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偏爱藏不住》作者:遇舟不渡   文案:   【年龄差5/蓄谋已久/甜文】   褚问青最出名的不是他留学归来后短短三年缔造了一个商业王国。   而是他十岁时看到继母意外落水。   不哭不闹不怕,平静得像一只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方时第一次见他是十八岁,当年的她年轻朝气,初入大学对什么都觉得新鲜。   而他那年二十三,刚从国外留学归来,父亲刚去世,家族企业被几个舅舅霸占。   方时只是在他最穷困潦倒的时候给了他一块糖。   后来,所有人都怕他,方时不怕。   因为只有她才知道那个男人偏执冷血的外表下,是怎样的柔情附骨。   --------   方时去送文件,走到门口时,被一只大手拽进了房内。   褚问青把方时压在门上,脸埋在她的颈侧,滚烫的呼吸扫过耳廓。   她听见他略带委屈的鼻音,“宝宝,你快亲亲我。”   #从此全世界多了一个你,而我多了一个全世界#   [阅读指南]   1.男主是在外人面前冷血无情,女主面前往死里宠!   2.继母是失足溺水,不是男主害的.   3.双c,身心双洁!男追女。   4.换过文案……   内容标签: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时,褚问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偏爱你,藏不住   立意:学习带领走出黑暗 第1章 恶魔褚问青?   小雨初霁,空气里带着潮湿的水汽。   方时从酒吧出来,往前走了几步,扶住墙,轻轻吸了口气。   墙上沾着雨水,掌心很快一片濡湿冰凉,鼻息间的凉意让方时的头晕减了些许。   她不会喝酒,这也是第一回 进酒吧,好友秦楚儿得了个新闻界的大奖,特意请了几个玩得好的朋友来这里喝酒,盛情难却,方时只好硬着头皮过来。   酒吧在闹市,进出的人光鲜亮丽,和那些形形色色的俊男美女比起来,方时显得简单太多。   不施粉黛的脸,漆黑的长发,过膝的白裙,在身后的灯红酒绿映衬中,仿佛一朵长错地方,格格不入的白色山茶。   “呼。”   脸上红热渐消,方时吐了口气,准备回去找秦楚儿,冷不防身后挤来一股浓烈的酒气。   “小妹一个人?”   是个脸红脖子粗的酒鬼。   方时皱了下眉,不打算理他,但那酒鬼却得寸进尺,竟然伸手要去揽她的肩。   别看方时长相柔弱,其实早些年是学过跆拳道的,她正想一脚踹在酒鬼大腿再潇洒转身时,却没想到有人先她一步。   酒鬼被人从背后绞住了手,再被一脚踢在腿弯,只听到一声痛叫,酒鬼根本没有反应时间,双膝跪地,脑门在地上哐当砸个响。   对着方时行了个“大礼”。   方时:“……”   这份礼可太重了。   她忍住笑,目光投向见义勇为的“侠士”。   侠士身量颀长,垂着眼,光影下的侧脸深邃分明,白色衬衣干净无瑕,外表斯文优雅,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他的右耳垂,那里缺了小小一角。   这点小残缺,给他整个人添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湿冷的空气中似乎多了点压迫感。   他注意到了方时的目光,抬眼微微一笑。   笑是笑了,可眼底仿佛聚了一圈冷雾,深不见底。   方时目光在他的耳垂上停了一瞬,“谢谢。”   侠士点了下头,一脚把酒鬼踹在一边,朝方时伸出了手,“褚问青。”   嗓音和下过雨的夜晚一样,磁沉清冷。   明明只是一场简单的偶遇,可侠士忽然自我介绍,方时不由怀疑这是一场戏。   侠士和酒鬼,见义勇为,英雄救美。   方时垂眼,那只干净修长的手悬停在半空,每一个指节都分明有力。   方时收回视线,弯唇一笑,“我朋友在等我,再见。”   不等褚问青说什么,方时小跑着进了酒吧,那蓬白裙随风晃摇,像一盏摇曳的山茶花。   褚问青眸底漾出一抹笑意,转身走进漆黑的夜色,半分钟后上了路边停的黑色宾利。   司机从倒车镜里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眼,从来都不苟言笑的褚总,嘴角居然勾着一丝弧度。   他刚刚坐在车里,没注意到酒吧门口发生的事。   但从褚总突然说停车到现在的几分钟里,这位铁血无情的褚氏集团掌控人,冷郁的气场短暂地打开了一个缺口,有了少许的温度。   “等着。”   漆黑深邃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来,司机赶紧挪开视线,压下心底的慌意,规矩地坐好。   窗外灯色如龙。   褚问青静静地坐在后座,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话梅糖,剥开糖纸后塞进嘴里,酸涩的滋味在口腔蔓延,褚问青把糖纸折好放回口袋,之后微微侧脸望向车外。   雨似乎又下起来了,雨线在车窗上稍纵即逝,可有的记忆却永远不会消褪。   三年前的那场雨比今天的大了不知多少,漆黑的深巷、冰冷的雨点、泥泞的烂泥……和狼狈的自己。   那时的女孩比现在更瘦一些,怀里抱着几本书,和那把小伞一样,在瓢泼大雨中孱弱得可怜。   她应该是去做家教了,却没想到遇上这么大的雨,在巷子里躲雨的时候,撞见了浑身血污的褚问青。   那一年,褚问青二十三,刚回国,孤苦无依,继母的三个兄弟为了不让他回褚家,特地雇了人来害他,不过被他逃得一命。   雨夜深巷,如花似玉的大学生和肮脏凶狠的亡命徒。   褚问青充满敌意的阴冷目光让女孩退缩了一步,就在他掀眼嘲弄一笑时,女孩从包里翻出几张崭新的纸币,和一枚话梅糖。   “附近有家小宾馆,有吃的,也有热水。”   女孩弯腰,轻轻把东西放在地上,浅浅笑起来的时候,眸子里仿佛映着光。   “吃颗糖,生活就不会这么苦了。”   ***   方时重新回到酒吧,秦楚儿冲她招手,“小方时,你透个气怎么这么久,好些了吧?”   “遇到一个酒鬼。”方时坐回位子,勾过一个空杯子,给自己倒了杯冰水,“现在好多了。”   秦楚儿眼睛一亮,注意力被酒鬼吸引走了,“什么酒鬼?帅不帅?”   方时瞪她一眼,“在门口躺着呢,你去捡吧。”   秦楚儿笑嘻嘻地掐了把方时胳膊,“姐姐我才没这爱好呢!就你出去这几分钟,已经有俩人过来搭讪姐姐了,麻烦请高呼一声楚儿姐姐魅力无边好嘛!”   秦楚儿这人长相明艳,气质偏冷,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冷感,燕大的表白墙上她高居榜首,喜欢她的人从燕大南门能排到北门。   但外人眼中的高冷女神,其实是个情种,还是个胆小鬼。   喜欢系里一个年轻老师整两年,好不容易加了人家微信,却连一句话都没敢说过。   方时清楚她的德行,懒得搭理她。   两人笑闹了会儿,方时忽然想起来那个自称“褚问青”的男人,蹙眉思忖的模样一下子惹起了秦楚儿的好奇心。   “小方时,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这个样子明明是在想别的野男人,说吧,是谁?”   “褚问青。”   等方时反应过来时,这三个字已经脱口而出了。   秦楚儿愣了愣,片刻后想起来这个褚问青是谁,“靠”了声,说:“商界新贵褚问青?那个十岁把继母推湖里淹死的冷血恶魔?”   和商界新贵的名号比起来,褚问青最让人心悸的是十岁时眼睁睁看着貌美如花的继母溺水而亡,不哭不闹不怕,冷血得像一只没有感情的恶魔。   所有人都说继母是被他推进湖里的。   他自己也从未解释过。   那抹优雅矜贵的身影重新挤进脑海,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衣,缺了角的耳垂,确实有点斯文败类的意思。   但方时还是无法把他和秦楚儿口中的冷血恶魔联系在一起。   “应该只是撞名了吧……刚在门口遇到了。”   秦楚儿耸耸肩,“肯定是撞名了,要是能在这破地方遇上褚问青,我今晚就去跟纪老师告白!”   正说着话,去上厕所的另外两人也回来了,这对同班狗男女上厕所也黏在一块儿,着实让人酸死了。   酒吧大钟的时针指到了十点半,宿舍十一点门禁,几人又坐了一会儿,准备回学校。   出了门,雨比来时的更大了,几人打着伞站在路边等车,虽然是七月的天,但下完雨的深夜冷得厉害,方时把自己埋在伞中,只有一角白裙微动。   褚问青静静地看着,口中的话梅糖还没化完,只剩下小小的一粒被他抵在上颚。   车很快来了,女孩上了车。   褚问青掀起眼皮,嚼碎糖粒,对司机说:“跟上。”   司机虽然疑惑,但还是听从命令,跟上了那辆出租车。   黑色宾利一直尾随到燕大南门才停下,隐藏在路灯后的阴影里。   褚问青视线一直停在方时身上,依稀听到说笑声中有“经管院”三个字。   等女孩彻底消失在门内,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前几天似乎拒绝了燕大经管院一台讲座的邀请。   褚问青轻轻捻着残缺的耳垂。   心想,有点意思了。 第2章 我自己来   燕大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方时和几人道了别,赶在门禁前回到宿舍。   她前脚刚进门,就听到身后响起一句淡淡的嗤声。   浓郁的香水味从身后传来,室友肖妣挎着爱马仕包,踩着高跟鞋从方时身侧挤过去,嫌弃地皱眉,“一身的酒味,难闻死了。”   不等方时说话,肖妣扫了眼宿舍,其他两人挤在一起看综艺,其中一个听到她说话,立马斜眼回呛了一句:“一身的狐骚味,难闻死了。”   肖妣吃瘪,低骂了声,“高档香水没闻过?一群土包子。”   她把包挂进柜子里,撒气式的把高跟鞋随脚一踢,拿了洗漱用品进了卫生间,随后响起了哐当哐当的动静。   想必是气得不轻。   一只高跟鞋被踢到方时床前,方时想也没想,直接一脚给她踢到了床底下,然后换了双拖鞋,走到陈梦和赵思思跟前,忍住笑,“今天的火气怎么这么大?”   “就是看不惯她那做派,有两个臭钱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呢。”   肖妣是燕城本地人,肖家也是当地有名的商业大户,家大业大,子女众多。   肖老爷年少风流,当年流连花丛一时没控制住,误播了一个种,生下了肖妣。   直到七岁时才把她接回肖家,不冷不热养到了现在。   同寝三年,肖妣和室友的关系早就降到了冰点,特别是在她从中作梗,勾搭前任导员抢了室友的评优资格之后,更是势同水火。   方时站着一起看了会儿综艺,等肖妣洗漱完,过了足足快半小时要熄灯了,肖妣才慢悠悠拿着东西出来,扫向方时时满脸得意。   这种小把戏其实很无聊也很无趣,方时懒得跟她计较这些,反正待会有她跳脚的时候。   方时端着洗脸盆进去卫生间,锁上门,拿出手机放了一首歌,然后挤好牙膏,对着镜子开始刷牙。   镜子里的那张脸温婉柔美,眉眼如水,和秦楚儿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长相比起来,她是属于典型的江南美人。   但性格却不像。   秦楚儿常说,小方时,都说江南女子是一泓秋水,我看你是水里夹着冰碴子,平日里无波无浪的,可不掬一捧起来根本不知道剌手。   方时深以为然。   正放着歌,手机忽然“滴”了声。   收到了一条短信。   “学妹,明天上午九点的志愿者活动别忘了,春光疗养院,我来宿舍楼下接你?”   发消息的是同系的大四学长,何文宇,有名的花花公子。   从去年开始,一直在追她。   方时没有谈恋爱的心思,明确拒绝了几次后,何文宇仍然不依不饶,令她烦得很。   嘴里咬着牙刷,方时飞快地敲字回复:“不了,我自己去就行。”   何文宇不死心,“路挺远的,你坐我车吧,这样我也放心点。”   放心个鬼。   恰好也熄灯了,方时漱了口水,不想再回复。   这时,隔着一扇门,传来肖妣气急败坏的大喊。   “我还有一只高跟鞋呢!弄丢了你们赔的起吗!”   方时强忍着笑意,装作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走出卫生间,语气平淡地说:“你自己乱踢,说不定踢谁床底下去了呢?”   趁此,陈梦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我告诉你们,昨晚我看到了一只好大的黒耗子,就在床底下跑来跑去,可吓人了!”   听到这话的肖妣脸都黑了,她心里知道这明摆着吓唬她的,可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女生,对大黑耗子这种东西天生有阴影。   肖妣还在闹,宿舍黑压压的,方时眼不见为净,躺到床上后又收到了何文宇的消息。   “学妹,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明天早上八点半我在你宿舍楼下等你。”   看到这条消息时,方时差点要骂出声来,这家伙实在太阴魂不散了。   “爱等不等。”   方时把手机扔到一边,阖眼睡觉。   可喝了点酒,这时候却一点睡意都没有,方时重新睁眼,摸到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褚问青”三个字。   密密麻麻的页面中,一张照片紧紧抓住了方时的眼球。   照片里的男人坐在真皮沙发里,西服笔挺平整,长腿交叠,微微勾着唇,看向镜头时目光沉静,可笑容里仿佛蛰伏着什么无法形容的东西。   气场仿佛穿透了照片,冷峻到让与之对视的人不寒而栗。   尤其是镜头下的右耳,残缺的那角更让他多了分凛冽。   方时抿住了唇,片刻后吸了口气,给秦楚儿发消息。   “狗子,去给纪老师告白吧。”   秦楚儿一连发了五个“?”,然后发了个害羞的表情,配字:“人家不敢。”   “没出息。”方时恨铁不成钢地说:“注孤生。”   秦楚儿:“姐妹一条船上走,谁不单身谁是狗。”   俩人侃了几个来回,方时把褚问青的照片发给了秦楚儿,“确定这是褚问青?”   秦楚儿搞新闻的,又爱八卦,燕城死了只蚂蚁她都知道,何况褚问青这种社会顶流。   “没错啊,就是他,难道我家小方时春心萌动,看中他了?”   方时刚想敲字损她,秦楚儿又发来一句话。   “你别想了,这种冷血败类只有更败类才配得上,我家小方时这么善良,只能配天使,哪能配恶魔?”   方时:“……”   “酒吧门口,我真碰见他了。”   “兑现你的承诺,去找纪老师告白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秦楚儿沉默良久,最终发了一大串的大哭表情,“我不敢啊。”   方时:“……”   “那你自己哭去吧,我睡了。”   ***   晨间风软,褚问青扶着一位双鬓花白的老人走在疗养院的花园里。   老人穿着青布褂子和布鞋,慈眉善目得像一个普通的邻家老头,但几乎没人知道,这是褚问青在世的唯一亲人。   亲舅舅孟乾。   “房家那三兄弟该有的惩罚已经有了,问青啊……”孟乾叹息,“ 适可而止吧。”   想起那三人现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惨状。   褚问青眸里闪过一抹讥讽,但语气依然平静。   “舅舅,您安心在这里养身子就行,别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他就是这样,一旦认定了什么永远无法改变。   孟乾知道外甥的性子,只好无奈地摇头笑笑,“行行行,你长大了,这些让人脑袋瓜子嗡嗡叫的事儿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了,但有一件事老头子我必须得问问你。”   褚问青:“什么?”   孟乾在他胳膊上拍了拍,“啥时候给我带个外甥媳妇回来?”   褚问青:“……”   “还不急。”   “还不急?”孟乾倒急了,吹胡子瞪眼:“你瞧瞧你,二十六了!不是十六!我对门那老头,去年抱了个大孙子,你瞧瞧他现在嘚瑟成啥样!”   褚问青笑起来,眉宇间罕见地多了丝无奈,这种表情是外人决计看不到的。   从他三年前从国外回来,很少有人看到他主动笑,报纸上新闻上的微笑,不过是一层虚假的面具而已。   在花园里走了一圈,孟乾忽然指着不远处,笑说:“看到那个小姑娘了吗?舅舅的要求不高,找个那样的做外甥媳妇就够了。”   褚问青顺着舅舅的手指望去。   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瘦瘦的女孩,穿着简单的白色卫衣和牛仔裤,漆黑长发系成马尾拖在脑后,脖子上挂着一个志愿者证。   和昨夜的一袭白裙相比,多了几分学生气。   但看着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她怎么在这?   褚问青的眼中流露出些许玩味。   而相隔数米的方时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她都快郁闷死了,本来她从燕大南门叫了出租车去“春光疗养院”,可司机却把她送到了“纯光疗养院”。   一字之差,但一个天南另一个地北。   脚下的这块地方,是燕城有名的私人疗养院,住在这里的非富即贵。   方时等了很久都不见同伴来,然后又接到何文宇的电话,这才知道自己走错了地方。   何文宇说要来接她。   方时刚想告诉他不需要,自己打个车回去就行,但何文宇只说站那里等他,就匆匆挂了电话。   方时没办法,总不能叫人白跑一趟,只好站在这里等何文宇来。   孟乾注意到褚问青的目光在女孩身上停了很久,年老成精的他觉得有戏,压低嗓音说:“舅舅帮你去要个微信?”   褚问青摇头笑笑。   孟乾刚想骂他空筒木头不开窍,却没想到褚问青垂下眸子,漫不经心地理着袖口。   “我自己来。” 第3章 恶魔,不是白叫的。   方时在低头看手机。   面前忽然压过来一团黑影。   压迫性的气场好似把晨间的风都冻结了。   方时抬眼,看清来人时,蓦地怔住。   褚问青穿着衬衣,骄矜冷淡,身形笔挺优越,垂着眸子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眉梢微微挑着。   嘴角压着笑意。   “在等人?”   方时还在恍惚中,闻言讷讷地点头,“啊……是。”   褚问青想起来她昨晚跑走的样子,嘴角笑意更甚了,“昨晚你跑什么?就这么对救命恩人的?”   听到这话方时立马不服气了,“你那是多此一举,我自己就能把他打趴下。”   小姑娘挺倔,也挺可爱。   褚问青看向方时的脸,小姑娘长了一双温润漂亮的眼睛,此时眼底藏着淡淡的恼意,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   他不由多看了一眼。   心头仿佛被猫挠过一样,酥酥痒痒的。   方时被他看得脊背发凉,想起秦楚儿的话和昨晚搜到的一系列“猛料”,对褚问青有点发怵。   传闻他不光十岁杀人,回国接手公司后,在商场上手段不仅恶劣狠绝,为人更是冷血无情。   甚至有一个公司元老被他逼得跳楼。   当时他就站在楼顶平静地看着,人跳下去后他只不过是蹙起了眉,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简直是丧心病狂。   褚问青目光下移,停在方时悬在胸口的志愿者证上,表情变得玩味起来,“燕大经管学院方时?我记得这里好像从来不弄什么志愿者。”   对此,方时的反应只是扯起嘴角笑笑。   之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了?   褚问青抬手捏了捏眉心,忍俊不禁地跟她身后,在心里默默咀嚼了几遍“方时”的名字,像咀嚼着一粒酸甜的话梅糖。   而躲在一旁的孟乾看到这一幕,猛地一拍大腿,高呼有戏。   冷不防听到这声“有戏”的褚问青额角跳了跳,神色无语又无奈。   ***   “方时那娘们就是一朵野玫瑰,香是香,就是刺儿扎手,等我把她弄上/床,保管把她一身刺儿给拔个干净。”   何文宇边开车,边和狐朋狗友打电话。   前面是右转弯,不知道电话里朋友说了什么,他嗤了声,满脸不屑地打方向盘,“玩腻就甩了,哪那么多事。”   纯光疗养院就在不远处,他四下看了眼,路旁刚好还有一个停车位,不过有点挤。   何文宇去停车,眼睛盯着后视镜,脑海想的却是方时的脸,一朵小白花,装什么高山雪莲,那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做给谁看呢?   忽然,车头响起“噔”的一声,何文宇嘴角挂的讥讽笑意立马消失无踪。   车头碰人车尾了。   等看清前车,何文宇差点吓得从座位上跳下来。   限量款黑色宾利。   这种价值近千万的豪车,即使何文宇家底厚实也从未见过,正当他惊慌失措时,宾利车门开了。   中年司机黑着脸走过来,一脚踹在何文宇车门上,“下车。”   何文宇自知理亏,连忙下车,赔笑:“大哥实在对不住啊,这事我全责,赔多少钱我都没意见。”   “你眼珠子长屁股上去了是吧!!你这么能耐去撞火车啊!想死比这容易!还赔钱,你特娘的赔得起吗!”   司机恨不得一鞋底抽在他脸上。   这可是褚总的车!!   褚总可是连办公桌多了条划痕都会立马换掉的人,你特娘的现在给他车磨花了这么一大块!   你想死,劳资不想!   中年司机狠狠地吸了口气,跟在褚问青身边久了,身上难免会沾上类似他的,冷硬狠厉。   气氛变冷变僵。   何文宇吓得不轻,连连道歉,正想递支烟给司机让他消消气,可伸出去的手却在看到不远处走来的人时,猛地顿住。   褚问青平静地跟在方时身后,微扬起眉,步履闲散,气质内敛而深沉。   他扫了一眼车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想走过去时,忽然听到有人喊了声,“学妹。”   何文宇冲方时挥手,“赶紧来这儿。”   隔着不远,褚问青清晰地听到方时叹了口气。   “这就是你要等的人?”   褚问青掀起眼皮扫向何文宇,后者在碰触到他的视线后,心里骤然一慌,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浇在了脸上。   褚问青啧了声,“好像不怎么样。”   方时只听懂了前半句,后半句却稀里糊涂的,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何文宇似乎遇到麻烦了。   走到车边。   司机敛去狠意,恭敬地喊了声“褚总”,本想把情况解释一遍,但被褚问青摆手拒绝了。   何文宇在听到那声称呼后,整个人几乎傻了,他不是本地人,却也听过褚总的大名,能坐上这种豪车的人一个手指头就能捏死他。   更何况是这个冷血恶魔。   褚问青虽然没说话,但那股冷郁的气场却一直笼罩在四周,何文宇脸色发白,目光躲让不敢看他,甚至还往方时身后让了让。   方时皱眉。   只一瞬,褚问青就从她的眼里看出了厌恶和嘲弄。   这种情绪的方时像一只生气的小猫,褚问青觉得很有趣,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开口,“方时,你觉得这事儿该怎么解决?”   方时:“……”关我屁事。   却不料何文宇从这只言片语中听出了一些东西。   方时和褚问青是认识的。   既然认识,那这事就有了转圜的余地!   他急忙压低声音对方时说:“学妹,毕竟我是来接你才发生了这事,你赶紧跟他求个情,就当帮帮我了。”   方时眼底的嘲意更浓了,褚问青静静看着,似乎在等她开口求情。   可方时却忽然展颜一笑,笑容明媚又灿烂,“褚总,要不这样吧,这车看着也不便宜,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随便让我学长赔个二三十万意思意思吧。”   二三十万?   何文宇急的去扯方时胳膊,“你疯了?!”   方时让开身子不让他碰到自己,转头时眨了眨眼,表情无辜,“没有啊,学长你天天在朋友圈晒名表名车,不会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吧?”   何文宇被噎住,气得眼珠子都快红了,他愤愤地瞪着方时,低声骂了句“贱人”。   原形毕露。   方时呵了声,正准备骂回去的时候,褚问青长腿一跨,衣角带起一阵凛冽的风,没等何文宇反应过来,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钳住了脖子。   手劲之大,差点捏碎了何文宇的骨头。   褚问青微仰起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何文宇,深邃的瞳孔里闪着方时从未看过的冷漠。   “我觉得方时的建议不错。”   “那就三十万吧。”   何文宇被捏得话都说不清楚,因为疼痛眼角流下了生理性泪水,他支吾了几声,想挣开却又不敢。   褚问青嗤了声,松手转身,看向方时时,眼底狠戾褪去,慢慢染上一圈柔意,“有纸巾么?”   方时被刚刚突如其来的一幕怔了好久,闻言条件反射似的从随身包里翻出来一包纸巾,抽了两张给他。   递过去时,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指尖微微在抖。   褚问青接过纸巾,眸光在女孩的纤秀的手指上一触即分。   那丝微抖,让他的心难以察觉地抖了一下。   这些手段不该给她看到的。   褚问青暗叹了口气,垂着眸子慢慢擦拭手指。   而这这侮辱性的画面让何文宇顿时气血上涌,揉着脖子拼命咳嗽。   他对方时的最后一点旖念荡然无存,恨不得当场掐死她。   三十万呐!够他伤筋动骨了!   “褚……褚总,这三十万我一时半会也拿不出来,而且您……您……”   您也不缺这三十万啊。   话没说完,褚问青懒洋洋打断他,“我看着那么好说话么?”   “三十万,一分不能少,少一分,我就打断你一根骨头。”   似乎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褚问青半眯起眼,“恶魔,不是白叫的。” 第4章 你也配?   褚问青没能要到方时的微信。   就连邀请她上车都被毫不留情拒绝。   不过褚问青半点不急,坐回车里时,他慢慢剥开一粒话梅糖含住,之后侧头望向在路边等车的女孩。   车窗倒影中,褚问青的神情就像一个林间漫步的猎人遇到了心仪的小白兔,既好奇又窃喜。   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逃出自己掌心。   等女孩上车走远之后,褚问青才收回视线,语气变冷,“找人盯着他。”   司机在褚问青手下两年多,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已练到极致,从褚总的语气中,便可分辨出这个他是谁。   那个撞车的王八蛋。   “明白。”   褚问青靠在柔软舒适的后座,阖上眼皮准备小憩一会儿,这时私人号码收到了一条短信。   “褚总,曹自强抓到了,现在关在车库。”   曹自强这个人名落入眼中,褚问青轻轻吐了口气,修剪得齐整的指甲在屏幕那三个字上悠悠划过,片刻后忽然捏了捏眉心,笑出了声音。   清越的声线里仿佛夹杂着冷冽的冬风,前排的中年司机只感觉脊背一凉,如坠冰窟。   每次褚总这样笑,总会有见血的事发生。   “回雅苑。”褚问青临时改了主意,让司机掉头回住处。   车外风景飞逝,褚问青反复默念着“曹自强”三个字,然后再狠狠咬碎,被他压在心底足足三年的仇恨终于迎来一个泄口。   三年前的雨夜深巷,就是曹自强差点杀了他。   褚问青在燕城房产众多,不过他从接手褚氏集团后就一直住在雅苑,因为这里是他母亲生前住的地方,有许多值得回忆的东西。   地下有个车库,一直是空的。   不过这些年改造了,陆续搬进来诸多奇怪的东西。   等的就是这一刻。   司机把车开回雅苑,褚问青理了理领口,径自走去车库。   车库门是关着的,门外守着两个人,都是褚问青这几年培养起来的心腹。   “褚总,人在里面了。”   褚问青嗯了声,两名心腹相视一眼,拉开了门。   随着门拉开,满屋子令人头皮发麻的工具撞入眼底,一个被捆在椅子上堵住了嘴的人影坐在这堆工具中,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做着徒劳无功的挣扎。   褚问青目光一扫,嘴角微勾,这个时候的他再也没有矜贵优雅的姿态,而是像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魔。   曹自强认出来了这个人,顿时勃然变色,抖若筛糠。   两名心腹低着头不敢看。   慢慢掩上了门。   不知过了多久,车库里曹自强的惨叫声已经弱不可闻,门忽然从内向外被推开。   雪白的衬衣上沾了点血迹,褚问青慢悠悠摘下套在手上的指虎丢在地上,之后接过心腹递来的白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上的血渍。   “连人带所有罪证直接丢到警局。”褚问青垂着眸子,似乎有些疲惫,“找人把这里打扫干净。”   心腹点头,等褚问青走后,他们像拖麻袋一样,把浑身血污凄惨不已的曹自强拖到了车上,最后在警局门口丢下。   至于接下来警方会从那一摞罪证中顺藤摸瓜牵扯出暗中的哪些人,这些都不在褚问青考虑之中了。   褚问青回到房间脱掉衬衣,这件价值不菲的名贵衬衣被他当成垃圾,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他去浴室洗澡。   热气氤氲中,褚问青长长地吐了口气,经年积郁的沉疴终于得到了治愈,他从未像现在这般轻松过。   ***   方时直接打车回了学校。   期间何文宇一连打来了好几个电话,在被方时挂断后,又开始发短信。   前面几条还在央求方时跟褚问青求情,由于一直没有得到回应,便开始了各种不堪入耳的辱骂。   方时一一忽视,紧接着拉黑。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等到了傍晚,整个学校几乎都传遍了她被包/养的传闻。   气急败坏的何文宇联系了几个朋友,把在疗养院门口发生的事进行了编排和造谣,之后发论坛发贴吧,甚至还假装失手发到了系里的群。   在这个故事里,何文宇是不忍学妹失足的三好学长,而方时却成了自甘堕落的虚伪白莲,一边吊着何文宇,一边攀上某土豪的大腿。   传闻刚出的时候,认识方时的人都不怎么信,可随着这事愈演愈烈,三人也就成了虎。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方时不过是表面清纯而已。   骨子里其实早就烂透了。   肖妣把链接转发到班级群的时候,故意艾特了方时。   “这说的不会是你吧?”   谁都能听出来她幸灾乐祸的语气。   方时没有理她。   在宿舍里呆坐了很久,等接到秦楚儿电话时,鼻子蓦地一酸,强撑着的一口气再也挺不下去了。   秦楚儿深知好姐妹的性子,再说何文宇这人谁不清楚他德行,而且她一个搞新闻的,哪些字眼是假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听出了方时鼻息间的颤抖,顿时倍感心疼,“小方时,我就在你楼下,我上去找你还是你下来?”   方时轻轻吸了口气,“我下来。”   初夏的夜犹带了些许燥热,秦楚儿在楼下等了几分钟,终于等到了方时。   不过短短一天未见,方时似乎更苍白了些,眉眼紧紧蹙着。   一向从容的她,居然穿着拖鞋就下了楼。   秦楚儿又心疼又愤怒,把方时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捏了捏她脸。   “不怕不怕,何文宇算个屁,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是个人渣,这事儿别怂,你楚儿姐姐替你刚到底!”   方时紧皱的眉头舒开了少许,她和秦楚儿能成为好朋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性格。   不服输。   上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秦楚儿说了,当听到褚问青就是那个“神秘土豪”时,秦楚儿愣了一秒,但当下是不是褚问青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找证据,打何文宇的脸。   方时想了想说:“何文宇给我发了几条短信,应该有点用。”   秦楚儿拿过方时手机,当看到那几条难听的辱骂时,气得柳眉倒竖,恨不得当场把他削成人棍。   短信是有用的。   秦楚儿忍着冲上太阳穴的恼火,把短信截了图。   就在归还手机时,方时手机响了。   陌生号码。   这样的号码方时已经接到十多个了,她不想接,可秦楚儿大概猜到了什么,直接摁了接通。   “喂,是方时吗?听说你长得很漂亮,价格也不贵,哥哥我活儿不错,来试试?”   轻挑恶心的语气。   秦楚儿再也按捺不住火气,冷笑一声,“这年头猪也会说人话了?巧了,我正好认识一家养猪场,现在正缺配种的,我介绍你去试试?放心,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   电话那头的男生被噎的一句话都说不上,骂了声有病,直接挂断了电话。   秦楚儿气仍未消,恶狠狠地呸了声,对方时说:“这种人别惯着,看老娘骂不死他。”   方时无奈地笑笑,“骂了两个,后面实在骂不动了就没接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方时面色淡然,甚至嘴角仍挂着浅浅的笑。   可秦楚儿却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揪住了,一抽一抽难受得厉害。   在这种摸不着的网络暴力中,方时已经很坚强了。   秦楚儿叹了口气,说:“今晚我会把截图整理好,给你写一篇洗白文稿,谣言这东西,时间长了假的也会成真的,趁现在大家还将信将疑,快刀斩乱麻。”   方时点头,“楚儿,真是谢谢你了。”   秦楚儿挑起细眉,明艳至极的眉眼立马变得勾人且凌厉。   “对付何文宇这种人渣,一定要用手段。”   秦楚儿凑方时耳边说了句悄悄话,方时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转手给何文宇打了电话,同时开了录音。   电话接通后,响起了何文宇得意洋洋的声音。   “方时,得罪了我,你现在求饶也没用了,要么你给我三十万,要么你就臭一辈子。”   方时沉默地听着,在秦楚儿的示意下,故意用一种可怜兮兮的语气说:“可是车是你刮的啊,跟我没关系。”   何文宇从未听过方时用这种语气说话,一时间更加得意忘形了,以为拿捏住了她,没必要再掩饰心底的那点龌龊心思。   他低笑了声,“三十万不拿也行,哥哥我不差这点,可有一个条件。”   方时皱眉:“什么条件?”   “陪我睡一晚。”   短暂的沉默后。   何文宇以为方时在纠结思考中。   却不料冷不防听见一声嗤笑。   “你也配?” 第5章 出头   当晚。   秦楚儿几乎逐字逐句对那篇帖子进行了批驳和控诉,同时把几张短信截图和那段录音添进了文稿。   如此一来,铁证如山。   而且字字珠玑,把何文宇的真面目撕得面目全非。   就在她准备把东西放上论坛前,秦楚儿点开了纪老师的微信头像。   作为新闻系最年轻的老师,纪蔺之就像一枝冬雪傲竹,高冷而又矜贵,可望却不可及。   但更让人折服的是他的学识。   如果放在平时,秦楚儿是万万不敢找他的,但如今为了姐妹,拼了!   秦楚儿斟酌了许久,最后忐忑地敲字,“纪老师,请问您睡了吗?”   几秒种后。   那个被她翻来覆去看过无数遍的微信头像,突兀地多了一个小小的红色数字。   纪老师居然回她消息了!而且是秒回!!   秦楚儿只觉得头有些晕,赶紧跑到卫生间掬了捧水拍脸,然后顾不上手还是湿的,匆匆跑回去,去戳手机时激动得连手指尖都在抖。   纪老师:“什么事?”   秦楚儿打了很长一段话,正准备小心翼翼发过去时,又怕字太多让纪老师看的累,于是咬咬牙全删了。   直截了当地问:“纪老师,方时那个帖子你看过吗?”   纪老师:“看过,太过主观,不可信。”   秦楚儿心一瞬间放了下去,这才是真正有智慧的人,和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挑拨是非的人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秦楚儿思索再三,把自己编辑好的文稿发了过去,“纪老师,方时是我好朋友,她确实是被污蔑陷害的,我给她写了一篇洗白帖子,您帮我看看行嘛?”   “嘛”字后面,秦楚儿怀着紧张的心情加了个“可爱”的表情。   纪老师却没有回复。   或许在看文稿或许忽视了。   秦楚儿越想越焦虑,可惜直到洗漱完也没收到消息。   快睡着已经凌晨两点了,秦楚儿脸压在枕头上,睡得迷迷糊糊。   枕边的手机忽然亮了。   纪老师发来三个字:“改好了。”   之后把修改过后的文稿发了过来。   许久过后,又弹出来一条消息。   “秦同学晚安。”   但几乎是瞬间就被撤回。   ***   第二天上午,方时的事有了大反转,有人发帖,足足三千多字的文稿,再加上几条短信截图和一段录音,深恶痛绝地控诉了何文宇的污蔑行为。   其中的文稿,从事件发生的时间、地址、人物关系一一梳理,再结合截图和录音,逻辑缜密滴水不漏,而且口吻几乎不夹带任何私人感情。   完全是在陈述事实。   客观但极具说服力。   帖子刚一发,秦楚儿就给方时甩了链接。   只短短的十几分钟,帖子就爆了,当代大学生绝大多数都有明别是非的能力,真真假假,其实心里大抵有数。   何文宇和他的几个狐朋狗友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敲了大段大段的话反驳,但他的话很快就站不住脚,舆论依然逐渐偏向方时。   帖子的楼层越叠越高,很多人都在为方时鸣不平,但其中仍有部分人冷嘲热讽。   不过眼不见为净,方时没有选择搭理这些人,和秦楚儿道了谢,主动去系里找主任,势要让何文宇为他的行为受到惩罚。   而远在燕城另一边,褚问青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鼻梁上罕见地架着一副金丝眼镜。   不过这时候,镜片下的那双眸子,沉郁得可怕。   巨大的落地窗外,霓虹闪烁,灯色如龙。   褚问青只开着一盏小灯,半边身子隐在暗影中,半晌后拾起桌角的手机,拨通了一通电话。   “待会发你一条链接,五分钟内把这几个人的ip查出来。”   褚问青报了几个昵称。   不知是不是巧合,全部是何文宇几个狐朋狗友的马甲。   至于始作俑者……呵,那三十万不知道够不够买他那身臭骨头。   ***   昏暗的酒吧包间里,何文宇和几个朋友在一起喝酒。   从有人替方时发文再到那段录音曝光,何文宇就知道自己是被坑了,这场酒喝得郁闷无比。   特别是不久前还接到了系主任的电话,说方时提供了充足的证据证明他在诬陷诽谤,严重影响了她的生活和精神状态。   这事儿已经严重违纪,系里要看他的认错态度,决定要不要上报到学校。   认错?   何文宇狠灌一口酒,酒杯砸在桌面上,哐的一声响。   几个朋友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先说话。尤其是自作聪明出主意的那人,更是不敢看他。   事情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了剧本,何文宇算是臭大半了。   后面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恰在此时,包间门被人推开,肖妣踩着高跟鞋进来,她和何文宇都是这里的常客,遇到时偶尔还会碰杯酒。   肖妣找了一圈,在角落里看到了正在抽烟的何文宇。   肖妣走过去,越过众人在何文宇身边坐下,然后故作惋惜地说:“学长,我真为你感到憋屈,明明不是你的错却非要你背锅,她方时当她自己是谁?一个土包子还真能当自己是大明星了,还学人家洗白呢?”   肖妣倒了杯酒送到何文宇嘴边,同时压低了声音,“不能让她再这么嚣张了。”   酒精和肖妣蛊惑的声音混在一起。   何文宇把酒一饮而尽,喉咙里发出凶狠的冷笑,“把我惹毛了,有的是法子搞死她。”   一场酒后,何文宇被扶着出来,因为几人都喝了酒的原因,没法开车,只好叫代驾。   半晌后,代驾到了,几人上车,狭小的空间瞬间挤满了浓郁的酒气。   何文宇确实喝多了,张口闭口都在骂人,谁也没有注意,车走的方向完全背离了学校,缓缓驶向一处陌生地带。   车在偏僻的路口停下,周围停着两辆车,那辆黑色宾利像一只潜伏在暗夜中的凶狼,雪白的大灯晃花人眼。   褚问青在车里等着,听到车停的声音后,面无表情地摘下金边眼镜。   抽出擦镜纸,不紧不慢地擦拭着镜片。   等何文宇几人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   车停的刹那,瞬间从旁边拥过来几个人堵住了车门。   而且各个人高马大、面相狠厉,一看就不是善茬儿。   褚问青穿过几人,走到车头前站定。   大灯从身后照过来,褚问青背后笼着茫茫白光,清隽的轮廓仿若圣洁的天使。   如果不是看到他抬手慢悠悠地捻动耳垂,何文宇估计还要再恍惚一阵。   当即酒吓醒了。   何文宇双目圆睁,惊恐而放大的瞳孔里映出褚问青似笑非笑的脸,和那双隐在镜片下幽深玩味的眸子。   “给你个选择的机会。”褚问青睨着何文宇,“人一共有二百零六根骨头,三十万买你其中一根?”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轻飘飘的,甚至还带着点商量的意思。   但字字如刀。   听到这话的何文宇脸色顿时煞白一片。   旁边几个狐朋狗友也都跟着吓得面如土色。   他们被拉到这个鬼地方,稀里糊涂的,连原因都不知道!   褚问青在等何文宇回答。   目光渐冷。   何文宇咽了咽喉咙,壮着胆子说:“褚……褚总,您不是给了两个星……星期的期限吗?”   褚问青带着上扬的尾调“哦”了声,抬手按住眉心,“忘了。”   何文宇如坠冰窟。   褚问青眼角余光扫向旁边的手下,手下会意,上前一把拧住何文宇的胳膊,把他按在湿冷的地面,学着电视剧里恶棍的语调,凶恶地笑着。   “要不就这只胳膊?三十万拿到手去装个假的,一样好使。”   说话间,从身旁接过一把小刀,在何文宇胳膊上比划了一下,割开一条细长的血线。   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何文宇当场就吓傻了,以为自己真要被活生生砍掉胳膊,再也顾不上什么羞耻心,趴在地上大哭不已。   褚问青无声地嗤了声,眸底的轻蔑讽刺深不见底。   这种没胆没种的家伙,碰他一下都嫌脏手。   在他的示意下,几个心腹每个都按住一人,毫不留情地把他们揍得鼻青脸肿。   褚问青没想太过火,给足教训后,留下两句话。   “第一,给你一天时间,录视频承认自己污蔑了方时。”   “第二,两周期限,三十万……一分不能少。”   之后丢下几人,驱车扬长而去。   尾灯几个闪烁,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直到车开出很远,褚问青似乎想起了什么,摘下眼镜放到一边,玩味地掀眼一笑。   年纪轻轻的,玩什么不好,偏要酒驾。   不久之后,一个匿名举报电话打到了交警大队。 第6章 聪明的人已经开始备孕了……   几天后。   何文宇因为污蔑和……莫名其妙的酒驾,被学院予以警告处分,在学院官网上挂满七天,并永久记录在案。   如此惩罚对一个即将毕业的大四生来说,已经算严重了。   不过如今的快节奏社会,没什么东西能一直新鲜下去,从何文宇发了道歉视频没过三天,这事的热度就差不多降没了。   零星的闲言碎语,方时不在乎,依然不疾不徐过着自己的日子。   这事儿秦楚儿帮了大忙,方时为了感谢她,特意选在今天请她吃饭看电影。   两人从学校出发一路往南,路上方时发现好姐妹好像有一丝不对劲。   抱着手机,时不时瞄一眼,听到消息提示音后两眼骤然放光,点开一看后又长吁短叹地放下。   像极了古代等候夫君归家的深闺怨妇。   方时看她一会儿两眼放光一会儿唉声叹气,忍不住笑了,“你这是怎么了,表演川剧变脸啊?”   秦楚儿幽怨地瞪向她:“姐姐我表演变脸也是很有魅力的好嘛!”   方时忍俊不禁:“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了啊?”   秦楚儿把手机拿到方时眼前。   当着她面点开纪老师的聊天框,然后指着那句“纪老师撤回了一条消息”,语气忧愁,“你说他到底撤回了什么啊!!”   抓心挠肝。   恨不得扒开纪老师脑子一探究竟!   方时想了想,盲猜:“或许是……晚安?”   “怎么可能!”秦楚儿立马摇头,作难以置信状,“纪老师怎么可能跟我发晚安?!”   方时:“……”   “好吧……那你觉得会是什么啊?”   “我觉得应该是……”秦楚儿丧着脸,“逻辑混乱、语言繁琐、重点不突出、专业能力欠缺……狗屁不通之类的话吧?”   方时:“……”   纪老师被你说得跟经管院那个聪明“绝”顶的张副院长似的。   做课题设计的时候,班里五十多号人,没一个不被他这样批得狗血淋头。   撤回消息这事儿,秦楚儿先入为主,满脑子都在想纪老师是不是批她了。   弄得自己一连好几天都没睡好,想问却又不敢,头发都愁掉了一大把。   前头是红灯,出租车晃了一下,慢慢停住。   司机忽然啧啧两声,看向车外,酸溜溜地开口:“有钱人就是嚣张。”   闻声,方时往窗外看去,在相隔不远的车流中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   黑色宾利静静地停在路口,同样在等红灯。   但和别人车挤车的情况不同,宾利的车后空了一大截,仿佛这是一只洪荒猛兽,迫得人不敢靠近。   脑海里浮现出褚问青的脸。   方时甚至能想象出,在那扇密闭的漆黑车窗后,男人抱着胳膊,阖起眼,靠在后座闭目养神的模样。   一丝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方时想起来前天在学院门口偶遇何文宇时的画面。   何文宇看到她就像老鼠看到了猫,吓得立马灰溜溜跑了,搞得方时诧异了好一阵。   现在想想,有很多疑点。   何文宇张狂惯了,怎么肯放下脸皮,录制视频跟她道歉?   那天见到他时,何文宇眼圈乌了一片,胳膊上缠着纱布,走路动作别扭,看着被人打了一样。   方时莫名想到了褚问青。   会是他么?   方时抿住了唇。   二十几秒的红灯结束,钢铁盒子的洪流再次涌动,在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黑色宾利像一道黑色的利箭,疾驰而去。   出租车再次晃了一下,等方时回过神的时候,那辆车已经消失在视野中了。   她并不知道,车上的褚问青并非她想象中抱着胳膊假寐,而是在看一份讲座PPT,眉眼敛着,微光中的轮廓深邃清朗。   ***   这周末经管学院有一场讲座,但和往常不同的是,这次邀请的人并非什么知名教授,而是燕城商圈某位新贵。   听说是学院领导三顾茅庐才请来的,机会十分难得!   而且人帅多金还单身,去的人肯定多。   晚上九点半,方时从图书馆回宿舍,路上收到了导员的消息,让她明天帮忙指导几个新生怎么布置会场。   在学生会组织部干过两年,方时对这方面很熟悉,而且是小事,她没拒绝。   回到宿舍后,肖妣不在,陈梦和赵思思恰好在聊明天讲座的事儿,聊得热火朝天,不一会儿就聊到“如何做豪门太太”上去了。   要是方时回来得再晚点,说不定头胎都生出来了。   真是天马行空。   “你们别被骗了。”方时把东西放到桌上,忍俊不禁。   “这种学术性讲座去听的人少,所以组织部总会弄些花言巧语来哄你们去,说是年轻帅气又多金,谁知道真人是不是个三四十岁的老大叔。”   赵思思嘿嘿笑了声,“这你就不懂啦,老大叔怎么了,豪门老男人,说不定更有魅力哦!”   说话的时候,冲方时挤了挤眼睛。   “而且……会的花样多。”   方时略窘,双颊悄无声息浮上一层薄红。   和这俩人在一起久了,她已经变成秒懂女孩了。   果然从这句话后话题就歪了,各种荤话张口就来。   方时:“……”饶了我的耳朵。   今晚肖妣不回寝,宿舍和谐了许多,方时洗漱完刚躺到床上时,手机银行忽然发了条转账通知。   银行账户里突然多了三十万!   方时当即睡意全无,急忙打开手机银行,当看到转账人和转账备注时,她紧紧蹙起了眉。   何文宇居然把钱转给她了。   备注:麻烦帮我转给他,他没给我银行账户。   他是谁,不明而喻。   方时想也不想,直接原封不动退了回去,备注:我也没有。   想什么呢?   方时觉得好气又好笑,她和褚问青加起来不过见了两面而已,真当她是褚问青熟人了?   等了一会儿,何文宇没再转账过来,方时这才安心地睡了。   ***   七月中。   经管学院门口那丛栀子花开了。   香气盈袖,如霜似雪。   学院有一处学术会议中心,专门用来接待大型会议和讲座,上午八点半,方时赶到会议中心。   里面已经有四五个学弟学妹在收拾了,看到方时,都笑着喊了声:“学姐。”   方时应了声。   他们都是新面孔,大一刚招进组织部的,应该是第一次组织讲座,做事没有分工,四五个人嘻嘻哈哈干了半个小时,才刚把卫生弄好。   讲座安排的时间是上午十点,持续一个半小时。   方时看了眼时间,还好,完全来得及。   她给几个人分别安排了任务,然后自己去演讲台试电脑和话筒。   演讲台正上方有一道滚动屏,平时有嘉宾来演讲时都会把名字打上去滚个几圈,以示欢迎和尊重。   想到这,方时问了句:“陈导员有没有说这次来演讲的嘉宾是谁?需要打滚动屏吗?”   闻声,正在往第一排放瓶装水的一个男生停了手里的动作,回答:“有,陈导员说把这行字打上去。”   说着,把手机拿到方时眼前,翻开备忘录里的一句话。   “热烈欢迎褚氏集团总裁褚问青先生莅临本院交流指导。”   方时:“……”!!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学弟一眼,“你确定吗?”   男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挠挠头,“陈导员说的,应该……确定吧。”   方时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组织部这回放出的消息居然没一句是假话。   哦不,单不单身这话先打个问号。   但真的是年轻帅气还多金。   方时麻木地把那行字敲到滚动屏上演示了几遍,看着红艳艳的“褚问青”三个楷体字,莫名想起了昨晚室友们说起的荤段子。   耳根微微发烫。   也不知道这场讲座结束后,自己那俩室友会不会和她们说的那句荤话一样。   “不懂事的人还在犹豫中,懂事的人早就开始备孕了。” 第7章 这是两人第一次肢体相触。……   褚问青一个人来的燕大。   上一次来还是一年前,他受当时经管院老院长的邀约,出席一场颁奖典礼,做颁奖嘉宾。   单纯是给已故父亲的老朋友一个面子。   没有目的。   不似这次。   九点半,褚问青轻车熟路抵达经管院,垂眼站在经管楼前的栀子花树下。   身材颀长,背形挺拔。   雪白的衬衫规矩齐整地束在西裤内,袖口卷到小臂处,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露出手腕处一块精致的腕表,另一只手捻起一枚栀子花瓣,轻轻糅烂。   鼻息间漾起浓郁的清香。   身边陆续有背着包的学生路过,无论男女,看到他时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   两三结群的女孩,甚至会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议论什么。   等了一会儿,学院里匆匆跑出来一个秃了大半的中年教授,路过的学生都叫他一声“张院长好。”   张副院长随口应了声,跑到褚问青面前时,笑得合不拢嘴。   褚问青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伸到张副院长面前,笑说:“张院长,好久不见。”   张院长立马握住他手,哎呦了一声说:“褚总是大忙人,能抽时间来给学生做场讲座,已经很难得了。”   两人客气了一阵。   张副院长邀他先去自己办公室坐坐,喝一杯茶后再去学术会议中心。   褚问青没有拒绝。   而此时的会议中心,偌大的会场已经陆续坐满。   方时坐在第一排最左边靠门的位置。   本来她帮忙安排好会场就准备撤了,可陈导员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临时又让她负责学生签到,她没好意思拒绝。   这时有两个女生签完到后坐在了她身后。   眉飞色舞地议论着。   “我敢打赌,那人就是今天的嘉宾,你看老张那殷勤的样儿,活像遇着自家祖宗似的!”   “要真是他,我保证不开小差,全程盯脸,顺便给我那几个懒鬼室友现场直播,让她们不肯来,错过养眼的机会了吧!”   “她们不来损失大了,没想到他果然和传闻一样,又高又帅!”   来的人越来越多。   两个女生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方时低着头,指尖轻轻拂过签到表。   在她微微失神的刹那,面前有人走了过去,带起的轻风中若有若无地飘着栀子花的香气。   一根手指在签到表上点了点。   方时立即回过神,以为是有学生签到,连忙把笔递了过去。   但手指的主人没接。   耳边响起淡淡的笑,和一句尾调扬起的“好巧啊”。   声音很熟悉,方时惊讶地抬起脸。   眼底蓦地撞进一双含着笑意的脸,褚问青挑着眉,忽然倾下身子假装理裤脚,其实是用只有方时能听见的声音,喊了句:“小方时。”   方时就算了,还加了个小字。   三个字,从褚问青嘴里喊出来,和从秦楚儿喊出来,有着截然不同的味道。   像是守在兔子洞口的狐狸。   不怀好意。   方时没说话,恰巧几个经管院的老师一同进门,笑着和褚问青打招呼。   褚问青直起身,佯装无事地点头微笑,临上台前,目光在方时身上多停了几秒。   然后方时就听到身后的女生压低声音,惊喜地叫出了声。   “哇哇哇,他在看我他在看我!”   方时:“……”   好吧,我也希望他这是在看你。   离讲座开始还有五分钟,褚问青从口袋里摸出U盘,正准备插上电脑时,忽然皱了下眉。   会议中心的电脑是几年前的旧版本,U盘插口还是老式插口,和他带来的并不适配。   他稍微踟蹰了那么一会儿,底下坐第一排的张副院长忙站起身,问:“电脑出什么问题了吗?”   褚问青晃了晃手里的U盘,问:“有转换头么?”   “有有有。”张副院长随手一指,“你去我办公室,靠墙的那面柜子底下有一个纸箱子,里面有转换头,赶紧拿过来。”   被随手指到的方时:“……”   行吧,她去。   临时工突然变成了正式工,方时默叹了声,顶着会场所有人的目光,去办公室拿转换头。   好在张副院长记性不错,方时顺利找到了转换头,重回会场时,又顶着所有人目光,给人亲手送到台上。   褚问青伸手接过。   勾了勾唇:“谢谢。”   方时扯出一丝假笑,礼貌地说:“不客气。”   重新回到第一排靠门的位置坐下,方时嘴角立马耷了下去,甚至用指尖在嘴角抚了下,把假笑彻底抚平。   而另一边褚问青没有耽误时间,很快调出了PPT,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   闻声,方时抬起头。   讲座的主题:物流+新媒体跨界时代的短视频传播与应用。   PPT白底缀蓝,分明利落,和褚问青这个人一样,给人一种冷峻观感。   褚问青缓缓开口,声线清冷,仿佛刚下过雨的夜晚,带着沉香木一样磁沉的质感。   方时是第一次觉得,他的声音竟很好听。   等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什么,方时微窘,忙低下头假装记录重点。   褚问青有条不紊地说着,目光每次扫掠,都会在方时身上多停几秒,然后再悄然挪开。   女孩伏在桌上,手里在记着什么,不小心露出来一小截白皙胜雪的后颈,漂亮的颈线下移,隐没在衣领间。   褚问青顿了一下,回过神再想说话时,却发现话筒忽然没了声音。   会场倏然安静。   方时停笔,疑惑地抬起脸,当看到褚问青把话筒放到一边时,才意识到这破玩意儿又罢工了。   几个学弟学妹谁也没想到赶紧去拿备用的。   场面僵了一瞬。   张副院长的脸色变得不好看了。   方时微叹,起身去拿备用话筒,这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幺蛾子,讲座结束后,不出意外肯定要被老张痛骂一顿。   备用话筒在演讲台后面的小屋里,方时从右侧绕过去,拿到话筒后自己先试了试。   然后她就听到了整个会议中心响起了自己的声音。   “喂喂喂。”   此起彼伏的低笑声在这一刻响起。   方时窘意陡生,上台递话筒时整张脸都差点烧起来,褚问青盯着她双颊的薄晕,慢慢扯起了嘴角。   接话筒时,不小心两人手指相碰。   温温软软的,像是冬日暖阳下打瞌睡的小猫。   褚问青的心痒了一瞬。   而和他相隔咫尺的方时,同样感受到了褚问青手指温暖而干燥的触感,她不着痕迹地拿开手,唇线紧绷,下台离开。   这是两人第一次肢体相触。   思绪不一。   褚问青把话筒举到嘴边,借着这个小动作,指尖轻轻勾了勾衣领,借以遮掩自己滚动的喉结。   后面的讲座没再出差错了。   褚问青声音沉稳,引经据典,讲得深入浅出,在座的老师们听得连连点头,就连单纯为了学分来参加讲座的学生们都听得入了迷。   这就是褚问青的魅力。   讲座结束后,学生们收拾好东西有序离场,走的时候笑嘻嘻的,边走边跟同伴炫耀自己拍了好多张帅哥特写。   张副院长领着几个老师围着褚问青说话,方时还不能走,得留下来善后。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张副院长哈哈大笑起来,方时往那边瞥了眼,只见褚问青比几个老师最少高了半个头,彬彬有礼地微笑着,时不时应和一句。   气势沉稳矜贵,很有点鹤立鸡群的错感。   尤其是满头乌黑发丝和张副院长的大灯泡相比,更有趣了。   想到这,方时嘴角扯开一丝好玩的弧度。   恰在此时,褚问青瞥了过来,注意到她的视线和她笑起来微弯的眼,眉梢慢慢挂上了玩味的笑。   方时低下头。   开始整理签到表,准备收拾好后交给陈导员。   这时就听张副院长喊了她一声。   “这位同学来来来,帮我们跟褚总拍张照留个纪念。”   说着把自己手机递了过来,然后拉着褚问青站到演讲台上,和几个老师一起把他围在了正中。   方时打开摄像机。   镜头里。   褚问青肩线挺直,衬衣西裤勾勒出劲实分明的轮廓,他望着正在拍照的方时,微挑着眉,弯唇微笑。   方时蓦地想起那句轻挑的“小方时”,和交接话筒时手指相触的温热。   老狐狸。   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第8章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时近晌午。   听讲座的学生走得差不多了。   张副院长把褚问青送到学院外,一路上都在挽留他一同吃个便饭。   褚问青却推说公司还有事,笑着婉拒了。   张副院长没再坚持。   送走褚问青后,他重新回到会议中心,看到正在收拾的几个学生,嘴角瞬间耷了下来。   果然是来秋后算账了。   张副院长从转换头的事一直批到话筒故障,连陈导员都被狠狠骂了一通组织能力极差。   骂了大约五分钟。   末了,他看了眼方时,话锋一转,笑着点头,“照片拍得不错。”   方时:“……”   突然有点受宠若惊。   张副院长没待多久,走了之后陈导员拍拍方时肩膀,感谢道:“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方时笑笑:“不麻烦。”   ***   学院门口的栀子花压在枝头。   七月盛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褚问青站在经管楼下的树影中,并没有急着走。   说笑声传来。   褚问青抬眸,在四五个男女生中看到了方时。   她弯着唇在笑,连那双漂亮温柔的眼睛也笑成了月牙状。   其中一个男生看到了褚问青。   低声说了句什么,几个人敛去笑,同时把目光投了过来。   褚问青长身而立,左手松松地插在裤兜里,那块精致的腕表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他抬起眼睫,目光落在几人身上,确切来说,是方时身上。   方时有些意外,不明白这家伙站在树下干什么,但转念一想,应该是在等张副院长去吃饭吧。   却不料褚问青忽然冲她招了招手。   喊她:“方时同学。”   方时:“???”   我们很熟吗?   她本来打算装聋子假装没听见,身边的某个学妹却轻轻推了她一把,小声说:“学姐,他在叫你呢。”   语气里竟带着丝丝艳羡。   方时不知说什么好。   褚问青的目光停在她身上,长腿迈开,竟然是往这边来了。   淡淡的栀子花香飘在风中,眼底的人越来越近。   相隔几步的距离,褚问青停下步子,看着方时:“听说燕大食堂很有名,不巧张院长临时有事,随口提了句,让你带我去吃午饭。”   鬼扯。   方时脑海里立马蹦出来这俩字儿。   堂堂褚氏集团老总,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还非要带着去吃食堂?   体验生活呢?   幸好身边还跟着几个学弟学妹,方时眼睛一弯,笑了起来,“实在不好意思呀褚先生,我要带学弟学妹们去外面吃,辛苦了一上午,得吃点好的补补。”   话音刚落。   刚刚轻推她一把的学妹扯了扯她的袖子,又说:“学姐,我们还是自己去吃吧,你带……褚先生去食堂吧,毕竟是张院长安排的。”   方时:“……”   好一个神助攻。   学弟学妹走得比谁都快。   经管楼下的栀子花树被清风一吹,微微作响。   方时木着脸,把不情愿三个字直接写在了脸上。   褚问青眸底漾起一抹笑,啧了声,转身往学院外走,“走吧,听说北食堂不错。”   好嘛……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   北食堂离教学区有点远,吃饭的人少很多。   餐盘在消毒柜里,方时拿了两个,递给褚问青一个。   这里最出名的两道菜,一道是酱焖肘子,一道是肉松小鱼。   本以为像褚问青这种阶级的人吃不惯食堂的大锅饭,可事实证明,方时想多了。   