与时应和着,说话间,两人进了隔壁南房。   “……”   姚问有种一拳落在了棉花上的感觉。   刚才洗完澡觉得冷,这会儿却觉得燥得厉害。她离开了火炉旁边,不远处的椅子上还放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其他地方没得坐,她挪坐在了炕沿上,坐下后只觉得手指发抖。想了一会儿,脑子里乱乱的,没有个章法,反而被外面的动静给搅和了,根本理不出个头绪来。   一会儿后,她听见隔壁房门又开了,出来的不是老太太,是江与时,他回了正房。   这间房与她的房间正对着。   江与时的身影消失在门里。   行吧,连他都只搭理老太太,看来是认为她做的不对。反正在家里发生矛盾,连姚爱军都不向着她,在这里更是人生地不熟,也别期盼会有谁向着她。   生了期盼才是她自己奇怪。   姚问脑子里一时过着这样的想法,一时过着那样的想法,为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做而苦恼。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再也无暇顾及外边什么动静。   在这样激愤的关头上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正要拿着江与时的手机出门去,窗户再次被敲响了。   姚问抬眼,在泛着湿气的视线中瞧见了江与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来了,此时正站在小南房门前。   他这是……又回来了?   回来干什么呢?   姚问快速抹了一把眼睛,把泛到眼睫上的湿气都抹去了。   江与时推门进来,姚问不太想抬头,她转头看向了旁边的火炉,直到他把一个吹风机递到她眼前。   她盯着吹风机,没有接。   江与时指了指她依旧透湿的头发:“我们这儿气候变化大,小心别感冒。”   姚问头发不长,刚到肩膀,平时就拿一根黑色的发圈扎着。此时半散开,垂落在肩头,湿淋淋的。   她摸了摸头发,摸了一手湿,根本就烤不干。她看着眼前的吹风机,看着看着,眼睛有些热。   “你手机密码是多少?”她问。   “081616。”   江与时的手机双卡双待,姚问把自己的卡插进去。待情绪缓和了几分,眼睛上的热气儿下去了才说:“原本我不应该拿你的手机用,谁给我摔坏我找谁,但我现在着急用。”   头顶传来一道轻笑,江与时说:“放心用。”   笑什么?   姚问抬眸。   小南房空间太小,江与时就站在她面前,她仰起脸,两人之间就挨得有些过分近了。   姚问偏开目光,接过吹风机,正要拧开,江与时又说:“我有一床备用的被褥,刚晒过,床单被罩也都刚洗过。”   顿了一两秒,确定她在听,他问:“你要用吗?”   姚问手指一点点收紧,捏住了吹风机开关,没有搓开。   这会儿,她多少冷静下来了。   刚才真是被气昏头了,干脆就不管不顾吧。现在一想,与老太太吵了这么一架,她是不好再出去住了。老人身子骨脆弱,万一给气出个好歹来,先别说姚爱军怎么办,她自己都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老太太说话再难听,还给她铺炕来着,还给她烧洗澡水来着,也做了饭,虽然难吃。   见她良久没说话,只捏着吹风机的开关磋磨,江与时又说:“你要是用,我就去拿。”   说完,他便静静等着她的答案。   姚问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江与时可太会琢磨人的心思了,也太会给人台阶下了。无论是老太太还是她,他把台阶给她们铺得多么好,他怎么就这么周到。   姚问清了清嗓子,几乎用气音溢出来一声:“用。”   担心江与时没听见,她刚要再说一遍,就见江与时几步走到炕沿,把老太太铺好的被褥顺着一卷,勾到手边,往腋下一夹,就出门了。出去后几下分开,依次挂在了晾衣绳上。   做完这一切,江与时转身,指着院子里的晾衣绳,给她解释:“挂这里吹一晚上,明天再暴晒一天,大概就差不多了。你再洗洗外面的床单被罩,就可以用了。”   “哦。”姚问眨了眨眼,愣愣地说。   她还有点儿没从他这一系列雷厉风行的行动中回过神来。   江与时抬脚上了台阶,正房的声控灯应声亮了,他推门进去,一分钟不到就再次出来,腋下依旧夹着一个卷成直筒的被子。   小南房实在是太小,除了火炕和灶台,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小衣柜,基本上就放不下别的东西了。江与时进来后,姚问就赶紧往旁边让了让,给他腾地儿。   江与时径直将被子扔到炕上,被子自动滚开,露出里面的褥子和枕头,一股子阳光暴晒后的洗衣液清香味儿袭来,瞬间扑了姚问满身。   她目光扫过去,枕巾是湖蓝色的,连枕头都一块儿拿来了。   不仅周到,还细心。   姚问默默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现在特别想得到他的肯定,便问:“你刚才抱着那被子,闻着是有味儿的吧?”   江与时拍拍手,扭头看她,笑了一下,眼尾微微上扬,弯成一个十分好看的弧度:“你想听什么?”   “问题解决了不就行了?”   江与时笑的时候桃花眼里会有细碎的光,像是乍然春暖花开,蝴蝶蹁跹而过,看上去很温柔。跟不笑的时候完全是两幅样子。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场。   姚问蹙眉,这怎么听着感觉还是她错了呢?   她仰头,撩起眼皮,径直看向江与时。因为刚才气堵住了胸腔,鼻音浓重,说话时有点儿瓮声瓮气:“你就说你闻没闻着吧。”   江与时原本要移开目光了,此时突见她抬头,仰着细腻瓷白的脖颈,眼眶有点儿红,睫毛上还有水汽……破坏整张脸美感的是左脸下颔处的一道明显的红痕。   他目光停顿了一秒,伸手摸了摸裤兜,摸出来一管膏药,递给她,指指她的脸颊。   姚问垂眸看了眼,是一管消瘀膏。看完她也没怎么在意,又仰起头,重新看着江与时,眼神透亮。   江与时微挑眉,像是觉得有些好笑似的,伸手摸了摸鼻尖,继而给了肯定答案:“确实有味儿。”   瞧,又不是她故意矫情。   得到了肯定答案,姚问安心多了,连心里的郁气都散了一多半。   放松下来后,她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两声。   “……”   她抬眼看了江与时一眼,他正看着她。这让她有点儿尴尬,为了破解尴尬,她点开外卖APP,干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问:“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小餐馆吗?”   过道里传来摩托车开进来的声音,正巧停在了小南房位置,动静挺大。紧跟着江与时的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是“韩宁”,姚问把手机递给他。   “你想吃点儿什么?”江与时接过手机应了一声,“马上。”   姚问抬眼看着他,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火炕炕沿比较高,相比靠着火炉,坐在上面位置要高一点,两人的距离也要更近。江与时垂头望过来时,姚问眼神里的茫然一览无遗。   江与时说:“随便点。”   姚问也没明白自己究竟怎么想的,稀里糊涂的,竟然就真的点了:“就……菜,小油菜,小白菜……”   江与时微一点头,然后问:“还有吗?”   姚问想了想:“粥吧。”   说完她立刻又补充:“甜的,不要那个加了白醋的粥。”   江与时似愣了一下,继而像是明白了什么,展眉一笑:“那是酸粥,发酵了的粥,没有加白醋。”   “管它酸的还是臭的,我不要那个粥。”   外面按了一声喇叭,韩宁朝着小南房的方向喊:“大江!”   “行,”江与时边推门走出去,边说,“最多等半个小时。”   他出去后没一会儿,过道里传来说话声。   韩宁说:“傻逼,就敢瞅着你不在的时候来闹事,你一来跟个孙子似的,屁都不敢放,你说他是不是欠?”   这屋子不太隔音,他们在外面说话,姚问不用刻意听,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韩宁似还有气,又愤愤说:“那群傻逼打红了眼,捡到啥扔啥,看见脑门儿也敢招呼,我那会儿寻思福子指定得进一趟医院了。”   话说得凶,声音听着仍有点儿惊魂未定的感觉。   江与时没有对此作什么评价,淡淡说:“这不是没事么,走。”   摩托车的声音远去。   姚问回神,这炕不大,但睡她一个人足够了。她盯着摊开的被子看了会儿,刚才也没见江与时怎么费劲巴拉铺,他好像把卷着的直筒被一扔,摊开就铺好了。   她把脚伸到了被子里,顿时感觉脚丫子底下热乎乎的,很暖和,被子也很柔软。   这火炕还不错。   姚问仰头闻了闻,屋子里的潮气味儿闻不见了,被火炕烘着,这会儿持续散发着被子的阳光味道。   她一旋身躺在了上面,只感觉浑身熨帖,舒服了。   躺了会儿后,姚问心情也好许多了。她拿起江与时的手机,点进微信,正要切换账号登陆,突然蹦出来两条信息。   “笔记我都帮你整理好了,韩宁拿给你了吧?”   “江与时,答不答应你给个话啊。”   分别来自两个人。   两条信息一前一后,径直蹦到了姚问眼睛里,由不得她忽略。   姚问顿了一下。   江与时的手机有点儿大,她原本拿着就费劲儿,冷不防手一滑,手机“啪”一声砸到了鼻梁上。这么脱手砸下来,挺有分量的。   她默默揉了会儿鼻梁,切换微信。   刚登陆微信,自不久前看到的一波信息轰炸后,又涌进来一波。打眼一扫,有班级同学的,有老班的,还有英语老师和语文老师的。   “你怎么这个时候转学?你爸爸做的决定?”   “是因为家里的事儿吗?”   这是语文老师。   “姚问,一个面试没那么严重。”   “别对自己要求太严格。”   这是英语老师。   老班发了两条,一条是下午那会儿发的,问她到了没;另一条是不久前发的,说他被英语老师和语文老师给一起围攻了。   在他们眼里,她的转学简直令人愕然。   姚问现在都记得姚爱军领着她去学校时,老班听到她要转学时的错愕表情。   相处了两年多的班主任,平时口若悬河,说话跟嗑瓜子儿似的利索,却在面对姚爱军时几次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没立场。   最爆炸的大概是班级群。   她还没退出去,不是没来得及,是觉得自己不会真的就这么走了。   她一直没在群里说话,同学们一个个都蹦出来私聊。   姚问叹了口气,一长串,挨个回复得一些时间了,关键是有些问题都不一定能回复得了。   因为目前根本没有答案。 第7章 温暖   最激动的是万赋予和了了。   了了还算稳重,万赋予从上课那会儿就给她发信息,放学后一直在打电话、拨视频,挺锲而不舍。   姚问正要给他回复,万赋予的视频又打过来了。刚接起,对面立马传来一阵激动劈叉了的鬼哭狼嚎。   “卧槽卧槽卧槽!我这是终于打通了?姚口,你大爷,还是不是朋友了?电话拉黑我,牛逼啊你。了了——别吃了,快来!”   万赋予的一张大脸盘子怼在屏幕前,紧跟着又挤进来一张秀气的小圆脸,是了了。两人大概是在超市,姚问看见了货架。   了了眼眶一红,几下把嘴里的干脆面咽了,软哒哒喊:“口姐——”   “你别哭,你一哭,她人生地不熟的不得更伤心吗?”   了了立马闪出了屏幕。   姚问清了清嗓子,干咳了一声,才能正常说话:“你们这是干嘛呢?这个点儿还在超市晃悠?”   “说了你别吓一跳啊,”万赋予得意地一扬眉,“我们去找你,一会儿出发去机场,如果没什么延误啥的特殊情况出来拦爷,明儿上午咱们就能见面了。”   ……   “来,晃晃你的脑袋瓜子,感受一下脑浆还在不在里面?万赋予,明天可不是周末!”   “逃课去啊。”万赋予耸耸肩,满脸不在乎。   姚问闭了闭眼睛:“你们怎么知道地址的?”   “我给你爸打电话了。”了了探出头来,眼睛还有点儿红,“这回是我带头的。”   “行了行了,不跟你聊了啊,我们时间要来不及了。”万赋予说,“神山市见。”   “别挂!你们来干吗?我还什么都没收拾好呢。”姚问可太糟心了。就这条件,这俩人来了一准儿大呼小叫,绝对鸡飞狗跳。   “我们去不去,腿长在我们身上,这是你能决定得了的事儿吗?再说,就你还收拾东西?东西收拾你还差不多。你身上就没点那个技能点,等着我们。”   万赋予说完,立刻掐断了视频,没给姚问半点儿拒绝的机会。   姚问只觉得很闹心,一会儿后,又觉得很窝心。   万赋予和了了这一闹,把她安静下来后的那点儿难过劲头都给炸没了。姚爱军的头像已经被顶到了最下端,自发了老太太家的地址后再一句话都没说过。   没问她到没到,感觉怎么样,什么都没问。   这事儿不能细想,否则鼻腔指定得酸。想转移个注意力,过道里陡然传来一阵摩托车声音。车子熄火后,大门被推开,紧跟着一道脚步声走进院子里。这人在窗户前停下,因为拉了窗帘,只看见他弯腰放下了什么东西,而后站起来走了。   姚问直起身正要探头看,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韩宁”,她按了接听。   “给你把饭菜放在门口台阶上了,待会儿记得取。”说完也没等她回应,跟着又说,“大江他们今儿不回来了,他说你奶奶经常忘记锁大门,你这会儿要是不出去,我就帮你锁了?”   “锁吧。”姚问说。   耳听“哐当”的上锁声,姚问只觉得心里暖呼呼的。   她看了下时间,不到二十分钟。   外包装袋是自制的,上面印着“时·间”两个字,下面是店的地址和订餐电话。   小白菜放了辣椒,香辣十足;小油菜炒得特别脆,蒜味儿浓,相当提味;小米粥颜色橙黄,里面放了少许红豆,特别甜。还有一道甜点,蛋黄点心,酥软可口。   味道实在是太好,姚问吃得一干二净。   直到现在,她才觉得这一天能算得上是圆满了。虽然开头很糟糕,但结尾还不错。   姚问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如果不是因为不小心摸到鼻子湿湿的,而且还糊了她一嘴巴,她是压根没打算起床的。   有一说一,这个火炕是真的舒服。   身子底下热乎乎的,简直不要太舒适。   但当她看清楚自己摸了一手什么东西后,吓得一个翻身就盘腿坐了起来,瞬间离开了暖被窝。想要尖叫一嗓子以示震惊,这才发觉嗓子干得快要冒烟,根本叫不出来。   不过那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流鼻血了。   一般都是她围观别人流鼻血,自己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流过鼻血。糊了自个儿满脸就算了,把江与时的被子也给糊了一块儿。脸好洗,被子这要怎么弄?   她爬起来喝了口水稍微缓解了嗓子干,这才起床收拾。   四合院圈出了一块方方正正的天空,早上空气清冽,阳光跳上墙头,院子里的黄瓜和西红柿上都缀满了细密的小水珠。   刚洗漱完毕,老太太就喊她吃早饭。   也不知道江与时昨晚跟她聊了什么,虽然老太太脸色看上去仍旧不好,可也没说什么。   姚问到学校后径直去了教师办公室,昨天带她做试卷的刘老师还在位子上,看见她后愣了一下,说:“你去隔壁找乔若明老师,你被分在二十八班了。”   二十八班……   想起这一顿折腾非但没能如愿,还挨了姚爱军一巴掌,姚问这会儿只觉得讽刺。   教师办公室里的一位男老师夹着教案正要去班级,经过刘老师桌子边,见他正望着姚问的背影发呆,撞了撞桌角,问:“怎么了?”   刘老师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有点儿感慨,这个学生心理素质很强啊,比我们班的尖子生强多了。”   “你不是说她完美避开了正确答案吗?”这位男老师是二班的班主任,姓田,闻言嗤笑一声,“差生心理素质往往都过硬。”   姚问相貌出众,昨天被姚爱军气势汹汹带走,闹的动静挺大,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多少还是有点儿印象的。   刘老师说:“外国语学校转过来的,成绩门门都不差。保送笔试已经过了,卡在了面试上。”   田老师吃了一惊:“这样的好苗子给安排在二十八班了?”偏头点了点南楼方向,“校长什么情况?”   “校长是她爸爸当年的班主任,本来入学测试就只是让她走个过场,谁知道她能拿零分。”   “那就是一道拦住差生的程序而已,这有什么,可以灵活变通嘛。”田老师搓了搓手,也不着急走了,“你要说服不了校长,我就去要了。”   刘老师摇了摇头:“这就是我为什么说她心理素质强的原因了。昨晚我给校长打电话,校长说她爸爸让她就待在二十八班,说是要磨一磨她的脾气。”   刘老师看向田老师:“就我们的那些尖子生,哪个能答应?他们失误掉一分都要去做心理调适,更别提这么好的成绩进差班了。你看见了吗?刚才她表情多平静?”   “她估计不知道二十八班的情况吧,一会儿准得闹。”   “怎么可能不知道?公告栏那么显眼。再说,不知道二十八班什么情况,总归知道一班是个实验班吧。这样的成绩进不了一班,放在我们的尖子生身上,能不跟家里闹?”   刘老师往椅背后一靠:“我以为她怎么着也得跟她爸折腾折腾,肯定不可能乖乖进二十八班,我都准备好接收她了,没想到她今天竟然独自来了。”   田老师往隔壁一偏头,眯着眼说:“乔若明知道他误打误撞捡了个宝吗?”   “我这还是昨天看她考试异常,亲自打电话问的校长,他才透露这么多,你说乔老师知不知道?”   田老师感叹:“啧啧,同样都是班主任,有些班主任啊,就是命好。乔老师下一届眼瞧着就要带好班喽。”   北楼三楼一共两间教师办公室,姚问拐进另一间,刚进门与一个抱著作业本的课代表迎面撞上,她问:“同学,乔若明老师是哪位?”   对方愣了一下,而后伸手指了指窗户边的一张办公桌。   姚问第一眼就看到了一颗硕大的啤酒肚。乔若明瘫在办公桌后,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一点儿精神头,正拿着一支笔在批改作业,间或拿笔头挠挠脑门儿。   她走到桌前,说:“乔老师,我是姚问,刚转学过来。”   似乎被打扰让这位乔若明老师很不高兴,他连头都没抬,从鼻子里挤出来一声:“第一节 课不是我的课,班级很好找,你自己去吧。”   姚问:“……?”   “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吗?”见她没动,乔若明问,依旧没抬头。   “校服……”   好歹转学第一天,不领着她去班级就算了,她自己可以去,但校服总得给她吧。   闻言,乔若明往右偏了偏头,惜字如金,半个音儿都没飘。   姚问顺着他的动作这才看到摆在办公桌上的校服。   “……”   这个班主任……   走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排男生,他们靠着栏杆说说笑笑,议论纷纷。姚问一出来,这些人全都把目光投向了她。   姚问经过后,男生们在后边议论,没怎么收着声。   “本人比照片里看着还冷啊。”   “我怀疑她不会笑,昨天就这个样儿。”   “但确实好看啊。”   “不笑都好看,笑起来那得好看成什么样儿。”   “二十八班的土匪们可真有福气。”   “……”   姚问已经习惯了作为焦点被议论,通常她都当做没看见,不搭理。但此时她有点儿烦躁,尤其是当她快要走到尽头拐上四楼时,几个男生突然挡在了面前。   被迫接受围观就算了,挡住算怎么回事?   “同学,加个微信呗。以后一起玩儿啊,领着你熟悉熟悉我们市。”   为首一个男生鹤立鸡群,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亮得晃人眼,校服穿得松松垮垮,左耳上纹了个音符纹身。   “呦!”周围男生们开始起哄。   乔若明的态度让姚问不太舒服,这个男生偏要往枪口上撞,她微一仰头,问:“你觉得今天早上阳光怎么样?”   见姚问开口,身旁一个男生怪叫:“蒋大学霸出马,果然不同凡响。”   这话似乎挺让蒋煜受用。阳光从身后洒下来,衬得他眉飞色舞,他眯了眯眼笑了,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傲来:“挺好啊。那微信要不要加……”   “我也觉得挺好。但同学,”姚问说,“你挡住我的光了。”   她昂了昂下巴:“麻烦让一下。”   起哄声戛然而止,蒋煜脸上的傲色僵住了。   姚问径直越过他上了四楼。 第8章 班级   姚问还没到二十八班,二十八班先炸锅了。   物理课代表踢开教室门,把作业本往自己座位上一扔,走到教室后排,在一群正闹哄哄的男生中拍拍手,等到大家安静下来,他才清清嗓子说:“昨天咱们见过的那女的,就说话贼犀利,想报警的那个,你们猜怎么着,竟然也是学生,刚才问我乔若明是哪位。”   他眼珠子一转,意味不明地说:“这是转到咱们班了啊,兄弟们。”   福子把热乎乎的鸡蛋灌饼拿给睡得昏天暗地的韩宁,贴韩宁脸上他都没醒。他没再管,转头听见了这话,说:“都都都别过分啊,她她她那是为了帮帮帮我。”   有人不乐意了,把书桌重重一拍:“帮你有无数种办法,我们得告诉她,警察叔叔很忙,很多大案要案得办呢,作为祖国最懂事的花朵儿,我们不该让他们把时间浪费在我们身上。”   这人一挑眉,扬声问:“对不对啊,兄弟们?”   旁边人纷纷应和,有人笑说:“我混幼儿园那会儿就知道了,喜欢报告老师的小朋友,那得上‘私教课’啊。”   男生们大笑,把桌子敲得嘭嘭响。   “在在在当时那种情情情况下,不不不报警,你们让让让她一个个个女生怎怎怎么帮我?”福子急了,“再再再说了,她她她住梨花巷巷巷7巷7、7、701。”   哄闹声瞬间停下来了,刚才还莫名兴奋的男生们集体噤声了。   片刻后,前头吼得最凶的男生像只被放了气的皮球,干巴巴地说:“哦,她住大江院儿里,忘记这茬了。”   然后就没人说话了。   就在一片寂静中,江洋冷笑一声:“不就是个新邻居吗,昨晚之前又不认识。进了咱们班,总得教教她规矩吧?要不然,以后随便起个摩擦都得被叫去警局,这谁他妈吃得消?”   有人应和:“就是就是。”   物理课代表呵呵笑,两手一摆:“我可什么都没说,我只是告诉了大家这个消息。”   小红楼每层六个班级,三楼有两个教师办公室,按照这个排布法,二十八班就应该在五楼最里头。   姚问径直上五楼,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炸裂人耳鼓膜的动静。她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门口适应了几秒钟,这才伸手推开教室门。   本来嬉笑打闹、作业本满天飞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全都看向了她。   这个学校原本她就不想来,班主任还这个样儿,她没有半点儿自我介绍的兴趣,直接问:“哪里有空座位?”   后排断断续续响起几道声音:“没有。”   ?   没有?   姚问打眼扫了一圈儿,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在一起,视线范围内确实没看见空座位。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从这些回答她的同学脸上看出了那么点儿欢乐。   不怀好意的等着看她出糗的欢乐。   ?   没有她的位置,他们那么欢乐干什么?   很快,她的这些新同学就给她解惑了。   中后排位置的一个男生往前靠,伸手搂上了前排男生的肩膀,笑嘻嘻问:“没有座位你会打110吗?”   前排男生意会,跟着手一扬,举着自己的手机说:“打吗?借你。警察没准儿会帮你呢。”   他话音刚落,教室里瞬间陷入了哄笑中,以后排最为响亮。前排的虽然仰头望了过来,但没参与这场闹剧。   姚问马上明白了,原来这个班里有昨天打架的男生。又想到昨儿听到二十八班集体逃课,全班几乎一半人上了公告栏,她扫过眼前笑得东倒西歪的同学,没准儿昨晚打架的全都在这里了。   姚问一张张面孔扫过去,最终还是放弃,天黑人又多,实在是记不住。但她扫到了一个人,是结巴同学。他叫什么来着,韩宁说叫福子。   福子没笑,憋红了脸朝前后左右的同学喊:“你们!”   姚问收回目光。   她不急也不躁,安安静静站在讲台旁边,面向这些起哄起得热闹的新同学。   起先,笑声还很大。一会儿后,渐渐笑不动了,教室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声响动。   姚问一言不发,打算耗到他们彻底笑不下去为止。见她根本不为所动,刚才说话的那个男生绷不住了,吊儿郎当问:“你打不打呀?”   “你知道人和猴子有什么区别吗?”姚问开口。   男生嗤笑,扯着嗓子大声道:“我好心好意问你打不打,你跟我扯……”   “人有脑子,会尽力避免让自己做出愚蠢的举动。而猴子,因为没脑子,经常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行为,愚弄了自个儿,沦为了人们的笑料,还沾沾自喜。”   一群猴子舞什么舞?   男生眼珠子转了几转,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桌子一拍,噌一下站起来:“你怎么骂……”   “你好心好意借我手机,作为回报,我好心好意给你科普一下人和猴子的区别。那么着急对号入座干什么?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当一只猴子,这是什么毛病?”   姚问故作惊诧:“难道,猴子福利待遇现在比人都好了?”   “噗嗤。”   刚才没参与闹剧的前几排同学全都笑了,福子大张着嘴巴,早顾不上生气了。   挑头的男生原本指着姚问的食指僵在了半空,脸上的嘲弄消失得干干净净,嘴巴张了好几次,没想出一句不带脏字儿的话来给予有力回击。   身旁人碍于他的面子憋着没敢笑,直憋得肩膀抖动。后面的同学毫不客气地撞着桌子催促:“上啊,怼她。”   他倒是想,但他上不了。   “既然你这么喜欢助人为乐,就送佛送到西,不如连110也替我拨了吧。”姚问嫣然一笑,目光直直望向他,“举着手机多累手腕啊,快、马上、立刻拨。”   她站在讲桌旁边,被这么一衬托,身形更显娇小。因说话脸颊泛起一层薄红,调和了过分白皙的颜色,而突然绽放的笑容更是给这张脸点了锦上添花的浓重一笔。   教室里传来一片吸气声。   姚问长得漂亮这些男生昨晚就看到了,但没见她笑过。这会儿哪怕是一个不屑的笑容,也足以让人目光死死黏在她脸上了。   原本,他们作弄人的心思就不单纯。   被姚问直视着的男生更是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最终竟然不敢与她对视,偏过了头。   许东也往后靠,跟后面同学对了个眼神:“搬桌子去?”两人正要站起身,江洋举起胳膊挥了挥,大声道:“这里有。”   姚问循声望过去。   二十八班教室很大,目测至少得有八、九排,说话的男生坐在教室左边最后一排。见她看向他,他伸手指着中间最后一排的一个空位说:“这有。”   后排男生纷纷侧开身子,男生手指着的方向尽头露出了一个空位置。那个位置只有一个座位,没有同桌。   他说完后,教室里瞬间静了一下。   姚问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就在她径直朝那个座位走去,已经走到一多半时,这个男生突然又说:“就看你敢不敢坐喽。”   语气有点儿幸灾乐祸。   在齐刷刷盯着她瞧热闹的目光中,姚问没作停留,一直走到了后排。桌上没有书本,但桌子擦得干干净净,她伸手一摸,不见半点儿灰。   姚问坐下来就知道这男生为什么这么说了。   这个座位上其实有人。   她以为书桌上面没有书就是空座,但实际上桌洞里有书。   她坐了别人的座位。   就现在这些关注她的灼热视线,可能这个位置上坐着的人不太好惹。   姚问翻了翻桌洞里的书,课本看上去很新,且没有一本哪个位置有名字,倒是前几页有被翻过的痕迹。还有好几个笔记本,记的都是课程内容。随意一扫,笔记重点、要点齐全,看得出来这个位置的主人还是学习的。   字迹娟秀规整,应该是个女生。   一连上了两节课,座位的主人都没有来,盯着姚问瞧热闹的男生们也逐渐失了兴致,转头干别的去了。   前两节课是物理和数学,这里的教学进度没有原来学校快。   坐在姚问前面的男生一直没抬起过头,一路睡过了两节课。但他周围的同学都很活跃,左顾右盼跟旁边人打得火热。   姚问裸身高一米六,即便直起腰身都会被挡住,得尽全力集中注意力才能勉强听清老师讲什么。   物理老师倒还好,除了解题步骤略繁琐外,讲课还算条理分明。听了一节课,数学老师问题比较大。   可能是被混乱的课堂秩序给影响了,中途甚至讲错了好几道题。   前排大概还好,后排简直比菜市场还要聒噪,吃东西的,玩游戏的,聊天聊嗨了的……   姚问自觉以她的标准,根本忍不了。可讲台上的两位老师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全程平和得很,连眼光都没有施舍给后几排,互动也只找前几排的同学。   听不清,她索性就刷题去了。 第二节 课课中,万赋予发微信说他们已经落地了,姚问把学校定位发给他。想到很快就要见到他们两个人,她的心情总算好点了。   下课后,姚问对完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估摸着万赋予他们快到了,她正在思索该找个什么借口找乔若明请个假,教室里陡然响起一道争吵声。   中间第二排的一个卷头发男生斜着身子,双手撑在身后同学和自己的桌子上,满眼怒气:“你再说一遍?”   和他对吵的是右边最后一排的一个男生,相比卷发男生的气愤,他显得优哉游哉,很是不以为然。他双手一摊,耸了耸肩,嬉笑着说:“我就吵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啊,能怎么样?傻逼!”   姚问对这个男生有印象。   数学老师是个年轻女老师,有点儿口音,跟学生互动时喜欢在每句话末尾拐一个调:“对不对——嘛?”   “嘛”字上挑,拖一下腔调,听着像是撒娇。   这个男生几次故意学数学老师说话,每次都在她问完后学着跟一句:“对——嘛!”   每每这个时候,后几排就会爆发出一阵哄笑。数学老师脸皮薄,几次红了脸。可能受了影响,课上得磕磕绊绊,还一连讲错了几道题。   眼见这男生这样的态度,卷发男生彻底被气着了,眯了眯眼,满脸厌恶:“一群败类,觉得自己影响别人特别骄傲特别光荣是吧?”   后排一个原本悠哉观战的男生陡然扬声:“你说什么?一群?你俩吵架你拉谁下场呢?你解释一下你说的‘群’是哪个群?”   这个男生一加入战场,原本拉架的、抄笔记的、上厕所的,全都不动了。   “我说谁你不清楚吗?”卷发男生扫过后排,满眼鄙夷,“‘群’是哪个‘群’你们心里没点儿逼数吗?一群垃圾!不学习滚教室里来干什么?傻逼!自己学习不好还要影响别人。”   这句话一下子引发了众怒,教室后几排瞬间刷拉拉站起来一大片人,左后排靠窗户的一个男生踢开凳子,带头就往前排去了。   这男生边笑边朝冲上去的男生们招手:“来来来,兄弟们,我们今天都好好见识见识,好学生的骨头到底他妈的有多么硬气!” 第9章 孤勇   旁边几个女生捂住了嘴。   姚问对这个男生也有印象,就是他刚才给她指的座位。   早在后排男生站起来时,前几排的不少学生迅速跳出了座位,远离了争斗中心。   江洋伸手一指角落里的监控,站在监控下边的男生会意,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颗篮球,朝着监控狠狠砸了上去。   “砰——”监控碎了。   卷发男生周围的同学一看情况不妙,站起来试图拉他,劝说他先暂时忍一忍,被他一把甩开:“别碰我,我看看这群垃圾能把我怎……”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冲在最前头的几个男生给拽住了。   几人合力将他拖拽着往教室后排走,沿路撞歪了不少桌椅,“刺啦”声不绝于耳,磨得人耳鼓膜刺疼。书桌上厚厚的书本堆依次塌陷,掉落到地上,一阵噼里啪啦。   胆子小的女生捂着嘴惊呼着朝角落里躲避,就在这时,前排的一个女生站出来阻止:“江洋,你别太过分!”   江洋正是挑头的男生,他回头伸手指了一下:“康丽娜你闭嘴,我们平时给你几分面子跟你学习好屁关系都没,你自己好好想想是因为什么。别他妈在这事儿上拱火!”   被当众这么骂,康丽娜一下子红了眼眶。   卷发男生刚开始还试图挣扎,但哪里是这几个男生的对手。江洋在最前头揪着他的领子,其他人推搡着他,一路把他推到了教室后排。   后排坐着的几个女生早就离远了,只剩姚问浑身僵硬地坐在座位上。蓝牙耳机被她死死掐在手心里,指甲用力到发白,甚至有几枚嵌入了手心的软肉里,瞬间掐出了一道道红痕。   她觉得脚底板发软,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别说站起来走出去了,动都动不了。   耳边是一群男生们集体施暴的动静。   一群恶狗在狂吠。   他们把卷发男生推到墙壁上,“嘭”的一声,那是身体撞击到墙壁的钝重声。他越反抗,他们越兴奋,直到打到他再也没力气反抗。他们围着他,兴奋地叫嚣着。   “你他妈跪下!”   “跪下!”   “跪下!”   一声声的吆喝叠加,借着群体的火焰,气势持续高涨。   姚问觉得她又要耳鸣了。   那一瞬,她好像出现了幻觉,似乎回到了当年的那个操场上。   “拽上天的贱女人,以为学习好就可以为所欲为?什么都想沾?”   “你不是走路都看天,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吗?”   “那你招惹王骏干什么?你他妈跪下!”   “跪下!”   “跪下!”   远处打篮球的声音一下一下砸到地上,耳光一个个甩在她脸上。操场那么大,那么多人,他们却……   姚问抬头,漆黑的眼眸扫过眼前的新同学。   他们所有人全都在看着,有人小心翼翼地表露出一点看好戏的兴奋,有人厌烦地转过了头,有人……惊恐害怕。   啊,原来是这样。   不全是漠不关心。   也有人是因为害怕。   前排睡死过去的韩宁终于被惊醒,他挠了挠头发循声回头,眼角余光先扫见了昨晚见过的女生。   姚问“噌”一下站起身,脚下的凳子发出“咣当”一声响,她用尽全部力气大喊,以期盖过这些欺凌者的起哄声,传达到他们的耳朵里。   “你们!他妈的!住手!”   她双手紧紧握拳,掐到通红,喊到眼眶湿润。   “叮铃铃——”   这喊声与刺耳的上课铃声一道响起,彻底被淹没了。   欺凌还在持续,起初还能听见卷发男生的嘶吼咒骂声,现在已经一丁点儿动静都听不见了。   就像当初,起先姚问还能反抗,后来,她只能任由那些小太妹们摆布。   而铃声还在持续不停地响,姚问从没有一刻这么厌恶这漫长的铃声。   她勉强撑住身体,四处搜寻能够引发动静的东西。然而,视线里除了桌椅什么都没有。   她正要弯腰去拿凳子,长得像是要响彻一个世纪的铃声终于停止了响动。姚问撑住桌角,用尽全部力气再次大喊:“你们!他妈的!别打了!”   这回,声音准确传达了出去。   围在墙角的男生们回头,脸上犹带着未散干净的兴奋。视线焦点处是一个女生颤抖着的纤弱肩膀,背对着他们,弯着腰,抖得不成样子。   这一声之后,整个世界都没有声音了。   姚问像是被抽干净了所有力气一般,“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回到了凳子上。   拳头却还紧紧握着。   身后静悄悄的,她没有勇气回一下头,她根本不敢看看卷发男生究竟怎么样了。   他被拖拽的过程里一直在强硬抵抗,他看上去多么不服气,多么想要硬气。可他的眼神出卖了他,那愤恨的视线尽头,藏着深深的恐惧。   他很害怕。   多么像。   她曾经见过,在自己的眼睛里。   她透过那些女生们兴奋到扭曲的瞳孔,清晰地看到了她自己的眼神。   惊惧、绝望、害怕、痛苦、耻辱……   姚问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全然没有听见身后靠近的脚步声。   韩宁几步跳上桌子,再跳到地上,扑上去挡在了她面前,福子挡在了另一边,死死把江洋给围住了。   江洋勾唇笑了一下,正要说话,乔若明进来了。   这节课是语文课。   乔若明进门把教案往讲桌上一扔,教案飘出去老远,顺着桌面儿掉到了地上,发出“呯”的一声响。   他双手掐腰,眼神不耐:“说吧,怎么回事。”   没人说话。   施暴的学生们一个个全都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卷发男生抹了一把嘴角,站起来向前排自己的座位走去。好像哪里被伤到了,他走不稳,几次歪斜,身体撞到了旁边同学的桌子。他又竭力站直,努力走直线,全程垂着头,头发遮住了眼睛。   姚问一直看着他。   当年,她从操场上歪歪斜斜站起来,也试图努力站直。   因为她惧怕那些看着她的眼光。   “瞧,她被打了。”   “就这个女生啊,就她被打了呢。”   “你看她脸破了,再也美不起来了呢。”   “……”   姚问低头,狠狠掐住了自己的手掌。   韩宁和福子等江洋坐进座位里,也都坐了回去。   乔若明走到讲台上,往前排同学刚给捡起来的教案上重重一拍。   “都哑巴了?说话!”   还是没有人出声。   乔若明走到讲台中间,指着康丽娜:“班长你说。”   “他们、他们打架了,许、许东也被许多人打了。”   “我不知道他们打架吗?”   跟姚问在办公室里见到时不一样,乔若明现在没有半点儿颓唐,他确实很生气。   姚问一直在心里默念,乔若明老师,你一定要处理好这件事,只要你处理好了这件事,我就拿你当班主任看待,无论你和我以前的班主任相比,差距究竟有多么大。   求求你,一定要处理好。   “你说!”乔若明随手指了前排一个男生。   被指到的男生垂了头,呐呐说:“我刚上厕所回来,没看到。”   乔若明又一连指了好几个男生,不是不知道就是睡觉没看见,又或者在外面,反正事情发生时,他们没有一个人在现场。   “没人说是吧?”   乔若明这话刚出口,死寂的教室里突然传来一道笑声。   声音很大,一点儿都没有遮掩的意思。这声音从前排发出来,在此时落针可闻的教室里特别刺耳。   是许东也。   他抬起头,问:“说了有什么意义吗?”   姚问:“……”   为什么没意义?   怎么就没意义了?   许东也继而垂头:“是我自己撞的。”   !?   有那么一刹那,姚问清晰地看到,乔若明眼神里的火气黯淡、消散,直至重新恢复死寂。那一刻,她揪着自己的领口,觉得喘不上气来,特别害怕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初二那年,她实在是太小,耻辱、难堪、愤恨……各种她也搞不懂的情绪一股脑儿扑上来,封住了她的嘴巴,让她始终没有开口。   老师不知道,爸妈不知道……他们也像今天的乔若明老师一样,轻易信了她关于自己脸上伤口由来所编造的那些谎言。   那些一戳就破的谎言。   姚爱军经常会说:“跟同学发生争执你要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人家为什么不跟别人起冲突,偏偏就跟你起冲突呢?”   那之后有一段时间,姚问甚至在想,是不是她不该问王骏题目?是不是当初她跟王骏保持距离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但随着逐渐长大,她明确地知道,在那件事中,自己并没有做错。   错的是那些肆无忌惮施暴的人!   姚问抹了一把眼睛,就在这时站了起来。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发抖,努力保持声音镇定,指着教室右边,大声而又清晰地说:“那个男生在课上起哄数学老师,许东也在课后因为他扰乱课堂秩序与他争执,用词最过分的是‘一群败类’、‘一群垃圾’。”   唰——   二十八班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姚问身上。 第10章 甜的   虽然姚问竭尽全力努力控制,但还是不由自主带了丝颤音:“就因为这个‘一群’,让后排的这些男生们很生气。江洋带头,他和这些个男生……”她指着后排所有参加欺凌的男生,在他们的死亡凝视中毫不畏惧,说,“他们合伙……”   说到这里,姚问深深吸了一口气。   高三二十八班安静极了,一双双眼睛全都在看着她。前排的,后排的。   “……他们合伙把他拖拽到教室后面,逼他下跪。至于是否下跪,以及他被怎么样对待,这些我都没有亲眼看到,因为他们围住了他。但是,我听到了声音。他们一群人……动手打了他。”   姚问一口气说完,抬眸直视着乔若明,声音坚定,一字一句:“许东也,他不是自己撞的!”   她那双漆黑的眼眸,无比澄净:“老师,我叫姚问,在刚才的叙述中,我确信我没有偏颇任何一方,我可以为我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负责。”   说完后,姚问坐了回去,攥着耳机的手心潮湿黏腻,手指微微颤抖。   终于说出来了!   虽然迟了几年,但是说出来了。   现在,她要等一个结果。   教室里很安静,这回,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了乔若明身上。   他们也在等一个结果。   乔若明愤愤盯着江洋。   “你们这些人渣!”良久后,乔若明开口。   ?   ???   人渣?   姚问满眼愕然。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乔若明又说了一遍:“你们这些人渣!渣滓!败类!”   “你们就不是人!”   ……   愤怒、恐惧、难堪、悲伤以及孤勇后的畅快,一瞬间统统抽离姚问的身体,只剩下了难以置信。   然而,让她更加难以置信的还在后面。   “你们只配活在烂泥地里,烂到沟渠里,烂死在这里。”乔若明拿教案指着后排的学生,“等你们进了社会,有的是人教育你们!到那时你们就会知道,这个社会究竟是怎样运转的。我等着看你们的那一天!”   不。   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姚问彻底被一种惊诧,以及重新掀起的愤怒给掩埋了。   像是信念崩塌,瞬间只觉得自己前面所做的一切都变得分外可笑。现在,她觉得她自己像一只滑稽的猴子。   “你看着吧,你好好睁大你的双眼——”江洋像是个彻头彻尾的混不吝,听了这话嬉皮笑脸,他两指一屈,指着乔若明的眼睛,扬声道,“——你可要瞪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了。希望乔老师长命百岁,活的比我们长,我们祝乔老师能等到那一天!”   说到后来,他笑得越发肆无忌惮。   教室里几道笑声此起彼伏应和他,还伴随着敲桌子的声音。   后排有人举起手机,摇头晃脑说:“乔老师,我刚才录音了!”   旁边人附和:“录得好,早就该这么干了。就让所有人都……”   “删了!”   江洋眉毛一横:“我们就跟乔老师比一比,看谁先耗死谁。都听见了啊,删干净,谁把录音泄露出去我找谁。我就是要看看,咱们乔老师还能说出多好听的话来。”   乔若明胸腔几次起伏,一会儿后,他睁开眼睛,眼神恢复死水一潭,说:“上课。”   ……   满教室的人,没有一个人有异议。   没一会儿,前几排就响起了哗啦啦的翻书声。   乔若明开始讲课了。   他偏头望了眼窗外,视线尽头是操场两旁挺立着的两排杨树。   管理树木的校工最近生病请假了,到了修剪的时间却未曾修剪,杨树长得肆意,抽枝拔干,探头到挨着道路的篮球架上,侵占了一小块操场用地。   没有人修理,它们就随着心意长,管它长成个什么样子。   乔若明嘲讽一笑,继而心安理得,管他长成个什么样子。   姚问把课本纸页捏得咔咔响,肩膀一起一伏。   啊,原来是这样。   老师的息事宁人和视而不见,欺凌者的嚣张和肆无忌惮,被欺凌者的害怕、脆弱和失望,以及围观人的冷漠和事不关己,才会纵容了这种事情的一而再再而三发生。   姚问站了起来,收拾自己的课本。   乔若明似乎这才真正注意到她,恍然想起来这儿还有个转校生需要安排。   “那个转……”   姚问把自己的课本整理好,放在桌子一边,把还未拆开包装袋的校服搁在上面。整理完这一切,她离开座位,走过了通道,对周围的目光视若无睹,在接近讲桌时停下脚步,只问乔若明:“老师,这件事怎么处理?”   乔若明沉默几秒,眉宇间浮现几抹烦躁:“你想干什么?”   姚问点点头。   明白了。   早在许东也说出“说了有什么意义”这句话时,她就应该明白的。   有些事情绝对不是一天变成这样的。否则,她不会刚到这里,就遇到他们堵在巷子口打架。   她对这个老师、这个学校很失望。   反正自从爸妈离婚,自从她回到这里,一切都在向着糟糕进行,还会更糟糕吗?   不会了。   姚问昂起下巴,直视着乔若明,一字一句说:“老师,我不能认同您这种处理方式,作为学生,我也没法儿向您学习。我觉得,在这个班里待着,是对我自己的一种浪费。”   一种人生的浪费。   “这件事一天不处理,以后您的课我就不听了。”说完,姚问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教室里依旧很安静,但这回的安静,有些许不同。   许东也从课本里抬起了头,一些同学则望向了门外,望着姚问纤弱的背影发呆。   “啪!”   乔若明把教材一扔,气笑了:“浪费?”   他像是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你们这样的学生,还敢说别人浪费你们?你们听清楚了,是你们,在浪费我们这些老师的人生!”   这话似是只说给挑头的姚问一个人听,又像是说给教室里的所有学生听。   姚问听见了,却没有回应。   她甫一踏出教室门,往右侧迈了一步,本打算要在外面好好冷静一下,一只脚刚迈出来,眼前一黑,差点儿踩到一个人。   幸亏对方眼疾手快,伸手捞了她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她这才没有朝后跌回去。   姚问站稳后一抬头,眼眶还红着,这就看见了江与时。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又在这里站了多久。   江与时抿着唇,垂眸静静地盯着她看了几秒,待她站定,他错身而过进了教室。   “继续上……”   “许东也、江洋、刘尧,出来聊会儿。”江与时出现在教室门口,朝里面喊了一声。   他的声音明显盖过了乔若明。   在被叫到后,这三个原本敌对的同学一句话都没说,全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江与时你要干什么!”乔若明神色阴沉,“别以为校长准你假你就无法无天,什么都要管!”   “哦,不干什么。”相比乔若明,江与时的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温和了,他嘴角轻轻一动,不紧不慢地说,“我们这些人渣,也不想被浪费。既然您也不想被浪费,那咱们干脆就别互相伤害了。”   他的语气里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清清淡淡的一句话。   平和极了。   但却让乔若明像是被钉在原地一般,动都动不了。   江与时在前面走,三个男生跟在后面。江洋和刘尧垂着头,丧气极了。许东也走在最后,走得很慢。近距离姚问才看清,他后腰处被踩了好几个鞋印,叠加在上面,把白色的校服都给弄脏了。   江与时回头见他走路一瘸一拐,指了指江洋,说:“洋哥,最近眼睛不好用?”   江洋一听喊他“洋哥”,脸色讪讪,立刻作势要上前去扶许东也。许东也后退了一步,拒绝的意图很明显。   江与时往墙壁上一靠,松散了一身骨头,揉了揉眉心,说:“洋哥,昨天因为你和何志飞在我店里起冲突,我不得不中途从渔场赶回来,活儿都没弄完。昨晚我连夜赶回渔场,刚刚回来洗了个澡,您这又出事了?”   江洋扛不住了,凑近他悄声说:“哥,你快别喊洋哥了,我真挂不住了。”   刘尧也帮江洋说话:“大江,何志飞那就是单纯闹事。今儿真不一样,怪我,不怪江洋。”   江与时扫过两人,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姚问:“我刚才听了个大概,她说的你们有反驳的地方吗?”   他上来时,正巧赶上乔若明发飙,全班没有一个人能把前因后果说清楚,直到姚问站起来。   江洋和刘尧不吭声。   江与时沉声道:“说话。”   江洋低着头,嗫嚅:“没。”   刘尧跟着也认了。   “那怎么做呢?还跟以前一样糊弄过去?”江与时指着许东也,“我看他那腰不太能答应。”   “你说怎么办吧。”江洋咬了咬牙,抬起头,豁出去了似的,“我们听你的。”   “行,”江与时冲许东也招招手,“你来决定。”   “哥!”江洋猛一抬头。   江与时没说话,只搓了搓手指,眯了眯眼,江洋便再没吭声。   直到这时,许东也才抬起头。他嘴角破了皮,眼角一片红痕,咬着牙说:“去校长办公室,让校长处理,我要你们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给我道歉!”   江洋笑了:“还他妈道歉,你骂……”他说到一半,被江与时瞥过来的眼神慑住,没敢再往下说。   “行,”江与时说,“那我‘送’你们去校长办公室。”   他重重咬住了“送”这个字儿。这下子,江洋连一点儿耍滑的余地都没了。   姚问眼瞧着几个人渐渐远去,他们下了楼,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她仰头望了眼,艳阳高悬天空,是个大晴天。   她低下头,觉得眼睛发热,嘴角却悄悄扬了起来。她盯着地面,在逐渐模糊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长腿。她眨了眨眼,顺着这双长腿一点点朝上望,最后仰起头。   江与时去而复返。   他站在她面前,垂眸望过来,看进她的眼睛里,轻声说:“伸手。”   他穿着二中的校服,竟然显出几分瘦来。跟穿着背心是截然不同的感觉,淋漓尽致地诠释了“穿衣显型、脱衣有料”这话。   姚问还呆着,不知道他突然返回来是为了什么。正巧兜里的手机震动。啊,手机,应该是他买手机了。   他和福子关系好到这个地步么?不止替他借手机,还替他买手机?   姚问懵懵懂懂伸出手。   掐痕斑驳的掌心一沉,落进来的不是手机,是两根棒棒糖。   阿尔卑斯,牛奶味的。 第11章 朋友   江与时的背影远去,再次消失在楼梯拐角。   姚问低头拆了一根棒棒糖,含到了嘴里。   甜的。   掌心传来一阵刺疼,起先她没管,直到这刺疼愈演愈烈。她扒拉开另一根棒棒糖,露出破了皮的掌心。   被掐出来的指甲印边缘处渗漏出一点点浅红色,她抽了张纸巾擦掉,没想到越擦血珠冒得越欢,她便用几张纸巾叠起来胡乱绑住。   姚问拿出震动个不停的手机,万赋予和了了到了。她探身往教室里看了一眼,她站着的这个位置看不太清楚讲台。从刚才起,教室里就没什么动静了,乔若明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揉了揉眼睛,收拾收拾情绪,拿手机相机看了眼,觉得没有大问题,这才转身下楼。   姚问刚走出学校大门,一辆出租车“刺啦”一声,堪堪停在了二中校门口。   万赋予和了了一前一后下来。   万赋予跟地下党接头似的,墨镜架在鼻梁上,一下车便四处打量,瞧见她后二话不说便把手机屏幕怼到她面前。怼完一脸嫌弃,本人立即撤出了屏幕范围。   “姚口,你的徒子徒孙们。”   姚问刚被拽到手机屏幕前,对面一堆脑门儿便捂着脸做假哭状,由学委统一发言:“班长,你走的一天二十一个小时零三分……快看看几秒?”   体委冷不防被戳了一肘子,手忙脚乱找手机,没找到,接着扫手表,看完壮汉作娇羞心形状,立马接上:“——五十八秒,想你。”   后面的一堆脑袋跟钟摆似的,摇头晃脑,集体来了一声声势浩大的:“想你,想你,超想你!”   万赋予实在忍不了了:“说完了吗?小爷好一次性吐。”   学委横眉冷对,立马做出了回击:“叛徒闭嘴!你竟然撇下我们偷偷溜了,说好的革命友谊呢?你有什么资格吐,咽回去!”   纪委眼瞧着学委扫清了战场,迅速跟上:“班长,不止我们想你,老师们也很想你。老刘课堂喊错两次名字,暴躁姐喊错三次,张总喊错五次,老班八次。我都在小本本上给你记好了。”   万赋予嘚啵嘚啵:“我作证这是真的。老班是真的太措手不及了,昨天频频出错。讲课讲课跑神,活动活动出篓子。”   姚问是又感动又想笑。   同学们又说了许多,乱七八糟,学委告状说体委胆子大发了都敢课堂上吃榴莲了,体委告状说纪委带头玩儿手机……他们什么都不问,不提伤心事,只想逗她开心。   了了挽着她的胳膊,悄悄在她耳朵边儿上说:“我们机场中转时,被大家伙儿给骂惨了。说我们太不讲义气,竟然自己偷偷跑了。嘿嘿。”   挂了视频,俩人谁也没多提一句姚问家里的事情,把贴心贯彻到底。   “姚口,你这哪里来的棒棒糖啊?”   万赋予看她吃眼馋了,拍了拍她的裤兜,拍出来一根棒棒糖,拆开刚要往自己嘴里塞,姚问眼疾手快,夺过来立马冲了了说:“张嘴。”   了了“啊呜”一口含住了。   万赋予愣了三秒,干嚎:“……就我一个多余是吧?行,你们俩好去吧。”嚎完没一秒,注意力转移到姚问手上,揪着她缠着纸巾的手问,“姚口,你这个大馒头是怎么回事?卫生纸不够用缠手上备用呐?够机智呀。”   姚问:“……”   “怎么,你要上大号啊?给你送进去?”   万赋予立刻弹老远:“口姐还是口姐,社会社会,惹不起。”   了了看了看手表,说:“口姐,你转学第一天就翘课,不好吧。回去吧,你上课,我跟老万正好逛逛,参观参观你的新学校,顺便等你下课,然后咱们再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被同学们一闹,姚问这会儿要比不久前在教室外面罚站时思维更清晰。她想了想,就上午这件事中,班里同学绝口不说,许东也消极回呛,以及乔若明放任的态度,二十八班上下这个样儿,这种事情绝对不止发生了一次。   而且江与时刚才训江洋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以往都是“糊弄”过去了。   这件事被捅出来,就依她当班长的经验,校长办公室一旦从头处理起这些事儿,过往的都给刨出来,乔若明怕是得被叫过去喝茶。   而且这件事的性质太严重,涉及到的学生太多,校长办公室若要查清楚,班里同学必定会被叫去查问。至于如何处理,这种程度肯定得喊家长了。一来二去,剩下的两节课指定是没法儿好好上了。   如果一切正常的话,就该这么发展。   至于不正常的情况,不排除校长跟乔若明一个态度。毕竟,校长收了姚爱军的烟酒她可是清清楚楚看到了。如果是这样,她就要考虑结束在这里上学了。   不过,这都是接下来走一步看一步的事情。   想到这里,姚问说:“朋友们,我刚才做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你们口姐,决定逃课。”   万赋予和了了原本在四处观望,拿二中和自己学校作比较找不同,听了这话“噌”一下望向她。   姚问在两人有些被惊吓到的表情中干咳一声,不太自在地说:“逃两节课,为了回报你们来看我的情谊。”   直到坐上出租车万赋予还在拍心脏压惊,了了一言不发,坐得板儿直。姚问默默观察他们两个,看上去似乎没一个想跟她说话。   良久后,万赋予悠悠感叹:“了,你还记得不,当初我俩忽悠她逃课用过什么招?”   了了依旧坐得板儿直:“那可太多了,包括但不限于零食诱惑、网吧通宵刺激、三人春游……”   “奇怪,明明我们也翘课了,为什么她翘个课,我怎么就觉得这么想哭呢?”万赋予挠挠鼻尖,“越说越感觉好没出息啊。”   了了悠悠叹一口气:“你不是一个人。”   “姚问,”万赋予终于转向她,激动得连姚口都不喊了,“你要记住,你的第一次是我们俩的!”   姚问:“……”   “你把话说完整!”   这个点儿老太太不在,院子里很安静。姚问开门让两人进来,看到四合院时,了了还算淡定,万赋予目光游荡了一圈儿,什么都没说。   当小南房的门打开后,他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原本想说什么,扫到了了警告的视线后,立马改口:“口啊,你有没有想过跟我们私个奔什么的?”   他手臂一扬,说:“我们把你的监护权接过来,咱们三跑吧。”   看到这条件,俩人必定得惊呼,姚问一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了。了了虽然很努力地保持镇定了,但能看得出来,维持得很辛苦。   姚问一点都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很悲惨,她踮脚伸臂搂住俩人的肩膀,说:“朋友们,我真心诚意跟你们做朋友,你们竟然偷偷摸摸想当我家长,过分了吧?”   两人噗嗤一笑,互相对视一眼,从她肩膀下钻出去:“开干吧!”   而后,就窜进小南房给她收拾屋子去了。万赋予负责扫地拖地擦窗户,了了负责收拾行李箱、整理衣服。姚问见他们忙进忙出,想凑上前帮个忙,被万赋予毫不留情地拒绝:“别添乱。”   他伸手一指外面:“地方小,别跟这儿挤着。”   了了也说:“口姐,你去外面坐着吧,很快就好。”   姚问:“……”   她声气儿微弱地说:“这是我的屋子。”   见根本没有自己发挥的余地,她只好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台阶上,盯着小菜园里的黄瓜和西红柿发呆。   从小到大,姚问有一件事干不好,那就是收拾。   但凡涉及到收拾,不管收拾什么,以她的标准觉得已经挺好了,很不错了,却每每都要被身旁人嫌弃。   小南房外表看着还行,细看之下藏污纳垢,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收拾了好一会儿了。   玻璃焕然一新,地面亮得能照出人脸来,东西都归置得井井有条。两人最终把目光聚焦到了炕上的被子。在得知那一摊血是被鼻血染红的后,万赋予拿了个盆打了清水在下面接着,了了在上面揪着被单搓洗。   “得把这水留着。姚口第一次流鼻血呢,可太不容易了,我一直以为她那就是个铁鼻子。”万赋予和了了嘀咕。   姚问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韩宁”,她思索了几秒,接起来说话前,先冲里面说:“我听见了,我没聋。”   “喂。”姚问开口。   对面停顿了几秒,就是这微妙的几秒钟,让她觉得打电话的不是韩宁。果然,下一秒,江与时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现在在哪里?”   他接着说:“给你送手机。”   手机按在耳朵边,就跟江与时在她身边说话似的,姚问稍微拿远了一些。她抬眼环顾四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等了一会儿,才说:“家。”   说完,她觉得自己的尾音有点儿颤。   应该算是家吧,不然也没别的词可以形容了。   对面环境有些嘈杂,听着像是在商场。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完后,江与时停顿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忽然轻了几分:“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回去。”   姚问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好笑。因为一个“家”字,自己的心境产生了变化,竟然会觉得被他听出来了,所以才会突然放轻了声音。   她再次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可能有些过分敏感了。   “好。”她说。   嗓音恢复正常。   挂断电话,姚问看了眼时间,竟然已经中午了。万赋予在里面喊:“姚口,你刚跟谁说话啊,温柔得都不像你了。”   姚问眉头一跳,下意识否认:“一般出现这种不合理的状况,不要随便怀疑我,是你耳朵出问题了。”   万赋予小声吐槽了一句,探头出来:“刚我就想问了,你怎么换个地方还换个手机啊?”   这事儿解释起来太繁琐,姚问便说:“兜里的钱可能憋坏了吧,想出去溜达一圈。”   万赋予:“……”   洗完被罩太阳已经挪到当头顶了,但两人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转头盯上了姚问昨晚洗完澡换下来的脏衣服。   昨天洗完澡太晚了,姚问没看见洗衣机,就把衣服裹吧裹吧团一起藏了,打算今天再洗。这会儿万赋予在西厢房里找到了洗衣机,这就要去拿脏衣服。   “你们这样,我觉得我残了,不能自理了。”姚问叹了口气,拦住他,自己转头把需要机洗的扔了进去让它转着,“朋友们,给我点儿面子吧。”   万赋予毫不留情地总结:“在这件事上,你是没有面子的。”说着直起身,捶了捶腰,上厕所去了。   “口姐,内衣我帮你洗吧。”了了在屋里喊。   姚问:“……”   过道里响起摩托车声音时,姚问和了了正在小南房里争夺自己内衣的洗护权。   西厢房里的万赋予一个大号蹲完,转头一看,日了狗了,这倒霉厕所里竟然没有放厕纸。他喊了一嗓子,小南房正抢得热闹,根本没人搭理他。他左右兜摸摸,没带手机。   万赋予原本想等里面俩人安静下来再说,他蹲了一会儿,蹲的脚都麻木了,忍无可忍,仰起脖子喊姚问给他送厕纸,这一嗓子被陡然响起的摩托车声给压住了。   “……”   摩托车熄了火,大门打开,外面隐约传来了说话声:“大大大江,我当当当时根根根本挤挤挤不进去,我拦拦拦不住。不不不是没拦。”   万赋予又一声吼,中气十足:“姚口,给小爷送厕纸来!”   小南房还在闹,外面的脚步声顿了一下,一会儿后,西厢房门被敲响了。万赋予嘴里嘀咕着可算是听见了,拉开一点门把手伸了出去。   嘎吱——   门被从外面硬推开一多半,万赋予根本没挡住,他猛然仰头:“姚口,不厚道了——”   他住嘴了,站在门口的根本不是姚问。   江与时把一卷刚拆封的卫生纸递到他手上时,他还在愣神。   江与时脚步一旋,正要离开又回头,面露不赞同:“你怎么让女生帮你送卫生纸?”   “哦,你说姚口啊?”万赋予晃了晃脑子,把自己晃清醒了后悠悠说,“她不是女生。”   江与时:“?”   “她是我妈。”   江与时扶着门框的手滑了一下,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微挑眉:“这还是挺意外的。” 第12章 内情   姚问终于把内衣抢了过来,赶紧藏好,气喘吁吁说:“了,等我八十岁的时候,你一定要记得来看我。那个时候,我成全你想帮我洗内衣的愿望。”   两人抢得头发散乱,脸颊扑红,了了笑着说:“都是女生你害什么羞。再说了,你能洗干净吗?我感觉你不能。”   姚问:“……我在你们眼里就这么手残吗?”   万赋予恰在此时冲了进来,把门一掩,冲姚问嚷嚷:“姚口,你这院子里住着个大帅比呢!”   姚问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这才看见江与时。他正低着头摆弄摩托车,那摩托车车型很大,通体墨黑,很高,看着也很酷。   福子在旁边说:“这大大大家伙到到到你手里就这这这么乖,不不不管哪哪哪里有问题,稍稍稍微一弄就就就好。”   江与时身高腿长,校服裤子肥大丑陋,却愣是被他穿出了挺括有型的感觉。他弯着腰站在旁边,感觉摩托车是个被他精心照顾的小妖精。   连一向自觉帅遍天下无敌手的万赋予都忍不住感叹:“丑得这么清新脱俗的校服是在给他加分呢吧!就凭他能穿出帅气逼人的效果,小爷我很服。”   跟着转头说:“他刚帮我拿卫生纸,我竟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让他受宠若惊的人几下把摩托车摆弄好,直起身径直朝小南房走来,到房门前屈指敲了敲窗户。   姚问推门出来。   江与时转身,跟在身后的福子把新手机递给他,他转手拿给她。   福子挠了挠头说:“对对对不起啊,也也也谢谢你啊。”   姚问抽出自己的卡,待在新手机上插好卡后,她举起手机晃了晃,冲福子笑了下:“谢不必,对不起也不必。不影响我用手机就好。”   福子让姚问这一笑给晃得脸“噌”一下红了,原本他就不怎么敢和她说话,因此才让江与时帮忙。此时更是偏过头不敢看她,压根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因和了了打闹了一气儿,姚问此时脸蛋儿扑红,这么一笑,脸颊顷刻间又覆上一抹红艳,看着着实惹眼。   她把江与时的手机还给他,说:“上午有好几个你的电话,那会儿在学校时没来得及跟你说,你看看有没有要紧回复的。”   江与时接了手机,应了一声,低头看未接来电。   姚问开机登陆微信,跟着说:“加个微信吧,我把外卖钱转你。”   江与时闻言手指一顿,垂眸看了她几秒,像是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唇角微扬,说:“只有外卖钱吗?”   姚问一愣,仰头:“还有什么?”她不记得自己还忘记了什么。   江与时笑了下,捏着手指头说:“我算算啊,从头开始数的话,借你吹风机,被褥,帮你干活儿,还有什么来着……”   他每数一件,姚问的眼睛就瞪大一点。   江与时看着觉得好笑,眼睛都笑弯了,说:“——哦,对,还有两根棒棒糖。你能算清楚该转我多少钱吗?”   “……什么?”连棒棒糖都给算进去了,姚问忍不住开口,“这就离谱……”   江与时唇畔几抹笑意,点点头说:“行,先欠着,等你觉得不离谱的时候再还。”   说完,转身跨上摩托车走了。直到摩托车声音彻底消失,姚问都还没回过神来。   万赋予凑到身边,悄么声儿说:“口啊,你刚接的那个电话就是大帅比打来的吧,和你现在说话语气一模一样。”   姚问揉揉因为仰头而有些酸疼的脖颈,正要反驳些什么,万赋予吹了吹刘海儿接着说:“倒是也不能怪你突然温柔,连本小爷这社交达人都有点儿胆怯。本打算出来跟他套个近乎,拜托他多照顾照顾你来着,愣是没自来熟成。”   万赋予悠悠叹了口气:“哎,反省反省去,一世英名就栽这里了。”   “老万,”了了一勾他的肩膀,“你不是一个人。酷哥气场一米八,其实我也想拜托他来着,但我也不太敢主动跟他说话。虽然他看上去挺和善,全程没冷脸。可能太帅了吧,看着就有距离感。”   “不过,”了了转向姚问,“口姐,你兜里的小钱钱放了一圈儿风又回来啦?”   万赋予也回过神来了:“对对对,还有被褥、吹风机、干活儿、棒棒糖……你瞒着我们经历挺复杂啊。”   姚问:“……”   在去吃饭的路上,姚问大致给他们讲了讲,听完后两人良久没出声。   这回是了了先开口:“口姐,我觉得酷哥这人能处。”   “小爷附议。”万赋予说。   点好菜刚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姚问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接起视频,班主任的脸便出现在了屏幕这边。   背景是学校食堂,有些吵闹,老班喝了一勺汤,问:“班长,神山气候怎么样?我查那边气温有点儿低啊。”   一听是老班的声音,万赋予和了了立马消音,啪啪啪给她打字发微信。   【万小爷】:学委发来前方情报,说老班骂他们是叛徒,和你视频也不喊他一声。   姚问忍住酸涩,笑着说:“确实低,早晚冷,中午热,但有一点儿好,没蚊子。”   她撸起衣袖:“瞧,我蚊子包都要下去了。”   班主任弯了弯眼睛:“那可太对你的喜好了。”   他正要说什么,旁边加入了两道女声,齐声催促:“说重点说重点。”   紧跟着屏幕里就挤入了两张脸,英语老师和语文老师一起入了镜。姚问笑着打了声招呼,英语老师说:“班长,你知道的吧,不管到了哪里,英语成绩都不能落下。”   语文老师在旁边说:“语文也是语文也是。哎呦,我教了两年多就这么把心血拱手让人了,就跟辛苦种的大白菜被人偷了似的,我这心脏。”   姚问笑着答应了,班主任又夺回了话语主权:“班长,去了新地方也别犯怵,更别放松学习,还是要努力往上走的,你得给咱班同学做好榜样。”   姚问知道,老师们这是怕她因为情绪受影响而自暴自弃。   又聊了几句,那边有同学喊老师们开会,正巧这边菜也上齐了。   “你们人也看了,下午就赶紧回去吧。晚上睡饱了,明天得去上课。老班都找我要人来了。”姚问说。   “快别瞎说,老班那是找你要人吗?他刚还发微信嘱咐我们来了好好安慰安慰你。”万赋予说。   “这样吧,”了了做事最周全,提议,“下午我俩开个房睡一觉,你上课。等你下课了,我们再给你添点儿东西。晚上我们飞回去,明天休息一上午,下午去上课。这样行吧?”   姚问想了想,来一趟总得让他们放心。否则隔三差五就要来找她,她倒是特欢迎,就怕老班撑不住。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下午姚问去学校,路上遇见的同学都在热热闹闹议论一件事,他们的几句话飘到了她耳朵里。   “听说了吗?二十八班又出事了。”   “他们班不是经常性拉警报么,都不稀奇了。”   “这回性质可不一样,都闹到校长办公室了。上午他们班课都没上,全班都被叫去了。”   “一会儿一拨人从窗户前经过,一会儿一拨人,我们根本没心思好好上课,老师嗓子都喊哑了。”   跟她预料得差不多,姚问心道。她侧目往操场那边望,十几个篮球架下都有人在打球,出口处的一队打得最凶,周围围了不少人,不一会儿就飘出来一声“好球!”   他们围观的是队里的一个男生,他冲得凶,投篮时对方几乎拦都拦不住。男生进了一个三分球,赢了满场喝彩声,他撩起背心擦汗,有女生上前给送水送毛巾。   男生们起哄:“呦!江与时!江与时!”   姚问收回目光,现在看来,校长还是一个干实事儿的校长。这样,她就没有足够的理由离开了。   周围议论还未停歇。   “乔若明都被叫去了?这可太新鲜了,什么情况?”   “说是江洋欺负他们班尖子生,围着打。”   “好学生都挨揍啊?”   “好学生又怎么样?那可是二十八班。”这人笑了,“连乔若明都挨揍呢。”   旁边同学哈哈笑:“说的就是啊。不过,他们班不是啥事儿都捂得挺严实么?乔若明被学生揍都不外传呢,怎么这回惊动校长了?”   “主动去的。”   “卧槽,牛逼了,谁能让他们主动去‘自首’?”   “还能有谁?江与时呗。”   “除了他,谁能让二十八班那群土匪服?”   “……”   这些话信息量太大,姚问愣了一下,什么叫“乔若明被学生揍都不外传”?   所以,乔若明的不作为和死气沉沉是有原因的?   “你们别听风就是雨,乔若明被揍是有原因的。”   “啊,还有内情?”   “乔若明当初刚带二十八班,当着全班人的面儿,在讲台上连扇了江洋十来个耳光。”   “卧槽!还有这回事?”   “震惊吧?当初我发小跟我说时,我还以为他在胡说八道。”   “我勒个去,江洋犯什么事儿了会被这样扇?”   “他没交语文作业。”   “疯了吧,因为这个被连扇耳光?”   “乔若明不知道现在不能体罚学生吗?”   “现在可是流量爆炸的时代,他敢这么干?”   “乔若明当然知道不能体罚学生,但是他要立威啊,都知道二十八班不好带。”   “所以,乔若明这是武力镇压失败了?”   “可不,他想借江洋立威,也得比江洋能打才行啊。”   “等等,也就是说,乔若明被江洋反揍了?”   “这事儿我也知道。二十八班那群不听课的全都私下里议论,都说乔若明其实就是想借江洋立威来着。”   “江洋肯定不干啊,那谁都不能忍受被连抽耳光。江洋起先应该也是懵了,压根儿没反应过来老师这么正大光明揍学生,一个劲儿后退。可乔若明没见好就收,还抽上瘾了,江洋当场就回手了,当时那场面吓得他们班女生都哭了。”   “我这儿还有发小传给我的视频呢。”   “……”   “所以,乔若明这算是咎由自取?”   ……   几个男生进了各自班级,议论声也听不见了。   姚问抬头,二十八班在五楼最角落,班级门紧闭。 第13章 厉害   从一楼开始,沿路所见同学全都在议论这件事。姚问上了三楼,不凑巧正和一个从教师办公室里出来的男生迎面撞上。   她换另一边走,对方却跟故意似的,专门跟她走一边。   几次错不开后,姚问不耐烦了。抬眼,男生左耳上的音符纹身跃入眼帘,她收回目光,说:“借过。”   蒋煜抬手敲了敲怀中抱着的一摞作业本,面带几分揶揄:“同学,你教教我怎么才能考零分呗。”   姚问:“……?”   这人没事吧?   旁边男生咧嘴哈哈笑,说:“蒋大学神,你这张嘴可太损了,你给人美女留点儿面子。”   另一个说:“就是,成绩差的女生也不能随意对待啊,毕竟长得漂亮。”   蒋煜没搭理这俩人,他微弯了弯腰,眼睛与姚问齐平,说:“转学生,你挺拽嘛。听说你上午在二十八班干了一票大的。”   姚问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蒋煜直起腰,顿了顿:“你刚来可能不知道,二十八班的男生都不是善茬。惹了江洋,你好过不了,更别提他背后还有一个江与时。”   姚问没说话,静静听他说完。   “二十八班待不住欢迎你来找我,我帮你补课,带你进一班,不管你底子差到什么程度。”蒋煜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揶揄散了个干净,露出几分认真来,“没人有这待遇。”   态度要比上回郑重许多,周围男生都不起哄了。   静静听完后,姚问撩起眼皮,问:“说完了?”   蒋煜眉头微微一跳,脸颊上的笃定隐隐约约有要崩塌的趋势。   姚问的表现精准契合了他的预判,她扬起那张巴掌大的脸,抬眸看他,笑了。笑容轻轻浅浅,像浮在眼眶边,落不到实处。她说:“同学,在你提出帮助之前,你要先搞清楚,别人缺什么。”   她静静地等了几秒,待他消化了这句话,才再次道:“我说完了,你能让开了吗?”   “……”   等那道娇俏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蒋煜身旁的男生才回神摸了摸胳膊,抬头寻找太阳的位置,吐出来一句:“都说玫瑰有刺,可真不是盖的!”   “嘶,我跟你们说,她目光直视着人时,我都不敢跟她对视。”   “你们说她凭什么这么拽?就凭她长得美?”   蒋煜唇角紧抿,一言不发,只盯着姚问背影消失的地方。   姚问径直走到五楼尽头,这回当她站在教室门口时,里面没有传来震耳欲聋的哄闹声。   她推开教室门,毫不意外的,门一开,迎接她的是半教室的目光,大部分都集中在前排。后排一大半人不在。   她走进来,想着请哪个男生帮忙搬个桌子。还未寻摸到合适的人选,待走近最后一排时,她先停住了脚步。   那里变成了两个座位。   她上午坐过的座位旁边多了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放着校服,校服下面压着她的课本。仍旧如她走时整理的那样,像是被直接挪过去的。   桌子下边有椅子,她伸手摸了一把,桌椅都被擦过了。   姚问抬头,前排有人偷偷看她,见她望过来,立即转回去了。   上课铃响前一秒,教室外面脚步声顿响,后排的男生们打操场回来了。他们说说笑笑从后门进来,一进门便带来了一股子浓重的汗水味儿。   在看到姚问时,说笑声戛然而止。   几乎每个人在坐进自己位子时,都要往中排瞧一眼。在江与时进来后,往这里频频望来的目光更是莫名多了些。   江与时坐到身旁时,姚问刚从APP上调出一套试题。早在他上午出现在二十八班教室门口时,她就明白自己到底坐了谁的位子。   能让江洋说出“就看你敢不敢坐”这样的话,在这个班里,除了江与时大概也没别人了。她只是一开始被他桌洞里那几本字迹娟秀的笔记本给误导了,才以为这里坐着的是个女生。   江与时往座位上大喇喇一坐,拧开一瓶矿泉水兜头就冲了下去。水流滑落喉结、淌过胸膛,最终被他拿毛巾擦掉。校服上衣袖子挽到了肩膀位置,露出结实的臂膀。   姚问觉得,打他坐下之后,周围流淌着的空气都是烫的,她往旁边挪了挪。   江与时偏头:“溅到你身上了?”   “以前我旁边没人,有点没怎么注意。”他说话时声气儿还有些喘。   “不是,”姚问说,“你太热了。”   “我太热……”江与时顿了一两秒,一开始似乎没怎么明白这话什么意思,片刻后才琢磨过来,说,“这会儿坐我旁边是不怎么舒服,早晚和冬天就好了。”   早上、晚上以及冬天,气温比较低。靠近他,应该会觉得暖和。   倒也不是不舒服,就是挨着太近了会觉得,那热气儿像是从他的身上传到了她的身上,有些不太自在。   姚问好像也没怎么组织语言,话自己就蹦出来了:“寒假我应该就回去了。”   所以,大概也等不到冬天。最冷的那几个月她可能就回去了,说不定还会提前。   “待一个学期?怎么做这样的……”江与时没有说下去。   瞧吧,所有人都觉得,一个学期的转学决定特别奇怪。姚问有些闷闷不乐地说:“我爸说我脾气不好,要我回来磨磨脾气。”   说完姚问自己都觉得诧异。这些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说出口了,在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男生面前。   她确信,这些话她是绝对不会和万赋予、了了说的,谁都不会。这相当于把自己最糟糕、最差劲的一面主动剖开给别人看了。   关于她的突然转学,老师和同学们全都有各自的猜测,谁也不会那么不体贴地凑上前来问她原因。   老师们都认为,是因为爸妈离婚,蒋茹进门了,他们处不好。而同学们则都认为,是因为她丢了保送名额,触了姚爱军的逆鳞,他才会这么生气。毕竟姚爱军在她学业上的严格是有目共睹的。   也有人觉得,这两者兼有。   或许这两个原因都有,但这几天姚问想得十分清楚,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姚爱军真的觉得她性格不好,脾气差。   否则,早在几个月前,她和蒋茹势同水火时他就把她送回来了,绝对不会在他自己接近歇斯底里时才临时匆匆做决定,且也只是一个学期。   和蒋茹的矛盾只不过是个导火索而已。   江与时目光短暂移开,似是回想了一下,继而笑了:“脾气是挺厉害的。”   姚问侧头,有些不满:“我自己吐槽我自己就算了,有可能我在自谦,你怎么也顺着我说呢?”   话落,一阵寂静。   片刻后,她这边的桌角被“笃笃”敲了两下,待她抬眸看过去时,江与时才抬了抬眉骨说:“你认为‘挺厉害’是贬义词?”   不是吗?   姚问没说出口,但她的表情就是在表达这个意思。   江与时眼睫上挂着几粒细碎的水珠,这使得他的眼睛看上去像闪着光,他嘴角轻轻一动,说:“在我这里不是。”   他掏出这节课的课本,随手带出了几个笔记本,翻开看了看,皱了皱眉,像是不认识。接着侧头望过来,说:“脾气厉害点儿挺好,更容易坚守自己的原则。蹬鼻子上脸的也得掂量掂量。”   有那么几秒钟,姚问不太想离开他的视线。   她现在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他面前敞开心扉,说了这些话。大概是因为她想要听到跟姚爱军不一样的评价,她想听到有人反驳。   最好是见识过她脾气的人,换了别人不行,得是江与时。   “这哪里来的?谁的?”江与时戳了戳前排无时不刻都在睡觉的韩宁,待对方被戳醒,扭头回来,他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问。   姚问扫了一眼,这些笔记本她见过。就是因为它们,她才误以为这里坐着的是个女生。   “你没看微信?”韩宁睡得脸颊上都是红印子,迷迷糊糊扫了一眼。   “什么微信?”江与时茫然了几秒,“信息太多了,哪顾得上一条条看。你什么时候发的?有事不直接说发微信什么毛病?”   “不是我发的。”韩宁露出一个“我服了”的表情,下巴点了点前排。   江与时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接着把笔记本全整理到一起,推给他:“帮我还给她,另外,”他顿了下,“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   韩宁有点不赞同:“有必要这么绝吗?她就是想帮帮你。”   江与时啧了一声,直截了当戳破了韩宁的话:“你觉得,在她投入更多时再拒绝?”   一阵沉默。   韩宁眨了眨眼,把困劲儿眨没了,这才彻底醒过神来,没再说什么,接过了笔记本。   蓝牙耳机插在耳朵里,但姚问其实根本就没有点开音频。他们的对话进行到一半时,她觉得自己有点不太适合听下去,但几次都没点开音频。听完了全程,江与时的做法,在她这里是加分的。   下午的课要比上午安静许多,上课后不到五分钟,后排睡了一大片,几乎都是中午在操场打球的男生。   姚问听得认真,没想到旁边的江与时也在认真听课。只不过他不做笔记,听到一半就去做题了。   下课铃响了后,姚问把刚做的一套题的答案对完了。大概是因为这堂课纪律不错,她受到的干扰小,做题速度也快,用半堂课的时间做完,还能听听英语老师讲课。   她正准备选下堂课要做的卷子,桌子突然被大力撞了一下,“刺啦”一声歪斜了四十五度角,手机差点儿脱手飞出去。   姚问抬起头,江洋擦着她的桌子走过。见她望过来,他故意抹了抹鼻尖:“这地儿原本没人,现在坐了人太影响我走路了。”   跟着双手往她歪斜着的桌角上一撑,不错眼珠地盯着她:“转校生,你不是坐我哥那位子吗?接着坐多好,现在在这里很占地方。”   姚问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她默默在心里说,这是第一次。如果她今天没有听到乔若明体罚他的事情,她大概现在就会开口了。   江洋见她不说话,扬头冲隔壁桌喊:“哥。”   “说。”江与时正盯着一道大题看,圆珠笔悬空停着,眼皮儿都没掀。   江洋像个幼儿园小学生一样,特别幼稚地告状:“这女的上午坐你座位了。”说完,他还瞥了姚问一眼,眼神里浓浓的“瞧你一会儿怎么收场”的幸灾乐祸。   “怎么,我这位子是皇位啊,不能坐?”江与时头也没抬。   江洋眼神里的得意一下子止住,忙不迭地收回浮浮落在姚问身上的目光,惊了:“你就瞅瞅全班谁敢坐?连我坐一下你都……”   江与时不耐烦地用圆珠笔点了一下桌角:“别废话,把桌子挪回原位。我正做题呢,别让我听见太大动静。”   “……”   江洋快速看了姚问一眼,那一眼,姚问觉得他差点儿要憋气死了。关键他还不得不听江与时的话,乖乖地把桌子给她挪回去了。   动作轻到她都想用“轻手轻脚”来形容。 第14章 阳光   江洋并没有在姚问这儿憋气太长时间,因为很快就有让他更憋气的事情了。   校园广播以清晰圆润的腔调在课间高调发声:“高三二十八班江洋、刘尧、刘鹏飞、张久万……”   广播哗啦啦点了一长串人名,把整个二中的学生都给惊住了。有人都排队上完厕所了,广播还没结束,长到把二十八班教室后排从课堂睡到课间的男生们全都给念醒了,它才不慌不忙做了结尾。   “……以上同学,请到校长办公室。”   广播终于念完后,教室门外紧跟着传来隔壁班同学的嚷嚷声:“牛逼大发了,这回真把家长给请来了!”   “这可是二十八班破天荒头一回啊!”   “谁能想到大事小事不断的二十八班,竟然也有自爆的一天!”   家长们打操场经过,鱼贯而来。从北楼五楼望下去,都能排一溜儿长队了。   这一刻,姚问站在五楼栏杆处亲眼看见了。她没法儿清楚形容那一刻的确切心情,只是觉得自己做了对的事情。   二十八班的教室整整空了一堂课。下课后,万赋予和了了说他们已经在楼下了。两人订了酒店房间,但没能睡得着,就四处逛了逛,最后逛到了二中,顺道找她拿家里的钥匙,之后打算去帮她采购生活用品。   姚问刚到楼下,原本聚集在花坛旁的学生们突然朝公告栏处围拢。   电子屏最新信息滚动刚结束,公告栏就被层层围住了。一会儿后里面爆发出一波炸裂般的声音,围观的同学议论纷纷。   “逆天了,二十八班竟然也有因为这个上公告的一天!”   “江洋可算是出现在处分名单上了!”   “乔若明……我的天!”   公告栏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姚问和了了根本看不到,万赋予凭借身高优势念给她们听:   高三二十八班江洋、许东也、刘尧等人,因扰乱课堂秩序一事起了争执,在教室内迅速发展到集体打架,且多人暴力殴打一人,造成很严重的恶劣影响。   经校长办公室与涉事学生家长共同商讨,现给予参与群体暴力行为的学生以下处分:   ——给予群体暴力事件带头人江洋、刘尧记大过并留校察看处分,责令其深刻反省,并写检讨,于下周一升国旗后当众宣读。   ——其余等人在此次群体暴力事件中协助欺凌,给予记过处分,责令深刻反省,并写检讨,于下周一升国旗后当众宣读。   ——给予许东也警告处分,责令写检讨,反省错误,于下周一升国旗后当众宣读。准假许东也进行为期半个月的医疗治疗和心理调适,由此产生的医疗费用均由江洋、刘尧等人承担。   ——班主任乔若明在班级管理活动中方式欠妥,暂停其二十八班班主任工作和教学活动。二十八班的班主任一职,暂由一班班主任刘飞飞老师代理。   念完了。   周围人声鼎沸,姚问紧攥着的拳头慢慢松开。这份公告,应该让许东也亲眼看到。   她记得他的位置是空着的,他下午没来上课。   万赋予念完公告内容,惊得嘴巴都合不拢:“群体暴力殴打?这是高三学生会干的事情?”   “这里的男生这么野蛮?”   了了也有点儿惊魂未定:“我把刚才夸这所学校还不错的话收回去。”   万赋予彻底被公告内容给惊呆了,拍拍自己的胸口,转而想到了别的:“姚口,你不在二十八班吧?这个班可吓死小爷了,需要棺材板压压惊。”   姚问没说话,只是静静回望两人。   “……不会吧?”万赋予扯着嗓音。   姚问淡定地点点头:“实在太不凑巧了,我就在这个班。”   还是她自己选的。   “姚口,你要不要去算一卦啊!!!”   万赋予吼道:“或者,我们真的私个奔吧?”   吼完,他自己也知道这提议毫无建设性,蔫耷耷道:“说真的,我要是你家长,我就领你回去了。”   姚问没说话。   多么讽刺,正是她的家长把她送到这里来的。   当天晚上,姚问终于接到了姚爱军的电话。彼时,她回到了四合院,万赋予和了了忙着整理下午帮她采购来的一大包东西。   “姚问,你不接电话是吧?”这是姚爱军的第一句话,带着浓浓的责问语气。   “你什么时候给我打……”   姚爱军语气不好,姚问语气也好不到哪里去。话说到一半,她立刻反应过来了。如果姚爱军真给她打了电话而她没接到,那也只能是昨天晚上了。   “昨晚我手机摔坏了,神山跟我八字不合。”她说。   想起昨晚,她语气闷闷的。话音里的锐利瞬间剥落,听在耳里只剩下委屈。   对面沉默了片刻,姚爱军没说话。而后,姚问的支付宝传来“叮”的一声。她低头一看,进来好大一笔巨款。   “那什么……”姚爱军干咳了一声,说话声气儿微弱,“不论如何,昨天爸爸动手是爸爸不对。还有,爸爸真是气昏头了,不该把你丢下。那什么……宝贝,爸爸为昨天的事向你郑重道歉。”   姚问鼻腔一酸,眼泪噼里啪啦就滚下来了。   万赋予和了了把买来的新床单和被罩都拿出来,冲她抖了抖,意思是记得待会儿拿去洗。上午见她没有替换的床单被罩,俩人就合计着要去帮她买。   姚问生怕他们看见她的眼泪,忙往门廊处藏了藏,好让灯光照不到。   她许久没说话,姚爱军听出了点儿异常,声音和缓了些,说:“你昨晚没接到,爸爸就给奶奶打了。想着你早上上学,中午也忙,爸爸就没给你打。但是爸爸心里一直想着这事儿呢,这不,刚开完会就给你打来了。”   姚问从兜里摸到了一包纸巾,抽了张纸擤了擤鼻子。   温情过后,姚爱军话音一转:“我听奶奶说,你上午没去上课?怎么回事啊?不能逃课啊。”   中午出去吃饭时,正巧在门口遇上了外出溜达回来的老太太。姚问真没想到老太太竟然跟姚爱军说了这件事。   “上午班里同学打架了,我……”   “你只要不多管闲事儿,就跟你没关系。”   姚问解释不下去了。她的短暂沉默让姚爱军抓到了一点预感成真的端倪,他语气陡然激动起来:“你是不是又多管闲事了?你被勒令不许上课?”   “不是,是我自己没去上。”   姚问一把抹掉眼泪,沉了沉气,平静地解释:“二十八班的班主任,他骂学生不是人,是人渣、渣滓、败类。他完全无视了学生打架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做出处理。这样还算是我多管闲事?让这样的老师教我,没问题吗?”   “那不是你自己给自己挑的老师吗?”姚爱军道,“再说了,神山什么地方爸比你清楚,一定是这个班的学生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否则平白无故人家老师怎么可能……”   “可是他是老师,他是要尽量公平地处理冲突,他怎么可以对学生说出‘人渣’这样的字眼呢?我们同学之间生气吵架也不会骂‘人渣’啊!而且,他放任暴力发生,直接就不管了,竟然当无事发生,没给任何处理结果。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同学们,大家都可以欺负别人吗?因为欺负了之后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行,我了解了。那你没上课就是因为不认可班主任?”   “后来事情闹到校长办公室了,上午三、四节课就没上。”   听到这里,姚爱军总算是放下了一颗心,转而道:“即便这样,你也应该待在学校里。做题、预习或者复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逃课呢?”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以后少跟万什么予和那个了什么得在一块儿玩儿,我看就是他俩带坏了你。别什么样的人贴上来你都交,两个成绩在班里前十都挤不进去、全校排名榜前五十都查无此人的学生,你交了这样的朋友除了拖后腿,还能有什么用?”   “……”   “爸!”姚问喊道。   院子里传来万赋予和老太太说话的声音,他买了些保健品,亲亲热热地喊着奶奶递给了她。中午碰见老太太,俩人打招呼时老太太绷着一张脸。姚问竭力解释以粉饰太平,可还是被万赋予和了了瞧出来他们关系不好了。   “买这些干什么?净瞎花钱。”老太太嘴里说着这样的话,接过了东西,笑弯了眉眼,“孩子等着,奶奶给你们做饭去。”   万赋予忙喊住:“奶奶,别忙活了,我们都吃了。一会儿还赶飞机,也来不及。这些东西啊,不是我们买的,是姚问买的。她自己不好意思给你,拜托我们拿给你。”   ……   这头姚爱军还在数落:“你别嚷嚷,瞧瞧万什么予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儿,了得那姑娘可真了不得,没一点儿礼貌,竟然质问我为什么送你……”   “爸!”姚问打断他,“请你注意一下你的用词,别这样说我的朋友。”   “一跟你说这件事你就生气,还注意用词,你倒是交几个能让人瞧得上的朋友啊,也不瞧瞧他们都是些……”   “爸,”姚问此刻一点儿都不想吵架,万赋予和了了还在这里,她不想破坏掉好不容易才回来了的好心情。于是,她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讨厌的万什么予,他不叫万什么予,他叫万赋予。不久前,你还夸过他。”   “我什么时候……”   “我被那些女生围住时,我说过有个男生把我给从里面扒拉了出来。那个男生,”姚问转头望向院子里,万赋予踩着椅子在帮她装新窗帘,了了在底下指挥,“就是他。”   对面一阵沉默。   在被那帮小太妹打了之后,曾经有一度,她特别想要打回去,想要狠狠地还手。凭什么她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打人?   姚问知道怎么变坏,她的零花钱很多,她漂亮,成绩还好。如果她想要拉帮结派,会比那些个小太妹有优势许多。   可就在她内心滋生黑暗时,她再次遇见了当初帮助她的男生。他抱着篮球和几个同学打打闹闹往操场跑,从她身边跑过。那么阳光,那么朝气蓬勃,不染半点尘埃。   那一刻,姚问止住了脚步。   他帮助她,不是为了让她变成像那些女孩子们一样肆意欺负他人的女生。   “是我主动找万赋予做朋友的,不是他贴上来的。”她一字一句说。 第15章 哥哥   小南房里,万赋予把装好的碎花窗帘往右一拉,叉着腰与了了击了个掌:“大功告成。”   家里没有烘干机,为了让姚问能尽快换上新窗帘,俩人买了后就顺道送去了洗衣店里加急清洗,他们等在那里,等人家洗完烘干再拿回来。   了了从地上的一堆袋子里找到差点儿被埋了的向日葵干花,一脸嫌弃地睨一眼万赋予:“怎么买干花?口姐不配用鲜花吗?”   “这不就是鲜花吗?”   “我、是、说、湿、的!”   万赋予惊了:“你对她是有什么误解?你觉得她能养得活湿花?姚口所在,寸草不生。你对她实际点儿,就这种干的对她最实用。”   姚问收回目光,对听筒对面的姚爱军说:“当初,是我想尽办法跟他做朋友的。”   因为,她十分清楚被欺凌者的心路历程。   她得把他放在身边,在周围人给予形形色色眼神的时候,在她觉得全世界都在嘲讽她看她笑话时,时刻告诉自己,这世界有善意。他在身边也会提醒她,不要把内心的恶狗随意放出来。   “还有那个你口中的了什么得,她不叫了什么得,她是当时跟我一起被围住的朋友,她是那个自己都在被打却还要拼命护住我的女生。”   “她叫了了,钱宁宁。”   对面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你昨天说了这件事后,爸爸有在想。是那一次吧,我问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说是跟同学做体育运动不小心被撞到磕的。是那次吧?”姚爱军再开口时嗓音嘶哑,“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实话?”   说到后来,他有点儿气:“家里一摊事,公司里一摊事,你妈跟我闹,你还不说实话,我从哪里能挤出时间来辨别你说的是不是真话?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因为说了你会让我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你会告诉我,即便挨了打我也有错。你会先让我反省,我为什么会挨打。我第一时间得到的不是安慰、不是拥抱,而是责备。”   说到这里,姚问也有点激动:“什么叫人家为什么不跟别人发生矛盾,光跟我发生矛盾?这个世界上,每天每个人无时不刻都在跟别人上演冲突,都能让你知道吗?之所以你觉得发生在我身上的冲突多,那是因为我是你的女儿!我让你看到了!”   终于说出来了。   捏着手机的手指在抖,浑身都在抖。   姚问觉得自己心里堵了好久的那股子气,现在总算全都抒出去了。   “你老说我顶嘴,你总是喜欢以你觉得对的方式教育我,从来都不听听我是怎么想的。只要我说出我的想法、我的理由,你就会觉得我是在顶撞你,我脾气差,我性格不好。”   姚问越说越激动:“我觉得我不是你的女儿,我就是一个木偶,只要听话就好了,我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我不能跟你想的不一样,不一样就是我错了,就是不听你的话。”   “爸,那你为什么不养个木偶呢?”   这通不太愉快的电话以姚问率先挂断而结束。   挂完她靠在墙角缓了好一会儿,才停止发抖。而后点开支付宝,把姚爱军发过来的巨款给原路退回去了。   她缺的,根本就不是钱。   姚爱军再次给转了回来,发了一句语音:“拿着,在那里用得着。”声音嘶哑得越发厉害了。   姚问没有回复,又给转了回去。   这回,支付宝没动静了。   “姚口,”万赋予扬声喊道,“你躲在哪里长蘑菇呢?院儿里这被子能收了吗?能收的话我就帮你收了吧,要不然你都抱不……卧槽?”   姚问揉了揉眼睛,拍了拍脸颊,松了松表情,从门廊阴影处走出来。院子里,那卷被江与时轻轻松松夹到腋下的被子,差点儿把万赋予的脊背给拖趴。   等了了也看过来,万赋予脸上挂不住了:“卧槽卧槽,这被子是水做的吧?死沉死沉!”   “你吃过的那些粮食都在造反呢,”姚问笑着调侃,“小爷有点儿虚啊!”   万赋予一脸不服气:“我敢肯定这玩意儿大壮都抱不动。开玩笑,大壮要是能抱得动,我喊他一声爸爸。”   大壮是他们班体委。   姚问没打算把江与时腋下夹被子,且里面还卷着褥子这事儿告诉他,十分体贴地保护了他的自尊心。   两人是晚上十点的飞机,姚问把他们送到机场。分别时再三说:“朋友们,有不会的题目知道怎么做吧?不要怕耽误我的时间,我现在闲的就剩下时间了。”   “知道了,姚妈妈。”万赋予满脸嫌弃,“真是,自从和你在一起玩儿,我妈再也没操心过我的学习,这活儿全让你干了。哎对了,来时我妈还说呢,让你回去了上我家吃饭,她给炖大骨头。”   了了软哒哒应了:“放心吧,口姐,我会拉着老万一起花费你的时间的。”接着瞪一眼万赋予,嘀咕道,“傻子,口姐不爱吃肉,她喜欢吃菜。”   万赋予赶忙说:“菜也有啊,我妈又不是只会做肉。”   这个点儿机场人还很多,姚问一直在人群中望着他们两个的背影。直到快要过安检时,万赋予突然回头挥了挥手臂,喊道:“姚口,我们俩会努力的!努力跟上你的步伐,咱们一起上同一所大学啊!”   姚问笑出了眼泪,用力喊:“怎么?害怕没人陪你一块儿上厕所吗?”   这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笑话。   她和了了一起上厕所时,万赋予总要在后面喊:“一起啊。”   然后,三人一道去厕所,在外面分开,再在外面集合。   现在,没有人跟她一起去厕所了。   回到四合院,看到被俩人收拾得焕然一新的小南房时,这种难过的情绪更是无处躲藏。   透过擦得能照出人影子的玻璃望进去,窗台上摆着插好的向日葵,碎花窗帘归拢在一旁,时刻散发着清香。   进了屋,书桌上贴了粉色桌纸,遮住了原本略显老气的颜色,课本整理得整整齐齐。衣柜上贴了薄荷色柜纸,显得清新可爱。衣服该叠的叠,该挂的挂,柜门上还贴了笑脸贴纸,光看着就让人心情很好。   屋子里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连老太太在进来加火时,动作都轻了许多,生怕有烟沫儿扑出来。   正房的灯始终暗着,江与时下午上完第二节 课后就走了,这会儿都没回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万赋予和了了在的时候,这院子里很热闹。这会儿老太太在自己屋,姚问自己也一个屋,这偌大的四合院,感觉就有些冷清了。   难过的时候就要动起来,姚问起身把内衣给洗了。院子里肯定不能挂,她便在衣柜把手上挂了个衣架,晾在了上面。   一会儿后,水滴滴答滴答往下掉,她拿了个盆放在下边接着。   一点儿都舍不得浪费他们俩的劳动成果。   姚问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目光扫到了椅子上的新床单被罩,拿去洗时,刚掀起洗衣机盖子才看到里面还有衣服没拿出来。   中午扔进去转着,一转转到了晚上。   她刚把衣服拿出来,过道里陡然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大门打开后,一前一后驶进来两辆摩托车,前面人摘下头盔,是江与时。   后面是一辆女士摩托车,车上的女人挂好头盔,脚踩地一歪身子就要下来,看到她后,先露一脸笑。眼波流转,一对酒窝瞬时绽放在脸畔。   姚问心道,好漂亮的姐姐。   女人转头便隔着玻璃冲南房里的老太太喊:“姨,孙女是个小美人呢。”   说完又冲她笑了笑:“小美人,欢迎来我们这儿做客,”说着一拍江与时的肩膀,“我是大江妈妈。”   姚问:“……”   “姐……阿姨好。”   她觉得,阿姨跟江与时站在一起,看上去也就比他大个五六岁吧。   张美艳进了南房,老太太满脸笑容把她迎进门,她递给老太太几贴膏药。   姚问正愣着神儿呢,冷不防身旁传来一道声音:“衣服要掉了。”   姚问忙低头一看,搭胳膊上的湿衣服险些滑落。她手忙脚乱把这件要溜走的衣服抓住,先挂在了衣架上,再搭在晾衣绳上。   江与时走到她身旁,轻笑一声说:“千万别喊她姐姐,喊她姐姐就不能喊我哥哥了。”   姚问:“……”   她瞬间有点儿脸热。刚才还在庆幸自己声音很小,没人听见,谁知道还是被他听见了。   不过……他刚说什么了?   “谁要喊你哥哥。”   江与时抬腿往台阶上大喇喇一坐,正房的声控灯应声亮了,映得他眉眼像是镀了一层浅金。   “你啊。”   “我为什……”   “我比你大啊。”江与时理所当然地说。   “你几岁?”   “十八。”江与时仰起头,眉眼舒展,笑着问,“是不是比你大?”   姚问沉默了。   大脑暂时性短路,没有想过为什么他比她大她就要喊哥,片刻后僵硬地拐了个话题:“你妈妈多大年纪啊,看着好年轻。”   江与时打趣:“所以你就想喊姐姐啊,”跟着说,“她二十岁时生的我。”   姚问真有点儿惊住了,阿姨看着一点都不像快四十岁了。   “别愣神了,你衣服又要掉了。”   姚问晾衣服的时候喜欢把洗干净的衣服都搭在胳膊上,再一件件往衣架上挂,现在胳膊上就剩最后一件了。   她把它捞住,抖一抖正要挂上去,眼睛好像扫到了什么东西,黑色的,细长的,还在蠕动。   蠕动?   蠕动???   一刹那间,姚问被吓得快要魂飞魄散,却还是坚持按捺住害怕,忍着即将崩掉的情绪最后再确认一遍。   她凑近仔细一看,白色衬衣上缓缓蠕动着的,不是虫子那又是什么?!   确定的同时,她手一扬,衬衣就飞了,而她自己则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同时还无比惊恐地尖叫了一声——   “啊!!!”   正房台阶上搭了个遮阳架,下面摆了张桌子,江与时正扭身够桌子上摆着的大西瓜,被这一声给惊得手指硬生生顿住了。   姚问一连三后退,边退边拍胳膊,想要把可能存在的虫子给拍下去。   一件衣服上发现了虫子,很可能所有的衣服上都有虫子。   自己拍了还不保险,她扭身扯住江与时的衣袖,急切说:“快帮我看看我身上有没有虫子,快点快点啊!” 第16章 栗子   姚问眼神里的惊恐太过明显,江与时上上下下扫了一圈儿,说:“没有。”   他站起身捡起那件被她扔掉的衬衣,拿到灯下,姚问立即离他远远的。   张美艳拉开南房门探头出来问:“大江,怎么了?”   江与时又依次把晾衣绳上的衣服扫量了一遍,说:“没事,应该是西厢房太潮湿,洗衣机里生了蛾蚋幼虫。”   “哦,”张美艳缩了回去,跟老太太说了声没事,接着喊,“那你帮忙清理一下。”   姚问说话时嗓音都在抖:“绳子上的衣服都有虫子了是吗?”   江与时见她一个劲儿后退看着有点儿好笑:“是啊,都有了。”他故意懒散着声调问,“这可怎么办?”   姚问眼神里满是害怕和恶心,忙不迭摆手:“不要了不要了,都不要了。衣服你帮我扔了吧,洗衣机也不要了。都不要了。”   她这一叠声的“不要了”给江与时听笑了,他几步来到她身边,竖起手指说:“我给你两个选择。”   姚问忙又往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急切道:“你说话就说话,别靠近我,你检查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虫子啊。”   江与时笑得眉眼弯弯,压根停不下来。   他手朝前伸了一下,拇指食指虚虚握成了半个圈儿,就在即将触碰到姚问的脸颊时,他慢吞吞伸出来一根手指,朝她身后一指:“好,我不靠近了。你别再往后退了,后面是墙壁,小心撞上。”   姚问回头看了眼,影壁墙离她很近,她停住脚步,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什么选择。”   江与时竖起一根手指:“环境太过潮湿,就会滋生蛾蚋幼虫。洗衣机先做好消毒,再拆了彻底消毒清洗一遍,自然风干就很干净了。衣服你不想要就扔了吧。”   “二呢?”   “二就是全扔了。”   姚问拿出手机,先点开支付宝。看了眼,感觉余额有点儿贫瘠。再点开姚爱军的信息对话框,把那笔她转回去的巨款戳了好几下,然而,戳不回来了。   现在就是后悔,一整个很后悔。   目前这种经济状况下,洗衣机暂时还不能扔。支付宝里的钱倒是够她买衣服,听起来,一还不错。   她抬眼,试探性说:“要不,洗衣机就、就别扔了吧。”   跟昨天一样,江与时行动很迅速。姚问说完,他就找了消毒液冲洗洗衣机。期间拿了个垃圾袋把晾衣绳上的衣服全都收到里面,径直扔到了外面的垃圾箱里。   接着,他找到了趁手的工具,待洗衣机消毒完毕,他又把那大家伙拆开,地上各种乱七八糟的零部件,洗衣筒也被拆出来了,给彻彻底底消毒清洗了一遍。   姚问就一直在旁边站着。因为害怕虫子,她不敢站得太近。想着他需要帮忙时,比如递工具什么的,她可以帮一下忙。   但江与时干活儿时极为专注,也很利索,根本不需要她帮忙。   没一会儿洗衣桶就变得干干净净,等把洗衣机组装好又清洗了几遍,搬到院子里等待自然晾干后,江与时拍拍手,直起身,转头看见了姚问。   她就站在光影中,见他回头,立刻迎上他的视线,那是想要帮忙的眼神。   江与时说:“把你的手机备忘录打开。”   姚问几乎什么都没问,马上就把备忘录给调出来了。接着仰头看着他,等待他的下一步指令。   江与时眼眸里不由自主蕴了一点笑,说:“记上。”   姚问都准备好了,手指头戳在手机上方,问:“记什么?”   “记该给我算多少钱。”   姚问:“……”   她正要张口说些什么,江与时已经转身上了台阶,拉开了房门,回头笑道:“别想着用你的伶牙俐齿堵我,这可是你先提的。”   “……”   伶牙俐齿的姚问张了张嘴,没能说得出话来。   “记好了啊。”在关上门之前,他又说:“别看了,我要去洗澡了。”   姚问:“……”   谁看你了。   她转身回了小南房。   江与时站到淋浴头下,凉水淌过皮肤,镜子里映出他的眉眼。他盯着看了几秒,闭上眼,仰起头。   床头上的手机在播放音乐,回来干了一气儿活儿,晚上对账时陡生的那股子烦躁好不容易消下去,一个人时又再次浮上眉梢。   弯着的眉眼摊平,无处不在的森冷被水流阻断,湿淋淋的。   几分钟冲完澡,他围了条浴巾去桌子上找打火机。张美艳在门外敲了敲玻璃,见他回头,便推开门走了进来,坐在了旁边沙发上。   “渔场那边怎么样?”   江与时点着了烟,火舌舔过眉骨,烟雾弥漫中,瞧不真切表情,浑身上下一股子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差不多弄好了,过几天再去一趟。”   “别,你别再请假了。”张美艳也从烟盒里磕了一支烟,点着后吸了一口,说,“到时候我去。你一走这些人就来闹事,你得待在这里。再说,从开学到现在,你这才好好上了几天课啊。”   “行,我知道了。这个你不用操心。”   “还不用操心,你考个好分数,你妈就不操心了。”说完张美艳自己都笑了,“我还真是对你要求太多了。不着急啊儿子,慢慢来,老妈相信你。”   临了她话头一拐,又说:“店里最近你稍微盯一下就赶紧去上课。昨儿把几个阿姨吓得够呛,乌烟瘴气的,你去了她们能安心点儿。”   张美艳说到这里,江与时眼眸倏地眯了一下,一层薄冷迅速蔓延至眼尾:“昨天我让你把破损算好,一笔都不准落下,从店里回来前我刚对完账,跟你给我看的账薄差了一大截。”   江与时双手搭在膝盖上,前倾身子,夹在指间的烟兀自飘荡烟气儿,他双眸牢牢盯住张美艳:“不解释一下吗?”   张美艳有些心虚,不自在地撇开了目光,不敢跟他对视,呐呐说:“儿子,得饶人处且饶人。要不然,咱就算了吧。”   “算了?”   江与时笑了,那双似工笔画出来的桃花眼里满是不赞同。俊俏是真俊俏,但那是掺了寒霜的冷俊。   他下巴朝南一点:“就小南房刚来那女孩儿,昨儿被何志飞在巷子口给堵住了,把一群大老爷们儿骂的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就她这态度,下回何志飞想惹之前,他得掂量掂量。”   “这些年你总是对何志飞抱有一线希望,每次都心软,结果呢?他消停了吗?是不是变本加厉,更嚣张了?”   江与时把烟掐了,碾灭在烟灰缸:“从今儿起,这件事不能再听你的了。你想要与人为善,但得分人。这路货色,不值当。”   “不是心软,妈妈才不会为他心软,妈妈是怕你受伤。”张美艳小声说。   听了这话,江与时顿了一下,脸上的冰壳子总算是敲掉了,给张美艳吃了一颗定心丸:“您瞧好,您儿子这岁数不是倒着长的。”   四合院的夜静悄悄,做了一晚上兵荒马乱的梦,姚问在早上七点半才挣扎着醒来,有些迟了。   醒来的第一时间就觉得嗓子很干,快要冒烟了,喝了一大口水才得以缓解。   去西厢房洗漱时碰见了张美艳,她含着一口水要喊阿姨,对方先吃了一惊:“你这会儿还没去学校啊?晚了吧?”   正对着的正房门静悄悄,早上很早时似乎听见摩托车的动静了,那会儿被梦困住醒不来,也没听真切。   姚问把水吞了问:“江与时已经走了?”   “大江啊,他一早就去蔬菜批发市场了。直接回店里,然后再从店里出发去学校,他骑车,要快。”张美艳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去洗漱,赶紧赶紧,上课要迟到了。”   这一巴掌力道有点儿重,把姚问的困劲儿都给拍没了,也把她的记忆给拍出来了。妈妈以前总是这么拍她的肩膀,再喊一声:“宝贝,要迟到了。”   姚问吸了吸鼻子,把自己从恍惚的记忆中给拉了出来。   到学校时已经误了早自习了,代班主任刘老师正站在教室前门,身子隐匿在墙壁后,只探出来一颗脑袋,一副要进不进的样子。   姚问还没到近前就已经听见了里面震天响的动静,刘飞飞一转身看见她,摸了摸鼻子,生了几分被撞破的尴尬,只说:“下次别迟到。”就转身走了,最终也没进去。   代班主任,谁也不想代管几天起个冲突,惹自己一肚子气。   江与时是在上课铃响前最后一秒从后门进来的。坐到座位上时,姚问鼻端瞬时飘过来一股沐浴液的味道。   这个温度,还早晚洗一次澡,有点佩服他的承受力。   沐浴液香味散开后,隐约又飘过来一股子其他味道。起先被沐浴液香味遮盖,不太明显,这会儿鼻子适应了浴液香,它的香味就比较明显了。   姚问仔细分辨,是很独特的食物的香味。她吸了吸鼻子,书本都翻不动了,感觉胃有点儿空。   姚问轻轻闻了闻,寻摸到了香味散发源头。   来自江与时手边一个满满当当的袋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这会儿持续散发着勾人馋虫的味道。   她正暗暗琢磨,耳边冷不防传来江与时的声音:“伸手。”   像是条件反射似的,她立刻就把自己的手直接伸到他面前去了。很迅速,0.1秒都不到。   江与时笑了一下,嗓音很轻,像一根羽毛,挠到了她的耳蜗里。   姚问脸颊有点儿烫,正要缩回来,一个滚烫的东西落入了掌心里。   她低头一看,是一颗栗子。   姚问看了眼讲台,老师根本没注意后排,她就把它三下五除二给剥了。送到嘴里嚼了嚼后,她侧头看江与时。   早上起得晚,没能来得及吃早饭。   但即便吃了饭……这个栗子也太好吃了吧!   又糯又甜,感觉都要融化在喉咙里了。   哪里买到的?   江与时察觉到身旁热切的视线,眼尾轻轻一勾,勾出几分逗弄人的意味来,手指翻著书,目光故意不看人,问:“看我干什么?这也是收费的。”   他屈指敲了敲桌角,轻声说:“记好了,一颗栗子。”   姚问:“……”   玩儿上瘾了是吗? 第17章 太小   这要是以往,姚问必然就给他转一笔钱过去了。   可她现在穷,从把那五千大洋给了偶遇的那男生,又拒绝了姚爱军的巨款后,她再也不敢随意花钱了。   毕竟这里不是家里,她没有身处姚爱军公司的环境中,不能随时接到翻译的活儿,进账断了,开支就要尽量控制一下。   姚问稍微有点儿憋气。   这个时候不知道该怪江与时老是提这个事儿,还是该怪自己为什么非要还他外卖钱。又一想,肯定不能怪她。吃了别人的,还别人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吗。她跟他又不像她跟万赋予、了了似的,那么熟。   她不还才比较奇怪。   姚问看向江与时,视线顺着他的胸膛往下,那袋栗子就放在他胸前,贴着校服,热气儿还在呼呼往上冒。   憋了一秒钟,气“啪”一声破了。想要再吃一颗的念头让她眼巴巴地盯着袋子,还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唇。   从来都不知道,一颗栗子竟然会这么勾人食欲。   “再伸手。”   江与时轻笑一声,尾音不自觉上扬,带着股子哄逗的味道。   姚问原本没打算伸手的。   江与时捏了一颗栗子,一点点剥开,栗子壳儿落到桌上的声音轻轻回荡在她耳边。他把橙黄色的果肉举到眼前,慢条斯理地喂到了自己唇畔。   见他这么吃,她不由自主咽了一下口水。   又香又糯,就像是自己吃到了似的。   味觉记忆太可怕了,一个劲儿勾她的味蕾。   太没出息了。   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她还是伸了手,再次伸到了他眼前。   江与时眼尾微微上勾,笑了。讲台上老师在讲课,他的笑声夹杂在后排一众嘈杂中,听在姚问耳里,就如同贴在了她耳边。   “再一只手。”他说,“双手一起来,你手太小了。”   姚问于是把两只手并到一起,举到了江与时眼前。   她的身子没有随着手而侧过去,还傲娇地维持在原先状态,坐得板直。   江与时要是再不放进来她就要咬人了。   好在,掌心温热,栗子接二连三滚了进来。滚到一半,江与时突然停手。   “?”   姚问抬头。   就给这几个吗?   江与时看向她,桃花眼灼灼:“还是小,就能放这么点儿。”   他拇指食指比了个一厘米的距离,姚问不服气:“你的手能有多大啊。”   江与时左手往她桌子上一放,故意放在她的手旁边,手伸开,拇指戳了戳她的拇指:“来,比比。”   不用比,姚问光扫了一眼,就知道结果了。她撩起眼皮,看着江与时,不吭声。   江与时接收到她巴巴的目光,桃花眼一弯,将垂在桌上的手翻过来,掌心朝上,下巴点了点:“倒进去。”   “……?”   这是要……要回去?   给了人又后悔?   这也太小气了吧?   行,不给就不给吧。   姚问把手心里捧着的栗子全放入了江与时的掌心。一只手的掌心,还没放满。   她刚收回手,脸颊还鼓着,就见他将栗子袋推了过来,说:“这给你。”   脸颊上鼓着的包“啪”一下就平了。   姚问等了三秒,见江与时把自己手心里那几颗栗子稳稳地放在了书本上,看上去没有后悔的倾向,她一把将栗子袋搂到了自己怀里。   都没敢确定一下这是不是全给她了。她真担心问了,他会说不是啊。   干脆不问。   袋子太大,她又被馋狠了,边听课边吃,吃了二十多分钟,袋子里还剩最后一颗时,江与时把自己的手机推到了她这边,示意她看手机屏幕。   手指剥着皮空不出来,姚问凑过头去看。   江与时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一只直立着的猫,那猫浑身雪白,一对眼眸瞪得润圆。两只前爪扒着一罐猫粮,恰好搂在胸前。   这什么?   第一眼姚问匆匆扫过。   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眼熟,看完她又回过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刚抬起头要询问江与时,就听对方问:“像不像你?”   姚问:“……”   她垂眸想了几秒钟,可能是栗子的甜度糊住了她的脑子,思维没能跟得上,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反驳的话,一个字儿都蹦不出来。   行吧,看在栗子的份儿上。   到下午第二节 课,今天一天的课总算是上完了。   之所以用“总算”,是因为在把所有老师的课听完后,姚问觉得很费劲。   撇除周围吵闹的环境等这些影响讲课的因素,任课老师们的教学质量普遍低于她以前学校的老师。   一个省会城市,一个县级市,这其实原本就没有可比性,但她还是抱着不要低瞧任何地方、任何人的态度,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尽全力把每一门课都听了。然而,结果与她预料中的并没有任何不同。   化学老师甚至只讲了二十分钟,讲得慢知识点讲不完就算了,其中还有十分钟在讲习题,之后就扔了一套试卷让大家做。在临近下课时说:“开学这么久了,咱们的课外补习也该跟上了。参加课后补习的找课代表报名。”   班里升腾起一股抱怨声。   大部分来自前排。   “你们不参加课外补习怎么行?瞧瞧你们能听得懂吗?我都不敢给你们讲太多。”化学老师和颜悦色地说,一副为学生着想的模样。   哦,是担心大部分人跟不上,不敢讲太多啊。   对姚问来说,其实她讲的那点儿东西太简单了,不是她已经学过才觉得简单,是就今天的内容来说,知识点实在是太少了。   如果这样都跟不上,那这个班……   课上讲得慢一点,但老师占用自己的课后时间无私补课,这也无可厚非。但前排的学生们怨声载道,姚问没太看懂。   不想去可以不去,为什么意见这么大?   她正要转头问江与时,就见他把课本一收,起身走了。 第二节 课刚打下课铃,化学老师还在那儿指挥课代表记好补课同学的人名,所有人都在座位上坐着没动,只有他走了。   十分不给面子。   化学老师抬头看了眼,什么都没说。   江与时和她一样,基本上每堂课听个十几分钟,剩下的时间就自己做题。姚问扫了眼,他桌上铺着的草稿纸上写满了解题步骤,乱七八糟,字写得很随意,快要飞起来了。   看来,他今天的课也只是上到这里。   化学老师刚走,校园广播响了。   “高三二十八班姚问,请到校长办公室一趟。”   教室里的抱怨声一顿,前排的同学纷纷往后看。姚问站了起来,手机在这个时候突然震了一下,班级群里跳出来一条消息。   【姚圆】:刚才的物理题目我做出了三种解法,有想要探讨的同学可以来我座位,我们一起讨论呀。   她这句话发出后,直到姚问走到南楼,都没人出来搭理,班级群静悄悄。最后还是物理老师在群里鼓励了她一句,解了个围。   物理老师刚在群里说完话,万赋予就给姚问打了个视频,接通第一句话就是:“瞅瞅她这人缘,现在班里谁都不乐意搭理她。”   万赋予脸上还带着困倦,背景是教室后黑板,板报还是姚问走前做的那一版。   人缘不好又怎么样?   现在在这个鬼地方的是她,而不是姚圆。   “帮我个事儿吧。”姚问说。   万赋予一个哈欠卡在了喉咙口,赶紧说:“哎呦,您主动开口求帮助,这可不容易,您请吩咐。”   “这边课程进度太慢,你帮我把老师们上课的内容录个音吧。”虽说后边的课程她自己都自学过一遍了,但还是想听听老师们的讲解。   保送走不了,必须得全力以赴高考。   如果没法儿尽快回去,那就得保证不能落下进度。   “领命,给你办得妥妥的。”万赋予应了后,转头就点破了她给新学校找的借口,说,“那边教学质量不行吧?”   姚问没有回答,因为她已经到校长办公室门前了。   当着人家的面,不好说人家不好。   校长正在打电话,见姚问进来后简单跟对面的人说了两句,一会儿后放下电话,先冲她笑笑,开口第一句话十分和蔼可亲:“我们的处理,没有让你这个从省外回来的家乡人失望吧?”   “。”   前天跟姚爱军来这里时,也许是因为当时心情差,连带着看这老头也不顺眼。这会儿瞧着,好像也没有那么不顺眼。   “我觉得是我想要的结果,这么处理很公正。”姚问说。   校长笑眯了眼:“那这位小同学,学还是要上的吧?尤其是语文课。”   他前倾身子:“不上课是不是该请假啊?”   “……”   这是全都知道了啊。   姚问觉得脸颊有点儿发烫,点点头:“要上的,以后我会请假。”   校长往椅背后一靠,笑着说:“终究是女同学,文静许多,你爸爸当年可没你好说话。就像发生现在这样的事情,他会理直气壮地说,我逃的那两节课又没上课,你找我说这么多干什么?”   “……?”   等等。   姚问有点儿惊讶:“我爸爸是您的学生?”   “我是他的班主任。”校长笑着点了点头。   姚问:“……”   那她之前对校长的怀疑就很令人尴尬了,原来爸爸送礼是在看望老师啊。   爸爸的班主任。   姚问心情很复杂。   “我爸爸当年也会做这样的事情吗?”   “什么事情啊?就像你今天这样,发表不想被浪费人生的感言吗?”   姚问干咳了一声,多少有点儿尴尬。   校长笑眯了眼,说:“不会,他可比你急躁多了。他没那个耐心,才不会以不上课抗议,他会直接找校长,按都按不住。”   “……”   从校长办公室里出来,姚问一时有点儿缓不过神来。   爸爸当年也曾经“多管闲事”过?   那他现在,为什么总是让她别“多管闲事”?   “喂,那个……学生,快扶一下我。”   姚问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耳边陡然传来一道女声。她抬眼,迎面走来一位……家长?   女人看上去十分年轻,化着精致的妆容,一张烈焰红唇夺人眼球,一袭红裙将身材衬托得曲线玲珑。   原本这该是一副极为养眼的画面,可她此时翘着一只脚,晃晃悠悠站不稳当。左脚上的高跟鞋飞到了角落里,鞋跟脱离鞋体,掉在了她的脚下。   她正巧站在楼道中央,距离左右两面墙壁太远,根本借不上力。   姚问有点看呆了,这个鞋跟是怎么从鞋体上脱落,鞋体又是怎么跑到墙壁那边的?   “快点啊,愣着干什么?”女人说,“我怀孕了呢。”   姚问:“……”   她忙上前扶住她,忍不住道:“怀孕你穿什么高跟鞋啊。”   女人搂住她的肩膀,稳住了重心,侧头看了她一眼。   “同学,你脾气挺大嘛。” 第18章 决定   夜幕降临后,梨花巷整个片区静悄悄,路上行人都瞧不见几个。   巷子口陡坡旁损坏的车子依旧在那里坏着,没有人去报警,也没有人索赔。   7巷一整条巷子里渐次开了灯,上学的、上班的,这个点儿都回来了,一长溜的四合院里断续传来说话声。   701里,四合院东边影壁墙下停着三辆摩托车,除了江与时的那辆雷神,还有两辆。   那是韩宁和福子的。   此时,三人正坐在正房遮阳架下啃瓜,一颗溜圆的大西瓜切开一多半,红瓤子鲜艳多汁。   韩宁看起来要比上课的时候精神许多,他哧溜哧溜啃完了一牙瓜后抹了把嘴说:“何志飞这怂货我是真瞧不上,闲得蛋疼天天撩闲,等把别人撩上火了要收拾他,他溜得比耗子都快,给他老窝掀了他都不敢出一星半点儿气。”   福子多少听出了点儿画外音:“什什什么意思?那那那天难道不不不是警警警察叔叔给给给他打的电电电话吗?”   “谁知道到底是真是假,估计吓怂了自导自演呢吧。”韩宁说。   两人看着都挺激动,只有江与时非常平静。   他也不搭腔,袖子挽在肩膀上,露出结实的臂膀。抬手举刀切瓜,那瓜几下就被他给切成整整齐齐的小花牙,特别漂亮,来个盘子摆好就能上桌了。   “不着急,慢慢耗,有点儿耐心。”回答完韩宁,江与时起了个别的话题,问,“阿姨还是老样子?”   韩宁满身的火气“噌”一下熄灭了,眼神迅速覆上了一层灰暗:“是呗,要不然我这会儿就不会这么精神了。”   韩宁爸妈刚离婚,爸爸转天就跟三儿又领了结婚证。从那之后,韩妈妈就爱上了宫斗剧,翻来覆去只看一部剧——《甄嬛传》。   每次到了女主哭得撕心裂肺喊出那句经典台词:“终究还是错付了”时,哭得无法自已的韩妈妈就会给韩宁撕几张纸巾,要他擦擦眼泪。   并没有泪的韩宁会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来。否则,他亲妈是真的会揍到他流泪的。原因是他一点儿都不能体会她的心情,生他还不如生只猴子。   不管那个时候韩宁在干什么,他都必须得保持清醒,跟她站在统一战线。   几次被从被窝里揪出来后,韩宁晚上就不睡觉了。   江与时拍拍他的肩膀,忍着笑:“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任重道远。加油。”   韩宁:“。”   “我我我就不不不一样了,我我我睡得可可可好了。”福子故意显摆他不用遭亲妈摧残,一不小心跑偏了,“昨昨昨晚做做做了一晚上转转转学生报报报警的梦,跟跟跟机子卡卡卡住了似似似的,重重重复播放,给给给我吓吓吓得够够够呛。”   说到姚问,一时间三个人都没说话。   片刻后,韩宁摸出手机,戳着飘在最顶上的一个帖子,说:“就这短短几天的功夫,论坛里多了许多热门贴,都在议论她。这会儿又有新的帖子了,里面全都是照片。”   “因因因为漂漂漂亮呗。”福子说。   “也不全是,每个帖子下面,有几乎一多半的人说她冷傲,在我看来,就一个字:凶。”韩宁总结。   江与时擦刀的动作一顿,眉眼微抬。如墨般的瞳孔经灯光映照,染上了几许璀璨的颜色。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笑了一下,说:“奶凶奶凶。”   旁边两人一齐看向了他。   “凶我认同,奶?”韩宁实在没法儿理解,“我们看到的是同一个人吗?”   奶凶奶凶的姚问刚上完自习。   二中的晚自习上完,除了让人觉得头疼没有别的感受。   吵得头疼。   昨晚要送万赋予和了了,她只上了一节自习课,今儿全上完,整个人浑浑噩噩,感觉脑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推开门,四合院里灯火通明。   这是这两天以来这院子里最亮堂的一回。   真有点儿感动。   遮阳架下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个朝她看了过来。   韩宁和福子。   他俩没有上晚自习,江与时前脚刚走,他们后脚跟着也走了。   这两人打量她的目光看着很怪,让她觉得有点儿不舒服。   干吗这个眼神?   姚问很饿,没精神头深究,转身进了老太太房。   老太太又给做那个酸粥了。   她是真没法儿理解,她到底对非要她吃这个酸粥是有什么执念。   她没有吃,一口都没吃。   看着就觉得想吐了。   但胃里还是感觉饿。   上完晚自习回来,这会儿已经快要十点多了,不吃饭压根睡不着。   想起了江与时给她订的那顿外卖,她舔了舔唇,感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摸到手机,正要点开外卖APP搜索,老太太把碗重重一放,眼瞧着有点儿不高兴了。   姚问:“?”   她觉得自己脾气已经够好了,最起码在老太太面前很注意收敛了。明明在第一次吃了这个酸粥后她都吐了,为什么还要让她吃?   在江与时和万赋予的努力下,她们之间那好不容易维持住的薄如蝉翼的平衡,眼看有要被打破的趋势。   姚问忍了忍,没有说话。   而老太太看样子也不打算说些什么。   姚圆在这个当口又蹦跶了出来。   【姚圆】:爸爸,菜都做好了,你别在外面吃。我跟妈妈等你,快点回来哦。   她发在了“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微信群里。   这个群里只有他们四个人。   姚问知道她为什么发在这里。   她是故意的。   下午在班级群里遭到了无视,晚上就要在家人群里找回来。   姚爱军回复了她一句“好的”,还加了个可爱的表情。姚问只觉得胸中的一口气上不来,都快要堵死了。   老太太归拢碗筷,发出刺耳的碰撞声:“不吃了?”话语里浓浓的不满。   “嗯。”姚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太过泄露情绪。   当下只能告诉自己:忍。   具体忍多久她也不知道,先忍着吧。   然而老太太并不能体谅她忍得有多辛苦,也不打算放过她:“我老了,想不到、也做不了太多吃食花样。你要是吃不了米,那以后的饭你也就甭吃了。”   说完,老太太眼一斜,又加了一句:“没那金贵的命,却得了金贵的病。”   姚问:“……”   当“忍”字念到第十遍时,她干脆利落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要尽快离开这里。   校长下午说过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那会儿想不通的事情,现在全都想通了。姚爱军为什么不让她“多管闲事”?   因为担心她吃亏。   群里姚圆一口一个爸爸叫着,看着刺眼,看透了后只觉得可笑。   以为叫了爸爸就真能成爸爸了?   形式上的东西能比得上亲生的?能换来真切的关心?   既然故意没考好进了差班都不能动摇姚爱军给她转学的决心,那表示这已经不是他的忍耐极限了。   那哪里才是他的忍耐极限?   逃课?   抽烟?   早恋?   逃课她做不到,习惯已经养成了,不上课她会有负罪感。烟味太难闻,抽烟会先让自己窒息。那就只有……   ——早恋。   姚问把这俩字在心里重重念了一遍。   姚爱军经常耳提面命,不让她谈恋爱。   为了防止她早恋,早早就给她上课,一点一点给她分析同年龄的男孩子哪里幼稚,哪些做法很上不得台面,每次都能数出至少十个点来。   这几年下来,姚问无形中被迫练就了看男生的眼光。   越是认为姚爱军的话说得对,就越是觉得身边的男生确实很幼稚。这让她面对各式表白心如止水,打心底里觉得谈恋爱很无聊。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确定了行动目标,那人选呢?   她要跟谁谈恋爱?   这个念头刚在脑子里滚过,下一秒,她就下意识望向了窗外。   直直地望向了遮阳架下的江与时。   他在跟韩宁说些什么,样子很放松,双手懒散搭在膝盖上,腕骨被灯光照得发白。   无论考虑哪一点,江与时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想得太认真,连张美艳回来的动静都没能打断她的思绪,还是顺着江与时望过去的视线才看到。   张美艳推开门,把手里拿着的东西递给老太太,说:“姨,你看看是这个牌子的吗?”   昨儿帮老太太买的膏药不对,今儿又重新买了。   她一进来,就带来了一股子香味儿,不是香水的味道,是饭菜的香味。   这味道可太勾人了,让姚问那本来已经沉寂的胃又开始躁动了,大脑短暂忘记了当下正在筹谋的事情。   老太太直起腰接过膏药,翻开看了看,笑着说:“这回对了。真是谢谢你了,大江妈。天天够忙得了,我还净给你添麻烦。”   “嗐,顺路的事儿,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张美艳颠了颠手里拎着的吃食,“你们吃饭了吗?来吃点儿。”   老太太忙摆手:“都吃了,别操心我们。”   说完又加了一句,似不满,指着姚问:“这孩子吃得少,猫一样。”   姚问很无语。   不是吃得少,她根本就没吃。   张美艳朝炕上望一眼,心下了然,笑着说:“您给她吃粥了吧?她肯定不习惯吃吧。来,小美人,跟姨走,咱们再吃点儿。”   姚问可真是太喜欢这个阿姨了。   老太太见她要跟着走,下巴点了点外面,说:“院子里还三张嘴呢,你们也不够。”   姚问脚步一顿,先瞅张美艳的打包袋。男生能吃她知道,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张美艳把包装袋打开,径直怼到了她眼前:“多着呢。”   “你闻闻,香不香?”说着冲她眨眨眼,“阿姨厨艺一绝,你绝对不会后悔的。”   姚问的胃很配合地叫了两声,张美艳眯眼一笑。   她没法儿拒绝美食,更没法儿拒绝这么热情的邀请。   “坐院儿里吃瓜冷不冷啊?快回去摆桌面,咱们喝点儿。”张美艳一出门就冲遮阳架下的三个人说。   韩宁最先道:“姨,前天没吓着你吧?怪我们去的太晚了。”   张美艳点点头:“吓着了,这不是喝点儿压压惊吗。”   “咦,姨你就就就是在为为为自己喝喝喝酒找借借借口。”福子说。   “咦,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啊?念书有这么聪明多好呢。”   福子:“……” 第19章 假装   绕过小菜园,姚问跟着张美艳进了右边那间正房。这是间直筒房,中间用磨砂玻璃隔开,分里外间,一进门靠左边摆着一支单人床。   哦,这里还有床呢。   看到床让她觉得分外亲切。   她还以为这种四合院里就没有床这种东西。   最右边靠里搁着一张大圆桌,下边整齐摆着椅子。不远处有冰箱、衣柜、沙发等物件儿。   张美艳最先在正中间坐了,指着自己身旁的椅子,两眼一弯,冲姚问招招手:“来,挨着姨坐。”   姚问经常去同学家玩儿,同学的妈妈见了她客气得很,遇上吃饭这种事,从来不会上同一桌。通常都会另设一桌,更别提一起喝酒了。   江与时提了一箱啤酒,依次摆到桌上几罐,大家都领了。他随手起了一罐,推到她手边。   姚问眼见着他的手指随着啤酒罐到了她眼前,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有些愣怔,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他的手指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啤酒罐在桌边轻轻磕了一下,她才恍然回神。   江与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家里没有饮料了,能喝吗?”   许是因为刚做了个跟他有关的决定,姚问当下有点不太自在,都没看他,赶忙摇摇头:“我不想喝。”   能喝,但现在不太开心,也没有值得庆祝的事情。   江与时就拿到了自己面前,顺势在旁边坐下了。   韩宁和福子把打包袋拆开,菜一个个都盛到了盘子里,竟然摆了满满一桌。香味飘起来时,姚问眼睛里已经看不到别的东西了。   她轻轻舔了舔唇。   太香了。   颜色还好看。   感觉能把桌子上的一口气都吃光。   但是没人动筷子。   江与时垂眸瞧见,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   韩宁和福子正要按惯例先痛饮一口,接收到了他的视线,两人不明所以。江与时举着筷尖点了点菜,眼神往身旁斜了斜。   韩宁和福子意会,便都放下啤酒,先去夹菜,还嚷嚷着:“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说的就跟你们客气过似的。”张美艳咕嘟咕嘟喝完了一罐啤酒,调侃道。   见大家都动筷子了,姚问这才伸筷子。   她特别讨厌和不太熟的人吃饭时,对方一定要先等她动筷子,那个时候一定会被许多人注视着,那场面并不好受。   和爸爸公司的人吃饭,经常会遇到这种状况。   等她动筷子,他们才动筷子,然后还光喝酒,半天才挑一筷子菜,搞得桌上就她一个人在吃,特别尴尬。   谢天谢地,他们没有让她不舒服。   桌上这几人虽说也喝酒,但下菜也很快。   张美艳又喝完了一罐啤酒,夹了筷子菜,把红烧肘子推到她面前:“快往自己碗里多夹几块,这个很好吃。你动作慢了,就都进这两只肚子里了。”   桌上这几尽哄抢的氛围让人很放松,也让人很喜欢。姚问笑着说:“谢谢阿姨,我不怎么爱吃肉。”   相比肉食类,她更加喜欢吃菜,各种各样绿色的蔬菜。   韩宁叹了口气:“姨,好歹给我们留点儿面子吧。”嘴上说着,筷子动得飞快。   福子嘴里含着块儿肉,说话更不利索了:“就就就四。”   张美艳见姚问不夹肉,以为她不好意思,拿过公筷给她夹了好几块:“怎么可能不爱吃,那是他们做的不好吃,你尝尝姨的手艺。”   说罢对韩宁和福子道:“呦,还给你们留面儿呢,你们自个儿都把自个儿的面子戳破了。瞧瞧你们这脸,还能看吗?”   那一架打完,两人脸上多多少少都挂彩了。指望两天消下去,不太现实。   “还不是何志飞那傻……缺玩意儿,瞅着大江不在就来闹事。”说起这事儿,韩宁仍有些愤愤然,“大江一来吓得尿裤子,竟然让人冒充警察,说什么他弟要跳河。”   “他表弟是叫周阳吧?”张美艳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说,“我回来前听店里许多客人议论,前天周阳确实在蓝桥那边要跳河。说是被一个小姑娘给说哭了,最终没跳成,大家齐心协力给救下来了。”   姚问一听,感觉好像是她来时遇见的那件事。   “啊,真的啊,还以为何志飞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呢。”韩宁说。   张美艳一筷子夹住福子要往肘子盘里伸的筷子,端起盘把剩下的几块肉全倒进了姚问碗里,笑眯眯问:“好吃吧?”   “哎,够了够了,别给我了阿姨。”   桌上这些菜,味道一绝。尤其这个肘子肉,好吃爆了。入口即化,一点都不油腻。   姚问根本停不下来,抬眸猝不及防落入江与时瞧着她的眼神里,她下意识解释:“我以前真的不爱吃肉。”   这话没什么说服力,刚三四块都没了呢。   现在碗里飘出来的香味还在勾引她胃里的馋虫。   姚问舔舔唇:“我以前最多吃两块。最多了,真的。”   江与时收回目光,轻笑一声:“我说什么了吗?”   桌上人也都笑了,韩宁说:“理解你,没有人能拒绝我美艳姨的厨艺。”   对此姚问十分认同。   张美艳几罐啤酒喝进去有点儿上头,去里间睡了。韩宁和福子起身要走,江与时担心他们喝多了,骑车一起出去了。   姚问这一餐不止吃饱了,还吃撑了。   等一个人安静下来,不久前脑子里刚生的那念头又飘起来了。她绕着小菜园溜达消食,心里揣着这事儿,绕也绕不安生。   这个计划一定要执行。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执行。   肯定不能自个儿单方面偷偷进行,那样效率太低。且最关键的一点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只能明说,请江与时帮她一个忙。   想到这里,姚问抬头看了眼,张美艳和老太太一上一下,都在各自屋里,她肯定自己在院子里没法儿开口。   她便出了门在外面溜达,一边消食一边等江与时。   月亮很圆,巷子口有风,平时肯定会感觉有点儿冷,但今天,至少这会儿,她感觉不到冷。   还有点儿热。   大概十分钟左右,江与时回来了。摩托车冲上陡坡,在她身边停住。   姚问觉得更加热了。   第一次做这种事,她有点儿紧张。   江与时长腿蹬在地上,垂眸望过来:“在等我?”   他有些意外:“什么事?”   什么事非要在外面说。   风吹过,衣服布料轻轻抖动,姚问闻到一股清冽的味道。他带来的,风的味道。   她抬眸对上他的视线,瞳孔里的微末慌乱散去,稳了稳心神,伸手指指他的头盔:“你把它摘掉。”   江与时依言摘掉头盔,似是觉得有些好笑,身子微微俯低,嗓音有股子懒洋洋的味道:“做什么?”   姚问耳蜗被磨得痒了一下,她撇开目光,问:“你谈过恋爱吗?”   耳边传来一道低笑。   姚问问完就觉得这么问有点儿蠢。   她正要纠正,就听江与时漫不经心说:“怎么?你要跟我谈恋爱?”   她几乎听出了他声音里的调笑意味。不怎么走心,该是随口一说。   她抠了抠手指,有些许局促,但还是豁了出去,转头看向他,说:“是。”   江与时挑了挑眉。   第一句话说出口,往后就简单了,姚问接着说:“你帮我个忙,跟我假装谈个恋爱。”   江与时收了调笑,直起腰,拖长声调“哦”了一声。   有风吹过来,撩起了姚问额角的一缕发,黏在了眼睛上,她伸手佛开。   反正已经说出口了,一不做二不休,她干脆利落说:“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想回去。可我爸爸非要我磨脾气,我实在没办法了。”   江与时抿着唇,看着她。   “早恋对他来说是大忌,他绝对不允许。你帮帮我,”她撩起眼皮,像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望向江与时,“我想尽快回去,继续待在这里我会崩溃的。”   姚问还想说些什么,又一想,这些差不多够了,够他听明白了。   “说完了?”江与时问。   姚问点点头,捏着手指,静静站在他面前,等着他的决定。   江与时好一会儿没说话,良久后,姚问觉得似乎过了几个世纪一般那么漫长,他还是没出声。她抬眸,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视线。   江与时正看着她。   “我不谈假的。”他说。   姚问眨了眨眼睛,脑子里好像什么念头都没过,几乎下意识就说:“真的也行。”   如果是江与时的话,她好像也不吃亏。   除了成绩差点儿。   但成绩这种东西,也不能说明一切,工作才是最大的那块炼金石。看爸爸公司里那些职工就知道了,出类拔萃的并不都是高学历、出身名牌大学。   想太远了。   她回答得太快,江与时盯着她看了几秒,问:“你知道谈恋爱是怎么回事吗?”   “不就是……”姚问有些不确定地答,“你喜欢我,我、我喜欢你吗?”   无聊得很,不知道身边同学为什么这么热衷。   刷几套题都比这个有意思。   “嗯。”江与时点了点头,声音很轻,“那你懂喜欢什么意思吗?”   “喜欢就是喜欢还能有什……”触到江与时的目光,姚问突然销声。   路灯投下橘色的光,空气中传来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梨花香。   江与时目光点过她垂落身侧的手臂,又移到她肩膀上,缓声说:“牵手、拥抱……”   姚问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肩膀轻轻颤抖,往后退了一小步。   江与时没再继续说下去。他收回目光,笑了一下,眼睛里却没多少笑意:“我还没说完呢,这你都不行,你觉得你可以玩真的?”   姚问愣了一下。   江与时收腿,握住车把,发动摩托车之前留一下冷冰冰一句:“跟我谈恋爱,这些都是最基本的。”   “你换人吧。”   姚问呆在原地,吃了一嘴尾气,风一吹,这回觉出冷来了。   韩宁到家后,突然想起有几个地方可能会找到何志飞,他们还没找过,便给江与时打电话。他说了一气儿,把他的猜测理由统统讲了,对方都没怎么给他回应。   韩宁觉出不对来,问:“什么情况?”   江与时低头,从桌上拿起打火机:“我最近脾气是不是太好了?”   韩宁:“?”   江与时点着了烟,吸了一口,说:“被当工具人了。” 第20章 老师   今天江与时没有很早就出门,姚问刷牙的时候看见他了。隔着玻璃,瞧见他在房间里拿毛巾擦脸。   昨晚她想了许多,换人是没得换的。   她一共也不认识几个人,一时半会儿肯定找不着合适的人选。   她也实在等不及慢慢寻找合适对象,看老太太阴着的那张脸真是看够了,她根本不想给自己预留那个美国时间。   吃饭的时候也不知道老太太给哪个老姐妹打电话,声音挺大:“现在的家庭教育很不合格,都不知道年轻一辈怎么教小孩的,教得没一点儿眼力见儿。”   夹枪带棒,阴阳怪气。   姚问起先没怎么留意,直到老太太说了好几次“眼力见儿”这词,还有意无意瞥她几眼。   待她看过来,她再补一句:“根本听不懂人家的场面话。”   姚问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她呢。   嫌她昨晚接受张美艳邀请去吃饭了。   一大早的,她并不想让自己心情不好。于是胡乱扒拉了几口饭,赶在江与时出门后也跟着出门了。   然而,她没能追上江与时。   几乎一眨眼的功夫,那辆炫酷的摩托车就消失在视线里了。   姚问到教室时,江与时已经在座位上了,韩宁正回头和他说话。她坐进座位里,韩宁看了她一眼,扭回头去了。   那一眼挺意味深长。   姚问有些莫名其妙。   语文课代表抱着一堆作业本也不发,站在讲台上嚷嚷:“都安静,都安静,大新闻!”   底下同学很给面子,前排的扬声问:“小刀刀,什么新闻让你兴奋得脸都红了?”   “咱们的新班主任到岗了!”   “切!”   众人瞬间失了兴致,嘴里喊着救命,转头四顾寻摸好心人帮忙,抢到一本别人刚抄完的作业本,就赶紧埋头伏案疾书。   语文课代表那颗滚烫的八卦心一点儿都没有因此降温,反而越滚越烫,他紧跟着大声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女的!是个女的!还是个大美女!”   刷拉——   抄作业的、预习的、吃东西的、唠嗑的……全都抬起了头。   前排学生紧抓住了“女的”俩字,摇头叹息,替即将到来的新班主任默哀,也为自己悲哀。   “女老师根本管不住,我们又被学校放羊喽。”语气无奈中夹杂着悲凉。   后排男生紧抓住了“大美女”三个字,“嘭嘭嘭”敲桌子,有人吼:“都悠着点儿哈,小心给吓走喽。”   教室里瞬间一片起哄声。   姚问打了个哈欠,手机里万赋予发过来一条语音,她没怎么细想就点开了。   “姚口姚口姚口!你别吓唬我,这才多久啊,你就要喜欢别人了吗?谁啊,敢跟小爷争宠?!小爷弄死……”   姚问手忙脚乱戳了半天,终于戳停了,万赋予的惊天一吼却也到头了。   让这一吼,她的瞌睡虫彻底跑光了。   身旁翻书的动静停了那么一两秒。   姚问僵住了,周围这么吵,他听见了?   又一想,她都听见了,他离她这么近,指定也听见了。   昨晚江与时问了那个关于喜欢的问题后,姚问想了挺久,没怎么想明白,就隐晦地在三人小群里提了一嘴。   了了说她喜欢电影明星,喜欢到要舔屏,但也仅限于对方的荧屏角色,对真人没感觉,问这算不算。   万赋予昨晚没回复,大概又去打游戏了,早上看到后,不止抓错了重点,还给她暴了这么大一个雷。   姚问察觉到身旁的视线,僵硬侧头。   江与时在她望过来前一秒,视线再次回到了课本上。   姚问张了张嘴,原本想说些什么,瞧见他垂着的眉眼,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个气氛……算怎么回事啊?   上课铃打响一会儿后,教室里就骚动起来了。   “来了来了!”   窗户边的同学喊道。   有人站起来探头看。   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混在一片吵闹中,分外清晰。   片刻后,教室门被推开。   教室里瞬间一片寂静。   有人带头“呦!”了一声。   走上讲台的女老师启唇甜甜一笑,大耳环前后晃荡,美目精准搜寻到说话的男生,也“呦!”了一声。   当女老师的脸出现在大家眼前时,姚问愣了一下。   这老师她见过。   她今天换了阔腿裤,脚上依旧蹬着一双高跟鞋。   原来不是家长。   新班主任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还这么接地气,教室里瞬间又响起了一片敲桌子声。   “欢迎仪式挺隆重啊。”   女老师在讲台上站定,打趣过后转身在黑板上写了“骆轻舟”三个字。   “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骆轻舟。