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尸兄的秘密》作者:龙飞有妖气 文案: 一个女性朋友最近总是感觉在睡梦中被人强压, 最后在卧室里放置了一台DV,把全过程真实的拍摄了下来, 当我看到这段DV拍摄的视频时,顿时汗流浃背...... 一个月以后,她怀孕了,在医院生下一个不知名的东西,最终,这东西被送到了我所工作的火葬场。 我是一个火葬场的司炉工,跟你讲一讲焚尸间里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和禁忌。 第一章 焚尸惊魂夜 我在阳城长青路火葬场工作过两年,两年时间,不长不短,也经历过一些很诡异的事情。 对于普通人来说,火葬场那地方好像始终笼罩着一层阴森又神秘的气息,因为工作的关系,不少朋友乐此不彼的找我打听关于火葬场的故事。 每每遇到朋友打听的时候,我总是笑而不语。 其实,很多事情,我只是不想说,因为我不想颠覆朋友的世界观。火葬场里,是有很多秘密的,举个例子,看到这篇帖子的人,可以去打听打听,每个城市的火葬场在修建的时候,地下都会埋进去一个鱼缸,鱼缸里有两条活鱼。 为什么埋一个养着活鱼的鱼缸,这里面可就有门道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不过,如果有很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私下问我。 我现在要讲的那件事发生在2012年的10月,事情发生之后,阳城这边的报纸上模糊做过笼统的报导,现在翻出当天的报纸,还能看到相关的内容。现在的网络普及程度这么高,这件事原本肯定要迅速传播出去,在网络上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波,而且,日报社是要继续做后续追踪报导的,但因为种种原因,这件事被捂住了,就此终止。2012年10月13号那天的阳城日报晨刊,发行之后又立即被收回,只流散出去一小部分。 根据我的判断,他们不敢再继续跟进了。 这件事,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过程显得凌乱复杂,除了当时阳城火葬场的司炉,估计没有多少人知道事情的内幕。 事实上,这个事情,我用一句话就可以简单概括出来:火葬场的焚尸炉,有时候所烧的,不一定是人。 事发的当天,我和其他同事都没有感觉任何征兆,下班以后就回家吃饭睡觉,一直到凌晨一点多钟,睡的正香,老李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马上来单位。 我在火葬场是临时工,具体工作,是司炉的助手。所谓的司炉,其实就是焚尸炉的操作员,从前几年开始,火葬场岗位规范化,司炉要有证才能正式上岗。老李是正式的司炉工,但是年龄太大,左手动过手术,使不上劲,平时一直都是我在协助工作。老李很照顾我,他的意思是让我多干干,将来尽量拿个证,然后可以顶他的班儿,当正式的司炉。 老李在电话里没有多说,就是叫我赶紧去。我住的地方离长青路不远,穿了衣服就朝火葬场奔。一边赶,心里就一边琢磨,我预感估计是出什么事了,因为正常情况下,火葬场的焚尸炉在晚上是从来都不开炉的。 我用了十多分钟时间赶到火葬场,进门之后,先看见了一辆阳城市第一人民医院的车,旁边有两辆卸了牌照的帕萨特,几个陌生面孔在车边窃窃私语,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当天,火葬场是办公室的刘主任值班,其实,这时候我已经能感觉出来,可能真的有什么事了。那几个陌生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我不知道,但是刘主任站在几个人旁边,表情严肃又恭敬。 我没来得及细看那两辆帕萨特旁边的陌生人,刘主任就催我去给老李帮忙。说实话,当时我的情绪很紧张,因为莫名其妙的,我能感觉到一辆帕萨特里面,好像隐约有一种很强大又无形的气场。 我的好奇心很强,尽管刘主任催的很紧,而且那几个陌生人的目光里充满警惕和戒备,但是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我还是暗中看了看那辆帕萨特。 光线很暗,我已经尽了全力,只能看到车子里,好像静静坐着一个人。我看不清楚那人具体的长相,就看见对方的头发胡子都是白的。 “方怀,你快一点!” 我稍一走神,刘主任又在后面催,我收回目光,低着头朝场里面跑。 场里一共有四个炉,平时一直是1号和3号炉在工作。我换了工作服,老李已经在3号炉边准备就绪。我悄悄问老李,今天到底出什么事了,老李摇头,他也是大半夜被打电话催来的。 我们两个等了大概有二十分钟时间,刘主任带着两个人到司炉间,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脸和一块木头一样,硬邦邦的,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看我和老李。 这种感觉,我很不习惯,觉得就好像自己进了局子,被人当嫌疑犯一样盯着。 “今天,我们来这儿处理一些事。”中年男人极其严肃,郑重其事对我和老李说:“我们有我们的纪律,你们火葬场有你们的规章制度,你们按制度操作,但今天的事,要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 “一个字都不许提。”刘主任在旁边插嘴补充了一句。 老李是老实人,什么情况都不清楚,但对方一说,他就被吓住了,赶紧点头。 接着,这个中年男人从身后同伴手里,提过一个系的严严实实的黑塑料袋,放到焚尸炉前面的操作台上,一个字一个字对我和老李说:“把这个烧了,烧彻底。” 看到眼前的情景,我没说话,但心里顿时就明白了一点儿。今天发生的一切,估计和这个黑色的塑料袋有关,一帮人兴师动众,就是为了把塑料袋里的东西送到火葬场给烧掉。 讲到这儿,有必要再啰嗦两句。过去刚开始实行火葬制度的时候,很多人都不情愿,中国人讲究土葬,认为人死之后,入土为安,如果尸体被烧成灰,很不吉利。这种说法其实包含着更深的含义,火葬场是烧尸的地方,每年三百六十五天,不知道得焚烧多少尸体,所以,每个火葬场地下,都埋着带有“镇”作用的东西。 换句通俗的话来说,有的东西在火葬场里烧掉,同时就被“镇”住了,作不了祟。这种说法,老李跟我讲过,很早以前的化人场,后来的火葬场,地下都埋着“镇”器,所以,负责司炉的人一年烧那么多人,从来都不会被什么东西给缠上。 正因为这样,我对那个黑塑料袋里的东西,产生了一丝好奇,还有一点点形容不出来的畏惧。 我感觉到,黑塑料袋里,可能装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刘主任跟两个人说,焚尸间的气味不大好,可以先到外面去等。那个中年男人摇了摇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黑塑料袋,还有面前的焚尸炉,看样子,他非要亲眼看到黑塑料袋里的东西被塞进焚尸炉才会放心。 我看了看老李,他的脸有点发白,手也一直在轻轻发抖。干这个干的时间长了,人就会麻木,对某些正常人看起来很可怕的东西免疫,但麻木的同时,会有一种独特的职业敏感,我估计,老李也有所察觉,觉得这个黑塑料袋子里,装着我们都难以猜测和预料的东西。 老李抖着手,把塑料袋解开,袋子系的很紧,刚刚打开一丝缝隙,一股足以让人战栗和发抖的血腥味,就从里面飘了出来。 袋子里面,是一条医院病房里用的那种白床单,床单上全是血迹,床单密密的裹了几层,凭肉眼观察,就能看出来,里面肯定包着一团东西。 “抓紧时间吧。”在旁边一直紧密注视我们的中年男人看看手表,催促道:“还有别的事要做。” 白床单里的东西还没有露出来,可是老李已经被自己的职业敏感给震慑了,我心说老李这职业素养也忒差劲,干了一辈子司炉,胆子还是这么小。看他手抖的有点厉害,我就过去帮忙,把白床单从袋子里提出来,然后揪着床单的一角,一层一层把床单里包着的东西抖开。 床单里的东西,完完全全呈现在眼前,看见这东西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比老李强,视觉神经就好像受到了强烈的物理伤害,一种强大的冲击通过眼睛猛烈的刺激着大脑。 卧槽!卧槽!卧槽! 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 第二章 消失的怪胎 当我看到床单里的东西时,一下子就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感觉了,震惊,意外,惊恐,畏惧,好奇…… 当时的大脑完全是乱糟糟的,震惊之后,又是一阵强烈的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如果不是场合的关系,没准当场就会吐出来。 我敢保证,这是我这辈子二十五年生活经历中见过的最奇怪的生物。 床单里的东西,看上去隐隐约约有点像“人”,像是一个刚刚初生不久的婴儿,但是它的体型很让人惊悚。它的四肢只有我大拇指那么粗,躯干直径跟我的大臂差不多,整截身体仿佛是一根蔫巴巴的干萝卜,粘满了不知名的粘液还有血。 让人作呕的,是它的头。和它干萝卜一样的身体相比,它的头就显得出奇的大,大概和一颗足球差不多。在这颗皱巴巴的脑袋上,隐约能够看见它的嘴巴,鼻子,耳朵。它的头顶长着一层稀拉拉的毛发。 一看见它的头顶,我几乎就控制不住要呕吐的欲望,那层稀疏的头发下面,长满了眼睛。密密麻麻的眼睛,一只挨着一只,如同蜻蜓的复眼。每一只眼睛里,都有一颗死死不动的眼球,充斥着一片灰色的光。 我不算一个有密集恐惧症的人,但这个大头怪婴的确把我恶心到了。 “不要多看,快烧了!” 我和老李犹豫之中,站在旁边的中年男人严厉的呵斥我们,禁止我们对大头怪婴的观察。老李的魂儿已经吓丢了一半,中年男人一开口,他立即就打开焚尸炉的炉门,然后我们搭手把铁托盘给塞了进去。 现在的焚尸炉很先进,炉门开合,点火,焚烧,温度,都有电脑控制。其实司炉的活儿并不多,就是塞尸体,等到焚尸殆尽以后,把骨灰拉出来,让死者家属捡。 通过我的观察,大头怪婴已经死了。我暂时还不知道,这个死掉的大头怪婴为什么会让这帮人兴师动众,不过仅凭目睹的情况来看,这个怪婴肯定有不为人知的隐秘。说实话,我的胆子不算小,毕竟做了两年的司炉助手,见过的东西多了去了,然而,死去的大头怪婴一直都让我神魂不安,总感觉它是个很可怕,很恐怖的东西。 一直等到眼睁睁看着它被送进焚尸炉,焚尸炉厚重的炉门哐当一声紧紧合闭,我心头的压力才减少了一点儿。 与此同时,身后那两个一直在监督我们的人也暗自松了口气。焚尸炉里面的温度足以把任何东西烧成一捧灰。 “没什么问题了,咱们到外面去等着。”刘主任适时的对中年男人搭话,语气里很有讨好的意思:“这儿的气味实在不怎么好。” 两个中年男人又看了看已经开始运作的焚尸炉,转身走了,不过他们没有离开,就在焚尸间的门口站着,一人点了一支烟。 等到他们离远了一点儿,我看看身边的老李,他估计还沉浸在那种震惊和恐惧中,大头怪婴的尸体都进焚尸炉了,老李的手还在不停的发抖,嘴唇哆哆嗦嗦的。 “老李,你没事吧?”我轻轻拉了拉他,老李这人很厚道,平时对我也相当照顾,我就怕他年纪大了,突然有个什么闪失。 “心……心慌……” “你先坐坐。”我拉过来一把椅子,让老李坐下。我虽然没有证,但司炉这套程序已经观摩的滚瓜烂熟,自己可以独立作业。 老李的状态很不好,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面,手仍然在抖,他的情绪可能有点失控,和很多老年痴呆患者一样,抖着手,嘴角不知不觉间流出一行口水。 “老李,你到底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我看着他的样子,就觉得不对,老李虽然上了年纪,但身体一直挺好。我从身上掏了一张餐巾纸,把老李渗出嘴角的口水擦掉,仔细的看着他,问:“要是哪儿不舒服,你告诉我。” “我……我……没事……”老李稳了稳神,跟我说:“方怀,我没事……”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老李的身子突然猛烈的一颤,好像一下子被电流击打了一样,他的嘴巴张的很大,眼睛几乎睁圆了。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人猛然间看到了什么自己接受不了的情景,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恐惧,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李的样子顿时让我也惊恐莫名,因为从他的眼神和表情上,我能看的出来,让他无比惊惧的,是我身后的什么东西。 哐…… 我听到了一声轻响,很轻很轻的响动从身后传了过来,那声响在嗡嗡作响的操作间里几乎无从察觉,两个在门口抽烟的中年男人都没有反应。 我浑身上下的汗毛唰的一下全都立了起来,猛然回过头。 焚尸炉已经紧紧合闭的炉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一道缝隙。我的头皮麻了,焚尸炉完全是由微机控制的,如果没有操作台上的按钮,单凭人力,在短时间内根本就打不开炉门。 焚尸炉里面已经燃起了火,温度很快就会攀升到上千度。我一直在全力控制的情绪迅速崩溃了,铁托盘下面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几分钟前被塞进焚尸炉的大头怪婴,从托盘中间一点点的爬到了临近炉门的位置。 它爬的很慢,就在大火里锲而不舍的爬着,它稀疏的头发下面,那一片密密麻麻的眼睛仿佛全都睁开了。我的身体跟着大脑一起麻木了,动都不能动,魔怔一样,眼睁睁看着它从托盘的中间爬到边缘。 大头怪婴爬到炉门边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它低着头,头发下面密密麻麻的眼睛映着火光,每只眼睛仿佛都在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我。我看见它的嘴巴张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口细密尖利的牙,还有一条血红的舌头。 “黑竹村……” 我彻底被此时眼前的一幕震慑了,朦朦胧胧中,我模糊听到大头怪婴的嘴巴里,发出三个似是而非的音节。 黑竹村? 我来不及分辨大头怪婴发出的三个音节,它已经爬到了距离炉门很近很近的地方,我怕它下一秒钟就会彻底爬出焚尸炉。 就在这时候,身后的老李终于支撑不住,连人带椅子歪倒在地。老李摔倒,稀里哗啦响成一片,在门口抽烟的两个中年男人立即警觉,丢了手里的烟就朝这边跑。 我抢先一步扶起老李,两个中年男人随后就跑了过来。这段时间只有短短十几秒钟,我下意识的回头看看,就这么十几秒钟时间里,焚尸炉的炉门已经合闭,严丝合缝。 “怎么回事?”一个中年男人显得有些不满,估计是埋怨老李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 我实在是没法解释了,我能怎么说?说刚才焚尸炉的炉门开了,然后被塞进去的大头怪婴跑出来跟我说了一句话? 我如实跟对方讲,对方未必会信。而且,我怕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 “他年纪大了,身体不怎么好。”我把老李扶起来,跟中年男人解释。 没过一会儿,老李苏醒过来,我都不敢开口,老李更不会多嘴,自责了几句,这个插曲就稀里糊涂的被掩饰了过去。 其实,我很后悔,后悔当时自己一念之差,隐瞒了这个细节。我不知道,假如当时我把大头怪婴的事情说出来,后面的一切,会否发生改变。 两个中年男人没再多说,但是这一次他们就不肯掉以轻心了,就守在焚尸炉旁边,一直等大头怪婴的尸体烧完。 我生怕老李再出什么意外,所以自己就到操作台打开炉门。 我心里依然有一种畏惧,我很怕炉门打开之后,那个怪异的大头怪婴会突然从将要熄灭的大火里跳出来。 到炉门再次开启,我终于放下心,大头怪婴被烧掉了。 正常情况下,焚烧结束,就可以把尸体焚烧之后所剩的骨灰收敛起来。但是等到托盘被拉出来之后,我又一次诧异了。 托盘里什么都没有,哪怕连最小的一块骨灰也无存,被塞进焚尸炉的大头怪婴,仿佛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时候,被强力压在心底的恐惧,再一次在神经里蔓延,我一下子就分辨不出来,甚至开始怀疑。 大头怪婴,到底是被彻底焚烧了,还是……还是从焚尸炉里逃走了? 第三章 收尸 看到空空如也的托盘,我和老李头上立即冒汗了。因为在火葬场的司炉工之间,一直流传着一个传闻。 人无论生老病死,总要有个来历,有个去处,尤其是死后的尸体。普通人死了,焚烧后会留下骨灰,有些大德高僧坐化,遗体火化之后会有舍利。不管怎么说,尸体烧了,留下骨灰或者舍利,总算有了个说法。 唯独尸体焚烧之后什么都不剩的,最可怕,对我们这些司炉工来说,甚至是一种禁忌,因为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尸体经过焚烧之后到底到哪儿去了。 那两个中年男人显然也很意外,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其中一个转身就走,把其余的人都喊了进来。 众人涌进焚尸间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那个散发着强大气场的人。那是个老头儿,精神矍铄,头发胡子都白了,但脸庞红润的跟三岁小孩儿一样。看见这个老头儿,我有点意外,因为他的嘴巴鼻子挑不出什么毛病,可两只眼睛却一大一小,红润如婴儿般的脸衬托着一大一小两只眼睛,让这个老头儿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和神秘。 我听人说过,这种一大一小的眼睛,俗称“阴阳眼”,是一种罕见的异相。 这帮人簇拥着阴阳眼走进来之后,我和老李就自然而然的退到了角落里。所有人都没说话,只有阴阳眼背着手,在焚尸炉和铁托盘之间来回扫视了两眼。 “怕是要出事了。”阴阳眼沉吟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身边的人听。 直到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个大头怪婴的具体来历,也就不可能知道阴阳眼所说的要出事了,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些人随后就离开了焚尸间,又接着离开火葬场,他们走了之后,刘主任如释重负,因为这个事情属于加班,所以我和老李都得到了一天休息时间。 “老李,小方,你们把这儿收拾一下,明天就不用来了。” 刘主任是那种很懂得养生惜命的人,交代了一声就跑回办公室补觉。我把工作间收拾了一下,和老李离开火葬场。 我感觉老李的状态还是不好,觉得他可能是被今天的事给吓住了,这时候已经凌晨三点来钟,我不放心他,就骑着电动车送他回家。 其实,对于今天的这个事,我心里充满了疑惑,本来很想跟老李探讨一下,只不过看着他的样子,也不想开口,就打算以后再说。 北方的十月份凌晨已经很冷,我从家里出来的急,穿的单薄,一路上被风吹的呲牙咧嘴,老李坐在后面一言不发。等我把他送到家门口的时候,老李哆哆嗦嗦的从电动车上下来,不知道是冷,还是什么原因,他的手还在抖,眼神有些涣散。 “没什么事了,早点回家睡觉。”我跟他打了个招呼,看着老李走进家门,才骑上车,回自己的住处。 这一晚,我始终都没睡着,脑子里晃来晃去全都是今天发生的这件事。睁着眼睛熬到天亮,又把堆了俩星期的衣服洗完,临近午饭才开始睡觉。 约莫睡了有两个小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惊醒了,抓起电话看看,是老李打过来的。 “老李,怎么了?” “方……方怀……”老李在电话那边叫了我一声,语气有点结巴,欲言又止。 “老李,有什么事?”我回想着他昨天晚上的样子,劝他说:“还是不舒服?要真觉得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不是,不是……”老李干巴巴的笑了一声,对我说:“方怀,我托你帮个忙吧,行吗……” “啥事,你说吧。” “这件事,我本来不想麻烦你,可是我儿子在外地,一时半会之间赶不回来,我又没什么亲戚朋友,想来想去,只能托付你了……” 老李只有一个儿子,跟我一样,当初在南方上完大学,直接就留到了那边儿,每年就过年的时候回阳城一次。做司炉这个工作,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有点怪怪的,所以老李也没啥朋友,平时很孤独。 “老李,你客气什么,有啥事,你倒是说啊。”我觉得老李不怎么对劲,完全从还未彻底的睡意中清醒过来,搓了搓自己的脸,全神贯注的听他说。 “你到我这里来一趟。”老李的声音突然变的很小,而且很模糊,呜呜咽咽的,好像一边哭一边小声说:“来替我收尸……” “你说什么?开什么玩笑啊!”我心里一惊,接着一慌,急匆匆的就冲着电话喊道:“有什么事,你说明白……” 这句话还没问完,那边的电话就挂断了。我翻身就从床上跳下来,胡乱套了件衣服,骑着电动车就朝老李家狂奔。 老李家离火葬场也不远,是一片北环路上还未改造的老旧平房。平房区里住的人大半都搬走了,大白天也难见几个人影儿。我直接骑着车跑到老李家门口,随手把车子一丢,就过去敲门。 门是虚掩的,没有上锁,手一推就开了。在院子里喊了两声,没有人吱声,回想起老李刚才打来的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就油然而生。 “老李,老李?” 我一边喊,一边就朝屋门走,正屋的门也是虚掩的,这种老平房的采光很差,前后左右都是房子,大白天在屋子里不开灯都看不清东西。 本来,我刚从室外来到黑咕隆咚的屋子里,视线不算清晰,但是推开正屋门的一瞬间,我的脑袋就像是要炸了一样,形容不出来心里的感受。 这一幕,很诡异。 老李穿着一身鲜红的衣服,静静的吊死在屋子里,门一开,穿堂风蜂拥进来,老李悬在半空的双腿随着风轻轻摆动。 “老李!”此时此刻,我也顾不上害怕了,扑过去踩着凳子把老李从上面扛下来。 我来晚了一步,他已经没救了。 老李的死太突然,也太蹊跷,这让我不由自主就回想到了那个流传在火葬场的禁忌。如果没有特殊的意外,老李怎么会死? 他的脸铁青铁青的,至死都没有闭上眼睛,舌头从嘴巴里探出很长,再配上那件红的和血一样的衣服,场面让人不寒而栗。 瞬间,一个恐怖的念头出现在我脑海里,大头怪婴,它没有被烧掉?它真的用一种常人意想不到的方式从焚尸炉里逃了出来?然后害死了老李? 我浑身都开始冒汗,老李死了,死的如此诡异,如果他的死真的和大头怪婴有关系,那么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我突然就觉得自己背后像是多了一双眼睛,正无声无息的窥视着我。那种感觉相当不好,我急忙走出屋子,先给场里打了电话,通知他们来拉人,然后又把老李的死讯告诉他在外地的儿子。 趁着灵车赶来的空当,我给老李换了件衣服,人本来就死的突然,再让外人看见他穿着一件红衣服上吊,不知道还要闹出多少风波。 其实,我也隐隐的预感到,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同时,我才真正明白,昨晚那帮人为什么会如临大敌一样带着大头怪婴的尸体到火葬场去烧。 这个大头怪婴,肯定很不一般,背后说不准还隐藏着更深的隐秘。 场里的灵车来了,几个同事对老李的死感觉震惊,不可思议。因为老李是非正常死亡,可能还要报警,但现在已经来不及再讨论这些,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先把老李拉回火葬场。 我跟着灵车一起,把老李的遗体运回场里,然后有人通知了场里的领导。等到一切都安顿的差不多了,我才回家。 一天一夜时间,发生了两件让人不可琢磨的怪事,我产生了警惕,回家之后,把房门反锁,又把每扇窗户关严。其实我很困,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大头怪婴的样子,还有老李的死状,就会浮动在眼前。 我感觉到害怕,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像这一次一样,那种害怕,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就如同一片看不到的烟雾,无孔不入的顺着毛孔钻进身体。 大头怪婴,会在老李死后找上我吗?会吗? 一想到这儿,我就感觉这间屋子每一个我看不到的角落里,都好像藏着什么东西。我如坐针毡,跳起来在衣柜后,床下,桌子下来回的检查。 屋子里是空的,除了我,什么都没有。检查完一遍,我心里才算安稳一点儿,但是一躺到床上没多久,那种不安的感觉又让我心神不宁,重新爬起来再检查一遍。三番五次下来,我就感觉自己和神经质了一样。 就这样自己折腾自己,一直到晚上十点多钟,实在是抵挡不住浓浓的困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的时间绝对不会太长,大概最多也就是一个多小时时间。当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恰好是午夜零点。 卧室里是黑的,唯一的光线就是从窗子外透射进来的一缕月光,在我睁开眼睛的同时,就感觉卧室的气氛,很不对劲。 尽管光线让我无法看到卧室里每一个视线无法触及的死角,但我能感觉到,屋子里除了我,又多了一个人。 又多了一个人…… 第四章 陌生的地方 漆黑又寂静的卧室里,我甚至连那个突然多出来的“人”的呼吸都听不到,然而心里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我的手脚冰凉,被这种恐惧的感觉压迫的动都不敢动。 他在哪儿?到底躲在哪儿? 我在黑暗中和那个多出来的人默默的对峙,这种沉默中的惊恐足以让人发疯。我慢慢伸出手,一下打开床头的台灯,柔和的光线唰的把整间卧室全部照亮了。 光线闪起的同时,我的眼睛就在卧室每个角落里来回的扫视着。墙角,衣柜,桌下,几个死角空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有。 我的身体因为强烈的恐惧在轻轻发抖,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越是看不到东西,心里的那种感觉越是不可抑制。我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这卧室里,肯定多了一个人。 我的眼睛不断在房间里游走,可是依然什么都看不到,时间在不知不觉的流逝,我就觉得后背的冷汗把衣服都塌湿了。 有的时候,人不一定非要用眼睛去看,才能看到什么东西,感觉很重要。感觉就像是人的另一双眼睛,把每个视线触及不到的死角一览无遗。 我从床上慢慢的爬下来,动作很轻很轻,光着脚踩在地上,然后蹲下身,强行控制住自己剧烈的心跳还有急促的呼吸,随后一把就撩起垂落在床边的床单。 床下是光线照射不到的地方,模糊又朦胧,但是掀起床单的一瞬间,我那种如同眼睛一般的感觉,终于得到了确凿的印证。 床下的黑暗中,隐约蹲着一个小小的影子,纤细的四肢,硕大的头,稀疏的毛发,还有毛发下面密密麻麻的眼睛…… 大头怪婴! 我被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条腿使劲蹬着地,朝后退缩。一切都和我想象的一样!老李目睹了大头怪婴,结果诡异的上吊了,大头怪婴又找上了我! 脑子里糊里糊涂的乱成了一锅粥,我记得回家之后,我把所有的门窗都关死了,大头怪婴是怎么爬进来的,又是怎么无声无息的躲到我床下的?我对这些一无所知,而且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考虑这些。 大头怪婴静悄悄的蹲在床下,皱巴巴的脸庞上,那双小小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死盯着我。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受到了严重的威胁,飞快的缩到墙边,顺手抓起一个平时用来锻炼的哑铃。我猜测,大头怪婴要弄死每一个亲眼看见过它的人。被逼到这一步,再怕也没有用,我大口喘着气,死死抓住手里的哑铃,只要它敢靠近,我会毫不犹豫的用力砸下去。 “黑……竹……村……”大头怪婴蹲在床下,耷拉着那颗大的离谱的脑袋,突然就含糊不清的发出几个音节。 尽管这几个音节很模糊,但我却听的清清楚楚。 黑竹村,它在说黑竹村。 我随即就想起来,当时大头怪婴从焚尸炉里发出的那三个音节。黑竹村,黑竹村,它前后两次提及这个对我来说很陌生的地名,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茫然无措,因为我不可能跟它对话,也不知道现在自己是该猛烈的反击,还是落荒而逃。 就在我难以抉择的时候,静静蹲在床下面的大头怪婴手脚并用,费力的抬起那颗硕大的头,开始从床下朝外爬。我下意识的举起手里的哑铃,身子恨不得缩到后面的墙缝里。本来,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只要它威胁到我,我会不顾一切的痛击它。但是现实跟想象完全就是两码事,当大头怪婴一步一步从对面爬来的时候,我的手一下就软了,软的面条一样,甚至连哑铃都拿捏不住。 我感觉手脚发麻,僵硬的和木头似的,眼睁睁看着大头怪婴拖着一行血迹,从床下一直爬到我面前。柔和的台灯光照下,它头发下面一颗颗眼睛在闪闪发光。它使劲抬起头,仰视着我。 它鼻子上面的两只眼睛像是两个黑洞,有一种死光,又仿佛有一种异样的魔性。我的手脚发软,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我很怕,老李的死状在眼前浮现,我不想和他一样,穿着一身鲜红的衣服吊死在自己的卧室里。 “来……”大头怪婴凝视了我很久,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身,它的双腿细的和手指一样,要支撑和身体完全不成比例的脑袋,显得很吃力。 它就那样蹒跚学步似的,晃晃悠悠的迈动着脚步,朝卧室外走去。这一刻,我已经被恐惧完全充斥的神经更甚了一层,因为我突然感觉到,我的双腿在不听使唤的跟着大头怪婴的脚步,走出了卧室。 大头怪婴走出卧室,外面已经被我紧锁的屋门啪嗒一声打开了,它和一条夜色里的幽灵一般,悄悄的顺着门缝走出去。我心里拼命的提醒自己,可是两条腿好像不属于自己,麻木的迈动脚步,跟着大头怪婴离开了家。 大头怪婴越走越快,在深深的夜色里,我跟着它穿过居民区,走到北环外的荒郊,到了这个时候,脑子里清楚的意识到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已经无法抗拒。身边的景物风驰电掣一般的后退着,快到肉眼无法分辨。 不知道这样飘忽了多久,速度骤然一慢,眼前的月光下,出现了一片竹林。 每一根竹子都是黑的,比墨竹的颜色更深,密密麻麻的竹子让整片竹林看上去如同一片黑色的海。 这个地方很陌生,我没有来过,也没有见过。心里那种异样感随即又开始膨胀,阳城在北方,没有这样大片的竹林。 大头怪婴依然在走,带着我穿过竹林,穿过竹林,可以透过月光看到远近都是一片一片起伏的山,山峦深如海。在竹林和群山之间的山坳里,隐约坐落着一个小村子。 小但是很古老的村落,已经完全破败了。大头怪婴又带着我走了一段,老村近在眼前。 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头皮发麻。老村里的房屋倒塌了一半,看上去应该很久都没有人居住,但是每一间破落的建筑前,都吊着一个穿着鲜红衣服的人。 山里的风在吹动,数都数不清的红衣吊死鬼随风左右摇摆。在中国历代的风俗中,人穿着红衣服自杀,可以说同样是一种诡异的禁忌。老李的死已经让我琢磨不透了,而这个坐落在黑竹林和群山之间的老村,更显得离奇。 我想要抽身后退,大头怪婴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不可能是善意。站在竹林边缘的高坡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老村,越看越让人浑身冒凉气。我觉得自己的双腿隐约间好像听使唤了,立即就产生了逃走的念头。 就在我暗中谋划着逃走的时候,在前面带路的大头怪婴回头看看我,顺着缓坡一路就跑进了老村。山地里的村庄受地形的限制,不规整,建筑错落,地形复杂,大头怪婴跑进老村之后就不见了,只剩下那些随风摆动着的红衣吊死鬼。 大头怪婴跑进老村以后,我倒是平静了那么一点儿。说实话,我很想转身就走,可思来想去,总觉得就这么走了,似乎不妥。我原以为大头怪婴缠上我,我肯定要落得和老李一样的下场,但它只是把我带到了这个黑竹林外的老村。 它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它有什么目的?如果不把事情搞清楚的话,这次逃走,下次大头怪婴还是能找到我。我很不愿意让这个东西缠着,这样考虑,我就在原地开始踌躇。 我想进老村去看看,只不过一望见视线里一个一个悬在木桩上的红衣吊死鬼,这个想法瞬间就又打消了。 嗡…… 一阵声音没有任何预兆的从老村某个未知的角落里迸发出来,这声音好像一首很久很久之前的古谣,又好像巫师的吟诵。怪声回荡在老村,这时候,我的腿又开始发软,大头怪婴虽然暂时不见了,可是那些吊在木桩上的红衣吊死鬼,都随着这阵声音开始颤动。 我不得不临时调整自己的计划,没时间再冒险进老村一探究竟。我这边转身要跑,消失在老村里的大头怪婴顿时闪现在月光下,它站在老村正中央的位置上,抬头远远的朝我这边望来。 大头怪婴身后,是一个隆起的土堆,大概有半人高。怪声的声波席卷了老村,不仅那些红衣吊死鬼在颤动,就连破败的建筑,甚至地面也随之颤抖着。 半人高的土堆随着颤动开始崩裂,土堆下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拱。大头怪婴远远的望着我,又回头看看正在慢慢崩裂的土堆。 我一下子恍然大悟,大头怪婴专门把我带到这个老村来,很可能就是让我看看那个土堆下面要拱出来的东西! 第五章 重复 土堆下面的东西快要拱出来了,这一刻,回荡在老村里那阵轰鸣的怪声也好像达到了临界点,风在呼啸,身后的黑竹林沙沙作响,满村的红衣吊死鬼颤动的越来越剧烈,仿佛随时都会从木桩上复活。 我紧张,却不肯在这时候逃掉,大头怪婴的目的即将浮出水面,我必须要看清楚。 土堆彻底崩裂了,干松的土屑像是泉眼的水一样,朝四面流动,纷乱的土中,我看见土堆的地面下,慢慢的露出一个巨大的黑乎乎的东西,因为距离的原因,我无法精确的看到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然而,这个黑乎乎的东西刚刚露出一角,我的心里就产生了一丝抗拒不了的惧意和疑惑。我感觉这个黑乎乎的东西带着一股不属于人力的力量。 这是什么东西?大头怪婴为什么专门带我来看这个东西? 咔…… 在我考虑的期间,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突然就炸裂了,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随着炸裂,无数只眼睛从里面纷飞而出。 一只只眼睛飘在半空,每一只都闪烁着魔性而且异样的光,眼睛布满了老村的上空,像一片闪光的云,朝我这边飞快的移动。 望着半空无数只闪烁的眼睛,那种感觉就好像天塌地陷了,眼睛爆射的光渐渐汇聚成了一个漩涡,像是要把我吞噬进去。 身后是茂密的竹林,我想跑,可是跑不动,密密麻麻的眼睛已经飘到了头顶,下一秒钟,我就会被覆盖淹没。 “啊!!!” 我猛一挣扎,从梦魇中彻底惊醒,翻身坐了起来。我还在自己的卧室,满头满身都是冷汗。 如墨的黑竹林,破败的老村,满村悬挂着的吊死鬼,土堆下的黑乎乎的东西……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我长长的喘了口气,只是个梦而已。 可是转念回味着噩梦里的细节,尽管只是一个梦,那梦却太真实了,真实的好像真的发生过。 从噩梦中惊醒,我再也睡不着了,又一次硬挺到天亮,连续的困顿让我很疲惫,缺乏睡眠,精神很差。我勉强洗漱了一下,到场里上班。 老李的死讯已经传遍了全场,不过,因为我及时把他临死前身上穿的红衣服给换掉了,所以这个事情还没有掀起轩然大波。老李为人厚道,忙碌了一辈子,眼见就要退休了,所有人都觉得惋惜,还有一点讶异。 我是第一个发现老李死去的,场里几个领导专门找我询问了情况。我很矛盾,不知道该不该把真正的实情给说出来。如果实情公布,那么这件事肯定就会变的复杂。 最后,我隐瞒了下来,我始终有种感觉,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是老李的助手,他一死,我也暂时闲了,在场里闲呆了一天,帮着给老李预备后事。老李是上吊死的,死相太难看,一般像这种情况,场里的化妆师就要做点工作,使死者的遗容尽量可以让家属们接受。我跟那个小丫头化妆师很熟,反正也没事做,就给她帮忙。 忙活了一阵子,化妆师就搞不定了,她参加工作时间不长,经验不够。老李的舌头伸的很长,人一死,面部肌肉就彻底僵硬,怎么弄都没法把舌头完整的塞回嘴里,而且,他的眼睛闭合不上,我和化妆师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化妆师去给场里的老师傅打电话请教。 看着老李,我很难受。在火葬场里工作,见惯了生死,但那些陌生的死者和一个自己熟悉的人是无法相比的。老李的头发快要全白了,厚道了一辈子,孤独了一辈子,最后死的又如此凄惨,回想着过去他对我的关照,我心里一直泛酸,眼睛情不自禁的湿润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骤然看见,老李圆睁的眼睛好像动了动。那双已经凝固定格的眼球,诡异的在眼眶里转了一下,瞥向了我! 我的头皮顿时就麻了,差一点失声大叫起来。我后退了一步,条件反射般的揉揉自己的眼睛,我怕是自己的视线出现了什么错觉。 老李的眼球确实在动! 一时间,我又失去了自主控制,失去了判断,化妆师在门外打电话,对老李的异动一无所知,我眼睁睁看着已经死去的老李如同诈尸一样的转动着眼球,脑袋就彻底懵圈了。 老李的眼球转到我站立的方向,随后就定住了,从一个死人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带有情感的目光。他就那样呆滞冰冷的看着我,半张的嘴巴里隐隐约约的吐出了三个字。 “黑……竹……村……” 这三个字轻的和蚊子哼哼一样,可是却清清楚楚的钻进了我的耳朵。 黑竹村,那个梦魇中长满了黑色竹子的老村…… “方怀。” 我迟疑讶异的时候,化妆师在门外挂了电话,喊了我一声。我应声回过头,眼神扫过老李的一刻,我看见他的眼球恢复到了原位。 “咱俩弄不好,老师傅说了,一会儿他亲自过来处理。”化妆师对我招了招手,说:“这儿的事咱们就不管了,走吧。” 我逃一样的溜了出来,再也没有心情管什么闲事,匆匆忙忙的回了家。 一件事如果只发生了一次,那么还勉强可以用巧合来解释,但发生两次,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我根本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巧合。 黑竹村,黑竹村,黑竹村…… 连着两天没有睡好觉,我的精神很差,而且经历了这些怪事,整个人都不好了,回家收拾了一下,出门打车跑到市区里,约了两个平时很少联系的朋友,一起吃了顿饭,然后K歌K到深夜。 吃饭唱歌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否则满脑子回想的都是大头怪婴,还有梦魇中的老村。 K歌结束,困的要死,打车回到住处,进门一头倒在床上,不出两分钟就睡着了。 睡梦中,我仿佛又朦胧的感觉到,卧室里突然多了一个“人”。我再一次掀开垂落的床单,在床下的黑暗中,看到蹲在地上的大头怪婴。它继续带着我飘忽一般的在黑夜中行走,走过北环,走过荒郊,走到了那片海洋一般的黑竹林深处。 老村,红衣吊死鬼,破败的建筑,一个半人高的土堆,土堆下拱出的黑乎乎的东西…… 梦做到这里,我惊醒了。只是一个梦,但惊醒之后,我就感觉双手双脚因为强烈的恐惧而变的冰凉。 两个梦,几乎是一样的,就连最细微的细节都没有差别。那种感觉,仿佛连着两天看了同一部恐怖电影。 惊醒之后,我又一次失眠。连着两天做同样一个噩梦,带给我的,不仅仅是恐怖,还有深深的疑惑。作为一个智商正常的人,我深信一个道理,所有的事,有果必有因,既然发生了,肯定有它发生的理由和条件。 我开始怀疑,这个噩梦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我猜不透谜底。 我再次睁着眼睛熬到天亮,连续的失眠让精神状态差到极点,无精打采的去上班。场里别的司炉要么年轻力壮,要么有自己的助手,我找不到一点事做,在值班室闲坐了一天。老李的遗体还没有火化,要等他的儿子从外地赶回来之后再说。 不过,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看他了。 第三天下班之后,我特意走路回家,连晚饭都没有吃,在房间里不断的跑步,做俯卧撑,我想让自己的体力透支,让自己累的连梦都不会做。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在我睡着之后,梦魇又来了……卧室里好像多了一个人,蹲在床下的大头怪婴,黑色竹林,竹林后的老村…… 那梦境的真实感,绝对可以把正常人逼疯。 我实在撑不住了,跟场里请了病假。迫不得已之下,我开始重新正视这件事,把所有的细节全部又回忆归拢了一遍,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探究老李到底为什么上吊自杀,我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我为什么一直连续做同一个噩梦? 第四天,我没有逃过噩梦的侵扰,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 说实话,我的神经已经濒临崩溃,连续的噩梦,失眠,产生了一个恶性循环,我的精神更差,对噩梦的免疫力降低,每每在噩梦里,我根本就分辨不出那是个梦,我觉得梦境是真的,我真的被带到了那个破败的老村外。 第八天,天刚亮,我就跑到市区里一个大众浴池,等到洗澡的人多了,我躺在浴池外面的床上睡觉。这个地方很嘈杂,左右都是人,但这样的环境却让我感觉安全。 终于,我安安稳稳的睡了一个白天,到傍晚的时候才离开浴池回家。一个白天的睡眠,紊乱了生物钟,入夜之后,我没有一点睡意。 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我宁可一整夜不睡,也绝对不愿意再做那个重复了几天的噩梦。 之后的几天,我一直过着黑白颠倒的生活。漫长的夜,很难熬,一整夜时间,我能做的就是翻来覆去的看着手机,打开微信,打开QQ。 如果我不说话,房间里就没有一点声音,这种孤独让人的欲求变的很低,只要有一个人陪着自己说说话,聊聊天,哪怕聊一些最无聊的话题,也会让我知足。但是深更半夜,我微信里原本就不多的好友,估计都在睡梦中。 就在我打算放下手机的时候,微信的通讯录上来了条提示,有人加我。我通过了验证,顺便点开对方的资料看了看。 这个人在微信上的ID叫赫连,头像和个人资料都是空白的,而且从来没有发过一个朋友圈。我确定,这个人绝对不是我生活中的同事或者朋友,这是个陌生人。 “你是谁?”我给对方发了条消息。 对方沉默了两分钟,回了一条消息:“你不睡觉,是害怕做梦?” 第六章 过程 对方发来的这条消息很让我震惊,我甚至情不自禁的就转头朝窗户外面看去,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有人在暗中偷窥我。 不过眼睛在窗外扫视了一下,这个第一反应就随之消失了。就算有人偷窥到我半夜不睡觉,也绝对不可能推测出我是因为害怕做噩梦才不睡觉。 这个叫赫连的人,顿时就笼罩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他是什么人?他怎么会知道我的苦衷和无奈? 我产生了警惕,在我看来,我做噩梦,完全是因为那个大头怪婴的原因,所有和这件事有关联的人,都在怀疑之列。尤其是赫连这样来历不明,突然就出现的人,更无法让我信任。但他既然找到我,而且直言不讳的说出了那个梦,这就说明,他至少也是一个知情者。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我一边用微信跟对方沟通,一边就聚精会神的观察着窗外门外的动静,我居住的北环是整个阳城最荒僻的一段,入夜之后万籁俱静,我察觉不出有什么异常。 对方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应:“来吧,就差你一个了。” 赫连把我拉进了一个微信群,这个群的名字叫“梦源”。 这个微信群连同创建者加上刚入群的我,一共也只有七个人。现在是凌晨两点半,正常人早就睡的昏天黑地了,可我刚被拉进去,群里就沸腾起来,有人一条一条的发着信息。这时候,赫连给我发来了私聊。 “你肯定在怀疑,怀疑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因为怕做噩梦而紊乱生物钟。”赫连打字的速度不快,但每一句话都很清楚,让我可以第一时间完全理解:“这个群里每一个人都和你一样,快被那个噩梦逼疯了。” “噩梦?什么样的噩梦?”我的震惊更深了一层。 “一个头颅很大的怪婴,一片黑色的竹林,一个老村,还有很多穿着红衣服上吊的人。”赫连继续发来消息:“你,我,还有群里其他几个人,都在做这样的梦。” 我的大脑就和短路了一样,甚至暂时失去了思维功能。事情的怪异和离奇已经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我自己一连几天做同样一个梦,这现象本来就让人不能理解,可是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不仅仅是我,原来还有其他一些人,也在被噩梦困扰着。 我把赫连发来的消息看的非常非常仔细,仅就噩梦来说,他绝对是一个知情者,因为他所描述的梦境,和我做的噩梦一模一样。 “是,我是做过这样的噩梦。”我没有否认,我想知道更多的事,就必须跟赫连建立一种可以信任和沟通的关系,必须跟他交流,所以我心里保持警惕,却不能不说实话,我承认了噩梦的困扰,然后问他:“我很好奇,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做这个噩梦?” “是群主传达给我的。” 这个群的创建者的ID叫影子,赫连不认识他。如果放到正常情况下,赫连估计也不会相信一个微信上的陌生人,但这个影子当时找到他的时候,直言不讳的说出了赫连的梦境,然后陆续提供了一份名单,赫连就按这个名单,把几个人先后拉进了微信群。 我认真的浏览了一下微信群几个成员的信息,微信群的成员列表,是按进群时间先后而排序的,影子创建了群,第一个拉进了赫连,然后依次是白领,隔壁老王,高富帅,丁灵,还有我。 在建群之后,群主影子就没有再露过面,因为是微信联系,群成员都不知道影子在现实中的联系方式。 做噩梦的,一共有六个人,其中白领和丁灵是女性。 如果没有这些信息,我可能不会多想,但一个城市里,几个不同身份,不同性别,不同年龄的人,突然就开始做着同样一个噩梦,这种情况已经完全排斥了巧合的可能。 赫连,白领,隔壁老王,高富帅,丁灵,方怀…… 这看似很普通的排列顺序,一下子让我捕捉到一个关键的要素。 我推测,只有亲眼目睹了大头怪婴的人,才有可能做那个噩梦。焚烧大头怪婴的那晚,我赶到场里的时候看到了一辆第一人民医院的车,当时没有考虑太多,但现在认真的思考一下,就会隐约判断出,那个大头怪婴可能是刚刚出生,在医院里死去,然后拉到了火葬场。 这是一条看不见的链,群里成员的排列顺序,其实就是亲眼目睹大头怪婴的先后顺序,赫连第一个目睹,然后是白领,隔壁老王……火葬场是最后一站,所以,我才会变成最后一个做噩梦的人。综上,也就可以判断出,赫连当时就在医院里,离大头怪婴最近。 我是这样推测的,估计有一定的道理,不过转念再想想,从医院到火葬场,目睹过大头怪婴的肯定不止这六个人。其余的人为什么没做噩梦? “你是个医生?”我私聊赫连。 “不是,隔壁老王是医生。”赫连回应:“但那个大头怪婴降生的时候,我就在产房外面。” 我的判断果然是正确的,我正想再跟赫连打听打听,群里就开始沸腾。 “我真的快要疯了,白天睡觉,晚上熬夜,我的正常生活受到严重影响!” “是啊是啊,我的皮肤已经变的很糟糕了,心塞。” 群里的人在抱怨,高富帅还有丁灵的话是最多的,他们打字又快,一行一行的刷屏。通过群里的交谈,我渐渐的看出一些端倪。这些人都被噩梦困扰着,已经出现了神经衰弱的前兆,聚集在一起,就是为了合力想办法来对抗或者化解那个诡异的噩梦。 我本来对这些陌生人是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任的,但是知道了这个群成员的遭遇之后,那种陌生和怀疑一下子消减了许多,或许是同病相怜的原因,我很理解被那个足以逼疯人的噩梦困扰的痛苦。 “我们的人已经齐了。”赫连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始发言。 在我进群之前,这些人肯定有过交流,只不过我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为了让我明白事情的经过,在赫连的带动下,这些人相互补充,又把过程复述了一遍。 一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大头怪婴的真正来历。 这个事情发生的时间,要追溯到十月十二号,当天早上,一个待产的孕妇来到第一人民医院。这其实是个很正常的事,但这个孕妇来到医院以后,就不断的出现了从来没有过的异常。 整个产科的人莫名其妙的感觉烦躁,有人时常都能听见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哭声和笑声,几个前几天临盆出生的婴儿,和发羊癫疯一样,同时休克。整个产科顿时乱成一团糟,当时恰好有个阳城日报的记者在场,这件事就被当成一条小新闻,刊登到十三号的晨刊民生版块中。 最后,十三号那天的报纸被紧急追回了,只有一小部分流出,但看到报纸的人,绝大部分都不知情,所以,这条新闻以及后续情况没有引起传言和骚动。 接下来,那个待产的孕妇在晚上八点左右分娩。 分娩的同时,产房里就和砸锅一样,医生和护士的惊叫里,夹杂着一阵仿佛不像人一般的叫声。整个产房到处都是血,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的颈部大动脉被撕裂致死。 我心里明白,这就是大头怪婴降生的经过,这个怪异的婴儿从出生开始,就带来一场血光之灾。 在场的人都被吓住了,紧急转移了产科里的大人和孩子,然后封了产科的门,等待救援。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丁灵插嘴发言:“过道上都是血,那个……那个头大大的小baby,在血里爬来爬去……” “你真有母性和爱心,那也算小baby?”高富帅发了一个呕吐的表情:“我现在想想它的样子,就忍不住要吐。” 和我预想的差不多,赫连,白领,隔壁老王,高富帅,丁灵,这几个人先后亲眼目睹过大头怪婴。 后来,医院里先是来了警车,在产科附近围观的人都被驱散了,所以后面的情况,他们都不知道。 我隐约感觉到,大头怪婴不是police能搞定的,由此,那两辆卸了拍照的帕萨特里的人,浮现在脑海。 大头怪婴肯定是这几个人弄死的,然后毫不犹豫的直接把怪婴的尸体拉到火葬场焚烧。 大概的过程就是这样,过程虽然比较清晰,但我一直都在想,什么样的人,才能生下大头怪婴?我的脑洞大开,甚至把污染辐射,近亲结婚,基因突变这些因素都考虑在内了,可就算基因突变,生下来怪胎,也就是个怪胎而已,不可能像大头怪婴那样,充满了恐怖,还有魔性。 我琢磨着,既然自己被牵扯进来,那就干脆刨根问底,深挖,朝祖坟上挖。所以趁着群里人相互讨论的时候,我又私聊了赫连。 “有大头怪婴父母的信息吗?” “生下怪婴的孕妇,叫李斯云,是我一个朋友。” “那怪婴的父亲呢?你知道是谁吗?” “我知道。”赫连打了三个字,然后就沉默了,虽然只是用微信交流,但我能感觉的出,赫连应该是个稳重的人,就算文字交流,也要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肯把字打出来,他至少沉默了一分钟时间,才接着说:“我知道他,但没亲眼见过。” “他是什么人?” 赫连又沉默了,不知道在考虑什么,过了好半天,我才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他的回答。 “他很可能不是人。” 第七章 U盘的内容 “这话怎么说?”我看到赫连发来的信息,脑子一晕,暂时就反应不过来了。 不过就是一秒钟时间,我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一个想法,大头怪婴那么诡异,如果没有极其特殊的情况,正常人肯定孕育不出这样的怪胎。 我怕赫连不肯把所有的实情告诉我,因为毕竟彼此之间是陌生人,以前从来没有打过任何交道,就像我心里存在着疑虑一样,别人对我估计也不会百分之百的信任。 “这件事,一句话说不清楚,如果你有兴趣,明天我们可以见面谈一谈。” “好。”我没怎么犹豫,赫连肯说出一些事件背后的秘密,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尽管已经快凌晨三点了,但群里这帮生物钟完全颠倒的人刷屏刷的不亦乐乎,我没有心情和他们闲扯淡,一直都在默默的看。 我不说话,心里的怀疑却没有停止,梦对一个人来说,应该算是绝对的隐私,如果做梦的人不泄露出去,没有任何人可以知道一个人的梦境。想着想着,我就对这个群的群主产生了兴趣。 这个叫影子的群主很神秘,包括最早进群的赫连也不知道影子的身份。就是这个不知身份的影子,洞悉群里其他六个人曾经做过的梦。 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默默的看着群里人聊东聊西,一直看到天亮。天一亮,正常人都该起床了,这些人却该睡觉。我急于知道赫连将要透露的内幕,睡了一上午,午饭刚过,就匆匆起床,赶到跟赫连约定的地点。 我们约好的地方是一个茶楼,我早到了十分钟,坐下来等。两点准点的时候,赫连到了,和约定的时间一分钟都不差。 他大概有三十二三岁的年纪,瘦但是很精神,脸庞棱角分明,皮肤是古铜色的。他非常健康,可能经常锻炼,透过紧身的黑色毛衣,能看到他凸起的胸肌和腹肌。他有点黑,但五官俊朗,左眼的眼角到额头,有一道已经愈合很久却微微凸显的疤。 这道疤让赫连看起来充满了野性,还有隐隐的霸气。他很酷,坐在我对面,没有像正常人初次见面那样言语寒暄,整个人就像肥皂剧里面那种冷面大叔。 我尝试着跟他建立一种良好的沟通氛围,赫连在微信上话就不多,现实里更是惜字如金,好像多说一个字就会浪费卡路里。不过他的语言精简明了,几句话就让我知道了大头怪婴母亲的情况。 那个叫李斯云的女人是本地一个单身女人,二十八岁,做酒店一次性卫浴产品生意,性格有点怪异孤僻,因为性格的原因,李斯云的朋友不多,不过我算看出来了,这种性格的女人,跟赫连这样酷酷的男人,应该是比较对眼的。 大头怪婴这件事情之前一个月左右,李斯云约赫连吃了顿饭,刚一见面,赫连就感觉李斯云有些不对头,憔悴不堪,而且仿佛神经过敏,勺子和盘子无意间碰撞发出的轻响,都能让她浑身发抖。 赫连就知道,李斯云估计是出了什么事,她很可能承受不住打击,才找赫连来诉苦的。 果然,在赫连耐心的询问下,李斯云慢慢说出了事情经过。她的确出了事,而且是正常人很难想象的一件事。 连着几天,李斯云不断的做梦,她梦见自己在一个黑暗的囚室里面,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每次当囚室外面传来零点的钟声时,就会有一个幽灵一样的男人,压在李斯云身上,图谋不轨。 虽然是在梦里,但那梦境也真实到了极点,真实到李斯云甚至分辨不出这是梦,还是现实。她激烈的反抗,那个幽灵一样的人就死死按住李斯云的双手,让她动弹不得。 幽灵每次得逞以后,会悄无声息的离开,之后,李斯云就猛然惊醒。 可能是梦太真实的原因,连着几天下来,李斯云吃不消了,精神受到了很严重的刺激。 当时,赫连安慰她,说那只是个梦而已,真有必要,可以吃一点安眠药。 不说则已,赫连一安慰,李斯云当时就哭了,她的样子很怕,捂着嘴,不敢哭出声。她跟赫连说,那肯定不是一个梦。 她让赫连看了自己双手的手腕,李斯云的手腕上,有一道因为强力的挤压而产生的轻微淤痕。 因为李斯云的情绪很不稳定,所以赫连在很短的时间里判断不出李斯云的讲述是否属实,而且一个情绪极其波动又神经过敏的人,没准会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下产生并不存在的幻觉。 赫连不动声色,继续观察李斯云,随后,他的心里也产生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惊恐,因为他发现,李斯云可能没有说谎。 一个正常人,尤其是一个独居的女人遇到这种事情,就彻底失措了。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被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李斯云也不会把这事讲给赫连听。 赫连当时还没有被大头怪婴带来的噩梦困扰,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帮李斯云出了一个主意。既然李斯云怀疑那个亦真亦幻的梦,就要知道这个梦究竟是真的,或是假的。赫连不能亲自陪着李斯云,如果多一个人,“梦”可能会改变,也可能会消失。 他建议李斯云睡觉之前,在卧室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放置一台DV,这样的话,就可以把这一夜之间卧室里所发生的一切全部真实的摄制记录下来。 “她照做了?”我忍不住问赫连。 “做了。” 李斯云虽然按着赫连的建议去做了,但这之后,李斯云突然又沉寂了,没有主动跟赫连联系。赫连问过李斯云,电话里问的,李斯云说没事。 过了不到一个月,有一天早上,李斯云突然打电话给赫连,仅从电话里,赫连就听出她的语气不对,所以立即赶到李斯云家里。 见到李斯云的时候,赫连很震惊,相隔不到一个月时间,李斯云的肚子诡异的隆起,她的状态很不好,赫连把她送到了医院。到医院以后,医生毫不犹豫的诊断,李斯云将要分娩了。 这一天,就是十月十二号。 后面的事,赫连不说我也知道,李斯云生下了那个大头怪婴,在医院掀起一场不小的波澜。 “这个李斯云呢?她现在怎么样?” “她死了。” 我有一种淡淡的,而且形容不出来的悲哀。在这个事情里,人的生命好像变的无足轻重,一个生命如同一个气泡,随时都会崩裂消失。 赫连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讲到这里,我们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我试探着问他:“李斯云拍摄时用的那台DV,还在吗?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看看里面的内容?” “可以。”赫连从身上掏出一个U盘,轻轻的推过来:“看完之后,把视频删除,不要保留。” “你信我?”我接过U盘,有一点意外,本来我以为要跟赫连讨价还价半天,他才会把这些秘密透露给我。 “我们要一起对付那个噩梦。”赫连淡淡的看了看我,说:“而且我能感觉出,你是一个会思考的人。” 我暂时跟赫连道别,带着U盘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迫不及待的开始观看U盘里的内容。 可以说,U盘里的内容是我能亲眼目睹的这个事情最早的起源点,所以我看的非常认真。DV以一个稳定的角度,把卧室里发生的一切全部清晰的记录了下来。 在视频里,李斯云洗漱之后,躺到了卧室的床上。很显然,她很恐慌,感觉到极度的不安,身体在被子下面缩成一团,不停的朝DV所在的方向看。 过了最多十几分钟,李斯云就在这种状态下昏沉沉的睡去了。幽暗又空荡的卧室里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中。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动静。 一直看到这儿,视频的内容依然是正常的,画面中的李斯云就好像这城市里无数个在深夜进入熟睡的人。 当时间不知不觉中流动到凌晨零点的时候,平静的画面突然像水波纹那样轻轻抖动了一下,DV前的整个卧室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扭曲着。 这种扭曲只持续了一秒,画面随后就恢复正常。但这短短一秒钟的时间里,我一下子就感觉到一股阴森森的气息,从面前的屏幕里透射出来。我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屏幕,唯恐错过哪怕最细微的细节。 骤然间,我觉得头皮猛然一紧。李斯云的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双鞋。 一双在现实社会中完全绝迹的草鞋,整整齐齐的摆在李斯云的床边。 第八章 无法逃脱 我根本就没有看清楚这双怪模怪样的草鞋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的脸几乎都贴到电脑屏幕上了,想把细节看的更加真切一点。 画面被一种难以察觉的因素影响着,又是一阵轻微的扭曲和波动,那股鬼气森森的气氛瞬间就把我淹没。扭曲仍然持续了一两秒钟,等到画面清晰的时候,我看到李斯云的身上,趴着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那团影子像是一个人,在李斯云身上轻轻的耸动。李斯云估计陷入了被动的沉睡里,感觉到有异状,却苏醒不过来,只能下意识的挣扎。这团黑乎乎的影子按着李斯云的双手,阻止她的挣扎。 我看的很清楚,但紧张的同时,又迷惑了。我没看出来这团鬼一样的黑影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没看见它是从哪儿出来的。就好像真的是一只鬼,从阴暗的角落里骤然显出。 这团影子,就是大头怪婴的父亲!?赫连说的一点都没错,仅凭肉眼的观察,谁都分辨不出来,这团黑影子到底是一个人,或是其它什么东西。 前后可能有十分钟时间,这团黑影子飘忽着离开了李斯云,它穿上那双怪异的草鞋,好像足不沾地一样的飘向卧室的角落中时,视频临近尾声,只剩下两秒钟。 突然,我感觉到这团黑影子有一点熟悉,我看不见它的脸,它的身形在DV面前一闪而过,接着就不见了。 我唯恐是自己眼花出现了错觉,赶紧又把视频倒回,翻来覆去,最后这几秒钟的视频内容,我不知道看了多少遍,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 这团黑影子,让我感觉熟悉。我觉得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它,可是模糊又朦胧的画面,让我始终回想不起来,它是谁。 我很忐忑,呆呆了坐了很长时间,这段视频是第一手资料,不过我遵循了对赫连的承诺,把视频删除了。 如果看不到这段视频,我可能只会觉得,我们这些人的噩梦遭遇,只是遇见了一个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怪胎所造成的。但李斯云留下的这些资料,让我隐然感觉,事情可能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知道的越多,谜团其实更多。 微信群里的人每天都会刷屏,在我看到这段视频的第三天晚上,高富帅估计是真的忍受不了这种黑白颠倒的生活了,据说他平时做生意,但不正常的作息时间完全扰乱了他,导致生意滑坡,收入锐减。这种情况对一个商人来说是致命的,所以高富帅在群里抱怨,说他拼了,最多就是再做几场噩梦,他不相信这个梦会一直持续下去。 其实不光是高富帅,其他几个人也不能老是白天睡觉晚上干熬,他这么一嚷嚷,丁灵首先表示支持,隔壁老王也发言赞同。我们就约定,明天开始,恢复正常生活。 第二天,我白天强撑着没有睡觉,一天一夜不睡,到傍晚的时候,已经头重脚轻,精神恍惚,疲惫的一塌糊涂。几个人在群里互道晚安,然后各自休息。 我们都想验证一下,经过几天颠倒的生活,那个噩梦,是否还会存在。 因为疲惫,所以睡的很沉。在睡梦里,人的意识是不清醒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所以,当梦境来临时,我又一次分辨不出现实和梦境之间的界限了。 这一晚,我做的梦很简单,没有大头怪婴,没有黑色的竹林,也没有那个破败的老村,我面前仿佛是一片恒久不动又黑暗的天空,天空中到处都是闪烁的星星。 但恍惚中,我看到那些明亮的星星,又仿佛是一只一只密密麻麻一闪一闪的眼睛。 这个梦依然那么奇怪,但并不让人害怕。等我醒来的时候,心里很庆幸,如果能摆脱这个噩梦,真的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我醒来之后,微信群里的人估计也先后苏醒,这几天养成的习惯,睁开眼睛先看微信。我们先相互交流了一下,结果很让人振奋,每个人都没有再被那个噩梦侵扰。 “我就说了嘛。”高富帅很得意,在群里发言:“我们都是在唯物主义思想教育培养长大的人,怎么可能相信一个梦会怎么样怎么样,人定能胜天。先跟各位通报一下我的情况,昨晚我睡的很香,没做那个噩梦。” “我也没做。” “我也一样。” “所以说,我们已经摆脱那个见鬼的噩梦了,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高富帅发了个得意的表情:“我梦见了一片星空,满眼都是闪闪发光的星星……” 沸腾的微信群一下子就沉寂了,不由自主之中,我感觉头皮又是一阵发麻。那种刚刚消退的恐惧感,像是电流一样瞬间就覆盖了所有的神经细胞。 “你真的做了一个关于星空的梦?”沉默了一会儿,丁灵首先问高富帅:“黑暗的天空,很多很多眨眼的星星?” “是的,美妙的星空之夜。”高富帅一无所知,总觉得这个梦是个很浪漫的梦:“如果能牵着自己所爱的人的手,漫步在这片星空下,我想,会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幸福个卵。”丁灵发了个晕圈的表情:“老纸昨晚也做了一个关于星空的梦的事情,会随便告诉你吗?” 我的恐惧,立即得到了验证,丁灵发言之后,隔壁老王也跟着说,他昨晚虽然没有做黑竹林的噩梦,却同样梦见了一片闪烁着星辰的天空。 之后,连平时很少很少说话的白领,也讲述了自己的梦,关于星空的梦。 我立即私聊了赫连,他没发言,其实一直在看。 “我也梦到了。”赫连回应我说:“但我感觉那片漆黑的天空上,不是星星,是一只一只眼睛。” 我的脑袋顿时就像是要爆炸了一样,这件事已经完全超脱了我的思维能力,几个过去从来都没有任何交集的人,在大头怪婴出现之后,频繁的做着一模一样的梦,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我丝毫不觉得我们几个人摆脱了那个噩梦,相反,我只感觉,在无形之中,我们好像陷的更深了。 有一个我们都看不见的东西,如影随形的跟着我们。 “我也是这样感觉的,一只一只的眼睛。”我跟赫连聊道:“最关键的是,一直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是在被牵着鼻子走的。” 我产生了一点悲观的念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都没有任何办法来解决眼前的实际问题。一个梦,当然代表不了什么,可是我害怕梦做的多了,迟早会带来一些更加严峻,或者更加恐怖的事。 赫连没有回话,因为他也没有把握,没有办法来解决这些,只能保持沉默。 “欧巴,有空么?我们聊两句好吗?” 这时候,丁灵给我发来了私聊。在这个群里,我对谁都不熟,除了赫连,没有跟任何人私聊过。丁灵是那种活跃又没心没肺的呆萌萝莉,刚刚二十岁,从说话上就能看得出,天真(其实是幼稚)的一塌糊涂,我们遭遇的这种事情,跟这种人完全就没有沟通解决的必要,所以平时就没有单线联系过。 “聊什么?干嘛要找我聊?” “欧巴,友好一点好么?”丁灵发了一个委屈的表情,飞快的打字:“赫连和白领不爱搭理人,隔壁老王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高富帅神经大条,想来想去,这群里,只有你一个正常人了。” “别那么夸张,大家都是正常人。” “好吧好吧,算我说错了,大家都是正常人。”丁灵的打字速度非一般的快,信息一条一条的涌到电话屏幕上:“欧巴,昨晚,你也做了那个天空和星星的梦吗?” “做了,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们几个人都做了。” “欧巴,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对谁说。”丁灵继续发着消息:“这件事是发生在我身上的,可是我们都做着同一个梦,我不知道,你,还有赫连白领老王他们,是不是和我一样。” “什么事?” “欧巴,你千万不要害怕,千万不要。这是件可怕的事,很可怕。” 第九章 头发下的东西 我一直感觉丁灵这样的女孩子说话办事都不靠谱,喜欢瞎说,喜欢夸大其词,不过我和丁灵聊着的时候,就觉得她说的话,没有虚假的成分。 很可怕的事…… 可能因为微信群里这几个人无形中被那个噩梦带到了同一条道路上,看着屏幕上丁灵发来的信息,我的后背就寒意阵阵。 “什么可怕的事?能有多可怕?”我给丁灵回了一句,同时也在暗中安慰自己,火葬场上班的人,什么没见过,再可怕,还能有大头怪婴那么可怕? “欧巴,文字表达不出我想要真正表达的意思,你不亲眼看看,就不会知道有多吓人,多恶心……”丁灵又飞快的发来信息:“你做好心里准备,然后找一面镜子,拨开头发看一看,要看的仔细一点儿。” “头发?头发怎么了?” “哎呀哎呀,欧巴,人家都说了,文字表达不出,你还是自己看看吧。”丁灵又接着说:“不过,我真的不希望,你会和我一样……” 我也不知道丁灵在故弄玄虚,还是真的蠢萌到说不清楚一件事的地步,可是经过她这一番所谓的解释,我的好奇心顿时膨胀到无法控制的程度。 我拿着手机就跑到卫生间,把洗漱台前面的镜子擦了擦,然后靠近镜子,认认真真的从镜子里看着自己的头发。我的头发很黑,很密,发质非常好。 从表面上看,头发是没有任何异状的,我按照丁灵的话,轻轻拨开了头发。 人的头发就那么多,但以前我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的审视过自己的头发。密集的头发,隐隐有一种让我心惊胆战的惊悚,无数根细细的发丝仿佛是一片黑黝黝的丛林,里面藏着我不知道的东西。 我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儿,并没有在头发里看到什么,就想在微信上问问丁灵。然而,当我的手将要离开头发的时候,突然看见贴着头皮的地方,有一条像是裂开的伤口一样很细微的疤痕。 疤痕很淡很淡,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这条疤痕看上去痕迹很新,可是从上大学以后,我的头部从来没有受过任何外伤,我一下子就想不起来这条疤痕到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没等我回忆清楚,接着又在头皮上发现了几条一模一样的疤痕,这些疤痕隐藏在密密的头发下面,除非把头发全剃掉,否则真的很难察觉。 “你说的,是几条和伤疤一样的疤痕吗?”我腾出手,在微信上问丁灵。 “啊!啊!欧巴!你也有!”丁灵发了一个惊讶的表情:“你真的也有!” “你好好说话行不行,不要大惊小怪的。”我给丁灵回着话,心里已经忍不住开始砰砰狂跳。丁灵既然这样和我说,就证明,在她的头发下面,也发现了这样很细微的疤痕。我不相信这是一个巧合,尤其是微信群里的成员。 “欧巴!我告诉你。那不是疤痕。”丁灵可能觉得打字速度太慢,直接发来一条语音:“那是眼睛!有时候,它们会睁开!” 我的头皮顿时麻了,感觉自己头发下面那几条疤痕好像一起缓缓的睁开。这绝对是个不祥之兆,头皮下面长出那么多和眼睛一样的疤痕,不由自主的让我回想起大头怪婴稀疏的头发下面,那一颗一颗密密麻麻如同复眼一样的眼睛。 我和丁灵都是这样,不用问就可以判断出,微信群里其他几个人必然也会有这样的变化。 我马上去跟赫连讨论了一下,这件事说出去,肯定又要引起恐慌,但纸包不住火,长在别人身上的东西,迟早都会被发现。所以,赫连决定开诚布公的跟大家说明白,事情已经发生,躲避始终不是个办法。 这个消息一发布,几个人果然都慌了,丢了手机就跑去找镜子。几分钟以后,高富帅先炸了窝,紧跟着,隔壁老王还有白领,都先后发出信息。 他们的头发下面,也长出了几条疤痕一样的眼睛。 我之前在心里产生过的猜测,又一次浮出脑海。我们这几个人,肯定被什么东西缠上了。到底是什么东西缠上了我们?为什么缠上我们?现在依然一无所知。 “我感觉,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征兆。”我在群里发言,几个人的头皮上长出这样的眼睛,谁都不敢保证,这些眼睛一样的疤痕会不会恶化扩散,如果放任不管,说不准身体其它部位会长出别的什么吓死人的东西。 “那该怎么办!”高富帅欲哭无泪:“我还没结婚,没有体验到爱情的甜蜜,我猜,没有那个姑娘会嫁给一个满脑袋眼睛的人吧?” 我觉得,我们应该主动出击了,从那个噩梦出现以来,我们这些人一直采取的是逃避和畏缩的方式,这肯定解决不了实际问题,还会让局面越来越复杂难堪。 因此,微信群里的人第一次开始认认真真的商讨反击的办法。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件发生过的事情,都有它发生的动机,条件,理由。 我一直在思考,不知道是不是李斯云死之前留下的那段视频给予了一定的启发,我开始琢磨一个问题。 李斯云做梦梦见有一个黑影子压着她,结果视频显示,她并非在完全的做梦,因为现实中,那条黑影子真真切切的出现了。 由此而论,我就开始怀疑,微信群里这几个人所做的噩梦呢?那个噩梦中的场景,会否是真的,是真实存在的? 我把这个想法跟赫连说了,他没有什么表示,但说会去查一查。 我们嚷嚷的很凶,不过到最后还是偃旗息鼓了,因为这种事情不是排队买菜,我们连一个正确的入手点都没有。说真的,我,包括其他人都很害怕,害怕时间长了以后,自己身上还会长出什么东西。人的承受能力有限,虽然现在的情况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可是如果后面再出现异常,估计丁灵这样的小公举真的要崩溃了。 接下来几天时间里,我们又开始黑白颠倒的生活,谁都不愿意再做梦了,哪怕最平淡的梦。我抽空找人打听了一下,老李的儿子从外地回来了,丧事已经办完,老李烧了一辈子人,最后自己也被塞进那个炉子里烧成了一捧灰。他一死,我也没有了具体的工作,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闲人。最近弄的头晕脑胀,完全失去了工作的热情,我继续请了病假,反正本来就是个临时工,最多被人开了,没什么大不了。 估计也就是四五天,赫连在群里说,我们大家要线下聚一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所有人一起表态。 聚会的地点,在阳城市区一个中档规模的饭店,高富帅提前定好了包间,事关生死,所有人都很积极,约定的时间没到,除了赫连,人已经差不多聚齐了。 这也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个微信群的成员的真容。 白领,看上去真是个白领,长的很漂亮,戴着一副秀气的金边平光镜,好像有洁癖,坐在哪儿一言不发,不停的用餐巾纸擦拭自己面前的桌面和筷子,她的神色和表情里,有一种难以接近的孤冷,就好像在场的人都欠她点什么似的,妥妥的高冷女神范儿。 隔壁老王,是医院里一个外科大夫,南方人,三十岁左右,瘦小,长的很白,眼睛小小的,架着近视眼镜,透过镜片,偶尔可以看见他的小眼睛里闪动着一股不安分的光。他的话也不多,不过一看就是闷骚型的,努力寻找一切机会跟白领默默的献殷勤。我很相信,如果他家隔壁真有独守空房的,老王绝逼要去帮忙。 高富帅,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富不富的先不说,但不高也不帅,黑黝黝的圆脸,海拔偏低,体型很扎实,估计得有0.1吨。他最活跃,嘴巴不停,在跟我们讲今年的经济形势以及阳城政局上的风波变化。 丁灵跟我想象的一模一样,最多二十岁,呆萌呆萌的,戴着一顶猫耳的小恶魔帽子,水水的眼睛里全都是对我们这几个人的好奇。 我们聊了一会儿,到七点整,赫连一分不差的到了。我跟他见过,但群里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见面,老王还有高富帅站起来跟赫连握手,白领瞥了瞥赫连,依然优雅的擦着自己的筷子。 人齐了,赫连不喜欢说话,但从来不啰嗦也不磨蹭。隔壁老王问赫连,今天大家聚会,究竟要表决什么重要的事情,赫连从身上拿出一张照片,给在场的人传阅。 所有人,包括我在内,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都惊讶了。 这是一张拍摄出来时间不长的照片,照片的场景是一片黑色的竹林,拍摄者就站在竹林深处的边缘,透过稀疏的竹子,隐隐约约能够看到缓坡下的远处,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老村。 这张照片让我肝儿颤,照片是真实的,肯定没有P过。我们之所以惊讶,是因为这张照片里的场景,和我们所做的那个噩梦的场景,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黑竹林,老村,远山……也就是说,噩梦里的那个场景,是真实存在的,世界上,真有这样一个地方。 第十章 噩梦的延伸 赫连带来的这张照片,又一次引起了所有人的猜疑和不安。几个素不相识的人一起做噩梦,这已经够离谱了,更关键的是,赫连好像找到了噩梦中的那个地方。 照片里的情景很清晰,看着看着,我的眼前一阵发花,甚至已经分辨不出,我们所做的那个噩梦,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好嘛,这下玩大发了。”高富帅软塌塌的靠在椅子上,说:“我最怕这个,要只是做噩梦,那终归也只是个梦,现在可好,变成真的了。” “这个事情,要怎么解释才说的通?不符合自然科学。”隔壁老王很热切的看看身边的白领,说:“按照我想,就和电脑上安装软件一样?这个噩梦,就是流氓软件,被强行安装承载到了大脑里?” 白领瞥了他一眼,没有开口,高冷女神是不能随便就跟人搭腔的。 “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我跟他们说:“我们找到这个地方,就有希望把困局化解。” “现在,是不是该请群主出来见见面了?”白领不理会别人,看看赫连,慢条斯理的捏着手里的餐巾纸,说:“他建了这个群,把我们凑到一块儿,自己又不露面,我不能不怀疑,这是不是一个不可告人的阴谋。” 白领平时不说话,但不可否认,这个女人的脑袋瓜子是很慎密的。 群主影子建立了群以后就从未说过半个字,不知道是真的不在线,还是一直暗中注视着微信群里的交谈。赫连只不过是这条线上最早被拉进来的,他并不清楚影子的下落。 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这个群建立的本身就很诡异,可是影子不露面,我们不能就这样干等。噩梦只侵扰我们的神经和睡眠,但头发下面长出的那些眼睛一样的疤痕,明显已经威胁到了生命。 “我们要到这个地方去看看。”赫连指了指桌上的照片,对所有人说:“可能只有到这个地方以后,我们才能找到噩梦的原因。这次行动是自愿的,你们有权力选择去,同样有权力选择不去。” “有的选吗?”隔壁老王一声苦笑,他是个大夫,身份体面,收入不菲,在阳城这样的小城市里活的很滋润,如果不是要命的事,肯定不愿意往那种荒山野岭里跑。 然而就和他所说的一样,我们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赫连简单的介绍了一下那个地方的情况,照片里的场景,是在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辖区内,那个老村没有村名,因为属于古陆县,我们就只能以古陆来笼统的称呼它。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对赫连的职业产生了一些兴趣,几天时间里,想从这么大一个国家里具体的寻找到一个位于深山里的村落,非常之难,赫连的人脉关系网应该很大。 对于此刻的我们,去老村,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但摊开讲,困难又复杂。至少,我们需要充足的时间,还有一笔吓人的经费。事情是大家的事情,这笔钱让谁出都不合适,最后决定AA。我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默默的算了算,如果拿出这笔A费,那么我的卡上只会剩下一点零头。 “大叔……”丁灵吭吭哧哧了半天,可怜兮兮的跟赫连说:“商量一下,我的A费,可以按揭么?我两个月没上班了,生活费已经透支到明年的二月份……” “这个不急,以后再说。” 去古陆的计划,就在饭桌上初步的制定下来。商量完了之后,我们才开始正式吃饭,饭是高富帅请的,丫吹牛逼吹的一整套,一见真章就不行了,满桌青菜,那叫一个素。 吃完饭,大家各自回去准备,我走在路上,心里忍不住就在想,一个酷大叔,一个冷御姐,一个闷骚大夫,一个装逼犯,一个天然呆,再加上我。这六个人的相聚,真的是一种巧合吗?从李斯云生下大头怪婴到怪婴送进火葬场,这个过程中目睹过大头怪婴的人肯定不止我们六个。 其他看过大头怪婴的人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陡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想法。目睹过大头怪婴的人,有的做了噩梦,譬如说微信群里的成员,有的则直接死了,譬如老李。噩梦和死亡,都不是偶然的,只能说明,有价值的人,被留下了,没价值的人,死去了。 如果朝着这个方向想下去,那么,这个微信群里的六个人,有什么样的价值? 我想不出来,不过我有种预感,事情的真相和答案,就在古陆的老村里。 我不知道这次去古陆要去多长时间,火葬场那个临时工作无所谓,丢了还可以再找。不过,我还是忍不住给在新乡的老爸打了个电话。 从这件事开始以来,我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什么,包括老爸。或许明天后天,我们就要启程到古陆去,我不知道那种深山里能否保持正常的通讯联络,所以提前跟他说一声。 电话那边传来了父亲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的声音,我突然就淡定不下来了,有一点点来自内心的伤感。这种伤感好像一种预示,预示着我们这次的古陆之行,似乎要出什么事情。 我跟他聊了几句,让他早点休息。 生物钟已经颠倒了,回到家的时候,是夜里十一点,丝毫没有睡意,微信群里的人也都先后回家,一帮黑白混淆的人深更半夜睡不着,就聚在一起讨论这次即将开始的古陆之行。还是高富帅和丁灵的话最多,翻来覆去也没什么新意,我放下手机,去洗脸刷牙。 等我洗完脸回到卧室的时候,台灯啪的一声轻响,随后就熄灭了,卧室里只剩下窗外透射进来的一点点月光。我被吓的一激灵,左右看了一眼,身上的汗毛就直立起来。 灯光突如其来的熄灭,场面就和噩梦中大头怪婴将要出现的情景一模一样,我明知道噩梦和现实之间,肯定是不同的,可是看到这熟悉的一幕,情不自禁的就转过身,望向了床边垂落下来的床单。 啪…… 身后猛然一亮,闪过一片白莹莹的光,在这种幽暗的环境中,人对光线很敏感,我一下子回过头,顿时就看到身后的电脑显示屏启动了。 白惨惨的屏幕,没有正常开机时那种待机背景。我觉得牙根发痒,暗中掐了掐自己的手。 很疼,这说明,此时此刻的我,不是在做梦。 我还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白惨惨的电脑屏幕突然一黑,猛的看上去,好像电脑自动关机了,但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其实只是屏幕里的画面,变成了一片深邃又漆黑的夜。 画面在慢慢的移动,面前出现了一片黑色的竹林,竹林纵深,一直推进到竹林的边缘,缓坡下面的老村,若隐若现。 我感觉一阵头大,同时又感觉说不出的愤怒。我颠倒了生物钟,就是为了避免再做噩梦,但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始作俑者,用这样一种方式强行让我来接受噩梦的后续。 这肯定不是梦,大脑是清醒的,起码可以分辨真假。做梦和亲眼目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破败的老村里,空荡阴森,画面在慢慢的靠近老村,当距离拉近到足以看清楚老村中的情景时,我看到了一大片盘伏在地上的乌鸦。 黑色的乌鸦,体型超大,不知道多少只乌鸦一只挨一只的挤在一起,密集成堆。我没有密集恐惧症,但那么多乌鸦翻滚着堆的小山一样,让我感觉恐怖而且恶心。 那一刻,我把眼前的恐惧都忘记了,因为不知不觉中,我感觉到这些乌鸦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但是东西被数都数不清的乌鸦淹没覆盖了,我看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 我的预感很强,我看着屏幕中被无数乌鸦遮挡的严严实实的东西,就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那种感觉甚至让我的手和腿一起发软,颤抖。 这种很不好的感觉,完全来自乌鸦群所覆盖的东西,可是,我只能眼睁睁的从屏幕上看着画面,却没有能力驱赶乌鸦,把下面的东西看清楚。 轰…… 密集的乌鸦群突然没有任何征兆的飞散了,成群成群的乌鸦,像是一片拔地而起的乌云。乌鸦飞散的同一时间,我一眼就看到了它们身躯下遮挡的东西。 第十一章 古陆之行 无数的黑乌鸦像一片爆炸的黑烟,在老村正中直冲上天,尽管画面中与老村的距离还远,但乌鸦下面的东西,在月光的映照下,已经可以目视。 五口棺材,一口一口整整齐齐的摆列着,棺材衬托着破败的老村,老村又衬托着阴森的棺材,让画面仿佛飘荡着一缕死气。 我的脑袋一涨,心里本身就有一种预感,看到画面此刻所映射的一切,立即就知道了自己那种很不好的预感究竟从何而来。 六个人,五口棺材…… 虽然画面是无声的,没有任何字幕和解说,可是我觉得,这似乎在意味着,这次古陆之行,六个人,只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其他五个人,会留在那几口棺材里…… 画面播放到这里,屏幕一黑,已经熄灭的台灯忽闪了几下,挣扎着亮了起来。卧室里静悄悄的,电脑一动不动的摆在桌子上,安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我的后背一直在流冷汗,我不知道这段画面是通过什么方式由电脑播放出来的,但那清晰又真实的画面,让我对这次还没有开始的古陆之行,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恐惧。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抉择,我害怕画面中的一幕,会在现实里发生,然而我又感觉,古陆那个地方,是非去不可的。不去古陆,就永远不会揭开真相,甚至永远摆脱不掉那个噩梦的纠缠。 我不敢告诉微信群里的其他人,怕会动摇他们的决心。装着若无其事,继续跟高富帅他们商讨去古陆期间的细节。 嘀嘀嘀…… 我们正在谈论这个季节出远门是不是很受罪,床边的电话突然响了。我的电话很少会在凌晨这个时间段响,拿起来看了看,是一个很陌生的号码打来的。我按了接听键,电话那端传来一阵粗重的呼吸声。 “方怀……” “刘主任?”尽管电话号码陌生,不过对方一开口,我马上听出是刘主任的声音。 “拜托你一件事吧……”刘主任就好像刚刚跑了一场马拉松一样,说话间不停的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跟我说:“下楼一趟,替我收尸……” “你先等等!”我的头皮一麻,随后就回想起老李上吊之前给我打来的那个电话,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拦住他再说。 但这句话刚说完,电话一下挂断了。我丢了电话就打开门,冲到楼下。我住在二楼,接电话下楼就那么两分钟时间。 夜正深,当我冲下楼的第一时间,就在小区正中间那棵松树上,看到了一团鲜红鲜红的影子。 刘主任和老李一样,穿着一件红的仿佛在滴血的衣服,吊在老松树一根粗大的横枝上。这一次,我还算来的及时,刘主任没有咽气,但双腿在轻轻的抽搐,舌头已经从嘴巴里伸出很长。 “下来!”我心里一慌,压根就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想先把人救下来再说。 “别……过……来……” 我的脚步刚刚一动,刘主任的嗓子里,就来一阵如同被鬼手掐着喉咙发出的声音。我在场里工作两年,对刘主任这个人还是很熟的。可是当这阵声音落入耳中的时候,我猛然间发现,声音好像不是他的原声。 很像另一个陌生的人的声音,似乎是有一个人,借着刘主任的躯壳,对我说出了这三个字。声音森然,那感觉,就仿佛一个熟悉的人,突然用一种诡异的声音对自己发出了警告。听着这声音,再看看刘主任身上红的滴血一般的衣服,还有伸出来的半截舌头,我马上停下了脚步。 “你……找不到……答案……” 声音又断续的飘到了耳边,虽然沙哑又模糊,我却听的一清二楚。我觉得很不正常,声音表达的含义很简单,可只要稍稍想一想,就会知道,他仿佛是针对着将要开始的古陆之行。 他在告诉我,就算我亲自赶到古陆,也不可能找到事情的真相。 先是电脑上传出的那副画面,接着又是刘主任临死前的警告,我感觉,黑的看不到边的幕后,仿佛有一只黑手,在无形的阻挠着古陆之行。 但任何事情,都存在着明显或是潜在的两面性。画面,刘主任,可以说是一种阻挠,但同时,也可以把它看做一种诱惑。我是一个不信邪的人,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跑到火葬场去当临时工。 情况越复杂,越诡异,我就越想知道这层神秘的黑幕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我只考虑了那么半分钟时间,吊在松树上的刘主任的双腿骤然一挺,身子完全瘫软了,双手软塌塌的垂了下来,身体随着夜风在树杈上左右摆动。 在正常情况下,如果我遇见这样的情况,不管上吊的人是否死了,至少会把对方放下来。我是这么想的,暂时停止了思考,想过去把刘主任解下来。 可是我抬起一条腿,就犹豫了,有一点忌讳。他深更半夜在这里上吊,我把他救下来,然后再被追查两个人同在一个单位,或多或少都会给我带来麻烦和不便。 现在这个时候,我不能被限制自由。我抬起头,看看在松树上摆动的刘主任,其实,从大头怪婴被运到火葬场的那一刻,老李,刘主任的命运,已经不由自己控制。 换句话说,他必死,谁都救不了他。 我不能因小失大,刘主任死在松树上,只是为了传达那一句话。他传达了这句话,我收到了这句话,他的死,已经可以划上句号。 夜深人静,我考虑再三,小心翼翼的把附近的脚印都擦掉,然后蹑手蹑脚的钻回自己的住处。 透过窗子,我依稀还能看见刘主任的尸体在松树间不停的晃来晃去,像是一个钟摆。 我就坐在窗帘后面,静静的看着,一直看到破晓。我形容不出自己心里的感受,李斯云也好,老李也好,刘主任也好,这些在我生命中熟悉的或是陌生的人,他们的生命变的如此轻微渺小,渺小到随时随地都可能死去。我可能出于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感觉自己的命运,仿佛和他们一样,也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清晨六点钟左右,两个早起晨练的老人首先发现了松树上的刘主任,一下子,这个位于北环路上偏僻的小区就沸腾了,很多人跑来围观。 一直到这时,刘主任的双眼还没有闭上,他的脸是铁青色的,但嘴唇却和身上的衣服一样,红欲滴血。 围观很久,110,120都来了,有人把刘主任从松树上解了下来,他被平放在担架上,那双圆睁的眼睛,恰好望向我面前的窗子。 “你……找不到……答案……” 为了不引起微信群里其他人不必要的惶恐,我没有告诉他们电脑画面以及刘主任的事。我们在群里讨论了两天,赫连做了一些准备。第三天,所有的人集合起来,准备赶往古陆。 我们先从郑州坐飞机到成都,然后在成都转车。这个季节外出,实在不是个理智的决定,我还有丁灵高富帅都不适应这边的气候和湿度,往南边,气温比阳城高,但还是出现了感冒症状。 我们辗转到了一个叫里门的地方,这里是进入古陆之后最大的一个物资补充和落脚点。古陆附近出产崖柏还有药材,所以里门聚集着很多药商和文玩商人。赫连做事很周全,提前联系了他在这边的朋友,我们赶到里门的时候,见到了赫连的朋友。 这是一个叫彪子的人,二十八九岁的样子,五大三粗,贴头皮的短发,穿着黑皮衣,透过衣领后的脖颈,能看见他脖子上的纹身,还有一根粗大的金链子。只从外表上看,这货就不是什么吃斋念佛的善茬儿,很像混社会的。 因为不是一路人,所以我们跟彪子没什么好说的,彪子也懒得搭理我们,但他对赫连很亲热,那种亲热中,又带着恭敬,一见面就哥长哥短的叫。 我又一次开始猜测赫连的身份还有职业,我不明白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能把彪子这种滚刀肉治的心服口服。 赫连简单的做了一下介绍,直到这时候,我们才知道,当初,赫连找到一点线索,然后就是委托彪子赶到古陆,在那片黑竹林的边缘,拍下了老村的照片。 也就是说,彪子去过老村。 “那个老村,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就主动跟彪子攀谈,至少要在进村之前,尽可能多了解当地的具体情况。 彪子看看我,不说话,又转头去看赫连,赫连轻轻点了点头,彪子才开始讲。 彪子说,那个老村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子,像我们这样常年居住在城市里的人,估计都没有听说过这种村子。 那是一个麻风村。 第十二章 黑暗中的“错觉” 开始的时候,我的确不知道麻风村到底是什么含义。彪子也不愿意和我们说那么多,不过恰好隔壁老王是医生,对这些东西倒还有所耳闻。 所谓的麻风病,对现在的人来说已经很遥远了,但在过去,那些偏远的老少边穷地区,麻风病很可怕。老王说,这种病是由一种麻风分枝杆菌引起的,具有传染性。得了麻风病的人,外周神经还有皮肤会遭到侵蚀。 我没有见过麻风病人,隔壁老王跟我们描述,他说麻风病人的皮肤还有面部会病化,继而造成肢体的畸形,看上去很瘆人,就像鬼。 这种病在过去没有有效的防御和治疗措施,得了就是绝症,更要命的是,麻风病有传染性,一个人得了,有可能殃及全家甚至整个村子。所以在古陆这种偏远地区,得了麻风病的人一般都会被家人和村民驱逐出去,让他们自生自灭。 为了生存,被驱逐出去的麻风病人渐渐的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自然村落,村里全都是麻风病,正常人是不敢去的。 “那村子里,现在还有人吗?” “死绝了。”彪子随口就答了一句,转过身跟赫连低低的说话。 我的脑子一晕,立即就想起噩梦中老村里到处摆动的红衣吊死鬼,古陆老村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再问下去,彪子就不知道了,他当时只是在老村的外围拍了几张照片,没有亲自进入老村。 我们要在里门这儿逗留一天,第二天正式朝古陆老村的方向去。赫连提前给彪子打了招呼,彪子准备了三辆车,两辆坐人,一辆装满了装备和给养物资。可以看的出,彪子在这边的能量也相当大,这么多东西,普通人三两天之内是购置不齐的。 我们这几个人,无论外貌还是穿着,和里门这边的药材商人还有文玩贩子都有很大的区别,赫连低调,不想招人耳目,所以彪子带我们到里门最边缘的地方,找了一个旅店。 看到面前这个“旅店”,几个人都懵了,旅店是一片土墙圈起来的院子,里面有两排低矮的土房,其中一排已经快要塌了。彪子在门口吆喝了两声,过了半天,有个驼背老头儿出来跟我们说话,满嘴当地土话,一句也听不懂。 院子很大,我们直接把车给开了进去。院子里住人的土房破的要死,赫连跟彪子住了一间,两个轮流在车里看管车子和物资,丁灵和白领住一间。剩下我和高富帅还有老王三个人,老王就抢着说,自己不习惯跟人一起睡。 我不傻,一听就明白了,因为我和高富帅南下以后就开始感冒,老王怕被传染。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情,我和高富帅拿了点东西进屋。 “这他妈是旅馆,还是盘丝洞。”高富帅一进门就被屋子里密密麻麻的蜘蛛网糊了一脸,嘀嘀咕咕的发牢骚。 我们两个人至少花了十分钟时间,把屋子里的蜘蛛网和杂物都整了整。土屋简陋不堪,只有两张床和一张烂桌子,幸好木板床都是沉重厚实的原木,还能睡人。高富帅自称是住惯了星级宾馆的人,对这种环境很不适应。 “知足吧。”我无奈的笑了笑,现在至少还有张床睡,如果明天动身朝老村那边走,一路上我们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只能露宿。 等把房间整理好,天也差不多黑了,几个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彪子说,让我们今晚都休息好,补充体力,古陆都是山,路不好走,估计真正赶到老村,会浪费很多时间和精力。 “谁不想好好睡觉谁就是孙子。”高富帅显然非常不满,还在牢骚,我们这几个人都被噩梦纠缠的力不从心,极度渴望正常的睡眠。 吃完饭,大家各自回屋。我和高富帅聊了会天,在考虑要不要睡觉,生物钟在阳城的时候被打乱了,但几天车马奔波,累的不行,我感觉睡意很浓,聊了一会儿眼睛就睁不开了。 “睡。”高富帅一头倒在床上:“总不能因为一个梦就一辈子晚上不睡觉吧哥们儿,睡睡睡。” 我又笑了笑,高富帅这个人就是爱装个逼,其实人挺好。在他的鼓励下,我也躺到自己的床上,厚木板床潮的一塌糊涂,暖了半天才把被窝暖热。 被窝刚一暖热,浓浓的睡意席卷大脑,不出两分钟时间,就睡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离开了阳城的原因,我竟然睡的很踏实,那个揪心的噩梦没有出现。没干扰再加上疲乏,我睡的很香。 在深度睡眠中,人是没有时间概念的,分辨不出自己究竟睡了一分钟还是睡了一个小时。睡眠原本很安静,但骤然间,梦境呼的一黑,我模模糊糊的听到耳边有一道很轻微很轻微的声音。 “救救我……救我……” 在那种昏沉的睡梦里,我竟然一下子就分辨出,这是高富帅的声音。梦境是黑的,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顺着声音的来源,全力朝这片深邃的黑暗里望过去。但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那阵像是垂死一般的呼救。 我顿时就惊醒了,猛的从床上坐起来。眼前是深夜的黑暗,惊醒的同一时间,梦里的呼救声就消失了。我转头看了看,屁事没有,高富帅在对面的床上睡的正酣。 我使劲晃了晃头,刚才的确就是一个梦。但这个梦让我感觉很不踏实,我始终忘不了自己在电脑屏幕上所看到的那一幕。 老村,五口棺材。 听着对面床上高富帅均匀的呼吸声,我心里的不安才平息了一点儿。醒来之后感觉内急,我怕吵醒他,蹑手蹑脚披上衣服,悄悄的打开房门,溜到厕所。 这种地方的厕所都是旱厕,夜里的小风吹的人直打哆嗦,但进川以后,估计是有些水土不服,肚子很不舒服,一蹲下去就身不由己。我很不习惯这种蹲姿,蹲到两腿发麻,肚子才算舒服。屁股连同两条大腿已经冰凉冰凉的,赶紧提了裤子就朝房间跑。 被窝里的暖意都快散光了,我躺下去以后,依然觉得困。然而一躺下来,刚刚闭上眼睛,人还没有睡过去,刚才的梦境,就像是一股看不见的轻烟,不知不觉的飘到了眼前。 “救救我……” 我心里微微的一惊,马上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我又听到了那阵轻微的呼救声,此时此刻,我是清醒的,那声音仿佛蚊子哼哼,轻却逼真,似乎就有人在我耳边朝我呼救着。 但是爬起来之后,呼救声消失了,土房很低,窗子也很小,窗外的月光斜斜的照在两张床之间的木桌上,屋子里是一片朦胧的昏暗,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我就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视听出现了什么错觉。站在床边侧耳倾听了几分钟,我摇摇头,重新躺到床上。 可是这一次,眼睛刚闭上,那片深邃的黑暗,轻微的呼救声,又一次鬼魅附体般的钻到了我的耳朵里。我有些混乱,因为我真的分辨不出来,那声音到底是真的,还是我的错觉。 这种亦真亦幻的感觉让人很不安,我不想大呼小叫把旁人惊醒,翻身就爬起来,悄悄在屋子里几个角落里看了看。屋子是空的,除了床和桌子,一样多余的摆设都没有,这样的情况下,屋子里根本不可能藏着人。 我的睡意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动给驱散了,坐卧不安。自己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转了很多圈,最后什么也没发现,只能重新坐到床上。 “救救我……” 屁股刚挨到床板,耳边那模糊的呼救声,就如同一缕不散的魂儿,硬挤进了耳廓。我的头皮麻了,尽管我不想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惊动同伴,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和骚乱,但黑乎乎的深夜里,三番五次这样出现自己分辨不清楚的“错觉”,我实在无法无动于衷。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就打算先把高富帅喊起来,两个人都清醒着,或许就能分辨出,那呼救是不是错觉。 “小高,醒醒。”我小声叫高富帅,但跟我想的一样,丫的吨位就注定是个一睡就喊不醒的人,我连叫了两声,他没反应,还在呼呼大睡。 “醒醒!”我加大了一点音量,同时就伸手去推他。 但这一伸手,我本身就紧张的情绪立即升温,神经好像一根弓弦,瞬间绷紧。 我触碰到的,是他的胳膊。高富帅又低又胖,胳膊能有丁灵的大腿那么粗,而且肌肉很瓷实,可是这时候,我碰到的胳膊,细而且软,带着微微的弹性。 这不是高富帅!睡在床上的,不是高富帅! “谁!”我一下子就警惕了,条件反射般的后退了一步,飞快的掏出手机,用手机的光朝床上照去。 手机的光足以把眼前的这张床给照亮,当我看到眼前的一幕时,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脑壳都要炸了。 第十三章 床 床上躺着一个人,仿佛刚刚从酣睡中被人叫醒,眼神中还带着睡意。这时候,我只能隐约分辨出,这是个女人。 我看不出她的年纪,甚至看不出她的长相。手机屏幕折射的亮光恰好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很抽象,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好像一颗掉在地上被摔碎的西瓜,她的鼻子周围凸起一个很大的肉球,仿佛一朵畸形的肉“花”。 这个女人的长相彻底把我震慑了,我猛然间就想起了睡觉前老王和我们讲述的麻风病,我隐约能猜的出,这是个麻风病人。 更关键的是,这个奇形怪状的女人,怎么会出现在高富帅的床上?床上只有她一个人,高富帅不见了。 “你是谁!”我的情绪紧张,所以警惕性高涨,把手机又举高了一些,与此同时,我在暗中观察,所幸的是,屋子里只有这个女人。 “你……你是不是走错屋了?”这个女人的长相真的抽象到让人惊悚,但她的声音很正常,她怯生生的望着我,结结巴巴的说:“你走错屋了……” 我一怔,她说的话倒真让我一时间有点不敢确定了,这排土屋有十几间房,从外观上看,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在深更半夜的情况下,不能排除走错屋子的可能性。 我的心里尽管在犹豫,可是对这个女人的紧张并没有消失,即便我走错了屋子,但我们落脚的旅店里住着这样一个房客,怎么想都让人心里发毛。 我没答话,又看了她一眼,急匆匆的退出来,在临近的几间土房门外不停的对比,比来比去,一种恐惧感就在脑海里上下翻滚。 经过对比,我发现我没有走错房,也就是说,高富帅那张床上,睡了一个畸形的女人,但高富帅本人却无影无踪。 我根本没有时间想那么多,抬腿就重新冲到屋子里。但是冲进来的一刻,我傻脸了,高富帅的床上,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那个脸上像是长着一朵肉“花”的女人,蒸汽一般的消失,没有留下任何一丝痕迹。 我看了看被窝,还带着一点温热,从见到那个畸形女人到现在,最多就是四五分钟的时间,土屋的窗子是紧闭的,我想象不出,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个女人是如何从土屋里遁走的。 顿时,我就迷茫了,脑子里在飞速的思索着,本来,我不想大惊小怪的嚷嚷,免得惊动别的人,但高富帅不见,事情就捂不住,不想说出去也得说。 这个事情,只能先告诉赫连,我一边想着,一边转身就要朝外走,但走到屋门口的时候,我不由自主的站住了。因为我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儿不对,这种感觉就像肉里扎着一根很细很细的刺,眼睛看不到它,它却皮肉里折磨的人坐卧不安。 是什么地方不对? 直到将要跨出门槛时,我的脑子里一闪,那根无形的刺,仿佛自己从肉里跳了出来。我回想到了赫连给我看的那段视频,那段关于李斯云的视频。 我立即就觉得,那个畸形的女人,好像是李斯云。尽管她的面目已经被那朵肉“花”给毁了,然而她的眼神,却让我越来越确定,就是李斯云。 这个想法一出现,我整个人就愈发不好了,生下大头怪婴的李斯云已经死在医院,她怎么可能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古陆? 李斯云,大头怪婴,噩梦,微信群,古陆之行……这一点一滴的细节之间,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串联它们。 我拔腿就跑,跑到赫连的房间,敲了敲门。赫连还没睡觉,门很快就开了。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赫连看见我脸色有些异样,就预感到肯定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这件事,因为李斯云这个概念,完全是我个人的感觉,如果我脱口就说出来,很可能会给赫连造成误导。短暂的考虑了一秒钟,我只告诉他,高富帅不见了。 “他不见了?到哪儿去了?”赫连随手披上衣服,跟我出门。 我一边走,一边跟赫连说了说经过。说实话,我不觉得高富帅的失踪是正常现象,来古陆之前,电脑里鬼使神差一般播出的那段画面,在这时候越来越让我不安。 我跟赫连还有彪子在我住的房间里仔细的找了一圈,土屋不大,又没有什么摆设,肯定藏不住人。赫连又到房前房后看了看,也看不出什么痕迹。 没办法,人不见了,我们只能去找。 “你对这里不熟,不要出去了。”赫连对我说:“就呆在这儿,这个事,暂时不要告诉别的人。” 赫连让彪子还有一个司机出去找人,彪子很听赫连的话,应了一声就去喊人。司机就在车里,一喊就出来了。赫连让我安心,然后准备出去和彪子一起找高富帅。 “一点线索都没有,你们要去哪儿找?” “就因为没有线索,才要去找。”赫连回头看看我,说:“我们这个小团队的人,一个都不能落下。” “他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我很忐忑,因为我在入厕之前的梦境里,隐约听到了冥冥的呼救,再联想那五口棺材的画面,心里越来越不踏实,我忍不住就把一直隐藏在心里的这个细节跟赫连讲了。 “我知道。”赫连微微回过头,想了想,说:“这段画面,我看到了。不光是你我,团队里其他人,肯定也看了,只不过他们没有说。” 我一下子恍然大悟,我不是那段画面唯一的目睹者,可能其他人都和我想的一样,不愿意在关键时刻动摇军心,所以各自隐瞒了下来。 “五口棺材,那说明,我们里面,至少有一个人还能活下去……” 赫连转身走了,我对旅店外的地形一无所知,团队里其他几个人都在睡觉,我没地方去,也没人说,一圈一圈在屋子里打晃,来回转了不知道多少圈,才坐到床上。 我清理了一下思路,把所有的细节都回想了一遍,但高富帅失踪的毫无征兆,我暂时想不出什么。 赫连他们走了有半个来小时,屋子里阴冷阴冷的,我受不了,拖鞋钻进被窝,本打算暖和暖和,等赫连回来,但一躺下来就控制不住,眼皮子渐渐发沉,却不敢睡,只能略微的打个盹。 这种似梦非梦的状态持续了一会儿,我昏昏沉沉的就感觉眼前一黑,又出现了那片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头的黑暗。像一片深沉的夜,又像一片无尽的海。 骤然间,我看见这片黑暗里,有一团影子,在黑暗中蹒跚而行。影子越来越清晰,我的头皮发麻了,因为我看到这团影子,是高富帅。而且,他不是一个人,他背着那个畸形的女人。 他的脸很黑,像是笼罩着一层黑气,背着我,显得很吃力,一边走,嘴角一边流着口水,跟往常一样,嘟嘟囔囔个不停。 “你太沉了,我背不动,你太沉了,我背不动……” 我随即就从迷糊的打盹中苏醒过来,房间还是原来的房间,我还是原来的我,我嘘了口气,这段日子做梦做的太稠了,只要睡觉,从来就没有安生过。 但这个梦,在此时此刻却更显得有些怪,高富帅刚刚失踪,我就做梦梦到了他,这意味着什么? 我坐在床上不断的想着,黑暗里的高富帅,不停的嘟囔。 你太沉了,我背不动,你太沉了,我背不动…… 一阵刺骨的寒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顺着后背就蹿到头顶。这句话,让我想起了那个流传很久很久的灵异故事。 好朋友,背靠背。 嘟嘟…… 就在这时候,一阵很轻的敲击声响了起来,那声音听上去像是敲门声,可是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轻轻的敲击声里,又夹杂着那阵我已经听过几次的呼救。 “救救我……” 我感觉浑身上下不自在,轻轻的从床上爬下来。之前跟赫连已经把土屋里里里外外搜索了一遍,床下也看了。但经过那个打盹中来去匆匆的梦,我突然有一种确凿的感觉。 我感觉高富帅没有走远,他一定还在这间屋子里。 我慢慢的弯下腰,透过木板床上垂下的脏兮兮的床单,朝床下望去。和前面搜索时的情况一样,床下是空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感觉非常的强烈,高富帅一定在屋子里。方寸之地,除了床下,他还能在哪儿? 我继续压低身子,半跪着,脸几乎贴到地上,从一个很低很低的角度,朝厚重的木板床下面看了过去。 当我的视线集中到床板下面的时候,差点就把手机给甩出去。我看见那个畸形女人,像是一只壁虎,后背紧紧贴在床板上,两只眼睛生硬的盯着我。木板床很宽,她旁边就是高富帅,被人用几根牛筋勒着四肢和腰,固定在床板上。高富帅的脸是黑的,黑的和煤一样,他的眼睛睁的很大,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顺着嘴角朝下滴口水。 第十四章 傩 看到目光生硬的畸形女人,还有淌着口水的高富帅,我的脑子一空,什么都没想,伸手就去抓她。 “出来!” 双方距离这么近,我的反应也足够快,但畸形女人的速度难以想象,她的身体在床板下轻轻一弹,和一条滑溜溜的泥鳅一样,躲过我的手,顺势从床下滚了出来。 我根本抓不住她,但是擦肩而过的一刻,我心里的感觉猛烈如潮,她的眼神很直,很硬,可我能看得出,这种生硬的眼神后,是一股让人难以琢磨的波涛。 我的那种感觉膨胀到不可控制,畸形女人脸庞上那朵怒放的肉花完全掩盖了她本来的相貌,但我知道,她一定是李斯云,那个生下了大头怪婴的李斯云。 “你是谁!”我的心里糊里糊涂的一团,李斯云在生下大头怪婴的当天,已经死了,可这个畸形女人给我的感觉却那么强烈,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唯一能了解真相的办法,就是抓住她,从她嘴里逼问出实情。 我比她健壮的多,但畸形女人的动作快的像一道光,不等我再次伸手,她轻飘飘的拨开土屋的窗户,纵身跳了出去,转眼间就消失在窗外的黑暗里。我想追,不过对地形不熟,又怕有危险,更重要的是,我觉得自己追不上她,所以停下脚,在窗外看了几眼,转身重新弯下腰,把高富帅从床板上放了下来。 高富帅睁着眼,但仿佛已经没知觉了。赫连和彪子都不在,我不想惊动别人,可自己心里又没底,只能把老王他们喊起来。丁灵睡的正香,被人弄醒了,很不满意,不过他们看见躺在床上的高富帅,顿时就惊悚了。 “卧槽卧槽卧槽!什么情况!”丁灵是那种胆子不大的女孩儿,看见高富帅和魔怔一样,就有点怕,躲在我身后,露出两只眼睛看。 我望向老王,他是大夫,比我们的经验丰富,我想让他看看高富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老王和一个看热闹的一样,在旁边默默不语。 “你不是医生吗?”白领抱着胳膊,语气里没有一点感情,跟老王说:“怎么不帮他看看?” “医生也不是万能的对吧。”老王有点不情愿,不过我看的出来,这个闷骚男对白领很有意思,所以白领一开口,他就无法抗拒,磨磨蹭蹭的靠近高富帅,翻开他的眼皮。 不知道是高富帅本身的状况太复杂,还是老王不肯用心,看了半天,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们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高富帅黑着脸在床上不停的干哕,却无能为力。 我很紧张,不仅仅因为高富帅的困境,我所紧张的,是这件事情背后透出的令人不解的诡异。高富帅被制服了,那个畸形女人如果真要杀他,只不过是动动手的事,但对方不杀人,把高富帅整治成这样子,我猜不透她的目的和意图。 我们四个人守着高富帅愁眉不展的时候,喧闹声可能把旅店的驼背老头惊动了,驼背老头儿拿着一盏灯,摸摸索索的来到门外,朝里面看了看。他说的是本地的土话,跟我们交流很困难,费了老大的劲,驼背老头儿才一知半解。 “他像是遭了傩呦。”驼背老头儿看看高富帅,跟我们嘀咕了一句。 傩这个词对我们来说很陌生,这是本地人的叫法,直白一点讲,这个词和巫的含义是一样的,川滇黔一些偏僻的老山区里,傩巫术从很久远的时代就产生了,一直流传到今天。 “会死吗?”丁灵很担心,她和高富帅聊的很熟,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下,团队里的人都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丁灵和老王不一样。 “吊他起来。”驼背老头放下手里的灯,让我们把高富帅吊起来。 高富帅被倒吊在土屋的房梁上,口水滴滴答答的流个不停。驼背老头儿拿了一根牙签粗细的黑针,在高富帅脊骨上刺了一下。 高富帅一下就吐出了半条舌头,嘴巴慢慢张开,张的很大。他的喉结在蠕动,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喝大了的人趴在马桶边,用力想吐,却吐不出来的样子。 驼背老头儿一下收回针,伸手在高富帅背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 “哇!!!” 这一巴掌好像触动了一个爆发点,高富帅开始吐。我就看见一堆一堆滚成一团的黑色的虫子从他嘴里源源不断的落在地上。虫子都是活的,落地之后还在爬,黑色的蠕虫,每一条都和筷子一样粗细,挤来挤去,已经数不清楚有多少条,看的人头皮发痒。 “咦……”丁灵受不了了,一团一团的黑虫子,就从高富帅嘴里吐出来,让人恐怖又恶心,不忍直视。