褚问青坐在靠窗的一面,窗户开了一半,微风掠过发丝,他夹了一块金黄酥脆的肉松小鱼递入口中,细嚼几口后咽下去,然后笑眯眯地盯着方时脸看。   他比方时高了近一个头。   视线下瞥,女孩乌黑的发丝下,皮肤白得赛雪。   方时不大爱吃肉,所以她的餐盘里除了西兰花就只有几块豆腐。   “怪不得这么瘦。”   周围人声嘈嘈,褚问青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方时耳朵。   不等她反应过来,褚问青已经夹了一块肉松小鱼放在她的餐盘上。   黄灿灿的,散着肉松和鱼香。   方时倏然间情绪翻涌,握着筷子的手默默收紧。   “女孩子太瘦了不好看。”   褚问青又拨了一筷子酱焖肘子过来,之后放下筷子,右手肘弯撑在桌上,指尖似有似无地掠过耳垂。   微微偏头看着方时,就像看一只不爱吃饭的漂亮小猫。   方时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刚刚涌上心头的莫名情绪到现在都没淡去,在心尖诡异地打着圈。   肘子和肉松小鱼她都没动。   微微抿着嘴,唇上沾了点油,泛着莹润的红。   气氛冷了一瞬。   方时忽然抬起脸,眉心拧着,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褚问青唇角笑意仍在。   手肘却慢慢拿下去,漫不经心地拾起筷子。   “见过。”   不等方时追问,褚问青懒洋洋地抬起眸子,说:“见过三次。”   第一次在酒吧门口。   第二次在疗养院。   第三次……在会议中心。   方时想了想,确实是三次,可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的问话里,有一个“以前”。   时间过了三年。   当初雨夜深巷中那个浑身泥泞的亡命徒,已经摇身变成了别人口中又敬又怕的褚总。   她认不出来,很正常。   褚问青又吃了一块肉松小鱼,之后端起免费的紫菜蛋花汤抿了一口。   清汤寡水。   半点滋味都没有。   褚问青放下汤碗,目光一瞥,见方时在那块肉松小鱼上小小咬了一口,小鸡啄米似的,他想起了个主意,故意说 :“这顿饭刷了不少钱吧?我给你报销。”   说着拿出手机。   “我微信转你?”   方时却熟知他这一套,明摆是打着报销的名义来套微信。   和上次在疗养院门口直接开口要联系方式相比,这招已经高明多了。   方时放下筷子,嘴角弯了下,眨着眼睛,笑容真诚。   “褚先生远来是客,作为燕大学子,请一顿饭是应该的,谈钱不就伤感情了吗?”   话说得漂亮。   意思也很明确:钱我不想要,微信你也别想要!   褚问青心知肚明,也不再强求。   狐狸终于找到了兔子窝,怎么会让兔子逃走呢?   午饭后,方时把褚问青送到燕大门口,之后找了个借口先跑了。   褚问青站在夏风拂动的路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捏着眉心笑了声。   很快司机来接他。   金秘书候在一边,躬身拉开车门。   上车后。   金秘书递过来一个信封,恭敬道:“褚总,这是上午公司收到的,署名何文宇,里面有一张银行卡。”   褚问青嗯了声,并没有接。   “回头送去公益基金会。”   “是。”   一路疾驰。   车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前停下。   褚问青理了理袖口,望向庭院后的那栋豪奢洋楼,眸色冷然。   这栋专门置来当父亲和继母婚房价值上亿的豪宅,自父亲病逝后,他就很少来过了,但每周都会让人来清扫一遍。   宽大的铁艺院门缠满了淡红的藤本月季,这是继母最喜欢的花,适应性强好养活,栽了近二十年了依然繁茂,每年这个时候红绿相映,非常漂亮。   但褚问青只觉得刺眼。   从未喜欢。   院门是开着的,褚问青推门进去。   庭院很大,种满了各种花树。   其实靠墙种满蔷薇的那块地方,曾经是一片小湖,里面养了许多锦鲤,继母吃完早餐后最喜欢坐在湖边喂鱼。   她脚滑落湖的那天,褚问青正准备去上学。   看到这一幕后,忘了喊也忘了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脸色吓得煞白。   等家里的仆人意识到不对劲时,继母已经溺水而亡。   从那以后这片湖就被父亲填了,种满了大片大片鲜红的蔷薇。   褚问青也被当作冷血怪物不受待见,几年后,直接被开始酗酒的父亲丢去了国外。   回忆在此戛然而止。   褚问青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令人心悸的冰冷微笑。   然后……   一脚踹开了门。   屋内正在翻箱倒柜的男人吓得直接坐倒在地。   “褚……褚问青。”   冷漠的笑容从嘴角蔓开。   褚问青扬着眉,拉长了声调,问:“你在这儿做什么呢?房三舅舅?”   房三舅舅四个字一出口,房文光当即吓得冒出了一圈冷汗。   这哪是什么亲切的称呼!   分明是恶魔的呓语啊! 第9章 你好,我是来面试的。……   夏风轻拂。   庭院门上的藤本月季簌簌而动。   屋内的房文光同样在瑟瑟发抖。   房文光是房家四兄妹中最小的那个。   自他姐姐嫁入褚家后,他们三兄弟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好日子,可本已牢牢握在手里的富贵荣华,却在褚问青回国后烟消云散。   他们从未想过□□的计划会失败,自然也没想过失败的后果。   在房家三兄弟的眼里,褚父死了,区区一个褚问青,毛头小子而已,能起什么风浪?   但他们小瞧了褚父对儿子的爱。   虽然他对公司撒手不管,酗酒嗑药,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但谁也没料到,在弥留之际,他竟然瞒过他们的耳目,偷偷立了遗嘱,并恳求孟乾带着遗嘱和名下所有的资产文件,亲自送到国外,褚问青手里。   “你在找什么?”   褚问青视线扫过房文光的脸,后者立马觉得自己仿佛被冰刀剐过,每一寸皮肤都隐隐作痛。   房文光支支吾吾不肯说。   褚问青嗤了声,垂着眼,漫不经心转动腕表,“怎么?想打这房子的主意?”   房文光被点破了心事,而且被抓了个正着,在褚问青这只狡猾的狐狸面前,抵赖是没有用的。   或许是即将被银行强制没收房产的恐惧给了房文光勇气,他破罐子破摔,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褚问青。   “这栋房子当初记在了我姐姐名下,现在她死了,自然由我们三兄弟继承!”   这栋豪宅,价值逾亿。   如果顺利到手,他们兄弟三人的燃眉之急立马就能得到解决,不仅能还清银行的债款,还有富余。   但他万万没想到,几乎从不踏足这里的褚问青,居然闻风找来了。   房文光并不傻,自然明白这里有褚问青的眼睛,刚刚那句狠话说完,他忽地来了胆气。   “按照国家法律规定,房产证上是我姐姐的名字,那这个房子就是我姐的!”   褚问青静静听他说完,掀起眼皮睨着他,眼底的讥讽毫不掩饰。   “房产证?你有么?”   闻言房文光嗓子一噎。   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来这里,本就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找房产证,不想东西没找到,褚问青就跟来了。   “去房管局补办一本也很简单。”   皮鞋砸在地板上,每一下都像擂在心脏。   房文光眼看褚问青慢慢靠近,吓得往后直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凉的墙壁,才终于忍不住,吓得面色惨白。   褚问青在他面前站定。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胆小懦弱的可怜虫。   冷漠嗤笑:“前提是我那可怜的继母还活着,不是放在公墓里一抔冷冰冰的骨灰。”   房文光瞬间心如死灰。   靠着墙慢慢跪倒在褚问青脚边。   ***   暑气渐浓。   宿舍阳台上的吊兰长长地挂了几串,苍翠欲滴,长得倒是茂盛。   最近两周都是考试周,方时明天还有最后一门选修课要考,而且是开卷,所以她就没想着去自习室,而是待在了宿舍。   头顶的小风扇旋开凉风。   方时把可能要考的地方做好标记,之后合上书页,弯腰拎起水壶准备倒水。   这时门被人重重推开。   方时的床铺临门,门开的动静太大,一阵烈风直接吹到了脸上。   肖妣似乎心情不好,黑着脸把包摔在桌上。   她这种样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方时倒了半杯水,滴了几滴蜂蜜进去,拿勺子搅了几下后,只听对床的肖妣冷冷笑了起来。   “方时,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   肖妣靠着床,斜瞥过来。   “像你们这种普通家庭的子女,从小接触的少见识的少,除了学习看书,几乎没有别的烦心事了,像关在笼子里无忧无虑的麻雀,多让人羡慕。”   你们这种普通家庭?   方时搅着蜂蜜水的勺子顿了半晌。   她从小生在江南水乡,家里做点小生意,父母恩爱,家庭和睦。   生活平凡普通,但别有滋味。   怎么落在肖妣口中,就变成了她讥诮鄙夷的筹码了?   蜂蜜水的热气散没在空气中。   头顶的风扇呼呼作响。   方时放下水杯,转身直视着肖妣,漂亮的眸子弯了弯。   “别羡慕我呀,我羡慕你还来不及呢。”   “家里有钱,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不像我,没哥哥宠也没妹妹疼,好在爸妈都把我当宝贝。”   方时故作唏嘘。   学着肖妣刚才的讥诮语气,慢悠悠地说完最后一个字。   话至此。   肖妣的脸色倏地难看起来。   肖家人丁兴旺,七岁时肖家人找到她,把她从亲妈身边抢走,本以为自己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流落贫民窟的富家少女被接回家族,成为全家最受宠的小公主。   但有的故事只能存在于电视剧中。   现实里,除了电光幻影就只有指尖泡沫。   肖妣自取其辱,气得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   宿舍气氛僵了一阵。   肖妣最终瞪了方时一眼,转手拎起桌上的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时觉得好笑。   好端端的,这是干嘛呢?   她走到门口,准备把门关上,恰在此时,对门宿舍有人出来,看到方时,笑着打了声招呼。   聊了两句后,那人问方时:“你看了学院发布的保研简章了吗?”   方时摇摇头,“平时不都是八月才出吗,今年怎么这么早?”   “谁知道呢?”那人叹了口气,“你成绩这么好,想好了保本校还是哪儿吗?”   方时成绩拔尖,从小到大都是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考上大学也是如此,三年来成绩在系里都是名列前茅。   燕大经管院在国内属于最顶尖的那一小撮儿。   要是能成功保研本校,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   可方时犹豫了。   她冲对门女生笑笑,“还没想好呢,到时候再说吧。”   回到宿舍后。   方时端起尚有余热的蜂蜜水走上阳台。   那丛吊兰随风轻摇,她的思绪也随之轻摇。   ***   燕大的暑期正式来临。   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伴着蝉鸣,在偌大的校园里此起彼伏。   方时今年不打算回家,她考完试后给几家公司投了简历,准备找实习。   秦楚儿本来也不打算回的,准备和方时一起找实习,可临时家里出了点事,没辙,只好放了方时鸽子。   七月下旬。   阳光盛辣。   方时化了点淡妆,束起马尾,生疏地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套裙,站在路口的树荫下等车。   面试的那家公司离燕大只有几公里,是一家证券公司,正好招实习生,而且给的待遇还不错。   暑气灼人。   不一会儿额头就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等了几分钟,叫的网约车终于来了,车内的空调很足,方时坐在后座,轻轻吐出一口气。   幸好今天的司机师傅不是个话多的,一路无话,下了车后,方时仰头看向这栋两百多米高的大楼,心里忽然有些发憷。   毕竟久在校园,见识得少。   默默给自己打了口气,方时再次确认了一下面试地点,证券公司在这栋大楼的第三十七层。   走进大楼。   进出的男女几乎都穿着干净利落的正装,和他们比起来,方时即使穿着西装套裙,可在这群人中,依然格格不入。   压下心头的紧张,方时走进电梯,红色数字一格格跳动,很快到了三十七层。   出了电梯,正前方就是“华茂证券”四个黑底大字。   方时走到前台,礼貌地打招呼:“你好,我是来面试的。”   前台是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   似乎刚刚哭过一场,眼圈红红的。   听到声音,女孩立马擦了下眼睛,抬头时脸上已经扬起了微笑,“好的,请跟我来。”   嗓子有些涩哑。   确实刚哭过。   方时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说不定女孩遇到了什么感情或工作上的挫折,被她撞见这一幕已经很尴尬了,她能做的只有假装没看到。   女孩领她穿过密集的工位去面试处,在路过总经理办公室时,方时明显感到她肩膀抖了一下。   办公室里寂静无声。   其实不仅如此,整间公司都寂静无声。   气氛也很古怪,应该说太沉重了,就像乌云压在了头顶,闷得人喘不过气。   前台女孩把方时带到人事处后就离开了。   门关着,里面似乎有人正在面试。   方时在门外的空椅子上坐下,简历拿出来摊在腿上,刚看一眼,就听见不远处的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有了响动。   熟悉的声音传来。   依旧清冷磁沉,平静的语调毫无温度。   “下次方案里再有这种虚假记载和误导性陈述,你这个位置就别坐了。”   褚问青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公司里的所有员工都默契地把头埋了下去,就连远在前台的年轻女孩也赶紧抹了下眼角,正襟危坐露出八颗微笑牙。   方时望着他的背影。   宽肩窄腰,包裹在西裤里的两条腿又长又直。   隔着好几米的距离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难以言述的压迫气场。   褚问青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回头。   漂亮温柔的眸子宛如星辰撞入眼底。   方时赶紧低头。   假装在看简历,露出了马尾下一小截干净雪白的后颈。   脚步声停了几秒后再次响起。   直到上一个面试的人出来,方时才重新抬起眼睫。   面前空荡荡的。   褚问青已经走了。 第10章 果然是老狐狸。   电梯缓缓向下。   褚问青望着门上倒映出的修长身影,忽然低笑出声。   他笑得突然,金秘书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褚问青问他:“金秘书,你最近是不是累了?”   金秘书心咯噔跳了一下。   老板一般这样问,要么是下属干活松懈需要敲打,要么是真的体恤员工。   但褚总不是一般的老板。   金秘书跟他这么久,自然心知肚明。   他是嫌自己消极怠工了??   金秘书用最快的速度回想了一遍自己这几天的工作状态。   花浇了鱼喂了正事也干了……   消极怠工……没有啊……   金秘书只觉得嗓子发干,扯起嘴角,强颜欢笑,“不累,很充实。”   褚问青“啧”了声,明显对他这个回答很不满。   “华茂证券这边我需要你帮我盯着,必要的时候可以常驻。”   金秘书有些疑惑,“那您这边?”   文件汇签、会议纪要、联络工作、浇花喂鱼、端茶倒水等等……谁来干?   这时,“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褚问青大步走出,没有回头,只有一声轻笑从前方传来。   “再招个实习秘书。”   ***   面试过程远比方时想象中更加顺利。   她前脚刚回宿舍,后脚就收到了面试成功的通知。   不过奇怪的是,她面的明明是华茂证券,怎么短信中让她带好相关资料去“TNA创投”办理报到事宜?   短信中甚至还给了一个新地址。   让她后天上午九点准时报到。   宿舍无人。   方时坐到桌前,笔记本屏幕慢慢亮起,她连好网,打开浏览器,输入“TNA创投”。   TNA:The New Age。   新时代。   褚氏集团旗下最大的公司。   行业涉及广泛,涵盖了企业互联网、智能系统、先进制造、生物医药等诸多板块。   成立至今短短三年。   管理资产总额已逾百亿,美元和人民币基金各有若干。   屏幕中创始人那一栏。   男人定格在相片中的英俊面庞,逐渐和记忆中那张扬唇轻笑的脸重叠。   在华茂证券,他明明看到自己了,可……   方时关掉浏览器。   默默抿起唇。   两天后。   方时带着资料抵达TNA创投,去人事处办理入职手续时,人事部经理多看了她好几眼,笑眯眯地说:“小姑娘前途无量啊。”   方时不明所以。   经理却意味深长地笑着,不再多说。   能做到人事部经理这个位置,他早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面前的女孩温眉软眼,微笑时两眼弯弯,皮肤细腻雪白,典型的江南女子。   穿衣风格干净简洁,也尽量往职场靠了,但浑身上下难掩学生气。   不过,她可是金秘书亲自从子公司要来当“总裁实习秘书”的人,背景能简单吗?   反正自己肯定惹不起也怠慢不起。   入职手续办好,经理亲自带她去座位,顺便带她熟悉公司环境。   “你的职责呢,就是协助金秘书处理褚总日常行政事务,具体工作金秘书会跟你细说,我就不赘述了。”   公司空间宽敞,窗明几净。   各色男女或端坐电脑前处理事务,或聚在一起小声攀谈。   但声音很静。   静到方时听到“褚总”两个字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恍惚了好几秒。   脚步不觉顿住。   人事经理疑惑回头,“有什么问题吗?”   方时心里波澜骤起,但很好地控制了表情,立即摇头,“没有。”   她很奇怪。   自己明明是找的业务实习岗,怎么就变成褚问青秘书了???   一路到总裁办公室门口。   人事经理放缓了脚步,笑脸收去,变得面色凝重,如临大敌一般。   仿佛门后坐的不是褚总,而是一只洪水猛兽。   他压低声音,不敢大声说话,“到了,金秘书应该在里面,你去找他就行了。”   说完忙不迭撤了。   方时一个人站在门前,想了想,抬手准备敲门。   手尚未碰到门板。   门从里面开了。   从中走出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了丝审视意味。   “你是方时?”   方时点头。   “褚总去开会了,你先进来吧。”   金秘书转身,方时跟在他身后进了办公室。   空旷、开阔、明净。   内部陈设和金秘书的头发一样,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办公室内隔了一个小套间,说小,其实是和整间办公室相比,实际上比人事部经理的办公室还要大。   小套间里有两套办公桌椅。   所有东西配备齐全。   金秘书指着空闲的那套,说:“你以后就在我对面办公,主要负责协助我处理文件的汇签收发、整理会议记录等行政事务,当然,还有一些杂事需要帮忙。”   金秘书从套间出来。   指了指靠窗的一丛绿树,“褚总很喜欢这株龙血金丝竹,要记得每周至少浇一次水,水量控制在300毫升。”   方时默默记下。   金秘书手指一转,指向靠墙的一整面鱼缸,里面有几条趴在缸底慢悠悠晃着尾巴的魟鱼。   “那几条从巴西运来的纯血黑白皇冠,每72小时就要滴流换水,具体操作后面我会教你。”   方时:“……”   感觉自己离浇花养鱼的养老生活更近了。   金秘书交代了一些事宜,之后拿出一份行程表给方时,语重心长地说:“我会带你几天熟悉流程,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行程表上是褚问青这几天的工作安排。   几乎从早到晚,没有半点间隙。   龙血竹绿叶摇曳,鱼缸里水波轻摇。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脚步声。   方时目光仍停在行程表上。   只听金秘书毕恭毕敬地喊了声:“褚总,这位就是您吩……”   话未说完。   褚问青凉凉地瞥向他。   金秘书急忙清了下嗓子,迅速反应过来,话头顿转,“华茂证券那边替您招的实习秘书。”   “方时。”金秘书提醒:“这是褚总。”   面前的男人身段笔挺,穿着剪裁得体的白色衬衫,外搭一件灰色的西服马甲。   袖口朝上卷了几道,露出一小截劲白的小臂,扣在手腕处的腕表明晃晃的。   方时视线在他鼻梁上架着的金边眼镜上停了一瞬,略微有些诧异。   之前从未见他戴过。   褚问青看向她,神情自若。   方时抿了下唇,轻声喊:“褚总。”   褚问青气定神闲地“嗯”了声,然后径自坐回办公桌后,身子微微后仰靠在真皮办公椅里,椅子甚至还左右转了转。   金秘书的一颗心也随之转了转。   忽然有点伤感。   自己跟在褚总身边这么久,从未见过他有过这样俏皮的小动作。   看来方时来了,褚总心情确实不错。   哎……   短暂的沉默。   褚问青摘下眼镜随手放在桌角,敛了敛眸,面无表情地对金秘书说:“你先去忙吧。”   金秘书伺候了他三年,哪能连这点话外音都听不明白?   褚总这明摆是赶他走呢!   金秘书默叹了声,“是。”   走前,还不忘把门关上。   空旷的办公室,两人一坐一站。   褚问青眸光停在方时脸上,嘴角轻轻一扯,“小方时,好久不见。”   “小”字上加了重音。   和当初在学术会议中心一样,透着满满的老狐狸味。   顾及这家伙现在是自己的大老板,方时没把吐槽的话说出口,而是软软一笑,“ 褚总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前天下午不刚见过一面吗?”   褚问青知道她说的是华茂证券。   忍着笑反问:“没忘,可是都两天没见了,不是好久是什么?”   果然是老狐狸。   方时偷偷磨了磨牙。   褚问青见好就收。   手指在桌上敲了一下,“下午有一个会,中午吃完饭你跟我一起去,上午没什么事,你就想想吃什么吧。”   想想中午……吃什么?   办公室有一块欧式复古大钟,方时看了眼时间。   现在才十点钟不到。   你就让我想午饭吃什么?!   老板,我真的是来上班的吗?? 第11章 褚总对这小秘书的偏爱也……   TNA创投有几条红线。   其中最狠的一条:严令禁止在公司吃外卖。   原因是褚总有一次中午路过,闻到那些油腻味道时,不经意皱了皱眉。   两天后,就被眼尖手快的人事部列入了红线之一。   所以当几个女白领结伴去楼下餐厅吃饭,蓦然撞见新招来的实习秘书竟然在电梯口等外卖时,各个表情丰富。   有人幸灾乐祸:“等着瞧吧,不出一分钟,她就得拎着外卖灰溜溜出来。”   “要不咱在这等等?”   “好啊,我也很好奇褚总会不会把她赶出来。”   一分钟后。   确切来说是一分十三秒。   方时拎着原封不动的外卖出来,嘴角轻轻撇了一弧,明显不乐意了。   心疼了两秒,正要丢进垃圾桶时,方时抬眼一瞧,刚刚那几个准备去吃饭的女白领仍站在电梯口,面色戏谑地看着她。   压抑或放肆的嘲笑声响了起来。   “我就说嘛,她肯定会被赶出……”   “出来”两个字还没说完,几个人猛地住嘴收笑,毕恭毕敬地喊了声:“褚总。”   褚问青踩着皮鞋出来。   脸色微沉。   看到几人围在一起,褚问青皱起眉,“站这里干什么?”   其中一个胆子大点的干巴巴笑笑:“等电梯,准备去吃饭。”   幸好电梯这时来了,及时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几人迅速挤进电梯。   门合上的一刹那,她们松口气的同时忽然听到一声低叹。   “外卖不健康,还是我带你去吃吧。”   电梯门彻底关严。   几个白领面面相觑。   “褚总对这小秘书的偏爱也太过了吧?”   ***   午饭最终是和褚问青一起吃的。   饭间,褚问青以“秘书要及时回应领导各项事务安排”为由,成功要到了方时微信。   得逞之后。   褚问青慢悠悠端起杯子,水光微晃,他的眼底同时晃过一圈笑光。   回到办公室后,刚坐下,金秘书就给了方时一份文件,让她去复印几份。   下午两点会议室各部门主管开会。   金秘书临时有事,由方时协理会议相关事宜。   两点不到。   会议室长条桌两侧已经坐了七八个人。   平日里相谈甚欢的各部门主管,此时都一语不发,沉默地坐着不动,宽敞的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桌子最前端的椅子是空的。   褚总还没来。   又等了几分钟。   两点整,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褚问青面无表情地进门。   各主管纷纷坐直身子,抬眼的一刹那,蓦地看见一个陌生的小姑娘抱着一摞文件,跟在褚总身后进来。   往常身后跟着的都是金秘书。   看来她就是褚总新招的实习秘书了。   看小姑娘长得漂亮秀净,温温软软的,有人不免有了别的想法,表情玩味起来。   褚总啊褚总……   原来你也不再是天上人,已然落为凡间客啊。   褚问青落座。   视线扫过。   空气于这一秒仿佛凝滞不动。   各主管赶紧调整好了面部表情,绷着脸,一个比一个严肃。   方时看了眼会议室,只有长条桌最后还有个空位置,她应该就坐那吧?   想到这,她抱着文件往后走。   没走两步,褚问青忽然叫住了她,目光投向右手边的投资主管。   “你们都往后坐一坐。”   猝不及防被点到的投资主管:“……”   于是整整右边一列,齐刷刷往后挪了一个座位,把右手边最靠近褚问青的座位留了出来。   他这样明目张胆偏袒她。   不会惹得一众高管不满吗?   方时初来乍到,没见过这种光景,犹豫了几秒,才小心翼翼落座。   金秘书临走前好心提醒过,今天的这场主管会气氛可能会很沉重,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别怕。   方时当时还在想开个会怕什么。   但眼下这场面,人前光鲜亮丽的各部门老大,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要么一动不动盯着面前的资料,要么在本子上不知道写些什么,谁也不敢先说话。   气氛果然沉重。   方时不禁也紧张起来。   等了片刻。   褚问青手指敲了敲桌子,开始开会。   各主管立马正襟危坐,特别是投资主管,缩了缩脖子,就像是学校里犯了错的小孩,随时准备挨骂。   他这样一动,坐他手边的方时更紧张了。   握着笔的手默默紧了紧。   TNA创投半年前跟了一个生物医药项目,主要聚焦自身免疫疾病这一块,经过内部评估,分析出其市场需求巨大、行业前景很好。   但最近的B轮融资发生了一些意外。   由于对方技术团队经验的缺失,开发的创新药物并没有达到所预期的效果,由此造成了很大的运营风险和经济损失。   跟投的几家投资公司陆续撤资,只有领投的TNA创投还在犹豫。   是撤资及时止损?还是放手一搏,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复康那边刚送来一份文件。”褚问青看向方时,“给他们一人一份。”   闻声,方时起身,把那摞文件一一发给诸位主管。   文件装订得整整齐齐。   纸页犹带着墨香。   是一份《自身免疫药物动物试验研究报告》。   会议室很快响起纸页翻动的声音。   方时回到位子坐下,挪动椅子时安静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她微微低头,指尖抚上纸页,翻开了手头的文件。   不过这份试验报告实在和自己所学专业相去甚远,当看到其中“蛋白质泛素化、来那度胺”之类的专业术语时,方时忍不住皱了下眉。   她看得认真。   褚问青也看得认真。   会议室只有哗哗的翻纸声。   高层主管们都埋着头。   褚问青靠在座椅里,右手撑在椅边,指尖轻轻捻过耳垂。   眸子里映着女孩姣好干净的侧脸和细细的眉尖。   仿佛雪山含黛。   褚问青默默在心中拽了句比喻,似乎觉得自己这个说法很妙,眼尾轻轻一挑,冷峻的面容顿时柔了几分。   “褚总,这份报告……”   投资主管有疑问,抬头准备问时,恰好撞见自家老板目不转睛盯着如花似玉小秘书看的画面。   “嗯?”   褚问青掀了下眼皮,视线转到他脸上。   冰冷的,不满的,意味难明的。   投资主管想说的话顿时梗在了嗓子眼,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褚问青稍稍坐直了身子。   敛回神,开始谈正事。   “刘主管,你刚刚有话说?”   刘主管默叹了声。   老实答道:“我明白这份报告的意思,复康那边调整了药物的分子结构,动物实验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假以时日说不定真能研究出来,他们这是不想让我们撤资,所以才送了报告过来。”   褚问青淡淡点头:“你有什么看法?”   刘主管犹豫了下,“研究周期太长,如果继续追投的话,短时间内资金难以回笼,而且不确定性太高,风险有些大。”   他说得没错。   其他几个主管也都赞同点头。   生物医药研发周期长,所需的资金又是天文数字,在其他投资人陆续撤资的情况下若是继续追投,一旦没有成果,好几亿资金就会打水漂。   及时收手,及时止损。   褚问青静静听着,神色平淡,面上不露情绪,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越沉默。   主管们越心慌。   今天其实已经很出乎他们意料了,褚总不知怎么地,一句冷话硬话都没说,气氛远没想象中那样沉重。   刘主管悄悄用眼角余光瞥了眼身侧的小姑娘。   干净秀气,文文静静的,一边听一边做记录,偶尔露出点沉思的模样。   再联想到褚总方才“深情”凝望的眼神。   刘主管心想。   或许是因为她?   正想着,一直久未开口的褚问青忽然啧了声。   会议室一瞬安静。   他用手点了点桌子,言简意赅地下了决定。   “继续追投。”   主管们闻之大惊,但随即又恍然。   如果褚总和他们一样思维固化保守,那能坐稳现在的位置?还能是商圈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魔”吗?   在主管们纷纷为褚问青的智慧和胆量折服时。   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在座的众人循声望去,是那刚来的小秘书。   竟敢在褚总开会的时候手机不静音,真是年纪小胆子大啊!   众人目光有唏嘘,有同情,也有看戏。   方时也意识到了不好,手忙脚乱地去按手机。   但越心急越容易出错。   铃声响了好几秒才被摁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方时抿着唇,因为羞愧,双颊微微泛红。   如果按照以往的真实事例,下一秒就该是褚总冷着脸说:“出去。”   然后再扣掉本季度一半奖金。   可万万没想到。   一向冷漠无情的褚总,竟然用主管们这辈子从未听过的柔和语气说:“没关系,下次注意就行了。”   众主管:“???”   明明我们当初手机响,你可不是这样的!! 第12章 “你谈过恋爱吗?”……   会议室内有一座黑白拼色挂钟。   钟摆滴答作响。   这场会没持续太久,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褚问青有事先行离开,他走后,偌大的会议室里蓦地松了口气,随即攀谈声和说笑声响起。   气氛和褚问青在场时截然不同。   方时得留下收拾东西,就没急着走,默默等主管们离座。   她安静地坐在原位,垂着眸子,纤秀的手指扶在桌角。   唇色是淡淡的红,就像骨瓷花瓶里斜放的一枝干木槿花。   清清冷冷的,仿佛有一圈无形的屏障,将她和会议室内的喧嚣热闹隔开。   这小秘书毕竟是褚总身边的人,主管们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玩笑话后,焦点自然移到了她身上。   不过大家都是成精的狐狸。   虽然好奇,但终究没敢说什么。   等众人散去,方时开始收拾桌椅,收拾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又响了。   仍是秦楚儿。   会议室没人,方时想想还是接了。   秦楚儿:“狗子,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方时:“刚刚在开会呢。”   秦楚儿:“你这么快就找到实习了?!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呢!”   方时叹了口气,“刚找到的,晚上下班我给你打回去跟你细说,现在还要上班。”   秦楚儿:“行吧,那你先忙。”   ***   世上竹子共有一千五百多种,靠着落地窗笔直苍翠的这株,竹干色似朱血,满布鱼子一样的纹路,被称为龙血金丝竹。   褚氏宗祠后院种了满满一园。   褚问青从中迁了一株过来,养在了办公室。   方时从会议室回来后,一抬眼,只见褚问青立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把剪刀,专心在给竹子修剪枝叶。   肩背笔挺,灰色西裤包裹下的两条长腿分外惹眼。   方时默了两秒。   低声道歉:“对不起,我忘了给手机调静音。”   听到动静。   褚问青正在修剪竹叶的手指停了下来,忍不住勾了勾唇,但他忽然起了玩心,转身时,唇角的笑意立马消失无踪。   他缓步走到办公桌前,把剪刀放下后抽了张纸巾擦手,敛着眸,良久后目光转到方时脸上,神色寡淡,没什么情绪。   方时心里顿时没了底。   实习第一天就出了这种差错,活该要被批。   “知道就好。”   褚问青的声音也是淡淡的,不冷不热,“做错事就该受罚。”   受罚?   方时抿着唇,没说话。   想起她午休时去卫生间,听到两个女孩在低声吐槽“褚总阴晴不定、有点吓人”之类的话。   似乎有点道理。   连续三次相遇,褚问青斯文优雅,行为举止并没有传言中那般狠绝冷血。   或许是他伪装的好,或许是自己眼拙。   方时全然忘了他还有个“恶魔”的称号。   由此陷入了误区。   幸好一句“受罚”把她重新拉了回来。   受罚就受罚吧,总不能罚她半个月工资吧……   正当她在心底默默叹气时,眼前忽然递过来一只手。   手指干净有力,指节分明。   掌心躺着一枚咖色糖纸包裹的糖粒。   方时微微愣住。   这熟悉的包装,是她以前最喜欢吃的那种话梅糖。   无论去哪,兜里都会放两粒,吃完就连糖纸都舍不得丢,书页里不知夹了多少。   但自从去年拔了两颗蛀牙后,她就再没吃过了。   现在突然看到,莫名有些心动。   “不吃么?”   见她迟迟不伸手拿,褚问青啧了声,“不罚你别的,只罚你吃颗糖。”   方时:“……上班时间能吃糖吗?”   她的嗓音清润润的,但语气里带着丝不确定,眸里的渴望和欣喜也没瞒过褚问青的眼睛。   褚问青忍着笑。   “给你五分钟吃完,就不算你上班开小差。”   方时伸手去拿。   捏着糖纸一角,尽量避免指尖碰到他的掌心。   小心翼翼的。   仿佛碰到他就能怀孕了怎么着?   褚问青在心底无奈地啧了声。   糖纸被拨开,黑色的小小一粒被放入口中,舌尖上蓦地绽起奇妙的酸甜滋味。   方时不禁满足地眯了眯眼。   她原本就长了一双温润漂亮的眼睛。   微微眯起的时候,就像一弯清亮的月色,好看又迷人。   目光在女孩眉眼间一寸寸描摹。   褚问青把这一幕牢牢记在了心底,每次回想起来,都像吃了一粒话梅糖,酸甜可口。   他扬起眉,“你很喜欢吃话梅糖?”   许是吃到了心念已久的糖果,方时心情好了很多,毫不掩饰自己对话梅糖的偏爱。   “对呀,话梅糖的味道和谈恋爱一样,有时酸有时甜,两个身心彼此吸引的人在一起,就像糖浆裹着话梅,每一处都浸满了酸甜的滋味。”   这番话她说起来行云流水。   俨然还带着点回忆的味道。   褚问青眸色暗了下来,喑着嗓问:“你谈过恋爱吗?”   初恋是谁??   谈过几次???   是不是还念着前任????   话梅糖一旦吃到最后,糖被嚼碎后就只会剩下其中话梅的酸味。   方时眨了下眼。   “没谈过啊。”   褚问青一颗心瞬间落了地。   眸色回归平静。   隐隐窃喜。   后面的三连问,自然也没了问的必要。   他扯着唇,“那你对恋爱心理学研究得挺深。”   方时有些赧颜,“高中偷偷看了几本小说,印象比较深而已。”   “听你说得头头是道。” 褚问青闷笑了声,“原来是纸上谈兵?”   似乎是想起了高中时的趣事,方时眼底悄悄溜过一抹缅怀,她轻轻叹着气,“时间过得太快,转眼间都这么大了。”   家里已经在催了。   可仍没遇到合适的。   鱼缸里的鱼闲适地甩了甩尾。   水声轻摇。   听着方时怀念的语气,褚问青难得被勾起了年少往事。   和其他人不一样。   十五岁那年,他被父亲送去国外,从此像被遗忘了般,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收到父亲的一通电话。   态度依然是冰冷的。   就连说“新年快乐”四个字时,也仿佛是刚从冰窖拿出来,没有丝毫热度。   那段时光的最后。   父亲酗酒嗑药的那几年,几乎彻底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   他身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能自己去打工赚取学费。   在那座逼仄巷角的破酒馆。   凶徒恶棍骗子疯子……他都打过交道。   右耳残缺的那角就是在那时,被一个酒鬼用摔碎的酒瓶割伤的。   不过褚问青并不痛恨那些人和事,现在想想,反而得感谢那段陷在泥沼中的残酷经历。   正因为他们。   褚问青才能成为如今的褚问青。   “五分钟到了。”   褚问青看了眼腕表,“还没吃完就算你误工。”   方时:“……”   她默默嚼碎所剩无几的糖粒,准备回自己小套间时,褚问青忽然叫住了她。   “糖纸给我。”   方时不明所以。   但褚问青已经伸出了手。   行吧。   方时只好从兜里把糖纸拿出来,在吃糖时,已经折成了整整齐齐的小方块。   褚问青如愿以偿,指尖捏着小方块,当着方时的面塞进了衬衫口袋。   方时:“……”   这段小插曲过去,方时回到小套间,开始对着行程表准备明天需要的相关资料。   褚问青懒洋洋地窝在软椅里,手里拿着份文件在看。   互不干扰,安静了很久。   直到金秘书回来,肩膀上湿了一片,方时这才意识到,外面居然下雨了。   七月天气阴晴不定。   天色渐沉,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压过来一片云。   办公室暗了一瞬。   金秘书看了眼褚问青,又看了眼方时,欲言又止。   方时明白金秘书应该是有重要的话要说。   她弯唇笑笑,“我去一趟卫生间。”   带上门后。   方时轻轻吐出口气。   依稀听到有人抱怨:“雨这么大,等会该怎么回去啊!”   是啊。   雨这么大,她该怎么回去呢? 第13章 你男朋友?很帅啊。……   大雨如瀑。   天空是沉沉的铁灰色。   金秘书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   褚问青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眼中映着窗外连绵的雨线,眸色和天色一样沉重阴郁。   听到门开的动静,褚问青阖上眼又很快睁开,眸中沉郁敛去,眼底恢复了平静。   方时从卫生间回来,进门时下意识看了褚问青一眼。   见他独自站在窗前,背线深邃内敛。   她不禁放轻了脚步动作。   正想悄悄回去小套间,褚问青忽然转过身来,问她:“晚上有安排么?”   窗外雨声哗啦作响。   安静了几秒。   不明白他只是随口一问,还是想做些什么。   方时摇头:“没有。”   但褚问青只是淡淡“嗯”了声,没说别的。   他重新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按亮了桌角的一盏小灯。   灯色朦朦。   他窝在软椅里,大半身子隐在了暗处,只有一小角露在光下,莫名显得有点落寞。   方时隐约猜测是和金秘书刚刚说的事有关。   老板心情不好,做下属的,尤其是做秘书的,更得慎之又慎。   平静心绪,方时准备回套间。   这时,褚问青忽然从桌后站起身,把那盏小灯直接摁灭。   办公室乍暗了一瞬。   只听褚问青尾调微起,说:“雨大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方时脚步滞住。   于这一刻,心脏蓦地停跳了半拍。   她刚想说还没下班,却见褚问青已经站到了门边,那架势就是在等她收拾完一起走。   方时默了半晌,把话咽了回去。   两分钟后。   顶着办公室所有人的八卦目光。   方时跟在褚问青身后堂而皇之地提前下班,而且还有专车接送的特权。   公司楼下,黑色宾利早早候在了门口。   司机举着伞在一旁恭敬地等着。   当看到褚问青身后还跟着个女孩时,还是当初有过一面之缘的,司机微微错愣了两秒,但很快继续端着脸,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毕恭毕敬地喊了声:“褚总。”   褚问青嗯了声,吩咐:“先去燕大。”   说完从司机手里接过伞,伞往旁边撑了撑,不偏不倚,正好把方时笼在了伞下。   幸好伞够大,方时不至于和他紧挨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但肩侧依旧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和身上淡淡的不知名的冷冽味道。   雨下得又急又大。   褚问青举着伞往车方向走,他腿长,每一步都跨得大,但现在他刻意放缓了脚步,微微偏头,可以看到肩膀处女孩漆黑的发顶。   心底的郁气稍霁。   褚问青轻轻一扯唇,问:“燕大该放暑假了吧?”   “嗯。”方时应了声,“都放好几天了。”   褚问青:“宿舍还允许住?”   方时:“现在只有大三能住。”   褚问青轻笑了声,“挺好。”   笑声和风雨声混在一起,和不久前站在窗前冷漠的背影相比,他的心情应该好了些。   方时也略松口气。   车就停在路边。   很近。   方时被伞遮得严严实实,除了鞋面,身上半点水渍没沾上。   到了车边。   褚问青伸手拉开后车门,撑着伞让方时先进,等她坐好后,才收伞上了副驾。   这辆车她已经看过数次,但坐上来还是第一回 。   车厢宽阔舒适,鼻息间飘过若有若无的清香。   冷冷的,和褚问青身上的味道很像。   想到这,她把目光投向前方的褚问青。   视线在他左肩停下。   他半边肩膀居然是湿的,衬衣紧贴在皮肤上,印出左肩线条清隽的肩骨轮廓。   方时的心里蓦地涌起一抹短暂的复杂情绪。   她侧头望向窗外的大雨,和次第亮起的路灯。   心想,刚刚的伞往自己这边斜了这么多吗?   ***   车开进了燕大校园。   在离女寝不远处的路边停下。   夏天的雨下得急,停得也快。   方时下车时,雨势已经小了很多,冒雨跑两步就能回寝。   可褚问青却跟着她一起下了车。   撑开了伞,用眼神示意她赶紧进来,方时只好躲进伞里,和他并着肩往宿舍楼走。   放了暑假的校园人本就不多,尤其还下了这么大的雨,路上更是一个人也没有。   一路到宿舍楼门口。   才终于遇到了一个熟人。   是方时的同班女生,住隔壁,这时正抱着手机等在门口,应该是在等着拿外卖。   看到伞下的方时和年轻男人时,女生意味深长地挑起了眉。   问方时:“你男朋友?很帅啊。”   上次讲座去的绝大多数是大一大二生,大三的除了像方时这样的几乎没人去,就连口嗨要成为“豪门夫人”的陈梦和赵思思都没去凑热闹。   隔壁女生没认出褚问青倒也情有可原。   但她说的这是什么话啊!   打个伞而已就说是男朋友??   方时顿时大窘,忙说:“别瞎说,这只是……”   话未落地。   身旁的褚问青却慢悠悠开口,“没瞎说。”   隔壁女生一副了然的姿态,耸耸肩,“我就说嘛,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方时:“……”   好像解释不清了……   说话间,外卖小哥姗姗来迟,隔壁女生拿了外卖,说了声“我先上楼了”,踢着拖鞋就走了。   宿舍楼口变得空无一人。   只有风卷着雨在树梢徘徊。   方时瞪向褚问青,“瞎说”两个字就差写脸上了。   但褚问青就这么大大方方和她对视,半晌后闷笑了声,并不解释。   占着前一句的便宜,回答的后半句。   狗的很。   两人的眸底都倒映着对方的脸。   一个气呼呼一个在笑。   空气仿佛有了刹那间的停滞。   方时的眼神躲了一下。   褚问青也悄无声息收回视线,“明天记得准时上班。”   说完他重新走进雨幕,皮鞋踩在水里,溅起星点积水。   方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停在他的左肩,衬衣的褶痕下印着肤色,好像湿得更厉害了。   ***   宾利出了燕大后,调转了方向,直接开到了“纯光疗养院”。   褚问青进屋时,孟乾正躺在房间里看电视,看到外甥来了,老人家又惊又喜。   “问青啊,你怎么没打招呼就来了?”孟乾倒了杯水过来,看到他湿透的左肩时,忙皱起眉,“怎么淋雨了,我去给你找条毛巾擦擦。”   褚问青接过水,没喝,放在了一边。   笑着说:“不用拿,一会儿就干了。”   “着凉怎么办?”   孟乾不依,急忙去柜子里找了条干毛巾过来,坐在褚问青身边,帮他擦水渍。   褚问青没再坚持。   两人坐在一起,边聊边看电视。   孟乾把电视音量调小了点,看着褚问青,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呀,从小到大都不愿意麻烦人,这性子和你妈一模一样。”   褚问青笑笑,没说话。   他的视线停在电视屏幕上,里面正放着新闻。   褚问青跟着看了几分钟。   忽然说:“舅舅,曹自强抓到了。”   语气平静,就像在说一件浑不在意的小事。   孟乾听到这三个字后先是愣了几秒,然后叹息着点头,说:“三年多了,总算抓到他了!”   孟乾心疼地在褚问青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你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嗯。”褚问青扯动唇角,目光重新盯回电视新闻,语气依然平淡,“警方从他身上挖出了不少线索。”   他没看孟乾。   自然也没看见舅舅的脸色僵了一瞬。   “警方顺藤摸瓜挖出了一个卖药的,我爸当年嗑的药,就是从他那里来的。”   褚问青的视线从电视上挪开,慢慢移到舅舅的脸上。   孟乾眉心拧着深深的褶皱,浑浊的眼里满是痛惜。   “你爸他要不是被房才英蛊惑碰了这东西,不会这么早走的。”   “嗯。”   褚问青垂下眼睑,在孟乾的叹息声中,眸色变得越发暗淡……还有一丝伤感。   舅舅并不知道。   那个卖药的有一份名单。   在褚父酗酒嗑药的那几年。   并没有房家三兄弟的名字。 第14章 待会教你射箭。   雨下的太突然。   临走前阳台窗户忘了关,那盆吊兰被雨打得蔫巴巴的,凄惨无比。   方时回到宿舍,第一眼看到的是积了一层水的阳台,然后是被风刮到墙角皱巴巴的衣服。   她放下东西,换掉微湿的鞋,从门后拿了拖把,苦着脸去拖水。   忙活了十多分钟。   阳台上的水大约拖干净了,方时把窗户关严实,衣服重新挂好,再把那盆吊兰搬进宿舍放在了墙角。   这一通忙完,又热又累。   方时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汗,灌下一杯凉水后才好了些。   这几天宿舍只她一个。   陈梦和赵思思回家了,肖妣更不用说,平时宿舍都回得少。   方时歇了几分钟,然后掏出手机给秦楚儿拨通了电话。   秦楚儿秒接,“下班啦?”   方时:“刚下不久,你不在燕城,不知道今天的雨有多大。”   秦楚儿笑嘻嘻的:“好姐妹辛苦啦,对了你什么时候找的实习啊,靠谱吗?”   这事儿说来可话长了。   方时把自己去面试,然后遇到褚问青,再阴差阳错成了他的实习秘书的事儿一股脑全说了一遍。   秦楚儿听完,沉默了良久,突然“靠”了声,声音都大了两度。   “我的专业告诉我,这家伙该肯定别有用心!”   只听声音,就能想象出电话那头的秦楚儿该是怎样震惊的反应。   方时眼眸微弯,指尖慢慢抚过杯沿。   其实和他接触这几次,感觉倒还好,既不压抑也不吓人,更没传闻中那样提心吊胆。   “反正也就实习一个月,开学我就辞了,专心做毕业论文。”   秦楚儿想想也是,褚问青这人虽说在商圈里杀伐果断手段狠绝,但情史一片空白,从没有过什么花边新闻,想来也不会对一个小秘书有异样想法。   秦楚儿放下心来,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顿时扭捏起来。   “那个……我可能过几天要回来一趟。”   方时奇怪,“你不刚回家吗,怎么又要回来?”   秦楚儿支吾了一声,“最近保研简章不是出来了吗,我……我就鼓起勇气跟纪老师说了,我想报他的研究生。”   方时:“……你要读他的研究生?!”   秦楚儿嗯了声,“他让我找他谈谈。”   方时不知该怎么说。   没想到昔日胆小如鼠的情种姐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惊人啊!   “那祝你……马到成功?”   秦楚儿:“嗯~~”   尾音带了点欲拒还迎的娇羞感。   果然一谈到纪老师,这人立马变了样,高冷女神直接变为娇怯小迷妹。   两人这通电话打完,天已经黑透了。   挂掉电话后,方时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   外面仍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方时换了鞋,带着伞出了宿舍,暑假食堂关的早,超市倒还开着。   灯光明亮。   方时选了一袋饼干和一瓶酸奶,去付钱时,手机忽然弹出来一条消息。   褚问青:“小方秘书,明天上午燕大南门,去个地方。”   喊她名字时,是小方时。   稍微正经点,是小方秘书。   方时就不明白了,这个“小”字长她身上了?   郁郁寡欢地付完钱,方时掀开门帘往外走,正巧从外面进来了一个高挑男生,正在收伞。   两人谁都没注意,一不小心撞在一起。   方时长得白瘦,吃不住那股力道,往后跌了一步才稳住身形。   男生连忙道歉,抬起脸,两人视线相撞。   “方时?”   男生惊讶,“好久不见了。”   方时也看清了男生,嘴角弯了下,“陆学长?”   陆势程,经管院研究生,方时上学期的小课题论文就是他指导的。   “陆学长,你也没回家呀?”   陆势程苦笑了声,“研究生哪里有假期,帮导师做课题写论文,这不,忙到现在才有空吃点东西。”   无数人憧憬向往的研究生涯,绝大多数被试验、课题、项目和论文占据。   陆势程只是其中之一。   方时看着男生微微发青的眼圈,心底默叹了声。   陆势程把伞靠在门口,“我记得你才大三吧,你怎么没回家?”   方时:“最近在实习。”   “那也挺好的。”陆势程点点头,片刻后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学院的保研名单应该有你,想好选哪个老师了么?”   燕大经管院全国顶尖。   有保研资格的一般都会保本校,陆势程当年如此,心想方时肯定也会如此。   若是选了同一个导师,或许还能成为自己小师妹。   陆势程满怀期待地望着她。   却不想方时犹豫了一下。   摇头:“还没想好。”   “这样啊……”   陆势程也不见失望,笑了笑:“哪天约个时间,我请你吃饭,顺便跟你说说研究生那些事儿,好让你心里有底。”   闻言方时浅浅一笑,“好啊。”   又聊了几句,两人道别离开。   没走几步,手机又响了一声。   褚问青:“及时回复领导指示,这是秘书的职业素养。”   没加“小方秘书”四个字,语气也淡了很多。   或许,此刻的他正靠在软椅中,冷冷盯着手机,神色寡淡。   方时:“……”   连忙敲字回复:“知道了,褚总。”   从超市回宿舍这一路上,小雨打在伞面噼啪声响。   但手机却没再响起了。   ***   雨下了一夜。   早晨出门时,天空被洗得干净澄澈,空气中也没了灰霾的味道。   褚问青没说上午去哪。   方时等在燕大南门,五分钟后,黑色宾利在面前停下。   褚问青降下车窗。   微微侧着脸,眼尾上挑,“上车。”   他又戴上了那副金边眼镜,侧头时,镜框折射出一道光,浅浅的暗翳打在鼻周,冷淡又禁欲。   方时弯起笑眼,淡淡一笑:“好的褚总。”   笑容礼貌客气,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褚问青在心底啧了声。   车往北开。   但并不是去公司的方向。   方时坐在褚问青身侧,不自在地端着身子。   通常来说,老板若是坐了后座,那她作为秘书,就该去副驾的。   可褚问青径自给她开了后车门,同时身子往里挪了挪。   早高峰,车速放得慢,车窗只开了小半。   晨风灌进来,柔柔软软地卷在发梢,带起一丝淡淡的清香。   缭在鼻尖。   连带着心尖都痒痒的。   褚问青摘下眼镜,用擦镜纸擦了擦镜片,衬衣领下的喉结滚了一下。   半晌后重新戴上。   目光转向方时,轻描淡写地问:“你会射箭么?”   方时:“……”   “不会。”   窗外车来车往。   方时心想,大清早的该不会是带她去靶场射箭吧?   可行程表上并没这一项啊。   似是瞧出了方时的困惑。   褚问青慢悠悠解释:“盛世集团盛总好久前约了我陪他玩两场,顺便谈点事情。”   难怪……   方时了然。   这些商界贵人们谈事情并非在酒桌上。   靶场、马场、高尔夫球场……可能不经意的一箭或一球,就能促成几千万甚至上亿的交易。   燕城北郊有一处射箭靶场,是盛总的私人娱所,平时不开,只接待一些富圈名流。   他们要去的就是那里。   过了大半小时,车终于缓缓停下。   下了车,入眼即是一片宽阔草地,天蓝如洗,下方矗立着一排箭靶,不远处站着几个人。   褚问青垂眸理了理袖口,之后信步朝靶场走去,脸上挂着微笑。   很假。   方时能瞧出来,就和他在财经杂志上的笑容一样,笑脸近在咫尺,但又拒人千里。   几人刚射了几箭,远远瞧见了褚问青,忙放下手里的长弓,笑着快步迎了过来。   “褚总,你可晚来一步了!”   为首的一人不高,约莫四五十岁,头发梳得油亮,笑起来时眯着眼,目光在褚问青上停了几秒,然后转到方时身上,多了两分打量。   想来他就是盛世集团董事长了。   在燕城商圈,他是有名的笑面虎,吃人不吐骨,手段大多见不得光。   就和他留在方时身上的眼神一样。   笑眯眯的,但仿佛藏着针,让人很不舒服。   褚问青往前走了一步,将方时挡在身后,正好拦住了盛总视线。   他伸手微笑:“盛总来的早。”   盛总忙回握住手,“褚总,咱们边玩边谈?”   褚问青点头。   几人往靶场走去。   褚问青稍稍落后了两步。   手一抬。   碰上方时发顶。   方时猛地一惊。   没等她反应过来,褚问青已经收回手。   但蜻蜓点水般的触感犹在。   “沾了点东西。”   褚问青把手指捻起的东西给方时看,是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叶片,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   方时:“……谢谢。”   褚问青挑了挑眉,压低了声音,“待会教你射箭。” 第15章 想谋害老板?   靶场有专门的射箭服。   纯黑色,款式复古。   方时从更衣室出来,鼻翼轻轻翕了下,衣服洗得很干净,带着一股淡淡的熏香。   不过,穿起来却有点硬,贴在皮肤上不大舒服。   更衣室外只有一个靶场的工作人员候着。   其他人换好衣服都走了。   等她出来,工作人员微笑着说了声:“小姐,这边请。”   说完,领着她去靶场。   天更亮了,视野开阔。   蓝天白云交映,草绿如新。   靶场忽然响起一阵爽朗笑声。   方时把视线投向靶场。   草地上,褚问青早早换好了衣服。   左肩绑着白色护胸,右腰挎着黑色箭囊,手上套着深棕色的牛皮护指。   他双脚微开站得笔挺,肩肘拉平,正在适应一柄黝黑色的长弓。   射箭服完美修饰出了他的宽肩窄腰和笔直长腿。   而在他身侧,站着同样装束的盛总。   不过和褚问青比起来,他穿得仿佛一个山林中的胖猎户,不仅不修身,反而臃肿得很。   不是方时对盛总有偏见,实在是对比太过鲜明。   褚问青就那么简单举弓站在那,仿若古时在猎场狩猎的世家公子,优雅却又张扬。   如画一般,轻而易举就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方时静静看了好一会儿。   她很少会犯花痴,但现在不得不承认,这家伙不仅长得好,气场也是一等一的抓人眼球。   不知盛总说了什么,褚问青勾唇轻笑,在热烈的阳光下,这一幕似乎更加生动起来。   方时目不转睛地望着,在流转的日色下,心尖仿佛被春风拂过,绵绵软软的。   恰在此时,褚问青收弓。   长弓一晃,被他拎在手里,视线也随之一掠。   十几米的距离之外。   小姑娘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射箭服,瘦瘦小小的,黑色衣料衬得她一张小脸愈加瓷白。   两人撞了视线。   方时偷看被发现,蓦地双颊微红,垂下了眸子。   褚问青眯了下眼。   心情莫名大好。   转过脸,对身旁的盛总说:“我可以答应再让三个点,不过……”   褚问青慢条斯理地拨了把弓弦,在“铮”的一声脆响中轻轻扯唇,“这座靶场归我。”   闻言盛总又惊又喜,就为这三个点,他对褚问青使了无数手段,可褚问青始终铁桶一块,半点破绽都不露。   就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人。   竟然主动说让他三个点?!   盛总大喜过望。   “褚总肯让一步是我盛某人的福气,区区一座靶场算什么,送给褚总便是。”   在两人轻描淡写的交谈中。   褚问青心血来潮,选择放弃好几亿的利益,从盛总手中换来了一座私人靶场。   盛总的心头病得治,心情颇好,转身跟自己秘书说了句话,让他赶紧去准备转让合同,务必尽快将靶场过到褚问青名下。   秘书匆匆离去,盛总转而邀请褚问青,“褚总,来一场?”   褚问青笑了声,拒绝,“盛总箭术超凡,我就不自取其辱了。”   盛总正沉浸在三个点的喜悦中,自然也不计较,他哈哈笑了声,“褚总实在太谦虚了,那您随意?”   褚问青淡淡嗯了声。   盛总不再多留,紧随秘书一同离开。   靶场草地上,褚问青一人静站,两个工作人员在一旁侍候。   褚问青冲方时招招手,“来,教你射箭。”   声音不大,却一改平时冷淡,如晨风般轻柔。   方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啊……好。”   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黑兔。   褚问青不由失笑,“过来。”   方时乖乖过去。   她没接触过射箭,完全零基础,工作人员递给她一张长弓,足有一米多长,拎在手里都快赶上她大半个身高了。   褚问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玩味的目光让方时有些赧颜,握着长弓的手默默紧了紧。   “看着学。”   褚问青轻吸口气,神色微凛,目视前方,一气呵成拉开长弓。   “双脚张开与肩同宽,左手持弓,右手三指相扣于颌下,肩肘拉平成直线,两臂向外拉。”   褚问青放弓,劲道松下后,整个人呈一个“大”字。   行云流水又潇洒利落。   褚问青挑眉看向方时,“学会了么?”   方时:“……我试试。”   他说得轻巧,可真做起来难得很。   方时早些年学过跆拳道,身体柔韧度很高,做起动作来算有点底子,但仍做不到褚问青那般标准,不仅气息不够匀,连姿势也是松垮无力。   而且长弓力道足,只拉开大半就手酸了。   方时拧着眉,默吐口气准备泄力松手时,冷不防手被人从后轻轻握住。   身后压过来淡淡的熏香。   褚问青握着方时的手,两臂将她环在胸前,左肩的护胸抵在她的肩膀上,慢慢引导她握弓拉弦。   指尖温热的触感贴上皮肤的那一瞬间,方时身子蓦地一僵。   离得太近,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温暖干燥的热度。   她忍不住偏了偏头。   视线右移,眼角余光里,褚问青右耳残缺的小小一角落入眼底,些微泛红。   “放松,吸气,别走神。”   褚问青提醒。   方时赶紧收回视线。   他的声音放得低,带着些喑哑质感,鼻息轻吐,打在耳畔时温温热热,甚至还有点痒。   褚问青站在方时身后。   视线下移,可以看到女孩一截雪白的后颈,和倏然发红的耳根。   方时紧绷着脸,薄晕不受控制浮上脸颊。   即将烧起来一般。   “就是这样,保持住。”   褚问青松手,撤后一步,前后不过短短半分钟,仿佛刚刚环她在怀的动作只是蜻蜓点了下水。   方时默默抿紧唇,目光直视前方,绷紧肩腰,挺胸抬头,保持方才的动作一动不动。   瘦白纤细的指尖衬着漆黑的弓身,却不显半点羸弱。   