接下来不到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们要共同度过了。请大家多多关照。”   “骆老师,”有人拖长声调喊,“手机号方便告诉我们一下吗?”   这男生刚喊完,后排一片附和起哄声。   骆轻舟面上不见丝毫窘迫,也没忽略这故作的捣乱,她转身刷刷刷写了一串号码,写完回身把粉笔一扔——   ——粉笔脱手径直飞了出去,越过一张张书桌,精准击中了刚才要号码的男生。   一颗颗黑黝黝的脑袋跟击鼓传花的那个花似的,一个滚一个地朝后望。   骆轻舟双手往讲桌上一撑,下巴点点被打中的男生:“20122805号刘尧——”   刘尧嘴角的笑容一僵。   20122805是他的学号。   “——记住,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骆轻舟回眸,接着说:“欢迎大家有事没事找我聊天,你们要主动给我打电话,不要让我给你们打电话。”   她嫣然一笑,给出了理由:“你们人多,我一个个给你们打,太费钱了。”   起哄的不吱声了。   这之后直到骆轻舟开始讲课,教室里都很安静。   姚问左边的男生跟他同桌低声议论:“嘶,不简单。”   同桌说:“感觉是个笑面虎。”   “你说她是怎么做到学号和人对上号的?”   骆轻舟接着乔若明停课前讲到的部分开始讲,这节课课堂纪律太好了,姚问竟然不知不觉跟着一路听了下来。   骆轻舟讲课重点明确、条理分明,风格诙谐幽默。   姚问有点儿恍惚,隐约间似乎看到了自己学校的语文老师。   二十八班毕竟是二十八班,也只是安静了不到半个小时,最后十几分钟又开始闹闹哄哄。   骆轻舟喊了两次“安静”,也只能维持几分钟时间,之后就又恢复了常态。   对这种吵闹的状态,这两天姚问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了。她正打算重复她这几天以来一直在重复的动作——戴蓝牙耳机,就见骆轻舟合住教案,说:“今天就讲到这里,现在距离下课还有五分钟,我们来聊会儿天。”   一说起聊天,原本打盹的不困了,原本聊得就很嗨的越发嗨了。   “老师,聊什么?”有人兴致勃勃问。   “问你们啊。”骆轻舟直接点了一个人,“20122833号江洋,你能把你和周围同学正在聊的话题贡献出来吗?”   聊得正热闹、刚才之前都没停下来的江洋被迫停下。   20122833是他的学号。   学生们不淡定了。   骆轻舟两次脱口准确喊出了学号。   前排的学生看得十分清楚,骆轻舟并没有低头看点名册,她根本就没带那玩意儿。   江洋在短暂的愣怔后回过神来,张嘴刚要说话,有人先于他怪声怪调开口:“他在和我们讲述昨晚是怎么把抢小学生钱的流氓揍得满地找牙的。怎么,骆老师也对拳打脚踢这种话题感兴趣?”   后排嗑瓜子、吃零食、打盹儿的男生全都扬起了头,笑嘻嘻盯着讲台上的骆轻舟。   眼见自己镇住了场子,这男生吊儿郎当问:“骆老师要传授我们几招吗?”   这是直接把骆轻舟推到了上上不来,下下不去的尴尬境地。   教室里静了几秒。   “20122840号刘鹏飞,”骆轻舟快速掠了这男生一眼,“我听说,咱们班男生‘动手能力’都挺强。”   被精准喊出了学号,刘鹏飞一怔。   初始的愣怔过后,这个隐晦的“动手能力”差点儿把他给听笑。   “嗐,这都是外面瞎传……”   “谁最厉害?”   刘鹏飞眼珠子迅速往姚问身边转了转,姚问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江与时。   今天这堂课中,江与时始终没怎么关注教室里的动静。像以往一样,眼睛几乎就没离开过课本。   他有一种特别神奇的能力,会自动屏蔽周围的干扰。   这会儿被刘鹏飞隔着老远瞧着,他也没给半个眼神,只手上的笔转得飞快。   一副别cue老子的模样。   刘鹏飞便说:“江洋。”   他话音刚落地,骆轻舟冲江洋招招手:“来,上来过两招。”   “哇!”   “哇哇哇!”   就如同一颗炸弹投入了水中,一下子把所有人都给炸精神了。   尤其后排的男生们,激动得眼睛都快要掉出来了。   “老师你说什么?”有人不敢置信地问。   姚问指间捏着的蓝牙耳机掉在了桌上,江与时翻书的手指停住了。   这就离谱。   江洋在一众男生的起哄声中站起身,大大咧咧走向讲台,嬉皮笑脸道:“骆老师,待会儿你可别说我欺负女生。”   他瞥了眼中前排位置,视线范围内是许东也的座位,意有所指:“这可是你要我动手的,别到时候你哪儿挨一下,跟校长说我欺负你。”   骆轻舟眼波一转,笑眯眯问:“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最好一次性说完,我好一次性答应你。”   “最后一个问题,”江洋笑嘻嘻说,“骆老师,你不会哭吧?”   后排的男生们又开始“嘭嘭嘭”敲桌子了。   骆轻舟弯了弯眼睛,道:“这得看你的能耐,加油哦。”   她下巴点了点:“来,你先来。”   “这不太好吧,毕竟你是女生。”   “我提醒你一句哦,”骆轻舟说,“你最好使全力,否则待会儿哭的就该是你了。”   江洋把骆轻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班里所有人都瞧得清清楚楚,骆轻舟虽然穿了宽松的阔腿裤,但体格实在太过于娇小,跟高大的江洋根本没什么可比性。   姚问捏着蓝牙耳机,目光往骆轻舟小腹上扫量,捏出了一手心汗。   肚子里怀着小孩,这老师心里有点儿数吗?   犹豫了三秒钟,她还是开口了:“江洋。”   所有人都望了过来,身旁的江与时也侧过了头。   被姚问喊住,江洋有些诧异:“干什么?”   “你悠着点儿,骆老师怀孕了!”   “什么?”   学生们全都瞪大了眼睛。   自己怀孕了还放言让学生跟她过两招,还要使全力,待会儿江洋可不得哭么。   面对底下各色质疑的眼神,骆轻舟眉眼一弯,徐徐开口:“脾气挺大的同学,你也在这个班里啊。”   她唇角微微一勾,说:“我昨天是诓你的,为了让你快点儿扶我。”   姚问:“……” 第21章 时·间   “来不来?”骆轻舟问。   “骆老师,”这一插曲让江洋有些动摇,他再次确认,“我身上可背着两个处分呢,您别坑我。我这肩膀最多就只能背两个处分,可背不起小孩儿的生命。”   “啧,都说了是假话,假的。咱们师生之间还能不能有点儿信任了?”   呵呵。   姚问都无语了。   她心道,您有什么信任可言啊。   在骆轻舟一再的保证下,江洋终于消除了顾虑,说:“还是你先吧,我好歹是个男生。”   “别,”骆轻舟开口,“我先出手,就怕你没机会动手了。”   “呦!”   “口气这么大。”   学生们怎么看,都不觉得骆轻舟这纤细的身板是个“动手能力”强的。后排男生让她一激再激,这会儿全都绷不住了,纷纷怂恿江洋赶紧上。   江洋也不墨迹,照着骆轻舟肩膀便出了拳,拳风凌厉,看着挺唬人。   但却被骆轻舟轻松一让就给躲过去了。   “啧,就这样?”大耳环轻轻晃荡,发丝拂过面颊,骆轻舟一脸不敢置信,“咱们班水平就这?你们这最强掺水分了吧?”   “哎我这个暴脾气!”后排有男生站了起来,摩拳擦掌激动得很,“江洋你那拳头是棉花做的吗?没风都落不到实处?”   “洋哥,难不成骆老师的肩膀是个大风扇,给你的拳头吹跑了?”   “脸面啊脸面,洋哥你咋回事呢?”   江洋让这接二连三一嚷嚷,给嚷嚷出了几分火气,抬腿狠狠冲着骆轻舟的腰身踢了上来。   这一脚要是落实了,就以他的体格,骆轻舟估计得在床上躺个两三个礼拜。   前排学生已经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了,兴奋的是后排的男生。   姚问目光盯着讲台位置,手指紧紧捏着课本书页。   江与时双臂抱胸,懒散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江洋出脚很快,但这一脚却没能踢到人。   就在江洋伸腿时,骆轻舟也伸腿了。   她根本没搭理江洋冲着腰身踢过来的这一脚,她左腿迅速高抬,以几乎与右腿呈一百八十度的角度下落,速度极快,“嘭”一声架在了比她高一头的江洋的肩膀上。   这一声震得前排学生纷纷睁开了眼睛。   也没见骆轻舟怎么使力气,江洋却再也顾不上施展力道踢人了,即便他那腿已经贴住了骆轻舟的腰身。   他迅速收回腿保持平衡,双手这就要去抓骆轻舟的腿,骆轻舟搭在他肩膀上的那条腿往下重重一压——   ——她只压了半寸,江洋那壮硕的体格就跟风中的小树枝似的,一颤后竟然往前扑去。他双手乱抓,捞住了讲桌边沿,这才没有扑倒在地。   借助外物,江洋就有作弊的嫌疑了,可他根本撒不开手。   旁人眼里,骆轻舟这会儿根本就没再使力气了,可江洋自己知道,那架在肩膀上的力度还在持续增加!   全凭他反方向使出来的力道在抗衡。   他现在只要一撒手,在抓住骆轻舟腿之前,他就会先朝前跌倒。   前面是讲台坚硬的台阶,就这么扑倒,后果什么样,完全可以预料得到。   如果能在跌倒的同时抓住骆轻舟的腿,借助力道翻盘也行。可江洋仔细计算过了,他根本做不到。他用丰富的打架经验预判到,这么做,他会输得更难看。   他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骆轻舟练过。   两人维持着这么一个微妙的平衡,都没再动。   这个互相较量的过程大概持续了十几秒钟。   而后,江洋鼻尖开始冒汗,脸颊迅速变得通红。   骆轻舟看上去却很轻松。   她瞅准时机,再次轻轻一压,江洋的肩膀陡然下沉半寸,膝盖弯曲,双腿开始打颤。   骆轻舟高跟鞋上的细跟直指向教室后黑板,点住了板报上所绘的那颗星星,稳得很,半点都没抖。   教室里此起披伏的吸气声。   “卧槽卧槽!”   “这是来了个王者啊!”   “看清了吗?”   “刚才她是后踢腿的吧?速度竟然快过了先踢腿的江洋?”   骆轻舟撤了力道,收了腿,江洋抓着讲桌的双手往前滑了一下,差点儿一猛子扑到黑板上。   江洋还没直起腰,就听骆轻舟说:“你要搞清楚一件事,咱俩切磋,跟你喊一帮人动手打一个男生,性质可不一样。”   这是在回应江洋之前暗指许东也输不起,只能告到校长办公室这件事。   “啧,语文学成这样可真让人忧心。”骆轻舟拨了拨长发,“你的检讨我要重点检查,如果不想在学校过周末,你就好好写。”   江洋脸一垮。   骆轻舟重新站回讲台:“以后,我的课堂上如果还有谁想聊天,现场先打赢江洋。打不赢,你就别说话。”   教室里静悄悄的,这回是真的很安静。   “另外,班干部我会重新选。纪律委员……”骆轻舟眼神一点江洋,“就由20122833号担任。”   江洋脸又一垮。   骆轻舟问:“有问题吗?20122833号?”   江洋蔫搭搭说:“没有。”   “大声点儿。”   “没有!”   “很好,”骆轻舟收好教案走下讲台,在即将走出教室门时又回身,指了指教室后面,“周日安装监控,20122833号,你要来帮忙。”   “啊?为什么啊?”   “你授意打坏的你还要问为什么?”   江洋彻底闭嘴了。   等骆轻舟消失在教室门口,学生们才回过神来。   “卧槽!”   “卧槽卧槽!”   “她这是什么都知道吗?”   “我手麻,我脸麻,20122833号,你感觉怎么样?”   江洋说:“我他妈心麻。”   “嗯?你要看一下吗?我有认识的医生。”原本已经走了的骆轻舟去而复返,探头进来,把江洋给吓得腿一软,差点儿直接坐地上。   骆轻舟冲教室后排招招手:“江与时,来办公室一下。”   说完,面对满教室看着她的学生,骆轻舟郑重道:“我得诚实地告诉大家一件事,我确实怀孕了。孕妇心情容易起伏,做了什么不合适的事那也是肚子里的小家伙搅合的。”   “往后,请大家一定要多多体谅我。”   “……”   “……”   这下,江洋是真的瘫坐在了地上。   等人走了好久,教室里才再次有了那么一丁点儿声气儿。   有同学看了眼时间惊呼一声:“完蛋,不够上厕所了。”   有同学喊:“20122833号,你还好吗?”   江洋有气无力回答:“20122833号心脏刚刚火化完,救不过来了。”   姚问松了捏着纸张的手,揉了揉手腕,手真麻了。   周围有人问:“孕妇找大江什么事啊?”   “我他妈现在真是害怕她,她该不会要给大江单独上心跳测试课吧?”   没人知道。   江与时在上课前一分钟回到教室,周围有人想回头问问他,任课老师已经进教室了。   骆轻舟刚搞了这么一出,这回没人敢吵闹了。   等江与时坐定,姚问主动开口问:“骆老师找你什么事啊。”   “没什么。”江与时从桌洞里掏出课本,态度冷淡,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   姚问愣神。   这周要月考,班级都被打乱重排,姚问拿到考场和座位号,正要去看江与时的号码,对方抬手便收到了桌洞里。   姚问:“……”   下午一共考两门,语文和数学,先考语文。等进了考场,姚问在自己的位子上刚坐好,一侧头,发现江与时就在隔壁位置,中间隔了一道走廊。   监考老师还没到,满教室陌生同学,都在奔走拉人情要学习好点儿的同学帮忙递纸条。   姚问就认识一个江与时。   可江与时认识许多人,或者说,这个考场里的许多人都认识他。   他们围在他桌子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等到快要开考,江与时周身围着的同学才散去。   鉴于她上午在他那儿碰了两次软钉子,姚问鼓足勇气,敲了敲他的桌子。待江与时抬头看过来时,她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江与时没笑。   他冷淡地点了点下巴,就算是打招呼了。   姚问:“……”   至此,她确定了,自己得罪江与时了。   她咬了咬唇。   语文题目很简单,数学也不难。姚问填的满满当当,只不过都完美避开了正确答案。作文离题,阅读理解问题和答案南辕北辙。   江与时几乎不动笔。   他盯着试卷看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动笔刷刷刷写了几行字,就起身交卷了。   监考老师接过试卷刚要张嘴,抬头见是他,立刻闭上了嘴巴。   考场里几个男生紧跟着也交卷了,等下一科开考铃打响,江与时和一群男生抱着篮球一起进来。他们竟然趁着这几分钟去打球了。   第二天的理综和英语,江与时交卷更早。   姚问还在那儿努力写满当,他长腿一收,就起身交卷了。   考完试接着迎来了周末。   以前姚问最喜欢周末,活动安排得十分紧凑,时间根本不够用。现在,她的周末有无限多的时间。   从考完试后,江与时就没回来。   张美艳晚上倒是回来了,见她独自在院子里长蘑菇,热情地邀请她明天上店里玩儿。   周日早上,姚问没事干,起得晚,隔壁又只有一个老太太,说不上话,整个院子里安静的让人感觉要失聪了。   她收拾收拾,去商场里买了几件衣服。逛完街觉得饿了,原本想就近找个地儿吃饭,突然想起了那道鲜香美味的红烧肘子。   姚问舔了舔唇。   味道实在是太馋人了。   在馋虫的驱动下,按照张美艳发在微信里的地址,姚问来到了这个叫“时·间”的店。   “时·间”店面挺大,把周围的理发店和服饰店给衬托得特别小巧。   门前停着几辆摩托车,姚问一眼就认出了江与时的那辆。   这会儿正是饭点,隔着玻璃,瞧见里面坐满了人,很是热闹。   姚问正犹豫,门被从里面推开,服务员阿姨笑着说:“欢迎光临。”   “时·间”装修走文艺风,一股小清新的调调。姚问进来时,旁边恰好有一桌刚吃完,服务员候在一边,想要收拾餐桌,可客人却磨磨蹭蹭不愿意离席。   这一桌是两个跟她年纪一般大的女生,姚问听到她们在小声议论:“他不在吗?”   “在吧,车都在外面呢。”   “哎,那怎么都不出来呢?”   话音刚落,服务员往隔壁一桌上了一盘菜,说:“这桌免单,这是我们老板额外送您的菜。”   这桌坐了七八个女生,服务员刚说完,其中一个女生脸颊“噌”一下红了。   “没戏了吧?”   这边这俩女生互相对视一眼,叹了口气,起身结账去了。   等菜间歇,姚问实在无聊没事干,就观察周围的人。来来往往的服务员全都是些中年阿姨,正前方有一桌,背对着她的女孩正在直播聊天。   直播间的观众要她挪一个角度,看看店里什么情况。   刚才脸红的那个女生身材高挑,样貌出众。桌上有人凑到她跟前笑眯眯说:“你有情况啊。”   女生长了一张小巧的鹅蛋脸,听了这话羞红了脸,连连摆手:“别瞎说,上回我不是肚子疼么,从医院出来就寻思上这儿吃个饭。不凑巧碰到店里有人闹事,老板就说下回来免单,我其实都快吃完了。”   “我以为他就是随便说说。”女生努努嘴,“我点了好多啊,他还送一个菜,待会儿得补给他钱。”   姚问点的菜陆续上桌了,她拆了筷子开吃。   旁边女生说:“补什么补?你会不会追人啊。像你这样,你吃穷自己的钱包都跟他说不上一句话,你得借机会找他要微信。”   鹅蛋脸低了头:“我做不到,他一看我,我就紧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可怜兮兮地说:“你帮帮我。”   “行,看我的,”女生说,“我帮你要。”   姚问筷子一顿,觉得自己的计划有腰斩的风险。 第22章 同骑   苗苗在“时·间”主要负责直播工作。   她全天都直播,随便聊点儿什么,基本上跟店里的吃食挂钩。   大多时候都是按照直播间观众的指挥介绍菜品。   能进她的直播间的观众,那都是冲着“时·间”的美味菜系来的,都是些资深吃货。但今天这会儿,粉丝们似乎有点儿跑偏了。   “不是让你对准店里的装潢,我们现在没时间去堂食,你对准正后面那个漂亮姐姐。”   掐断了连麦后,弹幕里蹦出来这么一条。   “我后面都是漂亮姐姐啊,你们说的是哪个呀?”苗苗左右晃了晃手机镜头。   “别动!就长得特清纯、特吸睛的那个,对对对,就她!”   苗苗对准了人。   弹幕里一片尖叫。   “姐姐也太美了吧!”   “我看她吃蔬菜我都想吃了,我一食肉动物。”   “你看她吃得多斯文,一小口一小口,但就是让人觉得好香啊。”   “快快快,苗苗,我要点她吃的那道蔬菜,叫什么?”   “她桌上的我都要!”   “我也要我也要。”   苗苗手忙脚乱地给安排上,不时回头瞅一眼姚问。   虽说姚问心里担着事儿,但也没耽误吃得香。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边吃边想,一顿饭吃完都没想出个靠谱的解决办法来。   这事也不好问别人,尤其是同学们,有个风吹草动就容易在班级里引起大飓风,然后就会传到老班耳朵里。   她暂时还不想让老班知道她竟然早恋了,虽然这只是个计划。   隔壁桌的女生们吃完了,招手叫来服务员说要结账,服务员抬手指了指收银台。   “我朋友找你们老板有点儿事,能不能叫他出来一下啊。”女生指指鹅蛋脸,“这桌刚才你们老板给免单了,就给她免的。”   服务员去后面叫人去了。   姚问坐直身子,眼睛紧紧盯着前方。   没一会儿,江与时就从后面出来了。他绕过收银台,径直朝这边走来。   牛仔裤、白衬衫,衬衫下摆埋入裤腰里,腿型更显修长。   他每经过一桌,旁边正埋头吃饭的女生便抬起头望向他。有人悄声跟同伴低语几句,有人放下筷子,拿着手机在偷拍。   江与时停在隔壁桌前,面向桌上众人:“味道怎么样?有什么建议吗?”   鹅蛋脸羞红了脸,头垂得极低。   她的朋友立刻说:“有有有,直接跟你说还是加个……”   “直接跟我说就行。”江与时转向她,笑了一下,“如果建议合理,我可以立刻让后厨调整。”   女生让这一笑给笑愣了,垂在桌下的手搓了搓裤腿,结结巴巴提了几个建议。江与时听得很认真,不时点点头,等女生说完,他礼貌问:“还有其他问题或者建议吗?”   女生手指摸到了放在桌上的手机,正要说话,早就瞧见了的姚问赶忙开口。   “江与时。”   江与时应声侧身,垂眸看向她。   姚问光顾着着急喊人了,喊完人面对江与时的目光,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正巧不远处一桌有个妈妈在安抚闹腾的小孩,说明早给他买栗子吃。   她灵机一动:“……栗子,就那天早上你给我吃的那个栗子,在哪里卖啊?”   隔壁桌的女生全都看了过来,鹅蛋脸也抬起了头。   几人看看江与时,再看看她,眼神里瞬间多了几许猜测。打算帮忙要微信的女生和鹅蛋脸对视,用口型问:“女朋友?”   鹅蛋脸摇了摇头,意思是她也不知道。   姚问巴巴望着江与时。   她都想好了,如果江与时告诉她地址,她就会说自己记不住,要他微信发她,这样就可以在女生们面前先加微信了。   江与时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了几秒,而后朝她伸出了手,说:“手机给我。”   姚问眨眨眼,她安排好的剧情不是这样的。   虽然不明所以,她还是把手机递给了他。   江与时手指在上面划拉了几下,又把手机还给她:“给你叫了,下午五点左右送到,到时记得看微信。”   姚问接过手机,微信联系人列表最头上多了一个陌生人,对方的昵称十分好认,就叫“刚出锅的热乎栗子”。   江与时说下午五点左右送到,她刚吃完饭,现在也确实并不想吃。   他真的是很周到、很细心。   姚问一时心情有点儿复杂。   江与时转向旁边的女生:“抱歉,你刚才想说什么?”   女生亲眼围观了这一幕,连忙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你忙。”   姚问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江与时已经走了,经过收银台时,他矮身跟收银员说了句什么,回头指了指她这边。   等姚问结账时就知道他刚做什么了,收银员笑眯眯道:“我们老板说,您这一桌他买单。”   刚才那一桌的女生正巧经过,听见这话忙不迭出去了。想要帮朋友要微信的女孩说:“你追人都不弄清楚人家有没有女朋友吗?这也太尴尬了。”   免单和买单,疏远疏近,一目了然。   鹅蛋脸很冤枉:“我之前确信他没有啊,这女生也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   苗苗跟在江与时后面进了后厨,拉住他兴奋地喊:“老板老板,你认识刚那个漂亮的姐姐啊?”   江与时屈指敲了下她的额头:“人家没你大,别喊老了。”   苗苗吐吐舌头:“长得比我好看的一般我都喊姐姐。”   她把手机递到江与时面前:“老板,招她来直播吧。直播间粉丝嗷嗷叫唤,都喜欢看她吃播。今天一会儿工夫下了许多单,是平时的二十倍呢,很吓人哎。”   江与时挑了挑眉,拿过手机看了眼,刷了刷弹幕,粉丝都在附和苗苗。   “美女姐姐吃饭太秀气了,看她吃东西好治愈啊。”   “是啊是啊,强烈建议老板签她直播。”   “附议附议。”   “……”   江与时把手机递给苗苗,说:“你是不是傻,她来了还有你什么事儿?这个店我只养一个主播。”   苗苗立即举手表明态度:“老板你才傻,我是在为你创收考虑哎,我可以给她打下手。”   过了一个有栗子的周末,晚饭没跟看她不顺眼的老太太在一起吃,姚问才觉得自己不是那么悲惨了。   只不过,她欠江与时的就更多了。   因为,栗子钱他也给付了。   周日晚上江与时倒是回来了,挺晚了,那会儿姚问已经躺好,准备要入睡了。听见摩托车响,她爬起来撩起窗帘看了下,江与时摘掉头盔回了正房,单手叉着腰,站在窗户边喝水。   两人的房间正对着,姚问立即放下了窗帘。   早上姚问很早就醒来了,早早收拾好出了门,停在巷子口磨磨蹭蹭不走。等江与时的摩托车出来,她就站在一边看着他。   江与时见她堵在这里,停住,侧头望向她,也没说话。   姚问叹了口气,这脸色又变回去了。   她提了提双肩包带子,舔了舔唇说:“你能带我一起上学吗?”   早上太阳刚冒出头,一层薄薄的金纱落到她脸上,连白皙皮肤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没有女士头盔。”江与时收回目光,说。   “哦。”姚问声音里的失望都没怎么遮掩,“那你先走吧。”   等摩托车开走了,姚问才慢吞吞迈步。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怎么回事。刚才江与时说这句话的表情和语气告诉她,他说的是真的。   他确实没有女士头盔,不是找借口拒绝她。   但她心里还是挺不是滋味儿的。   她想,一定是因为自己在他这里得到太多的主动帮助了。   一旦他有一次拒绝了她,她就会感觉有些不好受。   从长长的巷道上下来,过了马路,再走几分钟,眼瞧着一辆开往学校的公交车过去了,姚问抬脚就追。   刚跑了几步,身后一辆摩托车冲了上来,速度很快。   路上车子太多,起先她没怎么留意,直到对方鸣笛。她减缓速度朝后望了一眼,江与时骑着摩托车驶进了一旁的小道。   姚问跟上去,不明白他怎么还走到她后面去了。   江与时下车从尾箱里拿出来一个崭新崭新的粉色头盔,递给她。   姚问接过时还有些发愣,跟着,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之所以比她慢,是!因!为!去!给!她!买!头!盔!了!   她心里一高兴,弯眼一笑,伸手拨弄了一下他的校服下摆:“你这么好呢。”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声音很轻,还带着股子撒娇的味道。   江与时目光落在因她扯着而飘动的衣摆上,总算是笑了。他长腿一跨,坐在了摩托车上。   姚问高兴过后却站在那儿犯起了难。   江与时等了一会儿,见后面没动静,扭回头问:“第一次坐?”   姚问点点头,还是决定不懂就问,她指着摩托车下边:“连个脚踩的地方都没有,这要怎么上去啊?”   江与时回眸把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似在考虑以她这个身高究竟该怎么上去,想了一会儿,觉得没太有什么办法,便说:“你扶着我的肩膀,随便你怎么上来都行。”   姚问:“……”   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她慢吞吞走过去。   姚问身高虽然不算高,但胜在身材比例好,腿长。她试了下,发现自己刚才预估的没错,以她腿的长度,就这辆摩托车的高度,要上去显然没那么容易。   江与时以为她害怕,扭头又说:“我能撑得住,车身不会晃,你放心上。”   现在这个点儿正是上学时间,这条路上都是二中的学生,已经有不少人站在远处围观了。   姚问一只手搭住江与时的肩膀,抬起右腿试图绕过尾箱跨过去。然而,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高。   腿长这个优点,并没能在这辆酷酷的摩托车面前发挥它的优势。   她的腿被摩托车尾箱卡住了,踮起脚都过不去。   有点儿尴尬。   姚问立刻收回腿。   江与时没有回头,倒是几个路过的同学与他打完招呼,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她身上,注意到了她的窘境。   被几个男生这么看着,姚问有点儿烦。这些男生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她抬眼瞪过去,眼神不善。   那目光明晃晃在说:看什么看?   几个男生接收到她的视线,忙不迭扭头走了。   有人悄声说:“好看是好看,就是凶了点儿。”   “江与时原来喜欢这一挂?”   姚问咬咬牙,用了点儿力气改搭为扒,她牢牢抓住江与时的肩膀,另一只手掰住尾箱,让右腿蜷着过去了。   右腿绕过去后,也不知道踩住了那边的什么东西,她脚底板一撑,身体一下子直立了起来。   视线陡然升高,姚问自己把自己给吓了一跳。   江与时倒是确实像他所承诺的那样,没让摩托车车身晃动丝毫。   姚问手脚并用,终于成功坐了下来。坐下来的那一刻,她收回了抓住江与时肩膀的手,改抓住了后面的尾箱,以保持平衡。   “坐稳了吗?”江与时问。   姚问抬头看到他的肩膀,被她抓过的校服袖子都歪斜了。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她几乎把力气全都集中在了左手上,完全撑住了他的肩膀,这才上来的。即便这样,他的身体也稳稳当当的,没有晃悠一下。   江与时要是晃悠一下,没准儿她就要害怕。   “坐好了。”姚问说,“你还挺稳啊,是不是我也不是很沉?”   她刚才整个人的体重可以说全都撑在了他的身上,他要承载的就不止是她的体重,还要稳住摩托车。   前头传来一道低笑:“你还挺有自信。”   姚问:“……”   “这段时间跟我爸怄气,我都没怎么好好吃饭,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说我瘦了,脸蛋儿都瘪了。”   “瘪了么?”江与时的声音从风中传来,“我觉得还挺肉的。”   姚问:“。”   这什么用词?   说着话的功夫,江与时启动摩托车驶了出去。早上这个时间风很轻,带着从夜里醒过来的清新味道,吹在身上很舒服。   接下来一段路一直都是下坡路,刚才之前姚问还能够保持努力向后靠。   但这会儿一下坡,她就止不住地往前出溜。原本这辆摩托车就是前低后高的设计,平路她保持住往后靠都需要努力,这会儿根本没办法靠后。   头盔一下子撞到了江与时的肩膀,与此同时,她也往前一倾,身子完全贴住了江与时的后背。   严丝合缝,几乎可以说没有一丝空隙。   ……   这会儿正是初秋时节,校服上衣挺单薄。这么一撞,姚问感觉到了对方坚硬的后背。   江与时体温很高,有点儿发烫。   姚问立马直起身,努力借助双手抓着尾箱的力气往后蹭,尽全力让自己靠后。然而,这努力在下坡的路上不堪一击。很快,她就再次出溜了下去。   如此几次三番,江与时倒是没说什么,但姚问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了。   当再一次即将出溜下来时,她提前提醒:“江与时,我又要下来了,我努力过了,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贴住江与时不仅她自己尴尬,她还认为是在增加他骑车的负担。   这个时候姚问自己也不知道平常的智商究竟去哪里了。   说完,她人就再次紧紧贴到了江与时后背上。   背后的柔软触感太清晰。片刻后,江与时才说:“我以为你一个人在后面玩杂耍呢,原来你是在练平衡术。”   姚问:“……”   江与时接着说:“你怎么坐着舒服就怎么来,我都能把控得了。但我告诉你,我怎么样舒服。”   他停了一下,清风将他的声音送到她耳畔:“你这样不乱动,顺其自然我就挺舒服。”   “你往前,是在帮我省力。你靠后,才是在增加负担。” 第23章 时代   周一不跑早操,到校直接去操场,集合点名后举行升国旗仪式。   这个周一因为二十八班的学生要念检讨,其他班级的同学早早就到了。   平日里这些班级的同学跟二十八班起了冲突,从来就没赢过。现下有机会围观他们班同学被处罚,都很兴奋,感觉恶狠狠出了一口气。   操场方阵是按照年级顺着排下来的,高一、高二、高三,从左往右,依次排列。   高三在最末,二十八班是理科班的最后一个班级,又位于高三年级方阵的最末。   这次校园集体欺凌事件影响恶劣,校长在全校师生面前进行了讲话,主题是关于坚决杜绝校园暴力,时间长达五分钟。   早上阳光温热,姚问听着听着就觉得眼眶发酸。   初二那年的自己没能为自己讨到公道,高三的她,帮助同学讨到了公道。   “……在此次暴力事件中,二十八班班主任乔若明老师,采取了放任不管的消极处理方式,极其不负责任。”   “经过几天时间的调查,我们发现乔若明老师在以往的班级管理活动中,也存在这样的问题。且其思想态度不够端正,对成绩较差的学生抱有很大的成见。”   “很难说,二十八班江洋等人今天在教室里公然实施欺凌,与乔若明老师长期的放纵态度没有关系。”   “故,经校办商讨研究,决定辞退乔若明老师,以向在这里的所有学生和把学生送到学校里来的家长们,做一个交代。”   “当然,此次事件的发生,我作为校长,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说到这里,校长转向主席台下第一排位置站着的几位家长和家长代表:“今天我们请到了许东也同学的父母,在此,我向两位父母表达深刻的歉意。”   说着,他朝着两位家长深深弯下了腰。   真正的九十度鞠躬。   学生、老师和家长们纷纷侧目。   显然,这一幕谁都没预料到。   偌大的操场上,挤满了黑压压的脑袋:进入紧张冲刺阶段、即将要迎接高考的高三学生,正处于承上启下关键一年的高二学生,以及才从初中部升上来想要释放活力的高一学生……   密密麻麻,约莫七千名学生,全都默默看着他们的校长。   此刻不用班主任和任课老师们维持纪律,现场鸦雀无声。   校长直起身:“也请家长和家长代表们不要对我们失望,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往后更加严格地监督我们的工作。”   说罢再度鞠躬,这回,向着主席台下面的家长代表。   姚问愣怔了一下,万万没想到,校长竟然会做到这个地步。   这个爱抽烟、爱喝酒的老头,爸爸当年的班主任,看上去似乎……还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校长的诚恳态度感染了江洋,让他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念完那剖析得很透彻的检讨后,他当场向许东也道歉,并效仿校长向许东也父母鞠躬请求原谅。   有了他的带领示范,后面的学生在念完检讨后,依次向许东也和他的父母鞠躬道歉。   但面对他们的道歉,许东也和他的父母都撇过了头。   显然短时间内心理上还无法接受。   姚问还沉浸在情绪中,二十八班方阵后面渐渐传来男生们的议论声。   “真感人,洋哥念得我都信了。”   “呜呜呜,听得我也想哭,好诚恳。”   “骆老师的‘加班菜’肯定很好吃,洋哥作文水平都提高了。”   “噗哈哈哈哈。”   有人朝前点了点姚问的背影。   “洋哥这次可算是丢尽了面子,瞧着吧,一会儿准找她的茬。”   有人小声说:“关人家什么事儿?最终那不是……”   “可要不是她站起来横插一手,大江能听到吗?”   他接着说:“大江不知道,还有今天被全校人围观的这一出吗?”   几人就在姚问身后两三排的位置,他们的议论声她全都听着了。   江洋的检讨念得太诚恳,姚问还在分辨男生们说的这些话几分真几分假,就见下台后的江洋进入二十八班范围后,并没有从侧面回自己位置,而是直冲着前排中间位置而来。   姚问左右两侧的女生眼瞧着他表情不善,纷纷朝一旁避让。   姚问站在第一排,两边人全都躲开了,光剩下了她自己。   这个时候,主席台上念检讨的同学吸引了大部分老师、学生的注意力,只有少数学生在关注正走下台归队的江洋。   二十八班左右挨着的其他班级的学生纷纷侧目。   眼看江洋就要撞到姚问身上了,左侧早就离远了的女生拉了一下她的衣袖,怯生生说:“姚、姚问,你躲开他。”   姚问没有躲。   她在心里跟自己说:江洋,这是第二次。   江洋径直站到她面前,几乎要贴到她身上,指着她的鼻子气势汹汹说:“这事儿咱俩没……”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闭了嘴,而后突兀地与她拉开距离,一连退了好几步。   这情形莫名有些眼熟,姚问正要回头确认,江与时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落下:“洋哥,上面装了能有三秒吗,这就装不住了?”   背后一股温热包裹住了姚问,鼻端传来淡淡的香味,似是……梨花香?   这个季节,梨花早就谢干净了,他身上怎么会有梨花味儿?   江洋摸了摸鼻尖,讪讪笑道:“装装装。”说着狠狠瞪了姚问一眼,忙不迭从侧面绕进了班级队伍里。   姚问回过头,只看见了江与时的背影和飘扬的校服下摆。   他径直走向了最后一排,原本退到一边的女生又重新挪回了她身后。   检讨大会结束后,北楼三楼的两个教师办公室一致陷入了热烈的讨论中。老师们纷纷在为乔若明被辞退感慨万千,伤春悲秋之余仿佛借此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如果遇上二十八班那群学生的是我们,怎么管?我们能比乔老师管得更好吗?”   办公室一位老师抛出了这样的问题。   另一位摇摇头:“我是想不到什么方法。”   “这群男生太混,谁敢打包票说一定能管好?”   这话一致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同,大家纷纷附和。   “想当初乔老师也是有一番雄心壮志的,变成现如今这幅模样,那都是这两年跟二十八班那群混子们互相耗下去造成的。”   “谁说不是呢。他也挺难,处在他那个位置,上面扛着指标,谁能说会比他做得更好?”   “他就跟个夹心饼干似的,左右为难。”   话说到这里,大家叹气感慨。   “校长公开指责,校办辞退,这也太寒老师们的心了。”   “办法都是慢慢在实践中摸索出来的,可是摸索难保就不把自己给摸索进去了。”   “哎,这个班的学生可真令人头疼。”   “是啊,最要紧还是多带几个尖子生出来吧。”   “这话在理,渡他们考了高分,咱们也好过些,下一届总能落着个好班带,至少能保饭碗无忧。”   “对对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是得想尽办法避开。”   ……   而后,办公室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有人说:“顶雷的那位女老师,可太悲惨了,你们都见过了吗?”   这位老师话音刚落,顶雷的骆轻舟就进来了。   办公室里瞬间一静,老师们都扭头去忙活了。   骆轻舟进来后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劲,新同事们有意无意避开她的视线。   骆轻舟打了个招呼,有几位老师冲她笑笑,其中一位郑重道:“骆老师,重点注意二十八班的那些个不听话的混子,和他们保持距离。别的不说,保护好自己。辛苦你了。”   另一位也告诫道:“别想着做什么业绩出来,能全身而退就很不容易了。你今天也看到了,乔若明老师的下场就是警示。”   骆轻舟原本想问的话堪堪到了舌尖,当下怎么都问不出口了。   乔若明已经离开了学校,骆轻舟刚接手二十八班,还有许多事情尚未了解清楚。原本想问问办公室里的几位老师,但看情形,眼下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她扭身去了隔壁办公室。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教师办公室里,也在热烈讨论刚过去的这件事。但这里完全是另外一番模样,相比隔壁的死气沉沉和悲观绝望,这边要积极乐观许多。   “时代在慢慢变好啊。”   “是啊,我们当年被围殴,那都跟被踢打的皮球似的,自己受了气也只能忍着。谁给我们道过歉?谁看见我们的屈辱了?”   “可不,老师体罚学生那更是家常便饭。在座自己没亲历过也目睹过老师揍其他同学吧?”   老师们都笑了,下节课有课的一边忙着备课,一边偷闲说两句;没课的干脆二郎腿一翘,开唠。   “被老师揍,被同学揍……这可不就是家常便饭吗?不瞒你们说,我就是被揍大的。之所以当老师,那也是因为想要改变教师这个职业的惯常做法,好让我们的小孩能免遭被欺凌。”   旁边老师们纷纷点头。   有人说:“乔若明老师……怎么说呢,他动手扇江洋耳光的那一刻,就注定得不到二十八班学生们的尊重了。这是一个与我们小时候完全不同的时代,年轻的这一批,他们有自己的判断力,没人能捂住他们的嘴。”   “是啊,还沿袭过去的那一套管理学生的办法,认为我就是这么被老师揍着一路教出来的,怎么现在就不行了,注定是要被淘汰的。”   这总结赢得了老师们的一致认可。   总结完了管理经验,获得了片刻的歇息,老师们纷纷投入新一天的教学准备中。   二班班主任田老师往一班班主任刘飞飞办公桌上一坐:“老刘,你关注的那个尖子生又考了鸭蛋。她这回可是更上一层楼啊,全科鸭蛋!我还费了点儿心思专程去瞅了一眼,浪费我感情。”   刘飞飞顺着他的话点点头:“我也去看了。”   他道:“判卷老师都无语了,她那满满当当的错答案,看得人头秃。关键字写得好看,卷面整齐美观。”   他一顿:“给她批改语文试卷的韩老师说,就那一手字,要不是答案错得离谱,她都想给裱起来,挂他们班级的墙壁上,让他们班学生临摹。”   “你这是还没死心啊。”田老师撇除表象,直击核心。   “你不也挺上心么?”刘飞飞说。   两人相视一笑。   “说真的,我还真仔细瞧了眼她的试卷,答的太能让人代入了。你看了就觉得她是真不会,那步骤,一环扣一环,歪的我都想用课本敲她脑袋瓜子。”田老师下巴点了点南楼,“张老头的话能信几分?他这情报真没掺水分?”   “想考零蛋和想考满分一样,都很难。”刘飞飞一句话把田老师说愣了后,又道,“没哪个尖子生有那心理素质考零蛋,这摆明了是在跟她爸暗地里较劲儿呢。”   田老师陷入了沉思中。   刘飞飞瞥一眼田老师:“孩子么,尤其是这种尖子生,吸引大人的关注左不过也就几个方式,哭闹不管用,可不就得故意在成绩上出岔子?再极端点儿,早个恋什么的。”   “相比差生,尖子生想的要多点儿,更加注重逻辑的合理性,会尽量把假的做成真的,如果连你都看出来她是瞎填一气儿,连老师都骗不过,她还做什么假?”   刘飞飞一番分析又让田老师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思忖道:“我听说,乔若明这事儿其实一早是她给捅出来的。作为同事,咱们再瞧不上老乔的管理手段,也不好说些什么。”   话说到这里,田老师正色道:“我早半年还是听我们班学生议论,才知道他们班这事儿。我就想着他们班谁能把事情给爆出来,可班里的那些好学生一个个都老实好欺负得很,没承想这事儿让初来乍到的她给做了。   田老师又道:“说实话,这样的学生我还真想要,放在我班里我觉得很安心,最起码不会出乱子。你也知道,现在的学生们嘴巴可严,有时候严到不辨是非。他们要诚心想瞒我们什么事儿,也就真瞒了。”   刘飞飞说:“那也得一个江与时配合。那些个男生混是混,但都挺服江与时。没有江与时,估计这件事最终还是会被压住。”   “扯淡,江与时在班里两年多了,这事儿他要是想……”   “不不不,”刘飞飞比田老师多了解一点情况,“江与时经常请假,他手上有个餐馆得顾着,还是从政府里申请的创业资金。他没那个精力,再说有些事他还真不一定知……”   就在此时,背靠着的窗户突然被“嘭嘭嘭”敲响。   两人回头,玻璃上映出一张娇俏的脸。   骆轻舟冲刘飞飞眯眼笑:“师哥,你们刚说什么?这件事还有姚问的参与呢?俩人一块儿给捅到校长办公室去的?具体过程呢?”   骆轻舟从外面拉开窗户,趴在窗框上,上半截身子往前凑,都快要挨住刘飞飞了。   刘飞飞赶忙往后一缩,把她给逗得咯吱咯吱笑:“我刚来,许多事情没能了解清楚,你快跟我展开说说。”   田老师立刻冲刘飞飞挤眉弄眼做口型,意思是姚问是尖子生这事儿骆轻舟知道吗?   刘飞飞摇了摇头。   骆轻舟不满了,拍了刘飞飞肩膀一下:“你们俩对什么暗号呢?师哥我可是你亲师妹,”她纤指一戳田老师,把红指甲挑到他跟前,控诉道,“你好意思向着外人吗?”   刘飞飞无奈加头疼,揉着太阳穴说:“你这才来多长时间,我感觉我脑子里一群麻雀在叽叽喳喳。好好的名牌大学讲师不做,非来这儿找虐,怎么想的你?”   “哇,你这是嫌弃我吗?”骆轻舟自动忽略他后半句话,只捡着前半句听,轻哼一声,又往他脸跟前凑,“师哥你变了。”   “好好好,我跟你说我跟你说,你离我远点儿。”刘飞飞真有点儿怕她。   骆轻舟见目的达到,笑眯眯往后挪挪。   等听完整件事情的过程,骆轻舟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我想把二十八班的班干彻底给换了,让江与时当班长……”   一旁的田老师连忙点头:“这事儿你做的对。乔若明让康丽娜一个女生当班长,她成绩是好,在别的班或许行,在二十八班可不行。女生哪能管得住那么多不服管的男生。”   “……可是他拒绝了。”骆轻舟把话说完。   “不过,”她嫣然一笑,“我想到办法了。”说完,扭头风一样似的蹬蹬蹬走了。   等高跟鞋清脆的声音消失,田老师才从刚刚那一笑中回过神来,问刘飞飞:“那什么,你这师妹,有对象吗?”   刘飞飞往椅背后一靠:“对象是没有,但追求者能绕神山市一圈儿。”   “那怎么还单身?”   “靠近她的男人都是趴着出去的。”   田老师:“……”   刘飞飞淡定瞥了田老师一眼,在田老师诧异的眼神中说:“她选男朋友就一条标准,能打得过她就行。” 第24章 掌声   课间时,姚问收到了老师们的讲课文件。还没解压,万赋予的微信就接二连三发过来了,看着特别激动。   【万小爷】:知道我们刚刚干吗了吗?   姚问盯着对话框没说话,等着他说。   【万小爷】:姚口你这样很没意思啊,好歹配合我一下。   姚问:“……”   【冷静】:干吗了?   她刚发完,万赋予就相当激动地开始了持续性输入。   【万小爷】:刚刚老班选举代理班长,姚圆被公开处刑了!!!   【万小爷】:她自己非要上去丢人,黑板上她的名字下方,连“正”字的一个横都看不到!!!哈哈哈哈哈!!!   【万小爷】:她上去竞选,整个班干团队都跟便秘似的,听她演讲,大家鼓掌的劲儿都没了。好在,她一票都没得到。你说她这是何必呢?以为自己干的事情没人知道吗?   说实话,姚问半点儿都不想看到“姚圆”这个名字,更不想听到有关她的事情。   文件解压完毕,姚问点开后发现不是录音,是视频,还拍得特别清晰。   【冷静】:是视频啊?怎么拍的呀?   【万小爷】:嘿嘿嘿,惊喜吧?   【万小爷】:我寻思录音看不到板书,影响你吸收知识。学委不是在第一排吗,我就让她去录了。   【万小爷】:学委这人你还不知道吗,那绝对你的死忠粉啊。姑奶奶竟然正大光明拿手机拍,径直把镜头怼在了老师们跟前。   【万小爷】:然后老班看到了,再然后,学委就获得了一项权利:她可以光明正大把手机直接放讲桌上,支个架子让它自己录了。   【万小爷】:老师们会视情况挪动支架。那,到你手里就是清晰的视频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 第三节 课是骆轻舟的语文课,整堂课后排的男生一丁点儿动静都没发出来。临近下课前,骆轻舟说:“大家的表现我很欣慰,希望继续保持。”   她拿教案敲了敲讲桌,催促道:“后边睡觉的都醒醒,快点快点,我有大事要宣布。”   等把一众学生从梦乡里拉出来,她环顾教室一圈儿,目光径直落在后黑板下方,说:“继纪律委员之后,我给大家把班长也选好了。”   学生们顺着她的目光,纷纷看向姚问身边的江与时。   联想到那天江与时被叫到办公室,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选了江与时,包括姚问。   当骆轻舟的目光与她对上之后,姚问还坚定这个想法,直到对方突然冲她笑了一下。   那笑容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儿诡异。   姚问下意识觉得情况不太妙,而后她就听到骆轻舟说:“姚问同学,你来当班长。”   “。”   全班侧目。   前排的纷纷朝后望。   有人调侃:“我们班的班长只能是女生了吗?”   有人说:“前有康丽娜,后有姚问,康丽娜好歹学习好,姚问是纯看脸选的吗?”   姚问:“……”   这什么班主任,任命班干都不需要问问对方愿不愿意担任吗?   姚问在众人的目光中开口:“我拒绝。”   “你拒绝?”骆轻舟似毫不意外,笑眯眯道,“很不好意思,这件事上没有民主。”   “下课。”说完,她再没理她,一甩长发,踩着高跟鞋走了。   特别高贵、特别冷艳,特别……不近人情。   姚问:“……”   她从来没这么无语过。   察觉到身旁的视线,姚问侧头。   江与时却在她看过来之前垂眸看账薄去了。   跟早上他站在她身后把江洋说走之后,在她回身前立即转身的情形一模一样。   次数多了,姚问就确定了,这不是她的错觉。   她觉得自从那天晚上自己提出了要江与时与她假恋爱之后,他就有意无意在疏远她。虽说现在他也会帮她,可总感觉跟之前相比,不太一样了。   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东西,怪让人难受的。   现在的情形是,只要她不主动找他,他是绝对不会像之前一样主动开口的。   啊,好烦躁。   怎么会这样?   然而,让姚问更加烦躁的事情还在后面。   下午,月考试卷发下来了。   姚问分数很差,这她自己知道。班里同学一边发试卷,一边偷偷议论她时,她也没觉得怎么着,甚至还有闲心瞥了眼江与时的试卷。   确实就像她那天看到的,他的试卷几乎全空,语文和英语象征性做了几道题;数学和理综只写了最后一道大题。   当然,做了的全都对了。   姚问的目光从试卷上移到他的脸上,面对成绩这样差的现状,江与时很平静。   就跟她面对自己的成绩似的。   他好像一丁点儿都不为自己空了那么多道题不会,而感觉焦虑。   年级排名很快就出来了,有从外面回来的同学往教室后排努努嘴,视线尽头正是姚问。   他道:“转校生全科为零!江洋分数都比她高,这回我们班是怎么都翻不了倒数第一的身了。”   许东也和康丽娜一起往后瞥了眼,没说什么。   姚问看完试卷,把几道她确实不怎么确定的题目圈出来,准备重点听。做完这一切站起身打算上个厕所,刚走了没几步,迎头撞上了从外面回来的江洋。   她让了一下,对方却故意擦着她的身体走过来,狠狠撞上了她的肩膀。   “嘶。”肩膀处霎时传来一股钝疼,姚问皱了下眉,伸手捂住了被撞的地方,弯下了腰。   江与时原本在核算店里昨天的进账,姚问站起来时他知道,紧跟着就听见了她呼疼的声音,抬眼便看到了闹事的江洋。   江与时目光在姚问肩膀上停留了一秒,踢开椅子“腾”一下站了起来,眼神里的愤怒几乎马上就要窜出来。   他压低声音沉沉道:“江洋!”   身旁的几个男生一瞧他脸色,知道他这回是真生气了,忙喊了一声:“大江。”   跟着冲江洋喊:“你作死吗?”   姚问听见了江与时走过来的动静,她直起腰身。回头见他神色凌厉,步伐迈得极快,马上就要来到她身边。而江洋早在听到他喊他名字时便躲闪着,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姚问抬起胳膊拦住了江与时。   江与时垂眸时,眼神里的怒意一时没能收敛,看着有点儿凶。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目光从姚问纤细的手臂上又移到她脸上。   姚问皱成一团的眉头慢慢松开。江洋体格壮硕,这么一下子撞过来,跟块石头似的,很疼。   她迎上江与时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你别管,这回我自己来。”   说完,姚问转回身。   她向前迈了一步来到江洋面前,站定,直直看向他:“江洋,这是第三次了。我给过你机会。”   这边发生冲突的第一时间,教室里就安静下来了,这会儿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   眼瞧着姚问不让江与时管,原本露怯的江洋这会儿又威风起来了。她不让江与时管正好,他正求之不得呢。   江洋吊儿郎当说:“给我机会怎么着?不给我机会又怎么着?”   他凭借身高优势斜睨着她,眼神里满是敌意。   看够了江洋前后两幅模样,姚问笑了下。   笑容明艳,说出口的话却让江洋脸色一跨,彻底下不了台:“你不就是因为我说出了你干过的蠢事,所以怀恨在心吗?”   江洋一再找姚问的茬,原因是什么,班里所有人都知道,但没谁会当着他的面儿说出来。   姚问这话一说出口,周围人紧盯着江洋,看他接下来怎么反应,尤其前排同学。   江洋收了吊儿郎当,脸色几次突变,这就要说话。   姚问赶在他开口前堵住他,揉着肩膀冷冷道:“你敢做,却不让别人说。你算什么东西,规则由你制定吗?还是说,你想在这个班里一手遮天?”   陆续有人回来,进门时还嬉笑打闹,一进来被这死寂的气氛感染,全都消声了。   姚问从鼻子里哼笑一声:“还洋哥,你当这是黑...社...会,二十八班是你的帮派,任由你为所欲为?”   “你脑残剧看多了吧?实在不行,你上工地搬几块儿砖醒醒脑子。”   说到后来,姚问眼神里冷意燃烧。   江洋被她的言语所激,恼羞成怒,伸手就要推她:“你他妈……”   一直抿唇看着这边的许东也从座位上走了出来,靠着桌沿的江与时就要迈步。   “你他妈?”姚问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了江洋的肩膀上,把他戳开了,“怎么?说到你没脸你就要动手吗?你是有多废?除了挥舞拳头你就不会别的了吗?你长一张嘴只会吃饭和骂脏话?”   江洋没料到她敢戳他,没防着被戳得后退了几步,撞到了桌子。   姚问环顾教室,外出上厕所的、玩儿的差不多都回来了。   她目光寻找到了许东也,他站在不远处。身体紧绷着,显然正处于随时准备冲过来的状态中。   姚问收回目光,说:“既然今天咱们彻底撕破脸了,咱也别给彼此留面儿了,那就摊开来从头好好说说这件事。”   二十八班原班长康丽娜都没干过的事情,姚问干了。在她并不想当班长,且随时想要回去的当口。   “好。”寂静中,有人扬声应,语气中带着对二十八班长久以来保持这种糟糕现状的无力感,“说吧,早就该说一说了。”   姚问指着许东也,冲江洋道:“你跟许东也起冲突的深层原因在于,你觉得许东也拿好学生的身份压着你,瞧不起你。你气不过,所以动手揍人。”   “我说的对吗?”   江洋狠狠盯着她,没吭声。   后排的男生们散落在教室四周,听到这里,齐齐替江洋,也替他们自个儿应了一声:“哎,对!就这么回事儿。”   其中,刘尧的声音最响亮。   前排的学生们不吭声。   “对是吧?”姚问目光扫过四周的男生们,“你们今年三岁吗?日常生活中没见过捧高踩低?同学因为你成绩差言语间不尊重你,你觉得没面子,就要通过揍人拿回来。”   她道出了事实,话锋陡然锐利:“那你们现在应该上跆拳道馆、武术馆等各种能教你们揍人,以及防被揍的地方去。难保哪一天你们碰见的那个‘许东也’,他练过两下,给你们打残了,他没事,因为他是正当防卫;而你们,就要残着过一辈子了。”   “知道正当防卫什么意思吗?”   没人应,一时都被她给说愣神了。   姚问故意道:“哎,对,我知道你们菜,不懂。简单说就是你们揍人时如果对方反击,在愤怒之下真失手把你们给揍残了,对方不用承担法律责任。懂了吗?”   后排男生们不吭声。   “听人劝吃饱饭,别跟学校里待着,这地儿没有你们要学的东西。”姚问说。   她个子娇小,但怼起人来眼神犀利,说话头头是道,显得气势十足。   “啪啪啪——”片刻后,前排同学们鼓起了掌。   后排男生继续沉默。   等掌声停止,他们中有人说话了。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他们瞧不起人,他们做得对?”有男生质问,“你一个全科考零的,怎么也向着好学生,你自己都瞧不起你自己,要去舔好学生?”   姚问转向他:“针对你第一个问题,这话我可没说。捧高踩低这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现象,我只说有这种现象,我没说认同捧高踩低的人的做法。因为——”   她目光一一扫过前排的同学:“一个方面强不代表所有地方都强。”   就像她自己,擅长学习,但整理不行。在这方面她就是比不上万赋予、了了,以及大多数同学。   “一时强也不代表时时强。”   姚问停顿了一下,原本不想说,但话说到了这个份儿,她道:“我爸爸的朋友圈里有一些人,他们学历不高,却是企业的老总,公司里一堆给他们打工的高学历职工。”   “所以,只要时间够长,走的路够远,谁又能预料到曾经成绩很差的谁,往后会混得风生水起呢?谁又能保证,自己就不需要借助同学情谊成就自我呢?”   许东也扬起了头,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因为深植于骨子里的偏见,当遇到冲突时,原本该好好说的话,就没耐心好好说了。   姚问说到这里,班级里所有人统统看向了她身后。   她的身后,正站着江与时。   江与时抱臂斜靠在桌子上,长腿微蜷,唇畔扬起,笑了。   “捧高踩低是最愚蠢的做法,长远来看,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我为什么要认同这种人的做法?”   这回,前排同学们安静了。   后排男生们感觉扬眉吐气了,纷纷开始躁动,有人撞撞身边人:“现在开始对我好点儿,说不准哪天我就成老总了呢。”   ……   “你,你就算了吧,”男生说,“你以为没学历、没文化的当老总容易?那得多么强悍的毅力和能力?一百个里出一个就算够厉害了。”   他指着江与时:“咱们这里,最有潜力的是大江。要讨好也该讨好他。”   “针对你的第二个问题,”姚问面向刚才质问他的男生,“我不向着谁,我只向着理儿。我虽然全科考零,但我并没有如你所说瞧不起自己,我也没有因为自己对学习不感兴趣就影响别人,别的——”   她目光扫过前排:“——想要学习的同学。”   “这叫礼貌,或者叫尊重。”   一阵寂静。   她看着男生:“综上,我不觉得瞧不起人这是一种正确对待同学的态度。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因为实力差遭受别人的白眼,你就要扬起拳头揍到让人服气,那你现在应该换个地方学习,去能让你免遭被揍的地方。”   说完,她问男生:“你还有问题吗?”   男生结结巴巴:“没、没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说的好。”带头鼓起了掌。而后,一个两个,一声两声,从前至后,教室里渐渐响起了一片掌声。   姚问身后也传来了掌声,来自江与时。   前面鼓掌的有许东也、康丽娜……   只有江洋,在如雷的掌声中呆站着,显得格格不入。   姚问四处观望,终于瞧见了一颗篮球,就在江与时桌下的角落里。   她在一片掌声中抱起那颗篮球,穿过过道。掌声渐渐熄了,大家不明所以,都静静看着她。   姚问走到距离江洋几步远处停下,问:“你刚才故意撞我了吧?”   江洋目光扫了眼她手上的篮球,没说话。   姚问右手一扬,篮球“嗖——”   ——飞了出去。   而后,“嘭——”一声,打在了江洋的肩膀上。   她说:“还你。” 第25章 曾经   这天稍晚些时候,江与时和班里的几个男生一起在操场打球。   江洋坐在看台上,低着头,眼眶有些红。   入秋的气温,晚上已经挺凉了,篮球架下的男生们却热得浑身冒汗,快把操场给烘热了。   场上几个男生互相对视一眼,瞅一眼看台上独自坐着的江洋,再看看凶猛进球的江与时,都想他们中有人能出来打破僵局。   事实是,谁也不敢在江与时拿球的时候提半个字。   毕竟相比姚问的力道,江与时持球揍人才让人胆寒。   于是,一场篮球对抗赛过半,都没人能开得了口。   最终还是刘尧拿到篮球,也不急着进球了,趁此机会,在怀里抱紧了才说:“大江,学校的篮球赛马上就要到了,”他眼神指指被晾在一旁的江洋,说,“今年咱得赢啊。”   要想赢,现在就要开始练了,不能不让江洋上场。   “一班最近正从外面找人来练球呢,蒋煜找的那都是一帮打街篮的人,咱们得抓紧时间制定战术了。”   向来把输赢看得十分重的江与时擦了把汗,连眼神都没给江洋一个,说:“赢啊,必须得赢,冠军今年是咱们的。”   “那江洋……”   “在下面看咱们赢。”   大伙儿面面相觑。   江与时发了话,再没人敢劝说了。   等江与时走了后,众人一人一句开始数落江洋了。   “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儿?”   被姚问当众还了一球江洋没怎么着,让江与时给晾了半天,晾红了眼。   说起这事儿,江洋还挺委屈:“他是我哥,他怎么能向着外人呢!”   “你就是缺心眼儿。”刘尧都服了,“一次就算了,两次三次你还看不出来吗?大江明显就是要护着她啊。”   “那件事大江是从她口中才知道原委的,你听大江的去了校长办公室,回头把账算在她身上,你这不是卸大江面儿吗?是你哥又怎么样?有你这样做事的弟弟吗?”   刘尧就是清楚这一点,所以自始至终都没动过找姚问茬的念头。   刘鹏飞也道:“就算不提大江,这女生你也惹不起。她一张口,连我都想站她那边儿。”   他总结:“你在她面前占不了便宜,别再送上去给人头了,怪丢人的。你就说前排的那些个,我今儿注意看了,一个个瞧着她,那眼神里都闪光。”   “亏得她考了个全科大鸭蛋,这要是成绩再好点儿,分分钟就给拉入他们阵营了。到时候他们那边不得上天?更要拿鼻孔瞧人了。”   “唉,”听他俩说的在理,男生们纷纷叹气,“洋哥,听我们大家伙儿的吧,别再招惹她了,真惹不起。”   惹不起的姚问这个晚自习过得不太安稳。   前排同学时不时回头偷摸瞅她,而后拉着身旁人兴奋地说些什么就算了,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有同学喊她班长。   “别瞎叫,我不当。”姚问说。   然而没用,有人把一张表格递给她:“班长,这是我们冬季篮球赛的报名表,你看看没问题我就交给老师了。”   姚问:“……”   她郑重道:“你看就行,不用给我看。”   跟她有什么关系。   人都认不全。   “好勒,”女生很激动,“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姚问:“……”   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不是信任,她只是在打发她。   女生刚走几步,又风一样窜回她桌前,表情特兴奋:“班长,我们现在得开始想拉拉队跳什么舞了。这都是班长必须要做的事情。”   姚问:“……”   她实话实说:“我拒绝当班长不是说着玩儿的,你找骆老师去吧。”   女生一愣,哭丧着脸走了。   这天晚上挺晚时,姚问接到了姚爱军的电话。她刚下晚自习吃了饭,姚爱军这个时候打来,应该是才从公司出来。   从试卷发下来,姚问就在等这个电话了。   彼时四合院很安静,江与时和张美艳还没回来。   小南房隔音差,姚问有时候都能听见老太太打电话的声音。   她出了院子,在巷子口附近找了个角落,确保这个距离老太太听不见,而后接通了电话。   姚爱军声音很疲惫,语气便显得平和许多:“问问,你成绩怎么回事啊?你是不打算去好班,就要待在差班了吗?”   自上回那通电话后,这是他们父女俩第二次通电话。   “你说爸爸从来不听你的想法,总是以自己的想法教育你,那好,你现在说说你的理由。你怎么想的?”   姚问愣了一下。   从计划要考出这样的成绩时,她就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她也确保,自己可以承受。但出乎意料的是,姚爱军这次没有咆哮。   她都考成这样了,他一反常态没有冲她发脾气。   “你完全瞎写的是吧?你故意要跟爸爸作对是吧?”姚爱军声音低沉,听着很是令人揪心,“问问,你在拿你自己的未来跟爸爸赌气啊。”   姚问一听这话,鼻腔就酸:“我没有跟你赌气!不信你问老师,我的解题步骤都是错的,我就是不会!你既然都能问到成绩,你也应该能问到更详细的东西。”   到底是谁不把她的未来当未来啊?   她一急,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嗓门儿就大。   这跟她在同学们面前不一样,即便遭受了江洋的挑衅,她也很冷静。   可现在不同,她面对的是姚爱军,她的爸爸。   这回,姚爱军没有趁机教育她,反而笑着说:“送你去磨脾气,怎么还越磨脾气越臭了呢?”   他越是示好,越是想要跟她修复关系,姚问就越是觉得情绪翻滚得厉害,胸腔都要炸了。   “爸,我现在为什么这个样儿,你难道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姚爱军一愣,笑容就那么僵住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车子早就熄了火,他窝在驾驶位椅背上,一言不发。   今晚店里小小地庆祝了一下,张美艳吃蛋糕吃得有点儿多,提议步行回家,江与时应了,陪着她一道走回来。   母子俩从陡坡走上来时,隔着老远就听见声音了。   夜晚的梨花巷原本就悄无声息,有人说话便分外明显。   姚问站在拐角处,面向墙壁,讲话声音很激动,跟平时的她判若两人。   母子俩要想回去,必须得经过姚问身边,这个时机过去,显然不太合适。于是,江与时和张美艳互相看了一眼,很默契地朝路边的墙角下走去。   “爸,你有想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频繁地说我脾气大,说我总是得理不饶人吗?”   姚问没听到姚爱军的回答,她也不需要姚爱军的回答。   “从半年前。”她说。   “半年前,你跟我妈离婚后,你接着把蒋阿姨领进门,从那时候。”   姚爱军摸索到打火机,抖抖索索点着了烟。   姚问陷入了回忆中。   “你们结婚纪念日的时候,妈妈生日的时候,我生日的时候,你都会提前给她准备礼物。你会偷偷告诉我是什么,要我帮忙,我们两个一起给妈妈制造惊喜。”   “明明从外面订菜更方便,更好吃,为了表达心意,你决定自己做。你做菜切破了手指,做出来的菜还难吃得要死,可妈妈还是会吃得很开心。”   眼泪模糊了姚问的眼睛,对面的墙壁都开始泛花了。   “因为你们开心,我觉得那饭菜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吃,我也吃得很开心。”   姚爱军手抖得捏不住烟,嗓音嘶哑:“问问,别说了。”   “从我记事起,你们两个人都是一起上下班,从来就没分开过。妈妈生病你比她还紧张,撇下公司,跑前跑后照顾。她难受,你看着比她还要难受。”   “我有时候就觉得,我好多余啊。”姚问仰起头,想要把眼泪倒回去,可越倒越多,“可我很开心,我也觉得很幸福。”   “问问,爸爸求你,别说了!”姚爱军手一抖,烟头掉了。   “爸爸,你明明那么爱妈妈,你为什么就是要做伤害她的事情?”   姚爱军说不出话来,眼眶都逼红了。   “你脾气怎么越来越大了?”   “这半年来,你总是这么问我。”姚问抹掉眼泪,“爸,不是我脾气越来越大,只是我表现出来了而已。”   “以前我只是不说。”   “你们不让我说,不让我管。你们总是说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大人的事情,小孩不懂。行,我不懂,那我不管,因为我是小孩。”   姚问重重掐住手机:“可你们最终把我们的家管没了!”   姚爱军手抖得握不住手机,手机滑落到座位上,他慌忙去捡,戳到了公放。   “这个家里有我,你是我的爸爸,她是我的妈妈。你们两个人一拍两散,只有我一个人还想着那是我们的家,那是我爸妈的卧室——”   说到这里,姚问长出了一口气,才能让自己继续说下去:“可是我爸妈的卧室里,住进了不是我妈妈的女人!”   姚问刚抹掉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你们两个,曾经那么恩爱的两个人,你们没有人在怀念我们的家。只有我一个人在努力,在难过,在怀念。”   “你们是大人,你们那么快抽离了,可你们让我怎么办?”   她抓着胸脯,哭着喊了出来:“我是小孩,我还停留在过去啊!”   姚爱军也哭了。   “宝贝,你相信爸爸,爸爸特别想维护好我们的家,爸爸做尽了所有能做到的一切,来挽回和你妈妈的婚姻……”   “不,你没有!”姚问控诉道,“我看到的是,你们离婚后,蒋阿姨很快就进门了。”   “爸,我不相信,我一点都不相信,你上一刻还在为妈妈掉眼泪,下一刻就能转头爱上蒋阿姨。爸,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姚爱军痛哭流涕。   姚问脸蛋上还挂着泪,吸了吸鼻子,咬着牙:“我就是讨厌蒋阿姨,我也讨厌你,你们是世界上最不负责的大人!”   “你和我妈总是跟我说,要我别管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会处理。事实证明,你们处理不好。”   她狠狠说:“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束手旁观。”   姚问拿纸巾擤鼻子,长吸一口气,让自己尽快恢复平静:“我已经因为袖手旁观让妈妈对我说出那样的话,让我们的家没了,我再也不要这样做。”   “从现在开始,我要对遇到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出我的影响。”   那样,努力干预过了,当最差的情况来临时,最起码不会因为曾经什么都没做而后悔。   “脾气坏也好,恶劣也罢,随便你怎么说。”   月亮移到中天,风起。   等姚问从角落里走出来,揉揉脸颊回了四合院,江与时仍旧还蹲在原地。   烟头上的火明明灭灭。   从他这个方向,恰好能看见姚问的脸。   看见她的眼泪,看见她挂断电话后对着墙角泣不成声。   张美艳正要站起来,江与时说:“等会儿吧。”   “等会儿再进去。”他说。   “我原本也没想着这时候进去,我就是腿抽筋了。”张美艳道。   母子俩在月色下沉默。   片刻后,张美艳低低开口,似感慨:“大人离婚,受罪的永远是孩子。” 第26章 情绪   第二天是个阴天,就像要配合姚问的心情似的,太阳干脆躲到云层里去了,让人心情更闷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还感冒了。   大概昨晚哭得太狠,情绪大起大落,又着了风,身体抵抗力就会变差。   姚问不喜欢吃药,只好一杯接一杯地喝水。滚烫的热水,晾个几分钟就开始喝。   但是这回好像不怎么管用。   下午第一节 课时她开始流鼻涕,鼻孔堵得难受,还头晕。   眼瞧着擤鼻涕把仅有的几包纸巾都用光了,她起身打算出去买。刚站起来,眼前一黑,又坐回了椅子上。   她趴在桌子上缓了会儿,期间感觉到江与时从操场回来了。   课间时,他都会出去打球。   没一会儿,姚问的肩膀被戳了一下。   她就着趴着的姿势侧过头,睁开眼,江与时把一个包装袋推到了两人中间。   包装袋里有一包卫生纸,还有几板感冒药。   姚问盯着那卷硕大的卫生纸愣了会儿神,而后就忍不住笑了。   小包装确实不好拆,她刚才就想着要去买一卷卫生纸。念头才起,卫生纸就来了。   昨晚哭得有多狠,今儿眼睛就有多肿,连老太太早上看她这幅惨样都没忍心挑刺儿。姚问坐起身,瓮声瓮气说:“是不是觉得我太惨了?”   早上醒来看见眼睛肿成这幅德行,当时她就不想跟江与时一起去学校了。于是,她先走了。   但是到班级里还是会见着。   江与时没回答她的问题,说:“还了江洋一球后还是觉得很生气,所以哭了一晚上吗?”   姚问有些愣住了,原来还可以这样解释?   她早上不想跟江与时一起上学,就是怕他问起来,她没得借口。   江与时目光扫过她肿胀的眼睛,道:“别气了,江洋昨儿也气哭了。你信我,他还从没被人当众拿篮球揍过呢。”   眼见话题朝轻松处来了,姚问也松快了,手指扯着卫生纸玩儿,说:“就他这样儿的竟然到今天才被揍,不科学。”   “是啊,就等着你来收拾呢。”江与时说。   姚问都奇了。   他最近不是打定主意不主动搭理她,戳一下才动一下吗?   今儿这么反常?   哦,明白了。   这是看她太惨了。   “你给他开保护伞了吧,”姚问嘀咕了一句,“所以才没人敢揍他。”   这几天她也算瞧明白了,江洋就是借着江与时的势才敢这么嚣张。   江与时正摸兜,左边没摸着,换右边,闻言一顿,笑了一下,说:“给你也开了,你感觉到了吗?”他煞有介事地道,“你的比他的大。”   姚问:“……”   她有点儿接不上这话。   她多少也有感觉,就二十八班这些个男生,瞧着就挺横。在她当众做了“得罪”他们的事儿后,之所以只有江洋一个故意找事,其他人见了她都绕着走,仔细想一想,大概也能猜到是因为江与时。   江与时空出一只手,指了指桌上的药:“一顿各一粒,现在就能吃。”   姚问见了那药,下意识就皱眉头:“我不吃。咽不进去还苦,你拿走吧。”   这会儿嗓子眼儿已经够苦了,宁愿抗几天都不想再经历一遍苦。   江与时终于摸到了兜里的东西,他径直伸手到她面前,说:“有甜的。”   姚问垂眸看去,江与时展开手。   那是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小颗的,糖纸特别漂亮,看着很可爱。   姚问舔了舔唇。   江与时屈指点了点药,弯眉笑:“吃了就全是你的了。”   姚问寻思,自己是不是流鼻涕流得太让人受不了了,所以江与时才会这么耐心地哄她吃药?   她好了,他耳根才能清净。   要不然,正常同桌,帮买纸买药已经够好了,哪个会有耐心再买糖。   她瞧一眼江与时的眼睛,他正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行吧,虽然被嫌弃了多少有点儿不开心,姚问还是决定如了江与时的愿。再说,她嗓子眼儿发苦,确实也想吃点儿甜的。   江与时从来不知道吃个药会这么费劲儿。   感觉她随时都有可能吐出来。   他的感觉没出错,姚问起先还有点儿不想惹人嫌的想法,到后来,完全是为了糖果才坚持吞下去的。   药片卡在喉咙口,实在是又难受又苦。   为此,她泛了一眼眶的生泪。好在吃完后,江与时立刻就把掌心里所有的糖果全都倒在她书本上了。   许是见她实在太煎熬了,他甚至帮忙拆了一颗,还问:“需要我再帮你拆一颗吗?”   姚问的回答是低头凑过去,径直从他手上叼走了那颗糖。   江与时手指微微一颤,糖纸下的皮肤还留有她舌尖舔过的触感。   姚问嘴上叼走一颗,手上又一连剥了几颗,全都塞嘴里了。   等糖果在舌尖逛了一圈儿,才把那股子要吐的感觉给压下去。她转过头,这才看江与时,口齿不清地说:“谢谢。”   江与时正出神,冷不防近距离对上她还泛着湿意的眼睫,觉得嗓子眼儿发干,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他把糖纸扔到脚下的垃圾桶里,食指拇指捻了捻,方才把那股子麻劲儿捻去。   一整节课,姚问把一把糖全吃完了。江与时上完下午的课,照常走了。   手机震动,姚问点开,万赋予发来了微信。   【万小爷】:姚口,你的被子到了。物流显示已经在配送了,你待会儿记得接电话。   【冷静】:?   【冷静】:什么被子?   【万小爷】:你不是穷的连被子都要借大帅比的吗?看着实在是太可怜了,我和了了就决定集资给你买床被子。我是觉着都行,看着都可以,但了了太墨迹,选来选去,耽误了几天时间。   【万小爷】:记得收。   【冷静】:等我几天,一定给你们编一本最适合现阶段学习情况的习题册,打印好给你们寄过去!   【万小爷】:……   【万小爷】:…………   【万小爷】:………………   【万小爷】:姚妈妈,求放过!你能换个表达感谢的方式吗?比如,你可以送我游戏攻略,嘿嘿嘿。资料你送了了吧,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不要再找我说话了,我要去学习了,也不用再回复了,拜拜。   万赋予以十万火急的速度遁了。   姚问:“……”   接到快递员的电话时,姚问原本打算让老太太帮忙收一下,又一想,距离上晚自习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自己回来了。   原本以为就是一床小被子,结果快递员看了她一眼后说:“你抱不动。”   这姚问就不服气了,虽然她身板小,但抱个棉花被的力气还是有的。再说,快递车就停在巷子口,几步远的距离。   快递员跟着往车里指了指,说:“十四斤的大棉花被,我抱着都觉得费劲儿,你找个男人帮你提一下。”   “多……多少斤?”   “十四斤啊。”快递员看了她一眼,“你自己买的你不知道吗?”   姚问觉得,万赋予和了了来的那天,一定是被冻着了。   这她让谁帮忙提?   唯一能帮忙的江与时去店里了。   她左右瞅瞅那被子,估量自己硬撑着提能不能行。就在此时,院子里传来老太太的声音:“大江,帮奶奶看看这个门锁怎么回事。”   江与时没有去店里?   姚问一喜,几步跑回院儿里,江与时正从台阶上下来,刚要朝南房走,抬眼便看见了她。   快递员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姚问不想再耽误人家时间,她上前拉住江与时的校服下摆便说:“你帮我提提被子。”   老太太正等在门口,江与时看了眼姚问,说:“奶奶我回来帮你弄。”   说完目光落在姚问抓着他下摆的手上,边跟着她走边说:“帮帮帮,你松手。”   “哦,”姚问松了手,不好意思道,“我有点儿太急了。”   巷子口够宽,她与他拉开距离:“就拉你一下,这应该传染不上。”   感冒能有这么大的传染力吗?   江与时脚步停顿了一下。   姚问走着走着见身边人没了,她走出几步才回头:“?”   夕阳投在巷子口,影壁墙色彩鲜艳。   江与时目光落在姚问因生病而有些泛红的脸颊上:“我不在意被传染。”   姚问:“?”   那这是……?   “我在意的是,你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拿我当对付你爸的工具。”   “既然你直接找我说了,我就直接告诉你,这个忙我不会帮。说实话,我挺烦这个。”   说完,江与时抬脚走了。   姚问没有跟上。   她完全被他刚才说这番话的态度给弄傻眼儿了。   江与时这幅神情她见过,在她刚到这里时。   在她一转身,看到他的脸时。那时他面无表情,那是面对何志飞时的冷漠态度。   江与时抱着被子走回来,见姚问依旧维持刚才的姿势站在半道上,垂着头。   他走过来说:“被子挺大的,炕上可能放不太开,你……”   姚问抬起了头,江与时一下子呆住了。   姚问哭了。   “你不帮就不帮,干嘛凶我啊?”   江与时很是莫名。   姚问脸颊上和睫毛上的泪让他有点儿手足无措:“我那就是正常说话,凶了吗?”   昨晚他刚见过她的眼泪,那不是因他而起,今天这实打实因他而起。   “你就是凶了啊。”姚问抹了把眼泪,想起这几天他对她那么冷淡,还气得打了个哭嗝。   “江与时我发现你这人挺没劲。我提出来那天你要是不想帮,你就直接说啊,那么迂回干什么?”   江与时:“……”   他迂回了吗?   他一直觉得自己挺直白了。   不过,等等……   “我没劲?”江与时指着自己的鼻尖,气笑了。   “你可不是没劲。你不帮就直接告诉我你不帮,干吗搞冷战。”   江与时惊了:“还冷战?”   姚问振振有词:“你对我那么冷淡,戳一下动一下,可不就是冷战!”   “行行行,就算是冷战吧。”江与时无奈,“难不成在你跟我说了之后,我还要笑着给你当工具人吗?”   ……工具人?   姚问眨了眨眼,眨掉一颗眼泪后,她觉得有点儿回答不上来了。   站在江与时的立场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可她不太想承认自己在做出这个决定时,从来没考虑过对方的感受。当下没得话说,她便只一个劲儿掉眼泪。   “你等会儿,”江与时把被子放地上,“你别哭,我真是……”   “我难受还不能哭了?”姚问立刻道。   江与时无言一会儿,转过身,一会儿又转回来:“你让江洋撞了都没哭,我也没怎么着你,你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眼泪正流得凶的姚问一愣,一下子哽住了。   是啊,为什么啊?   说实话,江洋撞得还挺疼的,但她没想哭。刚才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了,都没法儿控制。而且,她也没想着控制。   就在此时,一阵风吹来,姚问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她眼珠子一动:“因为……因为我感冒了,生病的人情绪脆弱,你为什么偏挑这个当口!”   江与时:“……”   “合着怎么说都是我的错?”   姚问不回答,光掉眼泪。   江与时叹了口气,往被子上一坐,包装袋哗啦啦响,等响动歇了,他摆出了一副要长谈的架势:“说说为什么留在这儿你会崩溃吧?我们这儿也没那么差吧。”   “有的!”这姚问可就有话说了,“浴室里都没有浴霸,我都冷死了。”   江与时挠了挠头,这都能成为理由?   “冷么?”   “冷啊!”   “……行。还有呢?”   “那个酸粥难吃死了,我奶奶还经常做,我闻见味儿就反胃。”   江与时沉默片刻,继续问:“再?”   姚问眨了眨眼,眨掉湿意:“房间里没有床!”   火炕睡多了每天醒来嗓子眼儿都是干的,相当难受。有时候半夜都能被.干醒来。   听到这一点,江与时说:“这也能让你崩溃?”   “能啊,我从小住的地方就有床,没有床算什么卧室!”姚问道。   当然,除了让人嗓子眼儿干,这火炕整体还不错。但他不是让说为什么崩溃么,那肯定是越多越好。   江与时坐在被子上,姚问站着,俩人视线齐平。互相看着彼此,谁也不让谁。   最终,江与时败下阵来:“还有吗?”   数到这里,姚问就有些数不上来了,她绞尽脑汁努力想了一下:“气候吧。”   江与时:“……”   眼见江与时有些无语的样子,姚问挺直胸脯:“怎么呢?谁家气候这个熊样啊?早晚冷死个人,中午那么热。长袖短袖轮着穿,一天内体验春夏秋,再来个飘雪的冬可不就齐活儿了?”   江与时:“……”   他沉默了半饷:“行,我知道了。”   这回轮到姚问无语了,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问了半天这就完事儿了?   没有什么结果吗?   亏她还以为他要改变主意帮她早日回去呢,结果就是问一下?   江与时下巴点点她脸颊,样子有些无奈:“你能别哭了吗?”   姚问:“。”   倒也不是不可以,她本来就哭得差不多了。   再哭下去该会把身体里的水流光了,现在都渴得慌。   江与时这人还挺上道,吵个架都知道给人台阶下。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9 22:32:40~2022-04-30 20:4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西西西 1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保护   第二天,江与时一整天都没来上学。   姚问用着他买的卫生纸,吃着他买来的感冒药,吃完再吃几根自己买来的棒棒糖,配合着热水,感冒好得差不多了。鼻涕眼泪不流了,嗓子也不干了,连头都不晕了。   看着隔壁空落落的座位,她心里直犯嘀咕:怎么回事?   早上她起床要上学时,江与时就不在了。   那会儿以为他又去蔬菜批发市场了,可他一整天都没出现。后排几个经常打球的男生还专程绕过来问她,江与时怎么没来,姚问一问三不知。   对方惊讶:“你们住一个院儿里你不知道?”   姚问:“……”   必须得知道吗?   她想了想,觉得可能是昨天那事儿闹的。转而又一想,这怎么理论了一下,还把他给理论得不来上学了?   江与时这情绪很脆弱啊。   晚自习上到九点,姚问从教室出来直奔公交车站,每天都这么走。今天却在绕过操场出来进入一条胡同时,遇上了小流氓。   这条胡同是她最近几次发现的,从这里走算是抄近道,能尽快到达公交车站。   胡同位置有点儿偏,头上的路灯不太明亮,走得人少。但一连走了几天也没事,挺安全。   起先姚问听见口哨声时,还以为就是单纯打口哨,直到背后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有人喊了一句:“妹子,走那么快干什么?等会儿。”   路灯昏暗,前方出口处有行人和车辆,听见这流里流气的一声,不走快才是脑子有坑。   哪知她走得快,对方也快。   不一会儿响起了一连串脚步声,马上人就到身后了。   “妹子,跑什么呢?你不是嘴巴挺厉害吗,继续说啊!”   “是啊,我们飞哥还没听够呢!”   “可不,这几天一直惦记着你呢,办完事就来找你了。”   现在姚问身单力薄,身边没有二十八班那些同学,也没有江与时,她拔腿就朝出口处跑去。   但有人马上从前头围了过来,前路被堵死,姚问下意识回头,这就与后面追上来的人对上了眼神。   这些社会青年赤.裸裸望过来的目光让她反胃。   可眼下她无路可走,他们堵住了前后的路,她走不出去。   姚问下意识就去摸手机,有人拨开人群扬声道:“你打,我瞧瞧今儿你能不能拨出这通电话。”   这人顶着一头奶奶灰,正是之前见过的何志飞。   他逼到姚问跟前,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   “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不干什么,就是那天见识到了你的能耐,觉得你嘴皮子厉害,想跟你交个朋友。”何志飞眉毛一挑,笑容猥琐,“是不是啊,哥几个?”   身旁有人搓手,流里流气道:“是呗,还觉得你很漂亮,带出去特有面子。”   “是啊,一起玩儿啊妹子。最近找你找得挺不容易呢。”   “不不不,先不急着玩儿。”何志飞重新掌控局面,“今天你就让我们开开眼,瞧瞧你是怎么报警的。”   知道她独自一人,才故意这么恶心人。   姚问手心汗湿,捏着的手机却再没往外拿。对方人这么多,在他们虎视眈眈下,她肯定没法儿报警。万一激怒何志飞,他会做出什么来可就没法儿预料了。   且他故意让她报警,安的什么心,一目了然。   直到这个时候,姚问才深刻体悟道,那天在梨花巷巷口时,她为什么敢放心怼何志飞,就像似乎从来未曾考虑过后果似的。   现在她想明白了,是因为江与时。   她不是一个不计后果的人,愤怒之下的冲动有,但潜意识里,她还是被那句很平静的“让开”以及“让她走”给震慑住了。   与当时的何志飞等人一模一样。   江与时。   对,江与时!   何志飞见姚问没再动,故意道:“打啊,你不是嘴巴挺厉害吗?拨,快拨!”   见他这幅模样,姚问就觉得可恨。   她当下想到了怎么办,仰起脸,嗤笑一声,反唇相讥:“我那天都说了我住在梨花巷7巷701啊,怎么还需要‘最近找我找得挺不容易’呢?你是耳朵聋了没听见,还是不敢上梨花巷堵我,才需要大费周章地找?”   何志飞一噎。   “你怕什么呢?我猜猜,”姚问故意道,“你该不会是怕江与时吧?”   “哦,对,我那天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快被江与时给吓死了!你不是挺厉害吗,就这还想跟我交朋友?我不跟废物交朋友。”   姚问在赌,赌何志飞的自尊心。   果然,何志飞脸一阵青红交错,眼瞧着被激上了头,道:“江与时算个……”   “那太好了,”姚问啪啪鼓掌,“我就欣赏这种天不怕地不怕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性格,”她摸出手机,“我给江与时打电话,你们会一会?”   被漂亮女生当面这么一激再激,何志飞当下觉得脸面挂不住,又让高帽子这么一撑,几乎要跳脚了:“我会怕江与时?你现在叫他来,你看我怕不怕。你打!”   身后有人戳他,悄声道:“就、就别招江与时了吧。”   姚问听到了,立刻对何志飞道:“只要你证明你压根不把江与时放眼里,我就跟你做朋友,逃课和你出去玩儿。我会的东西可多,绝对让你赢够面子!”   听了这话,何志飞目光往她脸上身上一溜,眼里的欲念半点儿都没遮掩,一模那头白毛,豁出去了一般道:“你打!”   上钩了。   姚问暂时摒除对何志飞目光的厌恶情绪,内心一喜,刚摸出手机,这就要调出通讯录。等意识到什么时,脑子里“轰隆”一声,觉得完蛋了。   她!没!有!江!与!时!的!电!话!号!码!   那一刻,姚问很绝望。   对面的何志飞一直盯着她。   姚问迅速回想了一下,她隐约记得江与时店里的订餐电话。当时并没有用心记,只模糊扫了一眼。是在取餐口位置的墙壁上,从她坐着的那个位置,一抬头就能看见。   具体数字有些模糊。   姚问皱着眉努力回想。   何志飞见她这幅模样,突然笑了:“喂,你该不会没有江与时的电话吧?需要我帮你拨吗,我有。”   忽然之间,何志飞原本紧绷着的状态就松懈了。   而他身后那些社会青年,听他这么说,一瞬间也松快了,又开始耀武扬威吆喝了。   “你叫不来,可就不能再说什么了,那咱们……这就出去玩儿?”   姚问突然想起了刚来那天江与时给订的外卖,精美的包装袋上有订餐电话!她当时觉得很温暖,仔细观察过那袋子。因此,号码看得比较清楚。   这一刻,本能激发了潜能。她循着记忆,迅速按下数字,而后拨通,屏住气息。   几秒后,里面跟着传来特制彩铃声:“您好,这里是‘时·间’。现在正是订餐高峰期,请稍等……”   姚问暗自长吁了一口气。   号码对了。   何志飞和他身后的社会青年不笑了。   然而,姚问并没能放松多久。彩铃一遍遍播放,电话却一直没能被接通,直到自动挂断。   “怎么?”何志飞又开始猖狂了,“他不接你电话?”   眼瞧着何志飞逼近,姚问此时特别后悔。   她刚才应该借助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把电话打给110的。怎么就赌江与时了呢!   同一时刻,“时·间”忙得热火朝天。   江与时正在里面解决两个服务员之间的纠纷,听见外面的订餐电话久没人接听,拉开门喊了一声:“苗苗,电话对面想订餐的客人要被饿死了。”   苗苗忙着直播间,手忙脚乱去回拨,嘀咕道:“知道啦。”   胡同口,姚问正寻思再拨一次,这回她要借机拨给110.   “估计江与时在忙吧,你该不会连这个耐心都没?你怕什……”   “我怕什么?”何志飞觉得好笑,“喂,你该不会只有他店里的订餐号码吧?江与时私人号码接听率挺高的,妹子一打他就接。看来你们关系也一般啊,就这你还想让他给你撑场……”   姚问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刚才她拨出去的号码。   姚问立刻接起,接通后对面道歉的话刚说了一个字,她就打断了对方:“江与时,我在学校外面东边那条胡同口里,我遇见何志飞了,他们人挺多,至少二十多个。”   姚问祈祷接电话的女生能安安静静什么都不问,直接转告给江与时。   她说:“你快来。”   好在,对面的女生许是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紧绷,什么都没问,只说:“我知道了。”   苗苗挂断电话立刻跑到后面,推开门喊:“老板,刚才有个女生打了订餐电话,开门见山喊了你的全名,还说她在学校外面东边那条胡同口里,她遇见何志飞了,对方有二十多个人,让你快来!”   苗苗一口气说完,江与时略思索了几秒,拿起手机就走。   身边的服务员听见了,说:“叫什么名儿问了吗?”   苗苗摇头。   服务员仗着年纪大教训苗苗:“经常有借故找老板的小姑娘,这肯定又是哪个想的追人新招。核实都不做,你这不是给老板找事呢吗?”   苗苗没搭理服务员,她像是被那通电话里的紧绷气氛给感染了似的,紧跟着往外走的江与时,边走边道:“我听着她声音有点儿紧张,感觉应该挺害怕的。”   胡同口。   虽说姚问拨了电话,但心中还是不敢百分百踏实下来。   她不知道接电话那女生能不能准确传达给江与时,更不知道江与时能不能准确猜出打电话的是她。   刚才被何志飞瞧出来她可能没有江与时的私人电话号码,他会接着猜测她与江与时不熟,这会让他没了后顾之忧,越发肆无忌惮。所以,她不能在打给江与时的电话里明着说自己是谁,那会坐实了何志飞的猜测。   会让他提前动手。   姚问不敢冒一丁半点儿的险。   现在,她把自己的安全全都押在江与时身上了。   姚问表面镇定,内心其实很不平静。   二十八班的男生们接到韩宁电话时,大多都在回家的路上。有人在操场打球,有人拐道要去网吧,还有人要去游戏厅。   接到电话后,一个个全都从四面八方赶往胡同口。   短短的十分钟,姚问觉得似乎过了一个世纪似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何志飞等得不耐烦了,他身后的人戳戳他,他便催促姚问:“江与时还来……”   何志飞一句话还没说完,四周陡然响起了强劲的摩托车声音。   听着好似有十几辆,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打头一辆一路驶入胡同口。车子还未进来,明晃晃的大灯晃得一众人睁不开眼。   原本在中间歪斜站着的社会青年们全都收腿贴着墙,摩托车经过他们身边,带来一股强劲的风。   姚问老远就看见了,那是江与时。   那一刻,她紧绷着的神经瞬间就松懈了。   谢天谢地,她押对了!   江与时目光先朝前方的姚问望去,把她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遍,问:“你没事吧?”   姚问摇摇头。   江与时指了指出口,说:“右拐二十米处,对过有一个超市,你去里面等我。”   姚问点了点头,正要转身。   “哎……”何志飞挥手便要阻拦。   江与时眼神倏地睨向他,何志飞闭嘴了。   姚问走出几步又停下,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韩宁、福子、江洋、刘尧、刘鹏飞等人跟在江与时后面进来了。   见她回头,江与时原本转向何志飞的目光又转向她,恢复一贯的温和:“怎么了?”   姚问说:“江与时,你……”   江与时看着她。   灯光下,他的表情很平静,就如同她刚来那天见到的那样,平静下掩盖着湍湍激流。   她原本想说:“你别打架。需要我报警吗?”   想了想,最终道:“你注意安全。”   通过这段时间与江与时的相处,姚问不认为他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相反,他做事非常妥帖。既然他没选择报警,那一定是这件事报警也没什么用,得不到更好的处理。   听了这话,江与时嘴角上扬,点点头应了,说:“你快走。”   等姚问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过了约莫三分钟左右,预估她进了超市了,江与时才从摩托车上下来。   他从裤袋里摸出一包烟,磕出来两根,一根给自己,一根递给何志飞。   何志飞原本已经准备好了出手的方向,等了好一会儿江与时都没打算动手。好歹等到他动了,却递给他一根烟。他一时没琢磨透,有些狐疑地接了。   江与时给他点上。   就这么两个简单的动作,何志飞身后的一众社会青年全都绷紧了身体。   等两人都吸了一口,江与时问:“周阳那事儿处理完了?”随意得好似朋友叙旧聊天。   何志飞不明所以,诧异极了,一刹那间都以为江与时转性了。他道:“完了。”   “嗯,”江与时点点头,说,“那处理处理咱们之间的事儿,你把账给我结一下。”   “什……”   何志飞话还没说完,下巴上就挨了狠狠一拳,才吸了一口的烟头飞了出去,紧跟着下巴就脱臼了。   ……   姚问在超市里等了大约十几分钟,期间进来买东西的人说:“胡同里打得可激烈。”   超市的导购员和收银员频频往斜对面望,收银员拿起电话,道:“报警啊!”   老板从里面走出来,一把按住她的手:“江与时收拾何志飞呢,提前打过招呼了。”   这一圈所有的商铺都被提前打了招呼,此刻全都纹风不动。   “警局关几天都顶不上江与时揍他一顿。”老板笑呵呵道,“揍他一顿咱好安生做生意,报什么警。”   姚问捏着手心,一直紧盯着窗外。   又过了五分钟,江与时出现在了她的视线范围内。他从摩托车上下来,进了店与老板打了声招呼,老板拍拍他的肩膀:“完事儿了?”   江与时说:“妥了。”   姚问借着灯光打量,他浑身上下没见哪儿有被打到的痕迹。   衣服很干净,没有半块儿泥点子,只有下摆处微有点儿褶皱。   江与时抬头朝她望过来:“走了。”   老板顺着他的视线也望过来,看到姚问后,又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不知道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江与时笑了下没吭声。   从超市出来,姚问说:“江与时,昨天我可能真是被感冒闹得有点儿情绪脆弱……”   江与时低头看她。   她道:“……但这会儿我很清醒,”原本她想着江与时要是来了,就告诉他自己昨儿情绪大起大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叫他别放在心上,可现在她改主意了,“我觉得令我崩溃的事情中,还得再加上一项:流氓多!”   “嗯。”江与时把头盔递给她,目光从她惨白的脸上收回来,“确实。”   等姚问坐上江与时的摩托车后座,车子发动后,她才开口:“江与时,你没挨打吧?”   江与时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怎么?我要是挨打了,你会补给我吗?”   “怎么补?”   姚问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下。   “让我带你带得舒服点儿,别抓着尾箱了。”   姚问一抓尾箱,就会自动往后坐。听他这么说,她立刻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搂上去时,她感觉到江与时似乎僵了一下,她立刻道:“还是不舒服吗?不舒服我抓着你的肩……”   “舒服。”江与时飞快说。   “哦。”姚问感觉到了江与时的体温,滚烫滚烫。   安静了一段路程,姚问道:“刚刚……怎么样了?”   江与时说:“何志飞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不过,安全起见,从明儿起,我会来接你。如果我有事,韩宁会送你。”   姚问今晚虽然表现得没露怯,但她结结实实被吓到了。独自坐在超市里时,除了在为江与时担心,她还在为自己后怕。   她一点都不敢想象,如果江与时没有来,自己会怎么样?   尤其在听到超市老板那句报警都没什么用的话之后。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收紧了双臂。   江与时垂眸瞧了眼圈在腰间的纤细手臂。   从进入胡同口看到姚问,再到在超市里见到她,她脸上的惨白就一直没下去。   他在呼呼风声中说:“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说完,他又加了一句:“只要你在这里。”   走了够不着,在这里他还是能做得到的。   姚问听到这句话,不知怎么便脱口问:“江与时,你说话算数吗?”   江与时笑了,姚问感觉到他的背微微动了下。   “我从来不说没把握的话。”他说。 第28章 糖果   江与时今天算是回来得最早的一回了。   快到家里时接到店里的电话,等一直进了四合院,摩托车熄了火,他才接起来。   姚问松开手臂,从摩托车上下来,慢吞吞往房间里走。   没走几步又被江与时喊住,他捂着听筒问:“你这会儿洗澡吗?不洗的话我就先……”   浴室是共用的。   姚问立刻说:“洗。”   被何志飞那些人的眼神扫一遍,她觉得浑身直泛恶心。   江与时便点点头,又去讲电话了。   姚问利索收拾好东西,去洗澡的时候还有点儿恍惚,觉得今儿晚上不真实得厉害。等听到江与时坐在旁边台阶上打电话的声音,她才多少有了那么点儿实感。   他没有回去,就在院子里,寂静的四合院里能听见他的声音。   这让人觉得安心。   洗浴用品西厢房里都有。刚来那天晚上姚问用的是江与时的,后来万赋予和了了都给她添上了。   她拿着干净的衣服进来,放好后正要打开淋浴开关,一抬头,恍惚间似乎发觉头顶上多了个东西。   闪光的,还晃眼睛。   她又再次仰起头,定睛一瞧,这可不就是浴霸吗!   浴霸???   浴霸!!!   刚才进来烧水时她压根没留意到,这会儿要洗澡了才看到。   看见浴霸,姚问心中一喜,一晚上的不开心瞬间清空了。   她把刚脱掉的衣服又噌噌噌穿好,推开门几步跑出来,径直冲到了江与时面前。   江与时住的这间正房紧挨着西厢房,他就坐在遮阳架下边的台阶上,距离浴室几步远,很近。他今天回来得早,见姚问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就没打算再回去,店里的电话便一个接一个打进来。   姚问站在他面前,也不吭声,只裂嘴冲他笑,眼睛都弯成了两道月牙湾,苹果肌笑出两个圆润的小桃心,瞧着真的……很漂亮。   江与时举着电话的手臂一滑,过了几秒才把手机稍稍拿离耳边,给了姚问一个疑问的眼神。   姚问内心的欢喜劲儿根本没法儿控制:“江与时!”她嗓门儿有点儿大。   江与时说:“嗯、嗯。”   “浴霸是!不!是!你给装的?”   原来今天没上课是在捣鼓这事儿呢。   “啊。”江与时说。   这么开心?   他不禁怀疑,浴室里真有那么冷吗?   姚问又笑了,她从没笑得这么开心过,大眼睛笑成了眯眯眼。她伸手揪了一下江与时的袖口,说:“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么好呢。”   “江与时,”她眼睛亮晶晶,“我收回昨天说你没劲那句话。”   说完,姚问蹬蹬蹬跑回西厢房了。   “我去试试看好不好用。”   西厢房房门随即被关上,过了几秒钟,江与时方才从门上收回目光,转头盯着自己刚被揪过的袖口瞧。   手指太软了。   他一溜神,想起了刚才她一路上紧贴着他的背……   江与时干咳了一声。   “老板老板,你在听吗?”   “嗯,听着呢。”江与时把手机拿到耳边,说,“方才有只猫跳上了膝盖,你把刚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谁家的猫这么不听话。”   “野猫吧。先说正事儿,不给批资金的理由是什么?”   姚问一个澡洗完,觉得彻底回血了。   这是她到这里来洗得最舒服的一个澡。洗完从西厢房出来,江与时终于接完电话了,正站在台阶上,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姚问走到他面前,站定,仰头看着他,嘴角不由自主上扬。   江与时低头。   他原本个子就高,还站在台阶上,姚问要想看到他的眼睛,就必须得使劲儿仰头。   她快把脖子仰折了,冲他竖起大拇指:“真舒服!”   灯光下姚问脸蛋扑红,皮肤跟牛奶似的,看着又滑又纯净。   江与时瞬时觉得,折腾一天学装这玩意儿,很值得。   他冲她招招手,说:“跟我来。”自己率先推开正房门走了进去。   姚问这还是头一回来江与时的房间。他的房间与张美艳住着的那个直筒房不一样,分左右两间,江与时住在外间。   跟着进去姚问就看见床了。   虽说火炕是舒服点儿吧,但床毕竟睡了十六年了,更熟悉,每每见到床她都觉得想念。江与时的房间里陈设很简单,床、大沙发、衣柜和小方桌,还有个饭桌。   江与时领着她一路进到了里间,指着窗户边那张两米的大床道:“我这有一张空着的床,关键是你那房间放不开。”   姚问眨眨眼。   什么意思?   如果放得开,他打算把床借给她吗?   “即便尺寸最小的床,你那房间都放不开,除非你换房间。”江与时说。   哦,姚问明白了,他还真是这么打算的。   “至于你不爱吃酸粥,你奶奶偏给你做。”江与时转身,面向她,说,“我想到一个办法,你听听看。”   他接着坐在了沙发上。姚问在学校里坐了一天了,不想坐,就站在他面前听着。   江与时拿出手机,递给她。姚问接过来,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订单图,很长,旁边有总金额,她觉得有些莫名:“这什么?”   “那天你去我店里吃饭时,不凑巧进了直播间,粉丝们要求拍拍你。然后,我们的主播就全程直播你吃饭的样子了。这是那天中午比平常多出来的流水。”   姚问低头重新看了一眼,有点儿惊讶:“这么多。”   江与时点点头:“足够赚你的饭钱了,来不来?”   “就光看我吃了一顿饭?”   “对,就光看你吃了一顿饭,他们就下了这么多单子。”江与时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说,“我初步想的是,你来我店里直播,什么时候都行。吃饭就播一下,不吃就不播。”   姚问一听这话,眼下先想到的是“时·间”的饭菜可香,能免费吃可不要太好。想到这里,她还不由自主舔了舔唇。   从没想过,她光吃个饭还能赚钱,这简直比翻译来钱顺畅太多了。翻译她需要提前做许多准备工作,而这个直播,只要当镜头不存在,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这样就可以赚钱。   这买卖简直不要太划算!   但是,等等……江与时这意思,是要她去直播,然后换饭钱?   姚问又低头看了眼流水,脑瓜子开始高速运转了。   “我觉得是这样的,一次的流水看不出什么来,试几次后看看总体情况,”她说,“我觉得吧,如果就照目前这个状况,你还得再给我发工资呢。”   如果可以的话,她以后就不需要在家里吃几顿饭了。跟老太太见面少了,矛盾也少了,这可不要太好。   江与时就见她眼珠子转一圈,开始讨价还价了。   他笑着说:“行,就照你说的办。”   说到这里,江与时把姚问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姚问正沉浸在即将要赚钱自力更生的喜悦中,瞧见他的眼神,便问:“干吗这样看着我?”   江与时身子往前,疏忽间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下巴一点,手指比划了一下:“就咱俩目前这个站位,你有没有觉得,你特像听老师讲话的小学生?”   江与时个子高,坐沙发上直起腰,也没比姚问站着矮多少。   姚问心情好,被说小学生也没不开心,道:“小学生吗?我觉得起码得高中生吧?小学生这会儿还没长开,没我这么漂亮。”   江与时目光落在她脸颊上,张了张嘴,似乎觉得这话确实没得反驳,弯眉笑了。   姚问至今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江与时的感觉,其实她跟了了、万赋予一样,觉得他瞧着就不怎么好惹,无论看着多么平和。   江与时的样貌,自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不过现在看着,越看越觉得亲切。   气氛太好,两个人笑看着彼此,一时都没说话。   还是江与时最先说:“对,至于你吐槽的气候,这属于老天爷的管辖范畴,我实在伸不进去手。”   听到这里,姚问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昨儿江与时问她为什么崩溃,问完只说知道了,她还嘀咕了句:这问了好半天都没个结果。   原来,结果在这儿等着她呢。   他说不帮就真不帮,不会帮她假装或者真恋爱去骗姚爱军。可以说,原则性真的挺强了。   而他也没有真的什么都不帮,他转头帮忙去解决让她崩溃的点去了。   姚问定定地看着他,说:“江与时,咱们加微信吧,还有电话号码。”   多亏当初她多瞧了眼外卖包装袋,否则,今晚会发生什么都说不准。   江与时往后靠在沙发背上,抿唇沉默。他也想到了今晚姚问只能打店里订餐电话找他的惊险,说:“嗯。”   他的手机就在姚问手中,姚问挥了挥道:“那我就加了。”   江与时点点头。   姚问直接点开他的微信,搜到自己的微信号,点击添加。而后退出来,在拨号屏幕上按入自己的手机号,点击拨打。   弄完后她向前走了一步,想把手机还给他,一不小心踢到了旁边的茶几,猛一下朝前倒去,径直栽向了江与时的怀里。   江与时下意识伸臂扶了一下,扶住了她的胳膊,姚问上半身却直接朝他怀中跌了进来。   刹那间,姚问觉得时间都静止了。   她的下巴正正好卡在了江与时的肩膀上,脸颊稍微一侧,鼻尖就能碰到他的脸。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江与时的身体……真!的!好!硬!   这么不小心撞上来,真的很疼!   而此刻的江与时,与姚问相反,他觉得软。   她刚洗过澡,身上特别香,他不由自主轻轻嗅了嗅。   姚问撑住江与时扶着她的手臂要站起来,边站还边埋怨:“江与时,你的身体怎么这么硬!还有,你家茶几就不能放远点儿吗?”   “嗯,”江与时完全放弃了争辩,说,“是茶几的错,不怪你。”   “本来就不能怪我……”姚问说到一半,突然侧过头闻了闻。   江与时瞬间僵直身体,一动都没敢动。   姚问又凑近闻了闻,确定了后说:“江与时,你是不是吸烟?”   她终于站起身:“好几回了,我闻见你身上有烟味儿。” 第29章 阴暗   2014年,直播行业火热,正为即将爆火蓄积力量。这时的直播,主要以直播交友、直播游戏为主。而把直播和菜品宣传挂起钩来的,模式有点像今天的直播带货,这么做的,姚问当时只认识一个江与时。   至于吃播,这个时候才刚进入中国市场。试水的人少,正处于起步阶段,得以保持原本单纯的治愈本色。   吃播,姚问最早也是从江与时这儿知道的。   做了这个决定后,姚问中午就跟江与时去“时·间”吃饭。   一起的还有韩宁、福子、江洋、刘尧、刘鹏飞等人。   坐摩托车这种事,除了第一次略有些艰难之外,往后一天天、一次次,慢慢就变得很轻松了。直到现在,姚问可以很熟练地撑住江与时的肩膀,让自己站立在摩托车上,一条腿迅速跨过去,而后趁机坐上去。   从第一次的两分多钟,到现在的十五秒左右,速度相当快。   她觉得这种坐法特别好,直把一起去的韩宁几人看得目瞪口呆。   “从没想过,大江的摩托车后座还有这么种上法。”韩宁说。   “就就就感觉吧,她她她这么上,我我我会觉得很很很接地气,距距距离一下子缩缩缩短了。”福子说。   江洋蔫头耷脑不吭声,刘尧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你不觉得她上得很熟练么?看懂了吗?”   姚问这是头一回跟江与时一起去“时·间”。江与时的摩托车在最前头,姚问回头瞧见后面跟着这么多同班同学,有点儿惊讶。   去了才知道,除了韩宁和福子,其余同学的妈妈全都在“时·间”里当服务员。   之前她去“时·间”时见过的那些服务员阿姨,有一多半是二十八班后排男生们的妈妈。   男生们去了直奔后面,吃的是大锅饭。而姚问在前堂吃,跟客人们一起。   姚问直播时,身旁围了一圈人。店里的,班级的,搞得她不知道怎么下筷子。最后还是张美艳和江与时瞧她不自在,把人都驱赶走,给她留了适当的空间。   大概是在姚爱军的饭局上留下的后遗症,姚问尤其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被盯着看。直播倒是还好,只要不让她看见对面有人,再一闻见饭香味,很快就完全投入美食当中了,大多时候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还在直播。   直到兜里的手机震动,才让她短暂从直播中抽离出来。   掏出手机后,姚问第一时间并没有看来电号码。她抬头四顾,目光终于找到正站在对面看着她的江与时,朝他伸了伸胳膊。   江与时会意,快步向她走来。同时,手势示意苗苗暂停一下直播。   等直播画面被调转后,姚问把手机递给江与时,说:“暂时先帮我拿一下,以后我会在直播时提前把手机交给你保管。”   无论学习还是做事,只要决定去做,姚问都会认真去对待。   江与时听了这话,顿了一下,说:“今天是第一次,你可以破例接。”   说着,把手机又推给她:“这个点儿打来,或许对方有急事。”   姚问扫了眼手机屏幕,那是一串并没有被保存的号码。看到时她下意识皱了下眉,满眼厌恶。   “不重要的电话,也不急。就从今天开始吧,我们要起个好的开头。”   接了这通电话,她的心情会急转直下,可能待会儿根本没法直播了。   趁着这会儿还没被影响,姚问赶忙把手机塞给江与时,像扔一个炸弹似的那么急切。   “江与时,我会努力不让你赔钱的。”   他这么帮她,她不好让他赔本。   江与时垂眸看她,桃花眼微弯:“我眼光向来就很好,倒是你想让我赔本比较难。”   “。”   姚问一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道:“我要开始了。”   江与时拿着她的手机走到后面,屏幕上刚那通电话又跳出来了。   不停地跳跃,他盯着看了几秒,又回头望向姚问,她很快就进入状态了。   刚才她眉眼间那一闪而逝的厌恶,他看到了。   这个打电话的人,她不喜欢,很不喜欢。   “时·间”的直播间面对的基本都是本市的观众,粉丝群体相对固定。而在姚问试播了一周后,直播间渐渐多了许多野生粉丝。   这部分新增的粉丝,他们不下单,但是他们打赏。   而且,出手相当大方。   阔绰到姚问一个只管花,从没考虑过生活费数额的学生,都觉得打赏太狠了,有点替他们的荷包担心。   收到第一笔大额直播打赏时,苗苗激动哭了。   她直播了那么长时间都没几个打赏,而姚问只播了几天,且只在中午和晚上播一下,还全程不说话,不陪聊,光坐在那儿安静吃。   苗苗眼泪汪汪地看着姚问,既开心又悲凉地感叹:“有些人啊,真的是天生就来钱快,嫉妒不来。”   姚问吃播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吃”,还跟第一次无意间乱入苗苗的镜头似的,安静坐在后面。从不操控直播软件,也从不管弹幕,这些都是苗苗在弄。   获得打赏后,苗苗太激动,在全店进行了“广播”。店里所有人都挺高兴,尤其张美艳。   只有江与时,第一时间出现在姚问身边,皱着眉头,脸上不见丝毫喜悦。   之后,他就停了姚问的吃播。   “苗苗,给我打赏人的相关信息,我查查他什么来头。”   收到大额打赏大家都挺开心,面对江与时突然做出暂停姚问直播的决定,都很不理解。   苗苗反应最激烈:“有钱人太多了,喜欢就打赏呗,能有什么不良居心。”   张美艳原本也有些不太理解,见反对的人太多,便拍拍苗苗的脑门儿当众道:“小姑娘,听老板的。不要以为老板对你和颜悦色,就敢试图造反。”   她严肃道:“老板总有老板的理由。”   姚问本人倒是没什么异议。   陡然收到这么大一笔打赏,她心里也不太踏实。   这顶得上她一次的翻译报酬了。而她的一单报酬里多少还有水分在,毕竟那是姚爱军给的业务单,结账时怎么着也会多给她算钱。   且翻译这项工作,是有多年的英语功底在的。每每翻译一单,姚问都会在总结经验的基础上提前做大量的准备工作。   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让她信奉脚踏实地挣钱。   面对这轻松到手的大把钞票,姚问隐隐觉得不安。江与时做出暂停决定时,她这个当事人在一票反对人中,反而最平静、最快坦然接受。   蒋茹再次打来电话时,姚问刚从卫生间出来。   几个男生从旁边经过,要去上厕所,其中一个烦躁道:“蒋煜呢?还有没有点儿紧迫感了?”   其他几人七嘴八舌。   “谁知道在哪儿。”   “他不在,他叫来的那帮打街篮的不好弄。”   “他最近怎么回事?”   “估计少爷脾气又犯了吧。”   “别瞎说,”其中一个道,“他家里的事闹得。”   这些话从姚问耳边飘过。   最近这段时间,不用再看老太太的脸色,也不用再天天犯愁又被喂酸粥,学校里也再没谁招惹她,姚问心情特别好。   当看到蒋茹的号码时,她厌恶地蹙起了眉。   屏幕上跳动着一串并未保存的电话号码,只扫一眼,姚问还是立马就认出来,那是蒋茹的号码。   这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她第二次打来。   起先姚问没想接,甚至想把她的号码干脆拖进黑名单里。   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她被姚爱军发配回了这里。   姚问现在心情挺好,一点都不想破坏心情。可电话无人接听到挂断后,蒋茹再次拨来。大有她不接,就一直打下去的劲头。   卫生间后面有一堵墙,再往外就是一排排规整的树木。   这会儿树叶还没彻底掉光,枝头上挂着一半儿,地面上铺着一层。   课间时间有限,男生们都往操场跑,女生们不是去操场看打球,就是去超市买零食,进小树林的寥寥无几。   姚问进去后四处环视,视线范围内没见着一个人。她走远几步,找了个相对僻静,即便有人进来,都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接通了电话。   “问问。”蒋茹开口就是一贯的温柔腔调,拿捏得特别到位。   姚问觉得恶心:“有事请直接说。我们俩都知道,我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没这么好。”   可蒋茹也不知道想要坚持什么令自己感动的东西,还要继续表演:“问问,最近公司事儿太多,你回了老家阿姨也一直没空关心关心……”   姚问冷笑一声,成功让蒋茹止住了话音。   “蒋阿姨,”她说,“我爸爸现在不在我身边,我知道你也不会在他面前给我打电话,而我也没像你似的那么卑劣,正准备偷偷给电话录音。所以,别这么费劲说话。经常这么装来装去,累不累啊您?”   蒋茹进门后,她们之间发生过太多次矛盾。   这个女人最擅长两面三刀,嗜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比如,偷偷把她们俩面对面争吵的过程录音,再由姚圆以给自己妈妈出气的理由拿给姚爱军。   或者,她会把她们在电话中的争吵录个音。而后,跟姚爱军在一起时,她会“不小心”误按录音播放键。等姚爱军听了个开头,她再手忙脚乱地去按掉录音,慌里慌张地表演紧张:“哎呦,这是什么东西?从哪里跑到我这手机里来的?是不是什么时候误按了录音键啊?”   这件事,就发生在饭桌上,他们四个人一起吃饭时。   “问问,”蒋茹叹了一口气,在道明来意前又恰到好处地表演了一把柔弱,“你觉得阿姨做错了事你就来惩罚阿姨,你别折磨你爸行吗?”   她柔柔弱弱地把过错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演完了为爱受委屈的痴情后,接着说:“这一周以来,你爸爸几乎天天晚上都会被噩梦惊醒。半梦不醒的时候,嘴里喊着你的名字。你也知道他爱你,公司里现在这么多事,他又为了你整夜整夜睡不着,你难道忍心看他这么难受吗?”   姚问觉得心中的怒火“腾”一下蹿了起来,堵在胸口,快要扑出来灼烧到她的喉咙了。   她攥紧拳头,狠狠闭了闭眼睛,心中默念十遍“冷静”。   等把火苗按下去,她睁开了眼睛。   “为什么不忍心?我都因为他落入地狱里了,为什么他不能愧疚?这个世界为什么可以对女儿这么残忍,却唯独要放过父亲?”   “问问……”   “闭嘴,你不配这么喊我!恶心!”   每一次,在面对蒋茹时,姚问的“冷静”总是会脱轨。   看到蒋茹的脸,听到蒋茹的声音,都会让她瞬间气到失控。   仇恨就那么无遮无拦地跃上了眼底,失了拴狗链的恶狗,最知道咬哪里,才能给敌人狠狠一击。   “您不是自诩什么……解语花吗,”说出这三个字,姚问都觉得作呕,“您不是挺有能耐吗,您既然都能横插进别人的家庭里来,那您开导开导我爸,让他别做噩梦。再或者,您有能耐,让我爸别给我打电话。”   听到“解语花”三个字,蒋茹呼吸急促:“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是吗?”姚问心中陡然升起一抹快意,这扭曲的快意污染了她漂亮的眼眸,她轻声且一字一句非常清晰地说,“我爸爸的手机对我和妈妈来说,从来不设防。我知道的东西,我妈妈也知道。”   她一个字一个字非常慢地道:“这是我爸爸亲口告诉我们的。”   “你们之间的聊天记录,你觉得私密的东西,在我爸爸看来,并不私密。”姚问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凌迟着蒋茹的感情。   觉得心碎吗?   碎了才好。   那是爸妈争吵最激烈的时候,爸爸直接把手机递给妈妈。妈妈不看,姚问看了。微信聊天记录中,蒋茹一面倒地贴上来,言辞暧昧,而爸爸一直在推拒。   “你……”   蒋茹猛然攥紧听筒,显然被这个刚听到的消息打击到了。   姚问觉得胸中的一口郁气散出去了大半。   “我爸现在是不是越来越晚回家了?还得需要您那没时间沾水的尊贵的手做好饭菜,再借由您女儿的口,才能勉强把他喊回来,是吧?”   姚圆只在群里“炫耀”了一回,就再也没出来蹦跶过,为什么?对姚圆来说这是炫耀,是在故意气姚问。可对蒋茹来说,这件事让姚问知道,无疑于把自己的伤口暴露在了她面前。   再加上,姚爱军又在晚上姚问下晚自习的时候给她打电话,想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的爸爸,在和妈妈离婚后,在把她强横地送走后,自己内心也并不好受,他也在受煎熬。   “你知道他跟我妈妈在一起时,我们家是什么模样吗?”   “他每天都会跟我妈妈一起回来,进门时俩人经常在乐呵呵地讨论一件事。即便是他们因为你争吵最激烈的那段时间,我妈妈嫌弃他,不跟他一起回来,我爸爸每天都会自己早早就回家。他还要买一束花回来,插在花瓶中,精心侍弄。”   姚问知道自己是在气蒋茹,可说到这里,她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闭嘴,你闭嘴!”对面传来杯子落地的碎裂声,蒋茹终于绷不住了。   姚问偏不要。   非但不要,她还要故意多说几句:“他惹了我妈妈生气,他会给她写保证书。我妈妈气到拒绝吃饭,他怕她饿着,自己哄不管用,就让我去替他哄。”   “闭嘴!”蒋茹撕心裂肺地吼道,“姚问,我让你闭嘴!”   蒋茹明明可以随时把通话挂断,可她就是没有那么做,她病态地想要多听一点儿。   “你行吗?跟你在一起后,我看到的是什么呢?你们争吵,最先道歉的一定是你,也是你在哄着我爸爸。蒋阿姨,您横插进来以为就成功登顶了吗?”   姚问冷笑:“早着呢。”   蒋茹掀翻了办公室里的椅子:“你这个恶魔!姚问你就是个魔鬼!”   “你活该!你为什么要惹我?”一片落叶飘到姚问肩膀上,她把它捏在手心里,捏紧了,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我曾经好好的家,你为什么非要来横插一杠?你害我没有了可爱的妈妈,没有了慈爱的爸爸,也没有了幸福的家。这是你要付出的代价!我就是要让你们不得安生!”   这番话吼出来,需要太大的力气。姚问浑身颤抖,手抖得不行,幅度太大,几乎没办法把手机平稳按在耳朵边。   喊完后,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声嘶力竭。一瞬间,她像是窥见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阴暗,它们连根拔起,要捅破天。   蒋茹沉默片刻,轻声说:“姚问,你这么做你妈妈知道吗?”   “闭嘴,你有什么脸面提我妈妈?你不配!”一说到妈妈,姚问眼眶都被逼红了。   她长吁一口气,仰头望着西沉的太阳。   如果太阳是最公正的,请审判。   审判这世界上最让人恶心的人和事。   “我跟我妈妈不一样,我没她那么善良、那么宽容。她的路告诉我,善良对你们这样肆意破坏别人家庭的人来说,行不通。”   善良,必须得对懂得善良的人,才管用。   对一些恶人,只会助她们毫无顾忌地侵犯你的领地。   蒋茹终于从崩溃中恢复稍许力气:“你一直口口声声说我是第三者,可姚问,我在你妈妈之前就认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姚问打断她。   “从你领着你女儿求到我爸爸公司里的第一天,我爸就在餐桌上跟我和妈妈说过这件事了。他当时的原话是,只要妈妈不同意,他就立刻请你离开。可我妈妈心软,她觉得你一个人带个女儿很不容易。且我爸一直在跟她说,当年你们在一起时,他做得有不太好的地方。见不着就算了,见得着能帮就帮一把。”   曾经爸爸妈妈在饭桌上开诚布公地讨论这件事、做这个决定时,姚问当时学到的是,以后也要大方待人。   “蒋茹,你听好了,我爸帮你是出于愧疚,跟什么爱情八竿子都打不着。我妈帮你是出于对我爸的爱。我同意,是因为那时的你太会装。”   姚问为自己当初真心实意喜欢过蒋茹而觉得恶心。   时间真的是一面照妖镜。   “你有能耐你当年就留住我爸爸,当年留不住,看别人过得好就来拆散人家的家庭,”姚问咬着牙,牙根都快要承受不住了,“你这算什么不要脸的本事?”   “你说话真难听,很难想象这是一个……”   “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你是有受虐倾向吗?”每次争吵,蒋茹从来就吵不过她,却每次都要故意点燃战火。   “有一种情况例外,”姚问嘲讽道,“你什么时候想录音了,你直接告诉我,我无条件配合你。最好让你女儿也在场,让她学学你是怎么做的。”   说到这里,姚问突然笑了:“您女儿应该已经学到您插手别人家庭的秘诀了。”   蒋茹胸膛起伏:“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恶毒!”   “我恶毒?恶人先告状说的就是你这样寡廉鲜耻的人!”姚问垂落的那只手狠狠攥紧,因为太用力大幅度颤抖,“对,我就是恶毒。但你要明白,是你对我恶毒在先的,我得把你的恶毒还给你!”   “您跟您女儿,这辈子就只会靠一些下三赖的招数活着。还有,做三恒被三,小心着点儿。”   蒋茹气急败坏地挂断了电话。   姚问也没好到哪里去。   浑身一下子松懈下来后,她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极度的愤怒过后,身体里跟进了火球似的,从脚底烧到头顶,状态很糟糕。   又像是呼吸到了污浊的空气,急需要换口气。   她眼神陡然间恢复清明,仓皇抬头四顾。   树木叶子还是太密了,阳光都看不见了。   冷。   也热。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状态,身体里觉得烧得慌,几乎有些头重脚轻了。可手脚却是冰冷的,冷到骨头缝里,必须得接触到温热才能活着。   她被自己这种状态给吓哭了。   想要吃点儿冰的降降温,又想要靠近火源,姚问抬脚迈步打算去超市。刚走了一步,脚下一软,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   她在满地树叶上缓缓抱住自己的肩膀,缩成一团。觉得这片林子像一个遮天蔽日的怪物,把她困在了里面,她走不出去了。   那一刻,姚问被一股她自己都说不明白的力量给魇住了。   她觉得,一定是老天爷看到了她内心潜藏着恶,所以要让她的身体这么难受,要让她摔一跤,让她冰火交加,让她吃些苦头,好逼她走正确的路。   片刻后,姚问抬起头,模糊了的视线茫然望向周围,四处寻找阳光。   没有。   她撑着想要站起来,但身体一丁点儿力气都没有。   有谁能帮帮她?扶一把也好,她不想被困在这里。   这个小树林真的好可怕。   可是没有人进来。   手机从兜里掉了出来,姚问看到它时,急切地抓住,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她很快拨通了江与时的电话。 第二节 课下课后,有差不多将近半小时的课间时间。临近篮球赛,时间紧张,江与时在学校的大部分时间,都给了操场。   校服上衣兜里的手机震动时,还是蹲在不远处,没得上场机会的江洋最先注意到的。   “哥,电话。”   “不接。”   江洋皱着眉盯着手机辨认,念出口:“奶凶奶凶的……有这么个……”   江与时喊了暂停,几步走过来,一把夺走手机,边擦汗边按了接听。   “江与时。”一道细细的声音传来,贴着他的耳朵,像声气儿不足   江与时擦汗的动作一顿,蹙眉:“你怎么了?怎么这个声?”   “我快烧焦了,走不动。你能帮我买根冰糕吗?要很冰很冰的那种。”姚问得很用力才能发出声音来。   她原本想要他来扶她一把,在听到他略粗重的喘气声和他说话的声音时,她似乎突然活过来了。   “烧?”江与时把电话拿离耳边,看了眼手机屏幕,确实是姚问,他问,“怎么回事?又感冒了?”   “不是,就是想吃个透心凉的,降降温。”   江与时冲场内招招手说暂时不打了,几个男生“哎”一声,埋怨:“最近店里怎么这么多事儿。”   几人一起走出操场,路上刘尧散烟,江与时没要,一会儿烟雾腾起,江与时说:“拿着烟离我远点儿。”   刘尧:“?”   “别围着我抽,衣服上都是味儿。”   众人惊了,韩宁说:“你什么时候添了这么个毛病?”   收了电话,姚问在厚厚的树叶层上又坐了一会儿,才彻底缓过劲儿来。   操场上篮球的击地声,男生们热气腾腾的叫喊声,通过江与时的电话,一股脑儿窜进了她的耳朵里,窜进了死寂如一场梦魇的小树林里。   姚问再次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这回,她成功做到了。   她踩着树叶,一步一步走出了小树林。   等姚问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拐角,树林里传来一阵窸窣声,一个男生正坐在后面不远处,隐在几棵大树下,眼神复杂地盯着她消失的地方。   男生微侧头,左耳上的音符纹身露了出来。   是蒋煜。   他原本在里边躺着望天,听到动静,便坐起来看了好一会儿。 第三节 课是自习课。   姚问最先回到教室,江与时回来时往身边一坐,一股热乎气儿迎面扑来,姚问不着痕迹地往他身旁挨了挨。   江与时带回来一根火炬,奶多,也冰。   他指着自己的鼻尖说:“我打球打那么激烈都不觉得焦,说说你是怎么被烧着的。”   姚问垂着头,没吭声,伸手接过冰糕。   指尖触到江与时的手,江与时被冰了一下。   姚问没能把冰糕拿到手,因为江与时拽住了另一端,还顺势捏住了她的手指。她抬起头,不说话,光看着他。   江与时直直望向她,她的眼底有太过明显的红痕。   哭过了。   沉默仅在江与时脸上出现了一秒,片刻后,他便换上了一副笑模样,什么都没问,若无其事般提议:“我手热,你想温温吗?”   姚问盯着他的手看了两三秒,在眼泪又要窜出来前,把自己的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江与时握住她的双手,合拢手掌,完全包裹住。   姚问低头盯着桌面上的书本,静静感受温热熨烫她的心脏。 第30章 猫事   “同志们,停停停!都停!有大事!”   语文课代表一进门,拍了拍讲桌,神秘兮兮说。   正值春乏秋困的季节,底下同学懒洋洋道:“有屁快放,存着要馊。”   “周阳!就那个前段时间从一班退学了的周阳!”   “说完了?”下面有同学喊:“……我这暴脾气,小刀刀你能学会好好断句和一次性把话说完吗?”   语文课代表比划了个OK的手势:“你们猜怎么着?周阳又回来上学了,刚就站骆老师跟前儿呢,看样子是要来咱们班。”   底下炸锅了。   “我去,这可了不得!”   “他为什么不回一班?”   “啧啧,骆老师拉来的吗?”   有人兴奋道:“我们班因为姚……拉低的班平均分,这是要被周阳给挽救回来了吗?”   有人问:“话说,他当初为什么退学?”   一阵寂静。   有人知道些什么,不想说,其他人是完全没听说过。   语文课代表故作高深:“这具体怎么回事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一顿,压低声音道,“我刚刚在教师办公室里看见警察叔叔了。”   一听警察,下面一片寂静,尤其后排男生,全都悄悄竖起了耳朵。   “警察叔叔拍着他的肩膀,叮嘱他要好好学习。”语文课代表一转眼珠子,“就,咱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 第一节 课前,骆轻舟领了个男生进教室。   男生高高瘦瘦,一进门就赢得了二十八班同学们的掌声。   “都认识是吧?”骆轻舟一点儿都不意外,“周阳,以前一班的尖子生。”   姚问抬头看了眼,她不久前见过的那个垂着眉眼的少年不见了。此时的周阳昂着头,站得笔直。   江与时翻书的手一顿:“认识?”   姚问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让他没能跳成河的其中一个人,就是我。那天我刚到这里,正巧碰上了。”   江与时挑了挑眉,有些意外,继而笑了,又觉得是她似乎也很合理。他点点头:“原来骂醒他的那个小姑娘,是你啊。”   “……江与时,我就小你两岁,能不能别小姑娘小姑娘喊。”姚问不满道。   张美艳这么喊就算了,毕竟年纪在那里摆着,他怎么也这么喊。   江与时略一停顿,说:“那……大姑娘?”   姚问:“……”   “啧,”江与时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皱紧了的眉心,一副“我早就明白”的表情,“你瞧,是你自己不喜欢的。”   被江与时的手指触碰到时,姚问下意识闭了闭眼,紧皱着的眉心在他手指的轻抚下平展了。   在还不熟悉的时候,姚问不喜欢被人触碰,男生女生都不行。熟悉了之后,最多能接受碰碰胳膊,拍拍肩膀,摸头顶、动她脸那是绝对绝对不行。   连万赋予和了了都没这么干过。   江与时的手伸过来时,姚问第一时间不是躲开,而是全程睁眼看着他的手要去哪里,完全没有拍掉的念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在她的心里,江与时已经这么近了。   他抬手触碰她的眉心时,姚问眼睫毛眨了眨,不停地抖动。等他抚平那紧蹙着的秀眉时,姚问闭上了眼睛。   这让江与时想到了一副画面。   姚问刚睁开眼,就见江与时朝她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过来。   她便坐过去一点,和江与时一起看着他手机里正在播放的一则静音视频。   猫主人在摸小猫的眉心,小猫起先眼睛忽闪忽闪,片刻后舒服地眯了眯眼,还“喵呜”叫唤,下一秒就一头滚到了主人的手心里。   看完了。   然后……?   怎么个意思?   姚问刚一抬眼,就遇上了江与时等在那里的笑容。   他抬了抬下巴:“有没有觉得你跟它很像?”   姚问:“……”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脸颊有点发烫。因为,刚才她还真的跟那只猫的表现有点像,觉得江与时的手指摸到眉心时,温温热热的,很舒服。   “班长?”骆轻舟一连喊了好几声,最后感慨道,“哎呀,我们班班长长得实在是太娇小了,我都看不到了。班长你在哪里?出来吱一声。”   同学们纷纷笑哈哈往后看。   姚问:“……”   骆轻舟对上她的眼神,给她派活儿:“班长,咱们班的款项你要负责收一下。”   ……什么款项?   姚问莫名。   她刚才完全没有注意听她在说些什么。   姚问没直接问骆轻舟,她转头以眼神询问江与时。   “刚才她说,”江与时侧过来一点,眼神里有几分散漫的笑意,“周阳爸爸生病了,家庭困难,需要我们大家帮助。捐多捐少,都是作为同学的一点心意。”   哦。   这活儿不好推辞。   即便不当班长,也要把这事儿给办了。   等等……   刚才他们一起在看视频,她完全没听到,江与时却留神听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走神了。   “……”   意识到这一点,姚问赶忙揉了揉脸颊。   二十八班的学生在捐钱帮助同学这事儿上特别积极,一点不含糊。姚问收好钱送到骆轻舟的办公室里时,正赶上骆轻舟外出,教室里几个老师在议论她。   午后时分,办公室昏昏沉沉,老师们也犯困。   “二十八班这次月考平均成绩又垫底了是吧。”   “以前就垫底,这回更彻底。来了个全科鸭蛋的转校生。”   “让差生当班长,骆老师终究是年轻老师,经验不足。”   “咱们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是啊,康丽娜都管不好,一个刚来的差生能管得住?”说话的女老师摇摇头,“恐怕这个班还要有变故,我都不想给他们班上课了。”   姚问仔细看了眼,说这话的是二十八班的化学老师。   就这位老师,主动提出给学生们补课,班级里的优等生们却怨声载道。那天江与时突然起身走了,她没能问得着,后来便忘记这件事了。   午后闷热,办公室门敞开,姚问就站在门口。老师们背对着门,面朝窗户,正聊得热闹,没人警觉外面有学生。   姚问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她侧头。   骆轻舟走过身边,声音挺大:“班长,这么快就弄好了?效率挺高啊。”   办公室里的几位老师闻言回头,看见俩人一前一后进来,一阵尴尬。纷纷转头借忙着备课避开了修罗场。   骆轻舟接过花名册,随意扫了眼,而后定睛再一瞧:“哇!江与时捐了这么多?”   周阳重新回来上课,校长动员全校以班级为单位进行捐款。门口进来个老师,正在翻看自己班的花名册,闻言道:“江与时开着餐馆,有钱。还不是家里有钱,是他自个儿有钱。可不得多捐点儿。”   “那也太多了,”骆轻舟说,“比咱们老师们合起来捐得都多。”   这位老师笑了:“说句夸张的,人家现在那都是企业家了,在给自个儿打工。咱们这靠国家吃饭的工薪阶层能比?”   扯远了。   骆轻舟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转向姚问,笑着说,“坐。”   “我还是站着吧。”   姚问可不想坐,谁知道这一坐得坐多长时间。   “班长,”骆轻舟也没勉强,她也站着,与姚问面对面。这回一开口,骆轻舟少了平日里的几分诙谐,难得郑重道,“关于你勇敢参与救助周阳同学这件事,警察和我们学校,都对你提出表扬,希望你继续保持这份美好的品格。”   姚问愣了一下。   学校知道了?   骆轻舟扫了眼刚才说闲话的那几位老师,说:“我选班长最看重的不是成绩,是性格。你的热忱和勇于助人的性格,正是我所认为的,一名合格的班长所需要具备的优秀品质。”   姚问:“……”   骆轻舟突然这么正儿八经,让她多少有点儿不太习惯。   且,她并没有答应当班长。   这么想着,姚问就打算重申一遍:“我说……”   骆轻舟重重一拍她肩膀,打断了她:“班长,”她把她肩膀180°向后一转,又朝门口轻却坚定地推了一把,“快回去吧,Good good study, day day up!”   姚问:“……”   这是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啊。   等等……骆轻舟刚说了什么?   姚问一脸黑线,得亏她不是英语老师。   针对姚问的书面表扬很快就出来了,就张贴在公告栏处。因为考虑到对周阳的影响,模糊了具体事件,重点表扬她勇于助人。   被肯定,总是让人开心。   这让姚问学习劲头都比往常更足了。   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姚问在下面听课,只不过她听的是万赋予发过来的视频文件。   她跟着原先班级的进度,已经赶超了这边许多了。   姚问正压着笔记本做笔记,右耳的蓝牙耳机突然被人拿走了。   教室里静悄悄,她以为是老师。一侧头,就见江与时正往自己耳朵里塞耳机,目光注视着她的手机屏幕,身子侧过来一多半。   虽说江与时考试成绩不高,但就他上课的表现,那绝对是学霸级别的。   溜个神这种事情根本不存在。   姚问见他看得认真,便道:“这是后面的内容。”   “我知道。”江与时眼都没抬。   姚问原本想问,能看懂吗?   江与时的成绩只比考了全科大鸭蛋的她好一点儿。   想了想又没问。   她把手机放到两人中间,让江与时方便看。   当然,更方便的是她可以直接发他一份。   但她没那么做。 第31章 灯光   江与时拿到了那位粉丝的联系方式。   姚问停播的这段时间,直播间粉丝每天都在催促,问她什么时候上播,苗苗都快撑不住了。   这位大额打赏的粉丝尤其问得频繁,在苗苗旁敲侧击之下,对方相当爽快地给了电话号码。   双方约定了一个彼此都有空的时间后,粉丝主动给江与时打来了电话。   “你好,我听你们主播说你是‘时·间’的老板。”   女的?   江与时微有些诧异。   他接触直播较早,非常了解直播间鱼龙混杂的生态。像这种非常规大额打赏,背后的打赏人通常都是男性。   “我是。”   女粉丝全程很主动,直接道:“是这样的,苗苗说你们之所以停了吃播,是担心打赏人没有成年,无法为自己的打赏行为做主。”   直播行业催生了打赏利益链条,而互联网平台又无法限制观看人的年龄,部分未成年小孩会偷拿父母的钱进行打赏。一旦追究起来,无论对平台来说,亦或者对主播来说,都挺麻烦。   但对江与时来说,这个麻烦远不及在龌龊目的的驱使下,部分男性观众所进行的打赏。   这只是一个借口,他其实就是想借这个理由,找出背后打赏人的目的。   毕竟数额太大。   “是的,我们确实有这个担忧。”   “那你大可不必。”粉丝性格很直爽,没用江与时怎么套话,便主动交代说,“出于隐私安全,我并不想给你们相关证据来证明我是成年人。我只能告诉你,我完全可以为自己的打赏行为负责。”   “但从老板的角度考虑,我特别能理解你对主播的保护。也是基于你这么爱护主播的份儿上,我决定主动给你打这通电话。这样吧,我诚恳地告诉你我打赏的缘由。我只能确保我不会编造故事,至于听了之后信不信,由你自己判断。”   江与时十分惜字如金:“行。”   接下来他就听了一个很是令人动容的故事。   江与时在和女粉丝电话沟通时,姚问正在学校里上晚自习。   江洋在操场蹲了好几天了,一直不被允许进入班级篮球队。几天下来,进出教室都是一副耷拉着眉眼的模样,没一点儿精神头。   别说找事了,现在别人找他事儿他都顾不上搭理。   周边的男生们纷纷给他出主意。   “实在不行,你就去大江院子里蹲着。姨心软,大江又不是个爱解释的人,她问起来你表现得惨一点儿。姨说几句,不就成了?这主意兄弟可是拼上了得罪大江的风险,才给你想出来的,要不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果不是为了班级能赢,为了不让前排的那些好学生瞧扁他们,没人会给江洋出得罪江与时的招。   几人都觉得这招行,唯独刘鹏飞摇了摇头。   “那你说。”前头出主意的男生不乐意了。   “我目前还没想到,但我觉得这么干大江会更生气,没准儿会搞砸。”刘鹏飞说。   “这还用说吗?肯定会搞砸。”晚自习没有那么严格,后排的男生们经常乱坐。刘尧跑到了左边,跟江洋他们混坐在一起,方便讨论篮球赛战术和侃大山。   听到这里,刘尧加入分析:“你哥这次之所以这么坚决,”他瞥一眼江洋,“你怎么在他面前卖惨都没用,就是想要你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我还不够有意识吗?”江洋双手捂住脸颊,闷声闷气说,“我就差让我妈去求他了。”   “你没找对点儿,”刘尧手指虚虚点了点姚问,说,“你得找她去。”   江洋一听这话炸了:“我就是上不成场我都不会去找她!”   打骆轻舟第一天上任就给学生们来了个下马威之后,二十八班的课堂纪律好了许多。但一到没有老师坐镇的晚自习,就原形毕露了。   姚问熟悉了一段时间,到现在为止,她完全可以插着耳机听着歌,不受影响地做完一套试卷。   下了第一个晚自习后,姚问觉得头晕脑胀,她起身打算去外面吹吹风。   站在北楼栏杆前望下去,对面南楼灯火通明,楼下传来打闹声,耳边风声呼呼。这个季节,在家里还会觉得闷热,可这里的晚上已经十分凉爽了。   慢慢熟悉了之后会觉得,这个地方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但她还是想回去。   这几天姚问想得十分清楚,破坏姚爱军和蒋茹的婚姻,是她非要回去的其中一个原因。   另外一个原因是,这里的教学资源真的太差了。   之前引发许东也和刘尧争吵的那位数学老师,她其实不止在被学生捣乱的时候讲错题,平日里也会讲错题,而且是经常性的。   物理老师倒是不会讲错题,但他日常处于迷惑状态中,解题过程太繁琐,自己都能把自己给绕进去,有时候姚问都想提醒他一下。   化学老师课堂上依旧讲不了多少知识点,也不知道周周给学生补课都补到哪里去了,反正没见有多少效果。   生物老师与化学老师相反,上课就跟交代任务似的,囫囵吞枣一气儿灌,灌完拍拍手走人。管你听不听得进去,听不听得明白。   只有骆轻舟的语文课和贾于荣老师的英语课,姚问愿意听。   贾老师刚开始给二十八班代课,以前的英语老师休产假去了,她原本只给一班和二班上英语课。   这两位老师,算是二十八班老师团里的一股清流。   但光有这俩老师可不行。   然而,姚问回去的第一个阶段性计划流产了。   上次月考成绩下来后,姚爱军倒是如姚问所料给她打了电话,但并未要她回去。   姚问有点想不通,她都考成这样了,为什么她的爸爸竟然能这么放心?好似一点儿都不紧张了?   “我们这儿怎么样?”   陡然一道声音把姚问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她侧身,一个男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旁边,双臂撑在栏杆上,正望着南楼。   是周阳。   就如姚问此时所见到的,周阳依旧瘦弱,可他的精神状态不一样了。   他的眼睛里没有那时的灰败和绝望了,现在满是灯光映照下的明亮。   这让她很感动。   自己当时拼尽全力所做的冒险举动,是有意义的。   周阳见她没回答,便自顾自道:“我觉得还挺不错。自从我爸病情加重,我不得不退学回去照顾他,从那时起,好长时间以来,我就再也没有好好看过周围的风景了。”   姚问侧头看着他,他的眼睛里,现在真的有光。   “从小我就知道我们家里穷,我必须努力学习,因为我只有一条路可走。然而,突然遭逢的一系列变故,彻底击碎了我的承受极限。我不是不努力,对当时的我来说,努力已经没法儿让我看到希望了。”   姚问安静地听着。   “那是一种很深刻的绝望。就觉得,周围都是灰色的,我的世界没有光彩了,万念俱灰。我找不到出路,我伸手一摸,摸到一手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姚问知道,能说出口,就代表事情已经过去了。   周阳的声音淡淡的,带着重生后的感慨:“以前觉得,让同学们知道我家境贫寒,让他们因为我贫穷而帮助我,是一件特别没自尊的事情。为什么大家一样成绩优秀,只有我家是这个样子的?”   对他突然的剖白,姚问理解为,她是在他生死关头帮过他的人。他觉得亲近,所以想要诉说。   他想要诉说,她就听着。   “可我死过一回,我想开了。什么面子、自尊都是浮云,人能好好活着最重要。”