看着看着,丁灵几乎也忍不住要吐了,却又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使劲掐着我的胳膊:“恶心死了……” “松手。”我把她的手拨开,但丁灵就像一块牛皮糖,刚把手拨开,她又抓住我的胳膊,让人很没办法。 但恶心归恶心,高富帅吐出一团蠕动的黑虫子,状态立即有所好转。不大一会儿,就开始哼哼唧唧的恢复了知觉。我们把他放下来,安置到床上,驼背老头儿把那些黑虫子铲到屋外,放火烧了,然后深埋到地下。 前后十多分钟的时间,高富帅终于苏醒了,对于之前发生的事,这货竟然没察觉,我就估摸,他是在睡梦中遭道的。 “我以为我永远都见不到你了,小灵灵。”高富帅很激动,摸索着去抓丁灵的手。 驼背老头儿沉默寡言,看见高富帅醒了,就一声不响的走到厨房,点火烧水。借着丁灵他们几个说话的间隙,我试探着跟到厨房,跟驼背老头儿攀谈。我没问他怎么懂得救治高富帅的,老头儿可能以前做过傩师,也可能跟傩师接触过,这是隐私,即便问了,人家也不一定会说。 我就问他,这个旅店里,有没有一个脸上长着肉花的畸形女人。 “有。”驼背老头儿往灶台里丢了一把柴火,转头问我:“你怎么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听人说的。”我避开他的问题,继续追问:“她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 驼背老头儿又看了我一眼,拿起一根柴火,点了旱烟,一边抽,一边跟我说起来。 这个畸形女人大概是一周之前来旅店的,驼背老头儿这个店很偏僻,在里门的边缘,条件不好,药商和文玩商人一般很少来住。但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个店很方便,因为驼背老头儿不管闲事,无论什么人,只要来住,驼背老头儿就让住。 我心里泛起了嘀咕,因为我感觉这个畸形女人好像专门在这儿等我们,她在一周之前,就知道我们的这次古陆之行? “她在这儿住了多久?” “一天。” “然后呢?她去哪儿了?” “死了。”驼背老头儿说:“她有麻风。” 畸形女人当初来的时候,裹着厚厚的围巾,在店里住了一天,驼背老头儿无意中看到了她的脸。他的经验比我们都丰富,一看见这个女人脸上那朵畸形的肉花,就知道这人估计染有麻风病。这种病会传染,所以驼背老头儿再不管闲事,也不能袖手旁观,幸好店里暂时没有别的人,驼背老头儿就打算,让畸形女人住一夜,第二天把她请出去。 但是第二天早上,畸形女人就死在屋里了,是里门县医院来车把人拉走的。 我听着驼背老头儿的讲述,就觉得浑身发冷。我猜测有误?李斯云已经死过一次了,难道还能死第二次? 我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心里却忍不住的怕。人的恐惧,往往都来自未知。 我回到屋里,老王和白领走了,丁灵正给高富帅喂葡萄糖水。高富帅完全不像刚苏醒的样子,很精神,大脑袋靠在丁灵怀里,一脸幸福和陶醉。 “麻烦你快点喝,可以吗?”丁灵估计还在想着高富帅吐虫子的事儿,眉头紧皱。 “小灵灵,我很累,让我多休息一会儿,在你怀里,我很安心。” “安你妹啊!快喝!”丁灵抱着高富帅的大脑袋,真的受不了了,直接捏着高富帅的鼻子,把半碗水给他灌了进去。 又过了半个小时,天快亮的时候,赫连他们回来了。折腾了半夜,最后算是一场虚惊。我跟赫连讲了讲经过,他没说什么。 “你觉得不觉得,这件事,其实是一个无形的警告?在阻止我们的古陆之行?”我总感觉这件事情发生的太离奇,太诡异,换句话说,很不吉利。 “或许是。”赫连慢慢点点头,对我说:“但我们有什么办法?我一直都有种预感,如果我们不去古陆,会死的更惨。” 我认同赫连的想法,但是我一直都记得,刘主任吊死在松树上之前,跟我说的那句话。 你找不到答案…… 这是我很纠结的。 古陆老村,那里到底隐藏着什么? 第十五章 危机 尽管高富帅这件事带给我很多猜疑,但已经到了里门,距离古陆不远了,现在不可能再原路返回。高富帅的身体素质还是相当好的,休息到半上午,就彻底恢复。彪子带着车,离开里门。 里门之后,就进入了没有人烟的山区。从这儿到真正的古陆老村,大概有一百八十公里的路,受地形的限制,车子蜗牛一样在群山之间的山路开动,走的非常慢。到一百来公里以后,完全无路可走,汽车寸步难行,剩下的路,要靠徒步。 几个人面对将要走的路,全都晕了,只有亲眼目睹,才会知道什么叫山海。放眼望过去,视线里充斥的全部都是层层叠叠高高低低的山,没有尽头。我根本不知道要在这片无尽的山海里走多远,直线距离和山路,完全是两个概念。汽车开不进去,一路上消耗的物资装备,都要靠人力,一想到这个,我的腿就软了。 “我们不走旱路。”彪子身强力壮,背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包,说:“那条旱路,根本不是人走的。” 说到这儿,我就看见彪子咬了咬牙。他第一次去古陆老村,是受赫连的委托,在此之前,彪子对古陆老村的情况也一无所知。他带着一个伙计,从旱路进去。但是这种野山从未被开发过,山里就没有路,难走的要死,有些地方地势太险峻。彪子和他的伙计是在城市里混的,没走过这样的“山路”,两个人背负的装备太沉重,那伙计在山地最深的地方失足摔落,两条腿都摔断了。 人不是万能的,科技发展到今天,也无法覆盖整个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在深山里,电话没有信号,车辆无法通行,除非有飞机,否则那个受伤的伙计绝对出不来。彪子没法一直守着他,如果儿女情长优柔寡断,等两个人的食物消耗光,就会困死在山里。 彪子给那伙计留了些东西,然后一个人赶到古陆老村,拍下照片。返回之后,彪子想把受伤的同伴带出去,但力不从心,那伙计死在山里了。 这件事听的我们心里发憷,也发酸。在这种环境和情况下,一个人受伤,出现意外,就有可能把整支队伍完全拖进死路,所以一切都要从安全的角度出发。彪子专门打听出了一条可以进山的水路,顺着那条水路走,走到尽头,离古陆老村就只剩下五六公里的路了。 我们找到了那条在山间流淌的河,彪子的一个司机从小是在嘉陵江边长大的,会掌船。我们带了十多个游泳圈,全都吹满气,然后用原木扎了一个木筏。木筏和船不能比,颠簸的很厉害,我们都是北方人,这条河算是流速比较慢的了,却还是弄的人发晕,想吐。 天很阴,特别顺河走在山里,两边都是山,天色黑的和临近黄昏一样。我是那种见水就晕的旱鸭子,坐在上下起伏的木筏上,感觉脚下虚浮。划木筏的那个伙计很健谈,一边划,一边跟我们讲江边的故事。 他讲的无非就是那种打渔晒网的故事,我和白领,老王没有心情听,丁灵和高富帅都是没心没肺的人,这种环境了,居然听的津津有味。 “你从小在江边长大的,见过水鬼没有?”丁灵插嘴问那伙计:“我听说,在水里淹死的人,会变水鬼的。” “哪里会有啥子水鬼嘛,净是扯淡。”那伙计带着一口川音,笑着说:“水鬼没得,不过说起来,江边倒是有好多稀奇事,比方说我小时候,跟老汉儿去网鱼,在船上看到水边好多黑黑的水藻,看起像是头发,黑吓人。老汉儿掉头就走,说那些水藻是活的,会缠人……” 我坐筏子坐的头晕,心情也说不出的烦,听见他们在一起说东说西,就觉得聒噪,干脆把头扭到一边儿,去看两边的山,想分散一下注意力。但是转过头的一瞬间,余光瞥到筏子旁边的水面,头皮顿时一紧。 不知道什么时候,水面上无声无息的浮起一团飘飘荡荡的东西,像是水藻,又像是一团头发。 “都闭嘴!”我急忙就朝筏子中间缩了缩,低声对其他人说:“小心身边!” 几乎不到两秒钟时间里,我就看到筏子四周的水面上,浮起一大片黑色的丝状物,一团挨着一团,这东西黑的发乌,很像是一团在水上不断慢慢飘动的发丝。那么多丝状物瞬间就把筏子给围住了。 “狗日勒,老子嘴巴里头带毒硕,说来就来!”划动筏子的伙计顿时也紧张了,站起身,拿着撑筏子用的竹竿,在水里搅动,想把一团一团的丝状物给卷远一些。 这些丝状物无声无息,看着就像随波逐流,但竹竿刚一触碰到它们,千丝万缕的丝状物就如同无数条细小的触手,把竹竿缠的死死的,抽都抽不回来。划筏子的伙计咬着牙想把竹竿夺回来,但发丝下面,似乎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最后,差点把这伙计给拖下水去。无奈之下,伙计只能被迫松手,被缠住的竹竿立即下沉,无影无踪。 筏子上的人如临大敌,丁灵和高富帅使劲朝筏子中间挤,赫连和彪子一人一边,守着中间的人。 竹竿被卷下去之后,水面又恢复了平静,一团一团的丝状物,随着水波在筏子四周慢慢的浮动,黑乌乌的发丝彻底把视线阻隔在水面之上,压根就看不到这些发丝下面,藏着什么东西。丝状物没有任何动静,赫连和彪子就没有动手的契机,四面八方全都是这东西,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你快划啊!划远一点!”隔壁老王的眼镜上全是水滴,要命一般的催促划筏子的伙计。 “竹竿儿没得了,你叫老子拿脚掌去划?” 气氛紧张的几乎要爆炸了,尤其是在这种无声的环境里,更让人觉得沉闷的可怕。赫连和彪子严阵以待,但一人只能紧守着一边儿,无法面面俱到。我在四周不断的看着,猛然间,我看见老王背后的水面上,一团黑黑的丝状物,慢慢的耸立,像一张已经张开的网,隐隐约约把老王笼罩了。 “老王!小心!” 我大声的对老王示警,老王很机敏,但仓促之间,他刚一转头,背后那团立起来的丝状物兜头裹下来,把老王缠的结结实实,直接从筏子拖下了水。我满身都是冷汗,老王被卷下去,也会和那根竹竿一样,沉入水底。 千钧一发,凝立在筏子一边的赫连闪身就扑了过来,伸手揪住缠着老王的那团发丝。发丝间隐隐约约有股力量在跟赫连抗衡,那股力量非常大,缠着老王就沉到水里。赫连全力抓着发丝,幸亏有他,老王才没有彻底沉下去,只是被水给淹过头顶。我和彪子都急了,想过去给赫连帮忙。 “不要过来!”赫连沉声制止我们,这一瞬间,我发现那些黑乌乌的丝状物,果然像是活的一样。赫连半截手臂浸泡在水里,仍然紧紧抓着缠住老王的发丝,丝状物像是急速生长的爬山虎,顺着赫连的胳膊,唰的蔓延上来。眨眼的功夫,赫连半边身躯爬满了黑色的丝状物。 水面下的力量,仿佛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赫连闷着头,不顾一切的紧紧抓着发丝。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松手,老王就会被缠到水底。 赫连和发丝僵持了有一分钟时间,越来越多的发丝慢慢的朝这边飘浮,老王一直被泡在水下,时间稍长,淹也要淹死。 就在我们感觉完全没有希望的时候,赫连猛然一抽手,硬生生把水面下的那团发丝连同老王一起提出水面。 发丝完全出水的一刻,我终于看清了发丝里的东西。 那是一具已经被泡的发白发胀的尸体,由于水泡的原因,尸体至少膨胀了一半儿,白惨惨的一团。尸体从头到脚,密密麻麻的长着一层一层的发丝,老王被裹在发丝里面,已经不能动了。 这团被泡的发白的尸体离开水面,一抖一抖的在颤动,像是要把赫连和老王重新拖下水。赫连的力量超乎想象的大,一团发胀的尸体,连同老王,至少有三百斤,他一只手用力抓着对方,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嘭的砸了出去。 噗…… 这一拳把尸体的上半截身子打的稀烂,碎肉和骨渣飞的到处都是。尸体崩烂,那些好像活的发丝立即萎靡了,软塌塌的垂下来。赫连抬手把老王从发丝里拽出来,丢到我们身前。 “卧槽卧槽卧槽!他怎么了!他怎么了!”丁灵看见老王,立即被刺激了,双手捂着头,紧闭着眼睛,不由自主的大声尖叫起来。 老王被拖下水大概就是一分钟时间,这段时间不足以把人淹死,但老王没有知觉,眼镜歪歪的挂在耳朵上。 一缕一缕黑的像头发一样的丝状物,像是生根发芽了一样,从老王的嘴里,鼻子里,耳朵里,慢慢的朝外冒着。发丝无孔不入,最后,我看到他的眼皮下面,也长出了一缕黑色的发丝。 第十六章 第一个 老王五官里的毛发在以肉眼都可以看到速度生长蔓延,丁灵和高富帅已经吓呆了,照这个趋势,用不了多久,老王很可能就会变成水面下那一大团一大团裹着黑发的尸体。 “老王!老王!” 尽管隔壁老王这个人从最开始就给我一种自私的感觉,但形势危急,我们毕竟坐在同一条船上,几个人就想办法要救他。 就那么一小会儿时间,老王的嘴巴鼻子几乎被黑发给塞满了,白领依然保持着她的高姿态,站在旁边不动手。丁灵和高富帅七手八脚的托着老王,彪子的一个伙计就拿刀把冒出体外的毛发割断。 老王救不醒,而且筏子周围的黑发还在一团团的涌动着,我们被困在水中央,两边都不着岸。除了赫连和彪子,其他所有人都在拼命的朝筏子中间挤,怕被猛然冒出水面的黑发给缠住。 我们都在东张西望,紧密的注视着水面上的动静,在无声的僵持中,我一转身,突然就发现昏沉在筏子上的老王,不知道什么时候慢腾腾的爬到了筏子边儿,想要钻进水里。 “老王!”我一把就拽住他的双腿,使劲朝后拖。高富帅和丁灵一起给我帮忙,仓促中,三个人掌握不住平衡,歪七扭八,让木筏子猛的一倾斜。 我们几个人打着滚的顺着倾斜的木筏朝水面滚去,重心一偏,更刹不住车了。连一直带着女神范儿的白领也很狼狈,身子趴在木筏上,双手死死的扣着原木之间的缝隙。 筏子倾斜,只是一瞬间的事,对面的赫连一步跨过来,一只手拖着丁灵,一只手拖着高富帅,用力把他们拉了回去。但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却又不想松开老王,我知道这时候松开手,老王肯定会彻底消失在这片水域。 丁灵和高富帅刚被拖回去,老王的大半截身子已经落入水中,我身不由己的跟着他滑动,噗通掉到了水里。 我慌了,落水的同时,我能清楚的感觉到周围那些静静飘浮的黑发像是追逐血腥的鲨鱼,唰的就围拢过来。双腿和双手一下子被千丝万缕的黑发死死的缠绕着,手脚都不能动,人就和一截木头一样,被黑发缠着朝深水处拖。 河水很清澈,但光线全都被无穷无尽的黑发给遮盖了,身体彻底浸入水中,仿佛就沉进了一汪没有底的死潭。我好歹还是清醒的,在这种要命的关键时刻,猛然爆发出一股潜力,手脚用力的挣断丝丝缕缕的黑发。 我想要拼命的朝水面上挣扎,至少要把脑袋先出水,不至于淹死。但飘荡在水里的黑发悠悠荡荡,像是一群在伺机而动的鬼。隐隐约约,我能看到裹在黑发里一具一具白惨惨的尸体。 它们的眼睛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我完全怕了,我很清楚被这些黑发给缠下去的结果。这一刻,我的脑子一空,只剩下逃命的本能,双手使劲朝上伸着,一下探出了水面。 但不等我的身子跟着出水,就感觉腰被人紧紧的抱住了。是老王,他昏沉着,但还有一点点尚未消失的意识,沉水的人只要抓住什么东西,就会死不松手。我掰不动他的手,本来自己出水就很吃力,被他一拖,又一次深深的沉到水中。 这一次,我再也没有挣脱的机会,老王死死的抱着我,两个人翻滚着在无数黑发的缠绕下,一点点的朝水的深处坠去。窒息的感觉是最难受的,我的肺腔几乎要憋炸了,缺氧造成意识的恍惚,我眼前一团一团的黑影子,开始模糊扩大。 哗啦…… 就在我感觉要被活活憋死的时候,一条身影几乎探进水里一半,紧接着,一只强劲有力的手稳稳的抓住我的衣领,用力一提。这只手的力量无可比拟,强的惊人,我和老王加在一起二百多斤,被这只手借助着水的浮力,一下提出了水面。 我大口大口的喘气,缺氧的大脑迅速开始恢复运转,视线不那么清晰,但是我能看到赫连那张粘满了水滴的脸。 “我们逃不出去!”我清醒过来,自己落水,才知道水面下那些黑发几乎已经堵塞了河道,导致水流变缓。我们没有能力从这片被围困的水域里逃掉,僵持下去,所有人迟早都会被缠到水里淹死。 我想,凭赫连的身手,估计孤身逃走,还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我不是一个高尚到没有私念的人,我也想活着,可是我的思维是清晰的,我知道,只有赫连活着,才有可能带给我们一点机会。 “你突围出去吧!”我把老王拽着丢到筏子中间,急匆匆对赫连说:“你逃出去,再想办法来救我们!” “不。”赫连上身的衣服全部被冰冷的水浸透了,湿漉漉的衣服会影响他的动作,赫连把外衣和绒衣脱掉,身上只留下一件两道杠的紧身背心。他的胸肌很发达,身体充满一种爆炸性的力量:“我说过,这个团队的人,一个都不能落下,我不会自己走。”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样被困死在这儿吗!”我低头看看老王,再看看面无人色的丁灵和高富帅,此时此刻,我们是赫连的同伴,但同样是他的累赘。 赫连没有说话,只是不易觉察的咬了咬牙,我看见他脸颊上的肌肉微微的鼓动了一下,随即,他抬抬脚,双脚稳稳的站在筏子边,吸了口气。 轰…… 他的拳头像是一颗重磅炸弹,一下伸进水里,兜头揪出一团裹着黑发的水尸。水尸被泡的如同一大块海绵,赫连一只手拖着它,一拳就从发丝间砸了进去。 坚硬的拳头重重的穿过发丝,一拳就把水尸砸烂。赫连的动作很快,随手甩掉手里湿漉漉的发丝,重新揪住第二团黑发。 一具一具水尸就这样被赫连的拳头打的稀烂,我看出来,他想凭借这阵不要命的冲杀,给所有人杀出一条生路。 水尸爆裂,烂肉和碎骨落了一筏子。不知道第几具水尸被打烂的时候,赫连的拳头滴血了,可能是皮肉被尖锐的碎骨划破。但他没有停手,拳头挥舞间,一串鲜红的像是玛瑙一样的血滴,飞扬在半空。 这一幕,我很难忘记。在偏远的古陆荒山中,一个精悍沉默的男人,流下了第一滴血。 世间有很多悲剧,但谁都不能否认奇迹的存在。赫连光着膀子在木筏四周不断的杀来杀去,不知道是摄于他的生猛,还是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不知不觉间,围在木筏周围的黑发,开始一团一团的退却,越来越少,直至最后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 “靠岸!靠岸!”彪子急忙拖下自己的外衣给赫连披上,然后大声的吩咐伙计。 划木筏的伙计再也不说什么竹竿没得了的话,真的用手掌开始划水。一眼望不到边的黑发消失,水上暂时就没有危险,几个人齐心协力,很快就把木筏靠岸。 我们抬着昏迷不醒的老王,爬上河岸。彪子的伙计是水边长大的,直到现在还深信一些过去行船人的老办法,他用固体燃料烧了一些姜汤给赫连喝,说可以祛湿。 “老王怎么样?他?他会不会……”丁灵在木筏上几乎被吓瘫了,但她很善,上岸就担心老王能不能醒过来。 老王的状况非常不好,虽然离开水之后,他五官里的黑发都停止了蔓延,但人愈发的昏沉,叫都叫不醒,彪子的伙计用刀子把黑发割了,又用力撬开老王的嘴。我们看见老王的嘴巴里面几乎被发丝给堵满了,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团发丝给掏出来。 “有点悬。”伙计用刀尖在老王的手掌心刺了一下,老王没有反应。我们几个人都不是大夫,但普通的医疗知识,多少懂一些,我翻开老王的眼皮看了看,心就猛的一沉。老王的眼皮下,还有几根残留的发丝,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 这个事情弄的我们心情很低落,还没有真正赶到古陆老村,已经闹出人命。 在这个地方,就算赫连,也对老王的情况束手无策。我们暂时在河岸上驻扎下来,搭帐篷,烧火做饭。到了下午六点左右,老王的呼吸和心跳渐渐的停止了。 白领,高富帅,丁灵都不说话,丁灵的眼圈红了,不停的抽泣。赫连不声不响的走到旁边,一个人坐在将要渐渐黑暗的角落里。 我走过去,坐到他旁边,到了这个时候,我觉得有必要和他认真的再商讨一下以后的计划。 五口棺材,五个将死的人,老王,或许只是第一个。 第十七章 挖 老王的死,给我们的心理,还有前路都笼罩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我在火葬场工作两年,见惯了生死,但丁灵和高富帅这样的人,就突然感觉生命很脆弱,他们非常伤感,不吃不喝的默默坐着。 “古陆老村,我们还要去。”赫连低着头,说:“如果现在退缩,他就白死了。事情我们慢慢商量,先去把尸体处理一下。” 我们不可能带着尸体去古陆,也不可能把尸体带回阳城。所以老王的尸体,只能就近找个合适的地方埋掉。 丁灵还在悄悄的哭,我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摸摸她的头。这个小丫头嘴皮子很碎,但只有在这种关键又特殊的时候,才能真正看清楚一个人的本质。她是善良的,看着她红红的眼圈,我觉得有点点心疼。 “别哭了,一切都会好的。” “欧巴。”丁灵抬起头,眼泪汪汪的望着我,说:“这种事,不会再有了对不对?我不想看到我的朋友死去……” “不会再有了,这只是个意外,只是个意外。” 高富帅他们开始整理老王的遗物,能带走的装备和给养都要带走。我和彪子的一个伙计打算抬着老王,到十来米以外找地方埋人。 老王的身体开始僵冷,我很头疼,不仅仅是眼前的情况,老王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死在荒山里了,等以后回到阳城,我不知道这个事情会不会带来什么后遗症。 “老弟,加把力气,把他抬起走。”彪子的伙计用力提着老王的裤管,对我说:“人死了,入土为安,你就不要想楞个多喽。” 我叹了口气,一直到死,老王的鼻孔耳朵里,还有尚未彻底清理出来的黑发,死状有些难看,而且诡异。但在我看来,这就是一个死去的同伴。他再也回不了家了。 我转过身,想要架着老王的胳膊,把他抬走。但是身子刚刚一动,我就感觉一只冰冷冰冷的手,突然紧紧的抓住了我的手腕。 尽管周围都是人,可是手腕被抓住的一瞬间,我就炸毛了。因为我清楚的感觉到,是老王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一低头,果然就看到老王的手无形中扣着我的手,他的眼睛还是紧闭着的,没有一丝呼吸,没有一丝心跳,但他的手抓的很紧,那种冰凉又紧绷的感觉,让我的心跳骤然加快,忍不住叫了一声。 “啷个搞勒!”抬着老王双腿的伙计也吃惊了,这种人跟彪子一起混,打打杀杀,断胳膊断腿,他不会惊讶,然而看到眼前这一幕,伙计也经不住惊吓,一把丢开老王的双腿。 人全部围了过来,老王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眼睛紧闭,嘴角隐约有两根细细的头发,丁灵和高富帅又吓的抱成一团。 “方怀!放开他!”赫连催促我,先离开老王的尸体再说。 “不是我不放!”我全力在挣脱,但老王的那只手,像是一根钢筋箍,扣在我手腕上,生了根似的,怎么甩都甩不脱。彪子的伙计离的最近,尽管害怕,可毕竟是道上混的,惊了一惊,就赶紧过来帮忙。 “老兄,你都蹬腿儿喽,爪子还要揪住自己人不放。”伙计用力掰着老王的手指,央求道:“现在条件困难一点儿,你将就将就,等我们回城以后,你要啥子东西,只管给那边那个胖娃托梦,车子房子票子女人都不是问题,我们成堆成堆烧给你。” 我和伙计把吃奶的劲儿都用出来了,但老王的手像铁打的一样,抓紧了就掰不开。我头上冒汗了,这种情况我以前听说过,民间说法叫死人扣,就是将死的人,抓住什么东西,就绝对不会松手,想要把东西从死人手里掏出来,除非把他的手指头全部掰断。 “老兄!非要翻脸是不是!”彪子的伙计忙的一头汗,最后急了,一把掏出刀子:“你不放手,老子只能把你这只手剁下来!现在你是先走喽,大伙儿几十年以后还是要在下头碰面,把脸面都撕开,将来见面也没得啥子好说勒!” 但不管我们怎么说,怎么做,老王的手始终不松,抓的时间越长,我的心就越慌。彪子的伙计显然是个楞主,看见老王不松手,额头的青筋一蹦,真的就举起了刀子。 “等一下。”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白领制止了彪子的伙计,她抱着胳膊,慢条斯理的走到我们身边,用那种从来没有改变过的眼神和姿态,居高临下的看着老王。 “你要怎么样,直说。” 我知道老王死之前对白领很有意思,只不过白领这种冷冰冰的女人,会把追求者拒之门外。但我真的没想到,老王死了以后,好像冥冥中对白领还保持着爱慕和一点畏惧。彪子的伙计直接就要动刀子剁手了,老王不肯松手,然而白领一句话,我就感觉手腕上老王那只手,竟然渐渐的松了。 我抓住机会,趁势就挣开老王的手,猛退了几步。丁灵和高富帅都围了过来,问我有没有事。一直到这时候,我还感觉浑身发冷,老王的手劲异乎寻常的大,抓的我手腕子生疼。 “你要怎么样?”白领抱着双臂,站在距离老王只有两米远的地方:“要拉个垫背的?还是要什么东西?说出来,直接在这儿了断,以后别再缠着我们。” “我……”老王的眼睛依然没有睁开,他的呼吸和心跳都消失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生命特征无存,就代表着人体的死亡。但老王的喉结在轻轻的跳动,他慢慢张开嘴,一缕黑色的发丝从口腔的深处露到外面。我们都听到他的嗓子像是母鸡下蛋那样咯咯的响个不停,咯咯声渐渐密集到形成了足以让人听懂的音节。 “老王,我们不想丢下你的,可是没办法带你走啊。”丁灵在我身后藏着,探出一只眼睛,带着哭腔说:“你就别再吓我们了好不好?” “我……”老王嗓子里的咯咯声在持续,断断续续的吐出了一句话:“我……带你们……看个东西……” 我的头皮又是一紧,因为我听的出,这的确是老王的嗓音。他的生命特征消失了,却还能用自己的嗓音说话,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或者说,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带你们……看个东西……” 老王直挺挺平躺在地上的身体突然像是安了一根弹簧,以一种很蹊跷的姿势翻了个身,脸朝下趴到地上。他的身体在慢慢的朝前移动,我们站着不敢乱动,当老王慢慢爬出去两三米远的时候,赫连就跟了过去。 他爬动的速度太慢了,好像一只蹒跚的蜗牛。事实上,经过今天的事,至少我的心里,已经把赫连看成了强有力的保护者,他走在前面,就让我觉得比较心安。所以我跟着赫连,一点一点目视着老王爬行的轨迹。 两米,三米,四米…… 看着看着,我突然就惊讶了,虽然老王没有再发出任何带着启示性的动作和声音,但我能看得出来,他爬行的目标,是十来米之外一棵枯死的树。 这棵树我不认得,估计枯死了很多年了,我们本来就打算把老王的尸体埋到树下。枯树是个明确的标志物,以后如果真的有机会,我们还可以再挖出他的遗骨,想办法带回阳城。 老王就朝着这个准备埋葬他的地方爬去,十来米的距离,普通人几步就走到了,但老王足足爬了有五分钟。 他爬到枯树下面,停止了爬行,然后脑袋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样,一头栽到土里。但他的两只手,却鬼使神差一般的伸出来,在面前的地面上挖着。 我,赫连,包括其他所有人,在此时此刻顿时明白了,老王要带我们看的东西,就在这棵枯树下。 他就用两只手在地面的土壤下一把一把的挖,没人敢过去帮忙。河岸边的土相对来说要比山区其他地方的土松软一点,但拿手当铲子挖土,很吃力也很艰难。 老王在挖,我们在看,谁都没有说话,丁灵和高富帅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我心里的疑惑不停的上下起伏着,转头看了看赫连。 老王,已经死掉的老王,他到底要带我们看什么东西? 第十八章 惊人的发现 老王的两只手已经僵化了,机械般的在土壤里越挖越深。我们都不知道会挖出什么东西,同时也不能排除危险的可能性,所以站在原地,暂时关注事态的发展,以便随机应变。 大概过了有半个小时时间,老王在枯树下面挖出了一个直径三四十厘米,深度有半米左右的坑。他现在的状态,就好像一个被不明力量驱动的行尸走肉,动作僵硬迟缓,挖到这么深,就再也挖不下去了。 “挖到了……我给你们看的东西……挖到了……”老王的脸贴在地上,没有扭动,也没有转身,含含糊糊的说出这句话,两条手臂就随即停住不动,所有的动作全部消失,像一具真正的尸体,失去所有生命特征的尸体,静静的趴在原地。 “他挖出了什么东西?”丁灵明显听到了老王那句断断续续又含糊的话,她不敢乱动,躲在我身后伸出头朝枯树下面看,但因为视角的原因,我们看不见那个小小的坑里,到底埋着什么。 我相信,在场所有人,包括一副高冷面孔的白领在内,都很想知道老王挖出了什么东西。这件事情发生在如此诡异的氛围中,更让那个埋在土里的东西充满了未知的神秘。 “这个老兄,是真蹬腿了?”彪子的伙计试探着问。 赫连站在最前面,始终凝神不动的观察,今天的事把我们搞的一团糟,险些就酿出更大的悲剧。赫连不敢有任何的大意,他要保证剩下这些人的绝对安全。所以他观察的很仔细,至少站了有十分钟。 “没事了。”赫连点点头,彪子的两个伙计一左一右的靠近,然后把老王拖到一旁,他们还不放心,专门找了根绳子,捆住老王的双腿和双手。 我们急于知道坑里挖出了什么东西,所以老王被拖走,我们几个一窝蜂的就涌到那个小小的坑边。 一直到我们走到坑边的时候,才看见细碎的土层里,露出了一个包。彪子用一根木棍捅了捅,然后把这个包慢慢的挑了起来。 看得出,这是一个老旧的登山背包,包瘪瘪的,估计没装什么东西,彪子把包检查了一下,里面只有几节已经使用过的干电池。 “他不会只为了让我们看这几节电池吧?” 彪子又走到坑边,随手用棍子扒拉了一下坑里的虚土,顿时,土里就露出了一片衣角。彪子带着他的人把这个小坑扩大挖深,最后,那片衣角的全貌就呈现在眼前。 那是一件户外登山衣,被埋在枯树下面不知道多久了,但衣服不是单独的,登山衣里面,包裹着一具已经完全腐烂殆尽的尸体。尸体的皮肉在时间和化学作用下荡然无存,只剩下完整的骨骼。 白惨惨的骨头,被登山衣包着,深埋在这棵枯树的下面。我看看这具尸体,再看看不远处已经彻底死掉的隔壁老王,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老王,他以前来过这儿?如果不是来过,他怎么可能知道枯树下面埋着一具尸体?更关键的是,他用那种常人难以接受的方式“带”着我们挖出这具尸体,究竟有什么目的和意图?如果老王还活着,我肯定会怀疑他有阴谋,这个闷骚男的城府其实蛮深的,但他已经死了,他还能做什么? “卧槽卧槽!欧巴!大叔!亲爱的!混蛋!”丁灵估计平生第一次看见白骨化的尸体,而且还能闻到闷在土里久久不散至今还飘荡在空气中的淡淡的腐臭味,她一下子就语无伦次了,拼命掐着我的胳膊,紧闭着眼睛大声尖叫:“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你能不能正常点?”我抓着丁灵的手,使劲拍拍她的脸。 普通人对各种各样的尸体,都有好奇和畏惧的心理,很想看,又不敢靠的太近。赫连开始观察这具被埋在枯树下的尸体,高富帅站在我身边,伸手挠了挠头。 “你想说什么?” “看出点细节。”高富帅看看我,好像不怎么愿意跟我说话,我知道他是吃醋了,丫对丁灵很有好感,但丁灵一有事就喜欢躲在我背后,高富帅极其不爽。 我们挖出来的,只是一个空的背包,还有一具白骨化的尸体,猛然看上去,好像什么都看不出,不过平时一直神经大条的高富帅总算发挥了一点作用。这货前两年很热衷野营,认识一些驴友,跟那帮人玩了一段时间,去过几个地方,多多少少有些经验。 “这个人肯定有部分野营探险经验,他的包和衣服,已经过时了,现在没人会买。” 高富帅说,他们那时候搞野营,因为经济条件的限制,不可能随心所欲的购置装备。他们喜欢到一些户外商店的仓库,在堆积滞销的旧货里挑选装备。那些装备和衣服只不过款式和作用老旧,但质量杠杠的,而且便宜。高富帅说,尸体的背包,还有登山衣,至少是七八年前的货,现在在市场上已经绝迹。 “用过的干电池一般不会随便丢掉,等到特殊情况下,或者真被困到什么地方,这些废电池还会有用。”高富帅继续说:“从这位仁兄身上穿的衣服来看,他应该是十月份左右进山的。” 这具尸体不会是自己钻进土里的,他一定还有同伴,是同伴掩埋了他的遗骨。我立即感觉出,在若干年前,还有一些人来过古陆。 这些人到古陆来干什么?我猜不透他们的来意,古陆这里太荒僻了,没有人烟,不出药材,也不是什么风景区,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们这个小团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愿意跑到古陆这种地方来。 正因为这样,我才意识到,每一个到古陆来的人,或许都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没有什么了,都休息吧。”赫连站起身,让彪子的两个伙计带着丁灵他们回营地,闹了一天,都很累,在这个地方需要保持一定的体力,避免透支。我也转身要走,但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我看到赫连的表情,明显在示意我留下来。 “有什么事,不要捂着,该跟人说的,必须要说。”白领突然就站到赫连对面,习惯性的抱着胳膊,说:“事儿藏多了,不怕把你撑着?” 白领是很少会发言或者表态的,假如不是有噩梦这个契机,她这样的人,估计跟我们不会有半点交集。不过我没想到,她突然会对赫连发难,因为白领平时总是一副天下人都死绝了也不关她事的样子。 “发现了什么,我会说。”赫连不介意白领的态度,淡淡的说:“至少,我们现在是一个团队的。” 白领没再多说话,抱着胳膊冷冰冰的看了赫连一眼,转身就走。彪子的两个伙计守着丁灵和高富帅,把他们带回十多米以外的营地。 人一走,彪子就继续在坑里挖,不过坑里只有这么点东西,除了那具尸体和空背包,别的就再没发现什么。我蹲到赫连身边,他示意我留下来,肯定有话要说。 “有些话,不能当着他们说,丁灵和高富帅不经事,一说出来,他们就要慌,以后的路更难走。”赫连跟彪子要了一支烟,点燃了不抽,可能是想冲淡尸体身上淡淡的腐败气息。 “你真的发现了什么?” “是,很惊人,或者说,很让人害怕的发现。”赫连拿着烟,把手里的手电放低了一点,手电的光柱一下子照射在尸体的颅腔上。近距离的强光照射,把颅腔里里外外每一个死角都照透了。 我的心立即抖了一下,因为我看见尸体的眼眶还有鼻孔,残留着几缕黑色的头发。肌肉组织会腐烂,但人体的头发会保存非常久远的一段时间。 我不是笨人,思维甚至转动的比一般人还快一些,看着这个,我马上就明白了赫连的意思。 这具尸体,很可能和隔壁老王一样,是在河道里遇险而死的,他也遭遇了那些水尸,被黑发缠的九死一生,才濒死上岸。但上岸以后,人还是救不活了,永远埋到了这儿。 我仔细的看,从尸体的颅腔上,大概能看出死因。这种黑色的发丝针似的,从鼻腔蔓延刺入了颅腔内部,破坏了脑神经,导致死亡。我就觉得,老王“死”之后的异动,大概跟这个也有关系,人的大脑很精密,是躯体的控制中枢,如果大脑受到外力的影响或者刺激,很可能就会发生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意外。 “的确,死的这么巧。”我吸了口气,想平息一下有点乱的脑子。我不抽烟,不过下意识的感觉被异味熏的很难受,也找彪子要了支烟,点燃了放在面前当香薰。 “你知道,我为什么说这具尸体很惊人,甚至很让人害怕吗?”赫连丢了手里燃尽的烟头,把手电稍稍的收回来一点。 “我真看不出来。” 赫连没有回答我,只是用一根干树枝轻轻拨开尸体身上的衣服。衣服拨开的时候,我顿时就看见衣服的衬里上,歪歪斜斜挂着一副眼镜。 近视眼镜。 第十九章 内讧 仅仅是一副普通的近视镜,却让我的心里像打雷一般的轰鸣起来。我几乎不受控制般的转过身,看看不远处的老王。 老王的脸上,依然架着自己的眼镜,一条眼镜腿已经被压断了。 这的确是一个让人感觉惊讶,甚至感觉到惊悚的巧合。在若干年前,不仅有一些人和我们一样,抱着未知的目的和意图来到古陆,而且,他们也在这棵枯树下埋了一个戴眼镜的同伴。 这,是巧合吗?我甚至开始怀疑,眼前这具已经白骨化的尸体,在生前是不是也叫老王? “尸体身上没有任何资料,我们得不到更多线索了。”赫连又把死者身上的衣服整好,慢慢站起身,朝远处的深山望去。 古陆老村,已经不远了。 “老王的尸体,怎么处理?”彪子问赫连,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老王也埋掉。 白骨化的尸体,被重新填回原来的位置,我们又在旁边挖了个坑,把老王的尸体放了进去。填土之前,赫连伸出手,把老王那副断了条腿的眼镜摘下来,塞进了老王的内兜里。 老王的死,给我们带来了很深的阴影,我根本预料不到在荒山的深处,是不是还会遇到什么对抗不了的危险。丁灵和高富帅是菜鸟,一旦出现险情,这两个人就可能把队伍拖垮。 但是,当我看到在帐篷边默默坐着的赫连时,脑子里顿时回想起他甩出一串玛瑙般鲜红的血滴的情景,一下子我就突然又心安了。 我几乎一夜都没睡,到第二天早上,队伍继续前进,我们实在没有勇气再下水了,所以舍弃了扎好的木筏,顺着河岸,朝山的深处走。 天一直都是阴沉沉的,走在无尽的山里,几乎看不到一点阳光。放眼看去,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山。我已经失去了距离的概念,顺着河岸走了两天时间,中间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晚上露营的时候,彪子说,明天上午,我们就可以走到离老村几公里远的地方。 彪子之前走的旱路和水路相距很远,不过快要接近老村的时候,他就记起了具体的路线。古陆的山很荒,尤其在这个季节,没有多少植被。然而第二天上午,我们走到河转弯的地方,站在一个高地上,隐隐约约就能看见几公里外,有一片随着山风不断婆娑的竹林。 墨一样的竹子,连成一片竹海。 我的眼角跳动了一下,这辈子我第一次来到古陆老村,然而几公里外那片竹林,我却一点都不陌生。 我在梦里看见过它好几次,每一次都那么真实,就仿佛自己站在竹林边儿。 “欧巴……”丁灵站到我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抓住了我的胳膊,她很胆怯,因为她也明显看出来,远处那片黑竹林,就是她噩梦里的场景:“那个村子里,会不会还有什么……” “如果我要知道那村子里到底有什么,就不用亲自跑到这儿了。”我很无奈,同时又很不安。高富帅在里门的旅店里的事如果只是个意外,那么老王的死,已经不能用意外来解释了。 彪子带着我们继续走,那片黑竹林越来越近,眼前的场景跟噩梦里的场景几乎是一样的,无数的黑竹子,竹林后连绵的群山。竹林里没有路,不过彪子已经走过一次,还算熟悉,在最前面带队,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时间,我们走过了这片黑竹林。 黑竹林的边缘,是一个很陡峭的坡,在梦境里,站在坡上,能看到远处的老村。彪子就是在竹林边缘拍下了老村的照片。他轻车熟路的走到坡边儿,打算给我们指一指老村。 但是彪子的脚步刚一站稳,我明显看到他的身子晃了晃。紧接着,他回过头,一脸见鬼一般的表情。 “村子呢?” 我们也前后跟上彪子,梦境还有照片,都清晰的承载着竹林后的地势地貌。我把视线放到极限,竹林的坡下,是群山之间一大片较为平坦的洼地,古陆老村本来就在洼地的中央,可是无论我怎么看,都看不到那个老村。 曾经出现在我们梦境里的古陆老村,好像从这片土地上蒸发了。 “逗我们玩儿呢!”高富帅一下就炸毛了,这一路我们本来就走的很艰难,而且搭上了老王一条命,每个人心里恐惧且急躁,当来到目的地,却发现照片里的老村根本就不存在的时候,高富帅就承受不了这个事实,开始发飙。 “老子哪儿有闲心逗你玩儿!”彪子只对赫连恭敬,对其他人是不会客气的,当场反驳。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高富帅觉得被赫连和彪子耍了,甚至掉进了他们提前设计好的圈套,但彪子矢口否认,一口咬死了照片就是在这儿拍下来的。争执很激烈,我没有说话,但通过这几天的接触和观察,我感觉彪子是那种一根肠子通菊花的直性子,应该不会开这种超级玩笑。 “到下面去看一看再说。”赫连不好帮彪子说话,制止了争执,第一个带头就朝缓坡下面走。 我们一路跟着,洼地的中央是平的,在我的记忆里,那儿本来应该有很多已经破败和倒塌的屋子。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们走到洼地中央的时候,我找彪子的伙计拿了一把折叠铲,开始在地上挖。我可以怀疑梦境,因为梦境毕竟是虚幻的,但我无法怀疑那张照片。这里本来应该有老村,我就觉得,会不会出于某些原因,这个破败的老村被人拆掉了。房子可以拆掉,但地下的建筑地基肯定还在,我想挖出地基,来验证我的想法。 其实,我这么做,也是给自己一个说法,在我心目中,已经把赫连当成了团队的精神领袖,我不想让高富帅的话变成事实,我更不想怀疑赫连。 土很松,一铲子就能挖下去很深,我不停的挖,一直挖到半人多深的时候,我心里开始绝望。因为地表下面,明显是那种从来没有被翻动过的土,这种土层里,不可能存在地基。 “方怀,别费劲了。”高富帅哼了一声,眼睛里已经冒出敌意,看着彪子,说:“根本就没有什么老村。” “大叔……”丁灵显然相信了高富帅的话,她望向赫连,可怜巴巴的说:“你把我们骗到这里,究竟是要干什么……你知道的,我是一个月光族,我没有钱,连A费都是按揭的……” 我的脑子很乱,我已经确定,黑竹林的后面,没有古陆老村,可我仍然不愿意相信,赫连欺骗我们。 但我又开始回忆跟赫连相识的过程,一直到现在为止,他对我来说,还是一个很陌生的人,我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不知道他的身份,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我有什么理由这么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有一刻,我忍不住也开始怀疑,古陆老村,是不是一个阴谋。 “我不会说谎,彪子也不会。”赫连面对我们的质疑和指责,没有过多的解释,他本来就是那种不善于言辞的人。 但是这一次,赫连的解释明显不起作用了,最起码,高富帅就不相信他。白领和高富帅一样,对赫连的态度很不友好。高富帅的嘴皮子很碎,平时没事的时候一扯都能扯上一两个钟头,现在有事,嘴巴更是不停,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所有能怀疑的疑点全部兜了出来。 赫连干脆就闭上了嘴,解释不清楚的时候,说的再多也没有用。 “说真的,我现在就很怀疑,建群的影子,是不是你的马甲。”高富帅瞥着赫连和彪子,卷卷衣袖:“来吧,到底想干什么,小爷这二百来斤,今天就给你们交代在这儿了!” “他不会说谎。”我想了很久,沉默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尽管我也有很多疑惑,可是我心底最原始最本能的那种感觉告诉我,赫连不会是那种人,我拦住高富帅:“赫连也是第一次到这儿的,那张照片的原件,我们都看过,肯定不是P出来的,没有造假。” “你这么信任他?”白领冷笑了一声,说:“你知道不知道,他是谁?他是赫连龙城。” “赫连龙城?”我怔了怔,这个名字,好像有一点点熟悉,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听人说过,但印象没那么深刻,一时半会之间就回忆不起来。 “他是赫连龙城。”白领抱着胳膊,站在哪儿,语气冷的好像要结冰:“他是个hei社会!” 第二十章 夜秘 经过白领这么一提醒,我猛然间就想起来过去在阳城听人说起过的这个名字。 阳城不是什么大都市,但地处豫北,跟山西接壤,人文历史资源很丰富,侯马,晋城,洛阳,开封,这些古城都离阳城不远,从很早以前,阳城周围的地下文物交易活动就很频繁,因为利益的原因,吃这碗饭的人渐渐各自形成了自己的圈子和势力。这几年风声紧,而且货源很紧张,这些团伙之间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和矛盾时常发生摩擦,拳头不硬,就守不住自己的地盘。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讲,这个圈子里的人,算是在道上混的。那些圈子里很牛逼的人,在阳城妇孺皆知。 白领说的赫连龙城,是阳城金凯集团的二把手。金凯集团表面上经营连锁酒店,但阳城地下交易,其中至少有百分之三十都是金凯在操作的。有利益就有矛盾,有矛盾就有斗争,团伙和团伙之间的关系基本都很微妙,有时候利益太大,就只能坐下来谈,谈不拢,只能打,金凯集团每年的账面流水都是沾着血的。 有些事情,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知道的并不那么详细,只有道儿上混过的,才明白金凯的赫连龙城,是个多牛逼的人。 我一直都在暗地里猜测赫连的身份和背景,没想到这时候一下子被白领给兜了出来。话一出口,高富帅的表情就有点不自然,这货没脑子,急了就发飙耍横,但跟道上的人耍横,很不理智。 “道上混的怎么了!”彪子很不服气,架着膀子对我们嚷嚷:“老子就是道上混的!比有些人干净的多!” “环境和职业,体现素质,他这样的人,本身就不值得信任。”白领针锋相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地,毫无表情的注视着赫连和彪子。 就在这个时候,我才第一次觉得白领这女人,除了高冷孤僻,其实也很不简单。 “我们来古陆的目的,大家都知道,这跟我是干什么的,没有任何关系。”赫连没有动怒,他很冷静,努力在解释。 队伍明显的分成了两个阵营,在这种环境下,没法做老好人,因为每个人都必须要选择一个阵营,然后决定去或留。高富帅显然跟白领站在一起,丁灵没主意,傻乎乎的看着我,举棋不定。 我想了想,从内心深处来说,我愿意相信赫连。因为在河道里拼杀的时候,赫连很明显是拼了命在救我和老王,他如果有什么阴谋,不会不顾自己的命。 “赫连不会那么做。”我终于开口表态,现在队伍分裂,对任何人都很不利,最起码,大家要齐心协力,想翻脸,也得等离开这里之后再翻。 “他心里怎么想,你是不会知道的。”白领对我抬了抬眼皮,我就感觉,她跟赫连之间,好像隐隐有一种矛盾,正因为这种矛盾,才会导致现在的纷争。 “你不会是今天才知道他是什么人,为什么队伍来古陆之前你不说,非要现在才说?”我对白领的印象急转直下,她在这个时候发难,很有可能让队伍散成一盘沙:“你有意隐瞒他的身份,我能不能质疑,你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好啦好啦,大家都不要吵了。”丁灵出来和稀泥,赫连是知道轻重的,白领估计也分析了形势,觉得现在翻脸根本不沾光,所以丁灵一调解,双方就坡下驴,这个事情就暂时搁下了。 我们找不到照片里的老村,就在这片山间的平地中停滞了大半天,白领和赫连不对路,虽然没再争吵,但谁也不理谁,分头在平地四周寻找线索。晚上睡觉的时候,各自搭了帐篷,现在是非常时期,实在没办法,白领,丁灵,高富帅和我四个人挤到一顶帐篷里。 高富帅一直怀疑这里有什么阴谋,所以很不放心,跑到帐篷外面守夜。夜里的风有点大,呼啸的风声里,仿佛还夹杂着从群山深处传来的类似狼嚎一般的声音,呜呜作响,丁灵害怕了,不由自主的朝我这边靠了靠。 “欧巴……”她像一个寒冬腊月在街头流浪的小可怜,身子缩在睡袋里,就露出一张呆萌呆萌的脸,小声问我:“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安心点。”我看着她那副可怜楚楚的样子,心里一软,伸出一只手,摸着她的头发,说:“没人会害我们。” 此时此刻,一句简单的安慰,对丁灵来说都是一颗定心丸,她点点头,估计是真的困了,眼睛一闭,没两分钟就进入梦乡。 我在安慰她,其实,摸着她软软的头发,我也觉得踏实,不管外面的夜有多黑,风有多大,至少我身边还有活生生的同伴。 高富帅在外面守着,我却不敢睡的那么死,恍恍惚惚睡一会儿醒一会儿。时间不长,我的手动了动,尽管眼睛还没有睁开,但我突然就觉得手掌上传来的触觉不对。 丁灵的头发柔柔的,软软的,可是我现在手掌里捧着的头发,直而且硬。我一下睁开眼睛,顿时就看见身边的丁灵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白领。她斜躺在我身边,眼睛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我。 “你干嘛!”我心里一惊,马上缩回手。 “你倒很警觉。”白领悠悠的嘘了口气:“我是不是抱着没她软?” 白领就躺在我和丁灵睡袋的中间,帐篷里的光线微弱之极,但隐隐约约,还能看得出白领的身段。如果抛开她性情的孤冷,这个女人的身姿其实相当诱人,凹凸有致。 “你躺这儿干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和身姿曼妙的白领躺在一起是浪漫的幸福,这个女人的性格让我受不了,她是漂亮,却和丁灵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丁灵是个萌萝莉,白领则像一尊雕刻的精美绝伦的雕像,一个男人,就算抱着一尊再完美的雕像,都不会有半点多余的欲望。 “我们聊聊。”白领睁着眼睛,摸摸白皙的脖子,说:“赫连都和你说过些什么?” “没说什么。” “你要不想说,我不勉强你,但我有必要告诉你,赫连这个人,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直白简单。” “我知道。”我不否认,赫连是阳城的大混混,如果他真是个简单的人,估计早挂了一百次了。 “他对我,对你们,都隐瞒了一些事情,很重要的事情。”白领说:“我们是被迫站在一起,来到古陆的,他对我们隐瞒,本身就是不正常的,你说呢?” “他隐瞒了什么?” “关于李斯云。” 一直到现在为止,我才又从白领嘴里得到了一点情况。当初,赫连和白领之所以都被牵扯到这件事情中来,是因为赫连是李斯云的朋友,白领也是。 李斯云当时的状态很差,她感觉恐惧,感觉不安,缺乏安全感。在那样的情况下,她的倾诉和求助对象自然而然会倾向于更能让她感觉安全的赫连。所以,她对赫连讲述了事情的经过,而且交给了赫连那台DV。作为李斯云为数不多的朋友,白领也知道一部分内情,不过没有赫连了解的那么清楚。 大头怪婴的事情发生以后,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白领跟赫连谈过,她想知道更多的详情。赫连给她看了那台DV拍摄下来的内容,但白领不满足。 “我告诉你,李斯云不止拍摄了一夜。”白领说:“她用DV记录了差不多一个月的经过,但赫连给我看的,只是其中很少很少一部分内容。更多的,他隐瞒了。” 我心里一动,我对白领的印象不是那么好,但两个人几乎脸贴着脸,我能感觉的到,她没有说谎。 李斯云的DV,拍摄了她从噩梦开始一直到进医院之间每一夜所发生的情景,但赫连为什么会隐瞒这些?那台DV,到底记录了什么不能让我们知道的内容? 我一下子对那些内容充满了好奇。 白领和赫连几次交涉,希望看到完整的视频记录,但赫连没有答应。白领没办法,她这种性格的女人,肯定会吓跑很多人,不过她的脸盘和身段,还是能吸引不少人,譬如老王那样的。所以,白领在阳城也有一定的人脉关系,她开始自己追查这个事情。 “你查出了什么?” “不多,知道这件事的人,本身就很少。”白领听到帐篷外面高富帅咳嗽的声音,所以又朝我这边靠了靠,贴着我的耳朵,小声说:“我们所见到的大头怪婴,不是第一个。” 第二十一章 追 “我们见到的大头怪婴,不是第一个大头怪婴?” “不是第一个。”白领的语气轻,但是很肯定,她的嘴巴几乎已经贴到我耳朵上了,呼出来的热气让我感觉痒且不舒服。白领显然不想让帐篷外的高富帅听到我们的谈话,所以我为了知道真相,也只能忍着。 白领把自己的人脉圈运用到了极限,大头怪婴那件事被捂的很紧,事情一过去,就打听不出来更多的线索。但在追查这件事的同时,她无意中有了其它的发现。 十年前,在阳城二医院,曾经降生过一个怪胎。当时孕妇的分娩时间是凌晨,产房里只有值班大夫和护士,所以知道这个事情的人很少。怪胎一出生,马上就被处理掉了。经过还有信息被内部消化,十年时间过去,当时目睹过怪胎的人,基本都已经死了。 白领几经波折,终于找到一个当时值班的护士。白领找到这人时,对方已经在阳城的出发路精神病医院呆了好几年,神经完全错乱。从一个精神病嘴里,肯定得不到确凿真实的线索,白领只能作罢。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在枯树下面挖到的那具尸体,绝非偶然?”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正是因为十年前,在阳城已经出现过一个怪婴,所以才会有一批赶来古陆老村的队伍。 那支队伍在河道死了人,埋在枯树下。 “我相信,我们绝对不是第一批来古陆老村的人。” 我觉得,那支先我们若干年来到古陆老村的人,在河道岸边埋下了同伴以后,他们没有退缩,肯定也和我们一样,锲而不舍的继续前进,找到了黑竹林。但我推测不出,他们是否在这片山间的洼地上找到了古陆老村。 因为这时候,连我自己都分辨不出来了,古陆老村,是不是真的存在。 我更想知道的,是那支队伍最后的命运。他们是否遭遇了什么?他们得到了真相?还是死在了古陆? 白领的话让我心里很乱,事情比我想象的更复杂了一层。我暂时丢下对白领的成见,借这个机会好好和她探讨一下。 “你觉得,古陆到底有没有那个我们在照片上看到的老村……” 当我小声对白领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两个人猛然听到在帐篷外面守夜的高富帅一声大叫。 “站住!站住!” 高富帅的叫声很突然,一下子把人都惊醒了。我飞快的爬出睡袋,披上衣服,从帐篷里钻出来。 月光下,我看到高富帅追着一条飞速穿行的影子,已经跑出去了十几米远。 那条影子在山路中穿梭着,朝着平地远处的深山跑去。影子很瘦,一条腿好像有毛病,但这条腿并没有影响它的速度。高富帅够壮实,跑的却慢,不过他没放弃,追着那条影子,越来越远。 那条飞快的影子快要淡出视线了,我突然就觉得,影子的背影,似曾相识。沉淀在大脑中的记忆一层一层的翻动着,瞬息之间,我感觉那条影子,好像是我在里门旅店里见过的畸形女人! “追!”我一想起这个,不由自主的拔脚就追了过去。 “你在这儿守着!你收拾点东西跟上我们!”彪子的反应也很快,急匆匆的跟两个伙计交代了一下,然后跟着赫连一起追上我。 人都随着高富帅的脚步朝深山里追击过去,追的越远,地形就越陌生。洼地过去,山势险峻而且复杂,那条身影还有高富帅,都已经目视不到。赫连根据地面上留下的脚印,判断出一个方向,带着我们继续追下去。 这种深山里,其实没有多少路,最多也就一两条勉强能让人过去的通道。山路绕来绕去,一会儿就把人绕晕了。赫连和彪子在前面跑着,我在中间,丁灵白领跟在我后头。跑了很久之后,彪子的一个伙计带了些东西追上我们。这时候,那条身影和高富帅彻底消失,甚至连脚印都没有留下来。 “有些不妙啊。”白领在我身后说:“再追下去,我们可能会迷路。” 我也感觉不妙,本来是为了追击那条影子,可是追到现在,直接把人都追丢了。可是我们收不住脚,就算追不上影子,也得把高富帅给找回来。 夜里的路很不好走,目标已经消失了,我们也被迫放慢速度。在这种极度陌生的环境下,我们没有任何参照物,无论走到哪儿,四周都是一片茫茫的山。人在群山中,和一只蚂蚁没有区别。我们不停的走了最少几个小时,天原本该亮了,但阴的厉害,看不到太阳。 一直到这时候,白领之前说过的话真的变成了残酷的现实。我们在深山里迷失了方向,环环绕绕的路,层层叠叠的山,就连赫连也分不清走过的路。 “这下遭了!”彪子的伙计头上冒汗,我们走的那么急,只有他身上带了一点食物,这里的山就像海,如果我们真的迷失了方向,被困在山里,食物只够维持那么两三天。 “我们要考虑现在退回。”白领跑了大半夜,嘴唇有点干裂,她舔舔嘴唇,说:“现在走的还不算太深,我们得找原路回去。” “那高富帅呢?”丁灵已经累的瘫软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他怎么办?” “不能因小失大。” “不行。”赫连回头看看我们,又看看已经完全分不出方向的前路:“不能丢下任何一个人。” “你的心肠倒蛮好的。”白领开始冷笑,显然对赫连的话很不屑。 赫连在这一点上很明智,他不跟一个本身就对自己充满敌意的女人斗嘴。我看得出,他不是在做作,很早之前他就说过,这支队伍里的人,一个都不能落下。只要同伴还活着,就要尽全力去救。 话虽然这样说,但现实却残酷的不给我们一点希望和机会。一整天,天都是阴沉沉的,我们不停的走,不停的找,没有找到高富帅。相反,我感觉我们又朝山的深处陷了一步,估计很难再找到原路。 这个季节被困在深山里,是件很可怕的事,更可怕的,我们没有多少给养可以消耗。不知不觉间,我们在这片海一样的山中走了两天半,赫连按量分配食物,开始的时候,每个人每天能分到一小块压缩干粮,两天半之后,伙计身上的背包空了,晚饭时,每人只有三分之一块压缩干粮。 而且,这是最后一点食物。 人是最善于想象的动物,因为食物的匮乏,我们就感觉很饿,那点压缩干粮根本不顶用。明天如果没有食物,体力透支,我们会更走不动。 我的担忧,渐渐的变成了无法抗拒的事实。第三天,食物断绝了,只能喝一点为数不多的净水。纯净的水无法补充人体消耗的卡路里,饿一天还无所谓,但只要想一下,未来的结果就会把人吓住。人可以饿上几天,但熬过这几天呢?如果一直没有吃的,没有出路,我们会饿死。 我算着日子,当我们被困在这片好像永远都走不出去的山海中第六天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因为饥饿变的死气沉沉。 这个时候,队伍更不应该分散,可是没有吃的,我们撑不下去。第六天的晚上,赫连和彪子出去寻找一切能吃的东西,剩下的人就呆在一个小小的洼洞边。白领和丁灵还好,只是饿的头晕眼花,彪子的伙计有低血糖,连着这么几天没吃的,一头栽倒就起不来了。 “欧巴……”丁灵看着我,又看着倒在地上的伙计,她低头想了想,从身上掏出三分之一那么大块的压缩干粮:“这是我的口粮,我想留它到快饿死的时候才吃……” 这一小块干粮,被丁灵平均分成了四份,我和白领,还有伙计,每人都分了一份。这么一点食物,杯水车薪,吃下去,更觉得饿。 “我们不会饿死的对不对?不会的……”丁灵哭了,她这个年纪,承受不住将要被困死饿死的事实,“不会的。”我和以前一样,摸摸她软软的头发,她带着泪,靠着洞边儿,不多久就睡着了。 我走出洼洞,在外面守夜,尽管这几天没有遇到什么情况,但我不敢掉以轻心,我怕在队伍最虚弱疲惫的时候,会出现危险。 我没有多少力气在附近走来走去,只能坐在地上,不断的观察周围。我有点急躁,有点愤怒,我就在想,高富帅,他到底跑到哪儿去了。我们好歹还能有点吃的,他至少已经断粮六天,他还能活着吗? 风在呼啸,我乱糟糟的想了很久很久。尽管很饿,但我的警惕性依然非常高,就在风呼呼不停的时候,我骤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阵已经极度贴近我的脚步声。 我唰的回过头,一眼就看见消失了几天的高富帅就站在我身后。 “方怀,跟我来。”高富帅神秘兮兮的找我挥了挥手,示意我跟上他。 “你要去干嘛!”我一下子犹豫了,高富帅转身就走,我不知道是该跟上他,还是把沉睡中的丁灵他们都叫醒。 第二十二章 鬼来电 深沉的夜色里,高富帅走的很快,我没有多少犹豫的时间,短暂的考虑了两秒钟,我就决定先不惊动其他人,赫连和彪子不在,白领丁灵还有那个因为低血糖快要瘫软的伙计,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我饿的头晕眼花,但是高富帅的出现一下子让我看到了一点希望。在绝境里,如果找不到食物和出路,那么遇见已经失散很久的同伴,同样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契机,我马上跟上了高富帅。 要是在平时,我的速度跟上高富帅是不成问题的,关键是饿了几天,体力已经透支,在这种没有路的深山间奔波非常困难。我们一前一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始终追不上他,丫脚底下像踩着风火轮一样。大概有几分钟时间,高富帅越走越远。 高富帅失踪这件事,其实把我弄的很憋屈,就因为他追着那道不知来历的背影跑进茫茫深山,才导致我们这么多人被困在山里出不去,如今好容易遇见他了,又跑的这么快。我心里发狠,用尽全力把速度提升到最快。 “高富帅!你他妈给我站住!”我一边追,一边就在想,高富帅这时候的举动,显然反常,失散那么多天,他遇见我们,不应该是这种反应。所以追击的同时,我还保持着警惕。 我一嗓子喊出去,前面的高富帅的脚步明显慢了一点,他转过身,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 “你到底在搞什么!”我心里有点气,不过当他转过身做出这个“嘘”的动作时,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表情绝对是正常的,和平时的高富帅没有区别。 “方怀,你小声点!”高富帅平时很大条,大马金刀的,不过这时候他显得小心翼翼,周围都是山,荒的连虫子都不见一只,他还唯恐有人会听见我们的谈话,在对面压着嗓子,跟我说:“昨天我就发现你们了。” “我怎么这么想踹你?”我终于心安了,这肯定是正常的高富帅:“你神神鬼鬼的,玩什么深沉?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进山是为了找你?几个人饿的都没力气了,你倒真沉得住气,昨天就遇见我们,一直憋着不出声?” “方怀,和你说实话,我发现了点情况。”高富帅想了想,说:“但直觉告诉我,这些情况,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高富帅两句话就把事情解释的很明白,他在这片陌生的深山里面游荡了几天,可能是发现了什么东西,但经过前几天跟赫连发生的冲突,高富帅明显已经不信任赫连了,所以他不想把事情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我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现在这节骨眼上,我也没法替赫连解释什么,即便解释,高富帅不一定会听,这货看着肥头大耳没心没肺,其实是个蛮倔的主。 不过我还是感觉很庆幸,失散了几天,虽然补给都消耗光了,但至少我们都还平安无事,都还活着。 “赫连他们出去找吃的了,营地里就丁灵和白领,还有彪子手下一个伙计,你别想的太多。”我对他说:“发现了什么?现在能说了吧?” 高富帅不说话了,闭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就有点急。 “方怀,你别急,我不是不想说。”高富帅赶紧就跟我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你上过学没?” “我没有开玩笑。”高富帅的表情一下子就严肃起来:“我发现的东西,真的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说了,你也不一定会信,走,我带你看看,你亲眼看了以后就知道了。” 高富帅对我招了招手,转身继续朝前面走。经过这番交谈,我心里就踏实多了,加快脚步跟着他。 我饿的几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高富帅倒很有劲儿,在一片似乎没有下脚处的山地间穿梭着,我得拼了命才能跟上他。山完全是陌生的,每走出去十米,周围就是根本分辨不出的环境和地形。 嗡…… 就在这时候,我感觉身上猛然一震,把我吓了一跳,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天,神经始终是紧绷着的,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我头皮发紧。不过随即我就察觉出来,这震动,来自身上的手机。 在古陆深山,手机的信号彻底消失了,所以这个平时让我片刻都不离身的东西完全成了摆设,电话没有信号,但我们都用移动电源给机子充满电,到特殊情况能源耗尽的时候,手机可以用来照明,或者拍摄。 手机的震动一直在持续,我刚刚踏实了一点的心顿时又开始剧烈的起伏,因为根据我的触觉和经验来判断,这种震动,代表着有人打来了电话。 远离现实生活的一片边远荒山,彻底隔绝的电话信号,在这种情况下,电话怎么可能打的进来? 嗡…… 电话一直在震动,我从内衣的口袋里掏出电话,手机的屏幕闪着亮光,一个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电话号码,在跳跃着。 我的头皮麻了,因为我清楚的看见手机的信号是断绝的,但这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却不停的在手机屏幕的上端平行移动。 见鬼了!!! 我感觉肝儿颤,脑子猛然就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恐怖电影,鬼来电。我实在想不出来,这个电话号码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能把电话打过来。 除非,真的是……是鬼。 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让我的脚步迟缓了,前面的高富帅没有任何察觉,还在飞快的带路。我暂时没有办法解释这个来电,但我很明白,电话既然来了,想躲是根本躲不过去的。 想到这儿,我毫不犹豫的按下了接听键。 “谁?” 电话那边暂时没有回应,我只听到了一种类似电流般的嘈杂声,刺刺啦啦的,响的人心里发痒,发毛。 “谁!”我加重了语气,也提高了音量,因为我心里没底,隐隐约约的感觉虚,只有用声音来给自己壮胆。 “你小心一点……”电话那边的嘈杂里,一下子蹦出一串人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不阴不阳,怪怪的,我甚至无法从对方的声音中分辨出他的性别:“那个胖子,不对头……” “你说什么?” 电话啪的挂断了,我想回拨过去,但没有一点信号。拿着电话,我不由自主的就望向了前面的高富帅。 那个胖子,不对头…… 我心乱如麻,感觉到恐惧。高富帅是我的同伴,一路走了这么多天,而这个诡异的来电,我是第一次接听,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内心深处,竟然不受控制的相信那道不阴不阳的声音所说的话。 前面高富帅的背影,顿时朦胧起来。 我突然就乱了方寸,走了这么久,我已经远离了营地,对讲机的信号覆盖能力没有那么大,而且跟赫连联系不上,孤身一人,置身在这片茫然没有出路的深山间。 高富帅依然没有察觉,还在带路,我感觉,他或许真的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我没办法调头就走。这好歹是我的队友,在危急时刻,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就不能丢下他不管。 “高富帅,你先等等!”我没有别的办法,想先喊住他。但高富帅仿佛听不见我的叫喊声,闷着头继续走。 双方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我追不上他,呼喊又没有作用,彻底束手无策了。高富帅走的很急,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顺着山脚绕了一个弯,等我跟过去的时候,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山脚的另一边,是一个很深的山沟,高富帅站在悬崖的旁边,直挺挺的,仿佛一截木头桩子。经过那个诡异来电的提醒,我对他产生了警觉,不敢靠的太近。 “高富帅,你怎么了?”我试探着问,想看看能不能先从语言上进行沟通。 “方怀……”高富帅慢慢转过身,他背后一米远的地方,就是深的看不见底的大深谷。夜里的山风呼啸而过,高富帅很敦实,但在一股一股强劲的山风中,他好像一片飘摇的叶子,随时都会被吹走:“这就是我发现的情况,你可以看看,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第二十三章 只有我的脚印 高富帅的神情,让我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我判断,现在已经完全无法跟他进行沟通和协商。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在这种气氛下,我会不由自主的觉得危险。 高富帅弯下腰,从地上捡了一块两个巴掌那么大的石片,开始挖。崖边的土壤掺杂着很多碎石,石头和石片之间摩擦发出的咔咔声在此刻听起来令人牙根发痒。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又没法上去阻止,只能站在原地,随机应变。 他挖的很认真,心无旁骛,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用力的挖着。古陆深山,仿佛千百年都没有人来过,所有的一切全部保持着自然变化。崖边的土经过风吹雨淋日晒,硬且脆,高富帅不停的挖,两只手都磨破了,却毫无知觉。 他挖了可能有半米多深,然后慢慢站起身,面对着我,丢下了手里染着血的石片。 “高富帅,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说吗?”我越来越觉得发虚,如果高富帅是个陌生人,那么我可能还没有这么恐慌,就因为他是我的同伴,才让我感觉那种刺骨的惊悚。 我心底的恐惧,来自一个熟悉的人流露的陌生的眼神。 “你自己看吧。”高富帅低头看看他挖出的那个半米多深的坑,但我为了安全,跟他保持着一定距离,而且他所站的地势比较高,从我这个角度来看,就什么也看不到。 “我现在看不见,也不忙看,我们可以谈谈。”我觉得自己比较了解高富帅,推心置腹的和他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现在是遇到一点困难,但绝对可以解决,丁灵还在营地里,你,不想看看她吗?” 说起丁灵,高富帅的眼神中,明显的流露出一丝眷恋,但是这丝眷恋只出现了一瞬间,随后就被他眼神里的迷茫淹没了。 “有些事,不是我能解决的,你知道吗,我只有一个办法来解决问题……”高富帅轻轻的嘀咕了一句,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猛然朝崖边又走了一步,回头看看我,再看看身后深不见底的山谷,惨惨的笑了笑:“我就这么一个办法了……” 不等我说半句话,高富帅转身就朝着悬崖跳了下去。他离悬崖只有一步之遥,我阻拦不了。等我发出呼喊的时候,高富帅已经消失在崖边,只剩下一股一股呼啸而过的风。 我的感官顿时迟钝了,我根本就想象不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跳崖。 那个胖子,不对头…… 我呆呆的站了很久,直到冰冷的风把脸庞吹的麻木时才回过神。悬崖很深,高富帅跳下去,几乎就等于已经死亡。我慢慢的走过去,他挖的那个坑,还在。 坑有半米多深,我用光线照了照,一眼就看见碎石和虚土中,埋着一片若隐若现的衣角。 我捡起那块石片,继续挖下去。坑下土层里隐埋的一切,很快就呈现在眼前。 这是一具裹着登山衣的骨骸,骨骸很完整,根据我的判断,死者应该是死在这片悬崖边,然后随着土壤的改变慢慢沉淀到了半米深的地方。看到这件登山衣,我的头就是一晕,因为这件登山衣,和我们从河道岸边那棵枯树下面挖出来的尸骨所穿的衣服,是一个款式一个牌子。 这无形中说明,枯树下的尸骨,和崖边的尸骨,是一批人,只不过一个死在古陆深山的边缘,一个死在山里。 骨骸白惨惨的,从骨骸上能看得出,死者生前的身高有限,这让我想起了高富帅。四周空无一人,可我总觉得脊背上在冒凉气。看着眼前的骨骸,我的脑子里全是高富帅的影子。我甚至能联想到,这个死者,或许长着高富帅的脸,长着高富帅的身材,和高富帅一样,有一副大大咧咧的神经,还有碎碎的嘴皮子…… 我不知道自己是该悲哀,还是害怕。如果我的联想真的是事实,就意味着高富帅自己把自己的骸骨,从崖边的土层下挖了出来? 黑竹林,古陆老村,五口棺材…… 那段噩梦一般的画面,像一个隐藏的魔咒,已经开始慢慢应验。隔壁老王是第一个,高富帅是第二个。五口棺材,意味着五个死人,接下来,会是谁? 我打了个冷战,不敢想下去了,说实话,我和白领那些人没有深交,只不过因为这个特殊的事,被迫聚集在一起。可此时此刻,我产生了深深的忧虑,我不愿意再看到任何一个人的死。 一想起还留在营地的丁灵和白领,我就紧张,我害怕再出什么事,赫连和彪子还没有回来,她们的安全,全要靠我,我得回去。 我一下就站了起来,但是在崖边蹲的太久,起身又起的那么猛,头顿时就晕了,晃晃悠悠的有些站不稳,眼前一片金星。 就在我头晕脑胀几乎站都站不稳的时候,突然就感觉脚脖子上,好像被一只手给抓住了。 这种感觉很清晰,我的眼是花的,看不清东西,赶忙就一边晃着头,一边想抽回脚。但脚脖子上的力量很强,使劲挣扎也挣脱不开。我匆忙回过头,逐渐恢复的视线一下子就看到一只带血的手,正死死的抓着我的脚踝。 顺着这只手,我看到高富帅一脸鲜血,正使劲从崖下探出头,全力把我朝下面拖。悬崖下漆黑一片,风吹的人睁不开眼睛,我慌了,感觉自己随时都会被拖下去。 体力本来就已经严重透支,再加上下肢短暂性供血不足的效应,用力一挣之下,我的脑子像是要爆裂般一样,轰的一响,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 失去知觉之后的若干时间里,我没有任何的意识,等到苏醒过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丁灵那张白白的又呆萌的脸,她睁着大眼睛,眼神里全都是焦虑。直到看见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猛然一阵惊喜,几乎是叫嚷着一样的喊道:“你醒了!你醒了……” 我躺在临时的营地里,赫连和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这个季节,山里找不到什么吃的东西,彪子在这边生活了几年,有点经验,挖了一些已经发瘪的木薯,熬了一锅粥,连着饿了几天,能有点吃的就觉得是美味,我喝了一碗,肚子里顿时舒服了很多。 我跟赫连聊了聊,赫连和彪子是天亮的时候回来的,当时我已经没了踪影,是赫连根据营地周围的脚印查找到线索,然后一路跟着脚印,在崖边找到了我。 “高富帅呢?” “没有看到他。” 我沉默了,有的事情,现在跟赫连解释不清楚,我昏迷之前,清楚的看见了高富帅那张带着血的脸。但清醒之后,自己暗中琢磨琢磨,就觉得这个事很蹊跷,那么深的悬崖,高富帅跳下去,能不死已经是万幸,他绝对没有能力再爬上来,把我朝下面拖。 白领始终对赫连带着敌意,我跟赫连小声的说着话,白领就在那边冷眼旁观。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本来就被困在深山里,闹内讧只会加速队伍的崩溃,得找合适的机会跟他们调解一下。 “你们看见崖边那个坑了吗?”我问赫连:“坑里,有一具穿着登山衣的骸骨。” “看到了。”赫连点点头:“那个地方离营地很远,你是怎么找到的?” “是高富帅带我去的,他先发现了那个地方,估计是觉得当众说出来有点不合适,会造成队伍的恐慌,所以悄悄把我一个人带了过去。” “你确定?”赫连看看我,又看看旁边的彪子,彪子不说话,闷着头抽烟,但是从彪子的眼神里,我能看出一丝怀疑。 “我确定。”我马上表态,昏迷之前,我的意识非常清楚,尤其是高富帅那么熟的人,我不会认错,更不会记错。但彪子的那种眼神,让我感觉不适应:“怎么,你怀疑我的话?” “我不怀疑,但这件事,有出入。”赫连想了想,对我说:“营地周围,还有从营地到崖边这么远的一段路上,只有你一个人的脚印,绝对没有第二个人出现过的迹象。” 我的头上冒汗了,赫连不会跟我开玩笑,他的观察力是出众的。营地周围,还有那条路上,只有我一个人的脚印,就说明是我一个人独自走到崖边的。 “这就真有点扯淡了。”我说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如果没有人带着我,我根本不可能在这么陌生的环境下,一个人准确的找到崖边的埋骨地。 是谁把我带过去的?是高富帅?但营地还有路上,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的脚印? 第二十四章 标记 脚印的问题,我猜不出来,现在形势缓和,人也清醒了,仔细的思考一下,这个事情本身就带着很多疑点。想来想去,我又想起了那个鬼来电。 这是最让人吃惊和费解的一点,已经超出了常理可以解释的范畴。尽管相隔了差不多十二个小时的时间,但一想起鬼来电,我耳边仿佛还飘荡着那道不阴不阳的声音。鬼来电的声音很让人不安,可是,对方的意图,似乎是在提醒我。 至少,我感觉不到敌意。 “这些事情,你不用费心去想。”赫连看着我一直在冥思苦想,就对我说:“古陆这地方,很多情况是想不透的。我们说一点现实的,你昏倒的崖边,那具被沉淀在土层里的遗骨。” “你能从遗骨上看出对方的身份?” “看不出。” 赫连认真的观察过那具遗骨,当时那些人来到古陆的时候,肯定做过考虑,枯树下的遗骨,还有崖边的遗骨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其身份的证件以及资料。但通过观察,赫连感觉到,遗骨的死因,很值得推敲。 枯树下面那具遗骨身上的物资都被同伴带走了,他的同伴显然继续进入了古陆深山的深处,崖边遗骨的背包里,还有几个没有开封的罐头和几块巧克力,他肯定不是饿死的。而且,从遗骨上面,找不到任何伤痕,也就是说,连赫连也看不出,这人究竟死于什么原因。 我心里也发毛,我们的营地和崖边相隔一段距离,但在这茫茫无尽的大山里,营地崖边算是同一片区域。人死了,那没办法,可我们至少得知道,人是怎么死的,以做防备。现在连死因都查不出,那就意味着,我们很可能也会像崖边遗骨那样死掉。 “我们还要不要去找找高富帅?”我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悲哀,我已经有点确认,在崖边昏迷之前,估计是自己因为饥渴和惊吓的原因出现了错觉。那么深的悬崖,高富帅掉下去就不可能再爬上来。 他落崖了,没有再活下来的希望。 “还去找什么?”白领看到我和赫连在一起嘀咕,就非常的不满:“就算能找到,也只不过找到一堆烂肉,你还想天天晚上做噩梦吗?” “要找。”赫连平时很少跟白领发生争执,但这一次,他的态度很坚决:“这支队伍里的人,一个都不能落下,即便他死了,也要把他埋起来。” 现在队伍的形势很明了,赫连和彪子是主力,他决定的事情,白领就算不同意也没有办法。我们收拾了一下东西,从营地朝那片悬崖走。这条路我走过一次,赫连也走过一次,中间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在下午的时候,我们就赶到了崖边。 白天可以正常目视到这片悬崖的深度,和我想的一样,几乎看不到底,人掉下去会摔成一堆渣。 “高富帅……是从这里掉下去的吗……”丁灵太单纯,承受不了队伍里的人接二连三的死去,她平时和高富帅很熟,带着难以掩饰的伤感,朝悬崖下面看了看。 “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想起昨天夜里高富帅跳崖之前的那一幕,我也觉得头顶的天好像变的灰蒙蒙的。 此时,我们都一样的脆弱。 赫连在寻找下崖的路,山崖的地势就是那样,沿着崖边一直走了几公里远,峡谷转弯,地形稍稍平缓,我们找了一条勉强可以通往山崖底部的路,然后依次下去。 我们心里都有谱,从崖底折回高富帅昨晚跳崖的地方,丁灵在我身后眯着眼睛,可能是不想亲眼目睹高富帅被摔成一堆烂肉的凄惨情景。 但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在崖底,我们甚至连一地残血的痕迹都没有找到。那么大一个人掉下来,摔的再惨,总会有痕迹留下来,然而几个人分头找了很久,什么也没有找到。 “高富帅,是不是没有死?”丁灵带着一点希冀,跟我说:“找不到他的尸体啊,没有尸体,就说明他还有活着的可能。” “如果他没死,他能去哪儿……”我一阵苦笑。 呼啦…… 一阵猛烈的山风贴着头皮吹了过去,悬崖底部的地势狭窄,风像潮水一样灌进来,声势很大,吹的人睁不开眼睛。我们都转头背着风吹来的方向躲避。四周都是被风卷起来的尘土,上下起伏,在朦朦胧胧之间,我突然就看到对面唰的飘起了一条粉红色的布条。但是风太大了,彼此之间连交谈的机会都没有,我们几个人半蹲着,跑到凸起的石头后面避风。这阵风吹了足足有差不多十来分钟时间,风一过去,人都成了土驴,很狼狈。 我记得在狂风中突然飘动起来的粉红色的布条,等到风停的同时,立即拔腿跑过去看。这一看,就看到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情景。 粉红色的布条,是一条已经被尘土沾染的面目全非的女式围巾,围巾绑在一根手臂那么粗的枯枝上,枯枝被几块石头挤压着固定在原地,像一面小小的旗帜。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观察,就会看到围巾左边大概一米远的地方,有一堆石头,石头堆的很高,缝隙全都被长年累月的风雨席卷的土和碎石填满了。但是透过石堆,能发现石堆的后面,是一个洞。 这条粉红色的围巾,很明显是一个标记。我一下子激动了,之前来到古陆的那支队伍,很可能发现了这个洞,因为某些原因,他们在洞口留下了一个标记。由此可见,这支队伍估计进了这个洞。 我不知道那支队伍的成员成分以及意图,但他们来古陆本身就是个值得重视的线索。 “那支队伍的人,肯定进了洞!”我有点兴奋,心里浮生出一种预感,我预感那支队伍在这个洞里,可能发现了什么。 我没有奢望能把所有的一切都查的水落石出,但只要能找到部分线索,就可以顺势进行推敲。这个事情在我看来,已经不仅仅是一场噩梦那么简单了,它充满了诡异和恐怖,可是同时又充满了诱惑,诱惑着我们一步一步的追查下去。 “我们进去看看。”我转头跟赫连商量,那支队伍单独又刻意的留下一个标记,就说明这个洞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地方。 赫连沉默了一会儿,没有马上表态,他望着面前这个几乎已经被时间和尘土堵死的洞,至少有两分钟时间,才慢慢点了点头:“进。” “好,我们这就准备一下……” “但你要考虑清楚。”赫连拉住我,一字一句的说:“他们留下了标记,最后又没有把标记取掉,这说明,那些人是进了洞,但一个都没有出来。” 听着赫连的话,我心里陡然浮起一阵惊悚,进洞的打算开始动摇。 “我们还是要进去,如果不进去,古陆之行,可能就没有任何意义。” 赫连开始做安排,我,白领,丁灵,跟着他一起进洞,彪子和那个伙计留在外面。彪子急了,想要跟着进,但赫连坚决的阻止。他没有明说,我却知道他的想法。 这个事情,只和我们四个人有关,彪子是冲着赫连的面子来帮忙的,进洞的结果未知,赫连不愿意拖累彪子。 彪子争不过赫连,闷着头,带着伙计把洞口几乎堵满的土还有石块扒开。石堆后面的洞有一人多高,两米多宽,手电的光线赵金去,能看到一条曲折幽深的通道。洞很深,光线被黑暗吞噬了,更远的地方,完全被笼罩在绝对的黑暗里,我看不清楚。 “我的话,你肯听吗?”赫连朝洞里看了看,头也不回的问彪子。 “听。”彪子毫不犹豫的就点头,他和赫连之间到底是什么交情,我还弄不清楚,但两个人显然是那种可以托付生死的至交。 “我们进去以后,你就守在这儿,如果三天以后,我们还没有出来,你马上走,去找出路,离开古陆。”赫连慢慢跟彪子说:“记好,三天以后,马上走。” 彪子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他估计知道,自己劝说不了赫连。 赫连第一个钻了进去,白领明显不情愿,但眼下就是这样的形势,她翻了翻白眼,还是跟在赫连后面。丁灵的身体在发抖,我扶了扶她,示意她不要紧张。 洞后的通道只有一条,但很曲折。洞里一片死寂,好像和整个世界完全隔离了,听不到一点声音,看不到一点东西。 我们不敢说话,跟着赫连走,赫连后面是白领,白领后面是丁灵,我在最后。赫连让我们之间保持一定距离,避免出现什么突发意外情况时四个人一起遭殃。 走着走着,前面的丁灵停下脚步,怔怔在原地站住了。赫连和白领已经一前一后走出去十来米远,但丁灵依然一动不动。 “丁灵?”我轻轻喊了她一声。 “欧巴……”丁灵回过头,眉头紧皱着,眼睛也眯了起来,看样子是想哭:“咱们一共是四个人,对吧……” “是四个,这还用问?你是怎么了?” “我为什么有种感觉。”丁灵缩着脖子,在上下左右看了一眼,哆哆嗦嗦带着哭腔小声跟我说:“我感觉好像多了一个人……” 第二十五章 唯一的幸存者 “你胡说什么?”我心里一凉,在这种环境下,丁灵的话无疑让我的胆子也寒了。 “真的,欧巴,是真的……”丁灵几乎把脸缩到了衣领里面,眼睛不断在四周来回的望着:“我真的感觉多了一个人……” 她在看,我也在看。丁灵的胆子很小,不可能好端端的就说这种话出来。洞很寂静,除了赫连和白领的脚步声,什么动静都没有。为了安全和照明,我们四个人打开了三把手电,而且通道的地势比较简单,如果真的多一个人,不可能不被发现。 “出了什么事?”赫连在前面听到我和丁灵的交谈,就回过头问。 我跟赫连说了,丁灵怕的厉害,眼神不断的游弋,神魂不安。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我内心深处并不完全否认丁灵的话。人的感觉有时候很奇妙,我也有过预感。 “把他找出来,把他找出来……”丁灵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几乎有点神经质了,被这种气氛搞的神神叨叨的:“找出来……” “你不要慌。”赫连想安丁灵的心,他的观察力是非常出众的,在这么简单的地形下,没有人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嗡…… 就在这时候,我感觉装在口袋里的手机猛然一阵震动。手机只震动了一下,我赶忙把它掏出来。手机的屏幕是亮的,在深山峡谷的地洞里,不可能存在一点点信号,可掏出手机的同一时间,我就看到手机接收到了一条短信。 我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因为我能看到发来短信的号码,是昨天晚上那个诡异的鬼来电。我还没有认真的阅读短信的内容,但看到这个号码的时候,手机就好像一块烧红的铁块,差点就被我甩出去。 见鬼了!真的见鬼了! 如果放在过去,我根本不相信在信号完全隔绝的情况下,手机会收到短信或者来电,但前后两次的经历,破灭了我的常识。我怔了怔,强行控制住自己在发抖的手,打开了短信。 “右手边,前方三米,把它挖出来。” 短信一共就这么几个字,但好像一种适时的提示,一下子就让我找到了目标和方向。我不由自主的朝右手边看了看,随手从背包里取了一把折叠铲。 洞边的土层表面结了一层硬壳,夏天雨水充沛的时候,水会灌进地洞,然后顺着地势流淌,堆积在坑洼的地方,慢慢的沉淀,干涸。挖开这层硬壳,下面的土层松而且有点潮,我挖的方位很精确,完全是根据短信里提示的位置在挖的。 洞毕竟是洞,和露天的野地不一样,受风雨的影响相对较小,几铲子下去,上面的土层刚被挖开,我就感觉铲子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一团头发,黑黝黝的头发,因为掺杂着土屑,头发看起来灰扑扑的。丁灵吓的叫了起来,我顿时就明白了,她的感觉,没有错,这里的确多了一个人,不过,是死人。 我继续挖,头发的主人被彻底挖了出来。这也是一具烂光了的骨骸,斜斜的靠着洞壁,被浮土浅浅的掩埋了。头发很长,可以看得出,这应该是个女人。 骨骸穿着熟悉的登山衣,它的背包里有一些装备,但没有食物和饮水。从表面上看,这个人,是把所有的给养都消耗光了以后,饿死在这儿的。 骨骸的头颅上,眼眶是黑洞洞的,看着这具骨骸,我的眼神一阵迷离,心里浮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我能感觉到,她生前是个挺漂亮的女人,但死亡和时间摧残了一切,她的美丽外壳被腐蚀了,只剩下一堆让人不忍直视的白骨。 在骨骸的左手边,我挖出了一个封面被泡的变形的笔记本。笔记本被塑料外皮包着,但密封的不彻底,洞里一进水,本子就受到了影响。很多纸张粘连在一起,翻都翻不开,本子上的字迹也让泡了,看的不怎么清楚。 这是目前为止,我们从三具骨骸身上找到的唯一有字迹的线索,所以我看的很认真,把本子尽力完整的一页一页打开,全神贯注的辨认纸张上已经模糊的字迹。 这是一个日记本,日记本的主人有写日记的习惯,就算身在古陆这种荒僻的老山里,这个习惯也没有被打断。 这时候,我的心猛然一抽,感觉有点疼。我不想回头,可是还是微微的侧着脸,用余光看了看在旁边发呆的丁灵。 她每天都有写日记,从离开阳城的那一天,我就知道,她会趁着休息的时间,一字一句的在日记本上写日记。 日记本的前面,实在是不好分辨了,大概记录着这具骨骸日常生活里的点点滴滴,欢乐,忧伤,悲痛,愉悦。日记本的最后两张纸上,字迹略为清晰,我用了十几分钟时间,终于连贯的阅读了一遍。 这篇日记的内容,是这样的。 我想,我可能要死了。 他们找到了那个地方,再也没有回来,我没有勇气去寻找他们。 我迷路了,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我很冷,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我没有吃的,昨天,我喝完了最后一点水。 我怕,可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我很想念阳城温暖的阳光,想我养的那只喵喵。 我真的很冷,很饿,很怕,这里太黑了,关上手电,我什么都看不见。写下这篇日记的时候,我能看到一条黑黑的影子。 我想,那可能是死神吧,它要带我走。 我写不下去了……妈妈,我很想你,很想你…… 日记可能还没有写完,但书写日记的人,因为极度的饥饿还有疲惫,被迫停笔。我的心很酸,我能想象的到,或许就是在停笔的一瞬间,她的呼吸和心跳,也一起停止了。 我刚刚看完日记,白领就把本子拿去,一点一点的看。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当我转头再次望向丁灵的时候,我看到她从包里翻出了自己平时写日记的本子,抱在怀里,抱的很紧很紧。 “欧巴……”她用那种让我非常熟悉的表情和语气,小声的问我:“我可能,也会饿死的吧?” “傻妞。”我有点想哭,但还是笑着摸摸她的脸,说:“咱们都不会死。” “我相信你……”丁灵抱着日记本,抬头看看我,那种纯真又惶然的眼神,让我的心开始崩裂,我忍不住把她抱在怀里,一边小声的安慰她,一边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她像个婴儿,那么脆弱,脆弱的不堪一击,仿佛一阵风,一阵雨,甚至一声意外的响动,都可以让她彻底崩溃。 白领在看日记,赫连站在骨骸旁边,一言不发,本来就很不好的气氛顿时糟糕到了极点。我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服,被丁灵的眼泪打湿了,在来古陆之前,我曾经产生过很多假想,我知道这不可能是一场风平浪静的旅行,我做过无数打算,下过无数决心,我决定不找到真相,就绝对不离开古陆。 然而这一刻,我动摇了。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的死亡。 “我们回去吧,找到离山的路,回阳城。”我对赫连说:“我不想再走下去了。” “不行。”赫连缓缓的摇摇头:“现在就算我们找到了离开的路,也只是暂时安全,等到以后,会有更严重的后果,说不定,那种后果比死都要痛苦……” “你算了吧!”白领啪的合上日记本,打断赫连的话:“非要等人都死光了,你才肯把事情说出来?赫连龙城,你到底隐瞒了我们多少?” 我很信任赫连,那种信任是发自肺腑的,但是当我抱着瑟瑟发抖的丁灵,又听着白领的话时,那种信任,也好像一片虚浮的泡沫,在渐渐的瓦解,消散。因为从赫连的眼神里,我能看得出,他的确隐瞒了什么。 他知道一些事情,却还是执意把我们带到了古陆。 气氛有沉闷了起来,而且紧张。白领抱着双臂,眼神冷的像一把刀子,直逼赫连。 “那段画面,你们都看过。”赫连考虑了很久,终于开口了:“老村,五口棺材。” “那就意味着,我们六个人的队伍,要死五个人,是么?”白领冷笑了一声:“现在已经死了两个了,下一个,该是谁?” “的确要死五个人。”赫连没有和白领争辩,继续说:“但那段画面,记录的,其实是我们之前那支队伍。他们也有六个人,最后,死了五个。” 赫连果然知道这些! “他们在古陆死了五个人,只有一个活了下来。”赫连望向我,又顿了顿:“我,就是那个活下来的。” 第二十六章 圆 赫连的话让我大吃了一惊,其实刚刚认识这个沉默但又很有个人性格的人时,我就隐约感觉到,他应该有故事。然而我没有想到,他的故事,竟然会这么深。 看着面前那具骨骸,在想想之前发现的两个死去的人,我心里对赫连的印象,不由自主的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是前一支队伍里唯一的幸存者,那就说明,他了解很多情况,他知道来到古陆以后会死人,可他还是隐瞒真相,把我们带到了古陆。 换句话说,是赫连把我们带进了鬼门关。 我说不出什么话,但望向赫连的眼神,却发生了改变。赫连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谁都没有出声儿,沉闷的气氛保持了很久。 “赫连,她还很年轻。”我抱着怀里的丁灵,经过一系列的挫折和惊吓,丁灵好像呆滞了,一动不动的缩在我怀里,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你何必这样?你知道前一支队伍的惨状,还把我们带过来?” “安心了。”白领用一种调侃和嘲讽的语气说:“他既然上一次能活下来,这一次肯定也能活下来,我们好好巴结他,没准他发善心,会把我们带回去的。” “我是上一支队伍里六个人中唯一活下来的,但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活下来?”赫连抬起头,不易觉察的叹了口气,说:“因为,我没有到古陆来。” 我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已经被捅破了,赫连可能觉得也没有再继续隐瞒的必要,坐在原地,给我们一人分了一点巧克力。巧克力是从崖边尸体的背包里找到了,至少放了几年,但有一层锡纸包裹着,放在平时,我绝对不会吃这种东西,只不过这时候,不吃就要饿死。 赫连又考虑了一会儿,开始跟我们讲。 这个事,发生在八年前。当时赫连刚刚从河北来到阳城,在这里人生地不熟,靠一个老乡的帮衬,做一点小生意,所以,赫连和老乡的关系非常好。 他的老乡已经上了年纪,在阳城这边做建材生意,就在赫连到阳城的这一年,他的老乡因为绝症住院,住院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没治了,治疗只不过是走一下形势。赫连不善于表达,但那段日子,几乎每天都守在医院里,寸步不离。 在赫连的老乡临去世之前,医院出现了一个大头怪婴。 赫连说到这儿,我就想起白领前两天夜里偷偷跟我耳语的内容。这无疑证明,赫连没有说谎。 八年前,还有一个大头怪婴,只不过八年前的我,还没到阳城,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八年前大头怪婴出现之后的情况,几乎和我们这次遭遇的情况是一样的。那个噩梦,如影随形般的缠住了一些人,赫连是其中之一。 被噩梦纠缠以后,这些人就开始想办法,当时主导互联网的聊天交流平台是QQ,就是在QQ上,有人联系到了赫连。 除了赫连,还有五个人,这六个人和我们六个人一样,因为大头怪婴,因为噩梦,从这个城市不同的角落里汇聚到一起。他们和我们一样讨论,抱怨,想办法。因为黑竹林的梦境出现的太频繁,而且太真实,就有人开始怀疑,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这个地方。 过了一段时间,有人找到了古陆老村的具体位置。他们被噩梦搅扰的不堪忍受,于是决定出发去古陆寻找事情的真相。 “当时,我不知道去古陆的后果。”赫连说:“我没有逃避的打算,我本来是要参与那次古陆之行的。” 赫连那时候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和队伍一起朝古陆进发。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幸运,在临出发之前,赫连在购置物资的时候,遇到了车祸,一条腿受伤,而且是骨伤,至少需要卧床调养几个月,才能正常行走。 他很无奈,被迫放弃了那次古陆之行。 其他五个人,没有因为赫连的退出而退缩,他们组队去了古陆。进入古陆以后,所有的通讯设备都不管用了,赫连呆在阳城,无法跟对方联系,他就盼望着队伍能早一点回来,把事情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但这一等,就是八年。 那支队伍进入古陆以后,彻底的销声匿迹,好像蒸发了一样,再没有半点消息。赫连无数次打开QQ,但所有人的头像都是灰的。 赫连不肯死心,一直到伤势痊愈,他开始追查。当时他的岁数还不大,在六个人里只是一个跟随者,他不知道更多的细节,只能从其他五个人身上着手去查。他一直隐隐希望着,那五个人其实从古陆回来了,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和他联系。 他用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在寻找五个人的具体住址,还联系他们的直系亲属。 赫连知道那支队伍,进入古陆以后就没有再回来,但他感觉,就算古陆隐藏着怎么样的危险,我们都要来。因为那半年时间里,赫连查到了一些自己无法面对和接受的事实。 八年前的那支队伍的人,可能都死在古陆了,不仅如此,那个噩梦,像是一个诅咒,连死者的亲属朋友都没有放过。那五个人的家庭变的很凄惨,亲属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和原因,死的死,伤的伤。 “他们的亲属,有的上吊了,有的失踪了,没有一个善终。”赫连说到这里,抬头看看我:“我们可以死,但你愿意看着你的亲人被卷进这个漩涡里吗?”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找得到真相要找,找不到真相也要找……不管进入古陆之后,是生是死……”我的心顿时就抽搐了一下,我的母亲早逝,是老爸把我拉扯大的,这是我唯一的亲人,赫连的讲述,就像一片沉沉的阴影,把我的心瞬间就覆盖了。 “对,无论生死,我们,必须走下去。” 我看看旁边的白领,那本日记,还在她手里。本来是打算要就此退出的,所以没想那么多,但现在形势把我们逼上了绝路,我不得不仔细的思考。我清楚的记得,那本日记的主人书写的最后一篇日记。 他们找到了那个地方,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找到了什么地方?仅仅从字面含义来看,那个地方,无疑是重点,甚至,我怀疑是解开谜题的最关键的因素。 “赫连大哥,你先醒醒吧。”白领哼了一声,指着地上那具骸骨,说:“你不觉得我们现在已经陷到坑里了?如果正常情况,这个人身上带着足够的给养,她怎么可能被困死在这儿?” 一句话把我惊醒了,的确是这样。这具骸骨在死之前,身上的给养足够维持几天时间,但她最后消耗了所有的食物,被活活的饿死在这条曲折幽深的通道里。 她没能走出去。 “退回去,现在就退回去!”白领转过身,顺着我们来时的路,朝地洞的入口方向走去,赫连拿她没办法,我抱着丁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暂时回去吧。”赫连站起身,对我说:“你们可以守到外面,我自己进来。” 丁灵的状态太差,我也觉得她不适合在这种环境下长时间逗留,所以赫连说完之后,我拉着丁灵,跟在白领后面。 我心里已经开始隐隐的不安,那具骸骨就在眼前,地洞入口之后的通道,其实一点都不复杂,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就被困死在这儿了。 白领走的很快,我们也跟的很快,因为来的时候走的比较慢,所以路并不算远。但一连走了有二十分钟,面前还是曲折的通道,那个入口,仿佛消失了。 “我说的没错吧?”白领回过头,脸色变的有点难看。以我们现在的速度,早已经该走到地洞入口处了。 路只有一条,连分岔都不存在,白领继续走着,又过了不到十分钟时间,白领绕过前面一个曲折的转弯,身子立马就僵住了。这个女人很强势,孤冷刻薄,但这时候,我明显看见她的手指,像是触电一样抖了抖。 “白领,你怎么了?”我跟了过去,刚刚站到白领身后,目光也顿时呆滞了。 我看到面前不远的地方,那具刚刚被我们挖出来的骨骸。骨骸还保持着出土时的原状,在光线的照射下,白惨惨的骨架显的那么阴森。 我的头皮麻了,因为我们在挖骸骨的时候,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至少对这附近的环境是很熟悉的。我不会看错,面前就是骸骨的出土地。 也就是说,我们走了半个多小时,仿佛是绕了一个大圈子,又从出发点回到了出发点。 “这不对。”我使劲摇了摇头,感觉眼前发花,我们一直是顺着通道走的,没有岔路,就不可能迷失方向。 “你难道还看不出来?”白领的手就抖了那么一下,随后恢复正常,用那种仿佛永远都不会更改的语气,回头对我说:“如果不是兜圈子,这个人,会饿死在这儿吗?” “但我们没有迷路。”我试图用常识来辩驳,可是话一出口,就觉得眼前的事实跟常识相差太远。 有些事情,永远无法用常识来解释。 “再走一次试试。”我不安,而且费解,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条没有任何分岔的通道会突然变成一个圆的循环。我又转过身,走到最前面。 路依然还是原来的路,我仔细的卡着时间,半个多小时之后,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因为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转角。 我的双腿像是灌了铅,颤抖着迈动脚步,走到转角前,手里的手电散发着强光,光线直射到转角之后的时候,那具白惨惨的骨骸,还静静的躺在原地。 这一瞬间,我好像知道了八年前,这个无辜的死者的死因。她和我们一样,一次又一次的想要穿越通道,回到地洞的入口。但她徒劳的在这个突然出现的诡异的圆循环里走着,永远没有出路,不管走多久,始终是在一个固定的大圈子里转来转去。 从起点回到起点,从起点再回到起点,一直到所有的食物都吃光,身体彻底匮乏透支的时候,她才无力的坐下来,用最后一点力气,写下了那篇日记,然后,一个人孤独无助的在黑暗中停止呼吸。 我感觉自己想要发疯,这种困境,比迷失在广袤的深山里更加可怕。我的情绪突然变的很急躁,不顾一切的转过身,重新顺着来路走去。 半个多小时,半个多小时,半个多小时…… 我不知道浪费了多少半个多小时,就和当初的死者一样,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几乎没有改变的徒劳的挣扎。 大概四个小时之后,那一小块巧克力带来的热量就这样被全部浪费了,我觉得双腿发软,一步都走不动。 “赫连大哥。”白领也很疲惫,却不肯低下高昂的头,靠在洞壁上,抱着胳膊对赫连说:“你不准备想想办法把我们带出去吗?” 赫连没有回答,他有心无力。八年前的那次探险,他压根就没有参与,对他来说,古陆,乃至眼前这个地洞,都是陌生的。 “你把我们带过来,现在却想不出办法了?”白领呵呵一笑,脸色马上又阴沉了:“我们像几只蚂蚁,在一个圆圈里不停的绕来绕去,要么累死,要么饿死?” 赫连不跟白领争辩,我也实在没有力气和稀泥了。虽然饿的发晕,但我心里很明白,不管一件正常的事,还是一件诡异的事,事情既然发生,都会有原因。 想着,我就开始在通道周围慢慢的看,我不相信一条没有岔路的通道会突然变成一个圆圈。我观察着,搜索着,想把那个原因找出来。 但观察了很久,我实在看不出什么来。四个人都很累,丁灵的情况越发差了,软软的左倒在地。越是没有出路,越是感觉无法形容的疲劳,我也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皮子就开始发沉。 “你们休息一会儿,我去找路。”赫连丢给我一整块巧克力,一声不响的转过身走了。 我强撑着精神,把外衣脱下来,披在丁灵身上。此时此刻,她娇弱的像是一片树叶,随时都会被风吹的无影无踪。 “欧巴,我很冷,很累……”丁灵昏昏沉沉的,嘴里小声嘀咕着。 “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会好,赫连会找到离开这里的路,你不要想那么多,睡一会儿。”我掰下一块巧克力,塞到丁灵嘴里,她含着巧克力,就像一个含着糖块的婴儿,在一丝发涩的甜蜜里,渐渐的睡了。 丁灵睡了,对面的白领也闭上眼睛打盹,通道里很静,可我总觉得,在这片黑暗里,好像有一双眼睛,在不断的偷窥我们。我不敢睡,得守着她们俩。但是一坐下来,就管不住自己了,眼皮子沉的仿佛一万斤那么重,不出两分钟时间,意识就开始恍惚。 我累的要死,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不可能真正的睡过去,在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下,脑海里纷乱如麻,一幕幕仿佛被扭曲的场景,像是疾驰的列车,呼啸而过。一张一张熟悉的,陌生的面孔不断的晃动着。 骤然间,这些乱糟糟的面孔里,出现了丁灵那张呆呆的脸,她一句话都不说,倒退着朝远处的黑暗里走去,一边走,一边看着我,那眼神,可怜的让人心疼。 “丁灵!”我一下子就醒了过来,打盹时间很短,最多十来分钟。这条圆环一般的通道走一遍需要半个多小时,赫连还没有回来。为了节省能源,我们就打开了一把小手电,光线很昏暗。醒过来的同时,白领在对面已经睡熟了,我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旁边的丁灵。可是一转头,我看到丁灵不见了,原地只剩下我的那件外衣。 “丁灵……”我一下子站起来,朝两边望去,光线照射不了太远,不过站起身的时候,我看见旁边几米远的地方,蹲着一个人,那明显是丁灵。 丁灵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无声无息的,她静静蹲在那具惨白的骸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尸体颅骨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眶。 “丁灵?”我一下子懵了,出声喊她,但是丁灵蹲在哪儿,没有半点反应,盯着骨骸,仿佛石化了一样。 我一出声,白领也醒了,我们两个望着丁灵,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认识我吗?”丁灵呆呆的看着面前惨白的骨骸,慢慢伸出手,摸了摸骸骨头顶那一团已经发灰的头发,很小声很小声的说:“我好像认识你……” 第二十七章 夹层 丁灵此时此刻的举动让人很不安,我和白领就站在身后,可丁灵毫无察觉,蹲在骨骸的面前,碎碎念般的嘟囔着。那样子,似乎是两个许久没有碰面的朋友在耳语。 “丁……”我越看越觉得不踏实,伸手就想去拉丁灵,但手刚一伸出来,就被白领挡住了。 “你搞不清楚她现在是什么状况,这样直接惊醒她,可能会有麻烦。”白领压低了声音,示意我先不要冲动。 丁灵嘟噜了很久,好像把肚子里的话全都说完了,她一侧身,就地坐在骨骸的旁边,然后和对方肩并肩的躺在一起。 “我很冷,很累,我不想走了。”丁灵的眼睛是茫然的,扭头看着身边的骨骸头部两个黑黑的眼眶,仿佛和闺蜜躺在一张床上,她摸着骨骸的头发,嘀咕道:“我不走了,就留在这里陪你……” 我实在不能直视这情景,轻手轻脚的走过去,试探着拍拍丁灵,她没有半点反应,接着,我一手搭着她的脖子,一手抱着她的双腿,把她抱了回来。 丁灵被抱回来的同时,那双茫然的眼睛顿时就显得疲惫不堪,她靠着我的肩膀,困顿的闭上双眼,不出三分钟,就睡了过去。我的后背全都是汗,一场虚惊,却让我的心跳和敲鼓一样咚咚不停。 “我觉得,咱们还是把它给重新埋了吧。”白领看看已经睡去的丁灵,又转头望向几米外那具一动不动的骸骨,说:“看着就让人堵心。” “好。”我也觉得这具骸骨暴露在视线里,很不妥当。所以把丁灵轻轻放好,给她披上衣服,然后拿了折叠铲,在骸骨出土的地方,尽力把坑挖深。 但地洞里只有一层雨水冲进来又沉淀的土层,土层下面是山体本身的岩石层,手里的便携折叠铲挖不动。白领也过来帮忙,两个人忙的一头大汗,就挖出一个不到半米的坑。 “就这样吧。”我丢下铲子,把骸骨推到坑里。 轰隆!!! 我们还没来得及把骸骨完全埋掉,身后骤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动,我唰的回过头,一下就看到洞壁塌了一大块,碎石和沉积土如同一面墙,轰然倒塌。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洞壁坍塌的地方,恰好就是丁灵所在的位置,墙壁一样的石块土层稀里哗啦的倒下来,立即把丁灵给埋住了。飞扬飘荡的尘土在没有空气对流的地洞里散落的很慢,我已经看不清楚眼前的情景了,捂着鼻子就冲过去。 周围都是尘土,雾蒙蒙的,我拼命在倒坍下来的土方里挖,白领在身后拖下外衣,一边咳嗽,一边用力的扇风,想把灰尘扇散。我们两个相互配合着,把倒塌下来的土方挖开了,但一直挖到地面,都没有找到丁灵。 我感觉头皮一阵发麻,赶忙又把整堆碎石和土屑又翻了一遍。几分钟前被埋进来的丁灵,好像一滴水,在酷热的高温下蒸发的无影无踪。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急了,忍不住就想骂,接二连三的意外让我变的焦躁,发了疯一样的在土里扒着。 土层和石块被扒的七零八落,可是丁灵却依然没有踪影。我真的不明白,她能到哪儿去? 连番的剧烈运动让我本就流逝的体力所剩无几,我颓然的坐倒在地,到现在为止,除了这具骸骨,我们在地洞里什么都没有发现。可是我隐然觉得,这个地洞里,有鬼。 “赫连怎么不回来!”白领也束手无策,她跟赫连不和,现在出了事,没有发泄的地方,一肚皮火全都落在赫连头上。 我不说话,不想说,也说不动。我看着渐渐消散的灰尘,还有一片狼藉的石土堆,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我们的队伍,真的要和八年前的那支队伍一样,彻底覆灭在古陆? 我不搭腔,白领也闭上了嘴。尘土慢慢的从眼前沉落,灰尘散去,视线就清晰了一点。这时候,我猛然看到,崩塌的洞壁边,露出一个很小的洞。这个洞就像过去那些老民房墙壁里的夹层一样,可以藏一些东西。如果不是洞壁崩塌了,我可能永远都看不到这个夹层一般的洞。 这个夹层一样的洞其实没什么,山脉在最早形成的过程中,有剧烈的地壳活动,难免会留下大大小小的空隙。但发现这个洞的同时,我看到了一只脚。 脚露在地洞外面,这只脚上所穿的鞋子,对我来说太熟悉了,那是丁灵的鞋。 “丁灵!”我一楞,条件反射一般的站起来,扑向那只脚。 那只脚唰的就缩到了洞里,我冲到洞边,用手电朝洞里照。洞很小,在光线的照射下,我看到一条影子在洞壁里的夹层中朝前爬着,那条影子很像丁灵。 “丁灵!丁灵!”我什么都来不及想,抓着手电,用力一挤,就钻到夹层里面。我的心乱如麻,因为我看到丁灵仿佛不是主动在夹层里爬行的,好像有什么东西,隐藏在光线无法照射的角度,正用力拖着丁灵。 我看不到拖着丁灵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不管那是什么东西,我都想把丁灵给拉回来。夹层太窄了,丁灵的体型瘦,在夹层里可以勉强爬行,可我爬了几米远,身体就被卡在夹层中间,很难再爬半步。如果硬朝里面挤,胸腔被压迫,会连气都喘不上来。 我眼睁睁看着夹层里的身影越爬越远,最后消失在视线中。这时候,我几乎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和泪腺,眼泪唰的就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有时候,死并不是最可怕,最痛苦的事情,比死更痛苦的,是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一个的死亡,可是却没有能力去挽救他们。等所有的人都死绝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那种悲凉和孤独,会把人的正常神智都吞噬掉。 我一动不动的趴在夹层里,感觉时间和空间一起凝固了。地洞里变的很冷,让我在不停的发抖。 这时候,夹层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就是白领冷冰冰的质问。赫连回来了,在夹层口看了看,然后把我喊了出来。 “人死了一半儿了。”白领对赫连说:“请问,你找到路了吗?” 赫连沉默着,这代表他这次寻找依然是没有任何结果。路没有找到,丁灵又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现在剩下我们三个人。在我眼里,赫连绝对是个称职的领队,但随着事态的急剧恶化,我的信心在流失。 我不能确定,赫连是否可以活着把我们带出这个有鬼的地洞。 “往回走,可能找不到路了。”赫连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对我们说:“现在,我们只能朝前走。” “朝前走,那不是离出口越来越远?”白领不同意赫连的决定。 我冷静了一会儿,反正找不到出路,那就索性一口气走到底。骨骸遗留的日记,还在脑海里晃动,八年前的那支队伍,肯定在地洞深处找到了一个重要的地方。我想看看,那到底是什么地方,那地方又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如果一定要死,我情愿做个明白鬼。 “走吧,走到底!”我背起自己的包,把手电的光线开到最亮,朝前面曲折的黑暗照过去。 我跟赫连都决定要继续走,白领没办法,只能跟着。前面的路,对我们来说是陌生的,尽管还是听不到一点异样的声音,可我知道,这个黑黝黝的地洞里,肯定有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 那东西在尾随,在偷窥我们,我们的一举一动,它都了如指掌,所以,现在隐藏也没什么用,三个人就这么直直的朝前走。 越朝前走,我就觉得越冷,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心里的那种感觉,愈发强烈。我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我注视不到的角落里,一动不动的盯着我们。 那种感觉很不好,我暗中的左右扫视,却什么都看不到。 嗡…… 就在我神魂不安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又猛然震动了一下,震动来的很突然,让我一下子停住脚步,右手随即就伸进口袋,抓住了屏幕正在亮着光的手机。 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依然是那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这个号码来过一次电话,还有一次短信,每一次都带着提示性,我已经顾不上再去考虑,为什么在这种信号完全隔绝的地方还能收到短信,马上就打开信息,飞速的浏览。 “正右手边,土层很薄,可以抓它出来,你不行,让你旁边的人动手。” 看到短信的内容,我的眼睛没有乱动,心里却一下子明白了,身边的洞壁里,藏着什么东西。但短信没有说明,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我不敢随便说话,甚至连动都不动,怕自己的异常会引起那个未知物的警觉。我停下脚步之后,前面的白领和领头的赫连都回头望着我。 这时候,经过这条短信的提醒,我突然就感觉自己意识里那种不安究竟源于何处。 就在我身边的洞壁里,我能清楚的感觉,那双一直在偷窥我们的眼睛,就藏在洞壁里。 “你干嘛?”白领看见我像是走神了一样,就皱起眉头:“我们现在这个状态,还能继续朝前走吗?” 我不理她,望向赫连。我跟赫连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交谈的次数在队伍成员里是最多的,我想,我已经大概了解他是怎么样一个人,同样,他也大概知道我的脾气和秉性,乃至一些习惯。我把自己想要表达的语言,全都融化在眼神里。我看着赫连,然后眼睛慢慢的朝身边的洞壁上瞥了一眼。 “抓它出来!”我很小声的说了一句。 我感觉,赫连能明白我的意思。 果然,我的话音刚刚一落,赫连的身体就快的和一道光一样,扑向我身边的洞壁。他的身体刚刚一动,右手就攥成拳头,嘭的砸在洞壁上。 洞壁的土层很薄,赫连这只拳头上的力量大的难以想象,土层连同后面一层很薄的石皮一下子被打穿了。赫连的右手唰的伸进洞壁后的夹层里,他的一条胳膊微微的弯曲,眼神骤然一凛,明显是在夹层里抓到了什么东西。 这一切都快的让人感觉眼花缭乱,赫连后撤了一步,全身上下的力气几乎全都聚集到了右手上,猛然一拽。 轰!!! 薄脆的洞壁顿时被撞开了一个窟窿,一团猥琐的身影被赫连死死的抓住,硬从洞壁里给拖了出来。 这团影子,隐约像是一个人,缩的和一只球一样,被赫连拖出来以后,重重的摔在地上。影子在扭动挣扎,我用光照着他,看到这团影子的真容时,我就觉得嗓子眼发痒,想吐。 这是一个已经分辨不出具体年纪的人,头上的头发都掉光了,赤着上身,瘦的和鬼一样,骨头外面就包着一层皮。