褚问青站在方时身后,得逞似的微微勾唇。   姿势练好了才能继续弯弓射箭。   褚问青从箭筒抽出一支箭,目光扫向箭靶,仿佛一只盯上猎物的孤狼。   屏息凝神,弯弓搭箭。   破空声响起。   箭矢正中靶心。   阳光肆意泼洒而下,在微拂的草色中勾勒出褚问青恣意潇洒的身形。   箭尾还在簌簌颤动。   方时放下长弓,一边揉着发酸的胳膊,一边由衷赞叹:“射得好准啊。”   褚问青面色自若地把弓拎在手里,闻声眉梢一动,“一般般。”   方时:“……”   这语气听着可半点不像“一般般”的感觉。   日头越升越高,阳光逐渐变得刺眼。   方时在褚问青指导下试着射了几箭,但无一例外全部空飞,连箭靶的毛都没碰着。   甚至有一箭没握牢,擦着褚问青的裤管飞了出去,吓了自己一身冷汗。   反观褚问青,宠辱不惊,淡定地从草地里拔/出箭,甩干净箭头上的土渍,轻轻一抛,精准而又优雅地掷入方时右腰箭囊。   事后他摘下牛皮护指,屈指在方时额头弹了一下。   似笑非笑,“想谋害老板?”   额头吃痛。   方时却不敢怒也不敢言,自己揉了揉额头,小声嘀咕:“我哪敢啊。”   末了,又小声道歉:“不好意思啊。”   听着女孩软软的又夹杂着点无辜的声音。   褚问青哑然失笑。   午饭是在靶场的会客厅吃的。   盛总安排了一桌堪称奢华的精致宴席,吃完饭后,又亲自送到靶场外,目送褚问青离开。   车内。   褚问青喝了点红酒,陷在柔软的靠椅中,阖着眼,胸膛微微起伏。   若有若无的酒气蔓开。   空气中似乎多了点旖旎的味道。   方时坐他身侧,听着褚问青平缓均匀的呼吸,鬼使神差地移了视线,目光渐渐在他侧脸停住。   车内暗沉沉的。   窗外透来的薄光打在他的脸上,分割出明暗分明的深邃轮廓,从这个角度望去,甚至能看清他眼皮下微颤的睫毛。   这个时候的褚问青表情平静,眉眼间少了很多冷硬,整个轮廓柔和不少。   让人很难挪开视线。   褚问青似乎是嫌热,忽然抬手扯了扯衣领,喉结滚动了一下。   一角清隽漂亮的锁骨毫无防备地撞进眼底。   眼皮动了动。   褚问青睁开了眼,一偏头,恰好和方时对视上。   方时被抓个正着,猛地收回视线。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若无其事地把脸挪向窗外。   车开得平稳。   她的心却抖得厉害。 第16章 难不成秘书的工作任务之……   宾利一路疾驰。   过一个红灯再右转就能看到“TNA创投”的招牌。   车里开着冷气,褚问青从醒后一直没说话,重新戴起了眼镜,靠在背椅中看手机。   手指每点一下,镜片便会闪过一片暗光,缀在脸上,更显冷淡漠然。   期间方时偷瞥过他一眼,见他神色淡淡一语不发,心头的惴惴不安更甚了。   尴尬的气氛无声无息蔓延开。   不过或许只有自己尴尬,褚问青安静地看着手机,看不出别的情绪。   幸好公司就在前面。   不需要再和他挤在后座如坐针毡了。   方时不禁坐直了身子。   车一停,就能以最快的速度下去。   却不料车在经过公司大楼时停都没停一下,径直开走了!   方时:“……”   她眼睁睁看着大楼被抛在身后,忙提醒司机:“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   司机没说话,视线从后视镜落在褚问青脸上,目光里带了点询问的意思。   车仍在开。   司机放缓了速度等他指示,方时也在等他说话。   良久后,公司大楼再也看不见了。   褚问青才慢悠悠地开了口:“先回雅苑,我要洗个澡。”   司机:“是。”   方时:“?”   洗澡?   他说的是洗澡吧??   我没听错吧???   方时似乎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嘴角僵了僵。   她并不清楚,褚问青习惯如此。   每次喝完酒后他都要第一时间回去洗澡,并非是洁癖,而是他受不了身上总带着酒气,因为这会让他想起酗酒的褚父。   他不排斥酒精,但排斥酒精有时带来的感受。   有的人虽然不在了,但影响却一直在,如鲠在喉。   方时犹豫半晌后,试探性地开口:“褚总,您要是回家的话,能不能就在前面把我放下来,我自己先回公司?”   她一个实习行政秘书,又不是私人贴身秘书,陪老板回家洗澡是个什么意思?!   可褚问青只淡瞥过来,镜片下的目光带着些许玩味。   “你在害怕?”   方时心扑通跳了下,“……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褚问青啧了声,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擦了擦。   至于怕什么,他不说。   车挤在车流里,一路通畅,人在车上不得不去。   穿过一排树荫。   司机把车停在雅苑门前,褚问青下车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却发现方时仍坐在车里,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他也不提醒,左手插在西裤兜里,就这么安静站着。   等她自己乖乖下车。   方时却对此浑然不觉。   褚问青下了车,压在车厢内的冷冽气场瞬间消失,她松了口气,从随身包里拿出手机,边刷消息边等那个阴晴不定的家伙去洗澡。   作为外人。   她和司机大哥等在这就行了。   方时表现得淡然,司机大哥却先怕了。   从来只有别人等褚总,哪有褚总主动等人的??   而且你看看褚总现在的样子,虽然表情平静,但越平静,越代表接下来的暴风雨大啊!   司机不寒而栗。   小声提醒正在后排看手机的方时,“方秘书,褚总在等你,你要不先下车?”   闻声方时抬头。   车外不远,褚问青似笑非笑地望向这边。   方时:“?!”   难不成秘书的工作任务之一还有陪老板洗澡?!   这时司机又提醒了一句,“别让褚总等太久。”   话听着越发不对劲了。   方时忍了忍,开口问司机,“之前金秘书也是这样吗?”   司机想了想,回答:“金秘书他一般就坐在车里处理公务。”   呵。   区别对待。   这个关头再瞧不出褚问青这副老狐狸姿态,方时十几年的书都算白念了。   想到这,她使劲在自己舌尖上咬了口。   下了五分力气,疼得她当即紧皱眉头,小脸瞬间苦了下去,那双漂亮温润的眼睛也强逼出了一点水汽。   她把车门推开。   用难受虚弱的声音对褚问青说:“不好意思啊褚总……我忽然身子不大舒服。”   她是真的舌头疼。   难受的样子装得挺像。   小把戏其实根本无法瞒过褚问青的眼睛。   但他没揭穿她,而是在短暂的沉默后,抬抬眉梢,转身进了雅苑。   门缓缓打开。   褚问青的背影消失在门内。   方时关上车门,按了按嘴唇,痛得轻“嘶”了声。   目光一抬。   正巧对上后视镜中前排司机目瞪口呆的神情。   敢这么欺骗褚总,做出这种神奇操作的,她可真是头一个。   褚问青不在,方时少了大半顾虑。   她望着后视镜里司机的脸,抬眸笑笑,俏皮地挑了挑眉梢。   实打实的两副面孔。   司机恍惚了几秒,忽然间恍然大悟。   像褚总这么优秀的人,三年来往他身上贴的美人不计其数,跟在褚总身后这么久,却从未见他动心过。   他仿佛一抔高山白雪,别人只能仰视,根本没法染指。   但方秘书不一样。   温软恬静,又不乏俏皮可爱。   和褚总登对得很啊!   难怪啊难怪。   ***   雅苑是一栋年份久远的老洋楼。   是母亲当年的陪嫁。   褚父和继母结婚后这栋洋楼就闲置了,直到褚问青回国,简单收拾了一下,一直住到了现在。   褚问青在玄关处换好了拖鞋。   没急着上楼洗澡,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面前已经掉了漆的白橡木鞋柜。   鞋柜上立着一盏琉璃花瓶。   花瓶里斜插着几支干花,都是母亲生前亲自摆插的,褚问青不舍得丢,便留到了现在。   但年份实在太久了,再好的干花都早已褪了色。   良久后,褚问青解开衬衣纽扣,绕过客厅,转身上楼。   雅苑只他一个人住。   平日里除了一星期来一次的家政人员,鲜少有人走动,他也从不邀请人来,方时是这些年来的第一个。   可她却拒绝了。   还找了那么蹩脚的理由,生怕自己变身老狐狸,一口吃了她这只小白兔似的。   想到这,褚问青轻笑了声。   语气无奈又好笑。   他去做讲座、让她请吃食堂、暗箱操作让她来当自己秘书、请她吃糖、教她射箭……   她不知道,这些其实都是他的私心。   而想让她进来。   并非安的什么龌龊心思,而是想带她看看母亲当年和自己这三年多生活的地方。   总有机会的。   褚问青心想。   ***   宾利停在树荫下。   车外暑气灼人,车内却一片清凉。   方时等着等着渐渐来了瞌睡,宾利后座宽敞柔软,陷在其中比宿舍的床还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   只听司机恭敬喊了声“褚总”,随后车门拉开,褚问青换了身衣服,利落干净地站在车外。   视线停在方时身上。   她头枕着车窗,细细的眉尖蹙着,颊边垂着几缕头发,衬得半张侧脸细腻雪白。   在褚问青眼中,方时就像是睡在了空调风口的小猫,柔软的毛发蓬着,很想让人撸上一把。   但他忍住了。   甚至还忍住了进车的动作,怕吵醒她。   褚问青敛了敛眸,重新关上车门。   司机见状刚想喊他,却被他用眼神制止。   车门一开一关,外头的热气卷进来,又被冷气逼退。   但车内仿佛多了丝清凉的香气。   宛如江南老家院子里种的一丛冷绿薄荷,清凉的,沁人心脾。   方时于这一刻醒了过来。   因为睡得迷迷糊糊的,醒来时眉尖还是蹙着,她捏了捏眉心,迫使自己清醒过来。   待视线逐渐清晰。   她问司机:“褚总还没洗完吗?”   司机朝车外抬了抬下巴,低声说:“在外面等着呢。”   方时闻声望向车外。   褚问青站在旁边的树荫里,手里捻着一片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树叶。   沉默安静,却又抓人眼球。 第17章 哦豁……纪老师是有套路……   很快又到了周末。   从射箭靶场回来后,方时跟在褚问青身后连轴转了几天,各种会议和文件,忙得心累,不过却学到了很多。   褚问青大度地放了她一天假。   正巧今天又接到秦楚儿电话,她赶了最早的飞机过来,这时候刚好落地。   方时去机场接她。   在等出租车的间隙,秦楚儿给方时看了自己和纪老师的聊天记录。   从那条撤回的消息开始,一直到今天,拢共就五句话。   秦楚儿:“纪老师,很不好意思打扰您,我看了学院的保研简章,请问您今年收研究生嘛?”   纪老师:“?”   秦楚儿:“我想报您的研究生(忐忑)。”   纪老师:“下周末有空过来面谈吧。”   秦楚儿:“好的,谢谢老师。”   方时看完聊天记录,忍不住感慨:“纪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冷啊。”   秦楚儿叹了声,“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我这把火能不能化了他这块老寒冰……”   方时拍拍好姐妹的肩膀,打气加油:“慢慢来,别急。”   “我现在有点紧张,见到纪老师该说什么呀?”   秦楚儿头往方时肩膀一靠,撒娇似的哼了哼,“小方时,我好想谈恋爱呀!”   方时帮她把散落鬓角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动作轻柔,语气却嫌弃,“是谁说的姐妹一条船上走,谁不单身谁是狗的?”   秦楚儿嘻嘻笑了起来。   “单身狗的小船还稳当着呢,翻不了的。”   方时笑骂了她一句,这时车来了。   秦楚儿赶飞机起得太早,屁股沾上座位还没聊两句就昏昏欲睡了。   机场在郊外,离燕大足足十几公里的路程。   秦楚儿把头枕在方时肩膀上,打了个哈欠,“我先眯会儿。”   出租车绕上高速,一路没什么颠晃。   秦楚儿手机松松握在手里,放在腿上。   方时耷着眼皮,隐隐也开始犯困。   这时,手机“滴”了声。   方时以为是褚老板又有指示了,一下子清醒了。   本想从包里翻出手机,目光下移,却忽地看见秦楚儿手机屏幕亮了一瞬。   进来一条消息。   纪老师:“你到哪了?”   方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眨了眨眼再看时,屏幕已经暗了下去。   “狗子狗子!”方时急忙推醒秦楚儿,“纪老师给你发消息了!”   秦楚儿本睡得迷糊,闻声睡意顿消,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纪老师发的消息!   车窗外掠过一片绿桦。   车内光影流转,勾在秦楚儿微挑的眉尖和唇角,愈发显得明艳动人。   她手指停在聊天框,敲好字又删。   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最合适的词句。   或许每一个心里藏着人的男女,面对一段可期待却未可知的缘分时,都会和秦楚儿一样谨小慎微。   方时忽然有点羡慕她。   从包里翻出手机。   并没有消息进来。   即便是周末,但像褚问青这么忙的人,应该是没有时间关心小秘书的周末是怎么过的吧……   方时并没意识到。   和身旁秦楚儿的雀跃惊喜不同,她的眉眼间藏着一抹难以觉察的失落。   “你看我这样回行嘛?”   眼前忽然递来的手机把恍惚中的方时拉了回来。   方时回过神,认真看了眼。   未发送的聊天框里写着:   “纪老师,我已经下飞机了,现在正在往学校赶,我是直接去您办公室找您嘛?(可爱)”   “可以啊,就这样发吧。”   秦楚儿吸了口气,摁下发送,忐忑地等消息。   良久之后。   纪老师回复:“好的。”   短短两个字。   不过秦楚儿已经很满足了。   情种和胆小鬼属性,一览无余。   “你可是新传学院秦院花,不是秦花痴,收敛点行嘛?”   方时无奈。   秦楚儿举手投降,笑得贱兮兮的,“姐姐错了,不该喂你吃狗粮的。”   方时:“……并没有吃到。”   暑期的燕大校园又空又大。   两人在南门下了车,顶着大太阳往新传学院走。   方才在车上一脸期待的秦楚儿,此时却像霜打的茄子,往新传学院走的每一步都透着十足的紧张。   她化了一点淡妆,被日头晒了一会儿,额头沁了层薄汗。   方时掏出纸巾给她,“你别紧张啊,纪老师又不会吃了你。”   秦楚儿接过纸巾,吸了口气,“行吧。”   她没说,她不是害怕见纪老师,而是害怕面谈之后纪老师会对她失望。   新传学院主楼三层。   方时坐在办公室外的长凳上等秦楚儿。   秦楚儿去卫生间重梳了头发又补了妆,出来时清清爽爽,俨然又成了那个清冷院花。   方时小声说:“加油。”   秦楚儿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转身面向办公室门,深深吸了口气,屈指叩响了门。   平静温和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   “请进。”   秦楚儿拧开门把,肃着一张脸,进了门。   办公室不大,却很整洁明亮。   窗台上摆着几盆多肉。   “纪老师您好。”   秦楚儿微一弯唇,礼貌但不失优雅的笑容从唇角绽开,目光停在纪蔺之握笔的左手上。   纪蔺之是左撇子。   给他们上课也是用的左手写板书,字体冷淡清秀,和他这个人一样。   纪蔺之坐在办公桌后正在写资料,微微低着头。   听到声音他放下笔,抬起了脸。   纪蔺之作为新传学院最年轻的老师,不仅课上得好,人也长得好。   明明长了一双灼人的桃花眼,却走着高岭之花的禁欲路子,不爱说话,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   秦楚儿被他看了一眼。   原本压下去的紧张心情这时又张牙舞爪地冲了上来。   为了保持形象,她一直微弯着唇角,但现在笑容都快僵硬了。   纪蔺之脸色沉静,瞧不出什么情绪。   只淡淡地点了点头,“坐吧。”   办公室就两张椅子。   除了纪蔺之屁股下那张,空余的那张在他手边。   要是坐下来……距离会不会太近了?   就在秦楚儿犹豫中,纪蔺之已经站起了身,把椅子推到了她跟前。   他身量高挑,肩线笔挺,雪白的衬衣上犹带着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   指尖搭在椅背。   修长又勾人。   秦楚儿愣了两秒后才说:“谢谢。”   纪蔺之嗯了声,重新回到桌后坐下,衣角带起轻风,那股清香缭在鼻尖迟迟不退。   ***   手机拿起又放下。   方时看看时间,已经快中午了。   褚问青依然没消息过来。   仿佛真的如他所说:“放你一天假,好好休息。”   在上班的那几天,每天早上准时都会收到褚问青公式化的询问。   “早点来公司,别迟到。”   久而久之,这似乎成了一种习惯,如今整整半天都没收到他的消息,总觉得缺点什么。   期待感来得莫名其妙。   三层走廊空无一人。   方时敛了敛眸,不再去想。   纪蔺之办公室的门紧紧关着,听不到半点说话声,也不知道秦楚儿和他聊得怎么样了。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   办公室门开了。   秦楚儿躬着腰从门内退出来,小心翼翼带上门,“那纪老师再见。”   结束了。   方时从长凳起身。   秦楚儿转身,原本微笑着的脸立马垮了下去。   看她这副表情,方时意识到不对了。   谈得不理想。   果不其然,秦楚儿一句话没说,拉着方时胳膊匆匆离开,等出了学院主楼,这才长长叹了口气。   眸色戚戚地说:“崩了。”   方时:“纪老师今年不招研究生?”   秦楚儿摇头:“他说他学校今年只给了他两个名额,但已经有三个人提前跟他打招呼了,所以……”   “所以你是第三个?”   “是的,不过他说每个人都有机会,看毕业论文的质量。”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良久后。   方时问:“那他大老远把你喊来干什么……”   这话问到关键了。   闷闷不乐的秦楚儿蓦地展颜一笑。   妖精似的明媚又勾人。   “他说要带我毕业论文……”   方时:“……”   哦豁……纪老师是有套路的。   “他要是亲自带你,怎么说也该拿个优秀毕业论文吧!这说明已经内定你了啊。”   “还没影的事儿呢!”   秦楚儿嘴上这么说,可笑容比吃了蜜还甜。   “小方时,为了庆祝我俩时隔十三天再见,姐姐请你出去玩。” 第18章 没什么指示,查查岗而已……   这是方时第二次来酒吧。   形形色色的男女聚在一起,在光彩陆离的涌动流光中,说笑举杯。   秦楚儿叫了个卡座。   就她俩,一人一杯“Grasshopper”,这款奶味鸡尾酒俗称“绿色蚱蜢”,由淡奶油、薄荷利口酒和白可可利口酒混成。   口感亲和顺滑,没什么酒精味,甜甜的像奶茶一样。   很符合秦楚儿当前的心情。   两人面坐说话。   流转的灯光打在脸上,一个冷艳明媚一个楚楚动人。   仿佛相得益彰的两朵野玫瑰和白山茶。   她们虽然安安静静坐在那,但仍旧惹来一片打量的目光。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蠢蠢欲动。   舞池十分热闹,伴着炸耳的音乐声,一堆人挤在一起热舞。   秦楚儿和方时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话题慢慢转到了褚问青身上。   “听你这么说,褚问青并没传闻中那样丧心病狂嘛……”   秦楚儿拖着腮,指尖时不时划过杯身,冲方时挤眼睛,“是不是就对你这样啊?”   方时微窘。   端杯抿了口奶酒。   其实细细回想,好像褚问青对她是比对别人……更亲善一点。   秦楚儿从方时的表情中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气味。   正想追问时,忽然有侍应生托着酒盘过来,上面摆着两杯长岛冰茶。   “两位女士,这是那位先生请你们的。”   顺着侍应生目光望去。   是坐在对面卡座的一个精致西装男。   见她们望过来,西装男微笑着举了举手里的杯子,不动声色露出了腕上的百达翡丽腕表。   方时不懂酒。   秦楚儿家有一座酒吧,却一清二楚。   长岛冰茶。   酒吧十分大众化的一款鸡尾酒,色泽和红茶相仿,口感也很大众,但实际上酒精浓度很高,不怎么会喝酒的人,一旦后劲上来很容易醉倒。   人模狗样的,却点这样两杯酒。   压根没安什么好心。   秦楚儿觉得这人实在恶心,毫不留情冷言拒绝,“麻烦送回去吧,顺便转告他一声,姐姐们怕喝了这酒中毒。”   方时不明所以。   秦楚儿瞪了她一眼,向她解释,“这酒度数太高了,那人看我俩是女生,故意点这么高浓度的酒,分明是奔着龌龊心思来的。”   闻言。   方时皱起眉,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语气嫌弃地“嗤”了声。   侍应生在一旁听了全程,在那声讥诮的“嗤”声中,面色蓦地尴尬起来。   他当然明白那人送酒的意思,不过都是客人,他说不了什么。   侍应生说了声“抱歉”。   转身离开把酒送回了对面卡座,同时转告了那句话。   西装男顿时脸色难看。   放下酒杯直接往这边走过来。   他长得又高又瘦,站到桌旁时就像一根长竹竿。   不过他意识到了面前这是两位素不相识的女生,而不是公司那群愚蠢的下属,于是收起了想骂人的冲动,露出个自以为亲切的笑容。   “两位妹妹是不是误会我了?”   妹妹妹妹。   你叫你妈呢?   每次怼人,秦楚儿比谁都积极,永远抢在前头。   “这位大叔,你谁呀,我们和你又不熟。”   大叔?   西装男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居然叫他大叔?   西装男太阳穴跳了跳,忍着骂人的冲动,扯着僵硬的笑脸。   “我只是单纯请你们喝杯酒,没什么恶意,你不用这么……”西装男想了想,“敏感。”   “单纯?”   秦楚儿咧嘴,“您老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单纯呐?”   “敏感?”   秦楚儿拖长声调哦了声,“我们就是敏感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还是拆你家房子了?”   秦楚儿惯常的风格。   揪着一个点不放,然后使劲冷嘲热讽,而且耳朵自动忽略别人说的某些话,骂起人来能把人活活气死。   西装男被她噎得像吃了只死苍蝇。   方时在一旁使劲忍着笑。   捏着杯脚的手都在抖。   西装男恼羞成怒,怒而离去。   方时给秦楚儿竖了个大拇指。   “战斗力一如既往强悍。”   秦楚儿甩了甩头发,洋洋自得,“那是,也不瞧瞧你楚儿姐姐是什么人。”   两人正侃着。   方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褚总。   于此刻。   方时的心蓦地空了一瞬,那抹被她刻意压下去的期待感再次涌上心头。   嘴角控制不住翘了翘。   方时晃晃手机,对秦楚儿说:“老板电话,我出去接一下。”   说完,绕开人堆,往酒吧外走。   八月,夜色和灯色混在一起。   出了酒吧,一阵热风卷来,方时走到僻静处,接通了电话。   不等她开口。   电话那头一声“啧”清晰地传进耳里。   “小方秘书,你是第一个电话响了半分钟还没接我电话的人。”   褚问青的声音在电波的作用下,沉沉的,像海水滚过砂石,带着涩哑质感。   方时敛着眸,眸光停在鞋尖,“不好意思啊老板,刚刚有事。”   “有事?”褚问青问:“在外面玩?”   方时:“……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就跟同学一块出来逛逛。”   “同学?”褚问青又问:“男的女的?”   方时:“……”   “女的。”   褚问青:“哦。”   方时:“……”   “老板你是有什么指示么?”   褚问青:“没什么指示,查查岗而已。”   查岗?   方时心说你是闲下来太无聊了吧……   褚问青又不痛不痒问了几句闲话,正说着话,方时身边走过去一对男女。   女的大波浪小短裙,挽着男的手臂,浓妆艳抹的脸上满是腻歪的笑,而那个男的瘦瘦高高的,正是那西装男。   两人有说有笑的。   你喊我亲爱的,我叫你宝贝。   偶尔还夹杂一句娇滴滴的“讨厌啦”。   他们的对话实在太过肉麻,方时胳膊上立马爆出一大片鸡皮疙瘩。   她压低嗓子,学着秦楚儿的语气“靠”了声,嘴角无比嫌弃地撇了一弧,小声骂了句:“狗男人。”   不偏不倚。   恰好落入了褚问青耳里。   褚问青眉心跳了一下,低声问方时:“狗男人?你是在说我?”   方时:“?!”   她感觉到了褚问青话音里夹杂的危险意味,赶紧解释:“不是不是,老板你别误会,我没说你。”   “那你说谁?”   “一个穿着西服的衣冠禽兽。”   正穿着一身熨帖西服,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俯瞰城市夜景的褚问青:“……”   怎么越听越像就是在骂他?   褚问青无奈地揉着眉心,扯起唇叹了叹。   “行了,你也别玩得太晚了,早点回学校吧,记住明早上班可别迟到了。”   电话结束,方时轻轻吐了口气。   长街灯红酒绿,夏夜风暖,拂在脸上犹带着暖意,就连心也是暖暖的。   回到酒吧。   秦楚儿面前的酒杯已经空了,她也没有再点,窝在沙发里玩手机。   方时坐回她对面。   秦楚儿抬起眼,看到方时嘴角压不住的笑意时,忽然说:“小方时你怎么回事,接电话笑,接完还在笑?你老板说啥了?”   “有吗?”   方时赶紧伸手抚住嘴角,往下按了按,彻底抚平了嘴角,把唇线绷得直直的。   “你肯定看错了。”   欲盖弥彰!!   秦楚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的直觉告诉我,褚问青对你不怀好意。”   方时瞪她一眼,“别瞎说,我半分钟才接老板电话,没被他骂已经很不错了。”   “小方时呀,你还是太年轻了。”秦楚儿从沙发里坐直身子,认真地看向方时。   “你有没有想过,你是第一个半分钟不接他电话的人,而你同样也是第一个他拨了半分钟电话要找的人。”   “这样说你明白吗?”   明白吗?   方时忽然愣了一下,微抿的唇色在酒吧流转的暗色下,仿佛黯了几分。   她沉默地端起酒,指尖映着喝了小半的玻璃酒杯,纤细,泛着冷冷的白。   “可我和他之前没见过,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   方时没说,但秦楚儿懂。   说实话,她也搞不明白褚问青是个什么心理。   褚问青被称为恶魔是有道理的,无论是在商场呼风唤雨,还是在情场一片空白,这家伙心思深沉阴晴不定,谁都捉摸不透。   他站在燕城社会最顶端。   本来永远都不会存在的交集,却莫名其妙在方时身上有了联系。   秦楚儿叹息了声,“总之吧,虽说他对你还不错,但和他相处还是得多提两颗心。”   方时默了半晌。   点头:“行。”   两人没有在酒吧多待。   在外面逛了一圈后就回去了。   路上,方时想着秦楚儿的那番话,有些无精打采。   回到宿舍后。   刚换下鞋,放在桌上的手机“滴”了声。   褚问青:“小方时,回了没有?”   方时看到消息时。   嘴角又忍不住弯了下。   但她几乎是瞬间就压了下去。   绷着脸回复:“褚总,能问一个问题吗?”   褚问青:“嗯?”   方时吸了口气:“为什么喊我总要加个小字?”   沉默了几秒。   “对方正在输入……”出现了又消失。   就在方时开始紧张时。   褚问青:“为什么要加,以后你就知道了。”   方时:“……”   居然还卖关子?? 第19章 “帮我。”   秦楚儿回宿舍住了一晚。   第二天又去找了趟纪老师,当天下午就回去了。   接到她登机消息时,方时正在办公室学喂鱼。   水波轻晃。   趴在缸底的黑白魟鱼慢悠悠地摇着尾巴。   褚问青端着一个陶瓷盘站在鱼缸前,用镊子拣起急冻杀菌过的碎鱼肉,慢条斯理地一片片往鱼缸里丢。   方时在一旁看着。   褚问青只说让她学,却并没有让她上手的意思。   很快一盘鱼肉被喂完。   空盘子和镊子递了过来。   褚问青:“洗干净放回去。”   那只手修白分明,挂在手腕上的表扎眼得很。   但更扎眼的还是他恶作剧似的笑容。   方时:“……”   行吧,秘书职责而已。   洗完东西回来,还没来得及进门,就看见金秘书等在门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   “方时,你去把这份文件送给投资部刘主管。”   “哦好。”方时一手捧着陶瓷碗,另一只手去接文件。   不紧不慢,没有半点手忙脚乱的样子。   跟褚问青身后这么多天,倒是沉稳了不少。   金秘书略感欣慰,伸手拿过方时手里的陶瓷碗,“给我吧。”   方时笑了下。   “那我去了。”   “嗯。”   方时走后,金秘书进了办公室。   褚问青正坐在办公桌后批阅文件,闻声抬起头,见是金秘书,他放下笔,问:“有消息了?”   金秘书把碗放回去。   随后走到褚问青桌前,从西服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这是从孟老爷子住的老屋里找出来的。”金秘书表情为难,“我带人把屋子翻了个遍,除了这张纸,其他的都没发现。”   纸条很有年份了,霉味很重,破损也很重,但好在上面写的字还能看清。   纸上是一串地址。   老白马巷三十七号。   纸条被平放在桌上,褚问青慢慢把折痕抻平,眉眼间看不出什么情绪。   金秘书默了默。   继续说:“从警方那边得来的消息,那个卖药的……就是住在老白马巷三十七号。”   话至此。   一切都不明而喻了。   褚问青阖上眼,重重地朝后一靠,深深吸了一口气。   良久之后,他直起腰,指尖捻起纸条,直接撕成了碎末。   “这事就到此为止了。”   褚问青面色平淡,但金秘书却能从他微白的唇色中瞧出他此刻的心情。   失望。   失落。   以及不忍。   金秘书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毕竟孟老爷子是褚总在世的唯一亲人,而且近年来身体越来越差,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没必要再翻出来,徒增烦恼。   静站了会儿。   褚问青忽然抬起脸,问他:“方秘书呢?”   金秘书:“我让她去送份文件给刘主管,应该快回来了。”   褚问青点了下头,没说话。   金秘书想起一件事,犹豫了一下说:“褚总,肖厚继一个星期前,预约了您今晚去汉苑赴宴,您看?”   褚问青看了眼时间。   “几点?”   金秘书:“晚七点。”   “嗯。”褚问青重新翻开未批阅完的文件,垂着眼,“到时候你和方时都去。”   金秘书:“好。”   说话间,办公室门被推开,方时从投资部回来。   她手里还捧着一罐茶叶,双颊浮着层薄晕,神色十分难为情。   金秘书认出来了,这罐茶叶是刘主管最爱喝的一款白茶,君山银针。   不同于市场上卖的那些,刘主管手头的是山里的老农户自己摘的炒的,实打实的正宗货,平日里刘主管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没想到居然舍得送一罐出来。   褚问青懒懒一抬眼,目光扫过茶叶罐,理所当然认为这是刘主管孝敬他的。   下巴一抬,“放桌上吧。”   方时:“……”   她没好意思说,这其实是刘主管硬塞给她的。   话还说得好听:“方秘书这些天帮着我们褚总忙前忙后,都累憔悴了,正巧我有一款好茶叶,美容养颜提神醒脑最是好,就送给方秘书了。”   方时万般推辞不得。   只得抱着茶叶罐回来。   但还不见茶叶长啥样,就要被老板克扣走了。   行吧,她也无所谓。   在江南老家时,方父特别爱喝茶,家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茶叶茶具。   学习不忙的时候,方时会跟着喝两杯,但相比茶水滋味,她更喜欢泡茶的过程。   清心寡欲,心无旁骛。   方时把茶叶罐放到褚问青办公桌上,金属罐底磕在桌面,轻轻“嗒”了声。   “褚总,需要给您泡一杯茶吗?”   方时顺嘴一问。   褚问青其实不爱喝茶。   金秘书服侍他这几年,从未见他喝茶喝饮料,几乎全是白水。   金秘书赶紧提醒方时,“褚总不爱喝茶,不用麻烦了。”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果然一道冰凉的视线瞬间落在了身上,透着十足的不满。   方时:“……好吧。”   正欲转身回小套间。   却被褚问青叫住,“没事,泡一杯吧,正好试试刘主管的好茶叶。”   金秘书:“……”   褚总你!!   果然又是这样!!   只见褚问青慢悠悠从办公桌后起身,在身后的书架下翻找了一会儿,搬出来一套崭新茶具。   饶是像金秘书这样宠辱不惊的人,在看到这套茶具时,都没法控制住表情,忍不住嘴角直抽。   “这套红矿石雕龙纹茶具……”褚问青捏着眉心,“我忘了是谁送的了。”   金秘书咽咽喉咙,提醒:“大岭投资张总送的。”   “哦对。”褚问青记起来了,“张总送的,一直闲置到现在,正好拿给方秘书练练手吧。”   金秘书:“……”   整套十六件式雕刻红宝石矩阵茶具,装饰18K金朱红色底座和红宝石托盘。   价值两百多万。   给人练练手???   金秘书觉得心有点累。   而站他身侧的方时同样面色为难起来,她家虽然也有不少茶具,贵的也有,但打眼一看,眼前这套和家里的那些完全是天壤之别。   她可不敢乱试。   支吾了声,“褚总,您先把茶具收起来吧,以后有机会再试吧……”   说完她赶紧溜回了小套间,不给褚问青拒绝的余地。   褚问青在心里啧了声。   指尖抚过殷红清凉的茶具,隐约觉得,吃不到方时亲手泡的茶,有些可惜。   ***   窗外天色渐浓。   金秘书看了眼时间,联系了司机老林,让他提前十分钟把车停公司门口。   七点前到汉苑。   方时坐在电脑前整理上午的会议纪要。   肃着脸,神情认真专注,暗光打在脸上,轮廓秀净,尤其是一双温软眉眼,轻而易举就能博人好感。   金秘书看了一眼,忍不住暗叹了声。   果然男秘不好当啊……   办公室很安静。   除了欧式大钟的钟响,就只剩下鱼缸偶尔晃起的水声。   时间快到六点。   金秘书从套间出来,提醒褚问青:“褚总,时间差不多了。”   褚问青放下手中文件。   摘下眼镜按了按眉心,“走吧。”   他从桌后起身,一边理袖口,一边对套间里的方时说:“方秘书,下班了,带你去吃大餐。”   方时默了几秒,“等等,还差一点资料就整理完了。”   说完她忽地反应过来,素白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吃大餐?   褚问青:“抓紧。”   他等在办公室门口,胳膊上搭着西服外套,眸光停在方时身上,嘴角勾着漫不经心的笑。   方时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这家伙在公司其他员工口里,是“不苟言笑、冷眼冷面”的代言词。   可在方时这边,似乎这都是空穴来风。   方时抿了抿唇。   在想要不要去。   这时,金秘书向她解释:“去赴肖总的宴,你去看看也好。”   方时想了想,妥协了,“……行吧。”   汉苑是一座很有历史感的庭院。   坐落在闹市,却不显喧繁。   车一路疾驰。   方时和褚问青坐后座,金秘书坐副驾,车内气氛沉静,没人说话。   时隔几天再次坐上这辆车,方时仍不适应。   和褚问青离得近,鼻息间总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冽清香。   他解了袖扣,垂着眼睫,慢慢地把袖子往上卷了几道。   左袖刚卷好,忽然来了一通电话。   褚问青啧了声,左手松松地握着手机,贴在了耳畔。   右手却往方时这边一伸。   衬衣雪白,袖口别着一枚金色袖扣。   隐约露出的腕骨,清隽又分明。   金扣白衫,和那截漂亮的腕骨。   却意外勾人。   “帮我。”   褚问青仍在接电话,但视线却掠到了方时脸上。   方时耳根一下子热了起来。   她踟蹰了几秒,但褚问青刚刚那一眼后就挪开了视线,只余右手伸在眼前。   看样子是不帮他卷好,是不会拿走了。   方时默了默。   左手托住褚问青手腕,右手开始给他解袖扣。   隔着稀薄的布料。   温热硬实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方时不禁垂下眼,   金秘书坐车向来都是目不斜视。   但他这次却鬼使神差地往后视镜看了一眼。   褚总在打电话。   但屏幕却是黑的……视线看着是漫不经心的,但眼角余光却一直停在身侧。   方时在给他卷袖子。   微微低头,额发下的眉眼专注,但透着点赧意。   金秘书:“……”   算了,不看了!   ***   宾利在两座阙楼前停下。   飞起的檐角各挂了一盏灯笼,古色古香,颇有汉代特色。   阙楼前站着几人。   为首的那人鹤发童颜,正是肖厚继。   落后他一步站着两男一女。   金秘书先下车。   快走两步来到后方,躬身拉开车门。   褚问青从车上下来,嘴角洋溢着客气的笑容,洒落而下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轮廓鲜明分外惹眼。   站在肖厚继身后的肖妣不由晃了神。   精心描过的红唇抿了抿。   不过褚问青并未直接走过去,而是手指扶着车门,微微侧着身子,像是在等人。   车门洞开,微光撒在车内。   方时说了声谢谢,从车内下来。   肖妣吸了口气,心情有点紧张。   她松松嘴角,让自己露出一个毫无瑕疵的礼貌微笑。   从她的视线望去,最后下车的是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生。   但能和褚问青同车而来,肯定也是个大人物。   肖厚继往前走了一步。   笑呵呵地迎上去,“褚总。”   肖妣也跟着两个哥哥的脚步慢慢往前走。   距离拉近,女生的脸渐渐清晰。   肖妣瞥了一眼。   倏地心头一跳,猛然皱起眉。   嘴角笑容直接僵硬。   方时?! 第20章 没什么能比得上自家小秘……   灯色流转。   汉苑古拙的屋顶镀了圈暗光。   方时同样看到了肖妣。   和以往的浓妆短裙相比, 她今天的穿着规矩很多,化的妆也很清新淡雅,和她两个高大英俊的哥哥站一起, 倒是有了几分肖家大小姐的样子。   方时压下心底的讶意。   和肖妣对视一眼,又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视线。   世上姓肖的人那么多,她怎么也没想到,金秘书口中的“肖总”居然是肖妣父亲。   肖厚继一共生了两儿两女。   两个儿子大学毕业后就去了自家公司任职, 不出意外, 未来的肖妣也会如此。   这就很好理解为什么肖厚继会带肖妣过来。   肖厚继在和褚问青说话。   简单寒暄几句后, 两人一起往汉苑内庭走。   方时、金秘书和肖家子女一起落后几步走在后面。   正走着路,方时胳膊蓦地被人扯了一把。   肖妣站她身侧, 压低声音问她:“你怎么会来?”   语气中满是质疑。   方时轻描淡写地回她:“陪老板来吃饭不行么?”   肖妣意味难明地呵了声。   “看不出来啊方时, 你到底是凭的什么傍上褚问青这么难相处的一个人?”   她声音放得很低。   尾音轻慢讥诮。   在她看来,褚问青作为社会最顶端的那一小撮人。   想傍上他的名媛千金不知道有多少。   但有谁能和他有幸同坐一辆车?   甚至在下车后还特意等她?   就凭她方时吗?   一个从江南小地方到燕城来读书, 没背景没人脉,平凡到眨一下眼就会在人海中丢失背影,再也找不到的那种普通女生?   前方,褚问青和肖父走上一座庭内石桥。   桥畔灯笼微摇, 灯火勾在褚问青的挺直肩背上,深沉又内敛。   肖妣多看了好几眼才恋恋不舍收回视线, 眼角余光扫向方时。   做了三年室友, 方时确实温美恬静, 脸长得也行,但远远达不到一眼惊艳的程度。   肖妣实在想不通。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想要嘲讽方时的心。   冷嗤:“难道是因为你这张并不出众的脸么?”   短暂的几秒后。   方时轻笑了笑, “是不是我这张脸不知道,但你要是想凭你这张脸去傍他,估计没戏。”   方时瞥向肖妣, 眸色冷淡,嘴角轻轻扯起一弧,“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褚总就喜欢我这样的,你不服?”   “你!”   肖妣气急,声音不由放大,前面走着的几人同时停步,转过脸来。   褚问青站在石桥上。   垂着眼睫,目光淡淡瞥过去。   在他的视野中,他家小秘书走在几人最后。   细细的眉尖挑着,摇曳的灯火在她眼里轻轻晃动。   女孩在他面前一直温软乖巧的脸上,少有的带了丝挑衅意味。   像记忆里,家里小时候趴在母亲腿上,那只凶巴巴的漂亮小猫。   瞧着挺有趣的。   至于站小秘书身边的肖家女儿。   褚问青看都没看一眼。   “你……小心点,这边有个台阶。”   肖妣见众人投来打量目光,一下子心虚了,急忙绽出一抹假笑,“好心”提醒方时。   够虚伪。   没法比,连佩服都不敢。   方时自愧不如。   另一边,肖厚继呵呵笑了声,对褚问青说:“家里的大女儿,心地还是好的。”   褚问青眉梢动了动,“看出来了。”   他勾了勾唇。   笑容别有深意。   不过肖厚继没看出来,继续领着褚问青边走边聊。   褚问青转身的刹那。   眸光似笑非笑地在肖家大女儿的身上打了个转。   笑意不达眼底。   肖妣被他这么一看,后背隐隐发凉。   一阵沉默后。   几人继续往前走。   方时和肖妣依然落在最后。   肖妣盯着前方几人的后背,心有余悸,不再说话。   往前走了几步。   踏上石桥。   方时忽然叹了声,放低声音,“肖妣,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能改变什么呢?”   肖妣迈上台阶的腿顿时僵住。   仿佛被戳到了痛脚,面色变得极其难看。   她没有回应这句话。   沉默地一路往前。   肖厚继定的包间是汉苑最好的一处,名叫“老梅飘雪”,桌具仿古,墙壁雕着精美的汉代壁画,角落里是一株覆雪的的老梅树。   方时悄悄打量了一眼。   雪是真的,梅树也是真的。   空气中似乎还有淡淡的梅香,在盛夏焦躁的夜里,驱热沁脾,独有一番韵味。   几人落座。   两个主位自然是坐着褚问青和肖厚继。   金秘书坐在褚问青左手边,方时位置更靠后,和肖妣遥遥相望。   包间是一周前就预定好的。   身穿简化版汉服的服务员焚香、温杯、泡茶,一切都有条不紊。   在等菜的时间里,肖厚继把随行的儿女介绍了一遍。   说到肖妣时。   着墨更多了。   “这是我大女儿肖妣,今年刚二十二,明年就该大学毕业了,到时候让她去基层历练几年,再回来接班。”   肖厚继笑呵呵地说:“如果褚总不嫌弃,让她去你那儿当个小员工锻炼个几年?你看怎么样?”   闻声。   正盯着面前餐具,老老实实坐着的方时,心里蓦地涌上一抹难言的滋味。   紧张。   不自在。   生怕他答应。   方时抬起脸悄悄瞥向褚问青。   只见他敛着眸,靠在椅背上,听肖厚继说话时,唇角一直勾着笑。   笑容优雅,却很冷淡。   方时莫名放心了许多。   没来由觉得,褚问青是不会答应的。   肖厚继等他说话。   肖妣也一脸期待地看向他。   可褚问青只是转了转腕表,抬起眸,并没接肖厚继那句话,而是问:“肖小姐在哪儿上学?”   视线轻飘飘落在肖妣脸上。   褚问青神情自若,许是包间灯光太过显白,他的眸色比往常更为漆黑深邃。   像旷野深处吹来的一阵风,冷冷的,肆无忌惮的,刺骨,却仿佛带着特殊的魔力,让人欲罢不能。   肖妣心跳蓦地加剧,一时间怔愣了。   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这时坐她身旁的肖家二哥忽然皱眉,在桌下踢了她一脚。   力道不轻,痛感瞬间让肖妣从恍惚中出来。   肖妣坐直身子,面不改色地微微一笑。   “褚总您好,上次您去燕大经管院做的那场讲座我去听了,深入浅出,特别是谈到技巧案例剖析时,让我感触特别深。”   听到她说这些话。   方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肖妣果然是有备而来的。   明明没去听讲座,却还能扯得头头是道,这分明是下了大工夫,说不定是有谁偷录了一段讲座视频,被她拿过去研究了一遍。   方时轻轻挑起眉梢,注意力集中在肖妣身上。   她忽然开始期待肖妣接下来的表演。   “是么?肖小姐也去了?”   褚问青笑了,带着点玩味,正欲接话的肖妣心慌了一下。   不过她很好地掩饰住了那点情绪。   继续说那天的讲座。   没想到她准备得格外充分。   照着褚问青当时的讲座内容,详细分析了自己的看法,也不知道是自己想的,还是肖家人替她打了腹稿。   总之偌大的包间里,肖妣侃侃而谈,半点不露怯。   这一幕的确成了肖妣的个人秀,肖厚继十分满意,带肖妣来赴宴的那点小心思展露无疑。   如果褚问青真能看上肖妣,那她可是为肖家立了大功,也不枉生她养她一场了。   “我这样说也不知对不对,让褚总见笑了。”   肖妣说完了。   目光灼灼地定在褚问青脸上,似乎想从他眼里寻到一丝肯定和欣赏。   可褚问青却神色淡淡。   兴致缺缺地耷着眼。   肖妣的心倏地凉了半截,短暂的沉默后,褚问青掀眼,目光却是看向方时。   “方秘书,你也是燕大经管院的学生,同样也是明年毕业,看来你和肖小姐挺有缘分的。”   “肖小姐一定很优秀吧?”   方时猝不及防被点到名。   在座的人都看向她。   尤其是肖厚继,虽然笑得仍旧慈眉善目,可笑容却十分微妙。   但谁都没注意到肖妣的脸色并不好看。   先前娓娓而谈的云淡风轻,在脸上再也挂不住了。   褚问青问完话后,包间里有了一瞬间的沉默。   肖妣虽然常常冷嘲热讽,话说得难听,不给她们几个舍友好脸色看,但方时并不想在这里拆她的台。   如果真如实说了。   肖妣被揭穿,肖家的脸也没法挂住,恐怕这场饭局就会彻底崩了。   可褚问青这问话的意思……   方时不好说。   而肖家人也都知道肖妣的德行。   可意料之外的是,褚问青的秘书居然也是燕大经管院的在读学生,若是没她在,说肖妣是专业第一也无所谓……   但现在……   趁着方时还没说话。   肖妣吸了口气,浅浅一笑,“刚刚一直忘了说了,我和方时其实不仅认识,还是室友呢!”   “室友?”   “嗯,刚刚在门口看到时,我俩都特别惊讶。”   “那可真是巧了。”肖厚继完美地把褚问青方才的话题转移开,乐呵呵地笑,“褚总你看,这事儿这么巧,咱们待会可要好好喝一杯。”   他这样一说。   褚问青轻轻挑起眉梢,视线越过金秘书,在方时脸上停了几秒。   女孩悄悄撇了下嘴。   嫌弃得很。   但她似乎松了口气。   眉眼放松了不少。   见她不愿开口,褚问青也就不想再计较了。   他在商场酒桌征伐了这么久,什么人什么样,他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   肖家什么意思他懂。   方时和肖家女儿之间并不和睦,他也能看出来。   不过他家小秘书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想为她撑腰的小心思。   傻乎乎的,注意力居然放在了摆到面前的那碟子排骨上。   褚问青抬手按了按右耳垂。   这么晚了,是该让小秘书好好吃饭了。   各种珍品佳肴陆续上桌。   服务员帮忙起菜,肖厚继亲自开了瓶上好红酒给褚问青满上,剩下的交给大儿子,让他帮忙斟酒。   方时平时喝点甜酒还行。   这种红酒后劲太足,她喝不惯。   肖家长子殷勤地给她斟了半高脚杯。   酒红色的液体挂在杯壁,方时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好在这场局是肖厚继有求褚问青在先,并不存在什么劝酒之类的“酒场文化”,方时稍稍放下心。   肖厚继端了酒杯,敬了褚问青一杯。   他年纪大了不能多喝,一杯红酒下肚,就撤了酒杯,向褚问青告了声歉,让服务员送来了一盏养身参茶。   以茶代酒。   茶色清澈透明,热气散在空气里,清香扑鼻。   褚问青多看了两眼。   眼尖的肖家长子立马喊来服务员,低声跟她说了什么,很快服务员离开,再回来时,托盘里多了一盏同样的参茶。   服务员把参茶端给褚问青。   别的不说,肖家人看脸行事的本事还是很不错的。   褚问青满意地动了下眉梢。   把参茶放在转盘上,手指轻轻一拨,转盘动了一下,那盏参茶越过金秘书,精准地停在方时眼前。   金秘书:“……”   方时:“???”   褚问青的小举动没能瞒过在座几人的眼。   几人看向她。   神色不一。   桌上除了肖厚继有一盏,其他人都没有。   方时脸皮薄,一时间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许是耽搁的时间长了。   褚问青轻啧了声,这时金秘书小声提醒,“褚总给你点的,喝吧。”   方时没有再纠结,说了声“谢谢”,微抿着唇,从转盘上把茶盏端到了面前。   掀盖的瞬间。   扑来一阵沁脾清香。   隔着袅袅热气,坐在方时对面的肖妣,绷着脸,目光一动不动地停留在方时身上,神色微冷。   方时不惯她。   捻着瓷勺,当着肖妣面,故意慢慢搅动了两下。   肖厚继爽朗一笑,“像褚总这样体贴员工的好老板不多了!难怪褚氏集团近年来发展得势如破竹,这是有原因的嘛!”   褚问青端起酒杯,抿了口,“肖总谬赞了。”   肖厚继看向肖妣,皱着眉,“肖妣,干坐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敬褚总一杯?”   闻声。   肖妣赶紧站起身,抬手举起高脚杯,款款而笑,“敬褚总一杯。”   说完她居然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足见酒量。   喝完红酒,肖妣并未急着坐下,而是含笑看向褚问青,脸颊染了一圈红晕。   褚问青端起酒杯,酒液轻晃,只碰了碰唇。   态度不冷不热。   肖妣略有失望,特别是看到他对方时悉心关怀的态度,心里的不适更甚了。   她借口去一趟洗手间。   背影消失在包间门口时,仍保持着一副优雅贵小姐的姿态。   但一出包间。   脸上的假笑立马垮了下去,阴着脸一路去往洗手间。   洗手间没人。   肖妣拧开水龙头,站在洗手池边,冷眼看着水一直往下流,水声哗哗作响,她的心情莫名舒畅许多。   过了片刻,肖妣洗了手。   又拿出口红细细描了遍唇,这才满意地出去。   可没想到,刚从洗手间出来,没走两步,她就撞见了褚问青。   他敛着眸,靠墙站着,似乎觉得有些无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腕表,身形落拓,影子斜斜映在脚下。   他这样子,是在等人?   可这儿貌似就她一个吧?   肖妣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心脏抖了下,心情骤然激动起来。   她混迹娱所这么久,遇到不知多少表面正经内里浪荡的伪君子,看似百撩不动,实际上比谁都放得开。   难道褚问青也不能免俗?   正想着,褚问青倏地抬起眸,视线在肖妣脸上掠过,依然冷冷淡淡的,但他却挑了挑眉,喊了声:“肖小姐。”   肖妣敛回神。   压下心底的激动。   指尖撩过鬓角发丝,施然一笑,“褚总,您在这儿……是在特意等我吗?”   尾音婉转,带着点酥麻的鼻音。   和在肖家人面前的谨慎唯喏不同。   这时的肖妣似乎胆子大了不少。   褚问青目光里多了分戏谑。   扯起唇,笑得玩味。   趁着走道无人,肖妣往前迈了两步,离褚问青更近了。   鼻息间尚带着红酒的香气。   见他没避没让,依然端直地站在原地,这更加坚定了肖妣心中褚问青也是个伪君子的想法。   于是在酒精的作用下,胆子也更大了些。   慢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准备抚上褚问青胸膛。   对付这种男人,她有的是办法。   当初从赵思思手里抢走评优资格,为了对付那个不爱说话的导员,用的也是欲拒还迎这一招。   不料指尖尚未碰到褚问青衣角。   就被他毫不留情一把推开。   同时冷嗤一声:“肖小姐,你喝多了。”   肖妣脸色立马青白一片。   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褚问青从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他来这儿等肖妣,只是忽然想来确认一件事。   “你不喜欢方时?”   方时方时!   又是方时!   方才被褚问青推开的难堪,和对方时的厌恶瞬间冲昏了头脑。   肖妣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一句话,“方时哪里比我好了?!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褚问青懒洋洋地掀起眼。   毫不犹豫地张口:“原来真是这样啊。”   他摸着下巴。   像是在自言自语,“既然如此,那我似乎也没必要客气了。”   区区一个肖家和几单生意而已。   哪能比得上自家小秘书的心情? 第21章 “要不你下面给我吃吧?……   包间里焚的是一种冷香, 由干梅花、雪松皮、冷薄荷、檀香木片等混制而成。   香气冰冰凉凉,清新雅致。   肖厚继在和金秘书聊天。   从天气聊到股票再聊到马术。   金秘书全部对答如流,态度从容不迫。   不过凡是涉及到褚问青私人生活或公司内部的事, 他看着像说了,但细品,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肖厚继是老狐狸,金秘书也不差。   方时听着他们对话, 多了几分佩服。   这种场合她是没话语权的, 除了听, 就只剩下吃。   可她饭量小,又不爱吃肉。   几筷子下去已经有了饱腹感, 这时, 坐她右前方的肖家长子忽然起身,举起红酒杯, 遥遥向她示意。   “方秘书,我敬你一杯。”   她并非是肖厚继那样的长者。   别人主动敬酒,如果她喝茶的话,会不会观感不好……   方时想了想, 赶紧端起手边的酒杯,站起身来, 弯了下唇角, “谢谢, 应该我敬您。”   说完,酒杯递到嘴边轻抿了小口。   肖家长子笑笑, 正准备喝时,包间门被推开,肖妣丢了魂一般, 唇色苍白,一语不发地回到位置坐下。   褚问青跟在她身后。   手里拿着张纸巾在擦手。   当看到站着的方时和正欲端起酒杯喝酒的肖家长子时。   眸色倏地冷沉下来。   褚问青冷着脸回到主位坐下。   正在交谈的几人瞬时安静。   肖厚继狐疑地扫了眼肖妣,正打算说话时,却见褚问青嘴角一哂。   “肖总,枫园那块地,你打算怎么分?”   肖厚继铺垫了这么久。   为的不就是这块地么?   肖厚继并未想到褚问青从洗手间回来后,第一句话就问得这么直接。   愣了几秒后才笑了声,也不拐弯抹角了。   “不瞒褚总说,枫园这块地我已经考察了近两年了,燕城未来的城市规划重心会往那边偏,若是成功拿下那块地,建一个商贸中心,保证是一本万利!”   肖厚继唏嘘不已:“不过褚总你也知道,燕城的商人哪个不是成精的狐狸,这块香饽饽不知多少人盯着呢,要是只靠肖家一己之力,怕是很难吞下,所以不得已才找到褚总,只要你愿意拉一把,肖家不会让褚总吃亏的。”   肖厚继已经年过六十。   经年的岁月洗礼没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面相儒雅,谈吐平静自若。   可这时,却能从他的话音里听出少许紧张来。   地产、风投、证券、传媒、互联网、企业孵化基地……   褚氏集团涉猎十分广泛,而且在褚问青的领导下,每一部分都是行业翘楚,影响力极大,十个肖家拍马也比不上。   肖家选择找褚问青。   打的就是借风使舵的算盘。   不过在肖厚继洋洋洒洒说了一通后。   褚问青只是掀起眼皮,神色寡淡,没什么情绪,“肖总,你不用说这么多。”   肖厚继了然一笑。   果然,说得再多也没利益重要。   这就是商人。   肖厚继喝了口参茶润润嗓子。   半晌后,神色凝重地伸出三根手指,“三七。”   褚问青摇头。   “少了。”   肖厚继拧起了眉,短暂的沉寂后,他幽幽一叹,“不少了褚总。”   指尖抚上酒杯,修剪得齐整干净的指甲轻轻敲了下,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褚问青看着肖厚继,慢悠悠地说:“肖总要是愿意颠倒个顺序,或许我就答应了。”   肖厚继的意思是,肖家占七。   方时都听懂了。   可在她的视线中,褚问青唇角微扬,语气里带着近乎嚣张的自信。   冷香充斥着包间的每个角落。   暗光打在他的眼周,落下冷漠的阴翳。   方时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似乎变得……陌生了。   酒桌上的气氛僵住一瞬。   他的阴晴不定让肖厚继沉了脸色,但一想到他在商圈里那些狠绝果断的杀伐手段,肖厚继并不愿意直接撕破脸皮。   只好讪笑了声说:“褚总真爱开玩笑。”   项目的准备工作他做了两年,从实地考察开始,哪一样不是肖家亲力亲为。   肯给褚问青三成,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   竟然这么狮子大开口?   “我从不爱开玩笑。”   褚问青抬眸,表情严肃,“我看肖总好像并没诚心合作的意思。”   饶是肖厚继脾气再好,也都快忍不住了。   这到底是谁不诚心?!   不仅他如此,他的两个儿子也都面色难看。   他们十分不解,为什么褚问青尾随肖妣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态度就冷硬了这么多!   难不成肖妣做了什么,让褚问青不高兴了?   肖家二哥侧过脸,质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肖妣脸上。   肖妣低着头不敢说话,藏在桌下的手紧紧绞着衣角,脸上骇然失色,大气都不敢出。   她于此时才真正明白那句“那我就没必要客气”的意思了。   如果让肖厚继知道是因为自己弄黄了这单生意,那回家还不知道有多少苦头吃。   肖妣决定当哑巴。   什么也不说。   至此,场面陷入了僵局。   肖厚继不可能答应褚问青的无理要求,褚问青油盐不进,也不可能轻易改口。   到最后。   不欢而散。   就连离开时,肖厚继作势要送,都被褚问青冷漠拒绝。   似乎连挽回的余地都不愿给。   ***   方时跟在褚问青身后,再次踏上庭内石桥。   桥畔雕琢精美的竹制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晃动,灯火摇曳,明灭不定地勾在褚问青脸侧。   方时落后了半步,抬眼就能看见他线条分明的侧脸,和衬衣领外滚动的喉结。   微微愣神的工夫。   褚问青蓦地停下脚步。   方时一个没注意,左肩撞在他的背上,硬邦邦的,像撞在一堵墙上。   褚问青扭头。   眸中映着女孩细细的眉尖,“小方时,你吃饱了吗?”   小小小!   到底哪里小了!!   方时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遍那个“小”字。   忍了忍,老实回答:“饱了。”   “真的?”褚问青拉长了尾调,“可我没吃饱怎么办?”   方时:“……”   要不老板你回去再吃点儿?   不过这话她没敢说,想了想,试探性地问:“要不老板你回家煮点面?”   褚问青摸着下巴:“好主意。”   旋即又说:“可我家里没面条。”   方时:“……去便利店买一包挂面?”   褚问青:“也行。”   桥上还有别人要走,两人拦在桥上不合适,停了一会儿后继续往前。   方时以为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   却冷不防听见褚问青说:“要不你下面给我吃吧?”   方时:“???”   毫不犹豫拒绝:“我不。”   褚问青啧了声,“小方秘书,老板饿了,下碗面这点小要求都无法满足老板么?”   方时:“……”   褚问青:“你就这么狠心,眼睁睁看着老板挨饿?”   方时:“……”   褚问青:“作为秘书,连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帮老板分担么?”   方时一路沉默。   纠着张小脸,神色无语又无奈。   而跟在两人身后的金秘书实在没耳朵再听了。   他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识相地放慢了脚步,远远跟在后面。   跟了褚总三年多,他怎么一点没发现自家老板还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一面呢!   很快到了阙楼门口。   褚问青转过身,喊了声:“金秘书。”   金秘书已经落后七八步远,闻声敛了敛神色,快走几步到褚问青跟前,“褚总。”   褚问青:“今天你辛苦了,我记得你家离这里不远吧?要不你先打车回去?”   也就十几公里呢!   确实不远!   金秘书强扯出一抹笑,“好的褚总。”   宾利缓缓从停车场驶来。   褚问青给方时拉开后车门,等她进去坐好后,手扶着车门,回头冲正准备打车的金秘书点了点头。   金秘书:“……”   褚总再见(微笑)。   尾灯几个闪烁消失在车流中。   走得毫不留情。   褚问青上车后,看了眼窗外,问司机:“附近有便利店么?”   司机想了想,“前面路口应该有。”   褚问青嗯了声,“待会停车买一袋面条。”   司机虽然惊讶,但还是恭敬点头,“好的。”   回雅苑的路上车灯交织,闪动的灯光映在褚问青的脸上。   眉梢轻轻上扬。   但和不久前酒桌上的他几乎判若两人。   方时敛敛眸。   心想,真要去买面?   她忍不住提醒他:“褚总,煮面其实很简单的,锅里放水煮开,再下进去面条,放点盐,煮个五分钟捞出来,然后……”   话没说完。   褚问青斜瞥去眼神,打断她的话,“这么复杂?”   方时:“!!”   这哪里复杂了?!   褚问青沉吟半晌,“这样吧,你煮的时候我顺便跟着学学,下次就不用麻烦你了。”   