周阳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她,就像她当初看着他那样,他也想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你说对吗?”   姚问被他看得有些愣怔,不由自主跟着他的眼神喃喃道:“对。”   她说:“你以后,好好生活。只要走下去,自然就会看到希望。”   这句话,是说给周阳的,同时也是鼓励自己的。   姚问望向南楼的灯光,无论现在多么难,只要走下去,一定会看到曙光。   周阳笑了,重重点了点头。   他问:“你喜欢船吗?”   “船?”   “嗯,”周阳挠了挠头,有些腼腆,“我会手工活儿,可以做手工船。”   他垂眸看着她,眼睛里慢慢泛上来一层莹白的光:“如果你喜欢,我想送给你,当做谢礼。”   他说:“谢谢你在我脑子最混沌的时候,拉了我一把。”   因为晚上听了周阳的故事,坐在江与时摩托车上回家时,一路上姚问都很安静。   江与时说:“明天开始继续直播吧。”   “没事了吗?”姚问搂着他的腰,说话时稍微抬起头,声音就在他后背响起。   一股酥麻自脊骨位置传来。   江与时微侧了侧身。   “嗯,”他说,“给你打赏的是个女模特。她早些年因为保持身材开始催吐,吃了就吐,到后来已经形成下意识的身体反应了。”   这故事吸引了姚问的注意力,她直起腰,问:“什么身体反应?该不会不用催就吐了吧?”   “是,吃完不用抠嗓子眼儿,她自己就开始吐了。后来,发展到看见食物就觉得恶心。无论多么好吃,都觉得没有胃口。她被诊断得了厌食症。”   姚问默然。   “她说自己挣了许多钱,但已经没有健康了,身体骨瘦如柴,事业也没了。曾经一度发展到精神抑郁,严重到想要自杀。”   姚问长吸了一口气。   “那她为什么给我打赏?还打赏那么多。”   “她说,她在被救起来后,一直没有放弃过治疗。摄入食物让身体获得营养是最关键的,可她看见食物就恶心。在医生的建议下,她开始通过寻找各种办法,来刺激自己想要吃东西的欲望。”   他们回到了四合院,姚问从摩托车上下来,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江与时说完。   江与时还得回店里去,便坐在摩托车上说:“她断断续续看过许多吃播,只有你的直播,让她能安静看个十分钟左右。不会烦躁,不会觉得想吐。”   姚问听得认真,院子里的灯光映照在她的脸上,让人觉得可爱。   为了方便说话,她就站在摩托车车头前。江与时俯身靠近她,道:“她说你在吃东西的时候是真的想要吃,真的喜欢食物,不是为了表演,她能感觉得到。”   姚问的眼睛很亮,江与时一忍再忍,最终还是没能忍得住,伸手捏了下她的脸颊:“所以,她请你一定要继续播下去。” 第32章 正视   姚问又流鼻血了。   这回,她知道自己为什么流鼻血。   因为太生气了。   蒋茹在她的梦里洋洋自得,梦里的她却跟被按住了手脚、掩住了嘴巴似的,说不出话,动不了手,硬生生给自己急出了鼻血。   一挠,糊了满脸。   这让她一大早就很郁闷,根本不想说话,就跟别人欠了她钱似的。   江与时昨晚回来挺晚,早上瞧着有点儿晕乎。   两人在洗漱间相遇,谁都没说话,默默洗脸。   姚问踩着江与时的脚印跟在他后面,一前一后出门。在临出门时,已经井水不犯河水好多天的老太太把她喊住:“你等等,先别走,回来我跟你说句话。”   等姚问进了屋,老太太把门掩住,这才转身道:“我这几天看你一直搭大江的摩托车。”   所以呢?   姚问还没怎么从梦里那场情绪消耗中完全恢复过来,一个字都懒得说,以眼神询问。   老太太道:“你怎么搂着大江的腰呢?”   姚问:“?”   “女孩子家家,注意着点儿。”   姚问:“……”   从她刚到这里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老太太不喜欢她。她已经尽量避免两人发生正面冲突了。她一退再退,可老太太却一进再进。   就是担心老太太反对,姚问做出去江与时店里直播的决定时,还是拜托江与时跟老太太打得招呼。   姚问自问,她对姚爱军都没有这么大耐心,她觉得自己最起码做到了孙女该有的礼节。   体谅老太太年纪大,想到她们会在许多观念上不合,她主动避开少接触,避免发生矛盾,让大家心情都舒畅。   可老太太当着江与时的面儿,应承得挺好,笑吟吟说:“奶奶也不懂,大江你看着来。”   等转过身,就对她说:“怎么净给人家添麻烦。”   姚问当时很无语。   她实在懒得跟她解释,这种合作是双赢的,她并没有一味地占江与时的便宜。   这件事好歹以姚问的再次沉默揭过去了。可这才过了几天,老太太又找到新的生事点儿了。   “您说完了吗?”实在不凑巧,赶上她今天心情不好。   老太太一瞪眼:“你这什么态度?”   “您要是说完了,我就去上学了。您要是还没说完,您抓点儿紧。”姚问直视着她。   老太太盯着她无言片刻,挥手:“走吧走吧。以后注意着点儿。”   等姚问前脚走了,老太太后脚跟着也出了大门。   江与时就等在巷子口,姚问扶着他的肩膀坐上去,眼角余光扫到老太太在后面看着。她故意伸臂搂住江与时的腰,还搂紧了。   江与时发动摩托车,先往自己腰间看,再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老太太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好看。   他道:“奶奶刚叫你干什么?”   “让我不要搂你的腰。”姚问半点儿都没隐瞒。   “哦。”江与时应了一声。   姚问又说:“我偏要搂,我还要重重搂。”说着,又紧了一下手臂。   江与时笑道:“行了行了,她看不见了。你再勒紧一点,我的腰就要被你勒细了,还得多吃几碗饭。”   姚问搂得坦荡,话也说得坦荡,嘟囔道:“什么思想呢?搂个腰怎么了?要是让她看见我和万赋予、了了一起住同一间房,她还不得炸?男女生之间就不能做朋友了吗?要多无聊才非得往谈恋爱上想?”   江与时沉默一秒钟:“你们住同一间房?”   “就是朋友啊,很纯粹的朋友,我们三个之间特别纯粹。”姚问觉得他的关注点多少有点儿歪,但还是认真给他解释了。   拜姚爱军耳提面命所赐,姚问对早恋不屑一顾。因为她的容貌和出类拔萃的成绩而莽撞扑上来的男生,姚问看都不会看一眼。   她只会觉得这些男生思想浅薄,甚至因为他们这番举动,反而对同龄男生敬而远之。   万赋予是她自己主动选择的朋友,熟悉了之后,日常相处就真的像是亲人了。   一起出去旅游,或者姚问参加竞赛,有时候他和了了要跟着,三人就订酒店的一间房,安全还方便一起行动。   见江与时没说话,姚问想了想接着道:“我觉得吧,你现在跟万赋予、了了在我心中的地位也差不多了,你们给我的感觉都特别好。”   都一样的让人安心,让人感觉温暖。   像是一道光。   她拍拍他的背:“我已经把你当做我的朋友了。”   这在以往几乎不可能发生。姚问比较慢热,很少有人能这么短时间内,就让她这么信任。   听到“朋友”二字,江与时“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姚问正处于表达的兴头上,想了想郑重说:“江与时,有一天如果我回去了,我一定会想念你的。你是我来这里后,最美好的收获。”   “嗯。”江与时淡淡说,声音从清风中传来,听着很轻。   路上跟江与时聊了会儿,姚问心中的不快消散了不少。到教室后,她原本打算看一会儿讲课视频,最终决定先放一放。   她戳了戳江与时的胳膊,待江与时看过来,她道:“再聊一会儿?”   江与时正在跟店里负责配菜的员工沟通,昨晚对方和张美艳因用料意见不合发生了一点儿小矛盾。闻言他点了点头,笑说:“兴致这么好。”   姚问得到了应答,便指了指他的手机:“看微信。”   她想聊一些比较隐私的话题,教室里这种环境,周围都是同学,不太好开口。   【冷静】:你有特别恨过一个人吗?   发完,姚问就眼巴巴地盯着江与时,观察着他的表情。她有点儿害怕他会用异样的眼神看待她。   自那天跟蒋茹通完电话后,姚问心里一直都很不好受。跟家里有关的事情往常她都会找万赋予和了了倾诉,但这么直白的阴暗她不会跟他俩说,害怕会吓到他们。   而江与时,他那天握住她冷冰冰的手时,姚问总感觉他察觉到了些什么。   她觉得,他似乎看懂了她的眼神。   有时候,有些人,不只是通过话语来交谈的,眼神也可以。   姚问确定,那天,江与时一定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些什么。但是他很体贴,从来没有过分探寻过,默默选择了行动。   而当时的她,正处于情绪剧烈波动中,她不想、也不能、更不敢向他诉说。   蒋茹是让姚问第二次产生强烈仇恨情绪的人,第一次是初二那年校暴她的小太妹。   第一次心底里产生强烈的仇恨情绪时,姚问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觉得自己很可怕。   那一次的强烈情绪,与现在的情绪,再次重叠在了一起。虽然事件不同,人也不同,但给她带来的那种极不舒服的情绪,却是一样的。   姚问一直注视着江与时,他的表情淡淡的。似乎从刚才起,他就是这么个表情,看不太出什么来。手指戳在手机屏幕上,直接打字。   微信响了,姚问低头。   【江与时】:有。   姚问正要抬头看江与时的表情,下一条信息紧跟着就发过来了。   【江与时】:不止一个。毕竟,我们生活的周围,不是只有一个品行低劣的人。   在发出微信前,姚问很忐忑。现在,她有点儿开心。她觉得,或许是因为他们有着同样的感受,分享了同样的秘密,自己与江与时之间的距离在无形中更近了一点。   她往他身旁挨了挨,接着打字。   发第二条信息时,姚问没再忐忑了。   【冷静】:那你是怎么排遣这种心情的呢?   江与时平日里看着太平静了,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法儿引起他多少情绪。在姚问眼里,他对人对事极周全。如果不是这一次试探性深聊,她不会知道,他曾经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情绪。   恨一个人,其实并不好受。   物理学上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仇恨一个人,其实自己也不好受。这种仇视的情绪,会反过来污染仇视者的内心。   严重到,会窜到梦里来作妖。会把现实生活中面对破裂而无能为力的愤懑,带到梦里来,让人重新体验一遍那种极端憋气的感觉。   江与时没有很快做出回答,而是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姚问也不好形容。   好比一个年长者,在看着年幼者正在经历他曾经经历过的痛苦似的。   这让姚问有些不满,自己也没比他小多少吧。干什么这个眼神呢。   江与时接下来的信息,完全打消了姚问内心的嘀咕。   【江与时】:正视它。   【江与时】:你要相信你自己,你对人对事的判断不会出错。对方让你仇恨,一定有让你仇恨的理由。   【江与时】:你不会冤枉他。   【江与时】:也不要因为仇恨这种情绪而否定自己。把它交给时间,让它随着时间慢慢流淌过去。   【江与时】:不要害怕,坦然接受它。承认自己会有这种极端的情绪,没关系。天不会塌,地也不会陷,除了生活会继续,什么都不会发生。   这几句话其实不长,看完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但姚问看了好长时间。   她突然就觉得,特别想流泪。   曾经在产生这些极端情绪的时候,她对自己有过厌弃。   她并不喜欢满怀仇恨的自己。她知道恨到极端内心里是怎样一番感受。身体会颤抖,甚至连嘴唇都会发抖,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思考不了。   整个人像是坏了。   她曾经一度非常、非常讨厌这样的自己。   但今天,有一个人跟她说:“正视它。”   “不要因为仇恨这种情绪而否定自己。”   “不要害怕,坦然接受它。”   姚问在有些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江与时发过来的下一条信息。   【江与时】:你是世界上最宝贵的。   看到这句话,姚问牵动嘴角,轻轻笑了。   文字、话语,都是这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东西。   江与时的这些话,对她来说,很温暖。   太温暖了。   他怎么就这么优秀。   【冷静】:江与时,我一直没有问,你爸爸呢?   见过妈妈,爸爸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张美艳性格很活泼,那究竟是什么样性格的爸爸,才会合力教育出这么优秀的儿子。   这是姚问第一次想要主动探寻一个男生。   江与时好一会儿没说话。   姚问开始猜测。   【冷静】:去哪里出差了……   【江与时】:死了。   姚问愕然,而后开始懊恼。她可以问老太太,问同学,为什么非要亲自问他。她是真的没想到,她以为,他的爸爸在哪里出差,或者因为其他的什么事情,才会这么长时间都没露面。   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原因。   姚问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缓慢转过身。江与时正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眉眼垂着,表情看上去不太好。   姚问笑吟吟说:“江与时,咱们一起看视频学习吧。”   就当她刚才没问过,别再想了。   对不起。 第33章 红糖   今天的课讲完,正巧下课铃声响了。等铃声彻底响过,骆轻舟收了教案,说:“趁着这会儿功夫,咱们聊个正事儿。我听说,去年你们的冬季篮球赛输给一班了啊。这可不应该啊,你们学习不如人家,连打球都比不过吗?”   这事儿,可以说相当“正”了。   毕竟,二十八班即便是个差班,老师们那都是常年把成绩挂在嘴边的。也没见哪个老师口中要聊的“正事儿”,居然会是篮球赛。   二十八班同学头一回见着对篮球赛输赢上心的老师,这老师还是他们的班主任。   大家面面相觑,这位骆老师给他们的惊喜那是一波接一波。   语文课代表机智回答:“还不是因为去年我们乔若明老师只重视学习成绩,今年这不是有重视篮球赛的您吗,一定赢!骆老师威武!”   周围同学纷纷给小刀刀点赞。   “别跟我整这虚头巴脑的。去年为什么没能赢过一班屈居老二?你们总结经验了吗?”   学生们眼瞧着骆轻舟是真的上心,纷纷七嘴八舌开始讨论了。   “去年大江不在。”   “失误了。”   “去年我们的拉拉队太不给力。”   “对对对,跳得那是什么玩意儿。”   女生们不乐意了:“承认自己菜有那么难吗?非得扯拉拉队。”   “大家心浮气躁,战术太拉胯。”   “是,技术上也是有点儿问题的。”   “……”   骆轻舟点点头:“我听明白了,就两个原因,一是江与时,二是拉拉队。”   她冲教室后排一扬头:“队长,咱们的篮球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刷一下,同学们全都往后望。   江与时说:“正在稳步进行中。”   “能压过一班吗?”   底下有人喊:“大江出马,那必须能啊。”   刘尧兴奋道:“就是,就是。蒋煜找了打街篮的陪练,大江把那帮人的对手给找来了。他们有策略,我们有对策。现在我们的士气,那是巨满啊。”   “问你们了吗?一个个这么激动。”骆轻舟点点下巴道,“大江,你来说,一定能赢吗?”   她这声“大江”一出口,满教室学生都兴奋坏了,尤其后排的男生们。敲着桌子“呦呦”两声,跟着小刀刀喊:“骆老师威武!”   “停停停,别打岔,听队长说。”   就在老师同学的瞩目中,江与时扬了扬手,懒洋洋道:“概率100%吧。”   十分言简意赅。   十分嚣张。   十分……帅气。   扬起的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圆珠笔,眼睛还瞟了眼刚写完的题目,样子相当随意。   女生们偷偷捂住脸,男生群中有人说:“随便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动作,都他妈要帅翻我的眼了。”   骆轻舟得到了肯定答案,接着往江与时身旁瞅:“我们的拉拉队……班长?班长你在哪里,你怎么又不见了?”   全班再次哄笑朝后望。   姚问:“……”   姚问肚子疼,这个月的大姨妈来势汹汹。她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已经趴了三分钟了,疼痛丝毫没有减轻的趋势。   “我都看不见班长了可还行?你们这座位排布法,压根就没给我们娇小的班长活路啊。”骆轻舟精准吐槽,一副十分为姚问打抱不平的模样。   只是她说出口的话不知怎么就戳中了学生们的笑点,大家笑得东倒西歪。   连江与时都笑着望了过来,桃花眼里满是促狭。   姚问:“……”   “前排的大个子们,你们谁愿意跟我们娇小的班长换个位子,好歹让她冒个头?”骆轻舟提议。   同学们还在笑,江与时眼睛里的促狭倏忽就散了。   姚问还没回过神来,中前排有人举手:“我愿意!”   男生说:“我这么大一个子,坐这儿天天仰头,仰得脖颈都快要断了。”   是康丽娜的同桌。   “20122808号,好样的,那就快点儿换了吧。”骆轻舟快速了结了一桩事儿,跟着吩咐,“班长,赶紧组建拉拉队啊!可不能拖篮球队的后腿。”   说完,施施然走了。   姚问急了,起身就去追。   骆轻舟健步如飞,穿着高跟鞋战斗力都很惊人。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已经快要下楼了。姚问顶着巨疼的肚子,忙用力喊了一声:“骆老师!”   骆轻舟回头,见这回躲不过去了,拉着姚问走到角落处,先发制人:“没有组建拉拉队的经验?”   “不是。”   “不会编舞?”   “不是。”   “那是……”   姚问终于喘匀了气儿:“骆老师,您委任班长的时候,就不能提前问问我的意见吗?”   “唉,该来的还是来了,”骆轻舟叹了口气,“躲都躲不过。”   姚问黑线。   您还知道啊。   能大喇喇地把自个儿的心理活动都说出来,她也算是服。   “你觉得,我应该提前跟你打一声招呼?知会你一下?”骆轻舟问。   “对啊。”姚问觉得这理所当然吧。   “开玩笑,我已经被拒绝过一回了,我还想被拒绝第二回 吗?”骆轻舟跟川剧变脸似的,“就是因为提前知会了江与时,才让他冷酷拒绝了我。难道还不吸取教训,再给你机会拒绝我?”   姚问眨眨眼。   什么意思?   骆轻舟让江与时当班长,江与时拒绝了她?   什么时候?   哦,想起来了,骆轻舟来二十八班的第一天,就把江与时给叫走了。应该是那个时候的事情。   骆轻舟往前一步,眼皮一耷拉,立时便做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第一次当班主任,姚问,你帮帮我吧。千万不要拒绝我,”她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说,“我其实很脆弱,根本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被拒绝。”   姚问:“……”   骆轻舟又摸了摸小腹:“你瞧,我肚子里这个也经不起情绪过山车似的波动啊。”   姚问:“……”   为什么她有一种被赖上了的感觉?   “想当初张老头给我打电话说,你们这群羊没人放。他老人家老泪纵横,就差流鼻涕了。那我这人心软啊,我二话不说千里迢迢就赶回来了。”骆轻舟睁着大眼睛可怜巴巴说,“你就不能跟我一样稍微心软一下吗?”   姚问:“……”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久之后,才在快被绕晕了中找回自己的声音:“骆老师,我礼貌问一下,您刚才说,我们是羊?”   骆轻舟眨了眨眼,脸上一抹恰到好处的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   姚问从前门回到教室,刚要往后排走,中间第一排的康丽娜冲她招招手,热情喊住她:“姚问,这里。”   姚问转头。   康丽娜指着自己身旁的空位说:“你的书我们都帮你搬过来啦。”   这么迅速?   康丽娜周边围着一群女生,大家都笑望着她,看上去很友善。   姚问这样的相貌,天生不怎么招女生喜欢。就自己原先班级的那些个女生,当初刚分到一起都不太愿意搭理她。   理由是看着太漂亮了,觉得像是个有心机的,最好保持距离。   二十八班的女生们起先也没人搭理她。她们大部分都坐在前排,后排零星有几个,但也没谁主动跟她说过话。   姚问坐到座位上,说:“谢谢。”   女生们七嘴八舌:“班长,我们是去年的拉拉队队员。”   有人指指周围一圈儿女生:“这些都是。”   “今年还选我们吧,我们要雪耻。”   “去年的舞被男生们嘲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姚问目光扫过一个个热情的女生,最后落到康丽娜脸上,她也正满眼期待地望着她。   不是,为什么就这么信任她呢?   姚问以肚子疼为借口暂时避开了这波期待。   万赋予发来微信。   【万小爷】:[图片][图片]猜猜我们现在在哪里。   姚问点开,是她之前练舞的街舞社。   看来,他和了了又逃课了。   【冷静】:老师还好吗?   教她们的是个意大利籍女老师,打扮中性,性格十分酷。   万赋予接着就发来了照片。   【万小爷】:[图片]刚还说想念你呢。   【万小爷】:了了问,你最近怎么没动静了啊,都不在群里冒泡了。   新一波的疼痛又袭来了,姚问趴在桌上,勉强撑着聊天。   【冷静】:忙着拒绝当班长,拒绝拉拉队的工作。   【万小爷】:拉拉队?   【万小爷】:他们的班长可以不当,毕竟你是要当我们班长的人。但是拉拉队可以去玩儿一波啊,炸了他们的场子!BIU——发射!炸一波!!!   姚问默默翻了个白眼。   【冷静】:……没力气,也没兴致。   打从半年前起,姚问就对一些娱乐性质的活动不感兴趣了,学习是最能令她冷静和放松的方式。否则,她可能连书本都不想看了。   姚问的白眼刚翻完,耳边传来手指敲击桌面声。   她抬头,江与时正站在她桌子前。   “你还没走?”姚问说。   这几天店里忙,这第三节 课都结束了,江与时竟然破天荒没走。   “这就要走。”江与时双臂撑在她桌子上,弯下腰,说,“刚才没来得及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身体难受这种事,别人不问还好,一问就觉得更难受了。   姚问掀了掀眼皮,仰起头,说:“肚子疼。”   声音从鼻腔里出来,有点儿发钝,听着软软的,像是撒娇。   她声音软,江与时声音便轻。   “肚子疼?”他像是在思考,肚子疼是怎么个疼法。   姚问见他不懂,就冲他招招手,要他耳朵靠过来一点。   这要是之前,江与时只要侧侧身就行了。现在不能像以前那么简单了,江与时脊背下压,俯身歪头,把耳朵凑了过来。   姚问靠近,小声说:“姨妈疼。”   江与时站直,桃花眼盯着她看了几秒,像是在消化这三个字。而后伸手摸了摸鼻尖,“哦”了一声。   接着,他转身走了。   姚问眨了眨眼。哦?就哦?   等等,姚问回想刚才自己眼睛里的江与时。   刚刚……他的耳朵……是不是红了?   姚问的脸颊后知后觉发起了烫。姨妈疼这种事,她刚才到底是怎么对江与时说出口的啊!!!   她想找个冰凉的东西贴贴脸,一转头,周围寂静无声。   原本是课间,可旁边的男生、女生们全都仰着脖子看着她这边。在她回头后,他们纷纷低下了头,或者避开了眼神。   新同桌康丽娜更是当自己不存在一般,哗啦啦翻书借此掩盖,头都快埋到课本里去了。   姚问:“。”   她觉得自己声音挺小的,不至于连他们都听见了吧?   不至于不至于。   第一个自习英语老师坐镇。贾老师在讲台上批改了半堂课的作业,之后就起身到过道里溜达。   姚问原本打算在书桌上趴完这堂自习课,听见旁边康丽娜在问题目,她想起自己有一道论述题不太清楚出题意图,就想让贾老师帮忙分析分析,最好再推荐她几本相关英语书籍。   她忍着小腹处传来的一阵阵疼痛直起身,摸出试题册。等康丽娜问完,她把试题册推过去:“贾老师,这道题……”   “这道题你都不会?”还没等姚问说完话,贾于荣便打断了她。她按住了习题册,草草扫了眼就来了这么一句。   她的声音特别大,满教室安静睡觉的都被惊醒了,醒来拍了怕胸口。认真写作业的笔一划,全都抬起了头。   满教室同学都有点被这猛然一声给吓到了。   甚至连身旁康丽娜的肩膀都抖了一下。   “这么简单的题目你都不会?你好好看看我讲过的内容再问!”   姚问:“……”   她发誓这位贾老师甚至连题目都没看清。   她愕然地看着她。   就像不认识一样。   似乎刚才和声和气指导康丽娜的那个英语老师,不是现在眼前的这位老师一样。   姚问一时间有点儿被呵斥懵了,全无反应。   她什么时候得到过老师这样的对待啊?   等英语老师走了,教室里才开始议论,有那么一两句落入了姚问耳朵里。   “贾于荣就是喜欢好学生啊。”   “对对对,你瞧瞧她对待康丽娜的态度。”   一语点醒了姚问。   这里的老师们,现在可全都拿她当差生看待。所以,这位贾老师,都没耐心看她问的问题,就开始了大声斥责?   是这样……吗?是这个逻辑?   姚问其实有些不确定。   她对贾老师印象真的挺好。跟其他几位老师相比,贾老师的授课实力她很认可。   姚问转念又一想,是不是刚才见她趴了一节自习课,贾老师有点儿看不过眼了?因此决定教训一下?毕竟她并不知道自己肚子疼。   想到这种可能性,姚问叹了口气。   现在换到了第一排,不能再像在后排一样随心所欲了,以后是得多注意。   “那个……”一道声音弱弱传来。   姚问侧身。   康丽娜视线瞟向她的习题册,试探性说:“要不……我帮你看看?”   姚问原本没想让她帮忙看,因为她帮不了。   这本习题册,根本不适合这个阶段的学生看。除非康丽娜和她一样,也进行了很长时间的非常规学习。   但要是不给她看一眼,对方的一腔帮人热情就这么被冷冰冰浇灭了,好像也挺不是那么回事儿。   换习题册又来不及,且姚问也没有。   她便在沉默片刻后,把习题册又推了过去。   康丽娜看了好半天,才抬起头,皱着眉说:“你等会儿。”接着,她就把习题册拿给了身后的许东也。   姚问根本没拦住。   再然后,习题册传到了周阳手中。   最后,姚问的背被轻轻戳了一下。   许东也举着她的习题册,顶着一头卷发,眼神相当复杂:“你做的这套题,超纲了吧?”   那可不超纲了。   现阶段的习题对姚问来说太简单了,做这种题目根本没法儿解压,她做的是大学阶段的习题。   第一个自习下课后,后排男生从姚问身旁经过时,一个个都要看她一眼,那眼神里,全都是同情。   刘尧主动跟她打招呼,说:“以后别问贾于荣题目,她这人特别势利眼,从根上就瞧不起我们。”   姚问那好不容易消散下去了的郁闷,又让这些善意的“安慰”眼神,给激起来了。   许是大姨妈期间,情绪反复难以自控。她有点难以释怀,好久都没能平静下来。   就在她吐了一口气,决定要跟万赋予、了了吐槽一下时,桌上突然“啪”一声掉落一样东西。   姚问低头看了眼,是一袋……红糖。   她再一抬头,韩宁挠了挠头,扔下一句:“大江给你的。”说完,转身朝后排大步走了。   姚问愣怔了一两秒。   “大江给你的……”   ……红糖。   红糖。   红糖???   姚问的耳尖迅速红了。   江与时是怎么知道特殊时期要喝红糖水的?   姚问其实不怎么会姨妈疼。也就这半年多,才开始频繁发生。之所以知道要喝红糖水,还是了了告诉她的。   姚问从来没试过,她根本记不起来要去买红糖。   她盯着那袋红糖,就这么被转移了注意力,再没关注那被吼了一声的郁闷了。   第二个晚自习上完,喝了几杯红糖水后,姚问的肚子好许多了。   她慢吞吞走到楼下,江与时已经在路边等着了。她蹭过去时,江与时像往常一样把头盔递给她。   两人都沉默着,谁都没说话,也没怎么看对方。   姚问刚戴好头盔,江与时接着又从尾箱里拿出来一样东西,径直放到了她手心里。   什么都没说,也没跟以前似的,问她要不要。   姚问低头一看,是暖宝宝。   嗯。暖宝宝。暖手暖脚暖肚子。   暖肚子。   姚问眨了眨眼。   红糖、暖宝宝……   她猛然仰头:“江与时,你是怎么知道……”   她声气儿有些急:“你该不会……”   ……有过女朋友吧?   否则,怎么会这么清楚呢?   江与时视线与她对上,姚问话音戛然而止。   江与时收回目光,偏过头,长腿一跨,转身坐到了摩托车上。   他背对着她,声音很轻:“刚查的。” 第34章 吸引   昨天骆轻舟让姚问换座位时,姚问是没什么想法的,让她换就换呗。早上她点开视频打算听课,习惯性便要把一只耳机递给江与时,耳边传来康丽娜的疑惑声:“这什么呀?要我听吗?”   康丽娜声音雀跃,显然很开心。   姚问愣了一下,有些恍惚,这才多少觉出来点儿不习惯了。她身旁坐着的人,不是江与时了。   她回头看了眼,江与时脊背挺直,如往常上课一样,垂着眉眼安静看书本。   姚问找到万赋予发过来的所有课程视频文件,全部打包好,一起发给了江与时。   而后,她便紧盯着手机。   江与时很快回复了一条信息,只有一张图片。   姚问点开,一只奶猫的照片跳到了她的眼睛里。那猫毛色白黑相间,两只前爪搭在窗台上,弓着身子,正扭身往后瞧,一双蓝眼睛圆溜溜。   姚问:“……”   他到底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些图片。   【冷静】:你刚看到我了?   她刚才回头,明明没看到他抬眼。   【江与时】:没。   【冷静】:?   【江与时】:我猜的。   姚问:“……”   猜到她会回头,便找了动作一模一样的猫图?   可真棒。   课间时,康丽娜戳了戳姚问的胳膊。待姚问看过来,她伸手指了指外面,小心翼翼问:“要一起去厕所吗?”   姚问没感觉想去厕所,但她立刻站起身,说:“走。”   这可是她来到这里后,第一个主动跟她说,要一起上厕所的女生。姚问激动到在三人小群里发了条信息,把这个喜讯报告给了万赋予和了了。   【万小爷】:感觉再过一段时间,我们这些你曾经的朋友,说不定就要从你的生活里淡化了。   【万小爷】:本小爷很是惆怅。   【了不起的了了】:呜呜呜。口姐,你不能跟她好,你只有我一个女朋友。   【万小爷】:!   【万小爷】:what?   【万小爷】:女朋友?   【万小爷】:我刚没看错?   【万小爷】:@了不起的了了我一口大白开险些喷了出来,我弱弱问一下,你是她的女朋友,那我是什么?我是她的男朋友?哇,姚口,这群是你后宫啊,你左拥右抱洪福齐天啊!   【冷静】:……   旁边有几个男生经过,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傻逼。”   姚问特想把这俩词借过来用一下。   下楼时,康丽娜挽着她的手臂说:“你成绩应该挺好的吧。”   姚问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康丽娜笑了一下又说:“从你第一天来我们班,周围的同学就都在说,这绝对来了个学霸。”   “全科大鸭蛋的学霸吗?”姚问笑着接了话。   康丽娜长相比较大气,性格却很软,让她一下子想到了了了。   “你别介意啊,”康丽娜吐了吐舌头,“其实我偷偷看过你的试卷了。我就是太好奇了,你第一天来,我们就私下里议论过了,觉得你浑身都是学霸的气质。”   “……学霸气质?”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说话就不一样的,学渣是想不到那些话的。”康丽娜笑了笑,“而且,你那试卷写得也太离谱了。全科鸭蛋,你是故意的吧?许东也和我都不相信。昨天那本英语试题册,不就证明了我们的看法是正确的吗?”   连证据都搬出来了,姚问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正侧着头,没怎么注意前面的路,胳膊突然被康丽娜扯了一下,她身子往她那边一歪,才不至于撞到挡在前面的男生。   她们此时刚下了楼,来到平地上。   “喂,转校生。”蒋煜斜睨着姚问。   姚问抬眼静静看着他,神色间略有几分不耐。   这会儿云层遮挡住了太阳,光线下,她的瞳孔泛着雾蒙蒙的浅棕色。看久了,让人迷失。   蒋煜放任自己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勾了下唇,面露不屑:“你凭借一己之力让高三最差的班又往下沉了一大截,把这个垃圾班拖入了史无前例的惨烈境况中……”   “喂,蒋煜,你别太过分!”康丽娜先于姚问喊道。   她跟姚问说话时声音听着软,此刻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一副要护着姚问的模样。这让姚问略有些惊讶,她跟了了性子真的很像。   听到身旁的另一道声音,蒋煜似乎这才察觉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女生。他把目光分给康丽娜一点,淡漠扫了一眼,启唇:“你认识我啊?可惜我不认识你。”   他抬了抬下巴,目光倨傲:“我跟你说话了吗?”   康丽娜眼眶一下子红了。   姚问蹙了蹙眉,拍了拍康丽娜的背,安抚了她一下。   “说完了吗?”她冷冷道。   “没呢,你着什么急。”蒋煜目光又落回到她脸上。   “就你这样全科都能摘零的选手,还说在帮你之前,先搞清楚你缺什么?”蒋煜逼近一步,居高临下道,“你缺什么?”   姚问一步未挪。   “除了这张脸,你什么都缺。”蒋煜挑了挑眉,下巴一点,“你傲什么啊?”   康丽娜长吸了一口气。   这样的话,任何一个女生听了,都会受不了。   见蒋煜没再说话了,姚问仔仔细细欣赏了一番他此刻的脸,弯眉一笑:“这种被拒绝后恼羞成怒的脸,我看多了,不缺你一个。怎么,学习成绩好,平日里被供着,受不了被拒绝吗?”   姚问等着看蒋煜像之前一样,抿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但她没能等到。   蒋煜脸上不见丝毫尴尬,闻言,他眯起眼也笑了,说:“其实,从月考成绩出来后,我对你已经半分兴趣都没了。我再觉得你这张脸好看,也不至于这么不挑。你这种脑子里没多少东西脾气还挺大的女生,不值得我浪费时间。但是——”   他眼神里浮荡着一抹坏意:“——我偶然在卫生间后面的小树林里,目睹有人打了一通撕心裂肺的电话,听到了那么些……”   姚问捏紧了手指,弯着的眉眼陡然间绷直了。   蒋煜侧目,眼角余光微一扫旁边早就石化了的康丽娜,朝姚问挑了挑下巴:“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姚问转头,竭力挤出来一点微笑,对康丽娜说:“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再去。”   康丽娜看了蒋煜一眼,戒备满满,又望回姚问:“你可以吗?要我去帮你喊江与时吗?”   听到“江与时”三个字,蒋煜从鼻腔里挤出来一声哼笑。   姚问摇了摇头:“我自己可以处理。”   等康丽娜走了,姚问率先朝角落里走去。蒋煜跟在她后面,也过来了。   “你现在可以继续说下去了。”姚问昂了昂下巴。   她这幅神态,这种语气,让蒋煜脸颊抽了抽,牙根凉丝丝的。   “小树林里树叶子太吵,但我还是听到那么一些事。你好像,特别怀念有你爸妈的家。我听见你痛骂你口中的小三,十分维护你的爸妈。”   说到这里,蒋煜顿了一下。他盯着姚问,言辞锐利:“可两个人要是真没有问题,又怎么会给第三者插进去的机会呢?”这话像是勾起了几分独属于自己的烦躁,又像是单纯对姚问发难,“你这样考虑问题太片面的女生,就是让人同情不起来。”   话说到这里,姚问知道,蒋煜听到了她那通电话里的所有内容。   甚至可能连她最后站不稳时那么狼狈的样子,他都看到了。   “你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经历过一种特别亲密的关系吗?友情、亲情……都没有吗?”姚问说。   “什么?”蒋煜都想笑了,他对这张漂亮壳子下的人有些失望,“你在扯……”   “你难道不知道,”姚问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越是感情深刻,就越是在乎对方,眼睛里越是容不得一粒沙子,反而越容易给有预谋之人可乘之机吗?”   蒋煜愣了一下,在认真思考她这句话。   姚问靠近一步,眼眸里像是打碎了冷冰:“你得有多么可悲,连这种感情都没经历过,凭什么对别人的家事指手画脚?又凭什么给小三开脱?就凭你在学校里考了个好分数?”   她冷笑,那张漂亮的面颊上满是轻慢:“你觉得你脸大还是脸圆啊?”   蒋煜:“……”   他被姚问此刻眼里的寒意逼得一连退了几步,最后退无可退,撞上了身后的墙壁。   两个人互相看着彼此。   姚问虽然个子娇小,可她此时的气势,绝对要比人高马大的蒋煜足。   蒋煜背部贴在墙壁上,绷直了身体,最先遭不住这嘲讽的眼神,移开了目光。仰头,闭了闭眼。   等再次睁开后,他眼神里的坏意消失殆尽:“我跟你不一样,他们吵得我很烦。他们好不好,坏不坏,有没有小三,我一丁点儿都不在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腔起伏:“我也一丁点儿都不怀念有他们的家。我甚至想让他们赶紧离婚,爱跟谁在一起就在一起,只要别他妈天天在我耳根前吵。”   听到这里,姚问脸上寒意凸显的锋芒敛去些许。   蒋煜垂眸看她:“喂,你会怎么样让小三付出代价?会怎么样把恶毒还给她?又会怎么样让他们不得安生?你一个人完不成吧?”   他看进她的眼睛里,低声诱惑:“既然我们两个内心都这么阴暗,我帮你啊。”   “你不是说要想帮助别人,得先搞清楚对方缺什么吗?”他认真道,“我现在知道你缺什么了,我帮你。”   姚问没吭声。   她静静地看着他。   蒋煜被她看得有些乱,他胡乱抓住脑子里飘过去的一个想法:“你跟江与时混在一起有什么好处?他能给你什么?成绩他不行,他只在初中时厉害,上了高中一路垫底。至于钱,我家很有钱,绝对比他那店……”   一阵风吹过,姚问闻到了淡淡的酒味。   原来,她跟一个酒鬼理论了半天。   蒋煜往前一步:“真的,我可以帮你。我们那么像,我……”   “你刚说,你不在意你爸妈之间好或者坏。”姚问摇了摇头,“听过‘此地无银三百两’吧?”   她看着蒋煜,以眼神止住了他欲要继续靠进的步伐:“真的不在意会漠视,根本不会说出我不在意这样的话。也不该是你这幅样子,你要照照镜子吗?”   她后退一步:“你还是先帮你自己吧。”   这话猛然击中了蒋煜的心,他陡然一僵,脚步都沉重得抬不起来。   眼前这个女生,她说话总是那么一语中的。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被吸引。   “另外,我的成绩不用靠男生帮忙提升。所以,江与时成绩好或者不好,根本不是我选择与他做朋友所要考虑的点。”   “呵……”蒋煜笑了,“你那成绩也确实不用别人帮忙。差到那种程度,除了我,有谁能帮得了你呢?”   姚问:“……”   她承认,眼前这个男生,激起了她几分火气。   “四门课,你随便挑一门,我们比比。”姚问说,“我赢了你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现在还在气姚爱军,不能全选,只能挑一门。   听到这里,蒋煜被姚问刚才那一番话所激起来的那么几分波澜,一下子就平复了。他从家里那一堆糟心事儿搞出来的情绪漩涡中跳了出来,几乎都要笑了,这得多泛晕,才能有这么大的口气?   “就你?一个全科……”   对着这张脸,他是真的不忍心说下去。   “对啊,就我。”姚问也笑了,“从现在开始,到这周月考,不就是明天吗。就这么一天,我随便努努力加加油试试。”   还随便努努力加加油,蒋煜笑着摇了摇头:“我真没见过这么自取其辱的。你打听过我吗?”   “你叫蒋什么来着?”   蒋煜:“……”   “要是我赢了呢?怎么说?”   姚问知道怎么说话让他听着最舒服:“你赢了我跟你做朋友啊,你不是要领着我逛神山市么。”   蒋煜弯眉:“那就选英语吧。我就想让你教教我,你是怎么考零分的。”   姚问笑了。   发自内心。   如果他选择别的科目,她或许还得翻翻书。   但他选了英语,那她连看都不用看了。 第35章 心慌   第二次月考用的是实验卷,相比平时的试卷,难度大许多。   临考试前,各科老师一遍遍叮嘱:“最后的大题不会做就放着,千万别浪费时间非要解出来。把这个时间省下来,检查检查前面的题目。”   都害怕考得太难看。   任课老师们叮嘱完,就该轮到班主任了。骆轻舟却在一众老师中与众不同,画风略显诡异。   “不要有太大压力哈,我这才刚开始给你们上课,出成果总得有个时间对吧。”   “别慌,能做成什么样就什么样。不会做千万别在座位上干坐着,赶紧去复习复习下一科。”   “。”   每个老师都恨不得让学生在自己所授科目上多花费点儿时间,只有她非常大公无私。   分考场时,教室里飘荡着一股子“生无可恋”的哀叹调。   姚问依旧被分到了最后一个考场,还比上次下降了好几个位置,直接刷到最末位了。   她回头看了眼,江与时正靠着墙壁看黑板,目光猝不及防与她对了个正着。   姚问便给他发微信。   【冷静】:你在哪个考场?   江与时回得很快。   【江与时】:跟你一个考场。   【冷静】:你怎么知道跟我一个考场?你看见我的考场号了?   考场号都是直接发到个人手里的。   【江与时】:我在最后一个考场。你这个名次,不在最后一个考场说不过去。   姚问:“……”   为什么她有种自己的成绩被嘲了的感觉?   他名次也没见多高,怎么还嘲起最后一名来了?   姚问正要发信息表达不满,见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她便等了会儿,江与时的信息很快发过来了。   【江与时】:你头发是不是长了?   姚问伸手摸了摸,好像是长了点儿。   【江与时】:我们这地方养你的头发,长得好快。   想起刚刚被暗嘲名次,姚问回复:   【冷静】:嗯,就不养你的头发,还是那么点儿。   她还故意配了个一点点的图。拇指和食指一比划,拉出一点长度。   【江与时】:[图片]   姚问点开,又是一只猫。   这只猫的毛色十分花哨,它此时正在画面里直立着身体,两只前爪舞着,大张着嘴巴,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   怎么看,都像是在跟画面外逗它的主人吵架。   姚问:“……”   总感觉江与时似乎精准抓住了她的小心思。   【江与时】:我剪得勤快,它就长不长。   这是还解释一下吗?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这地方养你的头发。   【冷静】:待会儿一起去考场吧。   想起上次考试,姚问不太想一个人去。   对话框又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几秒后,信息发过来了。   【江与时】:我先去操场,来看我打球。   讲台上的老师终于讲完了考前注意事项,宣布下课。教室里,学生们开始四处走动了,看看有没有同一个考场的,谁能江湖救一下急。   姚问站起身正要走,康丽娜喊住她:“你住哪里啊?周日我能找你去玩儿吗?”   姚问想了想,中午要去江与时店里,便直接跟她约在了“时·间”旁边的一家商场里,下午再一起去逛。   刚说完,江与时就从教室后面过来了。走到她身旁时,停顿了一下,说了句:“走了。”   自从她坐到了前排,他就不怎么从后门走了。   姚问起身跟上,走了没几步,韩宁、福子等人就都跟上来了,江洋和刘尧几人远远缀在最后面。   她回头看了眼,正撞上江洋望过来的视线,不太友好。   姚问路过操场时偶尔会看见过江与时打球,正儿八经去操场看这还是头一回。到了操场后,她就在看台旁边随便找了个地方。   刚坐好,就见江洋也在另一边就地坐下了。   这个点儿操场人很多,其中一个篮球架下有一群没穿校服的男生,穿着打扮很另类,扬手冲这边招手,江与时挥手应了一声。   刘尧过来时提了一箱矿泉水,正要拿到篮球架下,江与时拦住,指了指姚问身边:“放这儿。”   这会儿大家都开始穿校服外套了,阳光有些晒人,下去打球前都脱外套先热身。今天有姚问在,一群男生罕见很安静。默默脱了衣服扔在旁边地上,也不管那地脏不脏。   一件搭一件,一会儿就搭起了一座衣服山。   眼见江与时也脱掉了衣服,姚问忙伸手:“我帮你拿着吧。”   江与时有点儿讲究,姚问感觉他比自己讲究多了,每天穿着的衣服回家必洗。她之前在他身上闻到的梨花香,其实是他衣服上的味道。   有一次见他在洗衣服,她闻见香味儿,凑过去瞧了眼,就照着买了一模一样的洗衣液。   就这么讲究的一人,姚问虽然不知道他平常是怎么放衣服的,但知道他肯定不会把衣服跟他们混在一起。   江与时闻言,把外套展开,直接搭在了姚问头上。把她罩住后,见她要扯下来,他弯腰,眼神与姚问齐平,说:“阳光太毒,给你挡挡。”   “哦。”江与时靠得有些近,姚问感觉有点儿不能呼吸,便往后挪了挪上身,稍微拉开了些距离。   眼瞧着大家都下去了,江洋还在那里坐着没动弹。姚问觉得有些奇怪,他不去打球?   江洋目光原本在跟着走入场的江与时,眼神有些黯淡,察觉到身旁的视线时,他迎上狠狠瞪了一眼。   姚问:“……”   看台上人挺多,有几个女生在指着江与时窃窃私语。   “打街篮的都压不住他。”   “感觉咱们班今年悬了。”   “眼看着冠军要拿不稳了。”   “再多看会儿,到时候给咱们班篮球队的说说。”   “……”   姚问这才知道那群打扮个性的男生是打街蓝的。刚到这里时,她见识过江与时打球,看着特别凶。现在看,这些打街蓝的也很凶。两相对比,确实跟这些女生所说似的,感觉他们都有些压不住他。   就这会儿功夫,江与时突破重围很帅气地进了一球,几个打街篮的男生纷纷朝他竖起拇指。   姚问就在此时接到了姚爱军的电话。   她没想到姚爱军会在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江洋离她还算远,这个距离应该听不到。   姚问接起了电话。   “问问,要考试了吧。”   姚问有点儿搞不懂了。   有时候她觉得,姚爱军特别重视她的成绩,有时候又觉得,他也不是那么重视。   要说他不重视,他却赶在她考试前给她打电话。要说他重视,她都考成这样了,他就是不让她回家。   “你这次好好考,成绩好的话,立刻就能进一班。”   瞧,这还是想让她待在这里呢。   姚问没说话。   见她没说话,姚爱军又道:“问问,你别跟爸爸怄气了。一班的师资配备是整个二中最好的,你总不能一直待在那个差班,真的会影响你的。”   “你明明知道,最好的班级不在这里。”姚问说。   姚爱军不说话了。   而后,姚问听见了蒋茹的声音,距离听筒挺远,但还是能听得见:“预约了吗?检查不能耽误。”   姚问有些疑惑,他们要去医院?   “爸,你生病了?”   “不是,没有。你蒋阿姨在跟别人说话。”姚爱军走远几步,声音略微低沉,像是在求着她,“宝贝,你这次好好考,行吗?”   在姚问的成绩上,姚爱军一向很强势,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只有在让她帮忙哄妈妈时,他才会用这种口吻。   简而言之,只有预感到事情即将要脱控了,他才会低姿态。   “好的。”姚问沉默了一会儿后,说,“这次我会好好考的。”   这回,她没有主动挂断姚爱军的电话,也没有不冷静。相反,她此刻很平静。   听她这么说,姚爱军终于笑了:“爸爸给你转点儿钱,收了啊,听话。”   姚问戳着支付宝里的那笔巨款,戳了好半天,最终没有再给姚爱军转回去,但是她转头就转给周阳了。   把周阳吓了一大跳,给她打电话问:“转错了?”   “没有,就是转给你的。”   姚问听见自己用很平静的声音说:“你还记得上次跟我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吗?他是我爸爸,他开公司,很有钱。上回他就说想帮你。学校动员捐款那天,他正好出差,回来就给你补上了。”   周阳此刻正在医院陪床,闻着消毒水的味道,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戳破了她:“那个让你‘闭嘴’的男人吗?”   姚问愣住了。   她没想到当时那么混乱紧急的状况下,周阳竟然瞧见了姚爱军捂住了她的嘴。   周阳再开口时,嗓音压着,听着有些嘶哑:“我现在确实很缺钱,就收下了。我知道这是你帮助我的,谢谢你,姚问。不过,以后不要再给我转钱了,你已经帮了我太多太多了。”   江与时打完篮球上来时,姚问正望着前方,手里捏着手机,眼神空洞茫然,视线没有焦点。   她刚才突然觉得心慌,有那么一刻,她感觉姚爱军似乎是铁了心要她留在这里。   她不想要他的钱,很怕要了就被他心安理得地丢在这里了。   这种感觉很没来由,但就是让她觉得特别像是真的。   蒋茹从来不说没目的的话,也从来不做没目的的事情。那句预约检查,明显就是说给她听的。具体什么事情,她猜不准。   江与时把自己的校服拿走,姚问抬眼,这才看到人。   “走了。”江与时说。   一群人喝着矿泉水擦一把汗,再言语激动地聊聊刚才的战况,浩浩荡荡走出操场。姚问一直跟在最后边,低着头,不言不语。   江与时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异常,他从复盘中抽离出来,冲江洋招了招手,偏头点了点姚问。   江洋扫了眼她,虽然不情愿,还是压低声音说:“接了两个电话,头一个听着感觉不太开心。”   姚问实在是有点心慌,一路脑子里都不安生,过着许多杂七杂八的想法。再一回神,江与时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指着柜台上五颜六色的糖果问:“要哪种?”   姚问有点恍然,再一抬头,这才发觉他们早就换了地方。   他们此刻正站在学校的超市里,面前的售货员正面带微笑看着她。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跟着江与时走进来的,而身边的男生们什么时候又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姚问指了指面前糖纸颜色最好看的那款糖果。   江与时便道:“这一桶都要了。”   别人买糖撑死买个一大把,就没见过要一大桶的。售货员微挑了下眉,有些讶异,姚问却毫无反应。   回去时换江与时跟在了她后面。   姚问抱着糖罐子进了楼道,引来周围一众同学的瞩目。娇小美丽的女生,却抱着一大罐子五颜六色的糖果,护在胸前,怎么看怎么违和。   有人觉得好笑,点了点她滑过去了。有认识江与时的男生,跟她打趣要一颗糖,她却跟毫无所觉似的理都不理。   江与时笑了笑说:“很护食。”   男生们嘻嘻哈哈走远了。江与时应付完同学,目光落在眼前那道娇娇小小的身影上,眉眼略微暗沉。   等进了教室,姚问把糖罐子放在课桌左边,开始剥糖纸。   开考后,整个考场就听见嘎嘣嘎嘣的嚼糖果声。   监考老师寻到声音来源处,从讲台上走下来,来到姚问身边。原本要阻止,见她埋着脑袋写得认真。   监考老师便将目光投向试卷。   而后,他就没吭声了。 第36章 无声   考试的这两天,姚问过得很煎熬。   试卷还算好应付,难以应付的是内心不停翻腾的猜测。   考试时倒是不至于走神,但她在直播时走神了。人一旦心里存了事,美食都觉得索然无味了。   直播间一直打赏的那个女模特给苗苗发信息:“别让她吃了。现在眼前的食物对她毫无吸引力,她是在虐待她的胃。辜负了食物,也浪费了我们的时间。”   姚问特别想做好,她一直坚持坐在一群食客中间,努力想要表现出对美食的喜欢。   但事实是,她根本不饿。   她近乎自虐地想要继续坚持下去,直到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姚问回头,江与时垂眸看着她,说:“今天给你放假。”   “我再坚持一下,我……”她一点都不放弃,眼神里甚至有了几分哀求。   江与时定定地看着她,直到她不再激动,才轻声说:“听话。你需要休息。”   姚问确实需要休息。   这两天她很焦虑,晚上根本睡不着,翻来覆去想事情。醒来眼窝深陷,眼睛犯涩,干得不行。   姚问被江与时说服了,她站了起来。   江与时在前面走,她就在后面跟着。这两天考试,她大部分时间都是这个样子。不怎么说话,大多时间沉默,只跟着江与时走。   “时·间”里有江与时的休息室,姚问被他领到这里,他指着床和沙发说:“你选一个去躺会儿,床单被罩我每天都换,沙发罩也是刚换的。”   姚问迎上他的视线。   江与时总是能很轻易就察觉到她的情绪,但是在她自己主动开口告诉他之前,他从来不会过分探究。   保持一个让她觉得特别舒服的距离。   姚问就是知道,如果她主动向他诉说,他会耐心倾听。如果她需要他给建议,他也一定会给她建议。就像上次她告诉他自己内心的阴暗面那样。   可是这件事她不好开口。   难道要她告诉他,她预感到自己的亲爸爸有可能并不想让自己回家吗?   姚问鼻子一酸,这话别说说出来了,只要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她就想哭。   怎么就这么悲惨呢。   姚问最终什么都没说,慢吞吞朝沙发走去。她拿抱枕当枕头,爬上去躺好了。   江与时指了指沙发臂上搭着的薄毛毯,说:“有毯子,觉得冷了你就揪下来盖着。”   姚问伸长胳膊够到毯子,很听话地搭到了自己身上。   江与时最后扫了眼沙发,掩好门出来了。他走到隔壁的吸烟室,这才点了根烟。   经营餐馆的这几年时间,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让他练就了一双观人的眼睛。   能让她情绪剧烈波动的,大概只有家,和家人。   江与时站在窗前,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目光并没有具体落在哪里,只是那么看着。   家。   在烟雾腾升起来时,这个字在他唇齿间碾磨了一遍。   “老板,你在这里呐。”苗苗推门进来,打破了江与时独处的寂静。   江与时有点危险地眯起眼,重重重审:“敲门!”   苗苗吐吐舌头,赶忙退出去,再装模作样敲门:“我能进了吗?”   “什么事?”江与时在很短的时间内已经换上了平日里惯常见的表情,转身靠着窗台,问。   “管包间的刘阿姨和张阿姨闹矛盾了,因为顾客消费酒水的事儿。”   顾客消费酒水服务员有提成,能闹起来,无非就是觉得分配不均,自己得利少了。   “另外,”苗苗接着很快速说,“今天的外卖订单并没有减少,反而多了许多。”   江与时有些意外:“多了?”   苗苗有点激动,原本想多说点儿,在看到江与时的脸色时,最终还是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兴奋,只重重点了点头。   多了的那部分订单是因为老板突然出现在了直播间。   江与时从来不入镜头。前几次姚问直播偶尔有事需要沟通时,他会先让苗苗暂停直播,接着才会走到姚问面前。而这次,他突然走到了视频里,根本就没提前通知苗苗,给了苗苗一个措手不及。   等苗苗反应过来,原本指责姚问直播心不在焉的弹幕就变了风向。   “啊啊啊啊啊,那个哥哥好帅!”   “苗苗,这是谁?”   “一次都没去堂食过吗?这是‘时·间’的老板啊!”   “卧槽,老板这么帅?”   “不然你以为他家光因为饭菜香而闻名吗?”   “我要去堂食堂食!”   “救命,我感觉我要不行了。你们从来没告诉过我,老板声音这么苏。”   “他那眼神好宠溺啊!”   “我的天,他还说‘听话’……”   “不觉得他跟主播有点儿什么吗?”   “……”   看到这里,苗苗默默道:明眼人都这么说,只有他们两个人似乎不这么觉得。   老板出现后,订单开始呼呼地增加,而后打赏一波一波来了。   苗苗原本想给老板提议一下,他也可以直个播。当然,他不需要真的直播,就在姚问直播的时候偶尔乱入一下,效果就很不错。   但苗苗没敢提,因为她看出来,老板今天心情明显不太好。   算了,赚钱的事情再说吧。   姚问睡觉前订了闹钟。等闹钟响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看时间,竟然沉沉睡了一个多小时。   姚问起身在沙发上坐了会儿,觉得还是有点儿困,还想再睡一会儿。   江与时的沙发有魔力,她在火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倒是在他休息室里的沙发上睡着了。   她环顾了一圈儿,江与时的休息室跟他四合院里的房间一样,都有一个共同点:里面陈设极其简单,都收拾得很干净。   这地方让她觉得安心。   姚问在鸽了康丽娜和出去赴约之间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从沙发上下来了。   从休息室出来碰见张美艳,对方热情地拉着她要她帮忙去试菜,说是最近研究出来的新品。   在“时·间”里,张美艳负责制作食物,统领后厨。   她喜欢做食物,成日里都在厨房里待着,从来也不觉得腻。即便是周末,只要家里没什么事,她就会来店里研发新菜,压根没想过休息。   “快帮姨尝尝,后厨里的厨师和前堂的服务员都尝过了。你也来试吃一下,给姨提提意见。”   那是一款甜品,做得小巧精致,点缀其间的花瓣轻盈得像羽毛似的快要飞起来了,看着十分可爱。上面撒了芝麻和花生碎,持续散发着勾人味蕾的甜香味。   张美艳让姚问试吃时,姚问原本想拒绝。毕竟她从小到大一路都在遭受姚爱军厨艺的荼毒,对吃食真的不太挑。   张美艳的厨艺又太好,让她试吃,那只会有一个结果:当然是好吃。   她根本就给不了很中肯的意见。   可此时,也不知道是不是睡饱了觉得胃里空空,看着眼前小巧可爱的蛋糕,姚问舔了舔唇,还真有些馋。   张美艳见她舔唇就眯眼笑了,十分有成就感。赶忙把小勺递给她,很是周到贴心。   结果,姚问把一块点心吃了个光,还想吃点儿咸的。最后吃了一盘地三鲜,还喝了一碗蔬菜粥,又喝了一杯牛奶,直把自己撑得不行。一个劲儿懊恼:“该去直播的。”   “直播什么时候都可以,没关系的。”张美艳笑着把她往外推,“你不是下午还有约吗,赶紧去吧。”   临出店时,姚问才问:“阿姨,江与时呢?”   江与时在店里时总会见到他人影,刚才她环顾了一圈儿,都没见到他。   “大江啊,他去政府了,那边有点儿手续要补办。”张美艳边跟她说话,边给江与时发了一张照片。   图片上是被清空了的甜点碟、小碗、牛奶杯和盘子。   “瞧瞧老妈多厉害,小美人肚子立马圆滚滚了,任务完成得还不错吧!”   哪里是什么单纯的试吃,她就是临时接了儿子给的一个活儿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饱了、也吃饱了的缘故,姚问情绪好多了。跟康丽娜逛了商场,她没买多少东西,康丽娜倒是大包小包买了一大堆,快把自个儿给埋了。   临了康丽娜提议:“我们班拉拉队这会儿在文艺委员家里排练,恰好就在附近,你想去看看吗?”   往年拉拉队的舞都是由文艺委员和班长一起排的,今年姚问拒绝当班长,文艺委员就只能独自排舞。   许是见姚问兴趣不大,康丽娜努力把袋子归置到一只手上,腾出另只手来挽着她的胳膊说:“去呗去呗,可有意思了。”   康丽娜这么眼神热切地期盼着,姚问拒绝的话不好说出口,最终去了。   练舞的地方在文艺委员家顶楼自带的露台上,地方倒是挺大,还专门弄了块大镜子,但是舞蹈排得一塌糊涂。姚问坐那儿看了会儿,有点不太想看了。   如果去年她们的舞就是这么个水平,那篮球赛真的是容易输。   首先,气势上就萎了。   康丽娜还一个劲儿问她:“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还挺好看的呢。今年该不会被嘲了吧?”   姚问有些无语。   “你是真的这么觉得吗?”   康丽娜笑着问:“有那么差吗?”她满脸期待,“你帮帮我们呗。”   最后,姚问花费一下午的时间帮她们重新编舞,然后还义务带跳。   女生们很兴奋。   “哇塞!感觉很酷啊!”   “我们今年要炸了!”   “今年男生们再拿不到冠军,谁赖我们的加油舞我揍谁。”   因为姚问再三拒绝当班长,且拒绝履行班长职责,文艺委员原本对她意见挺大。刚才姚问来时,文艺委员作为主人,对她不冷不热。这会儿看到成果后,热情地端了果切上来,就放姚问身边,略带讨好地说:“教练嗓子干不干?别光跳,吃着。”   等练得稍微差不多时,一群女生们观看完康丽娜给拍的视频后,眼睛纷纷一亮,激动得不行。   她们把姚问团团围住,一张张白皙的脸颊上沾满了薄汗,眼睛里尽是崇拜。   这样的神情,姚问经常见。   “班长,你不参加吗?”   “你可以在C位,会很燃的。”   “对啊对啊,你来吧。”   “……”   原本在C位的文艺委员默不吭声。这么炸的加油舞,绝对是大大出风头的好机会。虽说舞是姚问帮忙编的,她也比往年光出点子的康丽娜付出的多得多。但要让她让出C位,文艺委员还是有点儿不大乐意。   但如果姚问要加入,她也确实没话说。毕竟姚问实力在这儿摆着,大家都认可。   所有人都眼巴巴看着姚问,姚问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种舞根本没法儿激发她想跳的欲望,挑战力度不够。   文艺委员悄悄松了口气。   等姚问走的时候,女生们把她送到楼下,文艺委员热情地帮她叫了车,连车费都给出了。 第37章 实验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淅淅沥沥敲打着四合院的房檐。早上醒来,树叶子往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   入了秋,树就渐渐奔着秃头去了。   二中的老师们一整个周末没休息,加班赶点儿把试卷给批出来了。   二班班主任田老师手中握着一杯烫茶,正在和一班班主任刘飞飞老师盯着新鲜出炉的排名表。桌上铺着姚问的各科试卷,这原本不该出现在他们的办公桌上。   排名表还没整理完,但对有特定关注对象的两人来说,够看了。   等盯完排名,田老师露出眼睛从茶杯上方看刘飞飞,端着装出来的按兵不动,故作轻松道:“老刘,这是实验卷没错吧?”   刘飞飞被他给逗笑了,往后靠在办公椅上,道:“我听说韩老师已经把她的试卷给挂起来了。”   田老师点点头:“没错,真挂了。就在前黑板左侧,一进他们班教室门就能看到。”   据说韩老师批改完姚问的语文试卷后,拿着那张堪称完美无缺的试卷好好欣赏了一番,然后就去整了个复印版。   两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了同一个讯号。   田老师:“抢吗?”   刘飞飞:“会有人不抢吗?关键是你有入场资格吗?”   “就这苗子,要进那也是进我们班。她只要智商在线,就会选择一班,你瞎搀和什么?”刘飞飞摘掉了温和的面具,露出了獠牙,毫不客气地说。   田老师半分不让:“那可不一定,有些时候,学生们也是很看重跟班主任的缘分的。”   这边两人正激烈地交着火、较着劲儿,一颗脑袋从窗户边探进来,骆轻舟人趴在窗框上事不关己地闲闲问:“什么缘分呐?”   满脸好奇打探的纯善无害模样,似那被蒙在鼓里待宰的羔羊。   “!”   “哎呦!”   正密谋抢人家学生的两位老师给吓了一大跳,田老师腾出一只手捂着心脏说:“骆老师你走路没声儿吗?”   “嗯?老田你这是做贼心虚吗?还是你俩有什么奸情?我倒要瞧瞧你们在看什么。”骆轻舟狐疑道。   她早上连脸都没认真洗,原本醒来还觉得困得慌,这会儿被眼前这两人鬼鬼祟祟一瞧就有问题的态度给整醒神了。她偏头往刘飞飞电脑上瞟,只瞟了一眼就匆匆略过,直起身半分兴趣都没了:“去他妈的分数,不重要。好好做人最重要。”   骆轻舟觉得自己真是跟这边的气氛格格不入,这些人都在关注分数,她没得可关注,只好自己给自己撑面子。催眠自己:看什么分数,只要能把二十八班这些活蹦乱跳的学生给安稳送到大学里,那她就能功成身退了。   以为要被她发现的刘飞飞和田老师原本正绷着一根神经,见她只扫了一眼就作罢了,显然没瞧见,两人略松了一口气。   “你们玩儿,这事儿我就不参与了哈。”骆轻舟继续待着不得劲儿,便挥挥手,甩甩头发,姿态潇洒地走了。   田老师提了一口气瞥一眼刘飞飞:“我怎么觉得这么喜剧呢?你说她待会儿看到姚问的成绩,会是个什么表情?”   刘飞飞笑了笑,仰望窗外橙黄色的秋景,一些记忆深处的事儿翻滚出来,让他略有些感慨:“她如果是那种很看重成绩的人,就不会接手二十八班。”在田老师明显不信的眼神中又补充,“当然,班上有好苗子,那她也是会很开心的。”   这话田老师信。   他冲骆轻舟远去的背影挑了挑眉:“老张头这是还没告诉她?老人家这肚子里够能藏得住事儿啊。”   刘飞飞说:“老张你还不知道吗,能不动嘴就不动嘴。”   骆轻舟觉得隔壁办公室太积极向上了,有点儿不适合自己的气质。赶忙逃离了之后,果然心情舒畅许多。她哼着歌儿飘进了自己办公室,一进门,整间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就跟那被投喂了的鸽子似的,纷纷扑腾翅膀起飞——   ——齐齐抬起头望着她。   好似她手里有食儿。   骆轻舟猛一下止住了脚步。她第一天入职做自我介绍时,都没接收过这么多道目光的洗礼。   再细细观察,老师们的目光哀怨中有些羡慕,羡慕中有几分嫉妒,嫉妒中还掺杂几分愤愤,委实复杂得很。   怎么形容呢,就好比她不小心踩了一泡狗屎,他们原本表面安慰暗自嘲笑得欢,结果发现她这泡硌脚的狗屎里竟然有一枚闪闪发光的金子。   这个时候,他们就露出了“恨不得我去踩狗屎”的目光。   骆轻舟凭借自个儿的文学功底默默解读完毕,也不知道解读得到底对不对,扯了扯嘴角小心翼翼问:“怎、怎么了?”   老师们一静,问:“你没看成绩?”   “嗐,我还当什么事儿呢。”骆轻舟松了一口气。她昨儿批改完分给她的试卷就忙不迭遁了,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巴巴去看自己班成绩。于是说,“我看那玩意儿干什么,我……”   眼瞧着老师们当下那表情更丰富多彩了,骆轻舟止住话头,赶忙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我还是先看看吧。”   相对于北楼两个教师办公室里闹腾出来的风潮暗涌,学生们这边很安静。   试卷还未下发,成绩排名也并没有张贴,他们此刻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临的“审判”风暴是轻还是重。相比平日里的欢腾,每次考完试试卷还未发下来这段不用老师管便自觉安静的时间,是学生们内心最忐忑的一段黑色时光。   姚问一到教室,就被拉拉队的女生们给热情围住了。她们纷纷邀请她周末出去玩儿。总算让她在来到这里后,切实体验了一把受欢迎的感觉。 第二节 课下课后要做眼保健操和课间操,有将近四十分钟的课间时间。   各班篮球队的学生可以直接去操场训练,不用做操。   篮球场就那么点儿地方,参加篮球赛的班级光高三理科班就有二十八个。地方小人多,当然先抢到的先练。   一班凭借班级地理优势,一下课就可以就近冲去操场占位。二十八班处于最顶层最角落,没得位置便利可借用,但也有别的对策。   江与时一个电话把打街篮那群哥们儿给从床上叫起来,让他们上学校操场里占地儿。   这群人普遍比学生们年纪要大,二十五六二十七八左右。开店的,卖车的,经营场子的,玩儿乐器的,修理电器的,捣鼓点儿货来卖一卖的……不管平日里什么模样,一到球场都很活跃,有招数那真是拼了命往外使。   一场球打完,几个人酣畅淋漓,兜头灌了几瓶矿泉水后坐在场边歇息,换替补队员上去打。   经营高尔夫球场的刘老板拍拍江与时的肩膀,眼睛里浮起一抹探询,意有所图问:“上回打球见过的那姑娘,瞧着特冷清,体态是真好,是你女朋友吗?”   刘老板今年二十七,年纪挺大,但面皮长得白净,显小,这群人里家境最是殷实。   周围几人都听出了那么点儿话外音。   有人道:“呦,老刘这是瞧上了啊。”   另一人接话:“可不是瞧上了。那天老刘打球心不在焉,往这边看了好几眼。回去路上还频频回头,奈何大江忒小气,不给介绍啊。”   这群人说话,除了江与时,旁边的其他学生,比如韩宁等人,是一概接不上的。倒也不是年纪的事儿,跟阅历挂钩。   既然除了篮球聊不到一块儿,这会儿他们也不聊篮球,韩宁等人就自觉坐远了。   刘老板见别人点破也不在意,说:“小姑娘看着挺乖。”又问了江与时一遍,“是你女朋友?”   “不是。”江与时咕嘟咕嘟喝了一瓶矿泉水,又擦了把即将要流到眼睛里的汗,实话实说,“用她的话说,是朋友。”   刘老板有些意外,咂摸了一下这话,又瞧了他一眼,没怎么听出别的意思来,便道:“是朋友那我可就追了啊,兄弟。年纪大了就想找个小姑娘来宠一宠。”   这群已然在社会上折腾了一番的男人们,各个都满是实打实的心眼儿。江与时一个与他们差了八.九年还在上学的学生,坐在他们中间,竟然也丝毫不违和。   他在韩宁他们中,那就是学生;跟这些人在一块儿,那就是经营餐馆的老板。身份自由转换,端看跟谁在一起。   听了刘老板这话,江与时转头对上他的视线,扬眉一笑,问:“瞧着乖吗?”   “乖啊。”刘老板说,“埋在你校服下,亦步亦趋跟在你后面,啧,要多乖有多乖。”   “你说对了,是挺乖。”江与时紧接着这话道,“那是在我跟前瞧着乖,其实脾气特别大,得哄着。一般的哄还不行,还得找对方法。”   “脾气大?”刘老板有些意外,“这倒是没看出来,瞧着长得小小巧巧的,有些娇气我信。脾气真的大吗?”   江与时斜睨他一眼,眼神里多了几分领地意识:“我什么时候跟你唠过假的?”   都是见多识广的人精,刘老板瞧明白了这目光里隐藏着的深意,便顺着台阶滑了下来:“那就算了,宠一宠我是愿意的,费心思哄我可弄不来。”   这边正说着话,前边刚来操场的学生们在热闹地议论些什么,江与时隐约听见话语里好像沾了个“姚问”二字。   等来操场的学生多了,不一会儿,韩宁他们那片就有人惊呼:“真的假的?”   有人立马扬声说:“她作弊了吧?打小抄了吧?”   刘尧往说这话的人脑门儿上扔了片树叶子:“有没有点儿脑子?打你太奶奶的小抄!从倒数第一跃到全校第三,还他妈是实验卷,你给我从最后一个考场作这么个弊出来试试看。”   “是不知道最后一个考场什么汤水么?”   被刘尧一道裹挟着误伤了的“汤水之一”——江与时微一挑眉。   姚问实力不是她第一次月考所表现出来的水平,这江与时瞧出来了。但能窜到前三,他多少有些意外。 第38章 轰动   成绩排名出来后,姚问只远远扫了一眼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公告栏,压根没打算去凑这个热闹。   她对自己的分数大概有个预估。这段时间虽说波折不断,但她并没有耽误学习,知道自己的水平约莫在哪个阶段,所以内心毫无波澜。   但,好像二十八班的同学们不太淡定。   隔着老远她就听到公告栏那边有人在喊:“卧槽,姚问是哪个班的?”   有人特别骄傲地举起胳膊挥舞爪子应:“我们班的!二十八班姚问!”跟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二十八班”四个字都喊劈叉了。   姚问:“……”   她从一楼一路走上来,沿途灌了满耳朵议论她的声音。待看见姚问,原本倚着栏杆的同学全都沉默着向她行注目礼,比第一天来上课时被围观都夸张。   等姚问上了五楼,只见一群外班学生堵在二十八班门口,探头探脑朝里张望。   “姚问是你们班哪个?”   “怎么呢?你们也找她?”班里有同学应,显然一会儿工夫已经有不止一拨人来找了。   “是啊,找她。”   “她试卷挂我们班黑板旁边了,我们就想来瞻仰瞻仰本尊。”   姚问:“?”   试卷挂黑板旁边是什么神奇操作?   一男生举着手机给发问的男生看:“帖子里有,这个就是。”   “早看过了。这不是想瞧瞧真人嘛。”   隔着窗玻璃,姚问瞧见教室里各科课代表在吆喝着发试卷。同学们有人兴高采烈,有人无精打采,有人跟即将要上刑场似的,脸都青了。   还有那么一小撮人,围在她的座位旁指着她的试卷嚷嚷着,瞧着特兴奋。   语文课代表小刀刀主动请缨应付外班好奇的同学,正忙得热火朝天,在看见姚问后,兴冲冲往男生们身后一指:“这就是姚问!”   “唰啦——”   原本扒着门框往里张望的男生们瞬间全都直起腰,向后转——   而后,一道道好奇的目光就全都怼在了姚问脸上。   近距离,丝毫不含蓄,径直朝她甩过来了。   姚问:“……”   小刀刀很兴奋地指着一个男生给她介绍:“姚问同学,这是东楼文一班第一名。”   男生身高腿长,皮肤白净,看上去挺斯文。对上姚问静静望过来的目光后,刚才面对小刀刀时外显的几分张扬收敛了一多半,竟略有些腼腆,说:“你挺厉害啊,字也好看。”   “嗯,”姚问抬腿要进教室,原本堵住门的外班男生们纷纷让开,她道,“你说的没错。”   话落,人就进去了。   身后一群外班男生一时都被这毫不谦虚的态度给惊住了,连平时妙语连珠最会见机表现自己的小刀刀都卡壳了一秒,而后立马鼓掌。   “……酷毙了!”   姚问坐回座位,书桌上一张卷子都没见着。   听见动静,康丽娜僵硬地抬起头,指着自己手里姚问的理综试卷喃喃问:“你这成绩……骗人的吧?”   姚问瞟了眼分数,她有意识错了几道题,再加上没做不太确定的题目,并不觉得这个成绩多么值得惊叹。   康丽娜接着道:“全校第三名!”   第三名?   这回轮到姚问意外了。   这次月考,她并没有使出全力,还留有要跟姚爱军卖惨周旋的余地。上次月考情绪太大,考了个全科零想要气姚爱军,发现根本没能气到,这回她打算做得再高明点儿。   原本预估在全校前十至前十五之间随便拿一个名词,不要太差,也不要太过冒尖,这样向姚爱军卖起惨来可信度会比较大,谁知道竟然摘了个第三名。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学校菜。   但这话姚问不能说给康丽娜听。   因为二十八班上次月考成绩最好的名次,是全校九十八名,许东也。据说康丽娜一向成绩班级第一,上次月考失误了,排在全校第一百二十五名。   后座的许东也伸手拍了拍姚问的背,待姚问回头,他举着她的数学试卷说:“我想过你是学霸,但没想过你这么厉害!”   康丽娜悄悄说:“你比原一班的周阳考得都好,他这回全校第二十三名。大家可都等着周阳帮我们提班均分呢,你这一来,他就算锦上添花了。”   姚问坐到前排后,距离周阳座位便近了,经常一侧目,就看到他在埋头学习。听住宿舍的同学说,他中午都不去食堂吃饭,吃个面包或者馒头,节省时间。   即便这个大家都在议论分数的时间,他拧着眉头还在争分夺秒看试卷错题。   姚问收回目光:“不要这样说。”   认真努力学习,都不该被暗嘲。   “他不是锦上添花,他有自己的光芒。”姚问说。   康丽娜吐了吐舌头。   被行注目礼到这里还没结束,等操场打球的男生们回来后,今天都不走后门了,一个个全都从前门进。   他们走路带风,到了姚问座位前,就要偏头看她一眼。那眼神,跟文一班的男生们如出一辙。   姚问:“……”   在连续被这么盯了一气儿后,姚问无奈开口:“同学们,别看了。外班同学这样就算了,你们怎么也凑热闹?是没见过我长什么样儿么?”   她默默叹了口气,想起了原先老班的口头禅,觉得用在这里特别适合:可有点儿出息吧。   她想把这话送给他们。   就一个全校第三而已,至于这么围观么?   男生们原本看的就不太正大光明,闻言挠挠头,风一样往后排去了。   但后进来的那么几个,没听见她的话,还是免不了要来“观赏”一番。   姚问:“……”   “好看吗?”她忍不住开怼。   姚问话音刚落,江与时进来了,这话就直接落在他头上了。江与时挑了挑眉,经过时屈指敲了下她的桌角:“你是说试卷还是人?”   姚问:“……”   “都挺好看的。”他说。   话落,人已经朝教室后排走了。 第三节 课是骆轻舟的语文课,往常她的课上一准儿很安静。但今天议论纷纷,根本停不下来。   骆轻舟进来时也没留意,脸上喜气正浓。往第一排姚问身上扫一眼,再扫一眼,嘴巴都合不拢了。   有人喊:“骆老师,这么开心呢?”   “可不。”骆轻舟喜滋滋从教案里抽出来一张试卷,啪一下展开在空气中,“来,我给大家展示展示语文全校第一名的试卷长什么样。”   姚问抿唇,如果她没猜错,这应该是她的语文试卷。   刚才找了半天没找到,她还以为在哪个同学手里。   接下来,这位原本画风就挺不走寻常路的骆老师,就开始了她别开生面的表演。   “文一班的班主任韩老师,”骆轻舟把试卷一抻,纸张发出清脆的响动声,“她复印了一份这个试卷,挂自己班教室里了。”   “大家想知道为什么吗?”   底下同学很给面子的七嘴八舌抢答,骆轻舟立马阻止:“别说话,让我来说!”   她还嗔怪道:“平时课堂上你们回答问题有这么积极该多好。”   姚问:“……”   “因为,语文第一名向来都是文一的。但这回,我们理科班摘了啊!文一很气馁啊。如果我没猜错,韩老师这会儿正在训他们呢。”骆轻舟耳环一晃荡,发出欢乐的碰撞声,“当然,理一班也不怎么开心。”   “两分!就扣了两分!”   “东楼二十四个文科班,没有一个班考得过我们!这会儿全都在挨训。哈哈哈……”   姚问:“……”   同学们应和她的激动,赶紧“啪啪啪”鼓掌。   姚问完全处于局外人的冷静状态中,一点儿都没被这份激动感染。   手机震动了一下,江与时发了条信息过来,姚问点开。   【江与时】:下次考高分前,跟骆老师打个招呼吧。   【冷静】:?   【江与时】:我刚进来时,她跟周围班级班主任炫耀你的成绩,没怎么看脚下,差点儿栽了个大跟头。还是我扶住的。   【冷静】:……   姚问看了眼两眼冒光说得正兴奋的骆轻舟,目光下移到她的腹部。这小孩生出来后,必定会十分坚强。   语文成绩让骆轻舟激动到根本没法儿停止炫耀,英语成绩则在全校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效应。   因为,姚问拿了满分。   而这次的英语实验卷公认非常难,及格的寥寥无几。姚问考了满分后,后面的分数出现了断层。全校第一的蒋煜是英语单科第二名,才考了114分。英语单科第三名就掉到了98分。   教英语的贾老师进来教室后满面春光,站讲台上问:“谁是姚问?”   还没待姚问举手,班级同学就纷纷指着她:“这个。”   贾老师目光落在姚问身上,好似短暂地想起了那么一些事儿,她和颜悦色地对她笑了笑,接着面向全班同学道:“大家都要向姚问同学学习!”   她探身从姚问桌上拿走她的英语试卷,说:“姚问同学上次月考考得很不理想,可是人家不气馁,一直坚持努力学习,上课积极发言,晚自习还主动问问题。”   一提到晚自习提问这件事,姚问就觉得心梗。   等等。   她课堂上什么时候发过言了?   “大家要学习姚问同学勤学好问的学习态度。她上次考了多少分来着?我想想,我记得应该是七十分还是八十分?姚问同学可以在我的教学下考到满分,你们也可以!”   姚问:“……”   这位贾老师……这谎话是随口就来么?   这一刻,姚问终于确定了些什么。   “贾老师,”姚问打断了她唾沫横飞动员大家向她学习的进程,把习题册递给她,“您能帮我分析分析这道题吗?”   前排的同学伸长了脖子去看那道题目,有人纯粹是凑热闹,觉得姚问也太爱“作秀”了。有人在看到那道题目后,一愣。   身旁的康丽娜僵了一下,侧目悄悄看向姚问。   而后座的许东也和周阳,也都愣住了。   姚问请教的这道题目,正是上回她问贾老师的那道题。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2 22:05:59~2022-05-13 23:4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西西西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公平   面对姚问的这场课堂即兴“作秀”,所有同学都直起了腰。   毕竟不久前的晚自习,姚问提问时,贾于荣呵斥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知道具体详情的前排同学,比如康丽娜、许东也、周阳等人,一瞧她问了同一道题目,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再看回姚问和贾于荣时,多少都有点儿“事情绝对不只是问问题这么简单”的预兆。   后排同学,尤其是当初以同是“差生”,而为姚问打抱不平并安慰她的男生们,比如刘尧等人,则都仰头紧紧盯着贾于荣,等着看她这回怎么做,到底会不会再来一句:“这道题你都不会?”   这里面,最属江洋觉得离谱,他脱口跟同桌吐槽:“什么?她上回月考考七十分?考七十分的那是我!她是零分!这老师是为了给她挽尊才故作失忆?还是真不记得?”   同桌回答:“一班的贾于荣老师,眼睛里从来看不到差生,你觉得她会记得一个英语考零分的学生?还会给她挽尊?”   江洋:“……也是。”   他也抬头望向讲台,看姚问搞这一出究竟是要干吗。   而忘记了姚问曾被贾于荣呵斥过的同学,则纯粹就把这当成一场真实的作秀了。   就看贾老师会不会纵容这位“新晋”好学生,又会让他们怎么样向她学习。   姚问知道这是课堂时间,显然,贾于荣也知道这是课堂时间,而非自习。   老师的课堂时间是属于所有学生的,不是某一个成绩好的学生。占用所有人的课堂时间提问,明显就是一种霸占别人学习时间的不恰当行为。   姚问直视着贾于荣,也在等着看她怎么做。   “我看看啊,”几乎一秒时间都没用,贾于荣就笑着接过了姚问手中的习题册,边看题目边赞赏道,“瞧瞧人家姚问同学,这勤学好问的劲头。”   教室里所有人都看到了结果。   姚问也看懂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大家说的没错。   姚问低下头,嘴角轻轻上扬,脸颊上浮现一抹嘲讽般的笑容。   接下来,贾于荣用了大约十分钟时间给她耐心讲解了这道题。底下没有人提出异议,优等生即便再看不惯,也不会开口;而差生,则是没资格开口。   贾于荣和颜悦色地给她讲完题目,接着翻了翻习题册,说:“你这拿的是大学阶段的学习资料吧?这道论述题涵盖的内容挺多,考察的知识点比较宽泛,必须广泛阅读相关资料,抽丝剥茧,归纳总结,提炼要点才能答好。”   她边说边赞赏地点点头:“超前学习啊,怪不得实验卷难不住你。”   话说到这里,贾于荣自己恍似也意识到了什么。毕竟一个主动超前学习的学生,并不能从她当前对她来说明显落后的教学当中受益多少。想到这点,贾于荣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深入,转而随意问了一句:“还顺利吗?”   教室里安静极了。   所有人都在静静注视着姚问。   江与时不上晚自习,没有亲历那天发生的那件事。还是韩宁在打球休息间隙提了一嘴,说:“姚问在学习上挺努力,咱们的老师素质不太行。”   韩宁上课经常补觉,之前姚问在后边坐着时,他虽然坐在她前面,但根本不知道姚问平时都在学些什么东西。以为姚问是想摆脱零分的困境,想努力赶上来,才这么积极学习。   之所以提一嘴,也是那天贾于荣呵斥的动静太大。大家都是要面子的,连他都觉得被当众呵斥脸面上挂不住,更别提姚问一个女生了。   韩宁说这话,完全是感慨姚问的努力,也是为她打抱不平。   “怎么呢?学习成绩不好连提问的资格都没了吗?”   江与时往后靠在墙壁上,静静看着讲台,手指间夹着的圆珠笔转得飞快。   姚问挨着贾于荣太近了,几乎在贾于荣脸上突现尴尬的那一刻,姚问就体味到她约莫也是有所反应了。可她从来就是一个你给我砒.霜,我还你砒.霜的人。这个时候要她中途停下来,那显然不是她的风格。   于是,姚问淡淡回答:“不太顺利。”   贾于荣笑着说:“以后再有……”   “贾老师,您觉得这道题目难吗?”   贾于荣下意识说:“即便是对大学生来说,这道题也不简单,你……”   “不久前的晚自习,我问过您一道题。”在听到想要的信息后,姚问再次打断她,“您说‘这么简单的题目你都不会?你好好看看我讲过的内容再问!’”   姚问把贾于荣曾经说过的原话返还给她。   听到这句话,贾于荣快速眨了眨眼,那略有些淡薄且自己故意忽略的记忆,终于撇去浮云,疏忽间清晰了。   直到这时,她才真真切切记起来不久前发生过的一件事。那件事在当时的她看来,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一个差生而已。   她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她身上?   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个差生考了全校最高分。还是最难的实验卷,且还是满分。   刚刚在办公室里,贾于荣欣然接受了同事们的祝贺和艳羡。他们祝贺她,一带二十八班就带出来一个好苗子。   有个与她不对付的同事阴阳怪气地说:“小宁老师真是没那好命,自己教了一大半,结果功劳全让别人领了。”   这是暗搓搓指姚问之所以能考高分,完全是原二十八班英语老师的功劳。   同事们全都看着她。   贾于荣刚接受了那么多的夸赞,当下又怎么能把这到手的东西给让出去?   且她要面子,当时就道:“小宁老师是挺厉害,教了那么长时间没什么响声。我这才接手几周,这学生成绩就突飞猛进了,也是挺怪。”   在心里只有优等生的老师们眼中,差生从来就不会挨他们的边,贾于荣不知道姚问是哪个那太正常了。她接手二十八班的第一天,就只看了下班级排名前十学生的名字,其余人等,根本不在她的关心范围内。   她甚至也不关心,这个学生究竟是怎么突然这么出类拔萃的。只隐约听到,说是从最后一个考场出来的。最后一个考场嘛,肯定没法儿作弊,是自己考出来的真实分数就行。   她沉浸在周围同事们羡慕的眼光中,根本无暇顾及许多。   此刻,姚问也并不想顾及许多,她只是就她所遭遇到的不公事情发难。她掀起眼皮,看着贾于荣,一字一句说:“那时我问的题目,就是刚才问您的这道题。”   贾于荣脸色僵了下。她当然记得,自己当时斥责了这个女生。就是因为她漂亮,她看到她时多少会有点儿印象。   “那会儿您说的是‘这么简单’,现在您说的是‘不简单’。”   姚问这句话说出口,教室里有了那么点骚动,尤以后排动静最大。   教室最左边,江洋手握拳敲了敲桌角,兴奋道:“还别说,我现在有点儿喜欢她了。”   听到姚问这句话,贾于荣几乎马上就意识到她到底想干什么了。她瞥了眼姚问身边的康丽娜,对方避开了她的视线。   到这会儿,贾于荣彻底想起了那晚的事情。她慌忙补救,笑着说:“啊,是吗?那天老师可能没太看清……”   “哦,这样啊。”姚问也笑了下,嘲讽悬于舌尖,“我还以为,您是因为上次月考我考了低分,才不屑于给我解答题目,毕竟这回我考满分您就给我解答了。原来您是没看清。”   姚问点点头,声音几乎没有丝毫起伏:“是我误会您了。”   嘴里说着误会,脸上却并没有歉疚的表情。   她话落,后排爆发出了一阵敲桌子声,伴随着几声笑。   贾于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久前刚冒领的那份儿恭维所引起的舒适感,顷刻间便散了个干净。   姚问还没打算放过她,她接着道:“毕竟,我考低分时,我也跟考高分的同学一样,都缴了同样多的学费,我并没有因为考低分就少缴费用。所以,我认为,我在考低分时也该享有请教的权利,而不是只有考了高分时才能享受这个权利。我觉得您作为老师,肯定也不会这么区别对待我。”   “您说对吧,贾老师?”   姚问这句话说完,脸色难看的贾于荣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教室后排的同学们完全炸了,桌子敲得嘭嘭响。   江与时指间转着的笔停了,唇角一扬,眉眼微弯。   教室右边,刘尧满脸激动:“我他妈太欣赏她了!”   周围几个男生敲着桌子说:“谁能不喜欢她呢。”   教室左边,江洋敲桌子敲得手都红了。   贾于荣脸面上不久前刚挤出来的笑容,就快要维持不住了。她觉得嗓子干,这让她声音也干巴巴的:“你说的对,老师那天就是没看清,怎么会区别对待呢。”   “嗯,我了解了。”姚问郑重点点头,顺着贾于荣的话茬接着说,“您每天要备课,要批改许多作业,可能确实会影响视力。我试卷做多了视力也会有点儿下降。老师,您要尽快上医院检查一下,尽快治疗。”   贾于荣暗自长吁一口气,立马顺着她以为姚问给她铺好的台阶说:“是要去看……”   “还有,您记忆力可能也不太好,我从来没在您的课堂上积极回答过问题,我上次月考英语没考过七十分,也没考过八十分,而是零分。”   贾于荣表情裂开了。   底下的学生们则跟她相反,他们憋着一脸笑看着她。   “我刚从外地转回来,英语基础在转回来之前就打下了。”   言外之意,她考满分跟贾于荣没有半毛钱关系,千万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为自己的健康负责,您顺便也得做个记忆力检查。”   “哈哈——”   教室里爆发出了翻天的哄笑声。   这回,贾于荣终于没能绷得住。 第40章 划圈   贾于荣是怎么强撑着尴尬把课讲完的,这姚问不关心。   每个人在做事时,无论方式恰当与否,都要为最后的结果负责。贾于荣承担她所做事情的后果,她也会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下课后,贾于荣前脚刚走,江洋后脚便窜到讲台上,说:“等一会儿,我有话要说。”   教室里原本站起来的同学又全都坐了回去,有人逗趣说:“洋哥,啥事儿啊,搞这么神秘。”   “去,一边去。”   向来日天日地的混不吝江洋,竟然红了脸,抓挠了一把头发,闭了闭眼,像是豁出去了一般似的,转向姚问,一鼓作气说:“我向你道歉。那天故意撞你是我不对,对不起!”   教室里原本闹哄哄的氛围一下子严肃起来,刚才打趣的人小声嘀咕:“卧槽,洋哥竟然主动道歉,还这么正式。”   旁边人应:“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刘尧说:“这傻逼终于不拧巴了。”说完立马去看江与时。   江与时双臂抱胸,仰靠着墙壁,目光懒散瞧着教室前排。   江洋掀起眼皮偷偷看一眼姚问,见她正抿唇看着他,跟被踩住了尾巴似的立马偏开目光,眼睛眨了数十下,才想好要怎么说:“我也没想取得你的谅解,但道歉是我的态度。我、我、我觉得你这人挺可以,我哥眼光确实好。”   姚问原本八风不动,听到这最后一句话,不知怎么一下子绷不住笑出了声。   江洋见她笑了,这才抬头。   姚问敛了笑,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你的道歉我接受了。但你别想着我会跟你道歉,你挨那一球一点都不冤枉。”   江洋一听这话,赶忙说:“不冤枉不冤枉,你接受了就好。”   态度跟之前可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教室里很安静,前排学生那表情跟见鬼了似的。   刘尧目光在江与时、江洋和姚问之间溜来溜去,快要溜累了,乘机大喊:“世纪大和解!”说着就带头鼓起了掌。   后排的男生们被带着全都开始鼓掌,教室里瞬间一片掌声。   姚问:“……”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就……挺复杂的。   教室里的同学都开始往外走,刘尧走过姚问身旁,碰了碰她的桌角。等姚问抬起头,他挠了挠头发,开口:“就……那个……”   姚问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重复了一遍:“就……哪个?”   刘尧像是也从江洋的行动中获得了力量,一气儿说:“我们后排男生看你吧,也没别的意思。我们就是觉得,班里有一个成绩这么好的同学,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与有荣焉。对,我们觉得跟你做同学挺荣幸。”   与有荣焉。   姚问脱口便道:“你还知道与有荣焉这词儿呢?”   这可太令她吃惊了,这个男生他竟然还知道“与有荣焉”呢。她以为后排的男生,都只擅长运动。   刘尧:“……”   他刚才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在听到这句话后,就那么一下子给涤荡了个干净。他睁大眼睛:“我以前成绩也不差好吧。”   他又看她一眼:“只是没你好而已。”说到后来声音小了许多。   说完,大踏步走出了教室。   姚问:“……”   感觉似乎有点伤到他的自尊了。   见姚问正望着刘尧的背影发呆,旁边的康丽娜说:“我们班的学号其实是按照入学时的成绩排的,刘尧学号20122805,最后的05,表示他入学时成绩是班级第五名。”   这姚问有些意外。   那怎么现在考成这个样?   康丽娜似乎也看出了她的疑惑,说:“你肯定也发现了,我们班的任课老师教学能力普遍不高。刘尧故意学说话的数学老师,你应该也听出来了,她讲课频频讲错。刘尧曾经多次吐槽她数学讲得不行,后来干脆就不听了,专程在课堂上起哄。”   姚问以为,他们都听不出来老师讲错题,原来也能听得出来啊。   “那你们怎么……”不反应反应呢?   康丽娜摇了摇头:“我们根本没有话语权,只能被迫接受。数学老师的老公背景挺大,据说是借教育局的面子把她给送进来的。”   姚问:“……”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与时的学号是20122801,”康丽娜以非常可惜的口吻说,“他当时不仅是我们班第一名,还是当年的全校第一名。现在耀武扬威的蒋煜,升学成绩根本打不过他。排老二,还差他好大一截。”   姚问有些愕然。   从蒋煜口中听到时,她没想过江与时那时成绩会这么好。   “他这个成绩,怎么进了二十八班?”不该去一班吗?去了一班,就可以享受到相对较好的教学资源了。   “啊,这也是有原因的。”康丽娜也不着急去吃饭了,悄声说,“我们一开始的班主任不是乔老师,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师。我、许东也、刘尧还有江与时,我们都是因为他才选择这个班的。”   “是爸妈给选的,他们都相信钱老师的师德。钱老师从不以成绩为标杆招收学生,他的班里充斥着各个层级的学生。他带的每一届学生,高考都有考得很厉害的。前几届的许多高考神话,比如,原本入校时成绩很低,结果高考考得特别好,都出自钱老师的班。”   说到钱老师,康丽娜满眼崇拜,不由自主讲了许多。   “江与时和钱老师关系非常好,经常一起打球吃饭喝酒。二十八班当初在钱老师手上,真的很团结。可没几个月,”说到这里,康丽娜眼神黯淡,“钱老师回家路上出车祸了,当场就去世了,因为救一个横穿马路的小孩。”   她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我们班就换了新的班主任。渐渐的,原本因为钱老师聚集起来的那些优秀任课老师,都因为钱老师不在了,跟新的班主任太难磨合,且没人能管得住班里的同学,课堂纪律太差,就一个个都转走了。”   “这个时候,其他班都满员了,没有名额了。我、许东也,还有几个想转走的同学,没地方可去,就只能待在这里。只能抱着这点儿资源,哪怕它不好,也要拼命维护。再然后,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姚问好一会儿没说话。   康丽娜也没动,两人就这么默然不语坐着。   直到教室里走得没剩几个人了,姚问的背被敲了一下,她抬头,江与时正站在身旁。   下课铃声打响后,江与时没急着起身,一直坐在座位上,就那么看着男生们一个个上前跟姚问说话。直到她身边终于清净,只剩下了康丽娜。   姚问赶忙起身。   聊得太投入,忘记了吃饭,也忘记了直播,更忘记了江与时还在等她。   原本沉浸在回忆中的康丽娜在看到江与时后,表情明显有些不太自然,匆匆低下了头。   姚问留意到了,她看了眼江与时,他转身朝外走,问:“聊完了?”   姚问跟上,笑着说:“你刚刚一直等我呢。”   “不然呢?”江与时回答得很自然。   “等久了吧?你喊我一声,我都忘记了。”这会儿楼梯上人不多,空气中一股子下过雨后的清新味儿。   “没事,聊吧,想聊多久都行。”   俩人一起下楼,姚问跟在江与时身后。原本好好走着,江与时突然停住了,她没防着,一下子撞在了江与时背上。额头和鼻子碰到他的背,她只觉得酸得慌,双手忙撑住江与时的腰,上身朝后仰。   视线里看见了挡住路的蒋煜。   这人怎么又出现了?   “你干嘛突然停下啊。”姚问被撞疼了。   这个蒋煜就会挡路,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与时忙回身看她,见她鼻子红红,眼睛也红红,说:“你跟我那么近干什么?”   姚问脸小,皮肤白,被撞了后红的范围迅速扩大,视觉上瞧着冲击有点大。   江与时乍见之下一急,说话也急,但声音是很轻的。   姚问可不管声音轻不轻,一听这话,拍开江与时下意识要来帮她揉鼻子的手,指了指蒋煜说:“我推不开他,你推不开吗?你别让他挡路啊,你怎么还怪我离你近!”   江与时一下子被嚷懵了。   莫名成了俩人争吵导火索的蒋煜挺郁闷。   姚问揉着鼻子,接着再看回江与时,说:“你以后不准说我离你近,你要怪他挡路!”   她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就像是在他们两人中间划了一个圈儿,把她和江与时给圈在了里面,圈子外面的,都是外人。   江与时愣神了一秒钟,而后笑着点点头:“行,听你的。”他抬脚朝摩托车走去。   姚问这才转向蒋煜,揉着额头说:“114,你说话不算话啊?”   114?   蒋煜琢磨了一会儿,没琢磨明白这个114是个什么东西。片刻后,他回过神来了,一阵无语后,瞧着姚问的眼神里满是复杂。   蒋煜要比正式公布成绩更早知道分数,从看到姚问的成绩后,他就处于呆滞状态中。   “转学生,你什么情况?”   跟办公室里的老师们一样,没谁会认为最后一个考场里的人能靠著作弊考到第三名。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蒋煜瞧着姚问的眼神更复杂了。   “你管我什么情况,”姚问说,“愿赌服输,不要输不起。”   “我……”   蒋煜还要说什么,前边的摩托车响了一声喇叭,江与时捏着车把回头看着这边。   蒋煜和他眼神对上,两人看着彼此,一时谁都没说话。   姚问走过去坐上了摩托车,拍了拍江与时的肩膀:“走吧。”   等到摩托车启动,驶出去好远一段距离,江与时还能从后视镜里看见蒋煜,他依旧站在原地。   “怎么认识的?”江与时问。   “来学校上课的第一天就认识了,”姚问语气有点儿烦,“他老挡路。”   声音里还有点儿向江与时抱怨且邀他帮忙的意思。   “嗯。”江与时听出了她话语里的这点微妙情绪,唇角不由自主上扬。 第41章 不舍   路上姚问电话响了,她低头一看,是姚爱军。   应该是知道她的成绩了。   她抬头看了眼江与时,最终接通了电话。现在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让他知道的。   “问问,怎么才考了第三名啊。”姚爱军那边能听见车辆鸣笛声,应该也是在路上。   “这就是我现在的真实水平。”姚问说。   她一手举着电话,一手搂着江与时的腰,贴着江与时的背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习惯这样了,丝毫也不觉得这么做太过亲昵。   江与时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姚问眉心紧蹙,抿着唇,表情紧绷着。   他减慢了速度。   以前在家里时,姚爱军每每跟姚问说话,说不到三句就要上火,一上火他就控制不住脾气。现在离得远了,或许是愧疚,或许是心疼,姚爱军反而能好好跟姚问说话了,几乎每次都会哄着她。   “你的实际水平爸爸还不知道吗,”姚爱军放轻了声音,“不过第三名也行,反正能进一班了,你准备准备就去一班吧。爸爸都跟校长说好了。”   姚问跟姚爱军不一样,在家里那会儿,她或许还会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但自从被送回这里,她就再也不想压抑自个儿了。   姚问就等着姚爱军这句话呢。   她这次月考之所以考好,并不是为了进一班。   “爸,我是不会去一班的。我实话跟你说,第一次月考我确实是故意气你。但我并没有放松学习,我认识二中的全校第一名,我让他帮我把他们班上课的过程录了视频……”   还没待姚问说完,姚爱军就称赞道:“做得好,你要记住,跟爸爸怄气也不能拿自己的学业开玩笑。”   姚问接着说:“……第二次月考的成绩,是我经过这个月的学习后考出来的。简而言之,这个成绩就是在一班老师们的教学下考出来的。”   姚爱军不说话了。   姚问这句话什么意思他听懂了。   “这所学校最好的班级的教学,只能让我考第三名,能跟家里比吗?我有必要折腾来折腾去吗?”   姚爱军沉默。   “所以,除非回家,否则,就这样吧。去不去一班都差不多,这学校撑死也就这么个条件了。”   姚问静静等着姚爱军的答案。   这是上回接完姚爱军的电话后,她迅速想出来的对策。   片刻后,姚爱军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些许严肃:“你不去一班,除了这个理由,还有别的理由吗?”   还能有什么理由?   “不是因为你得罪了一班的英语老师,才坚决不去一班吗?”   姚问一愣。   “我给校长打电话,正巧你们贾老师找校长,人家说不给二十八班带英语了,带不动。你怎么还学会当面顶撞老师了?”   姚问吸了一口气。   她手臂一紧,扯住了江与时的校服下摆。江与时低头瞧了眼,又抬头从后视镜里看她。   “爸,”姚问捏紧手机,“所以你现在又开始这样了对吗?你还没了解清楚事情的全貌就要先从我身上找原因了对吗?每次,你一定要先找出我的不对来才行吗?”   姚爱军一滞,责问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人家是老师,你好歹给人老师留个面子。”姚爱军放缓了声气儿,苦口婆心道,“一班的优秀教师,你当面顶撞她对你有什么好处?”   面子。   姚问笑了。   “我觉得你们大人挺有意思,许多恶心的事情你们可以做,我们不可以说。你们做了还得要我们装作看不见。我们一旦指出来,你们就要用你们大人的权威来告诉我们,我们做错了。”   “时·间”就在前面,马上就要到店门口了。   “爸,难不成你想告诉我,蒋阿姨当三是对的,贾老师拒绝给差生讲解题目、往自己身上揽功也是对的?”   “既然这样,我长大以后,我插手别人的家庭是不是也可以被允许?我捧高踩低不履行工作职责是不是也会被默认为是可以的?我冒领他人成果是不是也行?”   “姚问!”姚爱军终于没能控制得住,吼道。   “你们大人怎么就这么虚伪呢?”   姚问也没能控制得住,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摩托车在距离“时·间”不远处的小路上停下了,抬头就能望见店门。   江与时一直坐在车上。   他没有把摩托车骑过去,十分体贴地停在了这里。   每次跟姚爱军打完电话,姚问就觉得特别难过,这种难过是短时间内无法根治的。   她抬头,眼前是坚实宽厚的背。她拿下巴碰了碰江与时的背:“你都听见了?”   “嗯。”江与时说。   “你也觉得我做得很过分,我该给贾老师留面子吗?”问出口时,姚问无意识捏紧了江与时的校服下摆。   江与时低头,她的手在轻微颤抖。   “做得过不过分,是否该留面子,这话我没资格说。”江与时没回头,始终盯着那只白皙的手,“毕竟,那天晚上被贾于荣当着大家的面呵斥、今天又被她说错分数还当成个人教学成果沾沾自喜大肆夸耀的人,不是我。”   姚问眼眶泛湿,另只手也伸过去,两只胳膊牢牢搂住了江与时的腰,拿脸颊蹭了蹭他的背。   她感叹道:“江与时,我虽然一直吵吵着要回去,可我现在还真有点儿舍不得走了。”   姚问这么说着贴近时,江与时的心跳节奏突然加快。   “你和我在一个城市该多好啊。”她说。   这句话把江与时一下子敲回了现实。眼前街道纵横,车辆来往,繁华熙攘,瞧着也热闹,但终究只是一个县级市。   不久前陡然躁动起来的心跳慢慢熨平,江与时手覆在姚问的手上方,想要让她别搂这么紧,又想握住。最终,他抬手握住了车把,重新发动了摩托车。   姚问一直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到晚上,始终都没再能等来姚爱军的电话。   不久前恐慌的事情终于成了事实:姚爱军不想让她回家。   他在乎她的学业,但有一件事,让他比在乎她的学业都还要在乎。   蒋茹现在还做不到霸占姚爱军心中第一的位置,那究竟是什么?任凭姚问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别人情绪受伤害会找渠道发泄,姚问也会找渠道发泄——生病。当晚,她就开始发烧,接着又感冒了。这次太严重,吃药根本不管用,最后不得不去医院输液。   冬季篮球赛就在姚问生病时热热闹闹地开始了,接下来的两周,每天都有比赛。   等姚问拖拖拉拉好了之后,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是两份,直播打赏和江与时给发的主播工资。   她规划了一下钱,而后在三人小群里发信息。   【冷静】:我想送男生礼物,送什么比较合适呢?   万赋予很快蹦跶出来。   【万小爷】:咱们之间那么客气干什么?别浪费那个钱。   【了不起的了了】:老万,我有一个“觉得”,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   【万小爷】:说。   【了不起的了了】:我觉得不是送你呢。   【万小爷】:——!不是我?   【冷静】:好像……还真的……不是。   【万小爷】:姚口!很好,你失去我了。   【冷静】:哦,了了,那你帮我想想。   【万小爷】:……   【万小爷】:…………   【万小爷】:………………   【了不起的了了】:口姐,我不负责任猜测一下,你是要送酷哥?   【冷静】:嗯,他帮了我好多。感冒我去医院输液,他每次都陪我去。有时候我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针早就拔了,他就在旁边。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感觉必须得送点儿什么表达一下谢意才行。   这次感冒,江与时全程陪她上医院。店里那么忙,还有篮球赛,他还给她匀时间,姚问感觉挺不好意思。   【了不起的了了】:酷哥这么好啊。真没想到,长那么帅,还这么有耐心。   【万小爷】:什么意思?本小爷是不帅还是没耐心?本小爷表示很不服。   姚问和了了都没搭理他。   【了不起的了了】:你和他平常接触得多,你想想他比较喜欢什么,或者缺什么,我觉得送他实际点儿的东西比较好。   姚问想了下,要说江与时缺什么的话,那是不缺的。要说他喜欢什么,这把姚问给难住了。她还真不知道江与时喜欢什么。   【冷静】:实际点儿的东西的话,衣服行吗?   【万小爷】:姚口!!!你送大帅比就知道要送衣服,为什么送我就送学习资料?我不服!我大大的不服!   【了不起的了了】:我觉得可以,酷哥身高至少得有一米九往上了吧?   这姚问知道。   【冷静】:一米八八,他看起来那么高吗?   【了不起的了了】:呃,我觉得咱俩站他面前,就跟矮人国的小矮子似的。   【了不起的了了】:他那腿是真长,看他脸必须得仰头。   这姚问特别有感触,刚来那会儿有几次和江与时说话,仰头仰得脖子酸,她就退后一段距离。这样仰头的幅度不用太大,就不太难受了。   【万小爷】:……你们搭理我一下,我还活着呢![弱小可怜又无助急需关注]   姚问看着手机屏幕笑了。   【万小爷】:我不服,我大大的不服!   见故意冷落万赋予的火候差不多了,姚问终于搭理了一下他。   【冷静】:不服驳回。   【冷静】:我刚才不是失去你了吗?   了了跟姚问心有灵犀,立刻跟上:   【了不起的了了】:老万,一般情况下,口姐失去你了,我也就失去你了。   【万小爷】:……   【万小爷】:我决定你们没失去我。[积极举手]我可以帮大帅比挑牌子,男人的衣柜我懂啊!姚口,你肯定需要我!   姚问故意无视了他这么长时间,就等着这句话呢,赶紧发:   【冷静】: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现在钱不多,预算在5k左右。   【万小爷】:……我隐隐觉得,我又被套路了。 第42章 解围   姚问戳着一个帖子看。   这个帖子是2012年发的,那时正是高一入学的时候,到今年刚好两年。帖子讨论的主人公是江与时。   发帖具体时间是12年的冬季篮球赛期间。   帖子楼层数特别高,里面都是江与时打篮球的照片,各种姿势的,运球过人、扣篮、三分线投篮等等。从12年开始,中间空了一年,今年的又贴上去了。   这帖子最近一直飘在顶上,楼里每发一张照片,下面就一堆告白和尖叫声。   姚问把每一张照片都点开看了一遍,从12年看起。其实照片不多,但她看得慢,看完两个小时过去了。而后,她也默默发了一条评论。   ——“好像确实有点点不一样的帅。”   看照片跟看真人是不一样的感觉,她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结果她转身喝个水的功夫,帖子里因为这句评论吵成一片。   ——“确实?”   ——“有点点?”   ——“层主视力正常吗?”   ——“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吗?”   ——“楼上别着急怼,没准儿层主是个酸鸡男呢。我觉得女生眼睛没这么瞎。”   ——“是哦,瞎眼睛的柠檬精。”   看到这几条,姚问有点儿看不下去了。   下面还在骂些什么她翻不动了,她觉得自己也没评论什么过激的话吧,怎么这就招骂了?   这些女生是不是太疯狂了?   二中的冬季篮球赛声势浩大,高中三个年级全都以班级为单位参加。班级数众多,比赛一场接一场。两周下来,最后进入决赛的只有五个班,高一、高二各自一个班,高三三个班。   接下来就是五个班争夺前三名。   姚问刚才评论的就是五进三的某一张照片。   前面的争夺赛中江与时就上了一场,就是这场五进三。其它场次他虽然不上场,但一直在现场排兵布阵。   经过新一轮比赛后,高三文科班和高一班被刷下去了。最后只剩下高二班、高三理一班和理二十八班。   现场很热闹,帖子里更是激动得不行。   ——“去年没看着江与时和理一班对决,今年终于要如愿了!”   ——“今年二十八班要帅到飞起了,他们的拉拉队很给力啊。”   ——“前面的舞蹈那都是开胃菜,据说他们还准备了压轴舞!要在争夺冠军时表演。”   姚问刚看到这条评论,康丽娜匆匆来叫她,说是拉拉队第一次跳这样的舞,有点儿慌乱,叫她帮忙再去顺一下舞蹈。   姚问:……   不知道这有什么可慌乱的。   她去了后台帮忙救火,文艺委员正和一群女生凑在一起说笑:“有点点帅?这要是个男生那就是脸大如盆。”   旁边女生应:“就是,敢从ID后面飘出来站江与时跟前比一比么?”   另一个道:“要是个女生,那就是近视眼一千八百度。”   “或者就像大家评论的,干脆瞎了。”   姚问:“……”   她有点儿想走了。   刚一转身,就被看出了她意图的康丽娜给拽住,康丽娜央求道:“就一下下,咱们班赢了不好么?一下下!”   说着,康丽娜忙招呼那群女生:“班长来了,大家速度点儿!”   女生们抬头,看见姚问跟看见了救命亲人,就差眼闪泪光了。文艺委员第一个扑过来,其他人接二连三扑上来,围住姚问要她帮忙再教一下。   姚问:“……”   这热情急切的模样,跟刚才怼评论时的冷漠简直是天上地下。   操场看台上,坐满了二十八班篮球队队员。   此时男生们个个满头大汗。   江与时穿着宽大的队服,双手撑着膝盖,望着场内正在争夺季亚军的理一班和高二班,眼眸牢牢盯住理一班。手中拿着一个本子,嘴里叼着一只笔,不时往本子上画一画。   这两周理一班参与的所有比赛,他都分毫不差完整看下来了。   等这场比赛敲完终场哨,江与时指着本子,对围在他身边的男生们说:“一班几乎所有的战术都在这上面了,你们抓紧看,有不懂的快问。”   刚参加完上一场比赛的男生们也顾不上气喘吁吁,接过本子埋头就开始了研究。   江与时转身拍拍韩宁的肩膀:“这会儿不困吧?”   韩宁的妈妈最近状况好点儿,韩宁晚上被叫起来的次数少了,有时候一整晚都不会被叫起来,他就能睡个安稳觉。   韩宁点点头。困倒是不困,相反有点儿激动。他正在看一个押注的帖子,里面在赌江与时和蒋煜谁会赢。韩宁眼睛都没眨,利索投了江与时一票。   福子在看另外一个帖子,那是专属于蒋煜的高楼。他翻了翻下面的评论,瞧见一堆骂人的话,不由撇了撇嘴。   这些人骂的是其中的一条评论。   ——“也就一般般吧。”   这条评论是他发的。   与江与时的那栋专属楼不一样,蒋煜这栋楼里不仅有他打篮球的照片,日常生活照也一大堆。有一些近距离照片,一瞧就是本人属意发的。   鉴于上面发了一条评论已经被骂了,福子这回想发评论,就自动在内心发了。   ——骚里骚气。   跟着,他就从一堆骂他的评论里看见了一条挺特别的。   ——“楼里这个是不是跟江与时楼里那个一样,有可能是同一只酸鸡?”   大江的帖子里也有人骂他?   福子立刻切换到江与时的那栋楼,点开后从一大堆骂声中终于翻到了惹围攻的原评论,他正要跟着发一条回怼的话,肩膀被江与时敲了敲。   “看什么呢?赶紧去熟悉他们的战术。”   福子立刻把手机递给江与时:“这这这个,有人竟竟竟然说说说你确确确实有有有点点帅。确实有点点!”说到这里,福子都不结巴了,他由己思人,“我我我怀疑是是是蒋煜那那那面的人人人发的。”   这种无聊的帖子,江与时看都不待看。他扫了眼正要让福子干正事,眼角余光似乎扫到了什么。便把手机拿过来,凑近仔细看了眼。   ——“好像确实有点点不一样的帅。”   ID:冷静。   叫“冷静”的或许有很多,但这个语气……   他上下翻了翻,见许多人围攻这层,但层主却没再出现。   “瞧瞧瞧大家都都都在骂他我我我就放放放心了,酸酸酸鸡!”福子说。   然后,他就看见江与时拿自己的手机在回帖。   “大大大江,不不不用你亲亲亲自下下下场,看看看我骂骂骂死他!咦,你你你这是……”   福子的声音戛然而止,盯着江与时刚回复的帖子微微瞪大了眼睛,没能说得出来话。   姚问又带着班级拉拉队的女生们跳了一遍。   “你们其实跳得还不错,大胆跳就行。”   当然,以她的标准来说还差得远,但以整个二中的加油舞来说,首先创意上就已经赢了百分之六十了。   文艺委员擦擦汗道:“第一次尝试这种舞蹈模式,真的很害怕,好怕重蹈覆辙。”   这段时间几乎一有空,文艺委员就领着拉拉队成员在自己家练习,不能说百分百熟练,至少也有百分之九十九了。   起先看到这支舞时,大伙儿都觉得稳了,但越是临近要跳的时候,越是紧张。   姚问瞥了眼文艺委员,并没有一味再安慰下去,淡声道:“你要是害怕,那换我来。把C位给我,反正我不紧张。”   文艺委员一听这话,赶忙搂紧了艳丽的队服,刚才眼里的飘忽、胆怯一扫而空,转而换上了捍卫C位的坚定:“嘿嘿嘿,我可以!我一定、肯定可以!我还要靠着它雪耻呢!”   等队伍解散,大家稍作休息间隙,姚问接过康丽娜递过来的矿泉水。   刚喝了一口,就听那边女生们爆粗口。   “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   “卧槽卧槽不得了了!”   “怎么了?”   “江与时在帖子里现身了!”   女生们先是一阵寂静,接着,纷纷扑到说话的女生身旁:“哪个帖子?”   “就他自己的那个帖子啊!”   “以前他可从来没在里面出现过。”   这边姚问眼见着康丽娜的矿泉水洒了一地,忙给她扶住瓶身。   “他回复那个说他有点点帅的人了。”康丽娜喃喃道,“我那会儿也参与怼这个层主了,我觉得她眼睛肯定不太正常。”   姚问:“……”   “可是他凭一句话扭转了局势,现在楼里都没人骂这个层主了,光尖叫了。”康丽娜跟梦游似的,眼神都飘了。   姚问凑过去看了眼。   在她发的那条评论下,有一条最高赞的评论:   ——“我努力争取多点点帅。”   ID:江与时。   她之前发了什么?   ——“好像确实有点点不一样的帅。”   在江与时这条回复发了之后,下面的画风就变了。   原本骂她的都不见了,转而开始了尖叫和猜测。   ——“江与时为什么独独回复她?”   ——“你怎么知道是女生?”   ——“废话,男生他会这么说话吗?会吗?你品,你细品。”   ——“而且,江与时忙得很,哪里顾得上看这种帖子。他会出现,意味着什么?”   ——“他知道这个女生是谁,且给她解围?”   ——“楼上可以继续深挖一下。”   ——“他!喜欢!她?不会吧?”   ——“不要啊,我要江与时独美!”   ……   姚问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觉得耳根有点儿发烫。   她掏出自己的手机,给江与时发微信。   【冷静】:那个……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冷静】:那个……你   她删除,接着重新编辑。   【冷静】:我……   正要再想想怎么说,顶上突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姚问跟被烫着了手似的,一下子缩回去。   【江与时】:待会儿来帮我拿衣服。   姚问正要说“好”,下一条紧跟着过来了。   【江与时】:我给你看怎么多点点帅。   这回,姚问觉得脸颊都开始发烫了。与此同时,心“扑通”跳了一下。 第43章 狠话   偏偏这个时候康丽娜突然盯着她的手机说:“咱们还没加微信呢,加个微信吧,我扫你。”   姚问瞬间有点儿懵。   这要放在平日里,加就加了,可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这个微信名太明显了,加了必然会被发现,而她还不想改微信名。   于是灵机一动,说:“我几乎不用微信,加Q.Q吧。”   姚问走到外面吹了会儿凉风,等莫名升腾起来的热气散下去后,她去超市买了几瓶功能饮料。结账时想了想,又买了几瓶矿泉水,还拿了几条毛巾。   都买好后,这才去操场。   冠亚军的争夺赛异常激烈,场边四周满是黑压压的观众,看台上也早就坐满了人。不说外校的学生,只二中三个年级的学生就有七千多名,再加上瞧热闹的老师们,把操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别说坐着了,连站着都难找个视角好的地儿。   姚问环顾场内一圈儿,扫到一半就看见了江与时。他正背对着她,跟篮球队的队员讲些什么。   队服宽大没形,愣是被他穿出了闪光灯加持的T台走秀效果,光一个背影都让人觉得正脸绝对酷到没边。   周围看台前后左右的女生们纷纷拿着手机偷拍。   篮球队的一群队员都只穿着队服,只有他,校服外套斜搭在肩膀上,始终不肯随便找个地儿放着。   属实是十分爱干净了。   江与时正和男生们做最后战术部署,原本大伙儿听得认真,突然有人走神往他身后扫了一眼,接着第二个放空了眼神,然后第三个……   “既然没有疑问,那我们就严格按照既定战术执行,如果……”江与时目光一凛,点名,“刘尧、许东也、周阳、江洋……你们神还在吗?”   他眼睛一转,又道:“还想不想赢了,韩宁你怎么也……”   福子伸手指了指,急切道:“大大大江,你你你身后。”   江与时这一回头,就瞧见了层层人群之外的姚问。   她站在人潮外,努力踮脚朝里张望,一张巴掌大的脸映在他眼神里。江与时回头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她,如同他身后的男生们一般。   江与时那刚才还紧绷着的眉眼瞬间舒展,朝姚问挥挥手。   他一挥手,拿手机拍照的学生们就全都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有高一、高二的小学妹们不知道,疑惑问:“那谁呀?”   高三学姐叹了口气,默默拐去了论坛。在江与时和蒋煜的帖子争先恐后飘上首页的当口,又一个帖子飘了上来。   这个帖子的主人公是姚问。   女生们喜欢拍帅气的男生,男生们也喜欢拍漂亮的女生。   姚问转学到二中的第一天,这帖子就悄么声儿冒出来了。刚出来那会儿,属实热闹了几天。但一开始谁也没想着它能盖高楼,后来蒋煜实名在楼里评价了一张照片后,这楼就迅速盖起来了。   如果只有这么件事,其实也不能让它经常性飘在首页。关键是,这楼的主人公她天天坐在江与时的雷神后座上。   起先,女生们都挺不服气。   ——“江与时不是从不搭理女生吗?”   ——“她凭什么坐江与时的摩托车后座?就凭脸吗?”   ——“那要这样的话,我们大家都有机会啊。”   ——“以前不敢接近江与时,感觉他对恋爱对象一定要求挺高,早知道就先下手试一试了。”   这些质疑在姚问考了全科大鸭蛋后更是水涨船高,直朝着全方位嘲讽的路子狂飙。   ——“曾经我觉得江与时眼光肯定高,后来我错了。”   ——“所有的男生都他妈一个德性,只看脸。”   ——“这个看脸的世界没救了。还能不能好了?”   ——“我就挺郁闷,蒋煜说她漂亮我能理解,毕竟优等生都对差生着迷。但江与时怎么也着迷?他跟她好……两个人誓要携手把零蛋考穿吗?”   在二中学生们看来,虽说蒋煜学习好,家境也好,但自己开餐馆的江与时对他们来说,无疑更有吸引力。   毕竟,这个年纪身边的同学都在学习,有哪个跑去当老板啊?   于是,姚问的那栋楼里,有一段时间全都是女生们攻击她容貌的评论。   而这上千条质疑在第二次月考之后,一下子歇气儿了。   只有一条评论挂在首位,被高赞置顶:   ——“曾经我觉得江与时眼光高,后来,我觉得他眼光确实高。”   这也不怪女生们服气,在姚问之前,二中全校前十没有一个女生。从高一到高三,无论文理科,前十女生就是挤不进去。   使得老师们经常感慨:“女生也只有在初中厉害点儿,上了高中,就不如男生了。”   哪个女生听了这话能高兴?   于是,姚问的楼里也有了女粉。   女生们发表了评论后,男生也不甘落后。紧随其后的是这样一条评论,点赞数只与上一条差一百个:   ——“学渣泡学神,这活儿只有江与时敢干。眼光毒辣,在学神幼年期就看出了她的潜力。”   关于以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姚问一概不知。女生们在叽叽喳喳热衷于八卦时,她在刷题解压;男生们在偷偷给她拍照并往帖子里搬运时,她在忙着和姚爱军斗法。   就连江与时那个帖子,还是康丽娜无意中说了后,她才点进去的。   看见江与时冲她挥手后,姚问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往看台走。手机震动,收到了一条微信,她点开。   【江与时】:第三排第五个。   姚问望了眼密密麻麻的人群,有点儿犯难。她实在不喜欢跟人挤在一起,那到底怎么穿过人群挤进去呢?   就在她踌躇不前时,原本密不通风的人墙自动松懈,让开了一条道。   江与时从里面出来了。   旁边女生们齐齐“哇”一声,纷纷看过来。   江与时目光先是虚虚笼罩着她,而后落到她提着的塑料袋上,看清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后,他眼神里便迅速蕴起了一层浅浅的笑意。   姚问从小到大经常被围观,她原本挺习惯别人的眼神。但此刻,当她抬眼看到江与时的脸时,不知怎么心脏又“扑通”跳了一下。   她不敢明目张胆轻抚,只能任由它自己慢慢平复。   这之前,她一直把江与时当朋友看待的。   可是面对朋友,会心跳吗?   好像不会。   她跟万赋予做了将近四年的朋友,心稳如泰山。   江与时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着,道路畅通无阻。他把她带到第三排第五个位置,那个座位上原本放着一个坐垫,就是它在帮着占位。   等姚问在座位上坐好,江与时将自己的校服罩在她头顶上,跟上次一样,说:“给你遮阳。”   与上次不一样的是,周围女生们在纷纷尖叫。   而姚问,她的心境也跟上次不一样了。   江与时倾身,双手撑在座椅两侧,视线与她齐平,桃花眼微弯。阳光下,细密的汗珠闪耀着绚丽的光。   他挨近她。   周围女生们因他的动作都要炸了。   靠得太近了。   姚问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笑了一下,轻声说:“看好了。”   这个眼神,这个语气,让她有点……扛不太住。   姚问撩起眼皮看他,眼睫毛扑闪个不停。   江与时凑近,把自己的头也埋到了校服里,伸手轻轻拨了拨她的睫毛。   姚问不由自主闭眼。   他挨到她耳边,说:“走了。”   热源疏忽间远离,姚问睁开眼,肩膀放松,这才大口大口呼吸。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太激动了,一个劲儿跳个不停,她忙一巴掌按住。   江与时转身走入人群,很快进入队伍里。   缓了会儿,姚问这才察觉到四周好奇窥探的眼神。她有点儿不太好直面,便借低头看手机躲避这些目光。   无意间点进了自己的帖子里,一不小心就看到了刚才江与时弯腰和她说话的照片。拍摄的角度特别好,光线也棒,看着看着,姚问似又回到了刚才。耳根又开始发烫了,她忙下滑。   下滑了没一会儿,出现了一条十分急切的评论。   ——“全校第三,隔壁江与时楼有个ID叫冷静的,她可能要挖你墙角!”   姚问:“……”   直到主持人宣布双方队伍入场,周围明目张胆看她的眼神才少了些许。   两个班篮球队成员在队长的带领下昂首挺胸进场。理一班身姿矫健,理二十八班步伐稳当。   两位队长更是引来了全场的尖叫声和欢呼声。   江与时和蒋煜目光相撞,谁也没笑,还没开打,眼神就水火交融了。   周围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主持人说:“作为冠亚军的角逐队,两个班级从高一打到高三,在过去两年堪堪打成平手,均收获了一冠一亚的成绩。现在,面对决一胜负的第三场关键性比赛,双方队长有什么话想对对方说吗?”   礼仪小姐由学生会成员担任,蒋煜是学生会主席。她往两边一瞥,这就要把话筒递给江与时。   就在此时,主持人突然又补充道:“同学们说,两位队长在学校里是王不见王的存在。两位,今天恰好有这么个公开宣战的机会,敬请放狠话,千万不要口下留情!”   礼仪小姐又要把话筒递给江与时,还没抬手,江与时便冲对面做了个“让”的手势。   放狠话讲究先后顺序。先开口的必须够狠,堵死后开口的,让后者想不到更狠的话才行。否则,后者就会死死压制前者,影响士气。   也就是说,后开口的做准备的时间要长,且可以根据先开口的有针对性放话,显然更占优势。   江与时让了,礼仪小姐没办法,只好把话筒递给蒋煜。   刚才江与时在看台上跟姚问说话那一幕,太高调了,几乎没人能不注意,蒋煜当然也看到了。   那个从没给过他好脸色的女生,在江与时面前乖得不像话。   这让他很不服气。   话筒让给他,他其实可以再让。借谦让来给自己赢得机会,可他不打算让了。   蒋煜举起话筒,目光直视对方队员,再落到江与时脸上,眼神陡然锐利:“二十八班,去年怎么输的,今年继续怎么输。”   “哇!”   周围一片喊声,女生们抱着胳膊纷纷嚷:“学神撂狠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主持人笑着说:“哎呦,蒋队长眼神很犀利嘛!有请江队长。”   唰——   全场所有目光全都聚焦在了江与时身上。   就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江与时从礼仪小姐手中接过话筒,抬眸,淡声道:“Talk is cheap .Show me the code.”   相比蒋煜的尖锐锋芒,江与时显得太过漫不经心,太过闲适。   他话音刚落,全场反应了三秒钟。   而后,炸了!   主持人是个高一小学弟,听到这句英文后卡了一下壳儿,随后道:“对不起,主持人很爱国,正在请助手帮忙翻译。”   场内哄笑声一片。   姚问也忍不住笑了。   旁边座位女生说:“学渣拽英文,这可还行?”   另一个喃喃道:“要被帅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Talk is cheap .Show me the code.——Linus Torvalds   Linux之父李纳斯大神的经典语录。   在这里译做:废话少说,放马过来。 第44章 践诺   两个队都去做赛前最后的准备,轮到双方拉拉队入场了。   主持人清了清嗓子道:“听说今年两个班的拉拉队在舞蹈编排上都煞费苦心。一班有校文艺部部长坐镇,二十八班有、有,”他垂头看了眼稿子,“嗯,有别出心裁的编舞师。”   主持人:“秉持冠军风度原则,有请高三理一班拉拉队率先入场。”   理一班拉拉队方阵甫一露面,就引起了全场如雷般的欢呼声。清一色大长腿貌美女队员,队服颜色鲜艳靓丽,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无可挑剔。   光这么一个亮相,就引得场内哨声频起。   主席台下首的骆轻舟拿肩膀碰了碰刘飞飞:“师哥,不赖呀,你们班有这么多好看的女生吗?”   刘飞飞眯眼笑,看似一副与世无争的淡漠样儿:“我们班确实不够,这都是蒋煜的功劳。”   一边的田老师搭话:“学生会主席果然号召力大啊,女生们就这么跳上一支舞,待会儿你们班男生还不得拼了命夺冠?”   刘飞飞不应,依旧眯眼笑。   田老师撇了眼骆轻舟,又说:“放狠话你们班更胜一筹,拉拉队老刘班要扳回一城了。”   骆轻舟听文艺委员说过姚问参与编舞了,还没来得及看,并不知道自个儿班究竟什么情况。此时她也不争这一口气,只凉凉掠了田老师一眼:“没关系,反正姚问还在我班,这就够我一下子扳回两城了。”   田老师表情一噎。   旁边的刘飞飞无奈:“你们俩吵架,怎么又把我拉进来了?”   第二次月考后,刘飞飞和田老师一起去了一趟校长办公室。当然,是瞒着骆轻舟去的。   可巧,那天骆轻舟有事找校长。   于是,三人狭路相逢,就一起堵在校长办公室里了。   校长也没替二位班主任隐瞒。骆轻舟一听,这俩人竟然密谋想撬她刚考了高分的学生,她一阵心火上涌。骆轻舟那会儿还没从姚问给她带来的荣耀中醒过神儿来,当下秀眉怒竖,把两位男老师瞪得缩在沙发角落里不敢吭声。   骆轻舟转念又一想,姚问这根独苗苗,放在自己班恐怕会耽误,于是忍着肉痛展颜一笑:“你们俩划拳吧,谁赢了谁带走。”   要学生这事儿,原班主任点头放人是最关键的一道程序。骆轻舟放了话,刘飞飞和田老师一激动,差点儿就当着校长的面儿真划拳了。   冷静下来后,俩人齐齐看向了校长。   还没到冬天,校长就喝上了枸杞茶,捧着滚烫的茶杯笑呵呵说:“她爸倒是挺想让她转班,但小同学自己特别有主见,说就要在二十八班待着。”   ……   提起这档子事儿,田老师还忿忿不平:“老张头人老了兴趣很低级。”   早就知道结果了,还放任他们两个在他跟前说了一气儿各自班级的优劣势,争前恐后快要打破头,说得还口干舌燥,差点儿七窍生烟。   最后落了一场空,多气人!   两人忙活着盯了这么长时间,谁都没落着好。一朝成了难兄难弟,彼此多了几分惺惺相惜,比起以往来,阵线更要整齐划一。当下听田老师这么说,老成持重的刘飞飞点头附和:“确实,越老越不像话。”   看年轻人在他面前争得面红耳赤快要打起来了,他老人家也不喊停,跟一尊弥勒佛似的,品着茶在一旁观战,咂摸着嘴看戏看得特别带劲儿。   他们这边说话间,场内理一班的拉拉队已经跳完了舞,以漂亮的收尾退场,掌声顿时响起。   一班篮球队的男生们睨向二十八班,双臂抱胸,朝着他们竖了个大拇指。接着,手腕一转,齐齐向下。   “操。”二十八班男生气炸了。   等回过头来,刘尧拍了江洋一巴掌:“洋哥,口水能洗澡了。”   江洋正看得入迷,目光跟着一班拉拉队女队员们走,飘飘然道:“卧槽,感觉咱们班要输了。你们有谁看过咱们班拉拉队彩排?能赢吗?”   韩宁说:“捂得太严实,就听说小刀刀也参与了,好像阵仗搞得还挺大。”   江洋叹气:“他一爷们儿顶屁用,这种舞就得女生来才行。瞧人家一班身娇体软,咱们班怕是不行。”   又说:“还别出心裁的编舞师,我们班有这么个人吗?太会编了,待会儿圆不回来可就有的没面儿了。”   江与时敲了敲椅子,终止了沮丧情绪的蔓延:“打球好不好不说这个。”   台上的主持人回神:“一班的加油舞特别好看,主持人都看呆了,差点儿忘记了报幕。”   全场大笑,再次为一班的拉拉队鼓掌。   二十八班的拉拉队队员在看完一班的舞蹈后,俱都长吸一口气。康丽娜鼓励大家:“都别紧张,一会儿上去只管跳,不要慌!”   主持人说:“下面,有请二十八班拉拉队入场。”   “舞蹈歌曲《你们不如认输》……为什么感觉火药味儿这么浓?”   全场哄笑。   他照着单子念:“填词者:小刀刀。演唱者:小刀刀。咦,现在都兴披马甲了吗?”   全场又笑。   大家纷纷议论:   “《你们不如认输》?”   “他们还自己写了歌?”   “二十八班够认真啊。”   当歌曲前奏响起来时,场内人纷纷侧目。   “这是……?”   “好熟悉的旋律。”   “是啊是啊,就在嘴边了。”   “是《向天再借五百年》的旋律?!”   “对对对!”   “她们出来了,出来了!”   随着前奏响起,二十八班拉拉队队员悉数入场。她们不全是大长腿,也不全都非常漂亮,但各个精气神儿十足。   光从亮相上来说,她们肯定是比不过一班齐刷刷的大长腿女生。但当她们一开跳,整个操场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天呐天呐天呐!”   “这是什么舞?”   “加油舞还可以这样跳!?”   “这是……街舞?!”   “哇,太酷了吧!”   队服闪耀,舞蹈动作炫酷又温柔。   与此同时,小刀刀带着他的改编歌曲来了。   “理一班又来叫嚣,不知已经第几回。”   第一句才出来,全场就笑翻了。有谁能想到,他们会这样改《向天再借五百年》的词儿。   “学习没见多牛逼,跳得倒比成绩高。”   舞蹈跳得细腻,歌曲前奏也温和,而歌词却充斥着满满的吐槽。   脑子里回想着原歌词,再一听当下的歌词……一股浓浓的搞笑风袭来,观众夹杂在舞蹈的酷炫和歌曲的搞笑中前仰后合。   “篮球也就一般般,装酷耍帅花样繁。”   二十八班篮球队的男生们都呆住了,继而“噗嗤”笑出了声。   “脾气在蠢蠢欲动,都已经按捺不住。”   “做人要留一线,做人谦虚谨慎。可你们太过高调。”   “做人和和气气,再见面不瞪眼。都为了那点儿面子。”   主席台旁的骆轻舟一边拍刘飞飞的肩膀一边狂笑,刘飞飞默默地看着她拍他肩膀的手。   田老师瞠目结舌。   曲调到了这里陡然一变,节奏突然紧绷,拉快。   与此同时,拉拉队队员们齐齐一扯外面艳丽的队服,露出了里面的黑色舞服。舞风也跟着倏然一变,应和着曲调加快,队员们的表情也由柔和笑脸转变为眼神郑重、坚定,每一舞,都力量十足、气势磅礴。   “看我们满血归来,揍爆你们。”   舞蹈一层比一层帅气,一层比一层有力量,层层叠加,推至最高潮,嘭——惊爆全场。   观众自发站起来,嘴里哼唱着,边鼓掌边跟着跳。   “理二十八班站在操场紧抓住全场视线。”   “愿上天保佑,你们能输得好看点。”   节奏太快,原本这是一句会让人发笑的歌词,可配合着此时的舞蹈,除了帅让人脑海里一时竟想不到别的词。   最后一句:“我真的觉得你们不如认输。”   舞蹈“刷拉”一下,干净利落收尾。女生们齐刷刷转头,冲着一班队伍的位置做了一个大拇指朝下的动作。   帅气还回去了。   “哇!”   “超棒,果然是压轴舞啊!”   “这气氛,赶上看演唱会了。”   “……”   二十八班篮球队的男生们激动得跟着蹦跶,频频搓胳膊,嘴里想不到别的词儿,只一个劲儿:“卧槽卧槽卧槽!”   江洋大声问:“编舞师谁啊!”   “对啊,主持人脑子还好使吗?”   “就是,怎么把编舞师给忘了呢?小刀刀这配合绝了。”   主持人回过神来了:“哦,对不起。主持人让她们的舞蹈给惊艳住了,都忘记先介绍她们的编舞师了。”   场内观众喊:“谁呀?”   “啊?大声点儿。哦,听见了。”主持人说,“她们的编舞师叫姚问。”   哗——   所有人纷纷抬眼。   江与时望向第三排第五个位置,扬眉笑了。   蒋煜好一会儿没能回神。   而姚问,在全场这么多目光中,她只注意到了一个人的目光。   她默默把校服往前拉了拉,盖住了脸。   江与时只看到一团校服,那校服还是他的。他笑了笑,收回目光。   其实那天编舞时用的不是这首歌,姚问编完舞之后,文艺委员就说得找一首更加适合的歌曲,她看着办。然后,就给了小刀刀发挥空间。   姚问自己都觉得,这么配合让这支舞确实更加有味道了。   二十八班的同学,其实还不错。   篮球队热身完毕。   裁判吹哨,比赛正式开始。   第一小节江与时和蒋煜都上场了。他俩一上场,场内的尖叫声就没停过。一会儿“江与时”的喊声压倒“蒋煜”,一会儿“蒋煜”的喊声压倒“江与时”。   两边的人都挺疯狂。   解说员道:“同学们很热情啊。”   两人在这样的氛围中,一上场就展开了一场激烈对抗。姚问距离场内近,每每他们两个撞到一起时,她就感觉自己胳膊疼、身体也疼。   替江与时疼。   “嘭——”一声,力道太大了。   俩人这么纠缠着,谁也没能进一球。江与时虚晃一招,绕开蒋煜后原本想把球传出去,可蒋煜反应很快,再次缠了上来。   江与时便又使了一个虚招,晃过了蒋煜后,原地起跳,把球扔了出去。   这回,球进筐,三分。   开局一个三分球太提士气了。   然而,这只是开始。这之后,江与时势不可挡,针对蒋煜无死角的人盯人战术开始了复制粘贴——频繁投三分球。   他准头极高,一扔就中。   只要球到了他手上,他扔出去,就能投中,没有一个遗漏。   场内开始了疯狂尖叫:   “江与时!江与时!”   “二十八班!加油!”   “二十八班!加油!”   从一开始的平分秋色,到现在,场内几乎一面倒地给二十八班加油喝彩。   趁着这股子势头,二十八班篮球队队员频频进球得分。   比分差距逐渐拉大,很快,两班差距就拉到了21分。   刘飞飞看得着急,从主持人那里抢过话筒吼:“蒋煜,该换战术了!”   原本盯人盯红了眼的蒋煜猛然被喊醒,手一扬,队员们收到讯息,场上立刻换了站位。二十八班研究过一班的打球习惯,一班也没闲着,蒋煜也研究过二十八班的战术。   第二小节刚开始,蒋煜就径直走到江与时面前,直截了当说:“这场,你一个球都进不了。”   蒋煜说这句话时,他们班此时正处于低点。他气喘不止,双眼狠狠盯着江与时,浑身一股子要逆风翻盘的势在必得。   这种赤.裸裸的挑衅,直把场内气氛挑到最燃点。像是被感染了似的,周围欢呼山响,都在给决心翻身的蒋煜加油。 第二节 开始后,他们对江与时展开了人墙战术,围得他动弹不得。   江与时只好把球传给位置最好的江洋,江洋带着球冲出去了。但,他半道脚底一滑,摔了个大马趴。   球滚出去了。   一班此时的状态,是很疯狂的。   跟穷寇莫追一个道理,这种压到最低点的力量是很恐怖的。   从这一球开始,一班频频得分。   场内给蒋煜加油的呼喊声压倒了一切声音。   “蒋煜!蒋煜!”   “雄起!雄起!”   江与时被限制住之后,二十八班就有些举步维艰了。   蒋煜不负重望,虽说江与时进球了,他没能让他一分都拿不到,但一班也拼尽全力很快把比分给追平了。   等吹响中场哨时,一班男生们击掌欢呼,蒋煜更是累得直接瘫倒在地。   姚问多看了他几眼。这个总是热衷于挡路的男生,在球场上,似乎还挺厉害。刚才在高压下展现出来的爆发力,属实令人侧目。   中场休息时,江与时冲队员们使了个眼色,大家全都纷纷点点头。而蒋煜则跟队内几人一撞拳头,长久以来的默契,大家也迅速明白了他什么意思。 第三节 开始,累瘫了的江与时和蒋煜都没上场,而场内的打法也变了。   频频有人相撞,频频有人犯规,冲击得特别凶猛。全场纷纷叫嚷,都在喊裁判怎么回事?一会儿替二十八班伸冤,一会儿替一班抱屈。   姚问以前不怎么看篮球比赛,她有点没太看懂。只看到他们在撞击身体,觉得很暴力,这让她频频蹙眉。   旁边有个长相中性的女生,指着一班说:“他们耍计谋想让韩宁和江洋罚够下场,逼迫江与时上场,不让他歇息。但江与时那边也是这么想的。论计谋,两边真的是旗鼓相当啊。这比赛看得让人激动。” 第三节 后半段开始,一班明显开始占上风,二十八班逐渐体力不支,拦不住一班了。   这回,一班乘胜追击,开始频频进球。   风水轮流转,场内这次一边倒地给一班加油。他们也不喊场上队员,光喊队长蒋煜的名字。   “蒋煜!蒋煜!”   “一班!加油!”   “一班!雄起!”   骆轻舟从刘飞飞手中一把抢过话筒,喊:“理二十八班,姚问给咱们拿全校第三名的成绩,你们男生要怎么做才能为我们班争光啊?你们也要像姚问同学一样,得为我们班做贡献啊!”   喊到最后一个字,骆轻舟嗓子都喊嘶哑了。   姚问:“……”   康丽娜和拉拉队的队员就站在骆轻舟身旁,一群女生们频频往骆轻舟小腹扫,满脸担忧。她们面皮薄,不好意思开口,最终还是小刀刀忍不住提醒:“骆老师,你别激动,小心你肚子里的小家伙。”   旁边不上场的男生们也纷纷点头:“就是啊,骆老师,你得多注意。”   骆轻舟顺着学生们的话茬一摸自己那一马平川的小腹,这才想起自个儿还“怀着”个小娃娃,忙不迭点头,说的跟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是啊是啊,你们可得多给咱们班争光。瞧瞧,就是因为太操心你们了,都饿着我的小宝贝了。这都几个月了,还跟个小豆丁似的。”   旁边的刘飞飞听了这话一愣怔,狐疑地扫向骆轻舟的小腹。   田老师完全懵逼了,以眼神询问刘飞飞:“你不是说她没男朋友吗?那哪里来的小崽子?”   刘飞飞以口型说:“这我上哪儿知道去?”   …… 第三节 结束,二十八班以12分的差距落后一班。一班一扫开场第一小节时的沮丧,终于扬眉吐气了。   有人甚至冲二十八班队伍道:“浪费了那么好的拉拉队队舞。”   另一人说:“我们才配得上。”   蒋煜倒是没这么得意和嚣张,但看向江与时的视线充满了挑衅意味。   江与时似是歇好了,心情好,也不计较蒋煜的挑衅。把篮球队队员们召集在一起,大家围成一个圈儿。   江洋大口喘气:“太他妈累了,对方把我们每个人的打法都彻底摸透了。接下来怎么打?我感觉我有点拦不住了。”   江与时说:“慌什么?让我再想想。”   刘尧道:“洋哥,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训练时间少了就只会摔跤。”   江洋火了:“什么玩意儿?我那是踩住石子儿了!谁知道他妈的哪个傻逼往里面扔石子儿。”   眼瞧着要起内讧,江与时斥了一声:“都少说几句。”   两人都不吭声了,只顾着呼哧呼哧喘气。   江与时道:“原本我不想启用最后这招,想让大家都能进球,但现在情况不允许。待会儿上场,只要拿到球就传给我,除非我位置很不好。一般的位置我都行,有问题吗?”   众人齐声道:“没问题!” 第四节 哨声一响,一班继续拿分。虽说拿得不轻松,但好歹是拿了。两分钟后,江与时上场,蒋煜也上场了。   这时比分差距已经拉大到了18分。   一班扯着嗓子要还到21分,而二十八班死死压着,守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从江与时上场之后,情势陡然变了。原本紧张的比赛更是进入了紧绷状态。一班抱着18分以为稳赢,擎等着时间耗尽拿冠军。谁曾想,原本已经进入疲惫状态的二十八班猛然发威。   所有人再也不争取自我表现了,拿到球统统传给江与时,大家都为他开道。   这回,江与时只要站位有利,就要球,且不再专刷三分球。他持球几次连续过人,冲到球筐下直接扣篮。   那股子势不可挡的劲头,没有人能拦得住。   中途遇到蒋煜拦截,江与时没法儿起跳。等到了篮下,两人同时起跳,一个扣篮,一个意图盖帽。   全场都激动到心脏骤停,两位解说员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最终,江与时长臂一挥,把球险险投进去了。   观众为这一球欢呼:“江与时!江与时!”   这之后,蒋煜就跟被封印住了似的,第二次意图盖帽时,江与时跳起来把球扔到篮筐里,而人直接挂在了篮筐上。   场内已经完全失控了。   姚问身旁的女生们吼得声嘶力竭,学校记者站负责摄影的同学快门更是按得飞快。   姚问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抓着椅子扶手的手指捏得死紧,手心里全都是汗。   完全是激动的。   在江与时以势不可挡的劲头风驰电掣般接连进了十几个球之后,二十八班比分超过了一班一分。   这个时候,他消耗极大。   而一班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经历了由低到高再到底——过山车似的心情起伏,此时正亟待下一次的高升。然而,这次起飞迟迟未能等到,脸上的沮丧都快要溢出来了。   蒋煜没能拦得住江与时,还把自个儿累得够呛,根本没空兼顾队员们此刻的心情。   最后的一分钟打得异常残暴,一分的差距,谁再进一球都会完全颠覆战局。   蒋煜意会队里一个大块头男生,两人一起盯着江与时,这是打算死磕江与时。而江与时也不想让蒋煜拿到球。   球在两方手中过了几个来回,由于太过于激动,双方谁也没能把球投进去,直把解说员看得热汗频频。几次要解说哪个班即将进球了,最后关头总会失准头,球碰一下篮筐便掉地。   台上的其中一位解说员已经放弃了自己的解说生涯,往椅背后一靠,开始心安理得地观战了。   他拿手攥住话筒扯到一边,低声说:“我心脏不行了,从来没在现场见过这么激烈的比赛。”   另一位擦着额头上的汗,也悄声说:“这俩人简直不是人。”   最后8秒钟,蒋煜拿到了篮球,他冲过来起跳时,二十八班篮下没有人,空着的。   这对一班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那一刻,骆轻舟急得一拳打在了主席台旁的桌子上,拽过话筒就喊:“都绣花呢?回防啊!”   