他的脸颊上烂了一个洞,好像烂了几年都没有愈合。 他的眼睛很大,出奇的大,几乎占据了半张脸,但这么大的眼眶,只有两颗黄豆大小的眼球。 这个怪物一样的人反应其实很快,被赫连拖出来以后,和发了疯似的拼死挣扎着。赫连在阳城的道上混了这么多年,打斗经验无比丰富,而且他肯定专门练过,出手准且重,一下就把怪物制的死死的。 怪物拖着地在挣扎,它看似已经被赫连制服了,但骤然间,它的一条手臂以一种难以想象的诡异方式在胳膊肘下扭了个弯,闪电般的朝我抓过来。 它的手臂像一截枯藤,畸形而且长,手指尖上的指甲足有两三厘米长。我根本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它的胳膊能像一条虫子一样转弯,一下子退避不及,赶忙扭了扭腰。 怪物没能抓到我,但是硬生生从我身上撕下一块衣襟,我抽了口凉气,幸亏身上穿的厚,否则,真会被撕下一块肉。 我一缩身体,彻底离开了怪物袭击的范围,赫连手上加了力,想把怪物完全控制住。赫连的力气非常大,但这个人形的怪物滑溜的像是一条泥鳅,更要命的是,它所有关节的骨头好像都是皮筋连接的,可以不受阻止的随意变形扭曲,身躯软的像是面团。赫连抓着它,就仿佛抓着一大块带着极度危险的牛皮糖。 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赫连是不会留手的,怪物扭动的很快,赫连更快,两只手像是穿花一样,那速度用肉眼几乎已经看不清楚了。 咔…… 赫连一下子拗断了怪物的右小臂,我甚至能听见骨头碎裂时的声音。骨头被硬生生的拗断,这种痛苦放在一般人身上是绝对难以承受的,但怪物好像感觉不到一丝痛苦,拖着已经软塌塌的右臂,还在全力的顽抗。不过一条胳膊断了,明显影响了动作。 咔…… 赫连抓住机会,趁势又踩住怪物的左臂,手一用力,把它的左臂也扭的粉碎。两条手臂一断,怪物的动作顿时迟缓,被赫连死死的踩住前胸,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它睁着眼睛盯着我们,这仿佛已经不是人的眼睛了,充斥着一种野兽般的寒光。普通人受到这样的重创,就算不会死,也会疼的昏过去。可这只人形的怪物连眼都不眨,两条软塌塌的手臂还在虫子一般的蠕动,想袭击我们。 看到这个怪物一般的人终于被制服,我长长舒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有喘匀,我就看到怪物大的出奇的眼眶里,两颗黄豆一般的眼球在飞速的转动。 与此同时,一种让人发寒的危险气息,潮水般的覆盖了我。我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危险,可那种感觉却让人如坐针毡。 “小心……”我大声的提醒赫连,但话刚刚说了一半儿,我就发现怪物两只黄豆般大小的眼球突然像是要爆炸了似的,飞快的膨胀扩散。 咔擦…… 我又听到一阵类似骨头碎裂般的轻响,怪物头顶的皮肉一下子像是绽放般的崩出一条缝隙。 第二十八章 破解死局 我能感受到此刻的危机气息,可却帮不上赫连什么忙。我眼睁睁看着人形怪物的头皮绽裂,白花花的头盖骨上,露出了一个大拇指粗细的洞。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死寂一片的地洞里,好像突然就从未知的角落里传出了一片隐约的声响。这种声音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我曾经在那个噩梦里,耳闻过这声音。 飘渺,古老,仿佛在时间长河里游荡了一千年的巫颂,从未知的地方飘来飘去,充斥了地洞每一处空间,水银灌顶般的无孔不入。 其实,我的意识是很清醒的,在“听”到这阵声音的时候,我能判断出,这好像是一种听觉上的幻象,但声音飘荡之间,眼前忍不住就开始发晕,眼前曲折的地洞通道,仿佛一条环绕的盘山公路,一圈一圈的延伸着。 一圈又一圈的路,环环绕绕,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永远都走不出去。我晃了晃脑袋,顿时就明白了,地洞的通道是死的,我们之所以走不出去,完全是因为这个一直躲藏在洞壁夹层里的人形怪物。 “丁灵在哪!”我大喊了一声,一想起被什么东西硬拖进洞壁夹层里的丁灵,我马上就急眼了,我想逼问怪物。 我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但我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这个怪物闭嘴不说,我不介意把它的两条腿也拗断。 但我的逼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我的喊声还在地洞里回荡,怪物头顶上那个突然裂开的拇指一般大小的洞里,骤然闪出一道黑乎乎的光影。影子在光线的照射下,折射着黝黑的光,快如闪电,顺着赫连的裤管就钻了进去。 赫连的速度也快的出奇,马上伸手抓住这条黑乎乎的影子。被赫连抓住的一瞬间,我看到那好像是一条黝黑的虫子,比拇指细了那么一点,很长,虫子的头已经钻到赫连的裤管了,身子却还从怪物的头颅里不停的朝外蠕动。 虫子和一条粘满粘液的黄鳝一样,滑不留手,赫连用了很大的劲儿,虫子还是从他指缝里硬挤着滑动。虫子滑动的无比迅速,就一眨眼的功夫,已经顺着赫连的身躯,盘绕到他脖子上。 赫连一声不响,反手抓住滑溜溜的虫子,一圈圈的把虫子绕在右手手腕上,地上的人形怪物抓住这个机会,挣扎着站起来,想朝地洞深处跑。赫连的右手死死的攥住扭来扭去的虫子,左手唰的抽出一把我们平时用来防身的刀。 刀是彪子从内地带过来的,三十厘米长,刀刃和纸一样薄。我已经看的眼花缭乱,做不了别的,只能全力拿着手电,给赫连照明。 唰! 赫连很镇定,没有丝毫的慌乱,他举着刀,朝前猛冲了两步,抬手一挥。我甚至看不清楚他的动作,只看见昏黄的光照中,刀子划过一道犀利雪亮的光。 雪亮的刀光一闪,在前面狂奔的人形怪物的身躯猛然一顿,它的脑袋一下子飞上了半空,但是它的双腿还没有停止,继续朝前跑了几步远,没头的身子才摇摇欲坠,晃晃悠悠的扑倒在地。 我的目光刚一收回来,赫连把那条黑虫子的一头踩在脚下,左手的刀子唰唰不停的挥动,黝黑的虫子被切成几段,在地上扭来扭去。 此时此刻,我不知道白领作何感想,但我心里对赫连的信任,好像又无声无息的达到了顶点。他拿着刀,回头看看我们,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是我却一瞬间产生了一种感觉。 这个人,能对付任何敌人,任何敌人。 轰隆!!! 人形怪物和这条从它颅骨里钻出来的黑虫子被赫连搞定的同一时间,深邃的地洞深处,好像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轰鸣。那声音猛然听上去,像是打雷,再听一下,有好像是很多人爆发出的吼叫。声音若有若无,只飘了一下就消失了。 我感觉一直沉闷的心,忽然透进了一丝清爽。地洞依然是黑暗的,可是那种感觉,就如同一间完全没有光线的房间里,突然拉开了窗帘,明亮的光顿时照耀着遍地的黑暗。 我们三个人还留在原地,但是这一刻,每个人心里都能感觉的到,地洞通道,恢复了正常,如果我们现在转身回去,一定可以寻找到出路,寻找到地洞的入口。 我终于有了思考的时间,地洞里的地形这么简单,几乎一眼就可以看透,但那个几次传来提示信息的神秘人,会在哪儿?对方没有露出任何踪影,我甚至不能断定,那到底是不是个人。 我很惋惜,如果八年前,那个被困在这儿的年轻女孩,能够揪出人形怪物,解开眼前的死局,或许,她还能活下来。 “我们要继续朝前走。”赫连收起了刀,朝地洞深处看去。 这一次,白领没有说话,可能她终于明白过来,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但正因为复杂,才让事情的谜底充满了诱惑力。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讲,我们都有必要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我有种预感,真相,肯定就隐藏在那个女孩日记中所说的“地方”。八年前的队伍,就是进入这个地洞,继而找到了那个“地方”。 “再向前走,我无法保证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也无法保证我们是否能对抗突然的意外。”赫连伸手把仅剩的一点食物都拿出来,对我们说:“方怀,你和白领有选择的权力,食物平分,你们可以选择跟我继续走,也可以选择就此退回。如果你们退回,在洞外最多等三天,三天时间,我还没有出来的话,你们就离开古陆。” “离开古陆,可能下场会更惨。”我想起赫连讲述八年前的往事,就觉得不寒而栗。自己如果真被厄运困扰,注定要死在古陆,那么死就死了,因为没有办法,但这厄运还要继续纠缠我的亲人,那是我绝对无法忍受的。 我决定要继续走,白领估计心里还是有点不情愿的,不过她不傻,事情恶化到这种地步,有些时候,人已经身不由己了。 我们每人分到了一块巧克力,如果躺着不动,这块巧克力产生的热量,还能维持人活上一段时间。 洞壁里的人形怪物被揪出来了,正因为这样,我的心理也产生了安全感,赫连带着我们朝地洞深处走了大概有半个小时,通道无形中拓宽了,而且地势越来越低,又走了不到十分钟,通道到了尽头。 通道之后,是一片广阔到无法估算的地下空间,就像山体地层深处一个无比巨大的气泡,手电光照不到这片空间的另一边。光柱照射出去就扩散了,无尽的漆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耸立在远处。 这个地方太大了,我估计就算什么意外都不发生,徒步搜索一遍也需要很长时间。一边想着,一边跟赫连朝前面走,最多也就是二三百米之后,那片在黑暗中模糊耸立的东西,依稀映射眼帘。 一片木头桩子,大概都有两米多三米高,整整齐齐的埋在前方的地面上,略略数一下,估计得有百十根。 这个地下空间肯定是天然形成的,但密密麻麻的木头桩子,立即暴露出了人为的痕迹。三个人三把手电齐齐的照过去,我就觉得一阵惊悚。 差不多三米高的木桩子丛,每一根上面,都吊着一个人。地下空间估计没有多少空气对流,木桩上的尸体静静的,仿佛很多年都没有改变过姿势。 我一直都觉得,古陆这片深山,除了八年前那支队伍和我们以外,再没人来过,但眼前的情景无疑证明,这片广袤的大山,曾经有很多人涉足。 周围很静,越看那片木桩丛,就越觉得眼晕。赫连放慢了脚步,一点点的靠近。当距离近到一定程度时,在最前面一排木桩上,赫然显露出两件很让我感觉熟悉的登山衣。 木桩上吊着的尸体身上的登山衣,和枯树崖边还有地洞通道骨骸身上的登山衣,是一样的。 八年前的队伍,一共五个人,一个死在河道,一个死在崖边,一个死在地洞,剩下的两个,死在这里。 第二十九章 又一个提示 看着木桩上的尸体,再看看周围的环境,我很怀疑这不是日记里所说的“那个地方”。但是,并不排除人死在那个地方,尸体又被带到这儿悬挂的可能。 除了两具穿着登山衣的尸体,木桩上的尸体还有很多。细细的观察一下,仅从衣着上来分辨,就能看出这些尸体之间的年代跨越很大。地下空间很大,甚至产生了隔绝于外界的微气候,我暂时不知道什么原因,木桩上的尸体没有完全腐烂,水分被抽走了大半,尸体就好像那种被晒的蔫巴巴的干萝卜,保持着一种比较怪异的状态。 这么多尸体,被悬挂在如此显眼的地方,不由自主的就让我认为,这可能是一种震慑,也是一种警告。 有人不想让后来者继续朝前走了,尸体在无声无息的告诉我们,再朝前走,说不定下一个被挂在木桩上的人,就是我们。 赫连又走了一段,已经完全能把最前排木桩上的尸体看的很清楚了。穿着登山衣的尸体,一男一女,被一根麻绳勒着脖子,挂在木桩顶端。尸体耷拉着脑袋,双腿双脚都直直的下垂,和那些上吊自杀的人一样,死相很难看。 “八年前的那支队伍,全军覆没。”白领的胆魄让我有点钦佩,一般女人看见这些尸体,估计魂都会吓飞了,她却若无其事,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一边走到那具垂着脑袋的女尸面前。 尸体失去了大半的水分,脸庞和五官已经萎缩变形,根本看不出生前的真实长相。但女尸的头发是一个很明显的标志,它生前肯定是一头经过修剪的短发。那短发,和白领的发型,几乎没有区别。 “死亡,到底是什么滋味……”白领看着面前的尸体,好像不受控制般的抬起手,轻轻摸着自己的头发。 那感觉,就好像是在照镜子。看的我头皮一麻,赶紧就走到她身边。我并不喜欢这个人的脾气和性格还有处事方式,但在这个地方,她是我的同伴,我得全力维护她的安全。 “走吧,不要看了。”我拉住白领,很怕她会和丁灵一样,看着尸体看的魔怔。 两个穿登山衣的人,估计是这些尸体里死亡时间最短的,赫连一具一具的看,想从尸体身上找到一些线索。但尸体萎缩成这样,死因已经无法查明。我拉着白领,跟在赫连后面,置身在这片树林一般的木桩丛中,感觉很不好,四周到处都是垂着脑袋的尸体,无论走到哪儿,都会感觉,背后好像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我甚至能感觉到,在我目光无法触及的死角中,有的尸体正抬着头,在注视我们。 “我问你件事。”白领扯了扯我,很认真的问道:“死亡,到底是什么滋味?” “我不知道……”我很想让白领镇定点,正常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出什么乱子。但话还没说完,我的脑袋瞬间大了一圈,我看见白领身后吊在木桩上的一具尸体,慢慢的侧过脸,尸体的眼球已经彻底萎缩,包裹在眯成一条缝隙的眼皮里面,死死的盯着白领。 尸体的皮肉干枯成了一层,紧贴着骨头,但我看到那具侧过脸的尸体的嘴角,很生硬也很诡异的弯了弯,那样子,仿佛是在笑。 “卧槽!”我的肾上腺素急剧分泌,一把扯开白领,伸手从腰里拔出那把折叠铲,用尽全力,一铲子就拍了过去。 这一铲子用了最大的力气,尸体干瘪的脑袋一下子被拍落,嘭的掉在地上,骨碌碌的滚动了几下。脑袋掉落的同时,我看到从颅骨里面,钻出一条小拇指那么粗的虫子,像一条细长的黑蛇,飞快的在地面爬行,眨眼间就爬到脚下。 我打了个冷战,悬挂的尸体之所以能侧过头,嘴角能生硬的扭曲,肯定是这条藏在颅骨里面的黑虫子在作祟。我不敢想象这种虫子钻进裤管里的后果,一下抬起脚,可能凑巧把握了最佳时机,落脚的时候,顿时把虫子死死的踩在地面,二话不说,提着铲子胡乱就是一顿乱劈。 铲子也蛮锋利,这样不要命的一顿猛砍,把黑虫子铲的稀烂。 哗啦…… 这条虫子被砍死的时候,寂静的木桩丛,突然就开始颤动,就好像树丛被一阵风吹过了,到处都是婆娑声。我扭头一看,看见周围的尸体在触电一般的发抖。 “走!”赫连推了推我,这些尸体身上,可能藏着很多黑虫子,一条两条还能对付,如果数量太多,难免会出现疏漏。 我不放心赫连,赶紧就把白领朝后推,然后躲在赫连身后,提着铲子严阵以待。我们两个相互配合着,从木桩丛里倒退出来,抖动的尸体上,窸窸窣窣的开始掉落黑虫子,一条一条,蛇群一般的涌动。 我不确定这种黑虫子有没有毒,但根本不敢让它们沾身,赫连一刀一条,涌到面前的虫子都被砍成两截,我抽空就把偶尔溜过来的虫子拍烂。两个人慢慢退出木桩丛,一群黑虫子涌到边缘处,就不再追击了,在地面杂乱无章的爬了一会儿,慢慢的沿着木桩爬上去,重新钻回了尸体的衣服里面。 “表现的不错。”赫连收了刀子,扭头跟我说了一句。我大口喘着气,其实这时候已经饿的没有什么力气了,只不过为了保命,在咬牙硬撑。 “朝前走吧,这片木桩没什么看的。”我掂了掂背包,我感觉自己能硬撑的时间已经不多,如果在完全虚脱前还找不到那个所谓的“地方”,就要被迫退走,再做打算。 我想让白领跟着我们一起走,但扭头一看,她不见了。 木桩丛是四方形的,看不到白领,我立即拔腿就跑,绕着面前的木桩转了个弯,转过弯的时候,手电一照,我看见白领正定定的站在那具短发女尸面前。 她举着一面小小的补妆镜,身躯像是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只有两只眼睛,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再看看面前已经死了八年的那具女尸。 “告诉我,死亡,到底是什么滋味……” 我心急火燎的朝她跑过去,什么都没说,直接伸手拦腰抱住她,转身就走。我们绕过这片木桩,木桩之后的空间又空旷了。空间太大,指南针在这个地方完全失效,指针在表盘里一圈一圈匀速转动着,根本就分辨不出具体的方向。 我们暂时管不了这么多,带着白领一口气跑了差不多有二百米远。白领很苗条,但也有百十斤重,我抱着她跑了这么远,累的要吐血。远离了木桩丛,白领的状况就好了一些,她合上手里的小镜子,眼神里的迷茫差不多都散尽了。 “方怀……” “你先打住。”我立即抬手制止白领的话:“别再问我那个问题了,我没死过,我不知道那是啥滋味。 “没有。”白领摇摇头,说:“我只是想谢谢你。” 我的心不由的一软,这是认识白领以来,她展露的最温柔的一面。如果没有这次遭遇,我可能想不到,这个强势的和铁一样的女人,其实也有自己的脆弱。 我和赫连简短的商量了一下,我们的给养太少,要抓紧时间,尽可能早一点找到那个地方。但在这片空间里,没有明确的方向,也没有任何线索,我们无法寻找到合适的切入点。 嗡…… 手机在震动,这一次,我没有前几次那样震惊和意外。我拿起手机,就觉得那个数次发来信息的“人”,好像是我们的启明星,每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总会收到它的提示。 “假如你不畏惧死,前方两点钟方向,一直走,它,在等你。” 第三十章 虚空之塔 看着这条短信,我就觉得里面包含了很多潜在的信息。短信给我指明了方向,毫无疑问,这个方向,就是通往“那个地方”的。然而,我却不知道,它在等我,它,指的是什么? “来到古陆以后,奇怪的事情好像特别多啊。”白领在旁边望着我手里的手机,带着一点感叹的语气说:“你的手机还能用。” 我知道,她这么说,肯定是想看看手机短信收到的内容。我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猜测到底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给我发来的短信,我现在只考虑一个问题:我们的队伍有六个人,每个人随身都带着手机,为什么不给丁灵发,不给高富帅发,不给白领或赫连发,偏偏要给我发? 我感觉,这肯定不是一种巧合。 “前面两点钟方向,直着走。”我身上没有什么武器,就紧紧的抓着那把铲子,短信虽然没有说明,但我能判断出来,如果我们继续朝前走,一定会有危险,预料不到的危险。 这一次,我们走的非常小心,不过空旷的空间里除了那些带着震慑和警告作用的木桩,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空间很大,但脚下的路是平坦的,路面干净的让人感觉吃惊,甚至连最小的碎石块都没有,我掌握不住精确的距离,但知道三个人走了很久很久,前面的路更加平坦了。这时候,光线照射到前方,我突然看见,大概一百多米外的地方,地表上慢慢卷动着一片淡淡的雾,雾就像一片流云,流动的速度非常的缓慢。因为这个,我猜测,前面的地势,估计出现了变化,如果没有空气对流,这些雾是不是和水一样贴着地表流动的。 一百多米的距离,很快就走到了,当我们距离那一片雾很近的时候,我的猜测得到了清晰的印证。 地势的确在变化,而且变化的幅度,让我微微头晕。 空旷的好像没有边际的地下空间里,一下子出现了一个可能无法用度量单位来衡量的深坑。深坑如同天坑,肉眼看不到它的深度和宽度,就觉得前面的路顿时被这个无比巨大又深邃的大坑给阻隔截断了。 地下空间因为太大,产生了独特的微气候,但那种微气候轻微的让人无法察觉,然而这个深坑的体积超乎想象,它又产生了独立于地下空间的另一种微气候,深坑里面飘绕出来一片淡淡的雾,空气中有很轻的对流,导致雾在流动。这片雾飘浮在天坑的最上方,和地面持平,雾气无形中阻碍了视线和光线,把手电的光线调到最强,也无法穿透层层叠叠的雾。 我不知道这算是什么地方,但站在这个如同大渊一样的天坑旁边,我那种莫名其妙的预感又浮上脑海。 我预感,这,就是日记本里所记录的“那个地方”。 天坑死寂,把耳朵竖起来也察觉不出任何声响。天坑下的一切,都被雾笼罩着。我既然决定要找到那个地方,就肯定是想把事情完全查明,但实在是看不清楚,我不知道天坑里,会有什么。 但那条短信的内容,还在眼前闪烁着,它,在等我。 它,极有可能就在这片视线无法穿透的天坑里。 “咱们怎么办?”我问身边的赫连。 “他能没办法么?”白领无时无刻不忘记挤兑赫连,说实话,赫连的涵养真的很好,如果换成我,就算忍也忍不住,早跟白领翻脸了。 赫连摘下背包,翻出了一个圆筒。这应该是那种弹射照明弹的发射装置,广袤的洞穴探险,离不开这东西。 弹射照明弹的发射极限是二百米左右,一点隐约的光划过一道弧线,滑向深坑的远处。骤然间,照明弹爆裂出一片雪亮的白光,顿时,被淡薄的雾气笼罩的天坑,轰然一亮。 亮光闪起的同时,我和白领马上就看见薄雾下方的黑暗中,耸立着一座塔。 这可能是这片天坑里唯一一个眨眼的标志物,塔很扎实,只不过处在宽阔的天坑里,就显得那么纤细。一颗照明弹无法照亮塔的全貌,我们只能看见塔的上半截,高塔的另一半,依然隐埋在黑暗中。 这片天坑,深邃到不能估量,就和传说中的虚空一样,让人惶然。深邃的虚空,耸立的高塔。 虚空之塔。 在震惊的同时,我还不断的思索。这种塔的建筑结构,和中国古代的塔楼建筑完全是两种风格。虚空之塔没有很明显的层次,根据目测,全部是用以吨计的石块一层一层垒砌出来的,和古代那些建筑水平高超的塔楼相比,它显得很粗陋,但古老且雄浑,像一个深渊中粗蛮的巨人。 最重要的是,虚空之塔的存在年代,估计已经很久了,在很久之前,尤其是古陆这片原始深山里,即便存活有人群,其生产力应该极其低下。站在天坑的边缘,无法真正体会到塔的高大,在那种年代里,建造这样一座塔,简直是要人命的节奏。每一块建塔的原料,都成吨。我估计,虚空之塔的建筑原理,大概和金字塔相似,塔身四周,堆砌一个操作平台,平台基本是用土石堆起来的,塔建多高,平台就要堆多高,等到塔完全竣工,再铲除清理平台,留下完整的高塔。 但无论怎么说,这座塔,都是一个奇迹。 我相信凡事都有原因,古时候的人的思维方式,可能跟现代人有所区别,不过他们费时费力来构建这样一座石塔,其目的是什么? 越想,就越觉得这座虚空之塔,充满了秘密。 我们开始沿着天坑的边缘慢慢的走,想找一条可以下去的路。这片天坑是高塔的施工原址,肯定有通行的路。大概走了不到二十米远,我们就在坑边看到了一条凹凸有秩的石阶,从坑沿延伸到了下方。 说是石阶,其实就是直接开凿在坑壁上一个一个的石窝,坑壁略略倾斜,但仍然很陡,我们想要下去,就得踩着这条石阶,冒生命危险一步步的走。 “方怀,你真的要下去?”白领吸了口气,转头对我说:“八年前,那两个吊在木桩子上的人,可能就是从这下去之后,才死掉的。” 我默然,这条陡峭的石阶,是通向天坑底部的唯一通道,同时,它又象征着未知和死亡。现在,我们还有机会退出,但一旦退出,所有的秘密,都将永远变成秘密,解不开的秘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一种愚蠢。” “是一种愚蠢,但,还是一种恒定的决心和信念。”我整整身上的东西,这个秘密,必须要解开,否则,不仅仅是我,可能还有更多人,会被那个噩梦带来的恶果困扰。 赫连率先开始探路,为了安全起见,我跟他保持四五米的距离,白领跟我又保持四五米的距离。这条石阶,可能有很多人走过,石窝的边缘已经磨的很光滑,我们没有那么长的保险绳,完全要靠徒手攀爬。每一步,或许都意味着死亡。赫连爬的很慢,这样是会安全一些,但天坑太深了,爬到一小半的时候,我感觉体力消耗的太大,几乎把身体里残存的那点力气全部都抽光了。 可是我只能咬着牙忍,我不去想还要多久才能到底,就那么顽强的爬着。 爬行的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等到真正爬到天坑底部的时候,我整个人一下就瘫了,坐在地上,连手指都不想再动一下。白领也累的够呛,大口大口喘着气。 天坑的底部很潮,有一些密如蛛网的地下水系,这个地方以前明显有人群居过,水流上面垫着很大块的石头,用来通行。 我和白领撑不住了,各自吃了一点巧克力。最少休息了有一个小时,那种极度的疲惫和困乏才稍稍恢复了一些。我们就从这个地方朝天坑的中心走,可能有二百米左右,那座耸立的虚空之塔,越来越近了。 只有真正站在这座塔的下方,才能体会到,它是多么的坚固和宏大,塔基像一座宫殿,支撑着笔直的塔身,空气对流更明显了一点,站的久了,我就发现,天坑的底部,并不是一个平坦的整体,虚空之塔的背面,也就是我们现在正对的方向,又有一片深的看不到底的深渊。 那片深渊,比天坑更让人难以估测,一股刺骨的寒意不断从深渊下方弥漫上来,让人忍不住瑟瑟发抖。无底深渊距离虚空塔大概有三十到四十米远,这个距离对我们来说还是安全的。 天坑里被清理的很干净,除了这座虚空之塔,什么都没有了。这更加让我们确定,我们想知道的真相,可能就在这座塔里。 塔基的正面,是入塔的大门。两扇大的惊人的石门微微开合,右边的那一扇因为时间太久的原因,已经坍塌了一半。站在外面,看不到塔里的全貌。 经过很长时间的观察,赫连小心翼翼的从塌了一半的石门走进去。我和白领跟在后面,心里非常虚,总觉得这座塔隐藏的东西很多,而且都是我们对付不了的。塔基的面积注定内部有很大的空间,赫连让我们暂时不要动,他先在塔里看一看。 我和白领缩在塔内的一角,左右看了看。塔是空旷的,死角丢弃着一些歪歪斜斜的石人。石人和真人的体型大小差不多,我和白领身后就摆着几个,我对这东西很膈应,就觉得身后好像摆着几具尸体一样,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哎,你发现一个问题没有?”白领拍拍我,说:“这些石人,怎么都没有脸?” 如果白领不说,我可能真的没有注意。石人身上落满了灰尘,但只要仔细的看看,就会看到,石人的脸,被人凿的面目全非。 这感觉非常的别扭,就好像看着一个鼻子耳朵都被割掉的人一样,看的我脚心手心一起发痒。 塔基的内部,全都是这种烂脸石人,堆的到处都是。 第三十一章 死境 赫连在慢慢的探路,空旷的塔基内部,只能听见他轻轻的脚步声。白领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皱着眉头对我说:“方怀,你觉不觉得,这个鬼地方老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没感觉。”我不想跟白领探讨这个问题,因为我的确觉得塔基里面阴森森的,可能是很多年没人进来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处在绝对的黑暗中,我始终觉得,这无边的黑暗里似乎还隐藏着别的“生物”。但我越这样感觉,就越不能跟白领扯。 我不是个迷信的人,可是我真的害怕有些事情被我们说着说着,就变成真的了。 赫连想把塔基整个走一遍,我们肯定要顺着塔上去,所以这边不能留下什么隐患,避免在上头出事,被堵着下不来。他走的慢,又观察的仔细,可能十几分钟时间,赫连在我们对面的墙角转过身,准备朝回走。 双方的距离有点远,塔基里面完全要靠手里的手电光来照明,在赫连转过身的一瞬间,我说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眼睛花了。我看见他背后墙角几个歪歪斜斜的烂脸石人,好像慢慢举起了胳膊。那样子,显然是想偷袭赫连。 有那么半秒钟,我非常吃不准自己看的是否准确,但随后,旁边的白领也显得紧张,抬手指着赫连那边。这一下,我就可以肯定,那不是我的错觉。我来不及去考虑这堆烂脸石头人怎么可能抬起手臂,立即开口用力朝赫连那边喊,给他示警。 “小心背后……” 这一声大喊,用了我所能发出的极限分贝,声音在空荡的塔基内部回荡,赫连那种反应速度,一听到示警,马上就产生了相应的动作。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座用成吨计的大方石垒砌起来的塔基,看似牢固的可以永恒,但这一嗓子喊出去,我和白领同时感觉到,塔基空间内部一种隐藏着的而且很微妙的平衡,好像被我的声音给打破了,导致了失衡。 我感觉头顶的塔在微微的抖动,隐隐约约传来阵阵轰隆声,灰尘像下雨一样的掉落,我感觉不妙,拉着白领就想从墙角跑出去,但手掌刚刚攥住白领的胳膊,前面七八米远的地方,轰的落下来两块一人多高的石块。 一人多高的石块有多重,我不知道,但石块落地之后产生的巨大震动一下子把我吓呆了,我被迫放弃了要冲出去的打算。四周都是灰尘,透过朦胧的霾,我的余光看见远处的赫连明显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 轰隆…… 那两块一人多高的大石块落地的余音还没有完全消失,塔基的一边好像彻底开始崩塌,里面的人随时都可能被活埋进去。此时此刻,我就像面对着一场人力无法抗衡和阻止的自然灾难一样,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赫连身上。我无法完全看清楚灰霾后的情景,但恍恍惚惚,我感觉赫连的处境,不比我好多少,他被一些我看不穿的东西死死的缠着,在黑暗中翻滚,不停的剧斗。 塔基的震动震撼了地基,四周的墙壁开始崩裂,我觉得现在已经指望不上赫连了。我拉着白领,死死的贴着墙角,余光将要从远处收回来的时候,我看到赫连被那些我看不清楚的东西纠缠着,从一道很宽的裂痕中翻滚了出去。 当我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就猛然一抖,石塔那边三四十米远,就是一片深不可测的大渊,尽管有几十米距离,但我的感觉是那么的悲哀和强烈,我感觉赫连一出去,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轰隆!!! 塔基的一半彻底的塌下来,就好像一座在黑暗中被异族供奉了千年的圣堂崩溃,手电的光线顿时被掉落下来又堆砌如山的石块阻隔。我和白领站不稳,踉跄着坐倒在墙角,缩到两具歪歪斜斜的石人下面。 这次崩塌,应该是震动的顶点,崩塌之后,震感明显减小,再减小,直至消失。面前全部都是来来回回缓缓飘浮的灰尘,我慌忙站起身,用手电在周围来回照了照。 我的心彻底凉了。 四周全部都是很大的石块,掉落之后相互叠加,把我和白领死死的堵在一个废墟中的小空间里。如果不是石塔震落的动静太大,我简直怀疑这是一场人为的阴谋,那些掉落下来的石块像是被人有意堆起来的一样,堵的连一条手指宽的缝隙也没有留下。 我还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爬起来就在四周不断的寻找,希望在废墟的石块间找一条能够爬出去的缝。白领也在找,困住我们的空间大概有四五十平米那么大,找来找去,心里的绝望不可抑制的开始吞噬自己的神经。 没有路,甚至连一条缝都没有,想要从这儿出去,除非能把自己分解成空气。 “很好,很好……”白领经过一番寻找,可能也和我一样,绝望了大半,她有气无力的坐下来,抬眼看了看我,平时那种孤冷又高傲的目光,被绝望压灭:“我们出不去了,出不去了……” “再找找。”我觉得在这个时候,我很应该像个男人一样,坚强的,锲而不舍的为生存而奋斗,我应该安慰鼓励白领,让她振作起来。可是这句话一说出来,连我都觉得没有底气,因为废墟下的空间就这么大一点儿,经过那么长时间的寻找,我知道,没有路。 绝对没有路。 我像一只落在玻璃瓶里的苍蝇一样,没头没脑的瞎转,我唯恐自己一停下来,就会被黑暗的绝望给打击的心灰意冷。我忙忙碌碌的又在空间里兜了好几个圈子,白领一动不动,低着头坐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怀,我有种预感……”白领的声音也明显发生了变化,语气里再也没有过去的强势和冷僻,她抬起头,两边肩膀在不易觉察的发抖:“我预感,赫连可能要死了。” “他那么厉害,不会死的。”我感觉有一点点奇怪,白领跟赫连,一直是不对劲的,只要能找到挤兑赫连的机会,白领肯定不会放过,但现在,她的语气里,貌似有一点说不出的惋惜。 我就怀疑,白领这种脸冷嘴硬的女人,其实对赫连那样的硬汉子,同样缺乏免疫力。 “你真想多了。”看着我的眼神和表情,白领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她勉强笑了笑,说:“你知道吗,李斯云留下的最后那几段视频,肯定是在赫连手上,我只是可惜,他这一死,那些视频就永远不会再被我们看到了。” 说完这句话,白领又不开口了。我转了半天,感觉越来越没力气,只能坐下来,节省珍贵的体力。分到的巧克力还有一点,眼前那些石头,最小块的都比我的个头大。 我让白领关了手电,在这种困境中,没有吃的喝的,人还可以坚持坚持,但如果光源断绝,我估计我们会很快发疯。我和她肩并肩坐着,只开了一把备用的便携式袖珍手电。 到了这个地步,尽管我在白领面前嘴巴很硬,但我内心深处已经非常明白,这是一个死空间,所有的出路都被巨大的石块堵的一丝不露。 可是,我没有完全丧失求生的欲念,我还有最后一丝希望。 鬼来电,鬼信息。那个数次给我带来启示的“人”,在这种困境下,我觉得它一定会给我相关的信息,让我可以从死局中挣脱逃生。 我静坐着不动,其实心里七上八下,我一直在等,等手机的震动。 我和白领的预感,好像是一样的,被困在这堆废墟里两个小时以后,从外面还是听不到任何的响动。这证明,赫连被那些我看不清楚的东西缠着滚落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否则他一定会找我们,就算挖不开这堆巨石形成的废墟,他也绝对不会离开。 时间一长,我甚至也开始怀疑,赫连,是不是死了。 我很焦急,却没有任何办法,我只能盼望着带有启示的短信或者电话,从这儿逃生以后再想办法去找赫连。 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四个小时…… 枯寂的环境下,时间和水一样悄无声息的流逝,被困在这儿足足有五个钟头,我的身体急需营养和热量的补充,我想保留一点食物,可是却熬不住,把剩下那点巧克力吃了一半儿。 嗡…… 嘴里的巧克力的味道还没有消散的时候,怀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我的心猛的一跳,几乎是奔命一样的飞快的抓起了手机。 希望来了!希望来了!我一直无法知道是谁发来的短信,但此时此刻,我真的爱死这个人了,哪怕它不是人,我也很想给它来个最深情的拥抱。 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当我看见这条短信的时候,心里刚刚升腾起来的希望,一下子如泡沫般破灭。 “这里,没有路……” 第三十二章 意外的出现 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我的心死灰一片。已经在心里不断蔓延的绝望,再也没有任何阻滞,一下子把我完全给淹没了。 人在困境里之所以可以坚持着不倒下,可能完全是因为还抱有一丝希望,这是精神上的支柱。如果连这丝希望也最终破灭,那么人的精神或许会瞬间崩溃。 我放下手机,眼神无神的在眼前的废墟空间里慢慢的看了一眼。这是一个坚固的瓶子,没有出口,没有缝隙。 我甚至能预想到我和白领最后的下场,吃掉所有的食物,最后在绝望和饥饿中痛苦的死去。我不敢再想下去,如果非要死,我宁可选择被一枪毙了,死亡的过程越漫长,越是一种折磨。 我不愿意认命,但现在的事实,已经无形中决定了我的命运。 “再做一次努力吧。”我很少会屈服,即便知道已经没有了希望,可是还是挣扎着爬起来,在空间又走了一遍。 接下来的时间,我就和白领面对面的坐着,两人中间亮着一把袖珍手电,光线很微弱,我能看见白领的脸,变的没有一丝血色。 五个小时,六个小时,七个小时……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古陆深山里,我和白领好像被世界抛弃了,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的下落,也不会有人来救我们。 时间在流逝,从几个小时一直到两天两夜。第三天,我身上最后一点东西吃掉了,这点东西不足以维持正常的消耗,我没有精神,没有力气,甚至连坐都坐不住。 饥饿让我的意识开始紊乱,闭上眼睛还好一点,只要睁开眼睛,就会感觉眼前金星乱冒,连手电的光线仿佛也在微微的扭曲。饿的久了,人就开始飘,像是在雾里升腾起伏着。饥饿,实在是一种很痛苦的事,钢筋铁打的汉子,顶得住流血,却顶不住饿。饿的头晕眼花的时候,脑子里飘浮的,全是汉堡包,看着自己的胳膊,甚至都忍不住想啃一口。 白领的眼睛开始发灰,平时整整齐齐的头发微微有点凌乱,也像眼神一样,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她再也强势不起来了,在饥饿和困境里,她和丁灵几乎没有任何差别,脆弱的不堪一击。 长时间的食物匮乏,导致我们的免疫力降低,在这片没有出路的死境中困了四天之后,白领终于屈服了,她有时候昏昏沉沉的睡觉,有时候则开始说胡话。我也很难熬,但比她稍好那么一点。 看着白领苍白的脸,我第一次觉得,她也可怜的让人怜悯。这种感觉一下子就让我忘记了她从前那种眼高于顶的姿态。 “我们,都要死了……”白领缩在墙角,迷迷糊糊的睁开无神的眼睛,对我嘟囔了一句,我真的没有任何办法来帮助她,我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盖上,在这种环境里,我能给她的,就是这么一点点温暖。 “人生自古谁无死……”我很苦涩的笑了笑,把衣服给她掖紧。 “能不能,能不能抱抱我……”白领可能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她看看我,闭上眼睛,歪着头,很轻又很慢的说:“除了我父亲,从来没有男人抱过我……我想不起来,在别人怀抱里,是什么感觉……” 我没有回答,慢慢的伸出手,白领斜斜的倒在我怀里,她的头发,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洗发水的味道。她的手冰凉冰凉的,但身体很软。抱住她的时候,我的心,好像安稳了那么一点。 因为至少现在,我身边还有活着的同伴。 “那段画面,你应该看过。”白领闭着眼睛,轻轻对我说:“五口棺材,就意味着要死五个人,隔壁老王,高富帅,丁灵,赫连,他们都死了……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我们两个,是不是,还能有一个活下来……” 我的心猛然一动,身在困境,只想着怎么逃生,我把那段画面忘的一干二净。五口棺材,五个死人,六个人的队伍现在就剩我和白领,这难道真意味着,我们两个,会有一个活下去? 可我真的想象不出来,该怎么活下去。 “方怀,如果我们两个,只能活下来一个,而这个选择权,在你手里,你会怎么选择?”白领问道:“说实话,说你心里的实话。” 我一下子语塞了,人从出生开始,就是自私的动物。如果非要我说实话,我肯定不想死。 白领的身体是软的,带着温热的体温,我抱着她,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和心跳。在犹豫间,我突然就开始害怕,因为我不敢想象,白领真的死了以后,她的呼吸和心跳都会停止,她的身体会腐烂,会和所有的尸体一样,变成一堆白惨惨的骨头。 有一些东西,无形中触动了我。 我没有那么高尚,至少没有高尚到堵抢眼炸碉堡的高度,可是我的心被触动着,这一刻,我极度的不想让白领死去。我宁可付出代价,也想让她活着。 即便,这种代价,是我的生命。 “说实话,我想自己活着。”我对白领说:“但如果真要我选择,我会选择让你活下去。” “是真话吗……”白领的手没有力气,但她抱着我的腰,耳朵紧紧贴着我的胸膛:“我听过太多太多谎言,在临死前,我只想听一句真话……” “真话。”我舒了口气,有些时候,我是个感性的人,看到流浪在街头的流浪者,我可能会可怜他,脑子一热,把身上所有的钱拿给他。可能事情过后,我会后悔,但在我把钱递给他的那一刻,我是真心的。 “谢谢……”白领就这样紧紧贴着我的胸膛,又一次昏沉的睡了过去。我抱着她,听着耳边的声音变淡,直至消失。 我甚至分辨不清楚,她是睡着了,还是昏厥了。 这一次,白领再也没有醒,她还有呼吸,但一直没有醒。我想继续保持坚强,可是我不是超人,无法在所有给养完全断绝的情况下还生龙活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陷入了昏睡的边缘。 我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能睡,不能睡,因为这一睡过去,就可能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但我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我想把白领抱的更紧一点,可她还是慢慢从我怀里滑落,躺到我的脚边。 我们的尸体,要多久才会被人发现?可能是下个世纪,可能是下下个世纪,也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两个来自北方的人,孤独的在这片黑暗中睡着了。 我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恍恍惚惚之间,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扯我的鞋子。 我睁开眼睛,面前那支便携手电的电池快要耗光了,光线微弱到了极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我的头皮一麻,我看见一团小小的影子,正蹲在我的脚边,伸手拽着我的一只鞋。 纤细的四肢,大的有些离谱的脑袋,稀疏的头发……如果是在平时,我肯定会跳起来。但饿到这个地步,我就像一具只剩下心跳的尸体一样,眼睁睁看着蹲在脚边的大头怪婴,却动弹不得。 大头怪婴蹲在面前,睁开眼睛望着我,我的余光能看到旁边的白领,她还保持着昏厥前的姿势。我全力伸出手,在自己的腿上掐了一下。尽管感官有点迟钝了,可我能感觉到疼。 这说明,我不是在做梦。 我回想不起来大头怪婴消失了多久,人的发育和生长,是绝大多数动物里最缓慢的,大头怪婴好像还是原来的样子。它蹲在哪儿望着我,我也望着它,对视的时间长了,我觉得,它本来干瘪的像是蔫萝卜一样的脸,好像圆润了一些,头顶稀疏发黄的头发,也黑密了一些。 在我心里,大头怪婴绝对不是个善物,我躺着不动,是因为实在无法动弹。我悄悄的摸索着,暗中抓住了身边的那把铲子。 但是抓着铲子的时候,我突然就意识到,如果大头怪婴要对我们不利,它没有必要把我弄醒,在睡梦里足以夺走我和白领的命。 而且更关键的是,这个废墟的空间没有一丝缝隙,大头怪婴,它是怎么进来的? 它到底要做什么? 第三十三章 救命口粮 看着大头怪婴,我的心情变的非常复杂,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在我的意识里,这件事,我们这支队伍六个人命运的改变,全都源于大头怪婴,从这个角度来看,它是我的死敌,是一个让人惊悚也让人战栗的怪物。但此时此刻,大头怪婴的出现使我在绝望中又重新看到了那么一丁点希望。 我和白领几次搜索过废墟空间,绝对没有任何出口,可大头怪婴却进来了,这说明,这个地方,还有一条我暂时没有发现的生路。只要我们能顽强的活下去,就还有希望可以逃离废墟。 可是当我望着脚边一动不动的大头怪婴时,我突然觉得,我和白领还能活下去吗? 昏暗到几乎没有光线的空间,一个怪异的婴儿蹲在脚边,这种感觉比恐怖电影更让人发毛。 大头怪婴不动,我也不能动,双方在无声的对峙着。我不断的警告自己,绝对不能在这时候流露畏惧或者惊恐,局面本来就对我不利,如果再慌成一团,那就彻底没有扭转形势的资本。所以我把心底所有不安的情绪全部强行压住,尽量镇定的跟大头怪婴对视,同时在思索着该怎么样才能制服它。 我记不清楚大头怪婴具体消失了多少天,看着看着,我陡然察觉到,它好像在消失的这些天里,产生了一点变化。这点变化不怎么明显,假如不细看,或许会被遗漏,因为普通人看见大头怪婴,魂儿肯定当时就吓飞了,来不及再有别的想法。 因为它的脸庞圆润了,头发也变黑变密,再加上四肢微微粗壮了那么一点,所以身体比例比过去正常些。这些很不起眼的变化,让我感觉到,它越来越像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怪物。 我慢慢的聚集力量,不奢望能制服大头怪婴,但至少我得知道,它到底是从哪儿进来的。我紧紧握着手里的铲子,攥的手心都出汗了。因为紧张,我的额头冒了汗,心里不可抑制的浮现出了一片杀气。 就在我聚集力量的时候,蹲着一动不动的大头怪婴突然挺直了身体,朝后退却。这个鬼一样的小东西的预感能力超强,我刚萌生了要对付它的心,它竟然就感觉到了危险。 它退却的同时,我猛然就拼命站了起来,朝它扑过去。我的体力其实已经彻底透支,这一击完全是因为顽强的意念在支撑,昏厥了那么长时间,猛的一站一扑,低血糖效应又开始发作,两条腿一软,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前扑倒地。 这一跤摔的非常惨,而且倒了血霉,额头被一块拳头那么大的石块硌了一下,当时就晕了。 我努力抬起头,额头上的血慢慢流到眼眶四周,大头怪婴在前面三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回头看看我。 在一片眩晕中,我看见大头怪婴的手臂慢慢抬起来,抬到四十五度角,我不知道它要干什么,但我能察觉到,大头怪婴的眼睛里,闪烁着“人”才能拥有的目光。 头部的创伤再加上身体的虚匮,让我的清醒意识很快消失,我没有彻底昏迷,但脑子很晕,已经睁不开眼睛。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自己仍然置身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但脑海好像能感受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整个人就仿佛在一片现实和虚幻中交替闪过。我模糊的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老李,隔壁老王,高富帅,丁灵,白领,赫连……他们的脸庞在虚幻中一张一张的出现,像是一丛晶莹的泡沫,绽放了,又破灭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昏沉中持续了多久,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无数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最后全部被大头怪婴那张让人揣度不透的脸庞代替。大头怪婴的脸在模糊的意识中定格了,我仿佛感觉到它张开了嘴,想要说点什么。 我从昏沉中苏醒过来,便携手电耗尽了所有的电量,废墟的空间里伸手不见五指。我摸索着拿出身上的手电,打开之后,眼前已经没有了大头怪婴的影子。 “白领……”我找不到大头怪婴,马上就回头去看白领,我不喜欢这个女人的性格,但在特殊的环境下,她无形中已经成为我精神上的一种支柱。 白领仍然躺在原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她的状况已经非常不好,呼吸和心跳还有,但脉搏时快时慢,手脚都凉的像是冰,额头却滚烫滚烫的。她纤瘦,没有我这么强的体格,在食物断绝的情况下,身子愈发虚弱。 “白领?白领?”我拍拍她的脸,她没有反应,我忍不住把她抱起来,说实话,我很怕她会死,在孤独的黑暗里,如果白领就在我面前悄悄的死掉,我的神经可能会承受不住。我不断的喊她,拍她,她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现在只要有一点吃的,有一点水,就足以把她从鬼门关给拉回来。 但我没有。 想到这儿,我又想起了大头怪婴,它是从哪儿进入废墟内部的?它既然能进来,那就说明可以出去。我马上把白领放下来,重新在废墟的空间寻找。我找的很仔细,但找了整整一圈,连最细微的细节都没有放过,可那个出口,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出口在哪儿?在哪儿?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把大头怪婴出现的所有环节都回想了一遍。它如何出现,又如何离去,我没有亲眼目睹。想着想着,临昏迷前,大头怪婴那个抬起胳膊的怪异动作,又浮现在脑海中。 脑子里突然就闪起一点亮光,我回过头,走了两步,站在大头怪婴消失时所在的位置。从这个方位四十五度斜斜的望向前方。 废墟空间的每一个角落,我都搜索过,但唯独遗漏了头顶。当我望向前方时,在强烈的手电照耀下,很快就看到了墙角的上方,有一道大概一巴掌宽的缝隙。这条缝隙是两块很大的石块掉落之后相互挤压产生的,缝隙里全是碎石头和灰尘。 我一下子明白了,大头怪婴抬起手,显然是给我指明了这条缝隙所在的具体位置。 缝隙只有一个巴掌那么宽,连胳膊都伸不过去,但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很令人振奋的发现。我也虚的很,不过强烈的求生欲望激发了某种潜能,我猛然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抬脚就跑到墙角。 墙角杂乱的堆着几个烂脸石人,我踩着其中一个爬上去。用铲子在那条缝隙里撬了撬,顿时,纷乱的碎石和灰尘噗噗的朝下掉,我还没有回过神,一块比洗脸盆还要大的石头,从缝隙间脱落,轰隆的砸落下来。我紧贴着强,大石头几乎是贴着鼻尖落下去的,惊的我一身冷汗。 灰尘在弥漫,这一大块石头掉下来之后,缝隙拓宽了,明显出现一个足以让人钻过去的洞。根据石塔的建筑构造,还有塔基崩塌之后的情况,可以判断出,如果从这个洞钻上去,就会进入石塔第二层。 我不知道钻过去以后能不能找到离开石塔的路,但被堵在这个方寸之地,只要有洞,肯定得钻。白领还没有醒,我就要自己爬过去先探探路。 我把手电夹在身上,一手握着那把铲子,等弥漫的灰尘渐渐消散之后,试探着从洞里露出头,塔基崩塌,影响了相邻的塔层,我的眼睛和第二层石塔的地面持平,慢慢的扫视了一圈。地面出现了裂纹,但整体情况还算不错。 四周依然很静,我观察了片刻,从洞里直接爬了上去,当我爬上去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洞边一块四分五裂的石块旁边,摆着一点东西。 东西不多,但对于这时候的我来说,都是救命的玩意儿。三块超能压缩饼干,一小袋纯葡萄糖粉,还有一袋软包装的纯净水。 我兴奋了,这点东西不可能让我胡吃海塞的填饱肚子,但它可以保命。我被饿的眼花,唯恐这是幻觉,一把就把所有的东西给搂在怀里,饼干包装的很完整,可是我仿佛能嗅到那股让人心动的香甜的气味。 这一刻,我几乎想落泪了,没有濒临饿死的人,是不会有这种体会的。 但捧着这些东西的时候,我的思维猛然一转,觉得这事,有些离谱了。饼干和葡萄糖粉上面的英文标签还在,这种东西,很明显是有人从外界带进来的。队伍里的人差不多死绝了,是谁,在这儿给我留下了一点保命的口粮? “赫连?”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赫连,赫连没有死? 赫连如果真的没有死,先不说他是怎么找到入口的,他至少得先把我和白领给救醒。按他的行事作风,他不会丢下我和白领不管。 拿着这点救命口粮,我又迷惑了,这些口粮,肯定是有人刻意给我留下的。 石塔的二层,和整个地下空间一样,好像再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存在,但我心里已经很确定,这里有人。 会是谁? 第三十四章 反偷袭 我拿着这些口粮想了一会儿,但现在无法确定是谁把它留给了我。我停止思考,转身又从洞口钻回塔基。 我拆开饼干的包装,用一小半饼干加水弄成糊,又添进去一点葡萄糖粉,饼干糊糊的气味很好闻,我一边搅着糊糊,一边不停的流口水。 但我没有吃,把白领抱起来,给她喂。她虽然昏迷着,可极度的饥饿让她保持进食的本能,没多长时间,就把食物给她喂了下去。 白领吃完之后,我也吃了那么一点,然后就坐在旁边守着她。那点食物很快就发挥了作用,估计二十分钟左右,白领醒了。 她一直都昏迷着,对期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我简单跟她讲了讲,现在的情况好转了一些,但危险并没有完全解除,我们还得从石塔的二层开始找路。 “还有一点吃的,我们分了。”我把剩下那点东西平分成两份,交给白领一份。虚空石塔,看似是安静的,可我知道,安静并不代表安全,我不能保证我和白领可以完全脱险,如果遇到什么突然情况,导致我们分散,每个人身上都有点食物,可以多活一段时间。 “如果真的不行的话,你可以丢下我。”白领把东西小心的放好,整了整自己的头发,对我说:“任何时候,我都不想变成一个讨人嫌的拖油瓶。” “废什么话。”我就觉得这女人真的有点够呛,之前昏昏沉沉的时候,把我当成一个记忆里可以取暖的影子,现在一清醒,她骨子里那种孤冷和傲娇又在作怪。 “我认真的,情况特殊,你能逃命的话,可以自己逃,一个人死,总比俩人一起死要好一些,最起码,你可以把这儿的消息带出去。” “得了,走吧。” 我让白领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托着她,让她先从洞里钻上去。我跟着上去之后,开始正视周围的环境。 石塔的这次坍塌,简直是一次诡异的意外,估计是石塔当初建造的时候构架巧妙而且特别坚固的原因,塔基崩塌了一半儿,但塔身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我和白领在二层看了看,二层没有门和窗,这种塔的建造初衷肯定不是住人。所以,我们依然找不到离开石塔的路。 “你不觉得,我们是从一条死胡同钻到了另一条死胡同里吗?” 我摇摇头,不这么认为,因为种种蛛丝马迹还有我的预感都告诉我,这座虚空之塔,一定有可以离开的生路。 “如果真想找路,我们就必须一直朝塔的高处爬。”白领微微喘着气,说:“出现意外,我们两个,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做羔羊,也比饿死强。”我有点反感白领的这种语气,不理她,拿着铲子走到前面:“狭路相逢勇者胜,不一定谁会弄死谁,不要那么悲观。” 石塔的二层,比塔基更空旷,所有的东西好像被人清理过,一物不存,我们转了一圈,通往石塔高处的阶梯还是基本完整的,顺着盘绕的阶梯,我和白领又朝石塔高处移动了大概六七米。 其实石塔没有固定的层数,根据我之前的目测,塔高可能在四十到五十米之间,大概有八层到九层,应该是九层。在中国古代,九是一个寓意深刻的数字,虽然九上面还有十,十一,十二等等数字,但九代表着极限。所以过去的皇帝被称为九五之尊而不是十五之尊。 “其实越往高处,越危险。”白领跟在我后面,说:“塔基已经塌了,那么高的塔,随时都有可能倒塌的。” “那你说怎么办?”我真的有点烦,转头问她:“就一直呆在下面,然后把这点东西吃完,继续等死?” “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何必发火?”白领翻翻白眼,不再多说什么。 我带着白领从石塔的三层继续朝上走,三层是空的,但是到第四层,塔里面凌乱的丢弃了一些石人。和我们之前所见的差不多,都是真人大小的石人,石人的雕工相当精湛,不过石人的脸都被凿的稀里糊涂。 首次见到石塔里的石人的时候,塔基崩塌,我没那么多时间去细细的浏览。现在可以静下心好好的看看,石人摆的乱七八糟,从石人身上的痕迹可以看出,这些东西存在的年代,已经不可追溯,非常的久远,而且我发现了一个细节,雕刻石人所用的石料,区别很大,用肉眼就能看得出来。 这说明,这些石人本来处在不同的地方,后来全部被收集运送到了石塔里。 “这些石人怎么都被毁容了?”白领爱干净,有洁癖,这种人大半都是强迫症,看到一件东西有瑕疵就觉得别扭。 石人的脸是被人刻意凿烂的,抹掉石人上面的灰,我发现这些凿痕比较新,虽然无法具体判断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但时间肯定不会太长。 从四层开始,石人就逐渐多了,到石塔的第六层时,我们还是没有找到生路,但石人密密麻麻,堆的到处都是,因为这些石人出产的地区不一样,所以体型雕工也出现了差异,高高低低的石人一排一排,数量以百计。我和白领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背靠背的站着。我清楚的记得,在塔基崩塌的时候,赫连好像就是被石人给缠住的,所以面前这么多石人,让我心里一阵阵的毛,那感觉就如同面对着一排一排随时都会发起偷袭的敌人,很不踏实。 我简单看了看,就打算继续走,石塔下面几层的石人都被挪动到了上层,空间有限,通向第七层的阶梯差点就被石人给堵满了。一排排石人像是一堵堵墙,我带着白领走到阶梯旁边的时候,脚步一下就顿住了。 我的警惕性很高,觉得这里可能有人,所以随时都保持着敏锐的观察力,我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因为我看见靠近阶梯的那一排石人边儿,隐隐约约露出了一片衣角。 有人藏在石人后面!而且对方是刻意隐藏,不动声色,我感觉他肯定是在静等,等我们走到一定的范围内,骤然发起袭击。 我能感觉到,对方充满了敌意。 我马上回头对白领使了个眼色,她还是蛮机灵的,一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我把手里的手电交给她,紧握着防身的铲子。 “走的有点累,腿特么都麻了。”我故意大声跟白领说话。 “年轻人,少撸,不利身心健康,撑不住的话,就休息一会儿。”白领心领神会,就跟我搭腔,她在原地停下,然后晃着手电翻动背包。 背包里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窸窸窣窣,借着这个机会,我蹑手蹑脚的绕到一排石人的另一端。 从这个位置,可以清楚的看到,对面藏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我,怕被发现,不敢露头,全神贯注的听着我们的声音。 他的样子明显是在等,等我们靠近。我顿时又感觉有些糊涂,我觉得身上的食物是有人特意给我留的,这是一种善意的表现,可是眼前这个人,却严阵以待的准备对我们发动致命偷袭。 我一下子分不清楚,这石塔里,到底藏着多少人。但我没有别的选择,这个节骨眼上,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心慈手软,不管那么多,得先把对方放翻。 “方怀,其实吧,我觉得你人满不错的,挺实诚。”白领仍然说着话,在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就是有点一根筋,这性格不太好,你要是不改,难保不会吃亏……” 白领在说话,我憋着气,举着铲子从两排石人之间悄悄的朝对面的人靠近,随着距离的拉近,我有些紧张,手里的铲子越举越高。 “你挺喜欢丁灵的是不是?别否认,我又不是瞎子,能看得出来。”白领说着说着,就好像来真格的了,她的语气酸溜溜的,带着一股难以察觉的醋意:“我就很纳闷,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审美标准,真的退化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了?她那样的小女孩,知道什么叫感情,什么叫爱情吗?两个什么都不懂的青瓜蛋子,全都因为一时的好感和冲动,自以为产生了什么情愫,满心欢喜的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我告诉你,那其实叫扯淡……” 我暗暗的吸了一口气,我和藏在石人后面的人,已经近在咫尺。白领嘀嘀咕咕个不停,我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高举在手里的铲子一眨眼的功夫就朝着对方的后脑用力拍了下去。 嘭…… 这个人不是什么高手,否则也不用鬼鬼祟祟藏在这儿准备偷袭,他完全没想到我会绕到背后给他一下子。这一铲子拍的很重,这人嚎了一声,踉跄着从石人后面前扑到地上,两条腿在不断的抽搐,还想挣扎着朝前爬。 我一步就冲过去,一脚踩到他后背上,用铲子对准他的脖子。 “别动!否则,我会要你的命!” 这个人马上就不动了,这时候,白领知道我得手,带着手电就跑过来。在光线的照耀下,我看到这个人的后脑上流满了血,不由自主的,我的心突然就抖了抖。 因为,我感觉他,有点熟悉。 第三十五章 画 尽管被我踩着的这个人还没有转过脸,但那种熟悉感却越来越强烈,当白领跑到跟前,用手电照射对方的那一瞬间,我的头嗡的大了一圈。 我很吃惊,非常吃惊,惊讶里面带着绝然的难以预料,心跳一下子加快了。 “别!别杀我……”这个人侧了侧脸,带着央求的口气,向我求饶。 听到他的声音,我更加确定。我能看到这个人耳边挂着的眼镜腿。 隔壁老王! 我心里的惊愕迟迟都不能散去,隔壁老王肯定是死了,我们亲手把他埋在进山前那条河道的枯树下面。他怎么可能又从土里钻出来,一路跟到这儿?我怕是自己看错,让白领把手电举的更近,然后蹲下身,把对方的脸扭过来。 白白的脸,眼镜后面的那双眼镜闪着贼光。我们这支队伍里的人起码也相处了一段时间,我不敢说彻底的了解每一个人,但至少他们的外貌,我是肯定不会认错的。 隔壁老王这个人从开始就给我一种阴阴的感觉,我曾经幻象过,如果我们的队伍遭遇了突然意外,第一个带头逃跑的,估计就是他。我蒙圈了,彻底蒙圈,我全力转动自己的脑子,也想象不出来,老王到底是怎么死而复生的。 但无形中,我察觉到了阴谋的气息,他怎么死而复生,这个可以暂时不考虑,但他既然活过来了,却不寻找我们,而是在石塔这里准备伏击,隔壁老王的用意很险恶。 “老王,说说吧。”我一点都不敢松懈,警惕性反而更高了,一边儿逼问老王,一边儿全力用各种感官在观察这一层石塔。情况比我想象的更复杂,我本来只以为这座高耸的虚空之塔里,只有那个给我留下口粮的人,然而就目前的形势来看,留口粮的不是老王,那就说明,这个地方,不止一个隐藏者。 老王耷拉着头,一声不响,石塔里的温度很低,但他脑袋上的汗水却啪嗒啪嗒的不停顺着脸颊滴落。 “你太阴险了!”白领也发了火,我和她被困在这儿这么长时间,到现在还找不到出路,一肚子的火气全都发泄在隔壁老王身上,白领扯出一根绳子,把老王结结实实的绑在一个石人上面,冷冷的望着他。 我又问了一次,但老王依旧不说话,这个事情里面本身就包含着一些诡异的,让人猜测不透的隐情,老王不想告诉我们,他不声不响,其实是在暗中顽抗。我有点急躁,我很不愿意对一个算是熟人的人下手,可走投无路,就算不把事情搞清楚,最起码,我也得知道老王是从哪儿进来的。 那是生路,逃生的路。 “老王,你别逼我。”我慢慢晃了晃手里的铲子,高富帅,丁灵,赫连,他们消失时的一幕,还在我心里回转着,我想,如果不是阴谋,他们或许不会就这样永远沉睡在古陆深山里。我咬了咬牙,心顿时硬了,老王要是再铁嘴钢牙,我真的会动手给他点苦头吃。 “你和他啰嗦什么!”白领比我更急躁,一把就抢过我手里的铲子,掂了掂,转头对着老王,那架势分明在告诉老王:如果你不说,这一铲子马上就会抡过去。 老王的眼睛骤然睁大了,不知道是被白领的杀气吓住,还是什么原因,他不开口,但身体却像一条虫子,在绳索里使劲的挣扎,头上的汗水和下雨一样,哗啦哗啦的流个不停。他极度的躁动,眼睛已经睁到了极限,眼眶里的眼珠子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别搞鬼!”我不由自主的就朝后面退了退,怕老王搞什么花样。 老王的两条腿在使劲的蹬着地,但绳子非常结实,他背后的石人一个挨着一个,像墙一样牢固。老王拼了命的挣扎,不过却无法挣脱绳子的束缚。他汗如雨下,嘴唇发青,哆哆嗦嗦的望向我们,虽然没有说话,可是我能看得出,他在求饶,求我们放了他。 我产生了厌恶,这个人很怕死,但他没有目睹丁灵被拖进洞壁夹层时的情景,没有目睹赫连被那些东西缠着滚出石塔的情景。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珍贵的,在我心里,没有谁比谁更高贵一些。 骤然间,老王在不断发抖的身体猛的一顿,整个人立即僵住了。他的眼睛圆睁着,眼神在眼眶里定格。 白领看了看我,我们都吃不准老王现在是什么状况,不过,我不打算轻易的靠近,老王隐藏的那么深,被埋了还鬼鬼祟祟的出现在石塔里,对这样的人,绝对不能有任何松懈。我就打算继续看,看他彻彻底底的把戏演完。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我就看到老王的脖子上泛起一片死黑死黑的色泽,黑色顺着皮肤在蔓延,眨眼间的功夫,就吞没了老王的脸。老王长的比较白,但脸庞被这片死黑笼罩之后,整张脸就好像染了墨一样,黑的透亮。 我拉着白领就退,重新站稳以后,老王已经完全被那种黑色给吞噬了,甚至连眼眶里的眼白都变的漆黑一片。那种情景非常的瘆人,我感觉脚心冒着凉气,脊背上汗毛直立。 “他怎么了……”白领皱皱眉头。 我说不清楚,眼下能做的,就是观察,没有别的办法。 当那片死黑把老王覆盖之后,我看到他的手,脖子,还有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肌肉开始慢慢的膨胀。就好像一只透明的气球,被慢慢灌进墨水。膨胀的程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快,他皮肤下面的肉仿佛在迅速的变质发酵膨胀,很短时间里,老王的体型至少胀大了三分之一,他本来很瘦,此时此刻,却像一个吹了气的黑色皮偶。 白领恶心的要吐,因为膨胀的原因,老王身体外面的皮被撑的几乎半透明了,隐隐约约能看见皮下面,一汪黑色的粘液在缓缓的流动。 嘭…… 就在我和白领都忍不住感觉极度的恶心时,老王那张因为膨胀而变形的脸,突然就崩开了一条口子。一股黑黑的,带着浓重腥臭的液体随着崩裂的口子喷洒出来。这条口子在不断的延伸,几乎完完整整的把老王分成了两半。表皮下面的黑水都流了出来,我估计,这些黑水都是肌肉和内脏组织因为某种原因而融化的,黑水流光的同时,那层黑色表皮里面,只剩下发黑的骨骼。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这一幕,就形容不出来有多可怖,多恶心。我和白领没吃多少东西,否则早已经吐的一塌糊涂。整个石塔的七层都弥漫着那股腥臭味,没有风,气味久久不散,几乎要把人熏晕。 尽管如此,但我的思维还是非常正常,我一下子就感觉到,肯定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不想让老王开口,所以老王被制服以后,只能灭口。 是谁杀了老王?以这种难以想象而且残忍的手段杀了老王? 我感觉到了危险,凶手可以在无声无息毫无征兆的状态下杀掉老王,就有能力在同样的环境下杀了我和白领。 黑色的体液带着腐蚀性,在我思索的这片刻时间里,老王那副已经发黑的骨骼,像是一堆失去了平衡的积木,咔咔的塌了下来。 骤然间,我看见那堆散乱的黑骨头之间,慢慢的溜出来一条只有一根筷子那么长的虫子。 我分不清楚那是一条小蛇,还是一条黑色的虫子,它很小,和人的小拇指粗细差不多。它通体乌黑,黑的发亮闪光,头上有两条几厘米长的白须。 这条黑色的小虫从骨头里爬出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是自己的视觉出现了问题,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这层石塔仿佛一下子被一种恐怖的气息充斥着,连手电的光线,好像也无形中黯淡了。 黑虫子支起身子,像一条眼镜蛇一样仰着头,面对着我。头上那两条白色的须子在微微的颤动。不用任何人解释,我也知道,老王的死,和这条黑虫子有关。 这到底是什么鬼虫子! 我和虫子之间有四五米的距离,我不敢动,唯恐动一动就会遭到致命的袭击,迫于无奈,我只能静静的和黑虫子对峙着。 可能只是一分钟时间,望着这条黑虫子,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那种感觉是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 我自己忍不住被这种感觉吓的开始发抖。 因为当我望着这条长有白须的黑虫子时,我感觉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一条虫子,而是一个人。 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我呆滞了,大脑很难承受这种无法抵御的感觉,整个人木木的站在原地,石化了一样。白领看见我发愣,从背后拉了我一把。 被白领一拉,我从呆滞中猛的惊醒过来。黑虫子还在眼前,这一刻,我的感觉在扩大,升级,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突然觉得,这条黑虫子,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所有的秘密。 嗖!!! 我刚刚产生这个想法,四五米外的那条白须黑虫灵活的一闪,速度快的无与伦比,几乎就是眨眼间的功夫,已经顺着后面一堆石人的缝隙钻了进去。我知道这条白须虫非常恐怖,它可能带着独特又致命的毒液,但我心里的想法压制不住,它知道真相。它在我眼里,就好像一个人一样,我要抓住它。 我像疯了似的,不顾任何危险,抬腿就追。这堆石人堵住了七层通往八层的阶梯,石塔的建筑原料虽然粗陋,但石料之间的粘合程度很高,几乎没有缝隙,我觉得,这条黑虫子是朝八层跑了。 我的动作比它慢的多,一堆歪七扭八的石人阻挡了我的脚步。我手脚并用,从这堆石人上爬了过去,白领没办法,只能紧紧跟着我。我翻过这堆石人,三步并作两步的朝上面跑。黑虫子已经脱离了视线,我不知道它是不是躲在八层的某个角落里。 石塔已经快到顶了,塔层的面积在逐渐的缩小,当我冲进八层的时候,看到这一层石塔干净而且空旷,没有一尊石人,没有任何杂物,仿佛连一粒灰尘都没有,空旷的有些出奇。 白须黑虫无影无踪,我顿时失去了目标。白领从后面跟上来,一把就扯住我的胳膊:“你干嘛!你疯了吗!” 我的脑子开始恢复了冷静,这的确有点太冒险了。 安静下来的同时,观察力也开始正常。八层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但经过我的扫视和观察,我看见四周的墙壁上,布满了那种很原始的如同岩画一样的图案。这种绘画方式粗犷古老,使用自然的颜料,石塔内部几乎是密闭的,壁画没有被外界条件影响侵蚀,本来应该比较完整的保存下来。不过我发现,壁画遭到了人为的破坏。 我很怀疑,留下这些壁画的古陆原住民存在的时期很久远,可能还没有流通的文字,除了人与人之间的口述,壁画是承载信息的主要载体。画面里的信息量很大,可是被破坏之后,大部分的壁画已经模糊不清。 这是目前为止唯一在石塔里发现的有价值的线索,我不肯放弃,仔细的浏览这些壁画。从墙壁的一端慢慢看到另一端。 转了整整一圈,当一幅一幅壁画快要终结的时候,我发现最后几幅壁画,奇迹般的躲过了那场人为的破坏。壁画的色泽脱落,但主体都保存了下来。壁画直接画在墙壁一块一块方石上面,一块方石承载一幅画,这估计是叙事性壁画,画是连贯的。 壁画前面那一大部分都看不清楚,我不知道之前的壁画记录了什么,我所能看清楚的第一幅壁画上,有一大群人,顶礼膜拜一个赤着上身的老头儿。 老头儿很瘦,瘦的皮包骨头,这种瘦弱,其实寓意着他的年龄很大,经历过很多。他拥有崇高的地位,像是一尊神明,被无数的信徒供奉。 壁画记录这个老者的日常生活,他接受来自各方的膜拜,从冬天到夏天,从夏天到冬天,一年四季周而复始。他的生活很简陋,和他的崇高身份不符,我猜想,他可能习惯清苦的生活,因为在古陆深山里,想让生活奢华一点儿都很困难。他和所有人一样,吃粗食,一年到头都赤着上身,像一个隐世的苦行僧。 除了受人的膜拜之外,老者习惯盘坐,如同后世禅寺里的大德高僧一样,在静坐中感悟。 壁画已经很有限了,在倒数第三幅壁画上,老者孤身一人,站在一片空旷无人的地方。壁画上显露的是他的侧面,他面对这片空旷之地,仿佛在沉思。 我很想从壁画里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所以观察的无比认真。当我三番五次的观摩这幅壁画的时候,我猛然间觉得,老者面前的那片空旷,并不是一块广袤无人的大地。 那好像是一片深渊,和大地一样无穷无尽的深渊。深渊像宇宙,深邃之极,这个老者就站在这片深渊前,似乎入定了。 一幅一幅壁画,寓意着流逝的时间。不知道过了多少年,这个老者终于到了行将就木的时候,他要死了。他倒卧在一片草束堆起来的床榻上,四周到处都是人。壁画不可能把每个人的面部表情都勾勒的那么清晰,可是望着壁画,我似乎都能感受到一股悲哀和凄凉的气息。 壁画是死的,从它被画出来的一刻开始,就彻底的固定下来。可是我看着这幅壁画,在那种悲哀和凄凉的气息之外,好像又感受到了什么。我形容不出来这种感觉,就好像这幅壁画里,有一点我尚未观察到的细节。 我重新开始细细的看,几乎把手电贴到墙壁上,一厘米一厘米的看。我不敢急躁,就害怕自己的急躁会带来疏漏,把那个我观察不到的细节彻底漏掉。 我记不清楚来来回回看了多少次,陡然间,我的目光一下子锁定了画面上一个用肉眼几乎难以看清的“点”。 我看见倒卧在草束上的老者的头上,有一条细细的虫子,白须黑虫。壁画无法和实物相比,可我却能感觉,壁画上的白须黑虫,和我刚才全力追击的虫子,是一样的。 壁画上的虫子,只有一半躯体,可以看见它微微扬起的头,还有头上的两条须子。看着看着,我的牙根开始发痒,因为我强烈的感觉到,这条白须黑虫,是从这个老者的脑壳里钻出来的。 我扭了扭头,旁边已经到了墙角,只剩下最后一幅壁画。 最后一幅壁画,相对来说,是所有壁画里最简单的一幅。壁画上只有一个人,除此之外一,再没有任何人和景物。 最后一幅壁画里的人,很年轻,健壮彪悍,赤着上身,两条胳膊上肌肉壮硕,好像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我的眼睛突然就眯起来了,因为,我毫无理由的感觉到,这个年轻健壮的人,好像是那个已经死去的老者。 如果壁画排列的没有问题的话,那么壁画的内容就有点无法理解。之前死去的老者,又以这种年轻而且充满朝气的形象,出现在壁画的结尾? 咔擦…… 在我努力的理清自己思路的时候,承载最后一幅壁画的那块方石,突然整整齐齐的竖着崩裂出一道缝隙。这道缝隙就好像一道开启的门,墙壁上的方石,瞬间就完全裂开了。 方石的后面,端端正正的盘坐着一个人。他是个男人,赤着上身,他胳膊上的肌肉结实有力,我的视线突然就混淆了,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很虚幻的东西,突然变成了真的。 我怕了,因为我感觉到,面前这个盘坐在方石里面的人,好像就是从最后一幅壁画里走出来的。 画中人。 第三十六章 塔顶 裂开的方石里,坐着那个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人。这个人明显是活的,尽管他低垂着头,保持着盘坐入定时的姿势,但我能看到他一身结实的肌肉,还有他起伏的胸膛。如果放在平时,我可能对这种毫无来由又很无稽的事情嗤之以鼻,然而这时候,我脑子里甚至都产生不了否决它的念头。 我终于感觉到,在古陆深山,尤其是在这片广袤黑暗的地下空间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这个人,是谁?他是那个给我留下口粮的人吗?我不敢确认,手里的手电随即就从壁画上移动到了这个人身上。 光线骤亮的同时,手电筒差一点就从我手里滑脱下来。我看见这个人低垂着的头慢慢的抬起来,当他的一半面孔隐约显露的时候,我惊呆了。 略显黝黑的皮肤,棱角分明的脸庞,沉默的目光……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我的视线不会出现任何差错,我能看得出,他是赫连! 赫连! 我的眼睛顿时有些迷离,忍不住在赫连和旁边的壁画上不停的移动着。赫连,在我被埋进废墟之前,已经滚出了石塔。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不可否认,我和白领被困在废墟里很长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对外面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无所知。按正常思维去想,赫连的确有足够的时间,在我被困的时候找到一条登塔的路,先我一步,来到虚空塔的第八层。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肯定知道我和白领被困住了,却无动于衷,丢下我们跑到高塔上来,他有什么目的?他有什么意图? 我突然又一次感觉自己的信任崩塌了,又感觉自己幼稚的有些可笑。说起来,我真的不知道之前为什么那么信任赫连。 就和白领所说的一样,赫连身上,隐藏着秘密,我们都不知道的秘密。他对我们隐瞒了这些秘密。 “赫连……”我觉得自己的嘴巴又苦又涩,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我看着坐在方石里的赫连,几次要说话,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赫连龙城,你真行!”白领拿着手电站在我身后,她一直跟赫连不合,尤其在这时候意外的遇见赫连,白领恼怒而且急躁,语气很生冷,充满了敌意。 “它,在等你……”赫连和过去一样,不跟白领计较,甚至连看都不看白领一眼,他慢慢抬起头,目光全都凝聚在我身上,一个字一个字的对我说:“它在等你……” 我的脑袋又晕了,我一下子想起了鬼来电所发的短信。 假如你不畏惧死,前方两点钟方向,一直走,它,在等你…… 它,是什么?是什么东西? 也就是这一刻,我突然发现赫连那沉默又熟悉的眼神里,好像多了一种我揣摩不透的神秘。他没有太多的解释,盘坐如山的身躯一抖,从方石里跳了出来,稳稳的落在地上。 可能就因为这一句话,让我的思维产生了一种逆转,很多死角都无形中被打开了。这估计不是一种巧合,古陆深山里的虚空之塔,从建成到现在,已经久远的估算不出具体的时间,可能是五百年,可能是五千年,也可能更久。这么多年以来,它无声无息的耸立在地下空间,但是当我来到这儿的时候,它突然就崩塌了,把退路封死,只留下一条通往塔顶的路。 也就是说,无论我个人意愿是怎么样的,无论我想不想登上虚空塔,我都要上。 我忍不住抬起头,望向那条通往虚空塔最顶层的通道。八层很空旷,通道干干净净,一览无遗,但是站在这里,我看不到顶层到底有什么东西。 只不过,我能预感到,短信,还有赫连所说的“它”,就在虚空塔的顶端。 “赫连龙城!我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把我们带到古陆,现在队伍散了,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我真的需要,你给一个说法!”白领可能也感觉到赫连的目光隐隐约约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她被困在废墟里困的怕了,抵触所有的危险,语气里全都是警惕,暗中拉着我,对赫连龙城说:“先把话说清楚!” “有的事情,其实没有真相,真相只是一个结果,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赫连转过身,慢慢朝着八层通往顶层的通道走去,头也不回的说:“去不去,全由你。” “你给我站住!站住!”白领对赫连其实同样没脾气,不管她怎么说,赫连就是不搭茬,她在后面跺着脚,咬牙切齿的冲赫连嚷嚷:“站住!” 赫连不理她,自顾自的朝通道走。我有一点犹豫,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上面会有什么东西,甚至我不能确定自己要是跟着走上去,还能不能活着下来。可是这点犹豫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我压下去了。 我必须去,必须去看看,赫连所说的那个所谓的“结果”,究竟是什么。 “你还敢跟着!?”白领使劲的拖着我,小声说:“真的不要命了?” “那没什么的。”我摇摇头,慢慢把白领的手拿开。我知道,这是一次冒险,但同样是一次机会,赫连没有强迫我,我完全可以现在抽身退出,去找出去的路。 可是出去以后呢?就算我活着离开了古陆,回到阳城,回到现实世界,以后的人生,可能一直都会被这个所谓的结果困惑着,纠缠着。每天睡觉的时候,我肯定都要忍不住去拼命的想,那个结果,会是什么? 要是被这个谜题困扰一生,我感觉,那可能是比死还要难熬的痛苦。 “你在这儿等着。”我拍拍白领,说:“如果和你说的一样,我没命了,赫连可能不会为难你的,你还可以走。” “我特么还能往哪儿走?你真的不怕死?”白领拖不住我,还在努力的劝说。 “如果真死了,那就去和丁灵,和高富帅作伴儿。”我笑了笑,转身就跟着赫连的脚步,朝那条曲折的阶梯走去。 赫连在前面,我在后面,一步一步跨上台阶。台阶其实并不长,两层石塔之间的高度有限,但现在走在上面,就好像走在一条隔绝生死的道路上,一步生,一步死。生死,已经完全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了。 当我跟着赫连,走完这条台阶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是一股很轻微很轻微的空气对流,有点潮湿阴冷的小风轻轻吹在脸上。虚空塔的顶层,是一个塔楼,四面没有墙壁,死角各有一根很粗大的柱子,支撑着第九层石塔和塔尖。手电从透空的塔顶,一直照射到很远的地方。 “它就在这里……”赫连赤着上身,一直走到塔楼的另一端。 轰…… 塔楼四角上几盏灯瞬间亮了起来,很大的灯,熊熊燃烧的火苗把塔楼映照的一片通明。灯火闪亮的时候,我看到塔楼的正中,静静摆放着一块长方形的黑色的东西。 我的瞳孔凝缩了,看到这个东西的同时,我一下子回忆起噩梦中几次出现的情景:老村的中央,从土层下面慢慢拱出来的那块黑色的东西。 这,就是“它”。 我就站在这块黑色的东西面前,却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它有两米多长,一米多宽,黑黝黝的好像涂了一层沥青样的东西,表面斑斑驳驳,长着一些我叫不上名的青苔,透过青苔,可以看到那层黑色的表皮外面,布满了凌乱又抽象的纹路,我不认识这些纹路,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果凭着第一印象去观察,我会觉得这是一块大石头。 但直觉告诉我,这东西,不会只是一块大石头那么简单。这座虚空塔是谁修建的,我不知道,而这东西被放置在虚空塔的最顶层,就说明它是一个重要的东西。 “赫连,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我看着站在黑“石头”另一面的赫连,问:“这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这就是我们古陆之行一直在努力寻找的结果吗?” 第三十七章 彻底的崩塌 其实,我有很多话想问赫连,但紧要关头,我只能捡着最要紧的问题来问。现在,我只想知道,面前这个所谓的结果,代表着什么,意味着什么。 这是付出了几条人命才换回的结果。我满怀期望的看着赫连,期望他能说出我想知道的一切。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赫连很镇定,但是他摇了摇头,说:“我真的不知道。” “你开什么玩笑!”我一下子就炸毛了,对我来说,这就好像是一场闹剧,千辛万苦的找到这个东西,结果赫连跟我说,连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只知道,我要把你带到这儿,让你看到它。” 我和赫连说话的时候,白领在下面呆不住了,急匆匆的冲了上来。塔楼是透空的,一上来就能看到塔四周那茫茫的黑暗。几十米高的塔,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白领估计有点恐高,立即伸手抱着柱子,急躁的望着我。 “赫连,我们已经死了几个人了。”我觉得赫连还在瞒我,我想说服他,在我的印象里,赫连就算隐瞒了什么秘密,但我相信我的直觉,他还是个重情的人。我想感动他,让他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嗡…… 塔楼四角那几盏燃烧着的灯,突然轰然大亮,火苗蹿起来有半米高。与此同时,寂静的地下空间里,好像回荡起一股黄钟大吕般的轰鸣。 这阵声音如同在岁月的长河里飘荡了千万年,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到耳边。声音的分贝并不算很高,但它好像能穿透一切,直达心灵。 我控制不住自己,眼神已经随着跳跃的火苗开始朦胧,恍惚。我感觉自己将要融化了,要和面前那一片看不透的黑暗融为一体。周围的一切都消失在视线里,光线没有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那片黄钟大吕般的轰鸣里,隐约有一道声音,清晰的钻进了我的耳朵。 “你,学会了舍弃吗……” 那声音,我听的很清楚,我看不到说话的人,只能听到声音。我就像一个被关在囚笼里的囚犯,面对这个问题,我无法拒绝回答。 舍弃,什么是舍弃?就是把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彻彻底底的丢掉?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的骨子里,带着人性中的优点和弱点。从某种角度来讲,我是高尚的,我可以为了某个人,某件事,去放弃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我又是自私的,很多东西,很珍贵,珍贵到失去了就永远不会再有,比如生命。 如果我和隔壁老王那样的人非要死一个,我宁可死的是他。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谁会坚持没有原因,不计结果的放弃。 “我不能……”我抵挡不住那阵声音的盘问,我也撒不出谎,在这声音面前,人仿佛就是初生的婴儿,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完全暴露了出来:“我做不到舍弃一切……” 那道声音没有再继续,好像瞬间就被四处飘荡的轰鸣淹没了,在恍惚中,我仿佛能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轰隆…… 所有的声响一瞬间就终止消失,恍惚的意识随即恢复了正常,塔楼四角的灯火又在眼前闪耀,我看到了对面的赫连,看到身旁的白领,又看到在塔楼正中那一块至今不知为何物的黑色长方块。 赫连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神里,明显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失落。 我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状况,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赫连身上。我在飞快的思索着,该用什么语言来跟他交流。 轰隆…… 在我还没有把该说的话完整的组织起来的时候,我感觉脚下的虚空塔,突然像是寒战般的抖动了一下。抖动很轻微,可是我的心顿时就跳到嗓子眼儿。塔基已经崩塌了一半儿,难以再和过去一样,托起完整的塔身。石塔那么高,没有坚固的塔基,整个石塔就会不稳,说不定一点意外的波动,就可能造成毁灭性的后果。 果不其然,随着抖动的发生,接二连三的震动随之而来,我能感觉到塔基乃至石塔的下面几层明显出现了晃动,站在塔的顶端,这种晃动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塔要塌了!”白领本身就恐高,使劲抱着柱子,冲着我们大喊。 我来不及有任何应对的措施,接二连三的震动,伴随着石块脱落的轰响,高耸的虚空塔,慢慢朝着三四十米之外那片看不到底的黑暗深渊倾倒。这种倾倒完全不受任何阻止和控制,塔一倾斜,我就站不稳脚了,匆忙之间,我一把揪住从塔楼上方掉落下来的几根很粗的绳子。 塔彻底崩塌了,倾倒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么高的塔身,让倾斜不断的加速。我们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随着塔楼朝深渊坠去。 这时候,我一手抓着绳子,脑子里突然闪出了一个念头。这片深渊太深了,无论是人,或者是物体,只要坠落下去,可能就永远无法再找回来。这块黑色的如石头一般的东西如此重要,我怕错失这个机会,解不开它所包含的真相。 我像是疯了一样,冒着巨大的危险,伸出手,扣住黑石头的边缘,这个举动很可笑,单凭我的力量,压根就阻止不了黑石头的滑落。可我还是这么做了。 一切都快的电光火石一般,在倾斜的过程中,石塔从二层左右的位置折断,这恰恰缩短了一段距离,让塔楼在深渊的边缘坠落。人随着塔楼坠落,必死无疑。在塔楼将要触地的同一时间,赫连一把就拉过我的包,从里面掏出一盘登山绳。 深渊的边缘凹凸不平,赫连把绳子甩了出去。跟着就朝我喊:“跳!朝下面跳!” 我们必须在塔楼触地之前朝深渊里跳,至少那样可以不被巨大的惯力摔成肉饼。我拖着白领,不双脚使劲一蹬,从塔楼里跳了出来。 我拖着白领,赫连抓住我的背包,纵身出来的时候,塔楼触地了,巨大的柱子和石块摔的四分五裂,我一只手还扣着黑石头的边儿,但为了保命,只能放弃它。 轰…… 黑石头是长方形的,嘭的一声摔在深渊边缘,强大的力量一下子把石头的角给震碎了一块,我已经放手了,但一块巴掌那么大的碎片横飞过来,直接撞到我胸口上,这一下差点把我撞的昏死过去,只是一只手还下意识的死死揪着白领。 黑石头打了几个滚儿,从深渊边缘落了下去,可我无暇顾及。赫连甩出的绳子套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我们三个人穿成串儿,也跟着朝深渊下面坠落。这盘登山绳只有五十米长,身体凌空的时候,赫连的双脚不断在石壁上蹬,终于找到一个落脚点,堪堪的终止了我们下坠的趋势。 然而,三个人三百多斤的重量,下滑的惯力依然很大,下坠刚刚终止,深渊边那块凸起的石头猛然被拖的断裂,三个人的身子一空,自由落体般的朝深渊里掉落。 落了几米,我的身子猛然一顿,背后的背包卡在两块石头中间,把我给吊住了。我一只手支撑不住白领,但她下意识的就伸手抱着我的腿,两个人晃晃悠悠的吊在半空。 但赫连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抓着那根已经没有支点的绳子,急速的朝着黑暗坠去。坠落的速度非常快,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赫连彻底消失在深渊下的黑暗中。 “赫连!!!”我忍不住大叫着,可这无济于事,我的脑子里,全是赫连坠落时,投向我的目光。 我们没有时间交谈,但他的目光里,带着一种鼓励,他好像在鼓励我,走出地下空间,走出古陆深山。 一晃之间,我从赫连坠落的悲痛中回到现实,我们采购的装备质量是过硬的,但我和白领俩人的体重,完全靠两条背包带在支撑。白领抱着我的腿,身体是完全悬空的,使不上一点力气。我刚喘了口气,就听到背包带撕裂的声音。 “方怀……”白领显然也能感觉到,背包支撑不住我们了,她一下子停止了挣扎,抬着头,使劲的望向我。 我知道,她很怕我在生死关头为了活命,抬腿把她给踹下去。 但此时此刻,如果我不甩掉白领,那么下一秒钟,我们可能会一起步赫连的后尘,身不由己的坠入深渊。 第三十八章 品鉴 形势紧张到千钧一发,白领一动都不敢动,一直那样抬着头,眼巴巴的望着我。此时此刻,她的生命完全捏在我手里。 “方怀……”白领不知道是在央求,还是什么。 我不敢开口,背包带已经撕裂,随便一个最小的动作,都可能让背包彻底从两块石头之间滑脱。看着白领那张脸,我想告诉她,我不会丢下她,不管她的性格是否让我喜欢,但我和她同生共死,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不会有这样的感受。只要我一息尚存,就不可能把她踢下去。 可是这些话,我没法说出来,我屏住呼吸,很慢很慢的伸出一只手,抠住旁边的一道岩石缝隙。 刺啦…… 背包承受不住我们两个人的重量,我的手刚刚停下,背包带从背包上彻底撕裂,我的手有了借力的地方,猛然一转身,另只手牢牢的扒住头顶凸起的石头。 “别慌!抱紧我!”我大声对白领喊着,尽管这样拖着一个人非常吃力,但至少比命悬一线要稳当的多。我腾出一只脚,在石壁上蹬住一块石头,身子完全站稳了,然后慢慢的把白领也给提了上来。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掉链子!”我扭头对白领说:“坚持爬到深渊边缘上面去!” 危机仿佛暂时消除了,我和白领一起从石壁攀爬,翻到了深渊边儿,翻身上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一下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危在旦夕的时候感觉不到那么多,但一脱险,才发现两只手已经磨的皮开肉绽。 我的背包丢在下面,白领身上还有一个包,休息了一小会儿,她从包里翻出药箱,把手上的伤口缠起来。十指连心,疼的我只想喊。手被包扎的同时,胸口也一股一股的痛,那是被碎石撞击的地方,没有破皮,不过被撞出了一块乌青。 在检查胸口上的伤势时,我从敞开的衣服里翻出了一块碎石块。黑黑的碎石块,巴掌那么大。这是从那块大黑石上砸裂脱落的碎石,就是这块石头差点把我撞晕。 捏着这块碎石,我不由自主的扭头看看旁边的万丈深渊。这片深渊用肉眼根本看不透,那块大黑石掉下去了,赫连也掉下去了。我想,或许我们没有任何机会,再可以把它找回来。手里这块巴掌大小的碎片,成为唯一的线索。 我的心,一阵冷,一阵黯淡。我难以忘记赫连从眼前坠入深渊时的情景。六个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我和白领。 别的人,都回不去了。 “我们,走吧。”白领看见我一直在发愣,可能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周围都是虚空石塔崩塌以后留下的碎块,再没有一个人的影子。我看不到大头怪婴,甚至一直到现在为止,我都不敢确认,那个给我留下救命口粮的人,是不是赫连。 我和白领按原路返回,一路走,我的心里还充斥着飘渺的幻想。我幻想着能在某个角落里,突然发现丁灵,发现高富帅,我希望他们都活着,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和我们分散了。 但一路上死一般的寂静,我走的很慢,却依然一无所获。进入地下空间的那条通道的障碍,已经被清除了,我们顺利的走出那条通道,找到了入口。 当外面那股冷冽又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的时候,我很有种大难不死的感慨。赫连曾经交代过,如果三天时间,我们还没有回来,就让彪子马上走。但彪子跟赫连之间的感情,显然非常深,他不肯走,还守在洞外。看见只有我和白领两个人回来,彪子就急了。 “他回不来了……”我耐心的跟彪子解释,把情况简单明了的告诉他。 “不可能!”彪子额头上的青筋像是要爆炸了一样,一把揪住我的衣领:“他肯定不会死!” “他又不是神,为什么不会死?”白领一出洞,就恢复了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脸,她毫不客气的拨开彪子的手:“我们的同伴死了三个,赫连为什么就不会死?难道他的命比别人的珍贵?” “你!”彪子的嘴巴没有白领那么利索,情急之下,他的眼睛充血了似的,拳头捏的嘎嘣乱响。 “怎么?想动手?你们道儿上混的人,都是这样吗?”白领冷哼了一声,斜眼看着彪子。 其实,这么多天接触,我看的出来,彪子是个粗人,只是脾气暴躁,并不是混不讲理的混不吝,白领那么一说,彪子就慢慢的松开了手,闷着头,带着他的伙计要进洞去找赫连。 “别去了!”我拉住他,先不说洞里还有没有危险,就算彪子找到那片深渊,他也绝对看不到赫连的尸体。 我在劝,彪子的伙计也在劝,彪子不说话,甩手就朝远处走了。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我看见他的眼角,好像已经带泪。 “老弟,你不要急。”彪子的伙计小声跟我说:“彪哥的命,是赫老大救回来的,他们俩人感情深,他太莽撞,你别往心里去。” 我点点头,当我看着彪子的背影越走越远的时候,心里也很怅然,甚至有点失落。 那个在夕阳下挥洒出一串血滴的男人,可能我永远都再见不到了。 原来热闹的队伍,一下子就剩下我们四个人。我们还在找出山的路,原本,我以为这一次依然得找很久,每个人都要做好继续饿肚子的准备,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们四个人用了两天时间,竟然找到了那条进山时走的路。 彪子的另一个伙计还呆在山外的营地里,营地里有很多物资,包括食物饮水什么的。我就像饿了几年的饿死鬼,一口气吃了很多。 “方怀,我们回阳城吗?”白领悄悄的问我,和我一起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白领对我的态度,明显和别人不一样了。 “回阳城。”我又一次感觉形容不出的黯然,这个鬼地方,我真的不想再多呆一天,一辈子都不想再来。 甚至,连古陆这两个字,我都不愿意再听。 出山的路找到以后,剩下的路就很好走了,彪子护送着我们,离开古陆,重新回到里门。他对我们更不友好,一句话都不和我们说,但他仍然尽职尽责的把我们送到成都,送到飞往阳城的飞机上。 回到阳城的时候,是深夜十二点多,白领说想去喝点酒,我没心情。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好好的睡一觉。” 白领打车把我送回家,回到住处的时候,我感觉这个家,好像是整个世界最温暖也最安全的的地方。我蒙上被子呼呼大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醒来之后,我就开始着手做一些事情。我拿出手机,想用互联网先搜索一下那个鬼来电的号码。但是当我打开手机的时候,顿时有点迟疑。 鬼来电,包括后面几条短信,突然就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我感觉诧异,因为手机一直是我贴身携带的,没有任何人碰过我的手机。但来电还有短信,一个字都不剩,就好像我从来都没有收到过那几条短信。 真的,真的是见鬼了? 我靠在床上,拿着手机看了半天,又不由自主的从兜里掏出那块巴掌大小的碎片。碎片黑黝黝的,上面那隐约而现的纹路,看的人头疼。大黑石已经找不回来,只能从这块碎片入手。我得先知道这块碎片是什么东西,然后再根据这些进行推断和猜测。 这个事情,没有完,尽管我们的队伍死了人,而且我和白领已经回到了阳城,但拿着这块碎片的时候,我有一种预感,事情绝对没有完。 回到阳城的第三天,白领来找我了,亏她记性好,当时就是打车送我了一程,就牢牢记住了我的住址。说实话,我对她已经没有那么多反感,因为我知道,这个女人的孤冷,只是给陌生人的,她的脸就像一道门,对陌生人始终紧闭着,但是对熟悉的人,那道门,会无声无息的打开。 我们聊了一会儿,队伍只剩下这一个同伴,我心里有事,只能跟她说。我跟她说了我的预感和打算。 “你说的没错,只有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才能继续往下查。”白领想了想,站起身说:“我找个人看看这东西吧。” 白领办事的效率倒是很高,当天下午,她开着车子,拉来了一个看样子足有八九十岁的老头儿。老头儿弯腰驼背,路都走不成了,一步三晃的爬楼梯。等我面对面看着这个老头儿的时候,心里就犯嘀咕。 这老头儿,很明显就是个瞎子。 我看看白领,眼神里都是疑惑,找个老瞎子过来帮我们鉴定这块碎片,这太离谱了。 “别小看他。”白领贴着我的耳朵,小声说:“这是豫宝斋的老德张,一般人能请得动他?” 白领这么一说,我倒真有些意外了。 阳城所处的省份是河南,河南位于中原腹地,黄河流域是中国古代文化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人文历史悠久,开封,洛阳,安阳,都是古都,洛阳的北邙,是闻名天下的风水宝地。从很久以前,这边的文物交易活动就很频繁,形成了固定的市场。 豫宝斋是阳城最老的一家古玩老字号,这个瞎眼老头儿老德张,是豫宝斋最有名的“闩”,负责品评鉴定古玩字画。古玩店赚的钱,都是进货和出货之间的差价,想要挣大钱,眼神儿就必须要准。不小心走一次眼,可能就要亏掉半个店。 各行各业里面,都有几个位于金字塔顶端的人物,在“闩”这个圈子里,老辈人死的差不多了,老德张可以说是硕果仅存的一个,是同行后辈里祖师爷一级的人。解放前,老德张就在当铺里当学徒,然后做朝奉,当铺里的朝奉,都是神手鬼眼一般的人。老德张的眼睛虽然瞎了,但几十年的经验沉淀,都集中在那双手上,他的手,在鉴定文玩古器方面,比人的眼睛还要准,还要毒。 我和白领这边说着话,老德张自己摸摸索索的坐到沙发上。都说瞎子的耳朵最灵,老德张都八九十的岁数了,耳朵比狗耳朵都好使,我们窃窃私语,他居然听的一字不漏。 “年轻人,我到这儿来,完全是卖人个面子。”老德张把手蜷在衣服袖里,翻着白眼儿,说:“你要信不过,我扭头就走,反正已经来了一趟,我也能交差了。” “别。”我赶紧就给老德张倒水,这年头,求人办事是最难的,一箩筐好话甩出去,人家也不一定肯给面子。所以知道老德张的身份以后,我立即就殷勤了,奉承话一堆一堆的朝他身上抛。 “年轻人,嘴皮子倒是甜。”老德张又翻翻眼皮子,伸出两根手指头:“来根儿烟,软中华,别的不抽。” 我赶忙就跑下楼去买烟,回来之后,老德张一口气怼了两根,算是过了瘾,咂咂嘴皮子,喝了口水,伸出一只手,说:“把东西拿过来吧。” 我把那块黑黝黝的碎片递到老德张手里,老德张品鉴古玩,全靠手摸,而且摸的时候,就用两根手指,和中医把脉一样,贴着东西的边儿,慢慢的摸索一遍。最多摸两遍,这东西的来路,年代,典故,出处,老德张就了然于胸,这就是本事。 但是这一次,老德张捧着那块碎片,来来回回摸了三次,又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问我:“年轻人,这东西,是一块大料上崩下来的碎块?” “是,是碎块?” “那东西的本体有多大?” “大概有两米多长,一米多宽,长方形的。”我尽量把细节跟老德张讲述的清楚一点儿,以免因为情况模糊,导致他的误判。 “年轻人,你敢肯定,那东西,是你亲眼看见的?” “肯定,我敢肯定。” “嘶……”老德张一下子就倒抽了一口凉气,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紧张,皱皱巴巴的手一阵哆嗦:“了不得,那东西了不得啊,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真的了不得……” 第三十九章 拜访 老德张的表情还有语气,分明就意味着那块大黑石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样,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也有些兴奋了,老德张在这一行混了几十年,上到先秦两汉,下到宋元明清,不敢说识穷天下,但至少普通东西是入不了他的法眼的。 “老爷子,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赶忙又朝老德张身边凑了凑,给老德张敬了支烟,老德张烟瘾很大,来者不拒,两根手指夹着烟卷,不紧不慢的抽。一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老德张的一双手保养的非常好,这双手和他的年龄还有身体其它部位的皮肤完全不符。 “别瞧了。”白领看着我一直盯着老德张的手,就说:“他就靠这双手吃饭的,能不好好保养吗?” 老德张抽着烟,我就很希望他能一五一十的把那块大黑石的真正来历说清楚,但同时,我又很怕他会刨根问底的问我东西的来源,我不想说实话,又怕撒谎会给老德张带来错误信号。 “老爷子,这个东西……” “年轻人,我老德张给人看东西,从来只看东西,不问闲话,一行有一行的规矩,闩儿这行当里,嘴皮子太碎的人是混不下去的。”老德张的眼睛瞎了,却跟个人精似的,他看不见我的表情,但就从我的语气里,仿佛已经猜测我的忧虑。 老德张说,他们这一行经常会受人嘱托,去鉴定一件别人吃不准深浅的货。很多古玩重器都是从地下出来的,来路不正,所以货主不希望别人知道它的来路,这就需要负责鉴定货的“闩”嘴巴严,只看货,不出声。就像老德张说的一样,如果是个大嘴巴,估计看两件货以后,就要被人打闷棍。 “那我就放心了,老爷子,说说这东西吧。” “要是我摸的不差,这东西,是从一块琥珀原矿上崩下来的皮。”老德张捏着烟头,猛的嘬了一口,说:“我这辈子见过的东西,算是很多了,可从来想都不敢想,世上会有这么大的琥珀。” “琥珀?”我一下就晕圈了。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 琥珀是怎么来的,我知道,我没有老德张那么深的阅历和见识,但一想起那块大黑石的形状以及体积,我就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讶异。琥珀原矿都是纯天然形成的东西,不可能有大黑石那么规整的外形,更不可能有那么大的个头儿。 老德张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琥珀,还是几十年前在北京城一个破落的前清贝子家里头见到的。那位贝子爷家道中落,一家几口子人都吸大烟,过不下去了,把家里的琥珀拿出去卖,买主吃不准深浅,就请老德张的师傅帮忙看。那块琥珀,大概有十二斤重,在当时就卖出了天价。 据说,世界上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大的琥珀,出自缅甸,重15.25公斤,保存于英国伦敦的自然历史博物馆。还有人说,最大的琥珀在俄罗斯,琥珀里面包裹着一只远古爬行动物的幼虫。 然而那块大黑石呢?保守估计,重量已经上吨了。 我看了看老德张,这老头儿没有见到大黑石的本体,但他的这双手一辈子品鉴过多少奇珍异宝,普通的琥珀蜜蜡,算不上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老德张见的多了,我估计,他不会摸错。 “这东西上头的纹,怪的很。”老德张重新拿起那块碎片,慢慢的抚摸着碎片上面隐约纹络。这些纹路,不是天然的,属于人为雕刻。 纹路有点像楔形文字,但肯定不是,老德张摸索了很久,一时间也难以判断。他怀疑,这可能是一种不为人知的文字,不过又没有把握。中国现今发现的可考据的文字,就是商代的甲骨文,商之前的夏,只是传说中的王朝,已经被主流的学术界否定了。 “这么大的老料,闻所未闻。”老德张颤巍巍的站起身,临走时还没忘把桌上的两包烟给揣走,一边把烟朝兜里装,一边感慨道:“要是能亲眼见见,那就好了……” 白领把老德张送走,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回来。那块大黑石的具体情况,总算掌握了一些,但不掌握还好,知道了内情,我的心里又多了很多疑惑。 先不说事情的可能性有多大,在古陆最深的山里,地下空间,那块巨大的琥珀,被一群不知来历的人像圣物一样供奉在虚空塔的最顶层,那块琥珀,到底有什么作用? 我就开始怀疑,难道,这件事,真的找不到真相? 我想不出什么道道,白领也提不出任何建议,我们就天马行空的瞎咧咧了一阵子。 从古陆回到阳城以后,生活算是步入正轨,我和白领没有再做那个噩梦,接着,我们还发现,头发下面那些像是闭合眼睛一样的裂纹,渐渐的消失了。 噩梦,好像是远去了,彻底的离开了我的生活,回到阳城后一个星期左右,我感觉所有的所有,仿佛再没有任何意外,那么平淡。 这么长时间没上班,那份临时工作已经泡汤,我很想继续追查,但又不知道从哪儿入手。每次我一个人呆在家里的时候,我会想起在古陆的事,我想起了丁灵,想起了高富帅。 他们永远都回不来了,他们的家人呢?我感觉到一阵愧疚,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从现实生活中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在我看来,至少得引起一阵风波。他们的家人肯定要疯了一样的寻找,肯定要报警,肯定要铺天盖地的发寻人启事。 我害怕过,无论怎么说,我和丁灵他们,是一起前往古陆,然后他们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永远沉睡到那片大山里的。我脱不了干系,就算我不是杀人凶手,但事情闹开,我起码也要被询问。 但一个星期过去,整个阳城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我不断的关注着每天的阳城新闻,关注着阳城的报纸,我没有看到一则关于丁灵,高富帅,还有隔壁老王以及赫连的寻人启事。他们四个人好像无关轻重,失踪了就失踪了,没有一个人关心他们,寻找他们。 我隐隐的不安,因为我想起了赫连和我说过的八年前的往事,想起了那个噩梦带来的诅咒般的后果,我猛的就觉得,我得去他们家里看一看。 事实上,我对丁灵高富帅他们的了解真的不多,除了在微信上的ID,我甚至都不知道这几个人的真实姓名,更不知道他们的住址。我在阳城这边生活了几年,人脉关系很淡薄,寥寥不多的几个朋友都是碌碌无为的屌丝男。 我不愿意麻烦白领,但我想要去同伴家里看看的愿望越来越强烈,我自己查不出什么头绪,最后只能求助于白领。 “你觉得有必要去看看,那就去看看吧。”白领说:“但是,一下查他们四个人,有点困难,而且我跟你说,赫连就不用查了,他不是阳城人,在这边没有亲人,他的亲人,就是那帮道上混的。你想先从谁查起?” “丁灵吧。”我说着丁灵的名字,眼前好像还晃动着丁灵那张略显幼稚而且呆萌呆萌的脸,她的眼睛是水灵灵的,我的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疼,我忘不了她消失在黑暗中时,那眼神中的无助和孤独。 “你倒真是有情有义。”白领撇了撇嘴,好像有点不满意,不过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白领在阳城具体做什么工作,我没有打听,但她的效率真的非常高,过了一天,就把丁灵的住址给我发了过来。 我拿着住址,马上就奔着目的地去了。这个地址一点都不偏僻,出租车司机都知道。丁灵的家,住在鹿港花园,那是阳城十几年前第一座别墅式住宅区。当年能住进鹿港花园的,非官即贵,很牛逼。 我顺利的找到了鹿港花园,找到了鹿港花园三号。那是一座两层的小别墅,院子很大,我看到了木架上已经枯萎的葡萄藤,还有很多凋零的盆景和花。 我按了门铃,等了两分钟,院门里的屋门打开了,一个看上去大概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在屋门口望着我。 我的心不由自主的颤动了一下,尽管只是第一眼看到这个中年女人,但我马上确定,这是丁灵的妈妈。因为她和丁灵很像,丁灵的脸上,带着她妈妈的样子。 她很雍容,很安详。就像一个隐居在豪宅里常年足不出户的贵妇人。其实,住在鹿港花园,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你找谁?” 我不可能一上来就直接傻不拉几的问人家,你们家丁灵是不是不见了?我得让对方对我产生信任,然后再进行交谈。 “阿姨你好,我是丁灵的朋友。”我在门外解释道:“刚从外地回来,来看看丁灵。” “谢谢你来看她。”丁灵的妈妈走到院门边,看了看我,说:“今天你可能见不到她了,她有点不舒服,在楼上睡觉。” 听到这句话,我呆了,就像是被一道雷猛然劈中。 丁灵,她没死?她回阳城了? 第四十章 半张报纸 看着丁灵的妈妈,听着她的话,我说不清楚心里是庆幸,还是震惊,或是其它。我的情绪很复杂,丁灵如果没有死,这肯定是一个喜讯。 但喜讯的背后,又隐含着什么?她是怎么脱险的?又是怎么回到阳城的?她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和我联系?我回到阳城以后,曾经无数次翻看微信,微信群里的人,都没有说过话。 这是一种隐瞒,还是一个阴谋? “你以前没有来过吧?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来过。”我不想在丁灵妈妈面前有任何失态,连忙就回过神,说:“我和丁灵是小时候的同学,后来我搬家了,到外地读书,前两年大学毕业,又找了工作,刚刚回阳城来探亲。” “是这样。”丁灵的妈妈点点头,她和丁灵一样,皮肤很白,只不过她毕竟四十多岁了,眼角和眉头有很多细小的皱纹,她带着歉意,对我说:“她不舒服,我想让她好好睡一觉。” “我很久没见她了,我看她一眼,可以吗?”我站在门外跟她商量。 “很抱歉。”丁灵的妈妈语气很平和,但平和中又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她很疼爱丁灵,不想让丁灵受到任何打扰:“她真的不舒服,你可以改天再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哀求,就是胡搅蛮缠了。我无奈的退了退,跟丁灵妈妈告别。但是走出去几步,我的心里就好像爬着一千只一万只蚂蚁,痒的难受,痒的让人受不了。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是当我知道丁灵还没死的时候,我就迫不及待的想见她,想找她问个清楚。 那种急迫,甚至连一分钟都不能等。 可是我无法说动丁灵的妈妈,进不了她的家,就不可能见到她。走到鹿港花园门口的时候,我咬了咬牙,今天豁出去了,就算被人当贼,我也必须要见见丁灵。 丁灵回来了,其实寓意很多,我以为她死了,结果她没有死,由此可以推断,高富帅,老王,甚至赫连,他们,都有可能还活着。只不过他们隐瞒了我和白领。 我在鹿港花园外面走了一段路,找到一个网吧,开了台机子。但我不想上网,也没有心情上网,我坐在网吧里熬时间。身边上网的人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我从上午一直坐到中午,又从中午坐到下午。 我叫了份外卖,刚吃了两口,白领打来了电话。她问我拜访有没有结果,在电话里,我没法说的那么清楚,因为我还没有真正见到丁灵,而且周围都是人,说话不方便。我含糊着应付了几句,说回头再跟她联系。 吃完外卖,我开始闭目养神。心里很乱,但我在隐忍。一切的迷惑,一切不解,等见到丁灵之后,或许就会有一个答案。 我强行压住心里的急躁,静静的在网吧里等到深夜。现在天气已经很冷,入夜之后,大街上几乎就没有什么人。我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从网吧里出来,然后悄悄的靠近了鹿港花园。 十几年前,还没有物业这个概念,鹿港花园当时的档次很高,不过放到今天就已经很落后了,只有花园的正门安装监控,我绕到花园的另一边,翻墙爬了过去。住在这儿的,都是有钱人,嫌鹿港过时,大半搬了新家,住户已经不算太多。我贴着墙根,一点一点的走到丁灵的家。 透过院门,可以看见屋子里的灯都灭了。我抬头望了望二楼的卧室,然后从院子的铁栅栏上翻过去。 我蹲在墙角观察了一会儿,屋子里的人可能真的睡了。我站起身,开始朝二楼爬,我借助一切可以借助的东西,爬的很慢,唯恐发出一点声响。这种老式的高档住宅的墙壁上,埋着隐藏的排水管,我爬的很顺利,没多久,就爬到了二楼,蹲在二楼外的窗台上。 二楼的窗子没有防盗网,窗子里面拉着窗帘,我找到窗帘的缝儿,朝里面看了看。屋子里没有光线,窗帘又遮挡了月光,黑黑的,看不清楚。看的久了,我隐约能看出房间里很静雅,干净,宽大的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丁灵! 我的心跳了跳,床上的人蜷着身体,盖着被子,我看不清楚她的模样。可是通过和丁灵妈妈白天的交谈,我知道,这很可能就是丁灵。 熬了整整一天,为的就是这一刻,我伸出手,想把窗子打开。但手刚伸出来,卧室的门被打开了,吓的我赶紧缩着身子,使劲朝窗台边躲。 卧室外的灯光透射进来,我看见开门的,是丁灵的妈妈,她的脚步很轻,可能是不想惊醒丁灵,轻轻的走到床边,又把盖的很严实的被子掖了掖。 借着屋外些许光线透射进来的机会,我看到这屋子,明显就是个女孩子的卧室,挂着一些很卡哇伊的饰品,墙上贴着各种各样的画报。 “乖灵灵,好好睡。”丁灵的妈妈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尽管屋子的光线不亮,可是我却能看到她目光里流露出的母亲才会有的慈祥。 丁灵妈妈在卧室里逗留了几分钟,然后轻轻带上门,我在窗台上冻的打哆嗦,却不敢乱动。又等了至少二十分钟,才慢慢的从外面把窗户拉开。 “丁灵!”我压着嗓子,朝屋里面叫,但丁灵缩在被窝里睡的很熟。