说得轻巧。   方时木起脸,不情愿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不过褚问青却视而不见。   在路口停了车后,司机老林匆匆下车,跑到便利店买了一大袋面条,粗细都有,这个量别说吃一顿了,吃一个星期都绰绰有余。   褚问青把面条放到后座。   夹在他和方时中间,右手搭在上面,指尖时不时点一下,既惬意又满意。   和上次从射箭靶场回来的情形相似,方时人在车上,被褚问青吃得死死的,不想去都不行。   司机油门一踩。   没过多久,停在了雅苑前。   褚问青松松衣领,下车时,车门没关,就站在门边,微眯起眼看着方时。   目光似乎在说。   你跑不了的。 第22章 “穿了。”   门开, 玄关的感应灯应声而亮。   幽白的光撒下。   白橡木鞋柜上,琉璃花瓶里的几支褪色干花斜斜地映出影子。   褚问青把面条随手放在鞋柜上。   弯腰拿出两双拖鞋。   “厨房在客厅右方,东西都有。”褚问青递了双新拖鞋给方时, “凑活穿吧。”   方时垂眼一看。   那只骨节匀称的手掌正拎着一双灰布拖鞋。   嗯……还是男式的。   “我先上楼洗个澡。”   方时:“???”   刚接过拖鞋的手僵在原地。   褚问青似乎一点没把她当外人啊!!   面条还留在鞋柜上。   褚问青话说完后,绕过客厅,已经往楼上走了。   他旁若无人般边走边解开衬衣纽扣,短短一会儿, 就已经解开一半了, 整角漂亮凌厉的锁骨猝不及防撞入眼底。   方时没眼再看了。   慌忙移开视线, 弯腰换好拖鞋,把自己的鞋和褚问青手工定制的高级皮鞋摆在一起。   拖鞋有点大。   走起路来像踩在鞋盒里, 晃晃悠悠的。   方时从鞋柜上把面袋拎下来, 在去厨房的路上,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屋内的布置。   褚问青住的环境面积宽敞, 窗明几净,但并不豪奢,很多东西都是老旧的。   沙发、茶几、餐桌、就连地板都是复古的花色地板,十分古朴简约。   如果不是褚问青亲自带进门, 方时甚至会误认为这是哪位退休老干部的住所。   方时找到厨房。   开放式的,十分干净整洁, 厨具餐具几乎从未用过。   好在煮个面不需要太多东西, 方时把面放在厨房中岛台上, 拿了筒粗面出来,锅里放上水。   在等着水开的间隙, 方时四下打量了一眼,冰箱在墙角,她本想再帮着卧俩鸡蛋, 可打开一看,里面什么时令蔬菜水果都没有。   LED内灯把冰箱内部照得雪白一片。   里面只有几袋话梅糖,其中一包已经拆封了。   方时有些眼馋。   心想自己偷偷拿一粒他应该不知道吧……   心理建设只做了几秒。   方时从拆开的那袋中摸出一粒糖,然后轻轻掩上冰箱门。   然后餍足地含着糖粒,静等水开。   诚如她所说,下面不是什么技术活,水开了下入面条,煮五分钟放盐放生抽调味,要是再有一碟小咸菜,滋味保证爽口。   方时确实是这样想的。   但万万没想到,在找盐的时候,她怎么也找不着……   清水寡面。   怎么吃?   就在她陷入惆怅时,身后忽然袭来一阵透着凉意的冷松香气。   “小方时,面煮好了?”   上扬的尾音传到耳畔,方时被吓了一跳,三两下嚼碎糖粒咽下去,僵硬地扭头,“老板,有没有盐和……”   话没说完。   方时蓦地瞪大了眼,一副见了鬼的惊吓表情。   褚问青站在厨房的灯下。   穿着一身雪白的浴袍。   浴袍的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领口下是一片清隽分明的锁骨和一枚微滚的性感喉结。   和他上楼解纽扣误看到的那幕不同,褚问青现在就站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视觉冲击力不知大了多少。   方时咽咽喉咙。   话梅糖的酸甜滋味犹在。   她迫使自己敛回神,扯唇强行笑了笑,“老板,有盐么?”   笑容苍白且僵硬。   褚问青眉梢动了动,“有。”   话音刚落,从方时身侧绕进厨房,在碗柜下翻找片刻,拿出一袋没拆过的盐。   他微微弯着腰。   修长笔直的小腿露在空气中。   凌白的腿线慢慢上移,掩没在浴袍下摆。   再往上……方时不敢看了。   但好死不死,她挪开视线的速度慢了点,恰好被转身看来的褚问青撞了个正着。   两人视线相撞。   似乎是猜透了方时的想法,褚问青淡淡啧了声,“穿了。”   穿了?   穿什么了??   这个问题根本不能细想!!   方时脑子刚转半圈,脸上就骤然一热。   仿佛有一团火从耳根一直燎到了心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一样。   褚问青头发半干。   发梢湿漉漉地耷在额头上,洗完澡后的他,似乎连眉眼间的那点冷硬也一并洗去了,轮廓柔和很多。   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冷香,像薄荷一样。   他看着女孩颊上的红晕。   鼻息间还留有一抹酸甜,褚问青玩味地勾起唇,倚在台角,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手里轻轻晃着那袋盐。   面已经煮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锅中热气滚滚。   方时忍着脸上的燥意,提醒他:“老板,面煮好了,该放盐了。”   褚问青哦了声。   小臂一抬,那袋盐递在方时眼前。   随后他稍稍让开了身子,给方时留出足够的空间,自己仍靠在台侧,饶有兴致地打量着。   方时抿了抿唇。   接过盐袋走到锅前,拿剪刀剪开一个小口,往面汤里倒了些盐,用筷子拌了拌,然后关火。   “味道可能有点淡。”   方时放下筷子,“老板你就凑活吃吧。”   面的量刚好够褚问青一人吃的,她从碗柜里拿出碗,盛好后放在岛台上。   “没事,我不挑。”   褚问青从台边站直身子,浴袍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滑了小截。   他浴袍本就系得松。   这时领口就像被人扯了一把,锁骨下的半边胸膛若隐若现。   方时真怕他衣服一个不小心滑下来,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褚问青走过去。   问她:“你不吃?”   方时赶紧摇头,“老板你自己吃吧,我去一下洗手间。”   褚问青:“……”   他看着女孩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摸了把下巴,笑容像偷鸡得逞的老狐狸一样。   自家小秘书还真是可爱。   洗手间内,方时拧开水龙头,掬了捧水拍在脸颊,许久之后那股燥热才消褪。   其实在男色这一块,这么多年来方时并不关注,也不上心。   曾经还一直奉行“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这句话为经典中的经典。   甚至还在秦楚儿面前放言过:“男人长得好看不能当饭吃,内心真善美才是精神食粮。”   但没来由地。   褚问青穿着松垮浴袍,懒洋洋靠在桌台一角的画面总是浮在眼前,带着点说不清的旖旎味道,一时半会挥之不去。   不得不说。   这家伙是真的脸好身材好。   诱惑也是真的大……   方时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脸上挂着水珠,脸色微红,耳根更是红得像染了胭脂一样。   她蓦地用力咬了下唇。   吃痛的一瞬间,把自己从那抹羞耻的情绪中拉了回来。   从洗手间出来回到客厅,褚问青正襟危坐于餐桌前,泰然自若地吃着那碗面,短短几分钟,已经吃了大半了。   他吃东西时没什么表情。   好吃还是不好吃,看不出来。   不过想来,只加了盐的清水面,怎么也好吃不起来。   见方时回来,也不知是不是肚子填饱了的缘故,褚问青居然对她露出了一个情真意切的赞叹笑容。   方时有点心虚。   小声问:“好吃么?”   褚问青嗯了声,“还不错。”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方时反正松了口气,又问:“老板,已经这么晚了,我可以先回去么?”   时间已经十点了。   虽然学校暑期宿舍不门禁,可孤男寡女待一起这么长时间,总觉得影响不好,尤其是这人还是自己老板,现在连件像样衣服都没穿……   方时看着褚问青。   半晌后。   褚问青放下筷子,“我上楼换个衣服,等会送你回学校。”   他换衣服的速度很快。   方时在玄关处换回自己的鞋子,没有等多久,就看到褚问青穿得一丝不苟下楼,衬衣平整到连个褶都没有。   方时:“……”   刚刚的松垮浴袍和现在的衣冠楚楚,乍一眼,仿佛不是同一个人似的。   司机老林在车上已经等得打瞌睡了。   雅苑门开的刹那,他立马醒了过来,使劲揉了揉眼睛,让自己半点看不出打了瞌睡的样子。   褚问青拉开后车门。   仍是方时先上车,等她坐好后褚问青再上。   车厢内开着冷气,座椅柔软舒适,褚问青身上还带着刚洗完澡后淡淡的薄荷冷香。   方时靠着车窗。   视线在周围慢慢掠过。   雅苑其实坐落在一片老城区,周围没有鳞次栉比的高楼,也没有灯火通明的大厦。   四下很安静。   安静到连身旁褚问青的轻微呼吸也能听见。   后座那么宽敞,但褚问青却恶作剧似的坐在了靠中的位置,斜斜倚着,把方时挤在靠窗的小小一角。   两人距离不由拉近。   冷香一直缭在鼻尖。   先前压下去的那抹羞耻情绪没来由又涌了上来。   方时侧着脸。   故意不去看他。   褚问青在心底啧了声。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样不好,于是又往旁边让了让,给两人留出了足够的空当。   但方时依然没转过脸来。   车外不知何处响起了一阵虫鸣。   褚问青挑了下眉,深邃的眼眸中映着女孩紧绷的侧脸和几缕散落的长发。   几秒后收回视线,吩咐司机:“去燕大。”   街道上依然车水马龙。   司机直接把车开进了燕大校园,在女生宿舍楼前的路口停下。   褚问青没下车。   手肘倚在车窗上,挑了挑眉。   “小方时,祝你晚上做个好梦。”   方时推开车门,下车的动作微微一滞。   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但她没细想,道完谢后又扬起笑脸说了句“老板注意安全”。   之后下车回寝。   车门阖上时带起了一阵夜风。   暖暖的,些微干燥。   褚问青坐在车里,目送着方时走上路灯昏暗的校道。   身侧还停留着女孩淡淡的体温。 第23章 “和学长一起吃饭,好吃……   八月底。   燕城最酷热的时候。   阳光刺目, 宿舍楼下的几株银杏树苍翠欲滴,夏风拂过梢头,落下了一地余荫。   阳台上的那盆吊兰长势喜人。   长长地挂了好几串。   杯底还剩下些许凉水, 方时走上阳台,缓缓浇在了吊兰根部。   今天她休息。   外面太热不想出去,但一个人待在宿舍又确实有点闲。   手机上没什么可刷的了,睡觉又没意思, 不过才半天, 方时居然就开始怀念起在褚问青身边忙碌的生活了。   方时在阳台上站了会儿。   手机放在桌上。   安安静静的, 好久都没收到消息。   她住在五楼,往下能看到一排茂密的晚桂。   现在还没开花的迹象, 空气中除了燥热的暑气, 闻不到什么味道。   正无聊着,宿舍门忽然被人推开。   回头看去。   是肖妣。   她头上还戴着顶帽子。   从那晚汉苑不欢而散后, 两人没有再见过了,仍旧形同陌路。   方时没想到她会忽然回寝。   抿了抿唇,没说话。   肖妣似乎也没料到她在宿舍,在门口站了几秒后, 才面无表情地进了屋,然后在自己桌上的一摞书里翻找着什么。   可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书被丢了一地, 动静很大。   方时只当她又发神经了, 没打算理, 正准备从阳台回来时,却发现肖妣好像不大一样了。   肖妣以前是长头发。   但现在明显能看出来, 她帽子下的却是齐耳短发,乱得很,像谁随便拿剪子剪了几刀似的, 而且她今天是素颜,居然没化妆。   方时有些奇怪。   视线多停了两秒。   但就是这两秒,让回寝后一直沉默平静的肖妣,面色瞬间难看。   看向方时的眼神近乎怨毒。   她这样子挺吓人的,像受到什么刺激一样。   方时有些不明所以。   宿舍气氛变冷。   肖妣深吸口气,把帽子往下压了压,彻底掩住那蓬凌乱的头发,然后转身离开,走到门边时脚步却蓦地顿住,背对着方时。   “我会让你后悔的。”   嗓音涩哑。   像被掐住了嗓子眼。   就在方时感到万分疑惑时,肖妣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书丢了一地。   走道都被占了地方。   方时拧起眉,细细的眉尖蹙着,不明白肖妣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肖妣走后。   方时把她乱丢的书都捡了起来,又重新丢回她桌上。   纸页抖了抖。   一张写了串电话号码的纸条落在了地上。   方时没多想。   给她丢在书上,然后又丢了本书上去,正好压住。   等她把走道收拾干净时,放在桌上一直悄无声息的手机忽然响了声。   方时顾不得擦指尖沾上的灰,赶忙打开手机去看。   进来了一条新消息,但并不是褚问青发来的。   方时眉眼间隐隐有些失落。   她默默抿着唇,点开消息。   陆势程:“学妹,今晚有空吗?请你吃个饭,顺便跟你说说读研的事儿。”   读不读研?   这是方时这几个月来一直如鲠在喉的心事儿。   江南老家离燕城并不算近,而且父母现在年岁渐长,早年间忙着赚钱身体大大小小都有了毛病,尤其是去年母亲刚动了脾脏手术,一直吃药到现在。   虽然父母一直支持,但方时仍旧无法确定自己大学毕业后要不要继续去读。   一晃就三年。   父母还能有几个三年?   方时指尖停在屏幕,失神了片刻才敲字回复:“谢谢学长,晚上我有空。”   陆势程:“好,那晚上六点,咱们在北门碰面?”   方时:“好的。”   ***   一个多月的时间转瞬即逝,燕大暑期即将结束,方时的实习也快到时间了。   今天方时休息。   金秘书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褚总,方秘书实习时间快结束了,实习证明到时候还需要您签个字。”   本来这话是实话实话。   可没想到,却像拍了老虎屁股一样,褚问青当场眸色寂暗下来,从办公桌后起身,直奔会议室。   “通知各部门主管,现在开会。”   声音平静,其中一点情绪都没有,但往往,越风平浪静,就越容易浪大翻船……   金秘书暗暗叹了声,自己非要多这一嘴干嘛呢!   这下好了,那些个主管都要惨了,船还不知要翻成啥样……   果然,褚问青下一句话从前方悠悠飘来。   “比我晚进会议室的,这个季度的奖金通通扣一半。”   金秘书:“……”   算了算了不管了,反正不扣我的奖金就成。   这场临时会议开得一众主管叫苦不迭。   没了方秘书在,褚问青又成了那个语气冷硬,阴晴不定、时不时讥诮讽人的商圈恶魔。   刘主管被骂得最惨。   缩着脖子,没来由地怀念起方秘书在的日子。   那时候是何等的如沐春风啊……   会议结束。   褚问青从长条桌起身,目光扫了圈下方低头不敢说话的主管们。   啧了声。   推门离开。   金秘书紧随其后,但在进办公室门时,却发现门居然被锁了!   金秘书抱着文件。   心里唏嘘不已。   果然自己这高级秘书还不够高级,回头要好好修一修闭口禅了。   办公室内。   褚问青站在鱼缸前,视线随着游动的魟鱼慢慢掠动,他手里握着手机,屏幕还是亮的,定格在一个聊天窗口上。   上面是刚发过去的一句话。   “小方秘书,你上次说的话还算数么?”   等了几分钟。   屏幕暗了,鱼游累了不动了,他眼珠子也转酸了。   仍没收到消息回复。   褚问青的心情更郁闷了。   点开手机,直接一通电话拨了过去。   铃声足足响了半分钟,依然没人接听。   褚问青蹙着眉,好不容易忍下想把手机丢进鱼缸的冲动,轻吸口气回到办公桌后坐下。   后背微仰靠在软椅里。   阖起眼,手机摆在桌角,一只手轻轻在上面点着。   没多久,手机“滴”了声。   褚问青立马从软椅里坐直身子,伸手拿过手机看了眼。   方时:“不好意思啊老板,刚刚在走路,没看见消息。”   褚问青飞快敲字,但敲了又删,想了想,回了一个字:“嗯。”   方时:“老板……上次我说了什么话要算数啊?”   褚问青:“泡茶。”   方时:“……我那是说着玩的。”   褚问青:“但我当真了。”   方时:“你那套茶具太贵了,我不敢用。”   褚问青:“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   好像有点道理……   方时想了想,“那行吧……”   燕大北门有许多农家小菜馆,价格便宜公道,深受学生党欢迎。   即便是暑期,周遭仍是人满为患。   方时低着头在打字。   在她身旁,陆势程放慢了脚步等她。   不知道她是在和谁聊天,眉梢微微扬着,温润漂亮的眸子里映着农家的灯火,闪动着星辰一样的光芒。   陆势程唇角往下压了压。   目光投向了远处。   过了一会儿,方时给褚问青回了最后一句。   “老板,学长在等我去吃饭,回头再说吧。”   之后收了手机,看向陆势程,不好意思地解释,“对不起啊学长,是老板的消息。”   陆势程笑着点头,“理解。”   两人往菜馆走。   边走陆势程边和她说起自己读研这两年的心路历程。   研究生和本科生不一样。   更讲究的是自学、科研、探究、耐心等各项素质。   会更苦,但同样收获的也会更多。   陆势程说到了身边很多人。   有二战上岸的师弟,也有复试逆袭的师姐……   他的嗓音温顺醇厚。   和他这个人一样,谦逊温和,带着天生的亲和力。   方时沉默听着,在四下灿烂的灯火中,敛着眉眼,神情十分认真。   菜馆人几乎坐满了。   靠在最墙角还有张空位置。   陆势程坐在外侧人多的一边,拿了菜单给方时,“学妹,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这家菜馆主打粤菜。   口味比较清淡,很适合方时这种江南女生。   方时简单点了两样小菜,又把菜单递给陆势程。   陆势程看了看方时点的菜,就两种,一个白灼秋葵,一个土豆片,都是素的。   他失笑,“就吃这些?”   方时弯了下唇角,“嗯,够的。”   陆势程没强求,自己点了几个肉菜,然后喊来服务员递还了菜单。   但这顿饭并没吃多久。   陆势程临时接到了导师的电话,只好匆匆结账,过会儿要去学院找一趟导师。   不过方时想了解的读研情况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   这一趟没算白来。   陆势程把方时送到宿舍前方的路口。   笑了笑,“学妹,如果还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来找我。”   方时自然是万分感谢。   陆势程走后。   方时准备回寝。   回女生宿舍的那一截校道两旁种满了绿树。   路灯掩映在树影中,在地面投下昏暗的光。   在离宿舍楼不远的一盏路灯下,站着一个笔挺的身影。   方时一开始没注意。   等走近,才蓦地发现,那人居然是褚问青!!   他穿着衬衣,左手揣在西裤兜里,右手扶在灯杆上。   手上用了点力,指尖些微凹陷、泛白。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面无表情,眸色沉寂。   看到方时回来,褚问青眯了下眼,然后冷冷勾唇。   “和学长一起吃饭,好吃么?” 第24章 做你男朋友不过是早晚的……   树影中忽然响起一阵蝉声。   路灯的暗光勾在褚问青的肩背上, 在脚下映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方时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有点不知所措。   褚问青说完那句话后一直盯着她。   眸色冷淡。   但方时能感觉出他眼神中藏着的那点不爽。   她莫名心虚起来。   唇线紧紧绷着,似乎在纠结怎么回他刚刚那句话。   校道上不止他们两个。   旁边走过一对挽着胳膊的小情侣,时不时往这边打量一眼。   方时甚至还听到。   男生疑惑地问女生:“那俩人是不是一对儿啊?”   女生小声回他:“一看就是啊, 但好像吵架了吧……”   两人慢慢走远,但说的话却没能被聒噪的晚蝉声压住,依然清晰入耳。   方时顿时面色微窘。   不过站在夜色里,看不出她颊上的薄晕。   褚问青从灯杆上拿开手。   嘴角扯了下, 语气平静, “晚上吃什么了?”   通向女生宿舍的这条校道上的路灯已经很有年头了。   褚问青说这话的时候, 灯罩里的灯闪了两下。   方时的眸子也跟着轻轻动了动,回答:“只是简单吃了点家常便饭。”   似乎是嫌方时回答得太不走心, 褚问青轻挑了下眉梢, 啧叹:“吃饱了么?”   方时点头:“吃饱了。”   褚问青淡瞥向她,冷冷一嗤, “看来和学长一起吃饭才比较合胃口吧?”   方时:“???”   老板你到底在脑补些什么啊?!   褚问青并没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更不想告诉方时自己在看到那句“学长在等我吃饭”时心情是何等不爽,以至于自己连饭都没吃,马不停蹄赶来捉人。   自家小秘书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褚问青心里十分不平衡。   垂眸看了眼腕表,时间还早。   家常便饭?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家常便饭。   褚问青掀眼, 嘴角勾了丝弧度。   “小方秘书,老板现在肚子饿了, 远来是客, 不该请老板吃个家常便饭?”   家常便饭四个字咬得重。   给人一种没法拒绝的错觉。   “食堂关门了, 你想吃什么?”   方时无奈。   这家伙的脾性实在太难拿捏了。   褚问青:“你从哪回的?”   方时:“……北门一家粤菜馆。”   褚问青:“那走吧。”   褚问青看了眼腕表,长腿一抬, 率先朝北门走。   影子斜斜拖在脚下。   方时只好跟上他,站在他身边。   两人肩膀一高一矮,在他们身后, 影子叠在了一起。   原路返回。   等到了那家粤菜馆,里面的人仍不少,方时和陆势程先前坐的那张桌子也被人坐了。   两人只好坐在靠门位置。   热风从外灌进来,吹得人很不舒服。   老板娘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拿菜单过来的时候,目光总忍不住往褚问青脸上瞥。   一边瞥一边热情地介绍自家招牌菜。   褚问青敛着眸。   漫不经心扫过菜单。   看了几眼似乎没什么合胃口的,指尖按在菜单上,轻轻一推,推在方时眼前。   “你点。”   方时看着他按在菜单上的手指,“……我不饿。”   褚问青:“那你帮我点。”   两人这么一来一回,倒是让老板娘想起来了。   这小姑娘不刚来吃过么?   咋的又来了?   而且那时还带了个男伴吧……   老板娘拍拍脑门想了想。   好像还是不同的两个人。   那位虽然也高大俊朗,但和这位比起来却好像少了点东西。   眼前这位斯文优雅,但仿佛只是浮于表面的假象,完全掩住了别人想要窥视内里的视线。   老板娘闲的时候爱看小说。   不一会儿工夫就脑补出了一场大戏。   看向方时的目光变得玩味起来。   方时在看菜单。   隐约察觉到头顶上方的古怪视线,抬起脸,正巧对上老板娘的笑脸。   老板娘笑容依旧热情:“姑娘,这是你男朋友啊?”   又来?!   隔壁宿舍同学这样问过。   宿舍楼下那对小情侣也这样说过。   现在连菜馆老板娘也要问?   方时摇头,眉眼间多了分无奈,“不是,这是我老板。”   原来是老板啊?   老板娘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忙道歉:“啊呀,不好意思啊,我这嘴实在太碎了,别介意别介意。”   方时笑笑,“没事。”   说完把菜单递给她,“麻烦快点上菜吧,谢谢。”   老板娘嗳了声,拿着菜单去了后厨。   周围人声嘈嘈。   说话声、喝酒声、大笑声混在一起。   环境很吵。   方时真不觉得像褚问青这般精致的人能在这里坐多久。   在等菜的时间里。   褚问青似乎是嫌热,松了松领口,指尖搭上纽扣的刹那,方时垂下了眸子。   菜馆的灯很亮。   空气里除了热气,还飘着酒气菜香等诸多混合气味。   褚问青微微低下头。   眸中映着女孩垂下的眉眼,在菜馆明晃晃的灯光下,漂亮得像夜空里的一抹月色。   他想着老板娘刚说的那句话。   心说:做你男朋友不过是早晚的事。   没等多久。   两菜一汤端上了桌。   为了表示刚刚的歉意,老板娘居然还送了一小碟的白切鸡,免费的,鸡肉皮黄肉白,一看就肥嫩鲜美。   褚问青拿起筷子。   夹起一块肉,放嘴里细细品嚼,他对味道似乎还算满意,因为方时看他又动了第二筷子。   褚问青瞥她一眼。   “确定不再吃一点了?”   方时摇头。   “真吃不下了。”   褚问青知道她饭量小,也不勉强,自己盛了碗汤,慢悠悠地边吃边喝。   那一点不平衡,早就烟消云散了。   饭吃到一半。   褚问青放下筷子,似乎已经吃饱了,端过杯里的凉水喝了口。   方时坐他对面在看手机,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好玩的,嘴角弯了丝弧。   这反倒惹起褚问青的好奇心了。   他放下水杯,问她:“在看什么?”   方时闻声抬起头,手机摁灭放在了桌上,抿了下唇,但那抹笑意却没压下去,依然挂在嘴边。   “一个新闻。”   褚问青:“什么新闻?”   方时想起新闻内容,没忍住笑,“公司老板出轨女员工,被人堵酒店暴揍了一顿。”   褚问青:“……”   方时笑得轻,嗓音清润润的。   在周遭热闹的环境里像一泓清泉淌过山石。   褚问青失笑,半晌后莫名其妙说了句:“你这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你?”   方时:“……”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想清楚他话里的意思,立马不说话了。   垂眼看了下菜碟,三菜一汤都都已空了大半,想来他应该是吃饱了。   吃饱了!   就有力气找事儿了!   方时起身去付账,褚问青没拦着,说了让她请就是让她请。   从菜馆出来,农家灯火依旧通明,但四下静了不少。   隐约间还能听到墙根下清脆的虫鸣。   重新走进校园。   从北门回宿舍那截路有个很陡的坡,坡后立着一个凉亭。   里面没灯,黑黢黢的。   但里面似乎有人。   窸窸窣窣的声音。   方时听了听,几乎是瞬间,耳根爆红。   每个学校,只要有小树林或小山丘,总少不了某些有特殊野癖的人。   方时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在这儿遇上!   暑期校园人本就少,北门又不是主门,进出的人少,而现在又是晚上九点多了,凉亭里的人胆子有点大……   方时怕吓着他们。   脚步特意放轻了,但一颗心却砰砰直跳。   她侧过脸看了眼手边的褚问青。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路灯暗淡的光下,褚问青侧脸深邃,一双眸子更是漆黑深沉。   方时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   刚想提醒一声。   却见褚问青倏地笑了起来,眼尾轻轻往上挑起。   然后很大声地咳了声。   凉亭里的动静瞬间消弭。   只余下两人鞋底踩在路面的脚步声。   方时:“……”   他很明显是故意的。   好在这一截坡不算长,两人走了片刻就把凉亭抛在了身后。   方时想着他刚刚的举动。   忽然觉得好坏。   忍不住唇角弯弯,离凉亭远了,方时也不再顾忌,浅浅笑出了声。   头顶挂着一弯月。   月色、灯色和夜色共同编织出一抹静谧的夜景。   女孩的轻笑声响在耳侧。   像铃铛一样,声线干净清澈。   褚问青能听出来她是真心在笑。   很有感染力。   他勾勾唇,问她:“有这么好笑么?”   方时毫不犹豫回答:“当然啊,我本来想喊你悄悄溜走的,没想到你这么坏,非要假装咳嗽,这要是把他们吓出毛病了怎么办?”   褚问青啧了声:“能吓出什么毛病?”   和陈梦、赵思思同寝三年,方时在她俩的耳濡目染之下,早就不是那朵白山茶,而是黄山茶了。   她想都没想,几乎脱口而出,“阳……”   剩余一个字被她猛地咽了回去。   耳根倏然一热。   心脏跳得犹如擂鼓,又快又重。   妈的,这要是说出来,她可真是彻底毁形象了!   不过即便她不说,褚问青依旧听懂了。   玩味地挑起眉梢。   褚问青屈起手指,忽地在方时额头上轻弹了下。   “注意点素质。”   方时忙捂住额头。   神情略窘,“好吧。”   快到女生宿舍,路上的人多了起来。   走在校道上,夜风拂动女孩的发丝,鼻息间多了点淡淡的清香。   褚问青眸底微动。   总觉得心尖痒痒的。 第25章 很想就在此时此地向方时……   夜色渐深。   褚问青洗完澡后站在窗前, 微微敛着眸。   周围只有零星几盏灯火,蝉叫虫鸣,但却不显得热闹, 反而让他没来由感受到了一阵孤寂。   他一个人已经太久了。   久到他数不清日子,记不住时间了。   脚下的这栋宅子,什么时候才能从落脚之地变成家呢?   褚问青望向远处。   夜色漫入眼底,他想着女孩的脸, 忽然笑了起来, 嘴角的那丝弧度却十分无奈。   他能感觉到最近自己越来越难以自持。   凡事只要一涉及到方时, 他的情绪很容易就会被感染。   甚至是……失控。   完全不像以前冷情冷义的他了。   但这并非什么不好的事,喜欢一个人往往不就如此么?   褚问青眉梢轻挑。   伸手拉起窗帘。   随着“哗”的一声轻响, 窗帘掩住最后一缕夜光。   空荡的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小夜灯。   褚问青回到床边, 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   十一点多了。   他家小秘书不知睡了没。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褚问青点开方时头像, 高冷地发了个:“?”   不出意料。   方时果然没睡,同样回了个:“?”   褚问青勾起唇。   姿态慵散地靠坐在床头,正准备打字问她为什么还不睡时,只见屏幕里, 方时发的问号秒被撤回。   几秒后换了句:“老板你还没睡?”   啧啧。   变脸变挺快。   褚问青低笑了声,“在等你汇报工作。”   这话一发出去。   对面立马静了下来。   足足半分钟都不见回复, 褚问青保持靠床的姿势一动未动, 肩膀隐约发酸。   他重新发了个:“?”   几秒后, 方时回复:“……什么工作?(流汗)”   苦哈哈的。   估摸着想了半分钟,也没能想出什么名堂来。   褚问青也不逗她了, “骗你的。”   方时:“……”   褚问青:“不早了,早点睡吧。”   方时:“……”   褚问青:“晚安。”   ***   翌日。   方时实习的倒数第三天。   褚问青昨夜睡得不错,起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来公司比以往迟了十分钟。   进办公室后,抬眸一瞥。   方时已经坐在小套间,肃着脸,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方秘书。”   褚问青喊了声。   尾音轻飘飘的,和浮在窗外的几朵游云一样。   方时抬起头。   晨时的光勾在他身上,身形落拓优越,映着眉眼间一抹淡笑。   他瞧着心情不错。   方时舒了口气,看来喊她一声,应该不是找茬的。   她放下心来,笑眼弯弯,笑得恰到好处。   “褚总,您找我?”   褚问青嗯了声。   “下午跟我去个地方。”   方时理所当然认为是去开会,没有多想,“好的。”   可下午坐上车,一路疾驰,最后在一处茶室前停下时,方时终于意识到,这并不是开会来了。   这方茶室不大。   十几平米的地方极具禅意。   迎面是一副书帖,写着“禅茶一味”四个字,行草狂放。   室角种着几株绿竹,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茶香。   居中的位置摆着一方根雕茶台。   左右各一张雕工古拙的红木墩凳。   这些都还好。   关键是茶台上的那套茶具。   红矿石雕龙纹茶具。   价值两百多万。   连茶盘带茶杯,一套整整十六件!   褚问青居然把它搬到这里来了!!   方时嘴角僵了一瞬。   正当她准备说话时,褚问青长腿一迈,几步走到茶台前,拿起一块色泽陈旧的茶饼。   他敛着眸。   指尖掀起茶饼棉纸一角。   深色的茶丝缠裹在一起,呈现出厚重的茶青色,条理分明且干燥紧致。   方时见过方父泡过一次类似的茶饼,每次家里来贵客,方父用茶刀撬一点下来,面上云淡风轻,可暗地里不知道心疼成什么样了。   眼前这块比方父那块成色更好,茶香更甚。   方时不懂茶,一时半会没认出来这是什么茶。   但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时,站在茶台边的褚问青放下了茶饼。   搓了搓指尖,语气浑不在意。   “刘主管的茶太次了,泡出来没什么滋味,这块茶饼是十几年前一个茶商送我父亲的普洱茶,一直放在家里,好在保管得不错,还没被虫蛀。”   他说得轻描淡写。   但方时却听得心惊胆战。   方父闲时曾跟她科普过一些价值连城的普洱茶茶饼。   福元昌、宋聘号、同庆号、永兴祥号等等……   这些字号的普洱圆茶。   哪个不是价值百万以上?   方时咽咽喉咙。   目光在茶饼老旧的棉纸上掠过。   貌似上面有几个褪了色的红底字。   看不清。   “这茶很多年了,再不泡就坏了。”   褚问青瞥向方时,似是看透了方时的心思,眉目淡淡,“别想太多,我没那么败家,撬个一二两下来随便尝尝味就行了。”   方时:“……”   看看这茶室架势。   可不大像随便尝尝味的样子……   褚问青落座。   微一扯唇。   右手掌心朝上,作了个请的姿势。   茶室里什么都不缺。   褚问青饶有兴致地看向她,目光隐有期待。   方时吸了口气,垂下眼睫,细致认真地回忆了一遍泡茶的流程。   她只懂一点皮毛,连方父十分之一都比不上,更别说和那些茶道大家比了。   方时心想。   就自己当前这待遇,和自己这三脚猫工夫,要是被那些茶道大家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捶胸顿足成啥样呢。   泡茶第一步。   温具。   方时凝神静气,温润的眉目平和一片,她手里拎着水壶,用热水冲淋所有茶具,不一会儿,原本殷红似血的茶具挂上水珠,透着红宝石般莹莹的光泽。   方时放下水壶。   将茶杯茶壶静置沥干。   褚问青眉梢一动。   视线从方时温具的纤细手指移到了她的脸上。   隔着一片荡开的水雾,女孩抿着唇,敛着眸,面色沉静。   褚问青心尖微微一动。   茶室的暗光扫在眉骨,明暗中愈显深邃。   “后面有什么安排么?”   褚问青收回视线,本想往后靠去,但忽地想起来屁股下坐着的是一张木墩凳。   他直了直腰,看似漫不经心地发问。   方时在等茶具沥干。   闻声抬起眸,有些不解地望向褚问青。   褚问青毫不避及,隔着一张茶台,两人视线交汇。   眸底倒映着对方的脸。   褚问青懒懒一抬眉,眸色虽淡,可其中却显了一点笑意。   方时颊边悄无声息地晕开了一抹薄红。   垂下眸。   指尖抚上茶台上的茶饼,冰冰凉凉的。   她沉默了几秒,回答:“实习结束快开学了,应该要写毕业论文了吧。”   说话间,她拾起茶台角落的茶刀,掀开一角茶饼棉纸,开始从背面撬茶。   动作很慢很轻。   顺着茶饼的纹路,轻柔地拆茶。   银色茶刀映着纤秀的手指。   褚问青略微失神,恍惚几秒后点了下头,之后没再说话。   倒是方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眼睛弯了弯,说:“这种拆茶饼的法子还是我爸教我的,他有一块老茶饼,可宝贝了,一直舍不得我碰,但我有一次偷摸撬了一点下来,没掌握好法子,弄断了好多,被他一顿数落,最后他怕我再偷着玩,无奈之下就教了我。”   方时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也很少跟人说自己以前的事儿。   褚问青认真地听完每一个字。   末了,觉得好笑,“你爸居然没揍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绽开一抹弧度,笑起来时带着些许玩味。   方时仍在认真拆茶,并不理会他的调笑。   自顾自地说:“他倒是想揍我,但我妈不让啊,他爱泡茶喝茶,又爱喜新厌旧,家里买了那么多茶具,绝大多数都锁在柜子里,还不知道下一次见太阳是什么时候呢……”   褚问青听着她的话。   摸了把下巴。   爱茶具啊?   他目光瞥向茶台上那套昂贵茶具,若有所思。   这块普洱老茶饼,方时没敢撬下太多,约莫一壶茶就够了。   她重新把棉纸裹好。   郑重其事地将茶饼放好在茶台一侧。   下一步开始置茶。   方时把撬下来的茶叶揽在一起,揭开茶壶盖,指尖捻起茶叶,动作轻缓地放进壶里。   开水仍在烧。   褚问青想了想,又回到先前的话题上,问她:“除了写毕业论文,没别的安排了么?不准备读研究生?”   茶室静谧。   空气中飘着浅淡的茶香。   在褚问青的视线中,方时细细的眉尖些微蹙起,像秋风中打了卷儿的竹叶。   她在犹豫。   情绪也怪怪的。   褚问青忽然间有些失措,   不确定是不是自己问错什么话了。   等了片刻。   水壶里水开了。   咕噜的水声中,褚问青听到方时轻叹了声。   然后就听见她说:“老板,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方时重新抬眸。   眸光里似乎多了什么东西,仿佛接下来想要问的事情,是自己下了好久的决心才准备开口的。   褚问青心尖难以觉察地抖了下。   但气息依然平静,“什么事?”   方时:“如果一个人始终下不定决心做出某个至关重要的决定时,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呢?”   至关重要的决定?   褚问青眉心拧了起来。   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干涩。   他莫名觉得,方时这话的意思是在影射他。   难不成她是在提醒他么?   或者是对他的暗中指责?   既然真的喜欢,那为什么不趁早做出决定呢?   方时是这个意思么?   褚问青心间倏地涌起一股冲动。   很想就在此时此地向方时坦白心思。   但旋即方时下一句话就把他打入了谷底。   方时端起热水壶。   一边往茶壶内冲水,一边唏嘘:“我到现在都没决定好要不要读研,这事儿已经折磨我好几个月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褚问青:“……”   原来是这事儿……   茶壶里茶叶在水中沉浮舒展。   汤色逐渐变得粟红明亮。   茶香袅袅而起。   褚问青轻吸口气,敛了敛眸子,使自己看起来面色如常。   仿佛刚刚的心潮波涌不过是突如其来的一场错觉。   半晌后他轻嗤了声。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实。”   他勾着唇。   “金秘书双一流大学本硕毕业。”   “这就是门槛。” 第26章 “小白眼狼?”   九月。   燕城的天依旧热得很。   行李箱滚轮的声音再次伴着蝉鸣, 在校园各个角落响起。   学子返校,新生入学。   空旷的校园又显得热闹起来。   方时抱着几本书从图书馆回来,路过教学区时, 看着围在社团招新摊棚前一群略显稚嫩的年轻面容,顿时感慨万分。   三年前的她不也一样么?   初来乍到,对大学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未知与新奇。   瞧着这群意气风发的男孩女孩们。   方时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不由弯了弯唇。   从TNA创投实习结束回校已经一周了。   生活重新回到正轨。   但那天在茶室的氤氲茶香中, 褚问青的话依然时不时会响在耳侧。   如那杯深粟清亮的茶一样, 滋味绵长。   他用言简意赅的几句话给她阐明了最现实的道理。   社会和校园。   并非同一维度。   职场如战场, 学历是肩上扛的那把枪。   不管世上有多少人在鼓吹“读书无用论”。   但事实表明这些人只是口是心非,谈及别人孩子时是“念这么多书干什么”, 可当自己子女读书时, 却恨不得他们分秒必争,立马出人头地。   这就是现实。   褚问青说出这番话时, 轻轻晃了晃手里的茶杯。   散着热气的清亮茶汤撞在杯壁,茶香优雅馥郁,厚重绵长。   “没有学历,你连在战场倒下的资格都没有。”   这话说完。   褚问青端起茶杯轻抿了口, 指尖映着朱红色的茶盏,更显手指修长骨感。   茶汤甘润微甜。   褚问青瞥向方时, 眸色淡淡, 却仿佛深不见底的一口井。   自那场谈话后, 方时沉默了很久。   当晚也失了眠。   她细细咀嚼着褚问青的话。   潜移默化中,心境慢慢有了莫大变化。   几个月迟迟没下定的决心, 却在褚问青的只言片语中打定了主意。   她要读研。   用三年,为自己为父母,去博一个更精彩的明天。   怀里抱的几本书。   《经济管理综合》、《微观和宏观经济学》、《西方经济学》……都是燕大经管院最常见的研究生面试书目。   方时打算花一个月时间重温一遍, 给自己保研多一分胜算。   前几天刚下过一场雨,校道两侧的绿树郁郁葱葱。   一路回宿舍。   没想到却在楼下遇到了许久未见的秦楚儿。   她低着头。   在手机上敲字。   乌黑长发下的脸蛋又白又好看。   方时走过去,惊喜地喊了声:“狗子,在等谁呢?”   秦楚儿被吓了一跳,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在等小狗。”   说完把敲的字全删了,手机收回口袋,目光在方时抱的几本书上扫过。   眼神奇怪:“正准备喊你下楼呢,你去图书馆借这么多专业书干嘛?”   方时:“我决定了,我要读研。”   秦楚儿闻言惊讶得瞪大了眼“确定了??”   方时:“不然呢,我借这么多书当枕头啊……”   两人从大一相识,到现在成为无话不说的好闺蜜,秦楚儿比谁都了解方时。   她读研的目的很简单,只为了纪蔺之。   但方时却思虑太多,不知不觉把自己陷入了网里,爬了几个月都没爬出来。   但听她总算下定决心要读研,秦楚儿其实比谁都高兴。   她的眼里闪着老母亲般激动的泪花,眨着眼睛,故作娇滴滴地说:“小方时,你楚儿姐姐还能再爱你三年,你感到开心嘛?”   方时被她说得一阵发酸,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开心。”   方时神色嫌弃。   但眼底却聚着一抹笑。   秦楚儿笑嘻嘻地掐了她一把,骂她:“铁石心肠的坏女人。”   方时弯了弯眼。   不跟她斗嘴。   四下人来人往,不知哪里飘来一阵淡淡的桂花香,秦楚儿翕了翕挺俏的鼻子,忽然感慨了一句。   “真好啊,还能在这再待几年!我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三年内争取把纪老师拿下!!”   秦楚儿意气风发,身边树影微晃,落下一点光,勾在她的眉尖和嘴角。   莫名很感染人心。   方时蓦地想起了褚问青。   不算今年。   在燕城还要再待三年。   应该还有机会见到他吧……   ***   燕大经管院一直奉行导师分配制,毕业论文的题目也是随机抽的。   脸好的抽到个轻松点的论文题目,再多点运气分配个脾气好的导师,大四这年轻松稳妥就能过去了。   今晚十点。   导师分配名单会出来。   宿舍里。   陈梦和赵思思两人站在一起,电脑屏幕上是一张老神仙照片,老神仙长眉顺目,面容宽厚,笑得慈祥又和蔼。   而她俩却面色凝重,嘴里念念有词。   “文昌帝君保佑,分谁都行,但千万别是张保国,小女子在这里给您老人家请安啦!”   说完俩人恭恭敬敬拜了一拜。   方时在一边看着。   忍着笑,“你俩咋不拜柯南了?”   平常每逢大考小考,她俩拜的都是柯南。   这会儿倒是换了个人拜了。   陈梦双手合十,神色严肃,慢悠悠开口:“这种毕业论文的大场合,只有文昌帝君他老人家才能镇得住,柯南那只属于小打小闹。”   文昌帝君,读书人的主宰神。   方时听过,顿时笑了起来,“有道理。”   这时赵思思看向她,“你要不也来拜一个?”   方时摇头:“算了吧,我不信这个。”   赵思思也没强求,和陈梦拜过文昌帝君后,俩人一边紧张兮兮地掐时间等名单出来,一边抱着瓜子去追综艺。   方时坐在椅子上。   面前摊开一本《西方经济学》,手机压在桌角,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方时恍惚了几秒,眸底隐隐藏着失落。   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把视线从手机上挪开,打起精神开始看书。   不知过了多久。   隔壁宿舍先是传来了一声惨呼。随后陈梦和赵思思兴奋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谢天谢地不是张保国!!!”   张保国。   张副院长。   整个学院几百号人,没一个不怕他的……   方时紧张起来。   等她登进系统,点开导师一看时,顿时心中一凉,想骂人的冲动都有了。   这该死的墨菲定律。   越想逃,就越逃不掉啊!!   方时脸色瞬间苦了下去。   赵思思走到她跟前,忙问:“你分到谁了?”   方时:“张保国……”   赵思思:“……”   陈梦:“……”   “看吧看吧!说了让你跟我们一起拜文昌帝君,你不肯,遭罪了吧!”   赵思思一副我早料到的表情。   方时默叹了声。   细细的眉尖都快皱成一团了。   早知道她也信一信,拜拜帝君老人家了。   这时,放在桌角一直毫无动静的手机忽然亮了。   进来一条消息。   方时拾起手机看了眼。   当看到来人时,心脏骤然慢跳了半拍,大脑也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她轻吸口气,从位子上起身,握住手机往阳台走。   绷着脸。   面色略显严肃。   可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翘,笑意压不住。   去到阳台。   方时把门给掩上了。   宿舍一下子安静下来。   陈梦偷偷往阳台瞥了眼,见方时神秘兮兮的,十分疑惑,小声对赵思思说:“她是不是伤心惨了,悲极生乐了??”   赵思思:“不大像。”   她想了想,“感觉倒像是男朋友来查岗了。”   阳台上   方时点开消息。   褚问青:“小白眼狼?”   阳台外夜色寂暗,月色冷冷地洒下来。   就像褚问青字里行间的语气一样,冷淡的,带着点不爽。   时隔一周,这是方时实习结束后收到他的第一条消息。   有点出乎意料,但却让人松了口气。   宿舍里的灯明晃晃的。   方时背着光,把眉目间的一抹欣喜悄悄藏了起来。   就连毕业论文导师是张副院长的郁闷事儿都全然忘在了脑后。   她回得慢了。   没等字敲完,褚问青那边直接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方时敛敛眸。   指尖一按,接通了电话,“喂”了声,尾音轻柔温软,听在耳里酥酥痒痒的。   许久没听到她的声音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响起一声轻笑。   低低沉沉的,像水滚过一块沉香木,磁哑的,响在耳侧,却仿佛叩在了心弦。   褚问青重复了一遍:“小白眼狼?”   尾音上挑,这下更能直观感受到他话音里的戏谑和不满了。   方时弯了下嘴角,眼睛停在窗台上葱茂的那盆吊兰身上,“褚老板,您这个大忙人怎么有空找我这只白眼狼来了?”   不是褚总也不是老板,而是褚老板了。   果然不当自己秘书,说话变得不客气,气性儿也大了。   再听听她的语气。   冷讽讥诮,好像比他还要不高兴。   褚问青啧了声,并不解释为什么喊她“小白眼狼”,而是换了话题,“最近在忙什么?”   方时默了几秒。   忽然轻声笑了,“忙着给新入学的学弟们接风洗尘呢。”   褚问青:“学弟?”   方时:“对呀,好多呢,都是小鲜肉,长得可帅了!”   褚问青不说话了。   方时却莫名觉得心情愉快了不少,明明是他这么多天不联系,还反过来叫她小白眼狼!   夜风拂过楼下一片晚桂,带起微微风声。   短暂的沉默后。   褚问青轻嗤了声,“一群小屁孩,这就叫帅?”   方时:“……”   褚问青:“小方时,跟了我一个多月,你的审美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 第27章 却叫人挪不开眼,欲罢不……   金秘书怀中抱着一摞文件, 鞋底踩在办公室门前,刚想推门而进,却又停了下来。   隔着门, 隐约可听见褚问青在打电话。   偶有一声低低的闷笑。   心情好像不错。   时隔一周,他总算不再冷着脸,多了点人情味了。   金秘书轻舒口气。   这几天实在太忙,褚总之前从未对枫园那块地表现出太大的兴趣, 可最近不知怎的, 接连重金把肖家集团两个举足轻重的大领导挖了过来, 连带着还挖来不少肖家的商业机密。   褚问青用了短短一周时间就把肖厚继两年多的心血毁于一旦,把肖家弄得苦不堪言。   站门外等了片刻。   直到办公室内没了说话声, 金秘书才敛起神色, 进门。   褚问青站在落地窗前,颀长的身形站得笔挺。   窗外是连绵璀璨的的光海, 他微扬起眉,灯光映照下的侧脸深邃而内敛。   金秘书把文件放到办公桌上。   恭敬道:“褚总,您要的文件送来了。”   褚问青嗯了声,没有回头, 声音从前方传来,淡淡的。   “明天下午有什么安排?”   金秘书想了想, “财贸周刊有一个人物专访, 约在了下午两点。”   褚问青:“通知他们时间延后, 明天下午我有安排了。”   金秘书大约是猜到了什么。   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但没多问, “好的褚总。”   ***   先前的几场雨下来,经管院门前的栀子花树只剩下了一丛葱翠的枝叶。   方时背着包,抬头看了眼学院大门。   心情有些紧张。   张副院长虽然为人十分严厉, 最喜欢的事儿就是骂人,但能做到燕大经管院副院长这个职位,学术造诣自然不用多说。   博导、二级教授、长江学者……   这些头衔,哪一个拿出去不是响当当的?   只要心理承受能力足够,跟他后面做论文肯定能学到不少东西。   方时轻吸口气,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之后抬腿向他办公室走。   办公室门半掩着。   方时来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人了,一男一女,都是隔壁班的同学。   张副院长倒是不在。   方时进去时,两人都向她笑了笑,但笑容有些发苦。   大家都是头一回。   谁都有些紧张。   更何况张副院长这人有脾气,谁论文做的不好,是真的骂,要是最后仍改不好,行,那你今年就别毕业了吧!   张副院长,就是怎么任性!   基本上导师分配名单一出来,经管院各位老师就开始找人开会布置任务了,张副院长也不例外。   方时坐在靠文件柜一边。   包放在凳脚,身后铅灰色的架子在她身上落下浅浅的影子,她微微垂着头,眉眼温软文静。   过了一会儿,人差不多到齐了,门外忽然响起张副院长的笑声。   “这事儿好说啊,安排个学生去就行了。”   几人立马正襟危坐。   坐在椅子上,并着腿,腿上摊着笔记本,手里拿着笔,神情严肃。   “都到了?”   张副院长把手机放在桌上,回到桌后坐下,食指把眼镜往下按住,低头抬眼,目光从镜片后打量过来。   “今天把你们喊来没别的事,毕业论文的题目明天你们就能看到了,到时候你们去找几篇相关论文,写个综述,然后再按着论文题目列个提纲,后面我给你们改好,照着写就行了。”   几人飞快记下张副院长说的重点。   就在方时落笔刚写好“提纲”两个字,只听张副院长忽然“咦”了声,“我记得分了我七个学生,怎么就来了六个,还有一个呢?”   闻声方时悄悄抬眸看了一圈。   的确就来了六个,还差一个人。   不知道是谁。   张副院长拿起手机,翻了翻名单,一个个念名字。   当念到方时的时候。   张副院长往她的方向瞥过去,忽然笑着点点头,“上次拍的照片不错。”   方时:“……”   他还记得这事儿呢?!   方时在学院里属于那种不声不响的好学生,虽然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可却不容易让人记住,更何况张副院长这样的大忙人,见过的好学生多了去了,不差方时一个。   不过方时也没想到,只因一张帮他和褚问青拍的合照,就让他把自己记到了现在。   另外几人隐约的目光放在她身上。   带了点打量。   张副院长又念了几个名字,都到了,很快念到最后一个人名。   “肖妣?”   无人回应。   偌大的办公室里寂静下来。   气氛倏然一冷。   “第一次开会就不来,胆子挺大啊。”张副院长沉下脸,“你们有谁认识她?”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肖妣这朵交际花,不仅在经管院,在全校都是有名有姓的。   认识是肯定认识。   但他们都不想和她有交集。   没人说话。   张副院长脸色更不高兴了。   方时犹豫了一阵,刚想说自己认识时,张副院长已经指了她,“方时,回头跟肖妣说一声,让她明天来找我。”   方时:“……好。”   这段小插曲过去,后面的内容大概就是怎么写综述、怎么列提纲上了。   张副院长简单举了一个例子,通俗易懂,很容易让人理解。   方时认真地记了笔记。   心里满满的。   从经管院出来后,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压了一团灰云,天沉沉的。   方时站在栀子花树旁。   拿出手机,翻出肖妣的微信,随手敲了几个字,“张保国让你找他。”   她和肖妣关系没到那种程度。   发完消息后她把手机放回包里,并不在意她能不能看到,会不会回复。   不知不觉开了两个多小时的会,饭点刚过,路上也没什么人。   方时绕出学院,正准备往食堂去时,忽然在路口的树下看到一道笔挺的身影。   熟悉的白色衬衣,一丝不苟到连个褶痕都看不见。   两条长腿被束裹在西裤中,显得又长又直。   褚问青站在树影里,宽肩窄腰,似乎是等的时间长了,人懒洋洋的,有些恹散地耷着眼,睫毛往下压,遮住了漆黑深邃的眸子。   气质和周围路过的学生截然不同。   仿佛天生带了点冷感和压迫感。   方时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默默抿了抿唇,在沉沉的天光下,唇色泛着浅浅的红。   这么长时间了。   褚问青终于来找她了。   她无法形容现在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像一团柳絮飞过心坎儿,绵绵软软的,又留下点酥痒。   恰在此时。   褚问青抬眼。   眼皮掀起的一刹那,他的眉梢挑了起来,嘴角也勾出一抹笑,看起来悠悠哉哉的。   方时和他四目相对。   莫名地心里一阵放空。   她握着包带的手指默默紧了紧,敛了敛眸,再看向褚问青时,面色不变,甚至还扬起了恰到好处的笑脸。   方时向褚问青走去。   在他面前站定,不动声色地仰脸看向他,淡淡一笑:“巧啊褚总,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褚问青扯唇,没说话。   右手却抬起来,屈指在方时额头轻轻一弹,啧了声:“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方时吃痛。   眉心一下子皱了起来。   但也是这个动作让方时彻底破功,再也没法维持这副假模假样的矫情劲儿了。   她瞪着褚问青。   气呼呼的样子像一只马上要伸出爪子挠人的小野猫。   褚问青抬手又弹了一下。   没使劲儿,就像轻轻抚在方时眉心,指尖带着干燥的温度。   “看到前老板,是不是很惊喜?”   褚问青盯着方时的眼睛,从嗓子里飘出一声低笑,戏谑感很足。   笑声响在耳畔轻飘飘的。   等方时反应过来的时候,耳根莫名开始热起来。   她赶紧撩了下鬓角的头发遮住,回答他话时,语气硬巴巴的,“没觉得惊喜,倒是惊吓多了点。”   褚问青但笑不语。   方时让开视线,忽然想起来,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褚问青:“去你宿舍楼下了,遇到你同学,她告诉我的。”   “同学?”方时疑惑,“哪个?”   似是想起了有趣的事,褚问青笑得玩味起来,忽然倾下身子,凑到方时眼前,压低了声音,“就是那个说我是你男朋友的那个。”   闻言。   像是一把火直接从耳根烧到了全身,方时双颊瞬间红透,被他这话说得又羞又恼。   褚问青看着女孩脸上的红晕。   得逞一笑。   他点到为止,直起腰来,从方时身上收回目光,视线一掠,看向不远处校道上走过的几个身穿军训服的男生。   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多了分漫不经心。   “其实我来这里的原因,主要是想看看你口中的学弟们,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帅。”   方时:“……”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损她呢……   方时顺着褚问青的视线看向那几个男生。   穿着军绿色的军训服。   各个高大挺拔,眉目清朗,大约刚成年不久,锋芒隐露,妥妥的小鲜肉。   不过和褚问青是全然不同的感觉。   他衣冠楚楚,正经起来时斯文优雅,所有的锋芒都被他收起敛在了体内,瞧着温和儒雅,可一旦稍有不慎,就会被他隐藏起来的锋芒扎得头破血流。   完全与众不同的气质。   带着几分拒之千里的冷冽。   却叫人挪不开眼,欲罢不能。 第28章 “那你得问我女朋友。”……   校道敞阔。   路旁树荫连绵一片, 走在树影下,并不很热。   去食堂的路上,路过了一片篮球场。   正值晌午, 日头最毒辣的时候,但篮球场上依旧有很多男生在挥汗如雨,夕夕张扬的笑声从球场传开,场外还站着几个女生, 手里拿着瓶装水。   一声哨响。   球赛结束。   穿着球衣的俊朗少年掀起衣摆揩了把脸, 阳光下的腹肌条理分明, 还挂着晶莹的汗珠。   这时场外的一个女生小跑着过去。   拧开瓶盖,踮着脚把瓶口递到男生唇边。   男生笑笑, 伸手在女孩头上揉了一把, 动作极尽宠溺。   光天化日之下。   撒足了狗粮。   方时把这一幕收进眼底,没来由羡慕起来。   活了这么久, 居然连初恋都没有过,她是不是太失败了?   不过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方时对爱情的认知和理解,启蒙于高中的那几本言情小说,深化于闲暇时追的某些爱情剧。   她很赞同其中一句话:   只有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 这样的爱情才能长久下去。   鼻息隐约间嗅到一阵冷冷的、悠远的淡香。   褚问青静静走在她身侧,树影打在雪白的衬衣上, 勾出明暗的轮廓。   方时思绪恍惚了一瞬。   抿了抿唇, 从球场收回视线。   不过许是她看向操场的时间太长了, 狗粮吃得太饱,转过脸时, 嘴角仍旧微扬着。   褚问青眉梢轻轻一动,视线越过颊边一缕长发,停在方时侧脸。   女孩面容温美。   勾唇的样子仿佛柳梢轻点池水, 水波晃起来的时候,连带着心湖也晃了起来。   褚问青敛回神。   忍着心尖的动容,抬手扯了下衬衣领子。   他清了清嗓子。   嗓音多了些涩哑,“走路就走路,乱瞥什么。”   方时不知道他又抽什么风。   忍了忍,没说话。   往前绕过篮球场,再穿过一条狭窄的石板路,就能抄近路到食堂了。   石板路上落了些树叶。   鞋底踩在上面偶有沙沙声响。   没走几步,迎面忽然走来两个人。   一男一女。   男的身量高挑,清清冷冷,长了一双灼灼桃花眼,却不勾人,仿佛这朵桃花长错了地方,没长在山野桃林,而是长在了高山雪顶,给人一种淡漠疏远的感觉。   而走在他身旁的女生,乌黑长发,俏鼻红唇,眉眼明媚动人,眼尾偏长,隐约透着点娇意,但她此时抱着几本厚厚的书,肃着张脸,显得十分拘谨。   两对四人。   狭窄的石板路。   阳光从树缝里悠悠地撒下一片光来。   方时和秦楚儿对望了一眼。   方时:“……”   秦楚儿:“……”   两人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方时目光从秦楚儿身上挪到纪老师身上,心下蓦地发出声感慨:纪老师不愧是新传学院的高岭之花,就这么简单站着也能站出一股漠然又矜贵的样子来。   新传学院和经管院不一样。   他们是自主选导师,双向选择,只要看对眼就成。   秦楚儿早就被纪老师提前预定了,过来的方向恰好也是新传学院,他俩可能也是刚开完会。   方时暗暗冲秦楚勾了下唇角。   意思不明而喻:狗子真有你的,请继续努力。   秦楚儿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然后眼睛动了动,余光落在方时身侧的褚问青身上,悄悄皱了下眉,似是在质问:“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方时眨了眨眼,神情无奈,表示自己也想知道为什么。   