可回防已然来不及了,己方球员都在对方篮筐下,这会儿正在往这边冲。   当蒋煜那颗球抛出去时,解说员以为这回稳了,刚要张嘴。   而就在此时,以极限速度冲刺过来的江与时突然从侧面起跳,双手狠狠一拍,一个大盖帽,“啪——”   ——他以遮天蔽日的气势,把那颗原本注定要进去的球给盖掉了!   终场哨与同一时间吹响。   裁判激动得蹦了起来。   解说员和全场观众有那么两三秒钟的呆滞。   而后,全体起立,疯狂鼓掌。   解说员感叹:“这场比赛简直太精彩了,只看开头,根本没法儿预测到结果。一波三折惊心动魄,看来两位队长都采取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策略,逼迫对方体验自己曾经尝过的失败。”   另一位解说员说:“一颗心都跟着七上八下。”   现场根本没人听解说,所有人都在疯狂喊“江与时”。   眼看要被二十八班篮球队的队员们给抱住了,江与时立刻摆摆手,在满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走到座位旁拿起了手机。他后退着躲开同学们的兴奋拥抱,低头,用汗湿的手指发信息。   姚问周边的同学早就离开座位了,现场观众都太激动了。只有她还安静坐在座位上,跟傻了一般。   直到手机响动。   她点开微信对话框。   【江与时】:看见了吗?我推开他了。   姚问有点疑惑。   推开他?什么意思?   【冷静】:?   她想了下,又发:   【冷静】:推开蒋煜?   【江与时】:对。   姚问想了会儿。她猛然记起,不久前,江与时因为蒋煜挡路而停住,她不小心撞到了他背上。   当时,她抱怨说:“我推不开他,你推不开吗?你别让他挡路啊。”   她低头又看了一遍这条信息,轻轻咬住了嘴唇。   那会儿,他笑着说:“行,听你的。”   现在他说:看见了吗?我推开他了。 第45章 肩膀   身边有一群女生经过,满脸兴奋地嚷嚷着。   “江与时简直太帅了!”   “最后那个大盖帽,简直绝了!”   “那个距离,太神了!”   “是啊,都不知道他怎么跑过来的。”   “真没看清,速度太快了。”   “快成了一道残影。”   “我一个眨眼的功夫,就看到他已经起跳了。”   “关键他能跳起来,好绝!”   “他体力真不是盖的。”   “蒋煜其实也不赖。”   这群女生中就有刚才坐在姚问身旁的那个长相中性的女生,她说:“前头江与时如果不是想给队员进球的表现机会,是不会放任一班拿那么多分的。”   “啊?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女生说,“如果只想痛痛快快赢,不用顾及队友,一班是没有机会后起直追的。”   “啊?他这么厉害吗?”   “以前只见过他打球很凶,今天算是彻底感受了一下,简直全方位碾压其他人啊。”   前头那女生说:“我跟他初中一个班,那时候就有教练来找他,好几个,来了好几回。据说为了说服他,都找到他家里去了,把他亲近的人找了个遍,但他没走。”   女生们纷纷惊呼。   “哇,他怎么就这么厉害!”   “是啊是啊,太帅了。”   “……”   姚问低头望向场内,二十八班的男生们兴奋地互相击掌、吼叫,他们把江与时团团围住,把他一下子给抛了起来。   她垂目看到了怀里的塑料袋,提着起身,逆着人潮往操场里走。   场内,二十八班的男生们渐渐平静下来。兴奋过后,他们扑到一旁找水喝。刘尧拿了一瓶矿泉水喊了声:“大江。”   说着,这就要扔给江与时,江与时摇了摇头:“你先。”   他此时正坐在地上,手肘往后撑着,长腿懒散蜷着,静静地歇息。刘尧以为他过会儿再要水,便没管。   江洋拆了条毛巾,喊了声:“哥。”   待江与时抬眼,他这就要把毛巾扔给他。然而,江与时依旧摇了摇头:“不用管我。”   男生们拿矿泉水往头上浇,拿毛巾擦汗,都以为他累着了,也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毕竟这一场能赢都靠他。   直到,姚问远远走了过来。   男生们起先动作还十分狂野,看到她后,像跟约好了似的,幅度纷纷小了不少。   接着,他们就看到了她手中提着的塑料袋,以及里面装着什么。   打姚问出现的那一刻,江与时原本望向看台的目光有了焦点。他看着她走进他的视线里,不断走近,他撑着坐了起来,嘴角微微上扬。   姚问走到江与时身边,他脸上、脖子上全都是汗,队服都湿透了。桃花眼微微眯着,抬眼笑望着她。   怎么看,怎么帅。   姚问下意识舔了舔唇,把塑料袋往他视线里送。   她站着,江与时坐着,夕阳光线斜斜照在塑料袋上,晒得人手指发烫。   江与时起先没接,直到姚问绷不住了开口:“要不要啊。”声音细细的,一点儿都不像她平日里说话。   他听了这一声,看了她这样的表情,才撑着手前倾身子,笑着接过来:“要。”   他从塑料袋里面拿出来一瓶矿泉水,拧开,然后仰头,递给她。   给她干什么?   姚问不解。   她摇摇头:“我不渴。”   江与时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说:“帮我冲一冲。”   说着,便把矿泉水瓶递到了她手中。然后头一低,凑到了她面前。借着这个靠近的机会,他以耳语的声音问:“有多点点帅吗?”   岂止多点点,那是很多点点好吗。   姚问觉得手指越发烫了,她垂眼,避开了江与时炙热的眼神。而后,她的手指便被轻轻碰了碰:“问你呢。”   姚问跟被烫到了似的,手指一下子缩回去。视线往地上看,动了动唇,小声说:“有的。”   江与时朗声一笑,低头说:“倒吧。”   姚问这才抬眼。江与时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都是汗水,头发跟衣服一样,也湿透了。他这么爱干净,一定很难受。她举起矿泉水瓶,倾倒了下去。   水流顺着头发流到江与时的脸颊上,再滴落到地上。姚问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他的额头,觉得他皮肤太烫。便问:“还再要一瓶吗?”   江与时没回答,但他又拧开了一瓶矿泉水。   如果说倒第一瓶的时候姚问还有些不太自在,倒第二瓶时,那可就半点儿私心都没掺了,只想让他快些舒服。   两瓶矿泉水下去,江与时抬头,眉眼上这回全都是水了。他顺手抽了条毛巾擦水,再拿一瓶功能饮料仰头咕嘟咕嘟喝,喉结不停滚动。   姚问偏开了目光。   旁边静止了许久的男生们纷纷回神。   江洋看着自己手中的毛巾,刘尧看着自己手中的矿泉水,一阵无言。   怪不得江与时不要呢,这是有人给准备了啊。   再一看姚问,这区别对待……几人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目光齐齐往江与时旁边的塑料袋上一溜,说时迟那时快,一群人就跟刚听到了百米冲刺哨响似的,唰——冲了过来。   然而,他们还是晚了。   韩宁和福子距离江与时最近,两人见塑料袋里还有好几瓶功能饮料,便挪到江与时旁边,伸手进去拿。边拿边看姚问,见她压根没注意,一人拿了一瓶拧盖开喝。   待江洋、刘尧等人冲过来往塑料袋里伸手时,江与时察觉了,他一把按住袋子,指着那边的水道:“喝矿泉水去。”   众人:“……”   江洋吼:“哥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   江与时理所当然道:“现在。”   姚问让他们闹得有些不好意思,目光无处安放,她转头看见了地上的篮球。   直到这会儿,她都没从江与时刚才最后盖帽的那个瞬间回过神来。虽然她不懂篮球,但那一刻的血液沸腾是共通的。   江与时低头擦流到耳朵里的水,胳膊突然被戳了一下,触感软软的。   他侧头。   目光里一节葱白手指。   姚问收回手:“我想去玩一下,你等我会儿?”   江与时顺着她的目光扫向地上的篮球,再上上下下扫量她,姚问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我就试试能不能投进去,”她竖起手指,商量道,“一个就行。”   她知道自己身高不够,但他眼神也不至于这么明显吧。   江与时目光在她手指上停留了几秒,轻笑一声,点头:“去吧,等你。”   这是姚问第一次试图玩儿篮球。这之前,她对篮球没有一点兴趣。有时候万赋予打篮球,叫她和了了在场边等一会儿,她都是数着秒针等的。   第一次看江与时打篮球时,她倒是没数秒表,但也没多感兴趣。   这回不一样,这回真的是太令人震撼,太令人热血沸腾了。   然而,真上手了才知道,篮球不好入筐。在看台上见江与时一个一个进球,看上去似乎挺容易。等篮球真到了自己手里,才发现,这东西还挺有脾气。   姚问也是个有脾气的。   于是,二十分钟过去了……   半小时过去了……   四十分钟过去了……   她依旧没能进去一个球。   刚开始时,这边的男生们齐齐围在江与时身旁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还点评一下姚问几分钟才能进去一个球,需不需要人帮助。   一会儿后,大家都瞧明白了,在这事儿上她是真没天赋。   刘尧看不下去了,说:“大江你去指导一下。”   江与时笑着摇了摇头:“弹跳力不够,腕部没劲儿,投不进去。”   “所以才要你帮啊。”刘尧说,“你不去我去了。”   江与时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让她自个儿玩会儿,她喜欢自己琢磨。”   这下没人说话了,毕竟,这里没谁比江与时更了解姚问。   后来,大伙儿汗都吹凉了,姚问还在那边为难篮筐。   江洋感叹了一句:“我不得不说,她好胜心是真强。”   再后来,韩宁摸着咕咕叫着的肚子说:“大江,你快去帮她一下吧。她要是再投不进去,我们就要饿死在今晚了。”   “是啊,胃快撑不住了。”刘尧低头看班群消息,说,“骆老师都订好包间了,要给咱们庆祝呢。”   “饿了?”江与时问。   “嗯!”回答他的是一众眼巴巴的男生。   “行。”江与时扬眉,起身。   姚问一开始真的只是试一试,后来,就有点儿较真了。总是失败让她很挫败,而她跟一般人还不太一样,越是失败她就越想要一头钻进去。非得让她成功一次不可。   这一钻,她的世界就只剩下自己和篮球了。   完全忘记身后还有一群男生和江与时了。   直到江与时把她从自己的世界中给喊了出来。   “奶……”   对江与时的声音,姚问是很敏感的,他刚喊了一个字,她立刻回头:“嗯?”   江与时喊出来后就连忙改口:“没什么。”   他走近几步,来到她身后,突然半蹲下身子。姚问的视线顺着他的肩膀下滑,他指着自己的肩膀说:“坐上来。”   姚问玩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鼻尖上、眉毛里、眼睫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   江与时收回目光。   姚问像是没听懂似的,眨了眨眼,目光垂落在江与时宽厚的肩膀上,又落回他眼睛上:“什么?”   江与时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到我肩上来。”   姚问抱着篮球,还是一副没怎么听懂的模样。   江与时向前一步,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把她一百八十度向后转,接着身体以半蹲着的姿势往前,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脚腕,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随后,江与时站起身。   姚问似乎有些玩入迷了,她被江与时按着坐在他的肩膀上还处于愣神状态中,直到自己的视角随着他站起来而升高后,她恍惚才有些回神了。   江与时做这一切时,她根本就没觉得恐慌,她的双手仍旧抱着篮球。   她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很安全,因为江与时的双手紧紧攥着她的脚腕。   姚问的视角陡然变高了,这个时候,不久之前还那么高、那么遥远的球筐近在眼前。   江与时说:“投吧。”   他的声音就在她下边,距离她很近。她听了这话,上身依旧保持板直,手腕向前一送,篮球“嗖”一下,进去了。   如此简单。   这让她绷着非要进一球的那股子劲儿一下子散掉了。   “……”   后面坐着的男生们都惊呆了。   一众人愣了几秒后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尧最先回神:“还有这种操作?”   韩宁淡淡说:“有的。”   江洋喊道:“我哥什么时候会这技能的?”   依旧是韩宁在回答:“可能刚开发出来。”   篮球“砰”一声落地,江与时问:“再来一下吗?”   手里没了篮球后,姚问便下意识搂住了江与时的肩膀。此时听他这么问,她便紧了紧手臂,说:“放我下来吧。”   江与时便弯腰,微微下蹲。姚问双脚落地,她站直身子,保持着面向篮球筐背对江与时的姿势,没有回头。   心跳得太快了。   她觉得他有可能听到了。   刚才被他握着的脚腕处,现在在一阵阵发烫。 第46章 情愫   姚问有点儿慌,这一天她的心跳快得都不像是她自己的了。   “走了。”江与时在她背后说,声音从头顶上方落下。   姚问背部一个激灵,肩膀抖动了一下。   江与时注意到了,他伸手拨了下她的肩膀。他的手刚一触碰到她,姚问便觉得自己的胳膊都要烧起来了。好似不久前的触觉记忆再次重现,她忙不迭侧转身。   “刚才吓到你了?”江与时垂眸。   姚问眼睛水润,似泼了一抔水汽在睫毛上。也不看他,只摇了摇头。   江与时见她这幅模样,便也没再说话,抿唇看了会儿她。   “那是怎么了?”迟疑片刻,始终没能猜到,他问。   姚问能怎么说?   好在兜里的手机解救了她,班群消息不停响动,她借由查看信息避开了江与时的目光。   骆轻舟已经订好了地方,让大家都去吃饭,篮球队和拉拉队的必须得去,一个都不能落。   姚问仰头,抬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有点儿不舒服,就不去吃饭了。”   她这么说,江与时迅速被转移了注意力:“不舒服?哪里?”   “就是……有点不舒服。你别问了。”姚问说,“你快跟他们去吧,我自己打车回去。”   说罢,她转身就走。走得太急,差点儿摔倒。   江与时一直在原地站着,目送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微蹙了蹙眉。   姚问坐车回四合院的路上脑子里一直不安生。她几次点开微信,想要和万赋予、了了聊一聊,问问他们怎样才算是喜欢上一个人,思来想去,最终放弃。   她在各个论坛里搜索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大家的回答五花八门,但有几个人都提到了同一点:心跳会加速。   姚问惊得一下子捂住了心脏。   为了确定自己这种状况确实是喜欢上了江与时,她又在一个学习论坛里提问。   “原本你把一个人当朋友看待,某天面对他时突然频繁心跳加速,表示你喜欢他吗?”   这个论坛里常年驻扎清一色学霸,天天不是约刷题,就是约刷题。突然飘出来这么个帖子,点击量很客观。   很快就刷出来一片回答。   ——“楼主学习学傻了吗?这不是喜欢那你告诉我什么是?”   ——“心都跳动了,还要怎样才叫喜欢?”   ——“刷题刷疯了吧?连心动都不知道了吗?”   ——“楼主第一次心动吧?听你描述,你这应该叫日久生情。从朋友转变为恋人,其实还挺不错。放心吧,你喜欢上对方了。”   ——“楼主我给你出个主意,你留意一下他身边比较亲近的女生,如果你心里觉得烦躁,不喜欢那个女生靠近他,你就知道答案了。”   姚问一眼看下来,没有一条说不是的。   其实早在问出来之前,她自己心里大概就有数了。只是不敢承认,也不肯承认,才要问出来,借别人的口再告诉自己一遍。   心里想着这许多事,连出租车停了都没注意到,还是司机出声提醒她才下车。   怎么可以喜欢江与时呢?她是要回家的,如果回去了,以后他们大概率就没有交集了。   换言之,他们没有未来。   姚问非常清楚投入就要考虑回报,如果确定没有未来,这种恋情最好不要开始。   想到这里,她自己都对自己挺无语。   这才多长时间?她怎么就喜欢江与时了呢?   可这吐槽才出声,自个儿就默默回答:因为,他真的很好啊。   她的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你不可以开始这种没有结果的恋情。另一个说,可是我控制不住。   姚问咬咬牙,决定听第一个小人的话。反正她马上就会走,到时候只要不经常见面,应该就会忘记吧?   然而,当她推开四合院的大门时,这个刚做的决定就出现了崩塌的危险。   江与时竟然在院子里。   他先于她回来了。   江与时刚洗过澡,脖子间挂着一条毛巾,西厢房里飘出来一股子沐浴液的香味儿。   听到大门开合声,他抬眼望过来,四目相接,一时谁都没说话。   姚问顿了顿,沉了沉嗓音,努力像往常那样问:“你怎么没去吃饭?”   江与时伸手拉开正房门,道:“回来洗个澡。”说完,抬腿进去了。   姚问也进了小南房,进去后她就皱了皱眉。她清晰地感觉到江与时心情不太好,而且还知道跟自己有关。   她为自己的敏感而烦恼。   恰好这个时候万赋予发来微信,一连发了十来张图片。   【万小爷】:这些我觉得都挺符合大帅比的气质。   【万小爷】:你选吧。   现在和不久前她让万赋予帮忙挑衣服时的心境完全不一样了。   姚问仔细盯着图片一张张看,最后想了下,觉得还是要问问江与时。可又觉得这样就没有惊喜了……转念又一想,那也总比他不喜欢要好。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一下他的穿衣风格,再做决定。   那就还是得问他。   想到此,不久前的纠结被她悉数丢下,她正要拉开南方门,就见江与时推开正房门出来了。   他换了身衣服,简单的外套牛仔裤,很随意很日常的打扮,看着却很酷。他几步迈下台阶,一眼都没往小南房扫,穿过门廊,很快外面就响起了摩托车的发动声。   姚问又坐了回去。   万赋予刚刚发来的这些衣服,偏时装系。   她不确定江与时会不会喜欢。   她纠结了会儿,干脆也没给万赋予答案,也不学习了,翻了部爱情电影看。是了了很早之前推荐她的,叫《这个杀手不太冷》。   以前坚持了半个小时就看不下去了,感觉没看头。   剧情倒还好,只是没看出来里面有爱情,她觉得大叔和萝莉就是搭帮逃命的关系。而现在再看,竟然一口气看了一个半小时。   这回,她看出了大叔和萝莉之间潜藏在平淡生活中的情愫。   打断她的还是万赋予,他来催促了。   【万小爷】:过分了啊,这么长时间都挑不出来?需要这么用心吗?还是质疑我的眼光?   姚问叹口气,决定直截了当问江与时。   就在此时,一阵风突然把正房门给吹开了,“吱呀”一声,没掩实的门便开了条缝。灯光漏进去,照出了屋子里的一点模样。   江与时没锁门。   姚问盯着看了会儿,就起身去了他的房间。进门直奔衣柜。江与时的房间时刻都很干净,东西也摆放得比较整齐有序。衣柜里的衣服更是分门别类,该挂的挂,该叠的叠,比她的衣柜整洁多了。   姚问一打眼扫过去,瞧见最里面挂着几套西装。除此之外,大部分衣服都是日常简单舒适类的,颜色普遍都是冷色系和中性色系。   回到小南房,她拿起手机,原本想让万赋予重新挑选,又一想,或许,可以让他试试新的风格?   想到此,她便在里面选了江与时会喜欢的颜色。   【万赋予】:OK.   【万赋予】:地址。   姚问把“时·间”的地址发给他。   接着刚才看到一半多的电影继续看了没一会儿,二十八班班群消息响了。里面发了一堆聚餐的照片,手机一个劲儿提示。   姚问原本没打算看,但手指不小心戳到其中一条消息,瞬间就滑开了对话框。入眼是一堆花花绿绿的照片,还有人在不停地发。她略略扫过,眼角一闪,似乎看到了江与时的衣服。   照片里没有江与时,但出现了他的衣服。   她定睛再仔细一看,其中一个女生靠着椅子,她背上搭着一件外套,灰色的,跟不久前江与时穿着的那件一模一样。桌上菜吃得七七八八,一群人比耶,女生脸色酡红。   姚问只觉“轰隆”一声,刹那间感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江与时怎么可以给她披衣服呢?   再放大照片仔细一看,女生是文艺委员。   不久前她还问她,为什么不来聚餐,那会儿姚问还好声好气回复了她,现在只觉得很烦躁。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找到江与时的微信,什么都没想,就给他发信息。   【冷静】:我想吃那个油焖大虾。   如果是往常,她会再发一句,看着好香。可此时,她什么都没发,就发了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   发完后,她就紧紧盯着微信对话框。   没几秒钟,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江与时】:嗯。   就一个嗯。   姚问自己都没察觉,自己有些气。   直到江与时的下一条微信发过来。   【江与时】:给你带。   没一会儿,他又问:   【江与时】:还要别的吗?那个南瓜粥也不错,你应该爱喝。   【冷静】:要。   这之后,姚问就有些看不进去电影了。但好歹坚持着看完了,等她看完,外面正正好响起了摩托车声音,江与时回来了。   姚问抬头往外看。过道里脚步声响,江与时很快来到窗外,手里提着饭店的打包袋。   姚问推开门。   江与时把包装拆了,把菜一一在书桌上摆好,说:“这会儿还热着,快趁热吃。”   姚问晚上压根就没想到要吃饭,脑子里太多事,根本就没觉得饿,这会儿看见粥才感觉到胃里有点儿空。她拿了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喝,不道谢,也不见高兴。   江与时在旁边站了会儿,看了她好几眼,最终忍不住问:“你到底怎么了?”   姚问抬眼:“包间很热吗?”   “有点吧,开冷气了。我没觉得热。”江与时说。   这个时节其实饭店空调都是开暖风的,但班级同学太闹腾,有几桌吃的又是超辣的火锅,点菜的反而只有江与时和隔壁拉拉队那一桌。大伙儿喝酒吃辣吃爽了,热气催逼,就闹着要开冷风。   “没觉得热你脱什么衣服啊?”这句话根本就没过脑子,下意识就问出口了。   “什……我没脱衣服。”江与时皱眉。   瞧,他还不承认。   姚问瞬间气得都不想喝粥了。   她猛地把手机里的照片递给他:“你脱了。骗子!”   江与时接过来看了一眼,没再说什么。他默默看了她片刻,目光垂落在她眼睫上:“那不是我的衣服。”   姚问:“?”   还骗人。   江与时三两下脱掉外套,把衣服背面的图案指给她:“我这件有图案。”又指着手机里的照片,“这件是韩宁的,纯色。”   嗯?   姚问凑近又仔细瞧了眼,照片里确实露出一点背面来,看着没有图案。   她眼睫毛颤抖了两下,有一秒钟的不自在。   所以……是自己误会了他?   ——“楼主我给你出个主意,你留意一下他身边比较亲近的女生,如果你心里觉得烦躁,不喜欢那个女生靠近他,你就知道答案了。”   这会儿脑子里猛然闪现出学习论坛里的这条回答,姚问心尖一颤。   她惶惶然抬眼,猝不及防落入江与时等在那里的眼神里。   她的心脏倏然一紧。 第47章 传承   勺子“噔”一声碰到了瓷碗,姚问下意识捂住了额头。   她刚才干什么了?   就因为自己单方面喜欢他,就这样对他吗?天呐,她这是到底做了些什么?她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江与时,一层滚烫打脖颈处迅速朝上蔓延,刹那间,脸颊羞得通红。   “江与时。”片刻后,姚问开口,尽量保持声音平稳。   “嗯。”江与时漆黑的眼眸牢牢攫住她。他声音极轻,像是害怕惊吓到她似的。   姚问又把手往下压了压,压住了眉毛和眼睫毛,露出来一点点眼睛:“我如果说,我从下午那会儿就有点儿发烧,还烧得特别厉害。因为这样,我一直感觉心里很烦躁,然后就有点无理取闹,你信吗?”   如果真的生病了,她是真的会这样。   每次一生病,身体难受她就要找最亲近的人发发脾气。让爸爸妈妈紧张紧张她,这样心情一舒畅,病就会好得快。   但问题是,她这会儿根本就没生病。   她扬起脸颊望着江与时,尽量让自己的叙述看上去特别可信。说着,她故作镇定拉住江与时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说:“你感觉到了吗,我的皮肤都在发烫是吧?”   姚问的脸颊巴掌大,跟她自己的手大小差不多。江与时的大手触碰到,这么一对比,更加显得她脸小。而江与时手指触感下的皮肤,除了烫,还滑腻、柔软。   这感觉牵动着他的心神,让他另只手一紧,手里的外套顿时被攥得皱皱巴巴。   “我没骗你吧?”姚问仰头,她迫切地想要让他相信她。   江与时眼神静静地在她脸颊上停留了几秒,像是看出了些什么,又像是没有。手指在她脸颊上顺了一下,有些眷恋不舍地离开。   “屋里有药吗?”最终,他问。   糊弄过去了。   姚问暗自浅浅地小吁了口气,摇了摇头。   “等着。”江与时就像是没注意到她小心藏着的举动似的,转身推门出去了,很快消失在正房门后。   等他的身影一消失,那股子让姚问紧张的气息疏忽间散去,她这才敢长出一口气。紧绷着的身体松懈下来,她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   学校不是没有早恋的同学,一对对里,也不缺成绩好的。以前,她总是冷眼旁观他们。   成绩不好的同学就算了,成绩那么拔尖的同学,怎么也这么恋爱脑呢?   现在,姚问觉得,她似乎正在成为曾经自己不理解的那类人。   从看到那张照片起到刚才那一刻止,在她的脑海里,压根寻摸不到“冷静”这两个字。曾经她以为,只有在面对蒋茹时,面对爸爸时,面对让她气愤难当的事时,她才会失去冷静。   但现在看来,好像不只是这样。   “你额头怎么这么红?”   姚问一怔,猛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江与时什么时候进来的她都不知道。   他走到她身边,把药放在桌上。   姚问觉得那股子紧张感又回来了,她下意识绷紧身体,摸了摸额头。   刚才拍太狠了吗?   “烧得吧。哎,太难受了,我吃颗药。”说着,她转身装模作样去拆药包装袋。尽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要这么紧张。   江与时兜里手机响,接起来前他说:“各吃一粒,喝完粥再吃。”   说完,他抬脚走了出去。   姚问见他手里拎着车钥匙,径直往外面走,知道他这是要去店里,她这才踏实坐好。   江与时出了四合院,手里接着电话,经过小南房时,透过窗户往里面瞥了眼。   姚问斜对着窗户坐着,拿勺子舀着碗里的粥玩儿,桌上是她拆出来的药片,她用手指绕着戳。浓密的眼睫低垂,脸颊泛红,心思根本不在药片上。   显然没打算吃。   江与时收回目光。   早上姚问像以往一样坐上江与时的摩托车后座。只是上去以后,她不再搂着江与时的腰了,她又改朝后抓尾箱了。   篮球赛刚过去,一进教室门,班里同学仍旧在兴奋地议论这件事。   文艺委员坐在姚问座位上,正在和康丽娜聊天。看见姚问后,冲她招招手,笑吟吟喊:“姚问姚问,快来快来。”   等姚问过去,她让开位子,把桌上放着的一个零食大礼包推给她:“送你的,谢谢你!”   姚问扫了眼礼包:“这……”   “千万不要不收哦。我昨儿下午挑了好久,想选面膜,又想选学习资料……选来选去,最后还是觉得,零食是最不会出错的。”文艺委员抓住她的手,“我以为你昨晚会去聚餐,我就带去了。结果你没去,我拼了老命才从男生们抢夺的爪子下护住它,你不要不收!”   她都这样说了,姚问拒绝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英语课是骆轻舟上的,打从贾于荣拒绝给二十八班带英语后,骆轻舟就顶上了。只不过,她的英语课上得有些吃力,毕竟语文才是她的强项。   这两周来,姚问因感冒没什么精力,趴着时听英语课代表说过好几回骆轻舟备课的囧事。   “哈哈哈,我去抱作业本儿,看见咱们骆老师在办公椅上愁眉苦脸。我凑近一瞧,哎呦了不得,我们要上天的骆老师,她老人家正拿着笔在英文单词上划圈儿。备注是:这个词好他妈难。哈哈哈。”   语文课代表小刀刀立马接起话头:“我每次去拿语文作业本儿,都能看到她老人家在备英语课。真的,语文她都没用这么大力气备过课。由此可见,我们学不好英语也是情有可原的,老骆都觉得难啊哈哈哈。”   姚问十分清楚,如果不是学校里找不到老师,骆轻舟一个语文老师不至于亲自上阵。   关于贾于荣不给二十八班上英语课这件事,骆轻舟一个字都没说过姚问。   骆轻舟并未对此事置于一词,无论她是出于认同她的做法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这种自己默默扛了事儿的行为,都让姚问很感动。   她开始反思自己的做法。   在英语教学上,贾于荣确实是有实力的,这不可否认。她那天的行为,给自己和所有被贾于荣瞧不起的同学出了口气。可同时,也让班级里想要学习英语的同学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教师资源。   这算是她间接造成的。   于是,趁着骆轻舟下课刚走,班级同学还没外出活动,姚问站到了讲台上。   “大家等一下,我有话要说,就占用几分钟。”   教室里原本想要站起来的同学全都坐好,小刀刀第一个举手,兴奋问:“编舞师你决定要当我们班班长了吗?”   姚问摇摇头,她是要走的,当什么班长。   “我在高二上学期拿到了高级口译证书,高二下学期考了CATTI二级证书。也已经担任了好几次商务会谈翻译官了。”   班里一片吸气声,有人不懂高级口译证书和CATTI证到底什么含金量,但大概知道商务翻译的难度。   文艺委员迅速百度了一下这两个证书,偏过身子跟同桌感慨:“亏得我昨天没选择学习资料,否则送了人家也用不上啊。”   姚问说:“我自认为英语成绩还不错……”   “快别谦虚了,你这若只能是个不错,那你让我们情何以堪?”小刀刀忍不住插嘴。   “别叨叨,给你嘴缝上。”江洋说,“你听人家说。”   小刀刀立马举手在嘴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你们现在在学习英语上所遇到的问题,我应该都遇到过,我也是一步步这么走上来的。如果有想学习英语的,可以来找我,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   教室里一片沉默。   而后,有人小声问:“不会耽误你学习吗?”   姚问道:“我会自己分配时间。”   小刀刀眼睛滴溜溜转,一个念头在脑子里晃来晃去,立刻就让他知道姚问这一出是因为什么了,他喊道:“其实我觉得吧,贾于荣那个事儿你不用放在心上,她真的该。她搞这一出……”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事实上,贾于荣在训斥了姚问之后,当晚就有人跟外班把这事儿当笑料讲了。这种话一传十十传百,到后来,连一班同学都知道了。   “啊,二十八班那个转学生,就那个长得还不错的差生,她问贾老师题目,被贾老师给训了。”   这种流言姚问也听见了,有几个不认识的女生故意在她背后指点过。   姚问心里感激小刀刀,便说:“你想学也可以找我。”   小刀刀呲出一口大白牙,立刻乖巧道:“好哒。”   有人问:“其他科目呢,可以打扰你吗?”   声音来自前排,是许东也。   姚问低头,周阳和康丽娜等人也都抬头眼巴巴望着她。   “其他科目也可以,但我可能没有英语这么有自信。”   许东也笑了,第三名还没自信,他说:“那我们就当你答应了。”   教室后排,江与时的新同桌刚搜完姚问说的那两个证书,满脸愕然地给江与时看:“这真是我们同学!?太牛逼了!你说她当初为什么非得考个大鸭蛋吓唬我们?”   江与时自己的手机页面里也正展示着CATTI,淡淡说:“有一些事吧。”   此时的南楼校长办公室内,骆轻舟正跟校长说话。   她进来后,校长才放下电话,捏了捏紧皱着的眉心,待松快后立时露出满脸慈爱的笑容来:“从把你叫回来,还没好好跟你聊聊。趁着今天事儿少,咱们师生之间聊会儿。”   骆轻舟大喇喇往他对面一座:“好嘞。”   “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吗?”校长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到她手心里,“二十八班的孩子们是不是挺闹腾?不好管?”   骆轻舟忙起身双手接过茶杯,眨眨眼调皮一笑,说:“不闹腾那能叫孩子吗?不过,比起我当年造事儿的程度,他们还差得远着呢,十万八千里啊。”   校长听了这话,方才把心里的重担卸下去稍许。手指轻轻点点她,笑说:“我就知道这事儿找你准没错。孩子们如果做了坏……”   “不好意思张老板,我得打断你一下,他们不坏,也不会做坏事儿。”骆轻舟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说,“一个个都害怕我肚子里不存在的小宝贝磕着碰着,能有多坏?”   校长愣了一下。   目光在她小腹上一点,似明白了些什么,而后笑指着她说:“你呀,又糊弄孩子们了吧?”   骆轻舟嘿嘿一笑:“都是些傻兮兮的小羊,骗他们多好玩儿啊。”   几次和她聊天,校长都没见她皱过眉头,这让他很是欣慰。这才把自己的难题,也是今天叫她来的主要目的说给她听:“我最近啊,一直没找到适合的英语教师。二十八班的英语课,还得麻烦你继续代一段时间,牺牲个人时间多做做功课。”   骆轻舟小手一挥,挥出了大手才能挥出来的气势:“嗐,我还当什么事儿呢。小事,我保证完成您交代的任务。”   这句话说完,她一抬眼瞧见了校长皱纹丛生的眼角,想起了上学时的许多事儿,瞬间觉得眼眶热。立刻坐端正了,用罕见的正儿八经的语气说:“您放心,只要是您给的活儿,我一定克服困难做成。” 第48章 掌控   江与时刚找渠道谈完一项烟酒合作,才进店门,就被苗苗喊住。   “老板,”苗苗指着靠窗户那一桌,“就是那个姐姐。”   临窗那桌坐着的女孩儿约莫十七八岁,穿着打扮时尚大方,整个人笼罩在午时光影中,美好得不像话。   苗苗说:“起先她在直播间说要投资我没信,直到今天她突然喊住我,我才知道,她已经来了好多天了。就坐那边那个位置,大概一个多月了吧。”   此时正是店里用餐高峰期,那女孩坐在一众狼吞虎咽的食客中,显得格格不入。她四处观察,看店内装修,看周围食客的表情,眼前桌上的饭菜动得少。不像是来吃饭,倒真像是来做投资前考察。   最近一个多月里天天来,表现得却像是第一次来,要好好熟悉熟悉店内环境。这种人,要么是真投资,要么就是装投资。   苗苗嘟囔:“浑身名牌,会不会投资我不知道,但是她家肯定挺有钱。”   临了她掀起眼皮看了眼江与时,内心偷偷腹诽:别人家老板招财,我们家老板招有钱还漂亮的姐姐。   打“时·间”这两年经营得蒸蒸日上之后,来谈合作的人源源不断。当然,几乎都是女性。这些人中,不乏挂着投资的名目靠近老板的。江与时时间宝贵,也不是每个都见。   苗苗以为,像今天这位,老板大概率应该不会见。   但她没料准。   江与时长腿一拐,往靠窗那边走去。他走了没几步,那女孩就注意到他了,迎上他的目光后甜甜一笑。   江与时拉开椅子,坐到她对面:“听说你找我。”   女孩开门见山说:“我觉得你这店挺不错,客流量大、装修和选址都颇费心思。当然,最关键的是你的核心竞争力——菜品质量高。不知道你有没有考虑过扩大经营规模,多开几家店?”   江与时手指在桌上无意识敲了敲。   江与时的手生得好看,女孩的目光随即落到他手指上,不由多停留了几秒:“哦,对,我叫韩悦悦,你可以喊我悦悦。韩氏美容连锁店店长,那是我爸。”   这话的言外之意,她有投资能力。   说着,韩悦悦前倾身子,双臂撑在桌上,一副要谈正事儿的派头。   “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样省事点儿。这一个月以来,我把你这店里所有的菜都尝了个遍。你这店,还有一个我特别欣赏的优秀品质:同一道菜的菜品质量,只会提高,从来不会因为客流量大,或者其他原因,而降低。”   她竖起两根手指:“一,菜品质量高;二,菜品质量不会因为外界因素而降低,这是我打算投资的两个关键点。江老板,我可把什么都跟你说了,够有诚意了吧?这里太吵,不请我去你的办公室里坐会儿,我们好好聊聊吗?”   几乎在韩悦悦前倾身子的同一时间,江与时就往后靠住了椅背。眼前的女孩言谈举止看似亲历过许多投资,瞧着应该经验丰富。但落在江与时眼里,就有点儿不够看了。   她越是故意表现得落落大方,越是给人一种像是小孩套了大人衣服的蹩脚感。   她是装投资的那类型人。   越是装作正儿八经来投资,越是控制不好自己的眼神,容易泄露心思。   江与时坐下来只听她聊了两三句,就大概料到了她什么来头。毕竟很早以前,他就因为要维持生计而摸爬滚打了。   谈话进行到这里,江与时觉得索然无味,只想快快结束话题,于是便直接戳破她的目的:“实在抱歉,我的办公室这会儿不得闲,在这里说也一样。韩小姐的投资要求呢?”   以办公室不得闲回避了私人聊天,这没让韩悦悦感觉到被拒绝的难堪。因为,江与时提到的另一件事立刻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投资要求。   说到投资要求,韩悦悦霎时露出了几分娇羞,哪里还有刚才那头头是道的爽利模样。   她半分都没察觉到眼前的少年已经不耐烦继续聊下去了。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掩唇干咳了一下,堪堪遮盖住自己的羞涩,装出一副见惯商业运作的派头,大大方方提出合作要求:“我要求入主你们餐馆的管理层,在管理上享有话语权。当然,”说到这里,她声音低了几分,“在具体事项决策方面,我们两个可以商量。”   听到这句话,江与时忽然低低笑了一声,为自己预料到的结果。他空出时间坐下来听这女孩讲了半天,一句话,就让她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韩悦悦被他笑得有些赧然。   她提前做足了功课,以为掩盖得足够好,却还是被他轻轻松松看穿了。可她不愿意自己就这样被看透,于是立即道:“我刚才说了优点,但你这店也有很大的缺点。”   “嗯。”江与时看似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请讲。”   韩悦悦马上说:“一,为什么招一些阿姨当服务员?如果换了年轻漂亮的男孩女孩,客流量会更高。”她恨不得立刻就向他展示自己的见解和能耐,“二,在这个片区,只要开餐馆,就会有想吃霸王餐的泼皮来捣乱,也会遭受周围同行恶意竞争的打压。”   为了说的更清楚,表明自己确实很了解“时·间”,加大江与时对她投资的考量度,韩悦悦道:“比如,何志耀支使弟弟何志飞常年骚扰‘时·间’。”   江与时点点头,给她以肯定:“调查得很仔细。”   他话倒是说的客气礼貌,但语气态度总给人一种不太上心的感觉。   这让韩悦悦更加急切,几乎立刻就把自己的底牌全部掀出来了:“只要我入主你们的管理层,你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我们家开美容店,经常会遇到耍无赖的泼皮,对付手段很成熟。我可以帮你。”   “嗯。”江与时好整以暇地睨着她,等着瞧她还能拿出些什么来。   “我、我……”韩悦悦在他越发冷然的目光里猛然发觉,自己刚才摆到台面上的筹码并没有吸引到他。   她眼见他那近在咫尺俊美无俦的面孔,又见他浑身散发着的无法令人忽视的成熟魅力,不甘心就此作罢,于是咬了咬唇,垂落眼眸,豁出去一般道:“我就是对你感兴趣。”   江与时表情波澜不惊,毫无意外。   这让韩悦悦更加挫败。这一刻,或许是想要看到眼前这张毫无瑕疵的面孔因为她而有所波动,或许是其它,她咬紧了嘴唇:“我知道你家几年前发生过一次事故,煤矿塌了,家里人也散了……我就是很好奇,你当时那么小,是怎么做到撑起一家餐馆的。”   她说到这里,久听不见对面有所反应,便抬眼。这一眼,让她看到了江与时此时的表情。   韩悦悦瑟缩了一下。   她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   如果说,刚才之前江与时还有几分闲心听她说话。那么现在,他是真的一秒钟都不愿意跟她待下去了。   那双令人看一眼就沉醉的桃花眼里刹那间遍布寒霜,掀起了滔天巨浪。   察觉到心绪波动的一瞬间,江与时闭了闭眼。片刻后,待他再次睁开眼,眼底疯狂涌起的情绪便敛了个干净。   他再开口时,声音听着似乎没多少变化,但表情却多少泄露了几分情绪。   “既然韩小姐调查过我,那就应该调查得更加详尽一点儿。如果你继续深入一下,或许今天就不会来见我了。”   他站起身,话说得极不客气:“这纯粹是在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   说罢,这就欲走:“韩小姐请自便。”   “为什么?”韩悦悦不解,也不甘,这种关于过往的事情,值得那么大动干戈地介怀吗?她忙道,“为什么不会?”   江与时样貌本身就吸引人目光,又加之他头一回主动在用餐高峰期坐到前堂里,周围食客原本就频频往这边瞧,这会儿因为韩悦悦的动静,大家更是都望了过来。   江与时不动声色把周围情况尽收眼底,他此刻显然已经很不耐烦了,但他还是尽量压着自己,把她当食客看待,才能把话说完。他沉了沉嗓音,尽力平声静气说:“我喜欢掌控。韩小姐之前的几个投资人,就是因为想要动我的绝对掌控权,我们双方才没能达成合作。”   他那双此刻让人不敢直视的桃花眼斜睨向韩悦悦,意有所指道:“而我的掌控欲,不止在管理餐馆方面,在生活中,更甚。韩小姐这样的合伙人,不适合。”   韩悦悦被说愣了。眼瞧着江与时已经抬腿走了,她冲着他的背影大喊:“可是服务员为什么要用一些上了年纪的阿姨?这很不合理啊。”   在经营餐馆时,掌控欲强这没错,但掌控欲该表现在错误的决策上吗?这让她很不服气。   她这一声喊出来,满店人都望了过来。这里面,最属服务员阿姨们的目光令人感觉如芒刺背。   江与时脚步一顿,回头,唇角微勾,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对啊,为什么呢?韩小姐不是挺擅长调查我吗?”   韩悦悦一听这话,再一瞧他的表情,心里知道,自己是真的说错话了。   调查他没错,但不该当着他的面说出来。这个年纪能撑起一家餐馆的人,肯定有几分脾气。   她往后靠在了椅子上,感觉到累。   不就是对一个男生一见钟情了吗?怎么就这么难搞。   姚问午睡了二十分钟,醒来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没能醒神。她从江与时的休息室出来,转了一圈儿,看见苗苗正趴在后厨门缝上往里瞧。   姚问走过去,也站在她旁边看。   江与时正跟厨师长说话,对面的厨师们排排站。厨师长一个三十多的大叔,在他面前战战兢兢。   姚问盯着江与时的表情看了会儿,还有些没睡醒:“他怎么冷着脸?”   苗苗冷不防被她吓了一跳,捂着心脏回头。见她一脸睡容,不好直接告诉她,老板的休息室给她用了,都没地儿跟来谈投资的姐姐好好聊事情。   更不好告诉她,老板在店里时其实大部分时候都冷着脸,在她面前始终和和气气的那个老板,才是少见。   姚问见苗苗没说话,侧头看她。苗苗与她大眼瞪小眼瞪了会儿,憋出来一句:“心情不好吧。”   投资谈崩了,可不是心情不好么。   “为什么?”姚问问。   这苗苗不敢说。老板看着脾气好,实则不好惹,最厌恶别人说他二三。于是,她闭紧了嘴巴,干脆利落地摇摇头。   姚问困劲儿还没过,浑身软绵,也没精力纠缠这个事儿。江与时跟厨师们开完会,从里面出来,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几秒,一言未发,抬脚朝店外走。   该到点儿上课了。   姚问跟在后面,路过时察觉到许多道往她身上打量的目光,其中有一道十分明目张胆,来自窗边。她扫了一眼,女生还挺漂亮。   这段时间以来,她在“时·间”的出镜率高,几乎大部分熟客都知道她跟江与时一起上下学,不该这么好奇才对。   这个女孩却一路目送她扶着江与时的肩膀上了摩托车,最后目送摩托车启动。   眼神挺直白。   路上两人也一直没说话,江与时是心情不佳,姚问是困得慌。她双手朝后抓着尾箱,额头一点一点磕着江与时的背。   过了一个陡坡,额头猛然一撞,有点儿疼,加之困得慌,手指抓不牢尾箱。她不由自主往前倾,又搂住了江与时的腰,身子顺势贴了上来。   这回,额头不磕他的背了,手也不难受了。   “江与时,”姚问在他背后含糊说话,“我感觉好困啊。”说着她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给同学们补课真的是太浪费精力了,睡不够就好困。   “你别心情不好了,无关的人和事……没必要。”她用极大的毅力坚持说话,说完眼睛一闭,就要入睡。   前后两句话几乎没什么关联性,连为什么心情不好都没问,这种安慰也可以说相当不走心了。   但江与时心里郁积的烦躁却消失了一大半,另一大半,在看到她围在他腰边的纤细手臂时,消下去了。 第49章 哄哄   到学校后,姚问从江与时的摩托车上下来,还一个劲儿犯困,有点儿站不稳。江与时眼见她晃晃悠悠,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姚问察觉到支撑着的力量,脑袋一歪,就靠在了江与时的臂膀上。   她仰头眯缝着眼睛看了会儿位于五楼的教室,长长叹了口气,说:“江与时,你把我背上去算了,我还能在你背上睡会儿。”她又一瞧时间,距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左右,“上去我再继续趴会儿。”   江与时垂眸看她,从他这个角度,能看见她天然卷翘的睫毛,和眼角因为打哈欠流出来的眼泪。她身体柔软,嗓音也软绵。这让江与时不久前眼神里生出来的冷漠消失殆尽,不由自主变得柔和。   他问:“你经常让你朋友背你上楼梯?”   姚问在他肩膀旁蹭了蹭脸颊,鼻子把他外套的棉质布料都给弄皱了,才寻摸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她半阖着眼睛,含糊说:“还没试过,我以前不会这样困。实在是太困了,困得要上天啊。以后中午不能睡觉,简直睡不醒。”   她这么蹭来蹭去,把江与时蹭得心底一片柔软。   他抬手捏了下她的脸颊:“既然答应了大家,你就不能反悔,再难也要做到。”   班里同学积极性太高,姚问一到教室就会被团团围住。毕竟高三了,虽然表面上不说,但同学们内心其实多少都会有点儿恐慌。尖子生主动提出要帮忙提升学习成绩,大伙儿无异于看到了光,可不得紧紧巴住她。   “嗯。”这姚问没有异议,她说,“我又不是那种说话不算数的人。”   她刚说完,便立刻察觉到了江与时停留在她脸颊上的手指,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困意消了一大半。她立刻离开江与时的肩膀,略有些急切地说:“你别动我。”   迎上他的视线,她接着又道:“只能我动你。”   江与时手指还悬停在半空,让这话给听笑了,他点点头评价:“你还挺霸道。”   姚问有些不好意思,忙不迭避开他的眼神。从篮球赛之后,尤其是那天坐在他肩膀上后,他只要不小心碰到她,她就会止不住心跳,还烧得慌。   跟坏了一样。   江与时瞥她一眼,转过身,就要弯腰:“我背你。”   姚问盯着他宽厚的背,是真馋啊。真想上去让他背着,那样就不用爬楼梯了。可是她的理智立刻回来了,忙扯住他的胳膊,阻止他继续弯腰:“哎,我开玩笑的,不用不用。”   要是学校里没有老师和同学们,只有他们两个就好了。那样,她就可以不用在意大家的目光,跳到他背上,让他背上去了。   恰在此时,校园广播响了。   “高三二十八班江与时、姚问,请速到校长办公室一趟。”   “高三二十八班江与时、姚问,请速到校长办公室一趟。”   两人互相看了眼,都不知道校长为什么叫他们。   姚问有点儿被这一嗓子给彻底炸清醒了。   在去南楼的路上,她那恢复清明的脑子一瞬间想了挺多事儿。她扯了扯江与时的袖子,待江与时靠过来一点,她小声问:“就,是不是我让你帮我做什么,你都会做啊。”   怎么让他背,他就真的要背呢?   他不在意学校里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吗?   依照她对江与时的了解,他不该是这么个性格啊。   “差不多吧。”江与时跟路过与他打招呼的男生笑了笑,说。   “那要是我让你做一些不太能放到公众场合的事情呢?”   “你不会。”江与时说,语气特别笃定。   姚问几步走到他面前,倒着走,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会。你刚才差点儿就要背我了。”   江与时放慢了速度,伸手握住她的胳膊,以防有人撞到她,淡淡说:“你最后不是没让么。”   两人眼神触碰,姚问瞬间懂了他的意思,她马上问:“你知道我就是感叹一下,随便说说而已?”   江与时说:“嗯。”接着又道,“换个场合,比如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你可能就真的会让我背了。”   ……   姚问都惊了。   好像……还挺了解她。   明明认识也没多久。   “那你还答应背我,还转过身来,样子像是真的要背我一样。”   “哦,”江与时眼神注意着她身后来往的同学,另只手不时挡一下人,以免撞到她,“我如果不这么做,你大概率会生气。”   没准儿还会像上次一样扑簌簌掉眼泪。   “所以,”他轻声说,“哄哄你。”   姚问的心脏一颤,瞬间感觉胸腔里都在炸烟花。   她脚步一岔,忙不迭避开了他的眼神,拐了一下才找到正常走路的节奏,回到与他并肩的位置。   这之后,直到进了校长办公室,姚问都没有再说话。她有极深刻的觉悟,如果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继续跟江与时相处下去,自己绝对会沦陷。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校长室。   校长永远都很忙,姚问两次来他的办公室,次次都见他在打电话。这回进来听见了个尾巴,他貌似在托熟人招老师。   等这个电话结束,校长先冲姚问笑笑,说:“小同学,成绩很不错啊。”   她心道,这能叫不错?她还没发挥全部实力呢。   说到成绩,一般姚问都不会谦虚,这是她在行的。   但内心如何不谦虚,面对师长,表面上还是要表现一下谦虚的。便道:“还行吧。”   校长眯眼笑了,接着转向江与时。手里的钢笔点点桌面上的文件,说:“江与时,你的成绩能像你赢得篮球赛冠军那样,漂漂亮亮地提起来吗?”   江与时成绩不好,这大家都知道。但连校长都很关注,多少让姚问有些惊讶。   而且,校长对他的态度让人很意外,像是特别了解他。这句话给她的感觉,似乎只要江与时想,成绩就能立竿见影般迅速提起来似的。   现在都高三了,想要一下子大幅度提起成绩来,哪儿那么容易。   平日里面对老师,江与时给人的感觉像是与他们站在了同一个位置。此时面对校长,他看上去也没怎么有学生的自觉,话说得模棱两可:“我尽力吧。”   他这句话看似没一点儿毛病,但就是让人听出来一股子敷衍的味道。姚问都感觉到了,校长没道理听不出来。   “我记得当年你妈妈读书那会儿,势头比姚问的爸爸都要猛。”点到姚爱军的名字,校长看了眼姚问。说着,往椅背后一靠,陷入了回忆中,“从一年级到五年级,年年校园广播表扬,全校所有人都在大操场上听着,我这个班主任感觉脸上特别有光。”   乍一猛子听到了爸爸小时候的事情,姚问立马竖起了耳朵。   她偷偷看了眼江与时,他表情也比刚才认真了一点,似乎也不知道这一段历史。   “后来,姚问的爸爸念了博士,现在又开了公司赚大钱;而你妈妈的读书梦则止步于小学五年级。”   姚问一愣。   这个走向让人有点儿始料未及。   为什么?   “为什么呢?”校长说,“当时女孩子上学不收学费,只收五毛钱的书本费;男孩子书本费和学费各缴五毛钱。你姥爷供了你俩舅舅,就不够供你妈妈了。结果,你的两个舅舅中途辍学了,因为念不下去。”   姚问:“……”   好不公平。   等等,五毛钱?   出不起五毛钱???   “你初一到初二辍学那一年,你妈妈在你们家那么艰难的情况下,找到了我,求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借我的人脉让你再入学,接着上初二。好在你没有辜负她的期待,成绩很好,她还专程来谢我。”   话说到这里,校长表情很欣慰。但接下来,他就流露出了几分凝重。   “上了高中,你在店里花费的时间越来越多,耽误了学习。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我问她,还坚持让你读书吗?她坚定地告诉我:要读,必须得读。我又问她,如果你考上了好大学,得去外地读书,也让你撇下店走吗?她咬咬牙说:走,必须让他走。”   他望着江与时:“你能懂你妈妈为什么这么坚持吧?”   在校长讲述的过程中,江与时的表情微有波澜。   不久之前,在问了关于江与时父亲的那个问题后,姚问就停止了主动探寻他。这之后,她从没有打听过跟江与时有关的一切。她觉得,如果时机到了,他自己想说,有一天,肯定会主动告诉她。   这会儿一气儿听了这么多关于他的事情,她一时处于呆愣状态中。   “我给你开绿灯,允许你请假,是因为我知道你们家的情况。但我也有我的私心,当年没有能力帮你妈妈,到现在我心中都留有很大的遗憾,我特别希望能帮帮她的儿子。”   江与时抿着唇,没说话。   姚问没有去看他的表情。   这一场看似与她无关的对话,进行到这里,她已然明白校长的用意了。   果然,校长接着转向她:“小同学,老师能请你帮一个忙吗?”   姚问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道:“只要他需要,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他。”   之所以还要加个“只要他需要”的前缀,是因为她知道江与时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至于为什么会给她这样的感觉,大概是因为江与时从来不像后排的其他男生一样,在课堂上心安理得地睡觉吧。   而且,他的试卷,做了的就全对了,包括大题。   第二次月考后,她曾经在晚自习他不在时,专程去看过他的试卷,依旧是这样。   “呦,跟你爸爸吐槽的不一样啊。小同学这不是性格挺好嘛。”校长眯眼笑。   姚问:“……”   亏得她一早就跟江与时说过自己爸爸说她性格不好,这要是换个男生……她不要面子的嘛。   校长笑着说:“老师替江与时的妈妈谢谢你。”   姚问忙摆手:“不用不用。”   还没帮呢就谢,而且,江与时和张美艳也帮了她许多。真要论起来,还不知道该谁谢谁。   从校长室出来,在回班级的路上,江与时走在了姚问后面,一直很沉默。   姚问琢磨了会儿,校长今儿说的这一番话,站在他的立场,确实是焦急之下帮人的最佳办法。但如果从江与时角度出发,乍然间让她知道了这许多事情,还不是他主动想要告诉她的,也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介意。   姚问这会儿已经完全从困劲儿里拔.出来了,便停下脚步等了会儿江与时,待与他并肩后,试探性转移话题:“你之前为什么心情不好?”   只不过这话题转移得也不是很好。   那会儿她太困,稀里糊涂就想,心情不好大概率也就是人和事惹的。既然会让他心情不好,那可不就是无关的人和事么。   想到此,便道:“在我的观念里,除了我爸爸妈妈和关系亲密的朋友,其他人,都可以当做无关的人。由他们引发的事情,也都可以当做无关的事情。所以,我尽量让自己不生气,你也别因为这些人和事而心情不好。尽量努力做到吧。”   这是真正走了心的安慰。   江与时偏头,视线在她脸颊上停留了几秒,说:“现在心情好了,很好。”   姚问看到他眼睛里闪烁着的光,知道他的心情是真的好起来了,这让她有点儿开心。   接着就听他说:“校长的话,你听听就行,不用放在心上。”   姚问:“……”   哪一句啊?   她晕乎乎间也没想清楚,脱口而出:“如果我想放在心上呢?”   江与时沉默注视着她。   片刻后,轻声说:“那就放着吧。” 第50章 少年   隔天上课期间,周阳突然被骆轻舟给叫走了。骆轻舟喊他出去时,表情很凝重。这样的表情在骆轻舟脸上不常见。   班里人议论纷纷,康丽娜说:“肯定是他家里又出事了。”   大家悄悄说了半节课,没聊出个所以然来,这事儿也就慢慢淡了。   没一会儿,骆轻舟再次动员同学们给他捐款。周阳的爸爸病情恶化,需要大家帮助。   第一次捐款时,大伙儿还挺积极。这回,不少人有情绪了。   “感觉我们现在是周阳家的提款机。”   “对啊,我们也不富有啊。”   “怎么天天要我们捐呢?”   “……”   骆轻舟也不好说什么,只说:“周阳家确实很困难,真的特别需要大家帮助,但捐款实行自愿原则,不强迫。”   听了这话,捐款的人稀稀拉拉,寥寥无几。毕竟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也没有人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填一个似乎永远都填不满的黑洞。   同学们转头就投入了自己的学业中,把刚才这一段插曲放在了脑后,她们转而议论起了别的事儿。   教室后排有几个女生也加入了英语学习中,其中一个跟另一个小声说:“我见过那么多学霸,姚问是头一个我了解了之后愿意接近的人。”   她的同桌很赞同:“这是第一个我不讨厌的学霸。”   福子也加入进来,笑呵呵说:“别瞧长了一张生人勿近的脸,其实热心得很,根本不高冷。”   他现在敢直视姚问了,也敢跟她说话了。   江洋在一旁默默听大家议论姚问,低头看了眼自己拿到的分层级习题册。班里他这个水平线上的同学,人手一份。这本习题册是姚问亲自编写的,谁想要,就拿去打印。   关于姚问帮助大伙儿学习这件事,江洋感触颇深。   眼瞧着周围想学习的同学都围到她身边去了,他很着急。他们这些男生里,刘尧是第一个去的。他看见刘尧问完之后眼睛一亮。   江洋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才鼓足勇气去找姚问。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她会给冷眼的心里准备。毕竟,他站在姚问桌前时,许东也眼神就不怎么友好。   可姚问并没有区别对待他,她对他同其他同学一样耐心。她拿着习题册看了会儿,问他不知道怎么做是因为不理解单词意思,还是语法没记住,他如实告诉了她。   说完后,江洋挠挠头,道:“是不是基础太差……”   姚问打断他:“没有很差。我大概知道你现在处于哪个阶段了,最近两天我给你们这个阶段的出一本有针对性的习题册。”   之后,姚问又详细问了他一些问题,还仔细看了他做的试卷。   再然后,这本由她亲自编写的习题册就到大家手里了。   江洋翻看着手里的习题册,再望一眼姚问的背影。   这个女生,她对事不对人。   姚问的在校课余时间几乎都被班级同学给占据了。连下课出去溜达一会儿,都有人陪同。男生女生都有。   现在她想上个厕所,女生可以跟她一起进去,男生进隔壁男厕,不想上厕所的就在外面等着,等她出来继续一道同行。   万赋予问她最近为什么在群里一句话都不说。   姚问哭笑不得,想了想回答:   【冷静】:我现在上厕所都有一个足球队的同学陪伴,隆重得很,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一个人去厕所的孤单滋味儿了。   【万小爷】:……   【万小爷】:什么情况?   【了不起的了了】:呜呜呜我和老万要被抛弃了么?   【冷静】:我遇到了半个班级的学委。   姚问这么一说,万赋予和了了在手机屏幕那边满眼惊恐。   他们班学委曾经是班里学习进步最神速的同学,之所以能成为学委,那都是姚问一把把给扶上去的。   学委为了问问题,当初缠着姚问形影不离。万赋予和了了那会儿时刻想拉着姚问出去野,学委那股子黏人的恐怖劲头,直把俩人给郁闷得要上天。   【万小爷】:这个班这么勤学好问呢,不太像啊。   【万小爷】:感觉打架才是他们的本色。   【了不起的了了】:口姐,你的功劳吧。   【万小爷】:……姚口你给我俩当妈还不够,你又跑去给一整个班的人当妈了?   【冷静】:……   从卫生间出来,姚问立马就被一群人叽叽喳喳给围住了。她埋头认真听他们的学习困惑,突然间,周围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大家抬头看着同一个方向。   姚问抬眼,蒋煜正站在前面花坛边。他身后跟着一群男生,堵住了她们的去路。   花坛里的花早就开败了,里面只剩下花泥,萧瑟得很。   眼瞧着这乌泱泱一大群男生们堵着的阵势,姚问知道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自己是过不去的。她不是没遇见过难缠的男生,但蒋煜这种男生,还是头一回见。   想到这里,她侧头对身边同学们道:“你们先回教室吧,待会儿我回去再说。”   大家看看她,再看看蒋煜等人,有人悄声问:“有麻烦吗?需要帮你吗?”   姚问摇了摇头,周围的同学们便都走了。   蒋煜身后负责挡路的男生们打了个哈哈,也都散了。   临走时他们一人拍一下他的肩膀,冲他眨眼,意味深长道:“马到成功啊。”   “拿出点儿你的学霸气概来。”   “加油。”   “我们大家伙儿可都等着瞧你的好事儿呢。”说这话时,他们偷瞄一眼姚问。   “……”   自打姚问考了个全校第三名之后,现在一班的这群尖子生们再见着她,语气、态度比以前收敛了许多。   姚问静静站在原地,不说话,等着蒋煜说。   蒋煜目光落在她眉眼上,眼神里情绪难辨。他后退一步踩上花坛边沿,缓缓蹲下身子,视线从居高临下移动到与她平视。   这中间,姚问一直看着他。   蒋煜伸出一只手,手臂搭在膝盖上,手指往前,就快要碰到姚问的手臂。   “转学生,你跟我试试。”他说,“我一定会比江与时对你更好。”   姚问不为所动。   “你跟江与时在一起能干什么?我非常怀疑,你们有共同话题吗?那些脑子里没多少墨水的恋爱脑喜欢他就算了,你怎么也向那些女生看齐?”   姚问表情很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蒋煜顿了顿。   “我听老刘说了一些你的事儿,你是被你爸送回来的,你的成绩原本就挺好。”说到这里,他晃了晃手指,在空中点了点,“我来猜猜你为什么第一次月考考了全科零。”   “那这就得从头说起,你肯定不是自愿被你爸送回来的吧?你转来的那天我记得十分清楚,你们两个人,表情都不好看。”他观察着姚问的神色,“结合我上次在小树林里听到的那些话,不难猜到,你应该是因为和继母关系闹得很僵,才会被你爸给狠心送回来的吧?”   姚问眼睛轻轻眨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蒋煜察觉到了,他笑说:“我猜对了。”   蒋煜目光在她脸上长久停留,就是因为这张脸,让他曾经丝毫未曾怀疑她作假考零分。长相过分漂亮的女生,被周围环境诱惑而不思进取那可太正常了。   能保持好成绩的凤毛麟角。   “那么,你第一次月考考零,就很容易理解了。你想要借此引起你爸的关注,拿成绩要挟,让你爸接你回去。只有回去了,你才能把恶毒还给小三,才能让她付出代价。”   蒋煜紧紧盯着姚问,在她那有些松动的表情中越说越兴奋。   “你第二次月考之所以好好考,肯定是因为第一次考差了不奏效。你现在之所以还在这儿,证明你第二次考好也没能奏效。”   姚问微微挑了下眉毛。   蒋煜的手继续往前伸,欲要触碰她的手指。   此时的二十八班里,刚才那群跟着姚问的同学回到教室后嚷嚷着:“蒋煜这人神烦,占用我们的时间。”   “我之前看到过好几次他拦住姚问了。”   “他肯定是……”   教室后排,江与时从手机中抬起头来,望向说话的人群。旁边正和他说事儿的刘尧见状,抬头朝那些人喊道:“怎么回事儿?”   “刚才我们和姚问一起从厕所出来,她被蒋煜给拦住了。”   江与时几乎立刻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几步跨过走廊,出了教室。   花坛边。   姚问恍然回神,她一动未动,冷冷道:“在你背后45°方向,有一把小铲子。这把铲子铲土一定特别锋利,砍手指的话,应该就不能表现那么好了。但只要使劲儿,至少能掉一层皮吧。”   她盯住蒋煜的手指,在他即将碰到她的手之前道:“你再往前一下,我不介意给你做个实验,验证一下它在别的地方的使用能耐。”   蒋煜被她眼神里的气势所摄,手指停住,转头看了眼那把小铲子。   愣怔片刻,他哈哈哈笑了。   “你觉得,跟我比力量,你能比得过么?不过……”   蒋煜眼睛里还有大笑过后流出来的眼泪,他认真道:“你这脾气,我还真挺喜欢。”   “……”   怕是病得不轻。   姚问侧身绕过他,往教室的方向走。   蒋煜跳下花坛,在背后喊道:“喂,你想引起你爸的关注,你想回家。你换个方式啊,我爸妈最害怕我在高三这个关键阶段跟女生交往,你爸妈应该也一样吧。”   姚问停住了脚步。   蒋煜说:“我帮你。”   姚问正犹豫间,看见了已经下到一楼,正在朝她走来的江与时。   与此同时,校园广播突然响了。   在两声试音后,里面传来了一道男声。   “大家好,我是周阳。我很抱歉,因为我爸爸最近一段时间生病的事情,我这是第二次麻烦大家捐款帮助我了。”   全校各个班级里正在打闹的学生停止了动作,正在学习的抬起了头……所有人纷纷竖起了耳朵。   江与时脚步微顿后,加快速度赶往姚问面前。   “我知道,老师们、大家的父母赚的每一分钱都不容易。我最近在学习的时候常常在想,我不应该心安理得享受这份帮助,无所回馈也让我这一段时间内心很是煎熬。”   江与时在姚问面前站定,看了她一眼,而后越过她的肩膀,视线直直逼向身后的蒋煜,桃花眼微眯了眯。   他眼神里陡然涌现出来的凶戾,姚问没看见。   那是面对何志飞那些混混时,才偶尔会流露出来的狠戾。   很短暂,因为平日里都被主人好好压制着,未曾表露分毫。   “所以,我恳请捐过款的同学,把你们以后至少十年内一直会使用的银行卡号留给我。我今天在这里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承诺,十年内,我一定会把大家捐的钱悉数还给大家。”   江与时抬脚,欲要走过去,姚问一把握住他的手臂。   姚问眼睛看着江与时,耳朵在听广播。   广播里传来一道低低的笑声:“只是利息没法儿计算,我只能还大家本金。”   江与时低头,姚问对上他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   “最后,我深刻感谢大家对我的帮助!这一辈子,我都会记在心里。”   这个广播播放完毕后,全校各个班级的同学集体沉默。   而后,班级里陆陆续续有人走上讲台,要求重新捐款。   姚问扯了扯江与时的手臂,轻声说:“走吧。”   江与时最后盯了眼蒋煜,就在他即将转身时,蒋煜不怕死地道:“考虑好了你来找我。”   话是对姚问说的。 第51章 人生   在回教室的路上,两人一直没说话。江与时落后几步,走在姚问身后。上到三楼时,楼下有人喊了一声:“江与时!”   姚问回头,是刚才还在校园广播室里广播的周阳。   江与时看了眼她,说:“你先回去。”便转身再次下楼。   二十八班教室里,此时也在进行捐款。   上次的捐款花名册递到了学生们手中,需要大家在捐款数额后面填写一下银行卡号。   花名册从一个同学手中传到另一个手中,填写卡号和捐款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教室里静悄悄,没有人说话。   姚问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她刚在座位上坐下,康丽娜就侧过身来,悄悄在她耳边问:“待会儿你写银行卡号吗?”   康丽娜两次都捐款了,但她有点儿不太好意思写银行卡号。原本,她就没想着让周阳还钱。   正巧花名册传到了姚问手里,她接过,边动笔写银行卡号边说:“写啊。”   得写,这是周阳的自尊。   没一会儿,江与时出现在了教室门口。他进门径直来到姚问桌边,说:“周阳叫你出去一下,他在下面小树林里等着你。”   小树林?   有什么事非得在那里说吗?   姚问起身,经过江与时身边时,他一直看着她。她察觉到了,以为他要说什么,便等了会儿。他却始终没开口,姚问就出了教室。   她其实不喜欢小树林,这个地方给她的印象太差了。   上次来小树林里,树上还有叶子,这次来,树木差不多都秃了。   周阳就站在秃了头的树木底下。   他身板依旧瘦弱,因为个子高显得更瘦了,跟身后掉了叶子的树干一样单薄,给人感觉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给吹跑。   他有点儿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姚问扫过他的脸颊,目光最终停留在他的眼睛上。   他的眼神不一样了。   以前,他抱著书本努力学习,姚问偶尔回头看江与时时,会扫到他,他的眼神有时候是迷茫的,有时候是困惑的,有时候是在挣扎的。可现在,他的眼神里闪着坚定的光,那是兴奋而又喜悦的光。   “姚问,我特别跟你聊一聊。”待她走近,周阳说。   姚问眨了眨眼,她现在有点儿困惑。不知道短短的时间内,周阳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产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嗯,你说吧。”姚问道。   周阳说:“我以前特别骄傲,骄傲到什么程度呢,我不好意思让大家帮我,我甚至不想让大家知道我的家里有一个半瘫的爸爸。我就靠着这种不求助的状态,最终把自己逼迫到了极限,直到我受不了,想要逃离。”   他笑了笑,笑容里没有对过去那个自己的嘲讽,只有走出来后回头再看时的释然与宽容,样子很温和。   “大家合力把我救起来后,我身边围绕着许多热心的人,他们开导我、劝解我。那段时间,几个警察叔叔义务帮我联系政府和学校,我自己去跑了许多地方,和周围人打了许多交道。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困死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所处的家庭环境,实在是太穷。从小耳边就灌满了‘你要好好学习,将来才能出人头地’这样的话。这让我只会死读书,什么都不知道,我连溺水后会遭遇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成绩是我的一切。我不会、也不愿意跟周围人打交道。 ”   “可其实,只要我伸出手,就会有许多热心人帮助我。”他感慨道,“我们的国家真的挺好了,她有很完备的社会救助体系。是我的想法,困住了我。我曾经的那种骄傲,其实是最没用、最不务实的。”   姚问没有走到过他这一步,也没有他的这种体验,但不妨碍她尽力去理解他。   听到这里,姚问权且理解为,周阳就是找她诉说一下。但,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应该在医院,或者在忙别的更重要的事情,不该来找她说这些。   总感觉,这个时机似乎有点不太对。   周阳显得很激动,双眼亮晶晶的,似乎有许多值得令他高兴的感悟。他道:“我觉得这就好像是一个节点,过去了那个节点,我突然间豁然开朗。”   他猛然向前一步,握住了姚问的手:“姚问,感谢你在我豁然开朗的道路上推了我一把!”   姚问没防着他会突然这么做,一时间有些懵了。这当口挣开他的手也不是,不挣开也不是,她只能发出几个无意识的音节:“哦、哦。”   周阳察觉到了她的不适,连忙撒开手,咧嘴笑道:“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   姚问摆了摆手,叫他别在意。   接着,周阳小心翼翼问:“你应该也有这种感受吧?”   姚问有点儿懵:“……什么感受?”   周阳看着她,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你有没有觉得那些痛苦的事情,就好像是一个节点,过去了那个节点,突然间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他特别小心地问:“你没有吗?”   眼见姚问依旧有些迷茫,周阳豁出去了一般提醒道:“医生说,如果被救起来太晚……”他没有把话说完,点到即止,接着提出了他的问题,“你被救起来之后,应该也会有所感触吧?”   姚问眨了眨眼。   “就……我原本应该回一班的,但我知道你在二十八班后,我就来这个班了,我就是……”本来说话特别流畅的周阳,突然说不下去了。   姚问看着他。   刹那间,她的脑子里像火车轰隆隆开过似的,一下子涌过了许多事情,让她似乎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医生说,如果被救起来太晚,就会造成脑细胞死亡,变成植物人。”   这句话是姚问当初救他时说的。而现在,周阳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告诉她,他是因为她在二十八班才决定转到这个班的,他还问她有没有跟他一样的感触。   什么感触?   我觉得这就好像是一个节点,过去了那个节点,我突然间豁然开朗。   ……   姚问一瞬间全都明白了,她说:“你该不会以为我曾经也……”   ……轻生过吧?   所以,才会来到二十八班,才会几次三番跟她讲自己的心路历程。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开导她?   周阳又挠了挠头:“啊,不是吗?我闹笑话了吗?我以为你也……所以我特别想跟你聊聊,我就害怕你什么时候又会被负面的想法困住。我……”   姚问静静看着他,觉得一股暖流直往心里面流淌。   怪不得。   上次他找她聊天时,她表面上没表露出来,其实对他那样贸然探触的眼神有些抵触。现在回头想想,早在那会儿,他就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她。   那天,在她救他时,他以为,她曾经也放弃过自己的生命。所以,在他彻底醒悟之后,反过来以自己的经历来开导她,希望她不要再被过去困住。   姚问为这个美丽的误解眼热,她打断因为尴尬而有些语无伦次的周阳:“你没闹笑话,”她让这个误解继续存在下去,说,“谢谢你,周阳。”   “啊?我没有闹笑话?”周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谢什么,我才要谢你。我特别感谢你,让我有机会看见了真相。”   “真相?”   “对,真相,我们家的真相。曾经我最绝望那会儿,我都不想管我爸了。我那段时间真的很恨他,我觉得他一点都不是我小时候喜欢着的爸爸了。”   这点上,姚问深有同感。她觉得姚爱军现在也不是她曾经喜欢的那个爸爸了。   她想起那天周阳口中所说的他的爸爸,只要想到他做了些什么,她就觉得很是无语,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周阳。   “脾气上来时,我说了不管他。可是,等我那阵儿劲头过了,我还是会心疼他。血缘亲情就是很奇怪。”说到这里,周阳眼睛骤然明亮,“然后,我知道了真相。”   姚问的心情也跟着他的情绪起伏而起伏。   “这次我爸又进抢救室,并不是病情恶化,而是他自己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   姚问听愣了。   “他被救回来之后,我才知道,我爸爸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他不想拖累我妈妈,想让她再嫁个好人。他故意跟我们姐弟三个发脾气,其实就是想让我们赶紧走,别理他,他好自生自灭。”   “……”   姚问张了张嘴,为这个突然得知的真相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之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说:“可是他动手打你妈妈……”   周阳对此并没有像她一样那么难以接受,现在似乎也不觉得它是一个大问题,他笑了笑,脸上有一种窥见生活的真相后的释然。   他说:“你肯定生活在一个知识水平特别高的家庭里。我们家里,我爸妈,他们都没有受到过良好的教育。遇见事情,在他有限的知识储备里,他找不到更好的处理办法。我妈妈就是死心眼儿,非要不离不弃。我爸不想让她跟着他受罪,让我妈赶紧离婚再去嫁人。他就想让大家都别管他,好让我们轻松点儿。”   ……   姚问确实没法儿理解。   这个做法……她实在是没法儿认同。   她说:“可是他这么做,间接造成了你的痛苦,他都让你……”   ……都让你因此想要走极端了。   如果那天没有人注意到周阳的异常,没有人对他伸出援手,那是不是就是一出最真实的人间悲剧了?到那时,他的爸爸又该如何自处?   可现在的周阳不会想这么远,他道:“所以啊,我特别特别、十分十分感谢你!是你让我有机会了解真相。让我知道,我爸爸其实很爱很爱我们,他从来没有远离过我们,他还是记忆中那个爱我们的爸爸。”   他很激动,眼睛特别亮:“你说走下去就会看到希望,我真的看到了!姚问,这个幸运是你带给我的!”   姚问假设的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她和那天路过蓝桥的所有路人,他们全都向周阳伸出了援手。现在,她有点儿被周阳的激动所感染。   他看着她,说:“在知道这件事之后,我决定退学。”   此时的周阳内心特别强大,他像是突然间获得了无限多的力量,这让他看上去很坚定。   退学?   姚问愣了一下。   “跟上回被迫匆匆退学照顾我爸不一样,这一回,我是深思熟虑之后做的决定。我今天,其实是来向你道别的。”   道别……   姚问有点儿被这接二连三的消息给砸晕了。   “决定做得很急,我不能再慢慢地开导你了,所以选择把自己的想法全都告诉你。姚问,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你都不要绝望。”   说着,他转头从身后的树枝上拿下来一个塑料袋。姚问这才看到树上还挂着这么个东西。   他把袋子递给她:“这是我想送你的手工船。学习太费时间了,我回家一点一点做,好在,在今天见你之前赶出来了。”他笑了笑,又开始挠头了,“我现在把钱都掰成一分一分花的,没买包装,就拿塑料袋装了,你别嫌弃。”   姚问摇摇头,她怎么会嫌弃。   从透明塑料袋望进去,眼前的这艘手工船做得栩栩如生。船身刷了白色的漆,盖住了原木的浅黄色。船头上有一群眺望远方的人,船首站着一个女孩,她手里举着一盏橘黄色的大灯。   “这些都是用木头做的?”   “对,”周阳说,“连人也是木头做的。”   姚问有点儿吃惊。她敞开塑料袋小心翼翼用手碰了下那女孩,木头人一动未动,很结实。这手艺,简直太厉害了!   周阳见她不敢下手的模样,笑着说:“不用那么小心,它不会轻易坏掉。”   他又指着船身下面一个被漆成水红色的木头按钮说:“你按一下这里。”   虽说周阳说了不会轻易坏掉,面对这么精致的手工品,姚问也舍不得用大力气。她轻轻按下去后,船底部突然抽出来一截天蓝色的海面。接着,波涛汹涌里出现了一个木头人。他趴在海里,身体随着海浪沉浮,眼睛却仰望着船头。   顺着他的视线望上去,船头上举着灯眺望远方的女孩突然低头,灯光照耀到了男孩的身上,使得他周围一片橙黄色,甚至连蓝色的海水都被染上了一层浮纱般的浅金。   最令人称奇的是,船上女孩身边那些原本眺望远方的人,此时也全都动了起来。有人手里拿着绳子,有人四处寻找趁手的工具,有人向海里的男孩伸出了手……他们此时全都准备去救人。   姚问被震得头皮发麻,一时让这手艺给看呆了,一时又让它的寓意给搅住,内心翻来覆去。脑子里想说的话那么多,但临要开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双眼牢牢盯住周阳。   天色将暮,小树林里路灯渐次亮了,染黄了深秋时节傲然挺立着的树木枝干,也给周阳笑着的眼睛涂抹上了一层浅浅的暖黄色。   他说:“姚问,谢谢你让我上你的船避难。”   姚问并不想哭,可是她的眼眶里不由自主浮上来一层浅浅的湿意。在路灯下,她发现,这湿意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有。对面的男生,他笑着的眼睛里也有。   “我要去深圳,去做点儿别的活儿。争取在十年之内,还了大家的钱。”周阳望着眼前的树木,说。   姚问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木船上回过神来。她想到了不久前他在广播里说的那些话,原来,他一早做了这样的打算。   “你学习成绩还不错,将来一定会考个好大学,这个时候退学,不觉得很可惜吗?”   周阳摇了摇头:“之前叔叔阿姨们把我劝回了课堂。别看我在埋头学习,其实,我内心很煎熬,我在课堂上根本坐不住。”   他咧嘴笑了:“现在好了,我知道了我爸爸的想法。往后,再没有什么能难住我。我也早就做好心里准备了,再苦再难,我都要坚持走下去。”   他转身面向教学楼方向,天色渐晚,教室里明灯渐起,窗前有同学在打闹。   “我也想像大家一样坐在教室里安安心心学习,可我的命运不允许我这么做。既然这样,我就出去闯一闯。十年,我就不信我还不了大家的钱。”周阳从远处收回目光,看到姚问生了些忧色的脸,笑道,“再说,如果中途我觉得需要学习知识,那我就再回来上学。”   “你信吗,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未来,是我从来都没有规划过的未来。”   姚问信。   家里没有一个能撑得起的人,无论他想不想,愿不愿,他都必须得是顶梁柱。   “你觉得我会成功吗?”他问。   “我希望你成功。”姚问笑着说,“毕竟,我还等着你还我钱呢。”   周阳也笑了,他弯了弯眉眼,道:“这句话,比‘加油!你一定可以’强多了。”   等姚问即将走出小树林时,又被周阳喊住。   “我听韩宁说了我哥何志飞对你做的那些事儿。你放心吧,往后他再也不会故意为难你了。他向我保证了!”   姚问从小树林里出来,她提着一艘船,站在外面仰头,她对这片林子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从今往后,这片林子,不会再让她像之前踏进来时感觉那么糟糕了,它有了新的意义。   当晚,二十八班班群因为一件事议论纷纷。   周阳退群了。   临退群前,他简单跟大家打了声招呼。   一时间,群里都在讨论这件事。   姚问在小南房的火炕上坐着,炉子里的火劈啪作响。正房只有一盏檐灯亮着,江与时还在店里。这会儿应该很忙,他肯定没看到。   她给江与时发微信。   【冷静】:周阳退学了,说要去深圳。   没想到江与时回得很快。   【江与时】:嗯。   【冷静】:你看到班群消息了?   【江与时】:没。   此时的“时·间”正忙得热火朝天。江与时看见姚问的消息,才翻了下班群消息记录。   【江与时】:下午那会儿,周阳告诉我的。   周阳要出去闯荡,缺钱,找他借钱。   姚问看到这条消息,便猜到周阳找江与时大概是向他借钱。毕竟,他的同学中,就只有江与时自己挣钱了,能为手里的钱做主。   【冷静】:我有点儿……感慨。   【冷静】:他其实……成绩还不错。   这回,江与时回复速度慢了点儿。   等姚问洗完澡回来后,才收到他的信息。   【江与时】:没什么可惜的,每个人要走的路不一样。   这让姚问陷入了沉思。   这句话如果是别人说的,那可能会让她觉得有些冷血。但说这句话的人是江与时,那就真的是有感而发了。   在“时·间”待的越久,她就越了解江与时。他身上,有很多不同寻常之处。   或许,周阳找他,可能也不止借钱一件事,也许还包括从他身上汲取力量。 第52章 困境   晚上,姚问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起身裹着被子坐在火炕上,透过窗帘缝隙望向外面。   院子里,灯全都灭了,只剩月光静静挥洒。   傍晚那会儿,周阳望向满楼灯光的教室时的眼神,不停地在她脑海里回放。但凡他有办法,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这是他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不硬着头皮要迈出的一步。   那她呢?   她明明有机会享受更加优质的教学资源,可以在学习知识这条道路上继续深入,为什么现在要在教学条件明显匮乏的这里浪费时间?她浪费的,只是时间吗?   不,她浪费的,还有机会。   汲取更多知识的机会。   这是原本属于她的,唾手可得的机会。   只要想到周阳那双渴望的眼睛,和他不得不做出改变的魄力,姚问就觉得,她再不做些什么,来维护自己学习的机会,那真的是对自己太不负责了。   脾气不好?和蒋茹合不来?   这些,统统都要给她的学业让道。   想到这里,姚问只觉得浑身热得慌,一刻都等不及了,她忙低头去摸索手机。从枕头旁边找到手机,调出通讯录,找到姚爱军的号码,这就要拨出电话,过道里陡然响起摩托车的声音。   江与时回来了。   乍一猛子被打断,让她从刚才上了头的激动中跳出来了。她这才低头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夜里两点三十二分。   已经这么晚了。   大门被打开,很快,院子里就响起了脚步声,声音往正房去了。   透过窗帘缝隙,姚问看见了江与时。他停在正房门前,在低头看手机。月光从他背后洒落,给他的背镀上了一层银边。不知看到了什么信息,他屈指揉了揉眉心。   听见动静,隔壁房间的张美艳披了件衣服出来,悄声问:“处理好了?没事吧?”   江与时回答:“没事了,你别担心。”   “时·间”的一概管理事项,无论大小,全都是江与时在处理。   张美艳进去了,江与时随之拉门,就要进去时,他从手机里抬头,往小南房看了一眼。   姚问无声地与他隔着一块玻璃对视。他看不见她,她却能看见他。等江与时进去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弧度是上扬着的。   周阳的离开,不止给姚问带来了震动,也触动了二十八班的同学们。   以前,想努力学习的同学也在为高考而努力。现在,他们努力的劲头越发猛了。桌边那一摞摞书经常会让人烦躁,让人想要大吼一声:真他妈难啃。   艰难到想要放弃时,目光就会不由自主瞥向周阳的座位。   那个位置现在空着,骆轻舟说了,至少要给空一个礼拜,班里没人有异议。   学暴躁了的同学只要看一眼他的座位,就抹一把脸,再投入到题海中。   “周阳在不得不退学回家照顾了他爸爸几个月之后,回来还能在理科1104名学生中考到全校第二十三名,且还是实验卷。”小刀刀跟向他抱怨好难的同桌说,“考了这样优秀的成绩,却不得不再次退学,去挣钱养家……”   他拍了拍同桌的肩膀,装出来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我们这些考不了全校第二十三名的同学,能安稳坐在这里学习,有什么资格喊难喊累呢?”   不想学的,彻底放弃高考的同学,也自动自觉不制造噪音。睡觉或者戴上耳机干点儿别的,不影响大家。   之后几天的教室,安静得让人不敢相信。   姚问把最后一套英语习题册编写完,大大伸了个懒腰。到现在为止,她已经把班级里想学习英语的所有同学都照顾到了。她做到了自己承诺的事情。   只要他们认真做这套习题册,成绩一定会有所提升。   一个哈欠还没打完,胳膊突然被康丽娜戳了下,姚问转头。   康丽娜把桌上的化学习题册推过来,小声说:“你能给我讲讲这道题吗?”   姚问看了眼,题目很简单,一分钟就给她讲完了。讲完后她翻开书指着课本上的知识点顺口说:“这个点你要记一下,这道题目就在考它呢。”   康丽娜看了眼,先是有些茫然,后才恍然大悟说:“我那天感冒太严重了,就没去补课。我就说这道题我怎么看怎么都不会,原来是我没听过。”   “补课?”   这回轮到姚问茫然了。她虽然不怎么听课,耳朵里偶尔也会灌进来一两句。印象中这个章节早就讲完了,跟补不补课有什么关系?   “对啊,补课。”康丽娜说,“这些个知识点,都是在补课时才会讲的,课堂上根本不会讲。我缺席了补课,就没机会听讲了。”   ……?   “……对不起我没听清楚,”姚问都惊了,“知识点不在课堂上讲,那要是有人不去参加课后补习呢?那怎么办?”   康丽娜两手一摊,耸耸肩:“没得听啊,金老师不会再讲第二遍。”   化学老师姓金。   ……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有参加课后补习,才能听到完整的课?”   康丽娜点点头。   姚问猛然间想起她刚来那会儿,正赶上化学老师要补课名单,班里同学怨声载道,尤其是前排,后排根本没动静。想到这里,她问:“该不会后排的同学没几个参加补习的吧?”   这回,康丽娜还没来得及说话,许东也探头先说了:“不是没几个,后排就没一个参加课后补习。”   姚问彻底被自己听到的事情给惊住了。这也就是说,后排那些同学全都听不完整课?   “是因为时间太紧凑吗?他们觉得很累,不想去补课?”   升入高三时间本来就紧张,每周只休息一天,化学老师要想给补课就只能选择周末。姚问认为,同学们不参加补课,理由只能是觉得太累了。   对于不把解题当兴趣的同学来说,成天都在上课,那确实很累。   但,许东也接下来说的话,再次刷新了她的认知底线。   “也不光是时间的事儿。每周末上午两个小时,下午一个半小时,一个月十四个小时,每人收费一千五。”许东也说,“这个钱,后排的男生们出不起,也不想出。”   !!!   姚问惊了,这简直太离谱了。   许东也的同桌也加入了进来,气愤说:“‘钻金眼’每堂课都不把内容讲完,课上讲试卷,等周末补课的时候再讲课程内容。我们给‘钻金眼’算了一笔账,这两年多下来,她至少赚了两座四合院。”   ……   姚问说不出话来。   可能是从小到大所处的环境所致,她遇事从来不会往坏处想。那时候听到前排同学因补课唉声叹气时,她只是单纯疑惑,觉得化学老师牺牲自己的时间在课后再给大家补习,真的挺敬业了。   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   课后补习,跟敬不敬业根本没关系。   从没想过,竟然会有老师把讲课当成敛财手段。   见姚问沉默,许东也说:“我们以前一起到乔若明办公室反映过,乔若明的原话是:‘金老师也是为了大部分同学着想,进度快了别说后面同学了,你们也跟不上啊。’就因为我们前排集体反映了一回,金老师故意在课堂上快速讲课,那几天下来,我们都快疯了,一头雾水。”   许东也的同桌也道:“最令人恶心的是,从那之后,‘钻金眼’有意无意总在我们面前说她公公在教育局里管着什么什么,许多事大家都找他之类的。她就是想压着我们,她料准了我们不敢像后排那些男生们一样,把事情给闹大。”   姚问:“……”   “没有跟你们的爸妈说过吗?”涉及到钱,这事儿同学们自己不好开口,可背后掌握他们钱袋子的家长们呢?   她不知道这种离谱的事情为什么能在这个班级里存在,且还存在了这么久。   说到父母,许东也无奈地笑了,笑容有些苦涩。他说:“金老师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我们的爸妈纵容的。他们想让我们多学点儿,花再多钱也不介意。”   姚问皱眉。   许东也嘲讽一笑:“其实爸妈根本不懂,忙起来也没时间去弄懂,基本上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指着康丽娜说,“她当班长那会儿,金老师给她妈妈打电话,说让她做个表率,带头参加补习。周末玩也玩了,补课还能学习知识。老师都这么为我们考虑了,爸妈一听这话,那还不得立刻点头认同?”   康丽娜脸颊瞬间红了:“我真的吵不过我妈。”   姚问压了压心里的不适:“你没有跟你妈妈解释过吗?这样的事情不难理解吧?”   这个问题问出口,周围瞬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康丽娜的脸更红了。   最后还是她给出了解释:“我们这一个片区,应该说,我们这个班,大多数同学的父母,他们的文化程度并不高。”   她视线扫过前排的同学,再看回姚问,眼睛里有深深的无力:“你解释了他们也不一定能听得懂,不,他们根本就不愿意去听。实际情形往往是我们还没开口,他们就粗暴打断了我们的话。相比我们,他们更加愿意相信老师。”   她眼睛扫过许东也和他的同桌,他们都低着头,她说:“大家的家长,大部分都是这样的。”   “……”   姚问感觉胸腔堵得难受,她长出了一口气。   “你们这样不行。”对上眼巴巴望着她的三个同学,她思忖道,“你们得团结起来,都不去补课。你们首先得扛住家里爸妈给的压力,这件事不团结根本解决不了。”   “那如果她只讲一半的知识点怎么办?或者像以前一样快速讲完呢?”康丽娜忧心忡忡地问。   姚问摇摇头:“不会。一天两天可以,她绝对不会长时间这么做。除非,她要放弃自己的教学生涯。毕竟,每个老师都有教学任务和指标,大家成绩太难看,作为任课教师,她脸上首先就不光彩。”   在化学老师看来,放弃后排那些差生没关系。反正他们一直以来成绩都很差,考不好又有什么影响呢?   可前排的优等生不一样,她不会放弃他们。   “我认为,相比故意在课堂上不好好讲课,她会选择去给你们的爸妈打电话,说服他们出手管你们。所以,”姚问看着他们三个,“你们只需要扛住家里那一关,无论她打电话怎么跟家里人说,你们就是不去补课。”   三人对视一眼:“那我们待会儿就去跟大家商量。”   姚问灌了满脑袋这档子事儿,出来靠着栏杆吹了会儿风,下楼径直来到一班门口。   有几个男生正从教室里出来,看见她后“哎呦”了一声,回头便冲教室里高声喊道:“蒋煜,快点出来,有人找你!”   里面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滚。”   “二十八班的姚问找你!”   这回里面没动静了。片刻后,教室里传来桌椅拖拉地面的声音。   没一会儿,蒋煜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第53章 假真   姚问见他出来,她转头往僻静处走。   蒋煜回头朝背后一众起哄的男生们挥手,做了个驱赶的嫌弃动作。可惜他的面部表情出卖了他,那快要飞起来的眉毛,以及藏都藏不住的笑容,使得被驱赶的男生们越发使劲儿起哄了。   等走到远处,远离了一班教室门口,姚问转身。   蒋煜目光浮落在她身上,眼含意味不明的笑意:“想好了?”   姚问定定地看着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站在姚爱军的立场,她选择蒋煜作为早恋对象,要比江与时更有说服力。   无论江与时在其他方面多么优秀,只成绩这一关,就过不了姚爱军的考量。他应该也不会相信,她真的会喜欢江与时。   而眼前的蒋煜,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帮她回去的最佳人选。可即便是个假的恋爱,她一想到恋爱对象,脑海里下意识想的也是江与时。   刚来那会儿她还不怎么了解江与时,不认识多少人,萌生出假恋爱的念头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江与时。   现在她认识了许多人,想到的还是江与时。   她也想过,管姚爱军怎么觉得不可能,她肯定有办法让他相信,她就是在和江与时谈恋爱。   可江与时明确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不乐意帮她这个忙。   在这种弄虚作假的事情上,他表现得极有原则。   “决定做得比我想象中快啊。”蒋煜笑道,脸上的得意很直白。姚问主动来找他,这能让他高兴许久。   从她转来到现在,他吃了多少次拒绝?   现在,她终于主动来找他了。   他、让、她主动来找他了。   多有成就感啊。   想到此,蒋煜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道:“既然你选择让我帮你,那具体怎么帮,规则由我来定。从现在开始,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能再坐江与时的摩托车。不就是回家和上学吗,我接你,我送你。”   他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现在主动权彻底到他手里了,他不喜欢被动。   “第二件事,我们要经常在一起,没有机会制造机会也要在一起。”蒋煜越说越兴奋,“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拍情侣照,发到帖子里。我不介意被老师同学们知道,我觉得这其实是个挺不错的想法。”   姚问静静看着他:“还有吗?”   这几乎是姚问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柔和,这让蒋煜大脑持续处于兴奋状态中,这股子兴奋催逼着他,让他想说的越来越多:“有!”   他目光几乎有些贪婪地落在姚问的眉眼上:“我们可以一起吃饭,一起出去玩儿,一起讨论学习。你相信我,我们成绩这么好,老师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不会多说……”   “原本就是假的,”姚问打断他,“他们阻止不阻止都没所谓。”   蒋煜一下子停住。   他知道自己说多了。   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究竟有多么热烈。可眼前的女生,她的眼神依旧清冷。   蒋煜实在没想到,她只要展露一点儿温柔,就诱得他几要把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   他正了正神色,收敛好情绪,说:“对于以上我所说的,你有意见吗?”   姚问道:“没有。”她原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做,听他说的这些,感觉应该可以表现亲密了。那就照着这个来,省得她再费心思想。   “那……”   “但是,”她接着说,“你要摆正你的态度。不要以为我来找你,就表示是你在帮我。”   “?”   听到这里,蒋煜都要笑了:“难不成还是你帮我?”   “确切地说,我们是互助的关系。”姚问静静地望着他,“你不是正好想给你爸妈添点儿堵吗?你不是不喜欢随随便便找一个人吗?你不是目前找不到比我更让你感兴趣的人选吗?”   蒋煜一愣。   她的三个“你不是”在他脑海里滚过,径直砸中了他的心思。   蒋煜还在品味她上面那三句话,姚问已经开始说她的要求了:“我们恰好都有需求,那就是合作的关系,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所以,你以后跟我说话,要注意一下你的用词,我不想听到诸如‘你要做的事’这种命令语气的话。”   她每说一句,蒋煜脸上的优越感便少一分。说到后来,蒋煜初始看到她来找他时的那点儿优越感荡然无存。   “我真是……”他迎上她的目光,说不下去了。   姚问似乎深谙打一顿给一颗甜枣的做法,接着说:“‘我们可以’这个词很好,我喜欢你常用。”   听到她说“我喜欢你常用”,蒋煜原本说不出口的憋闷,就那么不可思议地散了。   “从明天开始,你可以吗?”最后,姚问这么问道。她故意重重咬住了“可以”两个字。   蒋煜有点无语:“……你也用不着给我演示一遍吧。”他接着急切道,“可以。”   “那就这么说好了,明天早上,我在北苑梨花巷巷口等你。”   说完,姚问转身要走,蒋煜在她身后又问:“既然你来找我,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其实跟江与时并没有在一起?”   姚问只停留了一下,一个字都没说。   不用她回答,蒋煜也已经知道了。他望着她那一如既往骄傲的背影,笑了。   他觉得,她像是一道难题。每经历过一次挫败之后,虽然会很不舒服,想要放弃解答,但心底又会随之冒出股子不甘心,让他想攻克的念头越发强烈。   姚问特别喜欢蒋煜刚才的那些提议,尤其是把合照发到帖子里。她有把握,只要这件事闹得够大,能快速传到老师们耳朵中,姚爱军便很快就会知道。那么,距离她回家的时间就近了。   想到这里,她环顾一圈校园。来这里这么长时间,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也发生过开心的事情。   北楼、南楼、东楼,花坛、操场,还有小树林。   神山这个地方,二中这个学校,只是她临时经过的一个站点……她只是中途停留一下。   她正要转头,脑海里猝不及防出现了一张脸。面孔逐渐清晰,那是江与时。姚问心间那点儿即将要回去的迫切,一下子被削弱了那么几分。   晚上江与时照旧出现在楼下等她。   最近“时·间”频频有人来闹事,江与时周旋于店里跟警局之间,每天都要很晚才能回来。   虽然周阳保证过何志飞不会再来骚扰她,可姚问私心里还想让江与时来接。每天自习铃打响,下楼走到固定的地方,看见他等在那里,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最近瞧着江与时那么累,昨晚她便和他说,让他别来接她了。   可江与时今天还是来了。   他靠着摩托车在打电话,单手插兜,低头望着脚下的地面。眉眼低垂,看得认真,尽管地面上什么也没有。因为侧对着,江与时并没发现她已经过来了。姚问看到一点他紧蹙着的眉头,声音听着冷冷的。   “我多担待?不好意思,这件事担待不了。”江与时挂了电话,一抬头,便看到了姚问。脸上的烦躁瞬间隐去,眼里生了几分笑意,他微挑了挑眉:“怎么不出声?”   姚问看见他弯着的眉眼,不由自主也弯了弯眼睛:“是不是得罪人了?怎么接二连三来闹事啊?”   江与时跨上摩托车,发动引擎:“只要做点儿事,挣几分钱,就会得罪人,不稀奇。”   姚问坐上去,盯着他的背看了会儿,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最后一次了。   江与时说的话,姚问深有感触。   在她给姚爱军的商务谈判做翻译前,公司里其实是有翻译官的。姚爱军觉得那位翻译官的翻译工作做得不好。商务翻译经常会涉及到参与会议另一方的主要负责人说方言的问题,这位翻译官懒得查,经常一句话带过,就给糊弄过去了。   几次之后,或许是烦了那翻译官,也或许存了培养姚问的心思,姚爱军就让姚问在一旁辅助翻译。   姚问做事原本就认真,再加上当时第一次参与这种会议,可以把自己学到的东西用到实践中,这让她很兴奋,劲头很足,私下里做了许多功课。不仅提前掌握了那次谈判的专业术语,还在姚爱军的指导下,查了会议参与方的语言习惯。   于是,当主翻译翻到中途时,姚问几次发现她有错漏之处,当场就补上了自己的翻译。   这之后,这位翻译官就开始有意无意给她使绊子了。   直到姚爱军当场给了她没脸,她这才知道姚问是他的女儿。眼看事情没法儿收场了,她只好辞职走人,这件事才算是结束。   “时·间”日日爆满,每天客流量相当大。如果只是偶尔喝醉酒闹事,不会连续几天这个样儿,一瞧就是蓄意闹事。   为什么蓄意闹事?   当然是为了利益。   什么人会蓄意闹事?   当然是处于竞争关系中的另一方。   想到这里,姚问便道:“总有一些人,自己不努力,还嫉妒别人,偏要使一些不光彩的手段。但其实,他们这么作妖,到头来自己也得不了便宜。”   江与时的笑声从耳边呼呼刮过的风声中传来:“怎么我说个开头,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姚问说:“哎,我也不想这么聪明。”   江与时“哈哈”笑了。那笑声使得他的背部震动,让她的下巴跟着一下一下地磕到他的背。   姚问听他笑声爽朗,是真的开心,不同于刚才见到她时只眼睛里有笑意,她也不由自主笑了。   她想了一路,始终觉得这个时候,不是向他说出自己决定的最好时机,便一直没说。   进了四合院,感应灯随着主人进来自动亮了。南房一片漆黑,老太太不在,这倒是有些稀奇。老太太喜欢串门,但从来没有这么晚还在外面溜达的习惯。   江与时要去房间里拿东西,姚问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小南房,而是跟在了他身后。   江与时走了几步,听见背后有脚步声,一回头,见姚问垂着头跟在他身后。平时要多伶俐多伶俐,此时连方向都不辨了。他心里觉得好笑,便抬指指着小南房道:“你往那个方向走。”   姚问这才仰头。   四合院里灯光明亮,小南房墙上挂着的什么东西掉地了,发出“呯”一声响动。院墙外头不知谁家的狗在叫唤,大概饿了。还有一只猫咪跳上墙头,喵喵叫了两声。   “江与时,”姚问艰难开口,“从明天开始,你晚上不用来接我了,早上也不用等我一起上学了。”   江与时眼睛里的笑意正浓,听了她这句话一时似还没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姚问望着他的眼睛,说:“我决定和蒋煜假恋爱,我想早点儿回去。我不想等到年底,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江与时眼睛快速眨了好几下,似乎这才对这句话有了些反应,桃花眼里浓烈的笑意一点一点消散。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假恋爱?”   姚问点点头。   江与时定定看了她几秒,而后突然笑了一下,“哈”了一声,点评道:“不错的办法。”说着,就要拉开门进去。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几次都没能准确摸到门把手。   这让他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第54章 藏露   不错的办法。   姚问听见了那五个字,带有嘲讽意味的五个字。再配上他说话时的表情和语气,让她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她原本就因为要分开心里觉得很难过,告诉他之后,却得到了这样的回应。这让她瞬间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了,她捏紧了校服裤边,把它揪皱了:“你为什么这样说话?”   嗓音低了几个度,听在耳中有点儿哑,带着股子埋怨的味道,又似是委屈。   江与时摸不到门把手,干脆也不摸了,他“噌”一下转回身,桃花眼盯住她:“那我应该怎么样说话?你想让我在听了这话后怎么说?”   如果说刚才之前姚问只是从侧面看见了他的脸色,那么,这回,她完完全全看清楚他的脸色了。   她没见过这样的江与时。   如果说上一回争吵有点儿像是她自己单方面的情绪发作,那么这回,明显他更生气。   “不用接你了是吗?好,如你所愿。”江与时偏开目光,也不拿东西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眼瞧着他即将要走到摩托车旁边了,姚问急了,一步下了一个台阶,喊道:“江与时你站住。”   江与时明明再迈一步,抬个腿就能坐到摩托车上了,可还是停住了脚步。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转过身来,正要说话,却见她满脸泪。他一下子愣住了,张了张口:“你……”   “江与时你吼我?”姚问抬指指着他,哭着道,“你刚才竟然吼我!”鼻尖都红了。   江与时一个“你”字你不出来了,他原本也正气火上头,可见她哭成这样,把上头的心火压了压,几步上了台阶,伸手去擦她的眼泪。   姚问原本想拍开他的手,可又舍不得,就任由他擦。   江与时越擦,眼泪越多,把他手指都给浸湿了。任凭怎么及时擦,都擦不完。他叹了口气,声调不由自主降低,说:“你非要这么做?”轻得都接近耳语了,“就非得用这种方法吗?”   姚问仰起脸:“那你说,我用什么办法?”他现在就站在她眼前,他们距离太近了,她想要看到他的脸,仰头的幅度就得很大。脖子难受就算了,关键是,这样说话她嗓子都要拉坏了,喉咙都在隐隐发疼。   于是,她握住江与时的胳膊,让他后退。江与时没看明白她要干什么,但还是顺着她的力道下了台阶,站到了平地上。   姚问抬起头试了下觉得还不行,自己又上了一层台阶,这回舒服了。她这才把话说完:“我没有办法了,我试过了我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我再也找不到其他办法了。”   一边说,眼泪珠子一边啪嗒啪嗒地掉,顺着脸蛋儿就滚落到了脖颈里。速度太快,有几颗甚至掉到了台阶上。   江与时看得揪心,眉心紧蹙,想说什么又作罢,最终违心说:“你说的对,你再也找不到别的办法了。”   说完,他又加了一句:“我真这么想的,那你能不哭了吗?”   姚问摇了摇头:“不能。我太难受了。我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了。”隔着三四层台阶,现在他们视线齐平,江与时的脸就在她眼前。她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他吼她而哭,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反正就是想哭。   她站在灯光下,现在鼻尖、脸蛋、眼睛全都红了。   江与时沾了满手眼泪,始才觉得根本擦不完。他伸长手臂,就要抱她,刚抬腿上了一层台阶,正哭得无法自已的姚问立刻警觉,双手马上搭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动:“你就站在那里,我仰头仰得太难受了。”   现在她又舍不得站得离他远些,就只能这样了。   仰头仰得太难受?   江与时起先反应了几秒,而后,目光扫过自己和她所站着的位置,这才明白刚才他为什么被推到下面去了。   他一时想笑,一时又让她的眼泪给烫得蹙眉,末了轻声哄道:“那你说吧,你想让我怎么说,说你用的办法特别成熟特别靠谱吗?”江与时把眼一闭,这就打算要瞎说了,“你的办法……”   “咳咳!”   院子里突然传来第三个人的干咳声。   姚问抬眼,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此时正静静站在南房门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姚问想到老太太平日里对她的“提醒”,再一看她此时的脸色,着实难看得很。马上就要走了,她也不想再和她起冲突,便下台阶回了小南房。   “奶奶,回来了啊。”   江与时转身打了个招呼,随后跟着她也进了小南房。   姚问坐在椅子上,垂着头。江与时就站在她旁边,手指轻轻拨弄她的脸颊,指背蹭过泪痕,轻声问:“还要我再胡说一遍给你听吗?”   姚问:“……”   她默默侧过了头,躲开了他的视线,也躲开了他的手指,一层薄红浮上脸颊。   江与时又站到她面前,低头去看她的脸,看清后点点头:“看来冷静下来了,那不哭了吧?”   让老太太一打断,姚问确实冷静下来了。   她摸到水杯喝水,补充流失的水分,嘀咕道:“我再哭就要渴死了。”   江与时听她嗓音也正常了,看她情绪也好多了,这才抬手看了眼腕表:“那我走了。”   姚问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一个不怎么情愿的“嗯”字。   江与时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她也没回头,就推门走了。   等他背过身,刚才那副哄人的表情便收了起来。此刻眉眼沉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待摩托车声音远去,姚问才停止喝水。   她足足喝了两大杯水才好点儿。把自己摊成大字在火炕上躺好,这会儿还没烧火,火炕有点儿凉。   等这股子钻心凉透过她的背部中和了身体里的烫热,没一会儿,她便觉得有些冷了。她这才坐起身,举起镜子看了眼,眼睛还有点儿红。   隔壁传来老太太烧火做饭的动静,锅饭瓢盆碰撞声清晰地传来。   隔壁那个跟她不对付的老人,是她的奶奶。小时候看别人奶奶都在身旁,她还羡慕了好一阵儿。   可刚到神山那天,老太太给她的印象太差了。从那之后,她们之间的关系就一路下滑。   现在想想,也不能因为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就抹煞老太太对她的付出。想到自己不久后就要回去了,姚问起身洗了把脸,转身去了南房。   进门老太太没搭理她,她主动问:“我能帮忙做个什么吗?”   姚问干不好家务活儿,爸妈从来就没指望过让她做家务,她也没怎么做过。她会这么积极,那真是罕见。   可老太太并不领情,看都没看她一眼。依旧忙自己的,头都没抬,冷冷道:“你能干什么?”   姚问:“……”   尝试失败后,她干脆也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老太太也不说话,一顿饭吃得很煎熬。   饭后,等姚问回了小南房,才长出一口气。果然,有些关系从一开始注定了是什么样,到最后都不会有所转变。   没一会儿,老太太来给她这边生火。等她把炉子烧好,加了满炉炭,盖好炉盖,也不见要走。   姚问寻思了半天,从书桌前抬起头,说:“谢谢。”   老太太手里拎着铲盘,憋了一晚上终于憋不住了,说:“知道我今晚上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吗?”   姚问不知道,也没兴趣猜。因为老太太此刻的表情,并不像是有闲心要跟她话家常。   好在老太太也不需要她接话,她自己马上就给出了答案:“我被咱这巷口头上你刘奶奶一行人给叫回了她们院子里,人家跟我好一气儿聊啊。”   姚问下意识就觉得聊的话题跟她有关。   “夸我孙女漂亮我高兴。可你回来老家,就要按照老家的习俗来。姑娘家就该有姑娘家的样子,成天跟男孩子混在一起像什么?难不成还以为自己是男孩吗?”   姚问一时没能说得出话来。   老太太忿忿:“早先就叫你不要搂大江的腰,现在闹得几个老姐妹看我的笑话。”   姚问想说的话很多,等抬眼面对老太太这张脸,最终还是对自己说:“算了吧。”   更何况到现在,自己心里确实也不像第一次搂住江与时的腰时那么坦荡了。   于是她头一次心平气和道:“您再等几天。过几天我就走了,您再也不会被那些我不认识的奶奶们说闲话了。”   听她这么说,老太太心里生了疑惑,也顾不上跟她生气了:“过几天你就走?你爸怎么没告诉我这件事?”   “大概就这几天吧,到时候他会告诉您的。”   老太太狐疑地看了她两眼,把铲盘往灶台上一放,摆开了要长聊的架势:“你现在回去了,你蒋阿姨怎么办?”   这叫什么话?   姚问都无语了:“她能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老太太道:“你蒋阿姨正养着胎呢,你突然回去再气坏她了呢?”她瞪了她一眼,“我还要不要抱小孙子了?”   !!!   姚问刹那间像是被一道雷给劈中了,她嘴唇哆嗦着问:“您、您说什么?”   老太太一瞧她瞬间惨白了的脸,心道坏了。   儿子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说这事儿来着,怎么就一个没忍住给说出去了呢。 第55章 绝望   外面没有下雨,但姚问觉得她的脑子里在打雷。   她站了起来,紧盯住老太太:“您刚才……我没太听清楚,您刚才说什么了?”   她伸手去摸放在桌上的手机,却碰倒了水杯。洒了一书桌水,浸湿了课本。杯子骨碌碌滚过桌边掉了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老太太“哎”了一声没拦住,见她这个样儿便气不打一处来,索性全交代了:“你蒋阿姨怀孕了,你在家天天跟她吵,不利于她养胎。所以啊,你爸才把你送回来,让我替他养着。也不知道这事有什么好瞒的。你这个脾气啊,真是……”   姚问终于摸到了手机,她手心都被汗浸湿了,几次都没能拿指纹开锁,最终抖着手指输入了密码。   她终于明白不久前蒋茹说的那句“预约检查”是什么意思了。   老太太还在一个劲儿说着什么,可能是在数落她脾气大吧,她已经听不见了,她自动屏蔽了一切噪音。   这个时候,她只觉得好吵。   她推开门,来到了院子里。   她其实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院子里的,感觉脚步都是虚浮着的。地面是软的,踩不到实处。   她抖着手指点开了通讯录,拨出了姚爱军的电话。   老太太跟在后面也出来了,见状问:“你这是要干什么?这都几点了你还打扰你爸爸?他每天都要工作多累啊。你这孩子也忒不懂事了。”   说着,她就上前欲夺姚问的手机:“你还要问什么?我全都告诉……”   “你别动我!”姚问转头大声吼道。   老太太猛然被吓了一跳,就这么一愣的光景,对面姚爱军已经接起了电话。   “问问。”姚爱军声音有点儿低沉。   这段时间以来,姚爱军经常会在楼底下独自静静呆一会儿。就坐在车里,点一根烟,望着楼上的灯光出神。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明天不是还得上课吗?”他道。   “爸爸,”姚问吸了一下鼻子,清了清嗓子,竭尽全力平静地问,“我真的脾气很不好性格很糟糕吗?”   姚爱军从驾驶位撑起身子来,皱了皱眉,看了眼电话,又掩到耳边:“这么晚了怎么突然说这个,你……”   “是不是?”姚问打断他,“你真是因为我脾气不好才把我送回老家来的吗?”   她多希望他说是。   姚爱军皱眉,想到了什么,又觉得不太可能,便故作轻松笑着问:“是不是跟奶奶吵架了?奶奶……”   “还是说……”姚问手指抠住手机,指尖发白,“……是因为蒋阿姨怀孕了?”   问出这句话后,姚问突然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就像是被抽空了一样。站都站不住了,她伸手扶住了墙壁。   姚爱军有那么一两秒钟没什么反应,而后他立刻按了车门锁,道:“问问,你把电话给奶奶,这件事爸爸待会儿好好跟你说。”   “不,我就要你现在说。”姚问十分平静地一字一句道,“我就想知道,我被送走,背上了性格不好的名头,还要耽误一个学期的时间……这些,是不是全都是因为蒋阿姨怀孕了?”   她越平静,姚爱军就越慌。他握着手机下了车,一时竟然忘记了自己下车要干什么。   “因为她怀孕了,所以我在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刻,就要给她让路?还是说……”   有那么一瞬间,姚问觉得自己的意识漂浮在上空,脱离了身体。它在静静地看着下方茫然无措的女孩。连她自己都很奇怪,她现在竟然能这么平静。   “……还是说,我是在给你的另一个孩子让路?”   “可是爸爸,”说到这里,她总算觉得自己可怜了,声音带着点儿哑,“他还没出生呢,我都当你女儿十六年了,我还比不过他吗?为什么你要因为他把我送走啊?”   姚问抹了一把静静流到嘴角的眼泪。   姚爱军慌了。   这半年多来,父女俩有过无数次争执,姚问哪一回嗓门都不小。姚爱军什么时候见过她这么软声软语地跟他说话?   他握着手机,赶忙往小区外面走,这会儿终于想起自己要去干什么了。他要打车去机场,可出小区的路那么长,他又掉转头回来,坐进车子里。   “问问,你听爸爸说,”姚爱军慌得都转不了方向盘,“弟弟是无意中来的,爸爸真不知道。你要相信……”   姚问抬头望了眼夜空,月亮和星星都很亮,却怎么也照不亮她心中的黑洞。   “结果是,”姚问轻声说,“你要我给他让路了。”   周阳的爸爸推开他,是因为怕自己拖累他。而她的爸爸推开她,是怕她拖累他。他组建了自己的新家庭,现在,还有了新的孩子。   她点点头,眼眶里含着的眼泪因为动作掉落在地上:“原来,我才是你们家里多余的那一个。”   所以才会被送走。   都不用考虑,她就是最不重要的那个家人。   什么性格不好,什么脾气大,什么保送面试没过,统统都是狗屁。   “爸爸,”姚问轻声问,“既然你今天要这样做,当初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啊?”   老太太听了这话张口欲要说她几句,责备的话还没出口,姚问把手机径直扔到了对面墙上。   手机砸到影壁墙,发出“砰”的碎裂声。   通话突然中断时的动静让姚爱军脑子一片空白,他慌忙再打过去,已经打不通了。他立刻打方向盘驶出了小区,同时拨了老太太的电话。   姚问转身往门口走,老太太在背后数落了她一箩筐的话,临了问:“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   姚问没有搭理她,她径直出了四合院。走出巷口,顺着长坡往下走。   不久前,周阳说,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绝望。   为什么不要绝望呢?   因为会等到真相。   姚问轻轻牵动了一下嘴角,她们家也有真相。真相就是,爸爸因为弟弟的到来,把她给送走了。   还用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   姚问仰头,路灯也跟星星月亮争抢着比明亮,她心里的黑洞却越来越大了。   因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这段时间以来,她拼命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暗中跟自己较劲儿。好像坚强到一个人能对抗全世界,最后才发现,原本以为能够让自己依赖的亲情,脆弱得跟纸糊得似的。   她是被放弃的那个。   蒋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们赢了。   最近“时·间”晚上很不安生,江与时一再催促让张美艳早早回家。张美艳拗不过儿子,近来便比以往早出发,回家也早。   张美艳骑着女式摩托车冲上陡坡时,远远便瞧见了姚问。等到了她身旁,她停下来,双脚往地上一撑,热情打招呼:“咦?小美人,怎么这么晚还出去啊?夜黑风……”   姚问视而不见,从她身边过去了。   ……   张美艳的笑容僵住,没看见吗?她正要再喊一声,兜里手机响了,她接了个电话,回头再一瞧,姚问已经走远了。   张美艳觉得奇怪,进了四合院停好摩托车朝南房望了眼。   老太太坐在炕沿上,绷着一张脸,显然正在生闷气。   “姨,脸色这么不好看?”张美艳推门进来,笑道,“这是跟谁生气呢?”   “还能有谁?”老太太拍了拍胸口,说,“自她来了,我这胸腔就没舒畅过。哎呦,可真是造了孽了。”   张美艳见她着实气得不清,笑道:“孩子么,真不能跟他们置气,长大了就好了。”   老太太摇摇头:“脾气愣大,说不得。”转头见张美艳满脸疲惫,店里劳累了一天也不容易,就道,“姨没啥事。你啊,该干啥干啥去。她出去让冷风一吹,醒醒神儿,自己就回来了。”   张美艳确实挺累。   平日里姚问和老太太经常闹点儿小矛盾,这也不稀奇了。瞧姚问刚才那小模样,应该也是生气了。出去溜达溜达散散心,一会儿也就回来了。   打招呼没理,许是气头上不想搭理人。   想到此,张美艳又安慰了老太太几句,起身回了正房。她敷着面膜跑了个澡,出来看了一集电视剧,又接了两个电话,而后拿了罐啤酒到院子里喝。   刚坐好,抬眼便瞧见小南房灯依旧暗着,窗帘都没拉,她右眼皮没来由“突突”跳了两下。   不用看手表,她也知道距离刚才她回来时已经过去许久了。   出去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   想到这里,张美艳便寻思给儿子发个微信,让他跟姚问好好聊聊。刚点开微信,她眼角余光扫见东边影壁墙下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   张美艳下了台阶凑近一瞧,这才看见了手机碎片。屏幕碎了,手机主体藏在影壁墙阴影处,不仔细瞧,在夜晚昏暗的灯光下不太容易发现。   张美艳当即再次敲响了南房门。   老太太的电话从刚才起就一直在震动,来电显示是“儿子”。她盘腿坐在炕沿上,也不铺炕,也不搭理那手机。   等张美艳一进门,她便打开了抱怨的话匣子:“你瞧瞧,就指甲盖儿这么大点儿事儿,从刚才起一个劲儿给我打电话。也不见他关心关心他老娘,送孩子来都不进家门一趟,没良心的白眼狼。”   说到这里,老太太褶皱丛生的脸上浮现几分哀戚的神色:“女儿跟他吵个架,就紧张成这个样儿。人啊,总归是一代代往下疼。”   张美艳见她提到姚问吵架这件事,赶忙见缝插针问:“姨,刚才到底怎么回事啊?”   老太太往后倚着墙壁,这就开始说了。   张美艳听完老太太的叙述,再一仔细回想当时姚问的神态:垂着头,目光放空,眼神没有焦距……她心中下意识咯噔了一下。她是见过姚问躲在角落里跟姚爱军哭着打电话的,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也知道这孩子有多么看重亲情。   老太太终于把事情讲完,这才接了一直响个不停的电话。   “你为什么要告诉问问蒋茹怀孕的事儿?我说没说过先不要让她知道这件事?”姚爱军语气很冲,到后来已经接近嘶吼了,“还有,你为什么一直不接我的电话啊?”   老太太一听这语气,也气不打一处来:“这事儿怎么了?怀个孕还不能让她知道?女孩子家家管的事情还挺宽,我看就是你给她惯坏了,你……”   “刚才到底怎么回事?”姚爱军捏着机票,在原地焦急地直转圈,“她人呢?”   “摔了手机后就出去了啊,自己想明白就回来了。顶撞长辈,还当着长辈的面摔摔打打……天天惯着,将来你定要惯出个好歹来。”老太太大声道,“再说,这么大点儿事儿有什么可紧张的?你这……”   姚爱军长出了一口气:“我养的女儿我能不知道吗?”他又放软了声音哀求道,“妈,你听我说,你赶紧去找她。我正在机场等着飞机起飞,你千万要找到她,稳住她。一切等我去了再说。”   姚爱军嗓音嘶哑,急得没法儿。   “能有什么事儿?”电话挂断,老太太指着手机说,“你瞧,真把孩子惯成个好样了。要我说,逮住就一顿打,还敢不听话?保准再也不敢往外跑,再也不敢冲长辈嚷嚷!”   老人机漏音,张美艳把两人刚才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这会儿再也坐不住了,道:“姨,你在家待着,我去找她。”   说着,站起了身,拨通电话的当口人已经出了南房门。   老太太觉得他们这一个两个的都太大惊小怪了,便在后面喊道:“大江妈,别去。就该晾着她。找一回,她还敢来个第二回 。不管她,她以后就再也不敢折腾了。” 第56章 治愈   江与时这一晚忙得团团转,也就只有在接姚问和停留在院子里哄她那会儿,才算是清闲。   他从警局办完事回到店里时,客人还很多。阿姨们来来往往忙着点单上菜,有几人送菜中途迎面碰上他,拍拍他的肩膀,叹一口气,说:“大江,辛苦了。”   天天这么折腾,累倒是在其次,主要是烦,情绪不高是真的。听到这话后,他还是笑着说:“不及你们辛苦。”   路过前台时,正盯着电脑打单子的收银员喊住他:“哎,老板,”她从柜台下面拿出来一个挺大的长纸箱,“这你的快递,今天一天真是忙疯了。下午送过来的,那会儿忙得都没顾得上给你。”   快递?   江与时微有些诧异。   他不记得自己买过东西。   前台这会儿得了点儿空,打趣道:“老板,现在的小姑娘是真舍得给你花钱啊。”她说了个男装牌子,“他们家衣服不便宜呢。我最近寻思给我男朋友买,又一瞧价钱,真肉疼。”   江与时扫了眼,快递外包装贴着的单子上面就有品牌的名字。   来店里吃饭的漂亮姑娘,十个里不说九个,至少一半人不只是单纯对店里的美食着迷。女孩们各出奇招:当面打招呼直接索要微信的;多来几次和店员混熟后私下里偷偷再加老板微信的;或者就像韩悦悦那样,借着投资的名目想要干预管理日久生情的……   当然,能到送礼物这个环节的,那都是店里的熟客。   江与时一个开餐馆的,不会干拒收这种太过伤女孩面子的事儿,但他一定会找各种能让女孩好受点儿的方式把东西给退回去。   店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前台打趣完又感叹:“我们老板可太不容易了,天天有忙不完的事儿,还得想办法处理这种额外的活儿。”   江与时笑了下,道:“别调侃老板了,快给男朋友赚买礼物的钱去。”说着,转身拿着快递大步进了休息室。   做笔录令人口干舌燥,他从冰箱里拿了半瓶水喝,坐在沙发上歇了会儿。晚上那会儿姚问说的话一个劲儿在他脑子里回响。   不止她找不到办法,他也找不到。   眼角余光瞧见快递,他起身去拆。难办的事情办不了,那就先处理简单的事情。拆开后看也没看衣服一眼,径直去找卡片。   这种礼物通常都会有卡片,会告诉他到底是谁送的。   这次也不例外。只是,这回捏住那枚小小的卡片时,江与时看了挺久。   卡片上跟往常一样,都是统一的字体。但这次,送礼人对他来说很特别。   “江与时,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的帮助,特别开心认识你。”   落款处的名字是姚问。   江与时盯着卡片愣怔了一会儿,这才转头去仔细瞧衣服。   衣服后面附有店家发来的一封信,说是此款衣服为预订款,他们已经尽快早些发货了,希望没有耽误顾客的时间。   江与时手里拎着衣服,又坐回了沙发,眼前不停闪现姚问的脸。坐了会儿,他起身脱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上了这套新衣服。   看了会儿后,他对着镜子拍了张照片,发给了姚问。   但微信一直很安静,平时最多等一分钟,他就会收到回信。可这回,过了足足有五分钟,他都没收到信息,反而接到了张美艳的电话。   “大江!”电话刚接通,张美艳声音便急急传过来,“晚上时姚问跟她奶奶吵架了,奶奶说漏了嘴,说是她爸爸是因为她后妈怀孕了才把她送回来的……”   张美艳话还没说话,江与时正要解扣子脱掉衣服的手指一顿。本想扔到洗衣机里过一遍水再穿,本想去里面洗个澡,但当下什么都顾不得了。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他立刻问,人已经出了休息室的门。   别人不知道,这段时间他亲眼看见了姚问有多么煎熬。每次跟她爸爸通完电话,她情绪都会很低落,随之就会生一场病。   他大概能预料到,得知自己被送回来竟然是因为继母怀孕了之后,她该有多受打击。   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大概两个多小时前出去了,一直没回来。手机自己摔碎了,根本联系不到。”说着话的功夫,张美艳已经溜着摩托车下了陡坡。她吩咐道,“老妈在附近找,你赶紧叫人在她可能会去的地方找一找。”   从店里出来时,江与时还算冷静,他第一时间给韩宁打电话。   二十八班的男生们原本就都是些夜猫子,很快被叫了出来。   他们绕着梨花巷层层往外扩散,挨着各个巷子口、各条街道,逐一查找。   接着,江与时拨通了蒋煜的电话。   蒋煜家里有出租车公司那边的人脉。姚问无论要去哪里,必定会打车。只要打车,就一定会有司机留意到她。   蒋煜和韩宁他们不一样,要外人帮忙就得把事情讲清楚,江与时三言两语告诉了蒋煜事情经过。   蒋煜半信半疑,说:“不至于这么严重吧?兴许就是在哪个KTV里唱歌发泄呢。我烦我爸妈了就经常这么干。”   “如果在KTV那再好不过了,但我不敢赌,”耳旁风声呼呼,江与时声音压得很重,“这份人情算我欠你的。”   蒋煜让他语气里的郑重给惊了一下,他挑了挑眉:“欠什么人情,姚问也是我的朋友。你等会儿,我马上去找我爸,我问问我妈他在哪个饭局上。”   “谢谢你了。”江与时说。   蒋煜又让这郑重的一声谢给谢得顿了一下。江与时向他道谢,那可太稀罕了。他道:“江与时,你知道姚问要和我干什么吧?”   江与时原本就因为他答应姚问假恋爱的事儿正上火,压着躁意给他打电话,偏偏临了临了他还要再提一句。   他问:“你真的懂什么是喜欢吗?”   蒋煜不以为然地挑挑眉。   “满足自己的私欲那不叫喜欢。”江与时说。   这回,蒋煜没再挑眉了。   接下来,江与时一一给熟识的人打电话,编了个由头请他们帮忙找人。经营娱乐场所的老板们彼此之间大多认识,江与时找一个人,这个人就会帮忙再找几个自己熟识的人。   关系比较好的,拿到姚问的照片打趣他几句:“这不去你学校打球时见过的那学生妹么?那会儿是朋友,现在进阶了?看得够紧啊。”打趣完转头全都发给下面人,不耽误事儿。   至此,三个方向齐齐推进。江与时再想不到还有哪里能疏漏,这才发动摩托车也去找人。   夜里一点多时,韩宁等人一无所获。他给江与时打电话,猜测道:“她会不会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彼时江与时已经骑着摩托车绕几条街道找过了,大冷天生生热出来满头汗。张美艳在附近一无所获后,就回去在四合院里等着,这会儿打过来电话问他找到了没。   这表示,这期间姚问一直没有回去。   而韩宁这边,显而易见也没有好消息。   江与时把所有自己能想到的办法全都付诸了实践,可没有收到一条好消息。   韩宁说:“你比较了解她,有什么地方她可能会去?这样我们缩小一下范围,精确找人比较快。”   这点江与时一早就想过了。关键是,他不觉得姚问有特别喜欢这里的哪一个地方。   “咱们这儿虽说比不上人家正儿八经的市,但地盘好歹也有8000多平方千米,就照这么无头苍蝇般找下去,一层层往外扩,到天亮都不一定能找到人。硬找也不是不行,主要是时间不等人,我怕……”韩宁没把话说完,又道,“大江,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能乱,你仔细想一想。”   江与时双手死死攥紧了车把手,他在绞尽脑汁想。姚问都不怎么熟悉神山,她到底会去哪里?   刘尧打来电话给他提供突破口,众人的想法都差不多:“大江,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不问了。你就使劲儿想,她有没有无意间跟你说过,咱们这里哪个地方比较好?她比较喜欢,想去逛逛?心情不好有可能就会去喜欢的地方走一走。”   到这个时候,没有人敢往坏处想。   梨花巷比较乱,这是这些土生土长在这里的男生们的共识。   在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刘尧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她这么好,可千万不能出事。”   江与时像是猛然被敲醒,他立刻给何志飞打电话。借了周阳的名头,何志飞说话倒也爽快。   “江与时你什么意思?人丢了你找我?在我弟面前,我一句话值九坐鼎。”何志飞也不知道在哪个棋牌社,搓麻将声稀里哗啦传来,“你也用不着拿我弟压我,我知道自己答应过他什么。”   临挂电话前又说:“看在你借钱给我弟的份儿上,我给你问问有没有哪个瞎了眼的动她。”   何志飞也知道事情紧急,他转头问了一圈儿,又给江与时回电话:“我认识的都说了,今晚没见过漂亮姑娘,不漂亮的倒是一大堆。”   江与时提着的那口气总算是松了。   这么晚了,她能去哪里?   江与时灌了满脑子各种信息,正觉得杂乱不堪,许是刚才提到了周阳,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地儿。   ——蓝桥。   与此同时,蒋煜接到了一名出租车司机的电话,对方瞅着姚问的照片,那是他从帖子里扒下来的,说:“拉过这么一个女孩儿,长得挺漂亮我就多看了几眼。……去哪儿了?我想想啊,去蓝桥了。对,就是蓝桥!我当时还纳闷这么晚了怎么去那儿?没事吧?”   一听蓝桥,蒋煜这才感觉事情确实有点儿严重,他借了父亲的司机让他开着车就往蓝桥赶。   江与时骑着摩托车一路以最快速度赶往蓝桥,沿路风声呼啸,刮得人耳鼓膜都在一阵一阵抽疼。可他根本顾不上,因为他看见姚问了。   终于找到她了!   她穿着校服,背对着道路坐在栏杆上,两条腿别在了栏杆下面,双手握着栏杆,坐得还算稳当。   她正静静望着底下的河水。   这个时间点儿,路上没有车辆。而他的摩托车声音和随后到来的一辆车,都没有惊动到她。   江与时连一声“姚问”都不敢喊出口,生怕吓到她。他放轻脚步沿着栏杆走过去,等即将要靠近她时,他才敲了敲栏杆,弄出了一点声音。   这一点声音终于让姚问察觉到了,她扭过头来。   那之后很久,江与时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就是姚问当时回头的画面。   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很乱,有几缕贴在脸上,有几缕飘扬在脸畔。底下河水滚滚,上头风声呼呼,把那略显宽大的校服给吹得鼓了起来,显得那么肥大,可她依旧是那么小的一团。   空气中俱是水腥味儿,她看过来的眼神带着点儿怯生生的模样。   像一个被遗弃的小孩。   他有想过,她现在一定很难过,很绝望。只是从没想到,这难过会让她整个人像是被剥去了一层似的。   江与时静静站在距离她几步远的位置,没有再靠近,他压住自己的声音,弯了弯眉,轻声问:“冷不冷?”   姚问摇了摇头,可她的嘴唇都冻青紫了。见他笑,她也笑,她张了张嘴,开始都没能发出声音来。她在这里坐太久了,好像都僵住了,跟栏杆化为一体了。   江与时又靠近了一步。   第二次开口时,姚问才能把话说完整,她笑着说:“我爸爸不要我了,他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因为有了自己的小孩,所以我的学业、未来,统统都不重要了,”她轻轻摇了摇头,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就像是刚来那会儿,她跟他说:“我爸说我脾气不好,要我回来磨磨脾气。”   那会儿她很坦然,但这回,明显不是那么回事。   江与时咬住牙齿。   她又笑着说:“没关系,这种事情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是我妈妈先不要我的,他们离婚时,她放弃了我的抚养权。”   “没关系,”她眼眶里有泪,但是压着不让它掉出来,“这回我不会哭的,我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了。”   江与时一直垂眸看着她,此时,桃花眼里也生了点儿湿意。   晚上听到她说要回去,他没法儿形容那时的心情。不知是“假恋爱”和“要回去”哪个更让他不舒服。   但现在,看她这幅样子,他倒是宁愿让她“假恋爱”成功,如愿回去吧。多希望没有后面的这些事。   江与时依旧弯着眉眼,他轻声说:“我要你。”   姚问静静地看着他,她不再说话了,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垂眼笑望着她:“我特别想要个妹妹,你做我妹妹吧。以后,我当你的家人,好不好?”   姚问不笑了,定定地望着他。   江与时向她伸展双臂:“你到我这儿来。你放心,只要你在这里,随时都可以到我身边来。”   姚问望着望着,“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她往前一扑,江与时伸胳膊去搂。她那双早就冰冷僵硬的手离开了栏杆,搂住了江与时的脖子。   江与时紧紧把她抱住。 第57章 着想   姚问把这一晚上在蓝桥这边积攒的委屈倾倒了个干净。   那眼泪真是越哭越多啊。   她窝在江与时脖颈间哭得气都喘不上来,眼泪跟桥底下的河水比流速,哗啦啦直往江与时脖子里灌。   江与时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跟安抚小孩儿似的。   刚开始她只顾着哭,后面想擤鼻涕,摸了摸自己的兜没找到纸巾。她想起江与时经常打篮球,有时候会带纸巾,便伸手往他上衣兜里摸去,一摸摸了个空。   又偏过头,探手往他裤兜里摸去。   左边摸完没找到,她再偏头,枕着江与时的肩膀摸右边。   此时她还坐在栏杆上,只不过与刚才相反,这会儿正面对着江与时。那会儿扑过来时,原本是扭着腰侧对着江与时的,让他给搂着一下子就转了个方向。   “你在找纸巾吗?”江与时垂眸看向她,说,“在里面的衬衫口袋里。”   原本纸巾在西装内袋里,不久前换衣服时不小心掉了出来,他随手装到了衬衫口袋里。   江与时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轻抚着她的背,腾不出手来帮她拿。姚问此时正难受,也顾不得问一声,就抬手解了他上衣的几颗纽扣,伸手进去找纸巾。   她摸进去时,江与时拍着她背的手停顿了一下。   她拿到纸巾就要擤鼻涕,手指一顿,这时候多少觉出几分不好意思来了。她动了动身子,小声说:“你放我下来吧。”   江与时闻言,搂着她的腰把她直接抱离栏杆,再放到地面上。   姚问擤完鼻涕,觉得一点儿都哭不出来了,好像差不多了。脑子里突然想到刚拿纸巾时扫到的一抹颜色,她转眼往江与时胸前瞅,再把他全身扫量一遍,湿意朦胧的眼睛一亮。   “这衣服……”刚才哭得太投入,把浑身的热气儿都给逼出来了,此时叫冷风一吹,她接连打了三四个嗝才把话说完,“好看吧?”   她上下打量着,抬头迎上江与时的视线,越瞧越觉得帅,得意地一挑眉:“我选的!”   从万赋予发来的一堆图片里选的。   “眼光不错。”江与时几下脱了上衣,搭在她肩膀上,把她给裹住了。   姚问确实有点儿觉出冷来了。那会儿在栏杆上坐着都没知觉了,刚才在江与时温热的怀抱里窝了会儿回暖了。又加上痛痛快快哭了一气儿,身体里的热气上浮,一猛子离开他的怀抱,冷风一吹,可不得觉得冷。   她在校服外套里穿了件薄毛衣都觉得冷,那江与时光穿一件衬衫不得更冷吗。   她便碰了碰他的手臂:“你怎么就穿这么一件啊。”说着,就要把衣服还给他。   “别脱,小心感冒。”江与时按住她的手,说,“我不冷。”   他垂眸望着底下的河水,打刚才起,他就一直在思考一件事。这会儿彻底冷静下来了才想明白,她来这里,是想救她自己。   张美艳隐晦传达给他的那个负面而又危险的念头,她从来没动过。   初得知这件事时,江与时虽说还算镇定,但其实多少受到了张美艳紧张情绪的影响。加之姚问平日里处处表现出来的对亲情的渴望,让他很轻易就被张美艳的思维给带偏了。   在这种情形下,当脑海里蹦出“蓝桥”这个地点时,那会儿他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脑子里根本什么都没想。她在或者不在这里,那不是他第一时间会考虑的问题。在刘尧说了那句话之后,他第一时间只是单纯地去找,根本不会对地点进行详细考证之后再加以筛选辨别。   时间太紧急了,他只会去行动,快速行动。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找到她,确保她是安全的。   可当真的在蓝桥看到她安静坐在栏杆上的瞬间,看到她回头故作坚强冲他笑的刹那,他便全都明白了。   她从来就没有生过最危险的那个念头。   而且,她的性格,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想到此,江与时低低笑了一声。果然,关心则乱啊。   听见他笑,姚问疑惑地望向他。   江与时抬手指指下面的河水,点评道:“这是个不错的地方。在这里,你救了周阳,”他深深看着她,“也救了你自己。”   姚问微微睁大了眼睛,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最终却没这么说。   她想,他就是知道。   她转头往河里望,底下水声潺潺。   “我来神山的那天,就在这儿遇上了周阳,他那时候很绝望。晚上那会儿我太难过了,感觉喘不过气来,快要憋死了。我就想来这里,把我的绝望都扔给干净的河水。”她抬眼,“像周阳一样,从这里获得新生。”   周阳是在大家齐心协力之下才做到的,她原本指望自己能独自做到,可是……   她低了头,眼眶又要湿了:“如果你不来,我可能还得几个小时吧。”   可能会坐到天亮,才能把绝望完全剥离出去,也可能根本就剥离不了。但她会学会另一项技能:忽视它,再也不去直面它。把它当痛楚不去触碰,从此封闭自己的内心。   可是他竟然找来了。   还说了那些能把她的眼泪逼出来的话,让她感觉特别特别温暖的话。   江与时静静看着她,他听清楚了,她说的是“获得新生”。   她从来没有想过走极端,她只是以自己的方式,想要完成自我救赎。   他转头再次望着底下干净的河水,奔腾不息能承载绝望的河水,弯眉笑了。   “江与时,”姚问扯了扯他的衬衫袖子,碰到了他的手指,“我好饿啊,我还渴。”   江与时转头,她鼻尖红,眼睛也红,可眼神里是有光彩的。他说:“走,带你吃东西去。”   走到摩托车前,姚问正等着江与时先上去,他突然转身,指着往常他坐着的位置说:“这会儿挺冷,你坐前面,这样会暖和一点儿。”   “哦。”这一晚上情绪消耗太大,姚问此时正觉得没力气,在后面坐还得抓着,费劲儿。当下应了,应完发现了难题,“可是,你不在前面,我没得力气可借,上不去啊。”   江与时起了点儿逗弄她的心思:“那,你努努力?”   姚问:“……”   江与时见她满脸无语,笑容越发深了,又道:“不然,你求求我?”   