我心里急,又不能扯开嗓子喊,喊了几声,直接把窗子拉大,钻进屋里。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闻到这味道,我就感觉心里一酸。这是丁灵喜欢的香味,她身上一直都带着这种味道。钻进卧室的时候,我看见床头柜上摆着一张丁灵的照片,照片里的她,踮着脚尖,举着一捧花,笑的很甜。 “丁灵!你睡的真死!”我本来心里发酸,可是一想起自己九死一生从古陆逃出来的情景,就有种被愚弄,被摆布的感觉。我抬手抓着床上的被子,直接把被子掀开。 但是被子被掀开的一瞬间,我的头皮就麻了。 被子下面,是一只很大的布娃娃,黑黑的头发,圆圆的脸。 卧槽! 我感觉脑袋顿时大了一圈,抓着被子一角,怔住了。深更半夜,在空无一人的卧室里看见一个大睁着眼睛的布娃娃,那感觉很诡异。 这特么的是丁灵?是因为不舒服而沉睡了一天的丁灵? 丁灵的妈妈在演戏?难道她知道我会半夜爬到她女儿的卧室里来? 我满脑子都是惊悚,都是不可思议,都是谜团,我捏着被子一角的手在发抖。漆黑又寂静的深夜里,床上那只布娃娃的眼珠,好像来回动了动。我的眼前一阵恍惚,仿佛看见布娃娃变成了丁灵。 我本来是想一探究竟的,但眼前的一切一下子把我吓毛了。我丢下被子,转身从窗子重新爬出来,然后一路逃似的离开了鹿港花园。我没有地方去,重新躲回了那个呆了一天的网吧。 一直到坐在电脑面前时,我的心还在砰砰乱跳。过了很久,心情才慢慢的平复。我开始琢磨这个事。事情肯定反常,我肯定,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丁灵的妈妈,我不认识她,她也不可能认识我,对一个陌生人,丁灵的妈妈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 她知道我半夜会去?她把丁灵藏到了什么地方? 越是这样,就越让我心里的愿望不可抑制,我必须要见到丁灵,哪怕想尽一切办法。我在阳城这边的能量有限,想来想去,这件事,还要去跟白领商量。 夜已经很深了,现在也没有必要回家。我就在网吧里凑合着睡了一会儿,但睡的很不舒服,也不踏实,大早上不到七点就醒了过来,然后出门,准备回家跟白领联系,面谈一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我走出网吧的门时,就很想再到丁灵家去看看。我说不清楚原因,只是想去。这个念头让我管不住自己的脚步,不由自主的调头朝着鹿港花园的方向走去。 阳城的冬天多风,尤其是清晨,风吹的人浑身发抖。我裹紧衣服,顶着风朝前走。我想着,如果这一次还能见到丁灵妈妈,那么我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套问对方的话。 呼…… 当我走到鹿港花园三号的时候,风猛然更大了,风卷着细小的灰尘和杂物,冲着脸就吹过来。我抬起手挡风,突然,半张报纸从三号的院子里面呼啦啦的卷动着,随着风啪的一下糊到我脸上。 我捏住盖到脸上的报纸,随手就想甩掉,但是余光一瞥,我就怔住了。我转过身,背着风抓起那半张报纸,仔细的看了看。 那是一张旧报纸,在这张报纸上,我看到了丁灵的照片。她的照片被印在一则寻人启示下面,报纸的印刷日期,是在八年前。 我呆了,八年前,寻找丁灵的启示,就已经刊登在报纸上? 第四十一章 诅咒开始 望着这张旧报纸,我出神了。风很大,冷冽的风吹的我一哆嗦,又抬起眼睛,仔仔细细的把报纸上的内容看了一遍。 八年前的旧报纸,上面刊登的这条寻人启事的内容,还有那张照片,毫无疑问的说明,那个失踪者,就是丁灵。 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在地下空间那条深邃曲折的通道中,意外挖出的骸骨。骸骨的日记还保存在白领手里,可日记的内容,已经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 黑暗的空间,永远都走不出去的圆循环,食物匮乏,那具骸骨就在黑暗里写下自己人生中最后一篇日记,然后默默的沉睡在古陆大山。 妈妈,我想你…… 我拿着报纸,像是石化了一样,这个事情是一个悖论,我无法理解和推测的悖论。 “八年了,八年前,她就没有了……” 正当我愣愣的出神时,身后猛然传来一道平缓的声音。我回过头,一眼就看见丁灵的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院门边。 不可否认,丁灵家里可能有钱,也可能有势,丁灵的妈妈保养的非常好,那种雍容华贵的气质,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但此时的她,眼神涣散,呆滞,她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我说:“我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找不到她,我不敢想,也不愿意想,可是这八年里,每天晚上,我都会想着,灵灵,她死了吗,她真的死了吗……”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的灵魂被震撼了,我感觉到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痛,我好像和面前这个失去了女儿的母亲一样,感同身受。 难怪!难怪!我所知道的丁灵,在八年前已经失踪了,她的母亲可能借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脉资源进行寻找,但她不可能找到已经沉睡在古陆大山里的丁灵。八年时间,可以冲淡很多很多,或许人们已经忘记了,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一个叫做丁灵的女孩。正因为这样,这次从古陆归来之后,丁灵他们的失踪,没有引起任何风波。 从丁灵想到高富帅,再想到隔壁老王,他们,也都是八年前就已经失踪的“人”吗? “我不相信,她会死,她一定还活着。”丁灵的妈妈完全失神了,此时此刻,她的表情,她的动作,她的眼神,都像是一个神经受到强烈刺激而失常的人:“她就在某个地方,正在回家的路上……” 我想,从八年前丁灵失踪的那一刻起,这个母亲就承受不了那么大的伤害,她的心,完全都在丁灵一个人身上。她可能会因为神经上的原因,出现错觉,她觉得,自己的女儿还在,一直都在,都在二楼的卧室里,静静的,甜甜的睡着。 那个布娃娃,也许,就是她的寄托。 “你知道她在哪儿吗?你能不能带她回家?”丁灵的妈妈越来越不正常,她看着我,看着我手里抓着的旧报纸,好像一个溺水将死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从院门的栅栏间朝我伸出手,带着渴盼,焦急的央求道:“你带她回来,我会给你钱,很多很多钱……” 我感觉自己真的受不了她的目光了,我慢慢的后退,后退,然后撒腿就跑。 我跑的很快,一溜烟就离开了鹿港花园。冷空气一股一股的被吸进肚子,我觉得心仍然抽搐般的疼。那种感觉说不清楚,只是心酸,酸的想哭。 一口气跑出很远,我才慢慢停下脚步。事情已经很明了,不管我承不承认,接不接受,那都是事实。丁灵,在八年前已经迷失于古陆。 但八年前她就迷失了,那么这次跟我一起同行前往古陆的,又是谁?她难道是鬼吗? 带着失落疑惑,我回了家。刚刚到家,白领就打来电话。我的精神很差,心理影响着生理,觉得说话都累,在电话里含糊了几句,就蒙着被子大睡了一觉。 半下午我才醒过来,我好像逐渐知道了一些幕后隐藏的内情,但知道的越多,谜团也随之越多,噩梦的事情还没有完全揭开,就又出现了新的疑问。我觉得有点力不从心了,我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人,凭我的力量,我能做点什么? 有那么一会儿,我几乎想要放弃了。我想去重新找个工作,然后闷着头,把自己经历的一切全都埋在心里,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好好的活着。 我呆呆的躺着,一直躺到晚上,才起来泡了面,然后打开电脑,想找个电影看看,来缓解大脑沉重的压力和负担。 我一连看了两部电影,又磨磨蹭蹭的干点这干点那,到凌晨两点多钟,我终于有了睡意。 嗡…… 我刚想钻被窝,放在床边的电话嗡嗡震动起来。可能在古陆的时候,那诡异的鬼来电让我对电话的震动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理异感,一听到电话的嗡响,我就紧张。 我拿起电话,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心就松了,是老爸打来的电话。但心刚一松,又隐约觉得不对,在我的印象里,从当时来阳城上大学开始,父亲就没有深夜给我打电话的习惯。 我按了接听键,喊了一声。电话那端传来父亲熟悉的声音。 “小怀……睡了吗?最近天气不好,你要注意身体。” “我挺好。”我突然觉得父亲的声音,还是我所熟悉的声音,但他的语气,还有他说话的腔调,好像有那么一点我形容不出来的东西:“爸,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没有事,没事……”父亲在那边顿了顿,又说:“就是想和你说两句话,小怀,我年纪大了,比不了从前,有时候,我想想过去的事,心里总不是滋味。你从小没了妈,我知道,你比别的孩子更要强……” “爸,说这些干什么。” “你要强,这不是坏事,人啊,这一辈子,总要经受点挫折,没那个恒心,就承担不了大任,凡事,不要轻言放弃。小怀,照顾好自己……” “爸,你到底是怎么了?”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老爸是那种老实巴交的人,从来不喝酒,也不可能半夜喝多了跟我说醉话。 “小怀,你现在,有空吗?”父亲又在电话那边顿了一下,紧接着,他的声音一下子变的飘渺起来,就好像袅袅的鬼音,带着颤抖和凄凉,蚊子哼哼一样的对我说:“有空的话,来替我收尸吧……” “爸!”我一下子就急躁了,对着电话喊道:“爸!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电话在那边啪的就挂断了。我心急火燎的拨回去,父亲的电话已经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 噩梦的诅咒!? 我的脑子开始膨胀,赫连的讲述一个字一个字的从脑海里蹦出来。去过古陆的人,会受到噩梦的持续影响,这种影响或许还要扩散,牵连到身边最亲近的人。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穿上衣服就冲出家门。从阳城到老家,有差不多两个小时的车程,冬夜凌晨两点多的街头,一片沉寂,没有一个人,也看不到一辆出租车。 我一边跑着找车,一边不断的拨打电话。但父亲的电话再也打不通了,我不想麻烦别人,可这时候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就给白领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白领估计已经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接了电话。 “能不能用用你的车,就现在!有急事!” “你在哪儿?”白领听得出我语气中的急躁,一下子就清醒了。 我跟她说了我现在的位置,在路边等了最多十分钟,马路那边闪过两道车灯,白领开着车子,像是要飞起来一样,急速的开了过来。 “去什么地方?出什么事了?”白领估计从被窝里爬起来就朝这边赶,平时整整齐齐的头发有点凌乱。 我来不及多说什么,给她指着路。车子离开阳城,在通往老家的路上疾驰。我还是不肯死心,又拨了几次电话,可电话始终打不通。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啊,要急死我?”白领一边开车,一边问我。 “还记得赫连说过的话吗?那个噩梦的诅咒,可能要来了。” 夜里的路很通畅,白领一路几乎把油门踩到底,平时差不多两个小时的车程,最后一小时多一点就到了。我让白领直接把车开进村子,这时候正是凌晨三点多将近四点,人处于深度睡眠中,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村子里没有别的声响。 车子停在我家的院门外面,我跳下车就朝门跑。院门是虚掩的,一推就开了。进院的一刻,我看见几间房漆黑一片,只有堂屋里,一点淡光像是鬼火一样的一闪一灭。 “爸!”我抬脚就冲进堂屋,这几年,老家条件好了,村里很多家户都翻修或者重建了住宅,只有我们家,还住着老房子。这种老式的房子很容易受潮,堂屋里除了夏天,什么时候进去,都能问道一股淡淡的霉味。 堂屋里空荡荡的,在屋子的大梁下面,放着一条木凳,一根绳子,从房梁上垂了下来。 堂屋还是记忆中的样子,除了那张孤零零的木凳,还有一条随着风轻轻摆动的绳子,我什么都看不见,看不到父亲的身影。 木凳下,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灭,我慢慢蹲下来,看到那是手机。这个手机,我很熟悉,那是我大学毕业后在阳城找了工作,然后用第一个月工资买下来送给父亲的。父亲对这部手机很爱惜,平时根本舍不得拿出来,一直贴着放着,手机保存的非常好,没有一点刮痕,看着和新的一样。 但此时此刻,这部华为手机的主人不见了,只剩下手机,在凳子下一闪一灭的不停闪烁着。 我捡起了手机,手机屏幕上提示着内存已满的警示信号。 “方怀?”白领在后面小声的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家。”我脑子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具体和她解释这件事。 滑开手机的待机屏,立即就跳到了用来储存手机视频的文件夹下。父亲除了接打电话,根本就不会使用手机的其它功能,但我看见文件夹里有一个视频文件。文件是一个半小时之前录制的,算算时间,那可能正好是父亲挂断电话,然后我拼命朝老家赶的时候。 我不说话,白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插不上嘴。父亲是不见了,但这个手机却留在这么显眼的地方,肯定是刻意让我看到。 我拿着手机,几经思索,最后还是打开了这段视频。 视频的主场景,就是老家的堂屋,虽然拍摄的光线暗,但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一个模糊的轮廓就可以让我辨认出来。手机的屏幕上只有背景,没有人,堂屋房梁下的凳子已经摆好了,那条绳子,也搭在梁上。这段视频录制的时候,万籁俱静,所以也听不见什么声音。 视频很长,这一段没有人的空白场景,就持续了差不多十分钟。 骤然间,空白的场景里,慢慢的走进来一个人。我一眼就看出,那是父亲。他走的很慢,双脚就好像拖着沉重的镣铐,步履蹒跚。他穿着一件红的刺眼的红衣服,在昏暗的背景下,这件红衣服,显得那么突兀。鲜红的衣服,还有父亲已经开始泛白的头发,相互衬托着,让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穿着大红衣服的父亲,迈动着沉重的脚步,一点一点的走到堂屋正中。光线很暗,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他走到房梁下低垂的绳子处,木偶一般的停下来,停了有半分钟,然后缓缓的抬起腿,站到了木凳上。 我的心在跳,这个画面,对我来说并不算陌生。我清楚的记得老李还有办公室主任身亡时的情景,鲜红的衣服,悬挂在绳子上的吊死鬼…… 就在这个时候,画面诡异的扭曲了一下,父亲正对着屏幕,所以他看不到背后的情景。但作为一个旁观者,整个画面都在我的视线里。堂屋里很黑,尤其是父亲身后的屋角,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我看见黑暗的角落里,慢慢的爬出来两条影子。 黑的像墨一样的影子,如同一条巨大的软体动物,在地上蠕动,朝父亲爬过来。因为光线的原因,我根本就看不清楚两条漆黑的影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我能感觉到,那肯定不是人。 第四十二章 床下的玄机 手机里显示出的这一幕,顿时把我吓的魂飞魄散。我不是第一次目睹这种穿着红衣上吊的人,然而这一次,将要吊死的人,是我父亲,亲生父亲。我根本无法以一个旁观者的眼光来看待这一切。 屏幕里的父亲呆呆的站在木凳子上,一只手慢慢把从房梁垂下来的绳圈拉到面前,他踮起脚尖,脑袋渐渐的朝绳圈里钻。一直到这时候为止,他依然没有察觉,背后黑暗中爬向自己的那两条仿佛不是人的影子。 我看着父亲的头伸进了绳圈,看见他眼睛里死灰一般的黯淡目光,他可能已经完全放弃了挣扎和抵抗。我的手一下子捏成了拳头,尽管心里清楚,手机里的画面是过去式,可我承受不了父亲所遭受的痛苦和折磨。 我的眼睛开始泛起泪花,牙齿咬的格格乱响,就在父亲的头将要完全被绳套套进去的时候,那两条鬼一般的黑影子,已经爬到了他的背后。 画面里,两条影子如同一滩流动的墨水,诡异到无法形容。手机屏幕的画面骤然开始扭曲,闪着一片一片的雪花点,在模糊的场景里,我仿佛看见两条黑影子一左一右的伸出一条章鱼般的触手,慢慢的按向父亲的肩膀…… 咔擦…… 画面突然中断了,屏幕猛的一黑。我根本不知道那两条黑影子到底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父亲是否……是否死了…… 我急切的操作手机,但这段视频就这么长,再没有任何后续内容。视频像是一部充满了悬念的恐怖片,看不到结局,也猜不出结局。我的情绪彻底被打乱,非常急躁,但手机乃至堂屋里留下的线索很少,我推断不出太多的细节和隐情。 “这个人……是你父亲?”白领等了很久,才试探着问我:“是不是你父亲?” “是……”我的脑子很乱,甚至有点失去正常的理智,我不停的在堂屋的每一个角落里扫视着,希望能再发现一些什么。 “你先别急躁,越是这个时候,你就越要保持镇定。”白领站在我身后,我看视频的同时,她也把视频完整的目睹了一遍,视频里不是她的父亲,所以她是一个绝对的旁观者,至少比我要清醒冷静:“我觉得,视频里这个人,应该没有死。” “没死?”我察觉不出白领到底是在认真的推断,还是单纯的想要安慰我,但听到她的话,我就好像看到了一丝希望。 “如果那两条黑影子的目的,是把你父亲弄死,那么这段视频最后的结果,就不会被刻意的抹掉。”白领很同情的看着我,耸了耸肩,说:“他很有可能还活着,但我不知道他被带走了,或者被怎么样了。” 我慢慢的蹲下来,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是我生长的地方,这几年,我住在阳城,关于自己的童年,其实已经有些遥远。可每每想起小院,总会带给我很多回忆,温暖又亲切的回忆。然而此时,这个院子让我感觉凄凉,漆黑,蹲在地上,周围仿佛到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 “方怀。”白领陪了我很久,说:“你现在怎么打算?是留在这儿?还是回阳城?” “暂时……暂时留在这儿。”我心里没有主意,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要善后。 “你别多想,事情可以慢慢去查。”白领看看表:“昨天就跟人约好了,今天上午有点急事,我必须得回阳城,估计下午就能把事办完,事办完了我会来找你。” “走吧,路上慢点。”我不知道再说点什么,父亲出事了,而且是这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意外,我的心情糟糕透顶,喘了口气,把白领送到院子外面。她又叮嘱了几句,然后开车顺着原路离开。 我把堂屋收拾了一下,顺便又检查一遍,真的没有发现什么。我们家只是村里很普通的一户,父亲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 我觉得累,古陆之行,鹿港花园,家,接二连三的遭遇让我身心疲惫,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自己的卧室。卧室很干净,我不在家住,父亲依然保持着打扫卧室的习惯,床单和被子都一尘不染。 我想保持一点精神,可是根本睡不着。父亲在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多,因为他是个内向又老实的人,不会表达情感,在我的印象里,他永远都是那个微微有点驼背,只会闷头抽烟的乡下老头儿。 他和所有的父亲一样,吃苦受累,辛苦赚钱,只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可以在远离农村的城市里过的好一点儿。除了农忙,他一直在附近的县城里打工,给人干粗活重活,他想多挣钱,在阳城给我买套房子。 我感觉眼睛很涩,想着想着,泪水就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咔咔咔…… 就在我完全沉浸在说不完的伤感中时,一种很轻微又很异样的响动,贴着地皮传到耳边。声音很小,如果不是在万籁俱静的凌晨,或许就会被忽略。我猛然睁开眼,那声音仿佛更清晰了一些。 我的感官好像突然变的很敏锐,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间,我能察觉出,声音是从地面下传出来的。我马上翻身下床,轻轻的趴在地上,农家的老房子没有地板砖,地面是用那种盖房的青砖铺的。我的耳朵刚一凑近地面,那声音如同一丝一缕的烟,争先恐后的朝耳廓里钻。 声音窸窸窣窣,听上去,仿佛有很多老鼠在地下打洞,但再听,又好像有人哼哼唧唧。就那么半分钟时间,我意识到,这阵声音,其实是从隔壁房间的地面下,朝四面八方渗透上来的。 隔壁,那是父亲的卧房! 我顿时警觉了,又轻又快的走到门边,随手抓起一根木杠,悄悄打开门。隔壁的窗户没有关严,凑近窗户,立即就听见那阵好像老鼠打洞一样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从父亲卧室那张床下面发出来的。 卧室里看不到人,只有让人压根发痒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飘入耳朵。我紧张,但不会放弃,父亲刚刚出了事,他的卧室里就传出这样的异动,这绝对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巧合。 我拿着那根坚硬的木杠,从窗户无声无息的翻进卧室,好像猫走路一样,踮着脚尖靠近了床。当我走到床边的同一时间,地面下的声响无形中达到了顶峰,我看见几块铺地的青砖在微微的拱动。 有东西要出来了! 我一下子屏住呼吸,趴在地上,拿着木杠对准了在颤动的地面,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敢露头,我会先下手为强。 哗啦…… 几块青砖带着翻飞的土屑,被地面下的东西给顶翻了,我不敢开灯,光线非常的暗,但砖头翻动的一刹那,我看见好像有一颗脑袋,从砖头下面的洞里露出了一半。那么昏暗的环境下,我看不清楚这颗脑袋的具体长相,心里一直紧绷着,脑袋露头的时候,隐藏在心里的危机感就猛然爆发了,我感觉极度的不安,不由分说,手里的木杠横着就抡了过去。 木杠虎虎生风,那颗脑袋的主人估计没料到我就守在床边,想要躲闪,却有点迟钝,他猛的一缩头,木杠贴着他的头皮扫了过去。这样一来,这人也紧张了,一下把脑袋完全缩到砖头下面的洞里,随即,地面下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 我抓住机会,拿着木杠就朝洞里捣。紧接着,我模模糊糊的看见,这张床的砖头下面,有一口不大不小的木箱子,那个差点被我把脑袋打裂的人,想拖走这口箱子。但箱子体积比较大,被卡在洞里了。 “谁!”我拿着木杠,使劲朝地面上那个洞里猛捣,看上去,洞里的人很不甘心放弃这口箱子,但箱子被卡的很结实,一时半会之间弄不走,他在洞里,我在地面,对峙了不到三秒钟,这人承受不住压力,一句话不说,调头就顺着地下的洞,转身钻走。 我没有手电之类的照明工具,匆忙间掏出手机,借用屏幕的亮光照了下去。 我只看到那人转身朝外爬的背影,然而,这背影却让我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而且很怪异的熟悉。 这一秒,我的神经随着视线凝固停止了,我真的感觉这背影非常非常的熟悉,可是我却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道背影。这种凭空而来的熟悉,让我意识到,这个人很可能是个熟人。 但怪就怪在这儿来,按道理说,如果是自己很熟悉的人,哪怕不看脸,只看背影都能认出他是谁。可这个熟悉的背影,却让我冥思苦想也回忆不起来,他到底是谁。 我这边儿一停,对方嗖的就钻了出去。木头箱子把洞口给卡死了,我没法去追,片刻间,对方已经无影无踪。 到这时候,事情已经非常的明显,这个人从地面下打洞,跑到父亲的卧室,就是为了这口被埋在地下的箱子。 人是逃走了,但这口箱子,就摆在我面前。我放下木杠,又撬开旁边的几块砖,把箱子给提了出来。 很老的木头箱子,厚实的和铁皮一样,很沉。 第四十三章 旧址 面对着这么一个厚重的老箱子,尽管它的盖子还是紧闭的,可我已经感觉到,箱子里的东西,仿佛很重要。这口箱子被埋在地下估计很多年了,漆皮脱落,散发着淡淡的潮腐气息,箱子上挂着一只锁,早已生锈。 这,是什么? 我的脑子开始转动,箱子是在父亲卧室里发现的,那毫无疑问,这肯定是父亲埋下的东西,村子里以前流传着很多地主老财在家里藏浮财的故事,可我们这个破家有多少家底,我比谁都清楚。 继而,我就想到,刚才那个差点被我一棍子打破脑袋的人,就是想从地下把箱子无声无息的给取走。 我不是一个特别善于思考的人,但面对着眼前的这一幕,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我好像能感觉出,父亲对这口箱子,思想可能很矛盾。他把箱子埋起来,是为了好好的妥善保存,但箱子被埋了,又铺上一层砖,结结实实封在地底,这又无形中说明,他似乎一辈子也不愿意再把箱子给挖出来。 我把箱子拖回自己的卧房,为了防止那个被打跑的人在附近偷窥,我仔细的在窗前窗后观察了一会儿,紧紧关上门窗。不知道是箱子太沉重,还是我太紧张,不知不觉间,我的额头见汗了。 箱子上的锁已经锈死,我又没有钥匙,直接拿来工具,把锁给砸了。箱子吱吱呀呀的被打开之后,我看到里面,是一口小一号的木箱。 小一号的木箱依旧挂着锁,没办法,我只能又破坏性的把锁给砸掉,第二口木箱被打开后,我看见一层垫在里面的稻草,稻草干枯的手一拈就粉碎,扒开这层稻草,我又看到了第三口箱子。 我有点蒙圈,心里很着急想看看箱子里到底藏着什么,但箱子却接二连三的玩着连环套。 第三口箱子更小,不过很精致,木雕外面裹着一层铁皮,我无可奈何,又砸掉了这口箱子上的锁。箱子被打开的一刻,我真的怕了,我的手砸锁砸的发麻,我很不愿意看见里面还装着一口更小的箱子。 老木箱很沉重,是因为里面装着两只箱子的原因,打开第三口小铁皮箱,里面的东西一目了然。 我有点惊愕,很意外。箱子里三层外三层的紧锁着,很让人感觉,里面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然而打开箱子的时候,箱子里,只放着一本薄薄几页的小册子,更让我诧异的是,小册子下面,压着半包已经拆封的方便面。 除了这本小册子和半包方便面,再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也就是说,父亲小心翼翼深埋在床下的东西,其实就是这本小册子和半包方便面,而那个差点被我开了的人,要偷走的,同样是这本小册子和半包方便面。 小册子就那么薄薄的几页,纸边已经发黄,显然是很多年的老物件。我把册子取出来,一眼就看到,这是一个病历本,很老的病历本。方便面的包装袋非常完好,是豫竹牌的,这种方便面生产时间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一直到现在为止,还统治着周边几个县市的方便面市场,地道的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根本不喜欢什么康师傅统一之类的牌子,他们就认豫竹牌。 病历本严重的受潮了,但看着封面,还是能辨认出,这是来自城东人民医院的病历本。这个医院在老县城的最边缘,是离附近几个村镇最近的医院,过去村里有人头疼脑热自己搞不定,就都会跑到城东人民医院就诊,约莫十多年前,城东医院搬迁,只剩下破败的旧址。 我一下子就搞不清楚了,老实巴交的父亲,为什么要藏着这样一个病历本?还有半包方便面?我顿时头大如斗,假如这个箱子里真藏着什么黄金白银甚至传世的老古董,我都不感觉意外。 但是,这口被隐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木箱子里,只有病历本,半包方便面。 我想翻开病历本看看,但因为受潮且年久的原因,本子之间的纸张已经严重粘连,翻都翻不开,纸张上的字迹变形扩散,医院里医生的字本来就龙飞凤舞,这样受潮变形,更加辨认不清楚。我稍稍用了点力,就感觉这样硬撕,会把本子给撕坏。 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为了避免本子被彻底损坏,我只能暂时放弃。拿着本子慢慢的又看了一遍,在病历本的背面,我看到三个用钢笔写下来的工工整整的字。 地下室。 我的眼睛忍不住缩了一下,父亲的文化程度不高,我在镇子里上小学的时候,每天趴在门槛上写作业,父亲就在旁边跟我一块儿练字。他那手钢笔字,我再熟悉不过,所以病历本背面的字尽管变形,可认真的看看,我还能认得出,那是父亲的笔迹。 本来,父亲的意外让我悲伤,可是到了此时,悲伤之后,又生出了一层浓浓的疑云。父亲老实却不傻,他既然这么珍藏着病历本,就说明肯定有理由和必要。然而病历本上的字迹看不清楚,把我急的抓耳挠腮。 父亲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藏着一本病历,我多少还能理解,但那半包方便面,到底是什么鬼? 除了这个病历本,我再没有别的线索,仅凭我一个人,很难猜到里面的隐情。在这个时候,我能求助的人只有白领了,我想和她商量商量,但看看表,现在是凌晨四点半,白领正在赶回阳城的路上,她没有目睹这儿发生的事,就算跟她说了,她也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说真的,这层疑云把我弄的心躁,简直连一秒钟都不能等了。看着病历本上“城东人民医院”这几个字,再看看背面的“地下室”,我坐不住了。 这可能是我目前唯一能掌握的线索,城东人民医院……地下室……城东人民医院地下室…… 我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是特殊时期,而且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不太适合冒然就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然而,我脑海里闪动的,是父亲那张已经布满了皱纹的脸。在我的印象里,他老实到没有任何隐私和秘密而言。但今天发现的这口箱子,还有箱子里那两件显得略为怪异的东西,都让我感觉,这好像是父亲的秘密。 一个从来都没有秘密的人,突然有了秘密,这意味着什么?如果父亲不出事,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埋在床下的这口箱子。他一出事,秘密就浮出水面,这会是巧合? 我想忍,想从长计议,可是越来越难以抑制,我看看表,又看看窗外浓浓的夜色,猛然一咬牙,收拾了点东西,我们住的村子离县郊的城东医院旧址还有段距离,我从家里找出一辆很久都没人骑的自行车,跨上车子,以最快的速度朝目的地赶去。 我玩了命一样的骑,车轮转动的快要飞起来了。大概有半个多小时,城东医院的旧址,隐约出现在视线里。这是一个解放战争时期建立的战地医院,仗打完以后,医院移交给地方,进行了修缮和扩建,几十年时间匆匆而过,现在望过去,城东医院就好像一堆被人遗弃了很久很久的建筑垃圾群,静静的沉浸在黎明前最深邃的黑夜里。 医院的旧址荒了很长时间,里里外外都是干枯后的荒草,小时候,我来过这儿两次,对医院的大概布局还有印象。我翻身从自行车上下来,绕着破败的围墙走了一会儿,医院的大门用铁丝密密麻麻的箍了好几圈,透过铁栅栏门的缝隙,能看见经年的老建筑独有的萧索。 那个病历本,已经无形中给我指明了此行的目的地,我暂时不知道医院的地下室在什么地方,只能临时去找。我从围墙一个缺口翻进去,医院一共前后两栋三层的楼,门也是锁着的,不过两边的窗户玻璃早已经残缺不全,我伸头朝里看了看,楼道空旷,只有几张被丢弃的废纸,偶尔让风吹的在楼道里飘动。 尽管什么都看不到,可我心里已经无形中开始发毛,几十年的老医院,有多少人在这儿出生?又有多少人在这儿死去?如果用迷信点的眼光来看待,这里绝对是个不祥之地。 我从窗户跳进楼内,一楼的大厅里还遗留着一个巨大的指示牌,清晰的标示着医院里所有的科室。我认真的看了看,指示牌上没有地下室的字样,但我看到了药库所在的位置。 城东医院的前身是战地医院,这边抢救伤员,外面可能还在打仗,那时候,资源匮乏,很多药品比金子都要珍贵,所以,战地医院必须有一个坚固而隐蔽的地下掩体,用来在战时救护以及妥善保存药品。我就怀疑,这个地下掩体,就是病历本上标示的地下室,和平时期被改建成了地下药库。 顺着指示牌上的路线,我走到前楼的最后面,在两座楼之间,找到了药库的入口。医院搬迁,药库里的药肯定都带走了,但这里曾经是医院里的重地,门是铁门,结实的和山一样,难以撼动。 第四十四章 封死的门 药库大门的锁眼已经锈死,根本打不开,我没办法,在周围转了转,看到了旁边一个气窗。气窗很小,人钻不进去,我搬了几块砖,踩着上去,用带来的工具把气窗的窗框硬取了下来。但这样一个洞,想要进去还是困难,我只能脱下外衣,尽量减少阻滞,费了好大力气,才从气窗里硬挤了进去。 这个地下室阴凉干燥,和小时候夏天乘凉的防空洞结构差不多,顺着倾斜的阶梯走下去,面前又是一道封闭的门,但这道门是木头的,我把门锁撬开,一走进去,立即感觉冷。当时知道父亲出事,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很匆忙,外套里就穿了一件秋衣,外衣一脱下来,渐渐挡不住刺骨的寒意,我就重新跑到气窗边儿,把丢在外面的外套给钩进来穿上。 地下室是在很久以前就修建的,那时候没有什么专业的建筑设计人员,建筑水平也低,地下建筑物的面积不可能太大,到处都是承重墙,把地下室分割成三五十平房一块一块的小区域。所有的东西都被搬的差不多了,只留下一些铁框的架子。 我慢慢的走着,慢慢的看,自问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但空旷的地下室,什么东西都没有,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不会有发现。 发现不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很快,我就把这个面积不算很大的地下药库走了一遍,当我走到药库的最尽头时,看着眼前的墙壁,心里就开始疑惑。 是我判断错误?病历本上所说的地下室,难道不是地下药库?甚或说,地下药库里本该有的东西,已经被带走了? 可是此时此刻,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尽管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还有不甘,但地下室已经被完整的检视了一遍,实在找不出东西来。 我摇了摇头,暗自叹了口气,转身就想走。但就在我将要转身的时候,手里的手电一扫,光线移动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发现,面前的墙壁上,有一条若有若无的印记。 这条印记在墙壁上很不明显,却被我捕捉到了。我马上停下脚步,又朝墙壁走了两步,几乎是脸贴着墙,仔细的观察起来。按道理说,这堵墙已经是地下室的最尽头,但通过观察,我轻轻抹掉墙壁上的灰尘之后,那条印记,愈发明显。 我看到了墙壁上有一大块痕迹,约莫能有两米多高,一米多宽,这块痕迹之所以比较明显,是因为痕迹所在位置上的砖头相对来说,比较新。就好像一堵几十年的老墙破了个窟窿,主人又用新砖头把窟窿给砌上了一样。 一刹那间,我突然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这块痕迹所在之处,本来是一道小门,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道门被人拆了,然后用砖头封死。 本来是一道门,却被人封死,这不得不让我怀疑,这道门后面,可能藏着什么猫腻。 甚至,这道被封死的门,估计就是病历本上留下的那条线索的真正寓意。 我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从小院离开的时候,我已经估摸着,进医院旧址,难免要撬门砸锁,所以随身带着锤子凿子之类的工具。我拿了工具,就开始在墙砖之间的缝隙敲打。 墙砖砌的很结实,不过凿子把其中一块砖头凿松以后,整堵墙就开始瓦解。我从墙上取下两块砖头,用手电顺着窟窿朝里面照过去。 这堵被封死的门后,果然别有洞天! 门后是一个大概四十多平方米的暗室,里面摆着一张很大的桌子,几个架子。架子上面有不少瓶瓶罐罐,猛然看上去,好像一个小实验室。暗室里很乱,从窟窿望进去,暂时还不能确定里面到底有什么不见光的东西。但这个无意中发现的线索让我精神百倍,继续全力的撬墙上的砖,想弄出一个可以出入的口子。 地下室不透风,热火朝天的干了一会儿,身上就冒汗了,脸上蒙着一层灰尘和汗液的污垢。终于,墙上被我撬出一个一米见方的窟窿,轻松就能钻进去。 我松了口气,放下手里的工具,伸手在兜里掏了两张餐巾纸,擦掉头上脸上的汗。 然而,就在我的手伸进衣兜的时候,一下子摸到了一个捏的皱巴巴的纸团。我是个挺讲卫生的人,身上从来不装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知道什么东西装在哪个口袋。触碰到这个皱巴巴的纸团时,我心里第一反应,这不是我身上的东西。 我的心一下就抽了,在这种本来就让人发毛的地方,身上突然莫名其妙多了点东西,那种感觉,就好像身后一直无声无息的跟着一个人!我捏着纸团,下意识的就回头朝四周望去。 地下室依然那么寂静,那么空旷,别说人了,就连鬼都不见一个。 我拿着纸团,这纸团是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展开纸团,上面写的有字。 “不要走进这道门,这道门是地狱的入口!离开!离开!否则,你会害死很多人!” 看着纸上这行字,我的头皮不由自主就麻了,好像见了鬼一样。我刚刚撬开墙壁上封死的门,这个纸团就很适时的出现在我衣兜里,这种诡异和巧合,和当初在古陆深山里遇到的鬼来电,几乎是一样的。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警示,或者说,是一个警告,严厉的警告。 周围的确没有人,我拿着这张纸,渐渐的就开始恍惚。我搞不清楚,纸条上的警告是不是夸大其词,面前这道门后的密室,最多四五十平方,放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它怎么可能会是地狱的入口? 纸条的字迹歪七扭八,很让人怀疑,这张纸条是一个没有多少文化,不善于写字的人写下来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望着纸条上潦草的字迹,我又觉得,字迹的潦草,很可能又是一种掩饰。说不定,写字的人的笔迹,我很熟悉,为了掩盖这种熟悉,他才故意把字写的歪歪斜斜,让我难以从笔迹上分辨出写字人到底是谁。 我的目光变的狐疑,不停的在周围扫来扫去。如果没收到这条警告,可能我还不会想那么多,但看到这张纸条,对于面前这个被封闭的密室,我又多了几分好奇,这种好奇无法控制。 我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没有人给我任何建议,最后的决定,还是要我自己来做。得到这条线索,可以说是很无意的,这道门,已经在眼前了,我想,如果要我现在离开,我估计做不到。更重要的是,我无法分辨这张纸条究竟是善意,或者恶意。 假如我现在就走,很可能会错过很重要的信息。那种对未知事物的渴求,在心里不断的膨胀,再膨胀。 进! 我又一次咬了咬牙,什么都不管了,抬脚就从面前的窟窿里爬了进去。 门后的密室就那么大,爬进来之后,几乎所有的东西一览无遗。这个密室在若干年前可能有人住过,除了那张大桌子和几个架子之外,墙角摆着一张很小的床。屋子里有点乱,不过桌子上的东西收拾的很干净,只有一个茶杯,和几支钢笔,两瓶墨水。 桌子的抽屉挂着锁,那种很小的锁,钳子一扭就扭开了。正中间的抽屉里,整整齐齐摞着一叠稿纸。稿纸发黄,但上面的字,依然很清晰。 当我拿出这叠稿纸,翻开第一页的时候,目光一下子就迟滞了。第一页稿纸上,用钢笔手绘出一张图。 根据我的认知,这张手绘的图,是进出古陆的路线图!图虽然只用钢笔描了一下,却无比的精准,进入古陆的旱路,水路,都一丝不差,甚至还标绘出了那条流淌在群山之间的河。 曾经住在这个密室里的人,是谁!?这叠稿纸肯定是很多年的东西了,在很多年前,已经有人清楚的知道了进入古陆的具体路线,这种路线图,除非是亲自去过古陆的人,才可能画的出来! 我翻过这张手绘的路线图,后面的稿纸上,工工整整的写了很多字。看了看,我就判断出,留下这些手稿的人,肯定去过古陆。这是个善于计划的人,他记录了所有在古陆探险可能使用到的装备,预计了或许会发生的意外和危险以及相应的应对措施。在没有去古陆之前,他已经有了很完善很完美的行动计划。 当我继续阅读手稿的时候,视线和神经,像是同时受到了强烈的刺激。那种刺激,让我的思维也好像随之停顿了。 手稿的正文开头,是这样的。 “因为那个东西,我不得不亲自去古陆一趟。在出发之前,我做了详细的安排,还有预测。古陆本身,是我所不了解的,再加上那几个同伴,我有种预感,预感这次旅途,会有不祥的事情发生。矮胖子可能没有什么心眼,小丫头傻乎乎的,眼镜很阴,但最让我摸不准的,还是脸上带着刀疤的那个人……” 第四十五章 背后的眼睛 看着手稿上的字,我先是惊愕,随后,就感觉脖子后面突然被人吹了口凉气似的,脊背嗖嗖的冒着寒意。稿件里并没有指名道姓的记录这些同伴的姓名,然而,矮胖子,小丫头,眼镜,刀疤……我心里闪过一张一张熟悉的脸,不受控制般的对号入座。 高富帅,丁灵,隔壁老王,赫连…… 我猛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根据我的所知,在八年前,曾经就有一支队伍深入过古陆,几乎全军覆没。我原本可以用这个理由来解释稿件的内容,但这一叠稿纸存在的时间,绝对在十年以上,甚至更久。 我懵了,彻底懵了。一瞬间,这个写下稿件的人,变的无比的重要。我不敢相信,却不得不信,在八年前那支队伍消失于古陆之前,还有一批人,涉足过那个让我一辈子都愿再回想的噩梦之地? 我定了定神,继续浏览这叠稿件。可以看的出,这些手稿,是主人从古陆回来之后,才着手开始书写的如同回忆录一样的稿子。古陆之行,内容量足足可以写一本书,所以,手稿的书写者只选择了比较重要的部分,很多经历还有意外危险,都笼统带过。 无论是手稿的记录,还是我自己的想象,都能判断出手稿的主人九死一生,差一点就死在古陆深山,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捡了条命才逃回来的。我相信,他滞留在古陆的时间比我更长,经历比我更多。 看着看着,令我更惊心动魄的内容出现在手稿的末尾。 “我的意识告诉我,秘密,就在那片无底的深渊下,我们的队伍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没有力量,再去探知那片深渊。我活着从古陆回来,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我难以形容,古陆,深渊,会带给这个世界多大的威胁和灾难……” 这段话后面,还有一部分字迹,但手稿的书写者当时不知道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下,他的心绪估计烦躁又复杂,写了字,却又把字给涂掉了,我看不清楚手稿后面是什么内容。 事情,再一次出乎我的意料。在我的印象里,古陆之行,只是为了解除那个诅咒一般的噩梦,事态如果真的控制不住,无法平息,那么诅咒将会牵连自己的亲人。然而,我万万没有料到,事情的严重性,比我想象的更加猛烈巨大。 我从来没有见过手稿的主人,但他是一个比我更早涉足古陆的先驱者,我没有理由怀疑这部手稿。他写的,可能都是真的。 这个人会是谁?我忍不住开始琢磨,地下室这个信息,是从父亲深埋的那口箱子里找到的,但我感觉,父亲不是书写人。他的性格和脾气,我太了解了,他做不出这种事。 事到如今,我只能暂时理解为,这个人,是父亲的熟人,可能是朋友,也可能是亲戚。父亲知道这个人的一些事情,但以父亲的秉性,他绝对不会把事情拿出去乱说,只会埋在心底。 骤然,我一下子意识到,父亲这次出现意外,可能不仅仅是那个噩梦诅咒的结果。从某种角度来讲,父亲,也是一个外围的知情人。 可是,敌人是谁?我茫然无知,我只是从手机的视频里看到父亲是被那两条不是人的黑影子给按住的。 嗖…… 就在我出神发愣的时候,心里猛的一激灵,因为我强烈的感觉到,我背后,好像有一双眼睛,正一动不动的紧盯着我。我没有看到那双眼睛,但人的预感有时并不一定非要亲眼看到什么,才能做出判断。我的感觉的确很强烈,而且非常的清晰。 一动不动的眼睛,就在这个方圆只有四十多平米的暗室里,注视着我。 我猛的回过头,背后,是两个并在一起的铁架子,架子上面放着大大小小的污浊不堪的玻璃瓶,还有一些杂物。暗室里有空间,但并不足以隐藏一个人。而且,暗室是被我刚刚打开的,我不相信,能有生物在这种环境下不吃不喝的呆那么多年。 我不停的看,不停的观察,把每一个角落都扫视了一遍。我确实没有看到人的影子,渐渐的,我就开始怀疑,难道是自己的感觉出现了问题? 手表指示的时间,已经是早上五点四十分,尽管没有看到背后有人,可是我的感觉依然不好,我不想在这个地方久留,可又想把暗室里所有可以搜索到的线索再筛一遍。我回过头,在桌子的抽屉里又看了看,抽屉里还有一些空白的稿纸,没有写字。 然而,在我刚刚回头重新开始注视桌子和抽屉的时候,那种被人从背后偷窥,紧盯的感觉,又一次无声的在心底浮现出来。这一次,感觉来的比前一次更猛烈,我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就在我背后只有两步远的地方。 我毫无迟滞的再次回头,背后是空的,和刚才一样。我心里隐隐的发虚,强烈的感觉和视线捕捉的情景,像是一个不能并存的悖论。 我明明感觉有人,但为什么每次一回头,却总会扑个空?我身上的汗毛开始直立,因为我回想起,这特么是一座被遗弃了很久的医院。曾经死在这个医院里的人的尸体早就无存了,但那些脏东西,可能还经年不散的徘徊在医院旧址的每一个角落里,包括这个暗室…… 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真的让我坐不住了,我捏着手里的铁锤,站起身。在我站起来的那一刻,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双偷窥我的眼睛。 卧槽! 我炸毛了,恨不得当时就把手里的锤子给甩过去。那双眼睛圆睁着,被放在一个大玻璃罐子里。玻璃罐子的前面堆满了杂物,只有当我站起身,视线和架子持平时,才能从这个特定的角度看到那双眼睛! 轰隆…… 沉重的架子毫无来由的抖动了一下,堆放在上面的杂物的平衡点好像被打破了,一堆带着灰尘的破烂儿从架子上面掉落,把那个装着眼睛的玻璃瓶,完全暴露出来。 这一刻,我震惊的有点发呆,哆哆嗦嗦捏着手里的铁锤,却一步都动不了。 一个直径差不多有五十厘米的大玻璃瓶,装满了福尔马林,福尔马林液里,蜷缩着一个婴儿的尸体。这个婴儿的头很大,四肢纤细,它被泡在瓶子里不知道多久了,但那双眼睛还睁着,贴在玻璃瓶壁上,仿佛在和我对视。 大头怪婴!一个不知道死了多久的大头怪婴!被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大头怪婴! 此时此刻,我连气都喘不上来了。我明知道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大头怪婴已经死掉,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是活的,他呆在玻璃瓶里,像是在泡澡,他随时都可能舒展纤细的四肢,湿淋淋的从玻璃瓶里爬出来! 我的情绪非常的紧张,经历过古陆之行,经历过生死,胆子本不该那么小,可是我仍然承受不住眼睛所看到的一切,我开始慢慢的后退,朝暗室的入口退却。 咔…… 我紧张的快要喘不过气了,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上,手里的手电骤然发出一声很轻微的脆响,紧接着,手电光一下子消失了,暗室里伸手不见五指,我用力甩了甩手电,不知道是电池耗尽,还是灯泡有问题,甚或是接触不良,反正这把倒霉的手电筒在这个根本不该熄灭的时刻坏掉了。 “真特么的要命!”我咬着牙想要骂街,但一想到现在身处的环境,就忍不住肝儿颤,我飞快的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可是连按了几下,手机没有反应。我出门出的太匆忙,又呆了这么长时间,我吃不准手机是不是耗尽电量然后自动关机,总之,身边一切可用的光源都抓瞎了。 这时候,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走!现在就走!先不管玻璃瓶子里浸泡的大头怪婴是怎么回事,瓶子就在这儿,什么时候都能来,我必须得先离开,等汇合白领以后,再做打算,两个人作伴,胆子总会壮一些,否则单枪匹马的来这种地方,自己就会把自己吓死。 我一边按着电话的开机键,一边凭记忆里的路线慢慢朝入口退,黑灯瞎火,没有一丝光亮,而且骨子里那种贱毛病又开始发作,人越怕什么,还总会忍不住去想什么。我摸索着后退,心里就不断的臆想着,身后那个大玻璃罐子里的大头怪婴,是不是正渐渐的舒展手脚,想要从罐子里爬出来…… 沙沙沙…… 暗室的面积不大,我退了几步,快要靠近墙壁上的入口了,但手还没有摸到强,死寂一片的地下室里,突然就传出一阵沙沙的轻响。 这阵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我马上停止了所有动作,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沙沙声一传过来,就连绵不断。缓慢的,很有节奏。 沙沙沙……沙沙沙…… 瞬间,我的头皮又麻了,我听的出来,这种声音,好像是有人在地上慢慢的爬,衣服和水泥地面摩擦发出的声响。 有人,在地上爬…… 第四十六章 黑暗中的杀机 沙沙沙…… 这种摩擦声把我的思路完全打乱了,地下室那么安静,缓慢又有节奏的摩擦声显得那么刺耳,很快,我就听得出,声音顺着这边来了,越来越近。 我拼命的按着电话,但电量真的被耗光了,连开机都开不开。我最大的毛病,就是在自己无法触及和目睹的环境下,能把听到的声音自行脑补,我感觉到,外面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或者“人”,正拖着四肢,想要爬进暗室。 周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摸不清外面的具体情况,一下子被堵在密室里,不敢随便乱跑。我不动,也做不了别的,只能听着摩擦声逼近,再逼近。 咯咯咯咯…… 当这阵摩擦声距离暗室的入口只有大概六七米的时候,我又听到了摩擦声里面,好像夹杂着什么硬物相互碰撞的声音,声音不高,但听在耳朵里,如同一把刺刀磨着骨头的声响,让我牙根发酸发痒。 咯咯咯咯…… 骤然,我突然就分辨出这阵咯咯声,仿佛是人磨牙的声音。 一个说不准是不是人的东西,在漆黑寂静的地下室突然出现,一边爬,一边磨着牙……我激灵灵的就打了个冷战,轻轻的后退,一直退到墙边,拼命的捏着手里的铁锤。形势变的非常不利,我没有光源,和瞎子一样,对方如果熟悉这里的地形,不用动手,我已经落在下风了。 沙沙沙…… 在我全力思索对策的同时,沙沙声又逼近了两三米,我预感到,再过那么两分钟,这东西肯定会顺着缺口爬进密室。我的心跳的和敲鼓一样,咚咚不停,脑门上全都是汗水,没有光线,睁眼瞎似的,如果这东西真的逼近到面前,我该怎么对付?用锤子一通乱砸?那肯定不行。 就在这时候,沙沙声猛的终止了,连同那阵让人心悸的磨牙声,一起无影无踪。暗室外面,连同整个地下室,重新陷入了绝对的寂静。我能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声,更加不安。沙沙声持续的时候,我虽然看不见东西,但至少能根据声音来分辨对方的方向和距离,声音一消失,恐慌和危险的气息顿时充斥在暗室的每一寸角落中。 我捏着锤子,贴着墙根慢慢的后退,再后退,汗水顺着脸颊朝下流,一直退到桌子和墙壁间的死角时,还是没有任何声响。 但我一点都不轻松,反而更害怕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猛然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我感觉这个在地面爬动磨着牙的东西,是来要我的命的! 嗡…… 在我完全乱了方寸的同时,从地下室某个未知的角落里,隐隐传来一阵轻轻的轰鸣,那声音,好像是什么机器被启动之后的噪音。紧接着,暗室外的地下室突然开始闪动灯光,通道两旁一盏一盏老式的钨丝灯泡一明一灭,昏黄的光顺着墙壁上一米见方的缺口,透射进来。 医院废弃了那么久,电路肯定早就报废了,就算线路和灯没有问题,但电是从哪儿来的?我知道,医院这种地方,除了正常的电路,一定还有应急照明设施,比如发电机之类的机器,可是谁会在这个时候去启动发电机? 电压很不稳定,外面的钨丝灯闪的人眼睛发花,然而我已经没有时间考虑关于电路的问题了。在灯光闪烁之间,我一下子看见面前两米远的地方,趴着一个“东西”。 卧槽!它进来了!就在之前那阵寂静中毫无声响的爬进了暗室,爬到离我这么近的地方!如果不是电路突然恢复,可能对方的爪子伸到我脖子跟前,我都不会有察觉! 面前这东西,到底是特么什么玩意儿!是人吗!? 这东西一头乱糟糟又很肮脏的头发,穿着一件旧的难以分辨原色的破衣服,它的两条腿不知道是先天还是后天的原因,畸形的很严重,腿骨变形,两条腿就好像一个半圆的罗圈。罗圈腿无法站立,只能在地上爬。它的两条胳膊也扭曲着,手指出奇的细长,手上的指甲几乎有两厘米长,尖利的像是刀子。 猛然闪亮的灯泡让我在千钧一发的关头看清了眼前的形势,我马上背贴着墙角,把手里的铁锤伸了出去,只要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再敢靠近一厘米,我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罗圈腿趴在面前两米远的地方,像一条冷血的爬行动物,用脊椎支撑着抬起头,它的头发又脏又乱,盖住了眼睛。但它抬头的时候,我看清楚了它的样子。 那张脸,绝对不像人脸。它的脸上鼓起了几个膨胀的肉瘤,肉瘤挤压肌肉,让五官完全移位变形,鼻子嘴巴都长在不该长的地方,一团一团肉瘤之间,我能看到它的眼睛,像两颗被埋在烂肉里的玻璃球,散发着毫无温度的冷光。似乎是一条饿极的鳄鱼,死盯着出现在领地里的猎物。 这一刻,我的感觉更清晰,这个怪物一样的罗圈腿,是来要我的命的! 呼…… 我拿着锤子和它对峙了那么半分钟,手里的锤子没有给对方造成威慑,罗圈腿突然用双手撑着地,贴着地面朝我猛扑过来。它的手和脚都严重畸形,可是动作却异常灵敏。外面的电压依然不稳,导致灯泡时明时暗,我的眼前一花,罗圈腿已经扑到了面前。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条件反射般的就挥动手里的锤子,迎头砸过去。罗圈腿像是要和我拼命,面对着呼啸的铁锤,它连躲都不躲,尖利的和刀子一样的手指直逼我的眼睛。 嘭!!! 这一锤子直接砸到罗圈腿的肩膀上,它很脏,不知道多少年没洗澡了,污垢还有皮屑在皮肤外面淤积了厚厚一层,像是鱼鳞一样。我用了很大的力气,一锤子就把罗圈腿砸的退了出去。但它被砸退的同时,我感觉额头猛的一凉,对方刀子般的指甲在我额头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我没时间擦去流下来的血,罗圈腿在后退中又一次撑着身子扑过来。暗室本来就不大,又放满了东西,我们争斗的很激烈,我心里很明白,这时候如果有一点疏忽和松懈,可能就会被对方扑杀。 我们在暗室里生死相搏,乒乒乓乓一阵乱打,我已经用了所有的力气,但动作没有罗圈腿那么灵活,手里的锤子来回挥动了几十上百次,却再也未能砸到它。 轰…… 一个闪失,罗圈腿像一颗子弹,一头朝我撞过来。我躲闪不及,胸口一闷,骨头几乎都要碎了,被撞的踉跄倒退,嘭的把背后一个铁架子撞的摇摇晃晃。铁架子上堆积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下来,我的胸口生疼,还没有喘过这口气,就觉得头顶有什么东西呼啸着落下,不偏不倚的砸在我的头上。 那是一个落满了灰尘的小号行李箱,被放在架子的顶端,翻滚着掉下来砸在我头上,又落到地面。过去的老东西质量都非常好,行李箱装满了东西,很沉,这一下差点就把砸晕了。 行李箱落地的时候,被摔开了。微微飞扬的尘土间,我看到箱子里装了很多各种各样的书,还有wg时期的臂章,乱七八糟的东西散乱一地。 本来,我被罗圈腿逼的命悬一线,没有时间理会别的事情,但箱子散开的同时,一张被夹在书里的照片,出现在视线里。 我忍不住怔了怔,照片很老,是黑白的,但我能看得出,照片的背景,是古陆深山的山口! 更让我吃惊的,是照片里站在山口的那个人。那是个男人,正当壮年,我没有时间细看,一边匆匆躲避着罗圈腿,一边扫了一眼。但就这么一眼,我看见这个正当壮年的男人,依稀就是年轻时的父亲。 我的脑子又晕了,却没有思索的余地,我在地上打了个滚,抓起这张掉落的照片。身后的罗圈腿疯子一样的又撕又咬,我斗不过它。我产生了逃跑的念头,这个暗室里,可能还有别的没有发现的东西,但我至少得先保住命,然后再考虑别的。 我打着滚兜了个圈子,绕到铁架子后面,三步两步就冲到暗室的入口,弯腰钻了出去。罗圈腿的动作一直都快的让人心惊,我这边刚钻出来,它也像是一条毒蛇,跟着就扑出入口,转身挡住我的去路。我没办法顺着原路跑,匆忙之中慌不择路的朝旁边的一条通道跑去。 地下室到处都是被承重墙隔开的一个一个房间,大多数房间都空了,当我快要跑到这条通道尽头的时候,那阵隐隐的轰鸣声已经很近。我意识到,地下药库的临时发电机组就在这个房间里,那么多年的东西了,依然还能用。我的神经恍惚了一下,先抛开发电机的问题,就算发电机没毛病,但它总不可能自己启动,是谁,启动了发电机? 我在前面跑,罗圈腿追的很紧,看样子,不把我弄死,它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绕过发电机所在的房间,还没有跑到通道的拐弯处,从拐角另一边,突然冒出来一大团燃烧着的火团。 火团划过一道弧线,落在我身后。这估计是一大团破布,浇满了酒精,烧的非常猛烈。罗圈腿本来追的很猛,但这团燃烧的火落在我们中间时,疯子一样的罗圈腿一下子畏缩了,在火团前堪堪停了下来。 这东西怕火! 第四十七章 线索中断 我被追的无路可走,但火团出现的一刻,顿时让我找到了罗圈腿的致命弱点。这东西就如同很多黑暗中的生物一样,畏惧火光。 我马上把外衣脱下来,在火团上引燃了。罗圈腿很不甘心,跃跃欲试的想从火团边绕过来。我引燃了外衣,一脚把地上的火团朝它踢过去,罗圈腿像是被踩了尾巴,嗖的朝后退却。抓住这个机会,我拎起燃烧的衣服,兜头就朝通道转弯跑过去。 一边跑,心里就一边想,这团火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燃烧,肯定有人故意把火团给丢过来。但我绕过通道,看不见一个人。可是我不敢等,继续朝前跑,在地下药库绕了大半个圈子,跑到大铁门所在的阶梯入口,飞快的顺着气窗钻到外面。 这时候估摸有六点钟了,北方的冬季来的早,六点的天色还是暗的,我踩灭燃烧的外衣,一口气从药库跑到医院的围墙,翻身爬出去。那辆自行车还停在墙边,我回头看看,罗圈腿没有再追过来,随后就骑上车子,一路狂奔。 骑出去很远,我的心还在狂跳,这一次尽管有危险,但同时也有很多收获。我不知道那个启动了发电机,还有丢出火团的人是谁,对方明显是在帮我。我怀疑是不是白领,不过转眼就否定了,我和白领也不是生人,在古陆差点就抱成团死掉了,她要帮我,没必要藏头藏尾。 骑着车子,我就忍不住拿出了那张照片。黑白的老照片,已经无法确定具体的拍摄时间,但毫无疑问,这张照片有很多年的历史。照片背景里的古陆深山,千万年都没有改变过,我看着深邃的山,还有站在山口前的父亲。 那时候的父亲,还年轻,他静静的望着镜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如流云。 我的手突然就抖了一下,我的判断是没错的,父亲,绝对是一个知情者,他亲自去过古陆!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去分析,就有理由继续怀疑,暗室里的手稿是不是父亲留下的。可是我对手稿看的很细致,那不是父亲的笔迹。 手稿,照片,让我感觉,古陆变的又深了一层。无论手稿和照片的背后,还会否隐藏什么玄机,可我能意识,古陆那个地方,不仅仅是解除噩梦诅咒那么简单。 秘密,都在那片深渊下……我不能确定手稿里所说的深渊的具体位置,可我有八成的把握,手稿里的深渊,很可能就是虚空之塔旁边的万丈深渊。 深渊下,有什么秘密? 深渊,还有高富帅和丁灵那些人,这些人或物,让古陆那块死地仿佛瞬间又充满了吸引力。我甚至开始逆转之前的想法,想重新去一次古陆,彻彻底底的把所有的疑问全部查个水落石出。 我骑着车回到村子,天色转亮,村里的人陆陆续续的起床。我上学之后就很少回家,跟村里那些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叔伯婶子,实在没多少共同语言,推着自行车进院。 在医院里的发现,让我知道,老实巴交的父亲,他也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我开始认真的在这个好几年没有常住的家里搜索,但除了那口埋在床下的老木箱,家里再也没有别的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 我看看父亲卧室床下的那个洞,洞下面是一条很老的地道。村子在过去抗日战争时期,挖过一些贯通的地道,解放后,大半地道都被埋了,我们家下面,可能遗留着一条未被填塞的地道。那个试图偷走箱子的人,就顺着老地道潜入卧室内。我在地道里看了看,地道从卧室通到院外,偷箱子的人就是从这儿匆忙逃掉的。 我用一块结实的木板把地道口给堵住,然后填上土,弄的一身都是灰,出来洗了洗脸,把手机充上电。电话刚刚开机,白领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电话刚才怎么打不通?” “没电了。”我回了一句,说实话,尽管在医院旧址里遇到了危险,但我还是想再去看看,不过电话里说不清楚,所以我也没和白领聊那么多,打算到见面之后再说。 “方怀,你别难过。”白领在电话里很罕见的流露出很温和体贴的语气,她知道我父亲出了事,我的情绪可能不太好,轻声说:“别在村里呆着了,我上午忙完事情,去接你回来,阳城这边不管交通还是信息,都比村里强,你想查什么事情,会更方便一点。” “行。”我赞同白领的话,一些细节告诉我,父亲把很多线索都销毁了,我赖在这儿,估计什么都找不到。 我就在院子里坐着,看着陌生却又熟悉的小院,我想起小时候在院子里爬树摘果子,想起父亲给我扎风筝,想起夏夜的星空,想起冬天的火锅…… 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我记得父亲对我的关怀,人已经没有了,但院子里,好像到处都飘荡着父亲满满的,无声的父爱,久久不散。 我一直坐到中午,白领从阳城过来了。见面之后,我和她简单说了说医院旧址的事。平心而论,我还是想再去看看。 “既然有危险,那咱们就再找几个人,壮壮胆子。”白领跑到旁边打了个电话,可能是在喊人。 接着,我们就在家里等,从昨晚到现在,我还没有吃东西,肚子很饿。白领就跑到厨房给我做饭,家里烧的是火灶,白领用不惯,手忙脚乱了很久,勉强给弄了碗面。 我吃了一口,盐放多了,齁咸齁咸的,白领的脸被烟熏的一块黑一块白,满脸热切的望着我,估计是等着我夸赞她的厨艺。我忍了忍,吃着面,做了个怯意的表情,白领很高兴。 过了估计两个小时,从阳城那边来了一辆车,车上是四个人。我不知道这些人是白领的朋友还是什么,但就我的观察,这四个肯定不是一般的老百姓,他们闷着头不多说话,都很精悍。 其实一直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白领具体是干什么的,甚至连她的姓名都不清楚。不过,我觉得,这个孤冷的女人,在阳城估计有一定背景,如果不是这样,她不可能硬碰硬的跟赫连叫板。 面对这几个人,白领的神情又恢复了平时那种巨人千里之外的冷傲。 我就带着这几个人,赶到医院旧址。现在还是白天,医院里的路线又熟,很快就到了地下药库。身边多了几个人,我心里就踏实了。不过,我还是不想看见罗圈腿,它的长相不堪入目,画面太美,不敢看。 我们依次从通风口钻了进去,然后朝暗室走。地下室和之前一样安静,但还没有走到暗室,我就嗅到一股灼烧的气味。心里一慌,随后加快脚步,三步两步跑到墙壁上那个一米见方的窟窿前。 站在窟窿前,我顿住了。在光线的照射下,我看到暗室里所有东西都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 “没有搜索的必要了。”白领抱着双臂,扭头看看我,说:“估计,有人不想让咱们再来这儿查找线索。” 我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无论放火的人是谁,已经无从所知。所有的一切,都焚化在大火里,医院这条线,彻底中断。 我和白领一起回到阳城,吃了顿饭。白领还是担心我情绪有波动,我告诉她没事,休息一下,冷静一下,会慢慢的恢复。我暗地里考虑了很久,最后把那张照片交给了白领,仅凭一张照片,估计查不出什么,但死马当做活马医,好歹都要试试。 白领带着照片走了,我在家里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刚从被窝钻出来,就听到有人敲门。过去,我没有那么多诡异的经历,所以也没有戒心,但现在不一样了,我轻轻走到门边,透过猫眼朝外看了看,心里顿时就开始嘀咕。 我看见那个瞎眼的老德张,正缩着脖子站在门外。 我和老德张只有一面之缘,没想到他会突然跑来找我。这老头儿在阳城的圈子里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大小算个人物,而且他帮我鉴定过那块黑石头的碎片,我觉得,他来找我,肯定有事。 我开了门,老德张跟我照过一次面,说话蛮客气,他说他昨天就来过一次,但家里没人。 “昨个有点事,没在家。”我把老德张让进屋里:“老爷子,我不抽烟,家里没烟招待你。” “没事没事,我自己备着呢。”老德张烟瘾很大,坐下来就叼了一根,慢慢的抽着,随口说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我明知道他不是来闲聊天的,但就是忍着不问,我想让他自己开口。 果然,抽了两支烟,老德张先沉不住气了。 “老弟,问句闲话。”老德张倚在沙发上,手里骨碌碌盘着一对核桃,说:“你和温家那丫头,是什么关系?” “嗯?”这一句话就把我问的愣住了,但我脑子反应的还算快,我和老德张认识,是因为白领的介绍,老德张说的温家丫头,多半指的就是白领。 一直到现在,我才知道,白领姓温。 “没啥关系,朋友。” “男女朋友?好朋友?” “就是一般朋友。”我皱皱眉头,觉得老德张这问题问的太突兀了。 老德张低头想了想,又咧嘴对我一笑,说:“老弟,我就是随口那么一问,你别多心。咱们说点正事吧,你也是个伶俐人,肯定知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主要是替人撮合一桩生意。” 第四十八章 贼 听了老德张的话,我挺纳闷,心说这老头儿不会是在开玩笑吧。我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人,平时也根本就不接触这些东西,老德张这种活了好几十年的老人精,他找我,能做什么生意? “老爷子,你划拉划拉,看看我这屋子里能有一件拿得出手的东西吗?”我看着老德张,顺便观察他神色的变化:“你是圈子里的腕儿,闲了,咱喝喝茶聊天可以,别成心拿我开玩笑。” “小老弟,说笑了。”老德张又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生生的假牙,朝我凑了凑,很亲热的对我说:“瞧得出,老弟你是个实在人,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实话实说,就是上次我帮你圈的那个东西。” “黑石头的碎块?”我怔了怔,老德张品鉴古物的本事,那是出了名的,他上次十拿九稳的说,那块黑石头的碎片,是一块极其罕见,罕见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琥珀原石外面的石皮。那块落入深渊的黑石头,到底是不是琥珀,只有天知道。不过,我心里倒是清楚,黑石头的碎片,其实没有多大价值,根本不值钱。 “就是那东西。”老德张又点了支烟,说:“有个老朋友,蛮喜欢这老物件,但是他跟你不认识,所以托我来撮合撮合,老弟,再跟你说句实话,你手里那东西,我说了,只是块石皮,跟真正的琥珀,还是有差距的。” 我没说话,但心里有点恼怒,当初让老德张帮忙的时候,他就说自己不是个碎嘴皮,可是这边帮我看了东西,那边就把消息给传了出去,如果不是他说,谁会知道我手里有一块从古陆深山里带回来的石皮? “老弟,我那个老朋友,做生意是出名的实在,他说了,要是你喜欢古物文玩之类的物件,他愿意拿一块藏区的老蜜蜡跟你换这块石皮,要是你不喜欢,他出这个数。”老德张伸出一只巴掌,掌心朝下,对着我晃了晃,在阳城还有附近几个地区的地下市场里,老德张这个动作,意思就是出价五万块钱。 “五万?”我看着老德张,突然觉得他有点不顺眼了,古陆之行的一切周边信息,对我来说都是隐私,这个老头儿没有职业操守,随随便便就把事儿给说了出去。 “足足五万,不少你一个大子儿。”老德张搓搓手,他可能觉得我是那种穷酸屌丝,每个月拿一点可怜的薪水,看见歪财就不要命的主,所以满以为五万块钱足以把我给打发了。老德张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站起身,从身上掏出一张崭新的储蓄卡,说:“五万块钱,就在这卡上,密码是卡号后六位,另外,你把那物件给我装到个小盒子里头……” “装盒子干嘛?” “我带走啊。”老德张噗嗤笑了笑,掂着手里的卡:“五万块钱,拿好喽,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老弟,快着点吧,把东西给我装起来,我急着走。” “你先别急。”我在沙发上坐的四平八稳,慢悠悠对老德张说:“你还没问我,愿不愿意卖这东西。” “怎么?”老德张楞了一下:“五万了,还嫌少?老弟,做人别太贪,你这东西,放到市场上,一个大子儿都不值啊……” “那东西,我自己留着玩儿,不卖。” “瞧你这话说的。”老德张还以为我在故意跟他讨价还价,这种做了一辈子生意的人,精的和猴一样,装模作样的想了半天,一跺脚,说:“最多,再给你加一万,你漫天要价,会把买主吓走,老弟,差不多就行了,六万块钱,你上两年班都不一定挣的回来。” “老德张,我没跟你讨价还价,也没跟你开玩笑。”我认认真真的对他说:“这东西,我不卖。” 老德张的神情好像停滞了一下,他听得出,我真的不是在还价。 “老弟,老哥我比你虚活了几年,不会坑你。卖主诚心要买这东西,你要是有什么条件,不妨提一提,我去跟卖主说,尽力让你们都满意,老弟啊,现在不是前些年了,掮客不好当了。”老德张收起脸上的笑,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个东西,留在你手里没有一点用。” “卖主难道有用?”我突然就警觉了,如果一个普通人看到黑石头的碎片,估计会认为那就是块寻常的碎石头,除非是洞悉内情的人,否则不会对这块碎石产生兴趣。我开始怀疑,怀疑那个托老德张过来当说客的卖主是谁:“卖主叫什么?是什么身份?” “我们这一行的规矩,生意成不成是一码事,但雇主的家底,绝对不能外漏。”老德张这时候倒很注意职业道德,坚决不肯透露卖主的任何信息。 “你走吧,这东西,我真的不卖。” “老弟,你确定?”老德张的眼睛已经瞎了,但是他微微的闭了闭眼皮,眼眶里两颗浑浊无光的眼珠子一转,口吻里,已经带着极度的不满:“真的不肯卖?” “不卖。” “老弟啊,我一个糟老头子,你不卖货,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老德张慢慢站起身,颤颤巍巍的扶着沙发前的茶几走出去,说:“但是那卖主,不是你能得罪的起的,凡事三思而后行。” “好走不送。”我愈发开始讨厌老德张了,就好像那种开始赔着笑脸,但目的达不到就打算要翻脸的人一样,神情语气里全是隐隐的威胁。我厌恶这种威胁,对老德张已经没有半点好感,起身就把他送了出去。 “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卖主在阳城的势力,你想象不到,硬着头皮跟他作对,没有好结果的。”老德张被我送到门外,还喋喋不休的说着:“你自己琢磨琢磨,过两天,我再来一趟……” 老德张一走,我就感觉出,这件事情,已经掺杂进人为的因素。老德张可能嘴巴不严,把黑石头的事说了出去,但除非是对古陆比较熟悉的人,才会对黑石头有兴趣。如果没有特殊原因,这块黑石头我不会出手,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卖主是什么人,他收购碎石头,到底有什么用。 再跟老德张周旋一下?但这老家伙贼精贼精的,很难从他嘴里套问出什么有用的话。 中午的时候,白领打电话喊我去吃饭,我可能真的有点心急了,问她那张照片的事。白领说,就孤零零一张照片,要查线索,估计得费好大的精力,一两天内不可能有结果,她让我耐心一点。 吃完饭,白领大概是想让我放松心情,提议去看电影。可是我心不在焉,勉强熬到电影散场。白领把我送回家,建议我清清脑子,别想那么多。 我点点头,转身朝楼上走,走了几步,我又回过身,对白领说:“真得谢谢你。” 说真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白领的印象,在无形中一点点的改变着。我已经知道,她并非那种完全不近人情的人,很可能,她的孤冷,只是自己塑造出来的虚假的外壳,外壳里面的,才是真正的她。 我回到家,暂时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就只能耐着性子,等白领的消息。在家里窝了两天,我很沉闷,心情就和发霉了一样,吃吃睡睡,剩下的时间,一直都在发呆。我一个人单身住着,家里很乱,食物没有了,又懒得动,到第三天晚上,饿的受不了,才出门去买。 我住的地方有点偏,得走差不多一公里,才有一家小超市。买完东西,超市快要打烊了,我提着装满东西的大塑料袋,伸手掏钱付账。 就在我的手伸进口袋拿到钱包的时候,背后有人突然冲到柜台前,抓起我随手放在柜台上的手机,转身就跑。 “站住!”我一下子毛了,丢下塑料袋,猛追过去。 我刚刚追了几步,心里就产生了一种很讶异又很奇怪的感觉。抢走我手机的人在前面跑的飞快,他的头上戴着卫衣上的帽子,但跑的那么快,帽子被风顶掉了,帽子顶掉的一刻,我看见他的额头缠了一圈白纱布,好像是脑袋刚受了伤。 而且,望着他奔跑的背影,那种异常熟悉的感觉,又浮现在心头。 我咬了咬牙,这个抢走我手机的人,就是那个在我家老院下面顺着地道要偷走箱子的贼!这货一直都暗中跟随着我,但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抢走我的手机。 我憋着一口气,把速度放到最快,一口气就冲出去很远。大概追了有几百米,贼已经近在眼前,我猛的借助狂奔时的惯性,一跃而起,从后面重重一脚,把贼给踢倒了。 贼在地上顺势打了几个滚,我跟着又冲过去,想把他制服。我很想看看,这个前后两次要偷东西的人,到底是谁。 第四十九章 明知山有虎 我满以为偷手机的贼被我追上了,对方的真容也会暴露。但他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等我一步赶上,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时,才看见贼戴着一个很大的口罩,把五官相貌遮挡的严严实实。 我楞了那么0.1秒钟,贼在激烈的挣扎,抬腿踢到我的小腹上,我躲了躲,但仍被踢的很疼。 偷我东西,还敢动手打我,这一下,我彻底恼怒了,淤积在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好像一瞬间找到了爆发点,我揪住贼的衣领,兜头就是一拳。我没有学过什么功夫,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拳头劈头盖脸的朝贼身上一阵乱砸,贼永远都是心虚的,跟我勉强斗了一会儿,就只剩下抱头躲闪的份儿。 “你是什么人!”我咬牙切齿,一手揪着他,一手想抓下他脸上的口罩。但贼捂的很紧,我用力,他也用力,双方这么一纠缠,贼迫于无奈,只能丢下手里的手机,双手使劲的掰着我的手。 我从小就有那么一股倔强的韧劲儿,贼越挣扎,我手里的力气就越大,双方艰难的僵持了片刻,贼估计是真的顶不住了,恰好从旁边的路上,遥遥驶来一辆打着车灯的汽车,贼的心更虚,双腿猛的一顶,把我掀翻在地,狼狈的顺着路边飞快的跑了。 我被顶的打了几个滚,等站起身想要追的时候,才想起被丢在一旁的手机,我匆忙捡起手机,就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功夫,贼已经跑远,我现在起步去追,估计是追不上。 “便宜你了!”我狠狠的啐了口唾沫,跟贼一番剧斗,脸上挨了两拳,吐出的唾沫都是带血的。我随手拍掉身上的灰,还好,手机并没有遭到破坏。 贼逃走了,手机也追回来了,但我的心一点都不平静。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贼,他好像一直都在跟着我。 因为这个意外,我更加谨慎,回到大路边,等了一辆出租车,我甚至考虑,该不该到外面避一避。贼既然跟着我,他肯定知道我住在什么地方。 一时间,我也乱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坐在出租车上,我考虑是不是该给白领打个电话,她在阳城的人脉比我广的多,我想让她帮忙先给我找个合适的地方住几天。 这个电话还没打出去,我看到有人加我的微信。加我的人很陌生,从来没有见过,它的头像是空白的,然而它的ID,却让我的神经一阵抽搐。它的ID叫方仁平,那是我父亲的名字! 我马上通过了验证,飞快的打出一串字。然而对方不予理会,一个字都没有回。过了两分钟,他发了一段小视频。 小视频只有三十秒,但打开小视频之后,我又一次震惊了。这段视频没有经过人为的改动,也就是说,当时是什么样的情景,视频就如实的记录了下来。 我看到了古陆深山的外围,父亲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在通往深山的那条路上。旁边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字幕和解说。 这一刻,我感觉庆幸,也感觉疑惑。庆幸的是,父亲还活着,他没有死,但疑惑的是,他为什么出现在了古陆?算算时间,估计父亲出事之后,马上就赶往古陆。 视频就那么短,只有古陆深山的轮廓,和父亲的身影。因为视频里没有别的人,我也搞不清楚,父亲,到底是自己跑到古陆的?还是有人胁迫他去的? 事情顿时复杂到让人连推测的切入点都没有,我在出租车上,已经有点失态。抛开别的因素,我的父亲现在就在古陆,我不能坐视。 我拿着手机的手有点发抖,把这段小视频连着看了几遍,彻底否定了作假的可能。我尝试跟这个发来视频的人沟通,但对方就发一段视频,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说。 我虽然情绪纷乱,可思路却还清晰。我知道,对方不会毫无来由的给我发来这段视频,他发视频,只有一个目的,他想告诉我:方怀,你的父亲现在就在古陆,你来,还是不来? 这可能是一个陷阱,是一个圈套,正常情况下,前往古陆都是件非常危险的事,何况一个设在古陆的圈套? 可是,明知是个圈套,我却没有选择的余地。从上学以后,我很少回家,很少和父亲见面,但父子之间的感情,并未淡漠。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我可能不会想那么多,当我知道父亲遇险之后,我脑子里一直都在反复着他的音容笑貌。 我不能不去,我的生命,是父亲赐予的,即便那是条死路,我也必须救他。 我心里乱糟糟的,我必须要去古陆,但我怎么去?第一次去古陆,是为了解除噩梦诅咒,结果几乎全军覆没,这次去古陆,是为了救父亲,可我没有任何把握,前一次,有赫连那样大本事的人一路随行,还险象环生,凭我自己,去古陆,和送死又有什么区别? 紧跟着,我对那个贼,又产生了形容不出的怀疑和猜测。现在这年头,手机能值几个钱,他抢手机,明显不是销赃。根据现实情况来看,我只能认为,他是在阻止我看到这段视频。 贼,能未卜先知?他难道知道我很快就要收到这段关于父亲的视频?这特么的也太诡异了。 我让出租车直奔我的住处,回家之后,简单的收拾了一点东西。我不想再在家里住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让我愈发感觉自己的处境可能已经处在一个不怎么祥和的气氛中。我没有多少行李,就带了几件衣服,把那块黑石头的碎片贴身放好,拎着包就要出门。 刚走到门边,恰好有人砰砰的敲门,我顿住脚步,从猫眼朝外看看,又是老德张,缩着脖子站在门外。我急着要走,哪儿有时间再跟他啰嗦,可是他已经站到门口了,不应付两句,我也很难脱身。 “我说过了,那件东西,我不会卖的。”我一边打开门锁,一边透过门缝对老德张说:“别再和我说这件事了,我这里很忙……” 老德张没有说话,当我把门打开了一条大概十几厘米的缝隙时,老德张的脸色突然变了,变的有点尴尬。 紧跟着,我看见有两个人,从旁边闪了出来。这两个都是彪形大汉,身强力壮,绕过老德张,就要破门进来。 一瞬间,我就明白了老德张的脸色为什么会变。我拒绝了卖主的要求,估计那卖主就和老德张说的一样,很难惹,软的不成,就来硬的。老德张所在的圈子里鱼龙混杂,有做小本生意的商户,也有跟赫连那样带着黑背景的团伙,我不肯卖东西,对方竟然就上门动手硬抢了。 “出去!”我猛的一用力,从门缝伸出手,推着老德张,老头儿这么大年纪了,经不住推,他身后两个彪形大汉也不得不抽手扶着他。 我趁势想要关上门,但这两个彪形大汉可能是道上混的,打斗经验非常丰富,见机也快,关门的时候,一个大汉伸手板着门,他的力气太大,我撑不住,门渐渐就要被拉开了。这时候,我的脑子转的很快,这帮人敢于硬抢,就说明不是善茬儿,如果我真落到他们手里,会有什么下场? 拼了! 我一脚就顺着门缝踹出去,然后转身冲向阳台的窗子,翻出去抓着排水管,飞快的朝下爬。我的动作足够快,但经验还是欠缺,像道上这样的人动手硬扑,楼下肯定还留着后手。我三两下顺着排水管爬下楼,脚跟尚未站稳,守在楼下的另外两个人,已经迎面扑了过来。 这一次,我再也没有逃脱的机会,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把我按住,我用力的挣扎,但无济于事。随后,楼上的两个人也带着老德张跑下来,四个强壮的汉子一起动手,架着我就朝旁边一辆车子旁走。 “小子,给你明路你不走,非得让我们跑一趟。”一个领头的汉子呲牙咧嘴,抬手打开车门,把我朝车里塞,我不肯进去,对方就发狠,用力按着我的头,硬往里推。 我在挣扎,可是心已经凉了,挣扎没有用处,只不过撑那么一两分钟,最终的结果,还是得被架走。一旦被他们架走,身上的黑石头碎块绝对保不住,甚至连我本人,还要吃些苦头。 “住手。” 就在我半个身子已经被硬塞进车里的时候,从身后不远的地方,突然传出一个人的声音。 “几年没见,阳城这边圈子里的规矩,都他妈的变了?”这个人一边说话,一边从一个漆黑的角落里慢慢走出来:“生意做不成,就绑人?道上的规矩,全是他妈你们这帮人给搞乱的!” 第五十章 救星 我本来以为已经没救了,但这个突然就出现的人,让我无比的惊讶,惊讶里还带着一丝意外的惊喜。 我根本没想到,他会来。 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的人,是上一次去古陆时,赫连喊来的帮手彪子。当时,彪子不和我们说那么多,把我们送到成都就分手了。回阳城以后,我和彪子再没有任何联络。 “怪不得这小子嘴巴这么硬,原来背后有人撑腰。”硬按着我头的那个汉子上下打量彪子一眼,哼了一声:“知道我们是谁吗?你他妈是什么人,敢出来替这小子顶梁。” “我是什么人?”彪子听着对方满含轻蔑的话,额头上的青筋就开始乱蹦,在古陆的时候,和彪子接触的不多也不少,他是什么性格,我大概了解,彪子这人,除了赫连,谁的面子都不给,标准的愣头青,一边加快脚步朝这边走,一边说:“我他妈是你大爷!” “这人,好像是金凯的。”一个汉子估计以前和彪子照过面,还有点印象,跟领头的汉子耳语道:“以前跟赫连老大,现在跟谁,倒不清楚了。” “赫连老大?”领头的汉子不可能没听说过赫连,金凯集团是阳城地下几个势力最大的团伙之一,赫连是金凯的二把手,金凯的龙头上了年纪,这两年不怎么管事,权力都放给了赫连,赫连在道上的分量,有目共睹,领头的汉子犹豫了那么一秒钟,随后就瞪着眼睛:“赫连怎么了?金凯又怎么了?咱们要办事,谁插手就他妈灭了谁,别说赫连的手下,就算赫连本人来了,照样……” 嘭!!!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快步而来的彪子骤然又快了一步,在黑暗里,他的身体像是一道闪光,瞬间到了眼前。领头汉子的语气,完全没把金凯,没把赫连放在眼里,对赫连不敬的人,彪子是绝对不会手软的。我就看见彪子冲到车跟前,紧跟着,领头那汉子的上半身猛的一弯,被彪子一拳结结实实的打趴下了。 “你灭爷一个,让爷瞧瞧?”彪子出手非常重,一拳就把领头汉子打昏了过去,他啐了口唾沫,朝另外几个人瞥了一眼。 说实话,彪子跟赫连的感情非常深,但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赫连内敛,彪子张扬,他一发火,骨子里的野性还有霸气就毕露无疑。彪子的功夫很好,一出手就把对方震慑住了,另外三个人,连同老德张,都开始慢慢的后退。 我从车里抽身出来,看着彪子,同时又暗中在周围观察了一下。彪子的地头不在阳城,我估计,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别的帮手。正常情况下,单枪匹马能把人给救出来,已经足够了。但彪子是那种很典型的狠人,要么就干脆不动手,一旦动手,非要把人朝死里弄。领头的汉子被打翻了,不过看彪子的样子,剩下这三个人,他也不打算放过。 “爷在这儿,过来灭我一个试试。”彪子捏着拳头,骨节噼啪作响,胳膊上的肌肉几乎要爆炸了,说着话,脚步又是一晃,直接冲到三个正在慢慢后退的人跟前,拳头像是一场风暴,乒乓几下,三个汉子毫无悬念的被打的满地找牙,连翻身爬起来的余地都没有,满地打滚,哼哼唧唧。 四个人全倒了,就剩下老德张,哆哆嗦嗦的发抖。彪子收回拳头,看了老德张一眼。 “老德张,劝你一句,这么大岁数了,在家吃口闲饭,多活几年是正事。”彪子甩了甩手,扭头就走,一边走一边说:“你要是再跟着别人胡混,迟早让人闷到路上!” 走到我跟前的时候,彪子没说话,但使了个眼色,我赶紧就跟着他走。我住的楼是很老的楼,连门卫都没有,彪子带着我离开,在小区外的路边,停着他的车。 彪子还是从前的样子,我不说话,他就不开口,闷着头开车,一直开出去很远,我才问他,怎么会在阳城。 我觉得,他出现的太适时了。 彪子没说话,一边开车,一边点了根烟,死命的抽了几口。车里顿时飘起一片淡白的烟气,我看着沉默的彪子,他眯着眼睛,嘴角动了动。 “是他吩咐让我来的。” 彪子没有指名道姓,但我知道,彪子说的他,无疑就是赫连。我的心一下子激动起来,我甚至开始臆想,落入那片无底深渊的赫连,会不会没有死? “他死了……”彪子很霸气,像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弯腰,不会低头的愣头青,但说到赫连的时候,他微微眯起的眼睛里,仿佛闪出一点晶亮的泪光。 彪子说,在上一次去古陆的时候,赫连已经跟他私下交代过。赫连说自己可能会有意外,他吩咐彪子,如果自己死在古陆,那么我多半会活下来,他让彪子来阳城,暗中护着我。 彪子这么一解释,我仿佛恍然了。八年前,赫连因为意外错过了那场古陆之行,错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躲过了一劫。但他知道,古陆充满了危险,我们的队伍去古陆,凶多吉少。他似乎料定了自己的死局,甚至隐隐料定我活着离开古陆回阳城以后,还会有意外的遭遇,所以他把这些事托付给了彪子。 事实上,从我回阳城的那一天开始,彪子就一直暗中跟着我。他按照赫连的指示,尽量不打扰我的生活。 说到这儿,我就觉得,当时在医院旧址的时候,那个开启了发电机,又丢出火团的人,会不会是彪子。但彪子说,那晚我突然离开家,坐着白领的车风驰电掣般的走了,夜半三更,路上没有多少车辆,彪子怕被发现,不敢跟的那么近,而且白领开的特别快,最后,彪子把我跟丢了。 “绑你的那帮人,是听雨轩的。”彪子继续开车,问我道:“你怎么把他们给得罪了?” 彪子说的听雨轩,其实是一个代称,那同样是阳城地下市场一个很有势力的团伙,他们有一个很大的古玩铺子,店名叫听雨轩,所以提到这帮人,一般都用听雨轩来称呼。做古玩,就得接触杂七杂八的人,没有几个手脚干净的。严格来说,听雨轩和赫连所在的金凯一样,是道上的势力。 我感觉头疼,搞来搞去,不知不觉就和道上的人产生了矛盾。彪子是赫连的亲信,而且一块去过古陆,所以我没有瞒他,把老德张撮合收购黑石头的事说了。彪子保护我,只是听从赫连的安排,他一点都不关心黑石头是什么东西。 “听雨轩的龙头叫赵金山,是个很独的主,你得罪了他,在阳城就很不好混了。”彪子问我:“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到我那边去避避风头?” “我还有事。”想到这些,我的心又开始沉重了,那段来自古陆深山的小视频,压的我几乎喘不过气。 有彪子在身边,我感觉安全了一些。我想在阳城逗留两天,把该处理的事都处理一下。说实话,我决定了再次前往古陆,但我真的没有把握,这次去古陆可以活着离开。所以,有些事,是必须要处理的。 彪子带我在市区边缘一个不起眼的酒店住下了,我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然后告诉白领,我要出一趟远门。我不打算告诉她,我要去古陆。这事,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不能再拖累任何人了。 “你到底要去哪儿?”白领在电话里急切的追问,我不想说,但她不停的问。她语气里的急躁,不是伪装的,我能感觉的出,她是真的很关心我的去向和安全。 “我惹了点麻烦,得罪了人,出去避避风头。”我不想跟她说实话,只能编个借口:“惹不起,总躲得起。” “你得罪谁了?” “一点小误会,跟听雨轩的人产生了矛盾。” “听雨轩?”白领顿了顿,在电话那边说:“这件事,你别担心,听雨轩那边,我来处理,一帮倒腾古玩的,真把自己当黑社会了。” 我和彪子在酒店里暂时呆了一晚,我心里都是事,睡也睡不安稳。第二天早上六七点钟,彪子的电话响了。 等彪子接完这个电话,虽然脸色没变,但他的眼神分明告诉我,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你的那块什么黑石头,到底是多重要的东西?”彪子放下电话,说:“赵金山看样子是想跟你玩命。” 彪子以前跟着赫连在阳城混了几年,在这边还有老朋友。刚才那电话,是一个交情很好的朋友暗中通风报信的。从昨天晚上彪子放倒了听雨轩的人到现在,满打满算几个小时的时间,但阳城道上,已经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第五十一章 被围 “有什么轩然大波了?” “很扎手。”彪子放下电话,跟我说了说。阳城的地下圈子虽然人很多,但其中有名有号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人。可以说,地下市场是由这几个人操控的,如果他们要办什么事,或者放出什么话,很快就会从各个明里暗里的消息渠道传播出去。彪子的朋友,大概也就是这样收到的风声。 听雨轩的赵金山在昨天夜里发了话,要出二十万块钱买我的下落。到了今天早上,阳城道上几乎大大小小的人物都收到了这个消息。 “二十万……”我咽了口唾沫,问彪子:“有人肯替他办事?” “道上很多人不缺这点钱,但替赵金山办事,等于跟听雨轩搭上了线,以后在阳城混,免不了得靠着赵金山这棵大树。”彪子解释说:“所以,钱是小事,不知道多少人等着巴结赵金山。” 我明白了,这其实真的不是钱的问题,像赵金山,还有赫连这种地位身份的人,几乎没人敢惹他们,如果真有刺头触了他们的霉头,把这些大哥搞急了,一句话放出去,整个阳城就不会有那人的立足之地。 我觉头晕目眩,不就是一块黑石头的碎片吗?至于搞成这样? “你先呆在这儿,不要乱走动,我出去打听一下。”彪子匆忙洗了洗脸,离开了酒店,到外面去打探消息。 剩下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坐卧不安。我虽然不是圈子里的人,但心里却很清楚,赵金山那种人混的风生水起,跟我这样的小老百姓是绝对不会有什么交集冲突的,就算拒绝了他的要求,他也不可能就为了几万块钱的生意跟我大动干戈。 事情的背后,必然还隐藏着我不知道的隐情。 彪子走了一个小时,我就在房间里来回晃悠了一个小时,快八点的时候,白领又打来电话,她说,赵金山这个人,她已经打听清楚了,让我不要紧张,剩下的事,她会去处理。 “你怎么去处理?”我自失的摇摇头,白领是个女人,年纪又不大,她估计在阳城有点人脉,但赵金山那可是道上的大哥,我觉得,白领摆不平他。 但话一出口,我又若有所思,老德张最早就是白领带来的,老家伙在阳城辈分那么高,除了赵金山这种正得势的龙头,还有谁能请得动老德张? 赵金山能搬得动的人,白领也搬得动,这说明了什么? 想到这儿的时候,跟老德张交谈时的细节,不由自主的浮上心头。我记得很清楚,老德张找我来谈生意之前,专门问了问,我跟白领到底是什么关系。当时没有多想,现在却终于回过味儿了,他是想弄明白我和白领的交情深浅,我说我和白领是普通关系,老德张心里就有数了,觉得可以搞我。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凡事不都得讲个理字吗,不能因为他腰杆粗,就一手遮天。”白领嘘了口气,说:“方怀,听我的,别急,也不用到外地避风头,咱们在古陆差点抱在一起死掉,这事儿,我替你扛。” “你没必要这样,真的。”我听她说话说的斩钉截铁,似乎是铁了心要替我顶这个梁,平心而论,我不想连累她,不想把她拖到水里,这不是普通的事,一旦跟道上的人纠缠上,会有数不清的麻烦。 “怎么就没必要?”白领有点急,顿了顿,语气又平缓下来,尽管是用电话在交谈,可我仿佛能看得到她此刻的表情,她明显动情了:“在古陆,你没丢下我,你有一口吃的,就分给我一半儿,方怀,没有人像你那样对我,请你也相信,我从来也没有像对你这样对别人。” 我的心动了动,可能就是在这一刻,我觉得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好像隐隐约约,开始贪恋她的声音。 “行了,有我在,天踏不下来,你现在在哪儿?”白领轻松的笑了笑,说:“最多两天时间,我替你把事给结了。你就安心呆两天,等见面的时候,我奖励你一顿我亲手做的饭。” 我可能真的被她轻松的笑声感染了,觉得事态估计也没有那么严重,毕竟我和赵金山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我跟白领说了我现在住的酒店,她又宽慰了我两句,就挂了电话办事去了。 又过了一个半小时左右,彪子回来了。进门的同时,我就觉得他的神情凝重。他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了下去,转脸看了看我。 “事儿真他妈的有点棘手。” 彪子找过去的老朋友暗中打探了一下详细情况,事情比我想象的更严峻。我好像挖了赵金山的祖坟一样,他明显是豁出去了,非要把我揪出来。彪子的处境也很危险,因为昨天晚上赵金山的人认出了他,赫连的身份那么显赫,从头到尾贴身跟过赫连的人,一查就能查出来。所以,彪子和我一样,是赵金山围堵的重要目标。 “阳城真的不能呆了,你不是道上的人,不可能知道赵金山的能量有多大,我敢保证,现在阳城火车站,还有两个长途汽车站,都布满了他的人。”彪子一边说,一边撩开窗帘,朝外面的街道看了几眼:“我的车挂的是四川拍照,太扎眼,我把车开到一个地下停车场了。咱们一天都不能留,今晚就走。” 我知道彪子不会胡说八道,他既然这么焦急,外面的情况一定很紧张。但白领已经跟我打了包票,会摆平这件事。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决定,不知道是走是留。 犹豫了很久,我终于下定了决心,走。本来我就打算要到古陆去,离开阳城,只是迟早的事。如果我适时的离开,能少给白领添点麻烦,那么也是值得的。 我做好了决定,但没有马上告诉白领,现在打电话跟她说,她肯定要急。我就打算等真正离开阳城的时候,再和她联络。 我和彪子哪儿都没去,就在宾馆呆着,彪子联系了一辆车,天黑以后,会把我们先送出阳城,然后在邻市乘飞机飞成都。只要上了飞机,我们就安全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我坐着不动,脑子却没有停止思考。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我的生活本来是平淡又平凡的,碌碌无为了二十多年,就是从见到大头怪婴那一天起,这种生活好像彻底被打破了,接二连三的怪事,层出不穷的危险,四面八方的朝我蜂拥,连躲都躲不开。 我很想知道,这些,究竟是偶然的,还是必然的? 我们一直呆到晚上八点多钟,彪子约好的那辆车快要来了。我们也没有什么行李,空着手就朝楼下走。正常情况,退房肯定要退押金,但这个时候,彪子不把那点押金看在眼里,打算直接离开。当我走到一楼的前台时,看到前台是空的。 这个宾馆的位置有点偏,私人经营的,不可能像正规的连锁酒店那样有完善的规章制度,但现在时间还早,正是住户入住的高峰期,我就不知道前台的服务员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彪子看了看空旷的前台,什么都没说,但脚步唰的一下就加快了,我也跟着他迈步就跑。彪子跑到宾馆的玻璃门时,猛然转过身,拉着我飞快的朝楼上奔。 “出不去了!”彪子拉着我,三步两步的冲上楼梯,打开我们的房门,进门之后立即把门锁死:“我们让堵住了!” 我的经验没有彪子丰富,他们这种刀头舔血的人,对危险总有一种预感。 果然,门刚被锁上,我就听到楼梯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至少有七八个人,沿着楼梯朝这边跑。 “朝下跳!”彪子一下拉开窗帘,窗帘被拉开的一瞬间,我看到楼下的黑暗里,隐隐约约停着几辆车,还有很多人,整个宾馆都被围了,但我们没有别的任何选择,两个人被堵在狭窄的室内,死的会很惨,只有跳下去,到空旷地带,才有逃脱的可能。 所幸,我们住在二楼,不算很高。彪子唰的抽出一把一尺来长的刀,腮帮子上的肌肉不易觉察的抽了抽,二话不说,抬腿踩着窗户,纵身跳了出去。他跳下去的时候,有人在外面用力踹着我们的房门,我没办法,硬着头皮也爬上窗户。 虽然是在二楼,但毕竟有几米高,我落地的时候感觉猛的一震,鼻子顿时开始流血。围在下面的人看见我和彪子一前一后的跳窗而下,纷纷围拢过来。彪子依然那么生猛,单手握着那把沉重又锋利的刀,一句话不说,朝着扑来的人群就砍过去。 在这行里混的,有软骨头,也有硬汉子,彪子一刀砍翻一个,立即有两三个很扎手的硬点子挡住他。 “张彪,你过去跟过赫连老大,现在虽说换了地头儿,但好歹,咱也得给赫连老大个面子。”一道阴测测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车子里传了出来:“咱要找的,是你身后那小子,你犯不上趟这浑水。” 第五十二章 无路可走 这道阴测测的声音让我感觉陌生,顺着声音看过去,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车子里坐着一个大概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没有人告诉我,这个人是谁。但我的第一感觉,他就是听雨轩的龙头赵金山。 这时候,宾馆四周的敌人全部都开始朝楼后靠拢,人数真的很不少。我看的既心慌,又纳闷,这个赵金山,真把我当盘菜了,就为了抓我,不惜动用这么多的人。要知道,现在是法制社会,他敢这么干,就要打通很多关节。 赵金山的意思很明白,阳城这边的人,都不知道赫连已经死在古陆,赫连在道上有相当的分量,赵金山可能也不想跟赫连彻底撕破脸,所以,他只想抓我,不想把彪子也一起牵连进去。 “彪老弟,还是那句话,你伤了咱的人,但是看在赫连的面子上,这事就算了,你走你的路,恩怨一笔勾销。”赵金山看着局势已经被自己控制,不愿意节外生枝,所以,他只想尽快支走彪子,把我按住:“姓赵的是什么脾气,大家都知道,我在阳城,你在四川,平时虽然不见,总还有碰头的机会,给自己留条后路,方便以后见面,彪老弟,这个理儿,你可得明白。” 赵金山的话有紧有松,看似规劝,其实也带着威胁。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彪子要走,没人拦着,但彪子要是硬挺,听雨轩不介意把他一起收拾掉。 “扯他妈的蛋!”彪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这个人,绝对不会受谁的威胁。一把刀子抡的虎虎生风,硬是把面前几个人给逼退了出去。 但我们的处境一点都不乐观,围在宾馆附近的人几乎全都过来了,黑压压的几十个人。听雨轩常年跟人抢货抢地盘,人人都是打手,很多人没有真正练过功夫,但群殴械斗的经验无比丰富。我和彪子被围在人群中间,想逃出去,估计是很难了。 “你跟着我,别落下!”彪子头也不回,卷卷自己的袖子,我看见他握着刀的手青筋暴露,猛然低着头,朝人群前一个比较薄弱的缺口冲了过去。 刀子在彪子手里闪过一团一团雪亮的光,冲进人群的一刻,惨呼和血花一起迸发出来。我知道,彪子是想硬冲出去。这么做非常冒险,但不冲,我们就没有生路。我也来不及多想什么,从地上捡起一把受伤的敌人丢下的刀,跟在彪子身后,一口气就冲出去七八米远。 双拳难敌四手,彪子的功夫相当厉害,而且敢拼命,但周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们硬着头皮在人群比较薄弱的那个缺口冲了几下,挡在彪子面前的人被迫分散后退,可是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彪子的左臂和后腰接连挨了两刀,血瞬间就把衣服给染透了。 他就像一头虎,被人打疼了,越发凶猛,压着嗓子骂了一句,把刀子抡的更快,拼着命撕开了一个可以逃出去的口子。 “你走头里!”彪子一推我,把我推出去,然后顶在后面断后。我很少到这边来,对地势不那么熟悉,前面都是黑暗,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思考该朝哪儿跑,顺着路边就开始狂奔。 彪子在后面护着我,奔跑中,我一回头,恰好看见一把刀从他的左肩头划过去,血花唰的飚了起来,彪子一声不响,仿佛感觉不到疼,甩手一刀子把对方劈翻。 我看见他的手上,脸上,到处都是斑斑驳驳的血迹,追击的敌人那么多,我真怕他会死在这儿。 “彪子!”我大吼了一声,转身拖住他,我不想这样无缘无故的被人抓走,但我真的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彪子孤军血战,我拖着他匆忙跑着,一边跟他说:“彪子,你的情我领了,你走吧,别管我。” “别说这些废话!”彪子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拿着刀的手已经在微微打颤,但他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在奔跑中看了我一眼。 就这么匆匆一瞥,却让我从他的眼神里看懂了一种叫做“承诺”的东西。他唯一敬重折服的人就是赫连,赫连嘱托了他,他答应了,所以,无论赫连是生是死,彪子的承诺,都在自己心里。 他的目光无疑在告诉我,今天,他这一百多斤可以交代在这儿,但就算死,他都不可能违背对赫连的承诺。 敌人追的很紧,我们就说了两句话,有人已经追到彪子身后。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跟人打过架,更别说动刀子。但是看着彪子染血的脸,还有他的目光,我好像一下子被他的勇气感染了,什么都不说,心里憋着一口气,从彪子身边灵巧的绕到旁边,弯腰一刀,砍在一个人的大腿上。 血在喷溅,我心里猛然有一种宣泄般的快感,彪子看着我发抖的手,咧嘴一笑,转身又把旁边跟过来的两个敌人一左一右放倒在地。 我们就这样一边抵挡,一边逃,宾馆的位置本来就很偏,猛跑了一阵,我就嗅到一股有点酸臭的垃圾味。 前面依然是黑暗,但闻到这股气味的时候,我心里就猛然一惊。我意识到,匆忙间,我和彪子可能已经跑到大土沟了。 大土沟是阳城本地人的称呼,那是一条干涸了很多年的河道,宽而且深,郊区附近没有垃圾处理站,很多小区的物业都把生活垃圾倒在干河道里,大土沟周围常年都是那种难闻的垃圾味。跑到这儿,宽深的河道等于阻挡了我和彪子的去路,把逃跑的路线一下切断了。 可是我们没有办法,一步都不能停。彪子凶悍异常,但他毕竟是个人,身上的伤口不断在流血,跑了这么久,他有点顶不住了,脚步越来越慢,动作也越来越迟缓,跑着跑着,就不由自主的弯下了腰。 “彪子,走!”我硬拖着他,继续朝前跑,但拖着一个人,速度慢了很多,敌人迅速又靠拢过来。 “你听我说!”彪子使劲挺直自己的腰杆,一边举着刀,威慑后面狼一样的追兵,一边急迫的对我说:“你自己先跑,他们的主要目标不是我,只要你能跑掉,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 “不。”我一口就拒绝了彪子的建议,他很沉,我拖的有点吃力,我把刀子换到左手,右手直接架着他的胳膊,朝大土沟的方向而去。 “叫你跑你就跑!废什么话!”彪子想甩开我,但我不放手。 我是个正常人,有正常人所不可改变的私心。但同时,我有做人的原则。在我危难的时候,彪子不肯丢下我独自逃跑,所以我也绝对不可能丢下他。 “我没废话,我不是道上的人,我不拜关二爷,可我知道啥叫义气。”我没再说别的,和彪子踉跄着继续朝大土沟边跑,渐渐的,倾斜的大土沟已经出现在视线中,左右的路被包抄了,我和彪子终于走到了绝境。 我们再也没路可走了,站在大土沟的边缘,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干涸的河道是倾斜而下的,大概有十几米深,我们要想继续逃,除非跳下去。跳下去不一定会死,但很有可能受伤,如果真的朝下跳,就等于把主动权完全交了出去。 “跑啊,继续跑。” 眼见着我们已经无路可走,追击的敌人也随即放慢脚步,如同一群把猎物逼到死地的狼群,从四面八方一点一点的逼近。彪子打伤了他们不少人,他们恨我和彪子,已经把我们围了,却不着急动手,就好像猫捉耗子,在耗子死之前,要被尽情的戏谑一番。 我看看四周,真的逃不掉了。 “你说吧,怎么整!”彪子的外衣上全都是血,他干脆就把染满了鲜血的外套给脱下来,用力甩到地上,咬着牙问我:“你要是跟狗日的斗,我陪你,你要是从这往下跳,我也陪你!” 第五十三章 针锋相对 彪子这种暴躁又直脾气的人,心里可能永远只有两个极端的概念,要么生,要么死。可是此时此刻,我们好像真的没有别的任何能走的路。看着已经快要逼近到跟前的敌人,再看看血流如注的彪子,我心一横,打算豁出去了。 我不想让彪子死,尽管他一直给我一种难以接近的印象,但这次短短两天的接触,却让我知道,这个莽汉那张臭脸后面,是一腔足以把人融化的热血和豪情。 这个事情,本身就是针对我来的,如果我只想着自己,会把彪子拖累死,他牢记自己的承诺,陪我走到这一步,已经难能可贵。 想到这里,我的心突然又松了,我不想落到赵金山手里,可除了这个,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彪子活下去。我深深吸了口气,就想开口跟赵金山喊,让他放过彪子,我可以跟他走,可以把黑石头的碎片交给他。 这句话还没有喊出来,从极尽的远处,突然闪起了两道耀眼的灯光。灯光飞速的移动着,又近了一点,我看到那是两盏车灯。 大土沟附近的路很难走,坑洼不平,从来没人修,这样的路不适合车辆通行,但那辆疾驰而来的车子仿佛什么都不顾了,发疯似的在坑洼的路上颠簸而来,速度一点都不减慢,开车的人几乎把油门踩到了底。 闪亮的车灯和轰鸣的引擎声吸引了面前的敌人,很多人不由自主的转过头去看。车子开的非常快,很短时间内,我认出来,那是白领的车。 白领开车比男人都猛,已经快要冲到人群跟前了,还是不减速,这种车速是足以把人活活撞死的,周围的人迫不得已让开一条路。 白领把车开到我们面前不远处,才猛的踩了刹车。车轮卷起一片尘土,朝前滑行了几米才停稳。车子刚一停稳,白领就打开车门跳下来。 “方怀!”白领看见我和彪子满脸都是鲜血,一下子慌了,飞快的跑到我跟前:“受伤了吗?要紧不要紧?” 我们这边一碰面,赵金山那帮人立即围住了停在原地的车,有人拔下车钥匙。这帮人,包括赵金山在内,可能都没想到我和彪子被逼到绝路时,还会有人堪堪赶来,而且,是个女人。 “妞,这不是你来的地方。”有人粗言粗语,拔下车钥匙后,冲着白领晃了晃:“跟哥哥喝两杯去……” 白领的脸马上就冷的要结冰,她那种脾气,平时不去惹别人已经是好事了,谁要惹她,那绝对没完。 “你想死?”白领看见我身上没有多少伤,随手抛给我一些提前准备好的纱布和云南白药,让彪子裹伤,她慢慢转过头,死死盯着那个出言不逊的人,一字一顿说:“告诉我,你是不是想死?” “哟,妞儿,你可把哥哥吓死了……” 白领的眼睛好像要喷火了,但是对面那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一直站在人群后面的赵金山抬手制止住他,示意他别再乱说。 “温家妹子,你没见过我,我却认识你。”赵金山非常瘦,长着一双三角眼,那眼睛看上去精明又凶悍,他可能真的认识白领,而且,赵金山说话的语气变的平和,好像不想跟白领闹的太僵:“你派人带的话,我收到了,只不过这一次事情有点特殊,驳了你的面子,实在是不好意思,等这件事了结,我备一份厚礼,给你赔罪。” 一听到这个话,我之前的想法就被印实了,白领的人脉关系,果然非同一般,赵金山这种人有钱有势,拿老德张都和跑腿的一般使唤,普通人,他不会放在眼里,也不会这么客气。他对白领的态度,已经表现出罕有的温和和宽宏。 “你就是赵金山,听雨轩的龙头?”白领估计很反感刚才那个出言不逊的人,死盯着对方半天,才慢慢把目光移到赵金山身上:“厚礼赔罪,我不稀罕,既然今天见面了,就把话说清楚,你们有你们的规矩,你要搞别的人,我不管,但他,你不能动。” “温家妹子,你这就让我很为难了。”赵金山听得出白领的语气不客气,他掌控听雨轩已经很多年,平时指手画脚习惯了,极少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不过赵金山还是忍着气,说:“这个人,我得带走。” “我也说了,这个人,你不能动。”白领的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很强势,也很霸道,她冷着脸,和赵金山针锋相对,连一步都不退让。 “温家妹子,真的要为这个人翻脸?”赵金山一忍再忍,看见可能真的没法和白领说通,他那双三角眼睛猛然一眯,眉毛不由自主的跳动了一下:“面子,我是给足了,你真的一意孤行,我也没办法。” 赵金山一边说这些话,一边就在四周观察着,可能是想看看白领有没有其他帮手。看得出来,他其实对白领很忌讳。周围静悄悄的,除了听雨轩的伙计,再也没有别的人。确定了白领是孤身一人之后,赵金山放下心,使了个眼色,他手下的人立即又朝这边靠拢了几步,把我们围的水泄不通。 我不知道白领的强势到底源自什么,但她连眼都不眨,拉着我,又招呼彪子,径直朝前走,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说:“我现在就带着他们走,我们三个人如果在这里掉一根头发,赵金山,你就准备给你一家人收尸吧!” 白领说走就走,带着我们两个一直走到车子旁边。 “温家妹子!你还年轻!三思后行!”赵金山的忍耐终于到极限了,他费那么大劲儿,带这么多人过来,完全是为了找我,被白领横插一脚,心里极其不满。 哗啦!!! 赵金山的话音一落,后面有人暗中拿出来一杆五连发。现在这个年头,打架斗殴,只要有钱,最后基本都能大事化小,但一动枪,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所以,阳城圈子里的人火拼,没人敢于用枪,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枪是巨大的威慑,只要谁亮了枪,对手一般都会适当的让步。 我听到了五连发上膛的声音,但白领仍然连眼都不眨,伸手朝旁边的人要车钥匙。拔走车钥匙的人被白领的强势震住了,他怔怔的望着白领,又看看赵金山,一时间不知所措。 现场顿时凝固了一般,赵金山不发话,拿车钥匙的人就不敢交出钥匙。白领哼了一声,干脆丢下车子,带着我们步行朝前面走。 “赵金山,我的车就放在你这儿,过两天,我会让人来拿,你记住,车子掉一块漆,你就赔我一辆新的……” 嘭!!! 白领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听到背后一声枪响,枪响的同时,白领的身子猛然一震,接着就踉跄一步歪倒了。我赶忙扶住她,白领的眉头因为疼痛而紧紧皱了起来,一条腿已经无法触地,我看到她的腿在流血,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你真敢开枪!”白领咬着牙,不肯因为疼痛发出任何声音,她慢慢的扭过头,盯着赵金山身旁那个拿枪的人。 她肯定火了,被人拿枪打,和吵架斗嘴完全是两码事。白领当初跟赫连这样的道上大哥斗嘴,都一点亏也不肯吃,更何况被人用枪打伤。 赵金山显然也没想到身边的人会突然开枪,拿枪本来是为了压阵。尤其白领的背景和我不同,赵金山瞪着身边的伙计,恨不得一脚踢死对方。 “走火了……”那人满头大汗,结结巴巴的解释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就走火了……” 我赶忙扶着白领,蹲下来看看她腿上的伤口,我不是医生,对这种枪械造成的外伤一窍不通,只能用普通的手段暂时止血包扎。 “疼不疼?”我焦躁的看着白领的伤口,在古陆深山,我们遭受过的挫折和危险远比腿上的枪伤更重,但身处的环境不一样,心里的感受也不一样,此时此刻,我们毕竟是在现实的文明社会里,白领流了很多血,触目惊心。 “我不要紧……”白领咬着嘴唇,在外人面前,她就算受伤了,也绝不可能流露出任何畏惧还有软弱,但我问她的时候,她仿佛真的很疼,很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才没有流下来。 “没事,不会有事。”我轻轻把她抱起来,抱在怀里,朝前面走。 “抓了!”赵金山突然在后面一声大喊,他本来不愿意得罪白领,但手下的人失手把白领打伤,这个梁子是结定了,事情到了这一步,赵金山也收不住手,干脆就趁着翻脸的机会,把我们全都按住。 一大帮人得到赵金山的命令,蜂拥而来。彪子和白领都受了伤,我自己都顾不住自己,何况还抱着白领。那些拿着刀子和棍棒的人瞬间涌到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但是,这些人还没有真正对我们动手,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第五十四章 瞬间逆转 我本来以为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下,就算拼命也没什么用处。当赵金山手下那帮人已经逼到眼前的时候,所有人几乎同时一怔,突然就停止了动作,在周围来回的环视。 