俩人眉来眼去几个来回。   约莫都懂了对方心思。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大家都暂时先撤一步,后面的八卦有机会再说。   达成共识的两人心照不宣地假装不认识,默不作声擦肩而过。   可褚问青和纪蔺之却在路过时互相微笑着点了下头,都瞧出了对方眸底藏着的那一抹笑。   两个女孩的小动作哪能瞒得住他们的眼。   明明认识却非装作不认识。   也不知道在玩什么名堂。   ***   石板路不长。   很快重回校园主道,食堂就在不远。   因为饭点已经过了,进出食堂的人很少,而且外面天热,大家恨不得立马回宿舍纳凉,谁也不愿在室外多待。   好在食堂空旷,为了降热,地上洒了一圈水,很快舒缓了全身的燥热,让人舒爽不少。   窗口还有点剩菜。   褚问青不吃。   靠在椅子里,垂着眸,视线停在方时的餐盘上。   豆腐和白菜,都是些残羹冷炙。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吃得这么开心。   方时吃饭的时候不爱说话。   吃东西也没什么声音,细嚼慢咽,静悄悄的十分安静。   褚问青视线慢慢上移,从握着筷子的手一直移到她沾了油水泛起莹润光泽的嘴唇上。   蓦地想起了那天晚上她给自己煮的清水面。   说实话,味道并没有那么好。   可女孩当时看向他时,漂亮的眸子里隐隐带了丝期待。   他没忍心说实话。   但现在想想,倒是有些怀念那个味道了。   食堂里的人少得可怜,两人坐在角落里,仿佛隔绝在俗世之外。   没人打扰,就这么相处着,莫名让褚问青感到一阵心安。   这时。   食堂进来了两个穿着军训服的女生,刚一进门就往褚问青这边看了好几眼。   其中一个转过脸,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满脸雀跃地对旁边短头发女生说:“你瞧那边那个人,没想到燕大还有长这么帅的啊!比我们班那些男生帅多了!”   短头发女生闻声望去。   目光细细打量了几眼,忽然叹了口气,“帅是帅啊,可惜人家有女朋友了……”   “不一定啊!他们看着一点不像情侣的样子,要不咱俩去问问,说不定还能要到微信呢!”   “别吧,如果真是女朋友,那多尴尬啊……”   “哎呀你怕什么啊,你不去我去……”   食堂很空。   说话声稍微大一点就能听清。   两位女生叽叽喳喳地聊了好一会儿,虽然她们已经放低声音了,可依然被方时清晰地听进了耳里。   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   那女生已经往这边来了。   方时握着筷子的手蓦地一紧。   很想抬头看看褚问青现在的表情,但又不敢。   褚问青眉梢玩味地挑起来。   指尖在右耳垂上掠过,话音里明显透着丝得意,用方时只能听到的声音笑了笑。   “事实证明,我比你学弟们帅多了。”   都到这个关头了!   他居然还有心情说这样的话!   方时轻吸口气。   敛着眸,把筷子放到了一边。   女生已经到了。   站在桌边,大大方方的,一点不感到拘谨,直截了当地问:“你好,请问能给我你的微信吗?”   方时依旧敛着眸。   视线放在面前的餐盘上。   但一颗心却仿佛要飞出来,心里倏然涌上一股无法言说的滋味。   期待他回答,可又不想他回答。   矛盾得很。   女生落落大方。   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在等褚问青回答。   半晌后,褚问青抬眸笑笑:“那你得问我女朋友。”   女朋友?   方时心尖猛地一抖。   “啊?”女生愣了两秒,随即哀叹了声,“你真有女朋友了啊?!”   褚问青没说话。   眉梢轻轻一挑看向方时。   在他的视线中。   女孩垂着眼,漆黑漂亮的睫毛微微颤动。   似乎在听到“女朋友”三个字后,整个人有了刹那间的失神。   和动容。 第29章 “装我女朋友。”   “不高兴了?”   女生悻悻走后, 褚问青手肘撑在桌面,半阖着眼,从嗓子里荡出一句低笑, 笑得跟老狐狸一样。   方时脸上带着薄晕。   抬眸,竭力让自己看着没什么表情,但越掩饰显得就越假。   褚问青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嗓音轻飘飘的。   “下次不拿你当幌子了。”   他话里似乎还有话。   但方时没来得及细思, 对面的男人忽然啧了声, 从兜里掏出手机。   来电显示。   疗养院陈主任。   褚问青蓦地拧起眉, 一丝不好的预感倏然涌上心头。   没外人在。   他没避开方时,直接摁了接听。   方时坐在他对面, 只听他喊了声“陈主任”,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褚问青的眉心拧得越来越深, 皱起了深深的纹路。   眸底仿佛灌了墨,深不见底。   这样的表情几乎从未在褚问青脸上出现过。   可能出事了。   方时默默抿起唇,搭在桌角的纤细指尖隐约泛白。   一分钟后。   褚问青冷着脸,“我马上过来。”   电话那边似乎还想解释什么, 可褚问青直接挂了电话,放下手机, 视线自然地转到方时脸上。   “我得出去一趟。”   褚问青起身, 轻吸口气后略一扯唇, 但眉目间的那抹冷意迟迟不退。   方时急忙跟着站起来。   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跟你一起去。”   话音刚落下方时就后悔了。   她一直都是有自己想法的人,可每次遇到褚问青, 总会在不经意间被他左右了情绪。   他的喜怒哀乐仿佛在她身上牵了一根线。   每次一动,都会将她一起牵动。   女孩的脸近在咫尺,眸子清亮, 褚问青垂下眸光,默了几秒。   沉默的这几秒很短却又很长。   方时暗恼不已,自己又不是他什么人,凭什么说出跟他一起去的话?   女孩发丝乌黑。   额发下的眉眼在短暂的沉默后染了圈怅然。   褚问青眉目间的沉郁淡去。   眼神变得柔和,唇边扬起一点笑意,“我没带司机来,去哪坐车?”   ***   就近在南门招了辆出租车。   车里开了冷气,方时刚在后座坐下,就听褚问青对司机说了声:“去纯光疗养院。”   司机应了声。   油门一踩,疾驰而去。   晌午刚过,日光依旧灿烈,车子飞驰在街面,路过楼影或树荫时,车窗玻璃上会掠过一条快而白的光线。   方时默默想着“纯光疗养院”几个字。   心尖微微一动。   这座独属于燕城最好的私人疗养院,奉行“医养结合”,有堪比国内顶级医院的医疗设备,最专业的疗养技术,一直以来都是燕城上了年纪的富贵豪商们的心仪之地。   方时始终记得,自己第二次见褚问青时就是在纯光疗养院,误打误撞才有了交集。   当时还没细想他为什么会在那里。   但现在……   方时眼角余光在褚问青侧脸上停住。   他靠在背椅中。   眼皮阖着,眉心仍有一点抹不去的皱痕。   想起他在食堂接到电话时眸底的暗翳,方时不敢再想了。   没过多久,车在疗养院门前停下,下车后,褚问青直奔医养中心,门口已经有人候着了,正焦急地踱着步。   见到他来,陈主任忙小跑过来,赶紧解释。   “褚先生,这事儿是我们的错,我们大意了,早上孟老爷子出去晨练时还好好的,回来后不知怎地手脚发软,紧接着头晕,幸好护工发现的及时,这才没酿成大祸,现在老爷子人已经醒了,精神头还不错,还特意叮嘱别让我们通知您,可我们哪能瞒着您呢……”   陈主任心虚地说完。   根本不敢去看褚问青的脸色。   但他能清晰感受到一股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视线打在脸上,脊背顿时僵住,一下子更加心虚了。   他揩了揩脑门上沁出的冷汗。   心想,孟老爷子要是真有个好歹,他敢确定,这座燕城最顶级的疗养院会在朝夕之间变成人人避之不及的晦地。   好在孟老爷子救回来了,现在只需要静养,后面会慢慢恢复的。   空气仿佛有了刹那凝滞。   褚问青神色冷淡,从鼻间轻轻嗤了一声。   不过没说什么。   陈主任松了口气。   褚问青抬腿往医养中心走,他步子太快,以致于方时必须小跑着才能跟上。   走了两步,他忽然停下脚步。   扭头,眉色凝重地看向方时,“帮我个忙。”   方时不解。   就在这一瞬,左手忽然一热。   褚问青的手很热。   指骨匀称修长。   温暖干燥的触感像冬天壁炉下的一团烈火,瞬间点燃了方时。   把她从耳根到脸颊再到心尖,全部点得通红火热。   “装我女朋友。”褚问青认真地看着她:“我舅舅他老人家一直希望我带个外甥媳妇给他看。”   方时:“……”   这个关头下她装一装是可以……可有必要在现在就牵手么?   明明刚刚还听那主任说,病房在五楼呢……   不过褚问青没理会她这点心思。   温厚宽大的手掌紧紧裹着女孩纤细的手指,柔软细腻,仿佛一块软玉,握在掌心十分舒服,让人舍不得放开。   方时被他牵着慢慢往前走。   一步步的,脚步声轻柔,一颗心也柔得似水一样。   一直走进电梯。   红色数字一格格跳动,褚问青依旧没松手,肆意而又贪婪地交换着彼此掌心的体温。   陈主任跟在两人身后,目光在他们紧握的手上停了几秒,他当然也听到了褚问青的话。   装女朋友?   可这样子倒像是比真的还真。   五楼私人vip病房外,消毒水的气味格外清晰,一个护工站在门外,神色紧张内疚。   护工很年轻,看着比方时大不了多少。   褚问青认得她,不爱说话,但做事认真细巧,每次来舅舅都会在他跟前夸几句。   几人走到病房门外,护工低下头,赶紧让到一边。   陈主任轻轻推开房门,敞阔的病房内,孟乾躺在床上,闭着眼,呼吸平缓。   但眉间始终聚着一团病气,枯瘦的脸颊苍白一片。   “孟老爷子高血压好多年了,时间长了在颅内长了一个小动脉瘤,不过只要不破裂出血就不会有大碍,而且褚先生您放心,院里现在的医疗器械有了很大改进,90%的患者都可以通过介入的法子得到治疗,孟老爷子现在还没到手术的地步,将养着就好。”   陈主任察言观色本领一流,从褚问青站到病房外开始,身上就重新聚拢了冷冽的压迫气场。   他怕褚问青一怒之下追责,赶紧又解释了一遍。   事实证明他想的不错。   褚问青脸色回温,牵着方时的手,放轻脚步进去病房。   陈主任没进了,伸手关了门,和护工等在门外。   褚问青领着方时走到病床前,轻轻喊了声:“舅舅。”   似是听到动静。   孟乾眼皮动了动,随后睁开了一条缝,浑浊的余光扫向一旁,隐约之间叹了口气。   “都说了别让你知道,他们就是不听……”   老人话说了一半。   忽然瞪了瞪眼,看到站褚问青身侧瘦瘦小小的女孩时,仿佛精气神一下子回来了。   他记性不差。   面前的女孩虽然不像上次那般系着马尾,可一双眉眼乌莹莹的,温柔纯净得像一抹月色。   她些微敛着眸,唇线绷着,似乎是不大自在,细细的眉尖多了分赧意。   褚问青不卖关子。   转过脸对方时说:“这是舅舅。”   握着她手的手指紧了紧。   似是在提醒她别忘了答应的事儿。   方时抿了下唇,眼皮轻轻一动,漂亮的眼睛里盈了丝温和的笑意。   她甜甜地笑笑,学着褚问青的样子喊了声:“舅舅。”   声线柔柔的,一声舅舅仿佛春风拂过心坎儿,让孟乾一瞬间热了眼圈。   他连应了好几声“欸”。   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褚问青抬手按住。   “您老还是躺着吧。”褚问青低笑了声,“现在您放心了吧?”   孟乾乐得合不拢嘴。   “还早着呢,只希望我这身子骨能撑到你俩结婚,给你们当证婚人,最好还能让我抱上大孙子,这样我下去找你爸妈才好有交代啊……咳咳……”   结婚?证婚人?大孙子?   他……他在说什么??   病房内光线明亮,方时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就连被握在褚问青掌心的手心都因羞赧沁出了热汗。   倒是男人的掌心依旧宽厚干燥。   半点汗意都没有。   方时怕汗水脏到褚问青手,不自在地往外挣了挣。   可褚问青非但没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   孟乾强提一口气说了很多,虽然气息不匀,但能看出来他是真高兴,就连苍白的脸色都红润起来。   褚问青不愿多打扰舅舅休息,没待太久,叮嘱了一句让他好好休息,之后牵着方时手离开。   孟乾侧过脸,在他的视线中,女孩的瘦削的肩膀抵在外甥的上臂处,贴得很紧,手也握得紧紧的。   倒真的很登对。   孟乾欣慰地笑了笑。   出了病房,门掩上的一瞬,方时再也没法忍受掌心的湿汗了,用力挣了两下,同时低声对褚问青说:“先放开我。”   女孩的尾音里带了点讨饶的味儿,勾在心坎儿,像被小猫的肉垫柔柔踩了一脚。   痒痒的,热热的。   褚问青低低笑了声,手指微微放松,女孩的手立马就像泥鳅一样钻了出去。   软玉般柔嫩的触感不再。   褚问青似乎意犹未尽,垂着眼睫,指尖轻轻磨了磨。   方时刚从病房出来,听孟老爷子说了那一通话,脸颊红晕未消。   这时又被褚问青的小动作一激,脸瞬间热得发烫。   她忙向陈主任借问了声厕所在哪儿。   之后匆匆跑了。   看着女孩仓皇落跑的背影,褚问青扯唇,嘴角勾出一抹蔫儿坏的弧度。 第30章 不声不响就脱单了啊?!……   夜风绵和, 但风中仍带着消不去的暑温。   操场上有新生们正在进行夜训,喊号声洪亮悠远。   方时听了一路。   许是被他们热烈的气氛感染,回到宿舍后, 嘴角依然勾着浅浅的笑。   她掩上宿舍门。   门关上的一瞬,正在刷综艺刷得一脸姨母笑的陈梦忽然转过头,坏笑着喊了她一声,“方时你回来了啊?”   话音未落。   陈梦从凳子上跳下来, 抱着手机挤到方时跟前, 神秘兮兮地点开一张图片。   “说, 这是不是你?”   方时不解地看向她手机。   当看清相片内容时,目光滞了几秒, 随后听到自己心里咯噔一声。   屏幕里是拍于食堂的一张照片。   靠墙的角落里, 坐着一男一女,镜头是对着男人的脸拍的。   在并不明亮的光线下, 男人手肘撑在桌面,右手指尖轻轻撩上耳垂,他微敛着眼,眸光停在面前女孩的脸上, 连勾在嘴角的一抹笑都是那样专注深情。   而女生只能看到一角削瘦的后背和乌发下一截雪白的后颈。   不过陈梦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方时。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陈梦戳了戳方时肩膀,“别想否认哈, 你看看你衣服都没换呢!”   相片里的女生穿着鹅黄色的棉T。   和方时身上这件一模一样。   抵赖是不能了。   方时只好承认:“……是。”   下面该问什么她都猜到了。   果然听她这样说, 陈梦笑得更坏了, 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和你一起吃饭的男人是谁?!”   方时怕她问个不停, 一股脑全说了。   “……我老板,暑假我在他跟前实习,他凑巧来燕大有事, 顺便找我一起吃个饭。”   没一个字是假的,完全是托盘而出。   想来陈梦后面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方时得空把包挂好,正要冲杯蜂蜜水喝时,陈梦却玩味地挑起眉,“真的假的,褚问青只是你老板啊?”   闻声。   方时忽地一惊。   什么叫只是你老板??   而且陈梦她不是没去听讲座么,怎么也认识褚问青??   似是瞧出她的困惑,陈梦在手机上翻了翻,给方时转发了条链接。   标题:食堂偶遇超级大帅哥,可人家居然有女朋友了!!(愤怒摔桌)   方时:“……”   点开看了眼,楼层叠了一千多楼,居然都在首页标红成爆帖了。   清一色都是在犯花痴。   剩下的在猜女生是谁。   不过认识褚问青的人少,光一个背影也猜不出女生的名堂,千余条评论没什么不和谐的。   方时翻了几页,倒觉得挺好玩的。   她指尖轻点,把女生偷拍的相片保存下来。   旁边陈梦笑嘻嘻的,“可以啊方时,抛弃我和赵思思,不声不响就脱单了啊?!”   头顶的小风扇在呼呼摇转。   方时往杯子里倒了点热水,热雾在眼前散开。   她笑了笑,眉目无奈。   “我倒也想啊……”   ***   张副院长给了大半个月时间阅读文献、写综述和列提纲。   九月底,国庆假期前夕。   又到了第二次组会时间。   依然是在张副院长办公室。   方时到的时候,另外几个同学还没来,但张副院长这次来得早,方时敲门进去时,他已经坐在桌后,在电脑上敲着什么。   “张院长。”   见进来的是方时。   张副院长笑眯眯地抬起眼,端起桌边的枸杞茶喝了口,“你来得挺早啊,别站着,坐坐坐。”   方时弯弯嘴角。   仍旧在文件柜旁坐下,从包里拿出纸笔摊在腿上,铅灰色的架子在她身上落下一道安静的影子。   办公室就他们两个。   张副院长没直接说正事,而是像拉家常一样,和颜悦色地问她:“国庆回家的票买了么?”   方时:“……还没有,可能过几天吧。”   张副院长点点头,“那正好,后天你要是有时间就跟我去参加个峰会,不用你干什么,跟后面听听学学,再顺便帮忙拍几张照就行了。”   方时:“……”   后天她和秦楚儿约好了陪她去采风找论文素材。   说实话这个什么峰会,她并不是很想去。   她表情为难。   可张副院长压根没看出来,仍自顾自说:“上次你拍的合照我发给褚总看了,他十分满意,一直夸你拍照技术好。这不正巧了,后天的峰会褚总也去,你再帮着拍两张。”   褚问青也会去?   方时抿起唇,刚想好怎么拒绝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当然你要是不想去,我也不勉强。”   张副院长慢悠悠地拧开杯盖,吹了吹热气。   方时连忙摇头,“我去。”   她回答得急了些,倒显得像别人不愿带她去似的。   方时意识到了失态。   脸颊微红,睫毛轻轻一动,垂下眼,视线停在自己握着笔的指尖上。   张副院长忍不住笑起来,对方时的观感更好了。   学习好,长得好,性子还文静。   听隔壁林教授说,他的得意门生陆势程,还向他极力推荐过方时,想让她做自己同门师妹。   这样一看这小姑娘的确是个搞学术的好苗子。   张副院长心思动了动。   “那就这样说定了,后天上午九点,你在学院门口等我,到时候跟车一起去吧。”   方时点头:“好。”   之后又闲聊了些有没有吃早饭、家在哪儿之类的闲话,没多久人到齐了。   就连上次缺席的肖妣也掐着时间进门,她和其他人一起坐在长条藤椅上,包放在腿上,模样乖巧地坐直身子。   方时看了她一眼。   肖妣低着头,面上没什么情绪,也不知道上次没来开会,后面有没有去找张副院长。   不过自己话带到了。   去不去不关她事儿,方时收回视线,不再去想。   张副院长见人齐了,也不耽误时间,打开电脑上的一份文档细细看了几眼,镜片上映着屏幕的些些白光。   气氛莫名变得压抑。   几人都紧张起来。   仿佛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一场唾沫星子的狂风骤雨。   片刻后。   张副院长抬头,皱着眉,语气不复和方时交谈时的亲切温柔。   他冷哼了声。   “你们发我的综述和提纲我都看了,给了你们半个月时间,方法都教了,重点也说了,可你们瞧瞧自己写的东西,有哪个字是通的?逻辑混乱、条理不清、完全是狗屁不通! ”   几人默默垂下头。   谁也不敢说话。   让他骂吧。   骂完就结束了,反正也不是一回两回,习惯就好 。   隔着一扇门,走廊上都能听清他响亮的大嗓门儿。   陆势程拎着电脑包,和一个同门师弟从门外走过,听到张副院长在骂人,他们相视一笑,习以为常了。   “你们中就方时写得还算不错,她的论文题目比你们的都难,可人家为什么就能写得好?这就是用心和不用心的区别!”   方时?   冷不防听到这个名字,陆势程蓦地停住了脚步。   师弟疑惑地看他:“怎么了陆师兄?”   陆势程摇头笑笑,“没事,走吧。”   在拐上楼梯时。   他转过脸往那边看了眼,心想待会开完会下来,不知道还能不能遇上她。   ***   在张副院长的口水中,这次组会终于在午饭前结束。   方时出了经管楼,没走几步被人叫住。   “方时。”   是肖妣的声音。   方时闻声停下脚步,“有事么?”   肖妣比方时高一点,走到她身边时,用眼角余光居高临下扫了眼。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肖妣冷笑了声,“你跟我说张保国找我,可你为什么不提写综述列提纲的事情?”   方时:“?”   EXM??   你是认真的么???   方时瞥向她,忍着想怼她的冲动,反问她:“那你找了他么?”   不久前,张副院长最后半小时开骂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肖妣。   第一次缺席不说,第二天还没去找他,只给他发了条短信道歉,称自己有事耽搁了。   然后就是今天,就差她一个人没发提纲到张副院长的邮箱。   这人也真是逗。   自己的锅,还非要甩在别人身上。   肖妣脸色难看,“我不信张保国只让你通知我去找他,你凭什么不告诉还要写……”   话未说完。   被她聒噪得十分厌烦的方时几乎脱口而出:“我是你妈啊?什么都要想着你?”   肖妣一下子愣住了。   方时确实有脾气会怼人,可说话很少这么直接难听。   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   两人在经管楼下的争吵也引来了不少打量的眼光。   方时不想和肖妣有太多交流。   轻嗤了声,“你有找我茬的工夫,还不如想想怎么在三天之内把提纲列好发给张院长。”   说完她抬腿离开。   留下肖妣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   去食堂吃完午饭,方时回宿舍坐了会儿,等休息得差不多了,准备收拾书去图书馆。   陈梦和赵思思在睡午觉。   方时动作放得很轻,宿舍氛围安静。   可这份安静并没持续多长时间。   因为时隔一个多月,肖妣回来了。   她推门的动作很大。   “哐”的一声砸在墙上。   陈梦和赵思思几乎同时被惊醒,看到是肖妣时,异口同声骂了句:“神经病啊!”   肖妣没理她们。   径直走到自己桌前,随手拨开桌上堆得乱七八糟的书本,把自己包丢在了上面。   她似乎是嫌热。   门一开到底,丝毫不顾及躺在床上的室友。   方时皱了皱眉。   走过去把门关上。   视线一掠,蓦地看见肖妣从书下捻了张纸条出来,嘴角慢慢咧起,露出一个令人心寒的冰冷笑容。   方时记得那张纸条是从她书里掉出来的。   写了一串电话号码。   当时随手丢她桌上拿书压住了。   方时看不懂她的笑。   但这人向来如此,方时也就没太在意,收拾好东西后,背上包,往图书馆去。   却不知道肖妣在她走后不久也离开了宿舍。   同时带走了那张纸条。 第31章 她看到了左下角的旧相……   天高且蓝。   晨风带着凉意卷过枝梢。   上午九点不到方时就等在了经管院门口, 站在楼前的树荫下,清亮的眼里盛了丝淡淡的期待。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衬衫,下搭水蓝色牛仔裤, 鞋子选了双白鞋,系着马尾,透着点简约职场风,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   没过多久。   校道处缓缓拐进来一辆车, 纯黑的, 前窗折了道明亮的反光, 方时没看清里面是谁。   车就停在不远处。   静静等在树下。   方时只看了一眼就挪回了视线,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九点已经过了, 可张副院长依然没出来的迹象。   不过像他这样的大领导,迟到一会儿也没什么, 她作为学生,没办法,只能等。   方时并不清楚,就在她侧方不远的车中, 驾驶位上的人正挑眉看着她。   阳光被茂盛的枝梢切碎,散成星星点点, 落在她脚边。   风卷在她乌黑柔软的头尾, 隐约露出的肌肤泛着瓷白的光, 侧脸温柔,看着文静又美好, 像是一幅画。   而车中人是看画人。   褚问青眸色微漾,心中倏地涌了丝期待。   不知道待会方时看到是他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是惊喜得笑眼弯弯, 还是惊讶得瞪大眼?   五分钟后。   方时在原地站得脚都酸了,总算看见张副院长出来。   拎着公文包,藏蓝色衬衫,甚至还打了条酒红色斜条纹领带。   看来他是相当重视这次的峰会。   “张院长。”见张副院长走近,方时敛了敛神色,弯下嘴角喊了声。   张副院长笑眯眯的,“等有一会儿了吧?”   方时:“我也刚到的,没等多久。”   张副院长点点头。   镜片下的目光在方时身上打量了圈。   穿着得体简约,形貌端重,看不出太多学生气,他心下更加满意了,心说自己果然没选错人。   这时,停在树下的那辆车忽然摁响了喇叭。   张副院长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哦了声,“车停那儿呢。”   说着他抬腿往车那边走。   方时跟在他身后。   刚刚她没细看,走近才发现这车并不普通。   她本以为张副院长说的“跟车去”跟的是商务车,可眼前居然是一辆保时捷……   就在她微微晃神时。   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一张微笑着的清俊面容。   褚问青喊了声,“张院长。”   但视线却是停在方时身上,眉梢勾着些玩味。   方时直接怔住。   漂亮的眸子瞪大了少许。   不出意料是惊讶,而且是震惊。   就像是本该在天边的人,一个眨眼工夫居然落在了自己眼前。   那种滋味不是只言片语就能形容的。   方时恍惚了几秒,半晌后,弯起了眼,眸底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褚问青在心底啧了声。   心情颇好地将视线移到张副院长身上。   “褚总?!”正准备上车的张副院长惊得头皮都快反光了。   “我还以为你说让人来接是派个司机过来,哪成想居然是您亲自开车?这可真让我受宠若惊啊!”   褚问青笑起来,“张院长见外了,几步路而已。”   张副院长和他是老熟人了。   客套了几句后上了副驾,方时一个人去坐后座。   她旁边的座椅上搭着一件黑色西服,版型挺括,十分熨帖,不用想,肯定是褚问青扔在这儿的。   这件意大利纯手工定制西服,方时不知见他穿过多少次了。   就连衣服上淡淡的冷香都能闻出来。   褚问青在和张副院长说话,手慢慢打动方向盘。   宽敞的车厢里散着股淡淡的熏香,和他那辆宾利不同,这次的味道更温柔点,没那么冷冽了。   方时轻轻翕了下鼻子,视线从西服上移开,靠在车窗一边,目光偷偷往前探去。   这是她第一次见褚问青亲自开车。   他娴熟地把着方向盘,衬衫袖口朝上卷了几道,顺着结实劲白的小臂线条往前延伸,是一双修长宽厚的手。   手掌映着漆黑的盘面,更显指骨匀称修长。   从方时的角度看去,甚至还能看清他手背上隐现的青色血管。   这只手。   牵过她。   方时微不可查地抿了下唇。   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掌心似乎发起了热。   仿佛褚问青温暖干燥的手掌尚有余温。   一直留在手心,住在心尖。   一路上张副院长都在和褚问青聊天,但大多他在说,褚问青听,偶尔笑一声或简单说几个字。   方时坐在后座。   从他们的对话中大致了解了这次“峰会”是怎么回事儿。   燕城作为全国经济中心之一,每两年都有一场企业家交流峰会。   来自全国各地各行各业的企业家或业内翘楚,会对接下来商业领域的发展风口、盈利模式、战略重心等进行分享交流,共同为燕城未来发展运筹帷幄。   算的上是燕城两年一度的大盛事了。   峰会定在燕城一家五星级酒店。   从上午十点开始,直到下午六点结束,晚上七点还有个千人宴,场面委实壮观。   这次的主办方是盛世集团。   张副院长言语间谈及了靶场转让的事儿,方时听得一愣。   当时褚问青带她去的射箭靶场是盛世集团盛总的私人娱所,怎么现在忽然变成褚问青的了?   方时抬眸,不解地拧起眉。   内视镜里映出褚问青半张脸。   眉目清朗,他的眼睛很好看,眼窝深邃,眸色黑如夜色,完全长在了方时的审美上。   而车内不算明亮的光勾在他的眼尾,冷淡的,又莫名带着点禁欲。   方时没能立即移开视线。   心脏剧烈跳了几下,仿佛里面有只小鹿迫不及待想要撞出来。   似是感受到了目光,褚问青眼皮往上一掀,一张温润漂亮的脸落入眼底。   两人视线接触。   方时偷看被发现,微红了脸移开目光,为自己突发花痴感到十足羞耻。   好在褚问青要开车,目光一触即分。   副驾又有张副院长在,褚问青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机会来笑她。   褚问青开车很稳,一路上都不见怎么颠簸,因为距离比较远,去的时间比较长,方时在后座摇摇欲睡,但耳边张副院长又总在找话聊,方时只好强打起精神,免得自己睡过去。   九点五十。   车在酒店门口缓缓停下。   穿着正装的工作人员过来帮忙停车。   张副院长先下车,站在车旁等褚问青。   方时正要推开车门时。   冷不防听见褚问青叫住了她。   刻意压低了声音,显得嗓音淡淡的,带着点哑,“小方时,帮我把西服拿下来。”   这个称呼她已经有段时间没听到了,乍一听见,居然还有点亲切。   方时哦了声,手往旁边座椅一捞,把那件昂贵的西服外套捞在怀里。   凑得近了,鼻息间那股清冽的冷香愈发清晰。   方时抿了下唇,从车上下来。   褚问青随后下车,手自然地朝她面前一伸,方时把西服递过去。   一递一接。   两人的手被掩在西服下。   褚问青忽然挑起眉,恶作剧似的一勾指尖,在接过西服的同时,在女孩手心轻轻挠了一下。   酥痒的触感转瞬即逝。   方时像触了电似的,飞快地撤回手,低下了头,被褚问青碰到的掌心很快发烫,两人肌肤相触的感觉持久不退。   褚问青看着她把手藏在了身后,脸颊瞬间染上一抹薄晕。   他轻笑了声。   心情颇好,笑音里带了些意犹未尽。   张副院长在打量四下环境。   褚问青趁此机会把西服穿好,之后垂着眼,慢条斯理地系着纽扣。   方时耳根发热,离褚问青远了一步,跟在张副院长身后,短暂的情绪调整后,她敛回神,抬头打量起这栋建于二十年前的巴洛克风格复古建筑。   巨大的红色条幅在酒店大门前迎风飘摇,红色地毯从门口一直延进门厅,两侧是穿着旗袍、笑容温柔甜美的迎宾小姐。   张副院长和褚问青都是燕城当地响当当的人物。   见他俩联袂而至,不少眼熟的企业家都笑着迎上来,边握手边寒暄。   张副院长熟人多,几人围在一起侃侃而谈。   方时下意识避开他们谈话,安静地站在一旁,趁没人注意到她,悄悄伸手抚了下嘴角,让自己挂上一抹得体的微笑。   在给褚问青当实习秘书的那一个月,这种交际场面见过许多,胆子不知不觉练大不少,倒不觉得有多拘束。   褚问青站在几人中间,时不时微笑应和一句。   西装革履,谈吐优雅。   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仿佛和刚刚在西服下偷挠她掌心的不是同一个人。   方时在心里偷骂了他一句。   但其实并不厌恶,也不觉得他轻挑,反而心里有股嚼了话梅糖般持久不散的酸甜滋味。   还有十分钟峰会开幕。   张副院长忽然提议,“咱们要不就在这儿合张影?”   几人纷纷称好。   果然张副院长看向她,笑眯眯地说:“方时,多拍两张。”   方时听这话就知道自己来活了。   正想从包里拿出手机,却猛地想起来,自己为了给褚问青拿西服,把包忘在车上了!   张副院长已经领着几人站好了姿势,甚至脸上都挂起了笑容,看向方时。   方时面色尴尬起来。   张了张嘴,准备厚着脸皮找张副院长借手机时,站在几人正中的褚问青忽然往前迈了一步,眉梢轻轻一挑,把自己手机递过来。   “用我的拍吧。”   手机已经解锁了。   机身犹带着一缕淡淡的体温。   方时吸了口气,扯唇,“抱歉,麻烦稍等一下。”   她翻了翻,找到相机。   在打开镜头的刹那间。   她看到了左下角的旧相片。   是她。 第32章 手机先放你这儿。   镜头里。   褚问青站在几人中央, 他比旁人都高一点,看向镜头时抿唇淡笑。   黑色西服裁剪得十分合身,两条长腿笔直地束裹在西裤中, 浑身上下一点褶都没有,愈发显得他英俊高挺,气度斐然。   方时敛神,指尖轻点, 连拍了好几张。   半晌后直起身, 微笑着说:“拍好了。”   “辛苦了辛苦了。”张副院长满意地点头, 之后转身,笑着对褚问青说:“褚总可别忘了把照片发我们啊, 咱们是要收藏的。”   褚问青笑笑, “好。”   张副院长看看时间,“快开幕了, 咱们别在这儿干站着了,进去吧。”   说完,旁边一直候着的一位迎宾小姐,带着职业化的礼貌微笑走过来, “诸位请跟我来。”   几人踏上红毯往内厅走。   褚问青却稍稍落后了一步。   刚刚拍照时他就注意到了,小姑娘似乎有心事儿, 眉尖拧出了个小褶儿。   不过瞧着并不是不高兴。   倒像是聚了点羞赧, 有点难以形容。   就在褚问青打算等她过来时, 红毯上忽然走来一个高大英俊的身影。   剑眉星目,英姿挺拔, 穿着一身深灰色高级西装,隔着很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迫人气场。   他步子迈得很大,大步流星走进门廊, 以致于跟他身后的女秘书必须踩着小碎步才勉强跟上。   来人看到了褚问青,蓦地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脸上浮出一丝淡笑,伸出手:“褚总,又见面了。”   褚问青和他短暂握手,礼貌点头,“傅总,好久不见。”   被称作傅总的男人名叫傅亦铭,和褚问青年纪仿佛,两人两年前在峰会上见过一面,相互有点印象,最近也有了些业务上的往来,算是旧识。   门廊宽阔明亮,身旁陆续有人走过。   会场已经响起了话筒的试音声。   傅亦铭朝前比了个请的手势,“褚总一起?”   褚问青:“请。”   两人并肩往会场走去。   方时手里还拿着他的手机,当下也不是还给他的好时候,只好自己默默跟上,但下意识保持了一段距离。   这时,她身旁靠来一个身穿黑色职业西装套裙的女生。   方时悄悄看了眼。   是那个跟在傅总身后的女秘书。   她化了点淡妆,面容姣丽,而且身材很好,前凸后翘,细腰大长腿,该有的都有。   即使刚刚走得急,额上沁了层薄汗,也难掩一身清冷气质。   她身上散着淡淡的香水味。   方时翕了下鼻子,香气淡淡的,但纤柔中不失亲和力,而且充满了女人味,甚至还有点……性感。   和她身上带着点小清新的、文艺范儿的蓝风铃香水是截然不同的品味。   方时很少见到这种从头发丝里都透着精致的职业女性。   一时间竟有些艳羡。   会场入口就在前方。   女生踩着细高跟,鞋底踩在锃亮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哒哒”的轻响。   她目不斜视,目光一直停在前方傅亦铭的肩背上,可方时却听到她轻笑了声。   然后向她解释:“我身上的香水是由紫丁香和山玫瑰调出来的淡香,你要是喜欢,回头我送你一瓶。”   这就是高级秘书的职业素养,察言观色的本领极强……   不,她好像都没看自己,就猜到了自己刚刚在想什么……有点厉害,忽然给了方时一种金秘书在场的错觉。   女生说话声音不大。   可却仿佛天生带了点亲和力,就像邻家大姐姐一样。   方时对她一下子有了好感。   弯起嘴角,“谢谢,我只是有点好奇,没别的意思。”   女生微笑着点了下头,没再说话,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和距离。   很快到了签到处。   会场外立着一方签到台。   褚问青和傅亦铭相互谦让了一下,先后持笔签到。   在进会场时,褚问青往后望了一眼,视线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方时脸上,微不可查地扯起唇。   “手机先放你这儿。”   方时敛了下眸。   对褚问青笑了下,意思是自己知道了。   褚问青点头,率先走进会场。   而他身旁的傅亦铭落后了他一步,蓦然转过身,漆黑的眸光看向自己的女秘书,见她居然站得那么远,神色有些不满,不过没说什么。   女秘书毫不在意地接过他的视线,嘴角一直挂着公事化的笑容。   但方时却忽然听见她压在嗓子里,一声极轻的“事儿精”。   方时:“……”   貌似她和傅总的关系并不简单嘛。   会场已经陆续坐了不少人。   褚问青和傅亦铭联袂往前排走,他俩是一众企业家中最拔尖的那一撮儿,举足轻重,安排的位置在第一排靠中,张副院长进来的早,和几位熟人已经坐在了第一排。   见他俩过来。   不约而同起身,扬起笑脸等他们。   方时和女秘书不够资格坐前面,只得挤在后排,两人坐在一起,靠着墙边,越过一众人头,差不多能瞧清主讲台上的情况。   主讲台宽阔明亮,铺满了红色地毯,四周更是花团锦簇,正上方巨大的LED屏幕正放着本次峰会的宣传片。   人差不多到齐了。   作为这次企业家交流峰会的主办方,盛世集团盛总穿着一身考究的中山装,笑容满面地上了台,准备进行开幕致辞。   场下安静下来。   LED大屏闪了两下,最后定格成“燕城第十一届企业家交流峰会”一行大字。   方时坐在角落,微微伸长脖子往前探去目光。   离得有点远,勉强能看到第一排的情况,可褚问青坐在中间,只能看见他模糊的侧脸。   他应该在和旁边的人说话。   微微侧着头,脸上似乎挂着笑。   方时默叹了声。   褚问青给了她手机,可她又不知道开机密码,好像没法拍照……   正纠结着。   坐她身旁的女秘书忽然压低声音,问她:“你是褚总秘书吗?”   话音里带着不确定,毕竟女孩穿得实在太随意了,不大像专业秘书。   但褚总又说让她拿着自己手机。   这一点倒是让人奇怪。   闻声方时收回视线。   摇头笑笑,同样压低了声音,“不是,我是跟着老师来的。”   她和女生不熟。   没打算说自己和褚问青之间的事。   女生也明白。   没有多问,而是主动自我介绍,“我叫封菀,傅亦铭的秘书。”   说到“傅亦铭”三个字时。   方时明显听出她磨了磨牙。   耳边回响起那声极轻的“事儿精。”   方时心想。   这俩人肯定有事儿。 第33章 就是这么宠   主讲台上摆满了花。   百合和马蹄莲的香气影绰袭来。   盛总正在高谈阔论, 开幕致辞说得很漂亮,可褚问青却心不在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刚往后瞥了眼, 黑压压一片的人头,没看见小姑娘,也不知道她坐哪里去了,叫他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褚问青垂下眸。   面前宝蓝色的会议桌布上摆着一支专门用来记录的金色钢笔。   坐他身侧的傅亦铭肃然危坐。   手里正握着钢笔, 专注地记录着什么。   褚问青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 心底想了个主意。   不过恰巧这时盛总刚致完词, 场下掌声雷动。   褚问青敛回神,附和着鼓了鼓掌。   待掌声安静下来, 他压着嗓子喊了声:“傅总。”   傅亦铭放下笔, “褚总有事?”   褚问青:“方便借手机打个电话么?”   手机这东西很私人,不过像他们这种身份的人, 压根不屑于偷看别人隐私,傅亦铭毫不犹豫从兜里拿出手机,解锁之后递给褚问青。   褚问青道了声谢。   拨了自己的手机号。   ***   两年一度的企业家交流峰会是燕城为数不多的盛事之一。   会场来了很多媒体。   后排更是架着数不清的“□□短炮”,咔嚓声不绝于耳, 有些闹耳,也让人不大自在。   褚问青的手机一直放在桌上, 贴着自己的小指。   忽然手机轻轻一震, 小指也跟着酥麻了一瞬。   来电话了。   方时赶紧拿起手机看了眼, 是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但毕竟这是褚问青的手机,她没资格接, 也不好意思接,可这打电话的人锲而不舍,迟迟不挂电话。   正大眼瞪小眼着, 身旁探过来一个脑袋。   封菀咦了声,“这不是傅亦铭号码么?”   方时:“……真的假的?”   封菀表情嫌弃,“我就跟他亲妈一样,一天要接他几十个电话,光听声儿就知道是他号码……”   话音刚落,封菀自觉失言,扯唇笑笑,神情略窘。   她实在是刚刚路上被傅亦铭气狠了,好不容易离了他视线,又遇上个看着挺好说话的女孩,一下子卸了防备和伪装,没再顾虑高级秘书的职业素养了。   第一个嘉宾在掌声后已经走上主讲台。   巨大的LED屏幕上打出了PPT。   封菀小声提醒:“接吧,他俩坐在一起,明摆借手机打给你的。”   电话响到第二十秒,方时接了。   “你坐在哪儿?”   果然是褚问青的声音。   方时不想打扰到别人,于是用手挡着话筒,脸朝着墙,她一五一十地回答:“在倒数第三排最靠右的位置。”   女孩声音听起来显得比较闷。   褚问青低嗯了声,微微侧过脸,目光越过熙熙攘攘的人头,直接落在倒数第三排靠墙的角落。   距离有些远。   小小一只窝在角落里,接电话的动作也小心翼翼的。   褚问青哑然失笑。   半晌后把自己私人手机的开机密码告诉了方时,语气浑不在意,“密码170921。”   电话那头默了几秒,方时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居然主动把密码告诉她了,莫名有点受宠若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恰巧这时会场上响起了第一个嘉宾的说话声,方时赶紧回了句:“知道了。”   褚问青没再说什么,“嗯”了声后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了傅亦铭。   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方时抬眸,目光瞥向第一排。   在一众年过半百的企业家和市领导之间,褚问青肃然危坐,黑色西服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透着与众不同的清雅高贵。   主讲台上的嘉宾分享了一个有意思的案例,场下发出了阵阵低笑。   方时收回视线。   默念着170921,指尖轻点,把六个数字输了进去。   手机解锁。   壁纸是系统默认的蓝色大海。屏幕上几乎没什么软件,简单得就像一张白纸。   方时只看了一眼就重新摁灭手机。   屏幕亮光消失的瞬间,她在想,“170921”是什么意思呢?   不难猜出,这是一串日期。   但能被褚问青当做开机密码,一定是某个对他来说很有意义或者纪念价值的日子。   她怎么也猜不出来。   2017-09-21。   那天突然下起了暴雨。   褚问青第一次见到她。   ***   十一点半。   峰会茶歇。   酒店早在会场外一处空旷大厅准备好了各式茶点,精致小蛋糕、摆盘水果、甚至还有服务生托着香槟来回走动。   方时和封菀站在一方摆满蛋糕的圆台前,手里拿着一柄银质小叉,正在吃蛋糕。   两人都有些饿了。   边吃边聊天。   封菀表面清冷,可真熟起来,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   方时只是随口说了句自己在褚问青身边当了一个月的实习秘书,顺便感慨了声是不是这类总裁都很难伺候。   这话却像说到了封菀的心坎儿里,她立马打开了话匣子,偷偷吐槽起了傅亦铭。   两人说话声音低,又有共同语言,一时间说尽了兴,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尤其是“事儿精”三个字。   简直一语中的!!   两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吐槽着。   忽然听到背后有人笑着喊了声:“褚总、傅总,余书记找您俩很久了,您俩站这儿干嘛呢?”   听到声音。   方时和封菀不约而同身子一僵,叉着小蛋糕的手滞在了半空。   要是那两位事儿精听见了她俩对话,指不定现在得脸黑成什么样呢……   她俩都不敢回头看。   方时悄悄瞥封菀一眼。   封菀眨了下眼,意思是快撤。   两人十分默契地同时转身,银质小叉上还叉着半块蛋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神色平静地往水果圆台那边走,那里人多,易掩藏。   在她们不远处。   褚问青和傅亦铭并肩站在一起,一个神色凛然,一个面露无奈。   他们出了会场,第一时间就来找人。   谁能想到,好不容易找到人,话没说上一句,就听到她俩你一言我一句在吐槽自家老板,哦,还有个前老板。   “傅总。”褚问青嘴角勾着笑意,“这得扣工资了吧?”   傅亦铭视线一直追着人群中那个清丽高挑的背影。   呵了声,“当然。”   随后目光转向褚问青,问他:“那褚总你呢?”   褚问青眉梢挑了起来。   “我?”   他宠溺地笑笑,“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假装没听见,自己忍着呗。” 第34章 褚问青提醒,“小心烫。……   N M   峰会持续时间很长, 上台分享的嘉宾人也不少。   褚问青上一届做过嘉宾,这一次便婉拒了,张副院长上午收了个尾, 下午则是傅亦铭打头。   男人站在摆满鲜花的主讲台上,身量笔挺秀拔,说话声线清朗,每个字都说得有板有眼, 但不失风趣, 合在一起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他分享的话题是公司的企业文化, PPT简洁有力,和他这个人一样。   方时和封菀依旧坐在上午的位置。   封菀坐得笔直, 神情严肃地记录着傅亦铭说的每个重点, 握着黑色水笔的手指青葱一般。   方时瞄了眼,她写字很快, 但字字娟秀,十分好看。   精确捕捉领导说的每句话的重点。   这是秘书的职业素养之一。   方时在褚问青身边一个多月,他不大指派自己干活,也不拘着她。   倒是金秘书有空的时候会提点两句, 方时一直记在心里,并已养成习惯, 上午所有嘉宾演讲中她感兴趣的或觉得值得借鉴的, 全部一一记在了纸面。   说不定还能用进毕业论文里。   的确收获满满。   这时, 台上的傅亦铭摁动激光笔,LED大屏上开始播放一段简短视频。   而他站在台角, 视线在下方转了一圈。   最终停在后排角落某人身上。   台下的人都在看视频介绍,趁着这个功夫,封菀放下笔轻轻吐了口气, 末了抬起脸瞥向主讲台。   虽然隔得远,但封菀明显感觉到傅亦铭是在看自己,她悄然撇了下嘴角,眼皮动了动,目光停在屏幕上。   视频是关于傅氏集团企业文化的介绍。   慷慨激昂的男声说的每个字都是她熬夜掉头发想的……   视频放到一半,傅亦铭不着痕迹地挪开眸光,敛起容,一派严肃。   在他下方。   褚问青把玩着金色钢笔,兴致缺缺。   其实这次峰会他本来是不打算来的,可前些天听张副院长说他要带个学生来,女生,温柔恬静,稳重知礼,成绩好相貌好,尤其是照片也拍得好,张副院长有意把她招到自己门下。   褚问青第一反应。   这人就是方时。   不出所料,他猜对了,于是就有了今天上午亲自开车去燕大接人的一幕。   傅亦铭的演讲接近尾声。   褚问青敛回神,听完傅亦铭最后的一句总结,微微颔首鼓起了掌。   傅亦铭鞠躬致意。   回到座位后拿起桌角的瓶装水喝了一口。   褚问青偏头,笑说:“傅总说得很精彩。”   傅亦铭拧紧瓶盖,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狐疑不信。   这种用来糊弄人的分享演说,根本没太多借鉴价值,能入褚问青的眼才是奇怪,他主动这么说,肯定是有事。   果然,褚问青在不走心的恭维话后微眯起眼。   问:“傅总,再借一下手机?”   傅亦铭:“……”   ***   会场外,方时急匆匆跑出来,在门外的大理石柱旁看到了褚问青。   他把西服外套勾在手弯,闲散而立。   这样子像是要走了。   方时过去,把手机还给他,微仰起脸看他,“你这就要走了么?”   说出这话的时候方时些微拧着眉。   似乎不大愿意他走?   褚问青心情甚好,伸手接过手机看也没看就塞进口袋,接着把西服外套往方时身上一丢,云淡风轻地说:“跟我来,去拿你的包。”   方时哦了声。   跟在褚问青身后。   褚问青宽肩窄腰,衬衣下摆规规矩矩地系在西裤腰口,他走在前面,右手揣在西裤兜,左手垂在身侧,腕上的那只表泛着金属亮光。   五指微微蜷着,骨节匀称修长。   方时盯着看了一阵,莫名又想起了在疗养院他借口牵她手的那幕。   掌心竟发起热来。   方时一番脑补之下,成功让自己眉目赧然,微红了脸。不过幸好褚问青走她前面,不至于被看见。   方时敛眉垂眸。   默默抱紧了怀里的西服外套。   工作人员很快把褚问青那辆保时捷开来,褚问青上车,手握上方向盘时,蓦地看见方时这傻姑娘还站在原地不动,他忍着笑,言简意赅地说:“上车。”   方时:“……”   上车干嘛??她只想把包拿回来啊!   褚问青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啧了声,“这种交流会没什么好听的,假大空,真正的好东西他们不会拿出来说给人听的,你在我身边一个月,这点眼力见都没学到么?”   方时被他稀里哗啦一阵说。   尤其是他说这番话时,目光带着审视意味从车窗探出来,停在脸上,灼人得很。   方时不过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说实话即便在褚问青身后一个月学到了不少东西,可积攒的社会经验仍然少得可怜,交流会上那些嘉宾们说得头头是道的,对褚问青这种商圈大佬而言不值一提,对她却仿若醍醐灌顶。   张副院长奔着培养她,想收她为关门弟子的想法带她来这儿的,想让她长长见识,为后面的研究生生活打基础。   可在褚问青这边,倒显得她荤素不忌,不会甄别,没见识了。   方时不大服气,小声反驳,“我觉得他们分享的内容其实是有价值的。”   褚问青凉凉瞥向她。   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点了两下。   他默了默,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了。   不过想她还没毕业,苛求太多没意义,褚问青便很自然地抛开这个话题,转而催她:“赶紧上车,带你去个地方。”   方时讷了两秒,“可张院长那边……”   “我跟他打过招呼了。”褚问青打断她,“张院长有事,在这待不了多长时间,晚上我会送你回学校,你别担心了。”   方时:“……那行吧。”   她拉开车门准备在后排落座,却清晰听到褚问青啧了声,语气带着重重的无奈,“坐前面。”   和褚问青同车这么多次。   一个开车一个副驾倒是头一回。   方时半边身子探入车内,把褚问青的西服外套叠好放在座位上,之后拿起自己遗落的包挂到肩膀。   她佝着腰。   明光从洞开的车门挤进车内,乌黑的发尾垂着,随着她拿东西的细微动作,发尾晃了一下,撩在雪白纤细的后颈上。   从后视镜不动声色看着这一幕的褚问青,只觉得这缕发梢像撩在了自己的皮肤上。   有些痒。   片刻后,东西收拾完。   方时慢吞吞地挪到副驾,还没等坐稳,就听褚问青面无表情地提醒,“安全带。”   不知怎的,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涩哑。   方时抬眸瞥去,眸底落入一双黑沉沉的眼。   褚问青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眼底意味难明。   方时被他看得不自在,默默地垂眸,伸手把安全带乖乖系好,然后理了理鬓角垂下的散落发丝。   她没问去哪儿。   褚问青也没说,直接一脚油门将车驱上主道,一路连拐几个弯,最后停的地方居然是离燕大不远的一处巷口。   这地方方时来过。   不过时间比较远了,还是在她刚大一的时候。   那时她初入大学,对什么都新鲜,连给人带家教也觉得有意思,这条巷子是她每回家教来去必经的路。   时隔三年多。   当年破落的巷弄修缮一新,俨然变成了一条繁华的步行街,里面大排档、烧烤摊什么都有,颇具特色。   方时一下子被勾起了回忆。   从巷口往内瞧,虽然暑气未消,可屋影幢幢,落下的影子下摆着许多小摊,人情味和烟火气十足。   褚问青把车停在不远,解开袖扣丢在车位上,接着卷起袖口,踩着皮鞋颇为休闲地往巷内走。   方时不明白褚问青为什么带她到这儿。   看他这架势倒是要带她去撸串……   不过这才几点,下午两点刚出头啊……   褚问青潇潇洒洒往里走,方时不明所以地跟在一旁。   沿路摆着许多小摊,可褚问青目不斜视,长腿从其中直接迈过,连个眼神都欠奉。   “你带我去哪儿啊?”方时忍不住了。   褚问青转过脸,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脸上,唇角勾起一抹深意的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呵。   卖关子呢?   他不说,方时也懒得问了,反正不差这一会儿,总归不会把她带丢。   走过前面一个小弯。   褚问青忽然顿住脚步,抬头瞥了眼头顶的招牌,淡淡说了句:“到了。”   方时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   招牌上写着:老三蜜糖糕。   他把自己从会场拉出来,又亲自开车跑这么远,就是为了带自己来吃蜜糖糕?   可这地方这么偏,在燕城又名不见经传,平凡普通。   褚问青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方时没想明白。   默默看着他的后背。   褚问青是标准的穿衣显瘦脱衣显肉的身材。   裹在雪白衬衣下的肩背隐约可见肌肉轮廓,不显单薄也不显细弱,线条流畅优越,结实而又富有张力。   正失神着,褚问青已经上前,十分客气地问老板买了两个蜜糖糕。   “吃吧。”褚问青用手托着一块包着油纸的蜜糖糕递到方时面前,微扬着眉梢,“味道不错。”   蜜糖糕拳头大小,枣红色的,带着香甜的热气扑在脸上。   方时抿了下唇,伸手接过:“谢谢。”   说完小小咬了口。   香甜的滋味瞬间在口腔蔓延,方时爱吃甜,顿时餍足地眯了眯眼。   褚问青提醒,“小心烫。”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在说出“小心烫”三个字时,他的声音是多么柔软温和。   脚下的这块土地,方时不记得了,可他却记得一清二楚。   当初就是在这里,瘦弱的女孩在暴雨中颤颤巍巍地举着伞,遇到了他。   深夜、雨巷、几张崭新的纸币……和一枚话梅糖。   这一幕汇聚交织,就像刻在心头永远不会褪色的一幅画。   转瞬即逝的三年时间,不过是让这幅画更清晰了而已。 第35章 带她来宾馆??……   蜜糖糕很甜。   连喝水都只喝白水, 除了话梅糖外,其余甜食一概不碰的褚问青居然都吃了满满一块。   吃完后,他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手, 一边瞥向方时。   眸光在她鲜亮的唇色上停住,褚问青静静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   低着头,很小口在吃,像只小仓鼠似的。   他忍不住扯起唇, 问她:“你想喝豆浆么?”   蜜糖糕好吃是好吃, 但的确有点噎嗓子。   方时闻声抬起眼, 嘴里咬着甜糕,以致于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这里有么?”   褚问青:“就在前面不远。”   说着皮鞋踩在石板上往前走。   方时拎着没吃完的蜜糖糕跟在他身后, 她压根没来得及细想,为什么褚问青会对这里这么熟, 好像这条巷弄的每个角落他都来过。   褚问青说在前面不远,果然不远。   从卖蜜糖糕的地方往前走了十多米,转个弯就是了。   卖豆浆的是一位老阿婆。   老阿婆头发花白,系着围裙, 慈眉善目地坐在豆浆桶后,见两人走过来, 她笑呵呵地站了起来, 手在围裙上揩了一把。   “小两口要买豆浆呐?”   又是小两口??   继隔壁宿舍同学、宿舍楼下小情侣、北门饭馆老板娘……这是第四个这样说的人了。   方时:“……”   一口甜糕哽在喉咙里, 差点没把她给噎死。   反观褚问青。   云淡风轻一笑,“是的阿婆, 您这儿有红豆浆吧?”   阿婆笑:“有的有的,刚熬出来一锅,还热乎着呢!”   说着阿婆拿出两个纸杯, 杯上印着小人画,十分可爱。   阿婆很贴心地选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图案,从尚还冒着热气的豆浆桶里舀了满满两勺倒入纸杯。   杯上的小人画受了热变得栩栩如生起来。   方时接过阿婆递过来的豆浆,是画了女孩图案的那杯,她把纸杯握在手里,豆浆热乎乎的,贴着掌心暖暖的。   纵使现在九月底,空气中尚余暑温。   但并不妨碍方时产生一种异样的感受,仿佛是凛冬时节捂在胸口的一杯热奶茶,从手到心都是热的。   褚问青付了钱,单手握着纸杯回到方时身旁,仰头抿了口,杯口的热气自下颌往上,袅袅地勾在眉心,接着散在空气中。   阿婆和蔼地看着他们,“味道怎么样?”   褚问青点头:“很甜。”   阿婆笑了起来,看向方时:“小姑娘你也尝尝?”   此时日光已经往西偏了小截,斜照下来被屋檐挡住少许,方时站在被分割开的半截阳光下,轮廓柔和。   身旁的褚问青侧着脸看她,眉目间笑意温柔。   方时学着褚问青的样子喝了一口。   甜糯的滋味在口腔蔓延,方时弯起笑眼,很喜欢这种沙甜口感。   褚问青很喜欢看她这种表情。   餍足的、带着点小俏皮,给他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确实很甜。”方时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阿婆你的手艺太棒了。”   老阿婆闻言笑得十分开心,眼下又没别的顾客,她自然而然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谈起自己做豆浆这些年来的诀窍。   褚问青和方时边喝豆浆,边听。   不过和方时抱着好玩的心态听不同,褚问青听得格外认真仔细。   有那么几个瞬间,方时甚至误以为他是在开会,听到关键技巧时这家伙陡然神情肃然,好像下一秒就要拍板定下几亿项目一样。   大致听了十几分钟,老阿婆这来新客人了,褚问青才带着她向老阿婆道别离开。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   方时本以为该走了,却不料褚问青直接带她绕过一条十分偏僻的巷道,在一座小宾馆前站定了脚步。   小宾馆。   头顶一道滚动屏。   一串大红的字亮闪闪滚过去。   “迎国庆,庆佳节,情侣双人间只需98,名额有限,速来抢购!”   方时:“?”   带她来宾馆??   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座身处巷子最深处的宾馆已经有些年份了,墙皮斑驳,但生意似乎还不错,就站在门口这一会儿工夫,都有两三人进出了。   尤其是每一个进出的人擦肩而过时都会看他们一眼,目光带着打量,意味深长。   这样一对年轻俊男靓女站宾馆门口,犹豫不决的,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准有事儿。   正常人的思维都会照着这个方向走。   可褚问青不一样。   或者说,他压根没想这么多。   他抬头望着头顶的滚动屏,一派深思模样。   时隔三年,这家宾馆似乎一点变化都没有。   仿佛狼狈泥泞的自己,从漆黑雨夜里踉踉跄跄奔进宾馆的一幕尚在眼前。   值得回忆。   也值得他重温。   可他不知道的是,带方时来宾馆门口这番举动,差点要把她吓坏了。   小姑娘脸色隐约发白。   一向温软恬静的眉眼染上了一抹惊慌。   褚问青沉思结束。   目光从滚动屏上收回,之后斜瞥向方时,似笑非笑地勾着唇。   这副表情俨然更惹人怀疑。   也更欠揍。   方时抿住唇,默默吸了口气,强忍住心头冲动,要不是自己信任他,说不定就是一巴掌过去了。   “走吧。”褚问青忽然说。   方时瞬间瞪大了眼,像只炸了毛的小猫,不由声音大了几度。   “不去!”   而且态度十分坚决。   短短两个字愣是让她说出要上刑台般的感觉。   “怎么了?”   褚问青微微一愣,不明白她怎么忽然像受了刺激一样,凶巴巴的。   方时瞪着他,没说话。   褚问青不明所以地回视她。   俩人大眼瞪小眼。   谁都猜不透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恰好,不久前从宾馆出来买东西吃的一对小年轻拎着东西回来了,见到这一幕时,看向褚问青的目光愈发玩味了。   啧啧啧。   人模狗样的,心思倒挺花。   女孩都表现得这么不愿意了,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强人所难。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0`t``x``t . c`o``m   不是好人。   小年轻擦肩回宾馆时,撇起嘴啧啧两声,要多嫌弃就有多嫌弃。   褚问青猛地反应过来。   心里咯噔一声。   好嘛!   这下误会大了去了。   该怎么解释,在线等,挺急的。 第36章 褚总,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你在想什么呢\"   褚问青:\"……年纪轻轻的, 想点正能量的不行?\"   男人的脸冷冰冰的,僵着嘴角,居高临下的目光在方时脸上一扫而过, 一派被冒犯到的模样。   “你就这么想我的?”   目光带着质询。   仿佛要面前的女孩给个合理的解释。   俗话说,只要我够坦荡,别人就永远没你有底气。   现在的方时就是如此。   短暂的气血上头后,底气一寸寸往下掉, 恨不得脚下出现一条缝能让自己钻进去。   别的误会都行。   