姚问:“……”   她仰脸看着他,故意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好让他别刁难她:“我不会啊。”   江与时弯腰,倏忽间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与她眼睛对着眼睛,他轻声说:“我教你啊,你喊声哥哥帮帮我。”   姚问眨了眨眼,哥哥也太亲昵了吧?这她是绝对喊不出口的。等等,他靠太近了。   她刚要伸手推他的肩膀,就见他在同一时间伸了手,而后,自己就凌空了。   江与时用一只手臂把她给抱起来了。   跟抱小孩儿似的。   姚问刹那间都愣了,直到坐到摩托车上还没回过神来。江与时随后跨坐在了后面,手从她身侧伸过来,握住了车把手,她整个人就被他揽在了怀里,鼻尖充斥着的全都是他身上的味道。   他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方传来:“坐好了啊,走了。”   “哦、哦。”姚问感觉自己完全被他包裹住了,冷是不冷的。她悄悄伸手扇了扇,这会儿还有点儿热。   等摩托车远去,后方不远处接完一通电话的司机说:“你爸到家了,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蒋煜这才回神,吃了一肚子冰冷的河风,他像是呆滞了似的,缓缓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一进家门就听见爸妈的吵闹声从二楼卧室传来。   往常他都会当做没听见,回自己卧室。但今天,他径直去了父母的房间。   推开门后,卧室里正吵得激烈的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但也只是这样而已,之后,母亲便冲父亲喊:“你以后再鬼混就别进家门,别上我的床!”   父亲踩着一只拖鞋,头发凌乱,脸颊上有指甲划痕,瞧着分外狼狈:“我都说了,没有的事儿,你成天疑神疑鬼干什么?”   梳妆台上的镜子碎了,壁灯掉到了地毯上,房间里一片狼藉。   母亲又要抓挠父亲的脸:“你个不要脸的,还污蔑我疑神疑鬼,我要跟你离婚!你……”   父亲两只手握住她的手臂,把她往后一推,让她重重倒在了镜子碎片里:“离婚?就你这日常消费,你现在离开我能活得了?”   母亲嚎啕大哭,让她疼的根本不是碎片割伤皮肤。   那触目一片红色刺激了蒋煜的神经,这让他回过神来了。他几步过去拉开抽屉,找到户口本,大声吼道:“明天上午,我不去学校,我陪你们俩去办理离婚手续。”   又想要像以往一样转头就走的父亲脚步一顿。   母亲的哭声戛然而止,看明白之后扑过来就要抢夺户口本:“你瞎嚷嚷什么?大人的事儿你别掺合。”   蒋煜闪过了母亲的手,把手中的户口本冲父亲一扬,说:“你们离婚,我跟我妈。你至少得供我读完大学,得给我妈分割一半的财产。”   母亲不闹了,有些愣怔。   父亲眉毛一挑,道:“我都说了没有!没有!你妈成天无理取闹,你怎么也跟着……”   蒋煜突然笑了,他的笑声成功阻止了父亲的狡辩:“上次考试,考卷太难,我抄了别人的英语,才得以稳住全校第一的名次。”   “胡闹!你怎么拿自己的成绩开玩……”   蒋煜打断父亲:“看清您现在的反应了吗?这就是我听到您刚才那句话时的感受。知道吗?我每次看到你对我妈撒谎时,我就是这么个感觉。”   蒋如山一愣。   蒋煜扬声道:“我妈并没有胡说八道,我看到了。我亲眼看到你跟那些野女人在一起了,我还跟踪过你们几次。”   两个大人一时间都不吭声了。   蒋煜在这罕见的寂静中说:“知道想要勾搭我的女同学怎么说吗?”他学着女生的腔调,“蒋煜你不行啊,你爸玩儿得那么开,你怎么这么乖?”   他嫌恶似的说:“我嫌脏。如果婚姻就像你们这样,那我这辈子都不想结婚。”说到这里,他把户口本重重往桌子上一扔,“我看够了你们天天吵天天闹天天鸡飞狗跳他妈的我烦死了!”   母亲从愣怔中回神,扑过来拿走了户口本,摇晃他的胳膊:“儿子,妈妈不离婚,妈妈刚才就是气头上胡说了几句,你别激动啊。”   蒋煜低头看见她手臂上、手心里、胳膊上的划伤,一时只觉得悲哀。一半财产还不够吗?那她到底还要什么?   她还缺什么?   “你看看,你妈都说了不离,你胡闹什么?”蒋如山捡起另一只拖鞋,今天这一出,他又赢了。   “爸,”蒋煜攥紧了拳头,他今天一定要把这件事处理好。他喊住父亲,看向母亲,说,“从我有记忆起,我妈就一直围着我转。我小时候那会儿,别说一个月了,一年都见不着你几面。可以说,我是她独自带大的,她分你一半财产你不亏。”   接着又对母亲道:“妈,你别怕,你等我几年,等我毕业工作,以后我养你。你想再嫁人我给你物色对象,帮你把关,我不会再让你嫁给我爸这样的男人。你不想嫁人就跟我生活在一起。”   听到这番话,原本把户口本捏得死紧的母亲突然松了手,掩面呜呜呜低声哭泣。   蒋煜终于明白了,母亲害怕孤单,她缺的是陪伴。   江与时问他:“你懂什么是真正的喜欢吗?”   他可能不懂,但他大概知道怎么样爱一个人。   那就是设身处地地替她着想。   就像江与时对姚问做的那样。   蒋煜回头看了眼母亲,转身去拿医药箱。   姚问在蓝桥那边说的话,他都听见了。她的绝望、悲伤,他也都看到了。父亲和母亲,他必须得选择一个,得主动选择。他不想被选择,更不想被舍弃,一点都不想。   他要把主动权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   “时·间”往常都会营业到凌晨三四点。   大概三点多店里客人才会慢慢减少,这会儿人还挺多。江与时领着姚问刚进店,后厨就已经把吃食给端上桌了。   在“时·间”待久了有一点特别好,她的口味后厨门儿清。   姚问吃饱喝足,浑身热乎了,把盘碟往后一推,冲江与时道:“我去结个账吧,不结账好像起了很不好的带头作用,要是以后你亲近的朋友们都效仿我那可就不好了。”   从和江与时还不太熟的时候到现在,她在“时·间”里吃饭从来没有花过钱。这之前她曾经试图结过账,但收银员根本不给她结,问就让她去跟老板商量。   中午那顿饭就算了,晚上来吃,那最好还是结一下账,毕竟她还拿工资。   江与时就坐在她对面陪她吃饭。闻言回复信息的手指稍顿,目光从手机上方垂落,眼尾微微一勾:“确实不太好。”   姚问起身:“那……”   江与时慢悠悠把话说完:“那打个妹妹折吧。”   姚问:“……”   妹妹折是个什么玩意儿。   “妹妹折终生免费。”   这顿饭最终还是没掏钱。   俩人出了店,准备回家。姚问这会儿吃饱喝足,力气很够。外面套了件江与时的大衣,浑身上下也很暖和,这回不用再坐前面了。   等要坐上摩托车时,她想起江与时那会儿轻轻松松就把她给抱起来了,便问:“我是不是瘦了?”   江与时正在戴头盔,闻言把她上上下下扫了一遍,转念就猜到她为什么有这么一问,说:“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性,”他看着她,“比如,我力气挺大之类的?”   姚问不敢置信道:“……我胖了?”   情绪天天这么七上八下,还能胖?   江与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儿,感觉了下:“反正它没瘦。” 第58章 戳破   摩托车从大门进来,四合院里几盏檐灯此时全都亮着。姚问第一眼先看到了站在正房台阶上的张美艳,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像是在等着她呢。   她全然不记得自己出去那会儿见过张美艳。但这时一思量,也就明白了。   早就到店里的江与时怎么会来找她?肯定是张美艳告诉他的。张美艳又是怎么知道的?那必然是老太……   她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就见从南房冲出来一道人影,手里高高举着根拐杖,劈头盖脸朝她肩膀砸来。   姚问刚从摩托车上下来,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张美艳惊叫一声:“姨!”   江与时眼疾手快,立刻劈手去夺拐杖。   姚问耳边“嘭”的一声,就见江与时抓住了拐杖,让它堪堪停留在她肩膀上方几厘米的位置处。   老太太一出击没打中,使力气拽了拽拐杖,没能拽得动,便中气十足地喊道:“大江你放开,奶奶今天非得替她爸教训教训她不可!女孩子家大半夜跑出去像什么话?还往蓝桥跑?要让多少人替你担心?这一院子的人都不用睡觉吗?都为你一个人忙前忙后?明天还工作不工作了?”   “姨,”张美艳紧走几步,和江与时一起把拐杖抓住,“人回来了就好,没事就好。遇见这么大事儿,孩子心里难受。”   张美艳这会儿有点后悔告诉老太太姚问在蓝桥了。江与时一早告诉她那会儿,她怕老太太担心,转头就跟她说了,谁承想老太太接着就闹了这么一出。   “大江妈,这算哪门子大事儿?她爸让我瞒着时我就觉得离谱,哪家女儿还能挡着不让继母生弟弟?这不是让我老姚家绝后吗?”   姚问在一旁静静看了会儿,总算是看明白老太太这一出是为什么了。   她隐约记得,她和姚爱军打电话那会儿,老太太就在一旁说个不停。当时她太难受了,根本没留意她说了些什么。   此时,猛然见她竟然举着拐杖要扑上来打她,她只觉得可笑。   很久以前,她就在想一件事,姚爱军明明学历不低,可他身上总是有一些特别上不得台面的陋习,怎么改都改不掉。   比如,他经常会在和她起了争执时对她说一句话:“你这样是想挨揍吗”,来显示他作为爸爸的绝对权威。   她不止一次听到妈妈私下里数落他,埋怨说:“明明你不会真的动手打她,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说话?女儿从小到大听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会对她造成心理伤害的你不知道吗?”   每每这个时候,姚爱军都挠着脑袋说:“哎,我真是……我每次都想着要控制,可火气一上头,总也控制不住自己。”   现在,姚问知道他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了。   她沉默看着仍旧试图扑上来要打她的老太太,像是一个局外人。她知道,如果不是江与时和张美艳拦着,劝着,她手中的拐杖是绝对会落到自己的肩膀上的。   多么令人悲哀的言传身教啊。   老太太的模样,让她似乎一下子就看到了姚爱军小时候究竟生活在什么样的家庭环境中,她只觉得一阵难过。   江与时和张美艳还在劝说老太太,老太太越被劝越来劲,姚问就在此时开口:“今晚让你们担心了,以后我做事尽量考虑周全。”   她难受了一晚上,刚缓过来些许,此时只想好好睡一觉,一点儿都不想再起争执了。况且站在老太太的立场上,自己大晚上出去了,她确实会担心。   而且,老太太刚才那一番话确实也没说错。江与时和张美艳明天还要工作,为她担忧到这么晚,她明明知道他们每天有多累,属实不该。   听姚问这样说,张美艳只觉得内心一阵感慨,心疼这孩子这么懂事,连忙道:“没事没事,阿姨能理解你的心情。阿姨经常晚睡,今儿这才到哪儿呀,你想开了就好。”   张美艳就这么回头和姚问说话的功夫,露出来一个空,老太太瞅准了这个空,也不拽那死活拽不动的拐杖了,扑到姚问面前,一巴掌狠狠抽在了她的肩膀上。   “你让这么多人费劲巴拉找你一晚上,就这么轻飘飘一句就揭过去了?”   “啪”的一声,十分响亮。   张美艳都惊呆了,脱口而出一声:“姨啊!你这干啥呀?”   江与时扔了拐杖,一把将姚问揽住,护到了身后,回头喊了一声:“奶奶,你干什么!”   姚问的肩膀抖了下,疼,也难受。因为她发现,老太太的愤怒背后,还是愤怒。   有些人的愤怒背后,比如姚爱军,姚问事后就能看出来,那背后是关爱。用错了表达方式的关爱。可老太太此时,那是纯愤怒。   “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了不得?得一群人黑灯瞎火去找你,必须兴师动众才高兴?”老太太一个劲儿责骂。   姚问并不知道这一晚上有多少人找她,她只看到了去蓝桥找她的江与时和等在台阶上的张美艳。   老太太那愤怒的一巴掌,和她此刻的这些话,让她不打算继续忍下去了。她从江与时背后站出来,指着被江与时隔开的老太太问张美艳:“她没什么老人病吧?”   别有什么隐藏的疾病,给她气出个好歹来。   “啊?”张美艳被问懵了,一时不知她问这话什么意思,但还是回答,“没有。”   姚问点点头。   老太太现在这幅能打人能骂人的样子,瞧着硬朗得很,应该没什么老人病。   她转向她,道:“从现在起,咱们没有亲戚关系了。反正从小我也没怎么受过你的照顾,现在你又一口一个小孙子,应该也不稀罕我。”   老太太“哼”了一声:“喜欢孙子天经地义。血缘亲戚,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无法无天了你。”   “……”   姚问觉得简直不可理喻,根本沟通不了。   眼瞧老太太这幅蛮狠的模样,她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笑了一声,道:“我现在终于明白,我爸这些年为什么不愿意回老家了,甚至连过年都不愿意回来,还会因为我妈提醒他让他回老家而跟我妈大吵特吵。”   她盯住老太太,一字一句说:“就因为你。”   听了这话,老太太面色一变。   “你胡说,你妈嫌三嫌四不愿意回老家,你爸被她惑得五迷三道,哪里还记得老家有个把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老娘。”   “不,”姚问摇头,坚定地告诉她,“我妈我爸因为你的事情吵架,大多都是我妈劝我爸回来,我爸不乐意回来。”   老太太摇头,强硬道:“你胡说,你妈才不会好心劝你爸!你爸,你爸他不会不想回来,他不会……”   “为什么不会呢?连我,他的亲生女儿,都被你这样对待,怎么对待呢,我给你数一下。我吃那个酸粥都吃吐了,可你就是要给我做,一直做一直做,还说我‘没那金贵的命,却得了金贵的病’。我不是不能吃米,我是吃不了酸。你为什么要一直病态地强迫我吃?”   “病态?你……”   “我受邀到阿姨家里吃饭,被你说成‘没有眼力见儿’,听不懂‘场面话’,这事儿我不知道阿姨知不知道。我想跟你说,以后我爱上谁家吃饭就上谁家吃饭,你管不着。”   听她提到了张美艳,老太太眼见有些尴尬:“你闭嘴!没一点儿……”   可姚问已经打算把面子撕破了:“我来这儿的第一天,你就说我妈喝你儿子的血,那我告诉你点儿你不知道的事情。我初二那年,我爸执意要进行大风险投资,我妈怎么劝都劝不住,他一下子赔进去了好几百万,我们一度到了卖房子出去租房子住的地步。”   她那时还小,不太懂,只模模糊糊有一个概念。实际上,当时赔的应该不止这么多,否则家里不会那个样。但就眼下她所说的这个数字,也够惊人了。   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都顾不上阻止她了。显然这个事情她以前并不知道。   “那时候,我爸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他喝酒、抽烟、掉头发,动不动就跟我妈吵架。投资前我妈劝他谨慎,他不听。投资失败后,他埋怨我妈没有强势点儿管住他。那段时间,我们家鸡飞狗跳,我妈妈的好朋友见不得我爸这幅颓唐模样,劝我妈跟他离婚。”   老太太愣愣地看着她,张了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此前强势霸道的模样顷刻间全部褪了个干净。   “我妈是怎么回答的呢?”   姚问现在都记得特别清楚,妈妈坐在卧室床边,说:“他风光的时候我跟他在一起,他现在有坎儿,我离开他,那成什么样儿了?”   于是,妈妈咬着牙熬过了那段时期。   姚问道:“现在您还觉得,您儿子世界上第一优秀,谁都配不上吗?您觉得,除了我妈,有哪个女人愿意陪着他一步步东山再起?蒋阿姨吗?如果我爸公司没了,债务缠身,她还会选择介入他们的婚姻吗?”   老太太听了许多,却只抓住了一点,喃喃道:“疯了吧,我儿子怎么可能赔那么多钱?好几百万啊,那得挣多久啊?”   “我妈从来没在我前面说过您半句不是,您呢?我到这里来的第一天,您就当我面儿说了她一堆不是。您就这个样儿,”姚问望着她,说,“您还觉得,我爸是因为我妈才不愿意回来陪您过年的吗?”   江与时靠着摩托车,张美艳也挨过去跟他一起靠着,一声不吭。   到了这会儿,老太太平日里的凌厉总算是收敛了一大半,可还是硬撑着不肯低头,道:“你这孩子有个孙女样儿吗?”话说得强势,可声气儿弱了许多。   “问您啊,您从头到尾,有个奶奶样吗?”姚问一句不让。   许是听见了“奶奶”二字,老太太撇撇嘴,嘀咕道:“你连个奶奶也不喊。”这话说出来可能连她也觉得自己不占理,声音都低了许多,可又不想在姚问面前落了下风,面色还是一如既往严厉。   “奶奶”这个称呼,刚开始姚问是因为口生喊不出口,后来完全是老太太的所作所为让她没法儿喊出口。   她道:“我生下来还不会喊妈的时候,我妈就已经在履行做妈妈的责任了,她也没把我塞回肚子里让我学会喊妈再出来。”   姚问这话说完,张美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江与时偏过了头,眉眼弯了弯。   老太太偏执,这份儿偏执,面对平日里相处得还算不错的他们时不会显现,但在这方四合院的外面,只要与人打交道,就或多或少总会显露出来。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他们不好指出来。平日里相处,会让着哄着她。   “你这孩子……你还顶嘴?”   姚问默默叹口气,又来了。   她深刻觉得,大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虚伪的人。   “你们大人挺有意思。许多事情你们可以做,我们不可以说。说了就是我们顶撞、不礼貌。先做出不礼貌事情的究竟是谁啊?”   “您又以为,我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受您的气。如果不是看在您是我奶奶的份儿上,我会忍到现在才爆发?” 第59章 晚安   干脆利落怼完老太太,姚问一脚踏出了大门。   这个四合院她不住了,小南房她也不回了。   老太太还处于愣神状态中,似还没从“好几百万”中回过神来。   江与时溜着摩托车往外走,张美艳把姚问的手机卡递给他。   姚问一猛子出了巷子口,走了一阵儿,突然停住了脚步。她想起自己没手机也没钱了。   一侧身,江与时溜着摩托车正跟在她身边。见她停住脚步,他微低头,冲她勾了勾手指:“你来我这儿。”   姚问不知道他要干吗,但还是挨到了他身边。   这会儿才真是夜黑风高,梨花巷除了还亮着灯的701,四处静悄悄。她挨过去后,江与时伸手指着院墙说:“你看上边。”   姚问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望去,看到一只猫咪跳上了墙头,像巡视自家场地似的沿着墙大步走过来,走到尽头举起前爪不走了,正瞪着一双大圆眼跟他们对视。这会儿风大,把它一身白毛都给吹得炸起来了。   姚问看完莫名其妙,转头与江与时对视。   干吗?   路灯给江与时的桃花眼点缀了几许橙黄色,他嘴角微微上扬,与她静静对视了几秒后,突然伸出手,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脊背:“来,我给你捋捋毛。”   姚问:“……”   她被江与时捋得身子一下一下往前倾。又扭头看了眼墙头,那猫冲她龇牙“喵呜”了一声,瞧着很凶。   因了这一出,姚问浑身上下绷着的那股子劲儿松快了些许。她开口时声音糯糯的,像倾诉又像是撒娇:“我再也不想看见我奶奶了,我也不想回四合院了。”   表情还绷着,低垂着眉眼,声音闷闷的。   “嗯,”江与时收回手,往前趴到摩托车车头上,挨近她,问,“连我也不见了?”   姚问听见这话,撩起眼皮,正对上江与时的桃花眼,此时他们挨得很近,她也没后退拉开点距离,别扭说:“那还是见的。”临了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你帮帮我。”   “嗯,那你是怎么个打算?”江与时低头看了眼她的手指,目光又笼在她的脸颊上。   他依旧上身前倾,而她依旧站在原地没动,维持着过分靠近的距离。   “今天我要出去住酒店,以后我就租个房子住,不回来了。”姚问说。她不想再忍下去了,以前可以忍的,愿意忍的,现在都不能忍了。   江与时听明白了,抬臂去摸兜,说:“伸手。”   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姚问很迅速就把手伸出来了。   而后,她的手心里便落入了一个挺有分量的东西。一部手机。   姚问眨了眨眼,不是糖?   “你的卡也在里面了,这是苗苗的旧手机,你先用着。”江与时说着,见她盯着手机在发呆,想到了什么,“你该不会……”   姚问抬眼。   “……等着糖吧?”   姚问瞬间觉得脸颊有点儿发烫,她还真是在等着糖。   “哎,我找找看,”江与时嘴角噙着一抹笑,见她这会儿目光迅速跟着他的手指移动,表情要比刚才灵活多了,他摸啊摸,看够了她的表情,这才摸出来一把糖果,“还真找到了。”   他把糖果全给了她,故意一下子全都倒进去,惹得她着急出声:“你慢点儿,慢点儿。”然后把手里装不了的全都揣进了兜里。   他看她手忙脚乱,表情再也不绷着了,嘴角不由自主上扬。   姚问嘎嘣嘎嘣咬糖吃,一脸心满意足。   江与时看得也心满意足。回到店里她吃饭那会儿,他去外面给大伙儿打电话,挂断电话就去隔壁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买了一把糖果。   此时,耳听嘎嘣嘎嘣的声音,他说:“住酒店……可以。给我买完衣服,你还剩下几个钱?”   她的薪水是他发的,当然知道她有多少家底。   姚问从糖果甜里回到了现实,听他说到了重点,立刻摇了摇头,马上把自己的困难倒了出来:“一毛钱都没了,剩下的全部捐给周阳了。”   江与时毫不意外,他点点头评价:“完全没有理财意识啊。”   “理财意识还是有的,就是……”姚问卡了壳。   江与时耐心等着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做不到。”   姚问兜里从来存不住钱,有钱她就要花个干净。反正她也从没缺过钱,不慌。   “那行,”江与时垂眸发了条短信,抬头说,“你都花大价钱给我买衣服了,我就请你住个酒店吧。 ”   姚问坐上了江与时的摩托车,一路都在想,这个月一定要好好挣钱。转眼就见摩托车上了坡,过了几个路口,停在了另一处四合院外。   朱红大门,狮子头门锁。   姚问回头看江与时。   “四合院酒店。”江与时弯眉,“很高级,五星级。”   四合院大门“咣当”一声从里面打开,韩宁走了出来。   江与时在她耳边说:“他家有干净被子,比酒店舒服许多。”   他话音刚落,韩宁后面又跟出来一位阿姨,路灯下瞧着精神头不大好,眼睛下方挂着两只大熊猫,见到姚问热情地上前拉住她的手臂:“美妮儿,来,跟姨走。”   姚问向来拒绝不了热情,回头看了眼江与时,见他点头,她就跟着阿姨回了四合院。   等瞧着姚问进去了,江与时和韩宁往路边一蹲,两人点了根烟,默默抽。过了片刻,韩宁说:“可太不容易了,都想不到她会遭遇这些事儿。”   韩宁是除江与时外,唯一一个知道姚问经历了什么事情的人。   江与时没对此说什么,转而问道:“姨最近怎么样?”   “你也看到了,天天睡不好。现在不刷《甄嬛传》了,开始刷《回家的诱惑》了。”韩宁无奈道。   江与时笑着说:“好现象,这是要走复仇路线啊,有进步了。”   “可不,那天突然问我,她去搞一搞我爸的新家庭怎么样?去恶心恶心那三儿行不行?她现在已经完全从伤心状态走出来了。可我很难受啊,你试试天天给从被窝里薅起来看这些乌七八糟的剧情……有一天,我真的会把我家的电视机给炸了的。”   说到这里,两人都笑了。   笑过后,韩宁又问:“最近店里背后搞事的是谁?有数了吗?”   “差不多知道了。”提起这事儿,江与时眉眼间不自觉笼上一层没怎么遮掩的凶戾。   韩宁猜测道:“是何志耀?”   江与时摇摇头:“不是,何志耀最近暂且使唤不动何志飞。”   何志飞正因何志耀没给周阳拿钱这事儿和他闹矛盾呢。   许是因为都想到了周阳,两人一时没说话,只有烟雾静静飘荡在空气中。   一根烟抽到一半,江与时说:“今晚让姨帮忙多留意留意她,我怕她夜里生病。”   路灯下,江与时眉眼被烟雾轻笼着,看不清情绪。韩宁偏头看了他一眼,最后感叹了一句:“你这是上了老大的心了啊。”   韩宁家的四合院跟江与时家的规格一般大,与江与时家不同的是,韩宁家四合院的东西方向是两面墙,院子里只有南房和正房。   韩妈妈领着姚问进了自己住的正房,把她领到里间,指着火炕上已经铺好的被褥,说:“都是干净的。你要是想这会儿睡觉,就洗漱洗漱去睡,姨给你找睡衣。”   “要是这会儿不想睡,那就出来跟姨一起看会儿电视剧。”   姚问便跟着韩妈妈坐在沙发上看《回家的诱惑》。   两人一人一杯牛奶,挨在一起。韩妈妈是一个对剧友要求特别高的人,每每进入一节剧情时,一定要姚问说说自己的想法。   比如,林品如回来复仇时,韩妈妈看得特别激动,就反复看这一段,不停问姚问的想法。   “我儿子说你是学霸。”韩妈妈期待地看着她,“学霸肯定会有很独特的见解,骂起人来角度是不是也很清奇?比如,骂渣男负心汉的话肯定会特别高大上,让人听着特别爽。”   姚问想了半天,道:“一定要说吗?”   韩妈妈好不容易拉到女孩子陪她一起看电视剧,再也不是儿子那种粗线条的男孩子了,她很兴奋,很用力地点头。   “林品如给我一个警示,”姚问忍着内心对剧情的吐槽,说,“选男人眼光必须得毒。”   韩妈妈:“……”   她遭受到了暴击。   “洪世贤这种男人,有女人会嫁他,大概真是老天爷瞎了眼。”   总觉得自己被内涵了的韩妈妈:“……”   “小妮儿,你困了没?”   姚问摇摇头:“我甚至还能再陪你看几集。”   “不,你困了,快去睡,明天还得上学呢,你是学霸得好好学习。这儿有个学渣,”正好韩宁进来了,韩妈妈立刻喊住他,“儿子,快来陪妈妈看搞渣男的爱情剧。”   还是儿子这种粗线条的好哇,想的浮浅点儿就挺好。   姚问洗漱完毕躺进被窝里,开机刚进入微信,就收到了姚爱军的信息,她略过。接着,就看到了江与时给她发的消息。大概在半个小时前,她洗澡那会儿。   【江与时】:睡着了吱一声。   姚问默然片刻。   想起晚上那会儿他突然出现在蓝桥,就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她瞬间觉得心里一股暖流在缓缓流淌。   【冷静】:吱。   发完,她往被子底下缩了缩,把自己的脸颊给埋住了,就剩一双眼睛在外面。   江与时很快就回复了过来。   【江与时】:骗我吱两声。   姚问又想起从蓝桥回到“时·间”那会儿,自己的身体很暖和,不小心触碰到江与时,他的胳膊手都是冷的。   想到此,她心底一片柔软。   【冷静】:吱吱。   【江与时】:你该睡觉了,同意吱三声。   玩儿上瘾了吗,姚问蒙着被子打字。   【冷静】:吱吱吱。   接着,江与时发来了一张照片,姚问点开,拍的是晚上的月亮。上弦月,很亮。   【江与时】:晚安。   姚问便真的把手机按灭,闭眼酝酿睡意,没一会儿还真睡着了。   而手机对面的江与时却没睡。他洗了澡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靠着沙发坐着,电话就在手边的茶几上。他拿着个魔方玩儿。   约莫快天亮时,手机响了,电话是韩宁打来的,江与时扔了魔方迅速接起。   韩宁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真是料事如神啊。”   他说:“我妈起来上厕所,听见里间不停翻身,进去摸了下姚问的额头,滚烫滚烫。拿温枪一测,发烧了,喊都喊不醒。这得上医院啊。”   江与时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走。   “我妈费了老鼻子劲儿才勉强给她穿好了衣服,我进去背她,背不了,你……”   “我马上去,你先给她物理降下温,我去取车。”   等江与时开车到了韩宁家,姚问陷在一床棉被里,衣服穿得歪七八扭,毛衣扭着,外套扣子都没扣上。   韩妈妈和韩宁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   江与时倾身去给她系扣子。   “给这美妮儿穿衣服可真不容易啊,也不知道她在闻什么,闻见味道不对了就折腾。这……”韩妈妈的声音戛然而止。   江与时刚靠过来时,烧得迷迷糊糊的姚问就往被子里缩,躲开了他系纽扣的手。江与时胳膊按住她的腰,抬手再次试图给她系扣子。   动作中两人脸颊挨得比较近,姚问鼻翼快速扇动,嗅了嗅,像是闻见了自己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安静了。   不仅不乱动了,还往他身旁挨了挨。 第60章 转折   姚问醒来时只觉得嗓子干,浑身难受。睁眼看见白屋顶,耳听外边有人在说话,鼻端闻见了消毒水的刺鼻味道。   她有一时片刻的茫然。   动了动手指,觉得胳膊沉得抬不起来,动一动腿,觉得僵硬,身体烫得慌。   她这是……怎么了?   睡前还在韩宁家的四合院,醒来怎么就在医院的病房里了?又生病了?   “醒了?你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吗?爸爸去给你买。”   姚问听见了姚爱军的声音。   他从沙发上起身,站到了她的病床边,满脸担忧地看着她。他眼窝深陷,看上去很憔悴,向来干净的下巴上冒出了乱糟糟的胡茬。   姚问觉得不真实得厉害,有心想问她这是到底怎么了,一看见姚爱军的脸,她立刻背过了身。   想到昨天的事,就觉得心酸。   此时已然是第二天的午后,姚问在睡梦中打完了点滴。姚爱军到神山后见了老太太一面,饭没吃一口,水没喝一口,径直来到了医院,守到她醒来。   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对着她的背说话。   “问问,你永远都是爸爸最疼爱的女儿。哪怕弟弟出生了,也不会有所改变。”   姚问觉得真是太可笑了。果然,娶了蒋茹那样的女人,她的爸爸也开始虚与委蛇了。她气得一把拉住了被子,盖过了头顶。   闷了一会儿,就在她快要喘不上来气时,姚爱军把被子给拉开了。   他往窗户外边望,眼眶不自禁泛上了一层泪意:“这些年咱们爷俩儿经历的事儿,爸爸都在心里记着呢。”   “嘁,”姚问开口时才知道自己嗓子哑得不行,她咳嗽了几声,感觉好点儿了才继续说,“赶紧忘了吧。弟弟承担着给你们老姚家传宗接代的重任呢,你不就是因为这个才把我送回老家来的吗?我的未来我的前途算个屁,我算个屁!”   说到这里,一滴眼泪就从眼眶飞速滑落到了枕头上,她狠狠抹了一把。   姚爱军好一会儿没说话,定定地望着她纤弱的背。   他再开口,却起了别的话题:“和你妈离婚那会儿,你妈放弃了你的抚养权,你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跑去游泳,就……”说到这里,他有些哽咽,“……就溺水了。”   姚爱军都不敢说,他根本不信姚问当时会溺水。她水性很好,从来没出过事。之所以一提起来就说是“溺水”,其实他只是在给自己催眠,就把那一场事故当做意外溺水,强迫自己去相信。   送姚问回来的路上碰见周阳要跳河,他几次三番阻止姚问靠近,就害怕万一勾起她的情绪。可结果……结果她还是……   “你从奶奶口中得知弟弟的事儿后,跑去了蓝桥……”姚爱军埋住脸,搓了搓眼睛,搓掉了湿气,“你这样,爸爸敢告诉你吗?弟弟来了,爸爸挡不住,你们两个都很重要,你说,爸爸能怎么办?”   姚问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溺水、蓝桥?为什么把它们俩放在一起说?   她想了片刻,反应过来了,一翻身坐了起来:“我要跟你说几遍,那时我真的是单纯溺水,你才会相信啊?”翻得太猛,有点儿头晕,她撑住了额头。   当时真的太难过了,哭啊吃东西啊睡觉啊什么的根本没法儿排遣,煎熬到受不了,她就去游泳了。想要把内心的悲伤全部洗掉,谁能想到会腿抽筋。   “那蓝桥呢?”姚爱军眼窝里俱是红血丝,一夜担惊受怕的后果很明显地体现在了他的脸颊上,“你怎么大半夜跑去了蓝桥?你知不知道,从你奶奶口中得知你去了那个地方,爸爸……”   姚爱军捂住了胸口,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十多岁:“爸爸腿软得差点儿站不住,你要是,要是……你让爸爸怎么活?”   姚问看见了他眼里的红血丝,也看见了他的恐惧和难过,她只觉得一阵悲哀。小时候背着她教她背《木兰诗》的爸爸,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信任和了解了。   “爸,我并没有那么不爱惜生命。我是有过难过得快要死掉的时候,但我会想尽办法自己排遣。我去蓝桥,不是去寻死。哪怕我难过得快疯了的时候,我也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我永远都不会去做那样的事情。”   午后阳光静静地照耀在病床上,外面走廊里传来医生护士的说话声,轻声细语。   父女俩沉默对视。   良久后,姚爱军长叹了一口气,抹去了眼睛里的湿意。   “你到底想要爸爸怎么样?和你妈复婚吗?是你妈先提离婚的。是她不要我们两个了。”   姚问点点头,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他们两个都知道,她也曾经歇斯底里地说过很多遍,她不想再说了,只道:“所以,现在是你不要我了。”   姚爱军一滞,几次张口说话,都没能说得出来,最终道:“你为什么就不能跟你蒋阿姨好好相处呢?”   “我跟她好好相处?”姚问像是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那我妈呢?谁来为她讨回公道?”   姚爱军再次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病房里一阵沉默。   姚问的病不是很严重,只是来势汹汹,瞧着有点儿吓人,需要输几天液。姚爱军跟她商量,哄着她要她回四合院,她不乐意回去。可眼下兜里空空,也没钱出去租房住。等姚爱军回了四合院,她独自躺在病床上想办法。   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傍晚时分被门口的动静吵醒。二十八班的同学们提着罐头牛奶水果鲜花来看她。   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占满了整条走廊。进了病房,负责提东西的男生们默默站在后面,女生们叽叽喳喳上前来。   “你怎么突然就生病了呢?”   “就是啊,昨天还好好的。”   “看看这脸,苍白的呀。”   “快点儿好起来吧。”   “……”   同学们趁着上自习前的超长大课间来看望姚问,把病房给堵了个水泄不通。路过的医生护士病患频频往病房里张望,不由嘀咕:“里面这是住了个什么人呐?怎么这么多人来探病?”   等大伙儿都离开了,韩宁又折返回来,挠挠头问:“……让我妈拒绝要你陪她看电视剧,这个……你是怎么做到的?”   姚问:“。”   她被嫌弃了吗?   她还觉得自己做的挺棒,给了阿姨高质量陪伴呢。阿姨还担心她困让她先睡来着,难道……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觉吗?   等病房里再次恢复安静,姚问关了手机飞行模式,正要戳微信找江与时,蒋茹的电话就不管不顾打了进来。她厌烦地瞥了眼,没接。   蒋茹却跟疯了一样,持续不停地打,打到第六通时,姚问按了接听。   “是不是一天不搞事你就难受?”蒋茹压着嗓子,气得要冒烟。   这才是姚问熟悉的蒋茹,撕下了虚伪面具的蒋茹。   “你有病吗?你知不知道你爸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你让他大半夜坐飞机去看你!你让他舍弃了这么重要的会议去看你!”蒋茹嘶吼得嗓子都劈了,听着分外尖利,“你是不是见不得你爸好?”   姚问不想跟她说一句话,静静听她发疯,她在等一个节点。   “我在孕中,来不及收拾你,”电话里传来蒋茹气得大喘气的声音,“就你这……”   等到了。   姚问迅速挂断了电话,然后把她的电话号码立刻拉入了黑名单。   蒋茹没骂完就被挂了电话,一想到她在对面气得要死的模样,姚问心里就觉得一阵爽快。   但这种爽快过后,无尽的空虚顷刻间扑面袭来。   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她一直跟这种人纠缠在一起,有意义吗?   江与时进来时,见姚问正盯着地上的一堆礼物发呆,他绕过摆了一地排列得乱七八糟的礼品盒,笑着说:“这是储藏了一个冬天的食物啊,你小松鼠过冬呢。”   姚问听见熟悉的声音,猛然抬头。   她暂时得救了,糟糕情绪一下子如潮水般快速褪去。   她指着地上的东西道:“待会儿你走的时候,把这些都拿回去。”   江与时正好口渴,拆箱拿了袋牛奶喝,走过来往她床边一坐。   姚问听他喝得香,忍不住说:“我也要喝。”   江与时瞥她一眼,嘴里打趣着“怎么见人干什么你也干什么呢”,弯腰给她拿了一袋。   姚问喝着牛奶嘀嘀咕咕,初始的高兴过后,这会儿想起要算账了:“你还喝我的牛奶,我醒来你都不知道在哪个国家呢?”   上次输液还一直陪着呢。   “你说什么?大声点儿。”江与时故意往她面前凑。   姚问不吭声了。   她咬着牛奶袋问:“我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就到医院来了?”   关于这件事她没有一丁点儿印象,睡时在韩宁家,一觉醒来在医院,想想都觉得梦幻。   江与时喝完了牛奶,把袋子扔到了垃圾桶里,双手往后一撑,侧望着她:“这件事啊,说来话有点儿长。你昨晚炸完毛原本睡得挺香,但可能毛炸得太狠了,临天亮时想收一收,收过头就发烧了。”   姚问:“……”   她差点儿让牛奶给呛死。   什么叫炸完毛?   江与时看她手忙脚乱擦嘴巴上的牛奶,顺手从旁边抽了张纸巾递给她,接着笑道:“然后就一个劲儿喊我,不让别人给你穿衣服,也不让别人背你。最后……”   姚问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停下,复读机一般跟着问:“最后?”   “最后,我只好给你穿衣服,我再抱你上车,再开车送你来医院。途中你还一直往我怀里黏,嘴里喊着热,要我给你降温,我就开了冷风……”   江与时还没说完,姚问脸颊就腾一下红了。她一下一下蹭进了被子里,把被子拉到了眉毛下方,把眼睛给完全盖住了。   江与时嗓音一顿。   他进来时见她情绪不太高,原本想逗逗她,让她开心开心。此时见她这幅把自己藏起来的模样,一时心尖烫热,就没再说话。   姚问手指正捏着被角,感觉到尾指被轻轻拨了下,是江与时的手指。   而后,她的被子上就放了一个东西,就在她手指旁边,正好隔着被子压住了她的脸颊。   江与时说:“好好跟你爸聊聊,我这就回店里了。”   说着,床铺一轻。   姚问赶紧拉开被子,江与时放在被子上的东西溜了下来,是一部新手机,和她摔碎的那部一模一样。她忙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你干什么给我买手机,要让我爸爸买。”   让他花钱。   江与时人已经走到了病房门口,闻言道:“回礼。”   姚爱军回了四合院,老太太在巷子口迎接他。刚下飞机就听说姚问住院了,他匆匆忙忙就往医院赶,都没顾得上跟老太太说一句话。   老太太见他脸色不好看,生了点怯意,陪着小心问:“儿子,你……是不是真的赔了挺多钱啊?”   “谁跟你说……”姚爱军生老太太的气,语气略显僵硬,说到一半明白过来说谁说的了,只道,“你儿子也是人,不是万能的,也会遭遇挫折。”   老太太又问:“那……孩子她妈,我是说前头那个,她当初真的不离不弃?”   “不然呢?她要是那个时候走了,”姚爱军强硬的口气弱了几分,“我现在也不会这么难过了。”   老太太终于从儿子口中证实了姚问说的话,埋怨道:“这事儿你怎么也不跟我提一提呢?害我对她们母女……”   “跟你提?”姚爱军冷笑了一声,剩下的话却没再说。不用他再往下说,老太太也意识到了,表情十分尴尬。   有一个日日期盼着他事事赢的母亲,长年累月形成了习惯,谁会把自己的挫折摆出来,又怎么会跟她提?   ……   姚问原本已经下定了决心死活不回四合院了,晚上,姚爱军带着老太太来医院了。   她背过身不看他们。   也不知道姚爱军跟老太太说了什么,老太太进来时郑重给她道了个歉,说自己不该动手,要她一定回来住。连“你要是实在气不过,你就抽回来”这种话都说了,姚问还能怎么办,只能回去。   当晚,她出院回家。姚爱军原本答应了老太太要在这里待几天,奈何电话一直响个不停,他只得连夜飞了回去。   走时,他无奈又无言,想跟她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他出门的时候,她不说跟出去送一送。等他走了,她独自站在巷子口目送。   她站在巷口望了好半天,直到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   她的爸爸,一直以来属于她一个人的爸爸,从今往后,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爸爸了。其实,很早以前,从蒋茹嫁进来那会儿起,他就已经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爸爸了。   十六岁的这一年,就从这一天起,姚问彻底不再对姚爱军抱什么希望了。   往后的路,未来的人生,要怎么走,怎么过,她得自己看着办了。 第61章 危机   姚问在巷口站了很久,脚麻了都没挪一下位置,兜里的手机不停传来震动。   原先的班群里在热闹地聊下午体委干的糗事儿,大家笑闹着,姚问也跟着笑,笑过后默默退出了班群。   自己是回不去了。   要她亲自打招呼实在做不到,就悄悄退场吧。   刚退群,她的手机就炸锅了。同学们一个个蹦出来私聊,没一会儿就被万赋予的轰炸式聊天给顶到了最下头。   姚问点开只大概扫了其中的两条信息。   【万小爷】:卧槽,姚口你竟然退了班群?   【万小爷】:你怎么回事啊小爷很慌啊。   她回复:   【冷静】:我马上就要有弟弟了,为了让他顺利降生,我就不回去了。   她发完这条信息后,微信立刻陷入了死寂。向来废话挺多的万赋予不吭声了,许是他说了什么,一个个询问她的同学们也都不吭声了。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随着一场薄雪降落,神山市猝不及防入了冬。   早上姚问还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见有人扫院子。一大早的她怀疑自己听错了,爬起来拉开窗帘,才知道外面下雪了。老太太和张美艳一人一把扫帚,正在扫院子里的积雪。   江与时的房间静悄悄的,没一丁点儿动静,应该是昨晚没回来。   老太太早上破天荒给做了甜粥,她腌了好几种小菜,一一给姚问夹了点儿让她试吃,和颜悦色地问她要吃哪种,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江与时没回来,姚问出门径直下陡坡,打算去坐公交车。刚下坡,路旁靠边停着的一辆车按了声喇叭。   她目不斜视过马路,对方又按了下喇叭。   姚问停住脚步,就见那辆车降下来一半车窗,驾驶位露出了江与时的脸,像是没睡饱似的,瞧着有点困倦。   他有车?   姚问有些吃惊,坐到副驾驶位上便道:“你不是只有辆摩托车吗?”   什么时候买车了?   江与时很肯定地说:“不是。”他打方向盘汇入车流,眉眼微抬,“我还有辆大卡车和面包车。”   姚问惊了:“藏得可真严实,见都没见过,你平时都把它们放哪儿了?”   刚问完下一个问题又来了:“你是有收集车的癖好吗,挨个都入手一辆?”   她问题多,江与时耐心地挨个回答:“都有用途。摩托车夏天骑,车子适合冬天天气冷的时候开,大卡车和面包车拉货接人用。”   “店那边有个停车场,都在里面停着。”她上了车说着话,江与时的困意才消去了几分,接着说,“大卡车和面包车你没见过,但这辆车,你见过,昨天就是它送你去的医院。”   他这句话刚说完,姚问立刻往驾驶位看了眼。耳边鬼使神差响起一句话:“我只好给你穿衣服,我再抱你上车,途中你还一直往我怀里黏……”   那会儿光顾着不好意思了,根本没留意听他说什么车不车的。   ……   这之后,姚问就没打算再说话了。   江与时却道:“你随便说点儿什么,我很困。”   姚问:“……”   不好意思的时候,还不能不说话。   到学校江与时停车时,遇见了同样停车的刘飞飞,两人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出来碰见个江与时认识的男生,对方跟他打过招呼后,瞥了眼车子,开玩笑说改天要蹭车。   所有人都对江与时开车来学校习以为常。   骆轻舟的英语课依旧上得很艰难,但同学们都听得很认真,她也因此教得开心。只不过,每节课都以“ Good good study, day day up”为结束语。   今天她说完这句标志性语录喊了下课后又蹬蹬蹬折返,教室里原本打算站起来行动的同学们赶紧全都坐好。   “下午要考试了……”骆轻舟说,目光往中排瞟。   同学们特别给面子地“嗯”了一声,小刀刀喊:“这回,英语和语文都不用太着急是吧?懂了,我们都懂。”   大家跟着“哈哈”笑,骆轻舟说:“错!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说着,她那只拿着教案的手朝第一排一指:“姚问,这次月考能干掉蒋煜吗?”   自打从校长那儿听说了姚问以前的成绩后,骆轻舟很亢奋。每每讲课时都要下意识留意姚问,语文课她倒是听,英语课全程头都不抬一下,可能她讲得太差了。   这使得骆轻舟在英语备课上越发投入了,她暗自给自己订了一个目标:“如果有一天,她能让姚问听她的英语课,那表示,她的英语课讲得挺不错了。”   听见骆轻舟这么问,后排男生们敲桌子,嘴里兴奋喊着:“干掉蒋煜!干掉蒋煜!干掉蒋煜!”跟给她配音似的。   “……”   姚问满脸黑线。   这什么老师?   等等……蒋煜?   姚问的记忆这才有些回笼,她把蒋煜给完全忘记了。正寻思怎么跟他解释一下,就在去洗手间的路上遇见了。   没等蒋煜说话,姚问赶紧道:“昨天我发烧了,所以失约了……还有,我们的合作取消吧,我缺的东西再也不需要了,你可能得另外找人帮你的忙了。”   蒋煜对此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这让姚问松了口气。毕竟她失约在先,对方大方地表示不追究,这让她对他印象好了许多。   蒋煜原本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姚问便也停下,耐心等着看他要说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蒋煜似乎心事重重。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他说。   “只要我知道答案。”姚问道。   蒋煜抬眼,盯住她:“我长得不差吧?”   姚问有点没弄明白他究竟想问什么,但还是据实回答:“不差。”   “那你为什么这么反感我?”他眉宇紧皱着,似乎真的对这问题百思不得其解,“说真的,就算跟江与时比,我也没差到哪里去吧?”   他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这么反感我?”   这是头一回,姚问觉得他还算是讨人喜欢。   虽说她真不至于像他说的那样反感他,但至少也没几分好感。如果深究到底为什么?大概就是蒋煜在看到她时的企图心太明显了。   每一次都是这样。   那样的眼神,姚问在遇见他之前,经常会在接近她的男生们身上看到。他们在看到她时,眼神中会有太过赤.裸的急切。有时甚至不用说话,不用有什么动作,光眼神,她就能够很直观地感受到。   而这种眼神,对于初次见面的她来说,只会觉得不适,很不适。   看多了这样的眼神,姚问天然就知道怎么分辨。   江与时,他从来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过她。   江与时的眼神让她很舒服,让她觉得自己是安全的,是可以信任他的。在他面前,她是放松的。   可这样敏感细微的感受,难以启齿的感受,要怎么告诉蒋煜?   蒋煜此刻的眼神很真诚,他是真的想知道答案。亲口问出的这一刻,他已经抛弃了自尊。   这是姚问跟他打交道几次,觉得他眼神最纯粹的一次。   她想了想,说:“也不是反感。我只是觉得,对于你初始对我表现出来的好感,我没法儿给予同等回应。这种不同步的感受,会让我感觉很不舒服。而我,在自己很不舒服的时候,可能就没法儿很好地照顾到别人的心情,就会让你产生不舒服的感觉。”   蒋煜安静看着她,片刻后,道:“我懂了。”他郑重说,“谢谢你坦诚告诉我。”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说:“你真的……挺不错。”   他当然听出来她话语里隐晦的意思了,她已经很给他留面子了。   是他开始时以外貌取人,凭借自己的学业外形优势,在并不了解她的情况下想当然认为可以随意对待她,惨遭拒绝后又在好胜心的驱使下几次激进,是他太过傲慢了。   这个女生,给他上了一课。   ……   打升入高三,每次月考都让学生们受尽折磨,姚问却很平静。当刷题已经成了日常习惯,考试也就成了最日常不过的日常了。   轻松考完后,姚问就跟着江与时去了“时·间”。   江与时其实不太愿意让她晚上来,毕竟店里最近不太平。但姚问借口自己肚子饿,江与时没办法,提前说好了让她和张美艳一起回。   姚问倒也不是真的想去吃东西,当然,吃也是她的其中一个目的。   其实最主要的目的是,她单纯想要时刻看到江与时而已。   周末用餐高峰期时,他忙得团团转,处理各种纠纷,客人之间的,客人与厨房之间的,还有服务员之间的。越忙事儿越多,有时候都不一定能跟她说上一句话,但光看着就让人觉得很满足。   姚问这还是头一回体验当花痴的感觉,独自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中,直到她无意中留意到靠窗那边有个女生,她的目光也在跟着江与时的身影移动。   她不由多看了几眼,这个女生她其实是有印象的。   长相漂亮是一方面,气质也很好,容易让人一下子记住。姚问记得她是因为那天江与时莫名其妙心情很不好。   当时她因给同学们做习题册很困,在江与时的休息室里醒来后和他一起去学校,女生的眼神很直白,一直盯着她和江与时看。   苗苗在一旁直播,见她正往窗户边瞧,也跟着看了眼,探头过来说:“漂亮吧?还是个有钱的白富美呢。名字也好听,叫韩悦悦。之前要投资,但不知道为啥跟老板谈崩了。可她还是坚持天天来,雷打不动。”   苗苗悄悄凑到她耳边说:“我感觉她看上老板了,这是坚持时间最长的一个白富美。”说完,眼睛眨巴眨巴着看姚问的反应。   心道:老板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听了苗苗这话,姚问又多看了女生几眼,瞬间觉得有危机感了。感觉女生跟她年纪也差不多,却已经在做投资了。这样优秀的女生在江与时身边打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把他给勾走了。   她只要一想到从今往后自己再也不能和江与时在一起了,就觉得受不了。   这事儿根本不能想。   “问你啊,”姚问转向苗苗,“男生把女生当妹妹,是真把她当妹妹,还是也可以是喜欢啊?”   姚问觉得江与时肯定也喜欢自己,但他那句妹妹挺让她在意。   苗苗听了这话立刻明白了,心道,老板你竟然收妹妹。   她立刻说:“肯定是因为喜欢啊,男生是闲的没事干吗,平白无故为啥要认妹妹呢?”   姚问一听,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正巧此时,窗户边的韩悦悦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眼神,抬眼望向她。两人目光相对,姚问几乎立刻便做了个决定。   她要表白。   书上说,先下手为强。 第62章 免费   周一月考成绩出来后,最先有反应的仍然是教师办公室。   一班班主任刘飞飞和二班班主任田老师依旧一坐一站,只不过这回,俩人目光呆滞,盯着电脑里刚出来的总分榜说不出话来。   骆轻舟“蹬蹬蹬”踩着高跟鞋经过,在寒冬腊月的天气里大清早洗了个澡,整个人风采飞扬,精神奕奕。   高跟鞋声音太响亮,想装作听不见都不行,田老师礼貌性有气无力地打招呼:“早啊,骆老师,心情这么好啊。”   骆轻舟品味一下这种泛着酸气泡泡的招呼,深觉可太喜欢了,伸手一撩自己那头快要飘起来的长发:“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不洗脸、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骆轻舟了。我蜕变了。”   刘飞飞很无语,磨着牙说:“你收敛点儿吧。”   “哈哈哈哈哈,”骆轻舟仰天长笑,而后凑近扫了眼电脑里的排名榜,以炫耀为名演绎出了满脸做作的惊诧,“哎呀,蒋煜怎么掉到第二名了呀!师哥这是怎么回事啊?第一名那是谁!谁的学生这么厉害呢!”   刘飞飞:“……”   田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千万别冒烟。”   转头对骆轻舟说:“你不要欺负老实人。”   骆轻舟根本没法儿控制住快要爆炸的心情:“我现在觉得我在打通关游戏,前面突然就畅通无阻了,像是被大神带飞了,心情好爽啊!”   “……”   刘飞飞&田老师:“你走,你再也不要来我们办公室了!”   江与时就在此时来到了三楼教师办公室,亲眼目睹了骆轻舟被“排挤”的场景。他视力好,稍微低头就看到电脑里的排名单了。   第一的位置,那万年雷打不动的位置已然换了人。   如骆轻舟所愿,姚问真把蒋煜给干掉了。   被“排挤”的骆轻舟喜滋滋回头,瞧见了江与时,对自己召唤来的学生招招手:“来,大江,咱们俩谈谈心。”   等回了自己办公室,骆轻舟把江与时这次月考的试卷摊开,上面依旧只做了最后的大题,她指着试卷说:“我已经仔细看过你这几次月考的试卷了,怎么光做大题?既然最后的大题都能做对,没道理前面的题目空着不会啊。”   江与时淡声说:“抄的。”   骆轻舟:“……”   她差点儿被噎死,最后一个考场你到底抄谁的大题?   江与时又说:“还有别的事儿吗?我最近睡眠严重不足,想回去补会儿觉。没事我就走了。”   “……”   骆轻舟见他确实困倦,现在显然不是个谈心的好时机,摆摆手道:“走吧走吧。”   等人走远了,骆轻舟盯着江与时的背影悠悠感叹:“还是一如既往地酷啊。”这让她想起了江与时拒绝当班长时的表情,摇摇头有感而发,“不好搞啊不好搞。”直把自个儿摇出了南楼张老头那个年纪才会有的沧桑感。   这把骆轻舟吓得不轻,立刻坐正,转头瞧见了姚问的试卷,喜悦和年轻它瞬间就又回来了。   二十八班教室里,试卷还未下发,同学们暂且还能好过一会儿。   江与时在教室最后一排趴着睡觉,姚问在第一排趴着补觉。正睡得香,被一阵争吵声给惊醒了。   前排几个同学围在中间位置在吵架,听着很激动。   “高一高二都这么过去了,高三这么关键的时期,不值当出来搞事,高考要紧。”   “对啊,钱都交了,为什么不去补课?她又不会把钱退给我们。”   “忍一忍吧,我想安安稳稳走到高考,真不想生事。”   站在他们对立面的是许东也,他耐心说:“可这笔钱我们本来可以不花,这是我们原本就应该享受到的教学,现在却要花钱才能获取。你们信不信,等到下半年,越接近高考的那几个月,补课费用也会随之跟着上涨,会越来越高。”   一阵沉默后,前头那几个同学无奈说:   “那还能怎么办?只能认了。”   “真没办法,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是啊,相比跟我爸妈争论半天,我宁愿找他们要钱,在这事儿上太难说服他们了。”   “这点时间用来复习、刷题、预习,用来干什么都行,我就是不想去吵架了,学习已经让我很累了。”   刚过去的那个周末,他们在考完试之后,又去参加了化学补习课,各个都满脸疲累。   “为什么要认?”许东也见怎么都无法说服同学,气急了,高声道,“我们就扛住家里那一关,不去补课不行吗?为什么做这件事情就这么难呢?为什么我们就是要被她剥削呢?我们现在这么妥协,将来呢?高考之后呢,我们还要为别的降临到头上的不公平的事情妥协吗?”   被他直怼着的男生也急了,声嘶力竭对呛:“我都说了啊,我认了,我不想吵!你不认你可以不去补课,但你别强迫我让我不去!”   另一人也说:“我每次跟家里因为这件事情吵起来,我爸妈次次都说:‘人家老师会害你们?你就光会编谎话骗我们。你就是不想学习,成天想着偷懒。’你是不知道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我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部分同学纷纷附和。   “是啊,你不想去你就别去。”   “我们还想学习呢,高考毕竟还要考化学。”   “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只想成功度过高考,其他的我都不管。”   “……”   后排被迫围观的男生们大概听懂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齐齐道:“傻逼。”   被吵醒的姚问也看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肩膀被人戳了戳,待她转头,康丽娜一下子给惊住了:“你熬夜学习了?我们是不是太耽误你的学习时间了?”   姚问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成了两只大大的熊猫眼。   她打了个哈欠,问:“这是你们的商量成果?”   她昨晚确实熬夜学习了,只不过此学习非彼学习。   表白这种事情姚问是没做过的,但可以学。她学的方式是找爱情电影看,周末从早到晚都在刷电影,现在眼睛看人还重影。   康丽娜叹了口气:“根本没法儿劝大家全都不去补课,太难齐心了。”   “你们把不想去补课的同学聚在一起,准备好证据,去找骆老师吧。”姚问说。   康丽娜他们这一群人早就考虑过这么办了,此时道:“我们当时也跟乔若明说过,结果呢。”   “不,”姚问说,“骆老师不一样。”   她仔细观察过骆轻舟,虽然她大多数时候做事的方式都很……不常规,但她丝毫都不会怀疑,她在知道这件事后,会放任不管。   “你们不能全都不去补课,这就把压力都给到骆老师了。但,”姚问说,“相信我,她会管的。”   原本姚问想的是,所有人都不去补课,让化学老师感受到压力,大家再给骆轻舟一说,在当前并不好招老师的情况下,这样双方就都有了顾虑,这事儿骆轻舟就好协商处理了。   但现在看情况,同学们这边很难齐心协力,那就只能把压力都堆给骆轻舟了。   还不知道这件事的骆轻舟喜滋滋地来上英语课,一进门就满脸高兴地道:“我们班的英语班均分提高了啊,我的努力出成果了吗这是!”   骆轻舟喜上眉梢,拿到英语试卷的同学没有人纠正她,大家私下里感谢姚问。   小刀刀在小群里艾特姚问:“就让老骆开心开心吧,她真的尽力了,比我们都努力。”   骆轻舟还在讲台上笑眯眯说:“看来我挺适合当英语老师啊。”   同学们十分捧场地纷纷点头:“特别适合。”   姚问想到不久之后她就要面对化学老师这一档子糟心事,就觉得,现在让她使劲儿开心吧。   成绩张贴出来时,姚问正在给许文曳发微信。   【冷静】:你向男生表白过吗?   电影看了一大堆,实用性太差。姚问想了想,只好问许文曳。   在她的朋友中,许文曳算是很独特的一个存在。   小学五年级时,许文曳随爸妈搬到她们家隔壁,姚爱军跟许文曳爸爸是同事,她和许文曳一个班。   当时姚问成绩中等,许文曳却很厉害。姚爱军教育她要向优等生学习,姚问就默默观察班级里的同学。发现成绩好的同学里,只有许文曳特别耐心地教同学题目。无论谁问她,她都会教。   从这以后,姚问有拿不准的题目就问许文曳。   如她所观察,她对谁都很有耐心,对她也不例外。   当然,她们两个后来之所以会成为好朋友,不是凭借邻居关系和她问问题才变得亲密起来的。   六年级时,姚问成绩迅速起飞,一度追赶超过了许文曳,拿到了班级第一名。当然,也是全校第一名。当时,许文曳哭了。   姚问心里也很难受,过了几天,她找到许文曳,说:“你别难过,你不觉得,把我当对手,会让你时刻保持进步吗?有我在旁边,你永远都不会放松学习。”   许文曳是姚问的赶超目标,超过她一次之后,不代表第二次还会超过她。如果往好处看,这是一种对双方都有益处的竞争关系。   从她说了这句话之后,她们的关系就慢慢变好了。   因为从小就认识,关于家里的一些事情,她都会跟许文曳说。   爸妈离婚、她回老家,这些事许文曳都知道。   因为不在一个地方,她们不常见面,但有事时会下意识想到对方,向对方倾诉,也会寻求建议。也都知道,彼此会尽全力帮助对方。   她们之间会聊家里的事情,会聊学习,这还是第一次,姚问跟她聊喜欢的男生。   收到许文曳的回复时,外出看成绩的同学们回来了,一进教室就兴奋地大声嚷嚷:“姚问,你全校第一!”   他们喊道:“你真的把蒋煜给干掉了!”   “他差你好大一截呢!”   【曳姐姐】:没有。   【曳姐姐】:我没有喜欢过谁。   【曳姐姐】:但我觉得,你应该暗示他,让他来表白。   姚问往教室后排望了一眼,江与时正在埋头看书。最近事儿多,他经常休息不好。会在来教室后睡会儿,大概睡饱了,这会儿看着精神许多。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抬眼望过来。   对上她的视线后,他弯眉笑了下。翻书的手指一顿,拿过手机发了条信息。   姚问的手机跟着就响了。   【江与时】:看我干什么?   姚问一秃噜,差点就想发:因为喜欢你。   她按住自己的手指,不让它乱动,怎么暗示呢?   【江与时】:看我是要收费的。   姚问:“……”   不想暗示了,明示都不想了。   她正要发:我看后黑板板报呢,江与时的另一条信息过来了。   【江与时】:不过,你看的话,免费。   姚问忙捡起桌上的书本,在脸颊前扇了扇。   寒冬腊月的,好热啊。 第63章 关系   这个“暗示”,把姚问给难住了。为此,她花费了一周的时间都没寻思出个所以然来,真比解难题还要难。周六下午时,姚问接到了姚爱军的电话。   高三根本就没有双休日,周六上课是正常节奏。姚爱军打来电话时,那会儿刚下课,距离上晚自习有个超长的大课间。   这次月考成绩出来这么长时间,姚爱军才给她打来电话。   这回,姚爱军没有先说成绩。问她和老太太处得怎么样,问她还有没有钱,最后才说到成绩。   他问什么姚问答什么,再也不会有冲突有争执了,她尽量保持心平气和。   姚爱军大概也察觉到了什么,叹了口气,结束了通话。   这个电话打完,姚问坐在座位上愣神。耳听教室门口处有人在吵闹,接着就听见小刀刀大喊:“班长,有人找!”   打从姚问考了全校第一后,班里许多同学不再喊她的名字了,见面都开始喊班长了。据小刀刀解释说是喊班长亲切,听着跟姚问有“沾亲带故的关系”,能在别人提到她时感觉到沾光。   “啊,你口中的全校第一啊,那是我们班长。”   姚问对此也没说什么。她一再拒绝当班长,骆轻舟到现在都没有重新委任班长。既然她已经回不去了,那喊就喊吧。   有人找,这是这一周来姚问听的最多的话。英语语文再次单科全校第一,引得更多同学来二十八班围观。   姚问对此烦不胜烦,根本不打算出去。   小刀刀见她没动静,转头又兴奋喊道:“他们说是从隔壁省过来的,也喊你班长呢!”   一听“隔壁省”三个字,姚问立刻抬头,先看见了万赋予和了了,接着看见了原先班级的班干团队。学委、纪委、体委……哗啦啦一群人,一张张脸贴在窗玻璃上,正笑望着她。   见她望过来,他们立刻挥舞手臂:“班长!快出来!”   此时教室里人挺多,大多数人都还在座位上,他们这么一喊,大家全都往窗户边瞧。   门口正跟小刀刀热聊的女孩是学委,她显然已经跟小刀刀聊熟了,伸手好哥们儿似的拍拍小刀刀的肩膀:“真巧,我们拥有同一款班长。想学习吗?想学习就缠住她,十二小时不离身,我保证你成绩会提升,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要相信……”学委“推销”途中看见了姚问,笑吟吟冲她挥手,“嗨,亲爱的班长,Surprise!”   姚问走到门口时还有点儿懵圈儿,笑着问:“你们怎么来啦?”   一场薄雪之后,连续几个大晴天。此时已近傍晚,晚霞烧红了半边天,教学楼里亮了灯。   万赋予跟体委勾肩搭背走过来,靠住栏杆正要说话,学委再次抢答,开口之前先横了万赋予一眼:“这货上回偷偷拐着了了来,都不带通知我们一下的。这回,我们原本打算报复回来,谁知他又跟我们想在一处了,大家就一起结伴来找你玩儿了。”   姚问一瞧后方挤眉弄眼的万赋予和一直躲避她视线的了了,就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她退了班群,他们便跑来看望她。   周六大家都上课,他们从省外飞来,这会儿到神山,那一定得早上出发。这一天就肯定上不成课了,必须得请假。   想到这里,姚问一阵感动,目光扫过众人,说:“等我打个电话,领你们吃饭去,咱们边吃边聊。”   体委龇着一口大白牙问:“班长,你有被惊喜到吗?”   “那必须啊。”姚问笑着说。   一群人跟着她下楼,姚问先和骆轻舟请了假。她难得请一回假,骆轻舟连什么事都没问就准假了。   姚问接着给江与时打电话,他照旧第二节 课后就去店里了。电话拨通没几秒,对面就接起来了。最近这几天闹事的人总算消停了,江与时才算是能喘一口气。   接通电话后,姚问一气儿就把话说完了:“我有朋友来看我,刚飞过来。你帮我预留一个包间,菜的话要十人份的量。量一定要大,口味就按照我的来。”   这里面有几个男生特别能吃,比如体委和纪委,是班级里的大胃王。   “朋友?”电话对面停顿了一下,江与时问,“上回我见过的那俩?”   “那俩也在,还有些别的朋友,这回一起来了。”姚问听见了车辆鸣笛声,“你在外面吗?”   “嗯,那他们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都跟我一样,不挑食。哦,对,那个小神河鱼上两条吧。”   小神河跟大神山并列,是神山市一绝。河水里养着的鱼就叫小神河鱼,味道一级棒。姚问从吃第一口就爱上了。   江与时应了,一直没挂电话,姚问也没挂。她在犹豫,自己待会儿是不是该邀请江与时一起吃饭,让他认识一下她的朋友。   见她不说话,江与时又问:“现在出发了吧,打车过来?”   “嗯。”这么一打岔,姚问转念又想,算了吧,还没告白,等下次。那个时候再介绍认识,好像比较水到渠成。   学委从刚才起就黏在姚问身旁,等她挂了电话她好奇问:“班长,你这是给谁打电话呢?你刚刚说话声音好温柔啊,我们同学两年多,我从来没听你这么对谁说过话。”   “是吧是吧!”姚问还没回答,万赋予一猛子窜了过来,“肯定是大帅比!瞧,小爷上回就说了吧,这不是小爷一个人的错觉吧?”说着,他瞥一眼了了。   了了道:“跟谁否认你了似的。”她转头问,“口姐,你让酷哥给订包间呐。”   万赋予正在跟大伙儿介绍大帅比是谁,了了这么一问,大家都十分感兴趣地等着听姚问介绍。姚问只好说:“他是这家餐馆的老板,吃饭就找他。”   “卧槽!”万赋予惊了,“他不是还是学生吗?”   对此姚问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江与时确实这个年纪就独立经营一家餐馆,这是事实。至于为什么在该好好上学的年纪分心经营餐馆,这姚问真不知道。   以前她觉得熟了自然就了解了,但包括江与时和周围同学在内,没有谁对这件事多说什么。姚问也不是那种喜欢探听他人隐私的性格,且这事儿还跟江与时有关,那她更不会贸然从别人口中询问。   光听学生当餐馆老板,姚问的这一帮昔日同学们就七嘴八舌问起来了,更是等不及要认识一下。   进店夸完装修风格,由服务员阿姨领着到包间后,他们的疑问又转到了服务员为什么都是些上了年纪的阿姨,跟整间店的气质很不搭。由此,对江与时更加好奇了,一个劲儿催促姚问要她叫出来看看。   越是被这么催着,姚问越是不好意思喊江与时。   好在,菜上来了。   张美艳的厨艺把一群人吃得口水连连,纷纷嚷着好吃。一会儿就把好奇统统抛到了脑后,也不感叹神山空气清新、环境还不错了,都埋头抢菜去了。   “这个红烧肘子绝了!”   “柠檬凤爪也好吃啊!”   “小菜也特别香,这店真对我胃口!”   “……”   到后来,桌上只见筷子纷纷往盘子里伸,根本顾不上感叹了。   江与时进来时,只有姚问特别平静地动筷子,其他人都吃得浑身直冒汗。   江与时今天要外出,就穿了西装,瞧着便于一众同龄人拉开了距离。姚问给他打电话那会儿他还在外边,刚才赶回来。   还没待姚问开口,万赋予凭借上次见过的优势率先打招呼,给双方介绍了一圈儿。   江与时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江与时,‘时·间’的老板,也是姚问的朋友。”   其他人纷纷停筷,平日里最不认生最活泼的学委头一回没有主动打招呼,悄声在姚问耳边说:“班长,你这新同学也太帅了吧!帅到我都不敢跟他说话啊!”   了了立刻跟她找到了共同话题。   万赋予被体委等人拉住,几人小声问:“是跟咱们一般大吗?这气质可不太像啊,感觉比咱们成熟许多哇。”   两个服务员端了两条小神河鱼进来,江与时亲自从服务员手中接过鱼,往中间一放,神色自然地说:“当地特色,尝尝。”   大伙儿忙说:“谢谢谢谢,太客气了,让服务员来就行。”几个男生立刻都站了起来,纷纷伸手跟江与时一起摆盘。   纪委坐下后扯住“红人”万赋予,跟他低声说:“他给摆个盘,我觉得真是受宠若惊啊!”说着还频频擦汗,这是眼瞧着又热出来满头大汗。   万赋予想起了当初那卷让他“受宠若惊”的卫生纸,马上跟他击掌:“是吧!”   江与时进来时站着的位置正好就在姚问旁边,此时手臂垂落,十分自然地撑住了她的椅子。姚问第一次见他穿西装,刚开始他进来时,她都看愣了。上回见西装,还是在他的衣柜里。挂着和穿在身上,那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西装会使人平添几分成熟气质,此时再看江与时,姚问觉得稍微有些距离感。他的手臂撑住她的椅子时,她不自觉绷紧了身体。   男生们拉了把椅子招呼江与时坐,坐在姚问左边的了了这就要让位置,江与时摆摆手:“我待会儿还有事,你们尽兴。”   等他走了,屋里人才开始七嘴八舌。   万赋予拿勺子舀了一口汤,喝完后咂摸嘴巴,抬眼环顾四周:“我终于知道这家店为什么这么火爆了。”   从江与时进来后学委就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此时她伸手挑了筷子小神河鱼吃,吃完突然尖叫:“你们快尝这个鱼!”   见她这么大反应,一双双筷子就都往鱼盘里挑。这之后,桌上人就把两盘鱼给迅速清空了。   不止如此,他们还根据服务员的介绍查到了小神河,嚷嚷着要去逛逛。   “怪不得这么好吃,说是小神河水质特殊,是天然的养鱼池。”   “姚口,咱们明天去吧!”万赋予眼巴巴地看着姚问,“早点儿出发,时间来得及。”   姚问光吃过小神河的鱼,还没去过小神河。她只好起身去找江与时,外面没见着人,苗苗说他在休息室。   许是日常在江与时的休息室里午休过太多次,已经成为了下意识的习惯,姚问想都没想就输入了房门密码。   门一开,入眼就见江与时腰间围了条浴巾,正在冰箱前仰脖喝水。   他刚洗过澡,好像都没怎么擦。门被推开时,他抬眼望过来,赤.裸着的上半身就这么直接敞露在了姚问眼前。   水珠沿着胸肌滑落,途径腹肌,没入浴巾。   姚问一瞬间有点儿呆滞,过了五六秒才有所反应,立刻“啪”一声把门拍上。   等把人关在门后,她背对着门摸了摸耳朵,是真的烫手。   有句话叫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姚问觉得,江与时完美地诠释了这句话。他脱了衣服和穿着衣服是两个样儿。脱了衣服给人感觉攻击性比较强,穿着衣服时就显得比较温和。   没一会儿,江与时拉开门,已经换上了平日里惯常穿的衣服。   姚问还没冷却好,进门后都不看他,埋怨说:“你怎么洗澡都不锁门啊。”   江与时目光从她发红的耳朵上收回来,耳听她都开始胡说了,有点好笑地问:“你好好想想,是我没锁门还是你自己输入密码进来的?”   “……”   姚问一窘,脸颊越发烫热了。怪他太不给她留面子,就这么赤.裸裸戳穿了她,便说:“你这个时候洗什么澡啊?”   江与时弯腰,低头瞧她,好声好气地解释:“我刚从外面回来,跑了一些地方办事,浑身冒汗,很不舒服。”   说到这里,他笑容越发深了。周身的气息逼近,迫她抬眼:“我还没跟你收费呢?你怎么一副自己吃亏了的模样?”   他们挨得太近了,姚问下意识觉得喘不过来气。长睫颤抖着垂落,她这就要退后一步拉开距离。   还没退开,江与时伸手便点在了她的耳朵上。   有点凉的手指和滚烫的耳朵……姚问瞬间觉得自己要炸了。   江与时却毫不体谅她此刻的心情,还说:“我温温手。”说着,手掌就把她的耳朵给包裹住了,拇指还勾着她的耳垂。   姚问:“……”   “温手?你可真会找地方呢!”她横眉怒瞪,瞧着有点气。话说得凶,反正没伸手拍开他。   江与时见她这幅表情,有些新奇,笑着问:“你找我什么事?”   姚问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小神河远不远啊,我那些同学想去看看。他们明天上午十点多的飞机,早上来得及吗?几点出发比较好?”   江与时想了想说:“一会儿就去吧,小神河那边有夜灯,晚上特别美,我带你们去。”   “不用不用,”姚问忙摆手,“我们自己去就行,你不是待会儿还有事吗?”   江与时收回手,站直身子:“我先处理一下,很快,不耽误。”   姚问回到包间又坐了半个多小时,大伙儿边吃边聊,陆续也都吃得差不多了。听说晚上就能去玩儿,一个个都很激动。   一群人出了包间,体委抢先去买单。   姚问“哎”了一声,万赋予拉住她:“大家都体谅你现在穷,不给你添负担,我们人多,平摊下来就不算多了。”   姚问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窜出去的体委已经转头冲回来了。   迎上大伙儿后,他一脸“不知道说什么”的表情。   “怎么回事?”万赋予问,“你为什么满脸被宠幸的模样?”   体委没搭理他,狐疑地看着姚问,道:“收银员说是老板请客。”   他接着说:“我刚瞟了一眼,那个超级好吃的小神河鱼,一条要五百块呢!”   越说,他脸上那种受宠若惊的表情越发明显了:“班长,我们后来还又点了三条呢!会不会把你这新同学给吃穷啊。”   姚问还没说什么,万赋予就抢先开口了。   “这么大一店呢,有点儿出息啊大壮。”万赋予淡定说完,转头看姚问,竖了竖大拇指,“姚口,你跟大帅比这关系,处得够可以了。” 第64章 表白   小神河距离市内有一段距离,但也不算太远,开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人多的时候,江与时车多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   一共开了两辆车,江与时开一辆,另外一辆面包车由有驾照的体委开。   面包车跟在SUV后面,两辆车一前一后出了市区,绕着盘山公路往下开。   远离市区后,空气越发清新了。SUV里坐着的人还好,后面面包车里的同学们都激动坏了。学委开了窗,探头出来四处观望,挥舞着手臂跟后面同样要去小神河玩儿的人打招呼。鼻尖冻得通红都舍不得关窗,开车的体委骂骂咧咧,说她肯定是憋坏了。   SUV里,万赋予也想效仿学委开车窗,手伸了几次都没按开,从后视镜里偷偷看江与时。   姚问也是第一次来小神河,眼睛光顾着往外望了,压根没注意到万赋予的小动作。还是江与时问:“你们冷吗?不冷咱们就开窗。”   虽说问的是“你们”,但他看的是姚问。   万赋予立刻说:“口姐你不冷。”连口姐都喊出来了,可算是看出来他有多想开窗了。   眼瞧着大家都巴巴望着她,姚问只能说:“不冷。”其实她有点儿怕冷。   她话音刚落,江与时便抬手指了指后座,说:“那儿有我的衣服。”   话明显是跟姚问说的。   了了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把江与时放在车内的外套递给姚问,借着衣服的遮挡冲她悄悄眨眨眼。   姚问才穿好衣服,微信就响了。   【了不起的了了】:口姐,你俩氛围怪怪的。   姚问回头瞥了她一眼,了了和她对视一眼,继续低头打字。   【了不起的了了】:你没说自己冷,他就知道你冷。然后说后面有衣服,你就利索披上了。   【了不起的了了】:你们俩交流都不用说话的。   【了不起的了了】:而且,酷哥真的对你好贴心啊,你穿好衣服他才按下开窗键。   姚问一条一条看,一点一点对号入座。   【了不起的了了】:我觉得,是已经超出朋友范围的那种好了。   了了很细心,平常他们三人在一起玩儿时,了了都会注意到她和万赋予的需求,尽量让大家舒适。   姚问想了想,回复:   【冷静】:你不也这么对我吗?   【了不起的了了】:男生女生不一样的,我这么对你纯粹是朋友之间的关心,可男生不一样。你好好想想,老万会对你这么细心周到吗?   姚问还真的认真想了下。   万赋予还真会,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在了了的带领提醒之下。   【了不起的了了】:那我换个问法吧,酷哥会对别的女生这么体贴吗?   姚问一看到这条信息,整个人都不好了。别说江与时真这么做了,她光想想就觉得要难过死了。   这一刻,她才对自己到底有多么喜欢江与时有了更加直观的感受。   她可能不太清楚江与时的明确想法,但她彻底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她对他,不是那种可以分享的朋友之间的喜欢,而是独占欲很强的喜欢。   不是一见面因相貌而生的那种喜欢,而是经过相处了解之后更加深刻的喜欢。   远处渐渐传来鼎沸人声,路旁渐渐出现LED蝴蝶夜灯,遥遥望去,天幕之下河面波光粼粼,银月高挂夜空。   下车后,大家四散去玩儿,涌入人群,一会儿就瞧不见人影儿了。   姚问等着江与时停好车,等他过来,她才来得及跟他说一直没空说的话。   “你那个妹妹折,还包括帮我请客吗?”   她免费吃,连她的朋友们也免费吃……   江与时穿了件呢子大衣,越发显得身高腿长。闻言笑着说:“是,妹妹折的威力就这么大。”又说,“我开这个卡时也没想到它能有这么大权限。”   姚问只觉得心跳很快,脸颊微烫,借助夜色和周围人的热闹,才能得以好好掩藏。   她正在想要说些什么,好让自己恢复正常的心跳节奏,恰巧此时四周陡然响起了一道喇叭声,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我把我未来一段时期内的好运气,从现在起到高考之前吧,都送给我们亲爱的班长。河神见证,请未来对她温柔点儿。”   声音打头顶炸开,扩散在四面八方。让小神河对面的山谷一挡,生了回声,又给返送回来。   是学委的声音。   周围人纷纷走过,说:“许愿池开了啊?”   姚问满脸迷惑:“许愿池?什么情况?”   江与时道:“小神河有个许愿池,花钱就能通过喇叭喊话,从河这面扩散出去,撞了山谷再被返送回来,就表示河神听到愿望了,已经接愿了。”   姚问听了直感叹:“……敛财的好手段啊。”   江与时无奈笑说:“你是没一点浪漫细胞啊,”说完又点点头,道,“确实挣了不少钱。”   他们这边正说着话,头顶喇叭又响了,这回是了了的声音:“口姐,我命令烦恼从今往后都给你让道,我烦请河神保佑你从今往后都快快乐乐的,希望你一直幸福。”   江与时仔细听了这些祝福,说:“他们都对你挺好。”   接着是体委:“班长,听说小神河很灵,你能帮我承担点儿身上的肉吗?你太瘦了啊,我希望你长胖点儿,别让风给吹跑喽。”   姚问:“……”   她问:“喊一次多少钱?”   “五十。”江与时说。   从体委开始,画风就跑偏了。   纪委喊:“班长,我上课真的再也不带头玩儿手机了,但大壮偷吃榴莲我肯定管。”他又道,“老班说,你回不来,我们从此就不设固定班长了,我们大家轮流来当班长。”   听到这里,姚问有些鼻酸。   她清了清嗓子:“人傻钱多么?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我去喊他们回来。”   江与时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姚问回头,他说:“当着你的面,他们应该是不好说这些话。”   所以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姚问听了这话,没再迈步。   万赋予喊:“姚口,小爷会带着了了跟你上同一所大学的,你不能掉队。家人什么的,能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不要了。咱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体。”   他提到“家人”,姚问下意识望向江与时。   以前可能会觉得难过,但这一次,她没有心酸。   蓝桥那一晚,把她身体里关于有爸妈的那个家的泪都给清空了。   江与时见她看他,扬眉说:“我说话算话的,妹妹。”声音故作不悦,听着潜台词像是“你竟然质疑我说过的话”。这一声不露声色的“妹妹”,抵得过千言万语,已经让姚问感觉到心安了。   这时他要是让她喊哥哥,姚问想,自己一定会喊的。   从头想想,打回来神山遇见江与时,他确实做了许多哥哥会做的事情。她喊一声哥哥,也是应该的。   灯光闪闪烁烁,大家还在继续喊话,路人嘀嘀咕咕埋怨:“许愿池是被学生们给包了么?可算是到周末了,他们可以放飞自我了。”   姚问就在这场热闹非凡的烟火里仰头望着江与时,说:“我欠你太多了,感觉都还不清了。”   旋转着的漂亮光束静静打在姚问身畔,江与时目光落在她薄薄的眼皮上,说:“那就别还,欠着。”   姚问想,小神河晚上的灯果然是美,她张了张嘴,心道,就这个时候告白吧,气氛实在是太好了。   她正要开口,头顶的喇叭陡然传来一道刺耳的长鸣声。   还没反应过来,江与时的手掌已经捂住了她的耳朵。   周围人声吵闹,大家纷纷捂着自己的耳朵。有人抱怨:“那帮学生让河神承担了太多的愿望,河神一怒,把喇叭都给搞歇菜了。”   周围游客来来往往,把他们裹挟在人潮中,姚问踮起脚尖,伸出手,也捂住了江与时的耳朵。   江与时扬眉冲她笑了,姚问也弯了眉眼。   人来人往中,他们眼中盛放着彼此的笑颜。   等这场突发事故过去,姚问的告白机会也流逝了,万赋予他们回来了。   几人嚷嚷着道:“听说这儿有个最大的渔场,叫小神河渔场,里面能烤鱼吃!是真的吗?”   经过一路相伴,虽说大伙儿都没跟江与时说过几句话,但多少也算是熟悉了。这回,他们不问姚问了,径直望向江与时。   ……烤鱼?   姚问比较无语,不久前刚吃了五条肥鱼啊,确定肚子里还能放得下?   再一瞧男生们那跃跃欲试的表情,可能还真能塞得下。   “是真的,带你们去。”江与时说着,抬步就要走。   万赋予赶紧几步跑到他身边:“说是要现场烤鱼的话,很难进去,老板亲近的人才能有机会进去,咱们能行吗?要花钱还是怎么着?”   这意思就是,你跟老板熟吗?   江与时看了他一眼:“我努力让你们进去。”   万赋予听了这话,忙凑到姚问身边,小声说:“大帅比人脉不错啊。”他潜意识相信江与时说的话。   姚问想到刚来那会儿听江与时说什么渔场之类的,应该跟老板很熟。   等到了渔场,听见出来迎接的工作人员喊江与时“老板”时,不止身后的同学们一脸震惊,连姚问都有点儿没太反应过来。   烤架就在他们的愣神中给架了起来,鱼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大家围着烤炉在房间地毯上席地而坐。   工作人员给提了一箱啤酒送进来,大伙儿纷纷伸手去拿。   等烤鱼熟了,万赋予才回过神来,做贼似的偷偷跟姚问耳语:“这么大一渔场,这么多好吃的鱼,搞半天人家自供自销,产销一条链,这可属实太牛逼了。Respect!”   他再瞥一眼脚下价值不菲的地毯:“我这么年轻,就能进老板休息室里吃烤鱼了,我这人脉也是很牛逼了!”说着,他举杯敬自己,“Respect!”   姚问:“……”   体委纪委等几个男生把江与时团团围住,一起喝了酒,彼此之间就渐渐熟络起来了,这会儿一个劲儿问他是怎么做到同时经营餐馆和渔场的。   了了和学委坐在一旁听,不由自主张大了嘴巴,显然听愣神了。   江与时脱了西装,就是学生。如果他愿意,很快就能跟大家打成一片。到后来,话题被他不着痕迹地给带到了游戏环节上。   这地方环境好,反正也有房间住,可以不回市里,大伙儿索性就敞开了玩儿。   烤鱼一条条进肚子,啤酒又提进来一箱。   最后也不知是谁提议,要讲鬼故事助兴。   三个女生抗议无效,被万赋予一口堵回去:“一屋子大老爷们儿,还保护不了你们?”   一人一个开讲,了了和学委没有故事可讲,听着觉得害怕,默默缩到了男生群中。男生中也有胆小的,比如大壮同学,自己把自己给讲害怕了,非要和万赋予手拉手,胳膊挽着胳膊,一秒也不敢松开。   “……”   姚问看得好笑,接着就听了纪委讲的鬼故事。   “我听我堂哥说,他们大学宿舍夜里经常会有各种诡异事情发生。有一次,一个男生半夜睡梦中摸到身旁躺了个人,还以为谁跟他恶作剧,太困了,也没在意。第二天醒来,才知道昨晚宿舍哥们儿都去网吧了,一夜未归。然后……”   他刚起了个头,一直很淡定的姚问就扛不住了。   她把手中的矿泉水瓶递给对面的江与时,说:“你帮我拧一下。”打断了纪委的讲故事进程。   万赋予这个没眼力见儿的可能也被吓傻了,借大笑逃避害怕:“哈哈哈姚口我笑不活了,你拧不开瓶盖?你是怎么在短短时间内把自己锻炼成一个十级残……嗷!”   姚问从桌下一脚蹬了过去,踢得万赋予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   她转头看江与时,解释说:“我真拧不开,这个特别紧。”   江与时轻轻松松拧开递给她,笑着说:“嗯,我感觉出来了。”   万赋予:“……”   等鬼故事讲得差不多了,烤鱼吃得也差不多了,工作人员进来收拾残局,大家东倒西歪,各自在地毯上找地儿睡觉。   地炉烧得通红,整个地面都很热。   也不知道在讲到哪个鬼故事时,了了和学委就占据了沙发,抱着毯子睡着了,此时睡得正香。姚问就要过去跟她们挤一挤,江与时走到她身旁,说:“你去里面睡。”   里面是卧室,床肯定要比地毯和沙发舒服。   但姚问进去后开始觉得害怕了,密闭空间让她感觉后背发凉。   她原本还想洗个澡,现下只要一想到自己一个人在浴室里……她决定不洗了。   耳听外面动静渐渐小了,大伙儿陆续都睡着了。姚问拉开一点门,客厅地毯上传来了轻微的打鼾声,江与时正在洗手,看见她后走过来,低头轻声问:“需要什么?”   “我……”姚问很有些不好意思,“不敢一个人睡,你能进来陪陪我吗?”   江与时垂眸看了她一眼,姚问赶紧说:“或者我也出来一起睡吧,我根本不敢……”   “好。”江与时扫了眼地毯上横七竖八躺着的男生们,快速说。   江与时的房间总是收拾得很干净,这里的也一样,连被子里都有股子洗衣液的清香味儿。姚问只把外套脱了就钻进了被窝里,她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刚才说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等江与时答应了,她才觉出点儿什么来了。   江与时关了客厅的灯,进了卧室,床头灯亮着,他转身关了卧室灯。   在这个过程中,姚问一直看着他。   江与时走到床边,指着床侧下方的位置说:“我就在这里睡,你给我拿一个枕头。”   “不,”姚问立刻道,“你要在我背后躺着。”纪委讲的那个故事太让人有代入感了。   江与时静静看了她几秒,而后笑着说:“这么害怕?”   姚问使劲儿点点头。   江与时抬腿走到床边,姚问立刻说:“你去里边,我要在床外侧睡,我不要挨着窗户。”   江与时无奈揉揉眉心,笑着走到另一侧。   他也没脱衣服,躺上来时,姚问还是平躺着的。等他躺好,姚问说:“待会儿我要侧着睡,你一定要在我身后。”   “嗯。”江与时说,他想起了姚问曾经说过的话,又问,“你会和朋友也这样躺一起?”   姚问立刻摇摇头:“不会,以前我们都订套房。”套房床多,或者卧室多。   “我这次叫你进来吧,属于特殊情况,实在是太害怕了。”她解释。有谁会想被喜欢的人误会呢。   “手给我。”江与时说。   姚问就从被子里把手伸过去,江与时握住了她的手,完全地包裹在了掌心里。他把床头灯关了,卧室立时陷入一片黑暗中,他说:“睡吧。”   姚问还是有些不安,转头说:“虽然我睡前这样平躺着,但睡着后就会侧着躺,你一定要在我身后。”   江与时微微侧头,见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俱是害怕,抬手碰了碰她的鼻尖,说:“放心吧,我会在。”   姚问听他这样保证,安心了。   这一晚,姚问睡得很舒服。   睡前她一个劲儿念叨:不要做噩梦,不要做噩梦,不要做噩梦。   醒来她睁眼看见对面的象牙白衣柜,卧室里光线还有点儿暗,她庆幸自己没有做噩梦。   一念必,这才发现自己正侧着身,腰间搭着一只手臂,江与时正埋头在她脖子里,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喷洒在她裸露着的皮肤上。   他确实如他所承诺过的那样,一直守护在她的背后。   姚问掀开被子偷偷看他的手。还记得刚来那会儿,她就发现江与时的手生得好看。   他的胳膊搂着她的腰,手指松松垂着,看着看着,她伸手摸了一下。而后又伸手拨了一下他的手指,轻轻握住。   脖颈间的呼吸突然热了几分。   姚问动了动身子,转过身,江与时因她的动作微微睁开眼睛。   他好像还没睡饱,眼睛起先只睁开一条缝隙,人往后退了退,枕到了自己枕头上。   他没醒透,姚问却已经完全醒了,她伸手轻轻戳了下他的下巴。   有点点扎手。   江与时试图睁开眼睛,睁到三分之一。   姚问第一次见他半梦半醒间的模样,她想摸一下他的头发,她这么想,就这么做了。   不像看上去那样会觉得硬硬的,其实很软。   江与时再次试图睁开眼睛,睁到三分之二,微眯着眼瞧她。   姚问轻声问:“我生病那天,你真给我穿衣服了?”   他在医院那么说时,她当时只顾着害羞了,根本没想过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江与时开口说话,嗓音有点儿沙哑:“假的。”他抓住她乱动的手,捏了捏她的食指,“逗你玩儿。”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姚问心道,肯定是韩宁妈妈帮她穿得衣服。   江与时又道:“充其量帮你系了个扣子吧。”   系扣子就系扣子吧,能有什么大不了呢。姚问心道,反正她知道他是安全的。   江与时用力闭了一下眼睛,这回彻底睁开了。等看清两人之间的位置,他又往后退了一下,手却还捏着她的手指。   姚问觉得现在的时机刚刚好,她舔了舔唇,轻声说:“江与时,我喜欢你。”   暗示对方让对方先表白,是因为想要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既然已经确定他也喜欢她了,那谁先表白,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静静凝望着他的眉眼,认真说:“我是在了解了你以后,才喜欢你的。”   姚问遇到过许多不了解她就向她表白的男生。相比较而言,她的喜欢落了地,更加诚恳、真挚。 第65章 晾晒   客厅里有人醒来上厕所,有人去冰箱里找水喝,两人低声说话,一会儿后复归于寂静,估计又睡着了。   姚问说完后,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江与时。   江与时原本就没怎么醒彻底,先头回答她时就含含糊糊,眼睛要闭不闭。此时再次睁开眼睛,静静看了她几秒,而后又合眼,说:“你等一下,我再睡会儿。”   他昨晚很晚才睡。等着她睡着了,看她真的侧身了,他才踏实入睡。   “?”   姚问见江与时真的闭眼了,一时有点儿懵了,她气鼓鼓说:“江与时,我第一次告白。”   江与时的回应是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像是安抚似的,不期然摸到一点凉。   早上气温低,地炉火熄了后,地面上尚有余温,被窝里还好,屋子里可就不大暖和了。他伸手摸到遥控器,打开了空调。   在此过程中,一直闭着眼。   “?”   姚问一开始心里各种念头乱七八糟地撞击,没搞明白他什么情况。这怎么还真就睡了呢?他听到告白还能睡得着?她最近就因为酝酿告白天天都睡不安稳。   他怎么可以睡?怎么还真的睡着了!   姚问想了一会儿,后来看他确实挺困的样子,心道,行吧,就等他醒来。她等了半个多小时,屋子里光线渐渐亮了,实在在床上待无聊了,她爬起来侧身在旁边盯着江与时的睡脸看。   可能侧躺了一晚上他睡得不太舒服,这会儿一直平躺着。她的目光从他的眉毛下滑,到眼睫毛、到鼻子、再到嘴唇,到脖颈,最后到喉结。怎么每一处都长得这么好看,这么……让人心动。   她看着看着,把自个儿看得脸有点儿红,正要转头,江与时睁眼了。   她一时有些慌,视线相对时,眼睛刹那间眨了无数下:“我我我……你你你……”   江与时刚睁眼时眼睛里还有丝困倦,他掀起眼皮看她,冷不防抬手勾住她的脖子,将她勾得一下子挨近他的脸。   他说:“你刚说喜欢我?”   她心跳得都快要爆炸了,他开口时嗓音还带着点儿刚睡醒后的沙哑,就这么近距离磨在她的耳朵里……她闭了一下眼,然后轻轻深呼吸一下,点点头,从嗓子眼儿里溢出来一声:“嗯。”   江与时手臂再往下勾一点,嗓音依旧带着睡醒来后的一点沙哑:“你说你了解我?”   姚问被他勾得都快要贴在他脸上了,她双手很辛苦地撑着床,才能防止自己一下子就跌到他身上。   他的唇就在下方,那双会说话的桃花眼近在咫尺,姚问用尽平生最大的毅力撑住。她点点头,再次轻声说:“嗯。”   江与时勾着她脖子的那只手滑落到她的脸颊上,顺着脖颈线条从耳后经过,激得她浑身一阵颤抖,让她快要支撑不住。手指最终停留在脸颊上,指背顺着触了一下她的脸蛋儿,嗓音低哑着说:“还不够。”   他看着她,见她满脸红霞,眼睛艳得快要滴出水来,明知再继续下去对自己也是一种折磨,还是贪婪地又顺了一下,说:“再多了解一点,再做决定。”   说完,他迅速起身,出了卧室,径直往浴室走。   眼见下方床铺空了,姚问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似的,一下子软倒在床上。   工作人员敲门送来早饭,才把客厅里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同学们给吵醒。清淡甜粥,开胃小菜,豆浆油条,牛奶鸡蛋,软糯土司,还有几样给男生们预备的荤食,摆了满满一桌子,男生女生的胃口都照顾到了。   吃早饭时姚问全程没怎么看江与时。他坐在旁边跟男生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句,经过昨晚,她的这些昔日同学此时再看他,那眼睛里都闪着崇拜的光。   连了了和学委都凑姚问旁边说:“就这一桌子早饭,真的是太对我们的胃口了。”   姚问也觉得好吃,早上她喜欢吃清淡点儿,捡着小菜一个劲儿吃。江与时明明在和男生们说着话,却在她想要夹萝卜小菜时,赶在她下筷子之前,伸手把距离她有点远的碟子给推了过来。   她低垂着头,经过早上那一遭,免不了脸红心跳。   男生们正在商量待会儿去看望老太太,体委一怕大腿说:“啊,昨儿忘记喊金榜题名了!”   大伙儿好像这才齐齐被点醒了似的,都说等下再去一趟。一旁候着的工作人员插话说许愿池没开,喇叭还坏着呢。众人嘴里嚷嚷着太遗憾了,刷朋友圈的学委突然爆了句粗:“日了狗了!”   桌上人纷纷看她,万赋予道:“这是小爷的口头禅,给使用费。”   学委没搭理他的调侃,气得脸都绿了,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姚圆那个踢不开的狗皮膏药在神山!”   她话音一落,满桌寂静。   万赋予捡起手机,半信半疑地按亮屏幕。   姚圆在朋友圈发了一张自拍,定位神山市北苑街道梨花巷,背景是四合院。她的自拍里,旁边就是老太太。   姚问只扫了一眼,瞬间觉得一阵作呕,碗里的甜粥都不香了。   “真是哪哪儿都有她,”学委气得不轻,转头对姚问说,“走时我们不带她,她死皮赖脸地打探,想知道我们到底要去哪。”   说罢,她指着桌上的男生们,厉声道:“说,你们谁走漏的消息?”   男生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是谁无意中说出去了。都说为了保密,昨晚连朋友圈都没发呢。这之后,桌上氛围眼见着低了下去。吃完早饭打道回府,按原计划先回四合院看老太太。   路上谁都没怎么说话,气压极低。   回到市内,江与时把车停在路旁,众人下车去给老太太买东西,姚问坐在副驾驶不动。江与时静静陪她坐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什么话也没说。   这个时候,姚问最需要的就是陪伴,她一句话都不想说。   江与时的静默陪伴,真是给到了她心窝里。   等大伙儿买东西回来,一群人一起顺着陡坡往7巷走,路上也没谁说话。进院子前学委回头冲男生们扫了一眼,万赋予等人全都点点头。   等门一开,一群人哗啦啦进了四合院,一个个径直往南房奔。进去后,只管跟老太太打招呼,对她旁边坐着的姚圆视若无睹。   万赋予第二次见老太太,迎上去就是一通噼里啪啦的介绍:“奶奶,我又来了,我旁边这些也都是姚问的好朋友,大家都来看你来啦。”   他这边说着话,男生们把买的各类营养品往老太太手上送。   姚圆原本就不是那种能被冷眼就能给冷落了的性格,此时她也不往大伙儿手里撞,绕过众人直冲着人群外的姚问说:“姐,我问爸爸要了奶奶家的地址,这里环境还不错。”   跟着看到了姚问身后的江与时,她来回打量了几眼,问:“姐,你……找男朋友了吗?”   她这么一说,身后收礼收得眼睛都笑眯了的老太太赶忙道:“什么男朋友,别胡说。这是大江,江与时,奶奶院儿里的邻居。”   “啊,邻居哥哥好。”姚圆直愣愣地看着江与时,说。   姚问只觉得一阵反胃,早上吃的那点儿东西就快要顶上来了。她有些不适,偏头正要去西厢房吐一吐,江与时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低头在她耳边问:“不舒服?”   姚问看到他的脸,才觉得好些了。   她也不知道这半年多来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会因为看到一个人应激反应能大到这种地步。   学委听不下去了,挡在姚问面前,冷声冷气道:“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学委性格直,从来不是那种能藏得住事儿的人。姚问怕她们起冲突,有心拦一拦,万赋予忙扯住她的手臂,在她耳边悄声说:“别拦了,你走之后,学委跟她干了好几仗了,老班都拦不住。你也知道,学委整个你的一脑残粉,现在朝政完全由她把控呢,班干团体都听她的。”   姚圆笑着看向学委,好声好气解释:“我没有跟你们,我就是想来看看姐姐和奶奶。”一副受气小媳妇模样。   有时候,姚问其实特别佩服姚圆。那些她见第一面时永远都叫不出口的亲切称呼,她总是能顺顺当当地给喊出口。   她被她一口一个“姐姐”喊得直犯恶心,可老太太听着显然挺受用。   “放屁,”学委怒道,“你迟不来早不来,专拣我们来的时候跟来捣乱,你怎么就这么惹人厌恶呢?你就是喜欢给人添堵是吧?”   这话可就严重多了,男生们全都不说话了,连笑眯眯的老太太都感觉到氛围有些许不太对劲。   四合院里站了满院子的人,原本该是极热闹的场景,此时却显得有些剑拔弩张。   姚圆目光扫过一张张明显对她不怎么友好的面孔,眼睛一闭再一睁,眼眶里就含了泪。   她嗫嚅说:“我、我、我没有,你误会我了。”说着,她望向姚问,立时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姐,你帮我跟他们解释解释。你告诉他们,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这半年来,我一直在被他们误会。”   “误会,我们误会你什么了?”学委听得气不打一处来,扬声道,“我们没有误会,我们就是纯粹看不上你。你这幅唯唯诺诺、假装可怜的样子我们看不上,你当面讨好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套的做法我们更看不上。我们没人误会你,我们就是不喜欢你。”   学委这话够直接,也够让人难为情、下不来台。   万赋予悄声在姚问耳旁说:“她俩水火不容,每次学委都把她骂个够呛,她每次受了气也不敢吭声。反正学委骂人的时候我们没人敢拦,她火气上来会连拦她的人一起骂,谁也管不住。”   姚圆听了这话,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了,盈于眼睫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冲着姚问喊:“姐!”   学委气笑了:“哦,我明白了,你跟在我们后边堵我们,就是想让班长给你评理给你主持公道呢是吧?你是有多大的脸呐?你妈,你,对班长和班长妈妈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向来骂不还口的姚圆眼泪直往下掉,她也不看和她对吵的学委,更不看别人,她就只管盯住姚问,哭着说:“姐,其实我也特别看不上我妈的那些做法,可我有什么办法?我生来就是她的女儿,我吃着她的,用着她的,花着她的,我一切都靠着她。我只能跟她站在同一阵线。但是姐,你一定要相信,我刚开始的时候真的特别想要和你好好相处。”   姚问那口刚涌上来的恶心,就那么被堵住了。   在心口处不上不下,难受死了。   “刚转到这个班里时,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我只认识你,我一开始真的特别想跟你处好。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什么,你就是讨厌我总是见谁都能亲昵地喊人家哥哥姐姐,还能脱口喊爸爸。可你以为我心里想要这么做吗?我想要无限制地讨好别人吗?”   她摇着头:“不是的,我也不想那样。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没你漂亮,没你成绩好,没你家境好,我不嘴巴甜点儿我该怎么办?有记忆以来,我就跟着我妈妈在一个家庭里一个家庭里四处飘荡,我只剩嘴巴甜的优势,我不这样做,谁会喜欢我?”   “哎呀,这可怜的娃儿。”老太太出声。   满场人都被这一番话给镇住了,没人出声,还是学委最先“呵呵”两声道:“是呢,你做什么都有理由,你特别可怜,特别无辜,特别弱小。你都可怜到让你姐没法儿参加保送面试了呢。”   “不,我没有!”姚圆哭了满脸泪,依旧在紧盯着姚问,“那天我知道你有保送面试,我一早就起来给你做面,就想让你得个好兆头,顺顺利利过了面试。给你吃的面条,我也吃了啊,我也拉肚子了啊。我如果想要害你,我还能让自己也拉肚子吗?我恶毒到连自己都下得去手吗?”   姚问静静地看着她。   听了这么一番话,她心里的那股子恶心奇迹般地不见了。   蒋茹进门之后,打着为家里节省开支的旗号,说外面吃饭贵,还不方便,她自称自己没时间做饭,就吵着让姚爱军请了保姆。中午大家都不回家,上班的在公司吃,上学的在学校吃,保姆就只有在早晚饭期间才能派上用场。   姚问参加保送考试那段时间,蒋茹嫌弃保姆做事不利索,饭菜做得不合口味,天天跟家政公司扯皮。   她面试那天,正巧新保姆来试岗,姚问并不知道早上的面条是姚圆做的。等她拉肚子拉到进了医院,事情闹大了,问到保姆头上,才知道早饭是姚圆做的。   “那在我吃面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那是你亲手做的?”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姚爱军不认为姚圆是故意的。   一次吵架的时候姚问提起来,他说:“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以后记住了,但凡你自己有要争取的东西,你就得确保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你要自己多留一个心眼儿。你得牢牢记住今天这个教训。”   姚问当下只觉得他偏心,才不管什么狗屁教训,但她记住这句话了。   如果当初知道那面是姚圆做的,她一筷子都不会动。   “我怎么敢告诉你?”姚圆委屈地说,“一边是我不得不依赖的妈妈,一边是我喜欢的姐姐,你们俩吵得不可开交,我能当着她的面告诉你,我给你做面了吗?我不喜欢我妈妈,甚至可以说,我内心很讨厌我妈妈的许多做法,可我从来也不敢违抗她,就像我不得不讨好我面对的每一个人,这是我从小就学会的生存技能。”   这回,满院子寂静,连一向强势霸道的学委都不说话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姚问特别沉迷玩一款游戏,叫《天黑请闭眼》,这是一款通过说话辨别杀手、警察和平民身份的游戏。   在游戏里,姚问很少有被糊弄的时候。但此刻面对姚圆这番剖白,她头一回觉得有些辨不清她手中握着的那张牌。   早晨初升的太阳静静移动,试图照耀到每一个人幽暗的内心深处。抬眼正对上,几乎有些灼眼。   江与时捏了捏姚问的肩膀,这动作告诉她,他就在她身后。   “有一种人,”姚问在寂静中开口,“他比那种纯粹怀着恶毒心理害人的人还要让人无语,甚至愤恨。这种人,他原本怀了好意,可他最终却办了坏事。让人没法儿彻底恨他,更没法儿实心实意去喜欢他。让人不上不下,在夹缝中经历磋磨。”   她说:“我不知道你是哪种人,但我丢了保送机会是事实。你跟在我的朋友们身后,来这里让我,一个受害者,反过来替你说话,你是觉得我太好欺负了吗?” 第66章 良善   小南房里,姚问坐在书桌前,垂着头,默不吭声。   江与时站在她对面,靠着火炕炕沿,长腿微蜷,静静看着她。   一场闹剧过后,同学们赶着去机场,临走时顺便把哭哭啼啼的姚圆也给带走了,原本挤满了人的四合院瞬间恢复寂静。太阳渐渐上移,小南房背阴,多亏了红彤彤的炉火,才让这十多平方米大点儿的空间得以保持温暖。   江与时扫了眼震动个不停的手机,点开微信发了条信息:“等会儿再说。”   在此过程中,姚问一直咬着下嘴唇,跟自己较劲儿。   江与时收了手机,上身微倾,凑到她脸颊前,伸手挑了下她的下巴,让她抬头。   待她看过来,他说:“跟我说说吧,你都独自长草半个多小时了。再继续下去,我估计这草得一米高了。”   姚问撩起眼皮,对上江与时的视线,她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刚刚有点太咄咄逼人了?”   江与时扬眉笑了,他又往前倾了一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她毛衣上的柔软毛线,说;“原来你每次那么凶地怼完人,都会默默自我反省啊。”   怎么可能不反省呢。   她也不能保证自己每次所说的话,所做的决定,都是百分之百正确的。这是当班长期间,面对诸多同学,处理许多纠纷时,给到她的经验。   但自己知道是一回事儿,被他人点破又是另一回事。   她被江与时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也不看他,垂目往旁边瞧,低声说:“你就说是不是吧。”   说这句话时,她声音里不自觉生了点不那么明显的娇。   江与时听在耳中,极为受用。眉尾微扬,跟耳语似的低声说:“是挺凶。”   姚问“噌”一下抬眼,与江与时对了个正着,愠怒的眼神落入他正等在那里的笑眼里,就见他嘴唇轻轻一动,说:“不过,我喜欢。”   炉火大概舔到了一枚好炭,发出“噼啪”一声炸响,姚问的心间也跟炸了一簇烟火似的。   他刚刚是不是表白了?   是在回应早上她的表白吗?   是吗?   是吧。   等等,她刚刚在干什么来着?   哦,姚问一下子回神。   她刚刚在反省。   “你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吗?”她问。   姚圆刚才的那些话,让她心中总是觉得不太得劲儿。   江与时直起身,往窗户外望了一眼。   这半个多小时来,老太太一直在院子里打转,不时往这儿瞧几眼。   他道:“一半一半吧。”说着,他抬头朝外面喊,“奶奶,什么事儿?”   老太太走到门口,隔着窗玻璃说:“大江啊,那个电水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不能用了,你帮奶奶看看。”   姚问心里正想着,江与时跟她想到一处去了。她也觉得姚圆那话真假掺半,反正听着不太得劲。转头就见江与时推门要走,她伸手欲要拦一下,又想到他已经陪她坐了半个多小时了,店里的电话都没接,便垂落手臂,没拦。   姚问做了会儿题,差不多五分钟左右,江与时就给老太太弄好了水壶,等他出了四合院,她又刷了会儿题。心里担着事儿,效率实在是太低,她便拿手机拨通了许文曳的电话。   “喂?”电话接听得很快,对面传来呼呼的风声,和一阵车辆鸣笛声。   今天是周末,她原本以为许文曳在家里,想要就这件事询问她的建议。许文曳爸爸去世后,这些年来,妈妈嫁人好几回,她跟着四处搬家。换言之,某些情况下来说,她和姚圆处境一样。   “你在外面吗?是不是这会儿比较忙,要不我待会儿打给你?”姚问说。   “别,你先说说什么事儿吧。”许文曳和她说完,突然又道,“您别瞎指挥行吗,少爷?”   手机对面跟着传来一道男声,听着有点儿委屈:“我哪里瞎指挥了?”   姚问一时没开口。   许文曳似乎也察觉到这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道:“我跟你说件事啊,我现在正在去你那儿的路上,大概十点多十一点就能到。”   “什么?”姚问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些年两人一直保持联系,但没怎么见面。她回老家时,许文曳那会儿正跟第不知道多少任继父家的儿子斗争。原本打算来找她,因为这件事没能来得成。   用许文曳的话说,她来到了她的城市,她总得来看看她。   “是不是特别惊喜?我自驾来的,还带了个人。”   姚问几乎立刻就猜到:“是你继父的儿子?”   许文曳现在住在省会城市,从那里到神山市,开车至少三个多小时。大概十点多十一点就能到,这说明,他们早上很早就出发了。   “现在还不能算是继父,我妈目前只是跟他爸住在一起,还没领证。”她说着,那边又传来男生的声音,像是问了句什么,许文曳没回答,他便抱怨她光顾着打电话都不搭理他。   姚问便说:“来了再聊吧,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等她挂了电话,一时有点儿犯晕。这两天是什么日子,朋友们接二连三来看她,就跟约好了似的。她一时有点开心,开心到不久前姚圆带来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   来了就得安排吃饭,想到吃饭,姚问便再给江与时打电话。   这一次,她向江与时认真介绍了一下许文曳,然后说:“她的这个继父吧,应该是有点钱,儿子是真的嘴刁,我听她吐槽过好几回。”   许文曳的妈妈每次嫁人,打头仗的都是她。她要负责跟继父的孩子们好好相处,别让他们给她妈妈的爱情添堵。   江与时一边听她跟他仔细说自己的这个朋友,恨不得把边边角角都告诉他,一边盘账。他几次停笔,唇角不由自主上扬:“你把定位发给她,让她直接到店里来。”   末了又说:“你要是这会儿没事,也过来吧。”   去汇报事儿的苗苗从老板办公室出来,跟前台收银员咬耳朵:“老板这会儿心情特别好,你不是想说加工资这事儿吗?现在可以试着去提一提。”   姚问带了习题册到店里去做,中午十点五十分左右,一辆骚气的小红车停在了店门口。   车身骚气,车牌十分张扬,引得店内食客纷纷围观。   车门打开,前座司机没动弹,后坐先出来的高个子漂亮女孩是许文曳。跟着出来一个男生,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引得许文曳不住地翻白眼。   男生一双长腿十分夺人眼球,墨镜架在鼻梁上,眼睛从上方往店名上瞧。单手插兜,慢慢悠悠走在后面,一股子懒得理人、谁都莫挨老子的架势,瞧着心情属实不太好。   姚问和许文曳一见面,先来了个热情的拥抱。而后她向两人介绍了一旁的江与时,许文曳向江与时介绍完自己,然后便不吭声了。   旁边跟着她的男生气了个倒仰,闷声说:“易欢。”   两人在前面走,姚问挽着许文曳的胳膊,悄声问:“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拽得二五八万吗?我怎么看着他有点儿委屈呢。”   “哦,”许文曳凉凉往后瞥了眼,江与时正和易欢走在一起,说,“那是以前,现在拽不起来了。”   许文曳的妈妈嫁的每一任老公,都会带个孩子,许文曳每次都会被妈妈派出去当先锋军。   待进了包间,菜上齐了,俩人边吃边聊。平时见面机会少,当下碰了面,那话真是说都说不完。等姚问意识到易欢一筷子都没动时,已经是开吃十分钟后了。   她正要给江与时使眼色,许文曳注意到了,夹了一块儿排骨到易欢面前的盘里,说:“这真是你喜欢的口味,你错过会后悔的。”   易欢原本双臂抱胸靠着椅背冷冷坐着,许文曳就这么一个动作,立刻就给他哄好了。他笑着去拿筷子,说:“是吗?有你做的好吃吗,我尝尝。”   他一笑,跟冷冰冰的样子判若两人,让上菜的服务员阿姨都愣了下神。   许文曳又转头和姚问聊天,没再关注他。   倒是姚问偶尔看他一眼,就见他尝了排骨后似是觉得味道不错,微挑了下眉,一副挺意外的样子。接着又去夹别的菜,等他挨个尝过,拿纸巾十分讲究地擦了擦嘴角,转头主动跟身旁的江与时聊起了天儿。   这一聊,直到姚问带许文曳回四合院,两人都没抬头。   火炉得烧几个小时才会让房间热起来,老太太早上烧了炉子,这会儿正是满屋生热的时候。许文曳进来直呼喜欢,脱了鞋上炕,两人并排趴着聊天,姚问跟她聊了姚圆的事儿。   “我们这种经常在别人家里生活的人,嘴甜那都是基本的,但我看情况、分人。”许文曳说,“我也不是对谁都能甜得起来。”   这倒也是,俩人虽然都四处奔走在各个重组家庭里,但具体情况不一样。许文曳个人素质过硬,这是姚圆没法儿比的。   姚问说到姚圆上午搞的那一出,许文曳思考了许久,最后说:“这种人特别有勇气,她都可以把自己的伤口剖开给你们看,亲口说自己不认同自己的妈妈……咱们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拿她讨厌自己的妈妈当幌子想要博得大家的同情,以掩盖她做了错事的行为。”   她总结说:“她吧,往后要么坏得很彻底,要么就是在夹缝中生存的佼佼者。”   她劝解姚问:“你没必要纠结,她都能把这些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无论哪种情况,都表示她内心很强大,不会随随便便就被压倒。你也不用过于在意她那番话的真假。时间是一把淬骨刀,过几年,再看她什么样儿,自然就知道真假了。”   “她若没爆什么雷,那就还好。她若爆什么雷,你也别惊讶,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变坏了,得她自己和她妈妈共同买单。你要做的是,离这种人远点儿。咱们充实自己,不跟她搅合在一起。”   这番劝解,十分许文曳。   说到这里,许文曳眼珠子一转,握住她的胳膊:“说说你要告白的对象吧,如果我没猜错,就是江与时吧。”   姚问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么明显吗?”   许文曳点点头:“挺明显的,你们俩的眼神都藏不住。看彼此时,眼睛里都冒着粉红泡泡呢。”   姚问抿唇笑,捂住了发烫的脸颊。   两人仰面躺在火炕上,姚问向许文曳从头讲述他们之间的事。   这期间发生了太多事,等她讲完,太阳西斜,好几个小时过去了。   “他说让我再多了解他一点。”姚问最后说。   许文曳望着屋顶悠悠叹息:“他不是只想跟你谈个恋爱,他要的更多。”   “更多?”姚问疑惑。   许文曳侧头:“我这样问你吧,你跟他告白的时候有想过你们俩的未来吗?”   这话一下子把姚问给问住了。   其实,在不久前发现自己喜欢江与时那会儿,她有考虑过未来。不过,那个时候想的都是要赶紧离开神山。因为,那时候她觉得他们之间没有未来。   他们的道路是没有交集的,就像是两条交叉线,在人生的某个节点遇见,然后各自奔赴自己的未来。   可当发现自己回不去之后,她好像什么都没想,就只想要跟他在一起。好像那两条交叉线,无形中更改了走向,变成了平行线。   许文曳已经从她的眼神中了解到了一切,一针见血地点破:“在你们的关系中,你以为你是掌控者?不,他才是。”   她感叹道:“啊,顶级猎手。我欣赏他。”   姚问蹙眉。   她不太喜欢“掌控”、“猎手”这样的词。她觉得她和江与时之间的关系特别纯净。   许文曳像是看出了她的内心所想,道:“怎么?不认同我的话吗?即便你之前真的能回去,你们的关系就在那个节点戛然而止,往后你也会想念他的。他一点一点把他的好种在了你的心里,让你看不上别的男生。”   姚问不喜欢她把江与时说的这么心机。   许文曳摸了摸她的头发,感叹说:“你啊,跟我新认识的一个朋友特别像,特别单纯地对人待事,从来不愿意把人往不好的地方想,有时候还会很认真地反省自我。但其实,心机这个形容词,它不一定就是一个贬义词。”   “你该这么想,他这样的男生,他也不是对谁都费尽心机的,他没那么多时间。”她说,“我只是想提醒你,他口中所说的你还不够了解他,应该是真的。”   姚问眨了眨眼。   许文曳从小辗转在各个家庭之间,见过的人多,看人眼光也准。   她说:“他现在几岁啊,才十八岁对吧?他十八岁就自己独立经营一家餐馆和这里最大的一个渔场。那个几乎具有‘垄断’性质的渔场,还是你最近才知道的。他从没向你炫耀他有什么,都是你自己一点点发现的。”   姚问听得认真,她从来未曾这么清晰地跳出来看过江与时。   “这表示什么?他够沉得住气。连真正的二世祖,就我身边这个,都还在上学呢。他却一边上学一边赚钱,还把店经营得这么好。你啊,别把他想得太简单。你目前看到的,只不过是他想给你看的。所以我说,他说你不够了解他,是真的。”   姚问默然。   她说的东西太多了,让她一时片刻有点理不清。   好像涉及到江与时,她就容易乱。   正巧她说到易欢,她便立刻转开了话题,说:“聊聊你吧,你身边这个二世祖,你不是说挺拽吗,看着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提起易欢,许文曳刚才还犀利的声调下落,磨牙道:“他真是让我吃了许多苦头,谁都没让我遭过这样的罪,我现在在还他呢。”   两人正聊着,姚问收到了一条信息,江与时发来的。   【江与时】:易欢要投资“时·间”。   她有些吃惊,把这件事告诉了许文曳。   许文曳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看,易欢也给她发信息了:“他刚跟我说了,他觉得这家店会爆火。”   “这么仓促就决定投资?不需要几天时间再细致考察考察吗?”   许文曳像是立刻找到了同盟,拉着她的手说:“是吧?我也觉得他们家做事很草率。但这就是他们这种家庭的做事风格,我适应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家人都信奉抓紧时机,哪怕赔钱都不愿意错失良机。”   姚问都想要笑了,前有要投资的韩悦悦,后有要投资的易欢,都是与她年龄相仿的人。感觉周围都是优秀的同龄人,她说:“那要是赔了呢?”   这让姚问想起了当初姚爱军进行的那项大风险投资。   许文曳一耸肩:“就赔了呗。他爸爸从小就告诉他,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时机。这段时间,我在他们家真是开眼界了。”   姚问无语了:“那得多厚的家底才够他造啊。”   “省内最大的煤矿集团,是他家的。”许文曳说。   “……”   姚问:“阿姨这次……这是要往高门嫁啊。”   周一还要上课,许文曳匆匆来匆匆走,五点多又驱车返回。临走时,易欢已经跟江与时达成了投资合作。   在众多投资者中,易欢无疑是江与时最喜欢的投资者。他明确表明,不参与管理,原因是懒,他只想收钱。   这正是江与时最喜欢的一点。   资金到位后,“时·间”就要选址扩店了。   这雷厉风行的速度把姚问给惊到了,她坐在小南房的火炕上缓了好半天。晚上八点多,许文曳给她打电话,说是安全到家了。   与此同时,万赋予也发微信视频,说落地机场了。   紧跟着,学委邀请她进班群。   姚问想了想,同意了邀请。   她进群后,同学们各种发表情庆贺。老班私聊她,说:“班长,你在学习上有什么困难,你找我。生活上有什么想聊的,也可以找我。”   姚问应了一声。   她心里知道,老班带了她两年,是最害怕她走了下坡路的那个人。这次班干团队集体请假,平日里最是看重学习的老班二话不说就准假了。   在她煎熬的时候,这么多人都在积极帮助她,她必须不能让他们失望。   想到这里,姚问私聊学委:“别为了我跟姚圆吵了,气坏自己不划算。”   学委回复得很快:“以后她只要不犯我,我就听你的话不搭理她,一切看她表现。”   姚问只能做到这里。 第67章 壳子   从选址准备扩店后,江与时眼见越发忙了。以前还能在教室里上个安稳课,现在隔三差五请假。   但再忙,他晚上都会来接姚问。   姚问几次说了不用来接了,他嘴上应着,可晚上还是会等在教学楼下,雨雪无阻。   姚问虽然私心里不想让他这么累,希望他能有时间歇一歇,可每次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探头寻找他的车。   等她在老地方瞧见他的车,她会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而江与时,透过车窗瞧见她明艳的笑颜,见她自教学楼耀眼光辉的灯光里朝他走来,他疲累一天的困乏好像奇迹般地消失了。   等他自己发觉时,他的嘴角都是上扬着的。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伸手捏住眉心,心底不由喟叹:真想让她永远留在这里,就留在他的身边。   一场雨夹雪之后,气温陡转急下,学生们迎来了寒假前的最后一次考试。   成绩出来后,骆轻舟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   姚问稳稳地坐在全校第一的宝座上,第二名蒋煜依旧与她拉开了好大一截差距。现在别说全校学生了,任课老师们都在看见姚问后说:“啊,那个就是姚问啊。”   刘飞飞和田老师从一开始密谋抢学生,到没能抢得着,再到发现被抢的学生实力强劲得吓人,到现在,两人已经彻底躺平了。   待骆轻舟今天来炫耀时,刘飞飞和田老师一唱一和:   “二十八班班均分多少?”刘飞飞故意问。   田老师答:“快别提了,以班均分来论的话,查无此班。”   “啧啧,”刘飞飞摇摇头,“所以说啊,一个拔尖儿的学生她带不动一整个班呐。”   骆轻舟一点都不会因为两人摆在明面儿上的挤兑而坏了心情,反而指着两人哈哈大笑,说:“我现在看你们俩,那感觉就是那种,怎么形容好呢,哦,对,你们是我的黑子。”   刘飞飞*田老师:“。”   骆轻舟十分大方地摆摆手,给了两人最后一个暴击:“咱们之间差距太大了,我根本不会在乎你们弱爆了的言语攻击。”   言毕又是一阵“哈哈哈哈”大笑。   刘飞飞一口烫茶把嘴唇给烧得直哆嗦,眉毛跳动了好几下没能忍得住,最终一把揪掉自己身上那张好脾气的面具,朝笑得恣意的骆轻舟吼道:“周六晚上的约会取消!”   ?   ???   这可把一旁正在喝茶的田老师险些给呛死,他那一口与刘飞飞同款的烫茶“嗤”一声喷了出来,手指虚空指指刘飞飞,再指指骆轻舟,感觉都要怀疑人生了,嘴唇哆嗦得一个字儿都蹦不出来。   骆轻舟眼见把刘飞飞给惹急眼儿了,立马来了个现场教学版撒娇,一声“师哥~”喊出口,声调那叫一个抑扬顿挫,只把田老师震得骨头都要麻了,酥得是刘飞飞。   等把烫茶喷完,田老师终于能说得出一句完整话了,哭诉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你们背叛了我!”   骆轻舟撒了个娇就把处于暴走状态的男朋友给哄好了,她轻飘飘瞥了眼刘飞飞,给了他最后狠狠一个暴击:“单身狗连生孙子都赶不上趟。”   田老师:“……”   而此时的二十八班教室里,小刀刀正在跟周围同学唠嗑,他皱着眉头说:“我最近在思索一个很重要的生理问题。”   周围同学都知道他喜欢卖关子的德性,头都没抬:“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小刀刀便真放了一个还算有营养的屁:“你们说,骆姐肚子里怀着的是不是个哪吒?这都几个月了啊,她老人家肚子还是平着的。”   突然被提醒了的同学们:“……可能真的是。”   各科科课代表在发试卷,有人欢喜有人愁。姚问的试卷发下来往往只够她扫一眼成绩,稍后就被周围同学给抢走了。   就在同学们闹哄哄观看她试卷的当口,有人在门口喊道:“班长,骆姐有请。”   等姚问进了办公室,骆轻舟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把江与时的试卷递给她,让她看。   江与时今天又请假了。   “听说你们两个住一个院子里,寒假你有时间的话,就帮帮他。”骆轻舟指着江与时依旧只做大题且都做对了的试卷,说,“这极有可能是个隐藏的学霸。”   姚问不用看,也知道江与时的试卷是怎么个情况。   “我也不知道他具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男生啊,硬邦邦太难接触了。”说着,她爱怜地看了一眼姚问,感叹道,“跟你不一样,还是软乎乎的姑娘好说话啊。”   关于江与时的成绩这件事,姚问有自己的想法,她并不打算跟骆轻舟详细说,她现在急需解决的是另外一件事。   康丽娜和许东也等人把化学老师的事儿告诉骆轻舟后,如姚问所料,骆轻舟确实没有视而不见。她不仅没有视而不见,还搜集证据把这事儿径直捅到了校长办公室。   前段时间,化学老师依旧来上课,但明显心不在焉,瞧着憔悴得很。   骆轻舟也好不到哪里去,带着语文和英语两门课,还要操心这一摊子烂事儿,每天上完课就跟浑身散架了似的,感觉都快站不住了。   但好在,经历了约莫两周的大地震后,二十八班如愿换了化学老师。   一班班主任刘飞飞主动说服给自己班带化学课的邹老师,让他兼任二十八班的化学老师。   这件事,总算是有了圆满的处理结果。   同学们都兴奋坏了,从那之后,私下里亲切地喊骆轻舟“骆姐”。   “骆老师,”姚问说,“关于金老……”   “来来来,”她话还没说完,骆轻舟就从座位上几步走出来,搭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外拐,远离了一办公室的老师们,“我正好饿了,你陪我吃点儿去。”   骆轻舟把她拐到了楼下小树林里,见四周没人,她点了根烟,这才道:“班长,现在可以说了。”   姚问简直太震惊了:“您还知道我是班长您是老师呢?”当她面儿这就抽上烟了?   姚问远离风口,躲避了二手烟的袭击,说:“同学们问他们的补课费还有没有追回的可能性。”   这段时间以来,姚问自动捡起了班长的职位,把班长该做的事儿全都做了,跟骆轻舟也熟络了许多。   说到这件事,平日里最是洒脱大方的骆轻舟咬牙骂了一句脏话,而后说:“估计一分都追不回来了。”   转头见她一脸气愤的表情,又说:“当然,校长还在努力。”这不是故意说些轻松话安慰她,校长确实还在四处奔走。   对于金老师这件事,办公室里的老师们有人唾弃,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人站在金老师那一方。唾弃的人都在说,金老师后台够硬。   这件事被闹大后,金老师一口咬死她那就是正当补课。   问到为什么把正常该在课堂上讲解的知识点拿到补习课上,金老师则说是从为了学生好的角度出发考虑的。大部分学生跟不上进度,只好这样做。   对此,金老师还辨称:“我牺牲了自己的休息时间,收点儿钱过分吗?不应该吗?”   如果乔若明能早些处理这件事,不至于让同学们受盘剥这么久。   “一笔糊涂账啊。”骆轻舟半是可惜,半是无奈。   在来神山之前,姚问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离谱的事情。此刻听闻金老师的事情极有可能会就这样不了了之,又想到不久前的乔若明、贾于荣,再一想到插手别人家庭的蒋茹,还有她那个令人失望的爸爸……她脱口道:“有些大人,真的不配称之为大人。他们做的事情,太令人恶心了。”   骆轻舟乍然听她从自身角度发表看法,觉得有趣,点点头说:“我同意。”   姚问有些意外,跟骆轻舟熟起来后,她觉得她像是一个大姐姐,就跟原先的班主任像个大哥哥一样似的。有些什么话,她都能直言不讳跟她说。   此时听到她附和她的观点,她便想起了一件事,问:“骆老师,我偶然听说你是名牌大学的讲师,为什么会回来当二十八班的班主任?”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姚问觉得很不可思议。   在她看来,二十八班班主任跟名牌大学的讲师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   “报答南楼张老头呗,”骆轻舟屈指磕了磕烟灰,眯眼望着近处挺拔粗壮的树干,突然间进入了哲学时间,感慨说,“人这一辈子,除了赚钱,也得考虑点儿别的东西,比如恩情之类的。”   说完,她一转头见姚问正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骆轻舟想起从校长那里听到的关于姚问家庭变故的事儿,再想到最近这段时间两人之间配合无间,姚问事事做得妥帖,实在是个很好的得力助手,便生了开导劝解的心思,说:“想不想知道是什么恩情?”   姚问点了点头。   好像接下来要讲述的话勾起了几分不太好的回忆,骆轻舟狠狠吸了口烟,看烟雾飘散远去,消失在林间,才说:“我初三那年,遇见了一个特别暴躁的班主任。当然,我当时也很暴躁。他暴躁到什么程度呢?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他从后门进来,挥拳揍我,我一路后退,一直被揍到前排。”   “揍我的理由是什么呢?”骆轻舟笑着说,“理由是我自习课上和周围同学吵闹了。”   姚问瞪大了眼睛。   听说江洋被乔若明打耳光时,她已经够震惊了。   骆轻舟见她惊恐中满是为她担忧的神色,笑着说:“别为我叫屈,我反揍回去了。”   姚问再次瞪大了眼睛。   骆轻舟笑问:“是不是挺吃惊?是不是感觉跟江洋那件事有点儿像?”   没待姚问点头,她就道:“几年后,等我变成了你刚才口中所说的大人,我回过头来才发现,我当初之所以学会了打架,学会用武力解决问题,是因为那是我的家庭潜移默化教给我的。”   “我爸爸喝醉酒后经常打我妈妈,我见我妈妈无力反抗,我就很生气啊,我暗暗发誓,以后谁也不能动我分毫。”说到这里,骆轻舟再次笑了,“于是,我就把揍我的班主任给反揍了。”   “再然后,”她眼睛往南楼望,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看不太清情绪,“张老头收留了正处于被开除边缘的我。”   她低了头,笑着说:“他救了那个青春叛逆期人嫌狗不待见的我啊。”   姚问沉默了好一会儿。   骆轻舟述说的关于爸爸妈妈的事情,一下子触动了她的心境。   她想到了不久前的过往,想到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爸爸妈妈,心里堵得慌,只觉的一阵难受。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骆轻舟。   骆轻舟把姚问当成了一个与她平等对话的成年人,给她灌输了一些她觉得可能会对她有用的观念:“所以,你发现了没有?举起拳头来伤害他人的,往往都是大人啊。小孩子为什么会打架?那是因为,他们学会了效仿。”   她说:“就因为这样,我对孩子永远都多一份理解,这是我决定带你们的第二个理由。”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问眼前的学生:“是不是觉得有些大人很不可理喻?”   姚问点点头,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部分大人,他们做的事情简直让人厌恶至极。   “可是,”骆轻舟把烟捻灭,轻声说,“我们的生活中,有很多没有长大的大人,他们的内心还是孩子,还是会不停犯错。”   这句话把姚问听愣了。   在她的观念里,她一直认为,大人就该有大人的样子,就该为小孩做好榜样。   所以,一旦周围有大人做了很离谱的事情,她会非常生气。   这半年多以来,她一度因为这件事非常唾弃身边的部分大人。   “班长,以后如果你遇到这样的大人,老师指的是……这部分还愿意继续好好生活的大人,还没有坏得很彻底的大人,希望你不要那么快地做出判断,多了解一下他们。”   “为什么要你这样做呢?”骆轻舟看着她,以姚问从来未曾见过的认真表情说,“因为部分大人,他们还是小孩时,没有好好地被周围的大人善待过,导致他们没有很好地长大。虽然现在他们外面套了个大人壳子,但内里其实还是小孩。”   说到这里,骆轻舟表情很温柔:“他们中的部分人,还在磕磕绊绊地学习长大。”   她的这一番话,姚问理解起来多少觉得有些冲击,但她还是很快就消化了,且几乎立刻便看向了她。   骆轻舟笑了,内心感叹她聪明,说:“没错,老师也是其中之一。”   她又说:“有可能,你爸妈也是其中之一。”   她爸妈?   姚问有些震惊地看着骆轻舟。 第68章 燥热   寒假的第一天晚上,姚问就失眠了。   骆轻舟的话让她辗转反侧,想了许久。   临近天亮时,她半梦半醒间一摸鼻子,摸了一手黏糊,睁开眼一看,又流鼻血了。   这回她没有情绪不好,反而非常平和,就是想的有点儿多。不过,什么时候想的有点儿多也会流鼻血了?   窗帘还没拉开,院子里张美艳在和江与时说话。   “大江,寒假到了,去把小江接回来吧。”   姚问摸到手机看了眼,往常这个点儿江与时应该是在刷牙,他没应声。张美艳就又说:“你瞧瞧你那副不情愿的模样,当初可是没能把小江给你生成个妹妹。”   江与时还是没出声。   姚问捂着鼻子去抽纸巾,血流太多了。   院子里张美艳声气儿微弱,又说:“待会儿去接回来吧,都在姑姑家闹腾一个学期了,你得让姑姑喘口气啊。”   许是见他还是不应,张美艳叹气:“下辈子吧,下辈子老妈给你生个妹妹。”   江与时终于被说动去接弟弟时,老太太进了小南房给姚问添火。姚问顾不得满手血,仰头问:“奶奶,江与时还有个弟弟啊?”   打从上次之后,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就变了。虽然不会一下子变得亲近,但至少不会阴阳怪气了,有时候还会和颜悦色地问她晚上想吃什么,早上想吃什么,她给做。她有了改变,姚问感觉到了,自然也就张口喊奶奶了。   老太太被她的鼻血给唬了一跳,匆匆把碳倒进火炉里,说:“有啊,大江和他妈妈太忙,小江上学时就把他送到他姑姑家里。”说着,便要带她去医院。   姚问自己倒是没觉得怎么样,难得老太太这么紧张她,还要亲自领她去医院,也就收拾收拾跟着去了。   如她所料,确实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上火了。   “在梨花巷那片儿住吧?那边都是四合院,烧火炕,很容易上火。”挂了专家号,医生是个七十多岁的男性返聘专家,他很淡定地给开药,“你不是第一次流鼻血吧?”   姚问想了下:“第三次了。”   “你这姑娘太迟钝,自己的身体不知道好好爱惜。入冬了火烧得旺,上火的人就多,可烧得少了屋子里又不暖和。你这体质,住火炕往后会经常流鼻血的。”   姚问还没怎么着,老太太着急问:“那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吃药吧?”   “能怎么办?当然不能拿药当补吃。”医生说,“不想让这么俊的孙女天天早上醒来糊一脸血,你就得给她换住的地方,她睡不了火炕。”   姚问觉着没什么大事,毕竟从她第一次、第二次流鼻血到这次流鼻血,中间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不至于就真像医生说的那么玄乎,往后都会流鼻血了。   可老太太显然把这事儿当回事儿了,郑重其事地给姚爱军打电话。姚爱军在开会,电话是助理接的,说是稍后给回复。   回到四合院刚巧碰上正要去店里的张美艳,照面打招呼,张美艳问医生怎么说,老太太便把医生说的话一五一十说给她听。   张美艳往江与时住着的那间正方瞥了眼:“嗐,这还用得着给她爸爸打电话。这多简单,让她去大江那屋里间去住,有床。”   姚问立刻便想到了里间窗户边那张两米的大床,江与时领着她看过,干干净净,跟全新的似的。当下想到,还是有些馋的。   老太太立刻说:“那怎么好意思,我住这两间南房你们就没问我收房租了……”   “姨你也真是,拿我还当外人。当初我们难的时候,是你伸手帮了我们。再说,”张美艳说到这里,转头看姚问,“店里的投资人都是小美人给拉来的,她现在是我们家小福星呢,请她住一间房又算得了什么。”   易欢投资后,张美艳当晚就回来跟老太太好一番大夸特夸,把姚问夸得都不自在了。老太太倒是十分受用,笑着说:“这一点和她爸爸一样,认识的有钱人多。”   对此姚问也懒得反驳,她回去吃了药,刷了会儿题,就出来在院子里晒太阳。   没一会儿,听见过道里传来一大一小两道脚步声,听着一前一后,两人还在沿路吵吵。等大门开了,人沿着门廊朝里走来,姚问听见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中气十足地喊:“我要告妈妈,你刚才很用力地拽我的手,你还不准我跟弟弟好好告别。”   江与时根本不搭理。   “喂,大江,我和你说话呢!我就不要回来!”   说着话的功夫,江与时从门廊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个长得奶甜奶甜的小豆丁,背上背着个小书包,走路一颠一颠。皮肤白得发光,一双圆眼睛跟两枚纽扣似的,圆润又漆黑。   小豆丁见骂骂咧咧完全激不起哥哥半点儿反应,抬起小短腿这就要去踢江与时,那一双扣子眼无意间往院子里一扫,乍然瞥见了姚问。   姚问还没反应过来呢,小豆丁眼睛一亮,跟一股子小旋风似的“呼”一下朝她飞奔过来,嘴里喊着:“哎呀,我们院子里哪里来的漂亮姐姐呀!”   说着,拉住姚问的手臂绕了三圈儿,而后,低头“吧唧”亲了一口她的手背。   事情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快得姚问都来不及有所反应,她一时间都懵了。   江与时眉头一皱,几步过来扯开小豆丁,厉声呵斥:“江与间,谁让你随便亲的?”   声音着实大,也着实威严。   小豆丁乍一猛子被训懵了,嘴巴一瘪,感觉就要哭了。姚问见状,忙道:“哎,没事没事……”   “没事?”江与时转向她,语气放轻了些,但听着还是挺生气,“不能惯他这坏毛病。以前小点儿的时候,他上街抱着女明星的宣传海报就亲。”   姚问:“……”   他说着又低头瞪小豆丁:“现在竟然敢给我亲真人了。”面向小豆丁,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度,又回去了,“先给姐姐道歉,再拿纸巾给我把你亲的口水擦掉!”   姚问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因为江与时这个时候看起来真的挺凶,跟平常不太一样。   老太太从窗户里瞧见,也没劝解,转身给拿了包纸巾。   小豆丁瘪着嘴,那双扣子眼里含着泪,道歉时都快要哭了:“姐姐,对不起。”   姚问先看江与时,见他表情好点儿了,赶紧说:“没关系,以后不要这样做了。”   小豆丁点点头,从老太太手里抽了纸巾给她擦手。姚问几次想说不用了,可见江与时始终僵着脸,她就没敢吭声。   等终于擦完了手背,小豆丁把纸巾一扔,小短腿迈上台阶,蹲下身,面向墙壁,捂着脸呜呜哭了。   边哭还边说:“呜呜妈妈,哥哥,呜呜,让我在漂亮,呜呜,姐姐面前,呜呜,出丑了。”   等姚问听清楚之后,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不忍心。   小豆丁哭得太认真,姚问看得有点不忍心,想要上去哄一哄吧,又不知道怎么下手。   再看老太太和江与时,都不为所动,像是司空见惯了似的。老太太还借机跟江与时说起了她要去他里间住的事儿,江与时点头说张美艳一早就告诉他了。   老太太便催促姚问进去收拾东西,让她尽快搬过去,说:“你那被子不是老厚吗?趁着这会儿大江在,让他给你抱过去。”   转头又让江与时给她看看电锅怎么回事。   说收拾也没多少东西,姚问这段时间就没怎么买东西。她刚把被褥卷好,江与时就从隔壁南房出来了,站在台阶上打电话,显然已经帮老太太修好电锅了。   老太太过来跟她说要出去买菜,问需不需要给她带点儿零食。姚问简直受宠若惊,摆摆手说不需要。   她又把衣柜里的衣服都收好,江与时电话打完了,背对着小南房双臂抱胸低头瞧面壁的小豆丁。   姚问又去收拾书桌,等都收拾好了,还不见江与时主动来帮她,她只好推门出来,走到他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说:“被子我抱不动。”   江与时转身先往她鼻子上瞧,而后目光移到她眼睛上,眉尾一扬,绷着的脸颊表情松快了,说:“那你求求我啊。”   姚问:“……”   她低了头:“我抱不动……我怎么求?”   江与时挨近她,轻声说:“喊哥。”   姚问猛然抬头。   想起早上张美艳说的话,她心里一咯噔,他该不会真把她当妹妹了吧?   什么多了解一点,多了解一点就是想让她给他当妹妹?   这可离了大谱了。   “不喊我可去店里了。”见她一直没动静,他指指手中震动个不停的手机,说。   姚问还真怕他走了,她攥了下拳头,舔了舔唇,几次张口,最终低声道:“哥。”   细细的一声,从牙缝里挤出来,不仔细听都听不清楚。   江与时眉眼带笑,也没管电话,俯身把耳朵凑过来,说:“听不见。”   姚问盯着他凑到眼前来的耳朵有些气结,故意大声喊:“时哥!”   这一声喊出口,墙头上的野猫都给吓得抖了一下毛,面壁的小豆丁扭过身来看她,暂时都忘记了哭泣。   江与时这回听见了,直起腰掏了掏耳朵,笑着点点头:“嗯,就这么定了,以后也这么喊。”   姚问:“……”   她有点儿无语。   把东西全都搬到江与时的里间后,老太太就给把里面的火炉烧着了。江与时去店里时要带小豆丁走,终于面壁完了的小豆丁偷偷瞥一眼姚问,死活不走。   “不准再亲姐姐啊!”江与时最后警告。   这一天后来的时间里,小豆丁就缠着姚问玩儿。小短腿绕着她跑来跑去,要帮她搬东西,勤快得很。   等发现她屋子里堆满了牛奶饼干之类的零食,他就奶声奶气喊:“姐姐,我腿有点儿沉,走不动啦。”一双扣子眼滴溜溜往上面瞟,把姚问给看笑了。   那都是上次生病时同学们送的东西,保质期短的那些好不容易吃完,还剩下许多姚问根本吃不完,她指着那一地礼品说:“这些都是你的。”   “真的!”这可把小豆丁给乐坏了,眼睛一亮扑上来抱住姚问的手臂就要亲,在下口之前想起了哥哥的教训,立刻住嘴,悻悻地放了手,嘴里一个劲儿嘀嘀咕咕。   姚问凑近了听见他说:“等我长大了,我就造反,造大江的反。”   姚问:“。”   晚上张美艳回来要把江与间带走,他死活不肯走,蹲在姚问书桌边摇晃着妈妈的手臂央求:“我就不能跟姐姐住一个屋吗?这间房这——么大,给我一点点地方,支个小床,咱们屋里那张就行啊。”   被张美艳严词拒绝了之后,他又眼睛滴溜溜一转打主意,指着外间说:“那我要跟哥哥住在一起,我也在外间住。”   张美艳深觉头疼,二话不说就斩断了他的希望:“这更不行了,你是不知道哥哥什么脾气吗?他把你扔出去妈妈可不负责捡你回来。”   最后,江与间骂骂咧咧又依依不舍走了。   今天江与时还算回家早,十一点多的时候就回来了。进门姚问就把自己专门给他做的习题册拿出来,说:“一起做会儿题?”   姚问这段时间以来把班里每个同学都照顾到了,有些同学都照顾了两次了,唯独剩下了江与时。   她没能等到江与时主动说他需要她帮助,却等到了校长和骆轻舟的嘱咐。她这段时间精挑细选,今天跑去打印装订,方才把习题册做好。   说是要跟他一起学习,其实她已经刷了几套题了,根本不是抱着学习的目的,她只是想看看他怎么反应。   江与时扫了眼她手里的习题册,笑了下说:“等会儿,等我做完运动。”   说着,他便脱了外套,又脱了毛衣,只剩下里面的背心。干脆利落往地上俯身,接着就做起了单手俯卧撑,速度很快,动作也很标准。   这一幕把姚问看呆了。   “现在十一点多了,你还做运动?”   