那种感觉,就仿佛背后出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并未现身,可是每个人,都能感应到一种气息。 那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气息,不仅仅是赵金山的人感觉到了,我同样也感觉得到。这可能算是一股气息,但又好像某种东西强加给人的第六感,让人感觉不安,感觉自己处在威胁和强压之中。 没有亲眼目睹这一幕,可能体会不到此时的诡异。每个人都不知道,这种特殊的气息从何而来,但它却能在同一时间一下子震慑这么多人。 “上!给我上!”赵金山就在不远处,他肯定能感应到这种让人极度不安和惶恐的气息,可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他完全豁出去了,根本不管那么多,只想把我们先抓到再说。赵金山强行镇定下来,扯着嗓子,命令手下的人动手。 赵金山是听雨轩的龙头,处事心狠手辣,给听雨轩做事的人,一般都不敢违抗赵金山的话。可是现在的气氛,真的让人有种莫名的恐惧,围在我们周围的那些人面面相觑,有几个胆子大的,又硬着头皮,拿起手里的刀子和棍棒,对准了我们。 轰…… 骤然间,大土沟四周的黑暗里,像是钱塘江涨潮似的,猛然涌动出一片一片肉眼看不见的气。这些气仿佛汇聚成了一个强大的气场,那种让人莫名恐慌的气息更加强烈了。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能清晰的感觉到,四周无尽的黑暗里,好像多了一个人。这么空旷的地域中,而且天色那么暗,多一个人原本无从察觉。可我的感觉是那么的清晰,我感觉到有人来了,却分辨不出,他到底在哪儿。 那涨潮一般的气场,让人惊恐不安的气息,都来自这个突然在暗夜中出现的人身上。我不断的在周围看,想用感官和视线捕捉到这个人的影子,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这个看不见的人,好像无处不在,每一个无法看透的黑暗角落里,好像全都是他的身影。 当…… 赵金山的人开始一个个发抖,战栗,他们不知道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有的人的手已经抖动到拿不住刀的地步了,前后两分钟时间,至少十多个人手里的武器脱手落地。 “都他妈的给我上!”赵金山肯定畏惧,而且肯定因为畏惧而发怒了,他站在不远处,拼命一样督促手下的人。 然而他的命令无形中被人无视了,围在我们身边的人都呆呆站在原地,触电一样的颤抖,没有一个人再迈动一步。直到现在,我还不直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可是我却知道,这是我们逃脱的好机会。我用力抱起白领,给彪子使了个眼色,就打算从这硬冲出去,先逃掉再说。 “方怀,不用怕了,现在绝对没事了,我们安全了。”白领在我怀里看着我,轻轻的说:“没有人能把我们怎么样。” 我不知道白领的自信究竟来自何处,但我毫无来由的就相信了她。在她和我说话的时候,我的余光还在四周扫视,猛然间,我发现站在赵金山身边的两个人,脸色好像微微有点变化。 这两个人绝对是赵金山的贴身亲信,赵金山在歇斯底里的督促手下人对我们动手,这两个亲信的眼睛好像有些发直,就像是一下子喝了两斤白酒似的,完全大了。 他们悄无声息的举起了手里的棍子,趁着赵金山扯开嗓子大吼的时候,猛的一棍子砸下去。赵金山没有防备,也压根没有想到身边的人会突然对自己下手,棍子带着强劲的风声,一左一右重重的砸在赵金山的两条腿上。 这一击沉重而且迅速,我仿佛听见赵金山腿骨崩碎的声音,他痛彻心扉的狼嚎了一声,噗通摔倒在地,双手抱着腿,痛苦的翻滚。赵金山的两个亲信好像听不到赵金山的惨呼,举起手里的棍子,毫不留情的在赵金山身上重击。棍子雨点一样的落下来,赵金山像是一条装着稻草的麻袋,被砸的砰砰作响。 所有人都呆滞了,眼睁睁看着赵金山被自己人朝死里打却无动于衷。最开始的时候,赵金山还有躲闪的意识,但前后挨了不知道多少棍之后,惨呼声渐渐小了,手脚也慢慢的停止了挣扎,整个人像一滩烂泥,死沉沉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赵金山是不是被活活打死了,在他停止挣扎的同时,我们身边那些听雨轩的人,仿佛一个一个已经没有神智的木偶,行尸走肉一般的调转方向,那么多人黑压压的一片,一个挨着一个,朝不远处的大土沟走去。 大土沟不算特别深,但掉下去肯定会摔的很惨。这些人完全懵了,第一排人走到大土沟的边缘时,连停都不停,噗通噗通朝土沟下面滚落。几十个人先后滚入大土沟,前前后后只有几分钟时间,可是现场的局面彻底扭转了。 我看看彪子,又看看白领,那个突然出现在黑暗中的人还没有露面,但我已经知道,就是这个尚未现身的人,替我们扭转了败局。 赵金山倒地不动,他手下的人全都自己跳进大土沟,现场顿时空旷又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们三个,还留在原地不知所措。 哗…… 一阵似有似无的风从耳边刮过,风过之后,那片潮水般的气场,唰的一下子就消失了。周围变的无比安静,也无比正常,再察觉不出一丝一毫的异状。 紧接着,我看见从后面十米左右的地方,慢慢的走出来一个人,他如同一个最高超也最出色的魔术师,整个人仿佛是突然从黑暗的夜色里跳出来的一样,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的朝我们走过来。 在这个人出现的同时,我的心里猛然一抖。这个人,似曾相识,尽管不是很熟悉,可我却有印象。大脑飞速的转动了几下,就从凌乱的记忆中回忆到了这个人。 我见过他。 就在当时大头怪婴事发的时候,老李半夜打电话把我叫到火葬场,我进场时,看到单位的刘主任正跟几个陌生人说话。那几个陌生人的身边,有一辆摘掉拍照的帕萨特,而那辆帕萨特里,散发出一种让我感觉很特殊的气场。 我的感官好像顿时灵敏异常,气息是一种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非常的确定,我知道,眼前这个人身上的那种气息,和当时帕萨特里散发的气场,绝对是同一个人的。 这个人越走越近,他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头发花白,梳理的整整齐齐,他的脸上没有同龄人那么多皱纹,尽管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是个老人,但他却有非常健康的肤色,脸色红润的和小孩儿一样。 他走的很慢,但举手投足之间,隐然有一种宗师巨匠的风范。我看着他一步步走来,就好像看到一个自己无法仰望的巨人,慢慢的靠近。 “方怀,放下我……”白领看到这个老人出现的时候,情绪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她从来不肯吃亏,今天却被赵金山的人失手打伤,这让白领感觉委屈。当这个老人走到跟前时,白领的委屈好像全部爆发了,眼睛里已经消失的泪水唰的一下冒了出来,顺着脸颊朝下流。 她从我怀里跳下来,一条腿已经走不成路了,就那么一瘸一拐的扑向那个老人。 “爸……”白领哭的很伤心,一头扑到老人怀里,孩子撒娇一般的,一边哭,一边拽着老人的衣领子,哽咽着说:“我让人欺负了,你都不管,你都不管……” “好孩子。”老人的年纪,我猜不出来,但至少也得六十多靠上,如果他是白领的父亲,那么根据年纪来判断,白领出生的时候,她父亲最少有四十多岁。老来得子,那是宠溺到极点的。 这个老人,拥有一身强大的让人窒息的气场,他连面都没露,只是隐藏在大土沟附近,已经把赵金山手下那么多人干脆利落的收拾掉了,我能想象到他的本事。可是这时候,他脸上只有形容不出来的慈祥,抱着白领,和天底下所有的父亲一样,使出浑身解数,哄着女儿。 他们父女相聚,把我和彪子晾到一边儿。彪子趁着这机会,把身上几处严重点的伤口重新处理了一下,瞥了白领和她父亲一眼,当初我们去古陆的时候,白领跟赫连之间一直存在着矛盾,所以,彪子对白领的印象不怎么好,他冷哼着小声对我说:“难怪这个女人又刁又横,完全是仗着她老子给她撑腰的。” “她爹是谁?你认识?” 第五十五章 又来了 听彪子说话的意思,他好像认识白领的父亲。我自然感觉好奇,就躲在一旁,悄悄的问彪子。 “他叫温道南。”彪子和我站在车子旁边,紧紧的系好胳膊上的绷带,小声的说:“很难惹的一个人。” 这个温道南不是彪子他们圈子里的人,关于他的传说很多。据说,这是个异人,有一身常人难以揣测的本事,会看面相,观风水,测吉凶,精通医典,专治各种罕见的疑难杂症,而且擅长一些道门术法。现在这年头,信佛信命信风水的人越来越多,人吃五谷杂粮,难保不会有个什么医院里都治不好的怪病,所以,温道南这样的人,就是大师,被很多人信奉和追捧。 温道南的人脉关系很复杂,社会上的三教九流,包括一些普通人难以接触到的层次,他都有来往。 说到这儿,我想起当时大头怪婴出现的时候,温道南就在场。估计是有关部门怕搞不定大头怪婴,再惹什么乱子,所以专门秘密的请温道南过去压阵的。 温道南这样的人肯定不缺钱,他也没有别的爱好,却嗜好把玩古董。阳城地下圈子的一些人,因为生意上的关系,见过温道南。彪子以前所在的金凯集团,把持阳城地下三成左右的古玩交易,手里好货很多,彪子估计就是在那个时候见了温道南的。只不过彪子不是头面人物,只能看看温道南,没有结交的份儿。 彪子的话大概是不会错的,老德张当时就说过,白领姓温。 我和彪子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温道南总算把白领给哄住了。白领喊了我一声,我就过去扶着她,把她送到车里。温道南是很疼女儿的,看着白领腿上残留的血迹,眉头就皱了起来,他的意思,是要带白领走。但白领不肯,她腿上的伤只伤了皮肉,没碰到骨头,看上去血肉模糊,其实不是特别严重,用药以后,好好的修养一段时间,就可以痊愈。 “小雨,你这个脾气,在外面一个人到处惹祸,迟早会有大麻烦。”温道南隔着车窗,还在耐心的劝白领。 “我不回家住,家里面让你弄的乱七八糟,和道观一样,回去住,会闷死我。”白领摇摇头,如今危机化解了,又在父亲面前撒够了娇,她的情绪明显稳定而且轻松起来:“温老头儿,你自己走吧。” 温道南很没办法,甚至连一点脾气都没有。本事再大的人,都有自己的软肋。 温道南劝不动白领,只能拉倒。他转过身,像是有意,又像是无意,看了我一眼。 就这么一眼扫过来,我就感觉说不出的紧张。从小到大,我见过的人不算少,但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眼神,能像温道南这样,给我巨大的压力。 他的眼睛很温和,像是一块透明的玉,却又像一片难以揣度的宇宙星空。他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一个人的心,在这种特殊的目光下,我一下子觉得自己毫无秘密可言,对方能够看到我内心最深处的隐秘。 “和你说两句话。”温道南对我招了招手,我很紧张,脚步几乎不听使唤了,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走出去十来米远。 从温道南的表情和语气上,我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停下脚,转身又看了我一眼。 “你这个人的心性,是好的。”温道南和我说话的语气,跟对白领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同,很淡,淡的和水一样:“我叫你过来,只为和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 “不要再去古陆。”温道南的语气猛然严肃起来,一板一眼的说:“掌控古陆的人,没有谁能惹得起。” 我一下子惊呆了,温道南当初接触过大头怪婴的事,但我不知道他到底了解多少。我准备再次前往古陆的事,跟白领都没提过,他怎么可能知道? 这个人,难道真的已经神通广大到可以看穿人的心事? “古陆有人在掌控?”我忍不住追问道:“是谁在掌控古陆?” “一些你从来没有见过的人。”温道南说话简练,一点都不墨迹,一边转身朝远处走,一边说:“总之,记住我的警告。” 如果换了别的人和我说这些,我肯定要追上去继续问,但温道南不是一般人,他可能因为大头怪婴的事,也可能是听白领讲过古陆的经历,所以对我提出告诫。这种人说话点到为止,他不想说的,我再问也不会有用。 温道南很快就消失了,我无奈的回到车里,彪子开着车离开大土沟,把我们送到白领住处附近。 “你有什么打算?”彪子一直跟白领不对付,即便现在,也不肯跟白领说那么多,他下了车,把我叫到一旁,问:“还打算去古陆吗?” “我也不知道。”我含糊其辞,但心里却知道,第二次古陆之行,必须要进行,因为父亲已经到了古陆。只不过看着彪子身上的血,我实在不忍再牵连他,这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如果我必须走上一条死路,那么在上路之前,我会支开他。 “如果你留在阳城,有温道南罩着你,问题应该不大。”彪子开始抽烟,一边说着:“但你不是道上的人,你不知道我们做事的风格,我总觉得,赵金山堵你,一定会有隐情。”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开始皱眉,现在事情平息了,回头想想,事有蹊跷。温道南想搞定赵金山,只是分分钟的事,如果赵金山堵我确有别因,温道南想逼问他,同样很简单。可温道南却有意似的,不给赵金山说话的机会,直接就把赵金山弄死了。 我分辨不清楚,温道南这么做,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我回四川了,地头上还有事等着我去做。”彪子拍拍我的肩膀,说:“我的地头只要还在,将来如果你真的出事了,总还有个地方能安身。” 我很感激,也很感动,彪子说话肯定算数。这一次我们短短接触两天,却比上一次古陆之行同行那么长时间还要管用。因为通过这次的事,我彻底了解了彪子是什么样的人,同样,彪子也了解了我是什么样的人。 交情不在时间长短,只在交往的两个人。 彪子嘱咐了一些事,给我留下了详细的联系方式,随后就走了,他的伤也挺重,需要找地方修养。我扶着白领回到她的住处,她腿上受的是枪伤,去医院的话会有麻烦,好在白领认识一些人,通过朋友找了一个医生,上门来处理了她的伤。 我本来是打算马上着手做去古陆的准备,但白领因为我的事情受伤,我不能坐视不管。她的伤估计至少得修养两个月,才能行走如初,我不可能陪那么久,准备陪几天,然后再走。 在白领家里,我终于体会到了那种久违的平淡生活,做做饭,看看电视,聊点闲话。碌碌无为,但很惬意。住了两天,心都有些懒了。 但每每到我开始慵懒的时候,父亲的脸庞,就不由自主的浮现在眼前。一想起他,我的心又陷入了泥潭。 古陆,古陆,那个远在千里之外,几乎蛮荒如同原始一般的深山中,到底隐藏着什么? 我不知道此行能不能找到父亲,但我的决心已定。 在白领家住的很舒服,我们一人一个卧室,物质条件非常丰富。开始的两天,我睡的很沉,也很死,躺在床上,一觉可以睡到天亮。 但是从第四天开始,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的变化。 第四天晚上,我和平时一样,陪白领看了几集电视剧,晚上十一点多钟互道晚安,进房睡觉。但这一晚,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突然就失眠了,躺下来一个多小时,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最少熬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我才恍恍惚惚的进入了梦乡。我睡的不踏实,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仿佛一下子又闯进了那种似梦又非梦的境地中。 我感觉到,漆黑又寂静的房间里,好像多了一个“人”。我看不见那个人,但很确信自己的感觉,我觉得肯定多了一个人,就藏在黑暗的卧室里。 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 我甚至连那个突然多出来的“人”的呼吸都听不到,然而心里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我的手脚冰凉,被这种恐惧的感觉压迫的动都不敢动。 他在哪儿?到底躲在哪儿? 在恍惚中,我顿时想起当初第一次做那个噩梦时的情景。 我彻底的糊涂了,因为此时此刻,我完全分辨不出来,自己身处现实,还是在一片虚无的梦境中。 那种多了一个人的感觉,膨胀到无法收拾。我半梦半醒的意识,瞬间就集中到自己睡觉的床下。 我很轻很轻的坐起来,趴到床边,慢慢的掀开低垂下来的床单。床边就是窗户,一缕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 掀开床单的一刹那间,我的脑子,好像被一串连续的闪电给劈中了,嗡的大了一圈。 床下面的黑暗中,大头怪婴无声无息的在那里蹲着,他的头还是大的离谱,一动不动的盯着我。 第五十六章 她是死人 无论何时何地,大头怪婴总会带给我很大的压力和惊恐。当我看着他静静无声的蹲在床下的黑暗中时,头皮猛的一麻,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 呼…… 这一下就把我从梦中惊醒了,我直挺挺的从被窝里坐起来,感觉满头都是汗水。卧室里除了我的呼吸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一缕月光从窗帘间透射在床边,我望着那缕月光,说不上自己是害怕,还是讶异。 我依稀记得,当时第一次进入古陆的时候,我和队伍里的其他人好像已经渐渐远离了那个噩梦,但回到阳城,距离古陆那么远,那个噩梦,却突然又一次侵入了自己的梦境。我坐在床上,仔细回忆着刚才的梦。噩梦依然真实的如同现实,在梦境里,甚至连大头怪婴每一根头发都能看的清楚。 我又做了噩梦,又做了噩梦……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否认梦境是人想象力的一种延伸,无论我做了什么梦,都会认为那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但唯独关于大头怪婴的噩梦,让我无比的惶恐。 说实话,我很害怕那种感觉。 经过这场噩梦,我再也睡不着了,我不敢睡,害怕自己一旦睡着,就会再次被噩梦缠身。我睁着眼睛,和从前一样,望着天花板发呆,从深夜一直失眠到天亮。天色一亮,我也再没有睡觉的欲望,起身去洗脸。熬了一晚,眼睛有点受不了,酸涩发胀。 我住在白领家,一来是给她作伴,二来是照顾她。我怕吵醒了白领,洗完脸之后悄悄的到厨房,弄了点早饭,然后就在餐厅里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我才去敲了敲白领的门。 白领已经醒了,等我进门的时候,看见她靠着枕头,愣愣的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把早饭端进来,白领就吃了两口。 “你是怎么了?”我看着白领,觉得她隐约有一点不对头。 “没事啊。”白领抬起眼睛,冲着我微笑了一下。尽管她在笑,但我却感觉,她的笑容有点生硬晦涩。 可能是这段时间以来的不寻常的经历让我有些敏感,,我知道白领是温道南的女儿,再加上温道南在离开之前对我说的那句话,本来,我是打算想问白领一些事情的。不过出于某些考虑,我忍住了。可是昨晚的噩梦,还有白领此刻神情中的一点变化,我突然就忍不住了。 “问你点事。”我坐在白领的床边,把早饭端到桌上,想了想,问道:“你父亲,是不是知道一些关于古陆的事儿?” “他的事,我几乎没问过,真的,方怀,我真没问过。” 我不知道白领是不是在撒谎,按道理说,温道南那么疼她,有些事,白领如果软磨硬泡,温道南估计不会不说。 我怀疑白领在隐瞒我,可是当我再次暗中注视着她的时候,猛然想起前几天她冒险闯到大土沟救我的情景。那时候,白领真的是抛开了一切,只想把我救走。 想到这里,我对白领的怀疑,又打消了。她还年轻,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温道南的生活圈子,大半都和古董,管风水,镇宅有关,白领对这些不感兴趣。 “我估计,你和你家老爷子,说不到一块去,那好吧,我不问了。”我也笑了笑,看看白领腿上的伤,伤口处理的很好,很专业,定期会有人来给她换药。 吃完早饭,我就打算找点事做,在外面把已经很干净的客厅和厨房又收拾整理了一遍。干着活的时候,我隐约听见白领在卧室里打电话,不过声音很模糊,听不清楚具体的谈话内容。 又过了一会儿,白领换了衣服,瘸着一条腿,扶着卧室的门,喊了我一声。 “方怀,我有点急事得去处理一下,估计下午就回来了,你在家呆着吧。” “你这样子,怎么出门,我送你。” “有人来接我。” 我很疑惑,白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出门,不过她的朋友圈我还不熟悉,平时估计也真的有离不开她的事。我扶着她到洗漱间去洗脸,过了二十分钟左右,有两个人敲门,把白领接走了。 白领一走,家里彻底空了。我百无聊赖,想补一会觉,刚躺下没多久,彪子给我打来了电话。他本来是打算离开阳城的,但身上的伤不轻,至少得等伤口愈合了才能赶路上飞机。 “彪子,身体怎么样了?准备什么时候走,我去送送你。” “这点伤,算个屁,比这更重的伤我也受过,照样该吃吃,该睡睡。”彪子对伤势满不在乎,自从我们关系融洽之后,彼此说话就随意了很多,彪子吹了几句,然后问我:“你还住在那女人家?” 可能是因为当时在古陆的时候,白领总跟赫连作对,所以彪子对白领的印象始终不好,连名字都不叫,直呼“那女人”。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因为救我们才受的伤,我在这儿呆几天,照料一下。” “有件事,我得给你说说。”彪子的语气一下子就变了,慢慢的在电话那边说:“你小心一点,那女人,很不对劲。” “怎么?”我心里微微的一惊,彪子这种人,跟赫连一样,绝对不会空口白话,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满嘴跑火车,没有把握的事,他不可能说。 “这个事,连我自己都糊涂了,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彪子的语言表达能力不佳,事情一复杂,他就得好好的组织语言进行描述,他想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对我说道:“我怀疑,那女人早已经死了。” “卧槽!彪子,你特么开什么玩笑!”我一下子就接受不了了,他说白领什么,我都不会这么惊讶,但说白领早已经死了,我就觉得这是扯淡。我跟白领接触了那么久,我们不仅说过很多话,而且我亲手抱过她,我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柔软和体温。我在火葬场工作两年,死人见的多了,要是活人死人都分不清楚,那简直就是睁眼瞎。 可是,难以接受的同时,我又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彪子他可能无缘无故就跟我说这些话吗? “老子也真的是解释不清楚了。”彪子估计说不明白,吭哧了半天,最后跟我说:“你到我这儿来一趟,我给你看个东西,你就明白了。” 事关重大,我挂了电话就朝彪子的住处赶。出门之后,我很小心,赵金山被温道南狠狠的摆了一道,就算不死,也是残废,听雨轩那帮人肯定寒了胆子,但就和彪子说的一样,道上的人做事,不能只看表面,所以我不敢排除危险继续存在的可能,所以转了两次车,戴着帽子,尽量低着头,匆匆忙忙跑到彪子那儿。 彪子暂时在他一个朋友的房子里养伤,屋子里就彪子一个人,满地都是烟头和空的便当饭盒,乱糟糟的。 “彪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一路上都被彪子的话搞的心神不宁,见面之后就迫不及待的问。 彪子的朋友是圈子里的人,平时倒腾古玩土货,这套房子是个秘密的窝点,平时不住人,只囤货。有些货刚从土里带上来,来不及清理,就暂时在这儿存放。彪子在阳城和四川,也搞这些生意,所以养伤期间闲的蛋疼,实在没事干了,就帮他朋友把暂时囤积的货清理整理一遍。 “你看看这个。”彪子拿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报纸,这儿的货都带着土,运输时为了隐蔽和安全,每件货都用纸张厚厚的包裹了好几层,防止磕碰。 这张报纸,就是彪子在翻货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 报纸被揉的皱皱巴巴,彪子已经仔细的把报纸给压平了。那是一张老的阳城晨报,在报纸的夹缝里,彪子看到了一则广告。 当我看到这则广告的时候,脑子猛的大了一圈。 这是一则认尸启示,启示说的很清楚,这具尸体是在阳城的小原湖发现的,溺水身亡,尸体身上没有任何可以查找其身份的证件。 启示里,有一张尸体的正面照。我拿着报纸的手在发抖,我不否认,这个世界上可能会冥冥存在着两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相貌无比相似的人,因为的确会有那种巧合。但当我看着这具尸体的照片,第一感觉,就觉得这是白领。 如果仅仅是尸体的照片和白领相像也就算了,但这种相似程度,让人怀疑。她们的五官相貌一模一样,就连眉心上那颗小小的痣,都一般无二。 有这种惊人的巧合吗?连脸上的痣都是一样的。 我的心神猛然慌乱了,把这则启示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短暂的呆滞之后,我翻开报纸的日期。 这是一张八年前的报纸,恰恰就是八年前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丁灵。我记得很清楚,寻找丁灵的寻人启事,也是在八年前刊登的。 矛头,隐隐指向了八年前。八年前,除了那支进入古陆的队伍几乎全军覆没外,还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五十七章 出乎意料 拿着报纸,我疑惑不解,久久的都说不出一句话。我是一个宁愿相信一个事实却不愿相信一万条有依据的推论的人,可是,八年前,是一个很敏感的时间段,发生在八年前的事,让我猛然失去了判断力。 “这具尸体,生前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彪子摇了摇头,他发现了报纸上的蹊跷之后,没有马上就跟我说,他托人查了一下,彪子的朋友在阳城这边混的不算差,虽然不是那种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但还是有一些能量。通过内部的人,他查了当年这件事。 这具女尸,是在小原湖溺水身亡的,事情发生的很巧合,她溺水的当晚,下了一场大雨,把所有的痕迹都冲刷的一干二净。结果当时调查情况就受到了很大的阻挠,只能确定人是溺水而死,却查不出到底是自杀,或是有人把她推进湖里的。 女尸身上没有证件,启示刊登之后,也没有人来认领。她可能是个外地人,来阳城不久,没有什么亲人。 “彪子,这可能真是一个巧合。”我全力的说服彪子,启示也是在说服自己:“咱们跟白领接触不是一天两天了,当时在古陆一起呆了那么久,她不可能是个死人。” “是啊,老子也是上过学的人,这点道理怎么会不明白?”彪子叼起一支烟,指了指报纸上那张照片,说:“但是你自己看嘛,这张照片,跟那个女人,有啥子区别?连眉心上的痣都长在一个位置。” 我彻底被搞糊涂了,我所知道的白领,是一个事实,但报纸上的启示,同样也是一个事实,两个事实并排摆在一起,会紊乱人的正常思维。 “我跟你说这个事,就是提醒你一下。”彪子说:“女尸的事,已经无头无尾了,现在,除了那女人,估计谁都说不清楚,你想知道真相,只能问她,但是老子估计,你就算问了,她也不会跟你说实话。” 我叹了口气,事实归事实,但没有确凿的证据,还是不能武断的下结论。 “你听我说。”彪子看我沉默不语,拍拍我的肩膀,说:“你看一个人,看一件事,要是只看表面,那你可能会永远被蒙在鼓里。在古陆的时候,我就知道,那女人绝对不简单。” 我和彪子聊到中午,一块吃了一点外卖,然后离开了这儿。我回到白领家,她还没有回来,我就开始琢磨,要不要找白领问问这个事。 可是我该怎么问?我直接问她,她是不是当年淹死在小原湖的那个无名女尸变的? 这他妈的也太滑稽了。 我很忐忑,一直在等,等白领回来。到下午的时候,白领打了个电话,她说事情已经办完了,但她身上有伤,温道南实在放不下心,所以白领回家里去住一晚,到明天再回来。 “温老头儿太啰嗦了。”白领的语气有点无奈,说:“我不回去一趟,他肯定会啰嗦个没完,电话一个接着一个。” “好。”我心神不宁,一听到白领的声音,那则刊登在报纸上的认尸启示,还有那张女尸的照片,就不由自主的浮动在脑海中。 “还有,想问你一句话。” “嗯?”我在胡思乱想,没有听清白领说什么,过了半分钟才回过神,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 “你在干嘛啊,都不听我说话。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 “我在看电影,没听清楚你说什么,你想说什么就说啊,别吞吞吐吐的。”我让自己镇定下来,目前为止,我还是不敢确定彪子提供的线索会否是事实,但我已经上心了,我得全力捕捉每一个细节。 “我就是想问你……”白领在电话那边顿了顿,声音突然变低了,很轻,很慢的说:“要是一天没见,你会不会……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想我?” “这个……可能……大概……你刚才说什么?”我懵了,我这边正全力回忆着那具尸体,白领突然就儿女情长起来,场景转变的太快,不敢深想。 “你真讨厌!算了算了,不说了不说了。”白领很不满,抱怨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电话一挂,房间里又安静了,我坐在沙发上,仰起头。 全都是怪事,而且全都是没有答案的怪事。 只剩我一个人,我也懒得再做什么,我给彪子打了个招呼,让他替我在四川那边准备一下,搞点装备,最好能搞辆车。我不想再等了,白领有温道南照顾,伤也不重,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想,我是该准备启程,再到古陆去一趟。我知道,古陆充满了危机,我能预见的,还有不能预见的。只要我敢再次走进那片无尽的深山里,我可能就会走不出来。但每当我独自一个人的时候,父亲的身影,一次一次的在心里不停的闪现着。 人这一辈子,总会有一些牵绊,有时候,遇到明知不能做的事,却迫不得已,不得不做。 吃过晚饭,天渐渐的就黑了,我躺在床上,紧张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了那么一点。但是看着窗外渐渐黑暗下来的天色,我猛的又开始紧张。 夜幕降临,意味着要睡觉,但只要睡觉,那个让人不安的噩梦,就很有可能悄悄的闯入梦境。 此时此刻,我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做噩梦时的状态。我很困,想睡,但又不敢睡。我怕再梦到那个真实的要把人吓疯的噩梦。 我开始看一些喜剧电影,想用电影里的搞笑情节冲淡自己的紧张。但我看不进去,电影或许很不错,可是看着总感觉索然无味,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夜渐渐深了,听着手机里发出的电影里的原声,我开始不安,使劲睁大眼睛,全力跟困扰我的睡意做斗争。 我摘下一只耳机,一边听着电影的声音,一边注意着卧室里的动静。事实上,到了这个地步,我又开始和过去一样,杯弓蛇影,自己吓自己。只要不做梦,现实里的一切好像都是正常的。 我从入夜一直看电影熬到凌晨,熬的自己眼睛耳朵都开始麻木了,才关了电影,拿下耳机。 漆黑而且死寂的夜里,我不敢入睡,孤独像一根看不见的丝线,不断的缠绕着我。我下意识的打开了手机的微信,想看看那几个平时聊过天的朋友还在不在。这个时候,哪怕就是一个平时不怎么联络的微信好友能跟我说几句话,开几个乏味的玩笑,也会让我感觉充实一些。 但已经很晚,那些朋友忙于生活,第二天都得上班,这时候恐怕都睡了。我只能作罢,打算关掉手机,继续一个人熬。 就在我准备关闭微信的时候,我看到通讯录上多了一条提示,有人加我。我顺手通过了验证,这一瞬间,我昏昏沉沉的视觉神经仿佛猛然受到了一种极其强悍的刺激,紧接着,大脑连同整个身体,都被这种刺激牵动的开始躁动。 我清楚的看到,这个加我的人,ID叫赫连。这可能是个新号,头像是空白的,没有一条朋友圈。 赫连!赫连! 他不是已经落入了古陆深山中那片万丈深渊里了?在我的认知中,赫连已经死了!从我回到阳城以后,曾无数次尝试跟赫连联络,但他的微信,始终死灰一片。 “你是谁!?”我震惊了,因为仅仅通过一个微信号,我分辨不出来这个加我的人是谁。 对方没有马上回话,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了一条信息:“你不睡觉,是怕做梦?” 卧槽! 我有一种错乱感,有些事情虽然已经发生了一段时间,但因为事情特殊,所以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如果我记得没错,前一次噩梦时间刚发生时,也就是赫连用微信加我的时候,他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么说的。 “你到底是谁?告诉我,你是谁?”我飞快的打字,想从这个人身上得到一点可以让我振奋的线索。 打字的同时,我疑惑了,而且不由自主的产生了警惕。我现在在白领家里,是整个阳城最繁华的地段,但因为时间的原因,这块最繁华的地段也进入了沉睡中。我在十二楼,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外面闪烁的霓虹,该睡的人都睡了,除了偶尔经过楼下大街的夜车,再没有别的任何声音。 这个刚加我的人依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又沉默了一会儿,发来了消息:“来吧,就差你一个了。” 紧接着,这个叫“赫连”的人把我拉进一个微信群,进群的同时,我脑子又是一晕,因为我看见,这个微信群的群名,叫做“梦源”。 群里加上我,一共有七个人。建群的群主ID是“影子”。 那种错乱感更加强烈,我打开群成员列表,一种极度的惊讶和意外,不断冲击着我。 赫连,隔壁老王,高富帅,丁灵,白领,还有,我。 我有一种突然找不到北的茫然,那种茫然让我一下子不知所措。就在我呆呆的盯着微信群的成员列表时,刚刚加我的这个“赫连”,发来了私聊。 “你肯定在怀疑,怀疑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因为怕做噩梦而不肯睡觉。”赫连打字的速度并不快,却很有条理:“这个群里每一个人都和你一样,快被那个噩梦逼疯了。” 第五十八章 重演 看着这个熟悉的微信群,还有成员列表里那一个个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ID,我已经难以自持。再加上“赫连”跟我私聊所说的话,静谧的深夜里,我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你们做的,是什么样的一个噩梦?”我尽管已经知道自己被拉进这个微信群的原因,但还是试探着发消息问这个赫连。 “一个脑袋很大的怪婴。”赫连回道:“大头怪婴。” 果然! 这个微信群,还有群成员的目的,都和之前那个微信群是完全一样的,从群主影子,再到群里的人,我恍惚的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第一次入群的时候。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巧合,但这样的巧合,太离谱了。 “方怀?” 就在我恍恍惚惚不知所措的时候,群列表里的白领给我发来了私聊。我看的出来,白领就是白领,因为她用的是以前的微信号。 “是我。”我回过神,给她回了一句。我对白领是非常信任的,毕竟我们一起在古陆出生入死过,但很可能就是因为彪子提供的那条线索,让我感觉白领这个人突然有点怪怪的,我并不怀疑她会对我不利,可是心里的感觉却无法克服。 “你也被拉进来了。”白领回道:“我二十分钟前被拉进来的,我本来打算看看情况再跟你说。” 现在虽然已经很晚,但我进群以后,群里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赫连和隔壁老王依然不善言辞,都是高富帅和丁灵在刷屏。我就像在看一场过去已经看过的电影,所有的情景,仿佛都是曾经发生过的。群里人谈话的主题还是那个噩梦,因为都被噩梦折磨,所以对噩梦非常厌恶,不过这个时候,谁都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建议和措施,谈了一会儿,话题就变味了。 “聊点别的吧,老是噩梦噩梦的,要把人弄疯了。”高富帅和我记忆里的性格,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你们谁玩股票?我有一个华尔街的朋友,对全球经济走势深入研究过,他专门给我透露了绝密信息,根据他提供的信息,本人预感在两年到三年内,股市会有一个病态的大牛市,甭管是谁,带着钱入市,铁赚不赔。” “说点现实的好吗?”丁灵还是一边打字,一边附上那些可怜楚楚的表情包:“每天睡不好,我的眼袋都要出来了。” 他们在不停的交谈,但通过微信这个网络上的虚拟平台,我看不到他们的样子,我不知道此刻正在刷屏的高富帅还有丁灵,长的是什么模样。 但我有一种感觉,我感觉自己,乃至这几个人,好像都陷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里,毫无疑问,在上次古陆之行时,高富帅,丁灵,隔壁老王,赫连,他们已经死掉了,但冥冥中的某些东西,连死去的他们都没有放过,又把他们给拽了进来。 渐渐的,我注意到了赫连,上次的队伍里,还是赫连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刻。可能,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赫连坠入那片深渊时的一幕。 “你见过大头怪婴吗?”我开始跟赫连私聊,我得尽力套出一些有用的话。 “见过。” “在什么地方见过?什么时候见的?” “在医院里,十天前。” 我的心一颤,前一次我们这帮人聚集在一起,全都因为亲眼目睹了在医院里出生的大头怪婴。算算时间,应该没有太大的出入,当初,我就是被噩梦折磨了十来天,才被拉进群的。 十来天以前,我在家里静养,之后又出现了赵金山围堵我的事。远离医院,远离火葬场,我对十天之前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我继续问,赫连倒没有隐瞒,说得很清楚。他们见到的大头怪婴,是在医院里出生的,事件发生之后,有一些陌生人马上进行了处理,把消息严密的封锁起来。大头怪婴最后落到了什么地方,赫连不知道。 “有没有大头怪婴父母的相关信息?” “生下大头怪婴的孕妇,叫李斯云,是我的一个朋友。” 我的手开始发抖,无形中,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好像在此刻又重新上演了。因为太过巧合,我就开始怀疑,这个群,乃至这个群里的人,是不是一个刻意安排的圈套? “大头怪婴的父亲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我知道。”赫连打了三个字,停了大概一分钟,才继续回道:“但我没有亲眼见过。” “你没有见过,怎么知道他是什么人?” “这件事有点复杂,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你已经是我们的成员了,有权力知道一些内情。”赫连说:“这几天,我有点急事,脱不开身,把你的地址跟我说一下,我给你看点东西。” 说到这里,我又怀疑了,此刻的一切,好像和之前的情景是一样的,我跟赫连交谈,就是为了一步步接近他,然后,我想亲眼看看这个赫连,他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但重复的情景,却发生了一点细节上的变化。赫连没说见面的事,只是在要我的地址。 我不能不产生戒心,但又想知道,赫连准备让我看什么东西。我认真的考虑了一下,把白领家楼下小便利店的地址留给了赫连。我在便利店买过几次东西,老板蛮热情,已经和我脸熟了。 “你很快就会收到东西的。” 群里人的生物钟已经完全紊乱了,深更半夜的都没有睡意,依旧是高富帅和丁灵霸占着屏幕。 我很想跟丁灵私聊一下,可是我又不敢。每每想起她,我的心都会忍不住一阵阵的刺痛。 白领不断的跟我交换意见,可是我只是被拉进了群,别的情况一无所知。除非等我亲眼见到这些群成员的真容,然后洞悉他们下一步的意图和计划之后,我才能有一个明确的方向。 说实话,白领的事情,让我焦躁不安。从和她认识到现在,我对她的印象在一点点的转变,甚至某些时候,我把她当成了主心骨和精神支柱。这不代表我已经深深爱上她了,可如果现在要我突然离开白领,我想我会不适应。我不断的考虑,考虑要不要把八年前小原湖那具女尸的事情问问白领。但想来想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问。 一直聊到天亮,群里的人才蔫了,一个一个的睡去。白领本来就有伤,又熬了一晚上,天亮时也顶不住了,我让她去睡一会儿。 “你也睡会吧,敖久了,人受不了。”白领说:“我到中午就会醒的。” 我也很想睡,可是一躺下来,现实中发生的这些事就把脑子搞的天翻地覆。我忍不住开始掐自己,很希望自己在狠掐中突然疼醒。我希望这只是个不真实的梦,否则的话,这种完全超脱了自然规律的现象,会让我一直迷茫下去,永远找不到答案。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最少一个多小时,脑袋明明已经困的发晕,可是一闭上眼睛,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乱七八糟的事,就走马观花一样在脑海里不断的晃动。 这时候,微信响了一下,拿起来一看,是赫连发来的一条消息。 “东西已经送到了你说的地址。” 我翻身下床,从窗子朝下面的街道看了看,这是阳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人头攒动,满眼都是陌生的行人,我也分不清楚哪一个是赫连派来送东西的。 我保持着警惕,很小心的下楼,在便利店附近观察了一会儿,一切都很正常,看不出任何的异样。过了很久,我才走近便利店,找老板问了问。 “你的东西在这儿。”老板递过来一个包装的很严实的小纸盒。 我拿着东西飞快的上楼,进门之后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纸盒。打开纸盒的一瞬间,我看到里面是一个U盘。 看到这个U盘,我一下子回想起当初跟赫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同样给了我一个U盘,U盘的内容,是那个叫李斯云的女人卧室里的情景。 但拿着U盘,直觉告诉我,这个U盘的内容,可能跟上一次的不一样。 我马上把U盘插到笔记本上,但捣腾了几次,电脑打不开机,把我弄的一头大汗。我心里很急,急于看到U盘的内容,可是电脑坏了,这个U盘拿到别的地方去看,肯定不合适。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给白领打电话,问她电脑出现了什么故障。白领已经睡着了,被我吵醒之后,也不知道电脑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打不开就算了。”白领慵懒的说:“阳台上那个旧柜子里,还有一个笔记本,好久都没用了,你试试还能不能打开。” “好,你接着睡吧。” 我挂了电话,立即跑到阳台,翻开一些杂物,把阳台角落里的柜子打开,这个柜子里放的都是一些平时不用的东西,我看到了笔记本电脑,一把就拿了出来。 哗啦…… 可能是我的动作太毛糙了,柜子里的东西装的很慢,我这么一拉,顿时带掉了一个皮箱。皮箱落地,箱盖被摔开,箱子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这一瞬间,我的脑子闪电般的转动着,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怪异感,在心中急剧的升腾。 第五十九章 并不一样 箱子落地的时候,一堆花里胡哨的小东西散了一地。一次性的牙膏,牙刷,还有洗头膏,浴液…… 这些东西,都是宾馆里很常见的那种一次性洗浴用品。东西很普通,没有一丝一毫值得注意的地方。但这些东西本身,却带给我一种极其强烈的震撼。 白领住在家里,根本用不着这些东西。不由自主的,我就想起了两个赫连先后两次的讲述,他的那个叫做李斯云的朋友,平时做的就是酒店宾馆一次性卫浴产品生意的。 从开始到现在,我从来没有把白领跟李斯云放在一起进行过比较,因为在我看来,这就是两个根本不沾边的人。然而,在白领家里意外的发现了这些东西,让我心里的疑惑更深更重。八年前小原湖那具女尸的事情,是我强行按耐,才没有过问白领的,可是此时此刻,看着这些东西,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 箱子里的东西肯定是一些样品,我甚至能联想到,很久之前的李斯云,就带着这只箱子里的样品,在阳城各个酒店和宾馆里做宣传推销…… 发现很意外,如果不是白领有收藏这些东西的怪癖,那么,我只能这样认为了。 我抱着笔记本离开阳台,重新给白领打了电话。我没有质问的语气,只是很平和的告诉她,我在阳台上那个柜子里发现了一个全是灰尘的皮箱,箱子里面,装满了一次性牙膏,洗头膏,浴液。 我相信,如果白领心里真隐藏着什么的话,那么我的平和的问话,已经会对她产生敲山震虎的作用。 “一次性牙膏?浴液?”白领还没有睡醒,嗓音微微有点干哑,听了我的话,她很纳闷:“阳台的柜子里,装着这些东西?” “是的,满满一箱子。”我一边说话,一边试图从电话里的白领的语气中捕捉到什么不正常的变化。 “我都记不起来有多久没动那个柜子了。”白领的语气非常正常,只是带着一丝好奇:“我怎么不记得家里有这些东西?方怀,你是不是怀疑我?我可以摸着自己的心口告诉你,除非迫不得已或者去外地,我从来都没有任何开房记录,你可以去查……” “拉倒吧。”我就感觉白领根本没把我的问题放在心上,她还以为我是看见了这些东西,觉得她经常出去开房而产生了醋意。 她的反应很正常,回答也很正常。就是这样的回答,反而显得她心里并不虚。 拿着电话,也不知道该继续问点什么。白领没有异样,我只能作罢,敷衍着说了几句,又一次挂断了电话。 但这些没有打消我心里的疑虑,我相信,不管是一件怎么样的事,大事也好,小事也好,既然事情发生,就肯定有相关的原因。白领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收拢这么大一堆一次性卫浴用品放在家里。 或许,是她真的忘记了? 我暂时把这个事情放到一旁,带着刚翻出来的笔记本,充电。电量足够开机以后,我打开了电脑。略显老旧的戴尔本,质量很说的过去,没有一点毛病,我把U盘插进了电脑的USB接口。 U盘里储存着视频,就一段视频。视频开始播放之后,那场景让我感觉熟悉,说不出的熟悉。 昏暗又安静的卧室,只亮着一盏非常黯淡的壁灯。画面平稳,说明拍摄工具被固定在一个地方,完整又清晰的记录着这个卧室里所发生的一切。 我不会记错,因为我曾经看过赫连交给我的U盘,我记得U盘里的视频,是用DV在李斯云的卧室里拍摄的。 我死死的盯着电脑屏幕,李斯云在卧室的床上熟睡着,卧室里很安静。我看过这段视频,知道下面即将会发生什么。我知道平静的画面会突然像水波纹一样抖动一下,然后莫名其妙的多出一团和鬼一样的黑影子。 我看着屏幕,看到画面将要抖动的时候,心不由自主的就揪紧了。 但是很出乎我的意料,画面在该抖动时,却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安静。 就在我感觉这段视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的时候,安静的画面里突然走进来一道身影。这道身影可能是从卧室的门外走进来的,脚步很轻。 身影渐渐的完全出现在画面中,他的脚步非常缓慢,可能是怕惊醒沉睡中的李斯云。当走到床边的时候,身影开始左右的观察,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我一直看的很认真,也很仔细,当身影左右环视的同时,我的胸口仿佛被一把看不见的铁锤重重的敲击了一下,闷的差点就昏过去。 这他妈的真是见鬼了! 画面里的身影并没有完全转过身,把他的完整相貌暴露在摄像头下。但仅仅是他扭头时的侧脸,已经足以让我看清楚,这个人在深更半夜鬼一样悄悄溜进李斯云卧室的人,和我长的,几乎一模一样! 我越看越感觉熟悉,越看越感觉心惊,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任何人比我更熟悉我,那长侧脸,我绝对不会看错。 这是怎么回事?是怎么搞的? 在我惊愕的同时,我看到画面里的李斯云醒了,她显然也发现了这个突然出现在卧室床边的人。李斯云没有惊叫,她开始跟这个站在床边的人说话,但声音像蚊子哼哼一样,根本就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紧接着,床边的人慢慢坐到了床上,李斯云伸出一只手,抱着他的腰。他们在交谈,但我依然听不到具体的谈话内容。 渐渐的,他们拥抱在一起。 我还想继续看下去,把整个过程全部浏览一遍。但这时候,画面终止了,整个视频彻底播放完毕。 这段视频没有作假,跟第一次赫连交给我的U盘里的视频内容完全不同。我怕自己看错了什么,从头到尾重新看了一遍,视频就是这样的,无论翻来覆去看多少遍,画面都没有任何变化。 可以说,这是一段我从来没有看过的视频。 很突然的,我一下子想起之前在古陆探险时,白领曾经暗中跟我说的话,她说过,赫连有意的隐藏了一部分信息,在李斯云卧室里拍摄下来的视频不止一段,赫连给我看了一段,但同时又隐瞒了一部分。 我呆呆的沉默了很久很久,又一次把视频点开。视频里那个突然出现在李斯云卧室的人,无论行走的姿势,还是举手投足的动作,跟我好像真的没有区别。 那个人,是我? 我感觉自己的头都要崩裂了,如果真的是我,可是我为什么会没有一点印象?大半夜溜到一个陌生女人的卧室里,跟对方交谈,拥抱,甚至还有更亲密的举动,这种事情放到任何人身上都难以忘却。但我记不起来了,我根本不记得自己的人生中还有这样的经历。对于我来说,李斯云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从来没有打过交道,如果不是大头怪婴事件,我可能压根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叫李斯云的人。 是我片段性的失忆了?还是这段记忆因为什么特殊原因从脑海里被抹除了? 我很头疼,但却想不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坐着发呆,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微信群里的人渐渐的先后醒了,在群里说话。群成员因为噩梦被聚集到一起,谈话的内容也大多和噩梦有关。他们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在胡乱的猜测噩梦的起因。 看着他们胡言乱语异想天开,我有点忍不住了,我经历过这些,我知道这一切的根源,都在古陆。 “这个噩梦的根源,在很遥远的地方。”我打断他们的交谈,飞快的打着字:“那个地方,叫做古陆。” “古陆?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们七嘴八舌的问,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只能告诉他们,古陆是噩梦的根源,但同时又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 “危险?会有多危险?”高富帅插嘴说:“不是我吹牛,我曾经是一个旅游爱好者,跟驴友去过很多地方,再危险的地方,我都不怕,何况你所说的这个古陆?你倒是说说,古陆能有多危险?” “很危险。”我清楚的记得发生在古陆的所有事情,那些同伴的死去,还有一具一具永远沉睡在古陆深山的遗骨:“进入古陆,很可能会死。” 一提到死,隔壁老王和丁灵马上产生了强烈的反应,他们表示,很想摆脱噩梦的纠缠,但如果过程太冒险,那就算了,天天做噩梦是很不舒服,可是却比死了强。 “如果因为这件事,必须要冒险的话,谁去?”赫连一直在沉默,等我们交谈告一段落时,他就公开征求每个人的意见。 隔壁老王,丁灵表示不去,高富帅摇摆不定。 “我去。”我也表态了,因为我和他们的目的,已经不一样,我不仅仅是为了摆脱噩梦的困扰,更重要的是,古陆隐藏着更深的秘密,而且,我必须要去找我的父亲。 成员的意见发生了分歧,赫连一时间做不了决定,他就说,如果真有分歧的话,群成员可以当面进行交流和商讨。 “今天晚上吧,我们聚会一下。” 一听这个,我顿时激动了,如果聚会,群里所有人都会到场,我就有机会亲眼看看隔壁老王,高富帅,丁灵,赫连的样子。 我很想看看,这个群里的人,和我所认识的那帮人,是不是一样的。 群里的人顿时开始商量晚上聚会的地点,高富帅提议了一个地方,表示他可以请客。这个饭店,就是我们上一次聚会时的饭店。 “那段视频,你看了?”赫连趁着群里人交谈的空当,给我发来了私聊。 “我看了。” “视频的内容,不要外传了。”赫连说:“我之所以给你看这段视频,是因为我对你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信任,我觉得你很可靠。” “我谢谢你了。”我很想再问赫连点什么,不过想到晚上就可以见面,所以暂时忍住将要问出的话。 等我真正见到这个赫连的时候,可能一些事情,就会水落石出。 “我们进这个群以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仔细而且谨慎。”赫连继续说道:“你不觉得,我们被拉进这个群的过程,很诡异吗?” “群主一直不说话,也联络不上,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我回应道,从前一次进群开始,微信群的群主,就是最大的一个谜团,我只知道他的ID叫影子,但除此之外,群主的一切信息都是空白。 在一个城市茫茫的人海中,群主影子能准确的找到我们几个同时做噩梦的人,这本身就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毫无疑问,群主影子肯定知道不少隐情,但他始终不说话,也联系不上,这一切都变成了一个不解的秘密。 “我们这个群里的成员,来自不同的阶层,从事不同的工作,从根本上讲,群主影子和我们,原本是不会有任何来往的。” “怎么,你知道群主是谁?”听着赫连的话,他好像对群主影子有所了解,否则他不会认定,群主影子和我们这帮人没有交集和来往。 “是的,我知道。”赫连回道:“我知道影子是谁。” 第六十章 惊人 赫连只简单的回了三个字,却让我的内心掀起了一场狂风暴雨,曾几何时,我以及前一支队伍里的所有人对群主影子的身份不断的猜测,这绝对是一个非常非常关键的人物,如果能真的找到影子,那么,我们就有可能得知他的理由以及动机。 我冥冥中预感到,影子,不仅仅是我们这些人的串联者,他肯定还知道一些关于古陆的秘密。 “影子是谁!?怎么找他!?”我马上就问赫连,一边问。心里甚至已经一边开始臆想着找到影子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影子估计不会说真话,我得想些办法,想些对策,跟他好好周旋,尽可能的问出来一些重要的线索。 “我知道他是谁,但我们找不到他。” “事在人为,先不要说能不能找到他,终究都要试试。” “影子,是金凯集团的龙头。”赫连看见我追问的急,也就不再卖关子了,回道:“你知道金凯集团的背景吗?” 我心里一震,紧跟着又是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涌了上来。阳城有几个人不知道金凯的?一提起金凯,我能想到的,就是它名下的几家酒店,还有遍布阳城地下的势力,甚至,还有坠入深渊的赫连…… 我不是道上的人。也不搞古董土货这些生意,就是因为上一次白领说,赫连是金凯的二把手,我从古陆回来之后才开始着重关注一些金凯的情况。别人说,金凯的龙头叫大藏,圈子里的人都喊他藏爷。 藏爷非常低调,从当年创建金凯开始,就一直是个幕后推手一般的人物。他的年纪可能有点大了,尤其这几年,全力培养赫连龙城,把相当一部分全力都交给赫连,所以金凯的运转,基本是在赫连的主持下进行的,藏爷很信任赫连,大半的事都由赫连去决断,赫连隐隐已经是半个金凯的龙头,正因为这样,赫连在阳城地下的地位才会那么高。 “没有办法找他吗?”我不肯死心,继续问赫连。与此同时,我已经有了相应的判断。此时此刻跟我在微信上交流的赫连,应该不是过去我所认识的那个赫连龙城。赫连龙城是金凯的二把手,他绝对认识藏爷。 这时候,我对坠入深渊的赫连,突然就有了那么一点点不解的怀疑。如果影子真的就是金凯的藏爷,那赫连龙城知道这个情况吗? 难道,赫连龙城就是按照藏爷的吩咐和安排,故意把我们带到古陆去的? “相信我吧,真的找不到。”赫连说:“如果能找到,我们这些先入群的人,早就去找他了。” 我不怀疑赫连的话,藏爷这种在道上举重若轻的人,假如谁想找他都能找到,那反倒不正常。从种种耳闻来分析,藏爷本身又不喜欢张扬,我们这些无名无姓的小人物要刻意找他,估计很难。 “还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我延伸着思路,影子的身份一直很神秘,赫连龙城是否知道影子的身份,已经是个不解的谜。但现在这个尚未见过面的赫连,他怎么知道如此隐秘的事?事到如今,我不能不对任何人都保持应有的警惕和戒备。把问题早点搞明白,也总比被人牵着鼻子带到深山里面的强,所以我直接就问他:“你怎么知道影子就是藏爷?” “这个微信群,是藏爷建的,我第一个被拉进来。”赫连没有迟钝,马上就回应道:“在拉我的时候。他告诉我,他是金凯的龙头大藏。” 我迷糊了,在我看来,影子的身份本来是个很机密的事,但影子竟然就直言不讳的跟赫连透露了自己的身份?这可能吗? 我是怀疑,但又没有别的证据来质疑赫连的话,只能暂时把这个问题放下。 我和赫连的交谈告一段落,趁着群里的人在热烈讨论的机会,我给彪子打了个电话,找他询问一些关于藏爷的事。 “你问他干嘛?” “就是问问而已。”我不想把赫连的事情告诉彪子,因为我还暂时不知道群里那些人的来历,我怕一说,彪子就会激动,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彪子在电话里说:“我当初在金凯混了差不多四年,连藏爷的面都没有见过。” 彪子当初在金凯只是个小人物,是赫连上台以后,才看中了他的勇猛和忠诚,把他带到身边,当个亲信。在此之前,彪子就是马仔,没有机会跟藏爷见面。 彪子跟了赫连之后,有一次,一个金凯的人找到彪子,这人估计是惹了什么麻烦。找彪子来避祸。彪子这人太讲义气,顾念着朋友的情义,二话不说,也不管对方犯了什么事,直接把人给藏了起来。 人是被藏了起来,但事却越闹越大,这个人暗地里私藏了金凯的一批货,上百万的东西,金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事情大到彪子顶不住了,只好跑去找赫连说。 这个事,属于典型的吃里扒外,放到任何团伙里。彪子还有他的朋友都会受到严惩。赫连很想护着彪子,但事关金凯的秩序,还有道上那么多年的规矩,他做不了主。后来,那个朋友就永远失踪了,彪子被赫连暗中袒护。保住了一条命,却被驱逐出了金凯。他在阳城混不下去,是赫连给他铺路安排,让他去了四川。 说到这儿,我才真正明白,彪子为什么把赫连当成亲哥哥一样,赫连对他是有救命之恩的。 “你帮我打听打听吧。”我对彪子说:“我想找找藏爷,你看能不能打听到他的行踪。” “我只能试试。” 挂掉电话,白领又跑来私聊。说实话,我真的不愿意把她再牵连进来,她的腿还有伤,根本不能正常行走,所以我敷衍着她,让她暂时先在温道南那里养伤。 我开始静等,静等晚上的聚会。群里的人聊完了噩梦,话题就渐渐又岔开了,说一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我不发言,就那么默默的看。通过这些交谈,我知道了这几个人大概的身份和从事的职业。 群里的赫连,是一个药商,隔壁老王在福建和阳城之间捣腾茶叶,高富帅开网店,丁灵则是一个刚入门的平面设计师。 得知这些人的身份背景。我又感觉失落,却又感觉正常。我隐隐判断出,这些人,和之前那支队伍的人,只不过拥有相同的微信ID,除了这个ID之外。可能再也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看着他们叽叽喳喳的聊,时间过的非常快,到了下午,大家都暂时闭嘴,去处理一下手边的事,为晚上聚会做准备。我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在客厅的沙发里坐着。我在想,这一切,到底是谁在安排的?就算这两批人没有什么相同之处,但仅仅是ID,已经非常让人疑惑。 聚会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但我不打算那么准时,我想拖延一下,尽量最后一个到场。别的人都到齐以后,我可以一眼就把所有人全部目睹一遍。所以我在家里磨磨蹭蹭,快七点时才慢慢下楼,打了一辆车。 阳城这边。七点还是高峰期的末尾,车开不快,二十多分钟才开到目的地。我又在酒店外面站了一会儿,估摸着人都到的差不多了,才迈动脚步,朝包间走去。 包间的门是敞开的。当我走到包间外时,群里的人全部已经到齐了,我站在门外,一扫里面的人,脑子轰的就大了一圈,整个人仿佛石化了一样,连同思维一起僵硬了,怔怔的,说不出一句话。 此时此刻,我不是在做梦,我在现实里,我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包间里一共坐了四个人,他们的脸庞,他们的表情,对我来说是那么的熟悉。 赫连的脸上,有一道已经愈合了很久的刀疤,隔壁老王架着一副眼镜。眼睛里全是闷骚的光,高富帅又低又胖,我来之前,他正跟别人说着现在阳城乃至整个省的政局,丁灵有一张天然呆的脸,听高富帅胡吹海侃…… 我该怎么想?该怎么面对这一切?曾经发生在古陆的事,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我觉得已经全部死在古陆深山的人,此刻,一起好端端的坐在包间里。我还是相信世界上存在巧合,存在两个不同血脉却相貌难辨真假的人,但包间里的人,跟上一支队伍里的人。已经不能用相像来形容了。 他们,简直就是同一个人。赫连的刀疤,老王闷骚的目光,高富帅黑黝黝的皮肤,丁灵呆萌的眼睛…… 如果说,相貌可能重复,但人的脾气性格,表情眼神,是无法完全相同的。可是,我看到的,分明就是已经在古陆死去的赫连,老王,高富帅,丁灵…… 我站在门外,呆呆的不知所措,甚至连脚掌都像和地面粘连了,难以动弹。 “是方怀吗?”丁灵看着我在外面发呆,拉开椅子走到我面前,眨了眨那双水水的大眼睛:“欧巴,你迟到了。” 第六十一章 来访者 眼前的丁灵,是那么的熟悉,我能看到那双让我从古陆归来之后,就一直隐痛的眼睛。她的样子,她的表情,她的动作,甚至连脸上几个不易觉察的雀斑,都和死去的丁灵,一模一样。 这种惊人的相似让我一时间无法自拔,丁灵嘻嘻笑着,拽了拽我,说:“欧巴。看不出来,你好认生哦。” 丁灵拽着我进了包间,我是最后一个到的,自然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断的扫视着这些人。 我能看得出,他们望向我的目光,纯粹就是看到一个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人时的目光。我又看了看丁灵,我很了解死去的丁灵,我知道,就算别人可以伪装自己的表情,但丁灵绝对伪装不了。 这些人,包括丁灵在内,都觉得,我是一个陌生人。 人一到齐,开始陆续上菜,菜都是高富帅点的,那叫一个素。我们没有马上动筷子,赫连说了说现在的大概情况。关于追踪噩梦源头的事。我已经在群里说过了,此刻我们要商量的,就是该不该组团到古陆去。 “你们的意见呢?”赫连问我们。 高富帅和丁灵看上去没什么主见,隔壁老王说去的时间太长,会耽误他的生意。看来看去,赫连最后把目光望向了我。 这道目光,让我的心里打了个哆嗦,看着他,我就像看见了赫连龙城。这一瞬间,我甚至开始恍惚了,我觉得,赫连龙城坠入深渊之后,是否没有死?他悄悄的爬了上来,然后悄悄的回到了阳城? “方怀,你说呢?” “我去。”我定了定神,虽然我心里有怀疑,但至少在这个时候不能失态,我的决定不会更改的,古陆,我必须要去。 “我们之所以聚集在一起,就是因为被那个噩梦弄的没有任何办法。”赫连移开目光,慢慢说:“我觉得,这件事如果不彻底解决,后果,会更加严重。我表态,我愿意去。” 赫连和以前的赫连一样,话不多,但有种让人折服的气质。高富帅和丁灵本身就没啥主见,看到我跟赫连前后表态,他们迟疑了一下,也都表示听从大多数人的决定。我们四个达成一致,隔壁老王也没办法了,勉强点头。 我们开始吃饭,一边吃,一边商讨了些细节。高富帅说自己以前是驴友,有经验,我们要长途跋涉,就必须置办不少装备。 “购买装备物资的钱,大家均摊。” “大叔……”丁灵可怜兮兮的跟赫连说:“A费可以按揭么?我是月光族……” 我完全混乱了,心里有一种自己说不出来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上一次古陆之行留下的阴影太深了,我一看到丁灵,就会想起那条消失在黑暗中的脆弱无力的身影。 饭差不多吃完了,我们也大概商量妥当,赫连起身到外面,可能是要去洗手间。抓住这个机会。我赶紧跟了出去。包间旁边的拐角没有人,我就在这儿拦住了赫连。 “你认识我吗?”我盯着他的眼睛,我相信人说谎的时候可以伪装自己的表情,但眼神却很难伪装,透过眼睛,能够看到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不认识。”赫连摇了摇头,距离这么近,我能够清楚的看到他脸上和眼睛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我曾经有个朋友,他叫龙城,在一个地方出事了。”我不动声色,继续说着:“他失足掉进了一片看不见底的深渊里,我记得他临死前望向我的表情。” 我在努力的想要触动眼前的赫连,如果他在伪装,那么我相信古陆之行,同样会给他留下阴影。 “我没有那种经历,可能,我也没有你那样的感受。”赫连很平静的回答我,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我放弃了,尽管我还是那么的怀疑,可我找不到任何破绽。 这个赫连,好像真的就是一个第一次跟我见面的人。 我转身回到包间,继续试探高富帅和丁灵,这两个没心没肺的人自然也没有那么深的城府,可我真的试探不出什么。 “我过去有个朋友。在鹿港花园住着,和你长的很像。”我跟丁灵说:“她也有一双大眼睛。” “鹿港花园?”丁灵砸了咂嘴:“牛X!住那儿的貌似都是有钱人,土豪欧巴,求抱大腿。” 我彻底放弃了。 我们在聚会结束时,约定了大概出发的时间。赫连来找我商量,我没有多说什么,去古陆需要什么装备,我心里很清楚。 我一边朝白领家走,一边给彪子打了电话。彪子说,藏爷这一年里几乎不露面了,就算金凯内部的人,也不知道藏爷的行踪。 “好吧。”我无奈的对彪子说:“再帮我个忙。让你地头上的兄弟帮忙搞点东西,送到里门去。” “你想干嘛?”彪子虽然有点粗鲁,但也不是傻子,装备,里门,这些都是很刺眼的字眼:“你不会真的又要去那个鬼地方吧?” “给别人帮忙的。你就别问了,让人去办吧。” 我步行了很久,才坐上车,朝白领家开。刚刚打开房门,我的电话响了,是一个很陌生的号码。 “喂?” “我是小雨的父亲。”电话对面的人一开口,我就激灵了一下,我没想到,温道南会打来电话,这个人的气场和本事,都太强了,让我莫名的紧张。 我拿着电话,一下子就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今天,我再对你提出最后一次告诫。”温道南说话不温不火,但是从他的语气里,我能听得出一丝严厉:“如果你想死,那就继续到古陆去。” “温老头!这是我的朋友,你能不能对他客气点!” 说到这儿的时候。我隐约能听见白领在旁边烦躁的喊,想要阻止温道南对我的警告,她可能觉得温道南的语气不客气。温道南很疼白领,但这一次,他没有因为白领的阻止就终止自己的话。 “如果古陆是一潭水,那水深的足以把你淹死一百次。”温道南继续说:“我没有权力阻止你去做什么。但不要把小雨牵连进去。” 温道南前后两次告诫,让我感觉,他肯定知道一些关于古陆的事,但我和他不熟,又是在这种情况下通话,我想问。却不知道他是不是肯回答。 “古陆,有人在掌控?”我鼓起勇气,飞快的问道:“是什么人?” “是……”温道南迟疑了一下,说:“是一群不是人的人。” 说完这句话,温道南挂了电话。他打电话的动机,可能是不想让白领参与这件事。接了这个电话,我的心反倒平静了一些,我本来就不愿意白领搅合进来。 白领估计是被温道南软磨硬泡的软禁了起来,接下来两天,赫连跟我联系,把细节又敲定了一下。彪子地头上的兄弟动作很快,这边接到彪子的通知就开始准备,东西正朝里门那边运送,估计等我们到里门时,一切都会就绪。 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处理完,我们这个群里的几个成员,就约定了具体的出发日期。 我知道去古陆需要充沛的体力,所以临出发的前一天。我顾不上那个噩梦是不是还会再来,必须得好好睡一觉。 我真的不知道去古陆会否是命运的安排,没有决定之前,群里的人天天做噩梦,导致成夜成夜的不敢睡觉,在临出发前。噩梦突然就消失了。我们聊到晚上十点左右,群里的人先后睡去。我也放下手机,躺在床上。 睡意来的很快,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睡眠很安静,我没有做梦。但被噩梦前后纠缠了两次,心里可能已经产生了一种潜意识,即便没有噩梦,也睡的不是那么踏实。 我恍恍惚惚的醒了两次,喝了点水继续睡。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睡梦中第三次醒了过来。 这一次不是我自己醒的,因为我在朦胧的睡眠里好像嗅到了一股烟味。我不抽烟,对烟味很敏感,当周围的烟味浓到一定程度时,就把我给熏醒了。 醒来的一瞬间,我模糊的视线一下子在床和墙壁之间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影子一动不动的蹲在地上,有一点一闪一灭的光,伴随着阵阵飘动的白烟。 “谁!”我一下子彻底惊醒。深更半夜突然醒来,发现自己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蹲着一个人,那种感觉相当恐怖,让人无比的紧张。我几乎是撑着床就坐起来,脑袋被床头重重撞了一下,钻心的疼。 这一阵疼痛无疑在告诉我,眼前的这团黑影子,不是梦。 脑袋上的剧痛把神经刺激的瞬间清醒,紧跟着,视线也适应了昏暗的环境。我看到那团蹲在地上的影子,其实是一个人,嘴里叼着一支烟。正在默默的抽。 “我叫大藏。”这个人拿着烟,站起身,对我说:“听说,你一直在找我?” 第六十二章 模糊的提示 听到这个人的话,我的震惊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已经坐起来的身体随之开始紧绷,产生了反抗的意识。 这个夜半三更无声无息就出现在床边的人,竟然是大藏?是金凯的龙头藏爷? 有那么半分钟时间,我还是反应不过来,甚至分辨不出眼前这个藏爷到底是人是鬼。我不相信,有谁能无声的打开坚固的门锁,潜伏到卧室里来。 “你不用紧张。”大藏拿着那根还在燃烧的烟,轻描淡写的说:“既然你一直在找我,那我们就聊聊。” 说到这儿,我就略微的安静下来。脑子转动的非常快。首先,我觉得大藏没有威胁到我的生命,他已经潜伏在卧室里,不知道抽了几支烟我才发现,如果要我的命,大藏不用等到这时候。其次,大藏是金凯的龙头,是阳城地下势力中很强劲的一个团伙,他手下不乏鸡鸣狗盗之徒,想打开门锁,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个大藏,肯定是一个活人。 此时,我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卧室里的光线,大藏抽着烟,烟头在一明一灭,烟头亮起的时候,微微映照出他的脸。 和我知道的差不多,大藏是个上了年纪的人。我估摸不出他的具体岁数。但大藏的老,和温道南的老,是两个概念。温道南老而弥坚,就好像传说中那些修道的高人,鹤发童颜,有一股超凡脱俗的气息,而大藏的脸庞,如同一块木头雕刻出来的,硬邦邦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一个从深山里跑出来的老妖怪。 大藏的眼睛很黯淡,没有什么光亮,目光和昏暗的光线几乎混杂到了一起。但就是这黯淡的目光,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我第一次见到大藏,隐隐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很高深莫测的人,外人都说藏爷不管事,但金凯还在正常的运转,这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大藏看我沉默不语,主动打破了僵局。他的声音沙哑,而且口音比较复杂,不像北方人,也不像南方人,总之很怪。 “你是影子?”我觉得,大藏既然能准确的查到我所藏身的地方,那么他肯定也知道另外一些关于我的事情,对他而言,我没有必要在隐瞒什么,所以我直言不讳,直接问出了我想问的问题。 “你觉得呢?”大藏的脸一直是僵硬的,好像皮肤和肌肉全部结成了一个硬块,木木的没有表情,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反问了一句。 就这么一句话,却让我的感觉猛然强烈起来,我还没有其它根据,但我觉得,赫连提供的线索,应该是正确的,这个神秘的金凯龙头大藏,就是那个ID叫做影子的人。 “我觉得你就是影子。”我吸了口气:“我在找你,就是想问问你,你怎么知道在做噩梦的人?你把这些做梦的人聚集到一起。是为了什么?” “谁是影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命运。”大藏的半截身子,好像淹没在死角的黑暗中,他用那种平稳。沙哑,冰冷的语气说:“命运被更改的时候,你要明白,是屈服,还是抗争。” “赫连龙城,他死了吗?”我很关心这个问题,对我来说,赫连已经不仅仅是曾经一起探险的同伴,在赫连身上,同样存在着不少谜团,最起码,我分辨不出来,这一次跟我联络的赫连,他到底是不是坠入深渊的赫连龙城。 “他死了。” “你知道很多关于古陆的事情,对吗?” 当我问到古陆的时候,大藏那双黯淡又深邃的眼睛,好像轻轻的眨了一下,他手里的烟只剩下一个烟头,大藏竟然直接把抽完的烟头塞进嘴里,慢慢的嚼着,咽了下去。 “古陆……”大藏仿佛无声的叹了口气,说:“古陆的事,我都忘了……” “为什么赫连龙城已经死了,现在又出现了一个赫连?”我继续问道:“他和赫连龙城脸上的刀疤都是一样的。” “有些人的命运。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是注定的,谁也更改不了。”大藏背着手,站到卧室的窗边,清冷的一缕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恰好照在大藏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满脸皱纹和僵硬的大藏,像是一个老妖怪,又好像一个隐居了多年的哲人。 “还有……” “不要再问了。”大藏打断了我的话:“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做我自己应该做的事。我只给你一点提示,到古陆去。对你来说,前往古陆的路,没有回头的余地,只要你一直走,我相信,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我想知道的一切。隐藏在古陆什么地方?”我没有和大藏讨价还价的资本,但是我还是很想多问出一些情况。 “那块黑石头,你不要再找了,没有任何意义,那只是古陆人的图腾。”大藏说:“腐朽的,没有作用的精神寄托。你应该寻找的,是一条虫子。” “虫子?” “这样的虫子。”大藏举起一只手,他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块比拳头大一点的石块。 猛然看上去,这就是一块石头,但借助月光,我看到这块石头的三面都是黑乎乎的,只有一面,被人平整的剖开了。石头的剖面光滑的好像一面镜子,折射着琥珀一样的光。 这估计是一块琥珀原石,我依稀可以看见,这块琥珀里,盘着一条虫子。 黑色的虫子。长着白色的须,它在琥珀里活灵活现,仿佛随时都会抖动着白须,从琥珀里面破壳而出。 “这是什么?”我记得,当初在古陆,我见过这样的虫子。当时,我只觉得这是一种可以致命的东西。 “我能说的,就这么多。”大藏慢慢转过身,从床边走向了卧室的房门,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说:“一切,都是命运决定的。” 我不知道该不该阻拦大藏。但一恍惚间,我感觉大藏已经走出了这座房子。我坐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静。 一切,都是命运决定的…… 如果大藏不说,我可能不会朝这方面去想。从大头怪婴出现之后,我的生活彻底被改变了,而且,我好像无论如何都跳不出这个圈子。那种感觉,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我看不见的力量在引导着事态的发展。 直到这时候,我才隐然明白,那股我所看不见的力量,就是大藏所说的命运吗? 大藏的确是走了,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不可能再睡的着。我在反复的想,大藏和温道南都跟我进行过或长或短的交谈,温道南警告我不要再涉足古陆,而大藏则完全相反。他说去古陆才是我应该走的路。 这两个人都深沉如海,我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告诫和提示,哪一个是善意的,哪一个是恶意的。 嗡…… 在我陷入深深的沉思中时,手边的电话猛然震响。拿起电话看看。是彪子打来的电话。这几天我们是经常联络,但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彪子不会在这个时候把电话打过来。 我预感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所以马上就接了电话。 “彪子?有什么事?” “是有点事。”电话那边很安静,彪子应该是在室内,他的语气听上去不像是遭受了什么波折,但是有一点点急躁。 “什么事,你说。” “这事,真他妈活见鬼了!”彪子的语言表达能力不强,可能急于想把事情告诉我,但仓促焦急间越说越乱。 “你别急,慢一点说。” 彪子努力让自己镇定,在那边喘了几口气,然后尽力有条理的从头开始,把事给我讲了讲。 前几天我跟彪子打了招呼,希望他地头上的兄弟能帮忙找点装备。先送到里门去。彪子这样急脾气的人,手下的兄弟大半也和他一样,收到彪子的指令,马上就开始动手。昨天,彪子的兄弟已经风驰电掣的赶到了里门。 我们还没动身,彪子的兄弟就在里门等。彪子在那边做的也是这种生意,里门很偏,不过却是个历史悠久的古镇,彪子的兄弟闲着没事,就在里面转了转,看能不能趁机收一点货。 误打误撞,彪子的兄弟通过在里面的同行收到了一件货。据说,这件货是一件出土文物的残片。文物本体已经被官方收走了,残片是里门地区文物局一个工作人员私藏下来的。那件文物已经出土了两年,这个工作人员避开风头,直到这时候,才私下活动,想把货出手。 这件货其实已经在里门那边流转了一段时间,只不过没有真正的买家,一直没有脱手。 “这事,有什么奇怪的?”我觉得纳闷,这种情况不多见,但绝对不是没有,马不吃夜草不肥,彪子要收货,别人要赚外快,这是双赢的事儿,不值得大惊小怪。 “你知道我下头的兄弟收上来一件什么货吗?我敢保证,你要不是亲眼看见,打死你都不会相信。” 第六十三章 离奇的文物 “这件货,是不是?是不是跟我这边有什么关系?”我听完彪子的讲述,就感觉这事不对,他们做这个生意,每年都要收货出货,如果这件货跟我没有关系的话,彪子不会专门给我通风报信。 “我不知道跟你有没有关系。”彪子说着说着又开始急躁,甚至有点激动:“反正和大哥肯定是有关系。说真的,老子的脑壳都要炸了。” “那到底是件什么东西?”我一听这个,心想果不其然。事情肯定有蹊跷。 “我真的说不清楚。”彪子一边嘀咕着骂娘,一边说:“你要有兴趣,自己来看看。” 他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我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勾动了。我跟群里的成员约定了天亮之后出发,但现在反正是睡不着了,还有几个小时时间,足够跑一趟。所以我答应了彪子,匆匆穿好衣服,下楼打车。 路上几乎行人绝迹,车子开的飞快,十多分钟就赶到彪子那儿。彪子还孤身一人住在他朋友的库房。 货是彪子手下的兄弟亲眼看到的,货本身还在里门,彪子拿到的是兄弟传过来的照片。 “这,就是那件货。”彪子把手机递给我,说:“你先看看吧。” 当我看到这件货的照片时。才知道为什么这货流通了一段时间,却一直没有买主问津。 因为这件货,的确有点扯淡了。 照片拍摄的非常清晰,光照充足,我看到照片上是一块不规则的琥珀原矿,这块琥珀,估计是从一块大料上脱落崩裂下来的。琥珀的体积不大,可是琥珀内部包裹的东西,却让人瞠目结舌。 “这是一截手指?”我真的有点吃不准了,拿着照片问彪子:“人的手指?” 琥珀里包裹着一截很像手指的东西,之所以说很像,是因为我觉得琥珀里不应该存在这玩意儿。 琥珀的形成,是很多年很多年沉淀和化学反应的结果。琥珀里有一只小虫子的话,在文玩圈里叫做虫珀,是很罕见也很抢手的尖货。但琥珀里包着一截人的手指,这特么该叫什么?人珀? “老子活了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彪子和我一样,很不理解照片里的这件货。 说实话,这个东西是有悖常理的,就好像刚刚出土的一座汉代墓葬里面,古尸的怀里捧着一盒德芙巧克力一样。不仅仅是有悖常理,而且还会让人感觉说不出来的诡异。看过这件货的人不多,其中不乏行家,尽管卖主信誓旦旦的说这肯定是古物,但就因为琥珀里包裹的那截手指,一下把人给吓住了。 文玩古董作假,不是最近几年才发生的事,而且作假的手段越来越高,让人难辨真假。可是我真的想不出,谁会脑子锈到这种地步,在假琥珀里包一根手指? 彪子的伙计很好奇,所以专门把货的照片传给彪子,让他看。 “这件货,怎么说和你大哥有关系?”我越来越迷糊了,彪子虽然已经脱离了金凯。离开了阳城,但一提起赫连,他总以大哥称呼。这块畸形琥珀的确让人感觉吃惊,不过我看了又看,始终看不出。琥珀和赫连之间,有什么关系。 彪子的兄弟也是很难缠的角色,看到这货以后,就缠着卖主问。其实,这件货的具体出处,已经流传了出来,再加上卖主的解释,货的来龙去脉就很清楚了。 这是两年前从距离里门差不多两百公里外的一个古迹中出土的东西,那个地方没有人烟,考古队挖掘了很久,才把东西给弄出来。因为当时的条件有限,没有保持文物百分百的完整,所以这个工作人员私藏了这块残片。 文物本体被运出来,然后交到省文物局,之后的去向,别人就不得而知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货没有作假,这个卖主专门留了一些文物出土时的照片。可以说,这些文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足以颠覆很多人思维常识的,所以。照片资料非常珍贵,如果不是这个卖主提前做了准备,私留了些底牌,可能到现在已经没有渠道再搞到实物的照片。 卖主估计是急着用钱,为了出货,把所有的资料都给彪子的兄弟看了一下。 “你看看吧。”彪子把手机又翻了翻,把手下人传来的照片又翻出几张。照片被翻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彪子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几下。 这几张照片依然非常的清晰,可能是运回里门地区文物局之后经过简单的清理时拍摄的。 在照片上,我看到了一块很大的。长方形的石块。石块表面的土和附着物都被清理掉了,这是一块很大的琥珀,和我在古陆虚空塔上看到的黑石块一样。琥珀像水一样纯净透明,我看见长方形的琥珀里,躺着一个人。 很大的琥珀。里面那个人就好像熟睡了一样,被包裹在琥珀里。 “卧槽!”我暗自吃惊,事情越来越出乎我的意料,不过,可以顺势推测,大块的琥珀里包裹着一个人,那块带有一截手指的残片,就是从大琥珀上偶然崩裂下来的。 我接着又翻照片,照片从几个不同的角度拍摄,当我看到九十度垂直拍摄的那张照片时,脑子一下子停顿了。 这张照片拍摄的,是琥珀里那个人的正脸。它闭着眼睛,在琥珀里不知道沉淀了多少年。但是我能认得出,那是赫连! 真的就是赫连,一样的脸庞。一样的肤色,还有脸上那道标志性的刀疤。 坠入深渊的赫连,第二次出现在我视野中的赫连,包裹在琥珀里的赫连……赫连身上的神秘,更重了一层。他就好像一个具有分身术的神明,以不同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真的迷茫了,赫连在琥珀里,琥珀的形成需要漫长的时间。如果琥珀里的赫连,是赫连,那么坠入深渊的那个呢?这一次出现的那个呢?他们,是谁? “你问我,我又去问谁?”彪子也同样一无所知:“我要是知道,就不用大半夜打电话跟你商量了。” 我感觉头疼,我相信,被包裹在琥珀里的赫连,肯定已经死了,而且死了不止一天两天,甚至不止一个世纪两个世纪,从照片上,根本就分辨不出它和现实里的赫连有什么区别。那就好像是同一个人一样,琥珀里的赫连,死了那么久。而现实里的赫连,又是什么鬼? 但这一大块被当做出土文物的琥珀,已经运走了。我能想象的到,这块包着一个人的琥珀,绝对会被当成颠覆性的隐秘。彻底的封存。就算再有手段的人,也不可能看到文物的本体。 本来,我就对这次出现的赫连,还有群里那帮人产生了怀疑和不解,随着这些照片,我简直分不清楚,我到底是在和一群人打交道,还是在和一群鬼打交道。 拿着照片,我和彪子大眼瞪小眼的对望了半天,谁也说不出任何一个有根据的推测。 但越是这样,越让我渴望跟这些人同行,或许在同行之间,我就能发现点什么。 “这事,别再跟任何人说了。”我把手机还给彪子,说:“让你兄弟嘴巴也严一点。” 我又和彪子说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第二次古陆之行,近在眼前。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期待这次探险。 无形中,我感觉这次古陆之行,很可能让我会多一些收获。 我回家准备了一下,到早上八点左右,群里的人先后发出了准备就绪的信息。我们在中心广场附近集合,赫连还有隔壁老王各开了一辆车。 “从这儿到古陆,开车的话很浪费时间。”我坐在赫连旁边,说:“干嘛不坐飞机?反正大钱都花了。也不差几个机票钱。” “自己开车比较方便。” 很可能是几个小时前所知道的那件事,让我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异样感,所以再和这个赫连交谈时,我全力的把握每一个细节。 坐飞机去,开车去,这本来是个不怎么关键的问题,但赫连漫不经心的回答之后,却包含着一个重要的信息。 前一次去古陆,我们组团坐飞机,那是因为坠入深渊的赫连有相当的背景和渠道,他可以搞定一些普通人搞不定的问题。 但这一次的赫连,身份和前一个赫连完全不同,我隐隐约约猜到,这次的队伍之所以不坐飞机,是因为这帮人都没有身份证。 我看看赫连,又看看后座上的丁灵,再想想后面那辆车子里的隔壁老王和高富帅。 这是几个“黑人”,没有身份证的黑人,在失去了身份证明的情况下,这些人的来历,已经混淆不清。 第六十四章 隐情 种种细节,让我对眼前这支队伍的人产生了更深的怀疑。但是我知道,已经不可能用正常手段查到他们的背景和身份。 我们五个人乘坐两辆车,从阳城中心广场这里出发,车子还没有开出阳城市区,我接到了白领打来的电话。她估计还被温道南关在家里,出不了门。 “方怀,方怀!”白领在电话里的语气非常急躁:“你在哪儿?这次老头子是真的发脾气了,我暂时离不开家,你等我,我会尽快想办法逃出去的。” “你好好的把伤养好。”我瞥了瞥身边的赫连,小声对白领说:“别再胡思乱想。” “方怀。你答应我,在我没有伤愈之前,你不要和群里那些人到古陆去,千万不要!” 听着白领的声音,我就想起了她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些苦涩。连我也说不清楚,从何时开始,我好像已经把这个看似孤冷的女人当成了生活里无法分割的一部分。我很明白,前往古陆意味着什么。 很可能,我不会再见到她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敢流露任何一点异样的情绪,对白领说:“你放心吧。” 我和白领说了几句,挂掉了电话。车里离开市中心,渐渐开的就快了,一路风驰电掣,离阳城越来越远。 自驾比坐飞机慢的太多,路途中暂时没有发生什么情况。我们这五个人一起同行,一起吃饭,一起住宿。在现实里接触的多了,我的恍惚感不由自主的加重。无论从他们的相貌,还是从他们的言谈举止,都像极了从前那支队伍里的人。 但是我没办法,我无数次暗中试探过丁灵和高富帅,这两个人回答的滴水不漏,按照我的判断,如果他们这样大大咧咧的人的回答都天衣无缝,只能说明,他们心里没鬼。 试探的次数多了,我也很无奈的暂时罢手。 我们的队伍从北方的阳城横贯了华中,进入西南,在成都稍作休息,然后按照以前走过的路,来到里门。我找到了在里门等候的彪子的伙计,他们预备的东西很齐全,彪子这人够义气,帮我买的都是最好的装备。等到我们安顿下来,我悄悄的问伙计,那个在里门私下出货的人的情况。 “那人姓桑,叫桑云村。”伙计说:“他那件货,咱吃不准,而且丫要价太高,先晾晾他。丫等着用钱,咱们这边不松嘴,他是不会走的。” “带我去见见他。” 我跟赫连他们交代了一声,然后跟着伙计走了。彪子专门找了两个面生的伙计,他们在里门呆了一段时间,把大概情况都摸熟了,轻车熟路的带着我,一直跑到里门的边缘。这时候,我心里就上下起伏,我看得出来,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之前那支队伍暂时容身过的破旅店。 “姓桑的估摸着是犯了点事。”伙计一边走一边解释道:“他一直住在这么偏的地方,其实吧,咱们兄弟琢磨着,是不是卡卡他的软肋,逼他把货吐出来?” “拉倒吧。”我摇了摇头,彪子这次派的两个伙计完全没有上次那两个人靠谱。活生生的一副痞子样。 破旅馆依然是之前的样子,来到这儿的时候,我没见到旅馆的老板驼背老头儿,估计是干活去了。旅店条件太差,很少有人会住。两个伙计敲敲桑云村的房门,这个姓桑的比较警觉。我们敲门之后,屋子里没有任何反应,但过了两分钟,可能是桑云村看见门口的人是买货的买主,才把门拉开一条缝,让我们进去。 桑云村估计有四十五六岁,非常瘦,他是广西人,过去在里门地区文物局工作。彪子的伙计跟着这件货已经好几天了,桑云村急着出手,看到我们来了,就一脸热切。 “你们老板那边,有消息了吗?”桑云村说一口蹩脚的普通话,拿着脏兮兮的杯子给我们倒水。 “你提的价钱,能把人吓死。”一个伙计回道:“你手里那件货的尺寸有限,那么大的虫珀,值多少钱,你自己知道,就算再给你翻一倍,翻两倍,六七万块钱,顶天了。你开那么高的价,明摆着是要把卖主吓走嘛。” 桑云村有点急,说着说着把乡音也带出来了。叽里咕噜的话一串一串的朝外涌,听的人一头雾水。 我让两个伙计先到外边去转转,有的话,我想跟桑云村单独谈谈。 两个伙计先行离开了旅店,桑云村满以为我是能主事的人,对我很亲热,一口一个老板的乱叫。 “老板,我手里这个东西,绝对是孤品,不可能再有第二件。”桑云村的眼睛很小,一笑起来就眯成两条缝:“无价之宝,只待有缘人。” “这个货的出处。背景,你好好的说一下,说详细一点。” “我都已经跟你手下的人说过了嘛,货是肯定没问题的,十成十的老东西,古物。” “你这个货。本身就有点禁忌,孤品货其实就是肉货,因为就这一件,没有别的任何参照物,你空口白话,让我拿什么去相信你?”我一边漫不经心的看着桑云村,一边把从彪子那里零零碎碎听来的一些行话说出来:“我们只求拿货挣钱,不想惹麻烦,你不把货的背景说清楚,将来我们吃了挂落,怎么搞?” “这个……”桑云村犹豫起来,当时我和彪子收到的,只是一小部分信息,从桑云村的神色上看,我知道,这家伙绝对隐瞒了一些真相没有说。 “话就这么多,你自己考虑。”我不紧不慢的说:“把来历说清楚,价钱方面。不是太大的问题。” 桑云村急着搞一笔钱,我这么一松口,他马上动心了,小眼睛骨碌碌的转了几转。 “你在外头,人吃马嚼的,挺不容易。生意不成人情在,这点钱,你先收着,买两包烟抽。”我看桑云村已经动心,马上从身上掏出自己仅有的五千块钱现金,递给他:“拿着吧。” 这几千块钱已经是我最后的家底了。但是我不在乎。这次来古陆,我很可能走不出去,钱和废纸一样,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是想在最后的关头,多知道一些事。 有时候,真的没有办法,就只能做个明白鬼,大概还会好受一点。 “老板,你这样就不合适了嘛,无功不受禄……”桑云村嘴里推辞着,但转眼的功夫,五千块钱已经被他紧紧的抓在手里。 这钱倒真没有白花,桑云村收了钱,果然说出了一些之前没有透露过的话。从某种角度来讲,这些信息放到现在,花多少钱可能都买不来。 这块“人珀”出土的具体地点,是在古陆深山山口西大概七十公里的地方,那里是群山之间的一条必经之路。两年前。一队户外探险者在那边出了事,情况反馈到里门地区,这边就组织营救。在营救过程中,意外的发现了一个类似古墓的地穴。 营救人员把这个信息带回来,通报到地区文物局,文物局组织人去勘察。确定之后,进行挖掘。那里的环境太恶劣,文物局动用了所有可以动用的人力,桑云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接触到挖掘第一现场的。 结果,他们就在那个地方挖出了整块的“人珀”。 在人珀挖出来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他们做考古,对这些东西很熟悉,谁都没有想到,在这样一块极其罕见的巨大的琥珀里,会包着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这块琥珀的形成原因,也没人知道琥珀里面的人是谁。在琥珀运回里门地区以后,进行了清理。桑云村一个挺要好的朋友参与了清理,在之后的闲聊中,他告诉桑云村,如果从正面来看,琥珀是完整的,里面的人也是完整的。但如果清掉石皮,从侧面观察,就会发现,琥珀里的人估计是在死亡之后才包裹进去的。因为这个人的头部,被完整的剖成了两半。 有人怀疑,这可能是一种很独特的丧葬方式,但因为有琥珀,这个说法随后被否定了。 这块人珀在里门放置了几天,很快被省文物局运走。人珀太罕见,也太独特,可以说是一个重大的考古发现,所以在里门放置期间。文物局派专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看护,防止发生意外。 “老板,有的事情,我没有亲眼看见,所以不敢乱说。”桑云村咂咂嘴。 桑云村在文物局里职务不高,也不是拔尖的专业技术人员,但他的那个好朋友,参加了看护,在库房里里外外二十四小时巡视。有的情况,是这个朋友私下转述给桑云村的。他的朋友是目击者,所以提供的信息也是第一手信息。 开始的几天,可能没有什么意外,但是在这块巨大的人珀将要被运往省文物局之前的一天,出现了非常惊人的变化。 “你别告诉我,人珀里的那个人突然活了。” “不是。”桑云村摇摇头,神秘兮兮的说:“人珀里的那个人,变了。” 第六十五章 报应 “变了?怎么变了?”我一边问着,一边仔细观察桑云村的表情和眼神,我得分辨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桑云村那个负责看护人珀的朋友,恰好在人珀被运走前的一天值班。局里的人被这块人珀折腾了好几天,大伙都盼着省里面赶紧来人把东西弄走,一连几天都没有意外发生,所以这人就有点大意。值班的时候跑出去跟人吃了顿饭,晚上十点钟左右回到文物局库房。 这个人照例打开库房,把人珀巡视一遍。在他看来,人珀在地下埋了那么多年,已经是一块死物,没人动它,它就不会有任何变化。然而在打开库房看到人珀的一瞬间,这个人惊呆了。 他发现,被包裹在琥珀里的那个人,不见了。 他慌成一团,一下就扑到琥珀旁边。距离拉近,这人才发现。琥珀里的人真的是无影无踪了,琥珀中,只有一条很细很长的虫子。 “虫子?”我的心猛然一颤,急忙就问道:“什么样的虫子?” “这个东西我没有亲眼看见,只是听朋友跟我说的。”桑云村很滑头,不肯承担一点点责任,想了想,说:“黑色的虫子,长着白色的虫须。” 我说不出话,因为顿时就想起大藏暗夜潜入住处时。所给我看的那只琥珀里的虫子。 白须黑虫。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桑云村说:“第二天。省里来人,把东西弄走,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人见过这块大琥珀。” 我陷入了沉思,当时在古陆冒险的时候遇到这种白须黑虫,只感觉是一种致命的毒虫,但随着事态的发展,这种白须黑虫。好像渐渐的越来越重要。我清楚的记得,大藏说,我去古陆,不应该再去寻找别的东西,我得找一条虫子。 桑云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我分析,这家伙等着出货,所说的话里面可能有水分,但水分不会太大。 我想了很久,问桑云村:“当时挖掘现场的照片,除了你已经给我们的那几张之外,还有没有?我想看看。” “照片是真的没有了。”桑云村说:“我在局里也不是什么领导,只能借助工作之便,私藏一点资料而已。” “真的没了?”我怕桑云村还藏私,继续讹他:“如果我知道你隐瞒了什么。这桩生意,可就做不成了。” 桑云村没有马上回答,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也不催他,给他充足的考虑时间。 我足足等了有三分钟,桑云村还是耷拉着脑袋不说话,我看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我怕离开队伍时间太久,赫连他们会有疑问,所以敲敲桌子,问桑云村:“老桑,你要做生意,起码要有点诚意的对不对?只是一些照片而已,就算给我看了,又能怎么样?” “有些事,知道的不如不知道的好。”桑云村抬起头,终于开口说话了。 然而就在他开口的一瞬间,我的脑子立即一麻,因为我能清楚的分辨出,桑云村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他带着浓重的广西口音,但此时此刻,桑云村的嗓音不仅变的低沉沙哑,而且还是里门的本地话。如果闭上眼睛,只听声音的话,那么完全可以确定,眼前的人,不是桑云村了。 “你?”我产生了一丝警惕,抬眼看看桑云村。 “有些事,就算知道了,也要烂在肚子里,随便说出来,会遭报应的。”桑云村继续对我说道:“报应很惨,很惨……” 第二段话一说出来,我心里警惕很快就暴涨到极点。桑云村的声音不仅变了,而且此刻的嗓音,让我隐约感觉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我一边捏紧拳头,一边不断的回忆。 驼背老头儿! 我一下子就回忆起来,桑云村此刻的声音,和旅店老板驼背老头儿的嗓音几乎一模一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一时间就弄不清楚眼前究竟是什么状况。节页司才。 “遭报应,遭报应……”桑云村突然就咧嘴对我笑起来,笑的很僵硬,很木讷。他略显干涸的嘴唇撇开,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在愈发昏暗的光线下,很阴森。 我已经警觉了,随手就暗中握住身边一把粗重的椅子。紧跟着,笑容阴森的桑云村猛的抬了抬手,我以为他要动手,马上生出反应,提着椅子就举过头顶。 但桑云村抬起手之后,并没有攻击我,他的拳头捏的很紧,颤抖的手僵直的伸出两根指头,不等我手里的椅子砸过去,两根手指就用力捅进自己的眼窝。 这一秒钟,我几乎要崩溃了,我见过死人,见过很可怕的事情,但这样血性残酷的一幕发生在一个活人身上,就让正常人很难接受。 桑云村的嘴角依然挂着笑容,他两根又细又长的手指慢慢在自己的眼眶里搅动,鲜血顺着他的脸朝下流,他好像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一边笑着,一边把自己的两颗眼球活生生从眼眶里给扣了出来。 啪…… 桑云村的手掌心里托着两颗血淋淋的眼球,一下拍在桌子上。他还在笑,鲜红的舌头从两排白森森的牙齿间露了出来,我的神经已经崩的像弓弦一样,感觉脚掌牙根一起发酸发痒。 噗…… 当桑云村的半截舌头从牙齿间露出来的同时,他腮帮子上的肌肉猛的一鼓,牙齿顿时把半截舌头咬断,带着血的舌头掉落在面前的桌面上。 我真的被吓懵了,又感觉恶心。桑云村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他的脸上全是鲜血,嘴角挂着那个诡异的笑容,身子一歪,噗通一声躺倒在桌前。 我就想夺路而逃,因为实在受不了这种场面。但桑云村倒下,我还没有来得及挪动脚步。紧闭的门突然开始刺啦啦的响。 门是很厚的木板门,外面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那声音让人感觉好像有一把刺刀在骨头上面磨来磨去,又像是无数双爪子正紧紧的抠着门板。 我不知道门外是什么东西,现在这个季节,晚上七点多钟,天已经黑透了,从屋里透过小小的窗子望向外面,什么都看不清楚。 刺啦啦……咔咔…… 那种让人牙根发痒的声音越来越密集,我听的心惊胆战,仿佛有很多很多老鼠在门外抓门。两个伙计都被我支走了,破旅店没有别的住户,我一个人呆在屋里,面对着桑云村已经开始变冷的尸体,手足无措。 哐…… 紧闭的门经不住重压,突然就敞开了,门开的一瞬间,我看到一团一团的老鼠,像是巨大的黑毛团,打着滚从门外涌了进来。 我的反应非常快,看见潮水一样的老鼠涌进来,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跳上桌子,用力一蹦,双手死死的抱住屋子里的房梁。我双脚悬空着,就看到成群成群的老鼠黑压压的冲进屋子里,可能是桑云村身上的血腥味吸引了这些恶心人的东西,不到一秒钟时间,桑云村的尸体完全被鼠群给淹没了,我抱着房梁,能听见老鼠在撕咬他衣服还有皮肉的声音。 我的头像是戴了紧箍咒,脚下全都是老鼠,还在朝尸体上蜂拥,我很怕,但这个时候不逃走,等到鼠群吞噬光了桑云村,我该往哪儿逃?不可能一直都呆在房梁上。 屋子的门是洞开的,屋里不知道聚集了多少老鼠,已经黑压压的数不清楚了。我壮着胆子,猛吸了一口气,双手一松,从房梁上跳下来,落地的一瞬间,拔腿就朝洞开的门外冲。 桑云村的尸体吸引了鼠群,我冲出房门,后面没有老鼠跟过来。心里暂时没有别的念头,只想赶紧逃走。我一出房门,就朝破旅店的大门外跑。 旅店没有灯,又是阴天,整个院子黑咕隆咚的一片,我一脚高一脚低的跑到院门边,回头看了看,鼠群还是没有追赶我。这让我稍稍放了点心,脚步跟着一慢。 在我将要冲出院门的时候,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伸头朝旁边看了一眼,院门边有一点黄豆那么大的火光,正在闪烁。我看到一团身影蹲在门外,默默的抽着旱烟。 驼背老头儿! 我能感觉到,桑云村的诡变,或许跟这个驼背老头儿有关系,看到他就守在院门外边,我刚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 这一刻,我甚至连要不要逃走都拿不定主意了。我想问问驼背老头儿为什么要杀掉桑云村,又害怕他会对我不利。 我在院门边呆了半分钟,一动不动的驼背老头拿下嘴里的旱烟袋。这个老家伙仿佛能看穿我此刻的想法。 “我不杀你,也不杀你身边的人,你们要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驼背老头儿重新装了一袋旱烟,平缓沙哑的语气中,突然多了一丝无形的杀气:“但是,如果有别人胡言乱语,我绝不饶他!” 第六十六章 死亡循环 驼背老头儿的话像一根根针,听着非常刺耳。他说完这些,重新叼着旱烟袋,开始抽烟,再也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就因为桑云村这件事,让我对驼背老头儿有了新的认识。他说的不是假话,前一支队伍住在破旅店的时候,是驼背老头儿出手救了高富帅,当时我还觉得这个老头儿可能接触过傩。 驼背老头儿不杀我身边的人,只料理那些多嘴的外人…… 很快,我的思维就恢复了正常,回头朝旅店里面望了望。黑灯瞎火,看不到什么。驼背老头儿肯定知道些事情,但我不打算问他,因为我知道,根本问不出来。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赶紧离开,去跟队伍汇合。 我匆匆忙忙的继续走,走了几分钟,就看到两个伙计晃晃悠悠的从别的地方转了回来,我没说桑云村的事,就交代了一声,劝他们放弃这件货。 “欧巴,你到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临阵脱逃了。”刚回到落脚地,丁灵就迎了过来。她的眼睛很大,很水灵,连语气里都带着一种没有经历过磨练的稚嫩。 我顿时想起了之前死在古陆深山里的丁灵,心猛然一疼。 队伍里的人不知道破旅店里发生的事,我也真不想继续呆在里门这地方了。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出发离开里门,朝古陆而去。 我们走的很快,到了这时候,我就不想耽误时间了。我只知道父亲在古陆,但古陆那么大,他具体会在何处,这肯定需要仔细的寻找。 “从这里到进山的路,你熟吗?”赫连问我,我看着他,就好像看见前一个赫连活生生站在面前。 但这个赫连,一无所知,他不知道古陆的任何情况,也不知道该如何进山。 “我不是太熟,只了解一点。”我说:“我们不走旱路,旱路很崎岖。” “那你的意思,我们需要走水路?” “也不走水路。”我听到这话,立即就想到了上一次在河里的遭遇,如果不是赫连龙城拼死出手,估计不止老王一个人会死。 我的想法,是沿河岸走,这样速度肯定会慢一些,不过却能保证安全,顺利的进山。 我暂时成了队伍的领队,带着剩下的四个人靠近古陆,找到那条在山间流淌的河,车子已经开不过去了,只能丢在山外。隔壁老王有点不情愿,就好像我们这边一走,他的车就会丢。 “真是吃饱了撑的,到这个鬼地方来。”隔壁老王本来就不想往古陆跑,只不过集体决定,他推脱不过,站在山外的河边,能看见那条深邃曲折的路,老王一下泄气了,嘀嘀咕咕的牢骚个不停。 “来都已经来了,现在抱怨啥?”高富帅一个人背着两个大背包,沉的要死,不过这货依然没什么脑子,拔腿就走。 我带着他们顺着河岸慢慢的朝古陆的深处走去,河岸上的路不比旱路好多少。丁灵和隔壁老王估计都没有野外探险的经历,走的很难。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走的慢但还比较安全,这帮人眼见着一直没有什么事,就开始怀疑我是危言耸听,我没法跟他们解释。我不能明着说,我在这里亲眼看见有人死过。所以忍着一直不说话,只管带路。 渐渐的,我的心开始不平静了,因为我记得,我们很快就要走到上支队伍出事的河段。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刚刚走到这段河道边儿,老王,丁灵他们一起喊累,说实在走不动了,必须要休息休息。 “要休息,走到前面去休息!”我一想起河里那飘浮着的一团团头发样的东西,就感觉脚底冒凉气,不由自主的加重了语气,想带着他们尽快离开这段河道。 “我说你这个人,就不要小题大做吆五喝六了好不好?”隔壁老王在山里折腾的够呛,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发,终于抓到机会,当时就反驳我道:“你来过这个地方?你看见过什么?没有调查权就没有发言权,不要光凭自己的想象做判断。现在已经黄昏,你还要带着我们走,走到什么时候?非要把大伙都拖垮了才甘心?” 我无言以对,也不想跟老王争执,面前的河在静静的流淌。河水很清澈,看不到什么东西。但我一转头,就看到河岸边那颗已经枯死了许久许久的老树。我敢保证,现在挖开树下的土层,还能看到那两具遗骨。 可能丁灵和高富帅都觉得疲惫,尽管我还在努力的想把他们带出这段河道,但这几个人一坐下去就不想动了。天近黄昏,他们根本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滋味,兴致勃勃的烧火做饭,还在周围拍照留念。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呆呆的坐到旁边。 丁灵他们做好了饭,给每个人分了一些。老王说走不动了,但一吃完饭又闲不住,这儿转转那儿转转,我不停的盯着他,因为我真的不想再有任何人在这里丧命。上支队伍的悲剧,时刻都浮现在我心里。不管是谁,我不愿意他再死去。 “胖子,来,给我照张相。”老王站在离河边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冲高富帅挥了挥手。 高富帅拿出相机,天已经有些发黑,镜头不清,老王摆好了姿势,高富帅连拍几张,都不太满意。 咔擦…… 在镜头的闪光灯亮起的时候,我的眼睛猛然一闪,我看见老王背后的河里,好像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正慢慢的朝河边飘浮。那团影子不像是一团头发,但是在水里不停的扭来扭去,变幻无形。 “回来!”我心里一惊,唰的站起身,冲着老王喊道:“快回来!” 老王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就这样失声大喊,随即怔了怔。前后不到两秒钟时间。水里那团漆黑的影子悄无声息的漂到河边,紧跟着,黑影子像是一个没有骨头的人,又像是一团流动着的黑水,贴着地面淌到河岸上。 刹那间,这团黑影子一下子缠住了老王的双腿。老王没有防备,被拖的身子前扑,趴倒在地上。黑影子拖着老王,飞快的倒退,随即就没入水中。 我已经感觉到不妙,在黑影子缠住老王的同时。纵身就朝那边飞奔。我有过一次经验教训,很想用自己的教训来避免悲剧再次发生,但阴差阳错,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老王!”高富帅的反应比我慢了半拍,老王半截身子已经进水了,他才癔症似的丢下手里的相机,打算去救。 我和高富帅一前一后的跑,刚跑了几步,一声不响的赫连从我身后风驰电掣的猛冲过去。我不知道这个赫连是否跟赫连龙城一样身手出众,但他的速度非常快,抢先一步,老王被彻底拖进水里的时候,赫连恰恰跑到河边,他探下身子,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天已经黑了,白天清澈的河水在这时候看上去有些昏沉,黑影子拖着老王入水以后。我们就看不到水面下的情况了。几个人聚集在河边,一时间手足无措。我很明白,正常人在淬不及防的状态下落水,最多两分钟就会毙命。 “快救救他啊!救救他!”丁灵吓的几乎要哭了,站在我们身后不停的大喊。 “怎么救怎么救怎么救……”高富帅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河边不停的走来走去。却想不出什么办法。 就在我们都茫然无措的时候,赫连不声不响的一把脱掉身上的外衣,二话不说,兜头扎进水里。 这一刻,我又深深的迷惑了,因为我看到此刻的赫连,就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赫连。无论多少细节显示他们可能不是同一个人,但两个赫连,都有一颗无畏的心。 赫连一头扎进水里,不出五秒钟,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好像卷动起一圈一圈的漩涡,偶尔还有大股的水花冒上来。我们紧张的盯着河面,几乎忘记了时间,下意识的总觉得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 “他怎么还不出来,怎么还不出来?”丁灵急的直跺脚,我有些等不住了,如果情况真的特别严重。我不能丢下赫连老王,我得下水。 哗啦…… 就在我将要下水的时候,水面哗啦掀起一片水花,我看到赫连浑身湿淋淋的从水下冒出头。他一出水就飞快的游,三下两下游到河边,我和高富帅赶紧伸手拉他上来。 赫连的一只手拖着老王,等他们两个被拉上岸的时候,老王估计已经不行了,带着明显的溺水身亡的特征,他的眼镜竟然还挂在脸上,但两只圆睁的眼睛已经定格。 我们抬着老王,飞快的撤到远离河道的河岸上。现在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老王的呼吸心跳一起停止,所有生命特征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死了?是不是死了?”丁灵的心理还是很脆弱,看到前几分钟还活生生的同伴转瞬间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她承受不住打击,开始哭。 我们都不说话,过了很久,赫连擦干身上的水迹,说:“我们带不走他了,埋掉吧。埋到那棵树下面,以后有机会,还可以再找到他。” 我的心,忍不住猛然抽动了一下,泛起了一个很可怕的念头。 我在极力的避免这一切,但冥冥中,前一次曾经发生的事情,不可阻止的重演了。又是老王第一个死在这段河道上,又被埋在了那棵枯树下。 这好像是一个死亡的循环,没有起点,没有终点。 第六十七章 她 现在的情景,好像第一次古陆之行的重播。我没法跟其他人说这些往事,又怕老王的尸体会和从前一样,出现什么吓人的后果,所以暗自叹了口气,拖着老王湿淋淋的尸体,朝枯树那边走。 丁灵哭的稀里哗啦,高富帅抓住这个机会,在旁边嘘寒问暖,我用随身带着的折叠铲开始挖坑,我知道上一个死去的老王埋在什么地方,所以避开地下的尸体。在旁边不断的挖着,赫连穿上衣服,过来帮忙,队伍里死了一个人,无论对谁都是一种无声的压力和打击,我们没有说话,默默的挖,没过多久,埋人的坑已经挖好,我们搭手把老王的尸体给放进去。 赫连很仔细,也非常谨慎,老王的确已经死了,但是在入坑之前,赫连又刻意的看看老王的瞳孔,还摸了摸他的脉搏。 “他真的死了。”赫连拿着铲子开始朝里面填土。 把坑填上之后,我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这棵枯树下面,埋着三个老王。 “后面的路上。还会死人吗?”赫连站起身,朝着古陆深山的远处望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 我不敢回答,因为赫连的话让我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说隔壁老王的惨死,只是开始的话,那么眼前这支队伍,正在走我们的老路。 “但愿不会吧。”赫连看我不回话,也没有勉强,站了一会儿,就朝露营地走去。 八年前的那支队伍,几乎全军覆没,我和赫连他们组成的前一支队伍,同样险些全军覆没,而现在,第三支队伍正在死亡之路上,慢慢的走向终点。 骤然间,在医院的废弃药库里看过的那篇手稿的内容,浮上脑海。那篇手稿的具体成稿日期,现在已经无法追溯,但手稿的内容毫无疑问的说明,早在多年之前,涉足古陆的队伍,就出现过。 我心里那个可怕的想法在不断的膨胀,膨胀到我坐立不安。赫连他们三个人都呆在宿营地里,我抓起手边的铲子,开始绕着这棵枯树,重新挖。 我想验证一个问题。 枯树周围的土层松软,我一口气就挖了很深,然后逐渐的扩大挖掘范围。