但这个……实在太丢脸了。   脚下这块地方, 近在咫尺的审视目光, 仿佛都烧上了一团火。   方时当即耳根发烫,眉间羞意恼意并有, 身上哪哪都不得劲。   她紧紧抿住唇。   硬着头皮回视褚问青,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想的就是正能量的东西。”   话音未落。   似乎意识到这样说更不对劲了, 方时立马补了一句,“我是新世纪五好青年,从来不想负能量的东西。”   越说越绕。   说得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方时瞪了褚问青一眼,两腿一迈, 脚步飞快地往远走了,要离这地越远越好。   褚问青:“……”   他暗暗啧了声, 盯着女孩略显仓皇的背影, 眉梢又隐约勾起些玩味。   有了这一段小插曲, 小巷是没法继续好好逛下去了。   方时走得很快。   故意拉开了一截距离。   褚问青不疾不徐地跟她身后,几米之外, 将女孩纤瘦的背影和雪白的后颈全然收入眸底。   她今天穿的是白衬衫和水蓝牛仔裤。   在四周烟火气十足的小巷中,整个人像一盏清新的山茶花,不知不觉能让人静下心来。   褚问青忍不住扯起唇, 在这个没人认识自己的熟悉巷弄中,生出一抹久而未有的幸福感。   他的眼里满是方时,心里也是。   褚问青一直是个自信、有决断的人,但在面对方时的时候,他的自信却变得不够看了,小姑娘的心思他甚至都不愿往深处揣探,方时可能只是把他当前老板,也可能……喜欢他。   窗户纸没有捅破之前。   谁也说不准,谁也不敢轻易伸出指尖。   或许这种小心翼翼,才是真正喜欢一个人。   褚问青心里默叹了声。   正走着,快要走到过巷的一道垭口。   不远的女孩忽然停下了脚步,扭身钻进了旁边一个小店,眉眼带了些惊喜。   店铺十分狭小。   铅笔盒一样,非常逼仄的环境,而且略显脏乱。   不过方时却猛地被勾起了回忆。   这家店卖的是手做泥人,店内的陈设布置和三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坐在老旧木台后,套着围裙,正在做泥人的老人也没什么变化。   物是人不非。   方时一边默默感慨着,一边看向木架上陈列的各种袖珍泥人。   大多是古代文臣将士、羽扇铁甲,老人这么多年来的风格一直没变,视线缓缓从木架掠过,方时不觉间眯起了眼,看到了角落里一个抱着琵琶,姿态婀娜的小泥人。   “那是杨玉环。”   老人抬起脸,笑呵呵地说:“她旁边的是唐玄宗。”   和印象中明黄龙袍不同,老人似乎是想表现出一代唐王风流恣意的一面,雪衣大袖,潇洒持笛。   历史故事里,唐玄宗精通音律,杨玉环善奏琵琶,两人常一笛一琴相互应和,郎才女貌,宛如神仙眷侣。   老人手艺很好。   泥人栩栩如生,而且韵味十足。   方时忍不住站在泥人前多看了几眼。   身后冷不防压来一团带着冷冽味道的影子,小店本就狭小,褚问青一挤进来,方时瞬间被压在木架前,身子动也不得动。   头顶轻飘飘落下一声。   “你喜欢这个?”   方时还没来得及说话,褚问青衬衣袖口外一截劲白如冷松的手腕从她耳边掠过。   那只手几乎是擦着方时耳朵的,带起的小风掀动了她耳畔的发丝。   褚问青鼻息间若有若无地飘过一阵淡香,像清新的花香中杂带了些果香。   没闻过。   还挺好闻的。   是换新洗发水了?   褚问青垂下眸子,目光落在女孩的发顶,乌发柔顺地垂落,后颈被掩住,但发丝缝隙中仍能看到小截雪白。   褚问青不觉喉咙些微发干,他翕动鼻翼,轻轻吸了口气。   两人离得近,吸气声虽轻但依然清晰地落在耳中,方时不争气地又烧了耳根。   好在褚问青很快就撤了手,从木架上拿了两个泥人后一句话也没说,往后撤开,直接去找老人付账了。   身后的压力退去,方时蓦地松了口气,等她回过神来,褚问青已经在让老人给他打包了……   老人打包得很细致小心。   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眯着,笑着在和褚问青说什么。   方时走过去时,正好听见老人笑呵呵地说:“这两个泥人我放了快三年了,现在总算找到有缘人咯!”   老人抬眼看向身前两人。   慈祥笑着:“希望杨玉环和唐玄宗的爱情,能给你们带去幸福。”   褚问青笑:“会的。”   方时:“……”   和老人闲聊了两句,褚问青把打包好的泥人拎在手里,转身出了小店,方时慢他两步跟在身后离开。   老人重新坐回台后的凳子。   边做泥人边笑着摇头:“果然喜欢这个东西不需要从嘴里说出来,它会悄悄从眼睛里溜出来。”   ……   从小巷出来。   上车前,褚问青把泥人递给方时,微挑起眉问她:“想去哪里吃饭,吃完我送你回学校。”   从峰会会场莫名其妙被拉到这里来,方时一直没弄明白褚问青的目的是什么。   逛街?吃饭?   堂堂褚大老板这么闲的么……   而且说实话,她和褚问青当下的这种相处方式,有点怪。   方时没谈过恋爱,不大确定停在自己心头的感觉到底是什么,而据她了解,褚问青也没有和人交往的经历。   两张同样的空白纸张。   要怎么样才能染上颜色?   褚问青把车驶上主道,方时抱着泥人坐在他右侧。   “我记得你喜欢吃酸甜口的菜,正好我知道一家做得很好的粤菜老馆,我带你去尝尝。”   褚问青手指搭在方向盘上,目光看着前方的车流。   窗外车来车往。   方时思绪乱飘,抱着泥人的指尖忽然紧了紧。   她抿了下唇。   然后深吸了口气。   像做出了什么天大的决定一般。   方时竭力用最平静的语气,忍住砰砰乱跳的紧张心绪。   带着点半开玩笑的意味,侧过脸,挑起纤秀的眉,问褚问青:“褚总,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第37章 褚问青。   你要是……   褚问青从泥沼里挣扎出来, 又从腥风血雨中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   他最擅长的是隐匿自己的内心。   一颗心封存在冰块里,旁人永远无法窥探。   在没听清楚方时的问话前,他还能从容不迫地把着方向盘。   “褚总,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带着半开玩笑的语气。   眼神却分明认真。   褚问青脑子懵了一瞬,久违地感受到了心脏剧烈跳动传来的紧张感。   车速逐渐放慢。   最后在红灯前停稳。   褚问青啧了声,似乎嫌车内热,伸手扯了把领口, 看他样子, 好像是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方时有些失望。   但莫名松了口气。   一时的心血来潮, 有时带来的不是惊喜,可能还有尴尬。   红灯足有四十多秒, 不足开一场会议的千分之一。   可这短短的四十多秒, 褚问青从未觉得有这么难熬过。   红灯重新跳回绿色。   车周鸣笛声响起,车流继续流淌, 褚问青松开手刹,油门踩下去的时候,方时听到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随后便听到他说:“小方时,你太可爱了。”   用“可爱”来形容一个人, 不同语境意思不同。   若是长相可爱,那便是夸她, 可方时自认自己不是可爱那款。   还有一种意思是“幼稚、愚蠢”。   方时抿住唇。   喉咙隐隐发涩。   之后的一路上, 两人都没再说过话, 当车停到“粤菜老馆”门前时,方时看着那张流光溢彩的牌匾, 忽然之间没了半点兴致。   她对褚问青说:“送我回学校吧。”   褚问青扭过头看她,女孩垂着眼,视线落在车窗下的石阶, 像极了一朵萎下去的山茶。   褚问青没有强求,也没有询问原因,车头调转,直接往燕大的方向驶去。   车在燕大校门停下时,正看见刚上完课,零零散散往校外走的学生。   人有些多。   这辆保时捷就更惹人瞩目了。   方时想起来食堂吃饭被人拍下来的帖子,怕惹人争议,就没有第一时间下车,静静坐在车里等人走完。   褚问青手离开方向盘,懒洋洋地靠在椅背。   目光在车窗外游离了几秒,半晌后鬼使神差地落在了方时的脸上。   临近傍晚,天色暗淡了不少,仅有的日光又被车窗一拦,留在女孩脸上的只剩下浅浅的一片,愈发显得女孩的脸又白又小。   褚问青蓦地从心底升起一抹怜惜。   很想回答方时在车上的那句话,可又觉得不是时候。   他没恋爱经验。   方时也是爱情小白。   两张白纸凑在一起,想要未来的日子变得多彩,不是仅凭一腔热情,褚问青是商人,深谙“经营”二字的含义。   慢慢来。   别急。   褚问青在心底暗暗劝服自己。   两人在车里沉默了一阵,过了十多分钟,校门前进出的人越来越少了,只余下零星打量的目光。   方时收拾好东西,解开安全带,把耳边散落的一缕发丝拨至耳后,说:“我下车了。”   褚问青嗯了声,“记得吃饭。”   方时点头,“你开车注意安全。”   两人你来我往三句话后。   方时进校,褚问青等了一会儿,驱车离去。   ……   几天后国庆放假,方时没有买票回家,张副院长看中她,推荐了几本层次更深的经管类书目给她,让她先学着写一些文献综述。   这本该是研究生才去干的活。   但张副院长提前布置了。   他的意思很明确。   也曾在指导方时毕业论文时提过一嘴,问她有没有意向读自己的研究生。   张副院长能做到燕大经管院的大领导,光行政能力拔尖不够,学术能力在整个学院也是首屈一指。   能跟在他手下读研,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而且还能和秦楚儿再当三年同学,能在燕城再留三年。   想想也不错。   国庆七天假,出去玩的、回家的、宅宿舍的,反倒是一向拥挤的图书馆没了人。   方时坐在靠窗的位置。   面前摆着张副院长推荐的几本书,内容偏于抽象,目前看起来些微吃力。   十月的天气很好。图书馆四周还种着几株桂花,窗户掩了条缝,丝丝缕缕的清香萦绕在鼻尖。   方时停了笔,指尖压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失神着。   对面的椅子忽然被人拉开,有人落了座。   方时抬起眼,当看清来人时,诧异地喊了声,“陆学长?”   陆势程把怀里的书放在桌上,眉目映着光,丰神俊朗,他笑了笑,“巧啊,林老师让我来图书馆帮他借几本书,正好路过看到你,就过来和你打个招呼。”   林老师是陆势程的研究生导师,同样也是院里资历最老的教授,地位声望和学术造诣要更胜一层楼。   每年想报考他的研究生数不胜数,名牌大学的学生也不在少数,去年他只收了三位弟子,陆势程就是其一。   作为经管院的大学霸,在图书馆偶遇,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方时视线落在陆势程借的几本书上,是英文的,想来比自己手边的这几本要更难理解一些。   陆势程坐在方时对面,从他的视野望去,正好能看清方时笔记本上写的字。   记录得密密麻麻的。   各种定理、推论和假设。   但在笔记的最右角,小小的一处空白,却写了三个字。   褚问青。   字上面,又浅浅的打了个叉。   陆势程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他自然认得褚问青。   燕城大名鼎鼎的商人,投资天才,各种别人想都不敢想的投资事例被广为流传,甚至还有的被编入了书本,作为经典案例。   但更广为流传的是他……十岁弑继母。   陆势程忽然想起来之前在燕大火过一阵的帖子。   相片里的那个男人,他跟林老师出去参加会议时见过,是褚问青。   但那个背对着镜头的女生。   他隐约觉得熟悉,却没想到往方时身上想。   现在蓦地想起,照片里漆黑的发尾和雪白的脖颈,似乎渐渐和眼前的方时重叠在了一起。   陆势程不愿再想。   逼着自己从那三个刺眼的字上挪开视线。   他完美地藏起了自己的情绪,看了眼方时正在看的书,有些奇怪地问:“这都是经管类研究生的必读书目,你现在看,是为了写论文么?”   方时把张副院长交代的事情和他说了。   陆势程听完立即就懂了,眉眼掠过一抹失望的神色,他之前和林老师推荐过方时,林老师对她也很满意。   可现在看来,倒是被张副院长捷足先登了……   不过也还好。   陆势程转念一想,两人同在燕大,同在经管院,张副院长和林老师的办公室离得也不远,这样一想,倒也没什么遗憾的。   方时翻了翻面前的书,叹了口气,“对啊,张老师想让我拿个优秀毕业论文,所以给我增加了点难度。”   陆势程看着她懊恼的样子,忍俊不禁,“你一定没问题的,相信自己。”   “陆学长,谢你吉言啦。”   方时笑起来,眉眼弯弯,仿佛一弧月。   但那弧月里,又似乎缺了点什么。   眼角余光里,写在笔记本角落里的那三个字,工工整整的,字上的叉痕很浅,画的时候没用力。   方时在心底轻轻叹了声。   都已经好几天了。   褚问青。   你要是没死,别做缩头乌龟啊! 第38章 难不成自己作为男生,……   纯光疗养院内。   方时口中的“缩头乌龟”这时正陪着梁乾散步。   梁乾自那次突然病倒, 到如今身子骨只恢复了五六成,一段时间没见,两鬓的发丝显出一股病态的白。   褚问青扶着舅舅的胳膊, 走在花园的阳光下。   大部分时间梁乾在说,他在听,时不时笑一声。   两人走了十分钟,梁乾有些累了, 褚问青扶着他在公园椅子上坐下, 正要拿水给他喝时, 却听梁乾咳嗽了声,眯起眼笑着问褚问青。   “问青啊, 上次你牵过来的那小姑娘, 什么时候再带过来让舅舅掌掌眼啊?”   梁乾笑得像老狐狸。   褚问青也不好继续当缩头乌龟了,毕竟上次他为了做戏, 强牵人手的……   “方时她一直惦记着您呢,等您老人家身子再好一些,我就带她过来。”   梁乾点头,“舅舅没多少日子活了, 有生之年能看到你俩结婚,舅舅就算走也能闭眼了。”   褚问青拧开保温瓶, 给梁乾倒了杯热茶, 笑着安慰, “我和方时都等着舅舅给我们当证婚人呢。”   梁乾哈哈笑了起来,证婚人这三个字让他一下子有了精神, 匆匆喝完水就急着要回屋,说是自己要趁着脑子还转的动,赶紧帮未来小两口提前筹划筹划婚礼。   褚问青由得他去。   老人家有这样的精力, 也算好事。   在疗养院待了一个多小时,褚问青驱车离开,这次他依然是自己开车,本来打算直接回公司处理事务,车开着开着却偏离了方向,鬼使神差地朝燕大的方向驶去。   假期的燕大明显空旷了许多,校门前少了人来人往,褚问青把车停在路旁,透过车窗,目光落在门口,他就这样静静看着,眼神里似乎在期待什么,但又很好地掩了下去。   让人觉得他只是失了一会儿神。   褚问青坐了几分钟。   搁在副驾座椅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褚问青被惊醒,下意识地心里一动,像是被什么东西拨了一次,竟然拨出一抹紧张的情绪来。   他拿起手机。   当看清来电显示时,乍亮的眸光蓦地暗淡,转眼间就恢复了冷漠。   “金秘书?”   三个字也是凉飕飕的。   远在公司会议厅的金秘书暗暗叹气,要不是有几个大领导突然过来了,必须得褚总亲自作陪,他怎么也不会在今天去触霉头的。   金秘书:“褚总,王总、赵总和厅里的刘处长已经到了。”   褚问青嗯了声,“你先招待着。”   金秘书:“好的褚总。”   褚问青撂了电话,准备丢回副驾时,手却停住了,他打开微信,置顶的那个头像,依然没有消息。   空空荡荡的,仿佛自己现在的心情。   褚问青哑然失笑。   自己叱咤商场这些年,什么时候如此优柔寡断过?   难不成自己作为男生,还需要女生去主动?   似乎这句话起了妙用,褚问青心里的结倏地解开,他拿起手机给方时发微信。   “小方时,晚上七点,带你去吃饭。”   消息刚要点下发送。   目光随意往校门一瞥。   褚问青的手指蓦地顿住,原本噙着笑的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下去。   眸子里仿佛浸了冰水。   看着校门口结伴而出的两人,冷得刺骨。   方时依然如初见那般,在阳光下清秀而美好,她在笑,眉眼弯弯的。   这样的笑容褚问青见过很多次,可唯独这次,这笑容不是给他的。   站在方时身侧的是一个高大俊朗的少年。   白衣黑裤,学生气很足,看起来儒雅又干净。   他在和方时说些什么,目光柔和地落在她的侧脸,却像针扎一样刺进褚问青的心脏。   方时往前走了一截。   目光轻转,停在路旁的那辆黑色保时捷上。   她认得车。   车里是谁,自然也不用猜了。   他是来找我的么?   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动,方时有些惊喜,微微张大了嘴,一双笑眼,弯得更深了。   他真的来找我了。   自己没眼花。   方时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神态,旁边陆势程却完全收入眼底,他顺着方时的目光看去,当看到那辆保时捷时,微微蹙了眉。   他再一次想起了方时笔记本上的那三个字。   褚问青。   可想象中,那个男人优雅地推开车门迎接方时的画面并没有发生。   陆势程莫名松了口气。   保时捷响了一声。   冷冰冰的,像一只布满了冰霜的黑色猎鹰,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惊喜来的快,走得也快。   方时微微一愣,目光紧随着车尾,保时捷一路疾驰,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不留半分眷念。   方时敛下眉眼,掩饰住眸中的失落,静了几秒后转过脸看向陆势程,笑了笑,神色如常,依然如刚才般平静,“学长,走吧。”   陆势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跟方时科普投资行业的一些著名案例。   两人走出校门。   走到刚才保时捷停的位置时,方时忍不住顿下了脚步。   陆势程心如明镜,知道她有心事,自己刚刚说的那些案例应该都没听进去,看方时失神,他换了个话题,问她午饭打算吃什么。   可方时的注意力仍然没被拉回来。   ……   褚问青从未如此心情烦躁过,他开了车窗,一路上车速疾驰,窗外的风呼啸着从车窗的缝隙中挤进来,吹在他的脸上,却始终吹不去他面色的冷郁。   不知开了多久,褚问青在路旁停了车,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一对挽着手笑谈而过的年轻男女,忽然重重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他看着那对年轻男女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褚问青阖了眼,仰脸靠在背椅上,窗外的光落在他的脸上,暖暖的。   他想起了方时对他说的那句:“褚总,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又想起了方时和他相处时的点滴。   “真是个傻子。”   褚问青忽然叹了口气,慢慢地睁开了眼。   他拿起手机给金秘书拨去电话,叮嘱了几句后,重新调转车头,再次驶向燕大的方向。 第39章 你好啊,我的小男朋友。……   秋高气爽的季节, 十月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大地,明亮了长街的各个角落。   褚问青在燕大南门停了车,从他看到方时和人出来, 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   方时已经没了踪影。   褚问青坐在车里,把挽起一小截的袖口重新捋好,再对着后视镜看了眼自己的脸色,还好, 眼神里的郁火已经消退, 看着和平常差不多了。   总归是吓不到小姑娘的。   褚问青给方时发了条消息。   “南门, 我在等你。”   而此时,正在和陆势程走在一起的方时听到了“叮”的一声消息提示音。   她沉默地从包里拿出手机, 当看到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头像时, 原本盛满了霾意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不觉间, 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一抹笑。   这一刻,天色似乎都亮了几分。   站在她身侧的陆势程将她情绪的变化全部收在了眼底。   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方时再也等不及了。   她扬起脸,对陆势程歉然一笑,“学长, 我突然有点急事,就先走了, 不好意思啊。”   陆势程微笑着摇头, “没事的, 不用管我,你去忙吧。”   方时嗯了声, 飞快地跑远了。   陆势程站在原地,目光停在女孩奔跑而去的背影上,那小小的瘦瘦的女孩, 像山茶花一样的女孩,似乎迎着风重新绽开了花瓣。   褚问青坐在车内,表情虽说平静,可心底确是实打实的惴惴不安。   他盯着手机。   一分钟过去了,可始终没消息过来。   褚问青啧了声,决定不再傻等,直接拨通了方时电话。   电话很快就通了。   那头女孩似乎在跑步,声音在喘着粗气,“你等……等等,我……马上就到了。”   褚问青听着女孩的声音,心里又气又软。   这傻丫头。   “你慢点,别急。”   方时笑着:“我这不是怕某人等急了么?”   褚问青哑然失笑。   “那你站在原地,我过去接你。”   “不用了。”只听电话那头,女孩软软地笑了声,“你往右边看。”   褚问青闻言视线往右投去。   不远处。   方时站在阳光下,微微举起手机晃了晃,眉眼弯弯地在笑。   方时在笑。   褚问青也在笑。   一切仿佛如初见那时,青涩而美好。   褚问青抛去了所有的冷硬伪装,在这一刻,他看向方时的目光,浸满了温柔和缱绻。   方时上了车。   从她跑过来到上车的这段时间,褚问青一直盯着她看。   方时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而且因为自己刚刚跑过来一路没停,额头早已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鬓角也微湿。   方时在包里翻出一包纸巾,从中抽出一张准备揩拭汗水,可纸巾刚拿出来就被褚问青夺了去。   在方时略微错愕的目光下。   褚问青修长的手指攥着纸巾,小心翼翼地替方时擦汗。   隔着薄薄的纸巾,方时能明显感受到褚问青指尖上的触感和热度。   他的动作之轻之细,仿佛指尖触碰到的不是她的额头,而是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方时耳根无法控制地变红,脸颊也开始发起烫来。   褚问青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眼睛。   方时被他看得十分别扭,眨了下眼后,目光垂落,不好意思和他对视。   其实汗水早已擦干了,可褚问青指尖的动作依旧未停,轻轻抚过女孩额头,又自然而然地顺着女孩的颊侧滑落,最后停在女孩紧绷的唇侧。   车厢里的气氛骤然暧昧起来。   褚问青温热的指尖停留在方时的唇角,那透着红晕的唇瓣简直比最鲜艳的花朵还要惹人怜惜。   褚问青只觉得喉咙发紧,禁不住咽了咽喉咙。   但他还算自制力强。   清了清嗓子后,把指尖从方时唇角拿下,那张用来擦汗的纸巾被他攥在手心里拧成一团。   褚问青重新端坐在靠椅上。   佯装镇定地责问方时:“你看你急什么,跑的一身的汗,待会着凉了怎么办。”   方时只觉得自己的脸快烧起来了,车里的暧昧气氛从褚问青夺过纸巾给她擦汗开始,一直到现在,已经浓烈到了极致。   方时把自己缩在座椅上。   恨不得窗户能开个缝隙让自己钻出去。   她没做声。   褚问青也没再说话。   气氛陷入一种难言的凝滞和尴尬。   片刻后,正当方时竭力放平呼吸,心情逐渐恢复平静时,忽然她被一双大手猛地按住了肩膀。   之后便是一道充满了霸道和炙热的呼吸蓦地抢占了自己的鼻息。   褚问青温暖宽阔的臂膀牢牢地把方时圈在其中。   他近乎疯狂地攫夺方时的呼吸,直到很久之后,几近窒息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方时被亲懵了。   她的嘴唇变得发烫发麻,刚刚发生的事情远远超出了她的意料,直到褚问青亲完了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反观始作俑者。   褚问青若无其事的模样,笔直地坐回了原位。   微扬着眉。   嘴角却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不知过了多久。   方时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褚问青转过脸来,忽然啧笑了声,看着方时的脸,眸子里是方时从没看过的郑重,甚至还能从其中看出几分紧张来。   方时似乎预料到了什么。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心脏跳得如同擂鼓。   “小方时。”   褚问青开口了。   方时抿着唇。   目光停在褚问青的脸上,车外的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明暗分明的脸部轮廓。   褚问青郑重地看着方时的眼睛。   那句藏在心里许久许久的话语终于在经历了刚才的放肆后,得到了一个宣泄的契机。   “做我女朋友吧。”   “我喜欢你。”   方时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口中的乖学生好学生,她长相温婉柔美,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的长相,从初中高中起就有很多人跟她告白过,想和她交往。   “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她听过很多次,但从没有哪一次,她会像现在这般惊慌失措,心脏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紧张心慌,一半却是欣喜期待。   褚问青眼神真挚且凝重,他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动不动地看着方时,仿佛一座雕像。   可在方时的视线里,他微微颤动的喉结早已出卖了他此刻的紧张心情。   方时同样紧张。   她喉咙干涩,心脏仿佛要冲破喉咙,从身体里跳出来。   她是喜欢褚问青的。   从第一次在学院讲座见到他第一面起,到后来去他公司当实习秘书,和他一起去射箭靶场,去他家给他煮白水面,一起在校园闲逛,一起去参加峰会……   他们两人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内,居然在不知不觉间早已一起做过这么多事。   每一件事都像电影里的一幕幕难忘场景,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滋味,回味无穷。   褚问青在等方时的回答。   半晌后方时灿然一笑,那双柔润的眼眸中似乎有星光闪烁,她微微坐直身子,明亮温柔的眸光落在男人清隽的眉眼上。   “好啊。”   车外天高气爽。   一只小雀从枝头跃起,在天边划过一道迅疾的身影。   这两个字落入耳中,褚问青只觉得车内的光芒仿佛更亮了三分,心底滋生的那股紧张藤蔓慢慢缩回,心在一瞬间安定下来。   一切总算尘埃落定。   褚问青终于控制不住面部表情,嘴角欢快地扯起一抹十分明显的弧度。   从认识方时后,他和前几年比起来,笑容更多了。   但最高兴的还是今天。   他孤寡了二十多年,于今日,脱离苦海!   褚问青深吸口气平复心情,在他的目光里,方时在回答了那两个字之后,整个人就像沸水锅里的虾米,从脸到耳根再到脖颈,几乎红成了一片。   “你想去哪儿?”褚问青伸出一根手指在方时额头轻轻点了一下,宠溺地说:“我的小女朋友。”   他的声音本就磁沉,这时拖长了声调,莫名显出了一股子流氓劲儿。   方时被突如其来的“小女朋友”呛了一口。   她支吾了一声,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回答:“随便的。”   “你声音太小了。”褚问青身子往右靠了靠,布料的窸窣声中夹杂着他轻微的笑声,他的鼻息几乎扑在方时的脸上。   “小女朋友?”   这四个字在他的唇齿间反复咀嚼,褚问青语气里的宠溺仿佛宿舍桌上那杯没喝完的蜂蜜水,从舌尖一直甜到了方时的心里。   方时忍不住瞪了褚问青一眼。   气鼓鼓的。   像只被逗生气了的柔软小猫。   褚问青哈哈笑了起来,决定不再逗她,重新坐直在座椅中,脚下油门一踩,驱车离开了燕大南门。   方时系着安全带靠在座椅里。   微微偏头望向车窗外后视镜里的自己。   她看到了自己微微散乱的鬓发。   也看到了自己比平常红润了好几倍的唇瓣。   那柔软湿润的炙热触感似乎还停留在嘴唇上,方时不禁抿了抿唇,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情蓦地又有复燃的迹象。   车外树影飞掠而过。   方时想了想自己和褚问青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不禁感慨万事难料。   两个地位身份相差极大,本该毫无交集的人。   谁能想到,居然在一起了呢?   是啊。   在一起了。   方时悄悄移回视线,目光在褚问青冷冽分明的侧脸停住。   你好啊,我的小男朋友。 第40章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安全……   燕城北郊, 一栋破旧的小楼里,房文光总算找到了自己失踪很久的大哥,房才英。   几年前褚父还在世时, 房才英就已是褚氏集团实际上掌舵人。   但他天性风流,常年出入风月场所,几年后身子骨就大不如前了。   更是在前两年褚问青坐稳了集团总裁位置后,去找人发泄时, 被人弄废了第五肢, 从此身体有缺, 一蹶不振。   至于那个弄废他的女人,之后再也没出现过。   房家三兄弟不傻。   隐约猜到这是出自谁的手段。   现如今, 房家三兄弟早已穷困潦倒, 房文光和房志兴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还不够偿还银行债款, 而房才英则失踪了好几个月。   房文光推开门。   吱呀门响,木门被推开一条缝隙,扑鼻而来一股浓烈的酒精味和无法描述的骚臭味。   地上瘫坐着一个矮胖的男人,正抱着一个酒瓶。   浑身脏兮兮的, 散着一股难闻的酒臭,邋遢到房文光一时间竟没认出来。   “大哥!”   房文光痛心疾首, “你甘心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么!”   “你甘心让他一直骑在头上, 肆意羞辱我们兄弟三个么!”   房文光上前一把夺过房才英手里的酒瓶, 几乎是咬着牙说:“大哥,咱们不能这样下去了!”   房才英眼神空洞, 闻言抬起头看着房文光,苦笑一声,“那能怎么办?他手段什么样你不清楚么?你斗得过他么?”   房文光既然找到这来, 自然是有想法。   只听他从喉咙里蹦出一声森寒的冷笑,“他既然不给咱们兄弟活路,那大家就一起去死路!”   ……   十月中旬,方时论文的纲要思路已经差不多拟好。   今天张副院长要给他们开讨论会。   方时洗漱完,正准备从宿舍出发时,手机准时弹出了一条消息。   八点整。   “早上好,小女朋友。   两人正式确定关系不过十天,每天褚问青都会在这个时候发来一天中的第一个问候。   方时绽开笑颜。   回他:“早上好,老男朋友。”   小女朋友。   老男朋友。   若是被秦楚儿知道了,怕是会疯狂吐槽两人之间的“城会玩”。   不过方时还没告诉秦楚儿,准备等她下乡回来再说。   秦楚儿的毕业论文是民俗方向,最近选了个少数民族村落,下乡考察去了,好像听说纪老师也跟着去了几天,反正她忙得很,方时也不想打扰她。   去经管院的路上空气里有着轻淡的桂花香。   方时一路走到经管院门口,巧的是,遇到了好久没见的肖妣。   肖妣挎着包,踩着高跟鞋,站在学院门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睨了方时一眼。   眼神里闪过一抹不屑。   随后挪开视线,继续站在门口,似乎在等人。   方时也懒得和她打招呼,就当做没看到她,自顾自地进了学院,在张副院长办公室门前等待。   会议定的时间是九点。   方时的习惯是早到,眼下还有十分钟左右,趁这个时间,方时把自己做好的论文纲要拿出来重新梳理了一遍,要是张副院长没有意见的话,大概就能开始动笔写了。   资料她都收集得差不多了,估计真要动手写的话,花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等了几分钟。   让方时没想到的是,张副院长居然和肖妣一起从学院门口进来。   居然还有说有笑的。   方时觉得奇怪。   张副院长一直不大待见肖妣,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甚至在前几次的会议上,还当着大家的面训斥过她。   可今天好像不大一样。   张副院长明显对肖妣的态度热情了许多。   很快两人走近。   方时礼貌地喊了声:“张院长。”   张副院长笑着点点头,“方时你来得挺早啊,不错。”   说着他掏出钥匙开门。   方时让开身子,和肖妣站在了一起。   肖妣穿着高跟鞋,比方时高一些,在张副院长开锁进门的刹那,她压低了声音,忽然轻飘飘地哼了一声。   方时不明所以。   肖妣对她的敌意到底源自哪里,她自己并不清楚。   不过她没打算理睬。   进了办公室后,张副院长去泡茶,让她们先坐下,顺便等等其他三个人过来。   方时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把笔记本摊在腿上,正好这时,其他三个人也陆续来了。   张副院长泡好茶,捧着茶杯,镜片下的目光扫过几人,当目光落在方时身上时,他笑着点点头,“方时你先把你的论文纲要说来听听,我看看还有什么要改的。”   方时微微坐直身子,开始汇报自己这些日子的工作。   她声音不大,但很柔和,而且逻辑性强,旁征博引地讲完自己的思路,不出意料,张副院长很满意,当场就肯定了方时的思路,说她可以动笔了。   和她比起来,其他几人的工作就显得单薄了许多。论文的思路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些问题。   最后依然是肖妣。   按照张副院长之前的脾气,肖妣在这就是来挨骂的。不仅是因为她对张副院长布置的任务不上心,而且态度也不端正。   肖妣在同学眼中人品和口碑都不行。   大家都乐意看肖妣挨骂。   可这次出乎意料,张副院长简单问了一下肖妣的思路,肖妣答得不好,可张副院长一改常态,居然一句重话不说,甚至还十分耐心地替她现场拟定思路。   整场讨论会不过两个小时。   肖妣一个人就占了大半。   不仅方时觉得奇怪,其余三人也都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他们有一个四人讨论组,专门是用来探讨论文的。   肖妣不在,方时却在其中。   这时有人趁着张副院长跟肖妣热烈探讨思路的工夫,在讨论组里发了一条消息。   “你看老张对肖妣的那殷勤态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还不知道啊?肖妣她家和老张合作了个项目,足足三百多万的项目呢!人老张能不对肖妣好?”   “难怪呢,学生变金/主,老张怎么可能不讨好呢!”   ……   他们在讨论组里聊得热火朝天。   方时也看了两眼,心说难怪。   看着张副院长如此热心地与肖妣交流,方时感慨万分,果然有钱赚,这待遇就差远了。   在座的五人,除了方时靠自己确定了论文思路,其余三个只是被提了建议让回去修改,没谁能有肖妣这样,从第一章 的思路一直定到最后一章。   “行,你们回去后抓紧改思路的改思路,动笔写的动笔写,有不懂的多查查资料问问人。”   张副院长花了整整一个多小时给肖妣拟定了论文思路。   等于说,其他人一两个月的工作,还不如这一个多小时来得有效率。   不过谁也没法说什么。   现实就是如此。   会议结束。   方时收拾好东西准备去食堂吃午饭。   肖妣在她身后出来,走出学院时,忽然喊住了方时。   她的心情明显不错,站在方时身侧,像一只得意过头的孔雀,“方时,每个指导老师都会有一个优秀毕业论文指标,你知道么?”   燕大历年来都是如此。   方时自然知道。   而且就这句话,她便大概明白了肖妣的意思。   “我听说你已经决定要保研本校了?”果不其然肖妣继续说:“学院很多大牛导师好像都很看中学生本科毕业论文的质量,要是你没拿到优秀毕业论文,不知道还有没有哪位大牛导师愿意要你呢!”   有这么一个瞬间。   方时很想问肖妣:“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没错,燕大经管院全国闻名,大牛很多,每年来报考的学生也数不胜数,自然挑选学生的余地就多了,本科毕业论文是否是优秀毕业论文,也慢慢成为一项不成文的潜在标准。   可方时并不觉得自己的论文思路比肖妣的差。   更不觉得以自己的专业能力写出来的东西会不如肖妣。   换句话说。   方时很自信,该是自己的东西,肖妣抢不走。   肖妣见方时没说话,自以为找回了场子,语气愈发得意起来,有了她给张副院长牵线搭桥的这三百万项目,她不信张副院长不给她面子,最后将优秀毕业论文给她。   肖妣冷嘲热讽的态度让方时觉得聒噪。   像只苍蝇似的。   惹人烦。   “得亏你的论文题目不是——论如何养成一张臭嘴,不然你肯定是优秀毕业论文。”   论损人功力。   方时在褚问青身边耳濡目染这么久,早就炉火纯青了。   肖妣被气得一噎。   踩着高跟鞋的脚差点崴了。   方时一语中的,损完这一嘴就撤。   肖妣恶狠狠地盯着方时离去的背影,总算没再跟着她了。   方时心情颇好,不怎么吃肉的她破天荒地在食堂点了一份红烧肉,油汪汪的几块摞在盘子里。   方时在吃之前给红烧肉拍了张照片,随后作为自己的日常分享,发给了褚问青。   在没谈恋爱之前,方时一直觉得那些情侣们,每天告诉对方中午吃了什么,晚上吃了什么,这东西好吃那东西不好吃,是天底下最无聊的事情。   可当自己谈恋爱后。   分享这些日常,在得到褚问青的回复后,莫名会带来一种奇特的感觉,像是裹了糖霜的蜜饯,甜滋滋的,会油然而生出一股满足感和幸福感。   想你的时候你在,找你的时候你在,事事有着落,事事有回应。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安全感”吧。   方时心想。 第41章 就这样见了家长   入了初冬, 天气在一夜之间,没有任何预兆地又凉了几分。   方时多添了件衣服,走出学校时, 褚问青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他坐在车里,挑眉看着向这边走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只笨企鹅一样的女孩。   哑然失笑。   两人确定关系已经满两个月了。   今天褚问青打算把她正式介绍给舅舅,圆了舅舅的念想。   方时上车时挟了一股凉气, 巴掌大的脸被冻得微红, 鼻尖也红了一点, 她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吐口气, 一双温热的大手忽地捧上了她的脸, 几乎把她整张脸都捂住了。   “现在冷不冷?”褚问青笑着。   男人的掌心确实热,方时的脸很快便被他捂得暖呼呼的, 她望着褚问青含笑的温柔眉眼,只觉得心也暖暖的,这个冬天似乎并不难熬了。   她刚想说话,嘴角扯开一条缝, 还没开口,褚问青恶作剧似的手掌下移, 两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分别捏住了方时的嘴。   硬生生给她捏出了个“小鸭嘴”。   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震了一下, 温润漂亮的眸子瞪大了少许, 在褚问青的视线里,仿佛一只小鹿迷蒙起了双眼,   湿湿润润的。   勾得人心尖一颤。   褚问青喉咙紧了紧,他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松开了手, 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双手搭在方向盘上。   只是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轻点指尖的动作,却完全出卖了他。   男人很得意。   心情也不错。   方时悄悄瞪了他一眼,伸手将安全带扣好,没好气地问他:“现在能和我说是什么事了吧?”   昨晚两人微信时,褚问青就说今天早上要带她去做一件非常重要有意义的事。   方时追问时,褚问青却表现得一副极其郑重的模样。   回答:“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这般神神秘秘,倒是让方时越发好奇了。   现在人上了车,也没法跑,褚问青也不再瞒着她,“去疗养院见舅舅。”   方时哦了声,思绪蓦地飘向远处。   说起来她和褚问青第二次见面就是在纯光疗养院,他帮自己解了围,从那时起,两人之间仿佛天注定般,总有巧遇。   谁能想到。   这么多巧合拧在一起,他们居然也拧在了一起。   疗养院距离燕大不算近,褚问青停好车,领着方时重新站到舅舅的门前。   房内没关,电视开着,声音很大,而梁乾靠在沙发里,已经睡着了。   自上次梁乾突然中风住院,他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精气神也没之前好了,总会觉得疲乏,有时在花园还没逛上一圈就累了。   方时站在门前,眉眼间带着些许局促。   她仍清晰记得那天褚问青强牵起她手,对屋内的老人说:“这是您外甥媳妇。”   褚问青先进了门。   往前迈了一步后,忽然回头,冲方时笑着伸出了手。   方时弯了弯眼,很自然地牵住面前那只骨润修长的手掌。   两人和上次一样。   手牵着手站在了梁乾眼前。   “舅舅。” 褚问青喊了声,“您看我带谁来了?”   梁乾睡得沉,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浑浊的目光里映出两张脸。   他一下子清醒了。   忙从沙发里直起身子,脸上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   他压根没理褚问青,而是直接看向方时,细细地打量了好几眼。   面前的这张脸他见过,而且不止一次,眉目柔软温润,瞧着便好。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女孩的手指白皙纤细,轻轻搭在褚问青的指节上。   看着十分自然,和上次见到的画面截然不同。   梁乾不由笑了起来。   一想到上次外甥死死攥着女孩手,手背紧张得青筋跳动,面上却强颜欢笑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想打趣他。   敢情上次还没追到手呢。   好在。   这次是真的了。   梁乾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褚问青愿意带女孩来见她,这已经表明了一种态度。   自己这多少年来没开过窍的外甥,总算是开窍了,而且十分认真。   简单寒暄过几句,梁乾忽然一拍大腿,笑呵呵地去床头取了个小本子过来。   “我这些日子构思了一篇证婚致辞,想着在你们婚礼上好好显摆一下,正好你们来了,外甥媳妇你帮我看看,舅舅写得好不好。”   方时正在喝水。   乍一听到“婚礼”两个字,猛地反应过来,把自己呛个半死。   褚问青叹了口气。   实在无奈舅舅把这事儿随口说。   他一边给方时顺背,一边对梁乾说:“舅舅,这还早着呢。”   梁乾一听登时不乐意了,“这算什么早,早结婚晚结婚反正都是要结婚,难不成你想和别人结?”   老爷子说话果然有技术。   随口便掐住了褚问青的命门。   褚问青被怼得哑口无言,眸内一抹无奈,“没有这个意思。”   “那不就成了。”梁乾得意地把小本子递给方时,慈爱地笑着,“外甥媳妇,你看看?”   方时被水呛到了嗓子眼,这会儿咳得脸色微红,又被他和褚问青一来一回的对话弄得极其赧然,脸红得更厉害了。   小姑娘羞赧纯情。   不是装的,是真心喜欢自己那外甥。   梁乾只从方时脸上丁点细微的表情便看出了一切。   男有情女有意,他彻底放心了。   方时接过小本子,翻开时嗅到了淡淡的墨水香,里面写了满满三页纸,开头的是一句“尊敬的各位来宾”,后面陆续出现了“珠联璧合、佳偶天成、执子之手、白首偕老”之类的成语。   老爷子很会写。   方时花了好几分钟才看完。   她在字里行间里,仿佛看到了身穿雪白婚纱的自己,也看到了肩宽腿长一身黑色西服的褚问青。   两人站在满台的玫瑰花海中,在头发花白和蔼微笑的舅舅的注目下,缓缓走近对方。   “外甥媳妇。”梁乾笑问:“写得怎么样?”   方时心有感慨,把本子交还回去,真心实意地说:“舅舅写得很好。”   梁乾哈哈大笑。   褚问青也想看,可伸手去拿本子时,却被梁乾一巴掌拍开,宝贝似的揣进了怀里。   “不用你看。   ”   褚问青:“……”   两人在梁乾这儿一直坐到了中午,在疗养院吃了顿午饭后,褚问青带方时离开。   方时坐在车里,心间填满了甜意。   褚问青愿意把自己介绍给自己唯一的亲人。   足可证明褚问青对她的心意。   方时很喜欢他带给自己的安全感,她坐在褚问青右手边,侧过脸静静看着他开车时认真的模样,她又一次注意到他右耳垂上残缺的那一点。   这个男人自己刚认识时是在酒吧门口,那时的他白色衬衫一丝不苟,矜贵优雅,气场冷郁,但最让方时印象深刻的还是他残缺了一角的右耳垂。   鬼使神差地。   方时竟伸出了手,带着温热的指尖,轻轻抚上了褚问青的右耳。   像是触碰到了森林里的禁忌之果。   褚问青把着方向盘的手蓦地一紧,他感受到了女孩指尖的柔软,像一朵纤小的绒花越过燃烧着烈焰的烛火。   耳边似乎响起了一声绒花点燃的细微声响。   彻底点燃了褚问青按捺在心底,跃跃欲试的欲望烈焰。   褚问青阖了下眼,车一个转弯,偏离路线直接驶进一处僻静的小街,然后在路边停下。   方时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褚问青按在座椅上,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一场深吻,吻得方时晕头转向,两人热烈地交换着彼此的呼吸,车内的空气仿佛一瞬间炙热起来,好在车窗功能强大,倒不必担心被外人看见。   不知过了多久,褚问青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之后轻轻吻在方时的额上。   ……   初冬的天黑得很快。   褚问青和方时在外面吃了顿晚饭,送方时回学校的路上,路灯早已连绵成了一片。   上高架前需要等一个红绿灯。   保时捷停在路口,黑色的车身凌厉流畅,十分惹人瞩目。   这辆车的辨识度很高。   燕城有头有脸的商人少有人不知,因此被追踪到的概率很高。   坐在车内的褚问青和方时都没有注意到,和他们隔着几辆车的身后,其实早已悄悄尾随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车。   房才英肥胖臃肿的身子挤在驾驶位上,正猩红着一双眼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保时捷。   两个月了。   他等不及了。   房才英使劲抹了把脸,脸上露出疯狂的神色。   既然你不让我好过,那褚家该在今天绝后了!   红灯结束,绿灯亮起的瞬间,保时捷疾驰而去,黑车同样尾随过去,而且速度越来越快,一路上不断超车,惊得身边的车辆狂按喇叭。   等褚问青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   黑车超到了他的左后侧。   房才英摇下了车窗,冲着褚问青大骂了一句,褚问青偏头,那张熟悉的狰狞面孔骤然落入眼底。   褚问青掌权至今,一路上经历了不知多少腥风血雨。   在外人眼里他是铁血无情、阴鸷自私、手段冷毒的恶魔。   很少有事情能牵动褚问青的心神。   更别说慌乱恐惧了。   但在这一刻,褚问青只觉得一股瘆人的寒意从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冒了出来,他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   他怕了。   因为车里不止他一个人,车内还有一个正靠着窗户浅睡的方时。   车祸发生得很快,短短几秒内,房才英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油门一脚踩到底,发了疯似的撞了过去。   保时捷被全速的黑车撞在了车身,剧烈的撞击猛地将方时惊醒。   但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已经紧紧抱住了她,像母鸡护崽一般,把她整个人环在怀里,一只大手按住了她的脑袋,护着她的后脑勺,牢牢地埋在了胸前。   耳边是刺耳剧烈的碰撞声。   鼻息间忽然充斥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方时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只千斤巨锤砸中了身子,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要断了一样。   在这样剧烈的疼痛下,方时猛然想起了褚问青。   抱住她的那双手始终坚定。   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血腥味越来越浓,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脸、她的胳膊、她的后颈淌下来。   方时像窒息了般。   身体的每个部位,包括心,都疼得厉害。   这一切说起来漫长,实则发生在一瞬之间,从黑车撞上来,到褚问青护住方时,一切不过才几秒钟而已。   保时捷翻了,而黑车速度太快,撞翻保时捷后仍往前冲了一截,撞在了防护栏上,车身瞬间起火,里面的人不知生死。   有人赶紧报警。   警察和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撞翻的保时捷内,方时还清醒着。   她意识到出了车祸,褚问青为了保护她,甘愿用自己的身体为她做盾,她没受伤,流在她身上的血,都是褚问青的。   眼泪夺眶而出,混着鲜血湿污了脸颊。   方时哭哑着声音喊“褚问青”,一边拼命想把自己的头从褚问青的怀里探出来,想看看褚问青的脸。   “你别死啊!褚问青!!”   “我求求你了!!!”   车头被撞压变了形,鼻腔里充斥着汽油燃烧和鲜血的气味。   方时就像是被丢在沙漠里缺水的鱼,绝望无助,喉咙已经哑得不成样子。   她近乎疯癫地摸上褚问青的后背,却摸了一手鲜血。   在她几乎要彻底崩溃的瞬间,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极其虚弱的声音。   “别哭。”他说。   就像是沙漠里垂死挣扎的鱼忽然遇上了百年难遇的大雨。   于这一刻,绝地逢生。   牢牢按住方时后脑勺的手慢慢松开。   方时挣扎着把头扬起。   她模糊的视线里,褚问青艰难地睁开一条眼缝,鲜血从他的眼皮上滴落,这副惨状下,他居然还有空扯起嘴角虚弱地笑了下。   “你没事吧?”褚问青问。   明明是他满身伤口满身鲜血,明明是他拼命护住了自己,明明是他有事……   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问她:“你没事吧?”   方时泣不成声。   她从没经历过这样的绝望,世间所有的绝望,没有一个能比得过生死这道鸿沟。   “褚问青,你要娶我的,你不能死!!”   “你醒醒啊!醒醒啊!!”   在彻底晕死过去的最后一刻,褚问青看着女孩沾满了脸颊的鲜血,和大颗大颗落下的泪珠,忽然有些后悔。   自己让她哭了。   ……   “哒哒哒”,走廊响起急促的鞋声。   听到方时出车祸的消息后,秦楚儿连脸都没洗,直接定了最快的机票,放下手中的调研工作,以最快的速度遥远的少数民族村落赶了回来,一路上她哭得眼睛都肿了,生怕方时出事。   病房里,方时抱着腿坐在床上,盯着窗外落光了枝叶的树梢一语不发。   许久没见,方时憔悴了很多,以前总是明亮温柔的眸子,现在没了半分精气神。   不过还算好。   没少胳膊少腿,除了瘦了点,没出什么大问题。   秦楚儿总算放了心,她一屁股坐在病床上,握住方时的手,冰冷的没有什么温度。   秦楚儿心疼坏了,叹息了声,“好端端的怎么出车祸了呢……幸好你命大,不然……”   她没继续说下去。   作为新闻专业的高材生,燕城一点风吹草动她都知道,更何况这样一场大车祸,还牵扯到了寻仇、褚氏集团掌权人之类。   她远在天边没能亲自去现场,可却从同学口中得知,那辆肇事车辆好像发了疯似的撞向保时捷,最后撞上了防护栏,车毁人亡。   而那辆被撞翻的保时捷里,褚氏集团掌权人被救出来时,怀里还紧紧护着一个女孩。   这个女孩还是燕大的。   叫方时。   秦楚儿不清楚为什么方时会在车上,但记者的直觉,让她隐约猜出了什么。   方时没受什么大伤,几处皮肉伤不碍事。   她现在心情很忐忑,太阳穴一阵一阵地跳,连带着心脏时不时一抽一抽地疼。   褚问青被送进了重症病房。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迟迟未醒。   虽然金秘书在手术结束后,已经第一时间告诉她褚问青脱离了危险,可方时的心始终静不下来。   她心急如焚。   昨晚趁医生不注意,偷偷溜去看了一眼,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到了身上裹满了纱布的褚问青。   唯一让方时心安的,是她看到了褚问青微微起伏的胸膛。   秦楚儿一直陪着方时,直到下午,方时父母得到学校辅导员的消息,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方母一进病房就没忍住哭了起来,方父个子不高,但很威严,看到宝贝女儿面色苍白的模样,虽然忍着,可眼眶不觉间也湿了。   方父方母和秦楚儿一起陪着方时说话,试图来缓解她车祸后不安焦虑的情绪。   有家人好友的陪伴,方时眸里总算恢复了一些光采。   没过多久,只听病房门被人敲响,金秘书西装革履地站在门前,这两天来一直紧绷的脸色松动了些许。   他对方时说:“褚总醒了。”   这四个字像是救命稻草一般,秦楚儿清楚看到木偶般的方时仿佛被注入了一道生机,整个人刹那间生动起来。   她急忙要下床穿鞋。   方父却拦住了她,严厉地斥喝:“你身子骨还没好彻底,乱跑什么!”   方父不知道她和褚问青的关系,也不知道是褚问青救了她,自然不愿她受伤了还乱跑。   方时十分着急。   她央求着说:“爸,你别管我了,我要去看他!”   方父依然不肯。   这时秦楚儿上前挽住了方时的胳膊,对方父笑说:“叔叔,那位算是方时的救命恩人,是该去瞧瞧的。”   方父愣了愣。   他倒不清楚。   这样一说,不去看看的确不合适,他对方母使了个眼色,方母立即懂了,忙扶住方时另一条胳膊,说:“是该去,我们一起去瞧瞧吧,感谢感谢人家。”   方父得了个台阶,默不作声地跟在方时身后,一同去了重症病房。   金秘书候在门外。   褚问青的情况已经好了不少,经过医生同意,允许进去探望几分钟。   方时进去了。   秦楚儿和方父方母却被金秘书拦住了。   其实若不是褚问青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要见方时,金秘书为保证褚问青安全,绝不会允许任何人进去探望,特别是房才英虽死,可房家并不止他一个。   ……   重症病房内,褚问青已经醒了,他睁着眼,当听到门响的声音,他费力地转动眼珠,想要立马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容。   方时走到病床前,眸子里映着男人病态苍白的脸,不由鼻头一阵发酸。   褚问青扯了下嘴角,声音涩哑,“你没事就好。”   方时终于没忍住,伏在褚问青身上哭出了声。   这几天她吃不好睡不好,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在车祸发生的瞬间扑过来保护自己的画面。   这并不是英雄救美的桥段,而是真正跨越了生死的本能。   他满身的鲜血,满身的伤疤。   方时每每想起,心里都是钻心似的疼。   褚问青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她哭。   明明和她在一起是想让她快乐幸福,可自己却没能做到。   “对不起。”   褚问青轻叹了声。   方时吸了吸鼻子,“是我对不起你,要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   “傻瓜。”   褚问青费力地抬起一只手,轻轻抚在女孩的背上。   褚问青伤重,方时并不能待太久,五分钟后金秘书敲响了门,提醒道:“方小姐,时间差不多了。”   方时起身,在褚问青额头上轻轻吻了一记。   病房外,方父方母和秦楚儿都在一侧等着,金秘书站得笔直,但眉眼间难掩疲惫。   也是,作为燕城大名鼎鼎的商人,褚问青出了这样的事,医院楼下不知来了多少记者蹲点,还有一些商业上的竞争对手正在虎视眈眈,又要处理房家兄弟……   金秘书一个人应付了几天,早已疲惫不堪。   好在褚总醒了。   这才让金秘书松了一大口气。   秦楚儿一直陪到晚上,之后回去学校,走之前还和方时说,明天过来给她看她和纪老师在少数民族村落一起拍摄的照片。   看她满面红光的模样。   方时知道,她和纪老师这些日子一定相处得很愉快。   晚上方父出门买东西,方母陪在床前,年近五十的她从小也是江南女子,方时从她身上继承了很多优点,比如那一双同样温润柔和的眉眼。   方母一边削着苹果,一边悄悄打量床上沉默的女儿。   女儿有心事。   其实在方时从重症病房出来,她就瞧出来了。   方时心里有话想对他们说。   方母把削好的苹果切了小块递给方时,笑得温柔,“小时,无论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永远站在你身后。”   方时接过苹果,但没有吃,而是垂下目光,紧紧抿住了唇。   她想过,褚问青为了给她安全感,特地接她去见舅舅,把她介绍给自己在世的唯一亲人。   而她呢。   她本来想的是,自己和褚问青刚交往两个月,这时候介绍给父母或许太早。   可经历了这样一场生死,她忽然觉得,有些事,不早点说早点做,恐怕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   “无论你做什么,妈妈都会支持你。”方母握住方时的手,轻轻按了按,“当然,爸爸也是。”   说话间,方父刚好买东西回来。   他手里拎着各种各样的营养品,两手满满,几乎把所有想到的都买了一遍。   “不知道你喜欢吃哪种,我嫌挑起来麻烦,就都买了一点。”方父仍旧是那副嘴硬心软的样子,把东西随手放在墙角,坐在一旁又不说话了。   方时从小便习惯了这样性格的父亲。   方母笑骂了他一句,起身去那堆小山似的营养品里去挑了点补气血的东西,又去洗了水杯给方时冲泡了一盏。   方时捧着水杯,热腾腾的水汽在眼前弥漫,她微湿了眼眶,良久后忽然抬起脸,郑重了表情。   “爸妈,我想和你们说个事儿。”   听她这么一说,墙角坐着的方父微微坐直了身子,方母整理营养品的动作也蓦地顿住。   “爸妈,我有男朋友了。”   “刚交往两个月。”   “就是重症病房的那位。”   方时鼓足勇气,一口气连说三句话。   说完后。   病房内的气氛仿佛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凝滞。   方时很乖。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当别的父母在为子女早恋、逃学、打架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时,方家夫妻却从未有过这样的苦恼。   旁人眼里,有这样一个乖女儿,方家这对夫妻实在太幸福了,委实让人羡慕。   可他们却不知道,方家夫妻也有苦恼。   方时太乖了。   下课回家就写作业,从不出去乱跑,会主动帮忙收拾饭桌,会在父母劳累后贴心地给他们按肩膀……   所以当方母打扫卫生时,第一次在方时的床底看到一本言情小说,涌上来的情绪并不是愤怒,而是欣慰。   就像此时此刻他们的心情一样。   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欣慰。   方父的腰杆坐得更直了。   方母继续收拾那堆营养品,灯光没照到的嘴角,其实早已悄悄勾起了愉悦的弧度。   方时说完三句话后一直沉默着。   这半分钟里,她甚至都不敢去看父母的表情,心里又慌又紧张。   短暂的三十秒后。   她忽然听到了来自方父的一声冷哼。   “也就是说,那个躺在重症病房的小子,是我未来的女婿?”   方母随即反驳:“那可是救了你女儿命的,什么小子不小子的!”   “嘿!”方父不乐意了,“我就叫他小子怎么了?!”   “等你以后做了老丈人,我看你这老脸好不好意思这样喊人家小子?”   夫妻俩你来我往地互相斗嘴。   凝滞在病房里的沉默气氛瞬间崩解。   初冬季节似乎也能开出漂亮的花。   