江与时动作没停,瞧着平日里就经常做,身体都成习惯了,说话时气都不带喘的:“晚上会和熟客应酬一下,送个菜喝杯酒,有时会被拉住吃一点。这桌吃一点,那桌吃一点,吃多了就得锻炼一下。”   说着,他扭头看她,道:“你坐到我背上来。”   姚问没听明白,眨了眨眼:“什么?”   他说:“你盘腿坐到我背上,我背着你做一会儿俯卧撑。这样能节省时间,不是还要学习吗?”   “哦,”姚问有点儿犹豫,她真没见过有人这样做俯卧撑,“我其实不轻,我现在都九十五斤了。你行吗?”   “时·间”让她这段时间长了不少肉,来时体重八十出头点儿,现在都快要奔百了。   听了她这句话,江与时突然停下动作,深深地看着她:“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姚问说不好他这一眼到底什么感觉,反正挺意味深长,她赶紧过去了。她扶着他的肩膀坐上去时,他身体特别稳,没有晃悠一下。等她盘腿坐好,他道:“我开始了。”   一开始的时候,姚问还有点儿担心会被他摔下去,两只手扶住他的肩膀,上半身微微前倾保持平衡。等到他做了一组十个之后,她就放开了手,身子也直起来了。   简直太稳了好吗,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正对面有一面落地穿衣镜,她能看见他的脸。从这个角度看,有种别样的帅气。看着看着,她收回目光,垂眸看他坚实的背。他下沉的时候,臂膀两侧的肌肉会鼓起来,瞧着很有力量感,她便伸手戳了一下。   刚收回手,就听他说:“别乱碰。”声音有点儿喘,但身体没有发抖。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此时越是不让碰,她越是玩心大发,想要碰。这回换了个地方,戳了下他的后脖颈,还问:“这样的俯卧撑你能做多少个?”   他抬起头,没回答,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汗水把眼睛都给浇透了,越发显得黑漆漆的,瞧着她时,有股子难以言明的危险感。   姚问被这股子无形的气势所笼罩,一时不知怎么有点儿心虚,收回手没敢再动了。   一会儿后,就听见了他略有些粗重的喘息声。这个时候,已经做到两组二十个了。   她感觉身下他的背都是滚烫的,汗水浸透了他的背心,她忍不住伸手给他擦了下后脖颈的汗,正要说差不多了吧,他道:“二十三个。”   这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喘气声浓重,气息略微不稳。   她立刻从他背上跳下来,觉得自己的衣服都湿了。   他迅速起身,道:“我先去洗澡。”说完头也没回,连汗都没擦一下,也不管外面气温低会感冒,扯了件衣服就进了西厢房。   姚问伸手刚喊了个“哎”,他人就不见了。   平常江与时洗澡很快,今天等他冲完澡等了有会儿功夫。姚问都快等睡着了,才听见开门声。   她起身打了个哈欠,人没出来,伸手把习题册从里间递出来,嗓音带着几分浓浓的困倦:“你看看吧,我不行了,我要睡了。”等他抬手接住习题册,她转头就倒在了床上。   江与时进去给她关了灯,瞥了眼床上的人,收回目光迅速关好了门。   他靠在床头拿着习题册翻了翻,约莫冷静了十多分钟,体内的燥热才下去。   下回不能再这样做俯卧撑了。 第69章 风雪   早上,阳关穿透窗玻璃钻进来,隔着窗帘跳跃到了大床上。姚问迷迷糊糊间揉了一把鼻子,听见门好像轻轻“咯吱”响了一声。   小豆丁才探了个小脑袋进来,还没打招呼,就被江与时捏住领子给揪离了门前。   “江与间谁准许你进去了?”一道压低了声音的呵斥,听着极其不耐烦。   “啊啊啊啊,我烦死大江了!妈妈,我要跟哥哥断绝关系!”小豆丁彻底暴走了。   江与时一只手臂把他给提到外面台阶上,张美艳慌慌张张走过来,喊道:“大江,轻点儿,轻点儿。这是弟弟不是物件儿,你要把他给勒死了。”   姚问听了满耳朵三人你来我往的说话声,人还没怎么醒透,不由在床上笑了。   江与时说的没错,她确实还不是很了解他。   她是真没想到,他在面对弟弟时,居然会这么没耐心。好像突然看到了他的另一面,觉得很有趣。   姚问坐起来在床上醒了好一会儿神。窗户外面江与时蹲在台阶上边刷牙边跟小豆丁斗嘴,大部分时候都是小豆丁在哭诉。江与时好半天才说一句话,能把小豆丁气得嗷嗷叫唤,小拳头直锤台阶。   中间穿插张美艳的叹气声,再加上老太太间或说一句:“小江回来啊,我们院子里就热闹起来了。”   冬日阳光热乎乎晒落在身上,这是在小南房时不曾见到的好风景。   姚问在床上喝完一袋奶,才决定起床。推开里间门时,江与时正巧进来,拿毛巾擦了把脸,说:“吵醒你了?”   这里的气候是真的很奇怪,哪怕大冬天,早上只要阳光升起来,气温就会随之一下子升高,即便到了晚上会冻死人。   江与时换了件背心,臂膀肌肉线条和着冬日早上的光影,显得利落又滑腻,总让人在瞧见他的那一刻,无端端生了许多安全感。   姚问打了个哈欠,嗓子有点儿哑:“也该起了。”   她转头瞧见外间床铺整齐,房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她再歪了歪上半身回头往里间瞧,一阵沉默。   江与时挨到她身旁也跟着往里边瞧。   床上被子随意堆着,书桌上书本乱七八糟放着,地上还有零七零八的一些小物件儿,更别提衣柜里还乱糟糟的衣服。   姚问不由叹了口气,慢慢收拾吧。安慰自己,昨儿她学习了呢,实在没有时间收拾。   江与时顺着她的视线瞧了个一清二楚,一时间见她脸上表情变幻了好几下,立马便明白了她这是所为何,笑道:“喊声哥,哥就给你收拾。”   姚问转回头,原本他挨得就近,她再一转身,两人之间就更近了。这个距离对她来说就有些不太舒服了。她仰头看着他,招了招手:“你头低下来一点儿,我脖子好酸。”   江与时一听这话,立刻想到了那天她哭着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待在台阶下方别动,一时觉得好笑,摇摇头,把脊背挺得更直了。   姚问:“……”   她见他笑得眉眼弯弯,桃花眼里像洒了花瓣,飘啊飘,就等着看她怎么接招。姚问没想过怎么接招,她被花瓣给蛊惑了,踮起脚伸出胳膊勾住了江与时的脖颈。   她试了下,发现一只手臂还是有点儿费劲,于是她就把另只手臂也挂上去了。这回,舒服多了。   江与时没防着她会这么勾,一下子给勾弯了腰。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姚问仰起脸,撩起眼皮,叠着叫:“哥哥,你帮我收拾收拾房间吧。”   她刚喝了奶,呼出的气息是奶香味儿的。   喊哥这种事情,第一次可能不太好开口。但只要开了口,第二次那就顺利多了。   江与时脖子被她勾着,双臂撑在了两边墙壁上,视线覆盖在她的脸颊上,只能蹦出来一个单音节:“嗯。”   说完目光一动不动,又添了一个字:“帮。”   他刚刷完牙,齿间飘来淡淡的薄荷香。   姚问本应见好就收,侧眼瞟见他两臂紧绷着的肌肉,突然玩性大发,又轻声问:“时哥和哥哥,你喜欢哪个啊?”   江与时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她,又“嗯”了一声。   “嗯?”   姚问有些品味出来点儿什么了,这是完全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啊。她弯眉笑了,那笑容实在是太晃人眼了。她心里像灌了蜜一般甜,松开手臂,转身若无其事出了门。   脖颈的柔软力道撤去,江与时维持着低头弯腰的姿势,手臂依旧撑住墙壁,站在那儿愣神愣了好半天。良久后,才像是有点回神,抬臂摸了摸脖子。   吃早饭时,老太太问姚问睡得怎么样,有没有上火的征兆,说着还要伸手来摸她的额头。从那次两人正面冲突之后,老太太的改变让姚问实在是太意外了。   老太太近来这样好说话,姚问也生了亲近的心思,便问:“奶奶,你怎么住在阿姨院子里啊。”   昨儿她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她去韩宁家住过一晚,他们家的四合院只有自己一家人住。而701周边也都是一家人住一座院子,可眼前这个院子里却住了两家人。   姚爱军虽然不常回来陪伴老太太,但钱给得不少。别说交房租了,买一座四合院都不在话下。   老太太抬头扫量了一眼四合院,正巧此时江与时要去店里,路过时往里面看了眼,老太太跟他说了句话。等江与时走了,她才道:“以前大江家里挺难,难到这座四合院都保不住了,只好拿出来卖。那会儿周围人趁着他们家艰难就想无限制压价,我看不过去,就出手原价买下来了。”   姚问挑了挑眉,有些意外,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出。看来,她的奶奶也不只是她之前所了解到的那样。   “买房钱给了他们,我也没让他们娘三搬出去,就让他们继续在这里住着,象征性收几个房租。等他们家那餐馆有了起色,大江就加价把院子买回去了,一直就让我这么住着,一个房租都不收。”   原来是这样。   难到得卖居住着的四合院,那应该是挺大的难关了,或许就像当初自己家卖房子一样吧。姚问心里想问究竟是什么样的大难关,却见老太太神色间隐有悲戚,像是忆起了不太好的旧事,她便没再开口问。   回到正房,她看到了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铺和书桌,再一看衣柜,里面的衣服全都给挂好了,她不由抿唇笑了。   这一声哥哥,可太值钱了。   房间简直焕然一新啊。   姚问坐在书桌前开始每日刷题。刷题绝对不能停,每天必须得保证至少刷一套题。这会让大脑习惯思考,形成学习通道。等到适应它并爱上它,它就是一项娱乐了,跟玩儿游戏感觉差不多。   四套题刷完,她伸了个懒腰,起身去找江与时的习题册。   她从头翻到尾,那些简单的选择题填空题他依旧不做,只做了几道大题,且不写过程,全都是直接写了个答案。   其中,有两道超级变态的物理题,他破格写了几个步骤,像是被挑起了兴趣似的。姚问动笔跟着做,打了半页草稿纸,做出来后一对答案,一模一样。   由此,她便明白了,越变态的题目他越感兴趣。   光写了个光秃秃答案的那些题目,表明实在勾不起他的兴趣。   她正琢磨着给他出一本全部都是变态级难度题目的习题册,康丽娜打来了电话。说是许东也气不过化学老师不退钱的行为,一放寒假就召集大家一起去举报,并把举报材料偷偷透露给化学老师目前正在接触的新学校的领导。   “这么做了之后,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天空都变蓝了。许东也说,我们就该让她往后不得安宁,凭什么她可以这么对我们,我们却要乖乖认了呢?”   扯皮了一段时间后,学校雷厉风行给换了化学老师,让二十八班前排的优等生们看到了希望,空前团结。   “你们一早就有这种意识,就这么想,多好。”   从化学老师提出补课的那一刻,就该坚决抵制。如果在那个时候这么做了,根本就不会有后续这么多不公平的事情发生了。   康丽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敢怒不敢言,试了一次遭受了失败后,就再也不敢试第二次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小心翼翼又万分郑重道:“姚问,能不能请你帮我们一下啊。”   “帮你们什么?”姚问想了下,让化学老师退钱这件事他们已经在做了,那还能是什么事?   “帮你们补课?”她猜测,也就只有这件事了。   “你怎么知道?”康丽娜惊讶道,跟着又想到了什么,赧然笑了。   她带着点儿求人做事时的谨小慎微,话说得很客气:“我们大家的英语成绩肉眼可见地提高了……私下里商量,希望你能给我们补补课,尤其是数学。”   大伙儿因为她是姚问的同桌才一致决定让她来开这个口,临近高考,她实在是不敢辜负大家的期待。   “当然,”康丽娜接着道,“我们都商量过了,我们出补课钱。真是找不到别的靠谱的老师了,否则也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候麻烦你。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你能把全科都给补一补,一个月,每天四个小时,我们每个人给你八千怎么样?地方我们来找,天天接送你。”   说完,她又补充:“通过你帮我们提升英语成绩我们就看出来了,你确实很尽心尽力。了解每个人的学习情况,根据进度出题,编订成册……我们知道这点儿钱可能对你来说也不……”   “可以。”姚问打断她,“时间的话,我只能给你们三个小时。钱就算了,如果你们高考成绩有所提升,请我吃一顿饭就行。”   “啊?”康丽娜眼睛瞪大,嘴巴张得老大,“这怎么可……”   “就这么定了。”姚问说。   教别人其实并不是一种单向付出的行为,它是一个双向互动的过程,双方都会有所吸收的过程。姚问擅长做这件事。只不过在有来有往的过程中,有些人给她的启发大,有些人给她的触动小。   大的那个人,是江与时。   她把每天的一个小时单独用在了江与时身上,通过给他出题和做题,她越发觉得解难题有意思了。尤其是在好几次碰到江与时能解出来,而她却解不出来,或者他用的时间短,而她用的时间长时,她的兴趣就越发浓厚了。   这让她在这段时间里脑子转得飞快,等眼前豁然开朗时,那种关于智识的刺激,让她打心底里特别激动,进而特别喜欢江与时。   她也能看得出来,江与时也很享受这个过程。   有好几次,在夜晚一起解开一道难题时,她享受酣畅淋漓的感觉和他互相击掌时,当眼神相对时,她都特别想问一句:“你为什么每次都考低分?”   就如同骆轻舟所说,他既然擅长解难题,没道理简单的题目不会做。   越是深入了解,她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江与时的时间大部分都给了餐馆,他到底哪里来的时间学习?且还能这么厉害?   二十八班的师资资源确实算不得好,在这种情况下,他是如何做到的?   姚问思考良久,最终得出一个答案,他真的是很聪明,擅长自学,学习效率也很高。   姚爱军总是教育她,要向成绩拔尖儿的同学看齐,要向人家学习。   如果有一天,她和一个能够共同进步的男生在一起了呢?那不是很好吗?   “你为什么回回都考低分?”   这句话,每次都悬于舌尖,却从来没有问出过口。她觉得,他不会做那种故意考低分的事情,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且这个原因,肯定不会让人喜欢。   每每想到这里,姚问就怎么都问不出口了。   时间在学习中飞速流逝,腊月二十傍晚这天,姚问有幸见识到了北方的大雪。   可真像是《沁园春·雪》里描绘的那样,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视野范围内天地一色,让人如置身于洁白空旷的高天云浪之中,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   江与时拿铲子铲雪,老太太和张美艳拎着扫帚跟在后面清扫,小豆丁在扫过的地面上踢着小短腿蹦蹦跳跳。   刚铲完雪露出地面来,转个身的功夫,又飘飘扬扬覆了一层薄雪。   伸手接一枚,落到手心里慢吞吞化掉,那点冰凉太令人惊喜。   天冷的时候就要吃火锅,江与时架起了炉子,烧好了料。老太太和张美艳洗菜,间或往窗外望一眼,感叹今年的雪大。   小豆丁缠着姚问,要她跟他玩儿扑克牌七王五二三,是这里的一种独特玩法。姚问不会,小豆丁很积极地教她。等她上手想玩一把,人不够,小豆丁就跑去拉江与时。这回不叫大江了,一个劲儿喊着哥哥央求。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小豆丁教会了姚问,把自个儿给气哭了。第一把他就输了,接下来,三人玩了十局,他没能赢一局。   可技术越是菜的人越爱玩儿,姚问见他回回输回回输,等第十五局时,她哈气重重弹了弹小豆丁的脑门儿。   这一弹,把小豆丁给弹哭了。   额间红了一片,哭得眼泪汪汪。   姚问一时有点儿懵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哄小孩,赶紧说:“你不能哭,知道疼你要学技术啊,怎么还哭了呢!”   小时候她老也练不好字,被姚爱军打了几次手心后,那字就慢慢写得好看了。   可是小豆丁跟她不一样,他只管一个劲儿哭。   姚问眼见哄不好了,偷偷看张美艳,再偷偷看江与时。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江与时问小豆丁:“还玩儿不玩儿了?”   小豆丁含着眼泪珠子说:“玩儿!”   姚问:“……”   她不敢跟他玩儿了。   这一次,小豆丁又输了,江与时拿到了百分之六十的分。他哈手指的时候,小豆丁就开始酝酿泪意了,等他“嘣”弹了小豆丁一脑门,小豆丁嘴巴瘪瘪眼看就要“哇”一声大哭了,江与时立刻冷酷说:“闭嘴!再敢哭就不跟你玩儿了。”   小豆丁立刻拿两只手捂住了嘴巴,不出声,只剩眼泪珠子不停掉。   姚问心疼得不行,推了牌刚说“咱们不玩了吧”,就见他转头又要冲着她哭,她赶紧说:“玩儿!”   小豆丁擦一把眼泪,立马去洗牌。   这一次,姚问故意让着小豆丁,想要让他赢一把。结果,自己输了,江与时得分最高。   小豆丁在旁边高兴得一个劲儿蹦跶,脸颊上那眼泪珠子还没干,就破涕为笑了:“哎呀呀,姐姐输了呢。终于输了呢,哥哥快弹脑门儿!”   “……”   姚问简直无了个大语,但输了就得挨惩罚。她紧紧闭上眼睛,等着江与时弹脑门儿。   江与时手指挨过来,触碰到了她的皮肤,姚问已经准备好了要疼一下。然而,那手指顺了下她的眉心,就没下文了。   姚问睁开眼,望向江与时,有些不确定地问:“这、这就好了?”   江与时笑望着她,不说话。   江与间瞧瞧自家亲哥哥,再瞧瞧姚问,再也蹦跶不起来了,“哇”一声又哭了。   “妈妈!哥哥偏心,我不要哥哥了!”   火锅咕嘟咕嘟响,张美艳揭开盖子,在升腾起来的热气儿里叹了口气:“妈妈跟你说过什么了?是不是叫你离哥哥远一点儿?他没扔你还愿意陪你玩儿扑克牌,妈妈不用出去捡你,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姚问:“。”   冻豆腐是姚问不曾见过的吃法。豆腐经冰箱或者扔院子里冻过之后,放入火锅会浸泡足够的水分,咬一口,往外嗞汤。   五人围着热腾腾的火锅一起坐,猪羊肉都是饭店里给客人用的家猪肉和草原羊肉,肉质鲜嫩,味道鲜美。   张美艳给姚问碗里盛多了水晶虾饺,她吃了五六个觉得不能再吃了,否则就吃不了火锅里别的东西了。盯着碗里剩下的那三个正琢磨怎么弄,江与时把碗伸过来,说:“给我。”   啊?   这不太好吧?   姚问正愣神,江与时从她手里拿走碗,径直倒到了自己碗里。   张美艳看了他一眼,跟老太太笑说:“瞧见了没,我们家大江就是喜欢妹妹。让他吃一口小江碗里剩下的饭菜,他能嫌弃上天。”   姚问坐在那里慢慢咬土豆,低着头,借着火锅里升腾起来的雾气遮挡脸上的热气儿,一眼都不敢往身旁看。   小豆丁总是委屈,还爱哭,但他有一个最大的优点,拥有鱼一般的记忆,三秒即忘。吃饭的时候就忘记姚问刚把他给弹哭过了,非要挨着她坐,搬着小板凳一个劲儿往她身旁蹭。   张美艳前脚笑眯眯打趣:“这么喜欢姐姐呢?”   后脚江与时就板着脸说:“江与间,坐好,别黏上去。”   小豆丁立刻看张美艳,睁着圆润的扣子眼瘪嘴撒娇:“妈妈~”   张美艳看了江与时一眼,叹口气说:“小江啊,听哥哥的吧。今天雪厚,你哥哥要是把你埋雪堆里,妈妈怕刨不出来。”   姚问:“。”   外面飘着雪,里面火锅冒着气儿,打半年前家里发生变故,姚问就没有体会过这种属于家人之间的热闹了。   张美艳提议大家喝一杯,江与时起身去拿啤酒,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院子里的人都回来了,就把大门给锁上了。   雪这么大,张美艳纳闷,嘀咕一声:“这么晚了谁啊?”   姚问忙起身,拿了钥匙说:“我去开门。”   小豆丁见她站起来,也跟着跑出来:“我跟姐姐一起去。”   姚问踩着薄雪穿过门廊,小豆丁跟在后面猜测说:“是不是韩宁哥哥啊?”   在回答他之前,姚问已经开了锁,待看清楚站在门口的人后,她愣了一下。   大雪天,男人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薄夹克。下巴上胡子拉渣,面容沧桑,只一双眼睛像纽扣一般圆润。   “你找谁啊?”她愣愣问。   对方看见她也皱了一下眉,还没说话,身后的小豆丁探头出来张望:“谁呀,是韩宁……嗷!哥哥,我害怕……”   小豆丁大声尖叫着蹬蹬蹬跑了回去。   听见动静,男人偏头看了眼。他个子高,却偏偏佝偻着腰。待看清楚小江后嘴角勾起一抹笑,像被风雪绞碎了那般焊利,说:“我是刚逃走那小崽子的爸爸。”   “你是谁?”他问。   姚问瞬间呆滞了。   【冷静】:江与时,我一直没有问,你爸爸呢?   【江与时】:死了。 第70章 恶犬   男人径直越过姚问进了院子。   张美艳直起腰身探头喊:“外面到底是……”在看到男人后,她瞬间失了声,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到了地上。   江与时手中拿着的啤酒罐子在轻微抖动,小豆丁藏在他身后,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看,揪着江与时下摆的小手在不住地颤抖。   背对着窗户的老太太回头,待看清眼前的人之后,嘴角抽了抽:“江、江、江山?”   “哎呦,我道是谁呢?”江山进门把地上的凳子踢到面前,往火锅前一坐,眼睛瞧着里面冒着的热乎气儿,斜一眼老太太,“原来是刘姨啊。怎么?您儿子新近离婚了还是丧妻了,这还惦记着我老婆呢?”   老太太也顾不上骂他出言不逊,只道:“你怎么……”   “提前出来了啊。”江山捡了张美艳掉到地上的筷子,抬手就往火锅里夹去,无所谓似的道,“我表现好,这就把我给放出来了。怎么,一个个这么惊讶干什么?难不成我搅合了你们的好事?”   他也不拿碗,径直往锅里挑着吃,可能在外面冻狠了,乍然遇见窜升起来的热气,逼得他打了个大喷嚏,全都喷到锅里去了。   张美艳嫌恶地扭过了头。   “呦,嫌弃我?”江山抬眼看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在里面待久了,染上了许多坏习惯,可能十年半载也改不好,你忍一忍吧。”说着,故意拿手擤鼻涕,直接抹在了裤腿上。   外面雪还在飘,里面气氛却再也回不到不久之前了。   从这天之后,四合院里就没再有过笑声了。   江山住进了姚问住过的小南房,几天时间就把那间房子弄得脏污不堪。每天清晨醒来,第一时间听见的就是他随地吐痰擤鼻涕的声音。   巷子口有些流里流气的男人天天一大早就等着他,也不进门来,隔着墙头喊一声:“江山,赶紧的,打牌去。”   江山趿拉着拖鞋,提着裤腰走出来,嘴里应着:“来了来了。”   日出夜归,每天跟上班一样准点儿。   张美艳照旧去店里,只是脸色实在不太好看。小豆丁从这天起随时处于惊弓之鸟的状态中,看见江山就往旁边人身后躲,哪里还有不久前满院子蹦跶的欢快劲儿头。   他眨巴着惊恐的扣子眼,跟姚问说:“那个人很可怕的,呜呜呜我不喜欢他在家里。”   他仰起脸问姚问:“姐姐,他为什么要来我们家啊?”   老太太被江山的不讲卫生弄得恶心得不行,天天都在发牢骚骂人,暴躁指数直线上升。姚问想找个机会问一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都找不到空隙。   而江与时,跟江山哪怕迎面撞见了,父子俩也不说一句话,别开头,各干各的。   江与时肉眼可见变得十分沉默。   他默默把江山用过的不忍目睹的西厢房给收拾好,好让姚问能用。在姚问几次想要跟他说些什么时,他沉默着避开了她的眼神。   腊月二十五这天早上,江与时难得主动跟她说话:“你这两天没事尽量不要出去,就待在房间里。洗澡的话……先忍一天,等我回来再说。”   “你要去哪里?”别说小豆丁了,姚问现在都有点儿害怕江山。她扯住江与时的衣袖,“你带上我。”   白天还好,江山会出去打牌,不在家里。晚上他回来睡觉,总会喝酒,一喝酒就鬼吼鬼叫。跟人打视频打电话,有时候哭有时候笑,引得外面的狗一个劲儿叫唤。   隔壁邻居被惊扰,摇着头叹口气,也不出声,就这么硬生生忍了。   江与时在的时候姚问知道他就在外间,她不会害怕。可现在他说要出门,她就有点儿禁不住了。   “不行,”江与时握着她的肩膀说,“我得上内蒙那边去,路上太冷,你扛不住。”   他又说:“你别怕,他不会把你怎么样。”   “时·间”用的所有的肉,比如猪肉、羊肉,都是供源可靠的鲜肉,由江与时亲自把关。猪肉是从周边收的家猪,饲料猪没法儿比。   而羊肉,想吃正宗的,就要上草原上去买。   现在临近过年,要为即将到来的年夜饭做准备,肉类储备必须得足,且也得预备明年开春的食料。   江与时有稳定合作的供羊客户,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收羊。   “我尽量明天上午就回来。”江与时说。以往,他至少都要待两天。去了挑羊、宰羊,清洗规整装车。那边合作方再留着吃饭叙旧,来回至少也得两天。   姚问目送他和韩宁一起开着大卡车走了。   他前脚刚走,江山后脚就把往日里那些牌搭子给叫到了家里。这些人进门来时,姚问正巧想去西厢房上厕所。   其中一个瞧见她后,眼睛色眯眯一瞥,摇头晃脑说:“江山你这大院儿里真他妈邪门儿了,专住漂亮女人。”   姚问干脆不上厕所了,躲回了正房。   这群人边往里走边四处观察,问:“你儿子真不在家吧?”   姚问这才知道,前几日他们隔着墙头在外面喊人,是不敢进来。   麻将稀里哗啦声、扑克牌摔打声,以及男人们流里流气的吆喝声,这一天,姚问听得头昏脑涨,云里雾里,一套题都没能刷完。   老太太在南房从早骂到晚。   姚问出去上外面的公共厕所,顺带去超市里买了一堆零食。老太太曾经问她要不要吃零食,其实是她自己喜欢吃零食。   她每次买菜时,都会给自己买一堆零嘴,干活儿做饭聊天闲坐着时爱吃一口。   姚问回来把零食袋子递给老太太,可把她给高兴坏了,正要扒拉,又拢住袋口问:“你现在真能自己赚钱?还能给你爸爸帮忙?”   她能赚钱这事儿,应该是姚爱军上回回来告诉她的。姚问不知道这事儿有什么值得郑重一问的,但还是点了点头。   老太太听她这么说,就心安理得地把零食收了。   姚问寻思了一圈儿,这才琢磨明白,感情是花她自己的钱买的,她才收。大抵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看人标准,老太太的标准就是得懂事,会挣钱。   她嘴里咕哝着“奶奶以前错怪你了,你跟你爸爸一样厉害”,说着扒拉开袋口边找她喜欢吃的零嘴边骂江山。   反正隔壁噪音大,骂上天了也听不着。   姚问见她一个劲儿骂江山不成器,便趁机问:“奶奶,阿姨家到底怎么回事啊?”   老太太听她这么问,望一眼刚从店里回来的张美艳,疲累交加,愁云上眉,再一想到隔壁打麻将的江山,火气噌噌上头。也不找零食吃了,一屁股坐在火炕上,重重叹了口气,就在隔壁噼里啪啦的搓麻将声中给姚问讲起了过去的事情。   关于张美艳,关于江山,关于江与时,关于江家。   “你美艳阿姨啊,真是命不好。”   听她说起张美艳,姚问插话道:“校长说阿姨小时候学习成绩特别好,但是家里不给供,她没能好好读书。”   她听了真的很难过。   老太太长叹口气说:“是啊,你的两个姑姑没一个脑子聪明的,她脑瓜子厉害,可家里大人供不起。”   老太太早年丧夫,独自抚养三个孩子长大,擎等着盼儿女出头,她好能喘口气。姚爱军学习出类拔萃,可班上有一个女同学,比姚爱军还要厉害。   老太太注意到张美艳后,那是越瞧越喜欢。张美艳在哥哥们多、姐姐们得宠的家里根本得不到关注,她就经常往她书包里塞点儿小零嘴。   等到张美艳被迫退学,不止当时的张老师,现在的张校长焦急,老太太也找到了她家里。   “只收五毛钱的书本费,连这都拿不出来吗?”姚问没有生在那个年代,实在不能理解。   “哥哥们要读书,先紧着男娃儿来。姐姐们大了,得学一样手艺,家里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她是最小的,就得牺牲她。”   老太太当初也去她家里劝过她爸妈,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也不只是没钱的事儿,家里活儿也多,她得回去干活儿。那会儿这里那山头上还都是一片片种植地,种农作物。家家都养家禽家畜,鸡鸭猪羊牛。得出地耕作,得喂养牲畜。”   张美艳聪明,长得还漂亮,上学时学习成绩拔尖儿,在家干活儿又是一把好手。还没到适婚年龄,上门求娶的人就踏断了张家门槛。   “几十年前,梨花巷这片儿不是现如今这个模样,江家也正辉煌。那时江与时的爷爷,江俊嵋还活着,他们家那煤矿啊,开得那叫一个如日中天,神山市独一份儿。”   “那个时候,江家门庭若市,人丁兴旺。现在周围这一整片四合院,那都是江家这一个大家族的产业,没有杂七杂八的外姓,谁不羡慕老江家的这份儿荣华。”   “江俊嵋的小儿子,就是隔壁江山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家里有矿,惯得他整日里游手好闲,四处乱逛。逛着逛着瞧上了你美艳阿姨,也不打牌了,也不四处撩闲了。这个没出息的东西,自己不上进,你美艳阿姨瞧不上他,他就回家闹腾爹娘。”   江俊嵋老两口拗不过宠成了傻子的小儿子,就亲自去瞧了一眼人。怎么说呢,儿子是不成器,但看人眼光倒是不赖。   那时,张美艳已经许婚给别家了,江俊嵋二话不说,在原基础上多给了二十万彩礼,相当利索地就把张美艳给儿子娶进门了。   “二十万啊,那个时候能拿出这么多钱的人满大街都见不着几个,更别提彩礼给这么高了。”   说到这里,老太太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表情平和了些许,声音略微低沉,不再愤慨:“枕边人的影响很大,自从跟你美艳阿姨结婚后,江山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竟然一改往日里游手好闲的本性,也不去打麻将消磨日子了,也不跟那帮狐朋狗友成日里喝酒招猫了,就围着你美艳阿姨转悠。”   嫁进江家再也不需要干活儿了,张美艳喜欢烹饪,平日里就总爱研究菜谱,江俊嵋就做主给她开了一间店,供她消遣,没想到收入还不错。   江山也不闲逛了,成天腻在张美艳身旁忙前忙后。娶了个好儿媳妇,把儿子也带上了正轨,江俊嵋那是越瞧越高兴。   “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那也算是一桩美谈。”   可老天爷怎么会让人顺顺当当呢?   好景不长,江家煤矿的管理出了纰漏。   负责生产的江家旁支急功近利,疏于安全检查。煤矿生产,井下安全成问题那可是一件大事。江俊嵋接到工人反映后立刻亲自下井去检查,这才发现瓦斯浓度早就超标了,可下面还在生产。   “瓦斯第一次爆炸时,江俊嵋原本有机会出来,可他把机会让给了一个工人,就经常来咱们院子里找大江的那个小结巴,叫福子,让给了他的爸爸。江俊嵋没能上得来,因为瓦斯二次爆炸了,他就给埋在底下了。”   “消防、救援、警察、医疗,搜救了一天一夜。他还算幸运,傍晚时分被救上来,在送去医院的途中他预料到自己时日无多,要跟儿媳妇说话。江家那么多子孙,江俊嵋那么多儿女,临了只叫了小儿子的媳妇到跟前,江山根本排不上号。”   江俊嵋不见儿女,连老婆都没顾得上见,只见了张美艳,握着她的手说:“变卖家产,倾家荡产也要安抚好那些无辜生命的后人,得让他们的家人好好活着。”   磕磕绊绊嘱咐完这些话,江俊嵋一口气没能喘得上来,就在去医院的途中去世了。死时紧紧握着张美艳的手,双眼都没能合得上。   “那吃人的井吞了整整四十多条生命,浓雾迷了人的眼,火光烧红了半边天。江家旁支管理负责人吃牢饭的吃牢饭,死得死,伤得伤。剩下的一群光会吐唾沫星子的人,都是群被利字熏了心的酒囊饭袋,临了没一个能顶得上事儿的,还得靠一个女人。可靠着这个势单力薄的女人,他们还不信她,处处想着要瓜分点儿财产。”   江俊嵋幸存的女儿女婿,儿子儿媳妇,都伙同旁支来看账薄,闹着要分钱。   “大江奶奶前头遭受了男人猝然去世,还没缓过劲儿来,接着就被自己亲生的儿子女儿逼上门来要钱,惊悲之下突然中风倒地,送医院没能抢救过来,人就这样没了。”   姚问听得心都揪紧了,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笑着说:“这还没到最难的时候呢,你这样就撑不住了,你美艳阿姨遭受的可不止这些。”   隔壁吆喝哄笑声阵阵传来,怒急摔摔打打、出口成脏,简直不堪入耳。   老太太听得又开始上火了,啐了一口说:“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出事后你美艳阿姨四处奔走安抚去世工人的家人,每天扛着无数悲痛谩骂,还要回去经营小店挣钱,他呢?泥做的膀子,担不起一点儿事儿。”   短短时间内丧父又丧母,兄姐反目,家财散尽,还留了一大摊子纷争。面对满身债,江山的精神世界彻底崩塌了。他整日里沉迷赌博和烟酒,活在乌烟瘴气里,不仅帮不了忙,还回家找老婆出气。天天怀疑她跟这个男人笑,跟那个男人说话,反正在意的都是一些让人气得咬牙的鸡零狗碎。   “小江当时才两岁,被他吓得夜里经常惊厥,都成心理阴影了,现在见着他都害怕。”说到这里,老太太眼里浮现几抹慈爱,又掺杂了几许悲痛,瞧着着实复杂,“最可怜的是大江。”   “大江那会儿也不大,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吧,就天天等在麻将馆外,等他爸爸回家。江山以前还是个人的时候,大江很黏他,跟他感情很好。那时孩子不明白他这个蠢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就蹲在马路牙子上,从下午等到傍晚,再从傍晚等到夜里,不去学校了,书也不念了。”   姚问紧紧捂住了心口。   “你美艳阿姨本身貌美,江俊嵋一死,江家就塌了,就有人跟她说,要她和江山离婚,把俩男孩都留给他们老江家,管他们谁管呢,但你阿姨没这么做。可暗地里觊觎她美貌的大有人在,这些人中有人心思龌龊,瞧着江山夜夜不归,大院儿里孤儿寡母的好动手,经常半夜里来骚扰。”   “指望不上爹,大江只能指望自个儿。那会儿他虽然年纪小,但个头窜得高,约莫长到了一米七八,人又壮实,站起来也挺能唬人。头一回打架揍比他大许多岁的成年人时,把自己和对方都打进了医院。孩子真是不容易,脸上、身上都是伤,给他治疗的医生都不忍心,护士更是偷偷抹眼泪珠子。”   “可江山这个不是人的熊玩意儿,他能无限制突破让人失望的下限。他不止帮不了忙,他还倒欠了赌债,要钱的逼上门来打砸。”   老太太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动,和着隔壁的搓麻将声音,听在耳朵里磨得人耳廓一阵阵发疼。   已近夜里十二点多,姚问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你美艳阿姨反手就打了举报电话,聚众赌博的这群败类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抓进去了。”   死了家里顶梁柱的女人们带着孩子堵在店门口不走,天天哭诉怒骂,发泄不完的愤怒和悲伤。四十多条人命怎么是区区金钱就能赔得起的,关键是钱也没能给到位。   而家里亲戚依旧逼迫在门前,想要分财产。   “你美艳阿姨当时真的撑不住了,内外夹击,简直快要把她给逼死了。这个时候,大江站出来了。谁能想到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他能挡在他的妈妈面前,给他妈妈遮出来一片天。他不仅恶狠狠地打跑了那些吃相难看的亲戚,打得他们不敢上门来,他还跑去跟哭诉怒骂的女人们指天发誓——”   ——往后只要我活一天,我就保证让你们有工作一天,有饭吃一天。   “他挨家挨户去跟人家发誓。他个头长得高,可满脸稚气,他还那么小。女人们也都有孩子,跟他一般年纪大,经常一块儿玩儿,都认识。见着他这样说话,懂事得令人心疼,她们心也软,说着说着就哭,他也跟着哭。”   “他就跟人家说,以后你们心里不舒服了,你们就找我哭诉,就骂我,别去骂我妈妈,我给你们解决事儿。”   从这一天起,江与时跟地里那被突然拔高了的禾苗似的,被迫脱离原有轨道,快速学会承担。   餐馆并不好开,身后没有保护伞,那店时刻被人虎视眈眈盯着。地头蛇不给钱,想吃霸王餐的比比兼是。尤其开饭店的老板娘还那么漂亮,没有公公和丈夫可依靠,儿子还小,店怎么可能会安安生生地开下去。   “刚开始那会儿大江性格很刚,那段时间他经常被打进医院。跟他一起玩儿的小伙子们,他们的妈妈现在都在店里上班了,他们也跟着打架,那段时间,一群女人们天天为她们的儿子提心吊胆。”   江与时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硬刚不行。   “他转头开始寻找别的门路,反正什么人都交,人情社会里,人脉关系铺开,事情就好办多了。他趁机找政府支持,盘渔场,跟周围商户打好关系……慢慢的,那店还真就开起来了。”   四十多个家庭的后续安置是个问题,政府也在为此发愁。江与时主动找上门,他们也乐得扶持。   “大江这孩子啊,就是这一片区的神话,谁能信他这个年纪会做成这样的事情。”   只不过,前行的路途从来不会一路平坦。   在“时·间”做得有声有色,逐渐超越身边的一众餐馆,隐隐有做大趋势的时候,周围的故意打压、欺凌就迎头盖来了。   “何志耀兄弟俩常年找事,何志飞现在也找事,那真是赶上大江好脾气的时候了。当时大江性子正是暴戾的时候,把他揍得都不敢叫唤。他们比不上真正的地痞流氓凶残,顶多算个小喽啰。前头你美艳阿姨举报聚众赌博的一个渣滓,花钱提前从局子里出来了,集结了一群痞子就把店给砸了。”   趁着深夜,城市都入睡了,把店给砸了个稀巴烂。   “那就是个地痞,转头二进局,父母双手一摊没钱,没得赔。”   那时候江与时刚盘下渔场,才养上鱼,手里现金掏了个干净,还外欠着一些债。可眼下店里的员工要吃饭,店还得重建,这个时候,他只能卖居住着的四合院。   “就是现在这座,这是老江家的根啊。江俊嵋在这里养大儿女,后来你美艳阿姨又在这里养大俩儿子。这座四合院,风风雨雨经历得多。当初变卖家产时就抵出去过一回,大江挣了点儿钱好不容易买回来了,又得卖。”   周围人瞅准情况压价,老太太就出手买了。   ……   旧事讲完,已近凌晨两点。隔壁还在搓麻将骂娘,老太太毫无睡意,感叹说:“好在大江终于翻身了。现在周围这一片区的人那说起他来,”她竖了竖大拇指,“都是这个。”   “噢,江家孙子啊。”   “老江家就出了这么一个厉害种。”   “那小子长了张惯会骗人的脸,凶起来不要命的,谁能弄得过他?”   “……”   姚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骄傲过后,老太太又觉得有些可惜:“大江以前成绩特别好,因为要弄这个店,没时间学习,落下了功课。要是家里一直安安稳稳的,指定跟你爸爸一样,往后那也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   姚问迟缓地眨了下眼睛,旧事讲完了,她却还没有从老太太的叙述中走出来。   “不过,大江身上,可惜的事情也不止这一件。”   想起张美艳经常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老太太又道:“退学又回去上学那一年,他在操场打球,让篮球教练相中了,好几个轮番来家里劝说,可他不能走。”   “他怎么能走呢,这店得靠着他啊。你美艳阿姨现在说起来,都觉得对不起他。”   听到这里,姚问湿了眼眶。   “你美艳阿姨说,大江从小就喜欢篮球。五六岁的时候家里送他去上篮球课,别的幼儿园小男娃都是在借机交朋友,只有他在认真打球,每晚都要抱着篮球睡觉。后来家里给他找了专门的教练指导,进步神速。再后来……”   姚问听不下去了。   学校篮球赛那会儿,江与时最后逆风翻盘时那股子恐怖的爆发力一直留在她的记忆中,当时她只觉得热血沸腾,让人神往。却原来,那是他对自己被折断的翅膀的呐喊。   姚问站在正房窗户前往小南房看了一眼,江山混在一群人五人六的男人中大声笑骂,光着膀子,脸红得跟被暴晒的橘皮似的,皱皱巴巴。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隔着窗帘遥望月亮。   这晚,小南房的吆喝声一直就没停过。   也不知翻腾到几点时,外面大门处突然传来了响动。因小南房有一群打牌的男人,大门并没有上锁。姚问一开始以为是小南房里有谁出去了,或者外面有哪个男人进来了。再一听,那脚步声上了正房台阶,大踏步朝门口来了。   接着,是钥匙开锁的声音。   她忙从床上跳下地,站稳刚想要寻找趁手的工具,那脚步声就回到了房间里。跟着,朝里间走来。她耳听声音觉得有点熟悉,又不太敢确定,四处没寻摸到工具,正惶急得不行,里间门被推开。   她猛一抬头,就见江与时正站在门口。   月光穿过窗玻璃落在墙壁上,照亮了他的身影。他身着长款羽绒服,包裹得严实,带来一股子寒凉的风雪。   他探身进来看了她一眼,四目相接,像只是要确定一下她是安全的。   她看见他的那一刻,心里的惶急悉数散去,转而升腾起了点儿别的情绪,踩着拖鞋就扑了过去,也顾不上自己还穿着睡衣,一下子把他给抱住,眼泪“唰”就流出来了。   “你不是说明天上午才回来吗?”   江与时见她安生在这里待着,放下了一颗心,转身正要走,就被她给紧紧抱住了。接着瞧见了她的眼泪,他往小南房盯一眼,那群男人们正没命一样匆忙往外逃窜。   他推开她,盯着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没找到什么痕迹。可她的眼泪是真的,他声音一时没能压得住,眼神里的凶戾也没能好好藏得住。   他掀起眼皮,眼露凶光:“是不是他们中有谁怎么你了?” 第71章 心疼   小南房里打牌搓麻将的男人们有一个算一个,逃得比那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还要快。有人着急忙慌从火炕上跳下来,崴了一脚,甚至都来不及穿好鞋,踩着脚后跟跌跌撞撞就往外跑。   有人边跑边愤慨,回头埋怨一句:“江山你可太不是个东西了,你不是说你儿子今晚不会回来吗?”   满屋子混吃等死的男人们转瞬间散了个干净,江山眼瞅着牌搭子们老鼠似的逃窜,在烟雾缭绕中靠着墙头笑:“怕什么?”   说着,探身去够烧酒瓶子。   江与时浑身紧绷着,这就要转身往外去。姚问一把拉住他,赶忙摇摇头,说:“ 不是,没有。”   “那你……”江与时狐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哭成这样。   姚问抹一把眼睛,刚擦掉眼泪,就又流出来了。她这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琢磨明白了曾经想不通的一些事。   江与时为什么只做大题,让自己每次考试都出现在最后一个考场里,把学渣名头坐实。   现在她明白了。   考了高分又能怎么样?   考了好大学又能怎么样?   只会让张美艳越发煎熬,陷入两难境地,不知该怎么选择。就像当初篮球教练找到家里来,他不能走,只会让张美艳自责不已。   校长曾经在办公室里说:“我又问她,如果你考上了好大学,得去外地读书,也让你撇下店走吗?她咬咬牙说:走,必须让他走。”   事实是,江与时不会让张美艳陷入这样的艰难处境里,更不会让她第二次陷入自责中。   所以,他只能委屈自己。   就像当初那被硬生生浇灭的篮球梦想一般,他明明学业优秀,却只能选择当个学渣。他人生中的所有一切,从那一场爆炸之后,都要以“时·间”为主。   张美艳在隔壁拍着小江的背哄他入睡,自己先累得睡着了。   江山在小南房里把一瓶一瓶烧酒往肚子里灌,嘴里哼唱着听不出歌词的曲调,咿咿呀呀,拿腔捏调。   想明白了一切的姚问心酸得无以复加。她想努力挤出个笑容来,越是强迫自己去挤,眼泪越是流得凶。   江与时伸手叩开房间灯的开关,一把将她抱坐在了炕沿上,弯腰与她平视,脸色极其不好看:“你告诉我,是他们中哪个人,碰了你哪里。”   他表情阴冷得吓人,话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握着她肩膀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姚问闭了闭眼,等适应了强光刺激,才睁开眼睛。她强迫自己从无法自已的情绪中走出来,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弯了弯眉,说:“小南房太吵了,睡不着。我就找了部电影来看,真的太感人了,根本就控制不住眼泪。”   听她这样说,江与时紧绷着的身体才慢慢放松,眼睛里的凶戾一点一点散去。   “我害怕眼睛肿,就一直忍着没哭,可你突然回来了,”她很认真地编,“我本来都不会哭了,但是我看见亲近的人就会忍不住。然后就……”她两手一摊,耸了耸肩。   她鼻尖还红着,脸蛋上还有泪,可她的状态是轻松的。   江与时的肩膀彻底放松,紧绷着的表情松懈。他匆忙赶回来,在过道里听见小南房一阵吵闹,心里实在太过焦急,进门都没去搭理那群游手好闲的男人们,第一时间直奔正房,等确定她是安全的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才松懈,转头又瞧见她哭成了个泪人,那一刻简直如一盆凉水打头顶浇灌而下。   此时耳听她这样说,又见她眼睫含泪,脸颊泛红,他轻笑一声,说:“你的泪腺可真会挑人。”   差点儿吓掉了他半条命。   姚问见他笑了,这才算是安心,不由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许是刚从外面回来,他的脸有点儿凉。等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就见他正垂眸看着她,黑眸沉沉,没再笑了。   她仰起脸,就着这么过分靠近、过分亲近的姿势笑着说:“辛苦你了。”   灯光泛白,她就在这白光里,就在这笑容的遮掩下,一语双关地表达了自己想要对他说的话。   辛苦你了。   辛苦你逼迫自己承担了许多原本不该此时的你承担的责任,辛苦你默默为家人着想、奉献。   姚问觉得,换做她,恐怕做不到。   不,是一定做不到。   他做到的每一件事,放在她的身上,都是会把她逼死的存在。她只要稍微换位思考一下,把自己置身于那样的处境中,就控制不住内心激烈的情感。   这种情感不太好形容,很复杂,既掺杂了像是以往对学习厉害的同学的崇拜,又有对亲近之人的心疼,在这种情绪的夹击下,她想要把自己身上的所有温暖,统统都给他。   毫无保留地全部都给他。   江与时抬臂握住她的手,顺着轻轻蹭了蹭,让她的手抚去他脸颊上的冰冷:“不辛苦。”又狠狠闭了一下眼,放开她的手,说,“我先把货卸了。”   姚问这才知道,他匆忙赶回来,第一时间先来瞧她,连货都没来得及卸。   她等到凌晨五点多,才等到江与时卸完货再次回来。   如以往一样,他回来先去西厢房洗澡。等他洗完澡进屋,外面已经快要天亮了。熬了一宿,连夜赶回来,把眼睛都熬红了。   他抽掉脖颈间围着的毛巾擦一把头发,扔了毛巾这就要睡,抬眼就见她正从门缝里静静往外看,给他看笑了,几步走过来推开里间的门,手指点在她的眼睛上:“我眼睛红是因为连夜开车回来,你呢?熬夜看电影?又看什么了?”   姚问的眼睛也是红的,是熬夜和眼泪共同造成的后果。   她摇摇头:“我没有再看电影了。”   “那你说吧,”江与时听明白了,这是专程等着他呢。他转头去冰箱里找水喝,“想让我给你做什么?”   姚问说:“不做什么,我就是想跟你一起睡觉,我还想抱抱你。”   这时天将明未明,小南房里制造噪音的江山喝不动了,也唱不动了,终于沉沉睡去,整个世界都很安静。   房间里没有开灯,就着屋外的光线,也不算暗。江与时一口水还没喝,水瓶就在嘴唇下方。他抬眼,几乎立刻便道:“想跟我什么?”   姚问不觉得她的表述有任何问题,哪怕有问题,在他面前也不算是问题。   她就是单纯地想要挨近他,靠着他,就这样。   她睁着那双漂亮而又纯净的大眼睛,问:“不行吗?”   “不行。”江与时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跟她睡一起他还睡不睡了?上回躺一张床他就没怎么睡好。   “哦。”姚问转头,这就要回自己床上去了,声音听着蔫搭搭的。   江与时又喊住她:“等等。”   姚问回头。   他微偏了偏头,干咳了一声:“抱一下还是可以的。”说着,朝她张开了手臂。   姚问立刻扑过去把他紧紧搂住,脸颊还在他的睡袍上蹭了蹭。江与时胸腔微动,忍耐着没有回抱她。   他眉眼低垂,视线落在她小巧的耳朵上,伸手拨弄了一下那软绵绵的耳垂,手感太好,忍不住又捏了捏。   低声说:“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他以为她受到了惊吓。   姚问离开了他的怀抱,想要解释,却无从解释。江与时板过她的肩膀,轻轻往里间推了一下:“回去睡,我就在外面。”   听他说着这样的话,会错了意的话,姚问只觉得心间一阵温暖。他像是一座山,一座她可以依靠的山。   姚问再次醒来已经是午后了,小豆丁在外间伸着小短腿一下一下地踢门,嘴里骂骂咧咧:“我讨厌大江,我讨厌死他了!我再也不要叫他哥哥了!”   南房里传来老太太的声音:“小江啊,门要叫你给踢坏了。”   除此之外,院子里安安静静,再没有第三个人的声音了。   姚问翻身下床,推开门,外间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江与时早就不在了。她来到门口,小豆丁听见她的脚步声,仰头欣喜喊道:“姐姐姐姐,快开门!”   姚问低头一瞧,这才发现门被从外面给锁上了。   谁锁的那自然不用问。   张美艳一大早就去了店里,江与时起来后去新店了。至于江山,也出去“上班”了。院子里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   老太太站在南房门口笑说:“奶奶还以为你要一觉睡到晚上呢,生怕你肚子饿,想喊你起来吃个饭,大江不让喊,说你凌晨才睡着。”   姚问见她今天换了新衣服,一改昨晚气得牙咬咬的模样,瞧着挺开心,便问:“有什么喜事吗?”   她这一问,老太太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喜上眉笑:“你爸啊,早上打电话来,说是今年过年回来陪咱们祖孙俩过。”   说着,老太太又小声嘀咕:“果然还是得靠你啊。”声音里有些许悲凉,但总归是高兴多一点。   姚问愣了一下。   上次那件事之后,从她独自站在巷子口目送姚爱军远去,她就已经从心理上单方面跟他割裂了,再也不会期待他会怎么样补偿她了。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她反而很冷静:“蒋阿姨不是怀孕了吗?”   若蒋茹是在她来神山那会儿怀孕的,那么,到现在怎么着也得有小半年多了。蒋茹平日里就挺不喜欢姚爱军关心她,这个节骨眼儿上怎么可能会放他回来跟她们过年。   如果是妈妈,那倒是有大大的可能性。   但,如果妈妈还在那个家里,她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   “你蒋阿姨同意了,你爸爸亲口说的,她还给我打电话了呢。这件事上,她还算是挺明事理。她……”说到这里,老太太突然意识到,当着姚问的面儿一个劲儿夸蒋茹不太合适,便没再说下去。   姚问笑了一下,明白了老太太的心思,感激她现在会这么真心实意地顾及她的情绪,有心想提醒她别抱太大希望,蒋茹最会耍这种明着大方暗地里小心眼儿的把戏。   转而见老太太哼起了歌,她有点不忍心给她泼凉水,便没再吭声。   傍晚时,老太太出去溜圈儿了,姚问刷完题躺在南房火炕上看手机,跟许文曳聊天,最近她们隔三差五会聊天。她给她讲了讲近况,补课啊,搬到正房啊……许文曳的下一条微信跟着就发过来了。   【曳姐姐】:记得让他戴套,做好安全措施,保护好自己。   小豆丁跟她并排躺在一起,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直嚷嚷下午吃多了。他不跟张美艳去店里时,就会黏在她身边。   “记、得、让、他……”小豆丁一个字一个字念,他正处于对识字感兴趣的时候。   姚问“噌”一下坐起身,挡住了手机。小豆丁没看到后面的字,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觉得自己可能被讨厌了。   姚问远离了小豆丁,立刻回复:   【冷静】:说什么呢……   许文曳回复速度很快。   【曳姐姐】:啊?不是说你都住到他的房间里了吗?一个里边,一个外边,就你们俩那眼神,这能把持得住?   姚问:“……”   【冷静】: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儿太超前了?   【曳姐姐】:那接吻呢?   姚问没有回答。她一想到江与时的嘴唇,就觉得胸口热,立刻起身开门去了院子里。   【曳姐姐】:我不信他会没需求。   姚问:“……”   江与时……会想要跟她接吻吗?   许文曳见她许久没回复,又发:   【曳姐姐】:我懂了。   姚问都无语了。   【冷静】:你又懂什么了?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曳姐姐】:他真的很珍惜你。   【曳姐姐】:我不会看错,他眼神里的喜欢藏都藏不住了,却一直没舍得碰你。   【曳姐姐】:你千万不要放手,这样的男生,往后娶了谁,谁好过一辈子。   姚问看见“娶”这个字眼,一时有点儿呆愣。   许文曳的信息再次发过来。   【曳姐姐】:我看男人的眼光从来不会出错,我妈这些年要是听我的,不至于结婚这么多次。   姚问迟缓地打字:   【冷静】:结婚什么的……我从来没有想这么远过。   许文曳的信息接二连三发过来。   【曳姐姐】:这是你的幸运之处,你有父母替你安排,什么事情都不用顾虑,你只需要确保眼前这一步走好就行。我不一样,我会在事情发生第一步的时候,就考虑到它会走到第四步。   【曳姐姐】:而江与时,我觉得我们是同一类人,他绝对想的要比你多。   【曳姐姐】:如果说,上次听你说了那么多关于他的事情之后,我还对自己的结论有些不太确定,那么这回,我百分之百敢肯定,我的结论是正确的。   ——“他不是只想跟你谈个恋爱,他要的更多。”   姚问手指悬停在手机上方,一直没能敲下一个字。   许文曳又发:   【曳姐姐】: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开他的手。若你靠不了你爸爸,也靠不了你妈妈,你更要抓牢他。   【曳姐姐】:我不负责任猜测一下啊,他之所以超越实际年龄这么成熟,一定是因为他们家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他必须得顶上来承担……   关于老太太跟她讲的这些事情,姚问没跟许文曳说过。   【曳姐姐】:那也就表示,他的家庭情况可能不太好,可能跟你不太匹配。但你不要在意这个,你光看他这个人就行。   这些……姚问还真没考虑过。   这也……太远了吧。   正巧这时,江与时给她发了微信,两条信息,第一条是一张照片。   姚问点开,照片里是一桌菜:鲜黄嫩绿的肠粉、黄橙橙的虾仁滑蛋、Q弹爽滑的钵仔糕、蒜蓉生蚝粉丝、羊肉青椒土豆披萨、南瓜粥。   第二条:   【江与时】:厨房给一位广东客人试做了肠粉和钵仔糕,我觉得味道还不错。肠粉用的是刚到的猪肉,披萨用的是刚到的羊肉。   姚问瞬间从刚才跟许文曳聊天的氛围里脱离出来,马上打字:   【冷静】:哇,我想吃~   江与时回复得很快,几乎她刚发完,微信对话框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江与时】:给你带。   姚问又一想,赶紧发:   【冷静】:你要不光给我带肠粉、披萨和钵仔糕吧。   他就是想让她尝尝新到的鲜肉,那肠粉和披萨必须得点。   【江与时】:?   【冷静】:这小半年来,我已经胖了十多斤了,晚上不能再吃多了。   以前,姚问是怎么吃都不胖体质,现在,是只要吃了“时·间”的菜,一准儿得长肉.体质。   江与时的下一条微信很快就发过来了。   【江与时】:只要我还能抱得动,你就不算胖。   姚问盯着这一行字看了许久,直到独自在屋里长蘑菇长了半天,最终跟出来的小豆丁突然出声:“姐姐你冷吗?”   姚问:“还好,没有觉得冷。”   甚至觉得有点儿热。   小豆丁振振有词:“可是你的耳朵都冻红了!” 第72章 暗月   打从姚爱军说了要回来过年,可把老太太给开心坏了。之后一连两天每天一大早就出去采购年货,还要拉着姚问去。   姚问跟着她跑了两天,实在是累得不行,晚上趴在书桌上一道题都看不进去,蔫搭搭地喊:“江与时,我累。”   彼时江与时在外间做单手俯卧撑,里间的门没关,他抬起头,眉眼里俱是汗。   “那今天就不做了吧。”他说。   从不久前姚问给他做习题册开始,他就把书桌搬到了里间,方便两人一起学习。此时,他们并排着的书桌上,放着试卷、草稿纸和笔。   “不行,”姚问强撑着直起腰,“还是得做。”   一会儿后,她放下笔,又趴下去了:“哎,我不行了,脑子锈住了,完全动不了了。”   这话把江与时给听笑了。   她还在嘀嘀咕咕:“你说我奶奶她怎么就那么厉害,逛街都不带喘气儿的,能一路从头逛到尾!我就是免费的劳力啊。”   说着,她挽起袖子:“瞧瞧,手腕都勒青了。”东西一多,她就爱往手腕上缠塑料袋提手,这样提着省劲。不过,遭殃的是手腕。手腕皮肤起先是红的,第二天就青了。   临近过年,办理年货的人太多。路上、街道上、商场里、超市里到处都是人,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老太太负责采买,她负责提东西。往往姚问一个不注意,老太太就隐入人群没影儿了。   “那么挤的人堆,我这么薄都过不去,我就真想不明白,她一个偶尔还需要拄拐杖的老太太,怎么就能那么利索地钻进去。”   她打了个哈欠:“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爱逛街,就我不爱逛呢?”   江与时起身拿过毛巾擦了把汗,来到里间,说:“我看看你的手腕。”   姚问立马把衣袖再挽起来,伸到他眼前:“看!”   江与时刚要伸手去捏,她立刻“噌”一下缩回来:“很疼的。”   “你就是缺乏锻炼,体质太弱,太娇气了。”他总结。   姚问一下子坐起身,正要瞪眼睛,江与时接着说:“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   “真的?”   她立刻露出满脸笑来,也不在意他刚才说什么了,噼里啪啦一堆话甩给他:“我奶奶简直是购物狂魔,我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说她是我奶奶。你都不知道她有多么能买,自从我爸爸告诉她要回来过年……”   江与时仔细看她生了淤青的手腕。   姚问皮肤娇嫩,打小就没怎么做过重活儿,这要是在家里,爸妈是指定舍不得这么用她的。   江与时起身去找消瘀膏,姚问的视线随着他的身影转悠。   “……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这两天把各种东西往家里搬。什么苹果橘子香蕉梨,什么鸡鸭鱼肉蛋,什么烟酒扑克牌,还问我要不要买副麻将!”   江与时给她涂抹手腕,她就低头找他的眼睛,非要看着他的眼睛说话:“我都惊了,我爸爸回来找谁打麻将啊?这院子里能找出来三个打麻将的人来吗?”   江与时听得嘴角微微扬起,伸手推了推桌上的水杯给她:“喝口水。”   姚问喝一口水,润得唇色嫣红,仰头问:“能吗?”   江与时后背倚着墙壁,从她唇上收回目光,喉结微微滚动,偏过头看桌上的习题册,应:“不能。”   腊月二十九早上,江与时开车上街。小豆丁这两天没能黏着姚问很不开心,一瞧今天哥哥开车,他又能待在姚问身边了,很狗腿地抱着江与时的大腿亲亲热热地喊:“哥哥,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江与时毫不留情地扒拉开他的小手,冷漠道:“这会儿我不是大江了?”   小豆丁赶紧摇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一连甜甜地喊了好几声:“哥哥哥哥哥哥~”   “嗯,听见了,”江与时说,“全世界最好的哥哥不带你上街。”   小豆丁立马变脸,气得跺脚,小短腿都跟着震了震:“大江!”转头又狂喊,“妈妈~”   张美艳待会儿忙着去店里,先上一趟厕所,迎头撞上从西厢房里出来的江山,她视而不见,回头冲小儿子道:“小江,乖乖跟奶奶坐在后排,哥哥买东西你别下去,就在车上待着。商场里人多,妈妈怕你走丢了哥哥真想不起来找你,那我们过年吃肉肉就没你的份儿了,你多可怜。”   姚问听得一口牛奶差点儿喷出来。   小豆丁见她喝奶,他也想喝,转头蹬着小短腿往正房跑,沿路喊:“哥哥等等我,我去拿一包奶奶。”   一声“奶奶”,把走出南房门的老太太给喊得愣怔了一下,忙不迭应了声才发觉喊的不是她。   江与时拎着车钥匙吩咐道:“给哥哥也拿一包。”   小豆丁一听这话,不跑了,昂首挺胸慢慢悠悠朝正房走,走出了一副将军巡街的王霸气势:“嗷~”   今儿逛街对姚问来说,就轻松多了。这两天老太太大件置办得也差不多了,今天基本上都是一些小件。   偶尔有想起什么海鲜还没置办的,江与时便领着去他熟识的商户那里去买,便宜还新鲜。回头全都拎在他手中,姚问乐得清闲。   后来又买了红灯笼、对联、三羊开泰剪纸,还买了板栗松子瓜子和花生。大包小包全都在江与时手里,姚问有点看不过去,便伸手说:“我分担一点儿吧。”   江与时双手都占着,下巴点点不远处的糖果:“你去挑糖。”   可算是找到一件姚问喜欢的小零食了,她也顾不上帮江与时分担了,转着摊儿边尝边装,一气儿装了两大袋,老太太在一旁喊着:“够了够了,要吃坏牙齿了。”   姚问装完,老太太正要去付款,江与时就已经抢先付了。   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大江啊,今儿光花你的钱了。”   姚问也不跟他争,反正争也争不赢。现在她已经被养成了一个不怎么好的习惯,只要跟江与时在一起,不管买什么东西,下意识就没想着要自己掏钱了。   小江在车上等得望眼欲穿,瞧见姚问怀里抱着的糖果袋子,扑到副驾驶座位上就跟她抢。   江与时冷冷道:“江与间,你再掉一颗蛀牙,你就是个名副其实的豁牙子了,会丑死的。”   小豆丁欲要抢糖的小手中途变换了道路,闻言赶紧把嘴巴捂住,转头就去看姚问。   原本要递给他糖果的姚问缩回了手,心安理得地喂进了自己嘴里。   回去后,江与时把东西送回院子里,贴完对联,挂完灯笼就去了店里。姚问一下午都和老太太忙着打扫屋子,贴属相剪纸。   小豆丁终于不用去店里了,在院子里四处蹦跶,忙活着给递这递那。   从下午一直到晚上,院子里都很安静,江山罕见一直没回来。   因为他不在,小豆丁很开心,在院子里玩儿累了才回去睡觉。江与时最近每晚基本上都差不多在晚上十一点多就回来了,今天要晚一点。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他今晚要盯着后厨为年夜饭做准备。   明儿过年,姚问早早就上床睡了。   半夜迷迷糊糊间被吵醒时,她有一瞬间的愣怔。   院子里的大红灯笼亮着,映出来一片喜庆。就在这片喜庆声中,她听见院子里有女人在说话:“你起开!”   声音听着有点厌烦,是张美艳。   “我为什么要起开,你是我老婆,我又没碰别人家的女人。”江山磕磕绊绊的说话声传来,听着含糊不清,有点儿大舌头,一瞧就是喝醉了。   “你别发疯,别把一院子人都吵醒!”   “我跟我老婆亲热为什么要管别人?”   中间还伴随着两人的推搡声。   姚问按亮手机时,下意识闭了闭眼,等适应了白光,她看了眼,凌晨两点多。   她翻身下地,踩着拖鞋来到外间,江与时的床铺上空着,他一直没回来。   “我说了你别碰我,你臭死了。”张美艳压着声音说。   可能她推拒了一把,院子里传来“噗通”一声,醉酒的江山从台阶上摔下去了。这一摔可不得了,两人大声吵起来了。   南房亮了灯,老太太披着件衣服出来拉架,姚问也赶忙披了件羽绒服走出来。   只是,她还没到近前,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啪”在院子里响起。   张美艳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江山,接着反手就要抽回去。江山虽然喝醉酒了,可他毕竟是个大男人,力气就在那里摆着,他抢先出拳,一拳头抡在了张美艳的肩膀上。   这一拳可抡结实了,张美艳径直朝后摔到了玻璃上,“哗啦”一声,玻璃碎片四散,屋里熟睡着的江与间“哇”一声哭了,嘴里惊恐喊着:“妈妈妈妈,我害怕。”   江山跟没听见似的,不管不顾,扑上去就要掐张美艳的脖子。   老太太见状就要去拽他,被他反手一胳膊给抡在了地上。   姚问动不了,打从她听见那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时,她的双脚就跟被焊死了似的,又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脚底板软得半点儿力气都使不出来。浑身僵硬,身体抖得如同筛糠。   眼前这一幕一下子把她拉回到了过去的记忆中。   那从来不愿意多回想的记忆。   那段时间,家里日日笼罩在一片阴云中。那一天,或许到了该戳破的时候,不是前进一步就是后退一步。   姚问现在都想不起来,那天发生的事情起因究竟是什么,反正争论的话题应该让人很不高兴。爸妈在餐桌上就动手了,餐具摔了一地。爸爸出手打了妈妈,“啪啪啪”几声,把妈妈的脸颊都给打肿了,妈妈转头吐了一口唾沫,吐出来满口血,和一颗牙齿。   当时,姚问就跟现在这样似的,浑身僵硬,半点儿都动不了。   而现在,历史又一次重演了。   江山掐住了张美艳的脖子,他滚了满身的泥土,脸红脖子粗,不知是大红灯笼的映照,还是酒精催逼,他双目赤红,边哭边骂。   明明施暴的是他,可他却一直在流眼泪。   姚问想要挪动一下腿,想要转头回去拿手机,给江与时打电话,可她却丝毫都动不了。   就在此时,过道里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像是跑着。没几秒钟,大门陡然被一脚踹开,江与时冲了进来。   他几个箭步奔到院子中央,待看清楚眼前的场景后,有一瞬间的愣怔,跟着伸手就去推江山。   醉了酒的江山六亲不认,他回身就和江与时打了起来,目眦欲裂,嘴里骂着:“你给老子起开!”   眼见着他就要踩住倒地的老太太了,江与时抢先护住老太太,就这么几秒钟的耽搁,让他瞅准了空子,转身又“啪啪啪”给了张美艳几个耳光,边打边骂:“我现在这样拜谁所赐?”   他揪着张美艳的头往墙上撞,边哭边质问,模样疯癫:“你为什么要把我送进去?为什么?你知道里面都是一群什么样的败类吗?你真是个狠心的女人,你没给我往里面送过半毛钱,我在那里生不如死!我差一点儿就疯了!”   “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如果不是想着你,我就死在里面了。”   江与时隔开老太太,再次冲过来,江山拿起地上磕成半截的酒瓶子就朝他扔去:“老子和你妈说话,没你事儿,你给老子站在那!”   酒瓶子冲着江与时的脑门飞过去,转瞬间便砸出了一头一脸的血。   老太太惊呼一声,嗓音轻颤:“大江啊!”转头骂江山,“你还是个人?”   她一叠声骂道:“你做下了什么好事你还叫她给你送钱?你还叫她可怜你?她在外面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又知道吗?你有个男人样儿吗?”   江与间在里面哭得快要断气了,从炕上滚落下来,站在门口声嘶力竭地喊:“妈妈妈妈。”   左邻右舍俱都亮了灯,看门狗被这动静惊动,集体开始狂吠。   张美艳原本就被江山晃得头晕眼花,此时再被一连撞,更犯晕了,她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一字一句道:“你活该!”   她抬眼瞧见江与时在流血,咬着牙齿厉声骂:“我嫁男人不求给我挡风遮雨,最起码别给我找事,你做什么好事了你还质问我?早知道有今天,当初我就应该一头撞死。”   她盯着江山让泪给糊了的脸骂:“我就是做鬼也不嫁给你!”   这话似乎戳中了江山的伤心处,让他那被酒精腐蚀了的脑子暂时恢复了一刻清明:“我活该?我想着从赌场里捞点儿钱把债给还了,好让你不要起早贪黑那么累,你呢,你转头把老子送进了监狱里!”   说到这里,他怒目瞪着她,继续把她的头往身后的墙壁上撞:“你不嫁给老子,你要嫁给谁?你跟哪个野男人看对眼了?”   张美艳的后脑勺一阵温热,一股黏腻的液体流到了头发里。   “从赌场里捞点儿钱把债给还了?”她忍着疼痛,骂道,“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你还觉得是为我好?”说到后来,她喊道,“你拿回来一分钱了吗?”   她盯着他大骂:“你不仅没拿回来,你还倒欠了赌债,你不羞死吗?”   江山让她给骂愣了。   姚问想要扑过来,脚底软得连一步都挪不动,这让她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她用力扒住墙壁想要站起来,转头看见江与时从南房里找到了老太太的拐杖。他顶着满头血,握着拐杖大步朝着江山走去。   他的眉眼隐在阴影处,根本看不清眼神。   从江与时额头被磕破时,姚问的心跳似乎就停止了。她回想起她刚来神山那天,他蹲在一众人后,低着头,看不清眉眼。   那个时候,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安静,但她就是觉得那平静下面掩盖着的是滚滚沸水。   她敢肯定,一旦他身体里的那条恶狗被放出来,一定会非常、非常暴戾。   而此刻,她看见了。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戾气,像是快要压抑不住,即将喷涌而出。   拐杖抽在江山脊背上时,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姚问看见了江与时的那双俊美的桃花眼,是血红色的。   老太太站在院子中央,在混乱的抽打声中捂着胸口惊叫:“造孽呦!”   江与时一拐杖一拐杖狠狠抽下去,江山刚开始还能反抗,还能抓住那拐杖,还能给予一点反击,后来,他彻底被打趴在了地上。   张美艳回过神来,忙起身上前去拦江与时。她的眼神里俱是惊恐,刚才江山磕她脑袋时她都没有这么惊恐过,可此时见着江与时这个样儿,她害怕了,她一叠声喊着:“儿子儿子,放手,快放手,你要把他给打死了!”   江与时充耳不闻,他抿着唇,额头上的血流到了薄薄的眼皮上,流到了泛白的脸颊上,流到了艳红的嘴唇上。   张美艳吓得失声哭了起来,抓着他的胳膊拼命摇晃,喊道:“儿子,这不是那些挑衅你的渣滓,这是你爸。”   江与时被她的哭声惊动,转头看她,眼神里出现几许茫然。   这茫然把张美艳看得忍不住放声大哭。   地上的江山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从江与时手里夺走拐杖就往他背上抽。就这么短短几秒时间,情势逆转。   江与时再没管哭泣着的张美艳,转头迎这那砸到他身上的拐杖,他不躲不避,硬生生只手握住,把它从江山手里抽掉,扔出了墙头外,父子俩赤手空拳打了起来。   这回,张美艳喊破喉咙也喊不住了,她眼瞧着自己的男人和自己的儿子缠在一起打来打去,拳拳到肉,那一刻,她万念俱灰。   她摇摇晃晃转身,迈步上台阶,推开门,无视哭泣着找妈妈的小江,从窗台上捡了把水果刀。   江与间哭着喊妈妈,伸手要她抱,她一把把他推回去,关上门,冲那两个缠斗着的男人说:“你们别打了!”   姚问泪流了满面,她咬着下嘴唇,硬生生咬出了鲜血,才换回了自己的力气和神智,她扶着墙壁颤抖着站起来。耳边是妈妈当初指责她的声音:“姚问你就看着吗?”   是啊,曾经的她就是眼睁睁看着那一幕发生了。   现在,她再也不能允许自己看着了。   她一步一步朝张美艳走过去,起先,步子很慢很小,后来,她硬着头皮强迫自己跑起来。   然而,还是晚了。   “你们两个别打了!”张美艳再次喊道。   没人听她的。   下一秒,她扬起手中的水果刀,径直朝着自己的腹部扎去。   “不要!”姚问终于喊出了声。   张美艳捂着伤口倒在地上时,老太太惊呼出声,踉踉跄跄扑了过来。   两个男人被惊动,俱都停了手,转头望着张美艳。   江山被那鲜红的颜色刺激,再经冷风一吹,那被酒精浸泡的脑子终于给捞出来了。   江与时呆呆站在原地,愕然望着眼前这一幕,眼神灰暗,像是被永久定格在了地上似的。 第73章 真相   曾经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时,姚问整个人都是懵的,完全来不及反应,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敢相信曾经那么恩爱的爸妈会动手撕扯。   确切地说,她不敢相信,那么爱妈妈的爸爸,会动手。   她被那一刻所看到的事情给魇住了,她站着做了一场永远都醒不来的噩梦。   她只能呆呆看着,动不了,说不出一句话,什么都做不了。   于是,她被妈妈质问:“姚问你就看着吗?”   从那之后直到爸妈离婚,她所做的每一件事,直接或者间接,都是在找爸爸的麻烦。   潜意识里,她是在为妈妈出气。   她讨厌蒋茹,也讨厌姚爱军。   什么事情、什么话最能刺伤姚爱军,她就选择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事情。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十分清楚,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会让爸爸难过,会让他生不如死。   毕竟,那是她曾经最爱的爸爸,她很了解他。   可是这样做,就会让事情变好吗?   不会,该发生的依旧发生了。并且,它还在按照原有的轨道迅速推进,谁都拦不住。   而亲眼目睹过那样场景的她,从此被困在了一场淤泥地里,那双被困住的腿怎么都拔不出来。   现在,当第二次经历这样的事情时,姚问咬住下唇,强迫自己把双腿从淤泥地里硬生生给拔了出来。   这个过程很难,但她做到了。   因为,她看见了江与时,同样被魇住了的江与时。   看门狗闻见了血腥味儿,叫唤个不停,姚问听见自己用十分冷静的声音跟老太太说:“奶奶,你扶住阿姨,我去找手机打120.”   她迅速推开门找到手机,这个过程里,她的脚底板依旧觉得软,使不上来力气,可她的大脑是清醒的。   她强迫自己快速行动,电话接通后,她简单说了情况,报了地址,转头去隔壁,蹲下身安抚江与间:“小豆丁,你听姐姐说,妈妈和哥哥都生病了,身体很疼,得去医院。你自己乖乖回去睡觉,姐姐明早给你带零食好不好?”   老太太给张美艳穿了件厚外套,遮盖住了她的伤口。江与时往墙角处挪了挪,没让小豆丁看到他脸上的血。   江与间哭得一张小脸皱皱巴巴,指着唯一在光亮处站着的江山说:“虽然我很怕他,可是他背上有血,姐姐你把他也送到医院去吧,我觉得疼。”   姚问鼻子一酸,道:“那你乖乖回去躺好,夜里不能出来,姐姐要锁门,你明天早上等着姐姐好不好?”   小豆丁点了点头,揉着眼睛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又转回头,可怜兮兮说:“可是,可是我不敢一个人睡觉。”   张美艳和江与时身上都有血,让他看到会吓到他。且医院里人来人往,病菌多,带着他也不行。   姚问说:“你是男子汉了,男子汉就要勇敢。睡一觉醒来,第二天太阳升起来,你就不会害怕了。当然,你要是实在害怕,你就给姐姐打电话,你不是有电话手表吗?”   小豆丁点了点头,抹了把泪,转身回去了。   姚问站起身。   这一次,她没有颤抖,没有慌乱,她的大脑也不再空白一片了,她可以张开口说话,她做到了。   附近就有一家医院,救护车来得很快,到医院后张美艳和江与时都进了急诊。   老太太陪着张美艳,姚问辗转各个窗口办理手续。羽绒服里面就是睡衣,脚上还穿着拖鞋,根本没来得及换。   张美艳被推进去做手术,江与时在缝针。   有老太太等着张美艳,姚问转头去看江与时。   从事情发生后,江与时就没开口说过话,只在不久前刚进来急诊室时,医生问了句你们报警吗,他说了一个字:“不。”   姚问在外面等着,约莫半个多小时后,从里面出来俩实习男医生,两人边走边聊:   “真厉害,不打麻药,缝了八针,全程一声没吭。”   “是啊,挑玻璃渣子时我都替他疼,可他愣是没吭声。”   “到底发生什么事啊,长这么帅哪个忍心砸他?”   “不是跟一个女人一起送来的吗……”   实习医生渐渐远去,门随后打开,江与时从里面走了出来。   额头上包着雪白的纱布,眼睛像是在看着什么地方,其实双眼都没有焦距。   姚问看得心里一阵揪疼,她迎上去,两人一起去输液区。等挂上吊瓶,找了个地方坐下,江与时依旧一句话都没说。   姚问站起身,来到他面前,他终于抬眼看她。   那双桃花眼里像是蒙了一层水雾,如一片清澈的河流,扔一块石子进去就会激起惊心动魄。   她看得不忍,伸手扶住他的肩膀:“你别害怕,阿姨没事,医生说了,她做个手术养几天就能好。”   他抿着唇,想要开口,却没能张得开,几次后,终于发出声音来,听着像是嗓子被烤坏了似的:“她流了好多血……”他的肩膀突然开始抖动,嘴唇也在跟着微微抖,他抬手埋住眼睛,“我见过太多人的血,就是没见过她的,我……”   姚问的心狠狠揪住,她喊道:“时哥。”   他茫然抬眼。   “她不会有事,”姚问摇了摇头,眼里含泪,可眼睛却是弯着的,“我跟你保证。”   她话音刚落,江与时一把抱住了她,额头抵住她的腹部。一会儿后,姚问感觉到了从睡衣处传来的湿意。   “我们的生活中,有很多没有长大的大人,他们的内心还是孩子,还是会不停犯错。”   “班长,以后如果你遇到这样的大人,老师指的是……这部分还愿意继续好好生活的大人,还没有坏得很彻底的大人,希望你不要那么快地做出判断,多了解一下他们。”   “为什么要你这样做呢?”   “因为部分大人,他们还是小孩时,没有好好地被周围的大人善待过,导致他们没有很好地长大。虽然现在他们外面套了个大人壳子,但内里其实还是小孩。”   “他们中的部分人,还在磕磕绊绊地学习长大。”   ……   不久前,骆轻舟跟姚问说过的那些话,在此刻,异常清晰地回响在她耳边。   那时她怎么都没法儿理解这番话,现在彻底理解了。   江山没上救护车,他留在了四合院里。   姚问从院子里走出来前,看见他跌坐在台阶下方,愣怔望着地面,脸色早就褪去了那不正常的红,异常灰白,连大红灯笼都映不了色。   为什么要了解?为什么要包容?为什么要理解?   不,绝对不要。   承担他成长代价最多的人,是他的亲人,他的孩子。   她抬手抚摸着江与时包着纱布的额头,感受着他颤抖着的身体。   绝对不能原谅。   既然内心还是小孩,为什么还要孕育小孩?为什么?   天蒙蒙亮时,张美艳从手术室出来了,老太太熬不住回了四合院,姚问见江与时陪着她,她转头出了医院。   此时正是早上六点多,整座城市还处于熟睡中。环卫工人早早起来做清扫,沿路的早点铺子冒出了热气儿。   姚问进了一间二十四小时咖啡馆里,这个点儿店里只有她一个客人。她在角落找了个位置,拨通了已经许久没有拨过的那通电话。   因为已经许久没有拨打过,她很紧张,握着手机的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   电话响了好久,久到她以为对方不会接听时,突然接通了。   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那一刻,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妈妈。”她喊。   “我那个时候不是一直在看着,我是动不了,我当时被吓坏了,我浑身发软,我大脑是空的,我,我,我……”   她“哇”哭出了声:“……我害怕爸爸。”   是的,当他们在餐桌上打起来时,当爸爸突然露出狰狞表情的那一刻,她被吓坏了。   那个时候,曾经她熟悉的爸爸不是爸爸,他是扭曲的魔鬼,她害怕他。   害怕到失语,害怕到挪不动脚步。   “我不是想要看着,我是真的害怕,我觉得爸爸很陌生,我不敢面对他。”她泣不成声。   一阵沉默。   “问问,”对面传来的却不是妈妈的声音,“我是钟阿姨。”她刻意压低了声音。   姚问止住哭声。   “你妈妈最近状态很糟糕,经常睡不着觉,阿姨陪着她在看心理医生。”对面传来窸窸窣窣起床下地的声音,一会儿后,钟阿姨的声音大了点儿,“她刚睡着没多会儿,我们就不吵她了。”   妈妈……在看心理医生?   钟阿姨接着说:“关于这件事,其实也是你妈妈的一个心病。好几次,她睡梦中喊着‘对不起,宝贝’,然后哭着醒来,她一直为曾经对你说过这句话很自责。”   姚问不敢置信:“她……也很自责?”   “对,她也很自责。直到心理医生告诉她,其实她当初跟你说这句话,是情急之下在向你求救。宝贝,”钟阿姨轻声说,“你妈妈当时也很害怕。”   “那时,她没有人可以求助,只有你。”   姚问刚止住的眼泪一下子又流出来了。   原来妈妈当时强势指责她的时候,是因为她也很害怕,她希望有人能帮助她,她向她伸出了手。   “既然这样,”她哭着说,“他们离婚的时候,她为什么不要我呢?为什么让我跟爸爸?”   “不,她没有不要你,从来没有。宝贝,她其实很爱你。离婚的时候她什么都没要,你、财产……甚至连自己的衣服都没拿。她当时根本承担不了那么多。”   接下来,钟阿姨说了很长一段话。   “她那时候的状况很糟糕,你正面临高考,她不想让你知道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她不想让你看到她的脆弱,给你不好的示范。她觉得自己挺没用,很厌恶自己。”   “她知道你爸爸也十分爱你,她清楚自己目前很糟糕,给不了你更好的生活,就让你爸爸照顾你。她在妻子的人生角色里已经失败了,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是一个失败的母亲。”   “如果不是你今天打这通电话,说这些话,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阿姨今天给你说这些,都是瞒着你妈妈说的,她其实并不想让你知道。所以,宝贝,你能帮忙保全你妈妈做母亲的尊严吗?”   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道泪痕,眼泪干了,姚问愣住了。   她也看见了自己家的真相。   生活的……真相。   原来,那个时候妈妈放弃了她的抚养权,不是不要她了。   不是,从来都不是。   她吸了吸鼻子,抹掉又涌出来的眼泪,清清嗓子:“阿姨,谢谢你陪在我妈妈身边。还有,你告诉我妈妈,我在……家里很好。我正在努力准备高考。你让她放心,我一定会考一所好大学。”   电话对面的钟曾益鼻子一酸,差点儿流出泪来。   她怎么会不知道姚家近况,又怎么会不知道姚问的近况。闺蜜想要知道女儿最近过得怎么样,不想见姚爱军,她只好代劳去看看。她清楚一切,她只是瞒着不让闺蜜知道女儿的真实情况罢了。她现在的状况,承担不了这么多。   听到姚问的话,钟曾益笑着哭了,她点点头:“阿姨会告诉你妈妈的,你加油!”   老板端来了咖啡,姚问拿纸巾擦掉眼泪。冬日早上,暖阳从地平线升起,即将要照耀万物。   现在,她也成为了制造真相的人了。 第74章 睡颜   姚问给江与时买了刚出锅的小米粥,回到医院时,江与时独自在外面坐着,病房里挤着许多人,都在骂江山。   这一群人是江家的亲戚,江与时的姑姑姑父、伯伯伯母都在。   也不知道张美艳这些年跟他们怎么相处的,反正表面上瞧着都挺热乎,半点儿都看不出来当年凶神恶煞逼她分财产的模样。   姚问把小米粥递给江与时,他握在手心里,没有喝。她就把吸管插进自己那杯里,喝了一小口后感叹:“居然还不错。”   说着,她又一连喝了好几口,故意发出特别香的啧啧声。   江与时见她这么努力地哄他喝粥,就拆开吸管喝了口,咽进去后说:“你是真不挑。”   “嗯,填饱肚子为原则。”姚问笑着说,“所以时哥快点好起来,去给我弄点儿好吃的。”   江与时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他熬了一夜,眼窝深陷,眼睛里生了红血丝,双眼皮的折痕很深,让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越发显得深邃。   他突然抱过来时,姚问眼睛还弯着,她只来得及把手中的粥举高,别让它洒了。   江与时紧紧搂住她,头埋在她的肩窝处蹭了蹭,深深吸了一口,而后起身,说:“你快回去睡觉,时哥给你弄好吃的去。”   说着,起身大踏步往外走。   无论如何,声音是轻快了不少。   姚问急了,忙站起来喊住他,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不是真让你去给我弄吃的,我……我想让你睡觉!阿姨我看着,你回去睡觉。”   江与时又走回来,手臂搭着她的肩膀,指着病房,说:“看见里面那一群人了吗?他们会轮流看护的。乖,快回去睡觉。”   姚问让一声“乖”喊得没了声儿,真乖乖出了医院。路过超市,给江与间买了他喜欢的小零食后,才赶回四合院。   昨晚的痕迹已经被老太太给清理干净了,院子里不见江山的踪迹。小豆丁还没醒来,姚问在一旁等着,瞧见他脸蛋儿上还挂着两道干了的泪痕。   早上八点多时,姚爱军进门。   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忙前忙后,问这问那,一晚上没怎么睡觉都不觉得困。   姚爱军想跟姚问说话,姚问觉得困,就在小豆丁旁边睡着了。澡没洗,衣服没脱,眼皮沉得厉害,一合住就进入了梦乡。   姚问再次醒来,是被饭香味儿馋醒的。她睁开眼就见小豆丁眨巴眨巴眼睛,正面向她躺着。   见她醒了,他指着灶台上放着的吃食,悄声说:“姐姐,哥哥给我们带吃的回来了,你饿不饿?”   说着,他的肚子传来咕噜一声响动。   小豆丁其实早就醒来了,见她没醒,就自己在旁边玩儿,把她买来的小零食全都吃完了,一会儿又睡着了。直到江与时回来,他才再次醒来。   姚问看了眼时间,已经中午十一点五十了。她翻身坐起来,才发现这是张美艳的房间,自己竟然就在这里睡了一觉。   外面门响动,江与时走了进来。他换了衣服,刚洗过澡,身上一股浴液香味儿。瞧着还是疲倦,应该一直没睡觉。   江与时坐到炕沿旁边,捂着正在接听的电话,指着灶台上的吃食跟她说:“起来刷牙,趁热吃。”声音压得很低,像耳语。又指了指她的手机,“把钱收了。”   姚问点开微信,他早上发过来一笔钱,是她在医院时垫付的那笔钱。   他喜欢让她欠着他,却从来不允许自己欠着她。   欠债的那个人,会一直记得要还。于是,她就会一直想着他。   姚问还没怎么醒彻底,挪过去,身子前倾,额头抵住他的后背,听他讲电话。   江与时感觉到后背的贴近,微微侧身,嘴里跟人讲着电话,眼睛却看着她。   小豆丁原本趴着盯着吃食瞧,就等着姚问什么时候吃,他就能开吃了。此时睁着圆溜溜的扣子眼瞧着两人,要是往常,他必然就开始闹腾了。可今天,他很乖地一声都没吭。   姚爱军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   三个人和谐得像是一幅静止的画,自己那向来不服天不服地的女儿,在全身心地依赖着一个男孩儿。   “问问。”姚爱军喊出声。   这一声惊动了屋里的三个人,江与时抬眼,与姚爱军打了个招呼。姚问不情愿地离开江与时的背,起身下地。   她刷牙时,姚爱军就在身旁。等她刷完牙要回房间去吃饭,姚爱军说:“哪里去?你奶奶正等着咱们呢。”   她指了指张美艳的房间:“江与时给我带饭了,我去端来,一起吃。”   姚爱军欲言又止,忍了忍,最终没说什么。   老太太今天破天荒多做了几个菜,荤素都有,颜色鲜艳,味道还不错,可还是被江与时带来的那几个菜给比下去了。   不过,她倒是挺开心,因为姚爱军光挑她炒的那几个菜吃。   席间没人说话,小豆丁今天一直很安静。老太太偶尔给姚爱军夹菜,把他喜欢吃的菜推到他跟前。   姚爱军一直在留意着江与时,见他总是不经意地往姚问面前推她喜欢吃的菜,他不由皱眉。   饭后老太太哼着曲儿收拾碗筷,小豆丁躺火炕上揉肚子,江与时出发去店里。姚问回自己房间,打算学习,姚爱军跟了进来。   他坐在江与时的椅子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想开口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姚问见他坐过来,就知道他想跟她谈心。可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以前她会很高兴地黏上去,问他想说什么。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现在想起来感觉记忆都快要模糊了。   于是,他不开口,她也不说话。   姚爱军最终还是说出了口,他语重心长道:“问问,等你上大学了,等过几年,你成长到能够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恋爱对象,爸爸再给你物色。”   姚问盯着习题册上的题目看,不说话。   “你也知道,爸爸身边有太多事业有成的叔叔,他们的儿子不乏有很优秀的。等将来,你会有无数种选择,不要过早地让自己陷进去。”   “负责?”姚问说,“你会为你的选择负责吗?”   “负责”这个词,姚问经常会听到。从小到大,无论是在她担任班干时,还是在她选择开始一项兴趣爱好时,姚爱军总会谆谆教导,对她说:“既然你选择开始,你就要为它负责到底。”   在长大的过程中,姚问一直记着这个词语,并且一直在努力实践它。   可是,她发现,大人们却不总是这样。   远的不说,就拿近处来说,江山无疑是最不负责的那个父亲。   而他的爸爸……   “嗯?”姚爱军有些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你会为你娶蒋阿姨的后果负责吗?”姚问一字一句又问了一遍。   姚爱军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绕过了这个问题,说:“你应该也见识到他有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了,我听你奶奶刚才说了许多,他家……”   “那你让我回去啊。”姚问打断他,她不想听这样的话,这样毫无意义的话。   姚爱军一噎。   姚问仰起头,直直看向姚爱军:“我在这里就是要跟他做朋友,我见到他就会被吸引,控制不住。或者,你让奶奶从这里搬出去。”   姚爱军沉默看着她,被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姚问见他这样,她就知道,自己又一刀扎在了他的心上。   老太太是不会从这里搬出去的。这座四合院,更为确切地说,江与时,是她给自己找的养老退路。   姚问曾听妈妈说过,老太太因为偏爱姚爱军,跟两个女儿关系极其不好,处得很僵硬。所以,姚问的两个姑姑连带着也不待见她的妈妈和她。   老太太只能指望着儿子,可姚爱军又常年不回来,她指望不上。眼瞧着年纪渐长,她腿脚不便,光手里有钱,身边没有一个贴心人,又有什么用?   老太太在江与时最艰难的时候,在一众恶意压价中主动原价买下了四合院,是她特别乐于助人吗?   那为什么不是在张美艳第一次变卖家产的时候就买下来呢?   因为,江家第二次卖四合院时,为江家做主的人已经换成了江与时,那个时候他展现出了实力。他让所有眼光独到的人都相信,他有能力买回来,且他会感激原价买下四合院缓解他燃眉之急的人。   她的奶奶,特别懂得精确投资。   就照现在来看,她的投资得到了超额回报不是吗?   就连姚爱军,都对她住在这里毫无异议。他说不出让她搬出去的话,因为江与时和张美艳确实把她照顾得很好,完全填补了他不在这里无法照顾的空缺。   这些事情,姚问事后只要认真想一想,都不用怎么费脑子,就想明白了。   她把姚爱军堵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见他僵在那里,她开始掌握主动权,要提出自己的要求了。   “我早上联系妈妈了。”她说。   姚爱军倏然抬眼看她,眼神里的急切赤.裸裸明晃晃。   “她在看心理医生。”姚问说。   几乎在她刚说完这句话,姚爱军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偏过了头。   瞧,她又在他心上砍了一刀。   姚爱军分外艰涩地说:“你妈妈她……怎么都不肯原谅……”他叹了口气,“爸爸真的努力挽回过了。”   这些,姚问都知道。当初那件事发生之后,姚爱军无比后悔,为了赢得妈妈的回心转意他下跪道歉,要她帮忙哄……所有他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了一个遍。   可这回,怎么都不管用了。   以前,姚问贪恋那个有爸妈的温暖的家,特别期望妈妈能够原谅爸爸。但经历了这许多事,她彻底改变了想法。   “你那天为什么要动手?”她质问。   这个问题,从事情发生后她就想问出口了。明明那么相爱,为什么会动手?   他们明明一直在教育她,遇事要冷静,千万不要动手,为什么自己却做不到呢?   离婚时,妈妈非常坚定地说:“我很瞧不起蒋茹,她的行为让我恶心,让我觉得世界上的男人都死光了,她就只能找你了……但,”她指着姚爱军,“让我下定决心要离婚的是你。”   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体上的疼痛会慢慢消失,可情绪上的伤害却是永久的。   要命的是,所有问题的产生,都是因情绪而起。   姚爱军避开她过分凌厉的眼神:“你妈妈,永远是爸爸最爱的女人。”   姚问就等着他这句话,她点点头:“我妈妈需要钱。”   她说:“离婚时,她一分都没拿,她现在得给医生付钱。”   对这件事,姚爱军一秒都没迟疑:“都有,公司里现在还有她的股份。”   “我说的是现金。她为公司,为家里付出了这么多,不至于离婚时一毛钱现金都拿不到吧?”   姚爱军依旧毫无迟疑,点开手机看了眼:“你妈妈那个闺蜜不是什么好人,你叫她离她远点儿。”   婚都离了,还管这么多。   “你别转给她,”直接转给妈妈不合适,毕竟现在他们已经离婚了,“你转给我,我再给她。”一旦蒋茹追究起来,钱到了她手里,是给女儿的,反正不会被当做给前妻了。即便蒋茹知道这笔钱极有可能就是给妈妈了,她也奈何不得。   姚爱军给转了一大笔钱过来,姚问看了眼那个数字,一时只觉得很感慨。   给她转完钱,姚爱军就出去了,在台阶上蹲着抽烟。显然,他被“心理医生”四个字刺到了。   没一会儿,姚问听见老太太惊呼:“这就走?”   她来到窗前,姚爱军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姚圆说她去医院了,我得回去。”   老太太原本高兴了好几天的脸,瞬间就垮了,但还是强撑着挤出来一丝笑:“哎,我一大早就赶回来给你收拾小南房,好不容易收拾好……孙子要紧,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姚爱军回头往正房看了眼:“你待会儿跟问问说一声,我就……”他转头往外走,“我就先走了。”   姚问对于他中途被叫走毫不意外,心里没有丝毫落差。倒是老太太情绪很受打击,直到吃完晚饭春晚开始了都还没好起来,小豆丁一直陪着她。   姚问不爱看春晚,就待在屋子里刷题。   她在正房里间火炕上放了一张小桌子,面朝窗户,边看烟花边挑题。   从黑天起,外面陆陆续续就有放烟花的动静,天空时不时亮一下,把整座四合院都给照亮了。   江与时在约莫十二点多时回来,进门破天荒没洗澡,他先是往地上的书桌旁望,没找见她,转而在火炕上瞧见了她。他挨过来躺在她身旁,似是累极了,眼睛一合,就要睡。   姚问轻声问:“年夜饭弄完了?”   “差不多吧,还有一部分交给下面的人了。”江与时闭着眼,含含糊糊说。   外面烟花响动,又一次照亮了屋子,姚问伸手把他的耳朵捂住。   等这一波烟花过后,他紧闭着眼,已然沉沉入睡了。   姚问把小桌子挪开,推到后面稍远点儿的地方,确保碰不到。然后把江与时的鞋子脱掉,顺手给他搭了个厚毛毯,跟着关了灯,自己躺到了他旁边。   她面向他,静静看着他的睡颜,伸手摸了下他的脸颊。在下一波烟花突然炸响时,再次捂住他的耳朵。   除夕就这么过去了。   2014年万马奔腾,他们一觉睡过去了。 第75章 不舍   2015年的第一天,江与时先醒来。   烟花爆竹噼里啪啦响了一整夜,晨起又开始了新一轮。江与时一时有点儿不知今夕何夕,撑起上半身往窗外望了眼,刚睡醒的桃花眼,双眼皮折痕多翻起来一层,瞧东西有点不太真切。   他往外望了眼,昏暗中只见满院寂静。再回望,瞧见了自己身上搭着的厚毛毯,转头这才看见了正躺在他旁边的少女。   看见她时,他瞬间安心了。又重新躺好,就着还没彻底醒透的晨光静静瞧着她。   她缩在毛毯下,枕头与他并排着,半臂宽的距离。只露出来上半张脸,嘴唇以下都被掩埋住,显得越发小巧玲珑。   他伸手,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皮肤触感太好,手指留恋不肯离开。   姚问睡梦中觉得痒痒,她无意识吸了吸鼻子,把自己又往毛毯里缩了缩,这回只露出来一双眼睛。她隐隐约约觉得眉心一阵温热,像是唇的温度。   她无意识动了动嘴唇,还在睡梦中,就糯糯地喊了一声,从喉咙里溢出来两个字:“时哥。”   细细的,让正往她眉心印一枚吻的少年一顿,唇顺势下移,轻轻碰了碰她不停颤抖的眼睫毛。   烟花炸开了白雪,早春悄然来临。   年初八,高三学生就开学了。   黑板醒目位置挂了倒计时牌,每往后翻一页,都意味着距离高考近一天。有人欢喜有人忧愁,还有人破罐子破摔,学照旧上,日子照常过。   这破罐子破摔的,是二十八班后排的学生们。   至于前排的优等生们,他们在开学第一次周考就给了骆轻舟一个巨大的惊喜,各科成绩均有所提升。   在刚过去的假期中奋战了一个多月,毫无过年体验感的学生们直到这时,才松口气互相击掌,为过去一段时间的辛苦相视一笑,跟着团团把姚问围住。   他们双手合十,眼巴巴望着她:“班长,开学了还能继续给我们补课吗?”   “每天占据你一个小时!”   “就一个小时!”   “……”   打从开学,姚问的桌椅每天都有人给擦,值日也有人帮做,反正用不着她。跟上学期期末那段时间相比,下午餐和晚餐从来没在家里吃过,都被同学们给包了。   她想了想,快节奏的刷题中偶尔也需要放松调剂一下,便道:“我只能匀出来半个小时。剩下的半个小时,你们之间互相讨论,交流。”   学习程度差不多的同学,互相交流也有助于彼此提升。   起先,只有前排学生在学习。后来,见姚问在教优等生,刘尧带头,后排同学也加入进来了。基础薄弱的,问周围同学,稍微好点儿可以跟上的,能学多少就学多少。   骆轻舟被二十八班这股子集体积极向上的氛围感染,跟任课老师们商量了一下,就把晚上的第一个自习拨给了姚问,专门腾出来让她给大家讲解题目。   骆轻舟也终于明白,班级英语平均分的提升,不只是她辛苦努力的功劳。   全班都积极学习的这股子势头是很恐怖的,那位讲课频频出错的数学老师,被班里几个进步神速的同学,比如刘尧等人,在课堂上多次公开指出了她的错误并给出了正确讲解方案后,主动向校长办公室请辞。   新数学老师到岗时,二十八班所有人欢呼雀跃。   这是他们自己用实力争取来的教师资源。   学校给二十八班配新数学老师的同时,新的英语老师也到岗了。骆轻舟终于结束了她磕磕绊绊的英语教学生涯,得以专注语文教学。   新学期第一次月考,二十八班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班平均分从垫底一连往上蹦了八名!   而姚问,在开年一中、二中、三中、四中、五中五校联考中,拿到了联校第一的名次。   联考的第二名,一中的理科第一名差她五分。   她的那个帖子瞬间炸了,以一骑绝尘的姿势被同学们顶到了最头上,楼层数高得吓人。   楼里曾经稍微说过她配不上江与时这啊那啊的楼层,全都被举报删除了。现在,没有人光拿她的颜值说事儿了,都在为她的分数疯狂尖叫。   当然,尖叫最厉害的是女生们。   ——“曾经,我特想酸一酸她这张脸。现在,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了。”   ——“听说一中的林曾,他们那个第一,最近天天在点灯熬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后哈哈哈哈哈哈我好爽啊。”   这是点赞数前三的三条评论,而这最后一条自带音响的评论,出现的时间最晚,但短短几天时间就被点到了第一的位置。   为什么这么平平无奇的一条评论能得这样的待遇呢?   就因为这层层主的ID叫“轻舟已过万重山”。   当然,识破她的是二十八班的学生。   毕竟,他们每个人都有班主任的微信,都能看到她的微信名。   姚问就在这个大家都为她欢呼的档口,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   她原本没打算接,可对方不依不饶打来。她一直不接,对方就一直打,这熟悉的令人厌烦的做法,除了蒋茹没有别人。   她把蒋茹的电话号码拉到了黑名单里,她就换手机号给她打,可真是让人厌恶。   姚问原本想按掉把这个新号也拖入黑名单里,想了想,最终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接通后,蒋茹气急败坏的声音立即传来:“姚问,你够狠!你够狠!你够狠!”她跟疯了一样一直重复这句话。   姚问一声没出,她甚至还有闲心仰头望望往外冒嫩芽的树木。   春来,万物兴盛,过去的就该翻篇了。   蒋茹喘气如牛,孕后期不易激动,可她根本就控制不住:“你让你爸转给你那么多钱!那么多钱!你怎么能张得开口?”说到后来,她气得喊破了喉咙。   姚问轻轻笑了下。   手机扔在一旁,开着公放。上课时间,小树林里很安静。   她是用上厕所的借口出来接电话的。   “我一直不知道,你妈看着柔柔弱弱,原来这么爱钱呢!呵,呵呵,呵呵呵呵。”蒋茹越说越气,一口气上不来,下一句话就没能说得出来。   “是啊,很爱,爱的不得了。”姚问悠闲说道。   蒋茹快被气死了,绷不住破口大骂:“真是心机重,离婚时明着分文不要,把你爸骗得一个劲儿掉眼泪,给她安了个重情的名头。她倒好,转头让你来要钱!都快掉钱眼里了!也不怕承受不住那么多钱,一个雷劈下来劈死你们!”   “嗯,”姚问一点都不气,说,“雷会先劈死三的。放心吧,老天爷还没瞎。”   说完,她干脆利索挂断了电话,把这个号码也拖入了黑名单。而后,她把刚才的录音文件发给了姚爱军。   这叫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一次,她非常冷静。   冷静到心情几乎没有半点儿波动,像一个局外人。   一切曾经让你煎熬的事情,当你不在乎时,你就会彻底冷静下来。   而当你彻底冷静下来的时候,谁也没法儿再伤害你。   春三月,香椿嫩芽冒头。   江与时收到了一个顺风快递,是径直发到“时·间”来的。他拆开后,瞧着那一地嫩芽愣了神。   然后他拍了张照片发给姚问。   【江与时】:[图片]   【江与时】:喜欢吃香椿?   姚问彼时在上晚自习,听见手机响,拿出来一瞧,满眼惊喜。   【冷静】:到啦!万赋予挺靠谱嘛。   她喜欢吃香椿,每年三月份一到,就开始眼巴巴盼上了。万赋予和了了最常被她拉去吃,都形成习惯了。三月一到,今年没人拉他们去吃香椿,一准儿就想到她了。   【江与时】:你想吃,告诉我,还需要从网上这么远运过来?   【冷静】:这里也有?   姚问没在菜市场见过,前几天她还特意去看了一眼来着。   【江与时】:神山没有,临市有,我给你弄来。   打这之后,江与时还真的特地去进香椿了,后厨在给姚问做各种香椿的吃法之余,顺便把它开发进了春日菜谱里。   几场贵如油的春雨过后,天气就要往夏天奔了。   最近一场春夏之交的雨淅淅沥沥落下,姚问以十九分的差距把一中第一名林曾远远地给甩在了身后,她决定休息一天。   细雨从房檐上垂落,四合院里一片沙沙声,潮气侵湿了外间窗前的粉百合。   那簇粉百合插在精致的花瓶里,粉粉嫩嫩,鲜艳妍丽,只有三支,却妆点了整个窗台的风景。   姚问躺在里间火炕上翻滚,舒服得一个劲儿喟叹。等天气热起来,这火炕就很舒服了。这会儿不烧火,躺在上面自带清凉效果。   她感慨道:“这房子如果装了暖气片就好了。”   江与时正在给她的床装蚊帐。春夏之交,热气上浮,别人还没怎么着,特别招蚊子的姚问先遭殃了。   只要被叮一口,甭管是蚊子还是别的小飞虫,白皙细嫩的皮肤上立马出现一大片红痕。她自己倒是习惯了,也不怎么在意。毕竟在她看来,神山的气候要比家里的气候对她友好多了,往年这个时候,她身上的红痕比现在多了去了。   她挠啊挠,江与时看得直皱眉。给买了清凉油,又给买了蚊帐,还亲自给挂。   “怎么个好法。”搭蚊帐不算技术活儿,几分钟完事后,江与时走过来坐到炕沿上,垂目望着她。   姚问见他过来,她挪一挪,从最里边挪到他身边,头枕着炕沿,迎上他的目光,手指乱舞,兴致勃勃说给他听:“这火炕优势特别明显,冬天睡浑身暖和,夏天睡自带凉席功能,清凉降暑,简直不要太美。”   姚问的脸颊带点儿婴儿肥,当然,笑起来的时候苹果肌一显现,那点儿肥就荡然无存了。她说着话,还不由自主咧嘴笑,从江与时这个角度望去,明眸皓齿,漂亮得有点过分了。   他抬手触碰到她的脸颊,轻轻捏着不放:“但是?”   “但是,”姚问任由他捏着,说到兴奋处,眼睛亮晶晶,“它也有缺点,比如冬天烧炭时睡一晚上,早上醒来鼻子里全都是灰。像我这样的体质,还不能经常睡,容易上火。可如果这里有了暖气片呢?”   “暖气片?”江与时咬着她的话音重复了一遍,四合院做不了暖气系统。但也有做的,只不过这是个大工程,需要重新好好规划。   “对啊,暖气片!如果西厢房有了暖气片,哇,洗澡的时候那该多舒服啊。浴霸虽然也行吧,可它终究是比不过暖气片热乎的。”   江与时见她眼睛一亮一亮,笑问:“再然后?”   “房间里要是装了暖气片,也不用多吧,只要有一间房装了,就完全可以换着睡嘛。想睡火炕就睡火炕,想睡床就睡床,多好。”   当然,现在的房间也可以睡床,但必须得烧炭取暖。这意味着即便不睡火炕,鼻子里还是会有灰。   她又说:“这样就能把两处好都体验到了。体质不好不能多睡,那就少睡嘛。周一三五睡火炕,二四六睡床……多舒服。”   “嗯,”江与时笑着说,“可以试一试。”   说到这里,他突然低头,微弯腰,胳膊肘撑住炕沿,挨近她,说:“我弄好了,你会回来住吗?”   从刚才起话题其实一直都很轻松,她一开始听到他这句话时几乎下意识就回答:“住啊,这么舒服我为什么不回……”   她迎上了江与时的眼神,外面雨声淅沥,她话音陡然止住。   他静静看着她,桃花眼里藏着令人琢磨不透的一点笑意,一点期待,还有许多深情。   即将要高考了,高考意味着什么,姚问十分清楚。   这段时间以来,她尽力避免让自己想到这个问题,就是害怕会难过。开春后,老太太曾经隐晦地提过几次,让她搬回小南房住。毕竟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占着江与时的正房了。   可她一点都不想搬,便故意装作没听懂。   隔日在跟大家一起吃饭时,老太太便和张美艳提起这件事,感谢她近段时间让她住在正房,说姚问一直占着不太好,影响江与时休息。   张美艳还没说什么,江与时就道:“没事,就这么住着。”   姚问不搬,江与时也客气地说没关系,老太太得了姚爱军的“指令”,就找他们上学的某一天,私自给把姚问的东西搬回了小南房。   当晚,江与时回来一瞧姚问不在里间了,再瞧她在小南房,有点儿不高兴。当下去了小南房,看着她也不说话。   姚问自己都有点儿懵,她还没搞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就让他先给了个冷脸,便赌气说:“又不是我搬的,你要是敢,你就再搬回去。”   江与时还真就搬了。   老太太在南房瞧着,就见他把她下午刚搬过去的行李一趟趟又给搬了回去。   江与时极少有办事这么不成熟的时候,最起码老太太没怎么见过,这唯一一回看上去这么幼稚的行为,是因为姚问。   姚问见他搬,她就跟在后面搭把手,提个小件儿,一趟趟跟着走。   张美艳在隔壁看着,也不说话。   江与间开学后就去了姑姑家,没了他调剂,旁边两个大人一上一下,互相望望彼此,神情些许凝重,都不吭声。   隔了几天,老太太在一次大家都在院子里坐着聊天儿时,跟张美艳说:“在这里也白住了这么长时间了,得了你们许多照顾,她爸爸说给我买一座院子……”   她话还没说完,江与时便道:“瞧好了吗?我帮您参谋参谋。新院子一般头几个月都不太好住,到时候您先过去,”他下巴点点姚问,“她就在这里住着。”   这是什么离谱提议,简直太霸道太不讲理了……   老太太什么时候见过江与时这一面?当下有点儿给气着了,打那以后也不提买院子的事儿了,就这么继续住着。   亲自看着都看不住,她搬出去了留孙女独自在这里可还行。   这天之后,姚问就继续安稳地在江与时的里间住着了。   有一回,两人在一起写卷子时,姚问想起这回事,就笑着说:“新院子一般头几个月都不太好住……你编的我都信了。”   江与时停了笔,侧转头静静看着她,没有笑。   姚问看见他的眼神,她那笑就继续不下去了。   有点儿像现在,她的笑容无以为继。越是临近高考,两个人默契地跟约好了似的,拼命多一点时间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干,一句话也不说,待在一个空间里都会觉得安心。   会不会回来住?   他望着她,距离她很近,这个距离是会让她下意识想要憋住气息的距离。可是她并不想推开他,她张嘴这就要给答案,他突然头一低,埋首在她脖颈,闷闷说:“当我没问。”   隔日,里间的窗台上也多了一瓶粉色百合花,三支。   江与时放的。 第76章 吃醋   一次次周考、月考,让二十八班频繁在二中高三年级冒头,跟开了挂一样,班均分节节高升。   管纪律的周老师每每经过二十八班后,回来都要跟校长感慨一番:“如今的二十八班啊,跟脱了胎换了骨了似的,简直让人不敢相信。”根本不用老师们怎么费心去管。   现在,如果二十八班课堂上、自习时有吵闹声,那也是因为学习而争论。当然,肯定有学不进去和学累了想放松的同学,但大家都很自觉,睡觉或者插耳机。悄无声息的,尽量不打扰别人。   在学习氛围这么浓厚的环境里,没有人傻到一个人对抗一整个群体,去做那个异类。   骆轻舟在田老师面前扬眉吐气,故意高声说:“是谁当初说‘女生哪能管得住那么多不服管的男生’啊?究竟是谁呀?”   田老师:“。”   能不能管得住,看谁管,还得讲究方法。   一次次联考,让二中在神山市一众学校里冒了头。   姚问的英语成绩回回满分,无论题难题简单,区别只在于题目简单她用时更快了而已。至于语文成绩,扣两分是她扣得最多的一回,有时候一分都不扣。   相对于稍微拖后腿的理综和数学,英语语文这两科单科第一的名头让她赢够了赞誉。   “随便一道听力题都能让人失分,但她不会。次次满分,简直可怕。”   “语文也很吓人好吧,作文、阅读理解、选择……随便哪一个题型,都很容易失分超过两分,可她就是能死死控制在两分内……”   后排男生们纷纷感慨,在打篮球歇息时聊起姚问来,一个个都啧啧啧几声。   “我真没见过学习这么厉害的女生。”江洋说。   “简直不给拔尖儿的男生们活路啊,全市没一个能考过她的。”刘鹏飞说。   刘尧立刻反驳:“谁说拔尖儿的就必须得是男生?你看清楚了,她现在是领头的。”   “我崇崇崇拜她!”福子道。   刘尧搭住福子的肩膀:“她粉丝多着呢,骆姐是头一号。你表现好点儿,说不准也能当个大粉。”   “……”   这边一群男生们议论得热火朝天,那边很安静。韩宁听了一耳朵,转头意味深长地道:“她是真的有实力。”   江与时目光望向远方,接近地平线的地方,“嗯”了一声。   韩宁干脆点破:“你还打算藏着吗?”   对此,江与时不置可否。   又一次月考后,周一大家到校上课。   第一个进来的同学拖着没睡醒的身子,正要一屁股往座位上坐,待看清楚书桌上的东西后,喊了一声:“卧槽!认错座位了吧?”   随着这一声,二十八班教室里断断续续响起了一片惊呼声,内容大同小异,大家都嚷嚷着“认错座位了吧?谁啊”这样的话语。   跟着,左右同学这么一对视,就都站起来往旁边人座位上看。看完后,面面相觑,发出了同一个疑问:“到底谁啊?”   有人说:“去看监控!”   有人立马道:“卧槽,监控都让蒙上了?”   墙角的监控,被套了黑色塑料袋。   这天江与时去店里办事,办完事直接从店里去学校。早上走得早,到学校也早,当他进来时,满教室同学全都呆呆望着他。   江与时挑了挑眉,小刀刀拉住他的手臂:“大江,是你吗?”   他嘀咕着:“我是觉得不是你啦。不过,是你我们就允许了,其他人不行!”他嘟嘟囔囔,“哪个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问过我们大家的意见了吗?”   江与时不明所以,小刀刀指着一张张书桌让他看。   江与时垂眼望去,就见每个人的书桌上都贴了一张白纸,上面明晃晃用打印字体写着:“姚问,我喜欢你”几个大字。   看到的第一眼,江与时下意识皱眉。跟着,他绕着教室走了一圈。每一张桌子,全都张贴着这张纸,没有一张被漏掉。   江与时若有所思。   姚问来了看到后,内心毫无波动,撕掉贴纸就坐下了。康丽娜悄咪咪问:“谁啊?你知道吗?”   她不知道,也不关心。   只不过从这天起,江与时好像有一点微妙的变化。   五月底,原先班级拍毕业照。老班打电话给姚问,要她回来和大家一起拍个照。姚问飞回去拍完毕业照,坐出租车回了一趟家,在小区外停下,远远望了一眼,没有进门,当天接着就飞回来了。   去的时候是江与时把她送到机场的,原本他说要来接她,落地机场接到他的电话,他道:“店里临时有点急事,我让韩宁去接你。”   对面背景音嘈杂,像是又有人闹事,姚问听着估计他很忙,就说:“那我等他。”   说完,江与时也没挂电话,她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说话,就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那什么,”江与时干咳了一声,“你坐韩宁的摩托车,抓尾箱,或者握着他的肩膀都行。”   姚问一时有点没太理解,茫然眨了眨眼:“嗯?”   那不然抓哪里?肯定是抓尾箱,或者握着肩膀啊。这还用说吗?   一念毕,就听他接着说:“别搂他的腰。”   机场里人来人往,广播声频繁响起,无比嘈杂。   江与时的声音压得有点儿低,等抵达姚问的耳鼓膜时,让她一下子红了脸。   电话出现了几秒的空白,而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嘴巴先于大脑行动了,慢吞吞说:“那我等你来接我。”   其实她完全可以自己打车回去的,但是她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选项。   江与时脚步一顿,抬眼往前头闹事的那一桌望了眼,说:“你给我一个半小时,最多一个半小时。”   姚问捏住手机,“嗯”了一声。声音极低,几不可闻。江与时听在耳里,像是被猫挠了一下,耳蜗都在发痒。   挂了电话,江与时迅速去处理前方纠纷。   姚问在机场独自逛了一个多小时,接到了许东也的电话。他很兴奋地告诉她,前化学老师终于把钱还给大家了。   “从寒假一直到现在,她总算是受不了了!对付这种人,就得使这种招数才会管用。”许东也激动地说。   前化学老师起先强硬地不还钱,哪怕这对她的新工作非常不利。为了摆脱紧跟在身后揭发她的许东也等人,她不当老师了,转头去了补习班。许东也他们也没那么容易放弃,立即追了过去。   后来,她转行去试探做别的。许东也几人就把事情起因经过结果和证据做了一个视频,她去哪里,就把这视频发到哪里。   网络时代,揭发这样的事情并不会浪费多少时间。   “虽说我们没有全拿回来,但也算不错了。毕竟师生一场,剩下的就当给她的辛苦费了。”许东也高兴地说。   姚问也替他们高兴。   许东也高兴过后,突然问:“你在哪里啊?怎么听着像是在机场呢?”   姚问简单说有事回去了一趟,许东也跟着道:“那你等等我,我去接你,等着啊!”   说完,没等姚问说话,他就把电话给挂了。姚问再打过去,电话一直没人接。   十分钟后,江与时到了,很准时。   机场人来人往,姚问一眼就看到了他。江与时也看见她了,他招招手:“走了。”   姚问奔过去就要跟着走了,突然想起了许东也,然后说:“等一会儿吧。”   江与时回头:“等什么?你想在这里吃东西?机场的东西太难吃,忍一会儿,回去吃。”   “不是,”姚问说,“许东也说要来接我……”   她话还没说完,刚才还满脸笑意的江与时挑眉,声音略微有点儿重:“他要来接你?”   姚问眨了眨眼:“就……”   他有些不高兴,跟着就去拨打许东也的电话:“我让他回去。”   姚问正要说你别打了,打不通,就见电话接通了,他言简意赅道:“姚问我接走了。”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挺长一串,他耐心等了会儿,而后有点冷淡地说:“就这样,挂了。”   说实话,姚问没怎么见过他这么冷漠的样子,感觉得零下几十度了。   从这之后,气氛就有些微妙。   等她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车子启动上路,他的身体还都紧绷着。   她圈住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背,蹭了蹭,他也没反应。   她叹口气,手指戳了戳他的背,软软问:“时哥,我饿了,有什么好吃的?”   江与时总算是松口了:“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让厨房现做。”   “嗯,”她再戳戳他的背,“许东也打电话跟我说金老师还大家钱的事情,听见我在机场,就说要来接。我连话都没能说完他就挂断电话了,之后,我一直打不通他的电话。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一打就通了。”   她实话实说解释了一大通,江与时终于说:“嗯,搂好了。”声音听着总算是不绷着了。   姚问赶紧收好乱动的手,再次圈紧他的腰。   这次之后,她就晓得,要跟男生们保持一点距离了,最起码在一些私人事情上得有个界限。   进入六月,属于高三年级的紧张彻底逼近。   二十八班也要拍毕业照了。   全班人站了好几排,按照个头排。姚问原本应该在第一排蹲着,她都已经蹲好了,摄影师指着她说:“哎,左边这个女生,你到第三排中间去。对,就老师们后面那一排。颜值分布均衡,这样拍出来才会好看。”   班里同学纷纷往前望,小刀刀竖着大拇指喊:“哥你眼光不错啊,我们班最漂亮的女生让你一眼就给挑出来了。”   姚问一动,最后一排的江与时也跟着动。   他跟着这么一动,摄影师不乐意了,说:“最后一排那个高个子帅哥,你就别往中间站了,你还回左边去。你太高,而且,你肩负提升左边颜值的重任。”   姚问转回头,就见江与时正站在她这一列的最后一排。他原本在左边,她一动,他也随着她移动到了这一列。   看明白了他的举动,她只觉像是吃了一枚糖果,甜到心窝里了。   还没等江与时说什么,韩宁就说:“哥,他可能不太乐意负担你给的这个重任。”   后排男生们也七嘴八舌说:“就让大江在那里站着吧。”   “是啊,我们也有帅的,高的,您换一个人。”   “是啊是啊,哥换个人吧。”   “……”   虽然两人从来没公开挑明过,但班级里所有同学几乎已经默认他们是一对了,就连任课老师们也有所眼见耳闻。   学校明令禁止早恋,但碍于姚问成绩次次都考得让人挑不出个错来,而江与时虽然成绩不好,可他也算是年少有为的代表了,老师们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故谁都没对此说过什么。   至于班主任骆轻舟,她更不会随随便便指点。   跟姚问接触了将近一年,她很了解她不是那种头脑发热的女生。而江与时,他要比一般同龄人成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会太出格。   摄影师往最后一排一瞥,再顺着往第三排一瞥,他也是上过学的人,还能瞧不明白这点儿事儿。于是,特别大方地让了步,道:“那咱们换人。”   随着“咔嚓”一声,姚问跟江与时的第一张合影,诞生了。   六月六号晚上,姚问先接到了姚爱军的电话,特地嘱咐她好好考。他原本打算回来陪她考试,但蒋茹又住院了,走不开。   接着,姚问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宝贝,放平心态好好考,妈妈给你加油。”李静雯嗓音低沉,说话时微有点儿喘,像是很累。   她又说:“妈妈在国外出差,这会儿回不去了,不然还可以去学校给你加油。”   姚问明知道她在骗她,还是装作相信的样子,问:“我考完能去找你吗?”   她又说:“我很想你。”   听见“我很想你”四个字,李静雯眨掉即将要冒出来的湿气,说:“看看那个时候工作怎么样,要是妈妈能回去的话,你就来。”   “嗯。”姚问吸了吸鼻子,说。   六月七号早上,交警封路,维护交通秩序。   姚问坐在江与时的摩托车后座上,两人一起去学校。二中门口被私家车围得水泄不通,摩托车这种灵巧的出行工具反而更容易通行。   他们不在一个考场,江与时把她先送到她的考场,再去自己考场。   分别时,他停住脚步,对她说:“好好考,心态要稳。”   姚问笑着应了,却没法儿对他说同样的话。   一想到他肩上承担的重任,她心里的酸涩就忍不住要冒头。阳光明晃晃刺得人快要流泪,她快速偏过头,在落泪之前赶紧走进考场。   上午的语文是姚问的强项,她提前五分钟出考场。原本以为江与时应该早就出来了,然而,在自己考场外没见到他。她便转身去了他的考场,等了会儿,考试结束后,他才随着人流走出来。   他竟然破天荒没有提前出来,可以说,很给高考面子了。   进入六月,就奔着夏天来了,天气逐渐炎热。中午一进店,江与时径直去休息室,找到张美艳给放在那里备着放凉的酸米汤,他端起小碟仰头就喝。   大概是渴狠了,他咕嘟咕嘟一连喝了许多。喉结滚动,看得姚问都想尝一尝。   可一想到酸粥的那个酸度,她就不由蹙眉。   江与时喝爽了回头正要说什么,瞧见她的眼神,便问:“想喝?”   姚问有些纠结,就那么看着他,犹犹豫豫的。天气热起来后,张美艳每日都专门给江与时做酸米汤。他也吃那个酸死人的粥,酸米汤更是喝得勤。   去年秋天来这里时,姚问就知道他特别喜欢喝酸米汤,也喜欢吃酸粥。   一想到那个让人酸翻了的酸度,她就要打退堂鼓,正待说话,江与时道:“这个米汤清凉解暑,喝完浑身舒畅,对肠胃好,还美容养颜。”   “这么多好处呢?”姚问有点不太敢相信。   江与时从另一个小碟里给她盛了一小碗,姚问接过来,在他的眼神鼓励下试探性喝了一小口,感觉了一下味道。张美艳做的没有老太太做的酸,入口些微有点酸,喝进去后回甘,有股子悠长的米香味儿。   江与时见她整张脸都皱在一起了,给他看笑了,抬手顺了下她的鼻尖,说:“行了,别喝了。”   说着,就要把碗拿走,这就打算自己喝光了,却没能拽动碗。   姚问一仰头就把剩下的全部喝光了。   江与时惊了一下,赶忙给她去桌上找糖。因为她喜欢吃糖,家里和店里都备着糖。   下午考数学时,紧张加上炎热,姚问的考场有两个人中暑了。120来拉人时,俩人哭着死活不肯走,监考老师怕他们影响大家,让保安给强制送出去了。   考场上有人悄声说:“回去多喝点儿酸米汤,啥事儿没有。”   当晚,姚问回去狂喝酸米汤。把江与时看得一个劲儿愣怔,说:“明天不能喝太多,容易跑厕所。”   第二天上午的理综有点儿难度,物理大题浪费了姚问挺长时间,下午的英语那就是她的强项了。等考试全部结束,她才和江与时对数学和理综大题的答案。   全部对完后,她觉得难的那道物理大题和江与时的答案不一样。等互相讲了各自的解题步骤后,最终确定是她错了。当然,她也不是一错到底,前面几个步骤还是对的,只是最后的关键一步解岔了。   姚问有点儿郁闷,用来解它的时间最多,结果还没完全解对。   江与时见她嘴巴都噘起来了,可真是把自个儿给郁闷坏了,便转身冲她敞开怀抱,说:“来,抱一抱。”   此时,他们刚演算完题目,正坐在书桌前。姚问闻言微微侧身,也没伸手,上半身往前一倾,那张略显烦闷的小脸先投入了他的怀抱。   江与时把她搂了个满怀,伸手边轻抚着她的背边低头瞧她。她窝在他胸前,卷翘又浓密的眼睫毛一颤一颤,瞧着快要气哭了,连爸妈打来的电话都不接了。   他贴近她,在她耳边轻声哄:“是那道题的错,它有眼不识泰山,敢为难你。”   姚问:“。”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她原本都快要郁闷得掉眼泪了,听了这话,没能忍得住,“噗嗤”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她紧紧搂住他,脸颊再往前蹭一蹭,猫咪一样。 第77章 皮影   当晚,骆轻舟在群里发语音:“晚上咱们班集体出去吃饭!老师请客!”   终于考完了,无论考得好与不好,这一令人头皮紧绷的阶段总算是过去了。同学们都想放松一下,纷纷响应:“骆姐,去哪里啊?”   毕业了,敢当着本人面儿喊骆姐了。   骆轻舟乐呵呵应了这称呼,又发语音:“去年我们篮球赛聚餐时,那会儿我跟大江还不太熟,不好意思去他店里,害怕他会因讨好老师给我免单,让我落个薅学生羊毛的名头。”   “我现在了解了,他酷得很,谁都不讨好,我的这个担心是多余的。所以今晚,我们去大江店里!联络感情的同时,给他提升提升营收。”   底下一片“哈哈哈哈哈”。   “骆姐你这么实诚你家人知道吗?”   “我们指的是刘老师。”   “对对对,一班的刘老师知道吗?”   骆轻舟说:“大概是知道的。”   群里炸锅了。   姚问和江与时到店里时,班里同学大部分都到了。江与时给开了个超大包间,摆了三张大圆桌才让二十八班的同学们都上了座。   啤酒一箱箱往里面拎,有男生想喝白酒,被骆轻舟挥手挡住:“你们骆姐工资不厚,给我省点儿钱吧。”   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是怕白酒把人给喝醉,嘿嘿一笑作罢。   江与时去叮嘱后厨备菜了,姚问一进门就被同学们团团围住。一个个七嘴八舌说:“你怎么跑那么快,我们考完去找你,人都不见了。”   说着,他们站成一排,郑重道:“班长,谢谢你。”   “从明天开始,我们轮流请你吃饭!”   姚问笑说:“成绩还没出来呢。”吃饭什么的,她当时就是随意提一嘴,为了堵住他们要给补课钱的口。   许东也看着她,样子有些感慨:“大家都估分了,没有一个人原地踏步。”   他这话说完,有人忍不住偷偷抹泪。是为了这段时间所有人拼尽全力的努力没有白费,也是为了有人愿意帮助这样的他们,更为了前方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未来。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骆轻舟在旁边看得眼热,故作不满道:“我可要开始嫉妒了啊!怎么光请班长,我这么大一个人你们是看不见吗?”   大伙儿刚袭上心头的那股子感激也好,感动也罢,让她一个“嫉妒”给撞散了,嘻嘻哈哈又开始热络地聊天了。   等菜上桌,骆轻舟扫一眼三桌齐齐满满的学生,在飘荡起来的饭菜香味儿里微有些感慨,说:“知道高考前我为什么一句话都没给你们嘱咐吗?”   “啊?都没有嘱咐吗?”小刀刀嘀咕,“我们私下里都偷偷说,你肯定叮嘱班长了。”   姚问赶忙摇头,给骆轻舟澄清:“骆老师一碗水端得很平,没给我洒半点儿,至少高考前没有。”   大家哈哈笑。   然后有人问:“为啥啊?”   大伙儿纷纷附和:“是啊,为什么啊?”   几乎所有班主任都在高考前忙着给大家贴心忠告,或鼓劲或激励或加油。只有骆轻舟出其不意,一个字都不说。   “为什么呢?因为,”骆轻舟罕见露出了一本正经的表情,跟当初在小树林里对姚问说那番话时似的,脸色有些许郑重,“其实考好,也不一定就意味着未来一片坦途。没考好,也不意味着天就要塌了。等你们往后上了大学,毕业工作,你们就会发现,其实高考,也只不过是人生的一个节点而已。从整个生命历程来看,它并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重要。”   这番话说愣了一众人。   “那重要的是什么呢?”骆轻舟问。   没人能接得上她这句话。   在此时刚经历过高考的学生们眼中,高考就是很重要,无以伦比地重要。   姚问转头看向江与时,他也望向了她。迎上她的视线,他垂眼点了点她的手,姚问便把手伸到桌子底下。   江与时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写字。   桌上,骆轻舟揭晓了答案,说:“重要的是,好好做人。”   大家都愣住了。   姚问也愣住了,骆轻舟话音刚落,江与时也正好在她手心里写完第四个字,连起来是:好-好-做-人。   跟骆轻舟不谋而合。   骆轻舟接着道:“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你们一路坦途,但好好做人至少能让你们走得顺利点儿,能让你们内心平静。重要的是这个。”   饭桌上一阵寂静,同学们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就见骆轻舟话音一转,本性归来:“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没有那么重要这种不太能搬得上台面的话,我敢高考前说给你们听吗?不得让你们爸妈给我打出学校去。”   大伙儿哈哈哈大笑,气氛又热烈起来了。   前半场吃吃聊聊,后半场啤酒上桌后,包间里的气氛就彻底炒热了。   骆轻舟看见酒就头疼,把江与时拉到一边,叮嘱他瞧着点儿,别让大家喝多。转头冲大伙儿说了声“除了白酒,什么都可以要,好好吃,好好玩儿”,就先撤了。   等她一走,没了紧箍咒,大家闹腾得越发厉害了。也不知道是谁,带头要敬姚问酒,然后一个两个,就都来了。   姚问看得一阵无语,说:“才刚高考完,这就都要进社会了啊。”   江与时把饮料瓶盖拧开,递给她,她接过来往杯子里倒,说:“我势单力薄,就喝点儿饮料吧。要是喝啤酒,我担心我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开玩笑,一人一杯,她的肚子又不是大海。   这边姚问被同学们包围了,那边江与时远远坐着,韩宁等人围在一旁。等聊完男生们感兴趣的话题,就都安静下来了,齐齐望着这边。   起先,有人敬酒,姚问就喝一杯饮料。后来,来敬酒的人越来越多,她一杯饮料就匀成好几次喝光。也不知道喝到第几杯的时候,她接到了李静雯的电话。   “宝贝,妈妈今晚回来了,你明天过来吧。”李静雯说。   这一晚往后的时间里,姚问有点晕乎。不是醉了,是幸福晕了。   当醉酒的康丽娜坐过来抓着她的手呜呜哭泣时,她还特别好心情地安慰她,问她怎么了。   敬酒终于停止了,周围同学闹腾着你追我赶。康丽娜欲言又止,一副备受煎熬的样子。   这一晚上,她都坐得离她很远。此时终于挨过来,却是这么一副模样。   姚问耐心等着,就见她转头从桌上拎了瓶啤酒,仰脖喝完后,才鼓起勇气凑她耳边说:“我喜欢江与时。”   姚问立即抬头寻找江与时,他正坐在一众男生中,笑说着什么。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眼望了过来。   “嗯,我知道。”她说。   “太明显了是吧?”康丽娜不好意思地道,接着静静地看着她,说,“但我更喜欢你。”   姚问:“……”   这她可就不知道了。   康丽娜又胡乱抓过桌上的一瓶啤酒,仰头一气儿喝完,用手背抹一把嘴,在周围的嘈杂中一鼓作气说:“姚问,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啊?”   这怎么还发展到说秘密了?   还没待姚问想好要不要阻止一下,康丽娜定定地看着她,说:“其实我刚开始接近你,是想看你出丑来着。”   她们两个坐在靠窗户边,左右两侧的同学都起身去跟旁边桌的同学聊天去了。只在对面还坐着两三个同学,只不过他们此时也都背过了身,嘻嘻哈哈听小刀刀侃大山。   姚问没说话。   康丽娜看着她,不敢眨一下眼睛,一口气说:“包括我借约你逛街顺利拉你去文艺委员家里,看拉拉队表演,故意让你帮忙,其实真实心思就是想看你出丑。就是想让大家亲眼看到,你根本没有那么好。还包括我同桌跟你换座位,也是我怂恿的。”   姚问挑了挑眉,她能看得出来康丽娜说的都是真的,她悠悠道:“你这是在自爆吗?”   康丽娜点点头:“是的,我就是在自爆。”不说之前喝的,刚才两瓶啤酒入肚,她眼眶都红了,接着说,“我做这么多,就是想近距离找出你的不好。”   姚问:“……”   “我很不服气啊,凭什么江与时对我不屑一顾,对你却那么不一样?凭什么你一来,顶着个大鸭蛋都能当班长?你漂亮,我也不差啊。”   说到这里,她打了个啤酒嗝。等把那股子刺激人的酒味儿压下去,她笑着说:“然后,我就被打脸了。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文艺委员殷勤给你端水果,还耐心给你挑礼物。小心翼翼问我,你到底会喜欢哪种口味的零食。接着我就发现,跟你坐同桌,我简直赚大发了。周围人都羡慕我羡慕得要死,因为我可以随时随地问你题目。”   她眼神迷离,转头指了指不远处的许东也,手指晃悠着:“他就坐在你后面,他都羡慕我。”   “你知道吗,就连金老师那件事,也是我借着问题目的幌子,想要让你帮忙解决问题,我想让你帮我们成功把化学老师给换掉。你都敢站起来怼贾老师,我觉得没有你不敢做、做不到的事情,你是万能的!”   她脸色红润,望着她:“如果说,我以前当面做的那些对你好的事情,夸你的话,有一半都是虚情假意,那到这个时候,我所做的事情,所说的话,就都是百分百的真心了。”   “后来,我一点都不嫉妒你了,真的。”她看着她,眼睛里水雾雾的,“我一个女生都喜欢你,更何况男生呢?江与时喜欢你太正常了。不止江与时,班里好多男生都喜欢你。只是碍于江与时挡在前面,他们排不上号。 ”   姚问没见过这种自爆方式,一时有点儿愣怔。   康丽娜嘴巴一瘪,瞧着就要哭了:“姚问,你能不能不要讨厌我啊?我真的很喜欢你啊。我早就开始内疚了,估完分更难受了。明明考好了应该要高兴的,可我想起自己曾经对你怀有的那种恶劣的念头,做的那些事情,我就……我就……”   一连两个“我就”都没能我就出个所以然来,她“哇”一声哭了:“我们以后还能做好朋友吗?能不能做你考到别的大学,我也可以去看你的那种好朋友,能吗?”   信息量太大,姚问有点儿懵。   就在她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时候,原本明亮的包厢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周围传来大家的吵闹声。   “怎么回事?”   “停电了?”   “不对啊,外面还有电啊?”   “……”   只有姚问十分庆幸,她不用立刻马上处理这件事了。   周围人跑来跑去,有人在喊江与时,有人碰倒了啤酒瓶,有人摔了一跤,就在这一片闹哄哄中,姚问感觉到自己的头发突然散落在了肩膀上。   她伸手一摸,发绳掉了。   是松了么?还是断了?   过了一会儿,电来了。康丽娜趴在桌子上,醉得不省人事。姚问转头去找发圈,找了一圈儿也没找见。   还真是活不见绳,死不见断绳,莫名其妙飞了。   兴许什么时候掉了,她也没放在心上,这毕竟是件小事。她头发长得快,中途剪过一次,最近又长长了。不过,长度还是维持在到肩膀的位置。没了发圈,就这么散着也不碍事。   等一顿饭吃完,女生们互相搀扶着,男生们去结账。今儿这一顿饭,没人想过让骆轻舟请客。   收银员说:“你们骆老师出来时提前付钱了,不过,我们老板给还回去了。老板的意思是,这顿免单。”   男生们都不让,啤酒喝多了也上头,嘴里纷纷嚷着:“这顿饭必须得我们请客。成绩都有了提升,太有纪念意义了。”   “再说了,让我们成绩提升的人在这里,怎么能让别人请客呢。”   几个人推搡着,一起AA把账给结了。   等把醉酒的都让人给送回去,剩下清醒的也没几个了,江洋说:“咱们通宵玩儿吧。”   韩宁提议:“吃多了有点撑得慌,爬山去?夜爬,很有意思的。”说着,他望向江与时,“去大神山。”   他瞥了眼姚问,眼神示意江与时,姚问没去过。   姚问接到妈妈电话那会儿光顾着高兴了,这时让夏夜的风一吹,吹清醒了,看见江与时才想起去看妈妈就要跟他分别。一时情绪上涌,有点儿难过,第一个举手表决:“去!”   一行人趁着夜色爬大神山,男生们脚步飞快,爬山跟遛弯儿一样。几个女生也不赖,就姚问一个拖后腿的。   江与时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不一会儿,他们俩就远远拉开大部队一大截。他笑着说:“响应挺积极,就是腿脚跟不上口号。”   姚问转回头,停住脚步。   月亮洁白可爱,夜色那么温柔。   她说:“时哥,你背我吧。”   江与时笑看了她一眼,转身,蹲下身子,说:“上来。”   姚问一步一步走过去,弯腰,手臂搭住他的肩膀。江与时抬手揽住她的腿,站起了身。   姚问的视野陡然变高。大神山树木多,六月份草木葱茏,这个视角看到的风景更漂亮,她却无心欣赏。   路旁有同样爬山的行人经过,好奇地望他们一眼。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寺庙,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瞧着像是有人在祈福。   姚问就在此时开口:“时哥,我明天就要去找我妈妈了。”   江与时闻言脚步一顿,接着迈步,“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哪怕再不舍得,心里再在乎,姚问都十分清楚,还是要分开。江与时会留在这里履行他的诺言,而她,会坚定地去往自己的未来。   等真的到达了那个未来,谁也不知道究竟会怎么样。   她脑子里过着这样那样凄凄惨惨的想法,就见脚下的路偏离了原有的路线,他们正朝着那座寺庙走去。   身旁有几个年轻男女经过,看样子也是刚高考完的学生,他们聊天的内容吸引了姚问的注意力。   “说起大神山,有一个传闻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过?”一个男生说。   几个女生齐齐摇头。   “据说,一对情侣注定有缘分的话,才能一起爬上大神山。如果没缘分,走到山脚下也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上不来的。”   听他这样说,旁边另一人附和道:“我好像也听过有这么一回事。有一次打车跟人拼了个车,司机要先把前头上车的一对情侣给送到大神山。”   “只是,还没到山脚下,两人就因为对方父母各自给多少红包的事情吵起来了,一路吵得停不下来,最后中途下了车,不去了。”   “司机大叔就回头跟我说,没有缘分的情侣啊,上不了大神山。邪乎吧?”   ……   江与时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了,姚问也听得入了迷。   真的假的?   等到了寺庙门口,姚问从江与时背上下来。里面还真的有个祈福殿,旁边有个老师傅在闭眼敲木鱼,大伙儿排着队进去祈福。   不过江与时没有在它面前停留,他径直绕过它,来到了一座小偏殿前。   小偏殿被山水画屏风隔成一个个小隔间,隔间里摆着白色幕布。许多人坐在幕布后面,摆弄着手里栩栩如生的彩色小人偶,玩儿得很开心。   姚问一眼就看到了刚才讲“大神山传说”的那些人。他们一男一女两两坐在幕布前,挥动着手里的杆儿,指挥人偶行走,说些日常会说的话。   她没看明白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偏头问:“这什么?”   “皮影戏。”江与时拉着她走进去,门口有个收钱的,他交了钱,两人来到一处幕布后。   “整个神山市,只有这里有。”江与时说。   姚问探头望去,见旁边坐着的人操纵着三根细细的杆儿,让小人偶做出各种姿势,还给它配音。   她觉得有意思,从一堆人偶里挑选了一个挺漂亮的女人偶,坐下来也操纵杆儿给她变幻姿势。   江与时坐到了她旁边,他拿了一个看上去挺威武的男人偶,操作主杆和耍杆摇头晃脑来到女人偶面前,伸胳膊碰了碰她的手臂,问:“你妈妈和我谁重要?”   姚问“噌”一下侧转头看他。   江与时目不斜视,操作耍杆让男人偶的手臂伸到她额头上方,高举着:“想好了再回答,回答错了弹你脑门儿。”   姚问心里慌乱,手中操纵着的女人偶也步伐不稳,差点儿就要跪倒了,她赶紧可怜兮兮喊:“时哥~”   江与时操纵着的男人偶不为所动,手指点了点女人偶的鼻尖,冷酷说:“这个时候撒娇不管用。”   姚问一听这话,耳朵尖儿“噌”一下就红了。   这让她怎么回答?都挺重要的行吗?可是她觉得这个答案江与时听了不会开心。   于是,她操纵着女人偶绕过男人偶高举着的胳膊,蹭到他身旁,伸展双臂揪住他的衣服,又开始撒娇:“时哥,蚊子咬了好几个包。”   江与时总算是看她了。他偏头看一眼她的胳膊,夏日山里蚊子多,一会儿的功夫姚问胳膊上就多了许多个大红包。江与时瞥了一眼后,目光再次回到幕布上,他操纵男人偶远离女人偶身边:“不正面回答我看不见那几个包。”   姚问一听这话,生气了。她操纵女人偶追过去,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抬起来,指着男人偶就问:“你妈妈和我谁重要?”   问完,她还生气地说:“立刻,马上回答我。回答错了我……我……”   她发现以女人偶的身高够不着男人偶的脑门儿,除非飞起来。可她不想让女人偶做这么不淑女的动作,于是说:“……我踩你的脚!”   说着,她还低头看了眼江与时的脚。   她话音刚落,江与时松了手,手中的男人偶哗啦一声散了架。   他转过头,桃花眼紧紧攫住她,说:“你。” 第78章 担当   一阵如流水般的音乐缓缓流淌而出,是从正对面那堵墙壁上镶嵌着的内置扩音器里发出来的。   这面墙壁上有一个机关按钮,后面是个小内室,里面坐着一群演奏乐器的老手艺人。   他们能听到每个隔间里的一对对有情人都在说些什么,随话语给搭配演奏音乐。他们默默地隐藏在幕后,不会打扰到里面的人。   姚问听到音乐了,可这音乐并没能扰乱她的心思,让她分心多关注一下。   她怔怔望着江与时,红唇轻启,喃喃说:“骗人。”   她发泄似的,挥动杆儿让女人偶去戳躺在地上的男人偶,嘴里一个劲儿说:“骗人,骗人,骗人。”   江与时瞧她这样,弯唇一笑,捡起杆儿让男人偶又回到了幕布上,站在女人偶面前,摸摸她的额头,轻声说:“嗯,骗你的。”   姚问立即侧头看他。   小偏殿里灯光昏昧,他目光注视着白色幕布,只留给她一个侧脸。   她看见了他唇角扬起来的弧度。   她胸中堵着的那块石头就这么沉下去了,松快瞬间浮上心头。就说嘛,怎么可能她比较重要,肯定是妈妈重要啊。   她挥动杆儿让女人偶去戳他的肚子,说:“让你骗我!”   音乐再起,如清泉般澄净。   “别戳,痒。”江与时挥动着主杆让男人偶低头,又挥动耍杆让男人偶的手臂挡住自己的肚子,嘴里给他配着音,“不要有所顾虑,想走就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是自由的。”   你是自由的。   因为这句话,姚问心中的沉重散得干干净净。   晚上回家洗完澡后,江与时细致地给她涂抹清凉油,胳膊上的包全给涂了一遍。他涂得认真,她也安静,罕见没说话。橘色灯光笼罩着他们,气氛柔和得让人心醉。   他涂完了胳膊,目光随之上移。她脖子上也被咬了好几个包,因为皮肤过于娇嫩,那包也显得粉嫩。他瞥了眼,移开目光,把清凉油递到她手心里,说:“自己对着镜子涂。”   夏夜微风鼓噪,蝉鸣阵阵,他转头去外面了。   姚问对着镜子抹完跑到窗户边,瞧见他坐在遮阳架下,嘴里叼着根烟,手里掂着打火机玩儿,那根烟一直没点着。   她敲了敲玻璃。   江与时扭头前先把烟从嘴里拿下来。   待看见他的脸,她笑着用口型说:“时哥,吸烟有害健康。”   江与时弯了弯眉眼,手一扬,手里的烟就进了垃圾桶了。   这一晚如同以往他们相处的每一晚一样,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姚问订了早上九点多的机票,第二天早早醒来收拾行李。江与时站在门口,身子倚着墙壁,沉默着看她收拾。她不擅长整理,把那些东西一气儿全都扔进行李箱里,规整规整能看得过去就行。   江与时走过来,蹲下身说:“你把要带走的东西全都放过来。”   姚问乐得他替她整理,她转头去拿东西。捡了重要的,值得拿走的东西,全都装好了。想到不久后就要见到妈妈,她心情很明朗。   江与时一直沉默着替她整理,一言不发。   到了院子里,她向老太太和张美艳告别。   张美艳见她笑颜明艳,转头看一眼站在后面沉默注视着她的江与时,心头一阵泛酸。   去机场的路上姚问是很开心的,甚至办完托运要跟江与时分别时,她还挥了挥手,俏皮说:“时哥,我走了。”   想起每次他去店里时,都会跟她说一声:“那我走了。”   这回,轮到她说了,她还觉得有些小兴奋。   “嗯,走吧。”他说。   高考过后,机场里人来人往,江与时站在那里,如同一幅不动的人形立牌。   