片刻间,我感觉铲子在土层里触碰到了什么东西,慢慢拨开一层虚土,一具已经完全白骨化的尸体,出现在眼前。 尸体的皮肉连同身边的东西几乎全都烂光了,无从分辨,但我清楚的看到,这具白骨化的尸体的胸前,有一副已经破碎的眼镜。 我抓着铲子的手抖了抖,这是之前从来没有发现过的第四具骨骼。看到这具骨骼的时候,我那个可怕的想法,好像得到了印证。 我不停手,继续疯了一样的在旁边继续挖。我拼命的挖,只是为了让心里的迷惑,还有恐惧能找到一个宣泄的地方。 铲子和土不停的翻飞,不久之后,我在第四具骨骼下面,又挖出了第五具白骨化的尸体。第五具尸体同样烂的无法辨认了。唯一能够看清楚的,就是尸体身上那副烂糟糟的眼镜。 我仿佛感觉不到累,仍然在挖,随着挖掘的深入,第六具,第七具,第八具尸体,先后从尘封的地面下暴露在视线中。我的工具太简陋,而且力量有限,我无法挖的更深了,但我能猜得到,在土层的更深处,可能还隐埋的更多的尸体。 所有的尸体,都带着一副眼睛,这已经不是一种巧合,不管我相信不相信,承认不承认,在时间的河流中,有无数个“隔壁老王”,死在了这段河道旁,被他的同伴掩埋在枯树下。 怎么会有那么多老王?一个一个老王,在不同的时间段里,一次又一次的死掉,然后现实世界里。又会出现一个一模一样的老王,重新踏上古陆之行,重新再死一次,周而复始,循环不息。 我打了个冷战,如果事情真和我想的一样,那么,会否还有无数个赫连,无数个丁灵,无数个高富帅,他们都会在以后的路上,一个一个的死去? 我的手脚冰冷。在这次来之前,我有足够的信心根据自己的经验还有教训,来引导他们远离危险,保住性命。但看到枯树下面这么多骨骸,我意识到,不管我怎么努力。可能都阻挡不住这个死亡循环。 我没有力气再挖下去了,只能把挖出来的骨骸和土全都埋回原处。我感觉很乏力,明知道队伍陷入了冥冥的循环中,但我又不能后退。 回到露营地,丁灵和高富帅都睡着了,只有赫连守着一堆篝火在守夜。我和他并肩坐了一会儿,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他的脸,还有脸庞上那道仿佛愈合了很久很久的刀疤,我好像又看到了赫连龙城。 “你脸上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很久了,我差不多都已经忘了。”赫连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上的疤:“真的回想不起来。” “不行的话,你带着他们两个,从这儿退出去吧。”我感觉到后悔,不该这样轻率的带着队伍来到古陆,老王已经死了,现在还有回头的机会:“我自己一个人进去就行了。” “退不回去了。”赫连摇摇头:“有的路,一旦走上去。就没有回头的机会,我从来没有来过这儿,但对你说句实话,从到这儿的第一天开始,我就觉得,我必须继续走。不能回头。” 我跟赫连守了一夜,第二天,我们依然按着原来的计划,继续朝古陆深处走。 和前一次一样,老王死掉以后,就再也没有发生什么。我们顺利的沿着河道一直走到距离老村只有几公里的地方。有上一次的经历。我知道老村是虚无的,它可能存在过,但因为某些未知的原因,又突然消失了。 前一次,队伍是在老村这里出了事,所以我很忌讳这个地方,建议跨过老村之后再找宿营地。所以入夜以后,我们还在赶路,一直赶到远离老村四五公里之外,才暂时落脚。 我们都很疲惫,落脚之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匆匆吃了点东西,就准备睡觉。我们三个男人轮流守夜,但我知道,这一夜,高富帅要出事,所以当他耷拉着脑袋打算守夜的时候,我抢先一步拦住了他。 “我睡不着。替你一晚吧,你好好睡一觉。”我拍拍高富帅。 “哥们,谢了。”高富帅困的睁不开眼,喜出望外的就给我一个深切的拥抱。 我不知道这一夜,到底会发生什么,但我有了戒备。我相信我可以应对。 他们三个人为了安全,几乎挤到一起睡了,我捡了足够燃烧一夜的柴火,就打算守在篝火旁边,一旦有什么突然事件,跟同伴也可以相互呼应。 大概坐了有两个多小时,他们都睡熟了,山里的夜风很大,坐在火堆旁,脸烤的火热,但脊背一阵阵的凉。我实在是太累了,体力完全跟不上消耗,风越吹越猛,可我还是顶不住睡意,望着摇晃的火苗,就开始迷糊。 风在吹,我只打了个盹,就感觉脖子上有点痒。借着火光,我一下子看见耳边好像飘起来一缕又黑又长的头发。 还没有等我回头,一双胳膊从背后轻轻的抱住我,我能感觉到这双手的温度,但被这么一惊吓,我无法淡定,就想用力的转过身。 “还记得我吗?” 我背后的那个人贴着我的耳朵轻轻问了一句,这是个女人的声音。很轻,很柔,又带着些许的熟悉。 卧槽!我的脑子一激灵,随即就想起来,这声音。是前一次在里门破旅店里那个麻风女人的声音! 我不顾一切的想转过头,但身子一下子变的软绵绵的。 “来,跟我来……” 背后的那双手松开了,只留下一道飘渺的声音,我心里明明知道不对劲,可是好像管不住自己的腿一样,慢慢转过身,跟着那道声音就迈动脚步开始走。 我能看到面前三米远的地方,有一道苗条的背影,她裹着一件披风,满头黑发随着夜风在飞舞。 这道背影带着我走了几十米远,在一个背风的地方停下了。她顿住脚步,转过身,当转身的一刻,我看到这就是破旅馆里的麻风女人。 然而,这一次看到她,我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她脸上那朵好像肉花一样的肉团似乎弥合了一大半,五官也渐渐恢复到原位,在月光下看着她,不仅仅没有从前看她时那种惊悚,反而会觉得她的相貌很清秀。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麻风女人的相貌开始恢复,让我更清楚的分辨出,她是李斯云。 第六十八章 比死更可怕的感觉 我和李斯云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对她的印象,完全来自赫连交给我的U盘里的内容。但此时此刻,我没办法再这样想,因为U盘的那段视频里,好像出现了我的影子。 其实,我对视频里的情节,没有一点点的印象,但我相信,世间的一切,有果,就有因。 “你,一直都在这儿?”我试着跟李斯云交谈,她把我引到远离宿营地的地方。却没有什么恶意,这个女人太神秘了,仅仅围绕着她发生的谜团已经有很多,我想和她谈谈。 “我一直都在。”李斯云站在月光下,身上的披风不断的随着山风飘舞,她还没有完全恢复原貌,但眉目中已经显露出她原来的几分样子。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的心突然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下,顿时心如流水,在无声无息的流淌。我想起了自己看过的那段视频,想起了李斯云卧室里出现的那道我的身影。在视频里,虽然听不到他们彼此在交谈什么,但那种神态举止,很亲密。 但转瞬间,我又想起上支队伍在古陆的遭遇。从根本上讲,我们的队伍迷失在深山中,是追高富帅,而高富帅半夜疾奔,是为了追李斯云。我一直怀着一种侥幸心理,我觉得如果不是队伍迷失了,或许后面的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丁灵不会死,赫连龙城也不会死。 我的心情,在此刻非常的矛盾。 “你知道我们前一支队伍在古陆的事吗?” “我知道。”李斯云点点头,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目光在闪烁,慢慢对我说:“有的人,必须要死,他们是队伍里不可替代的一员,他们的命运就是这样,但在最后的关头,他们会耽搁你要做的事,所以,这些人,非死不可。” “什么叫非死不可?”我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反感,可能是前一支队伍里的人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那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那样在我眼前死去。我感觉李斯云的话太扯淡了,把人的生命形容的如此卑微。 “我现在所说的,你不会懂,你或许觉得我在践踏生命。”李斯云不在意我情绪的变化,依然用原来的口气,轻轻柔柔的对我说:“你来到古陆,不是因为噩梦,那个噩梦只是噩梦而已,你到古陆来,是一种使命,是命运转动时无法阻挡的轨迹,无论死了多少人,只要你还活着,那就还有希望。” “你有点高看我了。”我在分辨着李斯云说话时的情绪,她的神智很正常,不像在说胡话。但我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我自己能不知道吗?乡村少年,在城里上学,大学毕业以后无法找到和专业对口的工作,在火葬场打了两年工,现在又被莫名其妙的卷到一场可能是阴谋也可能是幻梦的漩涡里。 “你不用自谦,你迷茫,只是因为你还不知道自己的价值,尽管我知道的也不算多,但我明白,你是唯一一个可以收服圣灵的人。” “圣灵?什么是圣灵?” “它只在传说中,还没有人见过。”李斯云冲着我摇了摇头,说:“对我而言,你和别的任何人都不一样,我可以为你付出,但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 我仿佛明白了那么一点,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都要踏上通往古陆的这条路,丁灵,赫连,他们可能只是我的同伴,无论有没有大头怪婴的噩梦,这一切,都是无法避免的。 我开始相信。父亲来到古陆,只是诱使我再次进入古陆的一个契机,假如没有父亲的意外,那么绝对还会有别的契机来导引我。 我的使命,是什么? 我开始出神了,不停的想,但在我人生二十来年的短暂轨迹中,真的找不到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 “记得我的话,记得你要去的地方。”李斯云在我沉思的时候,继续慢慢说:“古陆深渊……” “古陆深渊……”我无法忘记那个地方,那不仅仅是赫连龙城身亡的死地,而且在手稿里,描述了深渊可能隐藏着很惊人的秘密。我开始坚信,如果说古陆有什么价值,那么所有的价值,都在那片好像无尽的深渊中。 我不停的思索着,偶尔抬起头,一下子发现李斯云无声无息的后退,在夜风中渐行渐远。我不敢大声喊叫,怕惊醒了几十米之外的队友。拔脚就想去追李斯云,但她走的很快,整个人仿佛在风中飘舞着,猛追了几步,我就感觉追不上她。 很快,李斯云就如同一团虚幻的影子,在风团和尘土中消失了,我停下脚步,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我暂时还不知道。她在这个事件中到底处在什么位置,扮演什么角色,但她这次出现跟我讲的这些话,无疑是一种笼统的暗示。 至少,她让我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身不由己的来到古陆。 “站住!站住!” 就在我沉思之间,几十米外的营地附近,突然就传来了高富帅的叫喊声,我回过头,看见高富帅提着裤子,朝入山的方向跑。 高富帅并不守夜,看样子,他是半夜起来方便,然后发现了什么。我马上朝那边跑着,高富帅跑的非常快。跑了一段,我看到他前方很远的地方,有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在月光下飞奔,高富帅是在追击这道身影。 我感觉脑袋猛然一晕,我拼着一夜不睡替高富帅守夜,就是为了避免前支队伍的遭遇再次发生,但我想的还是简单了。有的事,似乎是不能阻止的,该发生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发生。 高富帅的叫声惊醒了赫连和丁灵,我跑到营地旁边时,赫连已经冲了出来。高富帅只剩下一道背影,我们对望了一眼,赫连用眼神询问我,要不要去追。 “我去追他!”我咬了咬牙,这一次,是我全力主张把队伍带到古陆来的,我知道去追高富帅或许会产生的后果,可我没法眼睁睁的看着他不管。 “你一个人,太危险。”赫连二话不说,跟着我就要一起跑,一边回头对睡眼惺忪的丁灵说:“你留在这。” 我们两个一前一后的朝着高富帅奔跑的方向追去,我只希望自己跑的快一点,再快一点,能够在高富帅彻底跑远之前追上他。 估计跑了有不到十分钟时间,我跟赫连就听见丁灵在后面远远的喊着,回头一看。她灰头土脸一脸焦急的在追我们。 “我怕……”丁连跑到我们跟前,气喘吁吁的一脸歉意:“大叔,欧巴,我一个人留下,会害怕……” 我感觉有点力不从心,不是因为体力的原因,而是我冥冥中感觉到。很多事情并非我提前预知了就可以逆转。不管我怎么防备,该发生的事情,总会发生。我跟赫连去追高富帅,的确无法留下丁灵一个人,把她留下,说不定会有更危险的情况。 但是带着她,前一次的悲剧。会否仍会重新上演?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我一边跑,一边努力的记着自己所走的路线,深冬的古陆深山里,死寂一片,山都是光秃秃的,尤其在黑夜中,几乎分辨不出两旁的山究竟有什么区别。我们三个人前后追了很久,高富帅渐渐的就将要消失在视线中。 “不要再追了!”我抬头看看左右的山,和上一次一样,没有明显的参照物,在深山中曲折盘旋的通道里奔跑,不用多久,我们就会迷失。 “我们不能丢下他。”赫连第一次拒绝了我的建议,他有强烈的责任心,他认为高富帅是我们的同伴,如果有危险,那就更不能不管高富帅。 赫连继续跑,我没有办法,站在原地呆了呆,丁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目光在我和继续奔跑的赫连之间茫然的游走着。 我被迫重新迈动脚步,去追赫连。深山里依然是那样,没有路可走,能勉强通行的,就是山间很崎岖的羊肠小道。我们追了很久,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天气又阴沉了。阳光好像被层层叠叠的山阻挡的严严实实。 我在努力,可还是陷入了前一次的覆辙中,我们在深山中迷路了。 不过,由于上一次差点被饿死的遭遇,我产生了强烈的心理阴影,从营地里出来的时候顺手抓了一个装满食物和饮水的包,除此之外,口袋里还塞了不少可以补充热量的糖和巧克力。我们暂时不会被饥渴困扰,但接下来的一天时间,我们都在找路,那条来时的路,仿佛很诡异的消失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白天找了一天,晚上就必须要好好的休息,免得掉链子。我和丁灵缩在一个背风的地方,赫连就在附近守夜。他比我责任心强,时不时都会在营地附近慢慢的巡视一圈,确保安全。 可能还是心理上的原因,如果是我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是绝对睡不着的,不过赫连就在附近。这让我感觉多少心安了一些。我确实累了,没多久就昏昏的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我从睡眠中突然恢复了一点意识,我感觉,是有人把我轻轻摇醒的。 “方怀,方怀……” 我的意识虽然还没有彻底清醒,但我睁开眼睛,就看到高富帅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到了我身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赫连呢?他不是在守夜?” “方怀,我有种很害怕的感觉。”高富帅的脸又黑又圆,肉墩墩的,他平时喜欢大呼小叫,喜欢开玩笑,反正没一点正经,但这个时候。高富帅的表情是严肃的,好像打算对我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从前吧,我一直都在琢磨,死,到底是什么滋味,我没体会过,不过我能想到,死亡的滋味,可能非常可怕。但到了现在,我终于了解了,什么感觉是比死亡更可怕的。” “你说什么?什么感觉比死亡更可怕?” “那种感觉就是……”高富帅想了想,说:“那种感觉就是你已经死了,自己却不知道,以为自己还活着。” 第六十九章 无法阻挠的趋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看着高富帅,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很让人颤抖和战栗的感觉油然而生:“什么叫自己明明死了,还觉得自己活着?” “很悲哀,很悲哀……”高富帅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朝旁边熟睡中的丁灵瞥了一眼,用那种平时根本就不会出现的沉重的语气对我说:“打个比方,比如说我,我在一次意外中死了,但我本来不想死。也不愿意死,这个意外是我无法抵御和避免的,因为求生的欲望太强烈,导致我不肯承认事实……或者,因为我心里有太重的牵绊,我放不下……” 听着高富帅的话,我顿时有一种恐慌和悲凉的感觉,有些事情我知道,但高富帅从来不肯明说。无论是上支队伍里的高富帅,还是这支队伍里的高富帅,好像都很重情丁灵。丁灵是那种单纯的女孩子,没有复杂的心机,虽然有时候办事说话不靠谱,却很讨人喜欢。 如果不是这样,我不会每每想到丁灵,就觉得心里刺痛。 高富帅喜欢丁灵,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表达这种喜欢。 一个人,如果必死无疑。那么在临死之前,他会很想见见自己的爸爸妈妈,很想见见亲密无间的朋友,也很想见见心爱的姑娘…… “你不用这样悲观。”我安慰高富帅,我想告诉他,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人不是石头,假如功夫用到了,用足了,谁都会被感动。 “迟了,没有机会了……”高富帅说着说着,突然就哭了起来,他这种人是很少会哭泣的,如果真的哭了,那就说明他绝望,说明他承受不住,他哭的稀里哗啦,那张黑黑的圆脸上一瞬间就挂满了眼泪,一边哭一边对我说:“有的事,谁也阻止不了,方怀,你知道不知道,谁也阻止不了的……” 说着这些话,高富帅就想要走,我还记得上一次他半夜来悄悄把我喊走的事情,那件事充满了诡异,这一次,我不管怎么样都绝对不能让他再脱离我的视线。 我想伸出手用力拉住他,可能是动作太大了,胳膊不由自主抬起来的一刻,我猛然就从那种昏沉的无意识中惊醒过来。我的眼睛还是闭着的,之前的一切,都发生在半梦半醒之间。 只是一个梦,是个梦。我惊醒过来,脑子马上就恢复了正常,我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却能感觉到周围的气温和夜里冰凉的风,甚至,我还能听到旁边丁灵均匀的呼吸声。 如果是个梦,就说明我之前看到的一切都是虚无的。我感觉到一阵轻松,举起的胳膊慢慢放了下来。 但这阵轻松只是一秒钟的事,因为我的胳膊放下的同时。一下子摸到了身边躺着一个人。这个人安全是在我睡眠中躺过来的,我没有察觉,也没有防备,摸到这个人的时候,心里第一个反应,这是赫连? 我唰的睁开眼睛。微微一扭头,神经就立即紧张到像是要崩断一样,手猛的一抽,翻身坐了起来。 高富帅,就躺在我旁边,他穿着离开时穿的衣服,圆脸上的眼睛,睁的和两只灯泡一样,但眼神已经完全定格,涣散了。 “高富帅!”我忍不住喊了一声,一把扶住他的肩膀,触手的一刻,我能感觉出,他的肌肉已经僵硬冰冷,不知道死了多长时间,我马上把他抱起来,失声叫道:“高富帅!高富帅!” 我的手摸到了一片冰凉又粘稠的液体,紧接着,整只手就好像触电一般,又好像被尖利的东西猛刺了一下。我翻过高富帅僵硬的尸体,他的后脑壳被完整的剖开了,后背的衣服上粘满了血还有残留的脑浆。 这一幕太残酷,也太刺眼,一瞬间。我从自己心里的慌乱和悲凉中,又体会到了极端的愤怒。 谁杀了他?还用这种残忍的手段杀了他? 队伍里的人又开始连续的死亡,这难道真的是一场阻止不了的必然趋势吗? 我连着两声叫喊,在风中传了出去,正在附近守夜巡视的赫连很快跑到这边。赫连比我镇定,可是当他看见高富帅已经冰凉的尸体时,眼神也随之一抖。 没有人能接受眼前这个事实的。 “他是什么时候被人抬过来的?”我望着赫连:“你在守夜,你看不到吗?” “我没有发现。”赫连面对我的质问,没有辩解,只是摇摇头。 我总觉得自己心里烦躁的要死,人死了,死的莫名其妙。带给我们很大的压力还有心理阴影。我觉得赫连玩忽职守,但转念一想,就想起自己守夜时被引导蒙蔽的事。 在古陆这个地方,很多事情不能以常理来解释和看待。 “他死了四个到五个小时。”赫连看了看高富帅的尸体,高富帅的后脑骨已经没有了,从背面看。脑壳是空的,像一个黑乎乎的窟窿:“我暂时看不出他的死因。” “大叔,欧巴,你们在看什么?”丁灵被吵醒了,在睡袋里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她的视线还不清晰,看不到我和赫连正守着高富帅的尸体。 “没有什么,你接着睡吧,明天还要赶路。”我马上转过身,想挡着她,但再呆的人,也有精明的时候,丁灵明显怀疑了,使劲从我旁边伸出头。 清冷的月光下,高富帅的尸体孤零零的躺在离丁灵只有几米远的地方,一直到这时候,高富帅的眼睛还没有闭上。 我实在捂不住了,我以为以丁灵的胆子。看到高富帅死相这么难看的尸体,一定会吓的惊叫。 但丁灵没有失声大叫,她的身体猛然一晃,声音也随之发颤了:“小胖?小胖?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丁灵爬起来,几乎手脚并用一样,爬到高富帅身边。整个队伍里。她和高富帅最能扯,每天都得围绕各种话题聊好几个小时。这种亲密可能不代表情愫,但在丁灵眼里,高富帅至少是一个形影不离的伙伴。 丁灵坐在高富帅的尸体旁边开始哭,哭的很闷,她尽力压着自己的哭声。但仅仅看着她的背影,我就知道,她很难过,很伤心。 我望向赫连,事情到了这一步,局面不是我能左右可控制的,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我已经不惧怕那个所谓的噩梦,我来古陆,是来找我的父亲。赫连和我目的不一样,队伍接连死了两个人,我经历过这些,不会被吓倒,可是我不忍心再看着悲剧发生。 “不行的话,你们走吧。”我感觉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疲惫,坐在原地,动也不动的对赫连说:“也许把你们带到这里,就是一个错误。” “你有你的目的,我们有我们的目的。不论为了什么,我们是同一个队伍里的人。”赫连同样没有被吓倒,他的口气还是那么镇定,那么平静:“剩下的路,你陪我们走,同时。也是我们在陪你走。” 我没有回话,一直在思索,看着这么多事实,我觉得,我可能真的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父亲出现在古陆的视频,只是给我一个导向性的信息,让我看到这段视频的人,肯定是有意引我到古陆来,他们的目的性很强。按照这个逻辑来分析,等我来到古陆以后,他们的后续行动就应该开始了。 我抛开了一切危险来到古陆,但那些有意把我引到古陆来的人,好像消失了,我们的队伍除了死人,除了重演着上一次的悲剧,就再也没有什么发生过。这些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就是单纯的把我引到古陆? 骤然,我想起了大藏说过的那句话,命运。这就是命运所注定的。 丁灵哭了很久,我安慰了好一会儿,黎明的时候,我和赫连把高富帅的尸体掩埋了。我突然开始怀疑,我怀疑父亲很可能已经不在古陆了,那段视频的作用,就是引我来,我已经来到这儿,父亲留在古陆估计没有实质性的意义。 同时,我又朦胧的判断着,那些人把我引到古陆,大概是想让我再次涉足虚空之塔倒塌地旁边的古陆深渊。 秘密。就隐藏在那片深渊下。 我心里很恼火,说不出的恼火,我想知道深渊下的秘密,同样想知道操纵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从表面上看,把我们这些人聚集到一起的,是大藏,可我认为,事情估计没有我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们都再也睡不着了,在埋掉高富帅的地方坐到天亮。我又试图劝说赫连和丁灵离开,因为我预感到,后面可能还会出事。 但不仅仅是赫连,就连胆子很小的丁灵好像也被老王还有高富帅的死勾动了心底最深处的勇气,他们不离开。 通往古陆深渊的入口还在原地,在入口前,我又犹豫了,回头看了看丁灵。上一个丁灵的死,已经让我锥心刻骨,如果眼前的丁灵再出事,我可能会崩溃。 “欧巴,加油!”丁灵的眼睛还是红的,她仿佛能看得出我眼神中的忧虑,勉强冲我笑了笑,做了个加油的动作:“你能行的,我也能行的!” 我回过头,看着入口后面曲折幽深的通道。我已经用了全力,可是无法阻挡老王和高富帅的死,我知道,有的事真的不能靠人力来挽回。我犹豫了很久很久,才朝入口迈动了脚步。 脚步在动,我的心也在不停的上下起伏。 丁灵和赫连,他们,会死吗? 第七十章 宿命难逃 我前脚走进入口,赫连和丁灵就一前一后跟了进来。通道里的路其实是蛮简单的,但极有可能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导致迷路,在通道中间绕来绕去的转圈。所以我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用铲子在两旁留下连贯性的标记。 “还是我走在前面吧。”赫连跟着我走了那么一段,就抢到前面去了,他或许不是赫连龙城,但他跟赫连龙城一样镇定,有责任心,他走到前面。我心里的恐慌和对未知危险的畏惧,竟然真的就减轻了。 “我们要不停的做标记,这个地方,可能会把人困住的。”我跟赫连交代了一声,同时一边走,一边不断的回头关注着丁灵。 我忘不掉,这片黑暗是如何无情的把丁灵吞噬的。 “欧巴,别担心我,我很好。”丁灵估计看得出我的关注,她故作轻松的冲我摆摆手,说:“有你和大叔走在前面,我会很安全。”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在漫长的通道里摸索着前行,赫连很认真,标记做的也很扎实,走了一会儿,我感觉这次的情况比上次好一些,上一次,赫连龙城从夹层里抓出那个鬼一样的人之后。困死我们的圆通道就消失了。 至少,我们不会被困住。 当我们走到上一个丁灵被拖走的地方时,尽管什么动静都没有,一切都很正常,但我的心还是忍不住揪紧了。 “赫连,快一点,走快一点……”我小声的催促赫连,只希望赶紧走出这段梦魇一般的地段。 赫连加快了脚步,我也随之招呼丁灵跟上,那段路并不长,很快就到了前面的转角处。 “没事了,没事了。”我跨过拐角,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想着这一次不管前面会有什么,但至少这个丁灵,不会在这儿死去。 然而,我这口气还没有完全喘匀,就发现跟在身后的丁灵还在拐角的另一边。我扭头朝拐角那边望过去,一边就喊丁灵的名字。 当我扭头的时候,浑身上下的汗毛唰的一下子就直立起来。 丁灵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拐角那边四五米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她的眼神一下子茫然了,双脚在交替的迈动,轻轻做着走路的动作,但她走不了,始终在原地踏步。 她之所以走不了,是因为我看到在她身后,有一道惨白惨白的影子。可能是光线的原因,我真的说不清楚那道影子是一个人,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道影子,几乎和丁灵一样高,有一头黑色的长发,它伸出一只手,从后面拽着丁灵的衣襟,丁灵就只能木然的重复着脚步,却走不出去一步。 “谁!”我拔腿就冲了过去,我原以为这次会平安的走过上个丁灵死掉的地段,但意外还是发生了。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可是心里没有任何念头,只想把丁灵救回来。 在我猛冲过去的同时,我能看到丁灵那双已经茫然的眼睛里,好像有一种哀求。她还年轻,正是花儿一般灿烂开放的年纪。她不想死。 骤然间,丁灵身后的影子抬起了头,透过那一丛黑黑的头发,我看到了它那张惨白的和白垩一样的脸。 我的头皮麻了,影子抬起头,接着就冲我一笑。我清楚的看见,那影子,长着一张和丁灵一模一样的脸。 我和丁灵之间就一个拐角的距离,几步就能跑到,但还没等我冲过去,丁灵旁边的土壁突然轰隆塌出一个洞,洞口只有一米来宽,那道和丁灵一样的影子,像是幽灵一般的浮动了一下,拖着丁灵就钻进了身边的洞里。 “站住!”这一刻,我不畏惧死亡,脑子里也没有时间再去考虑那么多,我只有一个想法,哪怕就算我自己死在这儿,也不会再让影子把丁灵拖走。 唰!!! 我想要拼命的时候,身后的赫连骤然加快速度,从我身边冲了过去,他的动作相当快,越过我的同时,折身就钻到洞里,伸手去拉。他抓住了丁灵的一片衣角,想把丁灵拽出来,但已经没入洞里的那道影子在和赫连对抗,两股力量一伸一缩。随即,刺啦一声,丁灵的衣角撕裂了,赫连只拽回来一片脱落的衣角。 这一刻,一切都好像快放一样,快的让人看不清楚,赫连抓着一片衣角,而洞里的影子,借着这不到一秒的时间,猛然把丁灵拖进去很深。赫连随手扔下手里的衣角,没有任何犹豫,一头就钻了进去。 洞很小。洞口也很窄,不足以并排容纳两个人。赫连进去之后,我就站在洞口边不敢动了,我害怕在里面遇到什么险情,会堵住赫连的退路。 叽叽喳喳…… 赫连钻进洞里,我立即就听到从洞口隐约传来一阵很怪异的声音。声音不高。好像一群不说人话的东西在窃窃私语,又好像黑暗里的不明生物在磨牙。我紧张的在洞口朝里张望,条件反射一般的就抓住了口袋里的电话。 对于往事,我记忆犹新,我记得上一次在这儿遇到阻挠的时候,是鬼来电给了我相关的提示。我很希望这个时候电话会突然震响,或者突然收到一条短信。但电话静悄悄的,信号被彻底隔断,始终没有半点声息。 紧接着,我听到洞里传来沉闷的碰撞声,仿佛有人在狭窄的空间里拳打脚踢。估计也就是两三分钟时间,在四米以外的地方,洞壁从内部轰隆一声又塌了个窟窿,我很怀疑是赫连的拳头把洞壁砸破的。飞扬的尘土中,我看见赫连的身影从窟窿里翻滚出来,那条惨白的影子,魂儿一样的死死缠着赫连。 “丁灵呢!”我伸头朝洞里看了看,那阵叽叽喳喳的怪声瞬间就遁远了。我看不到丁灵。 我真的分身乏术,赫连从洞里破壁而出之后,就被惨白的影子缠的非常紧。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的发现,这道影子,很诡异。从表面上看。它好像是一个人,但它没有实体,仿佛是一缕浓重的白烟幻化出来的。 赫连那种敏捷的反应和身手在这团影子面前几乎没有任何优势,影子是虚无的,就意味着赫连无论怎么反击,都如同在击打一团空气。然而最诡异的是。这团虚无的影子攻击赫连,则全部都转化成了实实在在的物理伤害。 我想帮赫连,却没有插手的机会。 “不用管我!”赫连意识到自己的反击完全徒劳,他开始闪躲,开始跟影子游走死耗,同时提醒我:“去追丁灵!” 赫连和丁灵,我只能顾着一头,平心而论,我谁都不愿意丢下,可我没有别的办法。短暂的考虑了那么0.1秒钟,我就决定去追丁灵,毕竟,她更脆弱一些。 我一头从洞里钻了进去,顺着夹层里狭窄的通道就朝前跑,对于援救来说,可能一秒钟的耽搁就会导致援救失败,我跑的很快,已经尽了全力。用自己都想象不到的速度在夹层里急速穿梭,一口气跑了至少四五十米远。 可我的面前一直都是空荡的,我看不到丁灵,也看不到把她拖走的东西,她好像就在这条如同宿命一般的夹层里彻底的消失了。我不肯罢休,继续跑着。哪怕还有一丁点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又跑了大概四五十米远,前面的夹层骤然一宽,手电照射出去的光柱猛然像是被黑暗吞没了一样。我及时的停下脚步,浑身上下冒出一层冷汗。 脚下不足半米远的地方,是一个很深的垂直的洞,洞深到连光线都照不透的地步,如果我的反应慢一点,这会很可能已经栽进去了。 这个垂直的地洞,很明显就是夹层的尽头,我不知道丁灵是否被拖进了洞里,但站在洞边,我完全没有任何的办法可想。 洞是黑的,阴森寂静,像是一个把人吞下去的坟墓。我明白了,真的明白了,来到古陆的人,他们的命运。真的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掌控。 我改变不了。 “丁灵……”我感觉眼睛很酸,心仿佛被一千一万把刀子不停的割着,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知道,丁灵死了。 “是这样吗?是吗?”我很想痛哭,但我想起仍在跟影子搏杀的赫连,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我转身顺着原路飞快的跑了回去,从洞壁的缺口钻出来的时候,我看见赫连已经和那团影子翻翻滚滚的纠缠到了差不多十米外的地方。 看到我一个人失神落魄的跑回来,赫连猜得到,丁灵绝对凶多吉少了。在危险面前。并肩前行的伙伴,已经不是普通的队友那么简单,任何一个活着的队友,都会是自己精神上的寄托,彼此鼓励,彼此依赖。 镇定的赫连终于无法保持那种泰山压顶而不变其色的淡然,他没有开口,却在躲闪之间用眼神询问我。我知道,他想问我,丁灵是不是死了。 唰…… 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惨白的影子紧紧裹住赫连,一道带着死亡的淡淡的白光,像一把锋利无比的断头刀,闪电般的划像赫连的脖子。 赫连躲了很久,这一次,他可能真的躲不过去了,我远在十米之外,鞭长莫及。白光闪过的同时,赫连的脖颈上,顿时飚飞起一串鲜红的血珠。 第七十一章 古文明 看到赫连脖颈上飚飞出来的鲜血,我险些晕倒,如果他也死了,那么这支队伍还没到深渊处,就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 “赫连!”我马上就朝他跑过去,我的脚步刚刚一动,就看到一滴滴飞舞在半空的血迹,如同玛瑙一样殷红透亮,光线映照着血滴,赫连的头顶,仿佛飞起了一团闪着微微红晕的云。 紧接着,赫连整个人折身一闪。血滴落在他的脸上,手上,他的脖子血糊糊的一片,不过此刻他敏捷的动作表明,刚才他躲过了白光的致命一击,只是受了皮外伤,看着血淋淋的,但不致命。 伤势让赫连更认识到眼前的情况,他裹着一片飘落的血滴,紧捏起的拳头一拳轰向面前的白影子。 在我的思维里,对白影子的任何攻击都是徒劳的,因为它只是虚幻的影子,没有真正的本体。否则,赫连也不会被逼的如此狼狈。 然而这一次,奇迹好像发生了,赫连手上的鲜血闪动着红光,一滴一滴血迹,就好像一个一个可以克制阴邪的法器。他的拳头轰击出去的同时。面前那团惨白的影子如同一片泡沫,轰的被砸的崩散。 白影子崩碎了,一点一点的消散在眼前,当影子彻底飘入空气中的时候,我依稀看到,在影子立足的原地,好像还留下一道微弱的似乎一股气似的身影。 我猛然停下了脚步,因为我能看得出,那是丁灵的身影。她还是原来的样子,还是原来的眼神,她有一张呆萌呆萌的脸,还有一双懵懂的大眼睛。那道影子稀薄到了极点,如果不仔细看,可能就分辨不出来。但我却激动了,我好像看见丁灵还活着,她正迈步朝我走来。 “欧巴,走吧,勇敢的朝前走吧。”那道稀薄之极的影子回过头,灿然冲我一笑,我仿佛听到了一股冥冥中的声音:“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你……” “丁灵!”我遥遥的伸出手,我想给自己一点希望,我想用手去触碰她,我想让自己知道,她可能,还有机会活着。 但我伸出手的时候,稀薄的影子仿佛一缕氤氲的水汽,在面前飞快的蒸发了。影子蒸发的很快,转瞬之间,就完全看不到了。 顿时,一种极度的失落侵袭着我的心,不管我承认或不承认,我都得说服自己,丁灵,前后两个丁灵,都已经不在了。 “丁灵死了。”我失神的望望不远处的赫连。 赫连的脖子上还流着血,他没有回话,但是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掩饰不住的悲伤。五个人的队伍,还没有到真正的目的地,就已经死了一大半,剩下的路,该怎么走? 我拿了药。帮赫连止血包扎伤口。我们留在原地大概有十几分钟,其实,我心里已经不怎么怕了,一个人拼命的抗争,可能只是因为想保住自己仅有的那点东西,如果真正到了彻底一无所有的时候。一切都无所谓。 “你畏惧吗?”赫连的脖子上缠着绷带,他喜怒不形于色,尽管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可我知道,他心里并不好受。他在询问我,看看我是否会因为这些挫折而退缩。 “没什么畏惧的。”我摇摇头,队伍的遭遇没有让我畏惧,我不仅悲伤,而且心里窝着很大一团火。这支队伍的覆灭,比之第一次更令我失落和愤怒。 我很想走到尽头,想找出策划这一切的那只幕后黑手。 “那我们走吧。”赫连站起身,继续顺着我们将要走的路,朝前而行。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好像又淡定了,淡定的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很明白,越是在困境中,越要保持冷静的思维,人犯错误,大半都是在脑子一热的情况下发生的。 通道彻底安静了,我依然记得第一次古陆之行走过的路,我带着赫连穿过通道,来到更广袤的地下空间,那片直立的木桩还在,依稀能够看到悬挂在上面的尸体。不过这一次我们绕了过去,观察这些尸体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走着走着,我又看到了前面的一片淡淡的雾气,那是古陆深渊,横亘在地下空间,阻断的前进的路。深渊就是地下空间的尽头,虚空石塔已经倒塌,原地只留下了坚实的塔基。 “所有答案,都在前面那片深渊里。”我指了指前方,对赫连说:“如果我们能下去,或许就会洞悉真相。” “那就下去吧。”赫连没有任何犹豫,事情到了这一步。探寻噩梦的根源,其实已经变的不那么重要,我们想寻找秘密,很大原因,是为了慰藉死者。赫连总觉得,队伍里的人。不能白死。 我们继续走,绕过虚空石塔的塔基,接近了深不见底的深渊。深渊内部的广阔,我形容不来,甚至已经产生了特殊的微气候,望着下面深邃的黑暗,我一阵恍惚,眼前似乎还飘荡着赫连龙城坠入深渊时的那一幕。 根据目测,我们随身携带的绳子根本不够用,两个人沿着深渊的边缘走了那么一会儿,这一次我们观察的很仔细,深渊的石壁几乎是垂直的,非常陡,接近九十度,不过石壁上凹凸不平,有自然的裂缝,和大大小小的凸起和凹陷,如果胆子够大。体力又跟得上,可以冒险攀爬下去,借助地势接近深渊底部。 身上的食物还很充沛,我跟赫连吃了点东西,之后,我们做了充分的准备。把身上零零碎碎的东西都归置好,甩掉累赘,从深渊边缘一个切入点开始朝下爬。赫连爬在下面,当我也准备跟着他一起爬下去的时候,他抬起头,望着我。说:“你考虑清楚,一旦爬下去,我们或许就上不来了。” “走吧。”我不假思索的示意他接着爬。 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爬下去的时候,我想起了大藏对我说的话。这条路,不能回头,一旦走上去,就只能继续走。他的话是对的,好像一个中世纪的巫师,把未知的以后判断的那么精准。 至少,我必须继续走,我想知道,这片深渊下,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深渊的下方非常安静,没有任何动静,我和赫连一上一下的攀行在陡峭的石壁上,身上的光源偶尔扫过,能看到光线被远处的黑暗无情的吞噬了。在这么庞大的地下空间里,人渺小的如同一粒沙子。 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好一些,爬到一定程度时,石壁的凹凸程度越来越大,尽管攀爬难度增加了,但我们可以落脚的地方更多。更安全,甚至还能坐在巨大的凸出上休息。我们爬的很慢,保存体力,同时也在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危险。我不知道具体爬下去多少米,不过粗略的判断一下,应该有差不多二百米左右了。 赫连一边爬,一边不停的朝下丢小石子,根据小石子落地产生的声音来估算大概的距离。又爬了差不多五十米左右,他说,再有一百多米,可能就到深渊的底部了。 已经爬了这么久,积累了经验,一百多米的距离对我们来说,不是很困难。渐渐的,我们距离深渊底部越来越近,丢下去的石子很快就落地了。 终于,我的双脚踩到了结实的地面,一直高悬的心也踏实了一点。落地的时候。我用手电朝四周照了照,深渊的底部很宽阔,手电照不到头。 与此同时,我看到了之前坠落到深渊下的虚空石塔的一部分,那么高的距离,石塔的建筑材料落地的时候已经摔的支离破碎,只有一些残存的石人的肢体,露出石塔坠落下来的蛛丝马迹。 我的心顿时一抖,在这儿,会发现赫连龙城的尸体吗?我不知道人从几百米的高度直接落到地面会摔成什么样子,尽管我知道他已经死了,可我还是想找到他。 我们一边走。一边在观察周围的情况,走了最多百十米左右,人为的痕迹突然明显起来。 我看到一些遗留在各个角落里的东西,这些东西大半是工具,这些工具表明,偏远蛮荒的古陆,曾经有人群居的迹象。 工具很多,三三两两的堆积在各处,看着看着,我开始疑惑,甚至开始震惊。 只有专业的高精密仪器设备,才能检验中一件东西具体产生存在的年代。我没有老德张那种经验和眼力,但直觉告诉我,这些被古陆人遗留的工具,至少至少,也都是上万年前的东西。 一万年前,那是什么概念?那时候的地球,出现了现代人类的鼻祖,出现了最原始的文明。这些文明像是一个一个初生的婴儿,试探着去探索自己生存的世界。 一万年前,整个地球的各个文明,正处于新石器时代,他们靠采集,狩猎为生。 但看着眼前这些新石器时代古陆人遗留的生产生活工具,我的大脑就脱节了,我不太了解历史,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象过,地球上,会有这样一个高度发达,又高度前卫的古文明。 第七十二章 俘虏 深渊底部这些遗留的生产生活工具,已经随着时代的演变被彻底抛弃了。但在当时那个时代,这些工具可以说是非常超前,甚至可以说是领先所有新石器人类文明的产物。 当时的世界,冶炼技术还没有被开发,多半的工具和生活用品基本都用骨木石等材料来制作,石器的比例最大,所以这个时代才被冠名为新石器时代。古陆文明的工具,大部分也是以石头为制作材料,但那种做工和工具的设计原理,却精巧的让人叹为观止。 我看到了一把石铲,铲子的刃口被打磨过。吃土很深,整把铲子的形状和现代工具的形状极其相似,使用起来省力方便。 事实上,我惊叹的,并不单纯是这把石铲的构造和精工的打磨,透过这把铲子,可以想象的到,古陆人在当时的时代里,很可能已经告别了单一的采集,进入了农耕阶段。这把铲子明显是耕种工具。 我又看到了一张已经腐朽的弓,弓上落满了岁月的尘埃,但是把它拿起来之后,弓竟然还有一定的弹性。我仔细的辨认着,发现这竟然是一把复合弓。相比于最原始的弓,复合弓具有更强大的杀伤力。 世界上已知的最早的复合弓,出现在三千多年前的古埃及,复合弓的基本原理,是用竹木加动物性的骨角。再混合相应的漆胶,制成强力的层压物,然后做弓。复合弓拥有恐怖的射程以及杀伤力,在冷兵器时代,谁率先掌握复合弓,就等于掌握了最强的战斗力量。 工具很多,我跟赫连看了很久,我们又翻出来一把大概半米长的尺子,尺子是用很坚硬的硬木做成的,上面依稀还有刻度,我不敢确定,因为目光没有那么精准,但我感觉,尺子上的刻度单位是厘米。 古陆人在那个连肚子都填不饱的时代里,已经有精准的度量衡,完整的农业畜牧业系统,超强的狩猎作战武器,如果放到现在人眼中,这些粗苯的可笑的工具可能不代表什么,但真正研究了解历史的人才会知道,这些东西在当时的时代有多牛X。 这样一个科技以及生产力水平空前领先世界的古文明,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成为当时整个地球上最强盛的人类群居部落,根据他们的总体水平来判断,持续发展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可能就会出现阶级,继而出现国家的概念。 但很奇怪的是,这个强大的古文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甚至连昙花一现的机会都没有,无声的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这个地方,原来真的有人居住过。”我暗自思索,想起不久之前温道南对我的告诫,他很明确的说,古陆人,是一群不是“人”的人。 堆积如山的各种古老石器工具看都看不过来,我们只是大略的扫了几眼,空间太广阔了,从那个方向朝前面看过去,都是茫茫一片。 我们继续走,人为的痕迹随着纵深愈发明显起来。这里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储物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朝里面搬。渐渐的,我看到了很多石人,大大小小高低不一,但能够判断的出,这些石人的雕刻蓝本。都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这么多石像,其实是一个人。 石像雕刻的很精美,可以看出来,工匠在雕刻时投入了百分百的精力和心血,但所有的石像都没有脸,面部是空的,像一块平整的石板,连五官都不复存在。 在虚空石塔中,我也见过类似的石像,当时的情况很危急,我和白领被困在塔里出不来,也没心考虑那么多,现在再次目睹这么多一模一样的石人,我突然就感觉到,这种石人可能很重要,至少对当时的古陆人来说,很重要。 走着走着,我就开始疑惑,同时也感觉没有方向。我冒险进入深渊,是为了寻找那个所谓的秘密,顺便还想找到推动这一切的幕后推手,但空间这么大,我根本不知道该朝那儿寻找下去。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我的速度慢了下来,这时候,赫连抬手朝不远的地方指了指,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顿时就看到了一排一排整整齐齐排列着的棺材。 无数的棺材,都是那种用粗大原木直接凿空的树棺,棺材很原始,连一层漆都没有上。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棺材,而且排列的那么整齐,几乎堆满了空间的一角。 赫连走到了我前面,我知道,他怕出现什么危险。看到棺材的时候。我的脑子就抽了,我当时在火葬场当临时工,听单位那些老人说过很多很多关于尸变的传闻,我真的不敢想象,这么庞大的棺材群,如果出现的异动。会是多么恐怖。 但赫连在前面走着,棺材阵一直都很安静。当距离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发现这些很原始的树棺都没有棺盖,而且棺材都是空的。 靠近最外缘那排棺材的时候,我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那味道真的很难闻,但肯定不是尸臭,就好像是人身上的伤口感染化脓以后散发的气味,地下空间里的空气对流很微弱,气味经久不散,走的越近,那股味道就丝丝缕缕的朝鼻子里钻,闻的只想吐。 “我们慢一点。”赫连很想把这片棺材阵弄清楚,但又怕有意外,他叮嘱我,俩人要相隔一段距离,然后尽量把速度放缓。 赫连走在前面,为了节省时间。我绕到另外一排棺材的旁边,两个人隔着一排棺材,一起朝前摸索。 寂静的棺材阵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那股让人作呕的淡淡臭味在飘散,棺材都是空的。我感觉奇怪,这种东西唯一的作用就是收敛尸体,这么多的空棺材,里面的尸体都到哪儿去了? 骤然间,我一下子感觉有一只手,很突然的抓住了我的手腕。那只手冰凉冰凉的。和鬼的爪子一样。我受到了惊吓,猛的一甩手腕,同时低低喊了一声。 赫连马上就抽身跑了过来,抓着我手腕的那只手没有太多的力气,一甩就甩开了,我条件反射般的朝旁边退了退,手里抓着锋利的折叠铲,不由分说就对着身边砍下去。 铲子发出呼啸的破空声,但是这一铲子没有落底,我就生生的停下手。我看到旁边的一具树棺里,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头儿。老头儿赤着上身,明显快要死了,他的身躯黑黝黝的,跟乌沉沉的树棺融为一体,在光线的照射下,我才清楚的看到了他。 我手里的铲子已经劈到距离老头儿只有十厘米的地方,但老头儿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眼睁睁看着铲子的刃口逼到眼前却无动于衷。他行将就木。刚才估计是拼尽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才勉强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不想杀他,从外貌上来看,这个老头儿明显异于常人,我很怀疑,他就是古陆的原住民。我从来没有活捉过古陆人。眼前却凭空出现了一个机会,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我停住了手,但铲子还悬在老头儿的头顶,只要他有任何异动,随时都可以劈碎他的脑袋。 “杀……杀了我……”老头儿吃力的翻翻白眼,他是要死了,但也不会死的那么快。我静静的看了看,就发现他的腰上,长了一个巨大的瘤,瘤已经化脓了,阵阵臭味不断的从脓血中散发着,这个溃烂的瘤把老头儿折磨的痛不欲生,他微微喘着气,对我说:“杀了我……” 没有人想死,但如果一个人承受的痛苦远比死还严重,那么除了死,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于这种人,死不可怕。相反,死亡是一种解脱。我看的出来,老头儿受不了折磨,很想立即死去,但他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僵尸一样躺在树棺里,分分秒秒都受着煎熬。 “杀我……” “我问你几句话,你老实说了,我帮你解脱。” “把我杀了……快……” “你是古陆人,对不对?这里就是你的家?”我暂时不理会老头儿的要求,问道:“你的族人呢?其他古陆人,都在什么地方?” “杀我……把我杀了……”老头儿根本不理我的问题。嘴里嘟嘟囔囔一直都是那两句话。 我皱皱眉头,我很怀疑,把丁灵拖走,又杀了高富帅的人,就是古陆人,如果要我从本心做抉择,我恨不得马上劈死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古陆人,但大局为重,我还是不能冲动。 “你本来一天就可以死的,但是我给你用这种药,你会继续活上十天,甚至更久。”我掏出一支针管,在老头儿面前晃了晃。 老头儿立即哆嗦了一下,对他来说,多活一分钟都是折磨,何况再活十天? “我说了……你就把我杀了……这是交易……” “好,成交!”我压制住心里的恨意,说:“你说了我想知道的事,我让你解脱,回答我,其他古陆人,都在什么地方!” “他们,都死了……”老头儿连番说话,显得疲惫不堪,他微微闭上眼睛,枯瘦如鬼的胸膛起伏了几下,说:“很多很多年前,他们就死了……” 第七十三章 古陆的神 “他们都死了?”我先是惊讶,然后又是气愤,这分明是一句谎话,如果古陆人都死绝了,那么是谁在地洞里搞鬼,又是谁把丁灵拖走的?我盯着老头儿,一字一顿的说:“如果你撒谎,你会比死了更难受!” “没有……”老头儿被自己身上的脓疮折磨的如同惊弓之鸟,一听就怕了,使劲睁开昏沉沉的眼睛,焦急的辩解:“他们……真的都早已经死了……” “还撒谎!”我想起接连两次惨死在古陆的那些人,窝在心里的火真的憋不住了。我暴躁而且难受,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伤害过谁,但此时此刻,我不介意杀了这个老古陆人。 “没有,真没有……”老古陆人嘟嘟囔囔的求饶,我不听,但赫连抬手制止了我,他要我不要急。时间有限,我们也不能保证在这个地方会绝对安全,所以得抓紧所有可以借助的机会,尽可能多的让老头儿说出别的情况。 我冷静下来,恨恨的收回武器,这个老头儿已经半死不活了,就算害死同伴的是古陆人,估计这个老头儿也不是帮凶,冤有头债有主,迁怒无辜的人,的确不厚道。 “那些石像。”赫连指了指身后那些大小不一的石像,问老头儿:“为什么都没有脸?” “那是……那是我们……”老头儿听到这个问题,昏沉的眼睛好像立即闪动着一抹激动的光,一下子来了精神,断断续续的说:“那是我们古陆的神……” 赫连没有催促,给了老头儿一些时间,让他慢慢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我猜测的没错,老头儿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古陆人的祖先已经在这里生根发芽了,但时间过去的太久远,具体的年代,老头儿已经说不清楚,只知道是很早之前的事。 那时候的古陆人和同时代的其它文明起源的群居人群一样,处在新石器时代期间,他们没有物理的概念,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更不知道如何提高生产力,他们出自生存本能,进行采集和狩猎,群居在古陆。 一万年前的古陆和现在的古陆不同,那时候的气候温暖潮湿,位于茫茫山海中的古陆,生存条件极其恶劣,食物的匮乏,猛兽的袭击,天灾,森林大火,都是古陆人的天敌,他们的平均寿命很低,很多人等不到成年就夭折了。 之后,古陆人里,出现了一个超凡脱俗的领袖,他聪慧睿智,知道如何慢慢的了解这个世界,用自然的力量来改善古陆人的生存状况。他教古陆人种植,畜牧,打造各种有效的生产工具和武器,在很短的时间内,古陆部落空前强盛壮大。 这种原木挖出的树棺,就是神教会古陆人的,神说。人死之后,安葬在这样的容器里,死者的灵魂可以安息。古陆人对神的话深信不疑,从那时候开始,他们就用树棺来安葬死者。 这个领袖对世界的认知,让古陆人非常惊叹。他们由衷的崇敬自己的领袖,认为这是一个带领古陆走向强盛的神。神在部落里拥有崇高的地位和绝对的领导权,因为他教古陆人学会了很多东西,让古陆部落出现了军队的雏形,可以想象,在当时那种蛮荒一般的年代里,复合弓是决定性的武器,借助强大的实力,古陆人征服了周围很多群居的人群,他们强迫这些部落信奉自己的神。 不知道多久之后,他们的神死了,葬身在一场大火中,神被烧成了焦炭。神死了以后,古陆陷入了危机,他们的领地在不断的缩小,最后完全退入了原本的发祥地。 那场大火吞噬了神,古陆人承受不住这个事实,没有了神的指点和领导,强大的古陆开始衰败。很多人回想神当领袖时的荣光,感慨不已,神虽然陨落,但为了纪念神的功绩,古陆人雕刻了无数的神像,来缅怀神。因为神被大火烧的焦炭一样。面目全非,所以那些石像都没有脸,用虚无来衬托神的飘渺和高贵。 老头儿的话,和我之前的那些发现,隐隐可以前后呼应,古陆出现一个杰出的领袖。让整个部落空前壮大发达,但领袖死了以后,部落就开始衰败,估计就是这个原因,让这个原本可以在历史中开创纪元的部落无声无息的湮灭了。 “你们的族人,是怎么死的?”我不敢确定老头儿说的是不是全部属实,因为我对古陆的历史一无所知,他说一半真话一半假话,我也分辨不出来。 老头儿说,神曾经教他们如何防御疾病,但神死了以后,很多东西都失传了。古陆人在自己的祖地苟延残喘了很多年,因为地域太偏远,环境非常恶劣,所以外界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改朝换代多少次,都没有影响到这里。不知道多久之前,大规模的疾病在人群里蔓延,很多人死去,很多人艰难的熬下来,然而到了最后,这个族群还是覆灭了。 “麻风病?”说到这里,我的心猛然一动。直接用手电照射着老头儿的脸。他的脸沟壑万千,皱纹密布,但是透过那些承载着岁月风尘的皱纹,可以隐约的看出,这个老头儿的脸上,曾经因为麻风病而出现过病变。他的麻风可能治愈了,只留下不易觉察的痕迹。 我开始疑惑,麻风病覆灭古陆人,不是没有可能,但我就是怀疑,事情会这么巧?难道这个老头儿。是最后一个活着的古陆人?还偏偏很适时的就让我们遇见了? 如果老头儿是最后一个古陆人,那么害死高富帅和丁灵的,又会是谁? “深渊上面的虚空石塔,是你们修的?”我继续追问老头儿:“石塔顶层那块黑色的大石头,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老头儿看见我的样子很焦灼,顿时也怕了,怕我真的会全力延续他的生命,让他继续承受痛苦,他急忙就开始解释。 神留给古陆的影响太深了,可以说,这是一个开创时代的人。在神死后,古陆人来到了神生前经常盘桓的地方。也就是这片地下空间,他们用了很长时间,构建了这座虚空石塔,对于古陆人来说,虚空石塔已经象征着神。 石塔是圣地,普通的古陆人是无权进入石塔的,所以眼前这个老头儿说不清楚,塔顶的那块黑色的大石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还想再问点什么,但这个老头儿所知道的事情,肯定也很有限,至少他绝对不清楚噩梦是怎么回事。 “算了。”赫连轻声对我说了一句,他的眼神告诉我,就算揪着这个老头儿再问,也问不出实质性的线索。 “把我杀了……杀了我吧……”老头儿又开始哀求,他腰上的脓疮不停的淌水,恶臭难闻。 我掏出了一把刀子,尽管我恨这些人,但说过的话就要兑现。老头儿看见这把刀子,眼睛里就有一种解脱般的渴望。 “我来。”赫连拿下我手里的刀,他默默的看了老头儿一眼,刀尖逼近了对方的胸口。 噗…… 刀子锋利无比,赫连出手又很稳,一刀捅进了老头儿的心脏。这是要害。普通人被捅了以后,估计会鬼哭狼嚎般的惨叫,但老头儿不仅没有叫,嘴角还露出一丝笑容。被脓疮痛苦折磨了这么久,死亡,的确是一种轻松的解脱。 刀子捅进心脏,人绝对是没救了,活不下去。老头儿被刀刺入胸膛之后,嘴角那丝笑容骤然间变的很诡异,脸上的皱纹在慢慢的起伏,凝聚出一副得逞般的表情。 我立即警觉了,这是个很反常的现象。我一边不由自主的举起了手里的武器,一边开始在周围仔细的观察,预防意外。 但周围和之前一样,没有声音响动,我的目光重新转到老头儿脸上,心脏的致命伤让老头儿在很短时间里濒临死亡,生命特征已经迅速的消失。然而当我看向他的一瞬间,他嘴角那丝诡异的笑容,更浓重了一些。 “我不会死,永远都不会死……”老头儿的眼睛慢慢的闭上了,呼吸和心跳同时停止,在他的生命特征彻底消失前,留下了模模糊糊的最后一句话:“我永远不死,我可以活一万年……两万年……” 第七十四章 高台下的秘密 说完这句话,老头儿死掉了。我怔怔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我不懂他的意思,老头儿这么说,很可能是一种无意的炫耀,他在表示,我们不能拿他怎么样,他死不了。 他真的死不了?我仔细的观察着老头儿的尸体,在火葬场见的尸体多了,我有一定的经验。他的生命特征的确都消失了,血管里的血液停止流动,用不了多久,他的肌肉关节都会僵硬。因为血液的淤塞,身体上还会出现尸斑。 “从他嘴里,我们得不到实话的。”赫连在旁边拉了我一把:“问的太多,他可能还会误导我们,走吧。” 这片棺材阵的前方,空间依然还是那么大,古陆人不知道把多少东西都搬了进来,好像一个巨大的天然仓库,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物件。我跟赫连又走了大概百十米远,空间的正中央,有一座用石块垒砌的高台。 高台可能有七八米那么高,我不明白古陆人的建筑目的,也不知道这座高台是用来做什么的。台子上隐约放着很多东西,我们绕着台子走了一圈,觉得没有什么异常,就顺着高台一侧的台阶爬了上去。 高台的表面很平坦,走上去之后,我看到上面放置的,都是很多很多年前那种粗陋的生活用具,有打磨的石刀石斧,原始的复合弓,木头烧焦又挖空的碗,用黄土胎烧制的简单的陶器。 在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之间,我看到了一块石头。 石头大概有一米见方,很普通的石头,可能是有人经常坐在上面,或者是经常抚摸,天长日久之后,石头表面的微小棱角还有坑洼部分都被磨平了,非常光滑。这块石头本身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我之所以注意到这块石头,是因为石头上,刻着一排字。 “有的错误一旦开始,就无法再停止。” 石头上刻的,就是这两句话,看到这两行字,我就知道,这肯定不是古陆人的手笔。古陆文明有没有产生文字,暂时不得而知,但石头上的两行字,是现代的简化汉字,肯定是近期内才被人刻上去的。 这行字迹让我意识到,有人在若干时间之前,已经先我们一步,涉足了这片隐埋着秘密的古陆深渊。但石头上就这么两排字,没有署名,也没有别的线索,我不知道字迹是谁留下的。 我想在石头上寻找更多的线索,慢慢的走了一圈。我绕到石头的另一面,这一面比较粗糙,在坑洼的石头表面,还有一行很小很小的字迹。 “三十年时间,我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时间,我也迷糊了,因为在石头上刻字跟在纸张上写字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石刻分辨不出笔迹。 更关键的是,这两句话,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刻字的人是有感而发,信手涂鸦?还是怀着深意留下了这样的信息? 研究这个东西,就和考古时出土了一件前所未有的孤品一样,没有什么辅助性的参考资料,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件东西,很让人费解,也很让人头疼。 高台上的东西只有这么多,我们看了很久,我拿出手机,把石头上的字迹都拍摄下来,留个佐证,以后说不定有用得着的地方。 我跟赫连从高台下来,前面的路依然在延伸。本打算继续走的,但是赫连站在高台的一角,突然就停步了,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你怎么了?”我有点提心吊胆,这时候就剩下我们两个人,赫连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这座高台下面,有东西。”赫连的语气很正常。他蹲下身,在高台墙角下面慢慢的看了一会儿,伸手朝我要过铲子,就开始挖。 高台下面有一层人工铺垫的土层,不深,挖几下就松动了。赫连的眼光和判断都很准,挖了一会儿,我看到这层土层下面,露出了一道门沿。 门在高台下面的土层里,可能是通往地下的,很厚的实木门,但埋的太久,门完全糟了,铲子一桶就捅出一个窟窿,我跟赫连合力把这道埋在下面的门清理出来,根本用不着开门,糟腐的门板一踹就开了。 门的后面,是一道倾斜的阶梯,门被打开的同时,一股我形容不出来的味道,就从里面飘了出来。这种味道,可能不单单是一种气味,更像是自己的一种感觉,感觉这气息里,带着浓浓的时间流逝的意味。 我用手电朝里面照了照,地下的面积不大,和上方的高台面积大致相当,不到一百平米的样子。一看到这个。我就想起了阴森的古墓,开始怀疑安静的地下,会不会隐藏什么致命的机关。 但转念一想,以古陆人当时的思维水平,能把挖土的铲子打造的工整一点已经不错了,他们绝对掌握不了精巧的物理性机关。 “下去看看。” 赫连先走了下去,铺垫阶梯的石条非常粗糙。说明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可能门被封闭以后,很多年都无人涉足过。地下室本来不大,可是非常空旷,几乎看不到什么东西,所以就显得空间很可观。我跟在赫连身后,他刚刚走下阶梯,落脚到地下室的同时,随即一扭身子,拉着我躲到了墙角。 光线直射着,在黄光飘动的一瞬间,我看到侧面的那道墙壁边,并排站着几个人。 第一感觉告诉我,这是几个活人。因为光线闪动时,我能看到他们模糊的五官,还有完整的身体四肢。但随后一想,头皮就发麻,高台下的地下室,是我跟赫连刚挖出来的,封闭了不知道几百几千年,这样的环境下,还会有活人? 我顿时紧张起来,挨着赫连,紧靠墙角。但就那么三秒钟时间,我跟赫连几乎同时发现,光线照射过去的时候,侧面墙壁边那几个人身上。好像折射着星星点点的光。 这星星点点的光无疑是一种提示,让我紧张的情绪立即放松了很多,我察觉到了什么,也意识到了什么,我探出头,直接用手里的手电照射过去,赫连也打开一把手电。两道强光汇聚到一起,光线骤亮。 这一次,我终于看清楚了,侧面墙边并排站立的人,一共有三个,他们身体外面,包裹着一层如同水晶一样透明的东西。 “死人。”赫连经过判断。下了结论。 我们确定不会有危险之后,才慢慢的朝那边走。距离越近,视线越清晰,看着看着,我猛然就想起了桑云村。具体说,是想起了桑云村跟我讲过的那件出土文物的事。 墙边的那三个人,彼此相隔有两米远,他们身体外面,包裹着厚厚一层琥珀状的结晶物。结晶物完整的镶嵌在墙壁的凹槽里。 人珀,这是三块人珀。 除了古陆人,估计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原始部落能想出这样的办法,但不可否认,在当时的年代里,这种办法夸张却很有效。可以完整完好的保存遗体,远比木乃伊更为完美。松脂树油形成真空腔,隔绝空气,再经过深埋之后的化学变化,松脂蜕变为琥珀,整块巨大的琥珀就好像一个天然的恒温柜,让死去了那么多年的人面貌栩栩如生。 说真的,这种人珀看上去有点瘆人,因为琥珀里面的人容貌太逼真了,逼真的好像随时都会睁开眼睛。 本来,我的心已经放下来了,可是当近距离观察这三块人珀的时候,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怪异感,在心里呼的膨胀,一直膨胀到无法控制,差点就失声叫出来。 我跟赫连对视了一眼,很明显,赫连也看出了里面的端倪。 琥珀是透明的,一点杂质都没有,让里面包裹的人完整的呈现在面前。三块人珀里,两男一女,猛然看上去,这好像是三个我没有见过的人,但仔细的看,我就感觉,人珀里的三个人,那么的眼熟。 人到成年以后,相貌大概就定型了。再过二三十年,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最多是发福或者其它原因,造成视觉上的轻微差异。 我看到一块人珀里,是一个黑黑的中年胖子,低矮粗壮,头发乌黑细密。 中间那块人珀里,是个很漂亮的中年女人,眼睛很大,皮肤很白。 最左边的人珀里,是年纪最大的一个,很瘦,脸上有种病态般的惨白。 “这!这特么是见鬼了吗!”我实在无法接受眼前的这一幕,惊恐的看看旁边的赫连。顺便使劲揉了揉眼睛,唯恐是自己的错觉。 “你没有看错。”赫连的语气没有变,但很显然,他也绝对没有想到,在高台下面隐蔽了很多年的地下室里,会藏着三块这样的人珀。 一切都那么明显,三块人珀里,包裹的是高富帅,丁灵,隔壁老王。尽管人珀里的人年纪有些差异,但他们的样子,却深深的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这,分明就是几十年后的高富帅,丁灵,隔壁老王。 第七十五章 暴露 看着三块人珀里的三个人,我惊讶的说不出话,如果说之前发生在丁灵和高富帅老王身上的事,得用怪异来形容,那么眼前的一切,已经无法解释和猜测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都死了,不知道死了有多长时间,身体在完全隔绝空气的琥珀里面保存的很完好,脸上的每一条皱纹,乃至每一根头发都保持着死之前的原样。一时间,我真的分辨不清楚,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先入为主的原因,我意识里的丁灵和高富帅,都那么年轻,朝气蓬勃,当他们一下子以这种中年人的形象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我有点接受不了。 一连串的问题。随之浮出脑海,他们是什么时候死的?他们的身份?他们真的是步入中年后的丁灵和高富帅吗? “你觉得,他们是不是古陆人?”赫连看了很久,估计连他慎密的思维也暂时推断不出人珀里面三个人的具体来历。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让大脑清醒,当我第一眼看到人珀里的人时。就被震惊了,经过赫连的提示,我才开始注意一些细节。 人珀里的人身上所穿的衣服,很粗陋,我分辨不出是什么材质,感觉像是亚麻类植物的纤维用很笨拙的手法织成的布。这样的布在现代社会完全绝迹了,看着就如同一条麻袋,没人会顶着一条麻袋当衣服穿。 正因为这个,人珀的历史,可能就要被追溯到很久以前,我们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古陆人。 “不会。”我使劲的摇头,否定赫连的推测。我有点固执,我一直都觉得,古陆人是一群隐藏在黑暗里的邪恶生物,他们和丁灵划不上等号。 地下室里,只有这三块人珀,以前可能还存放着东西。不过都已经被带走了。我们不能一直围着这三块人珀转悠,在这里呆了十来分钟,两个人就离开地下室。 当我的目光从人珀上移开的时候,我突然就开始忍不住相信,这一切,包括我,还有丁灵他们的命运,难道都已经是注定的?我继而相信,那个噩梦一直纠缠着丁灵他们,并非没有原因,茫茫人海,只有他们几个人会做一样的噩梦。 那么我呢?我来到古陆,也是命运的安排?我很不想承认,因为我琢磨不透,我在这个事件里,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高台之后的空间,显得空旷了,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越来越少,地势出现了向下倾斜的趋势,尽管幅度不大,但走出去差不多几百米远,我们已经站到了空间地平面之下。 就在这个时候,赫连突然按住我的手,同时飞快的关掉了手里的手电。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把手电关了。手电是唯一的光源,在这片绝对的黑暗里,没有光源是非常可怕的事,然而,就在我们的光线关闭的一瞬间。我模模糊糊的看到前面好像闪烁着一点点非常非常微弱的光。 那点极其微弱的光可能距离我们还远,而且光所在的位置,比这边的地势更低,所以不仔细观察,就很可能会忽略这点微光。 “前面,有人。”赫连把声音压的很低。望着那点几乎察觉不到的光,轻声对我说:“一定有人。” “那个老家伙,真的撒谎了!”我恨的直咬牙,死掉的老古陆人没说实话,这片幽深的地下空间里,肯定还有别的古陆人。 我和赫连把动作放的很轻,身子匍匐在地面上,慢慢的朝前移动,地势一路倾斜,越往前爬,越能察觉到那点微弱的光渐渐亮了。 那是火光,而且火光不止一团,当我们爬到适当的距离时,就看到前面大概有几十米的地方,树立着十几根粗大的石头柱子。在这种地方,不需要常规的建筑设施,柱子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它就好像华表一样,是一种图腾,或者一种象征。 柱子隐约围成一个圆,在这个圆里,燃烧着几十团火光,火光通明,借助火光。能看到很多赤着上身的人,在火团四周静坐。 两个瘦的很猴子一样的人,腰里围着兽皮,在几团跳跃的火间手舞足蹈。他们的姿势很奇怪,好像从蛮荒时代流传下来的原始部落里的巫舞,他们的四肢在夸张的扭动。一边舞,嘴里一边发出吼吼的叫声。 我就感觉,这很像是一种古老的祭祀方式。只不过一时半会之间,我还搞不清楚祭祀的真正目的。 我跟赫连就趴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看。两个巫舞者和打了鸡血一样,不知疲倦的连蹿带跳的二十来分钟。二十分钟之后。巫舞停止了,他们一人抓起一支火把,面朝着地下空间的更深处,开始吟唱。 他们吟唱的,是极其古老的音节,声音晦涩,听不懂意思的人会觉得很枯燥乏味,甚至有点心烦。古老的吟唱在空旷的地下空间渐渐飘荡,到处都是回音。最多两分钟时间,每个黑暗的角落里,似乎都充斥着这种让人心神不安的巫颂声。 这一刻,我突然感觉我的心,好像变成了一根弦,被手指般的吟诵不断的拨动,我的头开始晕圈,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动,仿佛随时都会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我的眼睛不能看到更远的地方,然而飘荡的吟诵,似乎是一盏明灯,在漆黑的空间里慢慢的滑动。 我强烈的感觉到,空间的深处,隐藏着什么。我不知道那会是什么东西,然而,在我产生这种感觉的同时。空间深处的东西,仿佛在散发着强大的吸引力,我的脑子和心瞬间稀里糊涂的一团,那种吸引力让人无法抗拒,我就和着魔了一样,一下子从藏身的地方站起身。迈开脚步就朝前跑。 我的脑子空了,脑腔里回荡的,全部都是古老的吟诵,我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想看看,空间的深处。到底是什么。 几十米外,就是一群正在进行祭祀的古陆人,我这样冒然的闯出去,必然会引起他们的警觉,长时间活动在黑暗中的人,感官非常发达。我这边一动,赫连就被迫从地上猫着腰站起来,飞快的跑到我身边,一把拉住我。 “回来!”赫连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顾一切的把我朝回拉。 但我真的着魔了,因为当时心里根本没有想过我这样闯出去会有什么后果,我只想知道。空间深处那个吸引我的东西,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没有赫连的力气大,但还是梗着头,不要命的想朝前跑。赫连一只手拉着我,我跑不动了,双脚在地面上来回的摩擦。地面全是石头,脚掌带动着碎小的石块,咔咔作响。 就在这时候,两个面朝空间深处吟唱的古陆人,仿佛同时产生了警觉,他们一下停住吟唱,唰的回过头。吟唱声终止,只留下淡淡的回荡的回音,我糊里糊涂的脑子也顿时恢复了清醒,脑门随即冒汗了。 毫无疑问,我跟赫连,已经彻底暴露。 嗖!!! 我们来不及撤回去,从右前方传来了一道犀利的破空声,破空声直逼着我们而来,迅猛的如同一道闪电,在这样的光线下,我看不到是什么东西飞过来了,赫连反应比我快很多,他按着我的肩膀把我按下去,自己也随即朝地上一滚。 我这边刚蹲下去,就感觉一道足以把人活生生刺穿的强劲的力量贴着头皮飞了过去。这应该是一支箭,用古陆人传统的复合弓射出来的,力道十足,箭贴着我的头皮飞过去。射到身后一块大石头上面。我听到一声微微的脆响,锋利的箭簇跟石头碰撞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我不知道在周围有多少古陆人,刚刚躲过这致命的一箭,周围立即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我能感觉到,古陆人已经朝这边围拢。 “走!”赫连推了我一把,我们转身就跑。但仅仅跑了几步,身后嗖嗖的破空声不断的传来,复合弓仍然是可以致命的杀人利器,我和赫连这样埋着头跑,无疑就变成了古陆人的活靶子。 我麻爪了,想不出什么办法。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你先走。”赫连在身后顿了顿,使劲推了我一下:“我能挡住他们。” “那不行。”我立即拒绝,在生死一线的关头,丢下同伴,其实并不明智。 “我们,必须要活下来一个,否则,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化为泡影,没有任何意义了。”赫连用力的推着我:“马上走!” 我被推的一个踉跄,在地上滚了几下,滚到旁边一堆石头后面。时间相当紧迫,就我们简短的两句话功夫,身后追击的古陆人已经到了眼前。 赫连没有跑,反而挺直了腰身,他在给我争取逃走的机会。 至少有三四十个黝黑的古陆人,眨眼间就把赫连紧紧围了起来。 第七十六章 强敌 此时此刻,我真的没办法不顾一切的逃跑,赫连被紧紧的围住,尽管还没有开始动手,我已经感觉凶多吉少。古陆人擅长偷袭暗杀,用很诡异的手段迷惑击杀敌人。赫连就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 但我又没办法帮他,如果我再跳出来,不仅帮不了赫连,反而会成为他的累赘。 围住赫连的三四十个古陆人,都很年轻,他们并不粗壮,但长年累月生活在这片贫瘠的荒山里,人人都精悍的和狼一样。赫连被围住的同时,几把锋利的刀已经从他背后力劈过来。 刀光闪烁,寒气逼人,赫连在这个时候也骤然开始反击。他的速度丝毫都不亚于死去的赫连龙城,他的身躯灵敏异常。他的拳头硬的和铁一样,我的眼睛几乎看都看不清楚,赫连的拳头已经重重砸在身后最近的那个古陆人的胸口。 一拳重击,直接把这个古陆人打的连连倒退,我甚至能听到拳头把骨头崩碎的声音,这个古陆人仰面倒在地上。噗的吐了一口血,痛苦的挣扎了几下,再也爬不起来了。 古陆人有一种野兽般的凶性,赫连一拳几乎把他们的同伴打的半死,但这并没有震慑其他古陆人,伤者的鲜血更让他们暴躁,几个古陆人从几个方向同时扑了过来,赫连在人群中穿梭,速度快的已经让我看花了眼。 我看不到争斗的具体过程,只能听见惨呼和身体翻滚的声音,还有一串串不停喷洒出来的鲜血。我很担心,到目前为止。赫连可能不会被逼的没有还手之力,可我不知道这个地下空间里,还有多少古陆人,根据我的推测,古陆人不止这些,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古陆人。他们掌握着很原始的傩巫术,如果再有强敌闻讯赶来,赫连绝对撑不住。 他只是个人,不是神。 我的心高悬着,随着争斗的白热化,受伤倒地的人越来越多,偶尔能看到赫连的身影,他身上粘满了鲜血,我分不清楚那是他的血,还是古陆人的血。大概有那么七八分钟时间,古陆人已经倒下一大半。周围还算是安静,看不到敌人援军的影子。 赫连打倒了那么多人,剩下为数不多的古陆人开始产生了退缩的意思,这时候,我发现赫连的身形有点不稳,他很可能也在混战中受了伤。但赫连一点后退的打算都没有,他也杀红了眼,这剩下的几个古陆人,会是祸根,一旦放任不管,很可能会引来更多的强敌。 形势发生了逆转,赫连开始反击,不断追杀仅存的几个古陆人。我感觉他已经掌控了局面,高悬的心终于平息了一些。 当最后一个古陆人被赫连的拳头重重砸倒的时候,我忍不住就想从暗处跳出去。赫连身上的衣服完全被鲜血染红了,他紧捏了许久的拳头终于慢慢放松,一点一点的转过身。他可能知道我还躲在附近,没有独自逃走,赫连转过身的时候,冲着我这边。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微笑。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赫连露出笑意,他的笑容有点生硬,但我仿佛能看得出他的笑容里,有一些感慨和感激。 我们没有说话,可是我却似乎能看得懂赫连的笑。他可能是在告诉我。他感谢我,我在最危急的时候没有不顾一切的逃走,让他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看到了人性的光。 轰!!! 我还没有来得及再想下去,从空间的深处,骤然传来了一阵山摇地动般的轰响,隐隐约约,我能听见一声一声瘆人的嘶吼,还有哗啦哗啦的声音。 嘶吼不断的传来,那阵哗啦声也无比的密集,我暂时还看不到空间深处的情景,但仅凭听到的声音,就感觉好像有一头被铁索束缚的猛兽,正在全力的挣脱枷锁。 我刚放下的心跟着又是一紧,古陆这个地方,如果就凭赫连一个人都可以扫平的话,那么之前的赫连龙城就可以把所有的古陆人全部覆灭。这儿,绝对不会那么简单,危机,也并非只来自古陆人。 我只犹豫了不到半分钟,这半分钟里,那阵嘶吼好像突然近了一些,图腾柱周围的火还在熊熊燃烧,紧跟着。我看到从远处的黑暗里,唰的冲过来一道粗壮的和铁塔一样的身影。 那道身影,足足有一人半高,它的双臂上,各拖着一根粗长的铁链,就好像一头刚从囚笼里释放出来的野兽一样。浑身上下充满了爆炸性的狂猛之力。它奔跑的速度很快,那种速度,任何人都无法比拟。转眼之间,这道影子已经穿过图腾柱,到了视线完全可以触及的范围内。 我看到那道影子,有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 我的眼睛有点模糊。就感觉那头猛兽一般狂冲过来的影子浑身上下毛茸茸的,雪一样白的毛,它的身高至少有两米出头,很像一只长着白毛的猿。 强壮的白猿,手臂比我的大腿都要粗,它跑的奇快,在赫连面前大概几米远的地方停住了。 我有一种感觉,我感觉这只白猿一样的东西身上的毛,并不是天生就一片雪白,它如同人类的中的长者一样,只有时间和岁月,才能慢慢染白它一身皮毛。换句话说,这只雪白的白猿,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它很危险,从双臂上束缚的铁链就能看出来,古陆人豢养它,但又给它加上了禁止活动的枷锁。 灵长类动物,大概是现今自然界中和人类最为接近的生物,这只白猿不能说话,但它那双幽绿色的眼睛里折射出来的,完全就是人的眼神。它紧紧的盯着赫连,鼻子慢慢的抽动着,那种感觉。就仿佛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它的眼神本来充满了暴戾,然而就在嗅到气味的时候,白猿的目光一下子柔和了,它慢慢的走过来,手臂上两条粗长的铁索摩擦着地面,哗啦乱响。 我迟疑了。因为看着眼前的一幕,我感觉到这只白猿,它好像认识赫连。甚至,我能从它的眼神里看出,它认识赫连,却记得不太清楚了。它在飞快的搜索着记忆里关于赫连的一切信息。 紧张的气氛开始缓和,赫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当彼此的距离近到一定程度时,他只能微微的抬着头,来仰视这只高大的白猿。我觉得奇怪,却没有机会去问,我不知道赫连是否见过这只被古陆人圈禁在地下空间深处的古怪生物。 白猿距离赫连只有一米远了,它低着头,幽绿色的眼睛在不断的闪烁,就像一个人,正在全力的回忆已经被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许多往事。它有点迷茫,也有点不解。过了片刻,它的眼神出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变化。 就是这丝不易觉察的变化,意味着白猿终于从记忆里搜索到了关于赫连的信息。 哗啦!!! 一瞬间,白猿平息下来的目光轰的像是燃烧起一团火,那种暴戾和野性的凶残,顿时充斥在眼眶里。它的手臂微微一抖。铁索哗的划过一道弧线,和蒲扇一样的巴掌横抡过来。 他们的距离太近,而且我没想到平息下来的白猿会突然发难。这只白猿的力量太惊人,速度又太快,赫连躲了一下,但没能完全躲过去。白猿的巴掌拍到赫连的左肩膀上,一下就把赫连拍飞了。 赫连落地的同时,白猿拖着两条铁链就追过来,它似乎回忆起了某些往事,顿时变的暴怒不堪,全力要扑杀赫连。对于人来说,赫连绝对是个可怕的对手,但在白猿面前,赫连的力量还有速度都落在下风,这头生物是自然界里的强者,人如果不装备现代化的武器,根本斗不过它。 几乎就是一二十秒的时间,赫连险象环生,他连站起身的机会都没有,在地上飞快的翻滚,躲避白猿的袭杀。 咔擦…… 白猿的速度难以想象,赫连已经足够灵敏,但白猿追了几步,一把抓住了赫连一条胳膊。赫连想要挣脱,但白猿抓的很紧,眼睛里全是愤怒的光。它的手臂太粗了,力气大的吓人,抓住赫连的时候,白猿的手一扭,赫连的左臂就好像一根枯木,嘎嘣被拗断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我还没有来得及擦掉头上的冷汗,一条胳膊已经断裂的赫连,骤然伸出右手,钳子一样的卡住白猿的腕子。紧接着,他的身体一跃而起,转轴般的凌空转动了三百六十度。借助身体的重量和转动的惯性,赫连把白猿一条手臂彻底扭动的脱臼,白猿痛苦的嘶吼了一声,庞大的身躯不由自主的随着赫连转动的方向摔了个跟斗,嘭的落在地上。 一人一猿都在拼死搏杀对方,他们各伤了一条手臂,痛苦不堪,却一刻都不能停,滚落在地的同时,双方不约而同的再次出手。 但赫连在体型上已经吃了大亏,白猿的手臂粗壮且长,他们在地上刚刚停止了翻滚,我就看到白猿那条没有受伤的手臂甩了出来,重重拍在赫连右边的脸颊上。 第七十七章 腹中玄机 我看的很清楚,白猿这一击等于击中了赫连的要害,头部遭到猛烈的屋里打击,就算人不昏厥,神经也会出现混乱,赫连的鼻子嘴巴一起开始冒血,他的身体随着受伤的头部一起重重的拍到地上,白猿反手又朝赫连抓了过来。 赫连的眼神仿佛有一点涣散了,但他倒地的同时,身躯就和一根折不断的弹簧一样,猛然直起身,一米八的赫连。两米多高的白猿,像两个生死仇敌,都拖着一条已经废了的手臂,拼死缠到一起。 我知道自己绝对不是这头白猿的对手,但是我也知道,赫连可能会死。我无法再隐藏下去,脑子一充血,直接跳出来,匆忙中随手捡起地上一把刀,冲着战团就飞奔而去。 我不怕死,本来,这次古陆之行,我就做好了永远沉睡在这里的打算。尽管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人的勇气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可我还是奋不顾身的冲过去。我想着,哪怕给赫连帮一点小忙,能短暂的拖住白猿片刻,也是好的。 我和战团之间,只有最多十米的距离,全力奔跑,也就是两三秒的事。两三秒非常短暂,但很多很多意外,就是发生在这短暂的两三秒之间的。我这边还没有真正冲到跟前,被赫连缠住的白猿突然又痛苦的嚎叫了一声,剧痛激发了白猿的凶暴,它一伸手,抓着赫连的衣领,凭着强势的力量,直接把赫连举过头顶,像条麻袋一样重重摔到地上。 嘭!!! 我能看到赫连的头部率先着地。那种力量是足以把人的头骨生生摔裂的。一股鲜血从赫连的嘴里喷薄而出,他真的只是一个人而已,无法在这样的重创下再顽强的站立起来。赫连本来就有点涣散的眼神在这一刻彻底的崩塌了,他的鼻子嘴巴乃至脸庞上,全都是血,他的眼睛仿佛睁不开了,双手软塌塌的垂下来。 “赫连!”我无法接受,更不忍直视,队伍一直都在死人,但至少丁灵还有高富帅他们,我没有目睹死亡的真正过程。可我眼睁睁看着赫连丢掉了半条命,我想起来,这一次,是我全力把他们带到古陆来的。 我把他们带到了地狱。 我的理智开始熊熊燃烧,只觉得脑腔里全都是血,不顾一切的举着手里的刀,猛冲过去。赫连被白猿打的奄奄一息,但赫连的反击同样有效且致命,看得出来,白猿也不好受,连反应都明显迟钝了,我大吼着冲向白猿,直到双方只剩下两米距离的时候,白猿才拖着受伤的身躯,艰难的转过身。 “去死!死!”我的眼睛已经充血了,紧紧抓着手里的刀,白猿转身的一瞬间,锋利的刀尖恰恰对准它的腹部,噗的捅了进去。 在狂怒之下,我绝对用了全力。两尺多长的刀子,一下捅进白猿腹部一大半。我恨它,恨的咬牙切齿,唯恐这一刀不能把它捅死,刀子没入白猿腹部的时候,我使出身上所有的力气。用力压着刀柄。 锋利的刀毫无阻滞的一划而下,刀刃豁开白猿的肚皮,顿时,一大股带着血腥气的液体和鲜血,从划开的肚皮里蜂拥而出。 “去死!”我的脸上全都是喷溅而来的血污,可我感觉不到血的气息,一脚踹在白猿的膝盖上,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力气好像也变的特别大,被重伤的白猿几乎连身体都支撑不住了,踉跄着退了几步,像一座山一样轰然倒地。 它还没有死,尽管腹部已经被开膛破肚般划开一个巨大的伤口,连脏腑肠子都流了下来,但白猿还在挣扎。我在狂怒下保持着些许的理智,我预料到,这种没有人性的野兽越是在垂死时,越可能疯狂的反扑。我依然紧握着手里的刀,挡在白猿和赫连之间。我的余光能瞥到赫连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绝不会再让他受到任何后续的伤害,即便拼了自己的命。 白猿爬不起来了,它狼狈的用那条没有受伤的手臂支撑身体,但刚一动,腹部的伤口里。血像泉眼一样的喷涌。它无力的重新躺倒,可还是没有停止挣扎。 它伸出手一样的爪子,突然一下子探到腹部的伤口里面。腹腔结构拥挤,容纳着所有的内脏,就好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到处都是让人分辨不出来的花花绿绿的零部件。这只白猿在腹部里不停的抓挠,成串成串的肠子被它掏出来甩到体外。 这一刻,我意识到,它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白猿只剩下一口气,我转身跑到赫连身边,轻轻把他扶起来。赫连的眼神已经涣散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他茫然,无措,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感觉,赫连,这个沉默的和石头一样的男人,原来也是这么的脆弱。 “我给你上药,把你背出去。”我很难受,没有这种经历的人,可能体会不到我的感受。这种感受,就如同两个在战场上幸存下来的士兵,相依为命,在死亡线上拼命的挣扎,但其中一个,就在另一个眼皮底下倒下,再也站不起来了。 “不用了……”赫连连完全睁开眼睛的力气都不复存在,他断断续续的用那种很轻很弱的声音对我说:“我很累,让我……让我就这样躺一会儿吧……” “你相信我。你不会死的。”我看着他的脸,还有脸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心突然就抽搐一般的刺痛,我在极力的忍着,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很内疚,我臆想着。如果不是我坚持要带队伍来古陆,那么丁灵,高富帅,还有赫连,他们会不会在现实生活里活的很快乐? 至少,他们都不会死在我眼前。 我想给赫连上药,但随身的包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我身上有一点急救药品,可是对赫连这么重的伤来说,这点药不管用,我还是想给他把药用上,赫连冲我轻轻摇了摇头。他的眼睛越来越无力。 然而,他的嘴角,却第二次露出了笑容。 我知道,他或许又在感谢我,在这个冰冷又黑暗的世界里,我身上那么一点人性善良的光辉,温暖了他。 这时候,身后的白猿一阵猛烈的翻腾,我一回头,就看见它从自己腹腔里那堆乱七八糟的脏腑之间,抓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白猿想找的,可能就是这个,它把黑乎乎的东西死死的抓在手里,庞大强壮的身躯顿时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精力,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无法动弹。 “别急,我们是同伴,我不会丢下你。一切都会好起来。”我轻轻把赫连放在原地,那只白猿拼命想从肚子里找东西,这无疑说明,那东西应该很重要。这种隐藏物品的方式本来就特殊而且怪异,无形中更增加了它的神秘:“少等等,我们马上就走。” 我飞快的跑到白猿身边。它同样濒死,那些生命特征,其实已经消失了。我试探了一下,白猿没有任何反应,我看看它血糊糊的爪子,隐约辨认出来。它手里死死抓着的,是一个大概直径三厘米的黑色的圆筒。 我想把这只圆筒从白猿手里拿出来,但白猿的手指关节仿佛都僵死了,根本掰不动,我想拿到这东西,又不想在原地久留,一急之下,我抓着身边的刀子,直接把白猿的两根指头剁断。 我本来以为白猿已经死透了,但是把它手指砍断的时候,白猿的身体像是触电一样的抖动了一下。它连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只能转动眼球。从侧面望着我。 说实话,那种目光,把我震住了。 它目光里的凶暴,消失的干干净净,那种眼神,好像一瞬间又迷茫了。它仿佛又在飞速的搜索,用尚未瘫痪的大脑,搜索自己尘封的记忆。 它在搜索关于我的记忆? 我很恍惚,甚至暂时忘记了身边的一切,我只能从白猿的眼神里,分辨它此刻的想法。它的脑子。就像一台被闲置的发霉的电脑,老旧但仍然可以运转。很短时间里,它好像一下子搜索出来自己想要回忆的往事。 它的眼神,又变了。变的有些复杂,就如同一个活了十个世纪的人,沧海桑田,日月变迁,它的目光瞬间柔和下来,好像根本记不得我就是几分钟之前把它置于死地的人。 但我没有时间去分辨更多了,因为白猿的目光变幻的时候,它的生命也彻底走到了尽头,它的眼睛定格了,目光也定格了,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我回过神,使劲掰开白猿已经断裂的手指,从它手里拿出那个黑乎乎的圆筒。 圆筒很沉,沉的有些压手,我不知道这是用什么材质打造出来的东西,但这个东西本身,已经显现了它的不凡。 这个被藏在白猿肚子里的东西,会是什么? 第七十八章 命运的轮盘 我很想知道这个藏在一只动物腹腔内的黑乎乎的圆筒是什么东西,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我把圆筒揣在身上,转身几步跑过去,抱起了赫连。 赫连好像被抽去了骨头,浑身软绵绵的,当我把他抱起来准备背在背上的时候,感觉非常不好,我能察觉到,赫连的眼神彻底涣散,不仅如此,他的瞳孔也开始扩散。这是个极度不妙的前兆。我不是学医的,可我知道,人的瞳孔扩散,是生命特征开始消失的象征。 “赫连!咱们现在就走!”我背着赫连,不由分说就想马上离开这儿。 “不用了……”赫连用他那仅有的一点力气,轻轻按着我的胳膊,他的声音非常微弱,几乎就趴在我的耳边,断断续续的说:“我走不了了……” “你别胡想那么多成不成?”我听着他的声音,很难想象,这个虚弱到无法自己走路的人,就是之前像山一样给我很多安全感的沉默男人。我感觉到哀伤。因为在这条路上,我已经失去了两批同伴。我再如何强迫自己,都无法忘记他们死时的一幕,我一直积压在心底的情绪,随着赫连的话,好像控制不住的爆发了:“我很后悔,我后悔把你们带到古陆来……”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以后的人。”赫连闭上眼睛,有气无力的伏在我的背上,我扭头看看他,他像是一个累极了将要沉睡的人,似乎喃喃自语,又似乎在和我讲述:“我忘记了我的母亲是什么样子,忘记了我的家是什么样子,我一直在走,一直在走,可是现在,我走不动了……” “小的时候吧。我特别调皮,有一次,我从村子北边的一个山沟里滚了下去,那时候我大概有六岁?”我不想让赫连再说下去了,那就如同一个死者对生者的诀别语,我真的不想听到这些,我一边背着赫连朝前走,一边笑着跟他说:“当时,我摔的满脸都是血,躺在山沟下面,感觉自己要死了,我感觉上面的天在晃,地也在晃,晃着晃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那么小,摔的又那么惨,可是最后我还是活下来了。赫连,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不会死的……” 我不停的跟赫连说话,因为我知道他现在的状况,如果没有什么能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打起精神,那么可能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死在我背上。我不是一个善于讲故事的人,但我绞尽脑汁把自己生命里那些自认为很难忘,很有意义的事情讲给他听。 当我讲到小时候偷鸡被看门狗追着跑出去几里地的时候,我猛然顿住了脚步,因为我有一种直觉,我觉得,赫连撑不下去了。 “我想起来了……”赫连仿佛聚集了他所有的力量,很低很低的对我说:“我想起你是谁了……” “你说什么?赫连。你说什么?”赫连的这句话让我的心头猛然一震,人在死亡前,可能因为种种原因,导致感官以及思维上的紊乱和错觉,可我绝对不相信赫连这种人会紊乱,就算死。他也是清醒的。 赫连没能再回答我的问题,当他说完那句话的同时,双手一下子软软的垂了下来,他的呼吸停止了,心跳也停止了。 这一次,我是眼睁睁看着赫连死在我面前的。 我觉得手脚顿时没了力气,脚步一踉跄,差点就摔倒在地。我不肯相信这个事实,发抖的手在不断的试探着赫连的脉搏,还有心跳,他身上的温度渐渐消失,开始僵冷。 我有一种想要发疯的冲动,我真的后悔至极,因为我一念之差,让这支队伍,又一次覆灭在古陆深山中。我呆呆的坐在赫连身边,这片极尽的黑暗,彻底把我困住了。 我的眼前是黑的,可是我却仿佛隐隐看到一只巨大的轮盘,在眼前慢慢的转动。那是意味着命运的轮盘。 赫连是谁?我又是谁?他临死前的那句话,所包含的信息量太大太大了,我根本就猜测不出。他肯定不是赫连龙城,但如果他不是赫连龙城,他为什么会说。想起我是谁了? 他这么说,只有一个可能,在以前,可能是一年前,也可能是十年前,他见过我。他认识我。只不过因为我不知道的原因,我在赫连的记忆里,慢慢的沉淀到了最深处,一直到他临死前的一刻,这些记忆才浮出了脑海。 我不知道自己在赫连的尸体旁边坐了多久,骤然间。预感开始示警,我觉得自己的身后,无声无息的多了一个人。尽管我没有亲眼看到背后的情景,然而,这个人仿佛拥有一种很强力的气场。 我唰的回过头,回头的一瞬。我只看到了一片黑暗,但目光直视着前方,我的头皮顿时一麻。 我身后不到三米远的地方,挺立着一个人,这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他静静站在我背后,整个人就好像和这片黑暗完全化成了一片,几乎让我的眼睛看不到他的存在。 他的个子很矮,腰身佝偻,他嘴里叼着一支旱烟袋,烟袋里的烟早就灭了,但这支烟袋就好像他身体的一部分,不可分割。 驼背老头儿!里门破旅店的那个老板! “你?”我对驼背老头有一种潜意识里的畏惧,因为我知道桑云村就是他弄死的,而且死的非常惨。 “走吧,这里很快就不安全了。”驼背老头儿依然用那种带着浓重土话的口音,对我说:“现在就走。” 驼背老头儿让我觉得阴森,可是我同样能感觉出,他没有杀我的意思,如果他想杀我的话,我估计我根本走不出里门。他的来历和身份也是个谜,在这样的情况下,我难以决定是不是该听他的建议。 我不断的暗中注视着驼背老头儿,他真的和一条幽灵一样。我紧张的思索了一两分钟,心就一横,迟早是要离开的,我得把赫连带出去。 但我这边刚刚下定决心,驼背老头儿的脸微微一侧,顺手就拽着我的胳膊,飞快的关掉掉在地上的手电。把声音放的很低:“来不及了!先躲起来!” 他的年纪很大,但身上的力气却大的吓人,我的感官没有他那么灵敏,我相信肯定是有人朝这边来了,可赫连的尸体还在旁边,我用力挣扎着,想从驼背老头儿手里挣脱出来,把赫连的尸体一起带上。 “那些人的鼻子比狗都灵!你带着他,他身上的血腥味儿会暴露我们躲避的位置!” “我要带着他!”我实在挣脱不过,就伸出一只手,想拼命把赫连的尸体拉过来。 但驼背老头儿根本不给我任何机会,几乎原地把我提起来。调头就走。一直到这时候,我才看到很远的地方透射出几点火光,火光在移动,明显是冲着我们这个方向而来的。 驼背老头儿皱皱眉头,我们现在调头朝外走,肯定不可能了。驼背老头儿说的很清楚。那些人的嗅觉听觉都异于常人,我们就算再小心,都会被发现。 “这边来!”驼背老头儿二话不说,硬提着我朝旁边走了十多米远。周围没有什么利于隐蔽的地形,驼背老头儿就拉着我紧贴在一块只有半人高的石头边儿。我很不情愿,因为我依然不想丢下赫连。 “我把他拉过来。很快的!不会暴露!”我也压着嗓子,想跟驼背老头儿商量。 “你要是想死,不用他们动手!我现在就能杀了你!”驼背老头儿和我印象里那个闷头不做声的乡下老汉完全不一样了,他的样子卑微丑陋,但他的眼睛闪着寒光,身上有一种慑人的气息,我是个脾气很倔强的人,从来不会对谁服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就被驼背老头儿给吓住了。 驼背老头儿拉着我的一只手,后背完全靠在那块石头上,他不说话,我也不敢做声。远处那些人跑动的很快,片刻间已经到了非常近的地方。 对方一共有十几个人,明显都是古陆人,为首的是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古陆人,赫连之前跟古陆人争斗的时候,这些老家伙都没在场。现在才匆匆从外面赶了过来。 我能看到,那几个老古陆人的眼睛和鹰一样,似乎能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把一切都看的清楚通透。赫连身上到处都是伤,血流如注,血液还没有干涸,这些人早已经闻到了血的气味。 走到离赫连的尸体还有差不多二十米的地方,一个老古陆人挥手示意后面的人停下来,他慢慢的在四周扫视,当扫视到我和驼背老头儿藏身的地方时,目光一下子就停住了。 我的心突突乱跳,就感觉这个老古陆人发现了我和驼背老头儿隐藏的踪迹。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感觉从驼背老头儿的手上,传过来一股我形容不出来的气机,气机是无声而且无形的,可我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它在流动,从驼背老头儿的手上一直流动到我身上。 第七十九章 灰雾 驼背老头儿身上那股让我说不出来的气机,迅速的扩散,带着一片黑暗的魔性,我一动都不敢动,那股气机流水一样蔓延到我身上的时候,我甚至感觉自己似乎开始融化了,和这片黑暗紧密不分。 这显然是驼背老头一种躲避敌人观察和搜捕的特殊手段,这种手段已经带着傩巫术的特征,像传说中的黑魔法。我连大气也不敢喘,紧张的注视着不远处的老古陆人。可以看得出,这个老古陆人的感官,的确到了常人无法企及的地步。但在驼背老头儿的掩护下,老古陆人最后还是移开了目光。 老古陆人的鼻子轻轻抽了抽,精准的判断出血腥味散发的具体位置,一帮人在他的带领下继续朝前走了十几米远,他们手里的火光亮成一团,照射出了赫连的尸体。 尽管赫连已经死了,可是我的潜意识里还有一种危机感,我感觉这些古陆人会对他不利,所以不由自主的就想稍稍挪动一下,看的更清楚些。我这边刚一动,驼背老头儿那只干瘦的手马上按住我的肩膀。 为首的几个老古陆人开始简短又急速的交谈,他们说的话语音有点奇怪,跟距离古陆最近的里门地区的方言完全不一样,不过我能听得懂。我和他们相隔了这么远,古陆人交谈的声音又很低,我听不到他们具体在商量什么。 很快,一个老古陆人回头说了句什么,后面那些精壮的古陆人马上有了反应,两个手脚麻利的人快步走向赫连的尸体,一边走,手里一边各自抽出一把雪亮的短刀。 他们的动作很急促,两个持刀的人走到赫连的尸体旁边,同时蹲下身,他们就好像两个长年累月割肉剔骨的屠夫,手里的刀子又快又准,没等我反应过来,雪亮的刀已经顺着赫连脖颈上的皮肉划了一圈。 刀子立即划破了赫连脖子上的皮肉,创口很深,直接见骨。我顿时就急眼了,那种悲哀和躁动的情绪难以控制。我咬着牙,使劲想从驼背老头儿手里挣扎出来。 “他已经死了,你救不活他,出去也没用!”驼背老头儿一边死死的拖着我,一边贴着我的耳朵说:“他们,只是想要他的头而已。” 我感觉到了事情里的一点点怪异,赫连已经死了,目光锐利的老古陆人不会看不出来,他们是想割下赫连的头。古陆人尽管阴森又凶残,可是他们不会无缘无故的摧残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我想到这些的时候,暴躁的情绪渐渐的平复,队伍里的人全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如果我想知道隐情,我就必须活着,必须忍耐。 两个持刀的古陆人动作行云流水,他们熟知颈部的结构,刀子连割带砍,我这边刚刚强行把心压下来,一个古陆人已经拿起了赫连的头。 这群古陆人再也没有任何停顿,看样子,他们只是想切下赫连的头,古陆人带着赫连的头,匆匆忙忙朝空间的深处走去,只剩下两个人,抬着赫连已经没有头颅的躯体,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等这帮人走到视线快要无法触及的地方,驼背老头儿才慢慢松手放开我。 “他们要干什么!”我恨的牙痒,那种愤怒,已经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了。而且在愤怒背后。还有更深的疑惑,事出即有因,这些古陆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做一件事。 驼背老头儿没有回答我,他望着即将要消失在视线里的古陆人的背影,过了一分钟。慢慢说:“你想去看看,就去看看吧。” 我拔腿就走,驼背老头儿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我不敢打开光源,完全是凭着感觉跌跌撞撞的追击着前面那快要消失的火光。 本来,我已经有点追不上他们了,但走了不太远,那头已经死掉的白猿,吸引了古陆人的注意。古陆人显然认识这只白猿,几个为首的老古陆人明显不淡定了,奔到白猿的尸体边,直接伸出手,在白猿破开的肚皮里扒来扒去的寻找。 看到这一幕,我顿时就明白了,他们在找那个黑乎乎的圆筒。 圆筒已经落在我手里,老古陆人扒的手上全是鲜血,最后,他们估计也知道,圆筒不在了。两个持刀的古陆人又跑过去,麻利的把白猿的头割了下来。 我更加疑惑,割头不是偶然,看得出来,古陆人经常做这种事,根本不需要商量,心照不宣的就直接做了。白猿的头比人的头要大一圈。一个古陆人把白猿的头抱在怀里,队伍又继续朝空间的深处走去。 尽管我还不清楚更多的情况,但我想到了那部手稿,手稿里的判断估计很正确,秘密,就隐藏在古陆深渊下。 古陆人的停顿让我及时拉近了双方的距离。这次肯定是不会再跟丢了。之前,我跟赫连走到这个地方就遭到了阻挠,更深处的地势和情况一无所知。越往前走,人为的痕迹就越轻微,大概四五百米之后,地势猛然一低。我不知道前面是不是到了空间的尽头,古陆人都停了下来,他们面前,慢慢的流淌着一片灰色的雾。雾流动的非常缓慢,看上去就好像凝固在空气中一样。雾遮挡了视线,灰雾的后面是什么。根本看不清楚。 在这里,古陆人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继续带着赫连还有白猿的头穿过灰雾,另一部分则守到了灰雾的边缘。 “不能再走了。”驼背老头儿在身后提醒我:“他们已经有所察觉。” 我不动声色,只是在紧密的观察,我观察着守在灰雾边缘的古陆人,思考凭自己的力量,能不能想办法把这些人同时放倒。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好像已经接触到了秘密的皮毛,可是在这个关键时刻被堵在外面,心里憋的要死。 那片灰雾的后面,是什么地方?古陆人带着赫连的头到这里,要做什么? “你不能妄动。”驼背老头儿和一个成精的老妖怪一样,我一句话都没说,他居然能猜出我心里此刻的想法:“他们的实力,不仅仅是这么一点,如果不是有人暗中帮你,引走了大半的力量。凭你们两个,根本走不到这儿!” “我想跟上去看看!”我觉得驼背老头儿好像根本没有把赫连的生死放在心上,因为毕竟赫连不是他的同伴,不是他的朋友。 “机会,还会有的,只要你足够镇静。足够忍耐,一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你总会有机会。”驼背老头儿的神色有点黯然,透过他此刻的神色,我突然想到,他孤身一人,在里门守着那个破旧到几乎无人问津的破旅店,已经有多少年了? 毫无疑问,驼背老头儿必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但他的故事,仿佛已经在漫长的岁月和等待中蒸发了。 我还想再说什么,但这个时候,空间的入口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像是螺号般的轰鸣,空旷地段,声波可以传送的很远,守在灰雾边缘的那些古陆人明显听到了螺号声,这应该是古陆人之间的一种示警手段,古陆人的表情,立即紧张起来。 很快,那股螺号声带来了黑压压的一群人。从外貌分辨,肯定都是古陆人,他们好像从古陆深山的各个角落聚集到一起,冲进了空间。这群人估计能有百十个,风驰电掣一般从崎岖的通道上一直跑到离灰雾不远的地方,两帮古陆人一接头。随后就散开,似乎在空间里寻找什么。 “他们知道你在这儿了!”驼背老头儿拉着我朝旁边走,我们几乎趴在地上,飞快的移动。古陆人对这片空间无比的熟悉,人一散开,就在空间每个可能隐藏有人的角落里仔细的搜索。 我感觉到不妙。出去的路肯定被堵了,驼背老头儿是有些本事,可是在地毯式的全面搜索下,我们难保不会被发现。 驼背老头儿带着我不断的转移,渐渐的,我们没有可以完善隐藏的地方了。古陆人也把大部分区域搜索了一遍,开始朝最后的未知处收网。 “我引开他们,你小心。”驼背老头儿被迫想出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我们两个一直呆在一块儿,迟早会被发现。 时间太紧迫,来不及再说什么,驼背老头儿看了我一眼,转身朝相反的地方冲了出去。他有意暴露自己的身形,冲出去不到十米,就被在不远处搜索的古陆人发现。驼背老头儿的目的就是把场面搞乱,重手放翻两个古陆人,空间里的古陆人都被吸引了,四处围堵驼背老头儿,驼背老头儿引着追兵,渐渐跑远。 周围顿时安静了一些,我还是不敢动,至少过了有十分钟,我感觉不会再有问题,才站起身。思考着先离开,还是继续想办法朝空间深处走。 但是我只走了两步,猛然感觉脊背后有一股冰凉刺骨的异样感,我一回头,面前嘭的炸起一团火光,透过火光,我看到了一张扭曲的脸。 第八十章 结束了? 突然出现的火光,还有火光后那张扭曲的脸让我的心跳猛的加快,在这种环境下,那张脸是足以吓死人的。 这张脸上有很明显的麻风愈合后的痕迹,因为患病的原因,脸上的肌肉连同骨骼曾经发生过畸形的挪位,愈合之后也没有恢复,整张脸看起来就是歪的,他的眼睛一大一小,嘴巴里的牙齿参差不齐,因为五官变形,嘴巴合不拢。整张脸看上去就好像一个被人踩了一脚的烂土豆。 但此时此刻,这张有点滑稽又有点可怖的脸带给我的,是致命的威胁。这是一个精壮的古陆人,他有很强的感知能力和敏捷的身手,驼背老头儿引着大部分古陆人跑远了,可是他一走,我也失去了最后一道掩护,被这个歪脸的古陆人察觉。 这个古陆人可能不是族群里最顶尖最厉害的,可是透过他赤着的上身,能看见他胳膊还有身上强劲的肌肉。 这个时候,我突然就感觉自己弱小的可怜,歪脸估计只是古陆人里的一个小角色,可就连这个小角色,也能轻易的把我杀掉或者俘虏。我在飞快的想着办法,但古陆人手里那把沾染着铁锈和血迹的刀,已经架到了我的脖子上。 他一手拿着刀,一手抓住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像是螺号般的东西,把号角放到嘴边,猛吸了一口气。荒蛮的古陆深山里没有任何现代的通讯设备,古陆人就靠这种号角来远距离传递各种消息。我很紧张,却阻止不了,只要这个古陆人的号角吹响,立即就会把大范围内的同伙吸引过来。 驼背老头儿必然赶不回来了,我不想屈服,可那柄刀就架在我的脖子上,只要我有任何最轻微的异动,刀锋就能割断我的喉咙。 我想着,这一次多半是插翅难逃了。我不敢继续想,落在古陆人的手里,下场可能会很悲惨。 歪脸古陆人吸足了气。就在他全力想要吹响号角的时候,我感觉他的眼神猛然一滞,所有的动作全部停止了。紧接着,他的脖子上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道很细但是很深的裂痕,他的胸腔里全都是吸进去的气,气压让他的鲜血顺着又细又深的裂痕唰的飚飞出来。 他再也没有吹响号角的机会,他脖子上那道细小的裂痕非常致命,就在鲜血飚飞的同时,这道裂痕完全把他的脖子割断了。歪脸古陆人哼都没哼一声,噗通倒在地上,手脚不停的抽搐,从断裂的血管和气管里,噗嗤噗嗤的冒着带着血沫的气泡。 在歪脸古陆人倒下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精瘦的身影。古陆人的感官超强,感官强,对危险的预知能力就强,除非是高手,否则很难背后偷袭他们。然而这个突然出现的精瘦的身影,无疑是高手中的高手。 歪脸古陆人的火把跌落在地上,火还在燃烧,尽管已经不那么明亮,可是我却能看到这个人木头一般的脸,和完全没有任何情感的眼睛。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因为确实没有想到,大藏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会在无比危急的时刻救了我一命。 木头人一般的大藏,一直都那么神秘,他可以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的卧室,也可以同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远离阳城千里之外的古陆。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走。”大藏的声音依然沉闷嘶哑,带着些许苍老,从表面上看,这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统领金凯,掌握阳城地下三成的交易。 更重要的是。他就是那个影子,那个把做噩梦的人聚集到一起的影子。 我心里都是疑问,但现在不是交谈的最佳时机,我不了解大藏,一点都不了解,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大藏远比所有的古陆人更让我信任,让我感到亲切。我毫不迟疑的就跟着他,准备离开这儿。 大藏踩灭了地上的火把,周围一下子陷入了一片黑暗中,他开始带着我走,但是走了几步,我感觉到,他不是朝着空间入口的方向走的。 “从入口走,肯定走不出去,被古陆人堵住了。”大藏木然对我说:“从另一个地方走。”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不过我能分辨的出大藏行走的方向,他带着我朝空间左边的边缘直着走,空间看似很广袤,那是因为没有光线的原因,漆黑的环境总让人的视力产生错觉,事实上,这种位于地下的空间不可能特别大,除非是那种造山运动时就留下的巨型洞穴。 大藏带着我走了估计有不到十分钟的样子。我们已经到了空间左边的最边缘,这里是绝对封闭的,除了唯一的入口,应该没有别的通道。走到这儿的时候,大藏拿出了一把很小的微型手电,光很微弱。我看见洞角到处都是半人多高的碎石。 大藏在一堆碎石的后面轻轻的拨了几下,顿时,碎石开始滑落,露出一个很小的洞。我恍然了,这个洞,必然就是空间另一条非常非常隐秘的出口。大藏能绕过那些古陆人,快速又隐蔽的进入空间,完全靠的是这条隐蔽的通道。 我们一前一后的钻了进去,洞口非常非常小,但钻进去以后,空间就大了些。可以四肢着地朝前爬。越往前爬,空间越大,走的比较轻松。大藏对这条通道十分熟悉,我们通过这条隐秘的通道,安全的走出了地下空间。 地洞的出口在空间入口处大概一公里以外,我们还身处峡谷底部,出来的时候,周围没有别的人,也没有别的动静,我不知道驼背老头儿逃出了空间,还是在空间里继续跟古陆人游斗。 大藏继续带着我朝峡谷另一端走,很快,我们找到了可以爬上去的缓坡,大藏同样是那种不喜欢说话的人,一路上默默无声,我心里憋了很多很多问题,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问。 我们爬上峡谷,然后顺着另一条路朝古陆深山的外围走。想要彻底走出古陆。一时半会肯定不行,大藏有丰富的经验,他并不急于赶路,均匀的分配体力,保证在沿途任何情况下都有精力来应对突发事件。 “有些路,不能走的太急。如果你走的太急,一下把力气用光了,等真正该动手的时候,你会乏力。”大藏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像是在传授我经验一样。 “你就是影子?”我终于找到机会,接着大藏的话茬,就连珠炮一样的问:“是你把做噩梦的人聚集起来的?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做噩梦?你是怎么找到这些人的?” “这些问题,其实没有意义了。”大藏头也不回,很轻很淡的回了一句。 就是他的这种态度,让我有一点点反感,他在最危险的时候救了我,我应该心存感激。但是如果不是他首先串联这些做噩梦的人,那么后面的很多悲剧,或许不会发生。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却凄惨的死在了古陆。 我感觉在大藏的眼里,这些人的生死,都是很微不足道的,无论是丁灵,还是高富帅或者赫连,就好像一只蚂蚁,死了就死了,无所谓。 “他们都是人!”我有点恼怒,倔脾气一上来。瞬间忘记了是大藏刚刚救了我:“如果你觉得无所谓,你大可不必把他们牵连到事情里来,让他们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们必须来。”大藏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我就怀疑这个人的心也是木头的,死水不起波澜。什么时候都是那种漠然的表情:“如果他们不来,你们的队伍连里门都走不出去,更别说进入古陆。” “你知道他们进入古陆以后就会死?” “我知道,他们会死。”大藏说:“我告诉过你,命运注定的,你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就是死在古陆。” 大藏的话。让我一阵说不出的沮丧,事实就是这样,我已经在古陆冒了一次险,可是凭借这些经验,我还是没能挽救他们。 命运的轮盘,把他们碾压的粉碎。 “你一定知道,这个事件的核心。”