方时后来在和褚问青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就是这样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的。   向爸妈坦明这件事的后果就是:   方父直接推了很多工作,在医院附近定了酒店,和方母一起住了近一个星期,只为在方便的时候,去瞧上未来女婿一眼。   褚问青的伤势在第六天彻底稳定下来。   方时也可以随时随地前去探望。   金秘书仍尽职尽责地当着门神,将前来探望的许多商业伙伴、生意好友全部拒之门外,其中就包括了燕大的张副院长。   这天,也是方父方母待在燕城的最后一天。   经过褚问青同意,方时把父母带了过去。   方时之前去见褚问青时就提过这事儿,还问他紧不紧张。   当时的他不甚在意,甚至还打趣说,自己曾见过无数大风大浪,从来都是面不改色,怎么可能在见未来岳父岳母时露怯呢?   下午的时候,方时领父母进去私人病房。   褚问青和往常一样躺靠在病床上,双手交叉握在一起,极其规矩地搭在洁白的被子上。   方时天天见他。   一眼就看出来,他头上的纱布好像也重新包扎过,像一顶雪白的绅士帽戴在头上。   瞧着精神了许多。   方父方母刚进门,褚问青便露出笑脸,礼貌地打招呼。   他的长相本就突出,虽说现在脸上有伤憔悴许多,可依旧难掩矜贵气质。   他就像躺在床上的病美男。   自有一股我见犹怜的独特气质。   方父打量了几眼,褚问青是燕城风云人物,根本不用花费什么力气就能搜到大片大片他的资料,好的坏的都有。   方父一开始还有些忧虑。   这样的人,有皮囊有能力,两人又不在同一个圈子,身份地位全然不同,可他到底是怎么看上自己女儿的呢?   不是方父贬低自己女儿,他所忧虑的确实是非常现实的问题。   方家不过是小富小贵之家,在褚问青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恐怕连只虾米都算不上。   褚问青那个圈子,愿意动真感情的,又能有几个?   方父生怕女儿受骗,聊的每句话其实都暗藏玄机,为的就是试探褚问青的真实心理。   可随着方两人的交谈,方父仅有的一丝忧虑也荡然无存了。   方父和方母离开时,褚问青还挣扎着要下床去送,却被方父一把按住肩膀。   方父留下一句话:“抓紧养好身子,过年来家里看看。”   而方母则是朝褚问青笑着点了点头,“你爱吃什么,也可以跟小时提前说,过年尝尝伯母的手艺。”   褚问青很少能感受到亲人的温暖。   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娶了后妈,他几乎从未感受到这样的温情。   但从这一刻开始,或许除了舅舅梁乾,他的生活里又重新多了一份温暖。   ……   一个月后,褚问青伤好出院,回归正常生活的第一件事是把房家老二和老三全部送进了监牢,彻底一劳永逸。   不得不承认。   房才英让他怕了。   褚问青站在鱼缸前喂那几条黑白魟鱼,持着镊子的手慢慢拣起一块冷冻鱼肉丢进鱼缸。   金秘书敲门进来,手里捧着一摞文件。   这是褚问青住院期间积攒下来的工作,被金秘书压了下去,只等褚问青回来。   其中就包括了一件有关肖家的。   肖厚继之前请褚问青在汉苑吃饭,谈了一场生意,想和褚问青合作买下枫园那块地建一个商贸中心,可褚问青却为了方时半路截胡了这个项目。   事情已经过去了挺久,但似乎肖厚继并未死心过。   听到褚问青出了车祸浑身血污地送进重症监护室,便听风就是雨地认为褚问青命不久矣,便耍了手段联合另外两家,直接把TNA创投负责这个项目的整个团队高薪挖了过去。   枫园项目没了人手,又因为褚问青当时状况不好,公司风声鹤唳,这个项目只好暂时搁置。   现在褚问青回来了。   肖厚继和背叛了TNA创投的那批人,必须要付出代价了。   而在这段时间里,方时正坐在图书馆,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文档里,论文已经写了快一万字了。   微信挂在电脑上。   时不时会弹起褚问青的聊天框。   这样的节奏让方时觉得很舒适。   自从车祸事件发生后,不仅是张副院长,就连经管院里其他的领导见到她都会笑一笑,其中陆势程的导师还跟她单独聊了两句,问了问她论文的事情。   这样的转变很突然。   但也不难猜到,这是褚问青的缘故。   好像现在全校都知道她和褚问青的关系了……   更有人重新扒出来当初褚问青在燕大食堂和一位女生吃饭的旧照,经过一通分析,那位女生就是方时。   一时间,方时成了燕大的风云人物,有人羡慕,有人祝福,当然也有人愤恨。   不过方时很少理睬这些风言风语。   她依然遵循自己的习惯,去图书馆写论文,和秦楚儿照常斗嘴,以前日子什么样,现在仍旧什么样。   这样的心态让秦楚儿羡慕不已。   秦楚儿在不久前终于结束了自己的调研工作,从少数民族村落回到了学校。   在那里三个多月,她整个人晒黑了不少,但却更有一股独特的魅力。   方时打趣她为:“黑妹。”   秦楚儿不甘示弱地骂她:“瘦鬼。”   方时和秦楚儿摊牌了自己和褚问青的感情发展历程。   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两人间的关系。   听得秦楚儿羡慕不已。   不过她也不是没有收获,纪老师给她选题之后,怕她一个人去少数民族村落不安全,还特意请了假陪着去了几天。   几天里,两人一起走访在村落古旧的老宅里。   用文字和相片记录着村落古老的民俗。   相处的短短几天。   秦楚儿莫名觉得,纪老师是不是有点喜欢她了?   不然纪老师在坐车回去的时候,为什么站在原地,深深看了她许久,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哎!追夫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第42章 一见钟情的浪漫故事……   燕城偏北, 每年的一月初几乎都会下一场雪,或大或小。   但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了些。   十二月底,燕城天气已经冷得呵气成冰了, 天空是铅灰色的,压着厚厚的云。   方时毕业论文在中间卡了个小瓶颈,中午她趁张副院长有空,去找他聊了论文后续走向的事, 不过张副院长似乎心情不好, 只硬着头皮跟她说了几句, 就让她先回去,后面再联系。   方时只好作罢, 等出学院时, 外面竟然飘起了雪。   雪下得挺大,风和雪夹杂在一起, 抬眼时,视线内白茫茫一片,不少学生在风雪里步履匆匆。   方时没带伞过来,好在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羽绒服, 带着帽子。   她把帽子兜在头上,一咬牙冲进了风雪中。   在她没看见的学院四楼。   窗户旁站着陆势程, 他默默看着远去的那道鹅黄色背影, 心情难明。   办公室有伞, 而且不止一把。   陆势程眼角余光在墙角几把伞上瞥了一眼,但很快收回了目光。   他绷着唇。   心想, 自己该放弃了……   回到宿舍后,陈梦和赵思思早已裹着被子窝上了床,燕大宿舍没有空调, 夏天只靠头顶小风扇续命,冬天还好,有暖气。   方时进屋,整个人仿佛重新活过来了,冻得僵硬的手指慢慢转暖。   她把微湿的羽绒服换下来,从衣柜里翻了件厚毛衣添上。   往阳台瞧时,雪早已把那株吊兰盖得严严实实。   方时把吊兰搬回宿舍,刚喘了口气,只听床上的赵思思忽然叫了声,“哎哎哎,你们快看我发群里的链接,这肖厚继是不是肖妣她爸来着?”   宿舍四人,除了肖妣外,方时她们三人有个微信小群,平时吐槽都在里面。   方时拿出手机,点开链接。   赵思思分享的是一则新闻,新闻内容从各大方面揭露了富商肖厚继这些年所做的各种“阴暗”事,从威逼到利诱,从买凶到行贿,种种手段令人咂舌。   新闻是燕城最大的官方媒体发的。   真实性毋庸置疑。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陈梦看完后极度鄙夷,“肖家这种奸商,就该让他们破产!”   赵思思立马接话:“说得对!天凉啦,该让肖家破产啦!”   随后的话题便自然而然引到了肖妣身上。   她以往自视豪门公主,眼睛比头顶都高,一贯瞧不起人,也不知道肖家破产了,她会不会发疯。   方时没有落井下石的习惯,只把这事当新闻来看,肖家如何肖妣如何,不放在心上。   只不过她似乎明白张副院长郁闷的原因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   隐约传来有人打雪仗的笑闹声。   这个天气谁也没有学习的欲望,方时干脆学着赵思思她们,也脱了衣服躺进被窝。   方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她躺床上睡不着,打开微信准备给褚问青发过去消息。   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褚问青恰好弹出消息来。   “小女朋友,下雪了。”   附上一张俯望城市雪景的照片。   这是他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拍的,方时做过他两个月秘书,那扇落地窗外的景色,她很熟悉。   方时不由牵起嘴角,打字回复:“雪蛮大的,你出去多穿点,别着凉了。”   褚问青秒回了一张表情包。   是抬手敬礼的一只小猪,配字“收到老婆”。   方时惊住了。   不是为那四个字。   而是为他居然发了表情包!   和褚问青相处至今,他从未用过任何表情包,印象中的他冷淡沉默,一丝不苟,发消息时每句话的最后都会带上标点。   这样带着稚趣的表情包。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弄来的,在方时看来,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作为当代大学生,又有陈梦和赵思思这样的室友,方时手机存的表情包可以用海量来形容。   她挑了好久。   终于挑中一个好玩的发了回去。   与此同时,相隔甚远的TNA创投大厦中,褚问青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慢慢点开刚收到的那张小动图。   是一只大猪摸着小猪的脑袋。   说:“乖宝宝。”   褚问青忍俊不禁,顺手点了保存,和方时聊了几句后,他望着窗外漫天的大雪,心想着,好像再过一个月,就是新年了。   方父方母临走前说的话依然清晰留在脑海。   新年。   似乎值得期待了。   ……   夜晚,整座城市都被包裹在银色的海洋里,街上没有行人,连车也几乎见不到了。   万籁俱寂,但总有地方是热闹的。   酒吧包厢里,肖妣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她早醉了,可仍不够。   肖家出了这么大的丑闻,几乎在一夜之间,偌大的商业王国分崩离析,市里专门遣派了调查组接管了肖家所有经手过的项目,以前的合作伙伴怕被牵连,撤资的撤资,落井下石的落井下石。   肖家现在的处境极其难过。   幕后推手是谁,肖家人心知肚明。   可又能怎么办呢?肖厚继和肖家长子等一批集团高管全被带走,肖妣没参与过家族项目,因此免去了一劫。   肖妣又是一杯酒下肚。   旁边一个玩得好的小姐妹看不过去了,把她去倒下一杯的手按住。   “别喝了,你这样喝除了糟蹋自己身体,能有什么用?”   肖妣甩开小姐妹的手。   没说话,给自己又倒满了一杯。   小姐妹见劝不动她,也不愿再管她,继续和身边某个公子哥玩闹去了。   肖妣其实酒量不错,平常喝再多也只是微醺,但今天她把自己喝得头重脚轻,似乎只有这样,她才不用去面对肖家的现实。   或许一觉醒来,一切都是梦。   晕晕沉沉之际,肖妣脑海里忽然闪烁起许多她刻意遗忘的画面。   破旧的筒子楼,肮脏的走廊转角总有酒鬼躺在那里,穿过走廊,路过苍蝇乱飞的垃圾堆,就是自己的狭窄阴暗的家,家里的女人头发乱糟糟的,一边抽烟一边做饭,嘴里时不时响起几句痛骂负心汉的脏话。   年幼的小女孩背着书包回到家,潮湿发霉的墙角有一张捡来的旧桌子。   她开始写作业。   耳边的骂声越来越刺耳难听。   刺啦一声,作业本被锋利的铅笔尖狠狠划开一条裂痕。   女孩藏在阴影中的侧脸,仿佛也裂开了一条怨恨至极的裂痕。   不!!!   我绝对不要回到那样的生活!!!   肖妣突然剧烈哆嗦了起来,天旋地转的世界仿佛重归原位。   “褚问青。”   “方时。”   肖妣的头脑从未如此清醒过,她深吸口气,把眸底几乎要浮出表面的怨毒压了下去。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   翻找了片刻,终于在通讯录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一串手机号码。   ……   褚问青是在雪后的第三天约了方时出去。   说是去看雪景。   有了上次车祸的事,褚问青现在出门愈发谨慎。那辆人尽皆知的保时捷修理好了之后,被他直接丢进了车库,现在的座驾是一辆很普通的白色国产车。   不显眼不瞩目,融进茫茫车流内,就像雪花落进雪堆。   看雪景的地方是燕城内唯一一座山。   说来也巧,和之前去过的射箭靶场离得不远。   方时此时尚不知这座靶场已经归属褚问青名下,路过时,看到了两个正在靶场内玩箭的年轻男女。   男生在女生身后教她动作。   一如当初褚问青环住方时胳膊,半搂着她,教她射箭的场景。   方时想起了这事,笑眯眯地看向褚问青,问他:“你当初教我射箭的时候,抱的是什么心态?”   褚问青面不改色,“教女朋友的心态。”   方时被他逗乐了,笑了一阵,等靶场被抛在车后再也看不见那对男女了,她才感慨一句:“不知不觉都快半年了。”   “是想不到当初的老板,居然变成自己男朋友了吧?”   褚问青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方时悄悄翻了个白眼。   其实她心里想得更多,从第一次酒吧门口初遇,到两人以男女朋友的身份去看雪景,半年来发生的种种,似乎像一场梦,美好而又荒诞。   视线从车外缓缓移至男人瘦削了少许的侧颊。   方时静静看着他,好像只要有他在的地方,自己的心都是软的暖的。   褚问青感受到了她的视线。   慢慢放缓了车速。   他偏过脸,冷俊的面目扯开一条温柔的缝隙,腾出右手在方时头上揉了一把,低笑着说:“乖,小猪。”   方时立马就反应过来,这动作不就是她前两天聊天发过去的表情包吗!   褚问青压着嗓子笑了起来。   方时有被他无语到,瞪了他一眼让他好好开车。   褚问青清了清嗓子,收去了笑,心无旁骛继续开车。   不久后,车在山脚停好,方时下了车,仰头看了眼面前的山道。   没想到这样的天气,山道上竟然有不少人。   “他们都是来看雪的?”方时纳罕。   褚问青站在她身边,长款的黑色羽绒服更显得他肩宽腿长,他伸手揽住方时肩膀,说:“不是。”   方时更奇怪了。   褚问青解释:“山上有佛寺,他们是来拜佛的。”   听到佛寺,方时起了兴致。正巧,她在车祸后一直想请个平安福给褚问青,但苦于没门道,网上虽有卖的,但远不及自己请来的心安。   两人开始登山。   山道上陆陆续续有人上下山,褚问青让方时走在前面,自己默默跟在身后,垂下眼就能看见女孩半截长发被裹扎在了围巾里。   山道上的雪被清理过,但山道两侧的树上仍保留着大雪后最自然的气息。   方时忍不住拿起手机拍照。   她扭过头,冲褚问青招了招手。   褚问青站在矮她一截的山道上,为了配合方时自拍,还故意矮了矮身子。   方时笑了下。   在褚问青始料未及的表情中,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然后咔嚓一声,将这一幕定格在了画面里。   方时拍照很快,压根没有什么调角度、找滤镜的操作。   短短几秒,从勾脖子到拍照,一气呵成。   褚问青甚至都没看清镜头里的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   “给我看看。”   “不给。”   方时甩着围巾的巾摆,像只灵敏的小鹿,加快了速度往山上走。   褚问青在原地站了会儿,看着女孩穿得胖乎乎的背影,摇着头哑然失笑。   直到很多年之后,两人垂垂老矣,坐在公园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看着孙子孙女闹着笑着。   方时已经成了老太太,当下最热衷的事就是给孙子孙女拍照。   褚问青看着老伴儿一张一张给照片命名,忽然想起来了那个大雪封山的背景里,两人合拍的第一张照片。   他心里酸溜溜的,问方时:“咱俩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第一张合照是什么时候么?”   方时在修孙子的照片,头也没抬,“年纪大了,早忘了。”   褚问青气得噎了噎,仍不死心地提醒,“那年大雪,我带你去山里看雪……”   话说一半他没继续说了,眼巴巴地看着方时,就等她自己想起来。   方时仿佛没听见似的,依然在相册里戳戳点点。   褚问青气得就要走。   刚起身,只听方时笑出了声,扯住他的胳膊,把他重新拉回坐好。   “这张。”   方时把手机递向褚问青,无奈地笑笑,“你个老头子真是越活越幼稚了,我怎么会忘了呢。”   褚问青这才满意地扬起眉。   他低头,看着手机里四十多年前的自己和方时。   那是一张很粗糙的自拍。   明明那天山上皑皑白雪,可照片里只能在右上角看到一角被雪压住的树梢。   那时的方时微微笑弯了眼,眉眼温柔如水,但眸中却多了点狡黠,她笨拙地抬着左手,勾住了褚问青的脖子。   褚问青明显被她的动作弄得猝不及防,脸侧着,眼睛没看镜头,带着细微诧异盯着女孩的眼睛。   女孩的围巾,凌乱的一角扫在了男人的胸前。   ……   佛庙建在山道尽头,没到顶,方时已经有些累了。   她喘息着将围巾扯开一点,扭头去看褚问青在哪儿。   褚问青一直在她身后。   只要她回头,他就一直在。   方时笑着伸出手,褚问青啧了声,抬手牵住。   山顶上的雪色的确不错,举目远眺,满目皆白。   而且没有城市里的喧嚣,四处都是安安静静的,没来由让人心情也静下来。   褚问青揽着方时的肩。   两人在山顶看了一会儿雪,之后去佛庙。   佛庙里香火袅袅,来拜佛的人很多,但大多数是老人,很少有像褚问青和方时这样的年轻人。   老人们信佛的多,人手一柱线香,方时拉着褚问青也去买了两柱,九十九块钱,还蛮贵的。   佛庙里供奉着慈悲智慧的普贤菩萨。   褚问青和方时并肩站在一起,跟着几位老人的步子,供上线香。   庙里的住持双手合十侍立一旁,在他的身侧,是一方案台,上面放着一个托盘,盘子里整齐摆着明黄色的护身符。   方时眼前一亮。   她就是要这个。   拜完菩萨,方时走到住持跟前,视线落在护身符上,说:“大师,我想请一枚护身符。”   住持宣了声佛号,毕恭毕敬地拿起一枚,用掌心托到方时面前。   “护身符里加持了楞严咒,能保佑施主万事顺利。”   方时伸手接了过来,鼻息间有淡淡的檀香味。   她把护身符揣进羽绒服口袋里,正要离开时,却被住持拦住。   “阿弥陀佛。”住持欠身,“香火钱一百六十八。”   方时不懂佛庙里的规矩,乍一听到“香火钱”三个字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了,方时已经尴尬得脸开始发烫。   她还以为这护身符是免费请的呢……   褚问青看出了女孩的窘迫,轻笑了声掏出手机,直接在案台一角找到了二维码,三秒扫码支付。   身边陆续有人过来。   方时闹了个笑话,红着脸拉褚问青赶快走,等出了佛庙,她才大喘口气,撇撇嘴,“没想到佛庙也这么现代化了。”   二维码就贴在桌上。   还是支付宝和微信通用的!   褚问青大手揉上方时头顶,笑着安慰她:“开门总是要做生意的。”   两人从上山到下山共花了大半天时间。   从山上下来时,天色已经沉了。   方时上车,看着车里空荡荡的,什么装饰都没有,便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那枚护身符,小心翼翼地系在了后视镜上。   护身符自带的檀香味在鼻前飘散。   褚问青轻轻吸了口,笑意止不住地从微挑的唇角流泻而出。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原则性极强的人。   从不喜欢别人弄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谁都不行。   但好像在遇到方时后,所谓的原则,都是用来打破的。   这枚挂在眼前的护身符,晃来晃去,还挺可爱的。   但身边的小姑娘似乎更可爱。   褚问青心痒了,趁方时不注意,偷偷在她耳边亲了一口。   方时瞪他,褚问青无辜地耸肩,“给你系安全带,不小心碰到了。”   方时:“……”   两人闹了会儿,褚问青给方时扣好安全带,驱车上了路。   路灯已经亮了,暖橘色的光映着未化的白雪,折射出清冷的光。   “想吃什么?”褚问青问。   方时想了想,“简单吃点面条吧。”   褚问青嗯了声,车驶进市区后在一家超市前停了下来。   几分钟后,褚问青手里拿了两筒挂面回来,方时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   褚问青理解的吃面条好像和自己不大一样啊……   他这是要带她回家?   煮面条?   褚问青回到车上,把两筒挂面递给方时,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说:“家里备了调料,还有几个鸡蛋,应该够吃了。”   褚问青口中的“家”,是雅苑那栋老房子。   方时去过一次,那次还是被他强带过去,给他下了碗清水面……   之前去还有司机跟着且身份是老板和打工人,这次孤男寡女,身份也换了。   方时沉默着没说话。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车已经驶向了雅苑。   褚问青心情肉眼可见的不错,方时抿了抿唇,还是没狠下心来。   雅苑和上次来时没什么变化,玄关白橡木鞋柜上,那株褪了色的干花仍旧斜斜地插在琉璃花瓶里,屋内布设带着岁月气息。   褚问青从鞋柜里找出拖鞋给方时换上。   也和上次一样,灰布的,男士的,穿在脚上大了不止一码。   屋内的中央空调开始工作,没多久就暖起来。   褚问青去楼上换衣服,方时脱了羽绒服,把面条拎到厨房准备煮面。   料理台上盐、醋、酱油都全了。   冰箱里也确实还有几个鸡蛋,鸡蛋旁边是一包拆了封的话梅糖。   方时拿了一粒出来。   剥了糖纸塞进了嘴里,熟悉的酸甜口感瞬间充盈了口腔。   锅里的水开了。   方时餍足地含着糖果,动手拆开了挂面。   放面条时,褚问青换好了衣服从楼上下来。   褚问青换了件黑色毛衣,他凑到方时身边时,方时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冷香。   “别在这里碍事。”方时嘴里含着糖,说话时含混不清。   她一张口。   褚问青便闻到了话梅糖独特的酸甜香。   挂面在锅里咕噜咕噜作响,褚问青看着女孩嚼糖微动的唇瓣,仿佛锅里煮的不是面,而是他的心一样。   于短短刹那间。   变得滚烫而炙热。   褚问青喉咙发紧,他一把揽过方时肩膀,低头吻了下去。   这个吻热烈又缠绵。   交换的不仅是彼此滚热的气息,还有一粒小小的,酸酸甜甜的糖粒。   挂面在锅里欢快地翻过来又滚过去。   咕噜咕噜的冒着泡。   空气仿佛烧了起来,方时像被剥了壳的虾,通红着脸靠在褚问青胸前。   黑色毛衣很软。   冷香味充斥着鼻腔,方时舌尖在口腔扫了一下。   那粒话梅糖早已不见。   头顶传来糖粒被嚼碎的嘎吱声。   糖被褚问青吃了……   “你……”方时嗫嚅了声,“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喜欢吃话梅糖……”   褚问青低低笑着。   “这里面当然有一个浪漫的故事了。”   “什么浪漫故事?”   褚问青故作神秘,屈起手指在方时脑门轻轻弹了一下,“一个一见钟情的浪漫故事。”   这话分明是拿来气人的。   方时翻了个白眼,从他怀里挣脱,不想搭理他,而是转头去对付那锅快糊的面条了。   褚问青抱着胳膊看她往锅里打鸡蛋。   咔嚓一声,蛋壳在锅沿一磕,双手一掰,蛋液便混进了面汤里。   褚问青挑着眉。   舌尖抵在上颚,慢慢品味着口腔里剩下的最后一丝酸甜。   鸡蛋直接打进面汤做成溏心蛋。   这是方时从方母那里学来的做法。   可惜的是挂面煮的时间太长了,影响了顺滑的口感。   不过褚问青连没放盐的清水面都能吃下去,这样一碗卧了鸡蛋又放了盐的面条,自然是不在话下。   这是和在外面最高档的餐厅吃饭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面条虽然有点糊了,可却能让人吃出更美的滋味。   褚问青吃得很快,方时却没吃多少。   她握着筷子,在碗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明显心不在焉。   褚问青懂。   他放下了筷子,抽出一张纸巾,慢慢揩拭着手指。   片刻后面色沉凝地望向方时,轻叹口气,说:“那个一见钟情的浪漫故事,你真想听么?”   那天的暴雨、深巷的泥泞和打着伞一袭白裙的女孩。   是褚问青埋在心底最深的记忆。   他从不和人袒露心声。   但却愿意让方时成为那个意外。   他向方时说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男孩背井离乡,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度过了极其艰难的岁月,回国后又被人追杀,男孩在大雨滂沱的夜晚逃进了一条深巷,满身满脸的狼狈和脏污。   他没钱没力气。   躺在巷子阴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   这时路过了一个女孩,女孩在风雨中艰难地打着伞,白色的裙摆被雨水狠狠打湿。   她看到了男孩。   没有害怕,没有嫌弃,而是笑着弯腰递了几张纸币,和一枚话梅糖。   女孩走了。   但却被男孩记了三年。   直到在酒吧门口再次看到了女孩,彼时的他斯文优雅,可遗憾的是,女孩却没认出来。   褚问青用最平淡的声音讲述完这个故事。   他一直看着方时的眼睛。   那双漂亮温润的眼眸里,好奇、迷茫、回忆、震惊依次浮现。   最后竟红了眼眶。   褚问青笑着叹气,起身走到方时身后,温热的双手轻轻环住女孩微微颤抖的肩膀。   “傻瓜,你明白了么?”   方时再也忍不住。   泣不成声。   她在中学时偷偷看过几本言情小说。   印象最深的是女主车祸失忆,再也记不得男主,两人经历了许多磨难,最后久别重逢。   方时曾为这个桥段狠狠哭过一场。   只觉得男主真惨。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小说桥段里的人,似乎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   褚问青一直记得她。   可她却忘了。   怀中的女孩哭得愈发厉害了,褚问青甚至还听到她打了个哭嗝,顿时笑得十分无奈。   他选择和方时坦白这件陈年往事,更多的是不想自己有事瞒着她。   却疏忽了。   女孩大多是感性的。   不过也好,自己这一见钟情一往情深的形象估计是在方时心里深深扎了根了。   这也算好事吧。 第43章 他终于又有家了。   燕大的期末考一般集中在学期的最后两个星期。   每到这个时候, 图书馆里人挤人。到处都是抱着书本背题的男生女生。   方时今天来得比平时早很多,找了好久终于在靠墙的角落发现一个空闲的位置,开始写论文。   昨天张副院长又开了组会。   肖妣缺席, 张副院长却连提都没提到她,就当这个人从没出现过一样。   想来因为肖家的事,他刚接的三百万项目跟着泡汤,影响了心情。   好几个学生因为论文进度的问题被他毫不留情地训斥。   方时也心惊肉跳的。   好在自己论文进展还不错, 顺利逃过了一劫。   按照她的计划, 大约在寒假前, 她就能把论文初稿拿出来,到时会空出大把时间。   方时已经想好了。   她可能会趁这个时间写点东西。   一个写给褚问青的故事。   笔记本屏幕的荧光浅浅地映在脸上, 直到文档自动跳到了下一页, 方时才收回搭在键盘上的手指,轻轻揉了揉。   她望着文档中的字。   明明是枯燥晦涩的专业术语, 却蓦地被她瞧出了几分可爱。   褚问青是商人,而且是燕城最出名的商人。   方时曾被一个极其冷门的术语弄得心烦意乱,她随口问起了褚问青,却被人甩了个“?”。   褚问青并非科班出身, 他不懂术语的说法。但说起对金融和管理的理解,或许张副院长都比不上他。   所以当方时简单向他描述了一遍术语的意思后, 褚问青便明白了。   那时夜已经深了。   方时半小时前就洗漱好躺在了床上。   陈梦和赵思思睡得正香, 在静谧的夜里磨牙。   方时忽然接到了褚问青的通话邀请。   为了不打扰室友睡觉, 方时急急选择了挂断。   褚问青没再继续打来,半分钟后发来两条语音。   一长一短, 长的四十多秒,短的却只有两秒。   方时把头埋进被窝里,又把音量调小了些, 这才安心地点开语音。   现实里,男人的声线冷淡疏离。   轻微的水声从听筒中传来,男人的声音仿佛沾了水,显得更闷一点,像是一件泡在水中的古拙陶器。   他在洗澡么?   方时没来由地想。   四十秒的语音对褚问青来说已算是很长了。   他用最简洁的语言和方时讲述了一个案例,浅而易懂地给她解释清了术语的含义。   方时恍然大悟。   果然术语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学以致用。   抱着对男朋友的敬佩,方时点开了那条只有两秒钟的语音。   “我想你了。”   喑哑的嗓音突如其来闯入耳膜,不同于上一条,这条语音里的短短四个字似乎带了某种特殊的情绪。   方时仿佛又听到了水声。   脑海里控制不住地想起了一个令她羞愤难当的画面。   浴室里热气蒸腾。   修长白净的手指关掉了花洒,几粒透亮的水珠在头顶摇摇欲坠。   白色的水汽中,宽阔的肩背和紧致的胸腹上挂着未干的水渍。   男人伸手扯下毛巾,缓缓擦拭身体。   画面在这儿被自己强行掐断了。   深夜的宿舍静谧得有些过分,可更过分的是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动静如擂鼓。   方时像只鸵鸟一样把头埋在被窝里,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耳根。   果然已经滚烫了。   ……   深冬的天黑得快,方时从图书馆出来没多久便接到了方母的电话。   方母问了她什么时候回家,问了她最近降温了有没有添衣服,问了她论文写到哪儿了……   最后问她:“小时,你和他还好么?”   回宿舍的路上没什么人。   方时想起褚问青的脸,眉目间染上一层暖意,不由弯起了眼,笑着对方母说:“妈,我和他挺好的。”   听出女儿语气里的幸福感,方母也就放心了。   她转而和方时抱怨起了她爸,“你爸他这几天天天早出晚归,偷偷摸摸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问他他还不乐意说,今天打扫卫生,你猜我找到什么了?”   “茶叶?”   方母笑了,“酒,好几瓶酒。红的白的都有,宝贝似的藏在茶室里,还真当我不知道呢!”   方父喝茶,鲜少饮酒,逢年过节也就浅尝两口,买这么多酒藏着,谁都能猜出来原因。   “妈,我问问他。”   挂断电话后,方时给褚问青发去一条消息,她斟酌了说法,先问他:“你们公司年假一般什么时候放啊?”   褚问青应当在忙。   没能第一时间回复。   方时并不急,这个时间正赶上饭点,她去食堂买了碗粥,热腾腾的红薯米粥。   食堂的座椅贴心地铺了软垫。   粥的热气在眼前荡开,方时拿勺舀了一口,刚递到嘴边,放在碗边的手机亮屏,弹出了消息。   方时放下勺子,点开了消息。   “腊月二十七。”   离过年三天之差。   方时想了想,正想敲字问他过年安排,这时聊天框里又弹出来一句话。   “大年初一去你家。”   按在手指蓦地停住。   方时在红薯米粥的香气中笑了起来,目光盈盈地看着那几个字。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自己的一点小心思,永远也没法瞒住他的眼。   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即使看不到她的脸色和表情,他都能从短短的字里行间揣摩出她的心思。   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但可以肯定的是,比面前的红薯粥要甜。   在学校的最后两周很快过去,校园里陆续响起行李箱滚轮压过路面时的“吱呀”声响。   寒假开始了。   送走了陈梦和赵思思,宿舍只剩下方时,原本还显逼仄的地方一时间倒空了不少。   大四生有特权。   可以在学校多待一星期。   可惜的是,图书馆在寒假开始的第一天就关停了,方时只好在宿舍写论文。   没人吵,倒也能写下去。   论文她只剩下一点收尾工作,忙不了一个星期。   多留的几天,她留给了褚问青。   临近年关,褚问青比平日更忙,开会成了常态,忙到深夜也是有的。   方时体贴地不去打扰他。   褚问青却不大乐意,在昨天的电话里,还明里暗里地抱怨了一句。   于是方时和他说了自己在校多留一周的决定。   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他明显上扬的情绪。   方时是在第四天完成了论文初稿,第五天难得是一个好天,冬天白日,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不似平时停在校门口的树下,褚问青把车开进了学校,大大方方停在宿舍楼不远的路口。   他坐在车里,慢慢嚼碎糖粒。   车窗摇下一条缝隙,褚问青看着女孩缓缓朝他走来,眼角眉梢染着一圈温婉的笑意。   褚问青低低啧了声。   算起来,他和方时也有近十天没见了。   方时走到车前,拉开车门钻进车里,还没坐好,褚问青便探出手来,在她脸上恶作剧地掐了一把。   柔柔嫩嫩,软得像棉花糖一样。   方时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刚化好的妆呢!”   褚问青低笑出声,故意逗她:“难怪更白了。”   方时无语。   假期的校园安静得有些过分,褚问青朝车外扫了几眼,前后左右都没人。   他解开了安全带。   把方时压在座椅上深吻。   多日未见的想念在这一刻全部化作了两人间彼此交换的滚烫气息。   这一吻结束后,褚问青用温热的唇亲了亲方时的耳垂,起身时顺便帮她捋好压乱的头发,然后给她系好了安全带。   褚问青坐直了身子。   慢慢启动车。   这个男人偶尔的霸道并不让人讨厌。   反而能带来久违的刺激感。   方时脸上染着层红晕,口腔里还残留着男人刚吃完话梅糖后的酸甜、她扭过头,悄悄去看男人的脸。   褚问青在认真地打着方向盘。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微凸的喉结和凌厉的下颌。   视线上移,眼角下微青的眼圈落进了方时的眼底。   她知道,为了能来找她,褚问青熬了几天夜,总算在接她之前,暂时忙完了年关的工作。   甜蜜的滋味填满了心头。   方时抬手轻轻摸了摸唇角。   两人没做什么规划,开着车在燕城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穿梭,看到想吃的,褚问青就下车去买。   短短的一天他们几乎逛遍了大半个燕城,吃到了很多以往没吃过的东西。   这样的相处很平淡。   却让方时更觉满足。   很快夜色临近,难得的在西边出现了一片浪漫的夕阳。   褚问青牵着方时的手站在车前,扬起的脸被打上一圈薄薄的橙红光芒。   “你回家前和我去见一见舅舅吧。”褚问青说:“他说有东西要给你。”   方时扭头,对上男人深情的眸光,“那就明天吧。”   褚问青点头,两人并肩站着,一直到最后一片红光隐没天际才上车离开。   吃晚饭的时候,方时忽然接到了宿管阿姨的电话,告诉了她一个不幸的消息。   六楼一个宿舍的暖气管爆了,等发现的时候,水已经积了一层了,今晚肯定是住不了人的。   宿管阿姨知道方时出去了,便好心打了电话来,让她就近找个宾馆先住着,等暖气管修好了,再通知她回来。   方时放下电话时,心情些许沮丧。   褚问青给她夹了片羊肉,笑说:“没什么好丧气的,你可以住我那儿。”   刚刚打电话,他从只言片语中便猜出了情况。   “不行。”   方时瞪着他,漂亮的眼睛里明晃晃地写了拒绝。   褚问青耸肩,没继续自己的建议。   但心里却觉得好笑,敢情在小姑娘心里,自己活脱脱一只大灰狼啊。   上次也是。   大晚上的煮了面,吃完没坐一会儿,就让他送自己回宿舍。   要说两人交往这么久,亲也亲了很多次了,说没那什么欲望是绝对不现实且虚伪的。   褚问青是男人。   而且离三十岁的大关就差一年多了。   这么多年来身边虽然从不缺投怀送抱的女人,但他远比别人想象的自律禁欲,以致如今童贞仍在,每次寂寞起来只靠手解决。   想到这,褚问青抱起胳膊,靠在椅背上,隔着桌上的菜肴,向方时斜瞥去眼神。   “你不是合格的女朋友。”   方时正在夹菜,闻言“啊”了声,疑惑不解地看向褚问青。   褚问青晃了晃手机。   “我给你定了酒店,离这里不远,你想吃完饭去,还是再逛一会儿去?”   今天在外面转了一天,方时早有点累了,她想了想,“吃完饭去吧。”   褚问青嗯了声。   两人继续吃饭。   酒店离得确实不远,甚至都不用坐车,可方时万万没想到,褚问青定的这家酒店……居然是燕城最大的温泉酒店!   主打药浴温泉。   在它的广告里,这里的温泉不仅御寒,还能治风湿、关节炎,甚至兼具美颜功效。   当然,一晚的花销也不会让人失望。   方时站在金碧辉煌的门厅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这时褚问青一把揽住女孩的肩膀,无辜地说:“凑活住一晚吧。”   此刻的方时尚不清楚,褚问青已经悄悄暴露了自己的大灰狼面目,慢慢地把小白兔拉入狼窝。   酒店大堂经理恭敬候在大厅内。   当接到消息说褚问青要来住一晚时,整个酒店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了顶楼位置最好的套房,并提前熏好了香。   顶楼的套房不止一个房间。   这也是顾及到方时的感受,怕她尴尬。   方时没有选择和褚问青住同一间房,而是选了隔壁的次卧。   褚问青只遗憾了一瞬,很快恢复表情,拿着酒店早已备好的衣物,要带方时去泡温泉。   楼下那几座公共温泉自然不会提供给褚问青这样的人。   酒店特意安排了私人温泉,池边备着古雅的石台,台面上已经倒好了从意大利空运过来的红酒。   女孩害羞。   方时换衣服的速度堪比蜗牛。   褚问青并不急,提前在温泉等她,热气氤氲的水面在几盏夜灯下呈现出海水般的蓝色。   他光着上半身靠在池边。   手中捧着酒杯,慢悠悠地晃着。   视线却始终停在不远处温泉的入口。   不知等了多久。   他终于看到了和平时截然不同的小姑娘,没想到看起来挺瘦,实际上还蛮有肉的。   方时高考毕业后去过一趟海边,还穿着泳衣在扑过来的潮水中玩水。   那时的感受里,似乎只有开心,并没有类似害羞的情绪。   可今天不同。   温泉池并不算小,最佳的位置也并非是面对入口。   可褚问青却偏偏坐在入口的正前方,直勾勾地盯着她。   目光中的打量,仿佛在从后台出来走秀的模特。   方时抱着胳膊,腿也夹得紧紧的,似乎这样就能把自己没被泳衣包裹的肌肤藏起几分。   “别看!”   方时咬着唇,分明带着斥责意味的声音,却仿佛在温泉蒸腾的水汽中浸泡过,莫名带上了一丝软糯的鼻音。   听起来不像是斥责。   而是娇羞。   褚问青像惊醒了一般,赶紧挪开视线,动作慌张,晃着酒杯的手蓦地一歪。   半杯鲜红的酒液几乎全倒进了温泉池。   只余下可怜的几滴挂在杯壁。   趁着褚问青失神的片刻,方时赶紧跳进温泉池,躲在离褚问青最远的角落,除了脑袋外,差不多将整个人埋进了水里。   水面晃荡,海蓝色的水流摇摇跌跌撞在褚问青的胸口,他暗恼着把酒杯放下,视线下瞥,模糊地看见了女孩藏在水下冷白纤细的双腿。   不知是不是水温有些高。   褚问青明显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升高了少许。从胸膛一直往下,似乎都热了起来。   “别坐那么远。”褚问青朝方时招手,“来我旁边。”   他没听出来,自己的嗓音哑了点。   方时没动。   褚问青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水里站起来。   温泉水不深,男人又身高腿长,水面堪堪抵在他的腰侧,水波晃荡,一角黑色的平角裤边若隐若现。   方时没眼再看了。   身子往水下又缩了缩。   男人走了几步过来,那角黑色裤边直直撞进眼底。   方时目光躲闪了两下,被热气熏红的脸,仿佛更烫了。   褚问青无奈地揉了一把方时露出水面的脑袋,慢慢弯腰坐进水里,靠在方时很近的地方。   褚问青的腿很长。   坐下时不小心在女孩的腿侧轻轻撞了一下。   男人身上似乎带着一种滚热的体温,简直比水温还烫。   这是方时第一次看到褚问青没穿西服,没穿衬衣西裤的模样。   不得不说,很有料。   肩胸都有肌肉,流畅的线条一直延展到腹部,勾勒出坚实匀称的腹肌。   而且沾了水后,更是莫名多了几分狂野的张力,诱惑力十足。   方时没来由想起了那个夜晚。   她听着听筒里男人带着水声的低沉嗓音,脑海里却想着他洗浴的画面。   实在是太羞耻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   在蒸腾的水雾中,褚问青慢慢阖上了眼,双手展开搭在两侧池沿上,似乎要眯一会儿。   方时一直保持缩着身子的动作,时间长了不舒服,手酸脚酸。   她扫了眼褚问青阖下的眼皮,抿着唇动了动手脚,想舒展一下酸软的身体。   她尽量让自己的动作小一点,不去惊扰褚问青。   正当方时刚把半个肩膀探出水面时。   一只大手蓦地环了过来,再轻轻一带,把她整个人拉到了身上,头压在一个滚热的胸膛上。   方时被吓了一跳,啊了声去看褚问青。   男人不知是醒了还是本就装睡,他使坏地托着女孩的后脑勺,垂头看着她惊慌的小脸,眉梢挑起,嘴角勾出一抹得逞的弧度。   方时羞愤难当,撑起胳膊想坐直身子。   却被褚问青按住,低着头亲在了额头上。   很轻的触感,他的唇带着点凉意,仿佛沾着雨露的绒毛。   方时身子变得发软。   褚问青专注地看着女孩湿漉漉的漂亮眼睛,忽然低低笑出声,然后对着那张微抿起来的红润双唇,落下深深一吻。   海蓝色的温泉水荡起温柔的水波。   夜灯下白雾间,两人唇齿相依,一切都仿如定格般,深刻美好。   ……   “到了么?”   刚下飞机,褚问青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方时一手拖着行李箱往出机口走,一手接电话,“刚下飞机,我妈来接我,很快就能到家。”   电话那头褚问青轻嗯了声,“初一见。”   方时笑:“初一见。”   方母开了车过来,方时把行李箱放到后面,几乎是蹦着跳上了副驾,扑过去一把抱住方母的脖子,大喊了一声:“妈!”   方母瞧着女儿的脸,白里透着红,看样子过得很不错。   她笑着叹了口气,“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幼稚。”   方时撒娇:“在亲妈面前,我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就是幼稚!”   方母笑着摇头。   方家在庐州属于小富小贵,住着一套带院子的小别墅。   车在门口刚停下。   院门口就看到了站在那儿的方父。   方时把行李箱拿下来,喊了声:“爸。”   方父点头,上前几步接过方时手里的行李箱,也没说别的,提着就往家走。   门前的院子被方母打理得很好,不管是什么季节,总有一两种花开着。   方时拍了张梅花照片给褚问青发了过去。   方母看到女儿的动作,笑着调侃她:“果然应了古人那句话。”   方时赶紧收了手机,挽住方母的胳膊,问她:“哪句话啊?”   方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正巧方父也听到了这话,他哼了哼,持不同看法,“以后这话得改了,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是别想收回来了。”   方母瞪他一眼,“胡说什么呢你!”   方父又哼了声,什么也不说了,跑去茶室弄自己的茶叶去了。   这两口子从结婚到现在一直这样。   方时忍不住笑起来,偶尔吵吵,时不时拌拌嘴,这样的日子其实很有趣的。   方母去做饭,方时去茶室喝了一杯方父泡好的热茶,整个人暖了不少后回到了卧室。   她把带回来的衣服拿出来挂在衣柜里。   抖落一件羊绒大衣时,忽然一叠厚厚的红包掉在了地板上。   红包是褚问青舅舅给的。   老人家一直念着外甥媳妇,虽然还没过年,但早把红包准备好了。   方时前天和褚问青去疗养院的时候,舅舅强行塞给了她。   红包里是一万零一。   寓意万里挑一。   方时把红包小心翼翼地锁进柜子里,满心感动舅舅的心意。   方时仍记得舅舅握住她手慢慢放到褚问青掌心时脸上的慈爱笑容。   “外甥媳妇,问青以后就交给你了,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尽管来找舅舅,舅舅给你撑腰!”   老人在说这话时,那双布满了皱纹的眼角笑眯成了一条缝。   方时笑着说:“好,他要是欺负我,我肯定跟您告状!”   梁乾哈哈大笑。   褚问青也笑了起来,笑容里除了无奈,更多的是宠溺。   以前的每一个新年都是褚问青和舅舅一起过。   但这回,陪伴褚问青的,换成了方时。   方时不用看日期,她心里早在一天天算着日子,还有八天,就是新年了。   这八天里,她跟方母一起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重新修剪了枝叶。   剩下的时间她都坐在电脑前,在文档中,用一个又一个细腻温柔的文字,为褚问青勾勒一个从没有过遗憾的甜蜜故事。   一如她看过的那些小说。   日子过得很快,除夕那天,方时和爸妈坐在餐桌吃年夜饭时,褚问青给她发了自己和舅舅包饺子的视频。   方时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   她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在燕城叱咤风云的大商人,明明揉面擀皮那么顺手的一个人,居然会在方时面前假装连面条都不会下。   视频被方时保存了下来,准备以后两人要是吵架了,就拿这个当证据质问他。   褚问青给方时发了条语音。   “明天终于能见到你了。”   她忘了自己正坐在餐桌上,甚至都忘了爸妈就在旁边,这条语音同样传到了方父方母的耳中。   方母假装没听到,弯着笑眼给方父夹菜。   方父将杯底的酒一口闷了,直摇头,“都不说能见到老丈人和丈母娘。”   方母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方父再次闭了嘴。   方时觉得尴尬,赶紧关了手机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口接一口地吃菜。   年夜饭吃完,方父和方母结伴去找老朋友搓牌,方时一个人在家,站在窗边看着远处忽然绽放的一朵烟花。   庐州是禁烟火的。   这朵烟花恐怕是谁偷偷放的,十分来之不易。   手机被各种各样的消息震得烫手,数不清的新年祝福和红包淹没了各种交流软件,每年都这样,方时提不起什么兴趣,只给几个好友发了新年祝福。   秦楚儿最大度,直接甩了个大红包过来。   连一个字都懒得说。   方时发了条语音给她,秦楚儿也没回,等过了快半小时,她才姗姗来迟地甩了一张聊天记录和一条语音。   “啊啊啊啊!小方时我爱死你啦!你看到没有!!纪老师主动给我发了除夕快乐啊!!”   方时被她大嗓门震得耳膜发疼。   但由衷地为秦楚儿感到高兴,她这维持了整个大学时光的暗恋,似乎真的要开花了。   和秦楚儿聊完,方时算算时间,褚问青那边包完饺子,现在差不多也该吃完了。   她点开微信。   拨通了视频邀请。   褚问青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第一秒就接通了视频,似乎一直在等着她。   他站在阳台上,穿着黑色毛衣,一只手揣在裤兜里,另一只手举着手机,那张冷峻的脸上带着笑意出现在镜头里。   “吃过了?”褚问青问:“有想我吗?”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句问话。   方时在房间里,灯光把她的脸照得更加柔和,她嗯了声,回答:“吃过了,有。”   褚问青满意地笑了。   深邃的眼里流淌出一缕柔光。   “替我和舅舅说声除夕快乐。”方时说:“年后我去看他。”   褚问青说好,拿着手机镜头一转,方时看不见他的脸,却能听到他的声音,“你看那边。”   那边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方时正纳闷着,忽然镜头里划过一颗流星,很快第二颗第三颗……数不清的流星冲上了天际,短暂的沉寂后,整个天穹亮起,如同银河一般。   漆黑的夜幕被撕开口子。   烟火组成的银河逐渐汇聚成了几个字母,久久不散。   “CWQ LOVE FS ”   远在几百公里外的方时惊讶得捂住了嘴,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湿润了眼眶。   许久之后,烟火消散,那片天穹慢慢恢复漆黑的色彩。   褚问青调回了镜头,那张熟悉的面孔重新落入眼底,只见他微扬起眉,说:“这是筹划了很久,一个浪漫的、天长地久的爱情故事。”   ……   翌日,天还未大亮,方父已经起了,正在茶室里挑茶。   方母早早就把方时喊了起来,让她赶紧收拾。   今天褚问青要来。   方时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把方父方母给忙坏了。   干净的院子重新清扫,一尘不染的地板又拖了两遍,还特意收拾出来客房,换上了最新的床上用品。   方时忙了一阵,抽空给褚问青发了消息,但他一直没回,想来是在飞机上。   燕城离庐州好几百公里,开车不现实。   一直忙到上午十点多,褚问青回了消息,说自己已经下飞机了,让方时把地址给他。   直到这时,方时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她扭头看了眼正在厨房忙前忙后的方母,忽然意识到,男方来女方家过年是多么重大的一件事。   褚问青径直从VIP通道出了机场。   在金秘书的安排下,一辆通体漆黑的奔驰S600早早便在机场等着他。   价格两百多万,不高也不低。   这样去见未来的岳父岳母,应该既不张扬也不小家子气。   褚问青坐上后座,理了理袖口,问司机:“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司机忙应道:“褚总,东西在后备箱里。”   褚问青点头,没再说话。   司机按照褚问青给的地址驱车上路。   和偏北的燕城不大一样,庐州地处江南一带,风景内敛秀丽,目光所及的地方高楼不多,偶尔还能看到白墙黑瓦的老式建筑,贴着红对联,喜气洋洋的。   褚问青看着车窗外转瞬即逝的庐州风光。   忽然按着眉心笑了起来。   他在心里想,是了,也只有这样恬静内秀的地方才能养好他家的小姑娘。   方时家不算太远,半小时的车程里方时给褚问青发了好几条消息,都是问他到哪了。   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小姑娘的紧张。   褚问青忍不住扯起嘴角,抬手给方时拍了张她家小区门口的照片,“我到了。”   方时当场敲了五个“!”。   她对正在厨房煲汤的方母喊:“妈,他已经到小区门口了,马上就来了!”   方母赶紧擦了擦手,冲着茶室方向喊道:“老头子,人要到了!”   远在茶室的方父微微坐直了身子,一声不吭,默默打开茶台上那壶开水的开关。   方时站在院子门口等。   不出两分钟,一辆黝黑发亮的轿车缓缓驶来。   车在方时面前停下,司机正要下车去给褚问青开门,却见那位传说中不苟言笑、冷漠寡言的褚总忽然笑了起来,先他一步打开了车门。   之后在司机犹如见鬼的表情中,褚问青伸手在那个女孩的头上揉了一把。   女孩嘟囔了一句,司机隐约听到什么“别乱弄,我爸妈在家呢”之类的话。   这下不是犹如见鬼了,是真见鬼了!   司机宛如石化,直到褚问青在车窗上敲了两下,他才反应过来,赶紧下车去后备箱把褚总拿来的东西抱了出来。   那东西是一个长方形的黑褐木盒。   上面精心雕琢着龙凤和麒麟。   单这个盒子,方时就知道他带来的东西价值不菲了……   她小声对褚问青说:“你别太离谱了,把我爸妈吓到……”   褚问青默了一瞬,半晌后才说:“应该……不会。”   这下,方时心里更有底了,他带的这东西怕真能把他爸妈吓到!!   褚问青瞥向司机,“你先回去吧。”   “好的褚总。”   ……   黑褐木盒被褚问青捧在手里,方时领他穿过院子,进了家门。   方母从厨房探出头,笑着喊道:“问青来了啊?”   褚问青忙喊了声:“伯母您好。”   “赶紧进来坐,我给你们做好吃的。”方母笑得十分开心,“你伯父在茶室里煮茶,你和小时去陪陪他吧。”   方时找来一双新拖鞋给褚问青换上。   随后给他使了个眼色,褚问青顺着方时的视线望去,那是一间茶室,隐隐约约的茶香传出来。   而此时的茶室内,方父听着越走越近的脚步声,不由直起腰杆,脸色更板正了。   面前的开水已经沸了又沸,方父早用他那块舍不得喝的老茶饼泡好了茶。   就等着请君入瓮。   方时站在茶室外,褚问青在她身后站直身子,手里捧着带来的见面礼。   “爸,我进来了?”   茶室内方父低咳了声,“进来吧。”   方时这才拉开推拉门走了进去。   褚问青稍稍等了几秒,等方时站到了方父面前,才礼貌称呼了声“伯父”,在方父点头嗯了声后才走进茶室。   男人肩膀宽阔,长腿包裹在黑色西裤内,长相和气质都十分卓越。   方父打量了一眼,暗暗点头。   之前在医院,他看到的褚问青头上包裹着纱布,脸上还有伤,看不大出来气质。   即使在网上找到了几张照片,可总归比不上打眼现看。   方父板正的脸上扯出一抹笑容来,让褚问青坐在对面的木凳上,伸手拿了一个青花釉茶盏,用滚烫的茶水烫过一遭后,给褚问青斟了一杯,七分满。   “平时喝茶么?”   褚问青双手接过茶盏,微笑着承认,“不常喝,平常喝白水多。”   方父点头,“世人都说酒品见人品,可依我看,茶品也能见人品。”   褚问青作出倾听的动作,“伯父请说。”   方父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说:“现在的年轻人浮躁,即便喝茶也不知其中的哲学,茶淡泊茶清净茶包容,会喝茶的人,人品都不差的。”   褚问青恍然大悟地哦了声,称赞道:“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哲学,问青学到了,但我不太懂茶包容是什么意思,伯父能否细说说?”   方父品茶多年,说起茶来没几个小时打不住。   方时听得都快睡着了,却见褚问青目光熠熠,听得格外认真,不由心生佩服。   不愧是大商人。   哄人的本领无人能出其右。   不知过了多久,方父原先板正严肃的脸上早已露出了开怀的笑容,褚问青和他谈天谈地,气氛怪和谐的。   话到最后,壶里煮的开水喝光了,这场茶室交流才歇了下来。   方时也重新打起了精神。   褚问青从一旁捧起黑褐木盒,放在茶台上对方父说:“伯父,您对茶道的理解让我获益不少,听方时说您喜欢收藏茶具,正巧我有一套茶具也用不着,就带来给您玩玩。”   说话间,褚问青打开了木盒。   整套十六件式雕刻红宝石矩阵茶具,装饰着18K金的朱红色底座和红宝石托盘,映入眼帘。   之前方时还是他秘书时,褚问青曾用这套茶具让方时练手泡茶。   也正是在那时,方时随口提了一句方父爱喝茶爱收藏茶具的爱好。   方时没想到褚问青居然把这事儿记住了!   更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整套价值两百多万的红矿石龙纹茶具当礼物送了!   这下好了,真得把她爸吓着了……   方父浸淫茶道多年,对各式茶叶、各种茶具都有所涉猎。   这套在拍卖会上被人用高价拍走的传奇茶具他也略有耳闻,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套传奇茶具会被人当见面礼送给自己!   方父没在喝茶,却好像被茶水狠狠呛了一口。   他瞪大了眼,眉毛使劲往下耷着,“这太贵重了我可不能要!”   说着他就要把木盒盖上给人推回去。   褚问青却用手挡住了方父的动作,笑着说:“伯父,您都愿意把您最宝贝的东西给我,这套茶具又算什么?”   方父最宝贝的东西。   褚问青扭头看向方时,眼里的深情藏匿不住。   方时嗔怪地瞪着他,茶台下的手悄悄在他腿上拍了一下。   意思是:我爸还在呢!   褚问青会意,转头继续看向方父,微笑说:“伯父,千里马也需伯乐,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您别推辞了。”   不得不说,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很厉害,各种意义上的厉害。   他的目光真挚且诚恳。   方父正着脸色与他对视,却不见他有丝毫的退缩。   良久后,方父哈哈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似乎都随着这几声笑舒展开。   他站起身,目光落在褚问青身上。   笑着摇头,“好小子!”   方父出了茶室,走之前重新拉上门。   不大的茶室里,只剩下并坐的褚问青和方时。   空气中还残存着茶水的余香,方时转过身子,面对着褚问青,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笑。   男人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轻轻抱住了她。   方父这一关过了。   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方时听到男人在她耳边微微松了口气,声线闷闷的,“我刚刚好紧张。”   是啊。   谁第一次见未来的老丈人不紧张呢?   即便这个人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商人。   方时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刚想安慰他两句,却听到茶室门外,方父干咳了一声。   方时赶紧推了他一把,褚问青顺势松开抱着方时的手。   两人重新坐好,中间隔着二十公分的空隙。   方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要开饭了,出来吃饭吧。”   “来了来了!”方时连忙起身,率先一步跑出茶室,从方父身旁挤过去,飞奔向厨房去帮方母端菜碟去了。   褚问青坐在原地,摸着鼻子笑了笑。   方父摇头叹息,他走进茶室,在角落里翻了翻,弯腰拿出两瓶酒来,一瓶红的一瓶白的。   他转头问褚问青:“咱们喝点儿?”   褚问青自然答应。   方父拎着两瓶酒犹豫了几秒,“托了好几个朋友也没买到什么品质高的红酒,恐怕你喝不大惯……”   褚问青扫了一眼瓶身。   红酒也不算便宜了,四五万一瓶。   他上前从方父手里接过那瓶白酒,“还是喝白酒吧,白酒更有年味。”   方父本也不爱喝红酒,听到这话深以为然,对褚问青的好感度又升了不少。   餐厅内,一道道菜肴陆续端上了餐桌,甚至还有几道极其费时费力的本地特色菜,平日里方母压根不会费工夫做的那种。   方父坐在主位,他的左手边留给了褚问青。   方时端上最后一道菜,在褚问青身边落座,轻声叮嘱了一句:“少喝点。”   褚问青轻轻点头。   方母坐在两人对面,看着这宛如两口子的年轻人,心里一下子宽慰起来。   她注视着方时仍显稚嫩的面庞,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女儿好像真的长大了……   菜上齐了,褚问青拆了酒封,站起来先给方父满了一杯,然后再给自己倒满。   事实上,褚问青低估了方父的酒量,也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酒过三巡,褚问青眼圈都红了。   他些微有些醉。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儿时的自己。   餐桌前坐着威严的男人和温柔的女人,他仍有家。   褚问青有些头晕,他揉了揉眉心,转头望向正在给他夹菜的女孩。   他在醉眼朦胧中心想。   他终于又有家了。 第44章 “回家一起做饭。”……   “醒酒汤做好了, 你快端上去让问青喝了。”   方母用姜汁熬成了两碗醒酒汤,一碗给了方时,另一碗自己捧去给方父。   方父歪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喝红了脸,已经打起了呼噜。   而事实上,褚问青也没好到哪里去。   方时捧着汤碗,笑容无奈地上楼。   客房就在方时卧室旁边, 门是虚掩着的, 室内一片漆黑。   方时摸索着开灯, 白光亮起的瞬间,把心疼又好笑的视线投向床上的男人。   褚问青酒量说实话一般。   又或者是喝惯了红酒, 一时间小瞧了国产白酒的后劲。   褚问青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衣躺在床上, 脸色泛红。   