姚问踮起脚,后退着,朝着人群里的他又挥了挥手。   这种兴奋的情绪持续到她即将要过安检的时候。眼瞧着排在她前面的人过去了,就要到她了,她突然莫名其妙觉得心脏疼,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垮了。   工作人员说:“女士,请出示一下登机牌。”抬头看过来时,愣了一下。   姚问看见了她的眼神,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摸了满手泪。直到这时,她那上扬了一路的唇角才拉平。   工作人员正在犹豫要不要催促第二回 时,姚问已经转头从长长的队伍里出去了。   起先,她以正常速度走着。   而后,她突然开始奔跑。   江与时就在身后不远处看着她,对上她的眼神时,他先是挑了一下眉,待看清楚她的意图后,他微微弯腰,低头。   她正巧冲到他面前,跃了一下,双手顺利牢牢勾住他的脖子,紧紧搂住他。   江与时揽住她,微一抬臂,把她一下子就给抱了起来。她窝在他的脖颈处,眼泪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刷拉一下倾泻而出。   他侧过头看她,见她满脸泪。   他用鼻尖磨了磨她那因为流泪而通红的鼻子,说:“不是一直挺高兴吗?我还说你这么没良心,怎么转头就哭了呢?”   他说着这样的话,眉眼泄露了他的情意,这是他今早的第一个笑容。   姚问又一头埋到他的颈子里,这回埋得更深。她把眼泪全都糊在他的衣领上。她根本顾不得周围行人向她投来的目光,也顾不得自己得赶紧去安检,什么都顾不得。很快,江与时的衣领就湿了一大片,湿意透过衣服布料抵达皮肤。   这一刻,姚问清晰地想起初时察觉到自己喜欢他时的心情。那会儿她想要离开神山,离开他,那时心里觉得,自己很舍不得走。   其实,更深一层的舍不得,不到最后一刻,是根本意识不到的。   而一旦意识到,就要把泪腺给搞坏了。   双手抱着她腾不出来,江与时偏头用鼻子蹭她的脸蛋,说:“抬起头来。”   姚问在他脖颈间默默流了一会儿泪,闻言非常听话地抬起头。   她眼泪汪汪,他眉眼含笑。她脸蛋儿上挂着泪,脸颊鼻子都红了。他近距离瞧着,瞧够了凑近一口咬上了她的脸蛋儿。   姚问没防着他突然咬上来,呜咽了一声,从喉咙里发出来细细的一声:“时哥,疼啊。”   这一声让江与时非常受用,他松了口,唇角扬着。他就着这个过分贴近的姿势看了她几秒钟,接着,用鼻尖把他自己给咬出来的痕迹蹭着揉了揉。   待那一圈牙印慢慢消散,他拉开距离,瞥了眼安检处,说:“走吧,再不走你就走不了了。”   他松开手,让她站在地上,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把她转了个圈,轻轻推了一把,在她耳边说:“自己选好的路,就要坚定地走下去,别回头。”   姚问就听话地一直没回头,当然,眼泪也很听话地一直掉。   她很清楚,自己这一走,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回来了。   而他,也非常了解她。所以才会说,别回头。   等飞机起飞,升入高空,彻底离开神山市的范围,姚问才捂着脸哭出了声。旁边座位吃橘子的阿姨愣了一下,继而轻轻拍着她的背。   落地没敢让李静雯来接机,她独自打车去了她的新家。   只是,哭红的眼睛刚恢复,见到骨瘦如柴的妈妈,她又忍不住掉眼泪。这么长时间了,她的妈妈都没能从离婚的阴影中走出来,还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样子。   李静雯见她哭,强忍着眼泪笑着撒谎:“最近工作太多,天天飞来飞去,妈妈是瘦了点儿哈。”   姚问扔了行李箱,上前紧紧把她抱住。   此后几天,她一直陪着妈妈。李静雯每天上午准时出门,下午回来。跟她说是去公司上班,她赶紧抱怨一句什么时候能休个假,装作不知道她其实是去做心理咨询了。   跟李静雯待了几天后,姚问才联系以前的同学,出去跟大伙儿聚会。   饭桌上大家聊到成绩,大部分人估分都还算理想。学委坐在她身旁,突然说:“班长,你知道姚圆闹什么大事了吗?你肯定想都想不到。”   桌上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的一群人瞬间噤声了。   大家都知道她不喜欢姚圆,也不想听到她的事情。除非真的有天大的事儿,否则没人会特地拿出来说。   见她一脸茫然,学委揭晓了答案:“她高考时作弊,让同一考场坐她前后左右的同学给她传答案,不是一个人,是四周一圈人!然后被监考老师给逮住了。”   哪怕桌上的同学们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再次提起来,仍旧觉得很是唏嘘。   “最绝的是,那几个同学当场说,姚圆威胁他们,说如果不给她抄答案,会让他们也考不好。那个考场那天是真的很倒霉啊,他们几个闹腾的动静太大,还呛监考老师,监考老师只好报警,警察把人强制带走……”   万赋予立刻插嘴:“然后有意思的来了,再一查,发现那几个口口声声喊着被姚圆威胁的同学也不清白,他们都收了她的钱。姚圆胆子很大啊,她这是花钱给自己买分呢。”   学委横一眼万赋予:“烦死了,你不要抢我的发言权。”她赶紧说,“这件事后,他们几个人的高考资格就都被取消了。”   “哇,班长,”她握着姚问的手,“你摸摸我的手,是不是很冷?我一想起来这件事,就觉得遍体生寒。她去年跑去在你跟前说了那么一大通,说她讨厌她妈妈怎样怎样,说的声泪俱下。我当时心里都发毛,觉得自己是不是对她太过分了……”   姚问当然记得,他们几个那会儿集体沉默,面对姚圆的剖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桌上的男生们也都纷纷说:“我们当时都被她蒙蔽了,就觉得她说得怪可怜的,让人想同情她,现在想想……嘶。”   “班长,”学委吸了一口气,“像这种事还是得你来分辨,我们果然还是不行。我现在想想自己还跟她一个班过,我就觉得害怕。不瞒你说,我跟我妈妈说了这事儿,她都害怕。你说她这人怎么就这么会伪装……”   桌上有人安慰学委,有人感慨,有人起别的话题把这事儿揭过。   这绝对是一件很大的事,可姚问听了竟然丝毫不觉得意外。想起许文曳去年冬天开解她时说的那番话,还真让她给说中了。   所以,心术不正的人总会有自取灭亡的那一天。   之后的几天,万赋予和了了偶尔会过来,三个人一起陪着李静雯,逗她开心。   到各省高考成绩陆续出来的时候,这边的同学先于她查到了分数,大家考得都还不错,在接受范围内。   因为隔了一个省,出成绩时间不一样,神山那边六月二十四号下午才可以查询到分数。六月二十三号晚上,姚问正和妈妈在卧室里聊天,突然接到了江与时的电话。   自回来后,他们偶尔会在微信上聊天。接到他的电话,她下意识转身去了阳台。   李静雯现在住的房子位于郊外的小高层别墅,二楼,阳台很大。   “手机怎么打不通?”江与时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神山的气息。   这段时间,姚问几乎天天晚上都在固定的时间和妈妈聊天。   最近这边成绩出来后,总是有同学打电话问她的成绩。太多电话了,有点影响聊天,她就在这个时间段开了飞行模式。   刚才李静雯说到高一那会儿她去果园时的一件糗事,两人记忆出了偏差,姚问说她有Q.Q聊天记录,就去翻手机。关了飞行模式,这才接到了江与时的电话。   ……   她解释了一通,江与时“嗯”了一声,说:“A大和B大招生办的老师们打不通你的电话,找到家里来了,这会儿就在我跟前。”   “啊?”姚问一时有点发愣,“什么招……成绩出来了?没吧,不是明天吗?”   “他们提前知道你的成绩了,你现在想知道,还是等明天自己查?”他问。   “你告诉我吧。”姚问很淡定,她觉得应该跟她估得差不多。   “733分,全省第二名,他们说你跟状元差了五分。”江与时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消化这个分数,而后问,“招生办老师要跟你说话,两方都挺急,你想说吗?”   733分,比估分高了三分,跟平时模拟差不多,算是稳定发挥。和第一名差五分……姚问向来就知道,人外有人,也不觉得难过。至于招生老师,她不太想跟他们说话,因为她中意的学校不是这两所。   既然中意的学校不是这两所,她又不怎么会拒绝人,就不说了。   “我不想跟他们说,我想跟你说。”她道。   电话对面传来一道轻笑,江与时大概换了个更加安静的地方,听不见招生办老师的说话声了,才道:“说吧。”   “我想学法,我想当法官,我要审判。”姚问说,“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念头,是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突然冒出来的。而一旦冒出来后,越来越强烈,压都压不下去。   “我觉得很适合你。”江与时顿了一会儿,才说,“所以你想去F大?我这会儿刚查到的信息,不知道是不是很准确,他们的法学专业国内首屈一指。”   “嗯,我就想去这所学校。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当法官吗?”姚问有些不太确信,“我爸爸让我报考英语语言文学专业,去A大。”   这是姚爱军早就给她铺好的路,在她估完分后,确定这个分数妥妥能上A大,他又重申了一遍。   “选你喜欢的。”似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确定和惴惴不安,他道,“兴趣最重要,它会让你保持学习的动力,往后再难再苦,你都会撑下去。”   姚问被这句话说服了。   她的声音终于轻快了,低低说:“嗯。”   听她好起来了,他在电话那边也笑了,说:“既然你不想跟他们说话,待会儿就再开飞行模式吧。他们两家都快要打起来了,估计抢人会很激烈。”   姚问把手机紧紧贴住耳朵,好似他就在她身旁。   她再低低应一声:“嗯。”   江与时停顿了一会儿,说:“听着有点儿乖啊。”   这回,姚问没有说话。只不过,脸颊有些发烫。   等挂断电话一回头,就见李静雯倚着推拉门正笑眯眯瞧着她,也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她挠挠头,有点儿不好意思。   李静雯笑着说:“我的宝贝女儿长大了,刚才听见你跟爸爸妈妈之外的人撒娇呢。”   姚问立即捂住了脸颊,从手指缝里漏出来一声软软的:“妈妈!”   李静雯却不放过她,在沙发旁坐下,这是打算长聊了:“我女儿眼光那么高,一定是个十分优秀的男孩子吧。班里同学?哪个啊?万赋予吗?感觉不太像啊,还有谁是妈妈没能想到的?”   真要说起江与时来,姚问被送回老家的事情就要瞒不住了,她赶紧把这个话题揭过。   李静雯却满脸郑重说:“宝贝儿,高考过后,你想谈恋爱的话,妈妈是允许的。妈妈也十分放心你,知道你会为自己负责。但是有一点妈妈还是要提醒你,恋爱可以多谈几年,不要那么着急定下来,多观察观察这个男孩子。”   姚问知道,妈妈是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她点点头应了。   第二天一觉睡醒来,两个班主任和神山的校长都给她打电话。A大和B大招生办的老师们转而找上了姚爱军和李静雯,允诺了许多。他们俩人虽说没见面,却十分默契,一致让她选择A大。   接下来几天,姚问先做通了妈妈的思想工作,却在姚爱军那里碰了钉子。她正苦恼,就在这个档口接到了康丽娜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康丽娜先是恭喜了她一番,又说了自己的成绩,感谢过后,小心翼翼问:“咱们聚餐那天,我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我听大家说我说着说着还哭了。有、有这么回事儿吗?”   “说了。”姚问道。   康丽娜哽住,试探性问:“说、说什么了?”   “说你估分后觉得考得特别好,比前几次考试都还要好,然后就哭着感谢我费心了之类的……你喝醉了,情绪就比较外放,有点收不住了。”   “哦,那就好……”康丽娜明显松了一口气,而后立即察觉失言了,马上往回找补,“……那还确实有点儿外放哈。”   成绩出来后,神山那面的同学纷纷给她打电话,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激动。甚至有几个同学的爸妈在电话里感谢她,只有康丽娜迟迟没动静。   姚问知道她必然是不敢给她打电话了。   她这么说了之后,康丽娜立即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噼里啪啦说:“你知道江与时考了多少分吧?哇塞!超厉害!帖子里都炸了!全都在议论咱们班!”   姚问有些意外,她边点进帖子边问:“考了多少?”   这她还真不知道。按照她的猜测,江与时应该不会考高分,难道她猜错了?   “你不知道?”康丽娜立刻说,“他考了680分!数学和理综满分!全校都震惊了!这谁能想到?”   “680分?”姚问愣住了。   “对!不可思议吧?他的分数出来后,咱们学校有人不服,觉得他作弊了,就往教育局给举报了。这几天学校里就在查这个事情,把他那个考场的监控都给调出来了。骆老师和其他几位任课老师作证说他每次模拟考的试卷都写大题,且大题回回都做对了,这才还了他清白。”   康丽娜感慨:“钱老师如果知道,不知道得有多么开心。”   姚问已经点进了帖子里。   ——“二十八班真他妈吓人,这真的是个奇迹班。”   ——“钱老师带过的班,就是不同凡响。”   ——“只做大题且每次都能做对的大神!被埋没了的大神!”   ——“哇操,理综和数学全都满分!这他妈谁能做到?”   ——“最绝的是,他平时都不怎么来上课,经常请假。”   ——“而且,他还管着自家店,那店收入还不错。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   姚问从手机里抬起头,把这个帖子发给了江与时。   此时,她特别想问他一句:可以一起上大学吗?   以她对他的了解,理智上觉得他会留在神山践行承诺。可他却考了这样的分数,给了她和他一起上大学的期望。   此时的神山市,刚得到消息的张美艳震惊得无以复加。   她一连重复了好几遍:“儿子,这是你考的?”   江与时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张美艳接收到他的视线,神情瞬间几变,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情绪过山车似的经历了几个回合的激烈起伏后,她马上又想到儿子一旦上大学走了,这个店就会留给她,她得独自经营。   想到这里,她瞬间又陷入了怅然之中。   她脸上的表情江与时全都看在了眼里。他从桌上摸到烟,点着吸了一口,说:“我不会走。”   张美艳立即抬眼望向他。   “我会留在这里上本地的大学。”   “可是你考了这么好的分数,你……”   “你真的能让我出去上大学吗?”   张美艳瞬间愣住。   江与时看着她,又说了一遍:“我会留在这里。”   转过头,他的目光投向了窗外无尽的夜色中。   辍学又回去读书的那一年,张美艳很关注他的成绩。他不想让她失望,挤出时间来学习,每次都考得很好。他一直以为她很开心。   直到中考成绩出来时,他看见她一边为他开心,一边又愁眉苦脸,望着店唉声叹气。   那一刻,他明白了她的为难之处。   成绩只是个数字而已,学到知识最重要,考多考少又有什么关系?他连最难的餐馆都扛下来了,还有什么能比餐馆更难?   可是……   飘荡起来的烟雾遮住了他的眉眼,他说:“我就是想让她知道,我没那么废。”   说完,他起身去了院子里。   窗台上的花瓶里依旧插着粉百合。只不过,这回花束变多了,一共六支,瞧着比以前浓艳许多。   张美艳定定望着他的背影。   儿子口中的“她”指的是谁,她怎么会不知道?她终于明白了些什么,明白了她的儿子到底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张美艳一抬手,捂住了眼睛。   姚问等了会儿,收到了江与时的微信回复。   【江与时】:[图片]   她点开,这是一张截图。   截的是他的高考成绩。   语文114分、数学150分、英语116分、理科综合300分。   【江与时】:能看吗?   姚问立即回复:   【冷静】:时哥厉害了。   他天天那么忙,学习的时间就那么一会儿,且二十八班的教学资源是真的不好,能考这样高的分数,确实很厉害。   她埋头打字,打了删,删了再打。   许是看她输入了很久却没发过来信息,他发:   【江与时】:想说什么需要酝酿这么久?   姚问鼓足勇气:   【冷静】:你这个分数,我刚看了下,完全可以上……   她最终还是没把话说完整,就这么发过去后,惴惴不安地等待着。   他回复的速度很快:   【江与时】:我已经报了当地的一所大学了。   失落瞬间袭上姚问的心头,明明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可当事实来临,她还是会觉得难过。   她忍着眼泪发:   【冷静】:什么专业?   【江与时】:工商管理。   姚问盯着手机好一会儿没有动作,片刻后,江与时的微信发过来:   【江与时】:你在干什么?   【冷静】:我在擦眼泪。   江与时看到这条信息时,许久没吸的烟掉落了烟灰,烫到了他的手指。 第79章 彼此   整个暑假,姚问都陪着李静雯。闲暇时间多,她就找了食谱学习做菜,想要给妈妈做饭吃。但学得不太成功,只能做个简单的煎蛋。她还专门去找了一个名声挺大的心理治疗师,询问以女儿的身份怎么帮助李静雯。   对方给了她挺多有用的建议,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陪伴。   姚问就去报了个旅游团,缠着李静雯陪她一块儿出去旅游。亲眼见证她从和团里其他阿姨的交往以及山水风景中重新收获快乐,她也无比开心。   旅游回来后,她就拉着李静雯去爬山。   李静雯喜欢爬山,以前就老让姚爱军陪她。现在姚爱军不能陪了,她还可以。   日子就在陪伴中缓缓流逝。   某一天夜晚,母女俩像往常一样开始每日固定聊天。李静雯坐在沙发上,握着姚问的手突然说:“问问,妈妈得跟你说一件事,其实这段时间,妈妈一直在看心理医生。”   姚问曾经详细地问过心理治疗师,怎么样判断妈妈有所好转?   对方说:“病人如果愿意向你敞开心扉告诉你她病了,这就是个好现象。代表她很信任你,她把你当平等的大人对待。”   “这是她愿意走出来的信号。”   李静雯说这件事时,提前毫无预兆。在姚问只是尽全力陪伴的时候,在一个安静的时刻,她突然向她诉说了自己的病情。   这件事出乎姚问的意料,她努力抑制住激动的情绪,上前拥抱住李静雯,眼角含泪,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妈妈,我会陪伴着你的,你不要怕。”   被她紧紧抱住的李静雯笑着笑着就哭了,眼泪啪嗒啪嗒一个劲儿掉。   在李静雯这里取得了很大的进展,跟姚爱军的矛盾却再一次爆发了。在她明确告诉他自己要选法学专业后,他气得差点儿摔了电话。   姚爱军打破了这段时间以来两人堪堪维持着的看似平静的关系,十分暴躁地说:“你的英语底子打了这么多年,上A大继续学英语专业,保研到上外翻,去学会议口译专业,只要成为那十分之一就行。这是爸爸从很早以前就给你规划好的路,你准备了这么些年,临到头却要放弃,你这是……”   他燥得不行,大口呼吸,缓了缓后问:“……问问,你是在气爸爸吗?”   姚爱军口中的上外翻是上海外国语大学高级翻译学院。会议口译专业每一届只招收十名以下学生,优秀毕业生可以去国际会议做同声传译工作。   同声传译指的就是同步翻译。在对方说完英语后,参加会议的人就可以通过耳机即时听到汉语翻译。这要比她给姚爱军做的那些会议翻译更高一个难度。   当然,薪资待遇也很客观。另一方面,眼界见识也会拓宽,还有许多隐藏的机遇。   可是,姚问现在对英语专业已经完全没有兴趣了。   这半年多的挣扎,让她强烈想要走另外一条路。   她实话实说:“相比法学,英语语言文学这个专业我已经不感兴趣了。”   姚爱军见她态度坚决,缓了好几天后,又给她打电话,说:“这样,咱们各退一步,你选涉外法律专业。你英语好,不走涉外浪费了这么多年打好的底子,很可惜。”   分数出来后,有许多同学就填报专业来询问姚问的建议,她都会先问一句:“你喜欢什么?”   了了问她时,她也是这么说的。   了了说:“护理怎么样?”   了了特别细心,很喜欢照顾人,姚问便说:“很适合你啊。”   就如同江与时对她说的那样。   所以,她坚定地告诉姚爱军:“我已经报完专业了。”   开学去报到,是李静雯送她去的,姚爱军没出现,说是气病了。   六年本硕连读,姚问进去熟悉了专业风格后,就给自己制定了非常严格的学习计划。   某天万赋予给她打视频,说完正事后支支吾吾憋红了脸,在她的言语相激之下才说:“姚口,我喜欢了了。”   姚问有点儿意外,下意识问:“你确定?”   万赋予红着脸说:“那肯定确定啊。”   姚问实在是没看出来,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万赋予急了:“你怎么还不信呢。”   他举例子:“咱们一起出去玩儿住酒店,你没见我都离了了远远的吗?我根本不敢跟她一块儿待在有床的地方。但跟你就坦荡得很,我说句夸张的,咱俩躺一张床都没事,但了了不行,会出事。”   姚问想了下,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每次出去,但凡住酒店,万赋予都躲了了远远的。他这一举动,让了了产生了误会。   她道:“了了有一段时间还悄悄跟我说,她觉得你不喜欢她呢。”   “屁,”万赋予特别激动,“为了跟她待在一起,我都学会干家务活儿了。我现在干得比她都好。”   了了特别喜欢收拾,也喜欢照顾人。万赋予跟她俩玩在一起前,妥妥一大少爷,连地都扫不干净。   “以前天天在一起,能见到,好像还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但自从上了大学分开后吧,我真是一秒都受不了了。”他道,“姚口,我要向她表白!你文笔好,帮我写封情书吧。”   三个人终归还是没能考到一所学校,连万赋予和了了都分开了。   原本听见他说要表白,姚问正要鼓励他,结果听见最后一句,她满脸黑线:“用我帮你牵手吗?”   “卧槽!”万赋予怪叫,“你别插手了,小爷自力更生,你这几天就帮忙打探打探她的口风。”   和万赋予聊完后,姚问陷入了沉思。   江与时会想念她吗?万赋予说分开后他一秒都受不了,那江与时呢?   暑假还偶尔聊天,自从开学后,就没怎么聊过了。她学习忙,他还得兼顾店,更忙。倒是张美艳经常跟她聊天,问她习惯不习惯,住得怎么样,吃得怎么样,各种细微的事儿,比妈妈问得都细致。   万赋予说他根本不能和了了待在有床的地方,江与时都跟她躺过一张床了也没事啊。   可她确定江与时喜欢自己。   不一样的喜欢?   宿舍里几个女生吵吵着进论坛看专业男神又发生了什么桃色绯闻,姚问拿起手机点进了江与时学校的论坛,她连自己学校的论坛都没逛过。   点进去飘在顶上的第一个帖子就是“雷神后座上的女人”。   她手指头一蜷,迫不及待点开。里面一水儿江与时的照片,骑着雷神进校园,上马路,出校门……照片大多都拍得很糊,明显主人不太配合,都是些偷拍照。   她翻到头,没找到一张他载女生的照片,暗暗松了一口气,再仔细去看下面的楼层。   点赞第一的是:   ——“我要坐上雷神后座!”   紧跟在其后的是:   ——“我要当他副驾驶的女主人!”   她又去别的可能有他的帖子里翻了翻,发现了几张他参加校园活动的照片,还有视频。大概是在接受学校的创业采访,女主持人问问题时眼神乱瞟,几次往他身旁蹭。他不悦地瞥了她一眼,往后退了一步。   主持人再接再厉,趁机要挽他的手臂,被他一个不怎么友善的眼神扫过来,她顺势撩了撩自己的头发,尴尬地收回了手。   看完后,姚问默默退出了论坛。她仰头望向窗外,宿舍里几个女生还在窃窃私语男神连手指都好看。   江与时不会离开神山,他会坚定地走自己该走的路。而她北上学法,也坚定地走自己选择好的路。   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提两人之间接下来该怎么样。他一早就鼓励她走自己想走的路,而她在知道他的选择后,虽然流了泪,但也十分理解。   整个暑假跟妈妈的相处,让她看明白一件事:人都要努力为自己而活,而后,才有资格喜欢想要喜欢的人。   现在就在一起,似乎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不是最好的时机。   但这并不耽误她觉得危机感紧迫在后。   这个念头蹦出来时,她几乎立刻就拨通了江与时的视频。响了好久才被接起,出现的却不是江与时的脸。   接视频的男生看到她后,冲后面惊叫了一声:“卧槽,大哥,这个奶问这么漂亮啊?”   视频镜头里能看到宿舍床架和窗户外面漆黑的夜空。听到他这一声吼,周围几个男生全都围了过来,六七张脸往屏幕前挤,嚷嚷着我看看我看看。   姚问一时觉得眼花缭乱,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说:“谁让你们乱动我的手机了?”   与此同时,手机被一只手拿走,接着,江与时的脸出现在了镜头里。   他应该是刚洗完澡,穿着背心,脖子里搭着一条毛巾,往床边一靠,结实的臂膀先进入了视频。   “时哥,你住宿舍了啊?”   江与时应了一声:“偶尔借住一晚。”   “你这宿舍这么多人呢?”   “嗯,”他说,“你的是四人间吧,学校瞧着有点儿小。跟咱们高中一样,也有个红砖楼,那是你的教学楼吗?”   F大学术氛围浓厚,但条件确实不怎么样。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看内涵吧,就不要关注外表了。”说到这里,姚问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江与时隔着屏幕静静看着她,说:“我查了。”   姚问心里瞬间跟灌了蜜似的。   刚才接视频的那个男生想要挤进来,没能挤成功,在一旁道:“我们大哥天天逛F大论坛,破案了。”   姚问心里的蜜要冒泡泡了。   “他们怎么都喊你大哥呢?是因为你年龄最大吗?”   “不是,”那个男生抢答,“因为大哥阅历最丰富。”   挂了视频,姚问收了手机,宿舍里原本看专业男神的几个女生全都直勾勾盯着她。   姚问让她们的眼神看得有点儿发毛:“怎、怎么了?”   “小妖,”她是宿舍四人中年龄最小的,原本她们喊她小幺,后来被老大给改了一个字,就喊小妖了。老大问,“刚那视频里是你亲哥吗?”   姚问见她双眼闪狼光,立马摇头:“不是。”   宿舍四个人来自四个不同的省份,无一例外都是曾经学校里的学霸。不过,姚问是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进来的。   老大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又问:“那是你男朋友?”   还不是她的男朋友,但她想让他是。   瞧着其余三个女生巴巴的眼神,姚问撒谎说:“是。”   她们和她想法不同,刚经历过生死高考,只想在大一放松一下。   听了她这话,几人这才作罢。老大扑上来说:“可惜捞不到手里了,但总能看看吧。改天他来看你时,一定要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啊!”   老二说:“手机里的男神索然无味了,不香了。”   “果然高中三年学傻了,男人还是见少了。”老三盯着论坛里的男神默默翻了个白眼。   听宿舍其他三个学霸这样说,姚问内心的紧迫感越发强烈了。   这天以后,哪怕再忙,她每天都会给江与时发微信。   【冷静】:正在模拟法庭里唇枪舌剑。[图片]   江与时回复:   【江与时】:你的新同学得做好心理准备了。   【冷静】:为什么?   【冷静】:我也需要做准备啊。   【江与时】:他们尤其需要准备。据我了解,你不太会给对手留活路。   【冷静】:……   姚问想到什么发什么,随时随地。他有时候回复快,有时候回复慢,总归会回复。   【冷静】:案例研习课的老师们都好厉害啊。星星眼崇拜!   【江与时】:过几年,你也会这么厉害的。   学校的图书馆总是爆满,许多人四点多就起来占座。姚问有时候能占上,有时候占不上。占不上的时候,那就是她起不来。   原本明早想在床上多躺一会儿,就不去占座了,看了他这样的回复,她又默默订了闹铃。   【冷静】:我好像被你店里的菜养叼了嘴,食堂太难吃了。不过,大家都说难吃。   这条信息,姚问是早上发的,隔了许久,快要中午了,江与时才回复:   【江与时】:回来吃。   【江与时】:妹妹折永远有效。   “永远”这样的词语,就这样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她好像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它的时效性,他说了,她就信。   时间就在学习和聊天中缓缓流淌,叶片落地,又一年秋。   【冷静】:好压抑啊,复习周有人病倒了。   课程太多,书背不完,每天很早就得起床。有人熬不住,就躺宿舍了,有更严重的,躺医院了。   【江与时】:不要向他们学习,该放松还是要放松的。   姚问此时正在图书馆,周围同学全都在复习,黑压压一片脑袋,啃书啃得都快要钻进去了。   【冷静】:怎么放松?   【江与时】:找个人辩一辩法?   姚问:“……”   这意思就是要她出去吵一架?   【冷静】:说起辩法,行政老师特别有意思,思考问题很刁钻,常常游走在被杠的边缘。   【江与时】:行,你就找他。   姚问:“……”   他这可真的是在给她解决问题啊,挺锲而不舍啊。   旁边老大躺在桌上呼呼打鼾,老二老三看得眼馋,也想睡。姚问被这种随时都能睡着的氛围包围着,决定转移一下注意力,继续分享。   【冷静】:我们专业同学谈恋爱特别好玩,天天唇枪舌剑,辩得不可开交。昨儿专业男生和女朋友吵架,一个楼上一个楼下,一人一本书,翻着课本背法条。[哈哈哈哈.jpg]   这条信息发过去后,对面的回复速度慢了半拍。片刻后,她才收到回复。   【江与时】:女朋友得让着,你们这个专业适合学习,不太适合谈恋爱。   【江与时】:你就好好学习吧。 第80章 认同   考核很残酷,期末考后,老三被分流到普通班了。   这件事给姚问敲响了警钟,虽说目前她的成绩很稳,处于无法被撼动的地位,但她意识到光会背法条不行。必须得跟实践相结合,才能学得更加扎实。于是,她取消了自己的寒假,主动申请了假期实习。   专业成绩第一再加上平时表现优异,让她轻松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实习导师是一名女法官,姚问作为助理跟在她身旁学习。一个假期过后,接到江与时的视频时,她强撑着从宿舍床上爬起来,睡衣七抽八扭,她也没留意到。   江与时在视频里仔细端详着她的脸,问:“给你点的外卖不合你的口味?”   姚问实习这段时间忙得昏天暗地,虽说有高中期间给姚爱军翻译的经验在,但换了个行业,一切就都要重新开始。   有时候忙得都顾不上吃饭,江与时知道后,每天三餐定点给她点外卖。   她睁着困倦的眼睛摇了摇头。他选的餐馆评价都不错,加上价格在那里摆着,营养和味道都兼顾到了。她吃得很香,只不过消耗大于摄入。   实习结束,姚问才能好好睡一觉。被从睡梦中叫醒,眼皮现在还沉重,她揉了揉眼睛,对着摄像头笑:“我是不是瘦了?脸蛋现在不肉了是吧?”   江与时微皱眉,轻声说:“是。”   声音听着有点儿不自觉的哑,像是在心疼。   可姚问开心呀,经此一遭,她的婴儿肥总算是要下去了。   江与时一直瞧着她的脸,片刻后又说:“这么累的话,下学期就不要……”   “累是真累,但好充实啊。”姚问伸了个懒腰。   把课本知识运用到实践中,其实特别考验人,尤其是刚上大一的菜鸟。姚问还是那种不怎么喜欢落入被动地位的性格,为了做到这一点,她往往比平日在学校里上课还要努力。   实习就意味着看不完的资料,背不完的法条,但收获颇丰。   听她这样说,江与时再没提这件事。   他原本就知道,她非常上进,不会因为一点挫折就放弃。   他说到了外卖,姚问立刻想起这段时间自己之所以这么贫穷的原因,不由吐槽:“你说我爸怎么就这么幼稚呢?竟然因为我学了法,没如他的意,就断了我的生活费!一年半前我还觉得他是我面前的一座大山,现在我觉得,他真是好小孩儿啊。”   李静雯送姚问来学校报道时,要给她生活费,她没要。那个时候她手里有钱,更何况,在她的想法里,就应该让姚爱军给钱。   毕竟,现在她不花,就便宜了蒋茹母女了。   可谁能想到,姚爱军这半年多不闻不问,一个电话都不给她打。   起先,姚问还想着接几单翻译赚个零花钱,但实际情况是,根本没时间。上课时课本把她的所有时间都给拿走了,实习时案件占据了她的全部精力。   她不好意思张口向李静雯要钱,而姚爱军,她压根就不想给他打电话。   要不是江与时支援她饭钱,她得更惨。   听了她这话,江与时才知道,原来不久前她撒娇说想“时·间”的饭菜,是因为兜里没钱了。   姚问解释到这里,吐吐舌头说:“时哥,你等等我,等我赚到钱还你。”   江与时哼笑:“我让你还了吗?”   开学后过了两天,姚问正要出去接翻译单,万赋予往她银行卡里转了一大笔钱。   她立即给他打电话:“什么情况?”   万赋予说:“姚口,你爸这个人真是让人嫌弃,转个钱还要通过我的手转给你。怎么个意思,这是以后都打算不跟你说话了吗?什么事儿都非得如他的愿才行吗?”   姚问满脸黑线。   她没弄明白姚爱军搞这一出是为了什么,但看在他转了不少钱的份儿上,她懒得追究。再说了,不跟她说话她还省心呢。   这笔钱解了姚问的燃眉之急,她立即给江与时转了外卖钱。接着就买了一堆新衣服,好好地弥补了一下前段时间抠抠搜搜的自己。   她一套一套地换裙子,每试一套就给江与时看一眼,还要问他意见。   “啊,终于活过来了。”她把手机高高架在床头上,在宿舍里原地转了个圈儿,“好看吗?”   江与时靠着床头,嘴里嚼着戒烟糖,手里捏着打火机玩儿。眉眼微抬,桃花眼里明明暗暗,瞧不真切情绪:“很美。”   听了这话,姚问心里美滋滋,说:“赶紧把钱收了。”   江与时连微信都不点。   她又说:“哎,你怎么就喜欢让我欠着你呢?”   江与时目光往她细腻瓷白的脖颈处扫一眼,转眼看向别处,说:“那你理一理,找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全部还给我。”   姚问:“……”   她小脸一垮:“这怎么还得清嘛。”   江与时悠闲说:“不着急,慢慢还,我又没催你。”   她根本算不清该还他多少,就像以往一样,干脆糊涂着,也不提这事儿了。她把裙子脱了,跳到床上,说:“经过寒假这一次实习,我不太想当法官了,我想当律师。”   跟在法官身旁,她看到了法庭里的情况。控辩双方都准备得不太充分,这让居中审判的法官特别无奈。   控方提交的证据中存在诸多漏洞,可辩护律师几次视而不见,对那些前后矛盾的证据没有做出有力质证。   她还是一名大一的实习生,看到这样的情况都觉得深感无力,更别提法官了。   她絮絮叨叨把这段时间自己的所见所闻所知所感,统统讲给江与时听,末了说:“我决定了,我要做律师,我要去帮助法官。”   江与时静静听完,“嗯”了一声,说:“更适合你了。”   得了他的肯定,姚问就朝这方面努力。下半年的某一天,姚爱军突然又给她转了一笔钱。   这回,终于给她打了个电话。   其实他让万赋予转的那笔钱足够多,哪怕她大手大脚,也够花一年。但是,钱不烫手。他给,她就要。   大二时参与课题研究,寒暑假继续实习。李静雯出差途中来看她,她终于从离婚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创立了属于自己的公司。   母女俩短暂见一面,就又投入各自繁忙的工作中。   大三紧锣密鼓通过了司法考试,可能是夏天太热,姚问突然特别想喝酸米汤。   张美艳就开视频指导她怎么做,她很耐心地教她。宿舍条件有限,姚问跟食堂阿姨关系好,让她们帮忙给开一灶。可做出来的味道却不太对。   张美艳说是水的事儿,转身喊:“儿子,你不去看看问问吗?你给她送酸浆去!”   酸浆是做酸粥的主料,酸粥能做出来酸味儿,全靠它。   彼时,姚问已经挺长一段时间没跟江与时视频了,她猜测他很忙。   张美艳没能把江与时喊到跟前来,有些内疚。回头冲她说:“这几天新店开张,大江忙得团团转,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   姚问特别理解,因为她忙起来也是这么个状况。   大四夏天,周围同学都在愁实习单位,姚问接到了国内顶尖律所的Offer。   将近四年多对自己下狠手的锻炼,让她终于有所收获。   律所距离学校太远,时间都浪费在了动辄两三个小时的通勤上。江与时说:“你搬出来租房子住吧。”   姚问愁找房子,在哪里找,怎么看房子,怎么不被中介坑,这些东西都需要考虑。   她还没考虑好,当天晚上,江与时给她打电话,说:“下楼来。”   姚问一时没反应过来,还说:“我才不下去,这会儿外面好热。”此时正是五月中旬,傍晚的时候外面跟火炉似的。   江与时又哄:“乖,快下来。”   姚问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她腾一下从图书馆座位上弹起来,手中刚找到的资料书散落了一地。她压抑住自己喉咙里就要蹦出来的尖叫,一路从图书馆冲出来。   宿舍里几个姐妹手忙脚乱给她捡掉落在地上的资料书,老大喃喃说:“小妖这是疯了吗?”   老二疑惑:“对小妖这个疯狂的女人来说,什么事情能重要得过资料书?”   说着,两人一对眼。   从普通班升上来的新任老三总结说:“该不会是那个比男神还要高级别的男神来看她了吧?”   “卧槽!”   这下,她们也顾不得整理资料了,跟在后面全都冲了出来。   姚问从没有觉得教学楼的楼梯这么多,怎么就走不完呢?她顺着道路往前狂奔,跑到宿舍楼下时,远远瞧见了正转头望向这边的江与时。   他立在浓绿的树木下,带来了一方夏意盎然。   周围人来人往,他却那么醒目耀眼。   她速度没停,一路冲过去。他老远就瞧见了她,朝她张开手臂,微微弯腰,如同四年前在机场分别的那一刻。   她扑了上去,他把她一下子搂抱住。让她腾空跃到了他的怀里,还带着她转了一圈。   路灯温暖,她笑颜明艳,他眉眼弯弯。   姚问紧紧搂住江与时的脖子,顾不得从脸颊两侧流下来的汗,软软说:“你怎么来啦?”   江与时把她紧紧抱住,瞧一眼她圈住他腰身的双腿,不答反问:“穿高跟鞋了?”   虽说四年没有实质性的见面,但两人天天视频。四年中,两人外形上都有变化,比如姚问越发明艳,而江与时,越发具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但此刻在他们两人的眼中,给彼此最深感触的,反而是穿着打扮上的变化。   姚问晃了晃高跟鞋:“天天都穿,累死都要穿。”   她的声音不自觉带着点儿娇:“谁让我喜欢的男……”她瞥一眼他的脸颊,在男生和男人之间停顿了一下,最终说,“……男人他那么高呢。”   这话听在江与时耳中可太受用了,他单手揽住她的腰,另只手去摸她的腿,等握住她纤细的脚踝,才哑声说:“你喜欢的男人对你的身高没有任何看法,你怎么样他都喜欢。”   如果说,烟花在天际炸开会让人觉得无比绚烂。那么,烟花在胸腔炸开,则会让人感觉无比幸福。   “男神果然是男神,视频削弱了你的颜值啊!”身后传来老大悠悠的感叹声。   江与时侧过头看了一眼,姚问不情愿地从他身上下来。   老二嚷嚷着:“男神,我们从大一就盼上你了。你可真能沉得住气,愣是没来看我们小妖。”   老三捂着脸羞答答说:“你要是不抱小妖,我们几个是不敢跟你说话的。帅成这样,太让人有距离感了。”   四年多,宿舍里三个姐妹谁都没能顺顺利利谈成一场恋爱。   不是没找,是找了,中途分分合合,最终还是落了个孤身一人。老大曾对姚问说:“小妖啊,你们这天天不见面的,男神长得那么招人,你身边也一堆追求者,你们不会出问题吗?”   姚问实在不敢告诉她,他们两人就从来没确定过关系。   就如同四年前江与时所说,她是自由的。   这四年中,姚问翻来覆去想他当年对她说的这句话究竟还有什么深意。现在她明白了,当初太年轻,没有办法给彼此承诺,顺其自然会比捆绑在一起好太多。   这是他们两个给彼此的关系选择的路。   还不知道江与时能待多久,在有限的时间里,姚问想跟他单独待在一起。可宿舍三个姐妹不让,嚷嚷着要江与时请客。哪怕姚问再想单独和江与时待在一起,还是得先让他请了这顿饭。   江与时对吃喝比较讲究,吃饭的地点定在了他住着的酒店里。   期间三人霸着江与时问这问那,姚问虽然就坐在他身旁,却连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男神你自己开餐馆挺忙吧,这才没挤出来时间看我们小妖是吧?”老大边吃边打探。   老二发出了灵魂拷问:“是不是这次也是有要事在身才顺道过来一趟。”   “什么事儿?不会是打算在这里开分店吧?”老三顺着猜测,立刻想到了别处,冲着姚问甜蜜一笑,“是因为我们小妖?”   江与时笑着一一回答:“是挺忙,确实有在这边开分店的打算。”   “忙成这样……是不是就是匆匆过来见我们小妖一面啊?”老大都有点儿替姚问心酸了。   江与时回答:“确实走不开。”   老大一阵无语:“男神你这么实在……我们小妖会难过的。”   姚问正要说,她都能理解。因为自己忙起来的时候,是真的没空搭理别人的。就连康丽娜过来找她玩儿,也只匆匆待了半个小时就走了。万赋予和了了知道她这么忙,原本想过来,作罢了。   再说了,他们还没确定关系,没有男女朋友之间的义务。她正要开口替江与时解释,就听他道:“她能理解我。”   姚问抬眼看他。   他正好也垂眸看她。   是的,她能理解。   毕竟,在高三时她就亲眼见识过他有多忙了。那么忙,每晚都会抽空来接她。如果在一个城市,她敢肯定,他也一定会每天抽一点时间给她。   离远了,视频联系她也很满足了。   见俩人这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都插入不进来的模样,三个女生互相对视,挑挑眉。无法理解,但尊重。   这之后,气氛就热烈起来了。众人说说笑笑嘻嘻哈哈吃完一顿饭,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多了。   等她们三人回了宿舍,姚问跟着江与时回房间,嘀嘀咕咕说:“我还想和你一起去看电影呢。”   江与时弯腰凑近她身旁,才听清她在嘀咕什么。他见她满脸不高兴,转身往外走,说:“走,去电影院。”   姚问挑选的是五一期间在国内上映的一部电影,叫《何以为家》。   她一早就想看,但她不想一个人看。   上映半个多月,热度居高不下,周围讨论度很高,连她正在代理的一个案件的当事人都去看了。   这不是一部贩卖开心的电影,从影片开播到结束,座无虚席的电影院里一直都很安静。   影片讲述的是十二岁男孩赞恩无比悲惨的童年生活。他的父母无力抚养小孩,但却不停歇地生孩子,他不想让自己的悲剧继续延续,于是控告亲生父母。   他控告他们,生下了他,却无法好好抚养他。   结尾处主人公赞恩拍身份照突然露出笑容的那一刻,姚问瞬间泪崩。   应该说,她生在了一个尚且还算富裕的家庭里,相比赞恩,她不缺物质上的东西。但她跟赞恩有许多共通之处。   赞恩拿到了证明自己不是黑户的身份证,姚问索求的是有父母在的那个温馨的家。   不同的是,赞恩拿到了,姚问却永远都不可能拿到她的“身份证”了。   她无声流泪,为赞恩高兴,也是在为自己难过。   江与时全程都很安静,一直盯着屏幕看,此时伸胳膊过来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背。   影片结束,影院里灯光亮起。   周围有人起身,有人依旧坐在原地,但没有人大声喧哗。   姚问捂着脸颊抬眼,这才看见江与时眼眶里的湿意。   灯光下,细细碎碎,明明灭灭。   这就是她一定要和他一起看这部影片的意义。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懂得。   影片中,十二岁的赞恩站到了审判庭前。他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坚定地对法官,也是对全世界说:“我要起诉我的父母。”   “为什么要起诉父母?”   “因为生了我。”   影片里,赞恩的父母生了许多小孩,但却无力更好地抚养他们。赞恩最疼爱的妹妹惨死。而赞恩,没有身份证,是个黑户,哪怕他很渴望上学也无法去学校,甚至在出现紧急情况时都不能获得医疗救助。   赞恩通过电视说的那番话振聋发聩:   “我希望那些无力照顾孩子的人不要生孩子。否则长大后能回忆的是什么?是暴力、虐待、侮辱或者殴打吗?被铁链锁、被水管浇、被皮带抽吗?”   “我天天活在地狱里,受着煎熬。”   ……   回酒店的路上,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回到酒店房间里,姚问先去洗澡。等江与时洗完澡出来,她还坐在床边发楞,头发都没吹干。   江与时来到她身旁,将她揽入怀里。   高三那年的秋天,姚问觉得自己真的如同十二岁的赞恩一样,天天活在地狱里,受着煎熬。   去年,李静雯终于决定再婚,再婚对象儒雅温和。   姚爱军得知后,给她打电话,坐在车里哭了。那一刻,她的爸爸在她面前像个小孩。   姚问拿着手机,耳边是姚爱军的哭泣声。她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抬起头,望向漆黑的夜空,脑子里虽然装了许多资料,却无比清晰。   无法控制情绪是最令人无奈的一件事。   曾经发过的脾气,做过的错事,就如同一枚钢钉,狠狠地扎在彼此的皮肉里。   拔.出来就要带起血,不拔就会生锈。   即便狠心拔.出来,仍旧会留有伤痕。   四年后,姚问才能平静面对一四年时伤痕累累的那个自己。   江与时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她抬眼看他,说:“我希望,大人在真正长大之前,都不要生育小孩。”   否则长大后能回忆的是什么?   是原本相爱的父母拳脚相向,原本幸福的家庭支离破碎吗?亦或者是父母因无法控制情绪而挥向子女的拳头吗?   她的声音很闷。   现在,她已经过了十八岁了,她自己也成年了。   但成年,不代表真正长大了。   只有心智成熟,才算是长大。   江与时静静回望她,一字一句说:“我完全认同。” 第81章 盔甲   看影片前,姚问刷过简介。当宿舍姐妹提议大家一块儿上电影院看时,她没去,想着等哪一天和江与时一起去看。   没想到他这就来了。   她将自己从影片中彻底摘出来,情绪缓和了一些才问:“你怎么会突然来啊?是真的要在这里开分店吗?”   江与时起身从酒店冰箱里拿出来一个透明杯,晃一晃里面奶白色的液体,说:“给你送酸浆。开不开店,等明天见完投资人再说。”   哦,果然是顺道来看她。   不过,即便这样,她也开心。   她把酸浆接到手中,心里高兴,却还要埋怨一句:“我去年就说了想喝,你今年才送来。”   江与时斜倚在大立镜边,垂眸瞧她。   壁灯光线昏黄,落在她身上,柔软得不像话。   即将要冒出头的那句“想喝回来喝”被他吞了回去,他说:“来陪你找房子,不是说租房很烦躁吗。”   姚问从来没向江与时抱怨过学习难,也没抱怨过案件材料多,更没抱怨过案子错综复杂搞得她头疼。   她向他抱怨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找房子好难。   听到这里,她终于明白了,他这是给她解决问题来了,送酸浆只不过是顺带着的。否则,去年他就来看她了。   她把酸浆放在一旁的梳妆台上,跳下地几步来到他身旁,踮起脚,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你光管帮我优先解决生活难题,就没想过优先帮我解决一下胃口问题吗?”   又一想,好像主次弄错了,便说:“要不是在这里见投资人,你是不是都不会过来啊?”   如果是这样,真没酸浆和租房什么事儿了。   再能理解,姚问心里还是有点儿小委屈。瞧,他只是顺道来看她。那些平日里能理解的事情,等见到他了,就不由自主在意更多。想到这里,她又垂落手臂,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   江与时把她的小情绪全都看在眼里,不由有些好笑,垂眸道:“投资人要来神山找我,我提议在这里见面。”他看着她,“也就是说,即便他不同意来这里碰面,我还是会来。”   姚问眼睛滴溜溜转,听到这里猛然抬眼,又是一张明艳的笑颜。   他的视线牢牢锁住她,声音带着点儿调笑,说:“我主要是想来给你示范一下,租房也没那么难。”   姚问可不管他到底有没有取笑她。她瞬间想到,也就是说,只因为她抱怨了一句租房太烦,即便没有投资这回事,他也会来给她解决难题。   她心中一喜,又踮脚勾上他的脖子,软软喊:“时哥~”   尾音带着点儿娇,是江与时以往听惯了的。她身体贴过来时,他下意识抬手揽住她的腰。原本想要推开她,毕竟这里的环境太过暧昧。可当手臂揽上去时,却怎么都推不动了。   他试了几次,还是舍不得,最终眼一闭,将她紧紧揉入怀里。   两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姚问瞬间就被夺走了掌控权。她只觉得空气都开始变得稀薄了,脚底有些站不住,这就要落平了。   江与时察觉到她要滑落,手臂一扶,就把她给一下子提抱在了怀里。   跟不久前在外面时一样的动作,但此时,两人之间的氛围太过滚烫。他拿鼻尖蹭着她的鼻尖,道:“好好说话,别撒娇。”   话虽这样说,可他明明听了很受用。   他嗓音带着哑,而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觉得浑身都发烫。被这么近距离迫在眼前,鼻尖对着鼻尖,嘴巴对着嘴巴,挨得过分近了。她张了张嘴,觉得就要碰到他的唇,她赶忙咬住下唇。   他的视线随即落在她的唇上,眼神透湿。   她尽量让自己动作幅度小,声音也轻:“谁撒娇了?”话语出口,带着点儿被宠着的傲娇。   他看着她的唇轻轻启开,发出磨他耳蜗的细小的声音。看着看着,他往前,把那原本就过分近的距离拉到无限近。   “我才没有撒……”   他突然吻住她时,她不由颤抖了一下,腰肢软得支撑不住。   她嘤咛一声:“时~哥~”   他不准她撒娇,可这又怎么能控制得住。面对他,她的声音不由她自己做主。   江与时不应声,他只用行动回应。   他撬开她的齿,顺利地侵占了她的唇舌,勾缠舔.弄。   开始时他还算温柔,循序渐进,给足了她适应的时间。再往后,他就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把她抵在墙壁上,趁着动作间隙放开她那被吮得嫣红的唇,埋头吮吻脖颈处那细腻瓷白的肌肤。   姚问肌肤娇嫩,江与时力道稍微重点儿,唇齿下的那块皮肤就变了颜色,可他已然顾不得了。   他从她敞开的睡衣领口望进去,眼神幽暗,一路往下啄吻,微喘着说:“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这样穿。”   睡衣是老大中途回宿舍给拿的,黑色的绸质睡衣,递给姚问时好一番挤眉弄眼。姚问平日里就穿这样的睡衣,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但显然,江与时不这样想。   他抬头,桃花眼里欲念重重。又一低头,咬住她光滑的下巴:“是谁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你穿成这样贴过来,会没事?”   姚问说不出话来,她连手指都抬不起来,胳膊软软地搭在他结实的臂膀上。   江与时抱着她走到床前,让她陷入大床里,他紧跟着覆上来。   她感受着他那与她一样发烫的身体,急促地呼吸,想要把被夺走的氧气争回来。夏日里睡衣原本就单薄,他们又贴得过分近,她胸口起起伏伏,他目光无法克制地往下落,落在那处颤动上。   他埋头在她脖颈间亲吻,大手却从单薄的睡衣下摆里探了进去。   感觉到他的手覆上来时,姚问觉得自己发烧了。   他攀上来再次叼住她的唇,眼神动作几近疯狂。   就在事情即将无法控制时,他突然抽离,揪过薄被将她的身体盖住,而后头也不回地进了浴室。   一会儿后,浴室里就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姚问把薄被揪上来,盖住了烫红的脸颊。片刻后,觉得没法儿喘气了,又揪下去一点点。   等江与时从浴室里出来,她噌一下转过去,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他见她这回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轻笑一声,说:“我关灯了。”一个澡洗完,他已然恢复了平日里在她面前的温和模样。   姚问没应声。   等壁灯暗掉,她竖着耳朵,却一直没听到他走过来的脚步声。她悄悄转回头看,一室黑暗中,就见他躺在不远处的沙发上。   她又一点一点磨蹭着翻了个身,面向他,小声喊:“时哥。”   他应:“嗯。”   “其实……”话还未出口,她已羞红了脸,但还是鼓足勇气说,“……你可以。”   最后的“你可以”三个字,特别小声。   如果是他的话,她愿意。刚才她感受到他的灼热和克制了。他明明那么想,但在最后一刻还是停住了。   她又小小声说:“我愿意。”   月光从窗外跳进来,洒落一室。   说完这句话,她把自己更深地埋入了被子里。   一阵沉默。   “嗯,”片刻后,他说,“乖,睡吧。”   她一下子掀开薄被,对上他的眼睛。   “等你毕业。”他手臂枕在脑后,侧着头望向她,桃花眼灼灼,“再给你两年时间,好好想一想。”   两年。   她突然明白这四年多他为什么不来看她了。   不止是因为忙,还因为,他在克制自己。   高三那年,许文曳所说的话应验了。   他不只是想跟她谈恋爱,他要的更多。   大学比高中开放许多,寝室里三个姐妹谈恋爱不久后就跟男朋友出去开房了。追求姚问的男生在面对她时,眼神也要比高中时露骨许多。   可是江与时不一样,他跟他们很不一样。   他从来没有说过许多喜欢她的话,却默默做了许多喜欢她的事情。如水般温润,不仔细想,可能都察觉不到。   就连对她的欲望,他都在努力克制。   太多的男生把性.爱放在了首位,可他不是。   明明他可以得到,他却克制着没有去拿。   姚问只觉得自己被他仔细呵护着,就如同许文曳当年跟她说:他真的很珍惜你。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心里烫热,软软喊了一声:“时哥~”   他在沙发上轻声应:“嗯。”   姚问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 ,等她半夜迷迷糊糊间醒来,瞧见浴室灯亮着,里面传来水声。她拿过手机看了眼,凌晨三点四十分。   一会儿后,浴室灯暗了,江与时从里面走出来。   他走到沙发旁,重新躺好。   第二天一大早,姚问是被隔着窗帘照进来的阳光吵醒的。   她转头看了眼沙发,抱枕整整齐齐放着,江与时已经不在那里了。浴室里传来水声,这是他第三次冲凉了。   她揉了揉眼睛翻身起床,慢吞吞穿衣服。   片刻后,浴室门打开,江与时走了出来。   姚问面朝窗户,阳光落在刚睡醒的眉眼上,她被晃得微眯着眼睛。想要回头看他,身子却发懒,愣是坐着没动。   江与时出来时就见她跪坐在床铺中央,夏日光阴笼罩在她身上,映出一片如奶酪般的莹白。   她皮肤白,还娇嫩,被这么一照,更显洁白无瑕,如白璧美玉。   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身形轮廓曼妙,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击中了他的审美。   他试图看向别处分散一下注意力,但没能成功。于是顺应欲望,抬脚朝她走去。   姚问刚把裙子套进去,正要顺着往下捋,听到了靠近床边的脚步声。地毯厚,其实都听不分明。她知道是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他突然贴了上来。   她被一个有点冰凉但升温迅速的滚烫怀抱给揽住,跟着,他的手就从裙子下摆里探了上去。   她刚穿好的裙子被掀开了一点,布料皱皱巴巴。   她的耳尖瞬间变得充血。   门外传来服务员的声音:“您好,早餐服务。”   江与时紧紧搂住她重重揉了几下,偏头亲了一下她泛红的耳尖,这才起身去开门。   早饭姚问是红着脸吃完的。   吃饭期间就有中介给江与时打电话,一个接一个,弄得他都没能好好吃饭。姚问就趁着他讲电话的空挡喂他一口粥。   他讲着电话,垂眼看她,就着她的手臂低头把粥喝了。桌边打开的电脑屏幕上,是中介报上来的几间房子的资料。他三下五除二敲定好几处,叫了车领着她去看。   看的第一个房子姚问就相中了。   碍于他忙活了一早上接电话打电话还翻看资料,她跟着他去剩下的两个地方看了看。怎么说呢,一处比一处好。   最终,姚问挑了最后看的那间房。北欧风小二居,瞧着小巧玲珑,特别具有生活气息。   中介领着看房时,在她耳边一个劲儿叭叭叭:“姐你真有眼光,这房子哥一早就相中了,想买来着,可惜在购房资格上卡住了。不过租也一样,等以后确定在这边定居,买房千万要找我。”   姚问愣了一下,江与时原本想在这里买房?   她转头见他在替她四处检查房子,心里一时泛起隐秘的甜。   让她无比头疼的租房问题就这么轻轻松松解决了。中介直接跟江与时签的合同,房租也从他的卡里走。   有外人在场,姚问也没拦,私下里把钱偷偷转到了他的微信里。   江与时看到后,指着房间说:“看见了吗?两间卧室,我偶尔有事也会过来住。”   说来说去,就是不收钱。   签合同时江与时接到投资人的电话,对方提前落地机场了,双方约在酒店见面。   他时间紧张,谈完合作就要回去。姚问一刻都舍不得离开他身边,跟着回到了酒店。   刚到酒店餐厅,与一行人迎头撞上,姚问全部注意力都在江与时身上,没注意到这些人。直到江与时停住脚步,冲其中的一个人喊了声:“叔叔。”   姚问抬眼,这便看到了姚爱军。   姚爱军身旁跟着的几个人,是公司涉外市场部的主管、经理和总监。看见姚爱军,她也没喊爸。   姚爱军回头跟身旁的几人吩咐了几句,这些人便都先行离开了。他目光扫过两人,沉着声说:“你们跟我来。”   进了餐厅,一段移动屏风隔出来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姚爱军率先落座。   姚问和江与时坐在对面。她知道姚爱军对江与时有成见,有些戒备地看着他。   姚爱军始终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等服务员添完茶出去后,他这才把目光落到江与时身上,问:“我挺久没回去了,这几年餐馆生意怎么样?”   姚爱军对她和江与时在一起这件事始终很不满。   姚问毕业走那一年,姚爱军主动和她的两个姑姑深聊了一番,给了她们一大笔钱,姐妹俩就把老太太给接走了。   “还算顺利,又在临市开了几个店。”江与时说。   他身体不自觉绷紧,表情看上去倒是跟平日里毫无二致。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手背青筋凸显,隐隐泄露了几分紧张。   姚问伸手过去,盖在他的手背上。   江与时侧头看她,安抚似的一笑。   姚爱军将两人的互动纳入眼底,皱了皱眉,接着说:“我一个合作方的儿子,也是做餐饮的,他开火锅店。‘一口鲜,辣上天’,你应该听说过吧?现在国内一二线城市都铺开店了。”   姚问脱口而出:“爸!你……”   她放在江与时手背上的手突然被他反握住,他的手指挤入她的指间,与她十指相扣。他安抚似地捏了下她的手指,成功止住了她的话音,说:“我知道,两年前去吃过一回。”   姚爱军点点头:“就这个,还是我身边很一般的人选。”   言毕,他目光凌厉地看向江与时:“你觉得依你的条件,能排在哪个位置?”   姚问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江与时现在也按不住她了,她直呛:“那你那些合作方的儿子,他们有哪个是只凭自己的能力做起来的?有哪个是在家里几乎帮不了什么的情况下做起来的?有吗?”   姚爱军从小就教给她要如何看身边的男孩子,在以往追她的男生中,他总会一条一条指出来这些个男生身上有什么不太好的品质。   只有在说到江与时时,他没有从他个人身上找问题,他找到的也只是他家庭的问题。   这不正说明了,连他都认可江与时这个人吗?   每个人都会往现实里考量,姚问高中那会儿就不是单纯的恋爱脑。四年后的她,大脑也不会无缘无故萎缩,她当然清楚怎么看男人。   “这就是问题所在。”姚爱军转向她,说,“现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里,有强有力的父母庇护,会让你们的路好走不少。你不清楚,你问问他,这些年他吃了多少苦头。”   姚问一下子被噎住了。   不用问,她也知道江与时这一路走来有多么艰辛。   姚爱军见她不说话了,又看向江与时:“来,你帮我选一选,在我明明有选择的情况下,我应该把女儿交给像你这样背后毫无根基的男人,还是应该交给那些家里背景能给她庇护的男人?”   这样尖锐的话语,无异于拿刀磨江与时最痛的地方。   姚问差点儿落泪,他的家庭是那个样子,那是他愿意的吗?   她正要开口说话,江与时的手机响了,他说了声不好意思,接起来跟对面的投资人说等他几分钟。收了电话,他道:“叔叔,我这几年也没闲着,一直在扩店。有些城市做了,还有些城市还在考量中……”   “你还没做好,”姚爱军打断他,抬头往四处扫了一圈,指责道,“就先带我女儿住酒店了。”   ……   姚问真是无语了,这就要反驳,听见江与时说:“您希望我怎么做?”   姚爱军道:“别影响她的学业,你要是真喜欢她,让她顺顺利利上完学。至于你,男人该干事业的时候就要全身心投入。我不希望在你做出成绩之前,再看到你和她一起出现在酒店这样的地方。”   姚问觉得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她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明白了。”江与时点头,而后说,“我还有个投资人要见,就先走一步了。”   等他起身要走,姚问立刻站起来也跟着要走。姚爱军喊住她,满脸严肃:“你留下。”   等里面就剩下他们两人,姚爱军神色这才有所缓和。他递给她一把钥匙,说:“给你买的,面积不大,一百二十多平,等毕业后决定在哪里定居再买个大的。或者你再念个博,那时候再换也行。”   见姚问不为所动,他语气和缓了些,又说:“离你的公司很近。听说你被律所挽留,爸爸一早就买了,这回顺便过来给你。”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对他这么不客气?”姚问胸脯起伏,“我只是跟他谈个恋爱而已。”   “只是谈个恋爱?”姚爱军道,“你以为爸爸不了解你吗?四年了,你还跟他在一起,这意味着什么,你觉得爸爸不知道吗?”   姚问被他说得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她气得慌,把钥匙勾到手心里。不收白不收,就当被气到的补偿。她跟姚爱军吃完饭,又被他拉着看了几份翻译文件,等她终于能脱身,江与时早就不在酒店了。   她拿起手机,四十多分钟前他给她发微信:“店里有急事得处理,我先去机场了。”   他没有打电话,选择用发微信的方式告诉她,这让她心里一咯噔。   她立马拨通他的电话,片刻后江与时接起来,背景音嘈杂,他显然已经在机场了。   经历过刚才那一遭事,她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缓了片刻后问:“合作谈成了吗?”   “没有。”他的声音听着有点儿疲倦,接着说,“这都很正常,见一百个能跟其中一个谈成就算幸运了。”   姚问一阵心疼,说:“我爸爸给我买了房子,你找中介把房子退掉吧。”   反正姚爱军也买了,额外花钱太浪费。她原本想要解释一下,就听他“嗯”了一声。   姚问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感受,这一声“嗯”,让她第一次对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失控感。   这一声“嗯”,以及后面再无任何询问的话语表明,他并不想听她是怎么想的。   电话里一阵沉默,两人许久再没说话。   机场广播响了,催登机了。   江与时说:“那我走了。”   姚问轻轻“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这之后,江与时再没主动联系过她。倒是张美艳依旧照常跟她聊天,问她工作累不累,学习辛苦不辛苦。   偶尔提到江与时,总说他最近忙得很,到处飞来飞去。   再后来,张美艳跟她聊得也少了。江与时几乎不发朋友圈,姚问无从得知他的近况,就进校园论坛去看帖子。   临近毕业,帖子里更新的照片也很少,只有零星几张。   其中一张是江与时穿着学士服拍毕业照,扔学士帽时,宽大的袖子下滑,姚问看到了他手腕上戴着一根发圈。   黑色的发圈,明显是女生的东西。   每个长头发的女生,都会扎这样的发圈。   姚问鼻子一酸,再也看不下去了,立即退出了帖子。   这之后,她投入了快节奏的学习和工作中。   这年十月一,万赋予和了了结婚,极力邀请姚问担任证婚人。两人大学四年恋爱顺风顺水,一路走到谈婚论嫁。一拿到毕业证,就选了十月一大部分人都有时间的日子结婚。   两人一早就催促她,要她把时间空出来。生怕她忙忘记了,只要有空就催她一遍,催得她差点儿把案件开庭日期记成十月一。   婚礼当天,姚问飞回去,准新郎万赋予亲自来接,被姚问十分嫌弃地吐槽:“好歹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呢,我这差点儿就不认识机场了。”   万赋予在外人面前或许还会端个成熟长进的派头,到了姚问跟前就不管用了,几乎有些哀求道:“姚口啊,我先跟你道个歉。”   姚问不解:“你大婚的日子,好好的跟我道什么歉?”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他,狐疑道:“你该不会做了什么对不起了了的事情要我帮你隐瞒吧?我告诉你万赋予,你敢对不起了了,我第一个把你扔海里喂鲨鱼!”   万赋予赶忙擦汗:“你想哪儿去了,我是对不起你!”   姚问:“?”   “这可就奇怪了,你对不起我?你该不会……”她猜测道,“……贪了我爸让你给我的钱吧?”   万赋予:“……”   他闭住眼,一口气说:“我前些天把请帖发到群里,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群里都发了,真群发。你还记得王骏吗,他跟我是大学校友,主动艾特我说要来参加婚礼。”   姚问当然记得王骏,初二那年,就因为他给她写的一封情书,喜欢他的几个女生聚众对她施暴。   但毕竟施暴的人不是他,这事儿也不能怪在他头上。姚问道:“来就来呗。”她还能挡住他参加同学婚礼怎么着。   万赋予偷偷看着她,接着小心翼翼说:“刘叶敏也来了。”   姚问停住脚步。   刘叶敏这个名字,往后的许多年,都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就跟蒋茹一样,狠狠扎在她的心上。   刘叶敏就是带头对她施暴的那个女生。   “我他妈哪里想到王骏跟刘叶敏好上了,我现在真是恨不得跟他说,你别来了。我听到有人说他女朋友是刘叶敏时,差点儿就给他打电话叫他别来了,实在是……”   “没事,”片刻后,姚问打断他,“没关系。”   万赋予止住话音,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见她没什么异样情绪,才小声说:“那我把你们隔开,保准你们的座位隔着千山万水。”   万赋予是个妥妥的乐天派,人缘好,来的同学非常多,酒店一半多的位置安排的全都是他那边的亲友。   姚问到酒店径直去找了了,了了见着她倒是挺开心,但一见跟在后面的万赋予,鼓着脸颊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其实刘叶敏是王骏女朋友这件事是了了发现的,原本了了就因为王骏要来参加婚礼跟他吵了一架。结果刘叶敏也来了,这下子她理都不理万赋予了。   见了了光拉着姚问说话,万赋予频频给姚问使眼色,要她帮忙替他说句话。   姚问坐在了了身旁,陪她选妆面,整理婚纱和需要带的东西,最后弯腰抱了抱她,说:“那会儿让你因为我搀和进去,被我牵连,真的很对不起你。了了,我希望你开心。”   “你说什么对不起,恶心的是刘叶敏那群人。”了了噘嘴,“老万真要气死我,我就结这么一次婚,他还要让我不开心。”   “刘叶敏那群人,我已经不在意了。所以,你能不能也别在意?咱们都不在意,让自己活得开心点儿好不好?”   了了神色间有所松动。   姚问趁热打铁,开解她:“今天是你们结婚的日子,大家都要开心。如果老万真给王骏打电话,要他别来了……现在大家都长大了,这事儿好像也不太好做吧?”   听她这样说,了了笑着点点头:“这事儿不能想,确实有点儿尴尬。那……就把他们当个屁放了吧。”   午时席面上桌,台上在放新娘新郎的结婚照。   根据婚礼流程,先让亲友吃点儿垫垫肚子,再举行仪式。用万赋予的话说,别把人给饿着。   姚问的座位在前面第一桌,她刚坐过去,旁边桌上万赋予的父母和了了的父母就拉住她说话。不久前在酒店门口碰见时只来得及简单打了个招呼,这会儿刚起头多聊了两句,就被后面几桌同学给团团围住了。   万赋予和了了的许多同学都跟她重合,这些人七嘴八舌打听她的近况,嘴里说些恭维的话。   就在大伙儿聊得十分热络的档口,宴会厅另一头传来几道肆意的大笑声。   女声,听着很是有些无遮无拦、不管不顾。   这声音太大,周围桌安静用餐的人频频皱眉。   姚问身旁的同学探头去瞧,有人认出来是谁了,厌恶道:“真晦气,这女的怎么也来了?”   有人问:“谁啊?”   “刘叶敏,王骏女朋友。这女的追了王骏好几年,送车送钱送工作,终于追到手了,还不得跟紧点儿。”   有知情人笑得意味深长:“刘叶敏啊?啧啧。”   旁边人一脸八卦:“怎么了?我只听说她家里挺有钱,小学时横行霸道,初中那会儿就混成了小太妹。”   前头那人评价了俩字:“挺疯。”   任凭旁人再怎么问,这人一句都不透露了。   还是另一个男生说:“高中时她把喜欢王骏的女生给打进了医院,大学时把王骏当时的女朋友故意给从楼梯上撞下去了……”   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   姚问吃了半块点心,就怎么都吃不下去了。   她离开宴会厅,转身来到了洗手间。   洗手间的镜子里映照出她的脸颊:眉头微蹙,表情不适。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无论隔了多久,只要看到那张脸,听到她的声音,她就觉得无比恶心。   姚问在洗手间独自待了好一会儿,瞧着仪式差不多要开始了,她整理了一下情绪,洗洗手转身去抽纸巾。   她恍恍惚惚抽了两次都没抽到,低头再一瞧,这才发现里面没纸了。她低声嘀咕一句:“哎,没纸了。”   旁边正在疏通面池的清洁阿姨听见了,在隔壁面池洗了洗手,对她露出了一个歉意的微笑,说:“你等一会儿,我这就去取。”   说着,阿姨风风火火出去了。   姚问从包里找到了纸,她擦了手扔掉纸巾转身正要走,一道尖利的女声从门口传来:“你说王骏在看谁?那女的叫什么?姚问?那是谁?”   两人猝不及防相撞,姚问抬眼。   刘叶敏胳膊一歪,手机差点儿掉了,她随口便骂:“看着点儿,你走路不长眼吗?”骂完这就要从她身旁走过去。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时,她突然又倒退几步,也顾不上正在通话中了,盯着她问,“我们是不是认识?”   姚问嫌恶地皱了皱眉,话都不想跟她说,用胳膊隔开她正要出去,清洁阿姨又风风火火进来了。   就这么挡住的一会儿工夫,刘叶敏突然笑了,她拽住她的手臂,说:“你叫……什么问来着?”   清洁阿姨把纸巾放好了,原本想要跟姚问说一声,见她已经擦干净手了,就没作声,又埋头去弄那个坏了的面池去了。   “刘?不对不对,你怎么可能跟我一个姓呢?张?李?”刘叶敏瞎碰了半天,都没跟记忆中那张脸对上号。   突然,她想起了刚才那通电话里的名字:“……姚……问?”她一拍手,为自己想起她来而开心,“对,你就是姚问吧?”   她目光把她从头到尾扫量了一遍:“哎呦,好多年没见了,突然见到真是惊喜啊。你现在做什么呢,高中上完了吗?”   高中上完了吗。   当初被打时,刘叶敏威胁她:“全校第二又怎么样?我他妈不让你上高中你就上不了你信不信?”   清洁阿姨捣鼓了半天,那坏掉的面池也依旧不为所动,里面冒出来一池子脏污的水,还咕嘟咕嘟冒着黑灰色的水泡泡。   她叹了口气,放弃了折腾面池,转头拿了墩布去拖地面上的脏水印。   姚问直面眼前这张笑着的令人厌恶的嘴脸,牵动唇角,也笑了。她一字一句说:“非常顺利地上完了,还考了隔壁省的省第二,你一定为我开心死了吧?”   她的唇角是上扬着的,但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   “至于我现在做什么呢,”她盯着她,“我专门做那种把社会渣滓送到监狱里的工作。”   刘叶敏讥嘲的笑容倏忽消失。   卫生间里一阵沉默,两人无声对峙着。   清洁阿姨拖地拖到了跟前,手劲儿大了点儿,拖把一不小心扫过了刘叶敏的脚面儿,她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刘叶敏正待找人出气,看到裙摆脏了脸色一僵,一巴掌挥在了清洁阿姨的脸上:“对不起管屁用?”   “啪”的一声,阿姨被打懵了。她没想到刘叶敏抬手就打人,一愣过后嘶声力竭喊:“你干什么打人呢?”   “干什么打人?”刘叶敏指着自己身上的裙子,“这件裙子好几十万,你弄脏了能赔得起?”   阿姨原本被打了还挺气愤,一听这话吓着了,当下软了声儿,赶紧又一个劲儿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这回,刘叶敏开心了,她用手“啪啪”拍打着阿姨的脸颊,居高临下说:“穷人就是骨头贱。”   她斜着眼睛瞟了眼姚问,话是对清洁阿姨说的,却意有所指:“有些贱人觉得自己家里有几个钱就可以嘚瑟。但那点儿钱算个屁啊,在老娘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阿姨被她骂得有点儿发懵,忍着屈辱摇头说:“我没钱,我没钱,我真没钱。”   从刚才刘叶敏突然动手打清洁阿姨时,姚问就陷入了过去那段曾经令她无比恐惧的记忆中。   她感觉自己好像又被魇住了,双腿被焊在了地上,软得动不了。   刘叶敏说:“以为学习好就能上天啊?有屁用啊,”她突然抽了风,“啪啪”又给了阿姨两巴掌,这回打实了。   阿姨因疼痛叫了一声,刘叶敏毫无所动,她欣赏着她的脸:“你这张脸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尤其是花红柳绿的时候。”   姚问咬着牙齿,终于让脚步开始挪动。   ——你这张脸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尤其是花红柳绿的时候。   这句话,是当年刘叶敏带着那些女生施暴时,揪住她的头发笑着说出来的。   那个时候,姚问被她们围在中间,一群与她同龄的女生跟恶魔一样,讥笑着辱骂她。   “有些人的脸啊,就适合给别人作画。”刘叶敏嘲讽道。说着,抬手又要打欲要反抗的清洁阿姨。   只是,她没能得逞。她话音刚落,头发突然被人从后扯住。跟着,她就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扯着往厕所面池处拖。   清洁阿姨眼瞧着她打上瘾了不停手,她闪躲着,正要破口大骂,抬头就瞧见了这一幕,一时有些看呆了。   姚问也不知道这一刻自己突然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她扯着刘叶敏,把她一路拖到那个坏掉了的面池前,将她的脸颊狠狠往前一掼,掼入了那池脏水中。   整个过程快得刘叶敏都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发出“啊——”的一声。   刘叶敏被掼进去后呛了几口脏水,想骂人,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一开始还有力气扑腾,被按着掼了一会儿后,安生许多。姚问预估时间差不多了,将她从脏水里拽出来。手指仍旧揪着她的头发,让她的脸颊仰面朝上。   刘叶敏得以喘息,立刻瞪着眼睛骂:“你他妈等着,我弄死你!”   姚问毫不犹豫又将她按了进去。   这回,直到刘叶敏没力气扑腾了,手探过来抓她的腿,姚问才把她从脏水里再次放出来。   这一次,刘叶敏显然吃尽了苦头,凶不起来了。   姚问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万赋予跟我说你会来参加婚礼的时候,我心里还想,毕竟当时大家都小,做了什么错事也是小时候不懂事,我不该太过于计较。”   刘叶敏满脸脏污,眼角流了泪,只是混在脏污里,瞧不分明。   她不敢直视姚问,眼神闪躲着,身子畏畏缩缩要往后退。   “但我发现我错了,像你这样的渣滓,从来不会为自己做过的错事反省,只会越来越猖狂。”   此刻,姚问狠狠盯着刘叶敏闪躲着的眼睛。而刘叶敏的眼神里,则潜藏着对她的恐惧。   她揪住她的头发,迫她看着她,说:“往后,你再敢舞到我跟前,我见你一次掼你一次!”   说完,她又一揪她的头发,迫她抬头:“今天结婚的那两个人,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你要是敢……”   还没待她说完,刘叶敏就使劲儿摇了摇头。流着泪说:“我不会,不会。”   姚问放开她,推开洗手间门走出去。   迎头撞上几个来上厕所的女同学,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都呆滞了。   她一路从走廊里出来,完全无视沿路跟她打招呼的同学。她不停地走,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反正那里空无一人。   她面色煞白,腿脚是软的,硬撑着才能一口气走到这里,哪里还有刚才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她哆哆嗦嗦从包里抽出手机来,下意识拨通了快速拨号按键1。   片刻后,手机接通了,还没待听筒里传来对方的声音,她就带着哭腔说:“时哥,我刚才打人了!”   与不久前站在洗手间里不一样,此时,她腿软得站不住,浑身都在不停发抖。   江与时是临时从饭局上出来的,听见她的声音,他眉头一紧,接着轻声说:“别害怕。出了什么事儿有时哥,别怕。”   他又说:“能把你逼到打人,这个人一定该打。不是你的错,你开视频。”   姚问的眼泪“哗啦”一下就流出来了。   她从小到大每次跟别人发生冲突,从来没有在家人那里得到过支持。他们总会说:“你要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可是江与时却说:不是你的错。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为什么打人,就这样说了。   姚问紧紧握住手机,眼泪不停地流,可是她奇迹般地不抖了。   她听见他又说:“有什么后果,时哥给你担着,别怕。乖,快开视频。”   这是2019年,姚问二十一岁。   这一年的这一刻她下定决心:如果姚爱军坚决阻止她嫁给江与时,那她这辈子就不结婚了。 第82章 捧花   姚问躲在这个暂时的安全地里,开了视频,向江与时讲述了整件事。   从初中讲起,到刚才结束。   她头一回特别任性的没有管他原本在做什么,现在是不是很忙。而他,也把照顾她的情绪放在了第一位。   对着他的脸讲完,她抹了一把眼泪,心里好像不那么难受了。曾经她每每想到这件事,都会在黑暗中默默流泪。可是这回,她边哭边说,说完了也没觉得像以往一样那么煎熬。   她的眼泪,好像是因为听她讲述的那个人是他,才流的。   似乎讲给了江与时听,他知道了,有人替她分担痛苦了,她不需要独自担着了,也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江与时从视频里静静看着她,片刻后,说:“你只是把她的脸掼在脏水里,这就是你说的打人?”   姚问乖乖点头。   她脸蛋上还有泪,眼神澄澈干净,江与时看得一阵心疼,说:“你对打人的理解不太准确。”   他说:“这怎么能叫打人呢。”   转过头,在姚问看不见的镜头之外,江与时那双桃花眼里狠戾毕现。   第一次是他还没认识她,赶不上就算了,这回……是他的步调太慢了。   他沉了沉情绪,片刻后恢复如常,问:“现在好点儿了吗?”   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脸那一刻,姚问就好许多了,她点点头。   “那你去洗把脸。”江与时说。   见他起身要走,趁着视频还没挂断,姚问赶忙喊住他:“等等。”   “嗯?”   她有些不好问出口,指了指他的手腕,也没管能不能指得到:“就你那个……”   江与时低头,摸了摸被她指着的下巴,表情有些茫然:“哪个?”   姚问豁出去一般说:“你手腕上为什么戴女生的发圈啊?”   里面有人出来喊江与时,他应了一声,在挂断视频前说:“你不觉得眼熟吗?”   ……眼熟?   姚问就近找了个洗手间洗了把脸补了补妆,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直到康丽娜给她打来电话,问她忙不忙,想来找她玩儿。   因了康丽娜,聊了两句挂断电话后,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高三毕业聚餐时,她丢了一个发圈。而她只用黑色的发圈,江与时手腕上的那根……也是黑色的!   他刚才问她眼熟吗?   也就是说……他手腕上戴着的,是她的发圈?!   她从来不多买发圈,只丢过一根。所以,他手腕上的那根发圈,是她的!   他戴着她的发圈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姚问一瞬间只觉得心里有小鸟在扑腾翅膀。她胸中堆积了好长时间的郁闷一下子清空了,转瞬间被甜蜜给灌满了。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那根发圈她默默难过了好久。一时觉得江与时不会喜欢别人,一时又解释不通他为什么戴着女生的发圈,这两个念头就这么在她心上来回碾压。   现在终于弄清楚了!   刘叶敏和她的那些恶心行径瞬间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由内而外觉得开心。   她对着镜子笑了笑,镜子里的姑娘眉目舒展,脸颊重新焕发光彩,她喜欢这样的自己。收拾好情绪转身正要出去,从门口进来一个人,洁白的婚纱一闪,是了了。   了了看见她的瞬间,长出一口气,立即冲上来抱住她,说话时都快要哭了:“口姐,对不起。”   她提着婚纱下摆就跑过来了,瞧着就是知道刚才那件事了。   姚问给她擦了擦眼泪,说:“别哭,没事了。”了了在这里,不见万赋予,她道,“仪式要开始了吧,咱们一起出去,老万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到处跑?”   了了依旧抱着她,嘴巴一瘪:“老万那个傻逼,他终于肯舍下面子,把王骏和那个恶心人的女人给赶走了!”   她眼泪汪汪说:“要不是酷哥给他打电话,我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保洁阿姨口中听到刘叶敏说的那些话,我好气啊,真想撕烂她的嘴。这种人简直不配做人,怎么就那么没素质呢!呜呜呜,口姐我们对不起你,我不要跟他结婚了!”   姚问已经在江与时那里得到了安慰,满血复活了。此时一听刘叶敏不在了,她心情更好。   她反过来闻言细语安慰了了了一番,劝说她别生万赋予的气。等万赋予赶来道歉时,了了虽依旧忍不住要横他一眼,但至少没有因为这事儿耍脾气拒绝结婚。   万赋予长吁一口气,暗地里双手合十给姚问鞠躬。   宴会厅里走了两个客人,多少还是引起了一番猜测。不过了解内幕和知道刘叶敏性格脾气的人全都拍手称快。   “走了好,真不想跟她一起吃饭。”   “可不是,和她待在同一个空间里都觉得空气污浊。”   “瞧见王骏那脸了吗?黑得不能见人了。扇保洁耳光……简直太跌份儿了。”   “他就该,什么样的垃圾女人都要。”   ……   大多数客人不清楚这边发生了什么,有人甚至都没看见他们俩人,等到仪式开始,所有人都去关注新人了。   姚问第一次当证婚人,因为是自己最熟悉的朋友,跟他们的爸妈也很熟,倒也没紧张。   她早就写好了稿子,并且默记在心,正要按照流程开口,万赋予接过话筒说:“在我们请的证婚人证婚之前,我先跟大家介绍一下她。”   姚问长得漂亮,先前万赋予的大学同学一个劲儿打听她,此时呼声最高:“赶紧的,快介绍!”   “别吵吵,这就来了。我们请的证婚人,她是个名副其实的学霸,我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万赋予说到这里,底下万妈妈笑了。   他接着说:“我认识她时是初二,挺早了。你们肯定会疑惑,我一学渣,怎么能跟人家学霸做朋友呢?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们可能要惊掉下巴了。我一学渣确实没敢找她做朋友,是她跑来找我做朋友的。没想到吧?不是我吹,我这人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老大娘见了都稀罕。”   下面一片“嘘”声,起哄的依旧是大学同学。   有人喊:“嫂子还在台上呢,老·人见人爱·万,你悠着点儿。”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们给我个面子,别打断我,听我接着给你们讲。”万赋予道,“她长得漂亮,学习还又好,我寻思她该不会看上我了吧?虽然我那时候单纯得很,晓不得恋爱要怎么谈,但看在她这么好看的份儿上,我还是可以试着谈一下的。”   大学同学坐不住了,这回不起哄了。有人看一眼台上的新娘,担忧喊道:“老万啊,你是不是喝多了有点儿飘啊?”   台下众亲友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姚问身上,姚问忍不住踢了万赋予一脚,压低声音说:“你好好说话。”   她知道了了不会误会,他们三个私下里怎么玩儿都行,但外人不清楚。一个搞不好,对了了影响可就大了。   万赋予被她踢了一脚也不收敛,说:“大家瞧见了没?她踢我了吧?感觉像什么?”底下没人敢接应,他自问自答,“像不像老妈揍儿子啊?”   这个走向是始料未及的,他话音刚落,下面瞬间爆笑。   连万妈妈都笑得前仰后合,指着他跟了了妈妈吐槽:“亲家母往后该揍就揍,当自己儿子一样揍,我绝没二话。”   “真的,毫不夸张地说,自从这位证婚人跟我做了朋友后,我妈可就轻松了。她再也不用操心我的学习了,因为这件事全让她干了。她每天拉着我去学习,刮风下雨不耽误,最恐怖的是她还给我编习题册,就外面卖二三十五六十的那种,这你们能信?”   “简直把我吓死了好吗。我本以为她是来找我谈恋爱的,结果是来给我当我妈的,这我能忍?”   全场再次爆笑。   一直绷着脸不搭理他的了了也笑了。   “我以前真的对学习不感兴趣啊,60分正好,61分还嫌多。但是跟她做朋友后,我即便再不想学也会多少学一点儿。”   “哎,就这一点儿管用了,我还考了个不赖的大学,还在大学成功创了个业,然后赚够了老婆本儿。”   万赋予大学四年和了了两地奔波,每次节假日,不是他去了了学校找她,就是了了来他的学校找他。   这么来来回回,住多了学校外面的日租房,万赋予发现了商机。   日租房主要是给情侣住的,里面家具家电齐全,收拾得跟家一样温馨。   万赋予觉得这行业不错,挺能赚钱。就找万爸爸借钱,把学校附近的房子全都租了下来,收拾收拾,摇身一变,从住房人变成了资本家,跟人合伙做起了生意。   不仅如此,在成功盈利后,他还让了了在她的学校也这么干了。   万赋予望向姚问,从逗比状态一秒蹦到煽情状态,接着说:“我很感谢她,我爸妈也很感谢她。他们特别喜欢她,觉得她改变了我的人生。”   台下万妈妈和万爸爸相继冲姚问竖大拇指。   姚问让他突然搞了这么一下,给搞得眼眶也有点儿红。   她抬起头,让眼泪倒流回去。   其实,是他先改变了她的人生。   此时,下面的亲友们全都静静听他说话,不时望向姚问。   “我刚才是不是提到老婆本儿了?”万赋予又开始转变画风,从煽情切回了逗比,“对,没错。这是我要感谢证婚人的最关键、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   他面向姚问,郑重其事说:“——她帮我找到了我的老婆。”   他接着伸手一指:“我最最亲爱的老婆,钱宁宁!她是证婚人最好的朋友,遇见她,我才知道,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说着,他立刻趁机向了了表示,双手在头顶上比心:“老婆,我爱你!”   “我知道我干了一件蠢事,你能不能原谅我啊?”   了了原本还僵着一张脸,见他这样,嘴里嘀咕着“傻子”,表情松动,笑了,只是眼眶里隐隐有湿意。   两人谈恋爱期间很少红脸,每次闹别扭双方都会很难过。这次也一样,从知道王骏要来就闹不开心了。   此刻,万赋予也红了眼眶,给她擦了擦眼泪,接着把话筒递到她手心里,道:“我说完了,接下来到我的宝贝老婆发言了。”   了了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看向姚问,说:“我跟证婚人的友情,得从我刚转学开始。那是初一的时候,我爸爸妈妈工作变动,我跟着也换了学校。我到新学校的第一天就看见她了。”   “我坐在车里,看见她跟一群男生女生从旁边走过。哇,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女生真漂亮啊,好想跟她做朋友啊。可是我该怎么做呢?”   “其实,根本没用我怎么做啊,我脑子里就蹦出来这么一个强烈的念头,她好像就听到了,然后就主动来找我了。”   “我那会儿刚进入新环境,一个人都不认识,好孤单啊。她主动来找我,和我说话,领着我熟悉周围环境。我的愿望就这么成真了。”   相比万赋予那精彩跌宕的叙述方式,了了的讲述是以小女孩的细腻心思着手的,有点儿小女孩儿的纯真。了解她的亲友们都很宠她,此时不由多关注姚问。   等她们两人成了好朋友之后,这件事了了跟姚问说过许多回,每次都眼睛一亮,感叹:“哇,我的愿望成真了耶!”   姚问每次都会被她可爱到。   其实,跟了了做朋友,姚问也很开心。了了特别贴心,特别会替人着想。有这样的好朋友,也是她的幸运。   “感谢我最最最最好的朋友,口姐。感谢她在学业上无私帮助我,嗯,老万说到的那个习题册,也有我的份儿,她对朋友一碗水端得很平。”   她说到这里,万赋予凑过来插嘴:“明明她对你更好一点儿。”   了了甜甜笑了,小声说:“那可能是因为我可爱。”她有点儿脸红,微微低头,又说,“也感谢她,让我遇见了老万。”   “我的……”她停顿了一下,“我的男朋友,最最最爱的男朋友!”她比较腼腆,当众不好意思喊老公。   万赋予立刻给她回应:“我也爱你!”   下面的亲友都被这种美好的友情、爱情所感动,宴会厅里响起了如雷般的掌声。   从仪式开始,主持人就没落着话说,此时终于轮到他说话了,他道:“我是第一回 碰上这种不太需要主持人的状况,我真的被这种美好的感情感动到了。”   接着,他话音一转:“但是这不耽误我觉我的主持人生涯遭受了滑铁卢。”他说,“我们这对新人太急切了啊有没有,这怎么还没交换戒指就喊上老公老婆了呢?”   亲友们爆笑,姚问也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   仪式最后,主持人说:“有这么好的证婚人见证,我们这一对新人的感情一定会坚如磐石。”   姚问看着两人交换戒指、拥抱亲吻,在替他们感到幸福的同时,觉得无比感慨。   她不由在想,有一天,她会不会也这么幸福地站在台上。她身旁站着的人,是江与时。   等姚问回过神来,她已经把记载了了婚礼最美好一刻的照片发给了江与时。   在等待江与时回复的空挡,她突然听见了了喊她:“口姐!”   姚问抬头,了了正背对着众人扔捧花。看见她抬头,她立即朝着她的方向用力抛过来。   几个女生跳起来要抢,争夺太激烈,那捧花在她们手里滚落了几下,最终竟然落到了没有去抢的姚问手中。   周围一片掌声,万妈妈笑眯眯说:“这是天赐姻缘,挡不住抢不走,问问也快办喜事了。”   姚问怀里抱着热乎乎香喷喷的捧花,还有些愣怔。   恰在此时,手机响了,江与时的回复过来了——   ——两年后,等我娶你。 第83章 赞赏   万赋予和了了的幸福婚礼,对姚问触动很大。   江与时在努力走向她,那她呢?总不能就停留在原地等他过来,她也得做点儿什么。   打从姚爱军四个多月前在酒店见到他们两人之后,就不时给她安排相亲对象。如果两年后姚爱军依旧不同意,除了勇气和爱意之外,她是否有能力坚定地站到江与时身旁?   这天之后,姚问几乎把自己的全部时间都投入了学习和工作中。   她实习的这家律所在国内各个城市都有分所,总部年创收不是以亿为单位计数,而是大几十亿。她是被早几届毕业的师兄梁冒曰领进来的,他是律所的合伙人之一。   在她前几年寒暑假实习积攒工作经验时,梁冒曰就很关注她,大四时进了律所后也是他亲自带。   本科毕业以实习生身份拿到律所offer,是律所对她的一份认可。   梁冒曰器重她,让她参与的案件标的额都挺大。刚进律所的新人有不服气的,私下里颇多言语。姚问倒是什么都没做,除了干实事儿,她基本上不关注这种因嫉妒引发的攻击。   但梁冒曰听到后有些恼火,毫不客气直怼:“你能每天至少工作十二个小时吗?”   一天二十四小时,除外吃饭睡觉休息时间,剩不了多少。姚问在工作的同时,还得兼顾学业。   对方愣了一下:“勉强能吧。”   梁冒曰指着助理说:“给我查他的考勤。”   有个工作时间确实比姚问多的新人,梁冒曰撂下一句话:“你要能半个小时弄懂英文材料,并迅速做出法律条文应对,我也给你分大案子。”   这人不吭声了。   姚问英文功底打得扎实,一般人还真比不了。   2019年年底,姚问正跟随梁冒曰出差,接到了江与时的电话。彼时,他们已经挺久没好好聊天了。   两个人都忙,心中都有目标,能碰上都闲着的时候少。   大部分时间,只是发个微信。就连发微信,往往都不能同时在线。再也不能像高中那样,做到及时回复了。   “好像从南方爆出来一种病毒,你最近注意一下。”江与时说。   姚问忙得昏天暗地,遇上难办的案子,为了能尽早厘清资料,经常昼夜颠倒,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即便周围有人说过,她也当耳旁风,就那么过去了。   但这回因为是江与时说的,她留了心。   这之后,新冠肺炎席卷而来,餐饮业瞬间进入寒冬。   张美艳跟她视频聊天:“姨这段日子太忙了,都挤不出时间跟你好好说话,现在可算是闲下来了。”   她又说:“大江还是忙,但跟以前的忙不一样了。”   当然不一样了,餐饮行业遭遇迎头一击,纷纷进入闭店热潮。   不想闭店,就得考虑如何维持营收。短时间内,扩店是想都别想了。   与餐饮行业相反,全民进入暴躁困倦期,摩擦冲突频频发生,律师们案子接到手软。来律所专门点名要委托姚问的人越来越多,在发现她还只是个实习生时,不可思议道:“这是个实习生?开玩笑呢吧。”   2020年初,万赋予给她打视频:“姚口,我觉得我要因为担心而死了。”   他两只眼睛熬成了熊猫眼,精神恹恹,显然没休息好。了了身为护士,义不容辞去了抗疫一线。   作为家人朋友,只能理解她,并日日替她祈祷。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这段时间,姚问只要一有时间,就跟了了通电话,总要了解清楚她的近况才能安心。   好在,了了安全回来了。   2021年年中,姚问在经历了两年多非人的忙碌之后,顺利拿到了研究生毕业证书,获得了硕士学位。   当晚,江与时给她发了条微信:   【江与时】:再等我两个月。   一九年那会儿,起先,姚问还等着江与时来她的城市开店。在她的预想中,按照“时·间”凶猛的发展势头,这很容易实现。但疫情来了。大形势下,所有事情都要为它让道。   2019年年底,她一接到他的电话,心里就明白,自己的期待要落空了。   这两年,疫情形势严峻,餐饮业不景气,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江与时依旧很忙,甚至比以往更忙。她知道,他在尽力保全手中已有的牌面。她也明白,他们两人要想在一起,势必有一人要做出让步。   如果在两年前,她或许会做出让步,决定在毕业后就回神山去。   但这两年,她在职场中得到了太多荣耀。而且外部大环境的浮躁也让她有点儿悲观,更加愿意抓紧自己手中拥有的东西。   六年前,离开神山时,她非常清楚江与时有他的不得已。六年后,他同样有他的不得已。   每每在晚上视频的时候,他说不到两句话就累睡着了,见他这样,她更不忍心给他附加太多的期待。   当然,她心底里还是十分渴望和他在一起。   但,这题暂时没解。   毕业后,她依旧繁忙。疫情期间,别人紧张,她案源多。去小区业委会普个法都能获得案源,来律所咨询的人,只要碰上她,十有八九就能给代理。只不过,她作为实习生,没有独立办案的资格,必须进入梁冒曰的团队才行。   在分钱方面,梁冒曰按照能力给,从不亏待她。   虽然还只是个实习生,姚问也遇到了办公室政治。只不过,派系斗争中,她永远都是几方争取的那个人。   梁冒曰为了拉拢她,彻底将她划分到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在各方面待遇上,给她的条件甚至比几个摆烂的资深律师都要好。   这归功于姚问从大一开始就进行假期实习所赚取的经验,为此,她越发努力。   但在日常忙绿的同时,她的身体出现了问题。长时间拼尽全力工作,让她肩背酸疼,浑身不舒服。   梁冒曰打趣:“你跟师兄撒个娇,分给你的材料部分,师兄都给你整理好,你拿钱就是。”   姚问做不到。   梁冒曰够优秀,某些方面来说对她也不错,但这个人、这张脸,始终不是她所喜欢的。   她几乎下意识就想到,如果是江与时,他会怎么做。   他一定会先替她解决了问题,而不会先向她索取。   瞧,他提前给打好了样,让她怎么样都瞧不上别的男人。   姚问最近常常会回想高中时发生的事情,越回想,越觉得许文曳厉害。   她说过的话,一句句全都应验了。   她说:“他一点一点把他的好种在了你的心里,让你看不上别的男生。”   对,就是这样。   有一回茶歇时,赶上合伙人都在,也不知什么缘故几个大男人突然闹了起来,玩儿负重俯卧撑,瞬间吸引了整个律所的人围观。   这是一场属于男人之间的关乎自尊心的比拼,瞧着特别热闹。大伙儿一个一个轮着来,梁冒曰是第一个。他俯身正要做时,另一个合伙人突然说:“小姚不是挺瘦吗,你坐上去给你师兄加加砝码,让他提提斗志。”   姚问当然听出来这是什么意思了,她故作头晕隐晦地拒绝了。   这位合伙人只好顺着喊了一个体重跟她差不多的女实习生。姚问在旁边围观了会儿,梁冒曰坚持做了十四个,是这群人里做的最多的,得到了所有人的热情鼓掌。   姚问转身离开,她瞬间记起,高三那年,江与时一口气做了二十三个。   晚上,她便开视频跟江与时抱怨身体难受。   他道:“去健身房锻炼锻炼。”   她噘嘴故作埋怨:“你怎么不说替我看材料啊?我那些材料好多啊,看得好累啊。”   他立即道:“不涉及保密原则吗?如果不涉及,那你发过来。我语文不太好,尽量仔细看。”   听了这句话,姚问不由开心地笑了。   瞧,这就是江与时。   七月初的某一天,晚上十一点多,姚问加班回家。从出租车里下来,高跟鞋突然崴了一下,陷入了路面缝隙中。她懒得蹲下身,想用力把它拔.出来,但没想到一使劲儿,那鞋根发脾气,竟然掉了。   这让她不由蹙眉,正寻思该怎么办时,包里的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万妈妈。她虽然存了万赋予和了了父母的电话,但真正联系的时候少。所以,当接到万妈妈的电话时,她下意识有股子不太好的预感。   “问问,”电话一接通,万妈妈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回来看看小予吧,他支撑不下去了。”   姚问一听这话,瞬间就觉得浑身发麻:“他怎么了?”   两年疫情,每个人都随时处于心慌中。   “不是他,是宁宁。我的宝贝儿媳妇,她得新冠了。”万妈妈抬手锤着胸脯,“怎么不让我得了,偏偏让她得呢?这可让小两口怎么办啊。”   姚问的大脑轰隆一声。   万妈妈断断续续说:“她们科室给病人做手术,开胸手术,做完后病人确诊了新冠。手术室里的医生护士全都给隔离了,这几天已经有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去世了。宁宁独自在里面待着,予儿已经三天没吃没喝了。”   姚问放下工作当晚飞回去,万赋予胡子拉渣,整个人颓唐得厉害,哪里还有半分以前的阳光开朗模样。   家里摆了一座菩萨,他就成日里坐在那里拜。   万妈妈说自从疫情以来,他便跑去请了一座回来,天天拜,祈祷老天爷保佑了了。   姚问跪坐在他旁边,他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张开干裂的嘴唇说:“她总是替别人着想,怕来参加婚礼的亲友饿着,哪怕人家司仪已经订好流程了,她也硬要把仪式时间推后,说让亲友们填饱肚子,别让大家饿着参加婚礼。”   “之前外出驰援也是,她说护士长有宝宝了,她去不太合适,换她去。这次也是,明明不是她的班,明明能避开,她说那姑娘家里有病人要照顾,能替一下就替一下。她对外人总是周全,唯独不考虑我。”   “那我害怕啊,我就说咱们要宝宝吧。这话我从我们结婚那年冬天就说上了,她不。她说,现在中国有那么多人受苦受难,她恰好进了这个行业,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有了宝宝她就有了牵挂,做事畏畏缩缩,不尽兴。”   “听见了吗?就是没我的位置。”   外间了了爸妈互相抱着,哭成了个泪人儿。   万妈妈见他们哭,也跟着哭。   姚问又怎么不了解了了呢。别瞧她说话软软糯糯,但特别有主见。她心地善良,爱憎分明,每个了解她的人,都觉得她是个小天使。   初二时,在刘叶敏聚众施暴那件事发生后,王骏依旧趁着自习课偷看她。   了了知道她并不喜欢王骏,甚至因为那件事很讨厌他,曾经一度到了厌恶的地步。上课时,她就用书把她的脸挡住,阻隔了王骏的视线。   下课后,只要发现王骏在看她,她就挡在她身前,不让他看。   她确实很贴心,别人心里的不舒服、那些隐秘的情绪,她最先体察到。   “我们举办婚礼那天,我真的应该给王骏打电话,让他要多远滚多远,我在意男人那点儿面子干什么啊?”万赋予一说话嘴唇就流血,他流干了泪,捂住脸颊说,“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我连个舒心的婚礼都没能给她,让她气得胃胀,我真不是个东西。”说到这里,他啪啪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   姚问一时没拦住。   了了隔离的第五天,万赋予把大学创业到现在挣的钱全部捐出去了。   信或者不信,双方四位父母全都跪在请来的菩萨像前了。   第十天,医院传来消息,了了好转了。   万赋予晃晃悠悠爬起来就喊万妈妈给他做饭,嚷嚷着他快饿死了。这几天,在姚问的劝说下,他只吃了点儿饼干,喝了点儿白水。   外面的四位老人笑着笑着哭了,姚问从房间里出来,见到外面的太阳时,只觉得刺眼。   这是在房间里待了太久的缘故。   律所的电话快要打爆了,她突然就看淡了。转而觉得这两年急速增加的收入,好像让她走了个岔路。   了了这一次有惊无险,让她看清了许多事情。   她猛然醒悟,金钱、职位,永远比不上身边最亲近的人重要。   见了了了一面后,她安心回去。   走时,万赋予送她去机场,说:“姚口,你现在也毕业了,如果江哥实在没法儿去你的城市,我建议你回去吧。神山我们也去过,挺不错。小城市,幸福指数高。”   “最主要的是,你喜欢他。”他看着她,“这人世间什么都是浮云,只有身边的人才是踏踏实实存在着的,值得我们拼了命去守护的。”   他说这番话时,语气很是感慨。   以前,他绝对不会给她建议。用他的话来说,她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建议。但经历了这件事,他突然想这样说。   和万赋予做朋友时,每每有追求姚问的男生,或者稍微表露出来这方面意思的男生,他就要摇头晃脑品评一番,这个这儿不行那个那儿不行,反正哪个都配不上她。   他总说:“小爷也是男人,瞧男人一瞧一个准,给你把把关。”   他唯一认可的一个人是江与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改口喊江哥了。   七月中旬,姚问把手头的工作规整规整,回了一趟家。   她和姚爱军约在外面饭店里,父女俩开了个包间,叫了一桌好菜,又要了瓶好酒。   姚问不怎么会喝白酒,但她坚持要白酒。姚爱军拗不过她,只好同意。   等菜吃了半饱,姚爱军对她的近况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一杯白酒下肚,姚问有点儿上头,就着这股子晕乎,她开口,说:“爸,其实这些年我一直特别恨你。”   姚爱军知道她突然回来找他,必然有话要说,只是没想到她要说这番话。他把筷子放在盘碟上,说:“爸感觉到了。”   姚问嘴里说着恨,可眼睛里却有泪花。   她说:“我就是想不通啊,你明明可以不动手,你就是动手了。你把我们的家拆散了,你还又把我送回了老家。”   “我跟你顶撞,我气你,就是仗着你爱我。结果呢,”泪花儿开了花,糊住了她的视线,她说,“你向着蒋阿姨和姚圆,你把我送回去了。”   “然后我被告知,就因为要给弟弟让路,哪怕我已经高三了,我的未来也应该被牺牲。我就觉得,你当时抛弃了我,你不要我了。”   开花的泪花儿结成了果实,扑簌簌掉下来,她眨掉汹涌的泪水:“你和妈妈吵着要离婚时,我特别害怕没人要我。我一直绷着一根筋,每一处我都要面面俱到,我不敢有丝毫的放松。我害怕别人说,就是因为你不优秀,所以连你爸爸都不要你了。可我努力到最后,还是没人要。高三那年,我简直活在地狱里。”   如果没有了了生病这件事,姚问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跟姚爱军说这番话。   了了生病后,她看到她的爸爸妈妈天天坐立不安、以泪洗面。   那一刻,她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有一天生病了,哪怕她的家已经支离破碎了,她的爸爸妈妈也一定会像他们这样,站在那里为她满面愁容、急促不安。   她哭,姚爱军捂住眼睛,也在抹眼泪。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仰头一口闷了,说:“当初把你送回去啊,爸是真的很舍不得。可又能怎么办?你蒋阿姨怀孕了,脾气不好,你也不是能让着人的。”   “你们一言不合就开吵……你要相信爸爸,当初把你送回去,爸爸心里并不好受。回来好几夜好几夜睡不着啊。你从小跟在爸爸身边长大的,尿不湿都是爸爸换得多,爸爸能不心疼吗。”   “可是爸爸没办法。”   “那一年,公司也很多事,爸爸处于夹缝中,真是煎熬啊。现在六七年过去了,你蒋阿姨也跟爸爸经历了许多,磕磕绊绊也算是过来了。中间公司几次生死关头,她都不离不弃。”   “她对这个家,对爸爸,那是没的说,就是你们俩处不好。你们两个人,站在天平的两端,爸爸谁都割舍不了。”   姚问听他这样说,知道过去的时光终究是过去了,每个人都要朝前走。   她用纸巾擦干净眼泪,倒出了自己今天来见他的第二个原因:“我要去找江与时。”   她说:“你和妈妈的家庭让我失望,我要去建立属于自己的家庭。”   她语气坚定,态度坚决,原本已经做好了姚爱军如果再出手阻拦,她就当这一次谈话是她最后一次试图和平解决。   结果,出乎她的意料,姚爱军点了点头,说:“去吧,恋爱可以谈。结婚先等等。”   姚问挑了挑眉。   姚爱军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她有些莫名其妙,接过来一看,里面是一些营收数据,好多份。   她不明所以,抬眼看他。   姚爱军说:“这两年多以来,江与时每月都给我发‘时·间’的营收情况。”   姚问立即低头仔细看,这一看,她有些吃惊。从一九年他们在酒店见面之后,到现在为止,“时·间”每个月的净利润一直在攀升。   姚爱军又说:“他没砍店,一个都没砍。”   这说明在餐饮行业不景气周围纷纷闭店的大环境中,“时·间”经受住了风险的考验。   听到这句话,姚问终于明白了些什么,她问:“‘一口鲜,辣上天’现在什么情况?”   只要稍微关注,就能看到新闻报道。姚问当然知道,她只是要提醒姚爱军。   见她这么记仇,姚爱军不由笑了:“辣上天现在落地了。”   他点了点手机里的营收表,说:“再过几天,下个月的就又发来了。”他见姚问看得认真,便明白她事先并不知道这件事,这完全是江与时瞒着她独自做的,一时对江与时又增添了几分好感。   姚问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去年开始姚爱军突然不给她介绍相亲对象了。   姚爱军又问:“他跟我说,这两年没去见你,是真的吗?”   姚问很是无语:“他都交出这样一份优秀答卷了,哪里还有时间来看我?”他和她视频说着话都能睡着。   姚爱军点点头,称赞道:“说到做到,这一点很不错。”   他松口:“去吧,恋爱可以谈,其他的不着急。”   一顿饭吃完,说了一番话,哭了一鼻子,但好在,她这次来总算是有所收获。   姚问要走,姚爱军说他再独自坐会儿。   她临出门前见他坐在那儿斟酒,身影寂寥孤单。也偶尔听公司里的人说过,家里挺闹腾,不安稳。她给他的助理发了条信息,让他待会儿来接他。   关上包间门之前,她还是没能忍得住,说:“爸,你眼光真不如我妈。叔叔最起码不是两面三刀的人,不会搞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世上这么多女人,你为什么非要从垃圾桶里捡一个呢?”   姚爱军在这里坐着,不只是因为家里太折腾,还因为姚问今晚跟他说的一番话。   听到她这样评价蒋茹,他道:“你本科那会儿,其实爸爸又投资失败了。蒋阿姨跟你妈妈不一样,她强势,把爸爸身上搜刮了个干净,一毛钱都不给爸爸留,这才治了爸爸的赌性。”   他这是在向她解释,蒋茹并不是一无是处,但姚问却抓住了另一个关键点。   “本科?大几?”她问。   明明整个大学期间他都给她打生活费了啊,除了大一上学期之外。不过他马上就补上了,大一下学期打了一次,大二上学期又打了一次,一年内打了两次。她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身上一毛钱都没有?   “其实也没多长时间,爸爸自己也会控制自己的。”姚爱军想了想,说,“应该是你大一那会儿吧,大二爸爸不就给你打生活费了吗?”   姚问把包间门拉大:“大一?”   姚爱军虽然对她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说:“对。”   从饭店出来,姚问拨通了万赋予的电话。   姚爱军说:“大二爸爸不就给你打生活费了吗?”   那大一时,通过万赋予收到的那笔钱,到底是谁给的? 第84章 幸福   万赋予在电话里说了许多,最后评价:“江哥是真男人。”   挂断电话后,姚问坐在大马路牙子上,坐了许久。夏日傍晚,吹的风都透着热。   她在那里望着行人来来往往,盯着人群中的一对对情侣看了好久。   姚问当晚买机票飞回去,机场等飞机起飞时,她给梁冒曰打电话:“师兄,去神山分所的人选定了吗?”   神山分所是其中一个合伙人竭力支持开的,他是神山人,有点儿家乡情怀。只不过,他自己是不愿意回去的。当初知道姚问在神山待过,极力想拉拢她进入他的阵营。   一听神山分所,梁冒曰就一阵头疼:“那个地方没长进,这么多年来,治安倒是好点儿了,但也只是好了一点儿。”   言外之意,治安管理不太行,总部没人肯去,只能从当地招人。   姚问说:“我去。”   “你怎么关心这个……什么?你说什么?”梁冒曰怀疑自己听错了。   姚问又重复了一遍,并且非常坚定地说:“我确定。”   “你确定?你知道高伙这几个都很看重你吧?你再积攒几年履历,完全可以考虑破格提你晋升……”   姚问打断他:“我非常确定。”   梁冒曰好一会儿没说话,原本因为这个点儿她给他打电话还有些高兴,现下只剩下苦涩了。他无奈说:“果然是散财童女啊,名副其实。”   这是个笑称。   律所有人接了法援案件,梁冒曰都要提醒一句:“办完就好,千万别给姚问讲当事人多么多么艰苦。”   这是因为,曾经有人讲述过。这位律师还把办案时拍的当事人家里惨状的照片拿给姚问看,说:“太惨了,简直不忍目睹。我这一趟根本没赚钱就算了,还贴了不少。”   姚问仔细问清楚情况后,就通过律师之手给这家人捐了一点钱,资助孩子上学。   后来,所里再有办理法援案件的,律师见了当事人觉得可怜,想要力所能及做点儿什么,就会效仿前头那位律师,讲给姚问听。   核实情况后,姚问就会捐钱。   梁冒曰每次都要摇头:“大慈善家。”   “人家是从有钱人手里抢钱,你是自己倒贴钱帮助人。”   就像这次她主动要求去神山分所,对神山市来说,就是一种“慈善行为”。   梁冒曰为此很是可惜:“大材小用,浪费资质。”   姚问选择了和七年前一样的交通工具——火车。只不过,那时是因为延误了飞机,这回是主动选择。火车进入神山市时,沿路依旧是高头大山,不同的是,这回,山头上全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   看来,梁冒曰的话也不太准确。   神山市这么多年来还是有长进的,毕竟绿化做上来了。   姚问沿途一直通过车窗往外看,当年心不甘情不愿地被送来,中途几次想要离开,后来终于逃也似走了。可最终,还是心甘情愿回来了。   现实生活中,总是很多让人无法预料却感慨万千的意外。   来神山的头天晚上,姚问和江与时聊天,得知他这几天在临市管店。于是,便没告诉他自己要回来。   火车到站后,她跟随前来接站的新同事径直去律所。   分所地址在市中心,还算是气派。姚问作为总部“指派下来”的律师,得到了律所新同事的热烈欢迎。   她查了下地图,市中心距离梨花巷还挺远,打车至少也得两个多小时。她本想回来第一时间就去梨花巷看看,所里正巧有一个在开庭中的案子,处于庭审关键期,主办律师焦头烂额,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总部来的姚问身上。   姚问立即着手协助办理案子。   她埋头重新梳理了一遍案情,过了一遍卷宗。又在主办律师陪同下面见了几次当事人后,发现对方有所隐瞒,她循循善诱,很快找到了突破口,最终案子转败为胜。   这为她赢得了当事人的尊重,同时也引发了败诉方当事人对她的愤恨,竟然尾随伺机报复。   主办律师约莫三十五六,姓冯。   冯律师颇有几分无奈,说:“小姚啊,你刚来这个地方不知道,我们这儿这种小地方,比不得大城市。部分民众素质低,输了官司就要暗自实施报复。”   她问:“那有什么管用的办法吗?”   冯律师摇摇头:“在这里的情况是,报警也不怎么管用。那些人肆无忌惮得很,根本不把进局子太当一回事,尤其是这种只能关押三五天的。招惹了团伙的话,被跟踪后,报警只会罚点儿钱,或者关几天。但一次也只能关一个人进去,其他人照样能行动。”   这意思是,只要不出大事,就拿对方无可奈何。   法律是最后的道德底线,很多事情,在变得严重之前,没法儿诉诸法律。且即便诉诸法律,也得等待许久,每年排队等待开庭的案子不知道有多少。   而这个等待的过程,就足够发生许多事情了。总不能一直寄希望于法律的强制性手段。   冯律师有点过意不去,看她是个年轻姑娘,说:“你在这里有熟悉的人一起住吗?要不,这几天跟我一块儿住?”   姚问目前在酒店住,她不习惯跟人一起住,摆摆手谢过冯律师的好意。   冯律师特别想补偿一下她,又说:“中午请你吃顿好的,”说着,转头冲外面的行政助理喊,“小妹,今天咱们订‘时·间’。”   听到熟悉的字眼,姚问立即从下个案子浩如烟海的资料里抬起头,停下了手中的活儿。这几年虽然她没回过神山,但知道“时·间”在神山各个区都开分店了。   律所附近五百米处就有一间,只不过她还没腾出时间去看一眼。   行政助理探头进来,说:“大姐,可是‘时·间’很贵哎。这一顿下去,钱包又薄了。”   冯律师道:“贵有贵的原因,好吃啊。”见姚问听得认真,她笑说,“‘时·间’是这里挺好吃的一家连锁店,味道一绝,你尝尝就会爱上的。”   说到这里,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冲姚问眨眨眼:“这家店的老板特别帅,方圆十里的小姑娘,就你这个年纪的漂亮女孩儿,闻着味儿找来,一涌而上。只不过,他不常来这边的店,否则你还能见见他。”   行政助理在外面恹恹说:“大姐,人家老板有女朋友了,手腕上戴着发圈呢!”   言外之意,别瞎张罗了。   “咦,有女朋友了?你见过吗?”冯律师转头冲姚问又挤挤眼,低声说,“律所里的小姑娘们啊,见过一次就迷他迷得不行,比我们了解得清楚。”   行政助理在外头搭话:“没见过,藏得可严实了。想知道都没得渠道知道。不过,这老板对女朋友挺痴情,每次没等女生要微信,就先看见他手腕上的发圈了。常年戴着呢,不离身。”   另一位年轻律师接话:“他不是L大的吗?说是大学时就戴着了,他们学校论坛至今还有一个叫‘发圈’的帖子呢。”   姚问愣了一下。   大学时她经常摸进L大的论坛,她突然记起来,曾经好几次看见过那个叫“发圈”的帖子飘在头上,但她一直没点进去过。   还以为跟他无关。   冯律师说:“哎呦,能让这么受欢迎的老板情根深种,那他女朋友得长成什么天仙模样啊,”她一转眼,看向了姚问,“得是我们小姚这样的吧。”   冯律师话音刚落,姚问隔壁桌响起一道咳嗽声。   冯律师立刻说:“小吕这样的也行。”   吕律师跟姚问一般年纪,长相清纯,看人时总给人一股子冷然感。她懒懒躺在椅背上,拧开指甲油盖子,一下一下仔细涂着指甲。闻言翻了个大白眼:“什么叫也行?”   “我说错话了,是挺行。”冯律师知道前头那句话得罪吕律师了,笑着夸赞说,“看来,咱们所花也很钟情这一款男人。”   吕律师这才收了眼风,说:“年少有为还洁身自爱,在遍地渣男的世道,有这么一个男人,这谁不馋啊。”她坐直身子,毫不避讳道,“先不提他这个年纪就有这么大的成就,光看他那张脸和那副身材,就得有一群女人尖叫着扑上去。”   她摇摇头:“他那个女朋友,美不美我不知道,肯定不长寿。”   姚问一口白水险些呛着。   今天终于空出时间来了,下班后她打车径直去梨花巷,先去看一看四合院和四合院里的人。手中没带资料,路上闲得无聊,心血来潮给江与时发微信。   【姚问】:妹妹折六年没用了,不知道还管用吗。   她知道他在外地忙,就是想跟他说说话,也没期待他能立刻回复,没想到江与时这回回复速度挺快。   【江与时】:你回来试试就知道了。   姚问打了“我回来了,可惜你不在”,又删除,重新发:   【姚问】:你什么时候回神山啊,我有点儿想回去试一试。   这回,隔了挺长时间,出租车都过蓝桥了,他才回复:   【江与时】:我回来了。   【江与时】:八月份,等我去找你。   姚问根本没留意到后一条信息,她一看见前一条信息,眼睛瞬间一亮,从座位上噌一下挺直腰杆,啪啪打字。   【姚问】:你现在正在干什么?   【江与时】:开会。   【江与时】:[图片]   姚问点开图片,选择性忽略参加会议的人,仔细观察会议桌后的场景。   【姚问】:是在总店?   【江与时】:嗯。   姚问立刻对司机大叔喊:“麻烦改道去‘时·间’。”   “‘时·间’现在可多呢,你去哪条路上的店啊?”司机问。   “总店。”   “好嘞。”   当年的那间店,成了“时·间”的总店。这些年无论开多少分店,说起总店来,神山市人人都知道是哪个。   夏天白日天长,路上耽搁了两个多小时,姚问到“时·间”时夕阳还没落山。天边一圈橘红,把云层烧成了橙子样儿,给往来行人也着了色。   “时·间”门口人来人往,迎宾的还是当年见过的那些阿姨。她们见着她后短暂愣了一下神,陷入了沉思,待回过神来后一喜,这就要朝后面喊。   姚问赶紧笑着在唇畔竖起一根手指。   正是晚饭点儿,店里客人爆满,还有许多拿着叫号单在一旁等位的。几个外卖小哥在前台取餐,收银员换了人。   上菜点单的服务员阿姨们见着她,个个都挺惊讶。她们和迎宾阿姨们一个表现,得亏她拦得快,否则早就跑后面喊江与时去了。   姚问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朝会议室走去,在经过江与时的办公室时,看到从后厨蹦蹦跳跳出来的苗苗。她嘴巴里鼓鼓的,一瞧就是去厨师们那里让投喂了。   姚问冲她笑了笑。   苗苗一只脚还高高抬着,傻愣愣地瞪着她,而后张嘴叫了一声:“美——”   她忘记自己嘴巴里还有食物了,被呛了个半死。   姚问见她一边拍着胸脯弯腰咳嗽、一边指着她瞪大了眼睛的模样,笑出了眼泪。   她轻手轻脚来到会议室门前,隔音够好,几乎听不着里面有动静。她悄悄挪到窗户前,隔着玻璃往里瞧。就见江与时背对着窗户坐在不远处,手指间夹着一根电容笔,说着什么,旁边几人认真倾听。   他另只手指间夹着根烟,烟雾袅袅升起。   身旁坐着六七个人,姚问打眼一瞧,大部分都认识。依次是韩宁、江洋、刘尧、福子、刘鹏飞……剩下几个就不认识了。几人都抽烟,这显然不是个正儿八经的会,说是私人聚会更确切。   姚问于是走到门边,抬手敲了敲。   里面停顿了片刻,传来江与时的声音:“进。”   姚问伸手推开门,门打开时,屋里几人俱都望了过来。   江与时侧过身看了她一眼,姚问相信,那一眼,他就是随随便便扫了一下。扫完这就要收回视线,突然又转过了头,牢牢盯住她。   姚问没看别人,径直望向江与时,冲着他甜甜一笑。江与时愣愣坐在那里,保持着侧头的姿势,指间的电容笔“啪”一声掉在了桌上。   姚问视线短暂随着那只笔落到桌上,再看回他时,笑得越发甜。   江洋最先回神:“哥我就说了吧,前几天我在市中分店附近见过她,跟你说你还不信。”   江与时在初始的愣怔过后,慢动作转回身,把指间的烟碾灭,扔到了一旁的烟灰缸里。跟着,他打开了排烟器,手动挥了挥空气中弥漫的烟雾,朝身旁几人说:“别抽了。”   这伙人像听到了指令似的,迅速碾灭烟头。   姚问打开门的一瞬间光顾着高兴了,其实是没感觉到烟味儿的,但经他这么大动作驱赶烟雾一提醒,她下意识皱了皱鼻子。   江与时看到了,几步走出来,把会议室门又给关上,留下里面一屋子呆愣的男人们和烟雾继续待在一起。他下巴点了点前头,说:“去我的休息室。”   姚问走在前头,他跟在后头,目光依旧有些发愣。   等她走到门前,要抬手按房门密码,他说:“密码没变。”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休息室依旧干干净净、简简单单。   进门后,他靠在门口,问:“怎么突然回来了?”眼神依旧有些发直。   姚问见他这幅模样觉得好玩儿,就想靠过去,还没走到近前,他几步退后,说:“别过来,我身上都是烟味儿。”说着,快步朝浴室走去,“我先去洗个澡。”   姚问正要说,没这么严重,不需要。喜欢到一定程度,嗅觉会失调,她可以当作闻不见。   但江与时已经进浴室了。   姚问心里那股子甜蜜的欢喜快要溢出来了,她挨到浴室门口,耳听着花洒出水声,说:“时哥,你快点儿,给你五分钟时间。”   然而,根本没用五分钟,三分钟后,江与时就裹着浴袍湿淋淋出来了。   洗得太着急,根本都没好好擦一擦。   见他这么急切的模样,姚问一时觉得胸腔里炸烟花,一时觉得眼睛发晕,就是单纯被幸福晕了。她跑过去踮脚勾住江与时的脖子,贴住他:“我回来做三件事,第一件,监督你戒烟。”   江与时弯腰配合她身高,手臂顺势揽住她纤细的腰身,让她贴他更近。   听她这样说,他不由笑了。桃花眼微弯,说:“第二件呢?”   “第二件,当年是你说,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在这里,你就会保护我。”她撩起眼皮看他,语声俏皮,“时哥,这话还算数吗?”   江与时弯眉一笑,拿鼻尖摩挲她的鼻尖,深深地看着她,说:“你时哥什么时候在你这儿食言过?”   屋子里冷气开得足,温度宜人,江与时的身体却是滚烫的。那热度隔着浴袍传递过来,烫到了姚问。   连同这句话。   是啊,他从来未曾食言过。答应她的事情,无论大小,每一件都做到了。   如果不是她提前回来,他马上就要去找她,践行他的诺言。   想到这里,她接着说:“第三件事,我来嫁你。”   两年前的十月一,他看懂了她心底的渴望,发微信说:两年后,等我娶你。   按照他的承诺,今年的十月一,他一定会来娶她。因为她六月份就毕业了,他说再等他两个月,他把时间提前到了八月份。   刚才他还说,等我去找你。   反正,他从不会食言。   姚问现在也不管流程不流程了。以前,她一直觉得自己跟江与时没有正式确定关系。他们两个人都是自由的。可后来想想,只不过是没有明确说过在一起。这几年中,虽然几乎没见面,但给足了彼此精神陪伴。   他们确实是自由的,但两人之间,自由到根本就容不下第三个人。   姚问以前认为,得明确听到“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这样的话,才算是真正谈恋爱。但其实,他们两人之间没有这句明确的话,却一起做了许多恋人之间才会做的事情。比如深入了解、互相陪伴。   可以不把这样的恋爱当做恋爱吗?   当然不行。   如果这都不算谈恋爱,那他们两个这几年这算是在干什么?   2015年从机场分开那一刻起,江与时没有选择把关系框死,或许他就是想让她不要有压力。   而她,确实因此心里没有半点儿压力。   她毫无心理负担地离开神山,去走自己的求学路。同时,坦坦荡荡地喜欢他。   这种喜欢,是给予彼此最大空间限度的喜欢。因为当时未来尚不明确,年轻的肩膀承担不起更多的责任,框死关系反而不见得对彼此都好。   这六年中,他们各自在这份纯真喜欢的陪伴下成长为最好的自己。至少,心灵得到了足够好的滋养。能为彼此的选择负责,懂得付出健康的爱,这就挺好了。回头来看,这是她最喜欢的恋爱方式。   如果当初在机场分开那一刻,他们两个人中,有谁决定把关系框死,那现在的美好度一定会大打折扣。   因为太年轻,思想不成熟,心智不够强大,过早进入爱情,除了跌跌撞撞从彼此身上疯狂攫取爱,最终落个满身伤痕之外,能有什么好的结果?   宿舍里三个姐妹的恋情,就是摆在眼前的现成例子。   姚问特别感谢江与时当初说的那句话:“你是自由的。”   另一句是:“自己选好的路,就要坚定地走下去,别回头。”   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对她来说,都是最受益的话。   听她这样说,江与时似不敢相信,重复了一遍:“来嫁我?”   姚问轻轻点点头,他们挨得很近,她望着他的眼睛,说:“时哥,我来嫁你啦。”又说,“我回神山来上班了,律所就在‘时·间’市中分店附近。”   江与时直愣愣地瞧着她。   姚问看得心酸,便故意拿腔捏调说:“我听见有一群女孩追‘时·间’的老板,我的同事还说……”   说到这里,她低头瞟向江与时的胸膛。从浴袍敞开的一点缝隙里,她隐隐约约看见他的腹肌了。   “说什么?”江与时问。   “说光看你这张脸和这副身材,”她依旧偷瞄着他的腹肌,“就得有一群女人尖叫着扑上来。”   江与时突然握住她的手,往前牵到了浴袍里,姚问被他引着摸到了他的腹肌。摸上去的那一刻,她的大脑突然“轰隆”一声,感觉似乎耳鸣了,脸颊烫热得厉害。   江与时凑到她瞬间充血的耳朵旁,用唇触了触。他似乎特别喜欢这滚烫的温度,又轻轻衔了下,耳语似的说:“都是你的。”   姚问感觉喘不上气来了。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用自己觉得还算冷静的声音说:“还有第四件事。”   “嗯?”江与时拉着她的手让它在他的腹部游走,闻言说,“这件怎么没预告啊。不是说只有三件事吗?”   姚问前头忍住了喘息,后头又因这话有点想笑,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说:“临时加进来的。”   其实是他匆忙去洗烟味儿扰乱了她的思维,她当下立刻想到了戒烟,无形中把这最想说的第四件事给摘出来了。   “嗯,我听着呢,说吧。”江与时的鼻尖在她颈侧的皮肤上滑过,这让姚问觉得一阵酥麻直往头皮上窜,不由自主往后躲避。   可她的腰身被他紧紧禁锢住,根本退后不了。   姚问就在这番烫热中,想起万赋予不久前在电话里说的那番话。   “江哥来找我,问我你爸爸给你多少零花钱。我其实也不清楚,你花钱从来不计数,我就按照以前你的消费水平算了下,给了他一个大概的数字。”   “其实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当我意识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说完了。他接着给我转了一大笔钱,让我转给你。还说,要以叔叔的名义给你。”   为什么要以姚爱军的名义给?   如果是以江与时自己的名义,姚问不会花得那么心安理得。她很大概率不会接受,即便接受了,心里也一定会有负担,想着要赶紧还他。   “这么大一笔钱,江哥说转就转了,挺让我震撼的。”   姚问起先问时,万赋予死活不吭声,说自己答应了不能说的。直到她拿他们两人的友谊相威胁,他才松口。   “姚口,反正我长这么大,没见过给这么多钱不留名的男人。那不是三千,也不是三万,是整整三十万。”万赋予十分感慨,说,“你回去找江哥吧,和他在一起,你一定会幸福。”   姚爱军确实很舍得给姚问花钱,从小就秉持富养的态度,从来也没在衣食住行上让她缩手缩脚过。   即便在家里那会儿,每月都会给她足够多的零花钱。姚问自己再挣点儿,基本上看上什么东西随手就买了,从来不考虑价格。   万赋予算的大概差不多,但江与时又多加了点儿。   姚问收到时,也没怎么怀疑。   她回神山那一年,或许是出于愧疚心理,姚爱军给她的零花钱比以往多许多。上大学了,他必然得给更多。这么一想,收到那三十万时,她就真当是姚爱军转的了。   加之当时万赋予转钱时,说了一堆嫌弃姚爱军的话,那些话都太自然了,让她半点儿都没怀疑。   “从男人的角度来说,给你花钱不代表一定喜欢你,但给你花了钱还不让你知道,那肯定是喜欢惨了。”   万赋予接着说:“反正在江哥这事儿之前,我没见过哪个男人这么干过。大多数男人,都想要留名,至少也得让对方知道,怎么着也得让女方感动一把。要不然,那不是打水漂了么?这不符合大多数男人的利己思维方式。”   姚问当然知道。   大二时,生活导师跟大家闲聊,说了这么一件事:“这是我一朋友儿子的事儿。儿子的女朋友要出国念研究生,儿子出不去。俩人已经谈了五六年了,奔着结婚去的。朋友家里就在商量,该不该给女方拿点儿钱?不拿说不过去,拿,又该给拿多少合适?”   朋友为这事儿问到了生活导师头上,她便拿这个事儿跟同学们讨论。大伙儿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给建议。   隔了几天,生活导师说:“朋友一家经过商量后,决定给拿两万块钱。”   瞧,周围人都很现实。   连宿舍的三个姐妹,分手原因也跟金钱有关。包括但不限于男友抠搜,因为抠搜,伤她们很深。   大一那会儿,他们之间,用江与时的话说:是自由的。   彼此根本就没什么框死了的牵绊。   那笔钱,姚问干了什么呢?   全部花了。   她就是这种性格,有钱就花,根本存不住。没钱了如果没时间去赚,就紧紧巴巴,省着点儿花。   收到那笔钱时,她处于“久穷乍富”的状态中。她拿着本以为姚爱军给转来的生活费去商场里大花特花,狠狠地弥补了自己一番。   想到这里,她的眼眶就湿润了。   气氛原本好好的,江与时突然见她眼眶红了,他赶忙低头问:“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他一问,姚问本来憋得好好的眼泪“哗啦——”一下就流出来了。   江与时皱眉,用手指揩去她的眼泪:“怎么还哭了?你告诉我怎么了?有什么事,我给你解决,你别哭。”   姚问哽咽着说:“那会儿你赚钱多不容易啊,天天那么忙,过年的时候都不得闲。可是我拿那笔钱干了什么呢?我买了一堆衣服,一套一套的……”   她想起自己浪费的那些钱,眼泪压都压不住。   江与时这才明白她为什么哭,他暗自松了一口气,说:“万赋予口风没他承诺的那么严啊。”接着说,“给你就是让你花的,我给的钱你才要随便花。”   姚问听到他的前一句话,猛然抬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要不是我爸无意间说他大一根本没给我转生活费,要是万赋予打死不说是你给我转的,你就一辈子不让我知道吗?”   “如果我不回来了呢?我和你掰了呢?”她问。   江与时静静看着她,笑了,轻声说:“我要是连这点儿自信都没有,那还提什么喜欢。”   姚问眨了眨眼,还没从这句信心十足的话中回过神来,就听他接着说:“不回来也挺好,那表示你遇到了比我更好的男人。”   他敛了笑,注视着她的桃花眼里满是深情:“只要你幸福,我就挺开心。”   姚问破防了。   瞬间破大防了。   她一下子哭了出来,这与往常被亲情伤害到的委屈难过不同,这一回,她的胸腔是滚烫的。装满了鼓鼓囊囊、酸酸涩涩的情绪,最终开出来的花是妍丽多姿的。   她哭得浑身冒汗,手指戳着他的胸膛,断断续续说:“你这人太坏了,你就是在骗我的眼泪。”   江与时垂眸看向她戳着他胸膛的手指,将她揽住一把抱起来,往后抵在墙壁上贴近了问:“坏吗?”   她不说话,双腿圈住他的腰身,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只眼泪掉得凶。   “嗯?”他又催促了一遍,要她回答。   姚问垂着眼,启唇,说:“坏。”   她一张口,他就吻住了她。   狠狠地吻住了她。   她是风筝,线在他手里,他从来不会去拽。   因为,她会自己回来,心甘情愿地回来。 第85章 良辰   这个有点凶的吻是薄荷味儿的。   刚才他凑近她说话时,她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儿。   三分钟,那么短的时间内,他刷完了牙,洗了个澡,这速度可真够快的。想到这里,她眼睫还湿着,却不由弯了弯。   姚问后背贴着墙壁,被这个有点儿强势的吻迫得不停仰脖。   江与时像索取不够似的,把她挤在墙壁上,不给她一丝喘息的空间。没一会儿,姚问的眼睛又湿了,这回是被亲湿了。   浴室里,江与时的手机在响,他也顾不得去管一管。   这个吻简直太凶,凶到他似乎要把她给吞了似的。姚问感受到了他激烈的感情,或许可以理解一二,但却有点儿承受不来这种几近要窒息的亲吻节奏。   她仰着细腻的脖颈,喉咙里嘤咛出声,伸手去推他迫近的胸膛。她被吻得浑身没力气,推是推不动的,反倒沾染了满手烫热。   好在,他察觉到了,终于舍得放开她。   一被放开,姚问大口呼吸,吸气与呼气同时进行。江与时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人都喘。他那双向来克制的桃花眼湿透了,倒映在她同样透湿的眼睛里。   片刻后,待浴室里的铃声第二次响起时,姚问多少缓过来点儿了,有力气抬手了。她摸了摸自己的上唇,又往他下巴上瞧。   江与时视线半分都没移动,牢牢攫住她,见她这么看着他,微喘着轻声问:“怎么了?”   姚问只觉得,鼻子下方到上唇之间的那块皮肤,现在刺刺的,她努努嘴回答:“被你的胡子扎到了。”   江与时笑了一下,贴近问:“扎到了?”   “嗯。”姚问松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还是觉得没力气。   她刚说完,他又凑过来,一口勾住她小小的舌尖,极近痴缠,像怎么都吻不够似的。等这一吻结束,他一路顺着往下,轻轻啃咬亲吻她的下巴和脖颈,故意用冒出头来的青色胡茬扎她。   姚问皮肤娇嫩,一扎就是一片红痕。   她被他扎得痒痒,可又没地方躲,喉咙里不住发出细细的哼哼声,轻声撒娇求饶。   这个时候的江与时有点儿坏,他玩儿乐了,边扎她还边笑,抽空说:“都扎一扎,没扎过的就是特殊地儿了。”   姚问:“……”   她想要阻止一下他,贴上去吻他,让他的嘴巴被占住,不能再欺负她。   江与时故意逗她,往后仰头,不让她吻。他一抬下巴,她的亲吻正正好好落在了他的喉结上。   姚问亲上去后,觉得不太对,一睁眼发现亲的不是嘴唇,她正要离开,就见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她觉得可爱,便伸舌舔了舔。   而后,她察觉到他不动了。   见他这样,她又亲了亲。抬眼,正巧与他落下来的视线相撞。他没再笑了,眼神灼灼,越发滚烫。   姚问得意地笑了。   喉结是他的敏感点。   江与时见怀里的女孩笑得眉眼弯弯,透过窗户往外望了眼,太阳还未落山,离夜晚还远。   他将她放在一旁的沙发上,说:“带你去认识认识人。”言毕,转头去浴室里拿第三次响起来的手机。   江与时单独开了一个包间,姚问就和这些过去的同学,以及他身边的新朋友一起吃了个便饭。   等菜上齐,酒备在一旁,那几个姚问不认识的男人们一一做了自我介绍,说是江与时的大学同学和后来的合作伙伴。   其中一个指着自己的脸说:“嫂子,咱们还视频过呢,就用大哥的手机。”这是大学宿舍的哥们儿。   另一个说:“我可总算是见着发圈的主人了。”这人约莫三十多岁,是隔壁市“时·间”的店长,过来这边开会学习管理经验。   如今在这里的这些人,全都是“时·间”的店长,手上都负责着一个店。这些只是神山周边的部分店长,算是跟江与时比较亲近的。再往外的店长,等下一轮会议。   姚问负责吃,江与时边和几个店长聊店里的事儿,边给她挑鱼刺。   鱼当然是小神河鱼,姚问可太馋这一口了。心急过头,不小心卡了根鱼刺。那之后,江与时就把她的盘子拿过来,亲自给她挑鱼刺,顺势又递给她另一只干净的盘碟,要她先吃别的。   这一幕只把桌上几人给瞧愣了,这么些年,这些人多少也算是了解江与时。身旁只要有稍微对他表露出那方面意思的女人,他就表现得很冷淡。谁能想到,他还有这么一面。   有人笑睨了一眼江与时的手腕,那根黑色发圈依旧戴着,他说:“我刚才打电话就想问啊,今儿这会要不然咱们就延期,改天再开。”   江与时那些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发小们,比如韩宁、福子等人,虽说也没见过他这一面,但一愣后也就习以为常了。   毕竟他旁边坐着的人是姚问。   一顿饭吃完,江与时事儿也谈完了,这个不怎么正规的会议就这么结束了。外面天已黑,临散场时,隔壁市的其中一个店长说:“大江,好事将近了吧?”   江与时笑看了姚问一眼。   另一个说:“等你发请帖。”   等大家都走了,只剩下两人,江与时侧身问:“这几天在哪里住?”   姚问说:“市中附近的一家酒店。”   江与时拎起车钥匙,道:“走,跟我回四合院,瞧瞧满不满意。”   车子上了路,姚问坐在副驾驶跟江与时絮絮叨叨说话,说神山这些年变化挺大,市内绿化更好了。   江与时默默听着,不时应一声,眉眼里始终噙着笑。   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期间,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十指合拢,把她的手完全包在了掌心里。   姚问不能手舞足蹈了,就侧头笑吟吟望着他。   快到梨花巷时,经过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江与时停了车,问:“有想吃的零食吗?”   姚问摇了摇头,她基本不吃零食。江与时点点头,说:“等我一会儿,我进去一趟。”   姚问觉得情况不太对,她赶忙喊住他:“时哥?”   江与时人已经下车走出一段路了,闻言停住脚步回头。身后霓虹灯闪烁,头顶上星星耀眼,微风轻轻拂过衣角,他应:“嗯?”   “你该不会……”姚问猜测说,“……是要去买烟吧?”   江与时笑了下:“早戒了,没瘾,人多应酬的时候会抽两口。”   “哦,那你去吧。”他这么说,她就信了,只因为是他。   片刻后,江与时回来,递给她一罐糖,还买了些新鲜水果。他状似随意地说:“家里没水果了。”   车子在巷口停好,姚问站在蝴蝶状路灯下,望着长长的巷道,一时有些感慨。还记得自己的行李箱是从哪个地方出溜下去的,还记得二十八班的同学们在哪儿打架,以及在哪里遇见了江与时。   如今,夜晚的梨花巷较以往热闹许多。行人来来往往,跟身旁的伴儿诉说着一天当中发生的事儿。   一排排的四合院亮着灯,还没走到7巷,姚问便停住了脚步。   这是……?   远远望去,眼前的四合院起了小二楼。房檐两旁高高挂着两盏大灯笼,充当了檐灯,发出耀眼的白光,把院内院外照耀得亮如白昼。   姚问踩着高跟鞋蹬蹬蹬跑进过道里,拨动狮子头门锁,推开那扇朱红大门。几步拐过门廊,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树木,它阻挡了她望向小二楼的视线,暂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棵树生长在小菜园里,不到两米,矮矮的,跟园子里的西红柿黄瓜为伴。   她嗅了嗅,觉得这味道似乎有些熟悉。   江与时站在她身侧,说:“香椿树。”   她侧头望向他:“香椿?”   他垂眼凝视她,在洁白灯光中说:“你走的那年种的。这家伙长得快,每年都得修剪。不然,现在你看到的可能是一棵参天大树。”   姚问有点想哭,她转身抱住他,仰起头:“那也就是说,我现在可以吃到现摘的新鲜香椿芽了?”   江与时笑着点点头,抬手摸她的脸。   姚问拿脸颊蹭了蹭他的手,柔声说:“时哥,我太喜欢你了。”   “喜欢?”江与时偏头问。   “可喜欢了。”姚问从嗓子里闷出来一声。   她走的那一年种的,他默默做了多少喜欢她的事啊。   江与时轻笑,故意说:“我指的是四合院。”他抬手指给她看,“南房是火炕,西厢房、这几间正房和二楼全通了地暖,冬天很暖和。”   姚问频频点头:“都喜欢。”   “不过,”她又说,“你藏得可真牢,开视频的时候都不让我看看吗?”   江与时弯眼笑:“要看回来看,不回来看不着。”   姚问撇嘴:“小气。”说完,她就笑了。   这边正说着话,江与时曾经住着的那间正房房门嘎吱一声开了,出来个小鼻子小眼睛的帅气少年,他扬头喊了声:“哥,我那个……”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瞥向窝在江与时怀里的姚问。   姚问闻声一回头,就见一细高个少年正站在台阶上。仔细一打量,眉眼跟记忆中没差多少,是扣子眼江与间啊。   几年不见,少年的身高抽条似的窜得老高,瞧见她嘴巴张成了O字型,显然有点儿惊到了。   她笑着喊了一声:“小豆丁!”   哪知少年一听这个称呼,立即捂住了眼睛,转头就跑回去了。哪里还能看出来这是当年跑过来亲她手背的那个小男孩。   姚问:“……”   江与时在一旁说:“还有脸皮,知道为当初做的错事不好意思了。”   张美艳今儿感冒了,没去店里,听见动静抬头往外望,隔着窗玻璃就瞧见姚问了。她心头一喜,几步走出来,喊了声:“小美……问问!”   姚问赶忙应了声:“阿姨!”   张美艳原本有许多想问的话,比如,什么时候回来的?因为什么回来的?工作忙不忙?错眼瞥了儿子一眼,见两人站在一起跟一双璧人似的,一时感慨万千,话不由脱口而出:“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   问出口才察觉到说错话了,不该给孩子太大压力,正要往回找补,就听姚问甜甜说:“不走啦。”   张美艳一时感慨万千,笑着点了点头,指着二楼说:“快让大江领着上去看看,翻修得可好了。视频的时候都不让我给你说,就想让你回来亲眼看。”   其实儿子的原话是:“先别给她看,不要给她压力。”   张美艳目送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小二楼,原本是笑着的,可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   二楼有两间房,窗台上摆放着花瓶,里面插着粉百合。灯光太霸道,都把那娇艳的粉色给染成了白色。姚问凑近仔细瞧了瞧,百合花开得浓艳,她数了数:“六枝?多了三枝?”   “嗯,”江与时说,“三枝太孤单了,六枝做个伴儿。”   姚问听笑了,隔着玻璃戳了戳花儿,热情打招呼:“嘿,你们好!从今往后,大家都有伴儿啦。”   她走在前头,江与时在后面跟着,她问:“你住哪间啊?”   江与时道:“你随便推开哪间门都行,全打通了。”   姚问便推开了手边的第一扇门,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子淡淡的梨花香味儿扑鼻而来。