我看着大藏:“已经死了这么多人,我也被卷了进来,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我和队伍来古陆,到底是为了什么,绝对不是化解噩梦那么简单,你告诉我,核心,秘密。” “你不用知道这些了。”大藏回过头,不易觉察的叹了口气,说:“结束了。” “结束了?”我一怔,在我看来,这个事情只是开始不久,我刚刚接触到了一点认知外的线索和秘密。 “是的,彻底结束了,这一切,都和你无关了,结束了。”大藏带着我继续朝前走。一边走一边说:“回到你的城市,过你原来所过的生活,关于古陆,忘掉它就好了。” 第八十一章 无功而返 我感觉大藏是在耍猴一样的戏耍我,被卷进这个事件这么久,我得到了什么?除了接连死人,还有越来越多的谜团,我什么也不知道,甚至,我这次来古陆的初衷已经被迫丢下了,我猜测不出父亲现在是否还在古陆,猜测不出他的生死安危。 “很好。”我气到了极点,但却感觉力不从心,无论从那个方面来讲,我都没有跟大藏争辩或者对抗的资本,我只能自嘲一般的抱怨:“我的同伴都死绝了,然后你突然告诉我。结束了,你可以回家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不结束,又能怎么样?” 大藏一直在前面走,我放缓了脚步,我已经隐约的猜出,大藏,是把我们引向古陆的幕后推手。可我没有继续问,他为什么这么做,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因为我知道,大藏这样的人,城府比海都深,即便我问了,他肯定不会说。 “你走吧。”我停下脚,对大藏说:“不管怎么样,还是感谢你的援救。” 我想脱离大藏,并非感觉和他在一起不安全,他不会拿我怎么样,我只是觉得,跟他再走下去,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我无力改变事实,我能做的,只是尽自己的力,再在古陆附近寻找下去。找我的父亲,不管能不能找得到,但我该做的事,就必须去做。 “我知道你留下来想做什么。”大藏连看都没有看我,但跟驼背老头儿一样,他好像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你的父亲不在古陆了,过不了多久,你会见到他。” 我没说话,但牙关一下咬的很紧,我父亲出事的消息。仅仅是我和白领知道,消息没有外传,可大藏了如指掌,这只能说明,父亲的意外,也是大藏一手策划的。他想让我第二次跑到古陆,为了保证我按照他的计划行动,他用我的父亲给我施加了巨大的压力。 “我真他妈开始佩服你了。”我捏着拳头,很想一拳把大藏给放倒。 “一个人留在古陆,不明智,这个季节,古陆完全荒了,你没有足够的给养,如果被大山困住,那么你会饿死,找不到一点能吃的东西。”大藏也随之停下脚步,侧着脸,说:“你有快被饿死的感觉吗,那种感觉,比死了还痛苦,也许你能熬得住病痛和创伤,但你绝对熬不住饥饿。饿,能让人失去理智,真的饿急的时候,你可能会吃人。” 我没有再继续顽抗,因为知道父亲还没有死,我得活着,我还想再见到他。尽管进入古陆之前,我做了充分的准备,身上到处都塞着食物,但一番波折打斗,丢了很多东西,我也真的怕会因为迷路而弹尽粮绝。 就这样,我被迫跟着大藏一起离开了古陆深山,他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古陆。对地况的熟悉程度远高于我,他带我走了一些前两次没有走的路,那些路,近而且安全,我不知道这一次离开古陆以后,还会不会再来这儿,但有备无患。跟着大藏行走期间,我默记着这些路线。 大藏虽然是一个人出现在古陆的,但出了山,我就发现他所做的准备工作比我扎实得多,每隔十到十五公里左右,都有一辆提前安排好的车辆,运载着很多必要的物资,这样安排,无论发生多大的危险,都能留下一条活路。大藏是金凯的龙头,人力物力很充足,返程途中滴水不漏,带着我顺利的回到阳城。 一到阳城,我就想走,大藏喊住我,我们两个坐在车里,司机很识趣的走了。大藏点了一支烟,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也不开口问,等烟抽了一半儿,大藏说:“关于事业,你有过理想和打算吗?” “什么?”我一下就晕了,不知道大藏怎么突然就说起这样的闲话:“什么事业?” “每个人都有一个生活目标,一个奋斗目标。”大藏说:“如果你现在有一笔钱,这笔钱足够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那么,你打算去做什么?” 我理解了大藏的话,人活着。无论生活,还是工作,都有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我低着头,最近发生的这些事,让我的精神一直很紧张,关于那些琐碎的杂事,我好久没有考虑过了。 我想了想过去。小的时候我生长在农村,后来在镇里县里的学校寄宿生活,家里不宽裕,父亲为了供我上学,不仅要种地,还要出去给人干零活挣钱,我知道家庭条件。所以花钱比较节俭,生活费标准非常低,一个星期都难吃到一次肉,吃到一次零食。每每经过县里那些大大小小的饭店,闻到伙房里传出来的诱人的香味,我就跑的飞快,唯恐自己受不了诱惑。去挥霍几天的生活费大吃一顿。 那时候的理想很单纯,我就想着以后长大了,有钱了,开个属于自己的饭馆,那样,无论什么时候想吃什么东西,都可以让厨子给我做。 “我小时候,理想就是当个饭馆老板。”我回想着那些往事,情不自禁的出神了。 大藏不说话了,又抽了一支烟,然后慢慢拉开车门,说:“你走吧,过自己的生活。” “我父亲在哪儿?” “该见到他的时候,你会见到的。” 大藏的司机很有眼色,看到我下车,马上跑回驾驶位,启动车子走了。我没有回家,第二次带着队伍从阳城出发,最后,又是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回来,什么都没有得到。 我有种失落感。那种失落压不住,很想找个人聊聊。 想来想去,除了白领,我没有任何可以倾诉的人,何况,我回来了,要跟她报个平安。 我想到这儿。就打开手机,手机刚一掏出来就响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灵感应,屏幕上显示的,是白领的号码。 这时候,我突然有点感动,感觉很暖。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也不存所谓的心灵感应,白领的电话适时的响起,只能说明,她一直都在打我的电话,不管能不能打通,她都在不断的拨打。 “是我。”我接了电话。 “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白领在电话那边带着哭腔,说:“你回来了!” 二十分钟后。我和白领坐在一家很僻静的咖啡馆,我大概讲了讲这次古陆的经历,因为心理原因,我略过了不少细节。 白领听的很认真,但我看得出来,她的心思,没有放在我的讲述上。她只是在注视我,从我第二次去了古陆以后,白领始终提心吊胆的,无数次从梦中惊醒,她怕我再也回不来了。 “能不能和我说说,你爸爸,知道多少关于古陆的事?”我从大藏嘴里得不到更多的信息,只能调转切入点。利用我和白领的关系,从温道南那边打听情况。说实话,我不知道大藏是不是个善于撒谎的人,他的城府太深了,但有一点,我很清楚。 这个事,绝对不会和大藏所说的一样。已经结束。 “方怀,你知道吗,除了我们的队伍,从很早以前,就有不少人去过古陆。”白领说:“他们和我们的目的不一样,那些人前赴后继的去古陆,是想知道古陆人的长寿秘诀。” 古陆与世隔绝了很多很多年。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个古老的部落,不得不跟外界发生一些必要的接触,最起码,他们需要金属制品,还有生活必须品,他们不可能继续用石头磨制的工具来打猎或者耕种,古陆附近唯一的一口盐井在前些年枯竭了,他们得吃盐,盐铁这样的必需品,只能到外界去找。 就因为这些接触,让外界了解古陆。关于古陆人本身的一些隐秘,也随之传播出去。一些人发现,古陆人,拥有超常的寿命,那种超常,已经无法用科学的角度去解释了。 说到这儿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在棺材阵发现的那个老古陆人,他在心脏停止跳动前的一瞬间,告诉过我,他不会死,永远不会死,他能活一万年。 当时,我还不能完全理解老古陆人这句话到底是什么含义,当白领讲了这些以后,我才知道,老古陆人并非信口在临死前说胡话。 从古到今,无论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谁不想多活几年?所以古陆人的这个秘密流传出去以后,外界一些有能力的人或者团体家族,就开始锲而不舍的寻找古陆人的长寿秘诀。但古陆人很保守,对于那些冒然闯进古陆的人,他们始终坚守一个原则,打,谁来了就打谁。 “在偏远地区,长寿也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环境清新,食材新鲜,再加上终身从事体力劳动,活过一百岁的人很多。” “方怀,完全不是那个概念。”白领纠正道:“古陆人的长寿,已经超出了你所能想象的极限。你知道,我不会说谎,我曾经亲眼见过一个两千多岁的古陆人,他是从秦朝那时候活到现在的。” “在哪儿见到的?”我吃惊的望着白领,我知道她不会对我撒谎,故意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但她说的,太过离谱,我没办法相信。 “在我爸爸那儿。”白领小声对我说:“那个老古陆人,就在我爸爸住的地方养着。” 第八十二章 诅咒封印 我彻底被白领的话给震住了,说什么都不敢相信。我的眼睛瞪得很大,一眨不眨的望着白领,分辨她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方怀,你真讨厌。”白领看到我的表情,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我说的是真的,这个事,你烂在肚子里,千万不要再往外传了,否则,会给温老头惹不必要的麻烦。” “我知道。”我收回目光,想了想。说:“你说那个老古陆人有两千多岁了,这有什么根据?你别告诉我他身上穿着古代的衣服,或者揣着一件古代的东西,就拿这些来判断他的年龄。” “这种事,我会和你开玩笑吗?如果没有真凭实据,我不会乱说的。”白领说:“你可以不相信那些辅助性的旁证,但是,你能不相信那个古陆人脑子里的记忆吗?” 温道南养着一个老古陆人的事,白领也是前两年才知道的,事实上,那个老古陆人其实很不简单。 “古陆人善用傩术,这个老古陆人,是傩术的高手。” “什么高手不高手的,和跳大神的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吧。” “我跟你说。”白领很认真的跟我解释道:“你千万不要把傩和普通的巫当成一回事,傩术里面,有一部分和巫相似的成分,但傩的境界,你想象不到的。” 白领说,古陆人的傩术,是从很古老的年代就流传下来的,傩的理念,是对人体,甚至自然的一种透彻的研究和分析。很早之前。傩是专门用来给原始古陆人治病的,那个年代没有医学的概念,药草也很有限,古陆人譬如有发烧之类的病症,部落里的祭司,会用傩来对付病魔。 傩医的概念里。人体和自然宇宙一样,是一个很精密完整的体系,身体出现问题,就证明这个体系的某一部分平衡被打破。据说,傩医看着一个生了病的人的时候,可以准确的看到病人身体里正常的细胞,还有病变的细胞。 后来,傩的范围被扩大了,包含的领域很广泛,机体,意念,人和天地的微妙联系,还有类似天人感应一类的哲学理论。 久而久之,傩就演化成一种带有明显特色的文化概念,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傩的确跟巫有相似的成分,但总体而言,傩更加高深,一个厉害的傩师,能创造常人无法想象的奇迹。 温道南家里秘密圈禁的那个老古陆人,就是一个高深的傩师,如果但从“术”这个领域来说,温道南并不比老古陆人高明多少,只不过机缘巧合,他在非常意外的情况下,俘获了这个老古陆人。 本来,温道南是绝对撬不开老古陆人的嘴巴的,因为温道南擅用的那套影响干扰人意念的术,恰好也是老古陆人擅长的,所以温道南稍稍一动手。老古陆人就知道他要干什么,防备的滴水不漏,没有任何破绽。温道南没有办法,一直把这个古陆人圈禁了下去。 温道南始终在暗中思考,想尽一切能想出的手段,去探知古陆人的秘密。大概也就是几年前。同样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老古陆人喝了酒,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防线终于被突破了。 温道南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用非常手段侵入了老古陆人的脑海,这么做,等同于浏览了老古陆人的记忆。 结果,温道南惊讶的发现,这个古陆人的记忆,可以一直往上追溯到两千多年前,因为时间很长,经历的事情很多,许多记忆已经被淹没封存了,但老古陆人最早的记忆里,全部都是发生在两千多年前的秦朝的往事。 说到这里,我不由自主的就开始相信了,因为这个世界上一切东西都可以造假,比如一个人,他可以伪装情绪,表情,高明的人甚至连眼神都可以伪装,但潜意识里的那些记忆,怎么去伪造?那东西潜伏在潜意识里,而潜意识。是人体自己都不能控制的一部分。 但温道南没有得到更多的线索,因为这个傩术高深的老古陆人对其它的“术”,有一种自然警戒抵御的第二意识,温道南要是借着这个机会一追到底,很可能会把古陆人给搞成精神错乱的疯子。为了长久打算,温道南适时的住手。 可是这是仅有的一次机会。等老古陆人苏醒以后,防备更森严了,温道南完全拿他没辙。他开始跟老古陆人谈判,提出一些交易条件。老古陆人被关的时间太久,他需要一些东西。温道南提供这些东西,老古陆人则提供一些关于古陆的往事。当然。他不可能把真正的秘密说出来,说的大半都是鸡毛蒜皮之类的琐事。 “能不能和你爸爸通融一下?”我试探着问白领:“能不能让我见见这个老古陆人?” “和高深的傩师近距离接触,是很危险的事。” “太夸大其词了吧,我只是见见他而已。” “哎,方怀,有的事。你不知道,就总感觉我的讲述里带水分。”白领朝四周看了看,这个点儿,咖啡馆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两个服务员在柜台那边小声的聊天,白领回过头。当她再开口说话的时候,我的脑子嗡的一下就胀大了一圈。 她的声音突然变的不阴不阳,很真切,却又很飘渺,这种声音,我不是第一次听到。首次古陆之行的时候,鬼来电里的声音,就是这样的。 “你?”我惊讶的望着白领,她此刻的声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我们去古陆的时候,你收到的那些提示,是我暗中传递给你的。”白领耸耸肩膀,说:“本来,我还不想现在告诉你,方怀,你要理解我,当时。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但毕竟我们接触的不多,我没有完全了解你,我不能把自己彻底暴露,算是给队伍留一张底牌。” “你是怎么做到的?在那种没有信号的地方,可以打电话,发短信?” “你没有发现吗?等你离开古陆的时候,你手机上的来电,还有短信,全都消失了,好像被人彻底删除了一样。”白领神秘兮兮的说:“其实。那些来电和短信,根本就不存在,那只是我幻想出来的情景,然后强加给你。” “你藏的真深。” “一直到我们被困在虚空塔的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你的确是个可以信赖的人,所以,我交了我的底牌。”白领说:“我比你早醒,我比你早发现顶部的洞,我把身上仅有的那点隐藏的食物摆到上面去,然后幻想出一个大头怪婴,让他指引你去发现那个洞。” 我恍然大悟。我一直都认为,在那次古陆之行最危急的时刻,是我人性里善的一面占据上风,主导我锲而不舍的一路带着白领,没有因为自私而丢下她,独自逃命。但听了她的话。我才知道,其实,是她没有丢下我。 白领的这点本事,是温道南教的,白领对这些不太热衷,四五年前开始学,学了点皮毛就再也不肯练了,温道南拿她没脾气,只能作罢。 “那我真得好好谢谢你了,改天请你吃饭,现在咱们说正事。”我对白领说:“我感觉到了,古陆的事。和我们每个人的牵连都很大,金凯的龙头是一个知情者,但是我没办法从他嘴里得到什么,所以现在,我要想尽一切办法,搜集所有可以搜集到的线索。你和你爸商量一下。看能不能给我提供个方便,我想见见那个古陆人。” “我尽力,但说真的,我没有十足的把握。”白领有点为难:“温老头儿平时一般不和我计较,可是你应该看的出来,遇见大事,他是根本不会让步的。” “试试吧。”我点点头,温道南的性格,我略知一二,拿白领当心头肉,百依百顺,但是当白领要再次跑到古陆冒险的时候,温道南就毫不客气的把她给软禁起来,说不许去,那就是不许去,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想了想,温老头儿不是那么好打交道的人,想让他对我有兴趣,除非找到一个他很感兴趣的切入点。想来想去,我想到了那支从古陆带回来的黑乎乎的圆筒。温道南对古陆的事也在追索,否则不用囚禁老古陆人那么长时间,我希望他提供方便,作为回报,我可以跟他共同分享这支圆筒承载的所有信息。 我把自己的想法和白领说了,又拿了那个圆筒给她看。一直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做的,不像木头,也不像石头,更不像矿物质。 当白领的手一触碰到这支圆筒的时候,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她惊讶的看看圆筒,又看看我。 “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古陆。”我简短的讲了讲得到圆筒的经过,看着白领的神情,我就问她:“你认识这东西?” “我不认识这东西,但我能感觉到这个。”白领指着圆筒一端上一个只有绿豆那么大的红点,圆筒整体是黑乌乌的,只有封口的地方,留着一点血一样鲜红的印记,白领说:“这一点印记,是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人,留下的诅咒般的封印。” 第八十三章 今人和古人的对话(一) 白领所感受的到那一点所谓封印的印记,无疑让这个黑乎乎的圆筒更显得神秘莫测。被藏在一只白猿的腹腔,而且还有多少年都未曾衰退的加持和封印,圆筒里可能藏放的东西,让我急于目睹。 我本来不想把这个千辛万苦得到的而且可能带有隐藏东西的圆筒泄露出去,可是凭我自己,肯定搞不定。温道南那个人估计也不是太好打交道,不过有白领从中撮合,他就算不愿意说那么多,也不会对我有太多不利,所以我就鼓动着白领去找温道南说。 “我只能尽力。”白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她想了想。说:“不过这东西是从古陆带回来的,温老头儿应该会有兴趣。” “那就不要等了,去找你爸。” “这么急,你刚刚回来,能不能给我们俩留点私人的交谈空间啊。”白领有点不满意,不过她知道我的脾气,嘟囔着就带我离开了咖啡馆。 温道南住的地方,在阳城的老城区边缘,很多旧建筑都被拆掉了,他就在这里搞了块地皮,盖了一个很大的独院。 白领带着我见到温道南的时候,温道南有那么一点点吃惊,他知道我去了古陆,可能是没想到我毫发无损的又回来了。不过他的涵养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什么都没问,带我们到他的书房,泡了一壶普洱。 “我从古陆带了点东西回来,这个东西,是一只白猿肚子里藏着的。”我想着跟温道南没有必要拐弯抹角,我要尽可能的勾动他的兴趣,才方便把话继续往深里谈,所以我直截了当的拿出那只圆筒给温道南看。 温道南肯定也通傩术,而且功夫比白领深的多,他接过这只圆筒,没有像白领那样打哆嗦,然而当他看到圆筒上那个血滴一般的封印时,目光里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 不过他不表态,拿着圆筒很认真很仔细的看,圆筒的一端是被封着的,这让我感觉。里面一定装着什么东西。 “鹿骨。”温道南看了几分钟,就看出了这支圆筒的材质。 他说,这是野鹿的骨头,鹿骨非常坚硬,东北地区过去的挖参人,随身携带着鹿骨钎,用来采参。这支圆筒就是鹿骨做的,经过了一些特殊处理,入手很沉重,而且不腐不朽,可以保存很长很长时间。 “这个东西,能打开吗?”我问温道南,反正东西已经给他看了,捂也捂不住,我之前暗中试探过,圆筒封的和铁一样,打不开,我也不敢随便采取那种破坏性的手段尝试,温道南如果能打开这个圆筒,我不介意让他也看看里面的东西。 “打不开。”温道南望着圆筒上那一点朱砂般的红,表示无能为力。留下这道加持的人,是傩术中很强的高手,除非在术的修为上比加持者深,否则这道加持就无法打开,如果用外力强行开启,圆筒里的东西会毁掉。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我一听感觉很泄气,如果连温道南都打不开这东西,那我想不出还有谁可以打开它。 “办法我会想。”温道南说:“但不要抱太大希望,留下这道封印的,不是一般人。” 我就借着这个话题。跟温道南聊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看着白领的面子,温道南对我还算客气。我一边说着,一边就不断的跟旁边的白领使眼色,白领估计很不想触霉头,不过经不住我连番催促。终于,她借着我们说话的间隙,跟温道南开了口。 “那个……温老头儿,商量点事儿。”白领很殷勤的给温道南倒了一杯茶,借势又给他捶了几下背,笑眯眯的说:“那个古陆人,能让方怀见见吗……” 嘭!!! 白领的话还没有说完,温道南一下就变了脸色,把手里的杯子重重的墩到桌上。不管对任何人来说,尤其是那些一直瞄着古陆的人,温道南家里养着一个老古陆人的事,都是非常敏感的。很多人在暗中寻找古陆人长寿的秘诀,如果这个消息真流传到外边,可能会给温道南带来不少麻烦。 “你先别急。”白领一看温道南要发火,连忙就劝道:“方怀是个靠得住的人,我和他既然都聊到这儿了,你再发脾气有什么用嘛。方怀是够坦诚的,在古陆找到那么隐秘的东西都没藏私。跑过来给你看,你的度量就不能大点吗?这件事,方怀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方怀,你别愣着啊,你也表个态。” “我发誓。”我赶紧也把手捂到自己的胸口。 温道南显然气的不轻,因为没想到白领会把这个隐秘透露给我,我们俩一唱一和的说,温道南的脸色就青红闪烁,沉着脸一言不发。毕竟还是白领了解他,围在身边耍蛮撒娇,哼唧了好一会儿,温道南的脸色,总算是平静下来了。 “女大不中留……”温道南叹了口气,他也是个明白人,这个事情既然已经被我知道了,就无法再瞒着,不过他望向我的时候,表情非常严肃,用那种近似于威胁的口气对我说:“这件事,如果真的传出去,我不动手,也会有人收拾你,你明白吗?” “我知道。” 温道南又白了白领一眼。慢慢站起身,出了书房就朝后面走。他的院子很大,仿照北京那种老四合院盖的,一共三进,中院和后院之间的门是锁着的,温道南打开门。面前是一个死气沉沉的花园,这季节花草都枯了,一片萧索。 花园里有一个干涸的假山水池,水池边上,是一个很隐蔽的暗门,如果没人指点。外人根本看不到这个暗门。温道南带着我们从暗门下去,地下室很坚固,四边的墙壁都封着钢筋水泥。 就在我刚刚迈进暗门的第一步,身体立即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因为我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四周没有风,但那股寒意却无孔不入。从黑暗的地下室里不停的朝外涌动。 尽管暗室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可是我总觉得,里面仿佛关着一只随时都能把人撕成碎片的猛虎。 温道南打开了灯,暗室的面积不大,灯亮起的一刻,我一眼就看到暗室对面,有一只很大的铁笼子。笼子用那种很粗的建筑钢筋焊接,结实的一塌糊涂,就算关着一只熊,也绝对撞不开这个笼子。 透过钢筋之间的缝隙,我看到一个老古陆人,和参禅一样的坐在笼子一角。他看上去好像七八十岁的样子,和所有古陆人一样,赤着上身,露出一身黝黑的皮肤,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听不到暗室里来了人。 我慢慢的朝笼子走,同时也在进一步观察这个古陆人。白领不会撒谎,然而这个古陆人看上去也就和普通的老年人一样,说他两千多岁,真的有点夸张了。 光线被一根一根钢筋遮挡了,照在地上的影子斑斑驳驳,我想看的更仔细一点儿,走到距离笼子还有两米远的时候,身后的温道南一把拉住了我。 “不要离的那么近!” 唰!!! 就在这个时候,磐石一样的老古陆人骤然睁开眼睛,他的目光一点都不犀利,相反,看上去好像还有点灰扑扑的。但这双眼睛仿佛带着一种我无法抗拒的魔力,我的眼前猛然一黑,暗室里的灯似乎突然就灭了。 呼!!! 紧跟着,从铁笼子里一下子飘出了一团漆黑的影子,张牙舞爪的扑向我。我下意识就想躲,漆黑的影子带着一股很浓重的阴森的气息,我的脚步一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就在我惊慌失措的时候,一只手稳稳的在我背后拍了一下。对方拍的不重,却如同醍醐灌顶,眼前的漆黑的影子瞬间就消失了,似乎湮灭的灯光立即撒播在暗室的每一个角落。 我惊魂未定。笼子里的老古陆人无声无息的咧开嘴,冲我诡异的笑,身后的温道南提醒道:“你离他太近,会被他影响。” 我定了定神,这个老古陆人被关了那么久,连温道南都拿他没办法,就算我问了,古陆人会跟我交谈吗? 我听白领说了老古陆人的事,就一心想要见见他,但现在人就在眼前,我却束手无策。我暗中考虑了一会儿,对付老古陆人。必须和对付温道南一样,想让他们开口,就得抛出猛料,而且还是他们感兴趣的猛料。 我一边想,一边看着铁笼里的老古陆人,老古陆人也在看着我。嘴角始终挂着一股让人说不清楚的笑,他是傩术的高手,不仅会影响别人的精神思维,而且可以很完美的控制自己的精神。他分明就是在告诉我:我就在这儿,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们的神,为什么会被烧死?”我低下头考虑很久,抬眼望着老古陆人:“谁烧死了他?” 关于古陆的神,从来没有外人知道,如果不是古陆深渊下那个古陆人濒死透露出来的情况,我可能仍然一无所知。神在古陆人心里,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同时,神也是最高的隐秘。 瞬间,眼前这个老古陆人的脸色就变了。 第八十四章 今人和古人的对话(二) 老古陆人嘴角的笑容荡然无存,他望着我,眼神里已经出现了说不出的讶异。古陆远古时的神,本身就是部落内的不传之秘,关于神的死因,更是一个谜。 “你是什么人?”老古陆人在讶异之余,终于对我的身份产生了兴趣。 我就以此跟他交谈,用古陆的神作为契机,全力询问老古陆人。按道理说,老古陆人被关了那么久,对陌生人应该都保持着敌视和警觉的态度,然而。古陆的神这个话题,让他难以自持。 “你们的一切,都是神赐予的,是不是?” 老古陆人明显很赞同我的话,但他不开口,警惕的望着温道南还有后面的白领。我知道,他估计不想跟温家父女多说什么。我就转头看看温道南,希望他能给我一个和老古陆人单独交谈的机会。 “不行!那会很危险!”白领不肯让我单独面对老古陆人,如果没有精通傩术的人守护,老古陆人不用离开铁笼子,就能把我弄死。 “不要紧。”我安慰白领,让她不用紧张,我一边说话,一边观察老古陆人的神色:“每一个古陆人,都绝对不会亵渎他们的神。” 白领不放心,但温道南毕竟眼光独到,他能感觉出,这个话题直接切入了老古陆人精神的核心,所以他考虑了一下,带着白领慢慢退到暗室的入口那边。 等到他们两个都退走了,我慢慢坐到铁笼子外面,和老古陆人保持较近的距离。 “在神出现之前,你们什么都不会,食物不够吃,衣服不够穿,如果不是神,你们的祖先,可能早在很久以前就灭亡了,是不是这样?” 老古陆人点点头,温道南逼问他什么。他都不肯说,但一提到古陆的神,古陆人立即收起了那种敌对和顽抗的态度,就像描述古老的传说一样,把神的故事讲述出来。 神出现之前的古陆部落里,没有阶级的概念,也没有实际意义上的部落领袖。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中,强者是受人尊敬的。部落里最勇猛,最出色的猎手,会被认为是部落的主导者,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由几个好猎手来商议决定。部落的领袖不是世袭制,最多传承一代,当主政的猎人死去之后,他们的子女继任,然后在这个期间,会推举出新一代的领袖,来取代他们的位置。 但这样的首领对族人的生存和发展没有任何关键性的作用,他们其实跟普通的古陆人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是勇敢一些,强壮一些。如果按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古陆部落很快就要陷入灭亡的边缘。 就在部落到了极其重要的发展阶段,神诞生了。 和我之前所知的一样,神教会古陆人做很多事情,从根本上保证了他们的生存,促进了他们的发展。神无私而且公正,虽然因为他的贡献,从而在部落内的地位至高无上,但从始至终,神都善待每一个人。宽容,仁慈,博爱。 一个全能而且仁爱的领袖,被所有人拥护,那种崇拜,已经无以复加。神的居所。被称为圣迹,神用的东西,被称为圣物。本来,古陆深渊是一个偏僻而且无人涉足的地方,神生前最喜欢在那片深渊前凝视,思考。所以,古陆人才注意到那片深渊。 后来,神死了,死于一片烈火中,没有人知道原因,也没有人知道过程。等烈火熄灭的时候,神已经不复存在。 老古陆人的讲述,完全都是流传在古陆部落内的传说,但当他讲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对之前所发生的事,有了一种新的认识和判断。 直觉告诉我,古陆事件,最核心的地方。就是那片深渊,而古陆的神,显然对那片深渊情有独钟。我开始怀疑,现在的事件,和许多年前已经死去的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神虽然死了,但他遗留的影响,一直延续到今天。 我隐约的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秘密。但同时我又很苦恼,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再没有任何人可以目睹真相,即便我意识到这些,却还是要一点一点的去摸索线索。 除了关于神的事,对于其它古陆的事情,老古陆人闭口不谈。我站起身,退后了几步,拿出那只黑乎乎的圆筒,问老古陆人:“这是什么?” “你!”老古陆人本来很平静,但是当他看到我手里这只黑色的圆筒,整个人好像发疯了,直接从笼子一角猛扑过来,重重撞在栏杆上。我能感觉到,他已经有点失控,撞的头破血流却毫无知觉。死死的盯着我手里的圆筒,全力从栏杆间伸出双手,我们之间有好几米的距离,可老古陆人极度不甘的想要抓住我,抓住圆筒:“给我!给我!” “告诉我,这是什么?” 老古陆人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得到这个黑色的圆筒,他疯了一样的拼命撞着铁栏,眼睛血红血红的,这无疑进一步证实了我的判断。这个黑乎乎的圆筒,不仅是个重要的东西,而且应该有极其关键的作用和意义。否则,这个精通傩术的老古陆人,不会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 砰砰砰!!! 老古陆人疯狂撞击铁笼的声音不绝于耳,他不知道来回冲击了多少次,在结实的铁栏上撞的遍体鳞伤,我有点害怕。我感觉他一旦冲出来,就会立即把我撕成碎片。 最后,老古陆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冲不破这个坚固的牢笼,他有气无力的缩回笼子一角,用充血的眼睛,不停的注视着我。 “走吧,你问不出更多的事情了。”温道南在暗室的入口那里喊了我一声,我也知道,这个老古陆人受了刺激,从此以后,估计没有人再能从他嘴里问出任何一句话。 我慢慢的倒退,一直退到暗室入口处,这一刻的感觉非常的奇怪,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恍惚中明白了一点什么,可是仔细的一想,那种明白,却又非常的模糊。 “方怀,我们走吧。”白领轻轻拉起我的手,她可能看出我的神色有点茫然,就想先上去再说。 咔咔…… 在我们前后踩着台阶准备离开的同时,身后的铁笼那边,骤然传来一阵很轻微但很密集的声音,那种声音就仿佛一个人的骨头不断的碎裂着。我回过头,隐约中看见缩在笼子一角的那个老古陆人,身躯好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在不断的萎缩。 “他要干什么?”白领骤然紧张起来,温道南显然也看到了老古陆人的样子,但他不清楚老古陆人此刻的异变意味着什么。 “出去!”温道南急匆匆的推了我们一下,铁笼是特制的,没有强大的外力。无法打开,只要关上暗室的门,里面的老古陆人就算再有什么猫腻,也影响不到外界,我和白领一前一后的跨出门,温道南闪身也走出来,随手把暗室沉重的大门拉上。 就在门快要闭合的一瞬间,一条很小的虫子,从暗室里无声无息又闪电般的爬行,顺着只剩下一巴掌宽的门缝里电光火石般的蹿了出去。 虫子爬的非常快,蹿出门缝的一刻,立即隐没在枯枝败叶和满地的尘土中。它虽然爬行的很快。但我却看清楚了,那是一条黑色的虫子,长着白色的虫须。 白须黑虫一闪而没,等我反应过来,它已经无影无踪了。温道南的本事很大,可是对于这条隐没在地下的虫子也无能为力。我们相互对视了一眼,或许就这一分钟时间,白须黑虫已经飞快的爬到了花园之外。 温道南皱皱眉头,重新打开暗室的门,遥遥的朝着暗室内望了一眼。我在旁边的缝隙里模模糊糊的看到,缩在铁笼一角的老古陆人一动不动,枯瘦的身体几乎缩成了一个球。脸上身上,全部都是血。 “他死了。”温道南的声音很平静,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面,仿佛有一丝埋怨。 我顿时不安起来,这个老古陆人被温道南关了很久。温道南拿他没办法,老古陆人也活的非常结实,但就是看到这个黑乎乎的圆筒之后,他突然就死了,这不能不让人觉得诡异。 尤其是那条小小的虫子,让我非常不安。我知道,这种虫子,产于古陆,至少在别的地方,我从来没有见过。 小小的黑虫子,仿佛是老古陆人的魂魄,古陆人死了,这条虫子就夺路而逃。 不由自主的,我捏了捏身上的那只黑色圆筒,这个打不开的圆筒,到底会是什么?它仿佛有一种察觉不到的魔力,无形无质,却始终存在。 第八十五章 临别语 老古陆人死了,死的莫名其妙,我心里的不安无法平息,越来越甚。死亡对任何一个人来说,意味着终结,表明这个人从死去的那一刻开始,永远的消失在世间。但这个老古陆人的死,却带给我一片浓重的阴影。 我甚至感觉从他死去的那一刻起,一种危机,已经悄然降临。 温道南估计有点不满意,这个老古陆人一死,除非温道南亲自到古陆去,否则,他可能再也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不过碍于白领的面子。温道南没有多说什么,回到前面的院子以后,还招待我吃了顿饭。这个老头儿的生活极其讲究,家里的厨子手艺很不错,可现在这个状况,山珍海味吃着也没味道。 我没有久留,匆匆吃了饭就告辞了,临走之前,我对温道南说,拜托他想想办法,尽力把这个圆筒给打开。 坐在白领的车上朝市中心走的路上,我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心里的不祥预感。我总感觉到从那个老古陆人死掉的同一时间,就有一双我看不见的眼睛盯住了我。所以我跟白领说,让她帮忙给找个住处。 “我总感觉不安全,我那个家,不能回了。” “换个地方住也好。”白领一边开车一边瞥了我一眼:“怎么,我住的地方,你不能去?” “不是。”我考虑的比较周全,因为我不确定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如果真有不妙,我跟白领住一起。会让人一锅端,两个人分开住,出现意外,还有相互救援的可能。 白领在路上就给人打了电话,温道南的人脉那么广,白领办这点小事不费吹灰之力,这边打了电话,不出半个小时,住处已经安排好了,而且安排的很周全,住处在一楼,真有什么情况,还可以破窗逃走。 白领帮我安顿了一下,吃的用的都准备妥当。我狠狠睡了一觉。把这么多天来的风尘颠簸都化解在睡眠中。 工作丢了,第二次的梦源群,也成了一个死群。每次我拿着手机,看到群里一个一个的成员,看着他们的头像,我就感觉说不出的后悔。 我不相信这件事结束了,可是我不知道再从哪儿查起。 接下来的三四天时间里,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给彪子打过电话,他的伤还没养好,阳城这边暂时也平静了,所以彪子没走,在他朋友那儿住着,顺便联系一些“业务”。白领每天会过来陪我吃吃饭,聊聊天,她的想法和我不一样,可能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不会再多想。 “过好现在和以后,才是我们要追求的。”白领劝我:“过去的事,想的再多,不是也没有用?” 我默然,每个人和每个人的思维角度不一样,白领一片好意,可她终究不是我,她不会明白我心里的痛苦。 大概是搬了住处之后的第五天,白领和我一块儿吃了晚饭,又呆了一会儿,从这儿走了。我什么都没做,却打不起一点精神,早早的就钻到被窝里,望着天花板发呆。 我忘不了过去的事,忘不了丁灵,高富帅,还有赫连他们死去的一幕,这些往事压都压不住。就好像一个个挥之不去的噩梦,不停的闪现在脑海里。我救不活他们了,但是我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再有这样的情况,我宁可一个人去面对,也绝对不会再把任何人牵扯到其中。 嗡…… 在我愣愣的出神的时候,电话震动起来。我随手拿着电话一看,整个人差点就从被窝里面跳出来。 电话屏幕上闪动的,是父亲的号码。 “喂?爸?”我像是触电一样,飞快的按下接听键,许久都没有父亲的消息,猛然接到他的电话,我有点不知所措了。 这一刻,我对大藏的印象,无形中好了那么一点点,他说话还是算数的,回到阳城不久,我就得到了父亲的消息。 “小怀,孩子,是我。”电话那端传来父亲的声音,这声音,对我来说无比的熟悉,我可以完全确定,这就是父亲,绝对不会错,父亲的声音还是那样,闷闷的。有些木讷,他不善于表达,无论语言还是表情,都让人觉得这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人,但只有我才能听得出,他木讷的声音里,全都是关怀和一个父亲与生俱来的慈祥:“孩子,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爸,你在什么地方?现在在哪儿?”我听着父亲的声音,感觉他应该没什么事,但我只想立即见到他,如果我真的再也追查不出这个事件的根源和秘密,那么我就打算和父亲一起,重新开始过去那种平淡又平凡的生活。 “小怀,听爸爸说。”父亲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通过电话,我能听得出,他所在的地方很安静,没有一点点杂音,他的语气。有那么一点点急促,可能是急于想对我说一些话:“有一些事,爸爸要去做,这些事,我必须去,你不用替我担心,我会很好,等到事情做完了,爸爸会来找你。” “你要去做什么?”我的手一抖,父亲的事情,我不知道,因为过去的生活太平淡了,我一直都以为,他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和村里其他人一样,种一点地,农闲的时候在外面干活,补贴家用,但从父亲出事之后,我愈发感觉到,在他的身上,肯定有我所不知道的秘密。 “孩子,有时候,一无所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以少些负担,轻松的生活。” “你告诉我,家里那口埋在你床下的箱子是怎么回事?”我急切的问道:“还有,医院旧址地下药库里的手稿,是怎么回事?那个写手稿的人是谁?你认识他吗?你一定认识,你告诉我,那人是谁?” 父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因为我的问题都直接切入要害,他可能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小怀,我没有别的任何希望,我只希望,你可以好好的生活,快乐的,无忧无虑,就像你小时候那样。”父亲沉默之后,语气又一次平静下来,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在电话那端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慈祥的微笑:“小时候,你很调皮,三天两头惹祸,可是我从来没有责备过你,反而觉得很欣慰,至少。你让我知道,我的儿子是多么健康。小怀,好好的生活,这是我唯一要求你做的。” “爸!”我一下子就急了,因为我能感觉到,父亲这番话,如同一个将要奔赴沙场的人。对自己的儿子所留的遗言:“你要去哪儿?你要去做什么?” “孩子,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回来,我答应你,你肯定还会见到我,我保证。” 我感觉很难受,但同时心里又升腾着一种期盼。我很明白,父亲要去做什么。我阻拦不住,可是,他是一个守信的人,从小到大,他郑重的履行自己对我的任何一个承诺,无论大事小事,他从不食言。所以,我感觉父亲不会骗我。 “孩子,孩子,好好的,生活。”父亲缓缓的在电话那边说完这句话,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不肯甘心,回拨过去,但父亲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当我被迫放下电话的时候,心里乱成了一锅粥。我感觉累,却怎么都睡不着,在屋里焦躁的走来走去。我不知道父亲到底去了哪儿,但我了解他,他既然告诉我这些,就意味着他会义无反顾。 我再也睡不着了,从接到电话之后起。就一直在房间里晃悠着。我很想去查查父亲的下落,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从哪儿去查,整整一夜,我就是在这种焦灼又无能为力的状态下度过的。 第二天,白领来了,我没有一点精神,萎靡的很。白领陪了我整整一天。可我没有食欲,也没有说话的力气。 “你这样下去怎么能行?”白领看我没精神,就说:“这几天咱们到南方玩玩吧,散散心。” “再说吧。”我知道白领全为我着想,可是此时此刻,我真的没有心情考虑别的事。 “你好好睡觉,明天我再来看你。咱们出去转转,你看看你的衣服都破成什么样了,明天买几件新的。” 白领走了,我两天一夜都没有合眼,其实已经非常疲惫,可心里装着那么多事,一时间又睡不着。磨磨蹭蹭到了差不多十二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我睡的并不踏实,最多也就是两三个小时的时间,我在不安的睡梦中嗅到了一股烟味。我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静静的,和雕像一样,只有嘴上叼着的烟,在无声的一明一灭。 “你搞什么!”我一下子就毛了,因为我能看得到,这个鬼一样出现在床边的人,是大藏。 第八十六章 遗嘱 我翻身就从床上坐起来,不能不说,大藏的消息很灵通,我刚刚换了隐秘的新住处,他就能找得到。但他这样半夜鬼一样的站在床边无声的看着我,会吓死人。我就觉得他混的时间长了,做什么事都偷偷摸摸的。 “用这种方式见面,最合适。”大藏叼着烟,依然和木头桩子一样站在床前,这人在发迹之前肯定手脚不干净,开门撬锁的手艺精熟无比。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一直为父亲的事烦扰,心情低落而且暴躁。一肚子的无名火,大藏的出现,一下子让我找到了爆发点,我忘记了他是道上的龙头,掀开被子跳下床,站在大藏面前:“我父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情,不是吗?”大藏的城府,深不可测,他根本不计较我的语气,用那种一百年都不会变的淡淡的语气对我说:“他有他的事,他有他的自由,他要走,没人会拦他。” 这种不负责任又轻描淡写的话进一步把我激怒了,如果不是碍于某些原因,我恨不得一拳就把大藏给放倒。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当我望着大藏那张木头一样的脸的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个过去很少会念及的问题。 这个问题一出现,就让我觉得,它甚至比这个事件的秘密都要重要。 噩梦,古陆,深渊,黑色的圆筒,这些被隐藏的事件有数不尽的谜团,我没有线索,可以暂时不理会。但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已经数不清了,仅仅阳城这样的小城市,也容纳着三四百万人口。茫茫的人海中,为什么这些事会精准的落在我身上?为什么不是别人,不是隔壁的邻居,不是楼下杂货店的老板,而偏偏是我? 我从这件事开始之后,就被一团一团谜云搅扰的心绪不宁,不停的奔波着,我很少会想到这个问题。但问题一出现,就让我忍不住怀疑。 为什么会是我?偏偏就是我?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既然发生,就有原因。那么,事情落在我头上的原因是什么? 一刹那间,我甚至忘记了大藏的存在,我拼命的在记忆里搜索着,回忆着,回忆自己生命中是不是有什么不起眼的细节,导致这一切在慢慢的沉积中终于发生了。 是因为五岁时爬树摔破了头?还是因为七岁的时候跟别的孩子打架扭伤了脚?或者是上小学时一个隐藏在学校里的老师意外的看中了我? “你不用多想。”大藏看见我站在面前突然就发愣了,马上打断我的思路,说:“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有些事情,不用去追究根源,因为那是命运的安排。” 大藏的话,说的再清楚不过了,他的意思是说,这件事落在我身上,绝对不是什么人为的因素,或者是被我遗忘在记忆里的某个细节,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你大半夜专门跑到我这里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一切都他妈是命运的安排,对吗?” “一件事做的久了,会累,也会麻木。”大藏涵养极好,面对我充满火药味的言语,他仍然保持绝对的平静。说:“我混了这么久,也麻木了,我今天来,是想给你件东西,然后告诉你一件事。” 大藏的一只手背在背后,说完这句话,他把背在背后的手拿了出来。我看见他手里捏着一本不怎么厚的书。书很旧,边角完全发黄,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时候的东西。这本书可能是用一种特殊的纸张装订的,极大程度上保持了书的完整。 “这个给你,你有时间可以看看。”大藏把书递到我面前:“我知道,你不会用这本书上所记载的东西去害人,只是希望必要的时候,你可以用它自保。” 我不知道该不该接这本书,大藏很神秘,他必然知道很多关于古陆的事,所以,他拿出的东西。对我来说都是有价值的。可是我心底对大藏有隔阂和反感,天生的倔强让我很想拿过这本书,却固执的伸不出手。 大藏把书放在床上,转头对我说:“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年龄大了,在一个位置上坐的太久,会让人很累,但只有你真正坐上去,才会知道,那个位置,不是想下来就下来的,你要考虑很多情况,考虑很多人的处境,金凯龙头的位置,我坐了很多年,我决定,要彻底洗手了。” “你洗不洗手,跟我有一毛钱关系?” “有的事。无关年龄,只关系到一个人的性格,可能吧,相同的一件事,你会比我做的更好。” 说完这些,大藏慢慢的转身,朝着卧室的门走去。 “你先等等!”我在后面喊住他,他每次出现的都那么莫名其妙,我真的不愿意再在某个突然苏醒的深夜看到大藏鬼魂般的站在我的床边:“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我求你下一次出现的时候能否正常一点?” “没有下一次了。” “古陆的事,我可以用别的信息跟你交换!”我看着他已经走到卧室的门边,就追过去说:“你知道不少古陆的事,说明你对这些很在意,我了解的情况可能没有你多,但说不定就有你的信息链里缺失的一环,我们交换信息!” “古陆的事,结束了。”大藏回头看了我一眼,根本没有做交易的意思,离开卧室,朝着房门走去:“把那些事都忘记吧。” 我只听见门轻轻响了一下,等跑出去的时候,大藏已经不在了。 我回到卧室,拿起那本大藏留下的书。书很旧,封皮是空白的,纸张柔韧结实,虽然看上去不如宣纸那样美观,但经久耐用。 翻开这本书的第一页,我就呆住了。因为我能看得出,书的开篇,就是对古陆傩术的基本理论阐述概括。白领给我讲过傩的原理,现在再看这本书,就感觉容易理解。我慢慢的看,抛开一些主观上的成见,这本书的理念让人叹为观止。古陆傩术起源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当时那个蛮荒时代里,古陆人对人体的机能以及意念精神的理解,超乎我的想象。 概述之后,是循序渐进的指导内容,这是很基础的教材式文本,一个人如果脑子没问题,就可以根据书里所记载的内容,对傩产生认识,进而领会掌握。 我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大藏的意思。在现实社会里,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掌握一定的傩术,起码可以在任何特殊危急的情况下保证自己的安全。傩的威力有多大,我亲眼目睹过。 不管大藏的本意是什么,但我完全被书的内容所吸引了。从半夜一直看到天亮。第二天早上,白领就过来了,我把书给她看了看,白领很惊讶。因为古陆的傩术几乎是不传之秘,大概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古陆部落的一些人因为种种原因离开祖地。流散到外界,这批人很少,离开古陆之后,大半都融入了民间,只有寥寥不多的人,接触到了当时的道家。傩的某些理论,和道家的理论很相似,这几个古陆人入道门修行,后来开创了融合了两派精华的新宗派。这个新宗派传世不广,但生命力顽强,尽管人数非常少,却在不停的延续,温道南就是这个宗派的传人,他所修行的术不属于纯正的傩,不过跟古陆傩术异曲同工。 白领给予了一些指点,我也有自己的理解,接下来几天时间,我一直都在阅读这本书。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关于父亲,关于古陆,甚至关于大藏,我都很想知道他们真正的底牌,可是缺乏线索,我无能为力。我只能刻意的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做些别的事情。 这几天时间,一切好像真的平静了,生活趋于正常,大藏就是影子,如果事情真的和他所说的一样,结束了。那么梦源会解散,会彻底消失,不会再有那些做噩梦的人被聚集到一起。 几天之后,我和白领一起出去吃了晚饭,然后看了一场电影,她把我送回家的时候。还不到晚上十一点,不过天气很冷,街上没什么人了,白领的车子开走,我也准备拿钥匙开门,但是钥匙刚拿出来,从楼道外面一个黑暗角落里停放的车子上,哗啦下来了几个人。 车子停的很隐蔽,寂静无声,我根本就不知道车里藏着人,那几个人直接就把我堵在楼道里,跑都没处跑。 我靠着墙角,警惕的看着几个走到面前的人。说实话,我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这几个人脸上也没有标签,不过看着他们的样子,我就觉得,这绝对不是吃斋念佛的善人。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上去像是领头的,他留着那种贴头皮的短发,脖子上隐约有个显眼的纹身,纹的是关二爷,很威风。 “你是叫方怀吧?咱们找你有点事。”这个人的嘴有点笨,说不清楚事儿,挠挠头,从几个人后面喊过来一个穿呢子大衣戴金丝眼镜的人,让眼镜跟我说。 “方先生,我叫戴诚,是金凯集团的法律顾问。”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文质彬彬,一脸书生气,但那双眼睛,却时不时的闪着一道极为精明的光,他非常客气,甚至有些点头哈腰的恭敬:“我这儿,有藏爷留的一份遗嘱。” 第八十七章 一个大馅饼(一) “遗嘱?”我察言观色,面前这几个人大多满脸横肉,不是刀疤就是纹身,看上去很让人发憷。但对方一直到目前为止,只是在跟我谈话,并没有一点要动手的意思。其实,我和金凯的大藏还有赫连都打过交道,至于这些跑腿办事的马仔,我不是特别怕,只不过这个叫戴诚的法律顾问所说的话,让我觉得意外。 “方先生,是遗嘱。”戴诚很明显就是那种充当智囊和军师角色的人,平时伺候人伺候惯了,说话办事非常圆滑,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很认真的说:“不过方先生,你别误会,藏爷很好。咱们金凯是一个正式的企业,办事有理有法,藏爷提前立一下遗嘱,把事情都安排料理好,这是先见之明。” 现在这个社会和过去毕竟不同了,很多搞不见光生意的人。都会在外面弄个皮包公司装装脸面。在以前,地下势力的权力交替不需要遗嘱之类的东西,全部靠龙头的指定,或者内部成员明争暗斗,金凯不是那种正规的股份制企业,大藏是龙头,等于是这个企业的绝对领导者,所有的事务,人事安排,他一句话就可以搞定。现在还要弄遗嘱之类的法律性文件,说明这些团伙也都与时俱进了。 “大藏搞遗嘱,他随便搞,但是跟我有半点关系?”我看着戴诚,还有面前几个人,在分辨他们的神色。经历了这么多挫折,我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事情发生。 “方先生。你看,外面天挺冷的,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戴诚满脸堆笑,用商量的口吻说:“咱们要么到我们的办公地点谈谈,要是方先生觉得麻烦,能不能就近,就在您住处聊那么几句?” “外面说话不合适,人多嘴杂。”那个纹着关二爷的楞汉子在旁边插嘴,戴诚就赶忙介绍了一下,这个楞汉子叫郝军,在金凯内部,郝军不是决定性的关键人物,地位绝对没有赫连龙城高,但他的优势就是受大藏的信任,属于大藏自己的亲信。 我考虑了一下,大藏的人已经找到我了,如果真要动手,三两下就能把我架到车上拉走,但他们没有,反而用这种协商的口吻在跟我交流,再通过自己的观察,我确信他们真的没有恶意。所以犹豫了那么半分钟,我用手里的钥匙打开了房门,同时心里就暗自嘀咕着,这个地方估计也不能常住了,得换住处。 郝军看着愣头愣脑,但还是蛮讲规矩,我打开门,他让剩下的人都留外面,就自己跟着戴诚一块儿走进来。 “有话就赶紧说吧。”我没太过客气。跟这些人毕竟不一条路,甚至不属于一个世界的人。 “事儿其实挺简单。”戴诚就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欠着身子,说:“藏爷提前立的遗嘱,都跟我吩咐过,藏爷的遗嘱内容就一条。从即日起,藏爷把金凯集团名下所有产业,全都转让给您。方先生,您明白我的意思吧?打个不恰当但很直白的比方,在藏爷立下这份遗嘱的时候,您已经是他的继承人。” “开特么什么玩笑!”我一惊,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伙人专门跑来拿我逗乐子的。金凯不是那种全省多少强的企业,但它名下有几家连锁酒店,更关键的是,金凯掌握着阳城地下市场百分之三十的交易,对普通人来说,这百分之三十的交易额,是很吓人的。 我不知道大藏当年是如何发迹的,但一个人从赤手空拳到创立属于自己的一个企业,一片天地,这个过程相当困难,甚至可以说无比的艰辛。尤其是地下团伙之间的崛起。那不仅仅需要勇气,还需要有超常的头脑和非一般的手腕,才可以把方方面面都照顾到。 我相信,大藏能创立金凯,绝对是一路坎坷,但是现在,这么大的地盘,这么大的产业,一句话,说送人就送人了?这,可能吗? “方先生,您千万不要怀疑,这是藏爷的遗嘱副本,您可以看看。”戴诚从公文包里取出遗嘱,放到我面前,又跟着解释道:“藏爷不仅立了遗嘱,而且在金凯亲自放了话,确定了这件事。我们下头几个盘口的……不是,我们下头几个分区的负责人,都收到了藏爷的话。从名义上说,藏爷指定了你,从法律角度说,遗嘱写的明明白白,这种事,咱们怎么敢开玩笑?” 我疑惑了,脑子一圈一圈的犯晕,大藏这是要干什么?这个人做事一直都是莫名其妙,但这一次,也太离谱了。 “大藏现在在哪儿?” “藏爷的行踪。我们不敢问,也不知道,方先生,这不是我们有意瞒您,您可以去打听打听,从很早之前。藏爷就不怎么露面了,大事小事,基本都是派人去办的。” 这个倒是实话,大藏在阳城地下那些势力的龙头里面,是最神秘也最低调的一个,早就有传闻说他想洗手。不怎么管事,以前金凯的事情,都是赫连龙城在打理。 “藏爷放话了,你就是金凯的龙头。”郝军说话就没有戴诚那么含蓄,在旁边梗着脖子,脖颈上的关二爷栩栩如生:“你让咱干啥,咱就干啥。” 我再一次暗中打量着这两个人,一个人要安排后事,在自己不能出面的情况下,肯定会指派自己最信任的人去做。毫无疑问,戴诚,郝军。这都是大藏身边很亲近的人。他们说的好像都是真的,但我还是云里雾里,压根就搞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按照你们说的,我现在,已经有绝对的话语权了,是这样吗?”我想了想。抬头问他们两个。 “这是毫无疑问的。”戴诚马上点头。 “好,你。”我指了指郝军,说:“你现在到顶楼天台上,从上面跳下来。” 郝军一怔,这个人看上去就比较笨,脑子反应的有点慢,但是我的话说的很清楚,他怔了一下,好像回过神来了,竟然什么都没说,转身开门就要朝外走,那样子,真的是想朝顶楼上去。 “你回来吧。”我赶忙就把郝军叫了回来,这个人看上去凶神恶煞,但绝对的听话,对大藏有一种愚昧般的忠诚,大藏的每一条指令,他肯定都会不遗余力的执行。等郝军回过头的时候。我让他到门外去等着。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戴诚两个人,这个人比较精明,大藏如果交代事情,估计会跟他说的更明白,更清楚。所以,我不动声色的看着戴诚。同时开始慢慢的琢磨着我已经了解和掌握的傩。 古陆人的傩,从特殊的角度观察人体,进而影响精神和意识。我只是略略懂一点点皮毛,不过对于戴诚这种完全不知道傩的人来说,应该已经足够了。 傩的作用,无声无息在屋子里渐渐的弥漫,戴诚察觉不到。但渐渐的,他那双精明的眼睛开始发直,坐在沙发里像是喝大了一样,手和脚不受控制的轻轻抖动。我还无法彻底影响和控制他的思维,不过,在这样紊乱的情况下。他如果心里有鬼,我会发现。 “大藏,为什么这么做?”我轻声的问戴诚,此时此刻,对戴诚而言,我的声音充满了诱导和魔性,可以诱使他说出潜意识里的真话。 “藏爷就是这么吩咐的……”戴诚的目光还有脸庞,同时呆滞了,嘴角甚至不由自主的流下来一点口水,愣愣的看着我:“藏爷吩咐,把产业交给一个叫方怀的人……”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我又问了几句,这时候。戴诚说的必然都是真话,但是我感觉不到一点破绽,至少在这件事上,戴诚没有撒谎,他完全是按照大藏的吩咐在办事。 他说了真话,可我仍然琢磨不透大藏的意图,他把产业给我,不可能没有原因。我就想着,或许有什么事情,别的人都做不了,非要我去做?可是大藏在转交产业的时候,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就好像天上凭空掉下来一个大馅饼。 我已经停止了问话,但戴诚的精神还是乱糟糟的,他嘴角流着口水,开始癔症了一般的说胡话,这些话显然都是他深深藏在心底的,如果不是精神受到影响,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拿出来跟人说。我听戴诚说,他的身体不如以前了,从一年前开始就不得不服用伟哥,他说他对不起妻子,因为他背着妻子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小三,而那个小三拿他的钱又私下包了一个小白脸,戴诚说迟早会找人把这对狗男女给做了。 我转身走进厨房,关上房门,这件事让我乱了方寸,我只能打电话给彪子,彪子起码过去是金凯的人,我想让他帮忙拿个主意。 第八十八章 一个大馅饼(二) 彪子还在阳城,电话很快就打通了。电话打通的时候,彪子心情显得很不错,他在这儿逗留的一段时间里,已经私下里打通了关节,以后可以从阳城这边一条渠道上拿货,这就代表着他的业务范围扩大了。但我没心情跟他闲扯这些,把事情原原本本跟他说了一下。 我一说,彪子也很意外,和我一样,晕圈了几秒钟。 “这件事,你觉得有猫腻吗?”我对他说:“但我可以肯定,他派来的人说的是实话。” “这个,很不好说。”彪子琢磨了一下,在电话里说:“藏爷这个人做事,没有人能摸得准的。” 大藏很少抛头露面,就算金凯内部的人,对他的了解也不多。彪子过去跟着赫连龙城,偶尔会听他说点关于大藏的事。大藏这个人最大的性格,就是没性格,他好像没有任何喜好。没有任何厌恶,对什么东西,什么人,都是一个样子。这种人看上去似乎平淡无味,可只要仔细想想,就会觉得他很可怕。 如果你连一个人的喜好还有厌恶都不清楚,那么只能说。你根本不了解他,一点都不了解。 赫连龙城当年上位的过程也非常让人意外,因为金凯里面有不少老资格的人,办事老道,生性严谨,但大藏不知道怎么想的,一下子就把赫连龙城直接提拔到了二把手的位置,当时很多人不解,也有很多人不满,可大藏不管那么多,把赫连龙城提拔上来以后,大胆的放权。 事实证明,大藏的眼光非常准确独到,赫连龙城做的非常出色,金凯的势力虽然没有大幅度扩张,但每年都是朝着良性方向不断发展的。 听着彪子的话,我就觉得问他其实也是白问,连他都不了解大藏,又怎么可能猜测出大藏的意图? 这件事让我不踏实,我不相信有这样无缘无故的好事,我总感觉。事情的背后可能隐藏着只有大藏自己才知道的隐秘。我怀疑这是一个圈套,大藏在引着我朝里面钻。 “我不打算接收金凯。”我做好决定,对彪子说:“我感觉有风险。” “也不能这么说,金凯的财力人力,我知道,真的能把金凯全盘接手,就能做很多以前你根本做不到的事。”彪子说:“你要是有顾虑,也不要一口拒绝,可以先拖着他们,看看他们会怎么样。” 彪子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动心了,我一直认为古陆这件事并非结束,可是苦于没有人脉,没有资源,想追查都难。如果能借助金凯的力量,未尝不是件好事。所以我又考虑了一下,彪子的建议,还是很有道理。 我简单的计划了对策,挂了电话从厨房走出来。我的功底还是太浅,离开这么一会儿,戴诚的神智就恢复了许多,正拿纸巾擦着嘴角的口水,冲着我尴尬的一笑。 “方先生,这个事情?” “事情太大,我需要考虑一下,你先回去,咱们后面再联络。” “这样也好。”戴诚说:“藏爷是放了话,不过只有几个下面的盘头们收到了,消息还没有大范围传开,我也正好趁这个机会,把该办的事都安排一下,安排妥当,到时候您和他们见见面,我再当众宣布一下藏爷的决定,那么您上位就名正言顺了。” 话说到这儿。戴诚没再啰嗦,毕恭毕敬的跟我道别,然后带着郝军那帮人就离开了。我从窗户边看着他们的车子开远,心里实在判断不出,这到底是一个吉兆,还是凶兆。 当车子离开视线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当初和大藏从古陆返回。临别时他问我的话,他问我如果现在有足够的钱,我要去做什么。 我回答说我想开个饭馆,大藏没说话,直接就走了。联想今天的事情,我突然觉得,难道他是在帮我圆梦吗? 可是想着想着,我又苦笑了一下,这个梦,貌似圆的太大了。 戴诚他们走了以后,我的生活没有受到太大的干扰,白领依然每天都会来,我们或者在家聊聊天,看看大藏留下的书,或者就到外面去逛一逛。偶尔,我会看到郝军带着两个人,守在家门口附近。我私下找他问过,郝军这人直脾气,也不怎么会说话,他说这是戴诚安排的,因为我的身份隐然已经不同了。是金凯即将上位的龙头,需要保证我绝对的安全。 我就感觉,这是在扯淡。 金凯的业务分为明里暗里两大块,戴诚走了有差不多一个星期,每天会打电话过来,告诉我事情的进展情况。因为生意复杂,他需要把我看不懂的那些东西全都整理清楚,而且下面人多嘴杂,得一个个的通知,还要做思想工作。从戴诚的语气里,我听出了一点不和谐的因素。 “方先生,事情肯定会办好,只不过需要一点点时间。”戴诚说:“下面那些老混子混的时间久了,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鼻子比狗都灵,藏爷的话放出来,这些人就知道藏爷肯定不在阳城了,说实话,龙头这个位子,谁不想做?藏爷不在,他们就全是爷了。我得一个个的安排……” 戴诚说这些,是给我交个底,怕我着急,其实我一点都不急。我一直在学那本没有名字的书,我说不清楚自己是理解能力强,或者是本身有一种以前不知道的天赋,我学的很快。从根本上讲,古陆人的傩是一种对自身,对他人,对外界的本质性认识,掌握傩术,那种变化是让人很难想象的。修行傩术的人自己首先要有极其强大的精神,还有超常的反应能力,从接触到学习。中间陆陆续续一个月的时间,我感觉自己已经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我能隐约洞悉到一个普通人的机体缺陷,换句话说,他身上哪儿好,哪儿不好,我可以看得出来。傩也可以说是对自己大脑的一种磨砺和改变,感官的增强。反应能力的上升,看上去很微妙,但长期积累,结果就很让人惊讶。因为感官和反应的不断变化,有些时候,我会感觉外物的动作,好像慢了半拍。 “不是他们慢了半拍。”白领告诉我:“只是因为你的反应快了。” 转眼之间。到了祭灶,已经快过年了,阳城这里也下了雪,外面冷的够呛,这种天气,窝在暖和的家里是最舒服的。但早上刚刚起床,就接到了戴诚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安排,事情总算搞定了,金凯内部有一些人肯定不满,但仰仗藏爷的威名,再加上戴诚从中不断的调和,他们都会给个面子。 “方先生,你不用心急。事情都要一步一步来。”戴诚在电话里说:“金凯里面,必然有口服心不服的人,但也有藏爷的嫡系,你先不动声色,等接手以后,慢慢站稳脚跟,以后就能把那些刺头一个一个收拾掉。” 戴诚说。今天要跟金凯的几个头面人物见见面,宣布大藏的遗嘱。这个举动,其实也就是正式推我上位。 我有点激动,说不出来的激动,无论我对接收金凯有意或是无意,但这毕竟是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难以坐上的位置。 郝军已经在楼外等候,我换了衣服,出门坐上他的车。本来还想在临行之前给彪子打电话,可是我忍住了。这件事是大藏和我之间的事,没有牵连彪子,我暂时不知道事情的好坏,能不拖累他,还是不拖累他为好。 车子拉着我,一路朝阳城市区南边开,渐渐接近了龙源会所。这是金凯的一个私人会所,平时用来接待一些比较重要的客人,召开会议。 郝军把我带到会所的二楼,一张会议桌前,已经坐了不少人。我不认识这些人,但是我知道,这是金凯旗下的骨干。也就是地下市场里几个档口的具体负责人。这些人属于金凯,不过手下各有各的势力,都是道上叫得出名号的人。 最上首的那个座位是空的,我一边朝那边走,一边就想着,或许在过去,这个位置一直属于大藏。他就是在这个位置上发号施令,控制金凯的运作。 我的眼睛有点恍惚,因为我的感觉猛然强烈起来,我感觉到,此时此刻,这个位置,已经属于我了。 “今天的会,估计会有人搞事。”戴诚在我耳边小声说:“不过不用担心,我和郝军,还有别的人,会全力顶着,不管那么多,只要把事情当众宣布了,咱们就在名义上占了优势。” “你怎么不早说?”我瞥瞥戴诚。在来之前,他没有透露只言片语,一直到我坐到这把椅子上,才跟我说可能会有人闹事,这明显是戳死猫上树。 我不由自主的看了看在桌子四周围坐的那些人,人有三六九等,这些人神情各异,有的人隐然朝我投来表示友好和巴结的目光,有的则默默坐着喝茶,还有几个,时不时就用轻视的神色,嘀嘀咕咕的打量着我。 屁股下面的椅子还没有坐热,但是我已经能感觉出,今天这个会议。多半会引发一场龙争虎斗。 第八十九章 立威 看着下面那些人不同的神态,我没有表示什么,但心里,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人差不多到齐了,郝军和戴诚坐在我左右两边的椅子上,哼哈二将似的,给我壮胆气。 “您要看准。”戴诚在我耳边小声的说话,同时还不停的用眼光在周围那些人身上扫视:“这里头的人,不能一概而论,这两个很有眼色,琉璃蛋一样,八面玲珑,那边几个是老好人,只顾赚钱,谁当龙头,他们不关心,也不会得罪人,剩下那些,就是准备挑刺儿的,今天不论发生什么,您都要压着火。来日方长嘛。” 说完这些,戴诚看了看表,人差不多到齐,只剩下下首第三个位置是空的,这个位置按照排位来看,应该是金凯的三号人物,仅次于大藏还有赫连龙城。 “这个位置。是十方桥的窦豪。”戴诚又专门交代了一下:“在金凯很多年了,自己的势力很大,当年藏爷提拔赫连老大的时候,窦豪就发过牢骚,只不过赫连老大有本事,压的他不敢发作,看样子,今儿个,窦豪是不会闷不做声的。” 我们两个小声的说着话,会所一楼的大门哐当就被打开了,一个一米八几的壮汉鲁智深似的大咧咧走了进来,噔噔的上楼。这个人约莫有四十岁上下,至少一百八九十斤,非常结实粗壮。留着光头,双颊都是青须须的胡茬子,一脸狠相。 “迟到了迟到了,对不住。”窦豪长的很粗壮,声音也粗,一上楼,就咧着嘴巴,不阴不阳的干笑了几声:“家里头有点事,我儿子今天升职,家里头摆酒招待客人,实在是对不住哈……” 这话一说出来,周围那些原本准备搭腔的人全都闭上了嘴巴,窦豪今年还不很到四十岁,家里的儿子刚上初中,但是他一上来就这么阴阳怪气的胡说八道,明显是在暗指我,今天要坐金凯龙头的位子。 “这是好事,豪哥,咱大侄子是蛮有出息的嘞。” “拉倒吧,豪哥那儿子,我最清楚了,抽烟喝酒扒女澡堂子,这才多大,就升职了?走后门了不是?” “话也不能这么说,狗钻门楼老鼠打洞,好赖都是本事,有些位子,一般人想升就升了?像咱们这样的,窝在原位多少年都没动过。” 虽然有人及时闭上了嘴巴,但还是有几个给窦豪帮腔,在座的人顿时划分出明显的阵营。大藏让位的消息一传出去之后,这几个跟窦豪走的近的人,估计已经私下串联过。我一声不响,默默的看,把这几个人全都记在心里。 “行了行了,藏爷不在,都炸窝了是不是?”戴诚扶了扶金丝眼镜,压住下面七嘴八舌起哄的人,清清嗓子,说:“今儿个开会,大家都知道是什么事,事儿嘛。早就跟各位透露过,今天是要正式宣布一下。” “既然是大事,藏爷怎么不来?”窦豪大马金刀的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会还没有开始,他果然已经开始发难。 “藏爷如果来,这个事也就轮不到我来多嘴宣布了是不是?”戴诚笑着,想努力把气氛缓和:“事情是这样的。大家都知道,藏爷有了年纪,身子骨不如以前了,他老人家早就说过,想金盆洗手,过几年清净日子。之前呢,咱们金凯有赫连老大撑着,前段日子,藏爷派赫连老大去办些要紧事,一时半会估计赶不回来,加上藏爷的去意已决,咱们劝不住,所以,藏爷指派了金凯下一任的龙头,就是这位,方怀。这个事,藏爷已经放了话,我这里呢,有藏爷所立的遗嘱。” 在场都是明眼人,我一进来就坐到这个位置上,不用别人介绍。他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戴诚一边说,一边郑重其事的把大藏遗嘱的副本拿出来,给在场的人传阅。 那些不愿意得罪人的主,看了遗嘱的副本之后,都没有表示反对或者赞成,其实不表态也就代表着默认。然而当遗嘱的副本传到窦豪手里的时候,他啪的一下把遗嘱按到桌上,翘着二郎腿,说:“戴诚,你这个事办的不太厚道了,这打印出来的东西,能作数么?找台打印机,分分钟就能搞出一百份遗嘱。” “遗嘱上有藏爷亲笔的签名。” “遗嘱可以打印,签名可以伪造,古时候,那些矫旨篡位的事儿,可多了去了。”窦豪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我,又看看戴诚:“龙头借位这么大的事,藏爷不出面,说不过去,咱是粗人。啥J8遗嘱不遗嘱的,看不懂,咱就认藏爷,就听藏爷的话,要是藏爷不当着咱们这些人的面亲口指定谁是龙头,那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们也不认。” “对啊。这么大的事,藏爷能不出面给个说法?” “事情也真他娘的巧,藏爷刚不见,你们就搞出个遗嘱,再搞出个下任龙头,想糊弄我们?” 这些人是串联好的,窦豪一发难,剩下的几个就在齐声附和。他们联手,势力非常强,别的人都不敢做声了。 “我哪儿有那么大的胆子,要不是藏爷吩咐的,我敢这么做吗?”戴诚看着以窦豪为首的这帮人开始惹事,语气也不得不强硬了一些:“这是藏爷的意思!” “既然是藏爷的意思,让藏爷自己来说!”窦豪一下子收敛起脸上的干笑。目光瞬间就阴森起来。 “去你妈的!”郝军是火爆脾气,听着就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来,冲着对方喝道:“藏爷交待的事,你们敢废话!今天老子把话放到这儿,谁挑这个事,老子剁了谁!” “你他娘的算是那根葱?才来金凯几天?爷们儿跟着藏爷打天下的时候,你还躲在家门口玩尿泥。” “不是几个档口的档头,就他妈的先滚出去,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 窦豪那帮人看见郝军发火,立即针锋相对,污言秽语外带威胁恐吓,把现场的气氛顿时搞乱了。 “各位,不要乱。”戴诚看着场面压不住。不得不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今天惹事的,等到藏爷回来,你们打算怎么收场?” “那我告诉你。”窦豪阴森的笑意里,透出一丝诡异,撇着嘴,望着我们,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藏爷,回不来了。” “放屁!”郝军忍无可忍,一脚踢开身后的凳子,额头上的青筋凸显,连脖子纹的关二爷似乎都瞪起了眼睛。 “你吓唬谁!干这行的,哪个不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混饭吃!” 窦豪那帮人寸步不让,一个个卷着袖子骂骂咧咧就站起来,眼见就要动手了。我听了窦豪的话。心里顿时涌动着一股自己说不清楚的滋味。 我根本不了解窦豪,以前甚至都没见过他,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好像没有说谎,他肯定有确凿的消息渠道,才敢断定大藏不会再回阳城,否则。窦豪这些人,不敢这样无法无天的把矛头对准我和大藏。 “算了。”我看着郝军要跟窦豪干起来,不得不开口说话,我慢慢站起身,望了众人一眼:“大藏立这个遗嘱,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我本身也对这个位置没有兴趣。你们内部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不参与。” 说完这些话,我拍拍郝军,示意他冷静,这个人和彪子一样,是死忠,我对他印象挺好。 我绕过桌子。就准备离开。但是脚步刚刚一动,窦豪就斜着眼睛看着我,不冷不热的说:“看见势头不对,想钻沙溜走?哪儿有那么便宜的事!把你的来历说清楚,伪造藏爷的遗嘱,想上位?这个位置,你坐的起吗?” “坐的起坐不起。我说了算。”我看着窦豪,心里有气,但我的情绪始终没有纷乱。 “这地方,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窦豪唰的站起身,一步挡到我面前,郝军想过来拦。但窦豪的几个同伙立即围住他。 窦豪一米八多的个头,正当壮年,壮实的和一截铁塔一样。他站起身的同时,拳头已经捏紧,脚步噌噌,看样子,是想当场把我放倒,彻底压的我翻不过身。 我没有学过拳脚功夫,只不过有了之前的奔波历练,力气大了一些。不管任何人看来,在窦豪面前,我是绝对不占任何优势的。 但我的优势,在场的人谁都不知道。 窦豪蛮牛一样的冲过来,想亲自动手把我打趴下,他知道大藏回不来了,所以没有任何顾忌,一出手就朝死里打。我的脚步不动,就在他冲过来的一瞬间,他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甚至每一个细胞,好像都清清楚楚的呈现在我眼前。 我看的出来,他右边第三根肋骨曾经受过重伤,尽管伤愈多年,但骨头上留着一辈子都退不掉的伤痕。这是他的软肋,也是致命的缺陷。 窦豪的动作很快,但在我看来,就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当他冲到距离我只有一米远的时候,我猛然一弯腰,躲过他正面一击,然后提着拳头,一拳砸过去,结结实实精准无比的重击在他右边第三根肋骨上。 放在正常情况下,这一拳的力量不足以把皮粗肉厚的窦豪给打趴下,但他致命的软肋遭到重创,一拳头过去,窦豪的腰身立即弓的像只虾米,双手捂着腰,噔噔噔的连着倒退了七八步,把身后的桌子椅子撞的歪七扭八,最后才轰然倒地。 窦豪爬不起来了,曾经断裂过的肋骨被一拳重新打的崩裂,他满头都是汗水,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惊恐。 “这个位置,我本来不想坐的,但是你触碰了我的底线。”我一步一步走到窦豪跟前,看着他顺着额头流下来的冷汗,又回头看看在场神态各异的人,慢慢的对他们说:“从今天起,我,就是金凯的龙头!” 第九十章 风波迭起 窦豪被打的站不起身了,我一拳立威,尽管这一拳头没有惊天动地的力量,但我身上此刻所散发的那种强烈的气场,却震慑住了他们。 “我就说了,藏爷是绝对不会看错人的!”戴诚本来觉得压不住阵,可是完全没想到我会如此强势,他一下子就激动了,几乎是五体投地一样的奔到身边:“英明神武,天生就有领袖的气质!” “他……他不是金凯的龙头……”倒在地上的窦豪看着局面已经相当不利,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狠狠抹掉鼻尖的一点血迹,嘶哑着嗓子:“我只认藏爷!藏爷不说话,谁都别想坐龙头这个位子!” “没错!阳城道儿上的人谁不知道,藏爷是金凯龙头,现在凭你们几个人,说换就换,难以服众,别说自己人,就连外人知道了,你们也不占理!” 几个窦豪的同伙马上连成一片。把窦豪扶起来,拼死顽抗。他们是金凯几个档口上力量最大的,这次来龙源会所开会,都带着不少手下,楼上一乱,待在下面的那些人就想朝上面涌。 如果真的硬拼,我是绝对不占光的。 我漠然看着眼前的几个人。还有直不起腰的窦豪,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对。大藏的城府那么深,他控制不了的事,就不会轻易决断,既然这次要给我让位,就说明他完全不会想到,窦豪他们会临阵作乱。 窦豪在金凯那么多年,不会不知道大藏的手段,他敢这么做,就等于公开跟大藏翻脸了。 我感觉到,窦豪的背后,有人给他撑腰。这个给他撑腰的人。不仅透露了大藏的消息,而且在必要的时候,肯定还会给窦豪支持。如果不是这样,窦豪绝对不会这样违背大藏的意思。 事情,可能比我想的更加麻烦。 我猜测出了这些,但是没办法说,而且在场的人这么多,情况又这么乱,我对傩的掌握,还不足以在这种情况下让窦豪说出实话。窦豪他们不傻,这个时候一旦服软,就等于放弃了主动权,所以,他们会拼命。 几个人马上开始行动,有的扶着窦豪,有的跑下楼去安排人手。郝军也急了,把那些大藏留下的嫡系也集合起来,两边都在力争,这个事,看起来不打个天翻地覆是不会解决的。 矛盾在不断升级,能拉出来的人都拉出来了。窦豪那帮人就死咬着让大藏亲自出来说话,大藏不出来,他们谁都不认。这种事从法律上来说,大藏留有遗嘱,但在场的人有几个是讲理的? “藏爷不说话,这件事没完!”窦豪恢复了一点,站在那边瞪着我,咬牙切齿:“这个梁子,咱们算是结上了!这件事完了以后,再说咱们的事!” “对!让藏爷出来说话!” “藏爷只要不说,这事就不算数!” 一群人在不断的起哄,戴诚跑前跑后,一直在劝,可是他毕竟不是重量级的人物,尤其没有大藏在场,说来说去,就把窦豪说烦了。 “滚!”窦豪淬不及防的一脚把戴诚给踹了出去,戴诚没功夫,这一脚又来的很突然,他被踹的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非常狼狈,窦豪把一肚子火气全都发泄在戴诚身上。跟过去拳打脚踢:“叫藏爷出来!叫藏爷出来……” “藏爷暂时不会露面,他不说话,我说了,算不算数?” 就在双方马上爆发冲突的时候,一楼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的打开了,一个人一边慢慢的说话。一边朝二楼走来。听到这个人的声音时,不仅仅是我,所有的人一下子呆住了,好像谁也不怕的窦豪也顿时哑火,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那个人踩着楼梯,不紧不慢的朝上走,沿途的人纷纷让路。这一刹那间,我真的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我听的出,那是赫连的声音。 他走上了二楼,在鸦雀无声的人群中走到了前面,他还是从前的样子,短短的头发,古铜色的皮肤,一道标志性的刀疤。他的身躯挺拔有力,像一棵永远都压不倒的青松,他的双臂肌肉凸起,浑身上下,有一种爆炸性的力量和野性。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对视了很久,谁都没有说话。我的心在剧烈的跳动。像打鼓一样,脑海中的感觉,强烈的连自己都控制不住。 我知道有两个赫连,但是我的感觉告诉我,面前这一个,是赫连龙城,是那个坠入了深渊的赫连龙城! 我坚信我的感觉,他,就是赫连龙城! 我的脑子混乱了,因为我始终认为,赫连龙城已经死了,他不可能再活过来。尽管之后又出现了第二个赫连,可是在我的心目中,赫连龙城,只有一个。 “你们,都还认识我吗?”赫连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转头扫视周围的那些人,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平息这场纷争的。 “赫连老大……” 窦豪那些人,包括窦豪本人在内,都木讷了。发癔症似的不断点着头,同时在畏缩般的慢慢后退。 没有人再敢多说半个字,赫连是金凯的二把手,亲自掌管金凯几年时间,地位仅次于大藏,甚至在阳城道上,他的名声比大藏还要旺。在金凯内部人眼里。大藏只是精神领袖,赫连龙城,才是他们真正的领导者。 “赫连老大,这个事情,你出面一说,那自然都是顺理成章的。” “赫连老大说话,跟藏爷说话是一样的,没区别。” 消失了许久的赫连一出现,那些见风使舵的琉璃蛋们马上坚定了自己的态度,纷纷表示拥护大藏的遗嘱。 “赫连,你毕竟只是藏爷的手下。”窦豪明显气馁了,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还不肯示弱,冷笑了一声:“藏爷是龙头。你不是。” “我这次来,一个是对金凯的新龙头表个态,另一个,是替藏爷做件事。”赫连喜怒不形于色,他不屑跟窦豪争执,淡淡一转目光,慢慢走到窦豪面前:“这事,是藏爷吩咐的。” “什么……什么事……”窦豪跟赫连,根本不是一个级数的,无论从那个方面来讲,他永远比不上赫连,两个人一个淡然如水,一个畏畏缩缩,已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藏爷让我废了你。” 窦豪的脸色猛然一变。但赫连不给他任何机会,伸手揪住他的衣领。赫连的力气,我很清楚,一拳能打穿墙壁。窦豪将近二百斤的身躯,被赫连随手就抓了起来。周围的人大惊失色,但赫连身上那股霸道的气场,让他们战栗,没有任何人敢于阻拦。 赫连抓着窦豪,甩手就直接把他从二楼丢了下去。随即,一楼的茶几被窦豪坠落的身躯砸的粉碎。那么高的距离摔下去,窦豪就算不死,也等于废了。 赫连若无其事,依然淡淡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窦豪的几个同伙全部缩起了脖子。再没有谁敢嚷嚷让大藏出来说话。 “今天的事,就这么结了,方怀,是金凯的新龙头。” 我的眼睛忍不住有点潮湿,这就是赫连龙城,谜一样的,霸气威猛的男人。那么多人搞不定的事,他淡淡一句话,就给纷争划上了句号。 戴诚总算放下心,屁颠屁颠的跑来跑去收拾残局,我终于得到了跟赫连交谈的机会。我感动,意外,惊讶,我真的很想知道,当时坠入深渊的赫连真的没有死吗?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走吧。” 赫连带着我离开龙源会所,我们从会所叫了一个司机,开车带我们朝市区的边缘开。我问赫连要去哪儿,他想了想,说随便走走吧。 车子一直在开。直到穿过新老市区,又穿过城郊结合部,到了阳城附近的小山边。下雪了,放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和赫连下了车,踩着积雪,慢慢的走着。 “大藏去哪儿了?”我一边走,一边问道:“窦豪那些人。是不是还有后台?” “藏爷的行踪,我不知道,今天的事,我替你摆平,但后面的事,你要自己去面对,你猜的没错。窦豪肯定有后台,而且是很硬的后台。” 事实上,这些事,我真的不在乎,坐这个位置,我可能会掌握一些属于自己的人力和物力,但不坐这个位置也没什么,反正那么多年也都活过来了。我所关心的,只是赫连本身,还有那些被他隐没的秘密。 “今年,或许只有这一场雪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事,还有古陆的事?”我试探着问赫连:“我以为你死了,我眼睁睁看着你掉进了那片深渊里,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赫连停下脚步,转过身,他从来不表达自己的情感,但是这一刻,他淡然的眼睛里,仿佛有一种无法描述的哀伤。 “告诉我,行吗?”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这种哀伤所感染了,觉得心里很难受,我抓住赫连的胳膊,急切的说:“告诉我。” 赫连没有说话,可能在考虑,该怎么和我说。就在他沉思许久,微微动动嘴唇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他淡然的眼神猛的犀利起来,犀利的像是一只鹰。 第九十一章 致命袭杀 赫连的目光变的那么快,如果放到以前,我可能对这种变化根本反应不过来,但是这段时间所接触掌握的傩,让我的反应能力倍增,我瞬间就察觉到,有一种无声的危险,让赫连警觉了。 “闪开!”赫连来不及多说什么,伸手就把我推到一旁。 我还没有站稳,就感觉一团带着死气的气息,贴着我的身体一穿而过。我的瞳孔收缩了,在这团气息飞速划过的同时。我意识到了这团气息里,带着傩术的痕迹。 气息贴着我飞过去,身前的赫连闪电般的一折身,他不敢直接触碰这团肉眼看不清楚的东西,凌空一脚。这一脚阻挡了气息的去势,一直到这时候,我才看清楚,这团几乎差一点就击中我的东西,是一根带着黑白斑点的弩箭。 箭很短,只有十几厘米长,射出这根箭的人不知道身在何处,但毫无疑问,箭带着傩术的加持,不仅把弩箭的声音和形体遮挡住,而且速度奇快,像一条致命的毒蛇。加持这根箭的人,傩术远比我要高深,就连赫连。也是箭将要射穿我后心的时候才发现。 “是谁伏击我们!”我顺势弯下腰,一边躲闪,一边在四周不停的观察,但周围全部都是白茫茫的积雪,看不到隐藏的人。我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前脚刚刚跟窦豪在龙源会所发生冲突。后脚就受到了致命的伏击,我很怀疑伏击者是窦豪的后台。 可转念又一想,应该不会,在内地,除了温道南之外,我还没有见过擅用傩术的人。唯一的可能,伏击者是从古陆来的,窦豪不会跟一帮连汽车都没见过的古陆人合作。 致命的袭击让我的警惕性暴涨,紧跟着,我感觉绵绵不断的危机一下子从四周的雪地里朝这边蔓延。弩箭无声,防不胜防。我抬脚朝车子那边跑了两步,赫连追过来把我扑倒。倒地的时候,我感觉一支弩箭贴着赫连的头皮飞了过去。 “他们来了!”赫连目光中的警觉越来越甚,甚至,那种警觉里,还带着深深的恐慌。我不知道是谁,会让赫连恐慌,但现在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我平贴着地面,在积雪里飞快的爬。 我们和远处停放的车子之间,有二三百米的距离,我跟赫连动作这么大,司机不会看不到,但车子始终寂静无声,这说明,司机肯定提前被人搞了。这二三百米距离,放在平时就是半分钟的事,然而此时,却好像一条拼了命都跑不完的死路。 我们把身子压的很低,想要躲避致命的弩箭,我在前面,赫连在后面,蜿蜒着逃遁。我爬的很快,但就爬了不到十米,身下厚厚的积雪里,唰的伸出一只鹰爪一般的手。精准的扼住了我的脖子。 我顿时被掐的喘不过气,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这只手不仅仅力量很大,而且它掐住我的同时,一股黑暗的气息就顺着脖子上每一个毛孔朝身躯里面渗透。我心里很清醒,可是四肢就和僵了一样。 身后的赫连迫不得已。从积雪中一跃而起,直接跳到我身边,抓着我的后心,把我从积雪里拽了出来。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就是那么两秒钟时间,但很显然,我跟赫连被伏击者死死的锁定了,我嘭的落在旁边的雪地中,身前身后骤然闪出了一团一团裹着傩术气息的箭。这些气息几乎把赫连死死的围住了。 赫连的身手,我很有信心,尽管形势非常不利,但他快的就好像一道光。赫连在我身边不停的闪挪,我看得出来,他在全力保护我。 赫连不敢直接触碰这些加持了傩的箭,他不停的抬脚,把箭踢飞。估计也就是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当他不知道第几次把无声无息却快的惊人的箭踢掉的时候,黑白斑点的弩箭在半空诡异的一转弯。空气都好像扭曲了,一张若有若无的黑色的脸,在飘散的雪花和波纹般的烟气里骤然出现,一下咬住了赫连的脚踝。 傩给人体造成的伤害和普通的外伤不一样,赫连的动作立即打了折扣,他瘸着一条腿,被迫用双手拨着不停闪现在四周的箭,急促的对我说:“朝车子里跑!” 局面窘迫到极点,赫连隐然受伤之后,四周飞闪的弩箭,仿佛不断的幻化成一张张肉眼分辨不出的黑脸,黑色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带着獠牙的嘴巴。赫连像是在拼命了,他浑然不顾,全力护着我,瞬息之间,他被这些黑色的脸死死的缠住,就如同突然背负了成千上万斤的重压,再难保持平时的灵敏和迅速。 “走!”赫连仿佛陷入了全都是鬼的地狱里,他一边在四周不断的奔跑,全力吸引那些飞闪而来的箭,一边头也不回的对我说:“你不走,我们都会死!” 我咬了咬牙,我再也不是之前那个遇见危险就手足无措的方怀了,这时候,我把形势分析的很清楚。我没有冒着傻气死赖着要跟赫连同生共死,身陷困境,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让两个人都活下来。 我不顾一切的一头就扎进深深的积雪中,在雪里拼命的爬行。赫连吸引了大半的伏击者,这给我创造了那么一点机会,我真的不要命了,不管那么多,就是闷着头朝远处的车子猛冲。 我一口气爬到车子旁边,弯腰拉开车门。司机还在车子里,但是和傻了一样,死死盯着车窗上轻轻晃动的车挂,流着口水傻笑。我把他推到一边,启动车子,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车子飞驰,在积雪中歪歪斜斜的冲向前方,我始终四踩着油门,不由分说的冲到赫连身边不远处,才猛的一踩刹车,转头把后座的车门打开。 “上来!快上来!” 我看到赫连的身躯四周包裹着一层淡淡的黑气,黑气在不停的飘动,时而模糊的一团,时而就变成一张张抖动的脸。赫连被缠的很死,我的眼睛都红了,可是自己学的那点傩,不足以帮着他摆脱困境。 赫连的嘴角,身躯,不断的受创,流血。创伤是无形的,他的皮肤就好像已经干涸到极点的土地,在无声的崩裂。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总之先要把人救走,我就想跳下车,把赫连拖进来。 在我打开车门的一瞬间,赫连的身躯猛然一抖,流淌在身躯上的血迹像是一颗颗殷红的玛瑙,被震的四处乱飞。那些紧紧裹着赫连的黑色的脸,顿时震散了,化成一缕一缕淡淡的黑气,在周围杂乱的飘浮。赫连喘了口气。脚步踉跄的跑向大开的车门。 “上来!”我一边招呼赫连,一边就准备松开刹车,只要他上了车,我们借助车子狂奔,多半能摆脱眼前的困境。 赫连伤的很重,他一手扒住车门,身子就朝里面钻。但就在他半截身子已经钻进车里的时候,我感觉他的眼神猛然一滞,抓着车门的手,顿时就松了。 “赫连!”我大吃一惊,我看到他的后心上中了一箭。只有十几厘米长的箭,几乎没入他后背一大半,黑白相间的弩箭,还在微微颤动。 我转身就硬拽着赫连把他拖进来,随手拉上车门,在原地转了个圈,猛踩油门,朝市区的方向开。周围那些飘荡的黑气。慢慢的凝聚,随着车子在外面飘飞。黑气重新化成一张一张模糊的脸,紧贴着车窗,几乎遮挡了视线,可我不管这些,只顾开车,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小山脚。 车子开的那么快,渐渐的,贴在车窗上的脸慢慢的消散了。我开到附近的路上,把车速提升到极限。 赫连躺在后座上面,他的脸本来是那种健康的古铜色,但是后心中了一箭之后。一股淡淡的黑色,急速的蔓延到了全身。我一边开车,一边回头看他,赫连几乎无法动弹了,艰难的,一点点脱掉身上染血的外衣。 从他中箭到这时候。最多不到十分钟时间,但傩带给人的伤害是超常的,就这么十分钟,赫连的后背好像溃烂了一大片,以那支弩箭为中心,伤口还在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 “我带你去医院!” “没用……治不好的……”赫连的瞳孔开始扩散,我的心慌了,如果他的伤口得不到遏制,那么等我开到医院的时候,他半截身子都会烂掉。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这不是普通的外伤,除非精通傩术的人,才有希望给他疗伤。 我的眼泪止不住了,我很痛苦,锥心的难受。赫连龙城这次出现,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亲眼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吗? “我找人给你治!”我止住心里的悲痛,马上调转方向,朝着温道南的住处开去,除了温道南,我想不出还有谁能救赫连。 “没有时间了……”赫连有气无力的躺在后座,这一刻,我曾经有过的那种感觉,重新袭上心头。 赫连龙城,他也只是个人,脆弱的人。 “记住……”赫连每说一句话,都很艰难,他或许是用生命里最后一丝力气,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千万不要……不要打开那个……黑色的圆筒……” 第九十二章 引蛇出洞 “那个黑色的圆筒,到底装着什么东西!?”我听了赫连的话,就感觉他好像专门为了告诉我这句话而来。 赫连没有回答,说完这句话,他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闭上了眼睛,胸口在急促又轻微的起伏,背后的伤吞噬着他的生命。我依然想问,问那个关于黑色圆筒的事,但我知道,如果赫连能说黑色圆筒里面究竟装着什么,他就没有必要专门刻意的提醒我,不要打开它。 我暂时把问题丢到了一边,因为在我的心里,赫连的命。绝对要比黑色的圆筒更重要。我心急如焚,恨不得开着车子飞起来,飞到温道南那儿去。我开着车,不停的从后视镜里看着赫连。 这个谜一样的男人,好像睡着了一样。 “挺住,挺住……”我不断的默默祈祷,我只希望赫连能支撑到温道南那里,只要见了温道南,那么赫连就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温道南住在市区边缘,从这里绕着环城路开过去,中间如果没有任何意外和阻滞,那么估计十五分钟就可以到。我就巴望着,赫连能撑过这十五分钟。我闭上了嘴巴,不打扰他,也不和他说话,想让他留存最后一点精力。 “方怀……”在我全力开车的时候,沉默了很久的赫连猛然喘了口气,轻轻的喊了我一声。 “我在,一会儿就到,有人可以救你,赫连。支持住,支持住,一切都会好的……” “我要死了……这一次,是真的死了……”赫连努力睁开自己的眼睛,在他睁开眼睛的同时,我从后视镜里,看到赫连突然哭了。他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号出声,只是默默的流着眼泪,但是我很清楚,对于这样一个从来不会表达喜怒的人来说,无声的哭泣,代表着他悲伤到了极点。 我黯然神伤,一个人如果沉默了一辈子,那么就意味着他把自己所想表达的所有情感,全部强行压在心里。他可能一直控制的很好,但是在他濒临死亡的时候,或许这些被压抑了一生的或喜或悲的情感,都会全部爆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对很多人来说,可能只有在临死之前,他所说的话,所流露的表情,才是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赫连龙城,这个让我始终琢磨猜测不透的人,他的一生,都是悲哀和眼泪。 “别说傻话。”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是我根本不愿意承认,我侧着脸,对赫连说:“多大点儿事,一治就好了,养上十天半个月,保证你什么事都没有。” “缘起缘灭……我不知道,缘是因何而起,可我知道,缘是因何而灭……”赫连的眼泪好像流不尽,他泪眼朦胧,注视着我,声音越来越微弱:“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的情景……可是……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你……” “我就在这儿,就在这儿!赫连!你撑住!” “方怀……”赫连的眼睛,突然明亮了一下,就好像天边划过的一道流星,辉煌,却那么短暂,他的眼睛只亮了一下,随之,仿佛闪亮之后的流星,开始黯淡。黯淡:“珍重……” “赫连!”我一踩刹车,回头想要扶住他,但是我回头的一刻,就发现赫连的眼神定格了。 那种哀伤,永远凝固在他已经没有神采的眼神中。每个人临死的时候,或许都会有一番感悟,会有说不完的遗言。但赫连的遗言,却那么简单。 珍重,这就是他的遗言。 他死了,再也没有必要疯了一样的去找可以救他的人。我把车停在路边,赫连染血的外衣兜里,露出一包还没有拆封的香烟。我不抽烟,可是这时候,我慢慢的拿出这包烟,点燃一支。 我相信,赫连这一次是真的死了,因为他的死没有任何悬念,就死在我的面前。 同时,我更相信,古陆事件,没有结束,它留下的谜团太多了,而且整个事件在朝着我不希望的方向发展,我身陷迷雾中,甚至危机中。 这个时候,我该怎么做?逃避?面对?反击? 赫连的尸体,在后座上渐渐的僵冷。我悲伤够了,车子里都是烟雾,很呛人,但我的头脑,却愈发的清醒。我仔细的回忆从赫连出现到他死去之间的所有细节,我开始揣度伏击者的身份。傩术本身就很冷门,内地可能从古至今只有温道南所在的那个宗派有人学习傩术,那个宗派低调,而且传人很少,温道南想要伏击我们,用不着这么大费周折,所以,他的嫌疑已经可以排除。 目标仿佛更明确了,我敢百分百的确认。伏击者,来自古陆。 我给戴诚打了电话,让他和郝军单独到这里来一趟。金凯那边的事完全摆平了,因为赫连的出现,心存不轨的人夹起了尾巴,而郝军这些大藏的嫡系亲信,更坚定了支持我的信心。戴诚和郝军完全是把我当金凯的龙头来对待的,电话打完不到半个小时,俩人就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 当他们看到后座上已经停止呼吸的赫连,顿时傻脸了,意外而且震惊。 “这个这个……”戴诚咕咚咽了口唾沫,那双精明的眼睛一圈一圈的犯晕。 “我们遭伏击了。”我没法把事情说的那么透,只能大概交代了赫连的死因。 “这事,暂时压住,千万不要外传,今天能把事情顺利摆平,全都因为赫连老大出面了,如果让人知道他突然……可能会对我们很不利。”戴诚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人,看到赫连的尸体时大惊失色,但随即就镇定下来,认真的分析情况,他砸了咂嘴,说:“这个事,太离谱了,方爷,知道对头是谁吗?” 在阳城这边,团伙之间争斗是很正常的事,但时代不同了,所有人都以赚钱为目标,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不会真刀真枪的硬来。就算真的产生了不可调解的矛盾,最多也就是派下头的人拼一场,绝对不会弄出人命。直接动手把对方头面人物给做了的事情,几乎从来没有过。 “下面能调动的人,有多少,可靠的。” “办事的人很多。”戴诚扶扶眼镜儿,金凯下面几个支线势力的头领虽然心口不一,但跑腿的人,郝军和戴诚手下都有不少。 “有枪吗。” “有……”戴诚犹豫了一下,做这一行的,平时不动枪,但真有了要拼命的事,真家伙随时都拿的出来,只不过戴诚觉得不妥,现在基本没人敢动枪办事,如果捂不住,就会引来大麻烦:“方爷,不是我拦您,您再好好考虑考虑,咱们给赫连老大出头,有很多办法,不一定非要动喷子去做掉对方……” “对我来说,就这一个办法。”我转眼看了看戴诚,赫连的尸体,仍在眼前,他是怎么死的,我全都看在眼里,不管是谁伏杀了赫连,已经没有和解的可能。 “有枪。”戴诚可能一下子被我眼睛里逼人的杀气给吓住了,把后面劝阻的话全都咽回去,干脆利索的告诉我,有枪。 “老戴,就他妈你屁话多!”郝军是彪子一样的火爆脾气。他是大藏的亲信,过去跟赫连肯定关系相处的不错,看到赫连的尸体,郝军已经火了,只不过碍于我在场,没有发作,看见戴诚支支吾吾,郝军卷着袖子,眼睛一瞪:“人手,家伙,要多少有多少,要搞谁,一句话。” “两件事,第一,咱们分开走,你们带着赫连,找一个僻静的,还能控的住的地方,把尸体先放过去。第二,调一批人,可靠的。带家伙,就藏在尸体附近。” “然后?”郝军的脑子不是很好用,我交代这些,他就不知道具体要干什么。 其实,我心里隐然有种猜测,一个人死了,按道理说,关于他的一切都应该划上句号。但在第二次古陆之行时,我亲眼看到古陆人割下了赫连的头,古陆人不会平白无故的做这些事。说实话,我分不清楚,第二次死掉的赫连,跟赫连龙城之间,会否有什么关系。可是我始终感觉,如果伏击者真的来自古陆,那么他们可能不会轻易放过赫连的尸体。 敌暗我明,我想要主动出击去找他们,估计很难,而且会对我很不利。我能做的,就是充分准备。以逸待劳,伏击者里,必然有精通傩术的人,我不管那么多,只要他敢露面,子弹是不认人的。 我不确定伏击者会不会真的盯上赫连的尸体,我也不能保证这个计划绝对安全。但我能肯定,如果这个时候躲避,那么就和等死没有区别。 “然后,很简单。”我丢了自己抽掉的第十个烟头,一字一顿对郝军说:“不用留情,只要有人敢去,就朝残里打,给他们留口活气就行。” “明白。”郝军这边听我说完,那边就开始打电话安排。 我靠在车座上,闭上眼睛,我想看看,到底会有谁,会盯上赫连的尸体。 第九十三章 意料之外 戴诚带着赫连的尸体走了,郝军去安排设伏的事,我很小心的绕着路,回到市区。我知道,伏击者既然能跟踪我和赫连,那么我现在的处境就不安全,只要出现疏忽大意,很可能就会被盯上。 我悄然来到市区里,郝军的几个伙计把我接住,然后安排到金凯一个酒店的会客室。酒店外松内紧,到处都是金凯的人,外面有风吹草动。他们会随时察觉。我就坐着,在等郝军的消息。 我在想,赫连可能有很多话,但来不及说。在他临死之前,特意嘱咐我,让我不要再想办法打开那个黑色的圆筒,这说明,这个黑色圆筒,一旦打开,或许会有我意料不到的危险,或许也会有我收拾不了的局面。 我真的想不通,那么小的一个圆筒,能装着什么要命的东西? 大藏消失了,我原以为已经死掉的赫连龙城又出现了,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约莫过了有两个小时,郝军打来电话,说一切已经安排妥当。赫连的尸体被暂时存放在城东医院旧址的太平间。下面的伙计都领到了家伙,估计有二十多个人,把旧太平间附近每个死角都盯紧了。 “一路上没人跟着我们,咱们是不是该故意散点消息出去?” “不用了。”我暗想着,如果伏击者真的是古陆人,那么郝军和戴诚都发现不了自己被跟踪了。 两个小时时间。我平息了心情。这时候还是半下午,郝军派的人陆续来到酒店附近,我现在的身份不同了,需要绝对的安全。等人到齐,随便吃了点饭,临近黄昏时,我带着人,秘密的朝郝军安排的地方而去。 医院荒废了很久很久,很多建筑都已经开始倒塌,我考虑到可能要用枪,所以专门选了这样一个荒僻的场所。我们离旧址很远就下了车,人分散开,汇聚到太平间附近。 没什么可说的,我们就这样潜伏着等待。我一点都不敢大意,古陆人神出鬼没,一秒钟的疏忽就可能错过要命的细节。从天黑后,我就全力盯着太平间那道塌了一半的门。 晚上八点左右,天开始下雪,下的不大,但光线和雪都影响了我的视线,我不得不让下面的人适当的调整距离。 我一直在等,但太平间的旧址始终黑洞洞的,悄无声息。天冷的要死,人窝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时间长了就有点熬不住。等到十点多钟,我也忍不住开始怀疑,难道我的猜测和推断是错误的?在古陆深渊地洞里,古陆人割掉赫连尸体的头,只是一种形势? “方爷,已经快十一点了。”戴诚在我身后爬过来,丫冻的脸蛋通红,哈着气,小声说:“兄弟们要是在这儿熬一夜,可能会冻出毛病,不行的话,派两个手眼机灵的在这里守着。咱们到远处去,起码能活动活动手脚……” 我还没有回话,黑乎乎的太平间里,骤然亮起了一点很微弱的光。前段日子我一直都在古陆深山里奔波,探险的时间长了,经验也积累了一些。尽管光线微弱,可是我能分辨的出,那是一道手电的光。 “妈的!人是怎么进去的!”郝军看到那边的光,立即精神一振,抬脚朝后面一个趴着的伙计身上踹过去:“精神着点!都他妈给我起来!” 所有的人在这儿守了好几个小时,手脚都冻麻了,突然出现的情况让伙计们躁动起来,埋伏在四周的人开始猫着腰朝太平间靠拢,把几个能进人的出口堵死。我留下一部分人当后援,以免被古陆人设计全部围死。前后几分钟时间,做好准备,我亲自带着郝军他们,逼近了太平间的门。 “方爷,你在这里等等,这种打打杀杀的事儿,我来。”郝军站起身,领着几个人悄悄的顺墙角走进太平间。 我臆想着,接下来肯定要有一场生死搏斗。古陆人有傩术,但我们有枪,真的拼起命,不一定谁怕谁。可是我心里还是有点发虚,因为我亲眼目睹过温道南的本事,一个人单枪匹马,连面都没露,就把听雨轩那帮人搞垮了。所以郝军他们进去之后,我也立即带着人靠近了一点,伙计们手里的家伙都上了膛,只要我一声令下,子弹会密集的飞向既定目标。 哐当!!! 郝军他们溜进太平间以后。意想中的混乱没有发生,我就听到里面的一扇门好像被人踹倒了,然后就是郝军那帮人的呵斥和叫嚷声。太平间里的手电光随即熄灭,紧跟着,我们自己人的光源大亮,看情况,估计是郝军他们控制住了局面。 果然,有伙计从里面跑出来,说把人给按住了。 “都按住了?”我一阵疑惑,心想着这个事是不是搞错了,如果真的是古陆人,郝军他们能如此轻易的把对方控制住? 我跟着那伙计就朝里面走,太平间几乎是空的,过去的那种老式恒温柜已经被搬走,只剩下一张水泥砌的台子。赫连的尸体就放在水泥台上,当我走进去的时候,看到郝军的人都拿着枪,把三个人给紧紧围着。 那三个人被迫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我并没有看到三个人的正脸,但是仅仅是他们的背影,已经让我的目光呆滞了。 一个又低又矮的胖子,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东张西望一脸胆怯的年轻女孩儿。 我的眼前一黑,高富帅,隔壁老王,丁灵…… 我已经形容不出来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尽管我知道,这些人已经在古陆死过两次,事情非常诡异,可是都发生了,我能接受他们再“活”过来,却不能接受他们在这个特殊的时间“活”了,而且跑到了赫连的尸体旁边。 “你们是什么人……”丁灵抱着头,看看周围举着枪的伙计,又看看我,她好像完全不认识我了,连一点异常的反应都没有,带着哭腔跟我们商量道:“我们没做错什么吧……” “我记得不远的地方就有个派出所。”高富帅满脸不服,但被枪口顶着,也不敢太放肆,嘟嘟囔囔的牢骚,还在暗中威胁我们。 我暗中叹了口气,和第二个梦源群的成员一样,他们不认识我,不知道我是谁,甚至连最起码的一点点印象也没有。 “别为难他们。”我对郝军说:“把人带走吧。” 三个人不敢明着反抗,但又不轻易就范,被人推推搡搡的朝外走。丁灵不傻,她能看出来我似乎是领头的,就挣扎着跟在我后面,不停的央求,她说他们不是坏人。 “你们到这儿,要做什么?”我回过头看着她。丁灵和以前的丁灵真的没有任何区别,不仅样子,就连脸上淡淡的几个雀斑都一模一样。这是个一直让我沉浸在阴影里面的人,那种阴影,其实已经渗入骨髓,看见她,我就会忍不住的心酸,难过。 “我们……就是来看看他……”丁灵回身指了指躺在台子上的赫连,说:“就是看看他而已……” “你们和他,是什么关系?你们怎么知道他在这儿?” “没什么关系啊。”丁灵看着我的语气温和,说话就利索了一点,跟在我身后说:“有人叫我们来的,那人说,这是我们的熟人,我们该来看看。” 我没再继续问,周围还有郝军下面的伙计,不方便交谈。我就让人带着他们三个,先离开这儿。 从始至终。我没有发现古陆人的踪迹,一帮人陆续撤走,回到市区。郝军给安排了一个很隐蔽的住处,很多事情得问清楚,其实平心而论,在这三个人里,我还是宁愿相信丁灵,所以我让人给高富帅和老王弄了点吃的,自己单独跟丁灵开始交谈。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儿的人?” “我叫丁灵……”丁灵的眼睛猛然黯淡了一下,神情显得茫然,还有些懊恼。她很诚恳的对我说:“我说的话,你可能不信,但都是真话啊。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我想不起昨天发生过什么事,要不是有人告诉我。我叫丁灵,我可能说不出我叫什么……” 我心里一抖,因为我突然感觉到,丁灵之所以不认识我,可能并不是她真的不认识,而是她脑海里关于我,还有关于过去的记忆,都丢失了。 “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那你是从哪儿来到这儿的?是谁告诉你,太平间那个人是你的熟人的?” 丁灵想了想,她的记忆丢失的很严重,很多往事完全没有印象,她说不清楚自己是那里的人。她感觉就好像做了一个漫长而且黑暗混乱的梦,等她从梦里醒过来的时候,做梦之前的事,彻底遗忘。 “我是从一个洞里出来的。”丁灵对我比划着,一边还在描述:“很黑,很大的地洞,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个洞里。” 我不动声色的听,听她讲到这儿,我心里已经有数了,根据丁灵的描述,她所说的那个很大很黑的洞,就是古陆深渊。 第九十四章 追根 丁灵的话说的非常清楚,但也给我带来了新的疑问。因为她苏醒的时候是在古陆深渊,可苏醒之前的所有事情,已经没有印象。 和她一起出现在古陆深渊的,还有高富帅和老王,事实上,丁灵对这两个人依然没有任何印象。 “醒来之后呢?” “有一个老头儿。”丁灵想了想,在回忆那个老头儿的样子,通过她的讲述,我感觉这个老头儿带着明显的古陆人的特征。 老头儿带着他们离开了古陆深渊,又走出古陆深山,高富帅那种性格。一路上问题不断,可是老头儿什么都不回答,一直把他们带到里门。 到了里门以后,有人接到了他们。这时候,老头儿才对他们说了一些话,在丁灵他们听来,老头儿的话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 “他告诉我们,在很远的地方,有一个熟人,如果见到这个熟人的话,或许我能想起自己以前的事情。”丁灵眨了眨眼睛,她的眼睛还和过去一样,清澈如水。 对于一个回忆不起过去的人来说,能找到从前,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所以,在听到老头儿的指点以后,他们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那个所谓的“熟人”。 在里门。接到他们的人一直把他们带到阳城,在阳城呆了一段时间,丁灵他们了解了阳城的一些情况,之后,有人告诉他们具体的地点,让他们来找这个熟人。 丁灵说完这些。我就开始琢磨,任何一个人,死了又出现,出现了又死,这样反复循环,本身就是非常离奇的事情。而且,丁灵他们三个,反复的次数太多,我就不由自主的考虑,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作用,否则的话,不会这样死死活活的被人来回折腾。 我问完丁灵,又找高富帅和老王分别谈了谈,反正他们说的话大同小异,跟丁灵讲述的差不多。 丁灵他们的过去呢?完全遗失了吗?以前我就很想了解他们的身世,但苦于没有线索。我想着,如果真的能把他们的过去探知清楚,那么或许一些问题就会迎刃而解。我这么想,也就准备这么做,现在的身份不同了,不管别人心里服不服,起码在名义上,我是金凯的龙头,还有郝军和戴诚这样坚持贯彻大藏遗嘱的帮手。 我不想丁灵他们出现什么意外,所以叫人暂时给他们安排和合适的地方,加以保护。接着,我就跟戴诚吩咐,让戴诚去查一查这三个人的底细。 “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戴诚说:“这点小事,下头的兄弟们就办了。” “你亲自去吧,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看看戴诚,丁灵他们的真正身份,如果那么轻易就查出来,我早就查了:“用劲查,往祖坟上查。” 戴诚点点头,马上就开始着手。丁灵他们三个在外面吃饭。一边吃一边彼此小声的嘀咕,不知道在商量什么。我从门缝里看着这三个人,很自然的就想起了两次古陆之行。 很多事情,在我脑海里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尽管现在的线索还不多,但我能感觉的出来。无论是我,还是丁灵他们,可能都被大藏所说的什么命运,紧紧的捆绑在一块儿。我心里那个曾经困扰自己的问题,不停的闪来闪去。世界上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命运就死死的盯住了这几个人? 骤然间,一个人的身影,唰的出现在脑子里。以前,我从来都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可是此时此刻,我却猛的警觉了。 白领。 我,赫连,丁灵,高富帅,隔壁老王,一直都被这个事件牵连着,甚至连他们“死”了以后都没能逃脱,而白领呢?按道理说。她是第一个梦源群的成员,但只是第一次古陆之行以后,白领好像就解脱了,再没她什么事。 我不相信,被卷到这个漩涡里的人可以全身而退。这群人里,只有白领比较特殊,她不仅有一个神通广大的爹,而且,我回想到了当初彪子提供的那个信息。 八年前,小原湖,溺水而亡的女人…… 我本来不想彻底的窥探一个人的隐私,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只有把梦源群所有人的真实资料查清楚,才有可能洞悉事件背后的隐情。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直接去找白领问,估计不行,有的事情她或许有苦衷,有的事情或许她根本就不了解。 想到这儿,我立即又给戴诚打了个电话,告诉他,顺便查一查温小雨这个人。温道南在阳城乃至周边几个城市的名气很大,算是个人物,要查他的女儿,估计不会很困难。 等到我把这些事情都交代完。