似乎嫌热,领口的两粒纽扣被他扯开, 一片染了红晕的凌秀锁骨映入眼帘。   方时把汤碗放到一边,用手指轻轻戳戳他的脸,故意逗他:“大郎,起来喝药了。”   褚问青没睡着。   只是晕沉沉的头脑不清晰, 他睫毛颤了两下,慢慢睁开眼。   在头顶的白光照射下, 他的眸中犹带酒意, 不复以往的深邃冷冽, 反而在这点酒意的作用下显出几分天真懵懂。   他大约是脑筋没转过来方时说的意思。   眨了下眼,竟然问她:“什么药啊?”   方时噗嗤笑出了声。   酒醉的褚问青真的太可爱了!   方时把醒酒汤端过来, 拿勺子喂他:“让你不那么傻乎乎的药。”   “哦……”   褚问青张嘴喝了一口,方时准备喂他第二口时,勺子居然被他用牙齿咬住了!   方时无语。   又不舍得凶他, 只好哄着:“乖,张嘴。”   褚问青没松口,那双浸染着酒色的眸子眯了起来,眼尾挑起时,眼周那抹浅浅的红变得更加明显。   意外地勾人。   同样也意外地暧昧。   这样状态下的褚问青似乎有一种难以抵挡的别样气质,和方时认知里的从容、挺拔的形象判若两人。   心尖仿佛被一柄又细又软的刷子一扫而过。   方时放弃了勺子。   她捧起汤碗含了一口,然后慢慢低头,俯身吻了下去。   鼻尖和鼻尖碰在一起,眸光倒映着眸光。   褚问青眼底的酒意缓缓褪去。   咬在嘴里的勺子在此刻松开。   这是方时第一次主动。   她歪着头,轻轻触上男人带着凉意的唇。   几缕发丝垂落在褚问青的脸上。   是一种冷淡的玫瑰香。   话梅糖酸甜,醒酒汤辛辣,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滋味,却同样让人欲罢不能。   褚问青的鼻息愈发滚烫粗重。   等方时意识到惹了火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褚问青从被子里探出手,两只粗糙温热的大手温柔体贴地捧住女孩的脸。   “方时。”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   褚问青盯着女孩的眸子,眉宇间满是认真,和快要溢出来的深情。   “我真的好爱你啊。”   方时当然知道。   她和男人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影中对视。   唇再次落下,方时半蹲在床前,伸手揽住男人的脖颈,对他说:“我也好爱你啊。”   这次的亲吻没有持续多久。   褚问青被点着了火,浑身几乎快要烧起来,他忍得很难受,但头脑仍是清醒的。   他知道,现在的环境并不适合惹火。   褚问青挣扎着起身,“我去冲个澡。”   “你行么?”方时怕他摔在浴室里,“现在太晚了,要不明天早上洗吧。”   褚问青按着眉心,笑得无奈。   “我怕我忍不住。”   方时听懂了他的意思,脸倏地红了。   她垂着头,声音低得如同蚊蝇,“爸妈在楼下,不会上来的,应该……应该也听不到的……”   窗外似乎有小孩子在玩灯笼。   嬉笑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方时耳根烧得厉害,耷拉着眉眼不再说话,也不去看褚问青。   那番话说完,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羞愤得不能自已。   短暂的沉默后。   “啪嗒”声响起。   紧接着室内忽然被黑暗彻底笼罩。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方时被一双滚烫的大手打横抱起,扔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   院子里旧枝透新叶,时间悄然而逝。   褚问青在方家待了两天,大年初三,那辆“低调”的黑色奔驰准时来到门口。   褚问青还有工作,道了别,回去燕城。   燕大开学时间一般都要过完正月十五。   方时在正月十六那天,赶了最早的飞机,飞回燕城。   褚问青亲自来机场接她,两人隔了十多天再见,心情却全然不同。   被父母承认的爱情。   或许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爱情了吧……   褚问青特意抽出一天时间陪她,带她去吃了日料,晚上又故地重游,去住了年前去的那家温泉酒店。   上次没能做完的事,总不能留下遗憾吧?   第二天上午,方时被褚问青送回学校,方时下车前,男人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问她有没有力气自己走上去。   方时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腰酸腿软呢!   褚问青透过车窗看着女孩强撑着离开的背影,忽然有些自责。   他按着眉心无奈地笑了。   干柴烈火,自己哪能控制得住?   方时拖着酸软的身子回到六楼。   宿舍门半掩着。   方时误以为是陈梦回来了,一把推开门,笑着喊了声陈梦的名字。   可陈梦并不在。   在宿舍里的,是肖妣。   两个多月前,肖厚继被举报,肖家一夜之间堕入深渊。从那时起,方时就再也没听到过肖妣的消息了。   时隔这么长时间再见,方时看着眼前这个明显消瘦苍白了许多的人,差点没认出来。   肖妣在收拾东西。   行李已经打包得差不多了。   从她身边路过时,一股极其浓郁的香水味道闯入鼻腔,但这并不能遮掩住肖妣身上宿醉的酒精气味。   方时皱了皱鼻子,把行李箱放到自己床下,自觉把自己当成一个陌生人。   她翻开衣柜找出一条毛巾,准备洗一洗,然后擦掉假期落在桌上的灰尘。   等她去卫生间把毛巾投好水回来时,肖妣已经打包好了东西,拎着两个大号行李箱站在门外,这架势差点让方时以为她要退学了。   肖妣一脸不耐烦的模样,拿着手机给谁发语音,似乎在等人过来。   “你快点的!我一个人拿不动!”   虽然肖妣不常住宿舍,可东西却不少,她偶尔一次回来,都会把东西丢得到处都是。   现在倒是宽敞多了。   等陈梦和赵思思回来,方时敢肯定,这俩货保证心情大好,说不定还会去买啤酒庆祝。   桌上的灰尘不多。   方时擦干净桌面,准备把水杯拿去洗洗时,一直没和她说话的肖妣忽然冷笑了声,从包里摸出一根香烟点上。   青色的烟雾顺着尖瘦的下巴蜿蜒向上。   肖妣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嫌恶,她吞了口烟,扬起下巴,睨着那个浑身上下都让她讨厌的人。   “这些天我想通了一些事。”肖妣说:“让一个人痛苦的做法有很多,但最愚蠢的做法是只让一个人痛苦。”   方时皱起眉,“你想说什么?”   肖妣呵了声,冷笑着问她:“方时,听说你和传媒学院的那位秦院花关系很好?”   阳台的窗为了通风开了一条拳头宽的缝隙。   似乎有一阵凉风扑在了后背,方时握着水杯的手蓦地发紧,指节泛起了白。   一直以来,她都以温软的性子待人。   所有人谈起方时,都会觉得她像一滩温柔流淌的水,或是一阵盛夏清凉的风。   她温婉随和,和人交往时常会弯着一双笑眼,从不会和人轻易红脸。   在方时把水杯狠狠摔在她脚下前,肖妣也是这样想的。   女孩脸色沉得可怕,那双漂亮眼睛里再也没有温润的光泽,像是寒风吹过屋檐下的冰凌,每一眼都让人发冷。   肖妣这才意识到,她似乎一直都看错了方时,骨子里的的她并不是一朵小白花。   “你要是真这么做了,我可以保证,痛苦的仍然是你。”   方时平静说完,目光在肖妣脚下摔得七零八落的玻璃碎片上一扫而过。   肖妣被她突如其来的强势吓了一跳,指间夹着的烟自顾自燃着,直到烫到了手指她才惊醒,尖叫着丢掉烟头。   她抚着烫红的皮肤,眼里的光一片阴冷。   “等着瞧吧,褚问青让我体会到的痛苦,我会千倍百倍还给你!”   说完她不等人过来帮她提行李箱,自己一手拽着一个,阴沉着脸走向楼道。   偌大的六楼廊道里响起刺耳的滚轮声。   方时深吸口气平复心情,竭力压下怒火,转身回去宿舍,拿了扫帚把散落门口的玻璃碎片打扫干净。   没过多久,陈梦和赵思思结伴回来。   宿舍总算热闹起来,方时敛住情绪,不再去想发了疯的肖妣。   但她说的话方时不能不在意。   防人之心不可无,秦楚儿那边她仍需要找个时间提醒一下。   ……   回校几天后,方时把论文初稿修了一遍格式和错字,发给了张副院长。   张副院长接收了文件,夸了句不错。   之后也没让她闲着,而是提前把她拉到了自己的研究生群,并找了个师姐带她,让她参与手头的项目。   师姐给她发了很多项目资料,让她先学着写调研报告,不懂的可以来问她。   于是方时更忙了。   好几次褚问青约她出去,她正焦头烂额地写报告,压根没时间赴约。   直到四月初,方时终于一边改好了论文,一边写完了报告。   燕大重新恢复了葱茏的生机,迎春花绕着墙根开了一圈,温暖的日光穿透洁白的云层晒在身上。   褚问青又有了新花样。   领着方时去湖心坐船春钓。   湖面荡开悠悠荡荡的涟漪,折射出粼粼波光,小船在碧水蓝天下飘在广阔的湖心。   褚问青给鱼钩穿好饵,一个潇洒地抛竿,动作行云流水。   方时不会钓。   手里的鱼竿一直没有动静。   但她并不觉得无聊,或者说,和褚问青在一起,无论做什么事情,她都不会觉得无聊。   方时手里提着鱼竿,视线却给了褚问青。   他今天穿着休闲的运动便装,阳光照在衣服上,白色的底,勾着几条红纹,有些晃眼。   头上还戴了顶黑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一侧紧致的下颌。   褚问青左手握着鱼竿,袖口往上卷了两道,骨节分明的手指和一截苍劲结实的小臂在阳光下闪着光泽。   似乎察觉到了女孩的视线。   褚问青换了只手提鱼竿,空出来的右手伸到方时那边,指尖一勾,把女孩的手牢牢握进掌心。   “是不是累了?”褚问青在方时手背落下一吻,“要是累了我们就回岸上。”   方时摇头笑笑,“我不累,只是觉得这样的生活平平淡淡挺好的。”   “平平淡淡的,那才是生活。”褚问青牵着女孩的手放在腿上,目光投向水面上一动不动的浮漂,忽然笑了起来,“爱情也是。”   不是轰轰烈烈才叫爱情。   再热烈、惊天动地的爱情,到最后也一定会回归平淡。   “来鱼了。”   褚问青敛回神,开始认真起来。   他还指望着靠这条鱼挽尊呢,总不能上岸的时候还空着一双手吧……   细长的鱼竿弯成弧月的形状,显然上钩的这条鱼个头不小。   褚问青是个商人,很多商场上的资源置换并非在办公室或酒桌。   马场、高尔夫球场、射箭靶场、渔场……这些才是更高雅的交流场所。   所以方时绝不怀疑他的钓鱼技术。   一如当初她也未曾怀疑他在靶场上的射箭本领。   湖心很安静,除了小船晃在水面的声响,只有鱼线绷直的溜鱼声。   褚问青早已站了起来,鱼竿在他的手中纹丝不动。   最后方时听到了一声低喝,一条甩着晶亮水花的大鱼破开水面,砸进船中。   褚问青扔下鱼竿,朝方时挑起了眉梢。   “晚餐的主菜有了。”   他的眉宇间挂着十足的得意和欣喜,简直比他拿下几个亿的项目还要激动人心。   方时知道他这是暗示,自从新年褚问青从方家回来,曾不止一次和方时夸过方母那道名为“溜鱼片”的拿手好菜。   她还知道,褚问青在雅苑置办了市面上几乎能买到的所有调味品,装满了空荡荡的冰箱。   “收工。”褚问青把鱼取下装进桶内,一边收鱼竿一边看着方时。   “回家一起做饭。” 第45章 照片和视频   平静安稳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五月中旬, 学院抽论文盲审,方时不幸中招。   盲审名单公布的那天,陈梦和赵思思边吃炸鸡, 边向方时投去同情的目光。   幸灾乐祸地摇头叹息:“盲审一时爽,盲审不过那更是爽上加爽。”   方时作势要打她俩。   宿舍三人在炸鸡的油香中闹成一片。   其实方时并不担心盲审结果,她只是感慨大学的四年时光结束得太快。   陈梦和赵思思早已找好了工作,一个月后即将各奔远方。   而她, 还会在燕城留很久。   感伤的情绪在心头转了一圈, 随后便被一通电话惊散。   “小方时!!”秦楚儿生无可恋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天杀的!我居然被抽到盲审了!!你快来安慰安慰姐姐我!!”   这叫什么?   这就叫好姐妹!   方时实在没绷住脸, 噗嗤笑出声。   “真巧啊,我也被抽中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 方时猜秦楚儿一定是被无语到了。   果不其然, 半晌后秦楚儿吐了个文明字,随后疯狂痛斥盲审系统真他吗公平!   好姐妹就要死一条船上?!   连个捞尸的都不舍得留一个!   “晚上有空吗?”秦楚儿要为这该死的运气干一杯, “出去转转啊,姐姐好久没喝一杯了,趁他出差去了,我们去……”   话未说完。   方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个字。   “你不厚道啊!”方时不满, “都不和我说你和纪老师发展到哪一步了!”   秦楚儿说漏了嘴,尴尬地笑了笑, 最后在方时的质问下妥协了。   “晚上去喝一杯, 我保证一个字都不瞒你, 全盘托出……”   为了掌握好姐妹的感情历程。   方时当即同意了,“行, 到时北门见。”   晚六点二十。   方时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秦楚儿。   前两次见面时,秦楚儿还是大衣配长裤,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今天倒是奇怪, 她居然把小裙子都穿起来了。   方时没忍住,问她:“不冷吗?”   秦楚儿一撩头发,眼尾勾起一抹明媚色彩,“喝两杯酒不就暖起来了?”   “怕不是你家纪老师管得太严了吧?”方时调侃,“好不容易纪老师出差了,你这就原形毕露了。”   秦楚儿揽住方时胳膊,笑嘻嘻地凑过去,“还是我家小方时懂我,你不知道我憋了多久!”   方时送她一记白眼。   两人叫的车很快停在眼前,去的地方是她们曾去过两次的那家小酒吧。   秦楚儿一踏进酒吧内,感受到那股热烈张扬的气氛,在闪烁的彩色光束下长长叹了口气。   “好久没感受过这样的生活了!”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方时笑她:“你还是老老实实在纪老师面前装乖乖女吧!”   秦楚儿立马反驳,“谁说我是装的?我本色出演好吧!”   好一个本色出演。   方时和秦楚儿好几年的交情,能不知道她的性子吗?   不过她也懒得拆秦楚儿台。   为了追纪老师,这个女人的性子已经收敛了太多。   秦楚儿轻车熟路地找到一个没人的卡座,喊来服务生叫了两杯“绿色蚱蜢”。   方时坐在她对面,嘈杂的音乐在耳边吵得厉害,她拧了眉,看了圈四周。   喝酒的热舞的,气氛十分热烈,倒显得她和秦楚儿格格不入了。   说起来,上次来酒吧已经好久前了。   想起第一次在酒吧门口遇上褚问青的场景,方时忍不住柔了神色。   秦楚儿眼尖地捕捉到了她神情的变化,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瞧你这德行,又想到你家那位了吧!”   方时十分干脆,细细的眉尖挑着,回答:“是又怎么样?你咬我啊?”   秦楚儿吃了狗粮,啧啧两声,“我可不咬,我怕被某人知道了找我算账。”   方时笑而不语。   闲聊了几句。   两杯“绿色蚱蜢”送到了眼前,方时抿了口,开始盘问起秦楚儿。   “你和纪老师现在什么情况?”   谈起纪老师,秦楚儿眸里蓦地亮起明艳的光彩,一抹方时从未在她脸上看过的娇羞神色浮现出来。   秦楚儿喝了口酒,开始细细说起自己这半年来的战果。   包括纪老师不放心她独自去少数民族村落,请假坐飞机去找她;采访时忽然拿纸巾给她擦了汗;陪她一起熬夜改论文;除夕给她主动发祝福……   类似的小细节还有很多。   方时听完后,十分负责任地告诉秦楚儿,“纪老师百分之百对你有意思。”   秦楚儿扬着眉,笑容明媚。   对方时的话算是默认了。   不过很快她就苦了脸,“可纪老师管得太严啦!”   “不能穿小裙子,不能太晚回宿舍,不能出去和人喝酒,不能跟男生出去玩……”   方时打断她的话。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看人家纪老师对别人有这样的要求吗?”   秦楚儿摇头,“这倒没有。”   方时捧起酒杯,悠然地喝了一口,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说:“男人嘛,有占有欲才正常。”   秦楚儿叹了口气。   正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   秦楚儿眼角随意一瞥,当看到来电显示时,整个人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她酒都没喝。   抱起手机就匆匆往酒吧外跑。   一边跑还一边提前斟酌语言,“纪老师,我在宿舍看书呢,保证没出去……”   或许这就是坠入爱情的女人。   方时忍不住想笑。   五分钟后,秦楚儿耷拉着眼,沮丧而归。   看这样子,应该是谎话被拆穿了。   秦楚儿遗憾地望向舞池,叹息着把没喝完的酒杯推到一边,对方时说:“要不咱回学校吧……算姐姐欠你一次。”   方时打趣地看着秦楚儿。   心想,纪老师到底是纪老师,也只有他才能将秦楚儿拿捏得死死的。   ……   与此同时,肖妣正和一个留着长头发的男人坐在酒吧包厢里。   包厢里就两个人。   面前的酒台上摞着一叠照片。   照片最上方还放着一个黑色的U盘。   “就这些了?”肖妣拿起照片看了几张,似乎不大满意,“内容不行。”   长头发男人点了根烟,靠进沙发里,轻飘飘吐了几个烟圈。   “你回去看看U盘里的视频就知道内容行不行了。”   肖妣没说话,沉默了半晌后把照片和U盘全部装进包里,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厚厚的一沓,扔在酒台上。   长头发男人伸手拿起来掂量了两下。   有点分量。   他满意地点头,把信封塞进口袋,又把没抽完的烟摁灭在酒台上,起身离开。   临走前,他冲肖妣一笑,“有机会继续合作。”   肖妣没理他。   眼前这个长头发男人是她偶然一次在酒吧认识的,那时他介绍自己是私人侦探。   肖妣对他的职业挺感兴趣,就请他喝了杯酒。   男人临走前塞了张纸条在她口袋,肖妣回宿舍才发现纸条上写了一串手机号码,当时没太注意,便随手夹在了书里。   肖妣没想到,这张纸条居然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男人花了近三个月时间拍摄了十几张照片。   还录了个视频。   想必里面的内容不会让她失望。   肖妣握着包的手紧了紧。   心情既紧张又激动,那个存在很久的想法总算可以落地了。   晚八点不到,方时和秦楚儿重新回到燕大,秦楚儿揪着小裙子,沮丧地和方时道别。   方时拉住了她,神色带了点严肃。   秦楚儿还以为她怎么了,吓了一跳。   不知怎么回事,方时忽然想起了肖妣之前说的话,莫名产生一种不安的预感。   “最近小心一点肖妣。”   秦楚儿皱眉,“她又整幺蛾子了?”   方时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她有点奇怪,我怕她……”   经历过一场蓄意制造的车祸,方时对这类事情仍有后怕。   谁都猜不到一个充满绝望和仇恨的人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   秦楚儿听出方时语气中的忧虑,默默点了点头,心里记下了。   回到宿舍后,缠绕在心头的心神不宁迟迟没有退去,方时沉默了一会儿,在手机上翻到那个没有肖妣的毕业论文小群。   群里有个人消息很灵通。   之前爆出肖家和张副院长有三百万合作项目的就是他。   她敲了一句话问:“请问有谁知道肖妣最近在哪儿么?”   很快有人回了:“半个月前我去找老张改论文,见过一次,后面就不知道了。”   “她也是找老张改论文么?”   那人想了想:“好像是……她论文问题很大,我在办公室门口就听到了老张骂人的声音……”   “说她要不好好改,即使答辩老师都是瞎子聋子,都不会让她过……”   张副院长说得这么不留情面,恐怕肖妣的论文确实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肖妣从宿舍搬走,后面的组会也从不参加,人就像失踪了一样,这样的结果其实是可以预想到的。   “对了。”那人又想起了什么:“我还听到老张拿你做正面教材举例子,肖妣出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脸白得吓人,看起来好恐怖!”   那人好心提醒:“方时你还是小心点吧……”   肖妣看方时不顺眼,一直来都在恶意针对她,这在他们班并不是什么秘密。   和自私跋扈的肖妣比起来,温婉如水的方时更让人喜欢。群里陆续有人回复,说的大多是为方时好的话。   方时有些感动,打字:“嗯嗯,谢谢你们。”   虽然没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可几个同学对她的关心让方时心里暖暖的。   ……   日子一天天过去,近一个月来都很平静。   方时论文盲审结果在六月上旬出来了,不出意外,三个审稿专家都给了优秀。   接下来就是答辩,时间定在六月十五。   传媒学院更早一点,答辩时间比经管院早几天。   秦楚儿的论文在纪老师的指导下,同样是三优。   当她小跑着去办公室,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纪老师时,纪老师正坐在桌后,低着头写东西。   听到秦楚儿明显雀跃的语调。1   纪老师头都没抬,低低地嗯了声,“好好准备答辩。”   他的态度偏于冷淡,可秦楚儿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而是笑容明媚地答应。   在她离开之后,纪蔺之慢慢抬起脸,看着电脑屏幕上秦楚儿论文盲审结果,冰块似的嘴角悄然扯开一条缝隙。   她没有让自己失望。   熬的那些夜也算值得了。   六月十一,秦楚儿答辩的前一天晚上,她刚把答辩PPT的内容又默了一遍,正准备洗漱睡觉时,却看到学院群里的消息爆/炸似的弹出来。   秦楚儿不明所以地点开群消息。   只短短几秒,她猛然瞪大双眼。   明明是处在初夏夜色的暖风中,秦楚儿却仿佛被丢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窟,浑身血液顷刻间被冻结,莫大的惊慌和恐惧像藤蔓一样死死捆住了手脚。   她近乎呆滞地站在原地。   眼底飞速闪动的消息一条接一条。   有照片、有链接、甚至还有一个模糊的视频截图。   照片里无一例外都有两个人的身影。   纪蔺之和秦楚儿。   传媒学院最年轻的老师和传媒学院最漂亮的院花。   这两个传奇人物之间,除了老师和学生,居然还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   “这还是说不清道不明吗?分明已经实锤了好嘛!”   “从没见过哪家老师给学生系鞋带,给学生拿包的,纪蔺之还被称为传媒学院男神老师呢,真他吗恶心!”   “不许人家师生恋啊!听说纪蔺之不仅是秦院花论文指导老师,还是秦院花提前预定的研究生导师呢!”   “这么说来,俩人要是没被人拍到,岂不是还能再搞三年办公室师生地下情?”   和上次方时被人诬陷所经历的网络暴力不同。   秦楚儿和纪老师的所有照片都是真的。   反驳都没资格反驳。   秦楚儿使劲揉了把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很生气。   这事儿冲她一个人来就行了,为什么要牵扯到纪老师?!   要是被她找出是谁偷拍的,她一定让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短暂的愤怒过后,秦楚儿立马恢复了冷静,重新变成传媒学院那个高冷清贵的秦院花。   她深吸口气,找到翻开通讯录,开始联系计算机学院的大神,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肇事者找出来!   而就在这时,纪老师打来了电话。   秦楚儿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来电显示,鼻尖一酸,有些惶恐又有些期待,不知道接还是不接。   十几秒后电话自动挂断。   但几乎瞬间,电话又重新拨了过来。   秦楚儿犹豫了几秒,接通电话。   纪老师的声音依然平淡,冷冷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他只说了一句话:“好好准备明天的答辩,这件事我来处理。”   独立坚强如秦楚儿,在听到纪蔺之这句话时,彻底把控不住情绪,眼圈一涩,泪水刹那间迷湿了眼眶。   ……   宿舍里,方时刚和褚问青结束通话,还没来得及坐下,手机忽然接连震了好几下。   方时看了眼。   发消息来的竟然是肖妣。   她一连发了好几张照片,在最后还附了一个视频链接。   肖妣像一只抢到了虫子而得意洋洋的母鸡。   “真惨。”   “在答辩前一天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我如果是她,怕是都没脸见人了,还不如趁现在去跳楼。”   这种丑恶的伎俩丑恶的嘴脸,方时并不陌生。   当初她被造谣包/养的时候,肖妣也是这副嘴脸。   方时扫过照片内容,当看到纪老师和秦楚儿的脸时,她在这一刻恨极了肖妣。   一而再再而三。   肖妣就像只甩不掉的苍蝇,不仅烦而且恶心。   在这样极端的愤怒下,方时却没有歇斯底里地找肖妣算账,她比想象中的更加冷静。   这也是在褚问青身上学来的从容和镇定。   以前自己遇到什么事,都是秦楚儿为她撑腰,做她最坚强的后盾。   但这次该换她了。   方时随手披上一件衣服,边出宿舍边回复肖妣:“可惜你不是她,你也不配是她。”   秦楚儿和纪老师都是无辜的,肖妣要对付的人一直是她而已。   方时终于在这一刻明白了肖妣搬出宿舍那天对她说的话。   “让一个人痛苦的做法有很多,但最愚蠢的做法是只让一个人痛苦。”   肖妣在用这种手段,让秦楚儿痛苦,让纪老师痛苦,然后让她陷入难以自拔的愧疚和痛苦,以此来达到报复她和褚问青的目的。   方时想明白了肖妣的心思。   但现在的她不是一年前的自己了。   褚问青教给她的,并不止如何谈恋爱。   传媒学院和经管学院的宿舍并不在一个区,方时绕了一条路去找秦楚儿,期间她打电话过去,却一直在通话中。   没有人比谁更清楚秦楚儿的性格。   她遇到这样的事,绝不会坐以待毙。   方时没有继续打电话,而是准备直接去秦楚儿宿舍。   路上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点开那条视频链接。   不过她相信纪老师的人品,也相信秦楚儿的性子,视频里不可能是太出格的事。   方时最终还是选择点开了链接。   这条视频并不长,只有半分钟左右的样子。   偷拍的人很会选位置,视角是从纪老师办公室的窗户进的,角度之刁钻,恰好能看清大半个办公室的样貌。   是一个深夜。   办公室里仍然灯火通明。   白茫茫的灯光下,纪老师端坐在办公桌后垂头写材料。   在他侧方不远,秦楚儿趴在笔记本电脑前,似乎是累了,正歪着脑袋打瞌睡。   纪老师忽然放下笔,偏过视线看了一眼秦楚儿,高清摄像头把他唇角悄然勾起的弧度也拍得一清二楚。   随后便是视频最大的看点。   纪老师从办公桌后起身,走到秦楚儿的位置。   静静看了她两秒后,他忽然慢慢俯下身子,弯腰在秦楚儿睡歪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这就是这半分钟视频的全部内容。   没什么出格的,但却坐实了纪老师暗恋秦楚儿的事实。   师生恋并不少见。   但大多是藏在地下、埋在心里的。   没闹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件事远比想象中的难以收拾,闹得这么大,不仅在学生间传遍了,学校肯定也会知晓,估计现在网上都传开了。   这对学校的形象来说,不是一件好事,甚至会直接影响燕大的声誉。   为了面子,这事绝不会草草了结,严重一点甚至还会把纪老师开除。   而且肖妣很会隐忍,她没在照片和视频刚拿到手时就放出来,而是专门挑在秦楚儿毕业答辩的前一天。   方时知道肖妣很坏,却没想到她的心肠能坏到这种地步。   秦楚儿的宿舍门前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门紧紧闭着。   但她不在宿舍。   这时方时收到秦楚儿打来的电话,说自己去计算机学院了,在找大神查肇事者IP,已经快查出来了,让她不用担心。   “是肖妣。”   方时绷起唇,因为内疚和自责,唇线泛着不健康的白。   这个答案很明显。   只有肖妣会这样做。   电话那头秦楚儿沉默了,多年的好姐妹,她并不想让方时担心,也不想让方时因为这件事感到内疚。   肇事者确实是肖妣,但她压根没有想要隐藏自己,不仅在学校论坛上发了,甚至还堂而皇之地用自己的大号发上了微博。   秦楚儿本以为自己能处理好。   可事情没想的那样简单,肖妣不仅在论坛和微博上发了,甚至还用匿名邮件发给了传媒学院的几个大领导。   纪老师被学院叫过去谈话,在进去院长办公室之前,他给秦楚儿打了最后一通电话,之后便一直是关机。   比起自己,秦楚儿更担心他。   “楚儿,纪老师会没事的,你也会没事的。”方时抿紧了唇,“我去找肖妣。”   秦楚儿当然不放心她去找肖妣,刚说要陪她一起去,电话已经挂了。   方时面无表情地往校外走。   眉眼中不知不觉挂上了和褚问青相似的冷漠。   她挂掉秦楚儿电话后,从通讯录里翻出肖妣的号码,直接一通电话打了过去。   肖妣没接。   方时继续打。   接连打了六个电话,肖妣才慢悠悠地接通了电话,冷笑一声喊了声:“方时?”   但电话那头没人说话。   静悄悄的。   肖妣迟迟听不到方时说话,骂了声有病,话音刚落,电话忽然被撂断。   肖妣听着耳边“嘟嘟”的忙音,鼻子里哼了声,并没放在心上,转而歪在酒吧柔软的沙发里,继续悠哉地刷着自己微博下激烈的评论。   方时走出校门,给褚问青打过去电话。   褚问青刚接通,便听到女孩冷冷的声音,“褚问青,你有空么?”   方时从没喊过褚问青全名,男人愣了一秒,但很快反应过来,她可能遇上了什么事。   “有空。”褚问青不放心,“出什么事了?”   方时摇头,“没什么是,就想麻烦你帮我查一个人的地址。”   褚问青神情严肃起来,问:“谁?”   方时:“肖妣。”   肖妣肯定不在学校,具体在哪,恐怕没人知道。   所以方时便想起了打电话。   只要她接了,那就够了。   方时猜的没错,肖妣常年混迹在各种酒吧,她成功在肖妣电话的背景声中,听到了独属酒吧的那种喧闹。   但具体是哪个酒吧,她一个人找不过来。   没办法,只好麻烦褚问青了。   褚问青听她讲了大致经过,淡漠的眸子里掠过一缕讥讽。   肖家人还真是冤魂不散。   不过手段却越来越低级了。   他站在落地窗前,视线落在灯火辉煌的城市,对方时说;“等我。”   燕城的酒吧近百,想要在这么大的范围内找一个人,需要费一点时间。   但这对褚问青来说并非什么难事。   他打了几通电话出去,几乎在一瞬间,好几队人行动起来,从肖家毗近的地方开始找起,搜寻范围以肖家为中心朝外扩散。   方时自然不会傻傻等着。   她独自打车去了之前的酒吧,可惜搜了一圈无果。   出酒吧时,一辆黑色宾利停在眼前。   褚问青降下车窗,看着气场极低的小姑娘,又心疼又好笑,“别怕,我来了。”   这样的方时他还是第一次见。   像一泓温柔的水,忽然落了一块石头进去,沉底之前,总会有水花炸开。   方时看到他时,脸色总算松了松,紧绷的心绪随之舒展了一点。   褚问青把她拉进车里等,方时不想说话,褚问青也不惹她,两人就静静等着。   好在等待的时间没有太长,二十多分钟后,褚问青得到了消息。   肖妣找到了。   她在燕城一条著名的酒吧街,被找到时,她正窝在沙发里,边刷手机边喝酒,惬意悠闲得很。   人现在被堵在包厢里,两个人正看着她。   酒吧街离得不算远,十几分钟的车程后,方时终于见到了肖妣。   门外两个强壮男人各自守在一侧。   褚问青想一起进去,却被方时拒绝了,“这件事我自己来。”   褚问青当时还不明白她说的“自己来”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听到包厢里传来一声清脆至极的“啪”声。   方时一句话都没说。   默默走到肖妣面前,扬起手,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的力道不小,肖妣被抽了个趔趄,直接摔在了沙发上,她的左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发胀。   方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眸底没有半点温度。   肖妣捂着胀痛的左脸,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怒视着方时,尖着嗓子大喊:“你敢打我?”   方时静静地看着她,“我跟你说过,你要是敢这么做,我保证痛苦的会是你。”   话音未落。   方时扯开肖妣的手,在她浓妆艳抹的右脸上,再次使劲甩了一巴掌。   包厢门是半掩着的,褚问青一连听到两声响亮的巴掌,眼皮也跟着跳了两下。   肖妣被彻底打懵了,连还手都没敢想。   方时还没完,直接扯住肖妣头发压在沙发上,冷声问她:“照片和视频是谁拍的!”   视频的角度、照片的地点……绝不会是肖妣拍的。   在她背后,有人悄悄替她做了这一切。   肖妣被这样的方时吓坏了,她本也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被方时两巴掌一抽,想也没想地就招了。   门外的褚问青记住了电话。   朝身边的强壮男人使了眼色,男人会意,拿着电话出去了。   包厢里肖妣披头散发地瘫坐在地上,两边脸被抽得又红又肿,方时抢过她手机,把微博和论坛删了一干二净。   并从她随身包里找到了原照片和装了视频的U盘,一并销毁。   可方时清楚,这只是杯水车薪。 第46章 纪蔺之:我们结婚吧……   传媒学院楼, 院长办公室内。   纪蔺之端坐在椅子上,神色不卑不恭。   在他正对面的桌后坐着三个人。   传媒学院的正副院长。   “纪老师。”裴院长叹着气,威严的面容上露出丝丝惋惜, “该说的我们都说了,这件事对学院乃至学校的声誉影响太大了,学院也是迫不得已做出的抉择,你要理解。”   降低岗位等级。   取消副教授专业技术职务资格。   取消研究生指导教师资格。   这样的惩处已经是裴院长从暴怒的校领导那儿能争取到的最大宽容了。   不管怎么样, 总比免职要好。   “至于秦楚儿, 她会正常毕业。”裴院长补充说:“不过, 出了这样的事,即使她的研究生入学资格没被取消, 学院里恐怕也没老师愿意带她了。”   纪蔺之在听到之前的处罚决定时, 面色依然平静。   可当院长说可能会取消秦楚儿的研究生入学资格,纪蔺之冷淡的眉眼当即皱了起来。   “裴院长, 我说过这件事是我的原因,和她没关系。”纪蔺之紧紧盯着裴院长,“她没有做错事,学院没有资格剥夺她求学的权利。”   裴院长皱起眉, 眼尾处挤出几道深深的皱纹。   他看着面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得意门生,心里忽然十分生气。   当初那个冷淡乖巧的孩子,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顽固执拗了!   “你非要我说得这么直接吗?”裴院长加重了语气, “你和秦楚儿, 学院只会留一个!”   办公室里三个举足轻重的学院领导,看着缓缓垂下眼皮沉默下去的纪蔺之, 不约而同地默叹一声。   他才二十多岁,未来一片坦途。   学院虽然没说,但一直把他当接班人来培养。   希望他能想通学院的苦心, 别再将错就错,一意孤行了。   良久后。   纪蔺之重新掀起眼皮,目光在正副三位院长的脸上扫过,忽然站起身来,歉然一笑,给这三位自己求学生涯的良师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了三位院长。”纪蔺之的脸上居然露出释怀的笑容,“我会辞职。”   “纪蔺之!你在瞎说什么!!!”一个副院长被他说的话气得眉毛倒竖,“你这样做是对你自己负责么!!”   纪蔺之抿了下唇,“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副院长噌地一声站起身,恨铁不成钢地指着纪蔺之的鼻子就要开骂,但被裴院长拦住了。   他深深注视着纪蔺之,仿佛要在他脸上找出这些决心的底气在哪儿。   纪蔺之站得笔直,如一枝冬雪傲竹。   “今天太晚了。”裴院长无奈地摆摆手,“你先回去吧,等这批学生答辩结束,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   纪蔺之并没有走。   他轻轻吸了口气,用最真挚诚恳的目光看向院长,语气里第一次流露出恳求的意味。   “裴院长,蔺之这辈子从没求过人,希望裴院长您能……”   纪蔺之话没说完,裴院长就打断了他的话,“这事我会考虑的,但我也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明天的答辩你别去了,我会安排别的老师,你再好好想想,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就这样吧,我们还有事要谈,你回去吧。”   裴院长下了逐客令。   纪蔺之低声说了句“抱歉”,退出了院长办公室。   走出学院外,夜色沉寂,星月舒朗,空气中漂浮着割完草后的独特清芳。   纪蔺之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压下心头的情绪。   这么深的夜了,学院里除了那几位焦头烂额的领导外,半点人影都看不到了,只有几声藏在墙砖缝隙里夏虫的低鸣。   纪蔺之的身影在路灯下拖得很长。   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传媒学院在身后慢慢拉开很远。   偌大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   不知走了多久,纪蔺之忽然停住脚步,冷淡的眉目在一瞬间舒展开,那双灼然的桃花眼眯起一条温柔的弧度。   相隔数米之外的路灯下,秦楚儿穿着单薄的短袖站在那里,她的脸被光影分割出明暗分明的交界。   橘色光晕下的半副眉眼写满了内疚和担忧。   她低低喊了声:“纪老师。”   “没事了。”纪蔺之笑了笑,“你还不回去睡觉?明天不想答辩了?”   秦楚儿鼻头发酸,都这个时候了,还想什么答辩啊!   秦楚儿不知从哪里涌上来一股勇气,带着哭腔喊了声“纪老师”,然后冲到纪蔺之面前,一把抱住了他。   那股熟悉的冷淡香味挤进鼻腔,纪蔺之的脑子空白了片刻。   秦楚儿紧紧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哭得撕心裂肺。   纪蔺之双手悬在女孩的后背,犹豫着迟迟没有落下。   他垂着眼,女孩哭得一颤一颤的细瘦肩膀落入眼底,纪蔺之无奈地叹了口气,悬在半空的手,慢慢放下。   “别哭了,你想明天肿着一双蜜桃眼去答辩吗?”   纪蔺之外表冷淡漠然,骨子里也是一个偏保守死板的人。   但有些东西一旦破了例,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在视频没曝出来前,秦楚儿就像一根锋利的尖刺深深扎进心里。   想的时候会疼,不想的时候也会疼。   世俗的偏见让他一直把这种想法掩埋在心底。   他犹豫过,彷徨过,害怕过……   但现在,女孩温热的体温沿着掌心一直蔓延到胸口。   纪蔺之觉得一切似乎都值得了。   ……   翌日,早上九点,传媒学院好几个教室开始准备答辩。   秦楚儿坐在教室的最前方。   她化了淡妆,梳着利落的马尾,身上穿着纯黑色的女士西装,脚下还踩着同样纯黑的高跟鞋。   进来的每个学生和答辩老师不约而同将打量的目光投在她的脸上。   秦楚儿却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弯唇朝他们笑了笑。   她这副坦然的神色,让一个和纪蔺之关系不错的女老师心生唏嘘。   也不清楚,纪蔺之的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   秦楚儿是第四个答辩的。   她的PPT背景是简约朴素的蓝白底色,这是盲审结果出来后,纪老师特意为她选的。   抛开世俗伦理不谈,秦楚儿的论文的确很出色,答辩时声音平稳,态度不卑不亢,引经据典地讲述完了自己的研究内容。   女老师翻开论文致谢。   里面写了一句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女老师默然一瞬,心中暗叹,不愧是纪蔺之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   这句话说的是纪蔺之,但又何尝不是秦楚儿呢……   秦楚儿答辩结束,她仍旧坐回教室前方,下一个同学上台打开PPT开始答辩。   她默默看着,忽然觉得有些可惜。   纪老师没能看到自己答辩时的样子。   第五个同学答辩刚结束,忽然教室门被人敲开,学院的教学秘书探进头,抱歉地和几位答辩老师笑笑,然后朝秦楚儿招了招手。   “秦楚儿,跟我来一下。”   学院果然找来了,秦楚儿心里已早有准备。   她微笑着从座位起身,跟着教学秘书出了教室。   教学秘书把她带到院长办公室前,敲了敲门,“裴院长,秦楚儿来了。”   门内传来一声咳嗽,然后是裴院长威严的声音,“进来吧。”   教学秘书冲秦楚儿使了个眼色,秦楚儿深吸口气,拧开门把独自进去。   裴院长戴着副老花镜,看到她进来后,摘下眼镜放到了一边,“坐吧。”   秦楚儿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搭在膝盖上,坐姿端端正正。   某个瞬间,裴院长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昨晚也坐在了这把椅子上的纪蔺之的影子。   裴院长直接步入正题,“我也不卖关子了,你和纪蔺之的事已经传到学校领导那边去了,事关燕大声誉,学校也没有办法,给出的解决方案只有一个。 ”   裴院长看着秦楚儿的眼睛。   “取消你的研究生入学资格,或者……辞退纪蔺之。”   秦楚儿似乎早料到了这样的决定,她几乎是在裴院长声音刚落地时就开口回答:“我不读研究生了。”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但掷地有声。   裴院长被她的干脆愣了一秒,随即眼里隐隐多了几分佩服。   从事理上来说,他并不希望学院失去纪蔺之这样的优秀人才,但从情感上来说,他也不希望这样一对郎才女貌的才子佳人黯然退场。   裴院长笑了笑,无奈地说:“你们呐你们,一个宁愿辞职也要让我收你当学生,一个宁愿不读研究生也要让他留下,这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天大的难题啊……”   秦楚儿听了裴院长的话,心脏猛地一抽。   丝丝疼痛从心脏开始蔓延开,一直到口腔,最后滋生出苦涩的味道。   秦楚儿吸了吸鼻子。   但很快笑了起来。   她看向办公桌后那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居然还有心情开起了玩笑:   “裴院长,那您可要想清楚了啊,我贪玩又爱偷懒,即使我有幸当了您的学生,说不定就是根废柴,什么学术成果都做不出来,一事无成地待三年,这不是丢您的脸吗?”   她顿了顿,继续说:“但纪老师又不一样了,他可是咱们传媒学院的男神老师,每年靠他的名头能收不少优秀学生呢,他要是走了,那不仅是学院的损失,更是燕大的损失啊!”   秦楚儿明眸善睐,身上带着一种独特的明媚开朗的气质。   裴院长听完她故作轻松的话语,心中蓦地生出一抹惋惜。   如果不是学校态度太过强硬,他何尝不想把他们两人全部留下?   裴院长沉默很久,事理最终战胜了情感,他长长叹了口气,“那你好好劝劝纪蔺之吧。”   话音刚落,办公室门被人一把推开。   秦楚儿扭头看去,当看到来人时,蓦地抿紧了唇。   纪蔺之身量高挑,肩线笔挺,穿着雪白的衬衣走了进来,   裴院长没想到他会来,当即皱紧了眉,沉声喊他:“纪老师!”   纪蔺之站到秦楚儿身旁,垂首看了眼秦楚儿的脸,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细小的弧度。   之后抬起脸,看向裴院长,脸上有歉意,“抱歉裴院长,我不同意。”   秦楚儿赶紧去拉他的袖子,“我不是读研究生的那块料!我真的不想读了!”   纪蔺之却置若罔闻。   “裴院长,我考虑过了。”纪蔺之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辞职申请我已经拟好了。”   饶是裴院长再好的脾气,在看到那张辞职申请,和像茅坑里臭石头一样冥顽固执的纪蔺之后,终于按捺不住火气,严厉训斥道:“纪老师,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   “恋爱什么时候不能谈?你非要拿自己的前途赌么!以前那个沉稳冷静的纪蔺之哪去了?!被爱情冲昏头脑这样的蠢话居然能应验在你身上?!”   裴院长真的发火了,手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桌角的眼镜一个颤动,摔在了地上。   纪蔺之默不作声地弯腰捡起眼镜。   吹了吹镜片上的细灰,轻轻地放回了原位。   他轻叹一声,对裴院长说:“老师,气大伤肝,您肝不好又不是不知道。”   纪蔺之喊的“老师”两个字让他一下子回忆起那个学生时代冷淡乖巧的少年人。   裴院长满腔怒火瞬间哑火,换来的是长长一声叹息。   他冷哼了一声拿起眼镜戴上,伸手把辞职申请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气没全消,语气仍不好,“辞职申请我就当没看到。”   话说到一半,裴院长的态度软了点,“你回去再考虑考虑吧。”   纪蔺之却态度坚决,“不用了老师,我之后会出去开一个工作室,以我的能力,养活我们两个是够的。”   这是死不悔改了?!   裴院长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噌地冒起了火。   “你这脾气到底是学谁的?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还硬!”   秦楚儿也急了。   她扯住纪蔺之的袖子,眼眶红了一圈,“我只想读你的研究生,你听好了,是,只想读你的!!”   “你走了,我也会跟你一起走,你去哪我跟到哪!”   女孩说着说着鼻尖更酸了。   纪蔺之无奈地看着她笑。   全程旁观了这对男女推心置腹、情浓意浓一幕的裴院长,心情烦躁到不行。   他出乎意料地骂了句脏话:“两个瘪犊子。”   纪蔺之笑了笑,伸手在秦楚儿的头顶揉了一把。   “以前没感受过,现在觉得恋爱脑也挺好的。”   秦楚儿感受着他掌心的温暖,心底的滋味无法形容。   她想起,昨夜在深沉的夜色里,在头顶洒落的路灯光下,纪蔺之抱着她,两人的心跳和体温交织在一起。   秦楚儿听到纪蔺之低声的一句。   “楚儿,我们结婚吧。”   ……   从办公室出来,秦楚儿一眼就看到了在站在墙角,满脸忧色的方时。   从她进去办公室,到纪老师进去,再到两人携手出来。   一共过了一个多小时。   门关了多久,方时就等了多久。   她充满愧疚地看向纪老师和秦楚儿,道歉:“对不起纪老师,这件事怪我,要不是……”   秦楚儿没让她把话说完,一把挽住了方时的胳膊,像往常一样嘻嘻笑了一声,凑在方时耳边轻声说了句:“谢谢。”   方时没听懂。   啊了声。   秦楚儿悄悄看了眼身后纪老师,忽然神秘兮兮地拉着方时朝前快走了两步。   直到纪老师被落了好几步之远,秦楚儿才压低声音说:“要不是肖妣,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听到纪老师跟我告白呢!”   秦楚儿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要说。   每个字每个语气,都真真切切地向方时透露出她的心情。   她很开心,也很幸福。   两人边往外走边聊悄悄话,纪老师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他看着秦楚儿话痨似的模样,眉眼早已悄然绽开了一缕柔和的温度。   传媒学院的大门近在眼前。   纪老师忽然喊了声秦楚儿的名字。   秦楚儿抱歉地松开了方时的手,悄咪咪地说:“我要和纪老师出去一趟。”   方时好奇地问道:“去干什么?”   秦楚儿红了脸。   “买结婚戒指。” 第47章 正文完   褚问青听到女孩发来的语音里充满羡慕的声音时, 他正在病房里陪舅舅。   梁乾这几天不知怎么了,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做什么都使不上劲。   短短几天他似乎老了一圈。   有时候吃着饭也能睡着。   疗养院有最顶级的专家和医疗设备, 但这对梁乾的病好像并不起什么作用。   陈主任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褚问青明白,但不接受。   梁乾不久前喝了水,然后又睡着了。褚问青坐在病床前,在翻着他和方时的聊天记录。   翻着翻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梁乾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嗓子仿佛卡了铁片, 带着浓厚的沙哑, “说给舅舅听听。”   褚问青把事情简单和梁乾说了。   方时有个好朋友暗恋自己老师好几年了,昨天刚知道老师居然也喜欢她。   两人在一起经历了一些挫折。   今天中午, 他俩直接去买结婚戒指了……   从确定关系到决定结婚, 只用了短短一天。   梁乾听完,靠在病床上感叹万千, “这才叫情投意合啊。”   褚问青深以为然。   他去给梁乾倒水,却被梁乾拦住,“问青啊,你看人家只花了一天就决定要结婚, 你和方时什么时候考虑一下啊?你俩不急,舅舅可急着呢!”   褚问青笑了, “再等两年吧。”   梁乾瞪他, “再等两年?你们等得及, 我可等不及了!”   “她还没大学毕业,后面还有三年研究生要读, 太早了可能不好。”褚问青解释。   “谁规定了读研究生不能结婚了?”梁乾气得咳嗽,“你们结你们的婚,外甥媳妇读她的研究生, 一点也不耽搁!除非你不想和她结婚!”   梁乾很少态度这么坚决过。   也很少用这种强硬的语气和褚问青说过话。   褚问青刚想安慰安慰老爷子,却看到舅舅越发灰败的脸色,猛地预感到了什么,眉梢使劲拧了起来。   “舅舅的身体,舅舅比谁都清楚。”梁乾叹息,“能活着看你和方时结婚,舅舅就算到了地下,也能给你妈一个交代了。”   梁乾挣扎着从枕头底下抽出一个老旧的笔记本递给褚问青。   上面写了满满的证婚致辞。   梁乾一直藏着,除了方时,不愿给别人看。   褚问青翻开笔记,好几个版本的开头,一行行工整的字体写满了好几页。   梁乾确实比谁都希望他们结婚。   或许,换句话说,这才是支撑舅舅继续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褚问青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字迹,心就像被蜜蜂狠狠地扎了一下,刹那间难受得厉害。   “舅舅,我会和方时谈谈。”   听到这句话,梁乾的心才稍稍放下去,他长长吐出口浊气,苍老的面庞上露出一缕宽慰的笑容。   褚问青去拿水杯,倒去杯中已经凉透的水,重新倒了一杯,凑到梁乾唇边。   梁乾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热气在眼前飘飘荡荡。   梁乾看着外甥成熟了许多的棱角,欣慰之余,又十分愧疚。   梁乾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张稚嫩的笑着的男孩面庞。   那时他姐姐还在时,男孩是多么快乐啊……   可惜姐姐没有福气,很早就走了。应该就是从那时起,男孩脸上再也没了笑容。   直到继母坠湖身亡,父亲酗酒嗑药,他像一只无人认领的小狗被无情丢去国外。   他独自熬了那么多年,回来时身上带着各种伤,历经无数艰辛,总算拿回了家族遗产,站在了如今的位置。   话说起来简单。   可其中的艰难和痛苦,只有褚问青一人知道。   或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梁乾最近想起了很多过往。   想起来越多,他越觉得愧疚自责。   他有一个秘密一直瞒着褚问青。   褚万成并非是在房才英的蛊惑下,酗酒嗑药成疾,最后肝癌复发死在了病床上。   而是他一手造成的。   梁乾痛恨褚万成言而无信,痛恨他在婚礼上对梁烟立下的生死不弃的誓言,痛恨他在梁烟离世不久就另有新欢,痛恨他为另一个女人借酒浇愁醉生梦死……   所以他找到了一个“卖药的”。   在他手里拿了点东西,逐渐把他引入堕落的深渊,一点点蚕食他的精神和躯体。   褚万成死了。   梁乾却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   这件事像根刺一样扎在心底最深处。   他以为他忘了,可这些日子,这根刺仿佛生了根,疼痛越来越剧烈,剧烈到他一闭眼就会想起,褚万成躺在病床上拉住他衣角的干枯手指。   “照顾好问青。”   这是褚万成咽气前,给梁乾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梁乾沧桑的眼中慢慢流出了两行浊泪,他紧紧握住褚问青的手,闭着眼,声音颤抖地说:“问青,其实你父亲的死……”   褚问青把水杯放到一边。   另一只手的掌心轻轻覆上梁乾干瘦的手背,低声打断他的话。   “我都知道的舅舅。”   “但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原来都知道了啊……   梁乾慢慢睁开眼,在浑浊的视线里看到了褚问青释怀而笑的脸。   梁乾叹了口气。   忽然想起来那个傍晚,褚问青被雨水打湿了半边肩膀,坐在房间陪他看电视。   “警方抓住了一个卖药的。”   他那时说得很随意,可其实什么都知道的。   ……   六月十五,方时答辩时间定在下午。   巧的是,陆势程兼当答辩秘书,他的导师林教授是组长。   上台前,陆势程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无声地比了个口型。   方时看懂了,那是句“加油”。   毕业答辩方时完成的很顺利,没有任何波折,几位答辩老师几乎没有提出问题和质疑,特别是林教授,还当面夸了夸她。   方时简直受宠若惊。   一直到下午四点多,日头西落,懒洋洋地挂在天边,这场答辩才告一段落。   她回宿舍换了身衣服。   过膝的白裙,宛如一盏盛放的山茶。   褚问青在宿舍楼下等着她,手里捧着一束白色的香水百合,他英俊优雅,站在楼下频频引人注目。   但他对那些或打量或探究的目光毫不在意。   目光始终停在宿舍楼的门口,静等着他的爱人出现。   没过多久,方时一身白裙从门口出来,在西垂的阳光下,她的身上仿佛闪烁着动人的光。   褚问青不觉勾起了唇,视线在女孩温润的眉眼上一寸寸描摹。   方时来到他眼前,弯起了笑眼。   白色裙摆在风中微微摇晃,她的身上带着清新的蓝风铃香水的味道。   褚问青把花束递给方时,“我的小女朋友,愿你的幸福永不褪色。”   方时接过花,凑近闻了闻,足足六株白色百合,香气很淡雅。   “谢谢你,我的老男朋友。”   “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件毕业礼物。”褚问青揽过方时的肩,带着她往校外走,“第二件礼物,暂且是个秘密。”   褚问青卖了个关子。   方时抱着花束,嘴上不说,可心里甜滋滋的。   她早已习惯这个男人偶然间的浪漫了。   一如除夕夜时,他能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送给她一场盛大灿烂的烟火,和一场“浪漫的、天长地久的爱情故事”。   太阳往西沉得更深了,橘色的夕阳几乎笼罩了大半个天空。   车迎着夕阳在跑。   方时坐在车里,一抬头便能看见毗近地平线的地方,晚霞撑开了天际。   两人的脸上都被镀上一圈暖橘色的光辉。   方时看了眼褚问青。   男人在认真地开车,嘴角绷得有些紧,方时没来由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丝紧张。   是和第二件礼物有关么?   方时心想。   车迎着夕阳行驶了一截,最后拐上了另外一条路,最后在方时错愕的眸光中,停在了射箭靶场。   靶场开阔,晚风从草叶上轻柔拂过,一排整齐的箭靶立在视野的尽头。   褚问青把车停好,率先下车帮方时打开车门,然后指着那片辽阔的靶场,对方时说:“这是我送你的第二件礼物。”   方时被彻底惊住了。   这一整座射箭靶场,什么时候成了他送自己的礼物了?!   褚问青并没有解释太多,牵起方时的手走进了靶场。   落日已经沉入地平线,整座靶场沉浸在浮金似的光辉中,他指着那一排整齐的箭靶,挑眉轻笑,“第三件礼物就在那些箭靶之间,想要的话,就和我一起做个游戏。”   方时没想到还有第三件礼物!   她看着男人在霞光映衬中笑容灿烂的脸庞,忍不住笑起来,问他:“什么游戏?”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久后褚问青换好了射箭服出来,左肩绑着白色护胸,右腰挎着黑色箭囊,手上还套着深棕色的牛皮护指,一柄黝黑色的长弓被他挂在肩上。   褚问青转了两圈肩肘,拉起长弓适应了一遍,对方时说:“待会儿你指哪个靶,我就会射向哪个靶,要是中了,你答应我一个要求,要是没中,就换我答应你。”   方时眺向箭靶。   草草一数,大约有十个。   她想了想:“一个靶代表一个要求?”   褚问青点头,“嗯。”   “那我才不玩,你这摆明了是让我输……”   方时见识过褚问青的射箭技术,不说百发百中,百发九十中也是有的……   褚问青沉默了。   他倒没想到这小姑娘记性这么好,这下唬不住了……   方时看他吃瘪,心情颇好,但她也不想让褚问青太过失落,于是提了主意,“换一下就行了,你中了你答应我,没中我答应你。”   褚问青说好。   风吹在草地上,暖暖地扫在脚边,方时指向最左边的箭靶,说:“就它了。”   褚问青举起弓,双脚微张,肩肘拉平,目光沉凝地盯着远处的箭靶。   只听“咻”的一声。   箭羽宛如一道夕阳下的流星,精准无误地正中靶心。   方时欢呼一声,伸出一根手指,“一次了哦!”   褚问青挑眉,“送你一次。”   方时再次一指,指了最右边的箭靶,褚问青脚下一动,长弓随之转换方向,没有任何迟疑地又是一箭射去,同样正中靶心。   褚问青利落收弓,“再送你一次。”   就这样,一直送到了第八次。   方时知道他在让她,她也乐意陪他演戏。   她在剩下的三个箭靶中犹豫了几秒,抬手指向正中间的那个,“就它吧。”   “好。”褚问青没有丝毫犹豫,搭起了长弓,方时一直看着箭靶的方向,却没注意到,褚问青悄悄把箭尖往上抬了些许。   这一箭理所当然地射偏了。   方时本以为这一箭仍是干净利落地正中靶心,却没料到是这个结果,她失了会儿神,却听到褚问青轻轻啧了声,   “第一次。”褚问青放下长弓,挑眉看向方时,“你需要答应我一次。”   方时回过神,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还剩下两个呢!”   褚问青笑了笑,重新提起长弓,没有半点停顿,一连两箭射了出去,没有意外,依然全中。   方时有理由相信,第八次,褚问青绝对是故意的。   说不定,他说的第三件毕业礼物就在那儿。   方时弯起眉眼笑了起来,一副我猜到了的表情,“我懂了。”   说完她提起裙摆,小跑着奔向那个射空了的箭靶。   女孩在夕阳下的草地里奔跑,青色的草叶缠着她雪白的裙摆,褚问青扔下长弓,原本淡笑的脸上,忽然浮现起一丝紧张。   他看着女孩到了箭靶处,然后停下来,背影久久未动。   她终于找到了。   褚问青扯了把射箭服的领子,硬邦邦的,硌得人心里发慌。   隔了几十米距离,箭靶的红心上不知什么时候串了一根草杆,草杆上套着一枚钻戒,在夕阳下折射出明亮的光。   方时静静看着这个钻戒,忽然明白了。   褚问青兜兜转转、步步为营。   百合、靶场和钻戒。   求婚花束。   求婚彩礼。   求婚戒指。   这就是褚问青蓄谋已久的……毕业礼物。   “你愿意么?”   褚问青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身后,他从草杆上摘下戒指,然后在晚风轻拂的橘色夕阳下,单膝跪倒在草地上。   纯黑色的射箭服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背。   褚问青牵住女孩的手,将戒指缓缓套进女孩纤细的无名指,目光比即将坠入地平线的霞光还要深情温柔。   “方时,嫁给我,你愿意么?”   广阔的天地下,男人的声音掷地有声。   女孩的眼前渐渐模糊。   她在柔和的晚风中,说:“我愿意。”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