她吸了吸鼻子,跟江与时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满屋梨花香。   入眼是大客厅,沙发、茶几、电视柜,后面是一道推拉门,里面是采光还不错的厨房,旁边并排着的是小饭厅。   客厅右边有一扇门,推开就是书房。整个空间分成了两个部分,前头采光好的地方是两间大书房,后面则是两座大书架。   现在这两座大书架空了一座,后头那一座装满了书。姚问走近仔细看了看,管理学、经济学、营销学、投资学……这些专业所涉及的书,大概全都在里面了。   她看得直啧啧:“书房设计得好好啊。尤其这个大书架,我可以把我的专业书全部放进来了。”   江与时在身后道:“这回带来了吗?没有的话,改天我和你去取。”   推开第三道门,就是大卧室。床很大,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后边墙壁里是一整排大衣柜。左边开辟出来一个功能区,内置两个小卧室。   再往右就是浴室。   浴缸、淋浴间挨着,地面铺着光滑的鹅卵石,简直一脚踏进了大自然。   姚问眼睛一亮,她可真是爱死了这个大浴室。   她在看房间,江与时斜倚着门框在看她,桃花眼里生了浅浅的笑意。   他说:“浴室后面还有一个洗衣房。”   姚问匆匆扫了眼,隔着磨砂玻璃看到了小巧精致的洗衣房。可以从卧室进去,也能从浴室里进去。   她已经顾不上看它了。   她被可爱的鹅卵石留下了,她立刻脱了高跟鞋光脚踩上去。脚底的鹅卵石太过光滑,刺激得脚心一阵舒适。她走了几步,便喊江与时:“时哥,帮我拿一件你的衣服,我要洗澡。”   江与时去衣柜里挑了挑,手指滑过一溜儿衣服,最终抽了件白衬衫。   姚问光顾着玩儿地上的鹅卵石,原本半个小时的澡洗了两个小时。她躺在浴缸里,仰头看着对面墙壁上小电视里播放的节目,手指还要去戳地上的鹅卵石。浑身太过舒爽,把一天的疲累都给清空了。   她在里面喊:“时哥,我喜欢这里,太喜欢了!”   “嗯,”江与时在外面应了一声,接着说,“我去给你买件衣服。”   于是,姚问这两个小时就躺在浴缸里,边欣赏音乐节目,边看江与时给她发来的微信。   他拍了好多裙子的照片,发给她让她选。   这趟购物行程因为两人配合无间,结束得很快,时间全都花在了路上。一个小时后,江与时回来了。姚问就听见旁边洗衣房里的洗衣机在转动,等她洗完澡,他已经把买来的衣服洗好且全都烘干挂衣柜里了。   她穿好了衬衫,喊道:“时哥,你给我买睡衣了吧?”她拉开一点门,伸出手,“递进来吧。”   虽然他没让她选睡衣,但以他的体贴周到,绝对不会想不到她需要睡衣。   江与时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闻言走过来,从门缝里扫了眼她此时的样子。对她来说,这件白衬衫挺长,但依旧遮盖不住那双笔直长腿的风情。   他拿手捂住手机,说:“就这么穿着,今晚它是你的睡衣。”   姚问脸颊有点儿红,倒也不是不可以,关键是她没有内裤。也不知道他刚才给没给买,正要隐晦地提一下,他问:“洗完了?”   她点点头。   江与时又跟对面说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一下子把浴室门拉大,让她完全暴露在他面前。他从头到脚好好欣赏了一番,而后说:“我去洗。”   等浴室门关上,卧室里就剩姚问一个人了。   她刚才听见洗衣房里有动静了,当然也听见他往衣柜里挂衣服了。卧室里一整排大衣柜,她拉开左边那扇门,全都是男人的衣服。   再拉开中间的门,就是女人的裙子了。这些裙子,都是他刚才给买的。   看见裙子她就挪不动脚,在那边一套一套试穿,试完看了下旁边的睡衣,想了想还是换上了衬衫。刚换好,浴室门就开了。   江与时裸着上半身,只下半身裹了条浴巾。   他就这么径直撞入了她的眼帘。   姚问目光从他的胸肌滑落到腹肌,一时只觉得热血直往头顶涌,有点不知道该看哪里了,下意识便抬手捂住了眼睛。   江与时轻笑了一声,几步走到她面前。她感觉到他过来了,张嘴说话:“时哥,你没帮我买内衣吗?”声音细细的。   她刚才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内衣内裤。他连牙刷都给她买了,不至于想不到内衣吧?   江与时说:“买了,在隔壁烘干机里。”   姚问拿开手,也不看他,转身要走:“那我去……”   她话还没说完,脚步硬生生顿住,因为江与时的手从衬衫下摆探进去了。他一路跟点火似的,手指滑过哪里,她哪处皮肤滚烫。她有点受不了,往前一扑,抱住了他。   江与时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另只手仍旧在衬衫里面作乱,哑声说:“今晚不穿了,穿了也得脱。”   姚问耳朵又开始发红了。   江与时将她抱到床上,覆在上方瞧了会儿。从额头开始亲吻,接着到眉毛、眼睛,再到鼻尖、脸颊,沿路印下了一枚枚轻吻。   姚问觉得自己被他好好珍视着,轻轻喊了声:“时哥~”声音越发娇。   他吻住她的唇,相比不久前在“时·间”里的那个吻,这个吻特别温柔。   辗转碾磨,诉尽了深情。   他一手从衬衫里探上去,覆在她的胸口,另一只手依旧留在她的腿根。   等这一吻结束,浴巾掉了,衬衫扣子也开了。   江与时往下看,眼神渐渐变得深沉,埋头在她的胸口,隔着衬衫咬住。   姚问轻呼出声,撒娇:“时哥,疼。”   他抬起头,身子撑在她两侧,桃花眼里欲念重重,说:“我要……”   姚问捂住眼,小声说:“可以。”他们贴得很近,他身体的变化她早就感受到了。   她听见包装袋撕开的细碎声音,一阵窸窸窣窣后,他又回到她身旁,俯身亲了亲她的鼻尖,说:“我会很小心,别闭眼,让我看着你。”   姚问拿开手。   他每一步动作,都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生怕她哪里不舒服。   片刻后,他微喘了一声。见她没有不舒服,贴近她笑着问:“我能动吗?”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这让姚问瞬间想起高三那年她初次心动,说“你别动我,只能我动你”。想到这里,她脸颊一时涨得通红,拿手指戳了下他近在咫尺的胸膛。   江与时得了允许,还故意说:“那我开始动了?”   姚问抬手捂住他的唇,片刻后,就见他的脸在她眼前晃啊晃。他的眼神牢牢攫住她,灯光洒落在他结实的臂膀上。   渐渐的,他额头上泛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一会儿光景,就变成了汗珠。   姚问抬手给他擦掉,张着口说话:“时、哥,你、不要动、这么、厉害,我有点儿……受、不了。”断断续续不成句,但足够江与时听懂了。   他停住动作,低头啄吻了一下她的唇珠,轻声问:“疼?”   “也不是疼。”她小声说,声音细细的,猫一样。   “那是……?”他吻一下她冒汗的鼻尖,又问。   姚问简直在用气音说话:“就是……酸胀。”   他轻声哄:“嗯,时哥轻点。”   她回想他刚才的样子,戳着他的胸膛问:“你呢,什么感觉?”   江与时把头埋在她脖颈里,从嗓子眼儿里发出来两个字:“舒服。”说着,偏头亲了亲她的耳垂。   姚问轻轻点头,“嗯”了一下,声音很轻。   等到结束,江与时眼神里燃烧着的欲念褪去,恢复清明,转头就要去看她下面。姚问立即拽住他,不让他看。他侧头去亲她的手指,贴在她耳边轻声哄:“给时哥看看。”   其实,刚才后面他还是没能控制得住力道。   他看完起身去穿衣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车子发动声。姚问在床上静静躺着,她嗅了嗅,床单被罩一股子混合着阳光的梨花香味儿。   想喝水,可浑身酸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约莫二十分钟后,江与时回来了,她立刻道:“时哥,我想喝水。”   江与时给她拿来水,喂她喝了,再扶她躺好。他又钻到被子里,给她涂药。等他涂完上来,姚问把自己的脸完全埋到了被子里,露在外面的耳朵尖儿红得要滴血。   他抱住她,吻吻她艳红的耳垂,在她耳边轻声道歉:“对不起,下次一定注意。” 第86章 求婚   半夜里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   细雨从房檐上降落,拍击灯笼,滚落台阶,敲打在香椿树上,惹得黄瓜西红柿争相张嘴,天地间一片沙沙声。   此时,正处于北方雨季期间。细雨很快就掀起了风云,卷起了雷暴,顷刻间自天幕喷洒。   四合院里转瞬间便是一片噼里啪啦声。   姚问被吵醒时,正面向窗户。她微微睁开一只眼睛望出去,曳地窗帘不知什么时候被拉到了两边,倾盆大雨顺着落地窗户兜顶灌下,这场景简直令人震撼。   即便隔着一道内阳台,她知道外面还有一层玻璃,雨水并不能倒灌进来,还是被这身临其境之感给惊到了。   她不由向后侧头,这一动,身后紧贴着的温热身体随之动了动,江与时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一紧,在她耳边轻声说:“醒了?”   声音清越,显然他早就醒了。   她低头一看,自己的左手跟他的左手紧紧相扣,纠缠在一起。   姚问立即转过头,又眯了眯眼睛,带着股子刚睡醒的迷蒙,冲着他感叹:“哇,这么大的雨。”   江与时被她这一声“哇”给哇笑了,桃花眼微弯,凑近用鼻子蹭了蹭她的鼻尖。说:“我们这儿的雨比较好客,这是在热烈欢迎你呢。”   姚问记得睡觉前窗帘是拉好了的,这会儿却敞开着,便往他怀里缩了缩,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江与时手臂扶住她那纤细滑溜的腰背,上下摩挲,说:“打第一个雷的时候就醒了。”   他又用鼻尖蹭了下她的唇,另只手探下去轻轻捏了捏,低声问:“还胀吗?”   姚问一听他这样问,不由自主想起昨晚他们之间的亲密。眼前,他精壮的胸膛一起一伏……她捂住脸,微微挪了挪双腿,感受了一下:“好像好许多了。”   声音细若,几近耳语,在雨声中几乎听不真切。   原本他就够温柔,并没有让她吃许多苦头,事后还及时涂了药,又经过半夜恢复,肯定不会有多难受。   “嗯,”听她这样回答,他道,“我醒来瞧了瞧,确实好多了。”   姚问听他这样说,一头扎到他怀里,脸颊又烫起来了。   江与时看到她这幅含羞带怯的模样,胸腔震动,闷声发笑。他故意低头拿下巴戳她的头顶,轻声说:“还这么害羞啊。”   她不应他,只拿手指戳他胸膛,叫他快别说了。温香软玉在怀,他被她蹭得兴起,翻身而上,灼灼看她。   经历了昨晚,姚问瞬间看懂了他的眼神。   情爱一事,好像打开了闸门,就如泄洪一般无法阻挡。情动时,身体最先娇软,泥泞不堪召唤人屈从本能。   这一次,他比昨晚更为温柔,在竭尽全力照顾她的感受。   而她,也确实相比上一次,感受到了更多的乐趣。   外面暴雨如注,卧室里旖旎缱绻,春光正好。   起起伏伏中,她摸摸他撑在身侧的手腕,能看得出来,黑色发圈有些年头了。她想到那年的毕业聚餐,停电那一刻兵荒马乱,他于人群中来到她身后,悄无声息带走了她的发圈。   而她竟然毫无所觉。   她犹记得,在混乱中,听见有人说:“不对啊,外面还有电啊?”   整个餐馆里,怎么会偏偏只有他们那间包厢停电了呢?她突然想到,高考前一晚,她接到李静雯的电话时,询问她自己能否去找她时,当时他应该听到了。   大概在这通电话之后,他就想要拿走她的发圈了。   只是,她只有一根发圈,从不多备。   所以,他只好选择在聚餐的时候拿走。   想到这里,姚问只觉得眼睛泛湿。是快乐,也是感动。这么温润细腻的感情,是属于她的。   她开口说话时,因为喘息有些断断续续:“时哥,我给你、换一根。”   说着,她抬起上半身就要去摸自己的包包。那里有她买好的戒指,那是来神山之前,她专门去买的。   “别动。”他说。   他停住动作,似乎知道她要找什么,也似乎知道她即将会拿出来什么。他就着这个姿势伸长胳膊,拉开床头柜,从里面取出来一个精致的盒子。   他把盒子打开,刹那间,钻戒闪耀的亮度晃到了姚问的眼睛。   没有女孩能拒绝耀眼的钻石,它那么璀璨,简直像是长在了所有女孩共通的审美点上。   姚问捂住嘴巴,说:“我准备的没有这么好看。”   她只是买了对戒。   她又惊呼出声:“我好喜欢!”   窗外的暴雨像个调皮的小孩儿,玩儿够了又恢复如初,毛毛细雨簌簌而落,织出了一副夏日缠绵的景象。   江与时十分喜欢她的反应,她总能给到他最想要的反应。他笑了一声,把戒指又往前递了递,表情严肃了几分,说:“原计划,我是打算八月初向你求婚的。”   被她逼得非得现在提前了,还是在床上。   姚问更紧地捂住嘴巴,狂点头,眼睛里有湿气在酝酿着往外窜。   她知道,她都知道。   “往后无论风风雨雨,只要江与时肩膀没塌,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姚问有点儿想哭。   这话简朴,可是实用。   他的眼睛里也隐约有湿意:“嫁给我,给我一个家,我不会让你失望。”   他们都知道这一刻意味着什么。   家,家庭。   父母的婚姻多么让人失望,多么让人无助又煎熬。   他深深地看着她,说:“是你的话,我应该说,我们共同建立一个家。一个属于我们两个的,幸福、美满的家。”   是她的话,她有这个能力,和他一起共建属于他们的家。   姚问拼命捂住嘴巴。   他说的,全都是她内心极度渴望的。   她眨掉眼泪,以免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那双向来温柔的桃花眼此刻也蓄满了眼泪,泪水太多,滴落到她的脸颊上,烫热了她的皮肤。   他又说:“宝贝,嫁给我。”   姚问伸手替他擦眼泪,她疯狂点头,说:“我愿意。”   “我会尽全力,和你一起,建立属于我们的家。”   说完,两个流着泪的人相视而笑,而后紧紧相拥。   雨声铿锵急落,似为这一刻他们之间彼此心照不宣的誓言伴奏。   生育且养育他们的那个原生家庭无论曾经让人有多么绝望,带给他们多少痛苦,他们在此挣扎,嘶吼,愤怒,失望又绝望……可现在,只要他们碰到一起,就会生出无限多的希望。   曾经有多么绝望,现在就有多么勇敢。   不为别的,只为懂得。   因为懂得,才会珍惜,才会小心翼翼,才会对彼此慈悲。   早上雨过天晴,空气清爽,骄阳探头。这座见证了几代人成长的四合院被彻底清洗了一番,由内至外焕发着新机。   院子里的香椿树喝饱了水儿,迎风抖动枝叶,预示来年抽芽口感必定惑人。久旱逢甘霖,黄瓜油绿的下巴上滴落晶莹的雨珠,西红柿鼓着饱满通红的脸蛋儿欢欣肆恣。   用心付出,待到收成时,终得回报。   院子里江与间在早读,暑假他也不懈怠。   张美艳在正房里烧饭,美目里含笑。不时探头瞧一瞧,也不知道楼上那两个,到底起没起。   虽说是夏天,早饭也不能凉着吃的。   小二楼里,姚问在浴室里洗澡。她洗完擦干净身体,从洗衣房里找到内衣,一比划,尺码正正好。   她边往身上套边嘀嘀咕咕:“怎么就知道大小呢?”   她记得昨晚在他去买衣服前,他绝对没有摸过她的胸。她自己低头一瞧,难不成,这玩意儿两年都没带长的?   又一想,这两年忙得都快迷失自个儿了,哪里还顾得上好好吃饭。饱一顿饥一顿的,他给订的饭送到后,她大多时候也顾不上吃,它不瘦就算是够自强自立了。   这么一想,她原谅自己了。   江与时起得比她早,一早就洗完澡收拾停当了。无论休息多晚,他都会准点儿起床,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此时,他正在翻找床铺。   掀起被子,没有。再翻开枕头,终于找到了。   枕头底下,赫然是一枚黑色的发圈,那是从他的手腕上摘下来的。现在,替代它的是手指上的一枚戒指。   这是姚问买的。   他把它小心捏起,仔细放在了求婚用的那个盒子里。   它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耳听她独自嘀嘀咕咕,他贴着门笑说:“一抱你就知道了。”   姚问隔着浴室门听见他说话,虽然两人已经很亲密了,还是不由耳尖泛红。   她又想起了什么,忍着羞涩说:“时哥,你房间里怎么还常备……那个呢?”   说着,她走了出来。一袭翠绿长裙,青春逼人,把盛夏的热乎气儿搅散了。江与时眼前一亮,退后几步欣赏。   这种特别挑人的颜色,也只有姚问这样白皙的肌肤才能驾驭得了。   他等着她下楼,故意逗她:“哪个啊?”   姚问哼一声:“明知故问。”   江与时喜欢她这幅小傲娇的模样,他歪头在她耳旁解释:“你以为,我下车只是为了买个水果吗?”   张美艳眼瞧着两人一前一后下来,前头的姚问漂漂亮亮,后面跟着的儿子低眉笑着跟她说话,她一时看得眼热。   在眼泪流出来之前,她忙止住,笑着说:“问问,快来吃饭。”   她指着院子里摆好的一桌丰盛的早餐:“阿姨给做了许多你喜欢吃的早点,都是以前你最爱吃的。”   姚问就见那一桌子颜色丰富的菜肴,正冒着热乎的香气儿,她笑着说:“辛苦阿姨啦。”   她哪里有最爱吃的,她对食物从来不挑。   张美艳过去判断她爱吃不爱吃的办法,就是看她是不是眼睛一亮。所以,眼前这些可爱的点心,美味的甜粥,清香可口的小菜和其它卖相绝佳的早点,都是她让她试吃时,她双眼发直盯着看过的食物。   “吃完我洗碗,”她侧身揪一揪江与时的衣袖,“时哥擦碗。”   “别,”江与时道,“律师手嫩,干不来这活儿。”其实是,以前姚问试图帮老太太洗过碗,只不过,她好好的,碗碎了。   还把她吓得赶紧揪耳朵,连连叫道:“这么大声儿呢。”   姚问一听这话,叹口气:“万赋予和了了嫌弃我,不让我干家务活儿就算了,你怎么也嫌弃我呢?”   两人在餐桌旁坐好了,江与间收了书本,怯生生挪过来,一副腼腼腆腆的样子。等张美艳敲了他面前的碗一筷子,说:“小江啊,礼貌呢,喊人。”   他才道:“姐姐。”也不敢看姚问。   江与时抬眼,说:“现在要改口了。”   江与间于是喊:“嫂嫂。”   这声嫂嫂,把姚问闹了个大红脸。她从桌子底下戳一下江与时的手,意思是张美艳还在这里呢。   江与时捏了捏她白嫩的手指,回答她刚才的话:“没嫌弃你,洗碗机能干这活儿,咱们交给它。” 第87章 甜蜜   吃饭期间,江与时问:“你昨晚找我什么事?”   江与间埋头扒饭,说:“没什么,那会儿WIFI不好使,后来能用了。”   姚问瞥一眼江与间,觉得他性格变化也太大了,记得那会儿很外向啊。算一算他的年纪,现在应该已经读初三了,她便想,是不是喊小豆丁他不乐意了?   想到这里,她试探性喊:“大豆丁?”   江与间一听这称呼,抬头时还愣怔似的眨了眨那双扣子眼。对上姚问的眼神,害羞一笑,两个酒窝深深窝在脸颊两边,瞧着比小时候要深许多。   姚问戳一戳江与时,江与时说:“过几天熟起来就好了,他闹起来你会嫌他烦的。”   饭后,江与时送姚问去上班。   张美艳跟出来送两人,一直跟着送到最底下的巷子口,眼见瞧不见车子影儿了,她才转身往回走,边走边抹了一把眼睛。   这一幕被刚出来的江与间看见了,诧异问:“妈,你怎么了?”   他怀里抱着个篮球,正要去体育场打球。   张美艳笑着摇了摇头:“掉了根睫毛。”   她这么说,江与间便不疑有他,接起催个不停的电话走了。   张美艳转头看一眼小儿子万事不操心的背影,想到当年大儿子在他这个年纪时,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而小江,虽说出生后受了点儿苦头,后来却一直处于哥哥的羽翼之下,被保护得好好的。   想到江与时,她心疼的同时又为他骄傲,一时感慨万千。接着想到了姚问,她又眯眼开心地笑了。   总归还是值得高兴的。   下过一场雨,整个街道都被彻底清洗了一番,路面清清爽爽。连从敞开着的车窗外飘进来的风都凉丝丝的,带着股子雨后特有的芬芳。   江与时单手打方向盘,车子在路上平稳行驶。他的另一只手在姚问腿上,姚问戳着他的手背玩儿,说:“小豆丁现在这么认生啊,”她又捏一下他的手指,“是不是让你给凶的?”   江与时的手从裙子布料底下探进去,毫无阻挡地摩挲揉捏,说:“你指的是他亲你手背那事儿吗?那肯定得教训他。现在不管着,往后见了漂亮女孩就亲,不得让人揍他。”   他又说:“认生就一会儿的事儿,今晚回去他就好了。”   姚问手指不戳他的手背了,盯一眼他作乱的手,再盯一眼他手中的方向盘,说:“时哥,你注意开车啊。”   江与时目光直视前方,手上动作没停,道:“注意着呢。”   ……   他们出发早,到律所时便也早,还没几个来上班的同事,门前挺冷清。临下车时,江与时想起一件事,喊住她:“你昨天提起保护你,”他打量律所四周,“有谁惹你吗?”   “哦,是有这么件事。”他不提姚问差点都忘记了,她大概解释了一番,脱口吐槽,“这里有些人可真不讲理。”   江与时捏捏她的脸颊,说:“行,我记下人名了。你该干嘛干嘛,别怕。下班等我来接你。”   姚问半边身子原本已经在车外了,听了这话又从副驾椅子上爬上去,搂住江与时的脖子,笑弯了眼睛:“这话我听着怎么有种我是大哥女人的感觉呢!就那种那什么帮电影里演的,哈哈哈。”   电影荼毒人不浅。   她又笑吟吟说:“说真的,这几天心里还真有点儿发毛。不过,现在我不怕了。”她笑得睫毛都要翘上天了,感叹道,“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啊,有人说下班来接我的感觉也好好啊。”   江与时让这话说得心软,想起了过去几年不能陪在身边的无奈。一手揽住她的腰,眉眼含笑,说:“以后时哥给你撑一辈子的腰,天天接送你上下班。”   姚问重重点头,笑应:“嗯。”   “那我进去了。”她说。   她转头要走,江与时又道:“有一次你在视频里噘嘴了,你再噘一下。”   “噘嘴?噘了吗?哪一次啊?”噘嘴还不好噘吗,姚问说着,便噘起了嘴巴,边示范还边问,“这样吗?”   江与时凑过来亲上去,说:“没错,就是这样。”   他当时就想这么干,可惜隔得远。   姚问笑着抿住唇,她就知道他想亲她。   律师的工作永远都是高强度、快节奏,一上午都忙得没怎么顾得上喝口水。中午时,冯律师才在外面见完新案子当事人赶回来,一进门就吩咐行政助理:“小妹,快订餐,要饿岔气儿了。”   她刚把一大摞资料扔在桌上,转头就被一道光给晃了一下眼睛,这就瞧见了姚问手指上的戒指。她惊叹道:“哇,这么大颗!几克拉啊?”   这一上午,姚问的手指头已经被暗自观赏了好几轮了。   律所里的男律师们前几天还暗自窃喜来了个学霸级别的女神,一个个轮着提出接送上下班,被姚问以住得近拒绝后,并没气馁。正蠢蠢欲动想别的追人招儿,转头就瞧见了大钻戒,那可叫一个伤心。   至于女律师们,全都在暗暗盯着姚问的戒指瞧。   姚问到了新律所后,除了当天出去聚餐和大伙儿认识了一下,再就是加入几个大案子和特定几位律师合作,其他人还在慢慢熟悉当中。   这些人也不好意思贸然来凑近乎,转而私下里偷偷议论,一上午小群里已经聊了有上百条了。   ——“她指不定就是回来结婚的,以前应该是异地恋,要不然为什么舍得从总所下来?”   ——“不不不,我觉得是傍上大款了。这才几天啊,长得好果然任性。”   ——“能力也不差啊。”   ——“才几天就傍上大款了?”   ……   猜测什么的都有。   冯律师几步走到姚问桌前,近距离观察:“啧啧,这至少得有五克拉吧?”   姚问还真不知道,也没研究过,她只是觉得很漂亮,戴在手上正合适,且非常衬她的手型。   冯律师捏着她的手指还在感叹:“啧啧,这颜色,这切工,这净度。”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抬头问,“小姚要结婚了吧?反正谁送我这样的戒指,我肯定嫁给他!”   冯律师原本奉行不婚主义,让一个钻戒给看眼热了,转头向隔壁桌的吕律师寻求认同:“是不是啊小吕?”   吕律师高冷归高冷,虽说以她的性子不至于像冯律师这样扑上来摸,但也觉得那钻戒闪耀,她拖长声调懒洋洋说:“那肯定啊。这么大的戒指都送了,不嫁那指定是傻了。”   就在此时,行政助理进来了,拎进来一大兜吃食。   瞧着就是“时·间”的外包装,冯律师说:“咦,今儿送餐这么快?我还说今天订晚了。”   行政助理有些发愣,似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说:“不是我们订的,这是‘时·间’那边送来的,咱们没花钱。”   “嗯?没花钱?”   “对,”行政助理看向姚问,“说是江与时请大家。”说着,她递给姚问一份单独装好的吃食,“这是给你的,姚姐。”   听了行政助理这话,旁边一众女律师瞬间都回过味儿来了,一时挺吃惊,纷纷看向了姚问,只有吕律师表现得最为淡定。   冯律师上午跟当事人聊得头晕脑胀,当下多少有点儿没反应过来,说:“江与时这名字好熟啊。”   行政助理还没说话,旁边桌的吕律师翻了个白眼:“大姐,您昨儿还夸人家帅呢!转头就忘记了?”   “哦,”冯律师回过神来了,她瞧一眼姚问的戒指,再瞧一眼她桌上的吃食,惊叹,“‘时·间’老板的那个女朋友……是你啊,小姚?”   她跟着一喜:“我就说嘛,我昨儿说对了吧!”转头又看一眼那吃食,感情“时·间”老板这是来宣示主权了。   姚问点点头,说:“我回来太忙,他也正出差,昨晚才见到。”   见她亲口承认,所里的女律师们有些尴尬了。毕竟昨儿大家可都议论过人家的男朋友,还一个劲儿发表馋人家男人身子和脸的言论,还是当着正主的面儿……   一时间,女律师们觉得眼前这香喷喷的饭菜都难以下咽了。   只有吕律师脸上不见半分尴尬,因为她比别人更早发现这件事。今早她到律所早,恰巧目睹江与时开车送姚问来上班,还看见俩人在车里黏糊了。   知道得早,就能更早调试心理。她拆开筷子吃得香,还问大家:“你们不吃吗?”转头又对姚问道,“说实话,你们家这菜啊,是真的香。”   接着又道:“我昨儿说,江与时的女朋友肯定不长寿是吧?”   姚问喝了几口温饮,甜度刚刚好。转头看着她,没明白她想说什么。   吕律师道:“我这句话说得有误。准确地说,如果他的女朋友是你,那他也不长寿。”   “。”   姚问说:“我们俩都会长寿的,我们非常信任彼此。”   吕律师挑挑眉,“哦”了一声:“这样啊,”转眼想起了那个发圈,又说,“看出来了。”   晚上江与时来接姚问,冯律师带着一众人出来感谢他请大家吃饭,说大家会好好照顾姚问,也会帮他留意着以防有人撬他女朋友,顺便近距离围观一下两人的登对模样。   等车子走远了,冯律师感慨:“这年头,多几个江与时这么洁身自好的男人,老娘也不至于不婚。实在是被这操蛋的男权社会下养出来的渣滓男人给伤透了。”   “哎,”她转头又感慨,“小姚怎么就这么幸运,能遇上这么好的男人。”   旁边吕律师翻了个大白眼:“那能叫幸运吗?那是因为她也足够优秀。”   她噼里啪啦一顿输出:“名牌大学出身的硕士生,工作能力和脸蛋一样漂亮。送她鸽子蛋的这个男人,据说脑子也很厉害,平时不显山不露水,高考时一鸣惊人,震惊了他们学校,被本地最好的大学给录取了。”   她看向冯律师,目光带着不认同:“这种有脑子的男人,他眼光也高,知道自己要什么样的女人。不是随便长了一张漂亮脸蛋的幸运女人扑上来,就能被他看上。”   冯律师被她一通炮仗似的高能开怼给怼茫然了,喃喃道:“所花啊,大姐就是随意感叹一下,没有说小姚靠脸的意思。”   “我知道啊,”吕律师话说得平静,但表情却显得很激动,“我也就是随意一说,不想让人家认为,我们这样的漂亮女人,做好了什么都是靠漂亮所附带的东西赢得的,比如幸运。”   冯律师目光扫过她的脸,道:“哎,大姐又说错话了。”她拍拍她的肩膀,“以后多注意措辞,谢谢你提醒。”   一场干戈就这么化于无形,姚问尚不知有人因为她起了争执,她正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中。   江与时说的果然没错,江与间晚上就黏到她身旁来了,跟她叭叭叭说个不停。   “嫂嫂,你看我现在长得高吧?”   那确实高,比起六年前那会儿,简直像是两个人。幸亏这张辨识度挺高的脸没怎么变,还带着股子稚嫩的少年感,她才能一眼认出来。   “不过,妈妈说还是没有哥哥那时高。她说哥哥跟我一般大的时候,比我高多了。”   江与间刚打篮球回来,满身运动过后的汗水,说到这里摸了摸怀里的篮球:“所以,我决定去打篮球,赶上哥哥。”   姚问看一眼他那细杆儿身材,有些担忧:“你别光顾着长高,得确保营养均衡啊。”她总担心他打着打着篮球,人就晕倒了,现在的小孩也太瘦了。   江与间被太多人说过他瘦弱了,在哥哥的无形衬托下,确实是瘦弱了点儿。一听姚问也这么说,他急了,道:“我其实很有力气的,我每天都做仰卧起坐,我还有腹肌呢,不信你看!”   说着,就要撩起T恤下摆给姚问看。   姚问还真挺好奇,就这小身板能练出来腹肌?   她一个念头还没转完,一只大手把江与间欲要撩起T恤的手给拍下去了。   江与时刚和张美艳聊完事儿出来,就瞧见了这一幕,他冷冷道:“江与间,你有没有点儿分寸!”   江与间被打得手麻,加之在姚问面前跌了面儿,怒了,指着姚问说:“这是嫂嫂,又不是我那些女同学!”   张美艳随后从屋里走出来,赶忙拉架:“小江啊,还是听哥哥的吧,哥哥一生气,把你赶出去不让你住,妈妈也不能说什么啊。毕竟,现在咱们住着的这房子可都是哥哥的。”   趁着新建小二楼,正房、南房和西厢房全都翻新了一遍,外面瞧着跟以前差不多,里面却大不一样,全然现代风,比以前漂亮多了。   “可是,可是,”江与间嘴巴一瘪,“那是我的嫂嫂啊。”他就是单纯给她证明一下啊。   “哦,”张美艳循循善诱,把他拉往屋里,“那你为什么叫嫂嫂不叫姐姐呢?因为那是哥哥的女朋友啊。你不可以在别人的女朋友面前这样做的,得保持适当的距离。”   那边母子俩回屋里去了,这边姚问跟着江与时上楼。她几步走过去,勾了勾江与时的手指:“时哥,我当他小孩子的。”   江与时“嗯”了一声:“我知道。”   刚才那会儿,姚问大概看懂了。没有爸爸管教,江与时这个哥哥,其实就充当了爸爸的角色。他得教导江与间,让他懂得跟女孩子,无论是哪个年龄段的女孩子交往时,都要注意分寸感。   而她其实并没有把自己融入“嫂嫂”这个角色里去,所以也没想过教育什么的。还跟以前一样,看见江与间就是一种姐姐对弟弟的心态,觉得他性格挺逗,仅此而已。   于是,她又戳了戳江与时,说:“我以后会注意,我也帮你一起教育他。”   听到这句话,江与时转身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姚问没防着突然凌空了,她惊呼一声赶紧搂住他的脖子。   江与时进门径直去往浴室,把她抵在浴室墙壁上,手往裙底探去,说:“好。”   姚问知道他要干什么,急了:“还没洗澡呢。”   江与时不知从旁边哪里摸到了四四方方的包装袋,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放在浴室里的,他抬手撕开,说:“做完再洗。”   这一次,把姚问做嗨了,她抑制不住想要发出声音来。在那之前,她压抑着自己问:“时哥,这房子、隔音、怎么样?”   她记得以前是不太好的。   江与时闭眼亲吻啃咬她的脖颈,他也爽,说:“随便叫。”   “叫给我听。” 第88章 松口   事后,姚问浑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江与时给她清洁身体时,她也顾不上拒绝了,她连害羞都做不到了。全程窝在他怀里,像没手没脚不能自理。   江与时把她擦干抱到床上,她勉强滚进被子里,头一歪闭眼睡觉。   等江与时收拾完自己回到床上,凑过去看她,见她睫毛低垂,睡得沉,俯身亲了亲她的耳垂。   他上床的时候,姚问其实有点儿感觉。耳朵被亲了一下后,她睁开眼,转身挪过去,挪到江与时身上,软软地趴着。   江与时见她寻了个舒服位置趴好不动了,捏了捏她的脸蛋儿,笑着轻声问:“累着了?”   “太……”姚问一开口,刚说了一个字,嗓子哑得不像话。她清了清嗓子,还是哑的,只好就这样说话,“……太激烈了。”   她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眸现在跟被水洗过了似的,润亮润亮。江与时抬头亲了亲她的鼻尖,手伸进被子里在她光滑的背上轻抚,说:“改天带你一起健身。”   运动确实对缓解因长时间伏案工作导致的身体疲劳有所帮助,姚问之前也在他的建议下去过健身房,但奈何总也坚持不下来。   只要身体一恢复正常,不酸也不痛了,她就不想去了。   一想到健身房里的酸爽,跟此刻的酸爽奇异地重合了,她脸微红,有点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便拿下巴点一点他的胸膛,起了另一个话题:“时哥,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   她倒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他的,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对她动心的。说到这里,她来兴致了,努力抬起头,问:“你第一次见我什么感觉啊?”   江与时笑,捏她的鼻子:“想知道的还挺多。”   姚问抓住他的手,频频点头:“快说快说。”   不凑巧的是,江与时的手机恰在此时响了。等他接完电话,姚问的手机也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她以为是公事,接起来时还满脸不高兴。   电话接通后,里面传来一道清爽的男声:“姚问,我是周阳。”   姚问一愣,下意识看向身旁的江与时。   周阳?   “许久没联系了,听江与时说你回神山来了。”他说。   姚问看了眼江与时,他也正静静看着她。他的眼神告诉她,刚才他接的那个电话,也是周阳的。   她道:“是,我回来了。”   “我刚下飞机,这会儿就在神山机场给你打电话。我得先隔离一周,一周后,就是八月六号晚上,我准备请大家吃饭,你一定要来。”周阳说。   研一时,康丽娜给姚问打电话,说周阳真的把同学们的钱都还上了。那天,许久没动静的高中班群异常热闹。   等挂断电话,姚问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跟江与时聊起了周阳,倒把她自己不久前想知道的事儿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吃饭地点定在了“时·间”。当年有许多同学就在本地上大学,少部分去了外省。这部分人中,毕业后回来神山的也挺多。康丽娜一年前嫁到外地了,许东也定居南方了。除了他俩,几乎大部分人都来了。   大伙儿见到姚问,都挺惊讶,围着她聊个不停。   “听江洋说你回来了还不信,”说话这位同学扫一眼她身旁,这就看见了江与时,眯眼笑,“明白了。”   有人问:“对了,当年满桌的告白到底谁搞的?”   “不知道,到现在都是个迷。”搭话这人转头问姚问,“你知道吗?”   姚问不知道,也不关心。   话题渐渐转到了还没到的攒局人周阳身上,刘尧说:“周阳现在都不说一班的事儿了,回来先请咱们班同学。可见一班只是个学习好的班,班级氛围不行。”   众同学纷纷附和,说到一班,有人想起了一件事:“你们还记得蒋煜吧?”   蒋煜谁不记得,当初一班和二十八班争第一那会儿,姚问后来居上稳居第一后,二十八班有人跑到一班门口,说:“你们班该把位置腾出来给我们班了。”   为了让学习成绩好的同学节省时间,能迅速去操场、去厕所、去超市、回家等,一班教室被安排在了一楼打头第一个,地理位置优越。   全校第一都不在一班了,可不是有人不服气,想要叫板一番么。   “他怎么了?”   “前几年跟他爸爸闹着要分财产,后来因为这个闹到法庭上了。他爸妈离婚,他支持他妈妈要钱。爸爸不离,不给,就搞到法庭上了。”   “哎呀,没想到蒋煜还挺刚,跟亲爹干上了。不过,逼爹妈离婚这事儿过分了吧?”   六年多过去了,大部分同学都结婚生子了。说到孩子撺掇父母离婚这事儿,言语间很不认同。   “屁,他爸出轨成瘾,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名头可响亮了。”知情人刘尧听了这话不乐意了,拍案而起,“就为了闹腾离婚分财产这事儿,蒋家可算是败了。这说明什么,婚姻是风水。不能做对不起老婆的事儿,否则闹你个妻离子散、身败名裂。”   “说的好!”桌上人都为这番话给刘尧鼓掌。   “大刘结婚后境界高了。”   前头那位同学边鼓掌边说:“噢,原来是这样啊,那该支持蒋煜!”   姚问这才知道,蒋煜家里竟然发生了这么离谱的事儿。   就在里面聊得正热闹时,一道人影推门而入,周阳来了。   他一进门便一叠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是请客的,反而来晚了,先自罚几杯。”几年不见,当年清瘦的少年成了个啤酒肚青年,只嗓音还醇厚。   他一个劲儿赔不是:“家里事儿太多,早就说得出发了,我爸老派活儿给我。这不,临时给他上医院拿了个药,就耽搁了。”   大家一听是为了他爸,这可不能计较,赶忙说没事没事。   当年周阳一走,几乎跟所有人都断了联系,没人知道他的近况。   一轮客套寒暄过后,大伙儿都重新入了席。酒菜上桌,举杯碰盏,渐渐热闹起来了。刚见面时的那点儿因几年不见而生的拘谨逐渐消失,依稀还是当年的那撮儿不见外的少年。   神山这个地方好就好在这里,某些方面来说,它确实落后。比如经济发展,比如治安管理。但另一方面,这个地方的人本质上淳朴。   几杯酒下肚,席间活络起来了,大伙儿逐渐放开,就七嘴八舌打问起来了。   “发达了吧?你爸爸现在可是扬眉吐气了。”   “这几年一定混得风生水起吧,还没到十年,大伙儿的钱就都还上了。”   有人冲周阳竖起了大拇指:“你是这个。”   “几年没跟我们联系,都不知道你是因什么发达的。”   “讲来听听,讲来听听。”   ……   周阳做工艺品摆件,这是他擅长的。虽说确实挣钱了,但穿着朴素,还跟以前差不多。面对这些问题,他一一详细回答了,最后说:“谁说我没跟大家联系,”他转眼看江与时,“跟大江一直有联系呢。”   姚问看向身旁的江与时。   察觉到她的目光,江与时往她这边偏了偏身子,姚问便说:“你不是说你们也没怎么联系吗?”   “除了他找我借钱,还找我聊一聊不如意、倒一倒苦水之外。”江与时说。   哦,是这样的联系。   “当时从学校里出来愣头青一个,什么都不懂,借来的钱被骗,赔了个精光。就回头又找大江借钱去了。”周阳说。   这些话当年肯定是羞于开口的,现在能说出来,代表过去了,也代表他成长了。   二十八班的同学们都听说周阳现在赚了挺多钱,不用别人说,他爸爸就到处给他宣传。听到他这句自揭伤疤的话,着实有些意外:“没想到你也不容易啊,也曾经被骗过啊。”   周阳喝了口茶水,眯眼笑,说:“被骗……像大江说的,那不是很正常吗?被骗着骗着你的防骗层就变厚了。”   什么?   江与时也被骗过?   姚问原本沉浸在周阳的叙说中,此时一听这话,怒了。她碰了碰江与时的手:“什么人丧心病狂骗你?”   “挺多人,看我那时候小吧,不都说欺小吗。”对于过去的事,江与时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说着,还安抚似的捏了捏她的手指,叫她别在意。   姚问犹自气得不行:“以后再有人敢骗我时哥,起诉他!”   江与时见她气得脸都红了,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他静静看了几秒,伸手捏捏她的脸蛋儿:“时哥以后一定保护好自个儿,尽量不让你为我操心。”   姚问被他一捏,一下子回过神来了。   她好像越来越喜欢江与时了。连听到过去发生在他身上不好的事情,她都会觉得非常愤怒,义愤填膺摩拳擦掌想要为他伸张正义。   一点都不像已经锻炼得十分冷静的姚问了。   有人说:“你干的挺不错,还回去继续干吗?”   “不了。”周阳望着桌上的同学,虽然依旧笑着,眼角却难掩心酸,说,“钱我觉得暂时都赚够了,足够还完大家了。我这回回来,打算念书。明年参加高考,后年上个大学。这是短期计划。”   这话一出,桌上人俱沉默了。   片刻后,有人带头鼓掌。   是江与时。   姚问也跟着鼓掌,说:“加油。”   接着,掌声响起。   一顿饭吃罢,大家纷纷散去。江与时和姚问还留在包厢,周阳说有话对他们两个人单独说。他送走大家,又折返回来。   不久前的热闹散去,包厢里就剩三个人了,周阳对姚问道:“你填错了银行卡号,是故意的吧?”因为银行卡号填错了,他的钱始终转不进去。   没错,姚问当初故意填错了银行卡号。   康丽娜问她填吗?她说填。填了是对周阳所说的那一番话的尊重。   姚问见过许多因为生活困顿请求别人捐款帮助的人。但周阳,是第一个主动提出,要把大家捐的钱都还给大家的人。   周阳一早没能成功打款时,就明白了。姚问那么细心的人,不会弄错这样重要的信息。他意味深长说:“知道你是真的想帮我。但你的钱,我一定得还。”   他说:“你的帮助,对我来说,有很独特的意义。前几年,每当我被骗,在黑暗中咬牙摸索觉得快要撑不下去时,我就告诉自己:周阳,你必须得还姚问的钱!这样,我就又能拼一拼了。”   少年时,最不希望被相信自己的女孩失望。   他看着她,而她的身旁,坐着江与时。听他说到这里,江与时往后靠在椅背上,手臂搭在了姚问的椅子上,一个宣示主权的动作。   周阳看懂了,但还是要说:“你是支撑我爬起来,继续奋斗下去的重要力量之一。”   “所以,你不能不要这笔钱。”   他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姚问就收下了。   接着,周阳跟江与时算起了账。姚问见他把几年的净利润等数据都拿出来了,很是诧异。等他们两人聊出个结果来,周阳给自己公司的财务打电话,让安排打款。   两人道别时,他给了江与时一个拥抱:“男人之间什么都不说了。谢谢你,大江。我今天能有这样的成就,你功不可没。”   等周阳走了,姚问侧头看向江与时:“他到底问你借了多少钱啊?”能得功不可没这么个评价。   正巧江与时的手机响了,是银行到账短信,他直接拿给她看。   姚问看完后瞪大了眼睛:“三百万?你借给他这么多?”   江与时摇摇头,说:“周阳被骗后,又来找我借钱,说要借二十万,我借给了他五十万。”   姚问眨眨眼,那不对啊。第一次借钱肯定不能借二百五十万吧?   她眼神里的疑惑很明显,江与时很快揭晓了答案:“我告诉他,这笔钱我要入股。我不管他做什么,不管他怎么经营,赔了我认栽,赚了我拿30%。”   姚问惊住了。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与时又道:“我十六岁那年,‘时·间’正处于一个发展的关键阶段,我去找政府那边的人。有个人,他是政府的办事人员。他以私人身份投资了‘时·间’,用的就是这样的方式。”   姚问定定地看着他,侧身往前,紧紧抱住了他。   江与时垂眸看她,说:“我成功了,周阳也成功了。”   “嗯。”姚问使劲点头。   江与时亲了她的额头一下,说:“咱们该举办婚礼了,我想把你娶进门,”他抬起她的下巴,手指碾磨了一下,凑近她轻声说,“让你成为我的老婆。”   说着,他低头吻住了她。   一吻结束,他道:“明天,我去外地一趟。”   姚问立即从刚才那个热吻中跳出来,说:“你是要去见我爸爸吧?”她抱紧他,“你别去,让我去跟他说。”   她知道他要去给姚爱军看“时·间”这个月的营收了,可姚爱军怎么可能只因为这个就答应他们结婚呢,他指不定还要怎么难为他呢。   她晃一晃他的手臂:“我去跟我爸爸聊,他很固执。”怕他不答应,她抬起身子,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他,不让他有开口拒绝的机会。   江与时被她缠得实在没法儿,亲着亲着,手不由自主就钻到她的衣服里去了。他边回应她的亲吻边道:“你给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他忍耐着身体里瞬间被点燃的欲望,重重揉她一把,真是个妖精。   姚问终于离开他的唇,说:“我只想听到两个字的答案。”   江与时深深地看着她,手指碾磨她那被吻得过分嫣红的唇,无奈道:“依你。”   他一下一下啄吻她:“依你,什么都依你。”   周六早上,姚问从神山出发,下午飞回了家。她一早就约了姚爱军,打算当晚去见他,第二天再飞回来。   姚爱军正忙一个项目,腾不开时间,两人约在了第二天中午。   姚问到饭店时,姚爱军已经把菜叫好了。满满一桌,都是她爱吃的。包厢里有个大屏风,挡住了后面的沙发,姚问一心跟他说话,也没留意。   姚爱军的目光在她手指上一晃而过,未做停留,问:“咱爷俩儿今儿还喝一杯吗?”   今天说开心事,不喝酒。   姚问摇了摇头,说:“不喝。”而后开门见山道,“爸,我要和江与时结婚。”   她抬手给他看:“我答应他的求婚了。”   姚爱军慢条斯理夹菜,闻言把筷子一放,说:“要不,咱们还是要一瓶酒吧?”   姚问瞪了他一眼,语气略有些强硬:“我就是喜欢江与时,这辈子除了他我谁也不嫁。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不结婚,跟他过一辈子。”   在父母前面,孩子永远都是孩子,无论多大,都会耍小孩子脾气。   “我就是了解你,我还特地告诉你,谈恋爱可以,结婚不行,再等等。结果呢?这才多久?”姚爱军一副“我就知道”的无奈样儿,问,“这些年,你在外面见了那么多优秀男人,最终却还是要回到那个小地方去?”   早在来见姚爱军前,姚问就做好心理准备了,预料到他会提许多问题。   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了另外一件事:“我上大一那年,你上次说你没给我零花钱。但我收到钱了,整整三十万。”   姚爱军挑了下眉,有点意外。   “是江与时给我的。”   姚爱军笑了,是那种“这种把戏太小儿科式”的挺不屑的笑容:“你从小到大,爸爸缺过你钱吗?就这区区三十万把你给收买了?你……”   “不是他自己直接给我的。”姚问打断他,“他通过万赋予给我的,让他以你的名义给我。”   姚爱军脸上嘲讽的笑容一点一点,逐渐消失了。   “他为什么这么做呢?因为如果他直接给我,我不会要。他又是那种说不出借钱给我这种话的性格。他这么做,就是想让我过得舒服点儿。让我能有更多的时间待在图书馆里,不用为了生计,在该学习的时间里着急出去赚钱。”   “爸,那个时候,我们俩连恋爱关系都没确定,那才刚大一啊。我暑假直接去找妈妈了,我知道妈妈当初不是真的不要我。她又说我可以去找她,我高兴坏了,我那会儿根本没心思想别的。我把他放在了第二位,妈妈在第一位。”   姚爱军听到自己在她心里大概只能排第三位了,多少有点儿心酸。   姚问压根没察觉到他的小情绪,她急于向他证明江与时的好,说:“他在没有见到回报的情况下,就这么做了。你知道我见过的那些男人都有多么现实吗?他们的付出和回报,都计算得十分精确,包括你给我介绍的那些相亲对象,包括那些追求我的优秀男人。”   碍于姚爱军的商业合作和面子,姚问选择了妥帖的处理方式,跟他介绍的那些相亲对象客气地吃了一顿饭。但,当场就把话说清楚了。   “别说别的男人了,就说你,你在刚跟我妈妈谈恋爱的时候,做过这么为她设身处地考虑的事情吗?”   姚问听爸妈的爱情故事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当然知道他们都有些什么浪漫行为。   她道:“那个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我会不会回去。”   她从没有给过他确切的肯定和回应。   他也说:你是自由的。   姚问是不把三十万放在眼里,但她会把以这样方式送出来的三十万,当一回事。   “所以,那不单单代表的是区区三十万,而是在那三十万背后所传达出来的爱意,一种对于喜欢的非常内敛的表达方式。”   “他的这个行为告诉我,他懂得爱,他懂得正确表达爱。这是重点。”   许多时候,江与时什么都不会说,他只会做。而他做的那些事,会让她感觉很舒服、很熨帖。   “高中时,我接连被妈妈跟你舍弃,我急于抓住一点温热。我向他告白,他拒绝了我。因为什么呢?就因为你给我分析的男生的那些现实。他想让我了解清楚他之后,再做决定。”   这也是姚问后来才彻底看明白的事情。   看明白当初自己到底在那件事情中是什么样的心态,以及江与时又是什么样的想法。   她了解了他之后,更喜欢他了。但是她却没有再告白,或许潜意识里她也知道,当初自己瘦弱的肩膀,恐怕承担不起这样的恋爱。   她需要成长。   ……   姚问眼下所说的这件事确实让姚爱军有些愣怔。   良久后,他才能继续撑起一副棒打鸳鸯的强硬面孔:“就因为他为你设身处地考虑而感动?”   “确切地说,是心动。”姚问纠正他。   她突然想起大一时,她拿到那笔钱大花特花,买了一堆裙子穿给他看。江与时当时什么表情?   一副欣赏的表情。   她那时不知道自己花的那是他的钱,只是单纯穿给他看。现在回想起他那副样子,她的脸颊不自禁飞起一抹醉红。   她赶忙回神,又说:“这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另一点,我觉得在他身边,我会活成更好的自己。我能做自己,这让我很舒服。”   她看了姚爱军一眼:“他从来不会否定我。”   “我的每个想法,我问他的那些我觉得摇摆不定的事情,我当下无法准确看清是否正确的做法……无论是什么,他都会无条件地支持我,始终站在我这边。”   这让她感觉到被理解、被呵护、被爱。   “不会否定你?”姚爱军皱眉,“从长远来看,你觉得那对你好吗?他什么都认可你,是对你好?”   “那什么是好?难道我要嫁一个天天否定我的男人,和他生活一辈子才算是对我好?”姚问轻声问,“爸,我在你心里,究竟差到了什么地步?你觉得,我是非不分吗?”   “还是说,你觉得我会是那种需要别人否定,才能帮我扶正前行路标的人吗?我在你心里就差到这个地步了吗?”   姚爱军一窒,有点接不上来话。   当然不是,他只是希望她更好。   他原本想这样说,嘴唇动了动,姚问却赶在他前头开口了:“当年我小,没怎么看得清。我现在回头看,像你和妈妈那样,以爱的名义否定,你们自己不痛苦吗?”   高三那年,她脑子里回想起来的,大部分时候都是爸妈在一起的幸福画面。可这几年中,随着年岁渐长,她又忆起了许多。   他们两个会用否定对方现有成就的方式激发彼此更上一层楼。   比如,爸爸拿下了一个大项目后,妈妈明明背地里表现得很高兴,可表面却会说:“还行吧,比上次好一点儿,距离很好还差得远。”   妈妈成功举办了一场宴会后,正高兴时,爸爸会说:“如果你能记得周总夫人的喜好,跟她聊得更投契一点,那就更好了。”   这种相处模式,也会无形中影响姚问。   比如,她在取得了比较傲人的成绩后,心里从来不会有丝毫喜悦。她会暗自告诉自己:这才到哪里,你还可以更好。   累吗?   累啊,谁知道更好的尽头到底在哪里啊。   那就一辈子都不能高兴了吗?那样多可悲。   想到这里,她摇头:“我绝对不要重复你们的婚姻路。”   说到这里,她想到了另一件事。   高考后那个暑假,那时候姚问经常跟李静雯夜聊。有一回,母女俩聊得比较深,姚问便为自己曾经替姚爱军挽回李静雯而向她道歉。   高三那年,她才彻底明白,动手撕扯给人带来的情绪伤害究竟有多么大。   但李静雯说:“妈妈选择跟你爸爸离婚,远不止这个原因。”   “那还有什么?”姚问不解,她知道蒋茹根本在这里排不上号,妈妈都不屑搭理她。   李静雯说:“妈妈当时也还手了不是吗?”   是的,姚问记得。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害怕。他们两个人全都变了模样,不再是她平日里所熟悉的爸爸和妈妈了。   怕到她不敢上前阻止,只能一个劲儿后退。   李静雯说:“每个人身体里都藏着另一半,你爸爸成功把妈妈潜藏着的那一半很恶劣的性格,给逼出来了。这让妈妈很不舒服。”   她说:“没有人愿意赤.裸裸面对这样不堪的自己。”   没人会喜欢把自己逼迫到非要动手的那个人,也没人会喜欢把自己的怒火点燃的那个人。那种愤怒的情绪,向内都是一种极大的消耗。   姚问知道自己的另一半性格是什么样儿。它跑出来要发作时,就是挣断铁链的恶犬窜出来即将咬人的时候。   那个时候,是她唇枪舌剑利索怼人的时候,是她竖起浑身的刺保护自己的时候。那个时候……其实她的内心很荒芜,很暴躁。   而江与时,会让她的情绪稳定。   于是,她说:“他会用认可,用理解,抚慰我暴躁的另一半性格,让我重新变得平静、冷静、柔和。”   姚爱军见她态度如此坚决,叹息道:“我真是……真是做错了一件事。当年不该把你送回去,哪怕扔给你妈,都比现在强。我以为,你回去跟他试一试,多少会慎重考虑一下。那样的小地方,所有人都想要出来,没人想回去。”   听他这样说,姚问没有顺着“小地方”反驳,而是轻声说:“你和妈妈闹离婚那会儿,我就告诉过自己了:长大后,我一定不要结婚,我也不要生小孩。”   姚爱军斟茶的手一抖。   “连你们这么恩爱的人都会离婚,都会走到这么痛苦的地步,我没看到婚姻有好的结果,我也不想让我的小孩经历父母离异、家庭破碎的痛苦。所以,我当时就只有这样悲观的念头。”   姚爱军震惊地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姚问静静回看着他。   是啊,父母的婚姻已经这样糟糕了,都让人看不到希望了,我们为什么还要结婚互相折磨,再去受苦呢?   从小老师和家长都在教育:“你们要向某某同学学习,他是大家前进的榜样。”   为什么父母的婚姻不能成为子女婚姻的模板,不能成为子女学习的榜样呢?   可是这个榜样如此糟糕。   “但是,”姚问抬眼看向姚爱军,眼神里前一秒所生的短暂黑暗被明亮重新取代,“我遇见了江与时。”   好在,她遇见了江与时。   如果是以前的她,在遭遇到姚爱军的阻挠时,或许会倔强地说:“我也没办法慢慢说服你认同我们,我们之间的感情你没法儿了解。”   但经历了这么多,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他打心底里是真的爱她。他不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好丈夫,也不见得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好父亲。虽然他对她的一些教育方式会让她很反感,部分观念带着根深蒂固的沿袭自自己母亲教育的陋习。   但幸好,她也不是一个以偏概全的女儿。   也幸好,她还没有彻底对他失望。   更为重要的是,她也打心底里爱他,渴望来自家庭、来自血缘亲情的爱。   于是,她尽量向他解释自己并非一时头脑发热,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做的决定,以期能让他了解,赢得他的支持和祝福。   “我选择和他在一起,是因为我知道他跟我有一样的痛楚。一种对有父母的那个家庭的无力和悲切感。”   这几年中,姚问一直在回想,高考完那个晚上,在大神山寺庙里,在那场皮影戏里,江与时挥动杆儿指挥男人偶,要他问出那句“你妈妈和我谁重要”时,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而当她生气反问他:“你妈妈和我谁重要?”   他立即回答:“你。”   在她愕然并且明显不信时,他马上笑着说:“骗你的。”   真是骗她的吗?   后来的几年中,姚问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答案是:不是。   那个时候,江与时已经选定了她作为他相伴一生的人。   他厌倦了张美艳给他所选的那个有父母的家庭,虽然他从心底里爱她,可他的家庭带给他的伤害也是实实在在的。   钉子扎到皮肉里拔.出来,伤口愈合了,可伤疤还存在。   看到伤疤,就会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再犯父母犯过的错。   就如同她渴望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美满的家庭一样,有过同样不幸童年的江与时,他也会有同样的渴望。甚至因为被迫过分早熟,他的渴望会更加强烈。   所以,他才会在她即将要去看望李静雯时问出那个问题,是一种试探也好,想得到肯定回应也罢,他的愿望都落空了。   因为,她当时觉得自己的感情,是没到那个程度的。所以,她才会觉得沉重。   他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独自吞下了苦涩,并没有强迫她立刻走到他的位置。他非常体贴地说:“不要有所顾虑,想走就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是自由的。”   这原本也应该是他计划中要说的话。   只不过,可能在他的计划里,他会得到她的肯定回应后再说出来。不用多明确,只要给他一点回应就好。   然而,她没有给他。   但,即便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回应,他也依然这样对她说了。   因为,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她成长。   这些,都是姚问后来仔细琢磨透的。当年的那个她,是根本想不到这一步的。   “这种无力和悲切会让我们两个,更慎重对待我们共同组建的家庭。所以,根本不是他单方面选择了我,或者是我单方面选择了他,而是我们共同选择了彼此。”   江与时不在身边陪伴着的这六年中,只要一得空,姚问就在回想过去。   当年得知姚爱军把她送回老家只是因为弟弟要出生了时,她觉得天都塌了,没有光了。她独自待在蓝桥边,江与时找到她,亲口对她说:“我特别想要个妹妹,你做我的妹妹吧。以后,我当你的家人,好不好?”   他言语里的重点,不在于妹妹,而在于“家人”。   他一眼就看出来,她的失望、悲痛、伤心……她当时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是因为感觉到自己被家人抛弃了所致。   而且,这种痛楚,他深有同感。   老太太在给姚问讲述张美艳的事情时,曾经说过:“大江那会儿也不大,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吧,就天天等在麻将馆外,等他爸爸回家。江山以前还是个人的时候,大江很黏他,跟他感情很好。那时孩子不明白他这个蠢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就蹲在马路牙子上,从下午等到傍晚,再从傍晚等到夜里,不去学校了,书也不念了。”   江与时当时蹲在马路牙子上,独自执拗地等着江山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姚问某一天夜里做梦,醒来突然就想起了这件事。想明白后,眼泪哗哗地掉。   他当时,肯定也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连同自己曾经觉得幸福的家庭,都被他的爸爸给扔掉了。   就是因为能感同身受,所以他选择了她,她也选择了他。   江与时是一个可以把傲人理科成绩隐瞒到最后一刻的人,因为家庭经历他过分早熟,他相貌外形出众,在遇见姚问之前,却从来没有随随便便开始一段恋情,这不仅是因为他责任意识重,还因为——   ——他不要像张美艳那样,选一个与自己心智不匹配的另一半。   同样,他们分开各自努力的那几年,他看都不看别的女人一眼,也是这个道理。   他或许会遇到心智比她成熟的女人,但有可能这个人没法儿理解他。或许能遇上可以理解他的女人,但有可能这个女人心智过于幼稚。   也有例外,有可能他遇到了两方面都满足他的女人。   可是,他已经不想要去了解了。   因为,她已经先住进他的心里去了。   她占了位子,他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再去了解别人。   他认准了一件事,就会努力朝着目标奋斗。比如当年的“时·间”,比如对那些阿姨们的承诺,再比如,选择了她。   “如果我们选择生育小孩,那更加会非常非常慎重地经营我们的婚姻。因为,”姚问看着姚爱军,“我们两个都知道,家对孩子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是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父母经历过的痛,永远都不会让孩子再经历一遍。   “所以,我会跟他结婚。除了他,我不会再嫁别的男人。”   “我没有信心跟任何除他之外的男人组建家庭。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和他结婚,要么抱着冰冷的工作孤独终老。”   姚爱军静静地看着她,手中捏着的那杯茶水早就凉了。   片刻后,他放下茶杯,朝着屏风后扬头说:“出来吧。”   姚问一愣,转回头。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绕过屏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是江与时。   她看看姚爱军,再看看江与时,问:“这怎么回事啊?”   光顾着说话了,桌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姚爱军拿湿纸巾擦了擦手,说:“我昨晚见他了。今天这一出,也是我安排的。”   他转头看向江与时,招手让他坐,接着说:“我女儿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江与时坐在姚问身旁,跟姚爱军正对着,说:“听见了。”   姚爱军道:“我可把女儿交到你的手上了。这里面,除了你自己的努力之外,还有对你妈妈的信任。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女儿爱你。”   说到这里,他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双眼直视着他,说:“如果有一天,你敢让我的女儿哭着回家来,我一准儿找你算账。”   他压着声音问:“你听见了吗?”语气透着一股子威严。   江与时说:“记住了。” 第89章 相许   菜又被拿去热了一遍,他们三个人安静地吃了一顿饭。   餐桌上,江与时依旧会不着痕迹得把姚问喜欢吃的菜转到她的面前,像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下意识的习惯。   饭后姚爱军公司有事先走,姚问和江与时一起走出来。   她戳了一下江与时的手指:“你不是说都依我吗?骗子。”   他嘴上答应她了,却还是抢在她前头先去见了姚爱军。   江与时勾住她的手指,捏在手心里,包裹住。他突然停住脚步,垂眸看向她。在刚才的饭桌上,他一直很沉默,也一直没看她。   姚问踮起脚,他主动弯腰,她勾住他的脖子:“怎么啦?”她碰碰他的脸颊,“我爸爸好不容易同意了,你为什么看上去一点儿都不高兴呢?”   “没有,”江与时将她略显单薄的背紧紧搂住,像是要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一般,哑声说,“我很高兴。”   他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她的肩窝,感叹一般说:“你懂我。”   姚问听了这话,得意地笑了:“因为我聪明啊。”语文将近满分不是白考的。   她又说:“时哥,既然来都来了,我们一起去见见我妈妈吧。她比我爸爸好相处多了,她一见你,肯定会喜欢你的。”   “嗯,”江与时说,“走。”   这几年,李静雯的公司逐渐步入正轨。业务量大了,就越发忙了。   姚问给她打电话要约晚饭时间,江与时原本已经订好了饭店。李静雯一听他们要来,兴致高昂,提议道:“来家里吧,我们今天正好有时间在家吃顿便饭。你温叔叔下厨,就在郊外的别墅。”   两人于是一起去转商场,给李静雯和温书挑礼物。   姚问不太擅长买礼物,李静雯还好,大概买点儿东西就行。但温书她不怎么熟,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正要打电话问李静雯,江与时拦住她,说:“我看着买。”   姚问就见他买了一些名贵茶叶,好几种。她心道,多买点儿好,到时候不喜欢这种总会喜欢那种,有的喜欢就行。   至于李静雯,姚问知道她喜欢什么,拉着江与时说:“我给她办个美容卡就行。”   而后,她就见江与时给办了个养生卡。   姚问:“……也行吧。”   李静雯这个年纪是不养生的,但为了不打击江与时的积极性,她就没发表意见。大不了到时候跟李静雯说个悄悄话,让她多理解一下。   这两样东西也不费时,养生馆和茶叶店全都是江与时领着去的,直奔目的地。就是两地距离有点儿远,路上耽搁了差不多两个多小时。   跟姚爱军吃完饭那会儿已经下午一点多了,从市中心去郊外,路上至少也得三个多小时。   姚问原本还想做个脸,这下只得赶紧出发了。   坐车上她还一个劲儿抱怨:“我妈妈住得太远了,我还说做个美容呢。”   江与时与她一起坐在后排,此时侧头看她,说:“挺漂亮。”   “不是,我的脸得补水了。”姚问指着自己的脸颊说,“我得让她们帮我做个水疗。面膜太大,不衬我的脸型,贴起来皱皱巴巴,感觉好难受。”   自己贴不好,还是水疗方便。   江与时伸手在她脸颊前比划了一下,他的手比她的脸大许多,他道:“确实小。”又抬指顺了顺她的脸颊,“挺滑。”   言外之意,这还需要补水?   姚问听出来他的意思了,果然这块儿是大部分男人的盲区,她道:“等到不滑可就晚了,得费劲儿才能补起来。就和浇花一样,必须经常给它浇水才行。”   江与时让“浇水”两个字给听笑了。   路上时间太长,姚问起先还缠着江与时说话,后来口干舌燥,喝了一瓶水感觉困了。头一歪,枕着他的肩膀睡觉。   等她一觉睡醒来,人在江与时怀里,头枕着他的大腿。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感觉有点儿不舒服,江与时低头看她,轻声问:“难受?”   车子正在上山,沿路全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已经快到别墅区了。太阳快要滑落山头,一缕夕阳斜斜从车窗外投进来,姚问觉得晃眼,闭了闭眼说:“窝着了。”   车后排位置不大,她躺下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感觉腰都要断了。   江与时垂眸一瞧,就知道她哪里不舒服,他抬手给她一下一下揉腰。   等到了别墅,下车后,姚问总算是又活跃起来了。她转过头搂住江与时的脖子,亲了他一下,说:“谢谢时哥。”他手劲儿大,力道却适中。揉了会儿,腰不酸了,身子也舒服了。   亲完一抬眼,就见夕阳把他的睫毛都给染成了金色,她赶紧拿手机给他拍照。   江与时两只手里提着礼品,等意识到她要干什么,他把礼品都归置到一只手里,另只手将她一把就搂到了怀里,弯腰,倾身到她身畔。   这是要一起拍的意思。   姚问秒懂,她把相机调成自拍模式,让两人都进入取景框里。在最后即将按下拍摄键时,她立即侧头,原本想要亲吻他的脸颊。   就在此时,江与时也突然侧头,应该也是想要亲吻她的脸颊。而后,两个人就亲上了。   意外接了个吻后,姚问愣了一下。   江与时倒是反应很快,他又接连亲了她两下。   姚问打开相册看照片,夕阳落在他们两个的眼睫上,睫毛全都被染成了黄橙橙的金色。是爱情的颜色。   这是他们的第一张意外接吻照。   睡了一觉消耗了能量,姚问一进门就闻见了饭香味儿,她忍着肚子里的馋虫打算先给李静雯和温书介绍一下。转眼就见温书撩起围裙擦了把汗,瞧见茶叶一喜,冲她身旁的男人笑道:“我还正想说,家里又没茶叶了,也不知道小时什么时候来。”   姚问:“?”   紧跟着,李静雯也笑吟吟看着江与时,说:“刚还跟你温叔叔念叨,你推荐的那个经络养生真管用。想着再办个卡呢,你这就给办了。”   姚问:“……”   她喃喃说:“你们有没有人告诉我一下,这到底怎么回事?”   两个男人一起往厨房里去了,李静雯见她一头雾水,笑着把她拉到了客房卧室里。关上门,她才说:“这两年,小时经常来看我和你温叔叔。”   姚问无意识张着嘴巴:“……所以,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这才恍然大悟,不久前买东西时,江与时直奔目的地,不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买,是一早就知道要买些什么。   李静雯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妈妈要和你说来着,是他不让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说到这里,姚问立即反应过来了,“该不会……”   “对,”李静雯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她道,“他说不给你压力。”   李静雯有些感慨:“说实话,起先他找来时,妈妈是有点儿犹豫的。倒不是对他本人,毕竟这孩子一表人才没得挑。他自己又跟妈妈介绍了自己的情况,还加上从你爸爸那里了解到的,妈妈是觉得这男孩子人挺不错。这个年纪,算是特别有能耐了。”   “可是,”她拉姚问一起在床边坐了,“妈妈舍不得你回去那个小地方。”   高考成绩出来后,李静雯终于知道姚问被送回神山的事儿了,还从闺蜜钟曾益那里知道姚问保送被搅。她的性子做不出来跟姚爱军大闹一场的事情,但从那天开始,她彻底对姚爱军失望了。   那时,李静雯心里就隐隐约约有预感,有可能女儿的恋爱对象是神山那边的。姚问没介绍,她也没有过分探询女儿的隐私。   只不过,在姚问读研期间,江与时找上门来了。   她的预感和担忧,应验了。   “这两年,各种大小节假日,小时都会来看望我和你温叔叔。当然,”李静雯努努嘴,“他也去看望你爸爸。”   她又点点卧室门外,笑着说:“你温叔叔特别喜欢他,他一来就拉着他下棋喝茶,再聊聊国内外大事儿,可乐呵了。”   姚问灌了满脑门信息,各种情绪杂七杂八冒上头,争先恐后往外跑,也不知道该先处理哪个。最终,她问了个看上去最不符合她当下情绪的问题:“他从哪里知道你的联系方式的啊?”   “还能从哪里,你爸给的啊。”   姚问惊了:“我爸不是一直凶巴巴不认可他吗?”姚爱军不久前还为难他了呢。   李静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宝贝,我和你爸爸虽然离婚了,但我们对你的爱从来没变过。我们一眼就看出来,你很喜欢他。”   她又说:“傻女儿,你爸爸那么凶,是在替你考验他。”   姚问眨了眨眼,说:“哦。”   她觉得心里暖呼呼的。   转瞬又想起来一件事:“考验还包括给我介绍相亲对象吗?”她撇撇嘴,“他这是在替时哥考验我呢吧?时哥是他的儿子吧?”   李静雯“噗嗤”一声笑了:“你爸爸虽说当时见你那么坚定,但私心里也跟妈妈一样,舍不得让你回去。给你介绍相亲对象,是抱着万一看对眼的想法。而且,这件事确实是在考验小时。”   她说:“你爸爸给你介绍相亲对象这事儿,压根儿就没打算瞒着小时,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了。”   这姚问多少有些吃惊:“啊?”   江与时知道?   “他的回答很有力度。”李静雯说。   “他跟你爸爸说,”为女儿恋爱这件事,当时李静雯和姚爱军好不容易坐在了一张桌上,“‘您随便介绍,她如果动摇了,算我输。’”   姚问抿住了唇,笑意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还挺了解她,对她挺有信心。   说到这里,李静雯望着女儿,抬手给她捋了捋耳侧的碎发,道:“他这么说,你爸可不喜欢,总感觉他似乎吃定了你。跟着,你爸就提出来,让他这两年不要去打扰你,给你自由选择的机会。”   姚问绷不住了。   原来他这两年没来见她,不是因为忙,也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答应了她的爸妈。   她噘嘴:“他还真听爸爸的话,让他给我选择的机会他就给,还真不来看我。”   “我还以为……”李静雯听了这话有点儿吃惊,“……他还真没去看你啊?”   转头瞧见女儿生气的模样,她笑了,说:“你当他心甘情愿给你自由选择的机会呢?!这两年不是频频往妈妈这里和你爸爸那儿跑了吗。”   姚问一想,也对,又高兴起来了。   “宝贝,”李静雯握住她的手,“妈妈也看出来了,你就是喜欢他。其实,妈妈也很喜欢他,我女儿的眼光确实不错。你现在也长大了,能为自己负责了,妈妈想问你一个问题。”   姚问说:“嗯,你问吧。”   “你为什么喜欢他?喜欢到愿意回到他所在的城市。”   李静雯道:“你想好了再回答。”   姚问还真的认真想了想。   李静雯又说:“如果你选择回神山到他身边去,只是单纯为了他。那么往后,一旦你们闹别扭了,你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你可能会后悔你今天所做的决定。毕竟,以后的日子还长。只要过日子,两个人就难免有磕磕绊绊。”   姚问立刻说:“我想回到他身边,确实是因为他对我好。也是因为,在他身边我很安心,很快乐。”   回神山的这几天里,是她睡觉睡得最安稳的几天。   “就好像回到了家人身边,他让我有家的感觉。我可以完全信任他,全心全意喜欢他,爱他。”   李静雯静静地看着她。   说到这里,姚问又道:“我不会后悔。恰恰相反,如果没有选择回去,我才会后悔。了了生病让我想了许多,你、爸爸和他,你们都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我只想好好爱你们,我不想给自己留遗憾。”   “我也知道,过日子肯定会有矛盾,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她调皮一笑,说,“时哥吵架不行,他吵不过我,我一哭他就慌。”   她想起高三那年,他们之间仅有的两次争吵,江与时慌得手足无措。   第一次吵完,他给她解决了生活难题。   第二次吵完,他眼睛一闭就要顺着她的心意胡说了。   李静雯见她满脸幸福,搂着她的肩膀,笑看着她,说:“你想清楚了就好。”   晚餐很丰盛,温书做得一手好菜,荤素海鲜小炒再加自制凉拌菜和热汤,齐齐满满一桌。   江与时帮着端菜摆盘,温书在后面拆围裙,喊:“静雯,酒柜里不是还有瓶好酒吗,上回那谁送来咱们也没顾上喝,今儿我跟小时喝两杯。”   姚问饿得前胸贴后背,一上桌也顾不上别的,先把自己的肚子填饱。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这才察觉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劲,李静雯和温书怎么频频灌江与时酒呢?   眼见一瓶白酒一大半都下去了,身旁酒味儿浓烈。江与时看着倒是还好,表情瞧不出什么来。她眼珠子往对面两人身上一转,赶忙截住酒杯,说:“我尝尝这白酒好不好喝。”   她当然知道白酒不好喝,苦死了,正要眼一闭忍一下灌进去,酒杯被一只大手截走了。   是江与时。   眼瞧着姚问要捣乱,李静雯点了点她说:“是不是吃得差不多了?让你温叔叔和小时安生吃,咱们屋里说会儿话去。”   姚问巴不得赶紧问问李静雯到底打得什么算盘,一进门就问:“你和温叔叔干什么轮番灌酒啊?我们晚上还要回去呢。”   李静雯见她一脸护着的表情,心里感叹她这是完全陷进去了,她更得替她多把关。   她道:“这两年,虽说小时来得勤,但大家都忙,基本上坐一下就走,很少能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你温叔叔说,酒品见人品。妈妈认为,一个男人,情绪稳定最重要。我们想试试他的酒量,今儿正巧碰上了,喝多了今晚就住下,明天再回。”   “啊?还酒品见人品?”姚问觉得,喝醉了挺难看的。   不过,李静雯大概是对“情绪稳定”比较执着,关于这件事,她还真不好逆着她来。   “那怎么判断情绪稳不稳定呢?”她问。   李静雯说:“喝醉了如果大吵大闹,而平时性格比较温和的话,说明这种人日常生活中会压抑自己的性格,醉酒后才会放松。这样的男人,慎重嫁。很有可能,放松过了头就成放肆了。”   这可是经验之谈,姚问立刻坐正竖耳听。   “如果平时性格比较外放,而喝醉后安安静静,说明这种人心事重,有什么事情愿意藏在心里。这样的男人,能担事儿。嫁了的话,就要多体谅,多心疼。”   姚问赶紧记在心里,问:“还有吗?”   “第三种,平时什么性格,喝醉了也什么样儿。外放的吵闹,内敛的依旧内敛。那只能说明,这种人奉行做自己,表里如一,也可以嫁。”   里边说着话,外面一瓶白酒见了底,两人也喝得差不多了。   温书去收拾碗筷,江与时起身帮忙,两人都挺正常,没见晃悠。   姚问看了眼,见两人不时还探讨些什么,似乎跟不久前没什么两样,便放了心。   她默默道:“这是第三种吧?”   李静雯盯着看了会儿,回头和她说:“先让你温叔叔多观察观察,不着急。”   别墅里房子多,李静雯和温书在三楼。姚问住在了二楼,二楼有她的房间。江与时被安排住在二楼东边的客房里。   她去洗漱时,在卫生间碰到了江与时,他刚和温书下完棋。   见她在刷牙,他贴过来从后面搂住了她,头拱在她肩窝里。从镜子里能看见他的脸颊其实是有点儿不正常的红。   姚问有些担忧地问:“时哥,你还好吗?要我给你倒点儿蜂蜜水喝吗?”   江与时紧了紧搂在她腰间的手臂,片刻后,才抬起头说:“刚喝了。”李静雯给倒的。   姚问感觉到他的身体滚烫得厉害,虽说平日里他的体温就挺高,这会儿还是感觉有点不太一样。   她说:“我给你找片解酒药吧。”   江与时搂着不放,说:“没醉,有时候应酬,喝的比这多。”   姚问想一想往日,又见他言行也正常,行吧。   不过,打这之后,她走到哪里,江与时便跟到哪里。也不说话,就默默跟着她。她要上卫生间,他才止住脚步。   姚问总觉得他的表现有点儿像小孩。   平日里的江与时是不会这样的。   这是……第二种?   想到这里,她瞬间鼻子有点儿酸。   为什么能年少有成?那是因为比同龄人更早地被扔到了炉火里锻造。更早地去跌跌撞撞、摸爬滚打。一次次的失败会让他变得更强,不成功就会被残忍淘汰。   但其实,内心有一个角落里,还是小孩。   没有好好成长的小孩,需要被照顾,被爱护。   喝了酒后,才会露出几分来。   姚问上完卫生间,一开门,就见江与时就等在门口。等她出来,他又像个挂件一样,跟在了她的身后。   她停住脚步,说:“时哥,那里是浴室。你能自己洗澡吗?”不能的话,她就去帮他洗。   江与时顺着她的手指看向浴室,进去洗澡了。   姚问回去擦身体乳,卧室门拉开一个缝隙,一直留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他洗着洗着醉倒在里面。   好在,十多分钟后,江与时出来了。   他朝自己房间走了几步,临到了门口了,又折返,朝她的卧室走来。   姚问听见他出来了就安心了,关好卧室门刚掀被子躺进去,江与时就进来了。他随手关了灯锁了门就往床边走来。   姚问原本其实也不想自己一个人睡,这几天每天都躺在他温热的怀抱里,昨晚自己独自睡了一晚,就觉得挺不舒服。此时见他过来,她立刻往里边挪,给他让开位置。   江与时一上床,姚问就往他怀里钻。他揽住她,抬手去脱她的睡衣。   姚问立刻拦住他的手,说:“没有套。”她拿手指戳戳他的胸膛,“时哥,你现在清醒吗?”   江与时没说话,但他从睡衣口袋里拿出来一只避孕套,是他们经常用的那个牌子。   姚问:“……”   自从两个人在一起,这段时间以来,几乎天天都做。   昨晚没在一起,唯一一次没做。   他掀了她的睡衣,亲吻她的脖颈,手顺着一路往下摩挲。没用多长时间,姚问就已经情动,她喘着拍开他的手,故作娇嗔:“哼,你大小节假日都去看我爸爸妈妈,唯独没来看过我。”   她娇声抱怨:“我爸不让你来你就不来,怎么那么听他的话啊。”   江与时抓住她作乱的手指亲吻,覆在上方,身子一沉,贴近她的脸。床头灯橘色的光晕笼罩下,这张脸红霞飞妍,眼波生媚。他全都看在眼里,轻声说:“你这幅样子,我要是去了,还能等到两年后?”   姚问被他突然的动作激得差点儿要叫出声,她想起了这里是哪里,赶忙捂住嘴巴。   江与时动作没停,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点醉酒,他比往常还要幅度大。姚问有点儿忍不住要溢出声来,他埋头含着她的耳垂说:“这里的隔音我不知道,你忍一忍。”   姚问在浮沉的欲海里恍惚才能喘口气:“你让我、忍一忍,你倒是……节制一些啊。”   他摇头,浸了酒的桃花眼灼灼,几近滚烫:“不行,今晚控制不住。”   又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她,随着下一个剧烈的动作说:“你怎么就这么懂我。”手指紧紧绞住她那早已汗湿了的纤细手指。   四目相对,情意全都在彼此润湿的眼睛里,也全都在贴得很近的心坎里。   姚问没能咬住唇,张嘴就要喊出声。   江与时俯下身吻住她,把她的叫声给封住了。 第90章 老公   八月十六日,是江与时的生日。   姚问早上在浴室里刷牙时就提醒他:“时哥,下午三点,别忘记来接我。”   坐在梳妆台前化妆的时候,又提醒了一回。   江与时从跑步机上下来,满头满脖颈满肩膀的汗,他拿湿漉漉的眼睛瞧她一眼。   姚问正在涂口红,波西米亚长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一把细腰,高跟鞋绑带堪堪绑住弧度优美的脚踝,让那把性感要露不露,更夺人眼球。   他站在她身后,抽了条毛巾边擦汗边好整以暇地瞧她,临了俯身亲一下她的耳尖,打趣问:“你掐指一算,今天适宜领证?”   今天,是他们领证的日子。   这段时间以来,姚问硬撑着一直不领证,每天都要想无数个借口。不是大姨妈来了就是天气不好不适宜领证,要么就是大师说日子不太美,就是为了等今天。   江与时的生日,往后每年也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她这么推脱了几次后,江与时便明白了。   下午两点五十,江与时已经等在了律所门外。   上车后,姚问也不看他,正襟危坐,说:“时哥,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她有点儿紧张,想缓解一下情绪,口不择言挑了这么一句。   江与时的回答是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姚问被晃了一下,侧头看了他一眼,嗔怪道:“我的腰差点儿让闪着了。”又扶着自己的腰感叹,“得亏这段时间养胖了点儿,这要还跟以前一样薄,指定就给闪折了。”   江与时原本让“反悔”二字弄得有些不太高兴,此时一听这话,笑意忍不住爬上冷峻的眉眼。他伸手摸了把她的细腰,说:“还不够,再让我养养。”   这段时间,姚问吃得好睡得香,心情美,胃口更是大开,体重噌噌地长。   听了这话,她忙摇头,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不能再养了,再养就要胖成个球了。等举办婚礼的时候都不用车子了,我直接滚着去就行。”   江与时低低笑几声,忍不住捏她的鼻子,说:“带你一起运动。”他的运动习惯一直持续到现在。   指望姚问不吃那是不可能的,自打回来后,“时·间”的后厨变着花样儿给她做吃食,张美艳亲自把关。   只因为江与时说,她太瘦了。   太多恋人在刚过去的七夕情人节领证,到了今天民政局终于闲下来了,他们几乎没怎么排队等待,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从民政局出来,姚问盯着红本本翻来覆去地看,还有点儿回不过神来。   七年前被一脚踢回来时,她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她喃喃道:“时哥,我感觉像在做梦,有点儿不太真实。”   江与时也在埋头看证,闻言道:“喊我什么?”   姚问拿手捂住脸颊,细声细气喊:“老公~”   江与时微愣怔了那么两三秒,让这个新称呼在耳蜗里停留了一会儿,而后才说:“我的意思是,我刚才没听见你喊我什么。”   姚问:“……”   她哼了一声。   江与时轻笑一声,俯身一字一句在她耳旁轻声喊:“宝贝老婆。”   一抹夕阳尽情跳跃在姚问的眉眼间,把她的脸颊染成了一朵艳丽多姿的桃花,她抬手一点一点捂住了脸。   从今天起,她就是□□了。   江与时说:“不是做梦,我们真的结婚了。”   今晚,“时·间”专门空出了个大包间,庆祝江与时的生日,也庆祝两人领证。等一众亲友散去,江与时拉住姚问的手,说:“带你去个地方。”   雷神被请出了山,六年后,姚问又戴上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粉色头盔。   夏日夜晚,微风阵阵。八月中的天气,神山的晚上特别凉快。   摩托车一路驶入二中校园,停在校门口。江与时和保安说了几句话后,保安招手放行,雷神便畅通无阻进了校园。   高一高二还在享受假期,只有倒霉催的高三提前开学了。此时第二个晚自习下课铃刚打响,高三学生们伸个懒腰,一天的辛苦学习终于结束了。   看到他们,姚问好像瞬间回到了当年。   一群校服里混入了两个衣服不一样的,路过出校门的学生们有人驻足,疑惑地看他们几眼。戴着口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指着两人跟同伴议论几句:“好有气质。”   “男俊女靓。”   “哪个班的吗?可以不穿校服?”   “……”   身旁有另一拨学生经过,其中一个道:“还别说,老骆以前带的班级都不赖。”   “12届还是15届啊?”   “当然12届了!那一届很轰动,出了不少神人。两个学渣,一个高考拿了市第一省第二,一个理综和数学满分!超绝!”   有人探头过来:“你们在说姚问学姐和江与时学长吗?卧槽,江与时学长当时那个轰动啊,闹得红眼病还去教育局给举报了。查了半天,发现人家那就是真才实学。”   “平时只做大题的学霸,当了三年学渣,高考时一鸣惊人,太特么酷了!”   “吊炸天!”   ……   几个学生说说笑笑从身边经过,与逆着人潮的本尊擦肩而过,往校外去了。   姚问正了正口罩带子,抬眸看向江与时,他正巧也在看她。与他对视几秒后,她故意道:“学长,虽然你已经毕业了,可学校里还有你的传说呢。”   江与时笑应:“学妹,学长听见了。”   操场里传来男生们打球吼叫的声音,东楼里走出来的文科生们嘴里念念有词,回家路上还在背书。几个老师从南楼走出来,互相打个招呼,相约晚上出去喝一杯。北楼的理科生们追赶着从楼梯上跑下来,嚷着去打一盘游戏放松一下。   就在这满校园灯光笼罩下的热闹中,姚问和江与时上楼,去了原先二十八班教室。   18届的学生们都走了,教室里这会儿很安静。   两人并排坐在最后一排,齐齐抬头望向讲台,一时过去的记忆纷纷袭上心头。   姚问转了转眼珠子,先开口:“我爸爸说我脾气不好,要我回来磨脾气。”   “看来你爸这是不想要女儿了啊,正好,我缺个女朋友。”江与时往后靠在墙壁上,一只手转着从桌上捡来的圆珠笔,闲闲说。   姚问“噗嗤”一声笑了,傲娇道:“我不给人当女朋友,我一般都是直接当老婆的。”   江与时低头闷笑两声,转身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到了书桌上。双手撑在她身侧,露出来的眉眼里蕴了深深的笑意。   “那可太好了,我正好还缺个老婆。”他问,“同学,要不要给我当老婆?”   姚问笑看着他,手指不由自主勾住了他的T恤领口,要他往前。   江与时微微倾身,越挨越近,这就要去勾开她的口罩带子,一道奶声奶气的童音打破了两人间的旖旎氛围:“我妈妈说,不可以早恋。”   姚问一回头,就见教室门口站着一颗圆滚滚的小胖球。小男孩约莫三四岁,小背带裤根本勒不住他的小胖身子。此时,小胖球正睁着一双大圆眼睛,十分认真地看着他们。   怎么怎么可爱!   姚问跳下桌子,这就要过去逗一逗小胖球,就见他身后出现了一道身影。女人穿着细高跟,几步来到门口,手指戳着胖球的小脑袋:“圆圆,你是不是又偷吃妈妈的饼干了?”   姚问:“……”   这不靠谱的对话,这熟悉的声音,除了骆轻舟还能是谁?   她大声喊道:“骆老师。”   骆轻舟闻言一抬头,笑着“呦”了一声,视线再往她身后落,说:“大江终于把我们小女神给抱回家了啊。”   江与时笑应:“是。”又说,“给骆老师发请帖,一定要来。”   “那必须得给我发,不给我发我也得去。”骆轻舟笑着说。   圆圆睁着一双圆眼睛前看看后看看,再左望望右望望,几次想插话,都没能插上嘴。姚问低头看一眼他,说:“骆老师,哪吒都这么大啦?”   说着,她弯腰冲圆圆打招呼:“哪吒宝宝你好。”   毕业那年冬天,骆轻舟和刘飞飞就结婚了。班里同学都给包了红包,恭喜骆老师新婚。   骆轻舟一秒就反应过来了,哈哈哈大笑几声,而后拍拍儿子的肩膀:“哪吒,快跟哥哥姐姐问好。”   姚问:“……”   拜骆老师所赐,他们又在小孩子面前装了一回嫩。   隔天,姚问和江与时提着烟酒去看望校长。   张校长前年退休了,在家里摇着躺椅哄孙女。把两人迎进门,笑眯眯让坐。回头又手忙脚乱给孙女喂奶,招呼老伴儿给客人倒茶水。   张老师教了半辈子的书,满头黑发全都白了,眼角生了皱纹,可那张脸依旧那么慈祥。他笑望着两人,看看江与时,再看看姚问,点点头,说:“很般配。”   这个老头给过姚问特别深刻的震撼。那年他那一个深深的鞠躬,相信二中那一届不少同学都会记一辈子。   十月十八日,姚问和江与时举行婚礼。   这一天,也是姚问的生日。   有些朋友好早之前就在为即将参加两人的婚礼归置工作,好到时候顺利请假,比如康丽娜和许东也等人。   有从疫情低风险区来的,江与时安排酒店让他们隔离。安全起见,中高风险区的朋友们就不来了,网络送心意,比如学委等人。   万赋予和了了直接从西藏飞过来。了了病好之后,两人就去西藏旅游了。她整个人瘦了一圈儿,精神状态倒是挺好。   了了凑在姚问耳边跟她说悄悄话:“口姐,我打算要宝宝了。咱们结个娃娃亲吧。”   旁边正在和一众同学热聊的万赋予不时看这边一眼,似乎只是为了确定了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鬼门关里走了一趟,觉得人还是要尽全力爱身边的人,有余力的话,再考虑其他人。”了了眼眶泛红。   “嗯,”姚问看向人群中招呼客人的江与时,表示认同,“先要爱自己和身边的人。”   十月中旬的神山,已经挺冷了。   姚问没有选择白婚纱,她挑了凤冠霞帔,纯中式婚礼。   李静雯头一天就来了,早上陪着她化妆,穿衣服,过流程。姚问多少有些紧张,给江与时发了条微信。   【姚问】:头一次结婚,有点儿慌张。   江与时没有回复,径直来楼上找她。   从昨天下午起,两人就分开了。   了了在门口拦住:“正式行礼前不可以见新娘子。”   姚问回头,就见江与时已经穿戴好了,大红喜服衬得他越发丰神俊朗。她站起身跑到门口,李静雯“哎”了一声,都没能拦住。   一屋子伴娘全都起身,想要去阻止新郎,跟在江与时身后的伴郎团也出动了。   就在一片嬉闹中,江与时伸胳膊过来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姚问这才觉得好点儿,就听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的新娘子,怎么这么好看。”   姚问仰头冲他笑,漂亮的苹果肌如浸了蜜一般甜。   一套繁琐的流程走罢,终于来到敬茶环节。张美艳接过茶盏时眼眶都红了。江与时的父母席位,只有母亲。   江山自六年前的那个夜晚消失后,往后几年,再也没有在神山出现过。两年前,有人曾说在南方的一处建筑工地上见过他,他当了包工头,手底下管着一群工人。   茶敬到姚问的父母面前,姚爱军偏过头抹了一把眼睛。李静雯笑着接了茶,眼里也隐隐有泪意。   婚礼过半,司仪念嫁妆单。姚爱军和李静雯跟较劲儿似的,比着看谁给的多。直把一众亲友听得啧啧咂舌,连福乐窝里长大的姚问都给听愣了。   她揪了揪江与时的衣袖,待他偏过头来,她说:“我感觉这两人给完我嫁妆,回去就能宣布破产了。”她真没想到他们两个这么有钱。   说完,她故意夸张地凑在江与时耳旁表演,伸着手说:“我被金钱砸得快喘不上来气了,老公,快捞我出来。”   江与时:“……”   他无奈捏住她的手腕,配合她表演,喃喃说:“我这是娶了个戏精吗?”   接着说:“等婚礼过后,咱们把嫁妆还回去,别让岳父岳母真破产了。”   当晚,等终于应付完所有宾客,两人方才能喘一口气。   时间已近凌晨一点,四合院里大红灯笼高高挂,整座院子都被装扮得喜气洋洋。   姚问累得一步都走不动了,她趴在江与时的背上,撒娇一个劲儿喊老公,叫他背着她上楼梯。客厅、书房、卧室、浴室,连洗衣房都被装扮一新,满眼都是着了喜气的红色。   强撑着洗完澡,两人齐齐往大红喜被里一躺,并排趴着聊天。   姚问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硬撑着睁开一条缝,嘴里嘀嘀咕咕:“这就结婚了,感觉好神奇。”   江与时伸手摸摸她的身子,养了一段时间,摸起来手感比以前好多了。   他偏头问:“没实感?”他也困得想要合眼。   这一天两人到处张罗,都累坏了。   姚问拿手指戳他的下巴,说:“那还是有的,毕竟这么大一只往后是我的了。所有人都知道是我的了,谁也不能动了。”   江与时任由她乱捏,勉强睁眼笑望着她,道:“以前也不能动,给你留着呢。”   姚问甜甜笑了,又戳戳他的胳膊,说:“老公,我们来点儿仪式感吧。”   说着,她用力眨眨眼睛,眨掉困倦,郑重其事道:“往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谁也不能掀翻船。要是有人来掀我们的船……”   江与时对“蚂蚱”有意见,无奈地看着她,说:“我和你,咱们是蚂蚱?你形容个大点儿的行不行?”   姚问推他的胳膊,江与时立刻翻过身躺平。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她便自己滚到了他的身上,趴好,说:“大象倒是大,但是它老人家上不了船。”   江与时:“……”   姚问拍板让蚂蚱继续友情出演,说:“要是有人意图掀咱们的船,比如像蒋茹那样的……”   江与时原本手臂枕在脑后听她说,听到这里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那就一起把它扔到水里。”   姚问立刻鼓掌。   “啪”一声太响亮,把自己给鼓清醒了,她凑上去重重亲了江与时一口,说:“时哥,我爱你。”   说完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一天实在是太累了。   她额头往他胸膛上一点,说:“好困,我们睡吧。”   江与时睁着困倦的眼睛,无奈看着她,问:“你就这样睡?”   姚问抬手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反对。偏头在他胸膛上寻摸了个舒服地儿躺好了,含含糊糊说:“我舍不得过完今天,但是我太困了,所以我要躺在你身上睡。”   江与时也困,他伸胳膊关了床头灯,搂住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说:“睡吧,宝贝。” 第91章 承诺   姚问以为,江与时说把嫁妆还回去,只是顺着她的话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婚礼后的第二天早上,他们刚睡醒,还都在床上躺着,他便说:“我们可以自己挣钱花用,根本用不到爸妈的钱。”   为此,江与时还向她展示了他的财产。   他手里的全部房产、车子、各类投资、股票基金、理财产品、流动资金……当然,这些还没算上“时·间”。   他说:“肯定够养你。”   姚问一时有点儿看迷瞪了,她被眼前所看到的财产账目给惊住了,她本以为爸妈就挺有钱了,没想到大富翁是她的枕边人。   “‘时·间’这么赚钱的吗?”她喃喃问。昨晚刚让她兜里装了那么多钱,今儿又告诉她,她的兜里还可以装更多。   感觉像是中了个大彩票。   她刚醒,还没醒透。一双漂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刚醒过来的皮肤白里透红。   江与时的目光落到她的下巴上,小小巧巧一点点,可爱得紧,他凑过去咬了一口,说:“那你以为,我这么多年,这么努力,究竟是在干什么?”   姚问立刻转身把他紧紧抱住,喊道:“老公,求包养!”   江与时任她搂着自己,忍俊不禁,暗自感叹:他可能真的娶了个戏精。   他低头咬她的耳朵,在她耳边说:“养,养一辈子。”又商量道,“那把爸妈的钱还回去吧。”   这一番财产展示,真把姚问给唬住了。她觉得自己工作也赚了不少钱了,谁承想在餐馆老板面前根本不够看。   她想了想说:“还是肯定不能还回去的,谁家嫁妆还还回去啊。”   她私心里就不想还回去。还给姚爱军让蒋茹花吗?她才不要。再说,爸爸妈妈决定给她,那就是真想要给她,她没觉得拿的有哪里不对。   但想到江与时很早就自力更生养家了,对他来说,一直是他在给予父母,而不是张美艳给予他。从他的立场来说,肯定是不喜欢拿父母的钱的。他就没那个习惯。   想到这里,姚问说:“这样吧,咱们把这部分钱弄一个固定的理财什么的,这方面我不太懂,你来弄,就当做往后给爸妈的养老资金。我们不动这个钱,行吗?”   未来,爸妈肯定是要她来养老的。   江与时想了想,同意了。   姚问接着说:“我的钱也给你,我真不擅长理财。”这些年的工资,还有周阳还回来的钱,以及其它零七零八,也不少钱。只不过,钱在她手里,那是越理越少。   过了几日后,江与时把所有的钱全都归置好,拿给她看。   姚问见里面有一部分固定活期现金,便问:“这个干嘛用的?”他高中时,应该就看出来她不擅长理财了,只把周阳还回来的那些大额拿走做了理财,没要她的工资,反而还给她弄出来一个固定小金库。   江与时说:“供你散财用的。”   “……”   他这么一说,姚问立刻便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所里接到法援案件后,有些当事人家庭情况确实不忍目睹,她总也不忍心当做看不见。   这些事情她每次都会跟他说,于是,她每一次帮助那些人,他都清楚。   听他这样说,她赶紧解释:“我也不是什么人都帮的。我帮的那些人吧,大部分都是家里突遭天灾人祸,比如生病之类的,不是懒穷的,是真的意外导致的。或者,就是家里有小孩需要读书。如果是这种情况,我就只管供小孩读书。我没有盲目……”   江与时捏捏她的脸颊,止住了她的话音,说:“不用解释,我都懂。”   他看着她,说:“在我们自身尚有盈余的时候,散点儿财帮助一下那些确实需要帮助的人,不是什么坏事。”   听他这样说,姚问立刻伸手抱住他,紧紧地抱住。   她嫁的男人,跟她有一样的观念,这是特别值得感恩的事情。   日子如流水般平静和缓地流淌而过,年底时,姚问开始跟着冯律师频繁出差。每次少则两三天,多则一周。元旦那天,她正好回家。   江与时从车里抱回来一个崭新的大纸箱,她一开始没有仔细留意,光顾着要去抱他。好多天不见,真的特别想念。   他也想她,抱着她原地就来了个深蹲。蹲完说:“得养养,体重又轻了。”   婚后,姚问就成了江与时的运动辅助。他原本是想拉着她一起运动的,奈何她做几个就喊累,每次都坚持不过五分钟。江与时又严厉不起来,每每都败在她的疯狂撒娇攻势下。   但她也没闲着,成了他的运动助手,助他运动。比如,江与时抱着她深蹲,背着她做负重俯卧撑……等等。   而深蹲,也成了每次她出差回来,他测量她在外面是否吃好的例行方式。平日里做运动都成习惯了,随便一上手,就知道她体重轻没轻。   他眼睛往地上的纸箱子上一瞟,又说:“快拆开看看。”   姚问这才仔细看了眼,看外包装是一箱面膜,她有些嫌弃:“我用不了面膜,太大,不贴脸。”她撇嘴,记得自己跟他说过,怎么还忘记了呢。   江与时笑着哄:“不着急下定论,先看看。”   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姚问半疑半惑打开箱子,拿出来一小盒,又在他的眼神示意中撕开一小袋,把面膜纸展开。   咦?   展开后,她发觉这面膜的特别之处了。   它很小。   超级超级小。   她也没管脸上还有妆,拿着往自己脸上一贴,不用怎么弄,就完完全全贴合了。   特别简单、特别省心、特别好用!   她一把揪掉面膜,转头看向江与时。他眉眼里含笑,双臂已然冲她张开了。她往后退了几步,而后一个助跑,人就跳到了他的怀里,嘴里还娇声娇气喊一声:“老公~”   江与时搂紧她,拿鼻尖噌她的鼻尖,笑着问:“喜欢吗?”   姚问一个劲儿点头:“超级超级超级喜欢。”她又问,“这怎么弄的呀?”这么贴合她脸颊的小尺寸面膜,还是个大品牌,要谈成合作,得费不少劲儿。   他斜睨了地上的箱子一眼,道:“江与时老婆私人订制。”   姚问这才仔细看一眼面膜外包装,上面确实跟日常见的不一样,写了“独家定制”四个字。包装图案也是重新设计的,印了他们的结婚照,瞧着特别好看。   她只觉得心里跟灌了蜜一样甜,凑过去“叭叭”亲了江与时两口,说:“老公,我爱你。”   2022年年中,一个夏日午睡醒来后的平常日子里,姚问接到了姚爱军的电话。   “你蒋阿姨进去了。”他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姚问刚睡醒,没怎么听明白:“……什么?”   “以行贿罪被抓走了,他们说她通过行贿给公司谋好处。”姚爱军嗓音低沉,说,“一个官员因贪污被查,牵扯出了受贿的事情,进去后供出来许多人,其中就有她。”   蒋茹进去了?   这是好事啊!   天大的好事啊!   姚问心里还没来得及放鞭炮庆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姚爱军说:“问问,你能不能……”   “不能。”她立刻打断他。   拒绝完后,才觉得自己口气过于生硬。但,她确实不想管蒋茹这件事。她进去了那才是罪有应得,她为什么要替她辩护?   “她跟爸爸口口声声说自己被冤枉了,”姚爱军道,“爸爸也觉得……”   “不,冤枉谁都不可能冤枉她!”姚问再次打断他。   几年前得知姚圆高考作弊那一刻,她就彻底看清楚了蒋茹母女。   在高考场上花钱作弊,多么可怕。姚圆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蒋茹绝对逃脱不了干系。   姚问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一件事。姚爱军从小就对她高要求,她那时达不到爸爸的要求,常常被打手心。周围同学给她出主意:“要不然,你作弊吧。”   那时候太小了,生怕被打手心,姚问还真想着要试一试。但结果是,手抖得根本翻不开书。因为潜意识里知道这样做是错的,是不对的,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自己。   姚圆究竟有多么强的心理素质,才会在长大即将成年时,拿钱让别人助她作弊?   而身为母亲的蒋茹,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那年高考后,姚圆在警局配合调查时,哭着说:“我妈非让我考高分……我害怕她用看废物一样的眼神看我。”这件事之后,她就离家出走了。   班里同学的爸爸在警局工作,这事儿后来发酵得很大,就这么传到了姚问的耳朵里。   “小孩子为什么会打架?”骆轻舟说,“从小耳濡目染学会的啊。”   姚圆为什么会作弊?   被逼的。学会的。   姚问从李静雯那里学到了以善待人和换位思考,从姚爱军那里学会了向身边优秀的人学习,也学会了反省自我。   而姚圆,她跟在蒋茹身边,又学会了些什么呢?   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吗?   所以,姚问一点都不相信,蒋茹是被冤枉的。   窗外蝉鸣聒噪,夏日里天色慵懒,盛放不了太多戾气。姚问放轻了声音,说:“爸,你从垃圾桶里捡了个女人,就要把自己也往垃圾处理厂送吗?”   姚爱军沉默。   她轻声劝说:“你不要再放任自己继续陷进去了,你该借着这个机会,跟她撇清关系。”   蒋茹背弃朋友,蓄意破坏别人的家庭,她是《农夫与蛇》中那条忘恩负义的毒蛇,她从根上就错得离谱。   “我的三观从小就受你和妈妈的影响,她强烈撞击了我坚固的观念,现在你让我替她辩护?那你把教给我的那些东西,统统从我的大脑里取出去。”   说完,姚问挂断了电话。   小时候觉得父母是一座山,长大才发现,这座山会贫瘠。   原来,他们也会犯错。   六月上旬的某一天,姚问接到了姚爱军秘书的电话。秘书是个四十多岁的叔叔,从公司创立初始,就在姚爱军身边做事。姚问曾经去公司担任翻译时,和他接触得最多。   秘书道:“问问,你爸爸最近情绪状况很差。”   姚问没说话。   秘书叹了口气说:“他骤然间陷入这样的困境里,律师倒是可以打问打问,慢慢再找,可是最让他伤心的是你。你拒绝帮蒋茹,在他心里,他觉得你其实是拒绝了他。他一点一点养大的女儿,到头来在他最难的时候……”   姚问没能听完这通电话,她头一次十分不礼貌地中途挂断了电话。   那天正好是周末,她原本带回家一些案卷材料,打算要为新案子理出个头绪来。可现在,根本什么都看不进去了。   她从下午枯坐到傍晚,差点要把书房坐穿,始终默默陪着她的江与时说:“明早送你去机场,我现在给你订机票。”   姚问转回头,紧紧抱住他。   她先去见了姚爱军,这也是高三那年被送回神山后,她第一次踏进家门,那个曾经原本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家。   姚爱军状态确实很差,秘书没有夸大其词。   她开门见山说:“我去试试,试着跟她谈谈。如果她愿意说真话,我可以忍受着自己对她的厌恶替她辩护。但,这不代表我原谅她。这只是因为——”   姚问扫过眼前的家,它依旧那么整洁干净,如同当年她和爸妈在这里居住时一般。目光停留在一旁的桌上,那里摆着向阳花。这应该都是保姆阿姨的功劳,姚爱军从来不摆向阳花。   无论如何,这个家看上去还是一个家,只不过物是人非而已。   “——因为我爱你,爸爸。”姚问说。   姚爱军偏过头,湿了眼眶。   “无论她往后能不能出来,多久才能出来,我都希望你亲自带弟弟。但你要吸取带我的教训,我不希望任何一个小孩,再经历我经历过的痛苦,包括弟弟。”   有些父母,是不配养育孩子的。   电影《何以为家》里,法官问赞恩:“你希望你的父母怎么做?”   “我希望他们不要生育小孩了。”赞恩说。   “请你大声点儿说。”   “我想让他们别再生孩子了!”   法官说:“我想他们也不会再生了。”   赞恩回头看向母亲:“那她肚子里那个呢?不是还得生吗?”   “你肚子里的孩子会跟我一样。”赞恩对母亲说。   ……   客厅里,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蹦跳着,遥控着玩具飞机和玩具车满地跑,嘴里嚷嚷着乱七八糟的话。空调开得足,他却热得浑身直冒汗。   姚问一点都不希望,自己的弟弟再经历她曾经经历过的痛苦。   如果可能,她希望这世界上每一个小孩都快快乐乐长大。   听了这番话,姚爱军沉默片刻,大概明白了她还是对蒋茹有成见。这是陈年痼疾,强求不得。但针对“你要吸取带我的教训”这句话,他道:“你是说爸爸管你太多了吗?”   “在你成长的过程中,爸爸管束你太多了吗?”   姚爱军看上去有点儿受伤:“问问,你没有爷爷,我两岁就没了爸爸。我的妈妈,你的奶奶,你也见过,你知道她是什么样子。除了要求成绩好,别的一概不管。她不能给予爸爸指导,爸爸特别希望有个人能给爸爸指点一二。无论是学习、工作、恋爱还是结婚。所以,你出生后……”   “没有,”姚问打断他,转头静静看着他,“你明明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会客厅里一阵寂静。   姚爱军与她对视了一会儿,恍然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些什么。他默默偏开目光,低了头。   片刻后,姚问开口打破沉默:“爸,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当年……”她像是不好说出口似的,缓了两三秒,才继续说,“……明明还爱着妈妈,为什么立刻和蒋阿姨在一起了?”   这是她始终都想不通的一个问题,当年都快要把她折磨疯了。   姚爱军很久没动静,他几次皱眉,像是很痛苦。过了片刻,才说:“当时,她怀孕了。”   姚问愕然。   当时……怀孕?蒋茹在生弟弟前,还怀过一次?   “那一次,真是意外,她故意营造错误的氛围,她模仿你妈妈……也怪爸爸喝糊涂了,把她错认成你妈妈了。”   “……”   座下的沙发跟烫人似的,姚问感觉自己快要坐不住了。她恍然想起来,爸妈动手那天,他们争执的好像就是这件事。   当时他们突然撕扯扭打,这件事彻底吓到了她,以至于她的记忆瞬间被动清空了。往后再回忆过去,大脑里只会不停重复播放他们动手的那一幕。   这情形一再刺激她,让她的所有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上面,完全记不得他们到底因为什么争执。   现在,死去的记忆突然复活了。   “所以,就因为她怀孕了,你便快速娶了她?就因为孩子?”她喃喃道。   可据她所知不是这样。   她拿到本科毕业证那会儿有事找姚爱军,当时他在开会,秘书接的电话。   两人多聊了会儿,秘书问起她近况,难免无限唏嘘、感慨万千。她当时说了些丧气话,秘书安慰她时,说漏了嘴,告诉了她一件事。   蒋茹当年只是名义上住进了她家,那会儿,姚爱军根本就没跟她领证。   她追问了一句,秘书说:“姚总今年年初才领了结婚证。”   是在李静雯再婚一年后。   孩子出生就需要上户口,所以肯定不是为了孩子。   果然,姚爱军说:“一开始不是。”他道,“你妈妈死活不信,也不原谅,坚持要离婚,那爸爸只能选择对另一方负责。”   他抬起头,眼睛红得厉害:“总不能像个丧家犬一样。”   姚问一时觉得鼻酸,不忍看他。片刻后,问:“那那个小孩呢?”   姚爱军叹了口气:“掉了。”   姚问突然想起来,蒋茹刚进门那会儿确实有点儿不对劲,经常往医院跑,后来还回家养了几天。而那段时间,姚爱军对她无限迁就。   偶然一次姚问起夜上厕所,听见他们两人说话,姚爱军说:“问问不是故意的。”   她突然有个不好的预感,猜测道:“该不会……蒋阿姨说是我冲撞了她,她才掉了小孩吧?”   姚爱军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姚问明白了。   她觉得很无语,当下就想说句什么表达一下她的气愤,她激动道:“她那肚皮是纸糊的吗?吵个架都能掉孩子?再说怀孕了还敢主动撞上来?就她那死皮赖脸霸住人的模样,借肚子上位的,怎么可能允许孩子掉了?或许当初她说怀孕都是骗人的呢,她……”   说到这里,姚问突然愣住了。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于是不管不顾道:“或许她就是借此让你跟妈妈生了嫌隙呢!她这样习惯偷抢的人,还有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姚爱军原本摆摆手想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但在听到“嫌隙”二字时,突然没声儿了,有些愣怔地僵住了。   两日后,姚问去看守所会见蒋茹。   这两天,她把跟蒋茹有关的所有案卷资料都过了一遍。这是她的习惯,在见当事人之前,一定要先了解清楚情况,要对对方有一个基本的判断。   而依她对蒋茹的判断,她一定对姚爱军撒谎了。   对律师来说,在当事人有罪的情况下,可以根据实际情形做罪轻辩护,但前提是当事人得配合。   当事人有事隐瞒律师,不信任律师,不对律师和盘交代,这在案件中太常见了。姚问原本想的是速战速决,刺激几句让蒋茹尽快把实际情况交代一下,但没想到,蒋茹一见她,就跟疯了一样:“你来干什么?全世界的律师都死光了吗?”   关押了这么些日子,她精神状况很不好。见到她后,反而跟打了鸡血一样,激动得眼睛都快要凸出来了。   姚问长呼吸一口气,毕竟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她了,不会随随便便就被她激到失去冷静。   她在心里默念几句:“为了姚爱军,为了姚爱军,为了姚爱军。”   自我建设完毕,她开口:“你……”   “我告诉你,知道你大一那年为什么没能收到生活费吗?”蒋茹诡笑着,眼睛里迸射着恶狠狠的光,一字一句说,“我做的。”   姚问原本想要出口的话戛然而止,她积累了许多让当事人开口说实话的招数。但现在,她不打算用了。   蒋茹恨得牙痒痒:“我趁机让你爸身上一分钱都不能装。你和你妈不是喜欢钱吗?你给你妈拿了那么多,够你们花几辈子了吧?”   学法处于一个特别狂躁的环境中,有时候,看事情反而会变得平和许多。   在两人干裂的对视中,姚问笑了一下。她没有像以前一样气得牙咬咬跟蒋茹对呛,只是轻飘飘落下一句:“你喜欢就好。”   她轻声问:“但有什么用呢?我爸该给我的,少一分了吗?你拦得住了吗?”   她轻轻淡淡地扫她一眼,又说:“注意保养,毕竟出去后,可能还得靠这个东西吃饭。”   要是连面皮都没了,那就真没什么优点了。   “另外,我就是来看看你怎么狼狈的。”   说完,姚问起身离开。   身后传来蒋茹愤怒的拍打声和民警制止的巨大动静。   是啊,她喜欢就好。   她再能折腾,姚爱军该给李静雯的,全都给了。该给姚问的,也一分不少。   这几年,她该气出内伤了吧?   脸都苍老了不少,情绪眼见着也不怎么稳了。   这是姚问最大的胜利。   恶人自作虐,自吞恶果。   她抬头迎上刺眼的阳光,在原地站了几分钟,直到甩掉阴暗,让温暖进驻。她又独自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了好一会儿,等浑身被阳光彻底浸透,才给姚爱军打电话,告诉他蒋茹不配合。   姚爱军“哦”了一声,听着有些无精打采,说:“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姚问觉得不对劲,便问:“爸,你生病了?”   等她长大,最怕听到他说自己生病了。   “没有。”姚爱军没再说话,却也没挂电话。过了片刻,才又说,“你是对的。”   “什么?”   “蒋茹……”姚爱军似很难开口,停了好一会儿才说,“……当初确实没有怀孕。那份检验单……是伪造的。”   !   凌晨三点多,姚问落地神山机场。江与时把她接回家,她嚷嚷着:“时哥,我要喝酒!白的!”   白酒是不可能的,江与时给她开了瓶红酒。   姚问撇撇嘴,红酒就红酒。她坐在自己家客厅,喝了半瓶红酒。   这事儿得庆祝啊。   就说嘛,一个惯偷惯骗,有机会怎么可能不搞点儿事。   蒋茹用一个不存在的孩子,搞得姚爱军和李静雯几十年扛过风雨的婚姻彻底破裂。又利用这个不存在的意外“掉了”的孩子,等到下次真正怀孕时,成功把姚问赶回老家!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人心啊,有时候真的太过险恶。   姚问看向一旁的江与时,他如同高三那年一般,默默陪在她的身边。   她仰头望向他,说:“时哥,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两个都要坚定地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谁也无法预料,好好的婚姻生活中,什么时候会蹦出来个蒋茹。   唯一可以做的是:夫妻必须同心。   江与时倾身把她抱住,说:“我们之间,根本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牢牢将她抱在怀里,向她承诺:“我会守护你,守护我们的家。”   姚问觉得,她身体里拴着恶狗的那条铁链,那条被挣断了的铁链,它奇迹般地恢复了原样。它重新变得坚固,并且再次套上了那凶恶东西的脖子。   从今往后,有人保护她了。   不用放恶狗出来独自奋战了。 第92章 相爱   出差变得频繁,这一年中,不是姚问出差,就是江与时出差。不过,相比较而言,近期姚问出差比较多。   江与时也没抱怨过什么,她走的时候把她送走,回来再去接。从高三那年认识到现在,两人的吵架记录仍然维持在数字二上,连了了知道后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一次出差回来,姚问没有提前和江与时说。   她拎着行李箱进了巷子口,在过道里听见了院子里热闹的聊天声。行李箱太吵,她干脆把它丢在原地。落得一身轻后,她蹑手蹑脚往门口走,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夏日傍晚,太阳还在地平线上挂着半边脸,余晖落在香椿树上,给盎然的绿描了一层金边。   遮阳架下,小饭桌上摆着餐盘,盛放着香喷喷的热饭凉菜。   江与时坐在桌旁,韩宁指着面前的电脑与他说些什么,两人不时讨论两句。江与间在院子里玩儿篮球,指间的篮球兀自转得飞快,被汗水浸透的眼眸不时瞟一眼电脑后的两人,想要趁机插一句话。   张美艳盛一碗饭,朝那边的两人招呼:“别干活儿了,先吃饭。”   看门狗叫唤几声,临近傍晚,暑气逐渐消散。   姚问静静站在门廊口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渐渐升腾起无比温馨的感觉。她喜欢这样热气腾腾的烟火气,这才是家该有的样子。   墙头上的野猫咪“喵呜”一声,惊动了院子里的男人,他原本要抬头去看猫咪,目光却在中途拐了个弯。   待看见她后,他脸上原本严肃的表情转瞬间不见了,冷峻的眉眼一弯,深深凝视着她:“哎呀,我们家头发精回来了啊。”   姚问爱掉头发,枕头上、床上、地毯上、浴室里……家里几乎到处都是她的头发。   江与时爱干净,每次清理的时候都会来一句:“头发精转世。”   头发精冲他甜甜一笑。   他话音刚落,院子里的其他三人全都齐齐抬头朝门廊望来。看见她后,张美艳笑着招呼:“快来,尝尝妈做的面片汤。刚出锅,这个时候才好喝。”说着就拿碗给她盛饭。   江与间眼睛一亮,喊一声:“嫂嫂!你可算是回来了,”他抱怨,“我再也不用忍受我哥的暴脾气了。”   韩宁抬头,叫一声:“嫂子。”   姚问喜欢这样热闹的氛围,这让她强烈想要加入他们。   饭后,姚问上楼,江与时和韩宁还在楼下聊事儿。她收拾收拾洗完澡,江与时提着她的行李箱上楼来了。   她开箱整理给大家带的礼物,打算一会儿下去送一趟。   他偏生不让她好好整理,从背后搂住她,偏头亲吻她。几天不见,彼此都很想念,纠缠在一起就是那燎原的野火,只需要一丁点儿火星,便可点燃蓄势待发的激情。   他探手进去,从里面解衣服,一件一件往下剥。褪到裙子时失了耐心,一把撩起,将她抱在怀里,往阳台边走去。   他在她耳边蹭,气息略微不稳:“我洗过澡了。”不用说,她也闻到了浴液的香味。   还没到夜晚,被拉严实的窗帘不停摇曳,无风自动。窗台上的百合花刚浇过水,鲜艳欲滴。都说小别胜新婚,这话放在两人身上,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卧室辗转到浴室,几次后方才解了渴。   事后,姚问困乏得厉害,江与时把她抱到床上。她甫一沾枕头,一秒入睡。再次醒来,外面天色已晚,月辉透过玻璃洒落一地。   她正躺在江与时温热的怀里。她转过身,四目相对。两人静静对望一会儿,他俯身探过来亲吻她。起先,这吻还比较温柔,一点一点循序渐进。再往后,就失控了。   姚问被吻得气喘吁吁,感觉又要没氧气续命了。   他揉着她,稍稍拉开一点距离,跟她打商量:“以后能不能不要出这么长时间的差?”   天地良心,才五天而已。   他埋首在她脖颈间轻嘬,说:“整整五天,太要命了。”   姚问也觉得要命,每次出差回来,她得有至少半天的时间不能离床,这还是在“时·间”有事的情况下。   她戳着江与时的胸膛,恍然又想起了许久之前的那个问题:“时哥,你那会儿到底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呀?”   江与时的大手在她胸前盘桓,唇也跟着游走,含含糊糊说:“嗯。”   这个时候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姚问笑说:“你爱惨我了吧?”   他抬头咬她的下巴:“惨了。”   关于他什么时候喜欢她这件事,就成了一桩悬案。这周好不容易能在家过个周末,姚问想要把前段时间买的英文原版小说读完,她在书架上前前后后找了一遍,也没找到。   记得买回来就放在自己的书架上了,怎么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她不肯承认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可翻遍自己的书架也没找到,就去江与时的书架上找。   找了一圈仍然没找到,她给他打电话,没接。   她便去他的书房里找。虽然觉得他不可能对她的爱情小说感兴趣,但万一呢。什么地方都找不到,那就只能找找最不可能的地方了。   姚问一进去就在江与时的书桌上看到了她的小说,在书本三分之二处夹了书签。她没想到,他还真对她看的小说感兴趣。她笑了下,拿起书正要走,下方没拉严实的抽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确切地说,是里面的一个笔记本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本墨蓝色的笔记本,封面是浩瀚的星空。吸引姚问的原因是,她觉得江与时不太会用这样的笔记本,这不像他的风格。   他最常用的都是纯黑色封皮的笔记本。   她带着疑问翻开,出现在眼前的首先是空白的扉页,透过这一页,隐隐约约能看见第二页写满了字。   她翻过去,一行恣意挥洒的行楷出现在眼前:2015年6月9日 10:30 天气太过于晴朗了   姚问往下匆匆扫了眼,发现这是一篇日记。   2015年6月9日,高考后的第二天。   10:30,应该是他送她到机场后,又返回家后的时间。   她“啪”一声合上日记本,心咚咚咚一个劲儿跳。   他的字真好看。   他用钢笔写的。   ……   等等,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他的日记本。   不能看吧?   未经允许,不能看别人的日记。关键是,也没人会允许别人看自己的日记啊。就在姚问万分纠结的当口,手机铃声响了。   这个铃声是专属于江与时的,一响她就知道是他打来的。   大概是做贼心虚,铃声把她给吓了一跳。稳了稳心神接起来,江与时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刚才在开会,手机静音了,想和我说什么?”   姚问看看手中的小说,再望望抽屉里的日记本……这两个都不能说了。她灵机一动,问:“时哥,你觉得我去做法援律师怎么样?”   这个念头很久之前就有了,也不算是突兀。那还是在总部的时候,她就这么想过了。但做法援律师,意味着没有多少钱,这是现实。   听了她这句话,江与时丝毫没有停顿,问:“你当时学法,是为了赚钱吗?”   瞧,他总是能一针见血地点出她的顾虑。   姚问摇头,虽然知道他看不见,她还是这么做了。她说:“不是,你知道的,我不是。”她一开始只是想要审判。后来,帮助他人的喜悦让她开心,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   尤其上回的那个法援案子,姚问漂漂亮亮地办完后,当事人一个劲儿感谢她,握着她的手说:“我听过太多人说法援律师不尽心尽力。从今天起,我要告诉别人,不是这样的。姚律师,感谢你。”   这和拿钱办案子的感觉真的很不一样。   具体来说,大概就是一种成就感,一种所学能够助人的成就感。   早在一周前,姚问就跟梁冒曰提了这件事,询问他对她当法援律师的看法。   “法援?”梁冒曰不赞成道,“你这是一退再退啊。”   过了片刻,他呵呵笑了两声:“我早就知道了,你当初贴钱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他有些激动:“你要知道,请不起好律师的是大多数人,不是极个别人,你管不过来。你苦学这么多年,又这么努力,你的知识不是服务这些人的。师妹,救世主不是这么当的。”   “他们如果想要用好的律师,那就先请他们去赚钱,赚足够买得起高质量服务的钱。你不要做这种廉价服务。”   他缓和了一下情绪,又说:“你不是结婚了吗?你老公不会同意你去做法援律师的,没有男人会同意。除非他万贯家财,不需要你贡献家用。可即便这样,你自己对家庭的价值又体现在哪里?”   纯粹以金钱来衡量的话,确实毫无价值感。   但,有些东西,不能单纯拿金钱来衡量。   高中班主任的老婆开了一家咖啡店,因为调解顾客之间的矛盾陷入了纠纷中,打电话来询求姚问的建议。姚问详细了解了情况后,给了他一些实用的建议。   过了几日后,老班再次打电话来,告诉她事情已经处理好了。临挂电话前感慨:“身边有个法学生,感觉很安全啊。”   来自曾经教她的老师的肯定,让她很开心。   这些东西,都不能拿金钱来衡量。   想到这里,她又说:“我的计划是,先做两年体验一下。”往后再有什么想法,也说不定。   电话里,江与时几乎毫不犹豫就道:“既然这样,那就去做。”   他说:“我只有一个要求,你要保证,在你出差而我不能陪在身边时,你必须保护好自己。”   姚问不知道感动的颜色到底长什么样,但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心,它在快速跳动。她的胸腔是滚烫的,她忍不住说:“老公,你怎么这么好!”   每次,他都会给她最贴心的支持。   他轻笑一声,可能旁边有人,压低声音说:“不然为什么能成为你的老公呢?”   姚问只觉得心中满满都充斥着爱意,幸福感充盈在心间。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宠过头了,飘飘然之下突然问:“时哥,你有没有瞒着我什么事情?”   “瞒着你什么事情?”他笑了一声,“那太多了。”   她也笑,手指偷偷摩挲日记本:“那我自己发现了一两件,你可不能怪我。”   旁边有人喊他,在挂断电话之前,他说:“不怪,没什么你不能发现的。”   四舍五入,表示允许她看他的日记了。做完心理建设,姚问便心安理得地翻开了他的日记本。   2015年6月9日 10:30 天气太过于晴朗了   奶问被我送走了。   刚走就有点儿想她。   ……   第一次见她,我临时被从渔场叫回来,那会儿我很烦,天天净是些乱七八糟的事。   这里的人一言不合就打架,硬生生活成了三四岁的德性,这就是我出生的这个片区的现状。   “让开。”   我甚至连多一个字都不想说。   他们围住了一个女孩,在拿她报警的事儿跟她纠缠。他们很少这样,可能她长得很漂亮。   我没看到,当时我快要累死了,我根本没心情去看。   被匆匆叫回来,摩托车坏在了路上,我是跑回来的。   “让她走。”   我真的是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法儿说,太累了。   “妹子,那么急干什么?后面有狼追你吗?”   “啧啧,这腿,又长又直。妹子,别怕,慢点儿走,一步步来。”   他们在调侃她,我没有力气开口,气灌到了喉咙口,堵住了。   “闭嘴!”   “你刚才问我敢报警想过后果吗?你那么厉害,你倒是上警局门口打去啊。你要是现在去,我就告诉你我想没想过后果。”   ……   我是真没想到她能把一众男人训得跟孙子似的。   还真是伶牙俐齿。   我看到了她,背对着我,那么小一只,行李箱都比她大。   奶凶奶凶。   像一只露出利爪的奶猫。   烦躁突然间消失了。   我站到了她的身后,何志飞怂了。   她转过身来,什么东西掉了。   我原本是要去看那东西的,可我先看到了她的肩膀,纤细、单薄。   她真是好小一只,连手都小只。   我看到了她的脸。   何志飞这狗东西,打架菜瘾还大,眼光倒是不错。   ……   第一篇看完了,姚问这才发觉,自己的嘴角一直上扬着。她想起了自己第一眼看到他时的感觉,她要亲自说给他听。   晚上,江与时回来后,姚问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他原本要看书,最近准备考MBA。他已经在书桌前坐好了,见她这么黏着他,一把将她揽入怀,让她坐在他腿上,蹭着她的肩窝问:“发现我瞒着你什么了?”   姚问向后靠在他的怀里,枕着他的肩膀侧头看着他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他望向窗外,灼灼盛夏中,香椿树绿得让人心醉,说:“嗯。”   她道:“想不想知道我当时转回身看到你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姚问盯着他的脸颊,不想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说:“什么时候打架的男生都长这么帅了?”   他弯眉一笑,偏头吻住她,含含糊糊问:“帅吗?”   姚问趁着亲吻间隙又说:“明明我们学校打架的都很一般啊,为什么眼前这个就这么帅呢?”   江与时的回应是径直将她压在了书桌上亲吻,顺便又撩起了她的裙子。   专业书撒了一地,原本坚固的书桌摇晃的动静太大,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呀呀声。   自这之后,姚问不时偷偷翻看几篇江与时的日记。   在他洗澡的时候,在她装作看小说的时候,在他去店里的时候,在她装作看卷宗材料的时候……   2015年7月3日 22:18 不知道这会儿外面天气怎么样,反正我的内心是黏腻的。因为,思念即将要泛滥成灾了。嗯,泛滥成灾是个好词。   睡不着。   接着写吧。   她不接我的手机,还真是谁弄出来的事找谁,特别拎得清。   她跟奶奶明显不对付。   平时对我很和气的奶奶,对她好像意见挺大。   奶问眼眶都红了,很委屈。   我当时脑子里就一个想法,这我要是不把奶奶给拉开,她就要哭给我看了。   我一点儿都不想看见她哭,我比较想看见她笑。   我拿了吹风机,想起她脸颊上的红痕,我又把家里的消瘀膏搜出来了。   我进去时,她眼睛里裹了一层水汽,真是委屈大发了。像受了欺负的小猫,特别可怜。   不行。   我见不得她这幅表情。   她想出去住酒店,头发却还湿着。左脸有点肿,还有指痕,谁舍得动她的脸?肚子还咕咕叫,太可怜了。   我要是不给她填饱肚子,她可能会当场表演一个发大水给我看。   ……   我从渔场回到学校时,正赶上乔若明发飙。   没有一个人能把事情说清楚,有的不敢说,有的不想说,有的懒得说。都想置身事外。   她站起来了,她满脸难过,好像很痛苦。   她嗓音颤抖,但头脑清晰,话语掷地有声。   她质问乔若明的那番话更是振聋发聩,任谁听了都不会无动于衷。   我看到了她的眼睛,里面藏着刻骨的痛苦。   我要是再不出现,不给她吃点儿甜的,她可能就要被气哭了。   2015年7月12日 18:09 下雨了,还挺大,直往人心上敲   刚跟合作方谈事情,谈到一半身边窜过来一只猫,我又想起奶问了。   福子说不敢看她的眼睛,不敢跟她对视,连话都不敢跟她说。   说她太漂亮了,晃眼睛。   他根本不敢给她送手机。   我问她在哪里,她说在家。   她把“家”这个字咬得很重,带点儿嘶哑。我突然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她很在乎家吧。   很在乎家……   在乎什么,就要被什么伤害。   我回到院子里时,她和朋友在小南房抢衣服,抢得很认真。   透过窗户,我看见她脸颊都红了,胸膛微微起伏。   这会儿是淘气的奶猫。   她的朋友扬着嗓子要她给他送厕纸。   这合适吗?   她要加我微信,想把外卖钱转给我。   呵,还挺客气,挺有界限感。   那怎么不把跟男生交往的分寸也拿捏一下呢?   给男生送厕纸这事儿是一个女生该做的吗?   奶问是他妈?   妈也不兴给儿子送厕纸。   都多大了。   这会儿是对我挺有防备心、喜欢划界限的奶猫。   巧了,我干餐饮的,最喜欢打破界限了。   你不是要还吗?那就全还给我得了。   还不了?   行,那就欠着。   2015年8月20日 11:21 外面在下雨,最近雨太多   打完球像是被扔在了火炉里,感觉要着火了。在操场冲了一下,奈何天气太热,短短一段距离,走回来感觉又跟进了一趟火炉似的。   我冲了一瓶矿泉水,往常自己一个人坐已经习惯了,完全没有留意到她。   她往旁边挪了一下,我以为水溅到她身上了。   她说我太热了。   体热。   这没办法,冬天靠近我吧,夏天就忍一忍。   谁让你选择坐在我旁边。   她告诉我她只待几个月,我突然有点落空。   心脏落空的感觉,像是突然塌下去了一块儿。   说不好什么感觉。   挺搞笑的,明明才见了几面而已。   我想我这种感觉不是空穴来风。   她竟然跟我说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   “我爸说我脾气不好,要我回来磨磨脾气。”   脾气不好?   奶凶奶凶吗?   我还挺喜欢。   2015年9月10日 11:21 外面又在下雨,往年这个时候,不都是大晴天吗?   开学了。   老师在讲些什么东西,我完全听不进去。   我走神了。   窗外的杨树叶子现在还是绿的,过段时间就要掉了。   帮奶问干活儿的天使都走了,她独自一人在晾衣服。   她眼睛里热闹的烟火散场了,孤单得分外赤.裸。   这不行啊。   我得赶紧过去跟她说说话,要不然这姑娘可能得难过哭了。   她害怕虫子炸毛的样子好可爱啊,好想捏脸。   啊,好想要这么一个妹妹。   我在干活儿,她就在我身旁待着,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等着帮我忙,怎么就这么可爱。   想捏脸,还想逗逗她。   这会儿是炸毛奶猫。   路过栗子店,接到我妈的电话。说完正事儿,她随口提了一句:“对门小姑娘起晚了,连饭都没落着吃,跑得那个欢腾,真可爱。”   果然,我的眼光没出错。   老妈都觉得她可爱。   大概是栗子味儿太香了吧,我进去买了点儿。   “伸手。”我说。   她“噌”一下就把手伸到了我眼前。   ……像一只等待投喂的奶猫。   手太小,只够放一颗。   我让她伸双手。   她的手怎么能那么小?   双手都没有我一只手放的多。   我让她把手心里的栗子给我,我打算把栗子袋里的给她。   她以为我要收回栗子,气呼呼地鼓着脸。   可爱爆了。   特别像护食的奶猫。   2015年10月16日 14:21 太阳真烫,比我都烫   奶问等在巷子口。   她让我假装跟她谈恋爱,说她想回家去。   头一回被当工具人。   说实话,我挺不高兴。   我似乎对她太好脾气了,让她以为,我可以陪她瞎闹。   挺没劲。   不太想搭理她。   可是她来我店里了。   挺烦借口要微信的,我正在想该怎么拒绝那女孩,她突然喊住我。   等我给她买完栗子,要微信的女孩也退缩了。   嗯,挺好。   苗苗说她入镜一会儿就带了挺多单子,要我签她。   我不太想。   一群人看她吃东西……有点烦。   她要我载她。   我原本拒绝了,我并不想被当工具人。可眼前总是闪现她的眼睛,失望的那么明显的漂亮眼睛。   我受不了这个眼神,在我反应过来前,我已经掉头去买头盔了。   她的个子实在是太迷你了……上不来车座。   可是身体很柔软。   太软了。   还有股淡淡的馨香。   2015年10月18日 19:29 有点儿干燥   江洋撞了她,那一刻我真是怒火中烧。   那么大一块头,撞上去她疼得都快哭了。   她不要我管。   她把班里所有人都给骂了,骂到没人能反驳得了。   真是……好凶啊。   我好喜欢。   我无意中听到了她打电话。   怪不得她满身戾气,从不认真笑。   原来她是被“家”抛弃的那个。   我看着她在那里哭……那一刻我在想,她如果是我的妹妹就好了。   从此以后我保护她,谁都不准让她哭。   2015年11月01日 19:21 下雨了,算是秋雨,可能是今年的最后一场秋雨   奶问感冒了。   那么大的风,她哭了那么长时间,不感冒才怪。   真是不会照顾自己。   她在旁边座位擤鼻子,鼻尖红红的。还流眼泪,眼睛也是红的。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热水,就是不买药。   我猜她不爱吃药。   我去药店买了感冒药,原本想买纸巾,想到她一张张撕太麻烦,就换成了一卷卫生纸。   多好用。   我又拐到超市买了一把糖果,花花绿绿的,糖纸颜色很好看。售货员热情地向我推荐,说很好吃。   我试吃了一颗,太甜。   奶问应该喜欢,这糖果很配她。   她就长了一副糖果模样。   她径直从我手上把那颗剥开的糖果叼走了。   温热、滚烫。   舌尖跟她的人一样,小巧,红艳。   她的表情很正常。   我算是懂了,她只是无意识做这些事。   她以为,我不让她拉着我,是因为怕她传染我感冒。先别说就我这体质,她想传染给我都难,就算真传染了,我也不在意。   我在意的是,她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拿我当对付她爸爸的工具。   她哭着说我凶她了,还说我跟她冷战。   ……   冷战……?   以后再跟这姑娘说话,不能太大声。   还不能跟她生气,否则,就得给我扣一顶冷战的帽子。   我见不得她哭。   你想做什么,我给你做了不就成了?   你别哭了。   2015年11月20日 18:10 风忒大   何志飞这货真是不收拾就皮痒,敢把她拦在胡同口。   我一路上都在担心。   何志飞什么德性我最清楚,奶问多么吸引人我也知道。   谢天谢地,我到的还不算太晚。   奶问脸色惨白,她真的被吓坏了。   都吓成那样了,这姑娘还跟我说:“你注意安全。”   何志飞这货,必须得好好揍一顿才能让我出气。   2015年11月25日 21:25 月亮很圆   奶问可能又给她爸爸打电话了,她眼睛都红了。   她说自己被烧焦了,可手却是冰冷的。   传闻中救了周阳的那小姑娘,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原来就是她。   她嫌我喊她小姑娘,为此还皱眉。   啧,明明就是小姑娘。   皱眉都只能皱起来小小的一点。   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眉心,她闭了闭眼,眼睫毛扑闪扑闪,跟小猫咪似的。   她怎么就长成这幅模样。   完全就是,照着我的心意长的。   骆轻舟说她娇小,形容得很到位。   又娇又小。   2015年12月20日 22:25 月亮被乌云遮住了   奶问做事很认真,无论学习还是直播。   直播间的观众眼睛雪亮,他们喜欢她。   我被她当成跟她奶奶战斗的工具了。   以往我肯定会不乐意,可是现在……工具就工具吧。   她说我是她的朋友。   很好,她明确告诉我,我的进度到哪里了。   她主动靠近我,想要和我聊一些比较深的话题。   她的眼神小心翼翼,我能看得出来,她很忐忑,她鼓足了勇气。   我怎么会让她失望。   永远都不会。   ……   看到这里,姚问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间升腾起。她把日记本合住,贴着心脏抱了会儿,而后又打开,从前往后翻了翻。她想要一篇一篇全部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完。   日记本很厚,厚厚的一大本。她翻到后面,大概在四分之三处,日记时间来到了2022年6月18日。   她不小心扫到了这篇结尾的一句话:这是我写的唯一一本日记。   啧,真不敢相信,江与时啊江与时,你一个一写作文就头疼的人,竟然写了这么多字。   姚问忍不住笑了。   最下面另起一行,还有一句:   我在所有人面前都可以是成熟稳重的,唯独在她的面前,可以无所顾忌地做回男孩。   我爱你,宝贝。   看到这行字,姚问的眼眶瞬间湿了。   江与时体质好,不常生病。可他每次生病,就会像小孩一样黏在她身边,使唤她,喜欢看她为他忙前忙后。每每这个时候,他就会非常开心,哪怕他还生着病。   而她,是真的心甘情愿为他忙碌,想要满足他,想要照顾他内心的那个小男孩。   听过揠苗助长的故事吗?   有一部分少年,他们的成长过程就是一个被迫“揠苗助长”的过程。他们,她、江与时、周阳……他们就是被拔高的。   猛然被从地里拔起来,脚下骤然空了,瞬间失了水分,只能拼命朝着天空争夺阳光雨露。   管它底下那一截怎么办,管不了,必须得去争。   因为,争不到就会枯萎,就会死。   别管长大后外表看着多么坚强,可内心里,依旧住着一个等待抚慰的小孩。   好在,她找到了那个愿意照顾自己内心小孩的人。而她,也看到了江与时内心的小男孩,愿意给予他关爱和温暖。   ……   姚问从日记本里抬起头,楼下传来张美艳招呼江与间的声音。夕阳透过窗户照耀在她的脸颊上,她只觉得心里都是暖的。眼睛是笑着的,可却悄悄湿了。她总觉得,最近自己的情绪好像过于敏感了。   “头发精,吃……怎么哭了?”江与时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楼,正朝她走来,表情瞧着不怎么好看。   姚问有点儿心虚,赶忙把日记本藏到身后,慢慢一点一点放到抽屉里。而后变脸一样笑颜如花,抱着他的胳膊往外走,还一直嚷嚷:“饿哭了。”   他狐疑地看向她:“真没事?”   姚问笑着摇摇头,黏着他问:“时哥,你是不是特别害怕我哭啊?”   看了他的那些日记,她才知道,自己在他的眼里,原来是这样的。一时间,她只觉得心里发胀,暖胀暖胀。   江与时笑应:“是啊,怕死了。所以你别哭,受什么委屈了你说。”   “嗯。”姚问眉眼弯弯,笑望着他,使劲点点头。   夏天的饭菜不好从店里带,在家里吃饭通常都是现做。家里的口粮,一直都是张美艳在掌勺。她今晚做得有点儿太过丰盛,七八个肉菜,四五道凉菜,还有两个汤。   姚问贪凉,第一筷子先去夹柠檬凤爪。   张美艳指指江与间,说:“小江,给你嫂嫂去拿她的专用碗。”   说起这个,姚问就有点儿不好意思。她和江与时平日里工作太忙,不是她出差,就是他出差。赶上周末能在一起的机会太少,两人鲜少一块儿出去逛一逛。   有一回出去玩儿,姚问在卖餐具的店门口挪不动脚了。她觉得那些碗碟都太好看了,即便家里有,她还是想买。   江与时向来奉行实用主义,见她仰头眼巴巴望他,他便眼一闭,说:“买!”   于是,姚问就买了一堆心仪的餐具,虽然她不会做饭,也从不进厨房。   买回来后,张美艳挺喜欢,爱不释手,一个劲儿夸她眼光好,婆媳俩好一番品赏。从这以后,每次吃饭,张美艳都会给姚问拿她喜欢的碗。   一只凤爪吃进去,姚问突然觉得胃里一阵恶心。她皱了皱眉,原本想要转头去洗手间,但这股子恶心太强烈了,从胃里翻滚而上,直冲着嗓子眼儿来了。   她赶忙捂住嘴巴,转头都没走远几步,就蹲在地上开始干呕。   江与时放下碗筷跟过来,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回头问张美艳:“凤爪店里没处理干净吗,还是路上污染了?”   食材都是从店里拿回来的,即便装了冰袋,也可能遭遇污染。或者,极有可能厨房就没处理好。   张美艳没应声,若有所思地看着姚问。   江与时不懂,可姚问自己心里清楚,她拿胳膊戳了他一下。   江与时以为她难受,低头问:“吃时就觉得不舒服吗?”   姚问直呕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缓过去这股子劲儿后,她仰头在他耳边悄声说:“时哥,我大姨妈这个月没来。”   他起先没怎么听懂,说:“那咱们上医院看……”说到一半,他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才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迟疑了几秒,问,“没……来?”   姚问点头。   两人互相对视,都从彼此的眼神里解读到了同样的讯息。   互相对视的眼眸里,渐渐生出了些许湿意。   而后,江与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   他静静凝视着她,笑意攀爬上冷峻的眉眼,不敢置信似的问:“是……吗?”   姚问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笑着点头:“应该没错。”   两人笑望着,眼睫不小心湿了。   小孩子是天使。姚问想,她和江与时,他们两个,一定会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之一。   蝉鸣声阵阵的夏天傍晚,幸福悄然来敲门。   姚爱军曾以绝决的姿态,将她一脚踢到了一场温暖的烟火里。可当时她年纪尚小,不知道前方的烟火足够暖人心。   她绷着一股劲儿,非要跌跌撞撞爬出来。亲自奔赴了一场荒凉,寻了满场空再回首,才发现曾经迫切想要逃离的地方,竟然是她内心最后的一片归处。   上天总会格外善待固执的人,还好,一切美好都还在原地待着,还来得及。   最好的爱情是,拥有亲情般义无反顾的扶持,友情般肝胆相照的义气。   幸运的是,她得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愿付出的所有真情:友情、亲情、爱情,都不曾被辜负。   -----------------   下一本《后来喜欢你》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