接着又想起了自己。如果说丁灵,高富帅他们是被命运盯上了,逃脱不了,那么我呢?我又是为什么被牵扯到这个事件里来的?我的身世根本不用查,自己心里很明白。 接下来的几天,我就等着戴诚的消息。郝军把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全部调动起来,严密的保护我们。可能查一个人所有的过去不是容易的事,大概一个星期左右,戴诚还没有查清楚。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回想大藏过去和我说过的一些话,我终于有了感悟。龙头的位置不是那么好做的,金凯明里暗里的生意,下头都有人来请示,而且接位的事情已经传开了,阳城的一些同行为了拉关系,想要跟我见见,我都找理由推脱过去。 春节期间,很多部门都放假了,戴诚的工作不好做。一直到过完春节之后,他终于把该查的事情,全部查了一遍。 “方爷,这次是费了老劲了。”戴诚跟我说,他把所有能用的资源都用上,还拐弯抹角的托了不少关系。 “辛苦了。给你记一功,说说具体情况吧。” 戴诚拿出了一些资料的复印件,这些资料大部分都是那种很老的户籍资料,资料很详细,还附带有照片。 我看到了丁灵他们的资料,所谓的丁灵。高富帅,隔壁老王,只是网络上的ID,而户籍资料上,显示的才是他们的真名。 丁灵的本名就是丁灵,高富帅的本名叫高翔,隔壁老王叫王前进。 他们都是阳城户口,户籍资料上标明了具体的住址。我仔细的看,可是仅仅从这些资料上,看不出他们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方爷,不是这么回事。”戴诚在旁边解释道:“光看这个没用,他们三个人。年龄有点差距,不过,三个人有一个共通点。” “什么?” “这三个人,都是被收养的。” 戴诚办事很卖力气,这可能也是大藏比较看重他的原因。除了从正常渠道查到这些资料之外,戴诚还专门找了那些老地址过去的居委会和片警。户籍资料上的那些地址。后来都经过了拆迁改造,能找到这些当事的片警还有居委会,的确很费力气。 丁灵,高翔,王前进,全都是被收养的人,根据当事人回忆,他们被收养的时候,大概都是两三岁,两三岁的孩子,记不得什么事,在被收养之前。这三个人到底在哪儿出生,又有什么家庭背景,已经是未知数。 高富帅和老王的家人,我没有见过,丁灵的运气可能是最好的,一个富裕的家庭收养了她,那估计也是一种缘分,丁灵虽然不是亲生,但是跟她的养母很想象,估计也就是这些原因,让丁灵的养父母视她为己出,当年丁灵出事的时候。她的养母精神几乎崩溃。 我叹了口气,戴诚费尽心力查到的这些资料,不能说有很大的用处,但至少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三个人,的确有很特殊的地方,他们的身世,被彻底的隐瞒了,要是没有真正的知情人,在现实社会中,根本查找不出最关键的那条线。 “还有温小雨,这个人查的怎么样?”我不露声色,接着就问戴诚。 “方爷。这个人,就比较古怪了。”戴诚习惯性的扶了扶鼻子上的金丝眼镜,摇头咂嘴:“事儿很蹊跷。” “怎么说?” “温小雨这个人,被人彻底的洗了底。” 正常的户籍资料,只要有内部关系,可以直接调出来。戴诚查这个人,立即就查到温小雨是温道南的女儿。 “她跟前面三个人一样,是温道南收养的。” 因为温道南的身份,所以戴诚在查白领的时候,条件反射般的就多了个心眼。从正常的户籍资料上查不出什么端倪,但是在调阅另外的资料时,戴诚发现,温小雨的户籍资料,在八年前有过一次很大幅度的改动。温道南的路子很野,修改一下户籍,不是难事。很幸运的是,戴诚通过关系,找到了被修改之前的户籍原件。 当年发生的事,我不知道,戴诚也查不出来。但是通过这个户籍原件,他就明白了一件事。 现在的温小雨,已经不是八年前的温小雨。户籍原件上的照片,跟现在的白领,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第九十五章 影子 我看看戴诚,他搜索的资料,无疑跟当时彪子提供的线索不谋而合。说着话,戴诚又拿出一份复印件,这个复印件,是白领的户籍被篡改之前的原件。 户籍上有白领的出生时间,但这个时间只是个模糊的数据,因为她是被温道南收养的。引起我主意的,是户籍上的照片。 照片上的温小雨,对我来说完全是一个陌生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尽管是旧照片,而且是复印件。但我依然能看得出,照片上的温小雨长相很甜美,给人一种文静又单纯的感觉。 “方爷,要不是咱们费力去找,这个原件,估计很快就要被销毁了。”戴诚怕我看不明白,跟我说:“温小雨现在的身份,被彻底的清洗了一遍,原来的户籍被改的面目全非。” 我感觉自己看懂了,事情是明摆着的,现在的白领,已经不是八年前的白领,温小雨这个人,在八年前被调包了。 但她为什么被调包?被谁调包了?调包有什么目的,有什么意义?我猜不透,也想不出,想来想去,这个事情。估计只有温道南心里是最清楚的。 “行了,忙了这么久,你好好休息,这儿有郝军守着,你回家吧。”我拍拍戴诚,示意他可以走了。 戴诚走了以后。我想自己认真的思索,把这个事情重新理一理。但是戴诚前脚走,郝军就过来跟我说,丁灵想跟我谈谈。 丁灵还是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她的目光在闪烁,好像一边说话。一边在观察我的神色。 “说真的,我们蛮感谢你的招待和保护,可是……”丁灵欲言又止,顿了顿才接着说:“我们觉得呆在这里,已经不安全,欧巴你不要误会,问题不在你,可能在我们自己身上,我觉得我们三个人,是不是要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怎么回事?” “我们三个人,这几天老是在做噩梦,我以为就我一个人做噩梦的,谁知道,他们俩也在做。”丁灵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神情也变的很紧张:“我们三个人做的,是一模一样的噩梦,梦里面,我看见一个很吓人的小baby,他的头很大……” 我的心顿时掀起了一场波澜,忍不住的怕,忍不住的紧张。我很清楚,他们做的噩梦意味着什么。 一旦噩梦开始,他们就会被聚集到微信群里,然后开始第三次古陆之行。我几乎不用想就能判断的出来,第三次古陆之行,依然会全军覆没。 只不过这一次和前两次不同,大藏不在了,没有人再把做噩梦的人聚集在一起。 “只是个梦而已,你想的太多了。”我对丁灵说:“这里很安全,附近有人二十四小时巡视。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他们察觉,所以,放心好了。” “欧巴,问问,你是做什么的?”丁灵小心翼翼的说:“你那帮手下,好像……好像都不是正经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不像正经人,不一定就是坏人,我建议你早点睡觉,充足的精力会让你少做梦。” 丁灵还想再套我的话,可是我什么都不会说,我无法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是我拼了命,也不会再让前两次古陆之行的悲剧第三次重演。 丁灵走了,我自己琢磨了许久,终于拿起手机,拨通了温道南的电话。我已经查到了一些端倪,实在无法再沉寂下去,我想推心置腹的和温道南谈谈。 温道南以为我是为了那个黑色圆筒的事情找他的,他跟阳城地下圈子里一些人比较熟,金凯人事变更的消息早传开了,温道南知道我接了大藏的位置,他表示祝贺。 我们说了几句,我就有意的把话题朝白领身上引。但温道南说话没有破绽。无论我怎么试探,他都不露半点痕迹。说来说去,我只好开门见山的直表来意。 “这几天我比较闲,下头的人拿了一些货给我过目,你知道,刚出来的货,一般都会有纸包着。看货的时候,我翻到了几张旧报纸,上面有一条启示,是八年前的,在小原湖……” “你想问什么?”温道南的口气立即就变了,他心里果然非常清楚。我刚提到八年前,小原湖,温道南马上压低了声音:“有的事情,不是你该问的。” “温小雨,算是我的朋友了,很好的朋友,我们一起出生入死过。”我没有被温道南的语气吓倒,既然已经开了头,干脆就豁出去了:“我已经怀疑,她和古陆的事情,有很直接的联系。” “她是我的女儿,仅此而已。”温道南说到这些。就很不客气:“我不希望过去的一些事重新被翻出来,如果你是小雨的朋友,你就该把那些往事都忘掉。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知道,她孤冷,那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化出的一层外壳,她很善良,而且和很多姑娘一样,很脆弱。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你明白?” “我不是想要伤害她……” “这件事,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再提起!” 温道南一下子挂掉了电话,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他的态度已经表明,如果我再多嘴多事,他可能不会善罢甘休。 这一下,我就彻底没辙了。 等到我放下电话,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感觉自己突然失去了目标。我不相信古陆事件结束了,可是现在我该怎么办?我无法主动出击,因为我不知道明确的方向。 我很想给白领打个电话,但是经过温道南的提醒,我倒真的害怕这样刨根问底,会带来什么影响。我拿着手机翻来覆去。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这个电话始终没有打出去。心里装着这么多事,我睡不着,到凌晨一点钟,还是大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除了在外面那些暗中望风的伙计。其余的人可能都睡了,偌大的卧室里,静的和坟地一样。我想的头晕脑胀,就打算起来冲个澡,蒙头睡觉。 我放下手机,刚想翻身爬起来,寂静的卧室门边,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声音,那声音,就好像有人轻轻的在推门。但门是关闭着的,我的目光顿时转到了房门处。 声音只响了一下,就再没有动静。我很怀疑是不是我的耳朵出现了什么错觉。然而目光刚刚停顿到房门处,我的头皮一下子就发麻了。 从第一次古陆之行到现在,我经历过很多危险,见识过很多诡异,但眼前的一幕,是最让我难以置信的。 一道影子。漆黑漆黑的影子,从卧室紧闭的房门下的门缝里,慢慢的挤了进来。我根本看不到人,而且外面守卫那么森严,不可能有人这样轻易的混进来。没有人,只有一道影子,和一个二维的平面生物一样,贴着狭窄的门缝,钻进卧室。 钻进卧室之后,这道影子就和一个人一样,缓缓站起来,甚至还抖了抖胳膊。我下意识的就想大叫。但这道皮影一般的影子伸手对我轻轻嘘了一声,示意我不要声张。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可能想象不到一道黑乎乎的影子,会和人一样,甚至拥有动作和思维。影子迈动脚步,一直走到沙发旁边,轻轻的坐到了沙发上。 “方怀,你好。”这道影子就好像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坐在沙发上,影子的脸一团模糊,看不到它的五官,可是我却听到了清晰的声音。它在说话,字正腔圆。那种感觉,就好像面对面的和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用语言交流。 “你的影子进来了,你的人怎么不进来?” “说实话,我不敢。”影子靠在沙发上,它的声音很温和,仿佛带着一股特殊的亲和力,至少不会让人讨厌:“其实,我试探过,但是,我还是低估了大藏。” “你是谁?”我冷静下来,没有大声叫嚷。也没有喊人,因为我已经知道,这道影子的主人没有露面,就算我现在把所有的人都喊进来,这道影子会随即消失,根本抓不到它的本体。它既然用这种方式出现,就是想跟我谈。 “我以为大藏走了,因为根据种种迹象分析,他肯定已经不在阳城。”影子气定神闲,有一种超然的淡定,慢条斯理的对我说:“不过,这一次,我真猜错了,大藏还没走,他一直都在。我敢保证,如果现在出现了什么实在无法控制的局面,大藏只要一秒钟就会露面。” “你这么有把握?” “我只是想做做自己要做的事,不想去得罪人。大藏这种角色,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所以嘛,我不会在不适当的时期露面,只能用这种方式,跟你聊一聊。” 这些话没头没尾,但我好像一瞬间就察觉到了这道影子的主人是谁。 第九十六章 透彻的交谈 我可以肯定,这个坐在沙发上侃侃而谈的影子,就是窦豪背后的支持者。我没有瞎猜,推断都是有根据的。一想到影子的来历,我就认为,它肯出面跟我谈,估计是迫不得已。 影子大概知道大藏的去向,所以它才支持窦豪,想阻挠我上位。但我自己的表现,再加上郝军和戴诚这样的大藏的死忠,还有赫连龙城,直接粉碎了窦豪的阴谋。我断定,窦豪的支持者在暗地里肯定还想过办法要对付我,不过在试探的过程中,它发现自己的判断有误,大藏并没有走远,一直隐藏在阳城,甚至就隐藏在我附近。 大藏的城府果然很深,他给所有人造成错觉,让别人认为自己已经走了,而且不会再回来。他是想引诱对我不利的人。然后给予致命一击。大藏是最后一道杀手锏,他绝对不可能轻易的露面,我跟赫连龙城被伏击的情况,大藏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他都沉得住气,他估计我跟赫连龙城可以应对伏击。 但大藏不露面。不代表一直不露面,真等到我实在陷入不可自拔的危机中,他会出现的。面前沙发上的影子显然也料定了这一点,所以影子不敢显露真面目,只能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手段来跟我接洽。 想到这儿,我心里算是有谱了,影子通过策反。没能搞定我,如果他占据了主动,是不会这样心平气和坐下来跟我聊天的。 “你大概想到我是什么人了。”影子看着我久久的一言不发,知道我在思索,它也不打断我的思路,直到我完全考虑明白了,才悠然的说:“其实。你不用对我怀有什么敌意,我想做的事,需要实力强劲的合作者,之前对你的试探,只是一种试探,如果你连窦豪那样的角色都对付不了,那么我们就没有合作的必要。” “你想跟我合作什么?” “我们的目的不一样。但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影子说:“古陆,你想知道古陆事件的真相,而我,需要的是长寿的秘密。” 这句话算是说到正题上了,影子直言不讳,它说它的需求没有我那么大。因为我要寻找的,是整个古陆的秘密,而古陆人长寿的诀窍,就包含在这些秘密里面。 “这个事,我追索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掌握了一些情况,我知道,你去过两次古陆,我们就算不能长久合作,但至少可以交换一下信息,把彼此之间的信息链条弥补一下,信息越完整,成功的几率就越大。”影子说:“为了表示诚意,我先提供点消息吧。” “你说合作就合作?”我猜到了对方的来历,胆子就大了一些,影子不敢动手,起码不敢冒然动手,一旦它要对我发难,就要考虑到隐藏的大藏。 “先听我说完,我提供的消息,你绝对会感兴趣的。”影子抬起一条纸片一样的胳膊,朝外面指了指:“比如,你那三个曾经的同伴。” “你知道他们?” “这三个人,包括已经死掉的赫连龙城,是这个事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这个人没有别的长处,只有眼光还算独到的,我之所以找到你,想要合作,是因为古陆的谜,只有你可以揭开。除了你,别的任何人都没有机会。”影子很直白的说道:“这个事情,你是主角,他们都是陪衬。但是呢,虽然你是主角,但配角也有配角的作用,打个比方吧。假如你现在要去古陆,就必定要从里门通过,如果你孤身一个人前往里门,那么你很可能走不出去。至少,你需要带上赫连龙城,丁灵,高富帅,老王这四个人的其中三个,你才能过去。” “为什么?” “这可能是一种契约,很古老的契约,你以为古陆人的势力,仅仅就在遥远偏僻的古陆深山吗?有人守护在里门,并且严守这个契约。” “我不太明白。” “你会明白的。”影子竟然笑了一声,非常诡异,就好像你面前一个用纸叠出来的二维的纸人突然笑了,让人忍不住头皮隐隐发麻:“赫连龙城他们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出在老王身上,如果通过里门,进入古陆,真正要揭开古陆的秘密的时候,老王会给你惹来巨大的麻烦。所以,老王必须死,在没有进入古陆深山之前,他就要死。” 我竟然开始相信影子的话了,因为两次古陆之行,事实都是很明显的,在进山的水道上,隔壁老王就惨死了,尽管在第二次古陆之行时,我全力在避免悲剧发生,可老王仿佛逃脱不了命运,死在了河道。 举一反三,这个信息无疑让我知道,在偏僻的古陆深山里。不仅仅有我的敌人,同时还有暗中帮助我的人。老王那个人总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他会惹麻烦,所以就被人提前做掉了,永除后患。 “你现在清楚了吧,丁灵,老王,高富帅,他们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只是在替你开路,只是在陪你做古陆之行,你才是主角,是真命天子。” “你遗漏了一个人。”我觉得影子对我们组织的古陆队伍很熟悉。所以有些话就不用再遮掩,可以直接明说:“你没有说白领。” “她……”影子听到白领的名字,犹豫了一下:“她本来也是契约的一部分,但在八年前,她真的死了,所以,她被淘汰出局,这个事件里,有没有她,结果是不会变的。” “扯淡。”我轻蔑的冷哼了一声:“我和她很熟,她是死是活,我比你更清楚。” “不要那么自信,你和她认识了多久?你只凭自己那么短暂时间里积累的经验,就断定自己的判断完全正确?”影子好像又淡淡的笑了笑:“我比你更了解她。这个问题,没有必要争执,我们要谈的是正事。你知道吗,古陆人,已经来了。” “他们来干什么?”我心里凛然,影子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猜测那些伏击我和赫连的,是精通傩术的古陆人,通过影子的话,我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他们想杀了你,拿走那只黑色的圆筒。”影子说:“不过你放心,你是真命天子,这些来到阳城的古陆人虽然凶悍,但有人替你一个一个的把他们做了。那批古陆人大概有十个左右,被杀掉了九个,否则,你觉得你手下那帮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混子,能护得住你?这么多天,你可能这样轻轻松松的躲在这儿过春节?” “你知道的事情可真不少。” “过奖。”影子很谦逊的摆了摆手,说:“不知道那么多,我有什么资格跟你来谈合作?” “你要怎么合作。” “很简单。如果你同意,我可以提供很多便利,包括信息,钱,人,你要什么,我就能拿出什么。我的要求同样简单。我只拿走属于古陆人长寿的那一部分秘密,别的,我不要。” “告诉我,古陆的真正秘密,隐藏在哪儿?该怎么去找?”我本来就为没有具体的目标而踌躇,影子适时的出现了,我不能确定他说的都是真话,但我可以根据他提供的线索分辨真假。 “古陆深渊的尽头,秘密,就在那里。”影子嘘了口气,慢慢的转头,好像望着遥远的古陆所在的位置,说:“古陆有一个神,那个神教会了古陆人很多很多东西。让古陆人强大兴盛,但是,神有一个终极的秘密,始终没有传授给古陆人。据说,古陆的神没有真正死去,他还可以复活,只不过古陆人知道。神会阻挠他们挖掘那个终极秘密,所以,古陆人不想让神再复活了。神的秘密,就是古陆的秘密,它在古陆深渊的最尽头。” “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不亲自到古陆深渊的尽头去找?何必还要跟我来谈合作?” “你终于问到关键问题上了。”影子一拍大腿,好像很替我高兴的样子:“我说过,你是主角,当然,我不否认自己有进入古陆深渊的实力,如果我想去,我随时都可以去,但问题是,即便我去了,我也不可能挖出那个秘密,因为我不是你,懂吗?世界上有些事情,不是谁想做就做的,比如一个指纹锁,全世界那么多人,只有你的指纹是匹配的,只有你能打开那个锁。” 影子的话,我能听的明白,这个问题其实我之前已经想过。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在命运的轮盘下悄悄溜走,只有我,被命运紧紧的捆绑在轮盘上,不停的滚动? 挖掘古陆的秘密,只有我才行。 “你估计也很想不通这个问题。为什么一定是你呢?”影子摇摇头,说:“我不敢完全确认,我不能确认的事,就不会随便乱说,但我可以给你一点提示。” “什么提示?” “回你的故居看一看,找一找。”影子说:“你的父亲,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乡下人。只不过他掩饰的太好,一直到最近,我才注意上他,但当我注意上他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了。但我相信,在你的故居里,一定会留下相关的线索。” 第九十七章 关于我的过去 说完这句话,影子仍然像一只皮影一样,晃悠悠的从沙发上站起身,说:“话我都说的很明白了,你自己考虑一下。” 我没有回答,影子的话的确说的非常透彻,我们家在乡下的那套老房子,还会有什么?我已经在父亲的床下挖出了那口箱子,除此之外,父亲还能再隐藏什么呢?我感觉,影子是一步一步把我朝一个套里引的,他既然知道我的故居里会有重要的线索,而他又不动手去找,非让我自己去做这些事。 “跟我合作,你不会吃亏,毕竟我不贪心,只要那么一丁点。”影子说着话,就转身朝卧室的门边走去,头也不回的说:“你想清楚了,我会再跟你联络。” 影子走到门边的时候,就和来的时候一样。仿佛纸一样平面的身体贴着地面,直接从门缝里挤出去了。我没有阻拦,因为知道肯定拦不住。 影子走了,我的心有一种平息不下来的躁动。事情关乎到我自己,我急不可耐的想知道,乡下的老屋里,还会有那些我不知道的秘密。 我和影子差不多谈了有一个小时。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但我一分钟也不想多等,马上把郝军给喊了起来,告诉他带一些人,现在跟我出去。 郝军这个人就这点好处,脑子虽然不灵活,但是很听话。我这边一发话,他什么都不问,转头就去调人。 影子说,从古陆那边来的人已经被人暗中做掉了绝大部分,但我不敢掉以轻心,郝军带了不少人,坐三辆车子。连夜从阳城出发,赶到我的老家。这一次又是深更半夜跑回来,村子里很寂静,父亲消失了很久,老屋这边没人打理,院子里都是落叶和灰尘,看上去萧索而且死寂。 老屋的布局。我很清楚,每一个能想到的,可能隐藏东西的地方,其实上次我就翻过了。但为了弄明白这一切,这一次就算把老屋给拆掉,也得查个水落石出。我让人在几间屋子里找,墙壁的夹层,地下的暗门,能找的地方都得重新翻一遍。 人开始忙活,我走到自己的卧室,烧水泡了一杯茶,慢慢喝着。我下意识的又去拨打父亲的手机,但听到的,依然是对方已经关机的提示音。 一群人在老屋里翻箱倒柜,搞的一片狼藉,从凌晨一直找到天亮,也没有翻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天一亮,左右邻居就都醒了,我不想搞出那么大的动静让别人怀疑,所以暂时吩咐人都停下来,在屋子里休息补觉。 我还是睡不着,在屋里发呆。上午,白领打来电话,她对我这几天的行动没有察觉,还和过去一样,嘻嘻哈哈的开玩笑。 此时此刻,我对白领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感觉其实不是怀疑,也不是厌恶,反而是一种心疼般的怜悯。对于过去,我觉得白领可能也和丁灵他们一样,都忘却了,否则她不会掩饰的这么好。 一个人最可悲的,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怎么样,毕竟明天对谁来说都是未知数。可悲的是忘记了自己的过去,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你现在是方老大了。”白领在电话那边开心的笑着,她并不介意我从事什么工作,只要我好好的,她似乎就很快乐:“先抱下大腿。金凯满有钱的,我的车子都破了,老大,是不是考虑送我一辆新的?” “好,送你一辆。”我淡淡一笑,反正钱不是我的,怎么花都无所谓。 和白领聊了几句,我挂了电话。整整一个白天,所有人窝在屋里没有出门,冬天的乡下没有那么多娱乐活动,天一黑,家家户户都闭门开灯。到晚上十一二点,邻居都熟睡了,我才让人继续开始找。 这一找,又是两个小时,郝军过来跟我说,伙计们快把地皮都翻开了,但真的没有找到什么东西。 “再去找!”我有点烦躁:“不行的话,就把屋子拆了,一块砖一块砖的找!” 我对郝军发火,郝军就对下面那些人发火。众人都慌了,重新开始不知道第几轮的寻找。郝军这边一催促,下面的人手忙脚乱,没多久,我隐约听到哐当一声,好像是玻璃之类的东西被打碎的声音。 声音是从堂屋那边传来的,我走过去看了看。两个伙计想把堂屋正对门的那堵墙再摸索摸索,不小心失手,挂在墙上的两个镜框落地摔碎了。两个伙计一头汗,在地上捡玻璃碴。 “你们去找,这个我来。”我把他们赶到一边,堂屋的两个玻璃镜框,挂了很多年,是当相框用的。里面的几张照片,是从我四五岁时候,跟父亲的合影。说真的,我不确定父亲的消失是暂时的,还是永远的,他人不在了,我只能从这些合影里,再看看他从前的影子。所以这些照片对我来说弥足珍贵,我蹲下来,想小心的把相框里的照片收走。 当我翻起其中一个相框的时候,相框玻璃后的夹层里,顿时散落下来十几张照片。这些照片被外面那些照片遮挡着,如果不是相框被打碎,隐藏的照片或许还不会被发现。 我心里一动。马上开始翻看这一叠照片,拿起第一张照片,我就感觉一阵说不出的惊讶。 照片很清晰,被夹在相框里,保存非常好。照片里,是一个初生的婴儿,硕大的头,纤细的四肢,看上去就像一个外星人。 大头怪婴! 毫无疑问,这张照片上,是一个大头怪婴,而且是近距离拍摄的,甚至连婴儿满脸的褶皱都清清楚楚。 我赶忙去看后面的照片,第二张照片。依然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它依稀还有大头怪婴的样子,只不过长大了一些,那些让人惊悚的特征在逐渐的消失,它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正常的婴儿,而不是一个怪物。 第三张照片,估计是这个婴儿半岁左右时候照的,他白了些,也胖了些,因为身躯强壮了,所以硕大的脑袋看起来和身体的比例协调了很多。 第四张照片,是婴儿将近一岁左右的留影,这个时候的大头怪婴,身上脸上,几乎和正常的孩子没有太大的区别了,只不过显得脑袋比较大,脸上还有残留的褶皱。 第五张,第六张,第七张……这些照片显然有明显的顺序,从婴儿初生一直到他三岁左右,每个时间段都留下了一张照片。第十张照片。是三岁左右的照片,照片上的婴儿彻底甩脱了大头怪婴的怪异特征,他在照片里开心的笑着,一嘴雪白的小牙。 只是一叠照片,但对于我来说,无疑于晴空霹雳。前面的照片,我没有见过。但最后两张照片,我不可能认不出来。 那是我小时候的照片,三岁留影。我开始恍然,我懂事以后,所看到的照片,都是三岁以后的照片,记得是上初中那会儿,我很想看看自己穿开裆裤时的样子,我去问父亲,但父亲说,很小时候的照片,都丢了,找不到了。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些照片,不是丢了,而是他不想给我看。 同时,我也终于找到了我异于常人的地方,我初生时,是一个大头怪婴。 事实,是这样吗? 我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我被卷到古陆事件里来,完全是因为大头怪婴,但我死都没有想到,我自己,就是个怪婴。 我是父亲亲生的?或者和丁灵他们一样,是被捡来的,收养的?我不相信父亲会收养一个看上去就和异形一样的婴儿,然后含辛茹苦的把他养大。 这些照片,就是影子所说的线索了。 屋里屋外的伙计还在忙碌,我独自站了很久,拿着照片的手还轻轻的发抖。我出神了,不知所思,尽管已经学习了一部分傩,但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和情绪。 “方爷?”郝军看见我发愣,在旁边轻轻喊了我一声。 “行了。”我把照片装起来,对他挥挥手:“不要再找了,让他们停手吧。” “方爷,这个……”郝军是个死脑子,但是对我的决定感觉莫名其妙。 “你们到外面等着,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我的脚步,隐约有些踉跄了,我是个大头怪婴,但大头怪婴,和古陆事件,又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我坐在卧室的床上,手始终在发抖。我感觉的到,父亲,他是很爱我的。他珍视我这个儿子。而且珍视有关我的一切东西。这些照片,他不想让我看到,却又不忍毁掉,他就隐藏着,把这些都藏起来。 如果按影子的话来说,我是主角,如果我是主角。那么我的父亲,又是什么角色? 我呆呆的想着,脑子里很乱。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隐约有了一点眉目,但我缺乏的,是背后的动机。 正想着,屋子里的灯突然灭了,光线消失,眼前顿时一黑。突然熄灭的灯,让我回过神。但就在回过神的一刹那间,我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上了头顶。 因为我猛的就意识到,眼前陷入了黑暗,好像并不是灯熄灭了,因为就算灯灭了,我至少还能看到从窗外透射进来的月光,可是我的眼前完全是漆黑一片,连一点点光亮都无影无踪。 灯还是亮着的,只不过是我的眼睛突然看不到东西了。 第九十八章 黄雀在后 失明是非常突然的,没有任何前兆,我甚至连最起码的机体反应都没有,一下子好像瞎了一样。 失明让我感觉不安,马上从床上跳下来,但眼睛的异状使我失去了平衡,双脚踩着地面,就左右摇晃着,想要摔倒。郝军那帮人就在门外,我意识到,眼睛不会这样好端端的出现问题,我的身体非常健康。陡然的失明,代表着我肯定是被暗算了。 我用手撑着地面,张嘴就想喊人。但这时候,我猛的发现,自己的嗓子仿佛哑了,尽管我胸腔里憋着足够的气息,可声带就仿佛瘫痪了一样,软塌塌的,难以产生震动共鸣。我使劲了力气,却只能发出几声很轻微的声音。这声音和蚊子哼哼似得,不足以引起郝军他们的注意。 失明,变哑,都只是几秒钟之内的事,我愈发感觉不妙,根据记忆,跌跌撞撞就爬起来想朝卧室的门冲过去。只要冲破屋门,一样能让郝军察觉。 然而,我的脚步就动了一动。就感觉脖子突然一紧,仿佛有一条绳子垂下来,勒住了我的脖颈。脖子被勒住,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去扒拉,可是我摸不到脖子上的绳索,那种窒息感却越来越强烈。 我喘不过气了,脖子被勒的非常紧,我的手摸不到脖子上的绳索,一点点办法都没有,那就如同一只看不见的手,直接把我吊了起来。我的双脚渐渐离开了地面,悬空地面几厘米。像一个将要被吊死的人,拼死的挣扎,但挣扎是无声的,我发不出一点声音,大脑立即陷入了缺氧的状态,我觉得自己撑不了多久。 我知道肯定有人暗算我,可是死到临头,我根本看不到暗算我的人在什么地方。大概就是一分钟左右,死神逼近了我。 就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傩的气息。我接触过傩,尽管不高深,但对那种特殊的气息却非常敏感,只要有傩术的高手勾动了傩的气息,我就可以察觉到。 是古陆人!?影子之前跟我说的明明白白,一批古陆人暗中来到了阳城,他们的目标是我,想要杀了我,夺走那支黑色的圆筒。绝大部分古陆人都被人悄悄的做掉了,但他们还没有死绝。一想起古陆人,我就自然而然联想到了蛮荒和残酷,我估计,就算只剩下最后一个古陆人,也不会放过我,要死缠到底。 我已经快被勒的窒息而亡了,但那个暗算我的人唯恐我死的太慢,在我即将喘不过气的时候,从身后的后窗缝隙里,飞快的钻进来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我不知道那是弩箭,还是什么锋利的锐器。但毫无疑问,它很致命,短暂的破空声刚刚一响,我的后背就好像触碰到了一根尖刺。尖刺锋利到极点,刺尖穿破衣服,我能感觉到锥心的痛楚。只要半秒钟时间,这根要命的利器就能穿透我的后心。 嘭!!! 我被逼到了绝路,却没有反击的余地,尖刺穿透衣服的同时,后窗外大概好几米远的地方,陡然传来一声很轻的闷哼。那声音虽然轻,却让人感觉到仿佛是一头隐伏在黑暗里的野兽,被人一刀捅进心脏。 紧跟着,后背上将要破体而入的尖刺唰的消失了,脖子上那只看不见的手好像也顿时消散无形,我落到地上,把握不住平衡,噔噔的倒退了几步,一下撞到椅子上。椅子和桌子哐当一响,在寂静的深夜里,这响声足以引起别人的注意。 致命的危机来的非常快,但消失的也非常快,当我的后背撞到椅子上的时候。眼前猛然就亮了,瘫痪的声带好像也随之恢复正常。我二话不说,抬手就推开后窗,窗子被推开的一刻,我看到后面院墙上有一个人摇摇晃晃的从墙上噗通落到了院外。 “方爷?”郝军不敢直接破门而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略微听到响动,在门外小声的问。 “有人来了!到院外去!”我一边回了他一句,一边抬脚翻出后窗,郝军的脑子不好使,不过在这个时候倒蛮机灵,立马招呼外面的人。哗啦冲出院子,朝后墙边围拢。 院墙不高,抬手蹬腿就翻过去了。我站到墙头上,看到一个人影在地上微微的抽搐翻滚。 这是一个古陆人,很明显的古陆人,虽然他因为环境的不同,套上了一件破旧的冬衣,但他脸上那种特殊的肤色和表情,一眼就让我看出了他的来历。这个古陆人肯定擅长傩术,我之前的遭遇,多半就是他暗地里伏击造成的。 但这个时候,伏击我的古陆人已经快死了。一根和钉子一样的铁刺,从他脖子后面洞穿而过。他的脖颈上到处都是血,喉咙上被穿透了一个血洞,噗嗤噗嗤的朝外冒着带沫的鲜血。他完全说不出话了,就那么垂死挣扎了几下,抽搐的四肢渐渐僵硬。 这个古陆人死了。我的目光也随即在四周不断的密切注视着,古陆人伏击我,但他料想不到,他的背后,也有人在伏击他。这个暗杀了古陆人的人,对我来说简直是个救星。他出手的太及时了,哪怕就晚五秒钟,我可能已经是一具尸体。 我能感觉的到,杀死古陆人的这根细小的铁刺,不是普通的利器,它上面附着了很强劲的傩术。如果不是这样,古陆人不会被轻易暗算。 “方爷!这是什么情况!”郝军带着人从旁边绕过来,看到了地上的古陆人,顿时大吃一惊,一群人随即紧张了,在我身边散开。左右扫视。 我没回他的话,屏气凝神的感应着,那个暗杀了古陆人的潜伏者刚刚动用傩术,气息不会消散的那么快。 果然,当我的目光注视到后院不远处一颗已经掉光了树叶的大树时,立即感应到了丝丝缕缕的傩的气息。我抬脚就朝那边走过去。郝军如临大敌,暗地里就摸出一把枪,想挡到我前面。 这里距离树不算远,我的目标很明确,隐藏在树后的人,大概也知道我发现了他。所以仅仅走了那么几步。从树后,慢慢的走出来一个人。 头顶的月光洒落在积雪上,我先看到了一条佝偻的影子,紧跟着,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头儿,从树后站出来。静静的望着我。 哗啦!!! 郝军还有其余的人如临大敌,在我身后躁动起来,想要冲过去把驼背老头儿围住。我抬手制止了他们,这个驼背老头儿从第一次在里门出现,就让我感觉揣度不透,尤其是在他杀了桑云村之后。我对他有种隐隐的恐惧。 但我心里是很清楚的,驼背老头儿,对我没有敌意,他说话不客气,可他的举动,完全是在维护我的安全和利益。 “古陆人,都是你杀的。”我看着驼背老头儿,他本来在遥远的里门,但这批古陆人悄然潜伏到阳城之后,驼背老头儿也来了,不用别人多说,我也能猜到,就是他,暗地里替我把那些古陆人全部扫平了。 “这是最后一个。”驼背老头儿和一块石头一样,这种沉着,不是装出来的,他经历了多少年的孤独和等待,才会有这种出奇的冷静。他就淡淡的说了一句话,眼神无意般的瞥了瞥我身后的人。 我知道,他不想让别的任何人再听到我们的谈话。所以,我回头跟郝军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退走。 “方爷,这……这不妥当。”郝军不认识驼背老头儿,但空气里还飘荡着古陆人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儿。他感觉不安全。 “把这个人拖下去,处理掉,你们到那边等着。” 郝军还是按我的话去做了,带人拖走古陆人的尸体。等人都走远了,我重新望向驼背老头儿。 “你为什么帮我?” “我不是在帮你,我只是在信守一个约定。”驼背老头儿转过身。朝着通往村外的那条小路慢慢走着,一边说:“无论是谁,违背了约定,就是我的敌人。” “什么约定?谁和谁之间的约定?”我跟在他身后,感觉这个驼背老头儿知道的事情,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尽管我清楚,这种人为了一个约定,或者一个承诺,可以长年累月的孤独坚守,他肯定不会轻易的把真相吐露出来,可是我还是想问。 驼背老头儿没有马上回答我,就沿着这条已经不算是路的路,蹒跚而行。他走的很慢,腰身佝偻的仿佛一头耕种了一辈子田地的老牛,一直走到距离村口很近的地方,他才回过头,说:“你要做的事情,是到古陆去,自己去找,自己去看。别人说了,你也不见得会懂,只有你自己看到的,才是真的。” “你让他去古陆,是让他送死吗?”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驼背老头儿的话,从小路旁一片月光照射不到的黑暗里,慢慢的传出了一道声音。 “他不能再到古陆去!” 第九十九章 高手的对决 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心里猛然剧烈的跳动,因为我熟悉这道声音,而且万万没有料想到,声音的主人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 可是也就那么一秒钟,我随即就反应过来。影子给过我明确的提示,他说过,这个人没有离开,他一直都在,到必要关头,他肯定会出现。 听到这道声音,驼背老头儿昏沉的目光里,陡然流露出一缕犀利的光。傩术最基础的理论。首先就是对自己机体以及精神思维的控制,一个精通傩术的人,如果没有催动傩术的话,那么他就会跟周围的环境完全融为一体,很难被察觉。这个突然说话的人显然也隐藏的非常好,就连驼背老头儿这种本事,都没有发现他。 大藏来了! 我熟悉大藏的声音,在他发声的同时,我就听出来了。 影子说的果然没有错,大藏的计划,滴水不漏,就算今天驼背老头儿不来,我也不会死,关键时刻,大藏肯定会出手。 “你控制不了这些的。”驼背老头儿对大藏的出现感觉意外,但他毕竟经历过太多太多,他眼睛里那道犀利的光很快就消失了,眼神又变的灰扑扑的:“没有人能控制和改变。” “事在人为。”大藏的脸上。好像一辈子都不会有任何表情,木头一般,又硬又冷。他从路边的黑暗里走出来,在他出来的一刻,我感觉到了一股浓重的杀机。 大藏给我的感觉始终很神秘,但他并不张扬,也不残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这次出现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瘦瘦的身躯仿佛变成了一柄随时都会杀人的剑,锋利的让人胆寒。 “你想干什么?” “谁再挑唆他去古陆。我就杀了谁。”大藏的语气生硬而且冰冷,他刚刚迈步走到小路上,说出这句话,那股已经在身体四周缭绕的强烈的杀气,猛然就像是一颗炸弹,轰然爆发。 大藏出手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大藏跟人动手。在他出手的一刻,我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能单枪匹马的在阳城地下势力里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他的动作,丝毫不比赫连龙城慢,而且他明显把普通的拳脚功夫和傩术完美的结合在一起,他的袭杀带着功夫的刚猛迅捷,还有傩术的阴森毒辣。 驼背老头儿也是极强的高手,面对大藏的致命扑杀,驼背老头儿同样彰显出超强的应变能力。两个偌大年纪的人,一点都不逊色正当壮年的强者,我的眼睛几乎不够用了,根本看不清楚他们的动作。 嘭!!! 他们的身影像是两股强力的冲击波,重重的撞击在一起,地面上的积雪被掀的上下翻飞,我插不上手,也劝阻不了,我只能看到两条身影相互闪动和交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驼背老头儿很强,大藏一样很强,他们一斗起来,迅速升温到白热化,这让我感觉,如果今天不分出生死,两个人是不会罢手的。 这边的打斗迅速引起了远处人的注意。郝军一看见动手了,带着人就飞快的朝这边跑。从那边到这边,急速奔跑最多需要两分钟时间,但就这两分钟里,大藏和驼背老头儿不知道硬碰硬的交锋了多少回合。我看不到他们争斗的具体过程,可是每一次碰撞。我都能看见飚飞出来的鲜血。 “藏爷!”郝军冲到跟前的时候,一眼就看到纷乱的战团里有大藏的影子,他顿时激动了。他手下的这帮人是亲信,而他本人又是大藏的亲信,看见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大藏突然出现,郝军和打了鸡血一样,抬膀子就要朝战团里冲。 “你不要去!”我马上拦住郝军,驼背老头儿和大藏这种级数的人拼死搏杀,郝军根本插不进去,硬着头皮朝里挤,等于自己往火坑里跳。 “藏爷跟人动手了!”郝军非常急躁,拿着手里的枪,圈子里的一般人是不会随便动枪的,但郝军这种火爆脾气,一看大藏在场,压根就没考虑那么多,只想给大藏帮忙。 但驼背老头儿和大藏的动作都太快了,两团身影几乎是纠缠在一起的。郝军急的想吐血,却没有下手的机会。 争斗持续了好几分钟,他们再强,也毕竟是人,两个人拼命,交锋非常激烈,这无形中消耗了巨大的体力,而且他们肯定都受伤了,难以长时间维持巅峰时的状态,拼杀的速度慢了那么一点。 紧跟着,混乱又激烈的战团随着一次猛烈的碰撞,骤然分开了。驼背老头儿和大藏都脚步踉跄。各自朝后退了好几步。雪地上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两个人的胸口在微微的起伏,暂时分开的一瞬间,他们都迅速调整,准备再次搏杀。 郝军一直眼巴巴的在等,驼背老头儿和大藏分开的时候,正是最好的时机。郝军手里的枪始终隐隐对着驼背老头儿,没等驼背老头儿站稳,郝军轰的就朝对方开了一枪。 双方的距离非常近,驼背老头儿已经用了全力在躲,身子急速的转动,但是仍然没有彻底躲过这一枪。枪声响起之后。驼背老头儿的身躯猛然一颤,明显中枪了。 学过傩术的人,动作快,思维反应更快,驼背老头儿挨了一枪,立即察觉到逗留下去对自己不利。所以他借着中枪后退的机会,身子一扑,整个人都埋进厚厚的积雪里。 “妈的!还想跑!”郝军咬着牙,抓起枪想要去追。 “算了。”大藏低沉沉的阻止了他,郝军很听大藏的话,大藏一开口。郝军马上停住脚步,转头急切的望着大藏。 大藏站的笔直,他的衣服上沾染着点点的血迹,表面上看,大藏好像比驼背老头儿的状况好一点儿。但就在驼背老头儿借着积雪逃遁之后,大藏挺的笔直的身体像是触电般的一晃。紧跟着,一大股鲜血从他腰部冒了出来,直接就浸透了几层衣服。 “藏爷受伤了,走!”郝军把手里的枪交给旁边的人,弯腰背起大藏,一路小跑着朝车子奔。我留下两个人把现场简单清理一下。掩埋血迹,然后跟了过去。 车子风驰电掣般的朝阳城驶去,我不知道大藏伤的到底有多重,他面无表情,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郝军就不断的催促司机再把速度加快一点。 “不要急。”大藏闭着眼睛。可能在慢慢的自我调解,善用傩术的人对自己的身体构造非常清楚,估计有二十多分钟时间,大藏的伤势就明显好转了,伤口不再流血:“拉我到香堂去。” “去香堂。” 大藏说的香堂,是很多年前他刚刚开始混迹这个圈子的时候搞的一个地方。他们出来混的。一般都拜关二爷,而且这一行要接触土货,要下坑,要火拼,所以每次行动之前,下头的人都要给二爷上香。以求保佑。团伙里要决策大事,赏罚手下,也都在香堂里进行。不过时代变迁,当年的那一套现在彻底被人摈弃,吃不开了。 车子回到阳城,又开到了金凯关闭了很久的香堂。这一路的休息,让大藏恢复了一点活力,郝军要扶他,被大藏挡住了。香堂在二道门里面,大概有五六十平方米,沉重的老桌椅,正中的香案上摆着香炉,还有关公的神像。 “你出去,我和他单独呆一会儿。”大藏坐在长桌最上首的位置,跟郝军说:“天亮以后,把所有档口的管事都叫过来。” “藏爷。”郝军退到门边,试探着说:“别的人都能来,但是窦豪……他上次惹事,被赫连老大收拾了,伤的很重,已经不能动了。” “跟他说。”大藏靠着椅子,淡淡的说:“天亮不来,以后就永远不用来了。” 郝军应了一声,随手带上了香堂的门,这里只剩下我和大藏两个人。说实话,每见大藏一次,我心里的疑惑,还有他身上的神秘,就好像更多了一层。我越来越琢磨不透这个人了。 “金凯是你辛苦打拼下来的。”我想了很久,才开口跟大藏说:“我跟你又没有什么关系,你干嘛把位置交给我?” “不交给你,我交给谁?我没有能信任的人。”大藏的伤势好转,但还是多少影响了他的状态,他懒懒的靠着椅背。说:“我经营金凯这么多年,它已经有了自己的模式,你坐上龙头的位子,无论是继续维持金凯原来的生意,还是转行去开你的饭馆,都由你自己决定。” 我开始相信了。很莫名其妙的相信了大藏。我不了解他,可我觉得,他把金凯龙头的位置传给我,好像真的没有什么阴谋圈套,他好像就是一个坐在这个位置上坐的太累的人,把位置交给我,自己就完全轻松了。 “你把位置给我,那么你呢?”我问他:“你要去干什么?你不要跟我说,你想要归隐林泉。” 大藏好像在闭目养神,听了我的话,也不回答。足足有五分钟时间,他才像是喃喃自语一样,说:“我要去做一件事,这件事,我想了半辈子,却一直都没有去做。” 第一百章 拔刺 我叹了口气,大藏这种态度,明显就不是想跟我交底的,我在想,能让这样一个人惦记了半辈子的事,会是什么事? “你老是这样,弄的我莫名其妙,好好的,突然给了我这么一大票道上混的,说什么话,又总是说一半。”我真的猜不透大藏到底想干什么,只能抱怨一般的对他说:“你也拜了一辈子关二爷了,做事能不能敞亮点?” “命运,有时候会选定一个人。去做他命里该做的那件事,但,命运并非总是正确的。”大藏根本就不搭我的茬,自顾自的说:“天降大任,可能连老天都不知道,它选定的会是怎么样一个人。有时候,一件事不是你努力了,坚持了,就一定可以做的成,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或许你真的会明白,一个人,踏踏实实平平淡淡的过一生,比什么都强。” “孙子才不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我腹诽着,如果不是被卷到这个事情里来,我根本连沾都不想沾它。可是现在,已经彻底被卷进来,骑虎难下,事情甚至牵连到了我的父亲,更牵连到我。 一想起怀里装着的那些大头怪婴,或者说,是我小时候的照片,我就感觉命运,不会平白无故的就盯住一个人。 大藏又开始说话,但是他说的,完全都是怎么驾驭金凯下面这帮人,怎么跟阳城其他地下势力打交道之类的事,我对这个真的没有太多兴趣。有心岔开话题,可大藏什么都不肯说。 他对我说过,古陆那件事,已经结束了,他带着那样的念头,就必然要守口如瓶,不会跟我再吐露任何关于古陆的只言片语。我努力了半天。实在无能为力。 冬天的天,亮的很晚,到早上七点的时候,还是灰蒙蒙的。郝军给我们送来了早饭,大藏不吃。 “藏爷,吃一点吧。”郝军看上去有点心塞,这个人跟当初的赫连龙城一样,是大藏从最底层的成员里直接挑选的,只不过郝军笨,所以大藏没有给他安排重要的职务。不过郝军的忠诚毋庸置疑,他看待大藏,已经不仅仅像上司,而更像一个父亲和叔叔之类的长辈。 “不吃了。”大藏轻轻摇摇头,问道:“人都通知到了吗?” “都通知了,估计,正陆续朝这里赶。” 大藏不吃饭,但我的确是饿了,拿了碗粥开始喝。在金凯内部,大藏是绝对的权威,我这一小碗粥刚刚喝完,就有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到了香堂。 “藏爷……”一些人可能听了当初窦豪的挑唆,都觉得大藏估计真的不会再回阳城,但猛然收到消息赶到香堂,一眼就看见坐在上首的大藏,人都毛了,站在原地,两条腿微微的打着哆嗦。 “坐吧。”香堂的光线很暗,大藏就那么懒懒的坐在椅子上,却有一种王者一般的风范,浑身上下透射着逼人的气息,他的语气并不高,也不严厉,可下面那些人几乎都要跪下了。一个一个哆哆嗦嗦的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面,但是连屁股都不敢坐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被通知的人都不敢怠慢。前前后后全赶来了。金凯在阳城还有附近的几个地方,一共设了八个档口,每个档口里头一正一副两个管事,一共十六个人,上午九点钟的时候,人全部到齐了,窦豪是被人抬过来的。 人到齐之后。我一下子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不久之前,我刚刚算是接了大藏的位置,就好像一个小皇帝登基了,可是连龙椅都没暖热,太上皇又一下子跳了出来,顿时让我的存在感降低到零下。 “你拿把椅子,就坐我旁边。”大藏眯着眼睛,他活了这一把年纪,和驼背老头儿一样,目光已经被磨平,显得有些黯淡,但是这一刻,大藏黯淡的目光里,有一股狠且决绝的光芒,他很小声却很坚定的跟我说:“我把刺都帮你挑出来,给你一个清平的基业。” 如果大藏不说,我可能真的不会想那么多。他让位的打算,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留下遗嘱之后,故意泄露消息。制造假象,让有些人认为,他不会再回来。而大藏就在阳城注视着这一切,把金凯内部心怀不轨的人全部引诱出来,同时,还把那些意图要对我不利的人一起一网打尽。 我就感觉,有些人要倒霉了。 大藏坐在最上首,无声的慢慢扫视下面这十几个人,他的目光扫过去,人都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大藏的目光。 “我老了,说的话,可能是不管用了。”大藏把所有人都看了一遍,慢慢说道:“我指定了接位的人。有的人不听,要跟他作对。是不是都觉得我要死了?压不住阵了?” “藏爷……”一帮人本来就如坐针毡,大藏这样一说,他们全坐不住了,低着头站起来,想要替自己辩解,却又不敢开口。 “就算我死了。也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把事摆一摆。”大藏绝对是那种不怒而威的人,他连手指头都没有动,继续看着下面的人:“方怀上位那天,起过哄的人,自己站出来。” 我上位那天发生的事,清清楚楚,包括窦豪在内,一共有六个人。大藏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激射出来的子弹,这几个人连头都不敢抬,各自朝前走了一步。 “一人去一根手指。” “藏爷……”几个人慌了,想要央求,可是当他们抬起头时,看到的是大藏那双冰冷的眼睛。 “藏爷说了,去一根手指!”郝军瞪着眼睛,丢过去一把刀子。 没人愿意自己剁掉一根手指头,但是现在的情况很明白,这几个人可以反抗,也可以冲出香堂的大门,狼狈逃窜。大藏绝对不会在后面追他们。不过现在逃走容易,只要出了这个门,以后要丢掉的,就不止一根手指那么简单。 第一个人拿起了刀,他的手在剧烈的颤抖,但是连一丝反抗的勇气也没有。现场鸦雀无声,谁都不敢说话。拿着刀的人哆嗦着。把左手放在桌上,侧脸闭着眼睛,死死咬着牙,锋利的刀刃慢慢贴到左手的小指上,来来回回犹豫了一分钟,最终像是下了狠心一样,用力一按刀子。 这根手指被硬生生的切掉了,断指的人满头都是大汗,丢下手里的刀,捂着噌噌冒血的左手,旁边有人给他止血上药。 第二个人紧跟着也拿起了刀,这都是没办法的事,硬着头皮也要做。大藏不动声色的看,我能听见刀子切断骨头时的咔擦声,心里有点发毛,但大藏却没有一丝表情。 五个人都去了一根手指,这种血淋淋的场面比一万句警告都管用,别的人都恨不得把头低到裤裆里,彻底被震慑了。 “去年你们各自档口上的收入,你们各自拿走两成,加上过去自己做私活挣的钱,足够你们过下半辈子了。”大藏等到几个人都去了手指,才淡淡的说:“金凯太小,容不下你们,走吧,走出这道门,你们跟金凯,就再没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说话的机会。但对大藏的手段,真的是佩服了。他不是个莽夫,也不是个烂好人,给闹事的人一些惩戒,这样的惩戒很适当,让闹事者吃了苦头,把他们赶出金凯。掉一根手指,不至于事后拼命,再给予不菲的金钱,恩怨两清了。 大藏发话,这几个人如蒙大赦,捂着受伤的手,一溜烟的离开了香堂。剩下的这些人,尽管心里不一定就百分百的忠诚,但至少在关键时刻还能把得住大局,所以大藏没有追究,只剩下了不能动弹的窦豪。 “话,我不多说了,总之,你们怎么对你们的新龙头,各人心里有数。”大藏摆摆手,对下头的人说:“出去吃个早饭,各忙各的去吧。” 一群人点头哈腰的依次退出香堂,只留下窦豪一个。窦豪被赫连打废了,就算以后修养恢复,一条腿永远都不可能和过去一样。他明白自己的处境,开始掉眼泪,他说自己很早就跟着大藏在阳城打天下,绝对没有贰心,这一次完全是受人蛊惑。 “你说出来,谁在背后给你撑腰。”大藏望着已经残废的窦豪,大藏并不冷血,他可能也记着窦豪当年的一些功劳:“说出来,我留你一条命。” 窦豪犹豫了。按照正常情况,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已是万幸。窦豪畏惧大藏,可是他明显也畏惧在背后给他撑腰的人,可能他知道,在大藏这里闭口不说,大藏会要他的命,可是说出来,背后的那个人,一样会要他的命。 大藏没有催促窦豪,让他自己考虑。窦豪混了半辈子,什么事情看不清楚?尽管两边都很要命,但现在说了,至少还能活着离开,至于以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说……”窦豪咕咚咽了口唾沫,好像鼓起很大的勇气,才吞吞吐吐的说:“是温……” 第一百零一章 严重的失手 窦豪一开口,我就好像被人迎头砸了一棍子,脑袋瞬间晕了。 温?他说的那个人,姓温? “温什么?”我急切的就追问窦豪:“说啊!” “温……”窦豪吐出一个温字,眼睛骤然一睁,眼眶几乎被突然暴涨的眼球给撑裂了。他躺在担架上,盖着毛毯。但是我能看得到,他的腹部在不到半秒钟的时间里,像是吹气球一样的鼓了起来。 紧跟着,窦豪的嘴巴猛然张大了,大的足足能塞进一个拳头。我看见他黑洞洞的喉咙里,一下子朝外涌出了一团一团的虫子。 “哇……”他开始呕吐。但肚子里好像全都是这种带着血丝的虫子,一张口就吐出一团。虫子是活的,每一条都有一缕一缕的血丝,吐出一团虫子,窦豪的精气神就仿佛被抽掉了一部分,很快,他的脸颊明显就塌了下来。 “说!”一直坐在后面的大藏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提起窦豪的衣领,想要窦豪把名字说完,可是窦豪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机会,带血丝的虫子不断从喉管朝外涌动。 我意识到,窦豪可能中傩了,大藏飞快的把窦豪翻了个身,手指紧紧顶住他的一截脊骨。这一下非常有效,窦豪不再吐虫子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干哕。 但是情况非常不妙,窦豪是不再吐虫子,可他的肚子却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迅速膨胀着。 嘭…… 局面变的连大藏也控制不住,一转眼的功夫,我听到了一声沉闷的轻响,仿佛一个皮球突然爆裂了。我闻到一股很难闻的气味,一股乌黑的血,顺着窦豪的身下流出了毛毯。 “他死了?”我能看见窦豪的眼神一下子定格涣散,双手软塌塌的垂了下来。直到死,都大张着嘴巴没有闭合。 大藏点点头,顺手丢下窦豪,在他身边看了看。毛毯一掀开,我就看到窦豪的肚子完全爆开,乱七八糟的脏腑还有一团一团的虫子。血都变成黑色的了,腥臭刺鼻。 我觉得,窦豪的死,其实不是偶然。在他阻挠我上位失败以后,在背后支持他的那个人,已经给他布了死局,今天就算大藏没有逼问窦豪,窦豪一样会死。 窦豪的话没有说完,他只说了一个温字。这个字对我来说无比的敏感,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温道南。 知道古陆的事情,懂得傩术,又姓温,这个人除了温道南,还会有谁? 可是我总是感觉别扭,感觉我的思路不顺,温道南对我不利,他早就可以动手,不用等到大藏给我让位的时候才突然发难。 如果不是温道南,那会是谁? 我不敢想了,因为排除温道南的嫌疑,那就只剩下白领值得怀疑。我无法再想下去,我承受不住被一个最信任的人背后突然捅了一刀的感觉。 窦豪的尸体被抬走了,我的心情很不平静。大藏也没有再说什么,他只告诉我,金凯内部的刺,完全被拔掉了,有大藏的威慑,那么以后我在金凯也会有绝对的权威。 “如果时间允许,有些事情,我会去查。你要小心,但不用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大藏不由自主的扶了扶自己的腰,创伤不可能一时半会就痊愈:“某些问题,你还是要自己去面对,这点事都处理不了,这么大的摊子。你怎么接手?” 大藏虽然没有明说,但预感告诉我,这一次,他可能真的要走了,要去办自己的事。他隐伏这么久,把所有可能威胁到我的人揪了出来,金凯内部没问题了,从古陆来到阳城的古陆人全军覆没,驼背老头儿重伤逃走,现在只剩下那个姓“温”的幕后黑手。 而且,对大藏性格的逐渐了解,也让我认为,大藏很可能会故意留下这个幕后黑手,交给我去亲自对付。如果我的精力都被浪费在这里,那么,我就没有余力再去做别的。大藏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跟驼背老头儿的冲突,都表明。他不想让我再接触古陆。 大藏走了,没说他要去什么地方,我离开香堂,跟郝军回到暂时的居住地。我刚一回来,丁灵就要见我,听下头人说,这丫头有点急躁。 我让人把丁灵喊来,她习惯性的用那种很让人可怜的眼神和表情跟我对话,我的心一软,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对她,始终有种怜悯和愧疚,如果她真的提出什么要求。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欧巴,和你商量个事。”丁灵眼巴巴的瞅着我,可能有点不知如何开口,结巴了半天,才说:“我们三个人。是不是可以走了?” “怎么?”我一听丁灵想走,就问她:“住的不习惯?还是下面的人对你们态度不好?不习惯的话,可以换地方住,下面的人态度不好,可以换人。” “不是不是,欧巴你误会了。”丁灵赶忙解释:“你对我们很友好,照顾的也很周到,这段日子我都养胖了。只不过,我们老呆在这儿,也不是办法,我们三个人商量了一下,是想告辞了。” “这不行。”我知道丁灵他们已经开始做噩梦,我不能让之前的悲剧上演,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控制他们的行动,老老实实呆在这儿,尽管没有自由,但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只不过这些话我没办法跟她明说。即便说了,她也听不懂,所以我直接就拒绝了她的要求。 别的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可这个关系到他们的生命安全。我敢肯定,只要我这边放了他们,后面就会发生我掌控不住的状况。 “欧巴……”丁灵就开始软磨硬泡。跟我央求。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们缺什么东西,可以随时跟我说。” 我站起身就要走,丁灵也急了,伸手挡着我:“欧巴,说严重点,你这是非法拘禁啊。” “等你们以后离开,可以去告我。” 我说走就走,不给丁灵商量的机会。丁灵就在后面跺脚,然后被人带到楼上。 我在认真的把所有事情捋一捋,潜在的威胁,大藏替我清除了,现在仅剩下那个“温”,让我拿捏不定。我想去试探试探温道南,但那个人精只要听我开口,就会知道我的意思。我又想试探白领,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一幕一幕的流转在脑海里,我不相信,白领会是那个幕后黑手。 我想的有点头疼,闭上眼睛小睡了一会儿,估计晚上十点钟左右,郝军急匆匆就跑过来。说楼上可能出事了。 “怎么回事?” 郝军说,刚才下面的伙计发现丁灵还有高富帅的房间都空了,没有人,因为楼道的出口有人守着,所以他们不可能到别的地方去。伙计把能找的地方找了一遍,都没发现丁灵和高富帅。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两个全跑到隔壁老王的房间里。 但老王的房门反锁着,而且里面顶了东西,因为我吩咐过,要善待他们三个,所以伙计不敢动粗,无论在外面怎么敲门,里面就是没反应,所以才跑过来请示我。 我拔脚就走,出门上楼。老王的房门口站了几个伙计,正在敲门。我不知道他们三个人都跑进一个房间里去做什么,但肯定不正常。 我走过去,两脚就把房门给踹开了。门被踹开的一瞬间,我看见房间是空的,三个人无影无踪。但是走进去一看,我就看到窗户大开着,一根用撕开的床单结的绳子,绑在暖气片上,垂到外面。高富帅和老王不见了,丁灵就在窗外,死死的抓着那根绳子,不敢动。 “你干什么!回来!”我马上明白过来,他们要跑,这是五楼。距离地面十几米的高度,丁灵的胆子太小,翻出窗户就不敢动了。 “你别过来!”丁灵吓的不敢朝下面看,用力抓着绳子,挤着眼睛:“我们就是想走而已,何必这样扣着我们不放啊……” “去!”我转身对后面的人说:“另外两个已经下去了,你们绕到后面截住他们!” 我估计老王和高富帅已经到了地面,果然,我这边刚让人下去,楼下就隐约传来高富帅的呼喊,在催促丁灵。 “你冷静点,这里是五楼,很危险,来,不要动。”我慢慢试探着朝窗户边走,我一动,丁灵更紧张了。再加上高富帅的催促,她看看我,又硬着头皮看看楼下,突然一松手,抓着绳子就朝下滑。 “回来!”我一步冲到窗边,伸头望下去,丁灵没有经验,不知道控制力度,一下滑了十来米,因为速度太快,她的双脚踩空了,身子一晃,彻底悬空在距离地面还有五六米高的地方。 我看到高富帅和老王就站在下面,抬头看着丁灵,估计是察觉到势头不对,老王拉着高富帅想先跑,但高富帅不肯,要等丁灵。 刺啦…… 就在这时候,用床单结成的绳子突然断了,丁灵正尝试着用双脚去蹬墙面,绳子突然一断,她彻底失去平衡,从五米高的地方翻滚着摔了下去。 自由落体从五米高的地方落地,只是一瞬间的事。我眼睁睁看着丁灵在半空打了个滚,头下脚上,重重的摔在楼下坚硬的路面上。 她的头部先着地,纤细的身躯扭曲着倒在地面,以她的头部为中心,鲜血流淌着,聚集成一个猩红刺眼的圆。 第一百零二章 去而复返 看着五楼下的丁灵,我在窗边呆住了,地面上的血红的有些刺眼,丁灵已经一动不动,但血还在流。先爬到楼下的高富帅和隔壁老王也和我一样,呆了呆,紧跟着,高富帅一声大喊,飞快的扑到丁灵身边。 隔壁老王使劲拉着高富帅,他知道,下面的伙计肯定已经快要绕到楼后了。但高富帅疯了一样,怎么拉都拉不住。我知道。他一直都挺喜欢丁灵,而且高富帅和老王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不管丁灵死了还是活着,高富帅绝对不会丢下她自己逃走。 眼见着拉不动高富帅,隔壁老王左右看了几眼,二话不说,调头就朝远处的黑暗跑去。我终于回过神了,转身也朝楼下跑,当我跑到楼下的时候,伙计们已经围住了高富帅。 高富帅的眼睛,仿佛也被丁灵流出来的血映红了。他看着一动不动的丁灵,慢慢抬起头,目光像刀子一样,凝聚到我身上。 “你他妈的凭什么扣住我们!“高富帅根本不管旁边有多少人,跳起来就冲向我,他一动,身边的伙计就死死的按住他,高富帅不肯罢休,一边骂着,一边在使劲挣扎:“不是你!她不会死!” “送医院!快!”我不确定丁灵是不是死了,现在的情况比在古陆好很多,不用十分钟时间,就可以把丁灵送到医院。 “那个跑掉的瘦子呢?还要不要追他?” “不要管他了!把人送医院!”我没有心情再理会老王究竟逃到哪儿了,此时此刻,我的心,完全被丁灵的生死所牵引。 下面的人忙碌起来,有的抬着丁灵上车,有的在打扫现场。高富帅完全炸毛了,一边哭着,一边还在骂。我顾不上理会他,叫人把他带走,然后跟着车子飞快的朝医院赶。 丁灵被人送走抢救了,我在医院的走廊上,焦躁的走来走去。我真的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命运是根本无法更改的?他们三个人一次次的死,一次次的活,每次出现在我生命里的时候,就是为了让我亲眼看着他们死去?我一直在全力的避免过去的悲剧,可是命运在戏弄我。 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感觉心情已经像一大堆炸药,只要一点火星,就会引起猛烈的爆炸。我的脑子空旷且眩晕,我的手紧紧的捏成了拳头,在不由自主的打颤,我想把古陆事件幕后的始作俑者揪出来,把他撕的粉碎。 可是现在,我只能等。我焦躁而且紧张,我望着抢救室的门,隐约就想逃避。我很害怕这道门突然打开,然后走出来一个戴着口罩的人,告诉我,给她料理后事。 我的状态很不好,下面的人都不敢说话,三三两两的散布在四周。丁灵被抢救了半个小时左右,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我的身子一下就僵了,不知所措。我不是丁灵的直系亲属,无法对她的死亡负责。也没有资格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闻讯赶来的戴诚就跑去跟医院协商。 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负责抢救的大夫出来了。这是个四十五六岁的男医生,临床经验丰富,是医院的金字招牌。 看见他出来的一刻,我不敢问。感觉自己的胆子突然变的很小,小到连话也说不出来。 “病人的情况很严重,现在仍然没有脱离危险期,而且,你要做好思想准备,这个危险期估计会很长。” “意思是……”我的反应也变的有点迟钝,过了差不多半分钟,才意识到,丁灵暂时没有死,但她在以后的若干时间里,她随时都会停止呼吸。 “我们会尽全力,同时,你要做最坏的打算。”大夫回头看看急救病房里透射的灯光,还有仪器发出的轻微的声响,说:“她的伤太重,就算能抢救过来,脱离危险期,也会有很不乐观的后果。根据我的临床经验,脱离危险期后,病人的大脑皮层损伤无法恢复,所有的认知能力会消失。” “这……”我没有相关的医学常识,我也不知道大夫所说的这种情况到底意味着什么。 “植物人。”大夫重新戴上口罩,转身走进了急救病房。 植物人? 我又一次呆住了,我的脑海里甚至浮现出了丁灵像一具尸体一样躺在病床上,靠着各种管子和机器来延续生命的情景。 我也分不清楚,这到底是一个喜讯,还是噩耗。 我在医院呆了整整一夜,到清晨的时候,抢救告一段落。丁灵的命暂时保住了,只不过和大夫说的一样,她没有任何自主意识,没有任何认知能力,只是机械的保持着心跳和呼吸。 “方爷,一宿没睡。您回去歇歇,这边有我盯着,如果有情况,我随时通知你。”戴诚好心的劝我。 我摇了摇头,走到楼下,在车子上躺下来。我不打算离开,我心里还充满了幻想和内疚,我在想,如果当时我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不破门而入,不跟丁灵交谈,她是不是可以安全的爬到楼下。然后跟高富帅还有隔壁老王悄悄溜走? 我坚持不肯离开,为了安全起见,郝军又叫了一些人,每天不间断的在病房外晃来晃去。医院不是普通的公共场所,到处都有监控,找麻烦的人一般不会选择这个地方下手。 除了困的不行了。到车里睡一会儿,我一直都守在病房外。大概有三天时间,丁灵的状态始终是那样,生命特征仍然存在,可头部的创伤导致大脑神经中枢不可复合的损坏,我始终还觉得有希望。但现实那么残酷,我在潜意识里,隐然感觉到,她可能真的醒不过来了。 三天之后,她被转到了高护病房,我也跟着守在高护病房门外。戴诚要处理金凯的事,一直都是郝军陪着我。 白领还和过去一样,每天至少要打一个电话。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窦豪在临死前提供的那个并不完整的信息,让我对她,以及温道南都产生了微妙的心理变化。我不告诉她任何关于金凯和丁灵的事情,她约我吃饭,我都借故推辞了。 “方爷,我在这里守着就行了,从那天香堂以后,藏爷就没再露面。”郝军说:“金凯的事情,还得你来做主。” 我没有说话,一个穿着白大褂戴口罩的医生拿着本子和笔,从我身前走过去,推开了高护病房的门。我缩回腿给对方让路,郝军就想接着劝。 这个时候,我心里猛然冒出了一股很强烈的感应,我抬手示意郝军不要出声,然后就死死盯着那个白大褂的背影。 我在这里守了几天,丁灵的病情很特殊,也很严重,高护病房里的工作人员,我几乎都认了一个遍。但这个白大褂,我没有见过,可是看着他的背影。我总感觉心里像是有一根刺一样,扎的我非常不舒服。 我不由自主的就站起身,在那个白大褂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伸出了手,我想拦住他。 但我的手还没有搭到对方肩膀上,白大褂很适时的回过头,我听到他隔着一层口罩,很小声的对我说:“到外面去谈谈。” 我猛然一颤,他的脸虽然被口罩遮挡的很严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但是就是这双眼睛,让我分辨出,这是前几天临阵逃走的老王。 “我和你的谈话。不想让第三个人听到。”老王显然也知道我认出了他,他还是很小声的对我说:“要么,咱们单独谈谈,要么,你叫人把我重新抓起来,但是我可以保证。你选择后者的话,那么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我暗中吸了口气,老王已经逃走了,而且我没有派人到处抓他,他完全可以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身,避过这个风头。可是他不仅没有躲藏。反而主动出现在医院里。在我的印象里,老王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你可以考虑三分钟。”老王看看我,转头走进病房,他装模作样的在病房里兜了一圈,两三分钟后,又走了出来,头也不回的顺着走廊下楼。 “你带两个人,跟我保持一段距离,我要跟人在车上谈点事,你盯住咱们的车就行了。”我跟郝军交代了一声,然后裹紧衣领,跟在老王身后。走出了病房大楼。 我们一前一后的走,走到车子跟前,我拉开车门上了车。老王停住脚步,在四周看了看,也跟着我上了车。 “你没必要让人远远的盯着这儿。”老王摘掉了口罩,说:“我就是来和你聊聊,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你想跟我聊什么?”我看着老王,他已经逃走了,却去而复返,这不复合他的性格。 老王摘下了口罩,露出那张我很熟悉的脸,就在这一刻,我突然发现,他的表情虽然很轻松,但这种轻松,是伪装出来的。在轻松的神情之后,隐藏着一些不情愿和被迫。这让我感觉,他本身其实并不想来,可是出于某些原因,他不得不来。 “聊点你感兴趣的吧。”老王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当这张纸被打开后,我的目光,一下子就聚焦到了纸上。 第一百零三章 命运的力量 “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我看到老王手里这张纸,就感觉非常吃惊。他拿出来的,是我曾经看过的白领过去的户籍资料复印件。 我知道,戴诚当初搞到这些资料花费了很多精力还有时间,这东西对不需要的人来说,一文不值。我就搞不明白了,老王是从什么地方弄到的资料,更重要的是,他有什么必要去追查白领的过去? “东西已经在我手里了,要追问它是从哪儿来的,没有意义。”老王平平整整的把复印件摊开。说:“关键的问题,在这个东西本身,你关心它就足够了。” 这个复印件我看了几次,但是资料是死的,怎么看都不会变,通过这张复印件,其实追查不出更多的线索。 我不得不又一次注视着老王,他就好像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在追查什么,在想什么,他竟然一清二楚。我对他的来意一直保持怀疑态度,但不能不说,老王一上来就勾住了我的好奇心和注意力。 “这张复印件,你肯定看过,你估计什么都看不出来。”老王指着复印件,说:“你只能看到上面寥寥不多的文字信息,还有这张模糊的照片。” 户籍资料是很久之前的东西,而且是复印件,所以上面的字迹以及照片都比较模糊。 “那你呢?你难道能看出更多的东西?” “是的。”老王点点头,说:“我来教你看吧,其实,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真的非常神奇。” 老王突然就动手,把户籍资料上那张照片完整的撕了下来,过去的户籍照片,都是一寸的免冠照,他轻轻把照片折了一下,让照片形成一个三十度的角,然后把照片正直的举到我面前。 这一刻,我又一次震惊了。 可能是因为角度的关系。我看着老王处理过的照片,就发现照片上的人,好像和我之前看到的复印件上的人,有点不一样了。照片上的夏小雨,甜美清纯,尽管照片有点模糊,但还是能分辨出她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对我来说,过去的夏小雨是陌生的,因为八年前,我并不认识她。 然而,老王这样轻轻的折着照片,上面的夏小雨,好像微微有了变化。这一点点因为角度原因而产生的视觉变化,马上让我认识到,这个人,很像李斯云,很像。 “你该想到,这意味着什么了吧?”老王怕我看不清楚,还是举着照片,一边对我说:“你的脑子不笨的。” 我没有回答他,但是此刻的照片,在我心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没有细想过,现在认真的看看,夏小雨和李斯云的长相其实不能说非常一致,可是她们的脸型,五官的位置,有一定的相似程度。现在的科技手段,再加上那些古老的失传的术,完全有可能在她们的脸上做那么一点小小的改动。 就是这一点小小的改动,就足以让两个本来就有点相似的人。看上去区别不大。 我已经对温家父女产生了微妙的看法,而老王这时候提供的线索,更让我心里充满了疑惑。这肯定不仅仅是温小雨还有李斯云相貌上的重复,在其背后,一定隐藏着更深的秘密。我甚至忍不住就想马上拿起电话,找白领问个明白。 “估计。这两个女人,都是你心里很在意的。”老王把照片放下来,慢慢的把它撕碎:“但是,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 “别装!”我的情绪本来就因为丁灵的状况而暴躁,尤其当老王这样故作高深,把话说了,又留一半不说的态度,一下子激怒了我。我伸手抓着老王的衣领,随手拿了把刀,逼近他的喉咙:“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你应该知道!我在这儿杀了你,我手下的人三分钟就可以把你的尸体处理掉,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我真的不知道……”老王的眼睛里露出了惊恐,这才是他的本性,他掩饰的再好,在刀子面前。也不得不低下头,他伸手抓着我的手腕,语气里已经带着央求:“我真的不知道。” “说不说!”我把刀子又逼近了一些,刀锋紧紧贴着老王脖颈上的皮肤,被利刃架在脖子上的感觉非常不好。 “你觉得!如果不是出于无奈!我会这样出现在你面前吗!”老王真的被逼的没办法了,忍不住差点叫起来:“除非我疯了,要不然不会这么做!” 我的手松了松,老王的话说的比较含糊,但他要表达的意思我很清楚。果不其然,他不是主动跑到我这儿来的,他肯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在我刚刚抓住老王他们三个人的时候,他们绝对什么都不知道。但就这短短三四天的时间,老王突然就像是一个知情者一样,这只能说明,有人在背后教他这些,然后通过他来告诉我。 想到这儿,我就明白了。就算现在直接把老王杀了,他也不可能说出更多的情况,因为他的确不知道。 我慢慢收回了手,把刀子重新放好。老王重重喘了口气,额头上的汗水已经密密麻麻一层。他唯恐我不相信,转头在车窗四周看了看,车窗上有太阳膜,从外面朝车里看,基本看不到什么,但老王还是不放心,很小心的把自己凌乱的衣领解开。 他精瘦精瘦的,解开衣领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肚子上,有一个很不起眼的黑色的斑点。猛然看上去,这好像是一颗天生就有的痣,但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个黑色的斑点其实是个创口。 “别说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只要说了不该说的话,我马上会死。”老王心有余悸,声音发颤:“咱们聊聊就是了,我该说的,肯定会说,但是你也不要为难我。” “是谁让你来的?” “我不知道。”老王把衣服扣子系好。又扣上白大褂的扣子:“我看不清楚他的脸。” “他还说了什么?” “这两个女人的事,我也弄不明白。但是,这些事情的起源,都在古陆。”老王说:“只要到了古陆,可能会水落石出的。” “水落石出个屁!”我忍不住还想发火,可是最后按耐下来,如果事情真有这么简单,那么我早就把该追寻的事情搞清楚了,前后两次古陆之行,死了那么多人,连我也险象环生。 “另外……”老王抬头,从车窗朝不远处的病房大楼望了一眼:“丁灵的情况,你知道,在医院里,救不了她。” “还有办法救她!?”我一下子激动起来,情绪激动的有点不可控制,我明知道老王,或者说老王背后的人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我受不了这种诱惑。如果能有办法救丁灵,那么我情愿冒险去做任何事情。 “有。”老王点点头:“到古陆去,只有在古陆,她才可以活下去。” 他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恍然大悟,老王背后的人,唯一的目的,就是唆使我再到古陆去。这不由自主的让我想起了那道怪异的影子,影子需要古陆人长寿的秘诀,在现代社会里,如果有这种不可思议的秘诀,那么他就可以通过这个秘诀。跟需要的人交换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这年头,有钱有势的人太多了,谁不想多活几年? 但影子的意图,和大藏恰好是相反的。大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阻止我再去古陆。影子也说过,他对大藏有点忌讳,所以,这些事影子没有亲自出面,要么就是搞一些花枪,要么就是派老王这样的替死鬼跑过来谈。 我连影子的身份都不清楚,可是这个影子,很可能就是窦豪背后的支持者。影子姓温?是温道南。还是白领? 但我对这个带着强烈诱惑的提示,几乎无法拒绝。因为我心里也相信,或许到了古陆之后,丁灵真的可以活下去。前后两次的经验,还有一些辅助性的线索,都让我知道。古陆那个地方,充满了神秘和诡异,丁灵在古陆最少“死”了三次,可是每次“死”后,她还是能完好无损的再次出现。 我就想着,可能到古陆。真的还有一线生机。 “我这样做,情非得已,实话实说,不仅仅是丁灵,就连我……”老王苦笑了一声,指了指自己肚子上那个如同斑点一样的创伤:“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我也得到古陆去求生。”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就知道后面将要发生的事。丁灵如果只能在古陆活下去,那我不管愿意不愿意,都要带着她去,她去了,对她一往情深的高富帅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老王也得到古陆去延续自己的生命。 冥冥中,第三支前往古陆的队伍,已经形成了雏形。这是我完全意料不到的。 命运的力量,强大到谁也阻拦不住,就连大藏也不行。他费了那么大的精力,做了周密的安排,可是最终还是没有阻止第三次古陆之行的步伐。 但是,这一次和前两次的心情和感受,完全不一样。我甚至能臆想到,第三次古陆之行,绝对不会像前两次那样,人死光了,最后还是一头雾水。 我的感觉,出奇的强烈,不断膨胀,第三次古陆之行,我一定会发现一些秘密。 第一百零四章 没有答案 一想到躺在医院病床上的丁灵,再加上自己心里的预感,我望着老王,默默点了点头,默许了老王说的话。 这么做,我可能违背了自己的初衷,也违背了大藏的意思,可我无法做到无动于衷。这件事没有结束,相反,它一直都在隐隐的纠缠着我,我相信,总有一天。它会把我逼的无路可逃,与其这样,还不如彻底的真正把它结束。 “那剩下的事,就拜托你了。”老王看我这么爽快就答应了第三次古陆之行,感觉比较意外,他的眼神不好,又没有戴眼镜,眯着眼睛,很诚恳的看看我:“全都拜托你了。” “那个让你说这些话的人,你真的没有看清楚他吗?”我再一次询问老王。 “我只看到他的影子。”老王伸手比划了一下:“就像墙上的影子一样,但他能和人一样自主活动,还可以说话。” “好了。”我感觉老王没有撒谎。真的就是那道之前溜进我卧室进行密谈的影子。只是一道影子,他的本体是谁,是什么样子,我一无所知。而且我学了一部分傩术,可以暗中感应老王的思维状态,他撒谎的可能性很小。 我一心惦记着丁灵的安危,而且她昏迷着,短时间内如果没有奇迹,不会苏醒,要把她给带到古陆深渊,有点困难,所以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让人把老王带到了高富帅那儿,他们两个可以先聊聊,以免高富帅产生激动的情绪,影响我的计划。 我去过两次古陆,需要带什么东西,需要走那条路线,心里很明白,我让戴诚去做准备,派人先去里门,把该用的东西预备齐全。 这些杂事应该是没问题的,然而,那道影子,却始终让我心里感觉不安。那不仅仅是我心头的一根刺,而且很可能是一个定时炸弹,到了必要的时候,它估计要爆炸。我一个人在车里想了又想,最后终于拿起手机,拨通了白领的电话。 “方大哥。”白领在电话那边带着自嘲的语气,很不满意的调侃道:“现在想见你一面,真的好难,我以为你已经把我给忘了,没想到,你还留着人家的电话?” “事情太多,脱不开身。”我听着白领的话,总是觉得她仍然还是那个面冷但心热,自己造出一层外壳来保护自己的女人,无论如何,我都很难把她和影子联系在一起,可是,有的事,迟早都要问清楚的,我随口跟她聊了几句,问道:“你在哪儿?外面?还是家。” “在温老头儿这儿,蹭他顿饭。”白领老是有微微的抱怨:“你上位了,忙了,平时找你吃顿饭聊聊天都挺难的。我一个人又没意思,过来跟温老头儿扯一扯,打发时间呗。” “说话方便吗?” “你说吧。”白领算是很熟悉我的,这时候就感觉我的口气和情绪有异,她立即收起了开玩笑的口吻:“是有什么事?” “我想问问,关于李斯云的事。” 最早的时候。我知道赫连龙城认识李斯云,白领也认识,但她是如何认识李斯云的,彼此的交情怎么样,都没有细问。温小雨户籍资料上的照片,略微一动,从另一个角度看上去,就和李斯云很相像,我没办法直接问白领那么多,只能拿这个当切入点。 白领说,她认识李斯云的过程,有点意外,不过还算是正常。大概是在几年前,具体时间白领记不清楚了,那时候她的一个朋友在阳城附近的郑州刚开了一个快捷酒店,然后路过阳城,找白领见了个面。他们一起吃饭,白领送朋友回宾馆。恰好就在宾馆遇到了正在送货的李斯云。李斯云做一次性卫浴用品的生意,这都是消耗品,需要定期给客户送。 白领的那个朋友的酒店刚刚开业,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李斯云送的产品。李斯云的货质量过关,而且价格上也有优势,白领的朋友就跟李斯云攀谈。他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李斯云的性格内向,不喜欢多说话,但是不论生活还是工作,办事很有效率,并且可靠。白领对她的印象不错,通过接触,渐渐就熟了。她们平时各有各的事,不过偶尔也会一起聚聚,吃吃饭,借着自己的人脉关系,白领会主动帮着李斯云推销一些产品。 白领这个人,就是那样,对陌生人一脸孤冷,不过只要真正熟识的朋友,她没有架子,李斯云的性格注定了她生活圈子里的朋友不会太多,所以,两个人正常情况下没有太多联系,但还是能彼此说说心里话的。 “就是这样?”我感觉白领的话没有什么破绽,讲述的过程也比较普通平常。 “那还能怎么样?”白领听得出我的怀疑,马上不高兴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有。”我顿了顿,记得有一次在白领家里找笔记本电脑,结果意外的翻出一小箱子卫浴用品的样品,当时的确怀疑过,可是白领一说跟李斯云认识的过程,我就觉得这也可能是李斯云让白领帮忙推销时给的样品。 “方怀啊。”白领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下,说:“我和你之间经历过生死,从第一次在古陆被困进虚空塔的时候,我已经完全信任了你。对你。我用我的心,如果你感觉不出来,我也无话可说。你有什么事,直接问我好吗?不用这样拐弯抹角。” 白领太了解我的性格了,因为我和她接触,一直都以我自己真正的性格来对她,所以,只要我心里有什么疙瘩,就会被她第一时间察觉。 “八年前,应该是八年前吧。”我一咬牙,就把自己心里最想问的问题给问了出来:“在阳城小原湖,有一个女人。溺水身亡了,这个事,你知道吗?” “小原湖?”白领迟疑了一下,好像在努力的回忆:“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阳城是个小城市,外来人口不多,治安一直很好,这种牵扯到人命的事情,无论是刑事案件,或者是自杀,都会立即传的沸沸扬扬。只不过小原湖女尸的事,一发生之后,就很快被人有意的掩盖了,传播范围不是特别大,白领说她不知道,也很有可能。 “你再好好想一想。” 刺啦…… 我刚问了这句话,电话那边突然就传出一阵非常嘈杂的类似电流一般的声音,这种声在电话里面很刺耳,我一下子就听不清楚白领的说话声了。我估计干扰是双方面的,我听不到她说话,她也听不到我说话,我喂了几声,只能挂了电话重新打过去,但是电话通了却没人接,我停了两分钟再打,电话已经关机。 拿着电话,我的情绪很敏感,我感觉自己的问题,肯定触碰到了白领身上一些不能触碰的禁区。 事情不会像白领说的那样简单,她可能隐瞒了什么,但凭着白领的性格,还有我们之间的关系,她应该不会瞒我。 难道,从开始,她那层伪装出来的外壳外面,还有一层我看不透的面具?或者,她也和丁灵他们一样。把过去的某些事情,彻底的忘记了? 一时间,我也不知作何感想,在车子里枯坐了很久。郝军在不远处等着,看我久久的闷坐,就过来问我。 “我再坐一会,没事。”我心里闷,只要回到病房外面,我的压力就很大,不敢去想丁灵现在的样子。 我一直在想,想着那么多人为什么会忘记自己脑海里从前的记忆。对一个人来说,忘记过去不仅悲哀。而且隐隐让人害怕,如果我现在突然失忆,会是怎么样的后果? 我在车子里坐到天色发黑,又试着给白领打了个电话,电话还是关机。这种反常让我原本就产生的那一丝怀疑更重,可是却没有办法,去探知真正的隐情。我就打算在第三次前往古陆之前,是不是应该和白领面对面的彻底谈一次。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郝军迈动脚步朝这边跑,与此同时,我突然感觉车子外面,好像多了一个人,透过车窗,我隐隐约约看到果然有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站到车子旁,郝军估计就是奔着这个人来的。 天色昏暗,我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人,仅仅两秒钟时间,就反应过来,那是温道南。他是傩术的高手,在我心神不稳的情况下,毫无声息的来到了,我却没有察觉。 我这边刚给白领打了电话,温道南就突然出现,这会是偶然? 一瞬间,郝军跑到车子跟前,他要保证我的安全,对任何靠近车辆的人都会怀疑。温道南的涵养很好,但这一次,他好像有点失控,也好像非常暴躁,郝军跑过来阻拦的同时,温道南一甩胳膊,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挥手,直接把郝军掀了一个跟头。 郝军急了,翻身爬起来想跟温道南动手,医院里有不少我们的人,都在四周晃悠,看见这边不对劲,人就渐渐围拢过来。 “不要动手。”我赶忙摇下车窗,制止郝军:“你们到那边去,我和他说几句话。” 第一百零五章 警告 我拦着郝军,但他很不放心,而且被温道南摔了一下,肚子里的火气非常大。死死盯着温道南,对我说:“方爷……” 温道南喜欢古董,过去经常在阳城地下的几个大团伙手里买东西,郝军应该知道他。但郝军的火爆脾气一发作,也不管对方是谁,就想先把温道南放倒再说。我知道温道南的本事,十个郝军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来硬的。我们肯定要吃亏。而且温道南已经找上门了,躲是躲不过的。 “到那边去,我不发话,你不要过来。”我加重了语气,把郝军撵走,其实无形中也是在保护他。 郝军愤愤不平,但还是听从我的安排,带着已经聚集过来的人,走到十米远的地方,恨恨的坐到路边的长椅上。 把郝军打发走了,我才开始正视温道南。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微微的发青。明显是心里的火憋不住了,随时都会发作。 我朝旁边挪了挪,给温道南让出位置,他伸手拉开车门,弯腰钻了进来。温道南钻进车里的一刻,阴沉着脸,压着嗓子,对我说:“你想害死她!” “我没那个意思。”温道南的脸色和语气让我心里发慌,因为以我现在的水平,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我只是想问一点事情。” “你想问什么!可以问我!”温道南的眼睛好像要喷火了,就好像一只全心护崽的猛虎,白领是他领养的,但养了那么多年,父女的感情已经和亲生的没有区别:“不要再去打扰她!”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反正温道南已经找上门了,事到临头,光怕也没有用。既然如此,干脆豁出去,把所有的事情找温道南问清楚。 我在思考,也是在给自己争取时间,我不仅得问事情,同时还要努力的分辨,分辨温道南的破绽。我想知道,那个姓温的影子,到底是他,还是白领。 “我想问问古陆的事。” “那就是一个破败的原始人类部落的遗址!”温道南尽管心里带着火,但竟然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你去过古陆吗?” “去过!” 温道南所在的幻云宗的祖师,就是两晋时期从古陆流散到内地的古陆人,漂流千里,但归根结底,他们依然还是古陆人。所以幻云宗在延续的过程中,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人到古陆去,他们去古陆,不做什么具体的事情,更多的,是一种对祖地的缅怀。 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温道南才接触了古陆。 “古陆到底有什么秘密?” “我不知道!”温道南的口气硬邦邦的,在这种气氛下,他能忍着不对我动手,已经是万幸,我不可能逼问出什么。 但是,温道南简短的回答,却让我隐约的意识到,他可能不是那道姓温的影子。因为他接触古陆的时间要比我早的多,而且他的宗门一定会遗留下来不少关于古陆的事,如果温道南想要去挖掘古陆人长寿的秘诀,那么他完全可以运用宗门还有自己身份的优势。我什么都不会,又什么都不知道,除非温道南的脑子绣了,否则是绝对不可能跟我合作的。 “你问完了,我也回答完了。” “还有一个问题。”我想了一下,说:“八年前。小原湖……” “你记住!”温道南稍稍缓和的语气顿时又严厉起来,那种语气简直像是要吃人的前奏,他一下打断我的话,抬手抓着我的衣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永远不要在我,在小雨面前提起它!” “我只是问问而已……” “不行!”温道南又加重了一点力气,勒的我呼吸困难,他很慢的,一字一顿的对我说:“有些事,我忘记了,小雨也忘记了!别的事情好说,只有这个,绝对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来!” “她到底叫温小雨,还是叫李斯云?”我拿着彻底豁出去的态度,也不挣扎,继续问道:“那件事,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 温道南可能感觉他这种语气还有神情吓不住我,也没说话,慢慢松开了抓着我的手。但是他的手虽然松了。身躯里那一股迫人的气场,像是潮水一样蜂拥而出,他的语气完全沉静下来,然而,他的眼睛里,却透射出了浓重的杀机。 我不由自主的被温道南身上的杀机震的打了个哆嗦。他的本事究竟有多大,我还无法彻底判断出来,但最少,他跟驼背老头儿,还有大藏相差不会太多,他真要铁了心的想杀人,后果会非常可怕。 “我不想得罪大藏,但如果你真的碰了我的逆鳞,那么,我会杀你!”温道南显然也是知道大藏的,大藏深不可测,即便是温道南,照样不愿意跟大藏翻脸,发生矛盾,可温道南被激怒了,他冷冷的丢下一句话:“杀了你之后,我不介意跟大藏再厮杀一番!” 温道南没有三番五次的恐吓警告,说了这句话,他拉开车门下车,转身走了。但我相信,他不是在吓唬人,如果我真的抓着这件事不放,温道南或许会动手杀了我。 温道南走的很快,下车之后,片刻间已经无影无踪。看着他消失在视线里,我心里并不轻松。 通过这次带着威慑性的交谈,我预感,姓温的影子,多半不会是温道南。但如果不是温道南,那么。影子,真的会是白领? 我不敢确定,我的潜意识告诉我,白领不会做什么对我不利的事,可是她身上的秘密太深了,我不了解这些秘密,就无法做出最终的判断。 车窗外的天色,彻底深沉黑暗下来,我的心,也好像陷入了这片没有边际的黑暗中。我可以承受挫折,甚至可以承受死亡,前后几次的经历。目睹了那么多人的生死,对这个,我已经没有太多畏惧。 可是,让我无法承受的,是一双熟悉的眼睛,突然流露出令我感觉陌生的目光。 我的心情说不出的压抑,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去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一通。我从后座下来,跑到驾驶位,启动车子,调头要朝医院外面开。郝军赶紧跑过来,说现在情况不太妙,绝对要保证安全。 “不要紧,我就绕着医院跑一圈。”我实在是憋的要发疯了,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里,都隐藏着一股一股发泄不出去的闷气。 “方爷,您是龙头,有什么事,我们这些人插不上嘴,总之,你小心点好。”郝军看着劝阻不了我,就伸手指了指副驾驶的位置,说:“车座下面有喷子,真有意外,您只管轰,出了事,咱们有办法摆平的。” 我点点头,慢慢的加速。车子一开动,冷风嗖嗖的朝车里钻,冻的人发抖。我开出医院大门,顺着医院的围墙绕到后面。医院的后面是一条宽阔的马路,天一黑,来往的车辆就少了,我关上车窗,一脚把油门踩下去,车子轰的像是要飞起来一样。在路上狂奔。 车子的速度极快,不到五分钟时间,医院已经被远远的甩在了后面。我还想开的再猛一点,但旁边的电话突然响了,我放缓车速,拿着电话接听。 电话是老王打过来的,他跟高富帅见面以后,高富帅的情绪很激动,跟老王商量,要跟我拼命。不过老王一门心思只想跑到古陆去保命,所以他全力的忽悠,说服高富帅。毕竟。高富帅还是惦记丁灵,被老王一忽悠,最后还是以大局为重,答应去古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老王就想着救自己的命,在电话里恳切的说:“这个事情,还是要尽快。” 我挂了电话,戴诚接到我的指令后,已经着手安排,用不了多久,第三次古陆之行,就要正式启动。 我又开始加速,车子在空旷的道路上呼啸,周围一辆车,一个人都没有。在我将要把速度提到极限的时候,余光一瞥,脑子顿时一麻。 一道黑漆漆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像是鬼一样,紧紧的贴在车窗外面,我看不清楚它的五官,但是我总感觉,影子的眼睛,正饶有兴致的注视着正在全力飙车的我。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猛然刹车,然后去座位下面摸枪,但脑子只麻了一下就恢复正常,我看出来了,这道影子,是那天在卧室里跟我密谈的影子。 姓温的影子。 我把车子减速,然后慢慢停到路边。车子停下来的一刻,贴在车窗上的影子就好像一滩黑色的水,慢慢顺着车窗上的缝隙,溜进了车子。那感觉其实非常瘆人,就如同一团黑乎乎的魂魄,啪嗒啪嗒的堆积到我旁边的座位上。 “你他妈到底想要干什么?”我盯着旁边的影子,心里又烦又乱。 “急了是吗?还骂人?”影子的声音还是上次的声音,这声音是个男人的声音,可是仅凭声音,分辨不出什么,人的声音可以随时改变,它的口气很认真:“我是来给你解惑的,你不知道的事情,我都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第一百零六章 小原湖的真相 影子的语气听起来,让人感觉它完全是一番好意,专门来解答我想知道却没有答案的事情。我很明白,没有利益的驱动,它不会这么做,可是我的确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我想知道的事,你清楚?”我很快就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跟影子交谈,同时还在暗中的注视着它的一举一动,甚至说出的每一个字。 我想知道,影子身上,到底有没有白领的气息。 “第一件事情。关于小原湖的。”影子说:“你刚刚还问过这件事,惹的温道南大发雷霆,方怀,你的胆子很大,要知道,温道南很少真正发火,他一旦发火,后果非常严重。只不过算你命好,有大藏罩着你,要不是碍于大藏,温道南至少要把你搞的半残。” “你到底是来跟我谈事的?还是故意揭我的短的?我和温道南怎么样,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忠言逆耳。你既然不爱听,那我就不说了。说说正事吧,小原湖的事,你想知道吗?” “废话。”我很受不了影子这种欲言又止的口吻,但我很想知道真相,不能把话说绝。 “没有利益的事,我不做,我又不是傻子,所以,我告诉你这些,都是有条件的。”影子慢悠悠说:“我的条件,你知道,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但你要答应,古陆人长寿的那部分秘密,是属于我的。” “就算我答应了,又能怎么样?就一个口头协议?管用吗?” “我相信你的为人,只要你答应了,这个口头协议就算生效,我履行我的义务,你呢,也要履行你的义务。” 我在盘算,对我来说,古陆人能活多少年,我一点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终极的秘密。所以,这个交易,是划算的。 “开始吧,协议生效了。” “爽快!”影子两条纸片一样的胳膊竟然抖了抖,做了个鼓掌的姿势:“成交。小原湖那件事,是从八年前开始的,给你解释这个事情,就要先说说当时的背景。小原湖那具女尸,其实本来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阴差阳错,就把它牵连进来了。方怀,你不是第一个跟随队伍到古陆的人,这一点,你应该已经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的话,我说起来就简单多了,你能听得懂。”影子继续说:“在八年前,有一支队伍,前往古陆。这支队伍的成员,其实你都认识,丁灵,高富帅,白领,还有隔壁老王。” 八年前的队伍。我略有了解,影子这么一说,就证明我所知道的,都是正确信息。 “他们几个人,在做一个关于大头怪婴的噩梦,结果。为了寻找噩梦的根源,他们就聚集到一起,组成一支队伍,前往古陆。”影子说:“他们这几个人,都是因为噩梦聚集在一起的,没有具体的领导者,队伍的领队,另有其人。” “谁?” “大藏。”影子很肯定的说:“八年前那支队伍的领队,也就是组织者,就是金凯的上一任龙头,大藏。” “是大藏?”我感觉有点意外,但是转念一想,这并非没有可能,大藏身上的秘密,一点不比白领少,影子跟我做交易,估计不会拿虚假信息来蒙蔽我。 “大藏这个人啊,深不可测。”影子苦笑了一声:“相比起来。他甚至比温道南还难对付,他做事,没有人能琢磨的透,别人都以为他不在了,但他其实就在身边儿,别人都以为他肯定在。可他没准已经跑到千里之外。这个人,很让我头疼。”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发现,影子注意到古陆的事情,必然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在八年前,他可能已经关注到了这些。只不过当时是大藏出面组织队伍,影子觉得大藏不好惹,只能忍着。一直到八年后,我出现在队伍里,影子才跑出来跟我谈交易。 “大藏很有本事,但古陆那个地方,没人可以完全控制局面。”影子继续说:“八年前那支队伍,一进古陆,就接连出事,成员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大藏在全力挽救,可他逆改不了困境。” 影子说,八年前,那支队伍和我们的队伍的下场几乎一样,成员几乎死伤殆尽,只有大藏,最后活了下来。 “白领,也就是温小雨,也死在古陆。” 八年前的白领是什么样子,我其实没有印象,白领习惯了独立,那个时候已经独自住在阳城自己的家里,温道南很心疼她。关心她,可是温道南不能每天二十四小时看着白领。白领参加队伍,离开阳城之后,温道南才了解到相关的情况。古陆有多危险,温道南比白领更清楚,所以他收到消息,立即就调动了一批人,火速朝古陆赶。 温道南是去救白领的,他唯恐白领会出什么事,但越是害怕,情况就越是糟糕,温道南赶到古陆的时候。队伍已经溃散了,大藏在逃命,剩下的成员全部死亡。温道南发了疯一样在古陆到处寻找,最后,他找到了白领。 当他找到白领的时候,白领已经死了,她肯定遭到了傩的攻击,躯体腐败,不堪入目。 “如果放到别的人身上,遇见这样的事,只能老泪纵横。但温道南,毕竟是温道南。” 温道南精通傩,幻云宗的傩,跟古陆的傩师出同门。傩术的至高境界,不是有翻江倒海的神能,这种境界,体现在思维意识上。至高的傩术,可以影响甚至控制他人的意识。 “你得相信,温小雨也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影子笑了笑,对我做了个很夸张的手势:“绝对不普通。” 人死了,代表着生命以及一切的终结,但温道南绝不甘心自己心爱的女儿就这样死去,他竭尽全力,在挽回颓势。 “他用傩,把温小雨的一部分意识抽取了。”影子说:“那种手段,你可能无法理解。” 这是一个绝对的巧合,如果温道南是个普通人,或者白领是个普通人,那么当时的事情就会在当时彻底划上句号。然而恰恰因为他们都不普通,所以奇迹才就此发生。 温道南带着白领残留的一部分意识,离开古陆,火速赶回了阳城。他能抽取人的意识,同样可以灌输人的意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给白领的意识寻找一个合适的载体。尽管这个办法最好的结果,最多只是塑造一个残缺的“白领”。可是对于温道南来说,只要还保留着女儿的一丝气息,那么他就可以接受。 这个载体本来是不容易寻找的,但很恰巧,当时的小原湖淹死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可能是外来人口,没有亲属,没有具体的身份证明。用她做载体,比较合适,不会留有什么后遗症。所以温道南借用自己雄厚的人脉资源,把事情掩盖下去,在这具女尸身上,灌输了原本属于白领的那些意识。 “这就代表着……”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现在的温小雨。其实……其实就是小原湖的那具女尸?” “可以这么说,但温道南不这么认为。”影子指了指自己扁平的二维体的脑袋:“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身躯,而是这里。你长着恶魔的脸,但拥有圣人的思维,那么从某种角度来讲,其实你依然是个圣人。” 小原湖那具无名无姓的女尸,是白领生命的延续,尽管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可她带着白领残存的意识。那些意识已经不完整了,不过对于精通傩的温道南来说,他可以感应到属于自己女儿的气息。 对于在古陆发生的一切,后来的白领已经没有印象,她甚至回忆不起来八年以前的事情,她只有模糊的记忆。这是一段让人难以相信的过去,温道南用了很大的精力,才让“复活”的白领的生活重新进入新的轨道,他不愿意让人提起这些,更害怕白领会因为接触八年前的往事而产生什么恶果。 所以,温道南非常忌讳这件事,当我找白领询问小原湖往事的时候,他几乎暴躁的要杀人了。 “白领是小原湖的那具女尸……”我感觉这里面有一个很绕人的思维怪圈:“那李斯云呢?李斯云是谁?” “问的好,这是问题的关键。”影子又鼓了鼓掌,说:“李斯云,才是真正的白领,也就是温小雨。” 八年前,温道南赶到古陆的时候,真正的白领,已经快要烂了,他没法把尸体带走,只能和当初的我们一样,被迫将尸体永远遗留在古陆。 “这具尸体,被古陆人挖了出来。”影子嘘了口气,又笑了笑:“古陆很可怕,但让人向往,那块古老大地上隐藏的秘密,正常人绝对想象不到。” 古陆人运用至今还不被人发现的手段,让这具已经快要烂掉的尸体重新复活了。这并不是天方夜谭,因为我知道,丁灵高富帅他们,都是来来回回“死”了几次的人。 第一百零七章 古陆人的机会 影子说,古陆人把已经死了的温小雨又弄“活”了,那个时候,远在阳城之外的温道南还不清楚这些。他始终放不下遗尸古陆的女儿,对他来说,小原湖那具女尸身上,带有女儿的气息,但遗留在古陆的尸体上,同样也有女儿的气息。所以在处理完小原湖的事情之后,温道南又一次来到古陆,想收敛温小雨的尸体。 可是他找不到尸体了,找了很久,依然一无所获。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温道南遭遇了古陆人。古陆人对任何外来者都怀有敌意,只不过温道南并不像之前队伍里的成员那么好对付,他们奈何不了温道南。 温道南找不到尸体,又被古陆人一直骚扰着,最后被迫离开。在离开的时候,靠近古陆深山边缘的地带,温道南遇到了一个老古陆人,那个老古陆人本来很难制服,但他受了很重的伤,在这种情况下,温道南才俘获了对方,带回阳城。 这个老古陆人,就是我曾经在温道南家里后院的暗室中见到的那一个。 “这些事情,我知道。”我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可是心里起伏的很剧烈,温道南家里养着一个古陆人的事,是绝密,除了温道南父女,甚至连在温家做事的人都不知道,当时白领悄悄跟我说了这个秘密,还让温道南很恼火。 我就在想,温道南不是影子,那么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白领,还会有谁? “那我就接着往下讲了。” 留在古陆的温小雨的尸体,被古陆人复活了,但可以想象,这个时候复活的温小雨的身份,非常尴尬,温道南已经有了新的女儿,温小雨一下子无处可去。 更重要的是,古陆人不会做一件无缘无故的事情,他们把温小雨复活,肯定有自己的意图。 “这中间的过程,我没有亲眼目睹,所以也不敢随便乱说,但是结果是很明白的。”影子说:“这个复活之后的温小雨,被送到了阳城。” 温小雨是不是古陆人送回来的,影子不知道,古陆人把温小雨重新送回阳城做什么,影子也不知道,反正人是被送回来了。 当时的温小雨,和温道南新的女儿一样,在复活的过程中,肯定丢失了相关的记忆。对她来说,阳城是陌生的,所有人都是陌生的。 温小雨被送回来之后,就没人管她了,仿佛让她在阳城自生自灭。这个时候,从古陆逃回来的大藏,找到了温小雨。大藏在阳城的身份比较特殊,是一个团伙的龙头,他可能是不想让温小雨牵扯到自己的生活圈子里来,所以他没有直接把温小雨带走,只不过暗中有意的关照。 他教温小雨认识这个世界,跟她讲了很多生存方面的经验,大藏告诉她,她的名字叫李斯云。金凯明面上经营着几个连锁酒店,温小雨就是在大藏的照顾下,做起了针对酒店的生意。生意做的不大,不过足够让温小雨过上很轻松又很舒服的生活。 大藏是绝对不干涉温小雨生活的,不过,从温小雨来到阳城之后,她就一直处在大藏的保护下,谁如果要对温小雨不利,那么首先面对的,就是深不可测的大藏。 我的脑子混乱却好像又很清醒,如果按照影子的讲述,那么,原来的温小雨。就是后来的李斯云。 “要真的是这样,李斯云一直处在大藏的保护下,她怎么还会被纠缠?”我问影子:“大藏也精通傩术的。” “这就是大藏的秘密了,我不知道。”影子摸了摸一条线一样的下巴,说:“不过我估计,李斯云在被困扰的时候,大藏是知道的。但大藏没有管,任由事态朝恶化处发展,你想想,凭大藏的本事,还有他在阳城的资源,如果真的要阻拦,能有什么邪祟可以接近李斯云?” “是这样。”我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影子的分析很有道理。 后面的事,就渐渐的牵连到了我,把我也卷了进去。这些事我比影子还清楚,用不着他再解释。 “实话跟你说,大藏对古陆的了解,比你,比我,都要深刻。”影子说:“八年前那支队伍溃散,大藏一个人活着回到阳城,本来,这支队伍还有一个成员,就是赫连,但赫连因为受伤,没能参与。算是捡了条命。从大藏回来之后,他就开始注意赫连,有意把赫连引到他们的圈子里,然后培养他,对他委以重任,从那时候开始,大藏就把金凯的事交给赫连龙城。自己很少露面。外人都觉得是大藏年纪大了,混的累了,想洗手,事实上,大藏把杂事交给赫连,自己仍然暗中在古陆和阳城之间往返。” “他又做了什么?” 大藏在阳城的根基很深,凭借着自己的关系,还有雄厚的财力,大藏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他没有再大张旗鼓的组织队伍前往古陆,而是悄悄的指派了一批人,朝古陆暗中运送了很多很多东西,那些东西没人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东西被运到古陆以后,全部由大藏隐藏了起来。 “什么东西?” “炸药。”影子很肯定的说:“很多炸药。” 现在这个社会,有关部门对爆炸物的管制非常严格,很早以前,在矿山工作的人,可以搞到一些雷管和TNT,但后来管制加强,这些东西就搞不到了。以大藏的渠道,也无法一次性的弄到大批量的炸药,这些炸药都是分批搞来的,陆续运到古陆,运送过程长达一年,这一年时间里,大藏把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和渠道都动用了,日积月累,搞到的炸药数量大的吓人,真堆在一起引爆,估计可以炸飞四分之一个阳城。 但大藏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连影子也猜不透。 做完这些以后,大藏就彻底沉寂了,很少在金凯露面,也再没有涉足古陆。关于大藏的话题。谈到这儿就谈不下去,因为影子如果真的了解大藏,也不会那么忌惮他。 “这里面的人事关系,我都给你讲清楚了,对你有没有什么帮助,就要看你自己,我能帮的,也就这些。”影子就是一个二维体,但好像知道疲惫和舒适,它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说:“我们来说说真正的关键性问题吧。” “我明白。”我看都不看影子一眼:“你找了个替死鬼来给我传话,我得承认,你的意图得逞了。我会到古陆去。” “我不是让你到古陆去送死,因为我也很希望你能活着把古陆的秘密全部搞清楚。”影子说:“我没有亲自去过古陆,但我始终在搜集相关的资料和线索,相信我,我的搜索能力比你强,我得到的线索也比你多。前两次,你和队伍到古陆去,没有明确的指向性,完全是蒙着眼睛胡走胡闯,那样做,成功率太低,而且危险性太大。” “难道你知道要怎么做,怎么找?”我问影子:“要是你真的知道,你干嘛不自己去?还非要跟我合作?” “说实话,我不敢去。”影子笑着说:“我去了,不能保证自己可以活着离开,我不是古陆人,我的生命,或许就一次,不敢随便浪费。” “你不敢去,就挑唆我去?” “我相信你,可以面对一切困境的。事实胜于雄辩,前两次的经历,完全说明了这一点。那两支队伍的成员几乎都死了,只有你安然无恙,而且现在看上去,还活的很滋润,所以,我就把自己的愿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影子调侃了几句,又正经的说道:“根据我了解的线索,给你提一点建议。古陆的地盘很大,不仅包括古陆深山,过去,古陆人的势力范围远远的扩展到了深山外围的很多区域,那么大的地方,你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全找一遍,你只需要紧紧盯住古陆深渊就可以了。” “然后呢?” “古陆深渊的尽头,是秘密的终点,我没有去过,所以对那边的具体情况不是很了解。但我知道,古陆深渊的尽头。是两个部分,前半段的秘密,被古陆人掌控着,那部分秘密,事关古陆人长寿。” “后半段呢?是什么秘密?” “后半段,是古陆人最深邃也最终极的秘密,但连古陆人也无法掌控这些,所以,那个秘密的所在地,这么多年来始终是封闭的。”影子说:“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知道,也了解这个终极秘密,那个人,是古陆曾经的神。如果。我只是说如果,这个秘密被你发掘出来,那么你心里所有的疑问,可能都会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古陆的神,在古陆人心目中是无所不能的,神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做,古陆的所有一切,都来自于神的教导。如果说古陆的最终秘密,一直由神独自掌握,这并不奇怪。 “很多很多事情,看起来没有关联,但只要一条牵引它们的线出现,这些事,就可以紧密的连接在一起。”影子说:“我一直怀疑,八年前大藏引领的队伍,还有你所参加的两支队伍,进入古陆的原因,都是古陆人一手策划的,他们这么做,是在创造一个机会,一个他们等待了很多很多年的机会。” 第一百零八章 大藏在哪儿? 我一时间也无法完全理解影子所说的话,古陆人对外来者的态度一直很排斥,冒然进入古陆的人,会被他们视为死敌。如果这样理解的话,那么古陆人主动设套引诱我们的队伍去古陆,就是一个悖论。 他们引我们去古陆,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一次一次把队伍里的成员杀了再复活? “古陆人所等待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机会?” “我没有去过古陆,所以我的论点基本都是靠推测而来的,我不能完全确定我的推测正确。”影子说:“是神创造了强大的原始古陆部落,但在某些古陆人的心目中,同样是神在遏制古陆的发展,综上,古陆人既想深度挖掘出独属于神的秘密,而且,他们还想弑杀他们的神。” “古陆的神,已经死了,早已经死了。” “神可以死。但古陆人有能力让神复活。” 影子知道我已经派人准备第三次古陆之行了,所以这一次它跟我聊了很长时间,把它所了解的情况很详细系统的讲给我听。这些情况还包括古陆深渊内部的大概地势和人为痕迹的构造,线索估计是它零星而陆续得来的,我多少也知道一些。 影子看起来很仗义,知无不言。可我心里清亮的很,如果它不是为了通过我达到自己的目的,有的话估计一辈子都不可能跟我直说。 “我知道的,大概也就这么多了。”影子讲完这些线索,说:“以你现在的地位和身份,人力财力都不是问题。所以,你也不需要我在物质方面提供帮助。该说的话都说了,祝你一路顺风吧。” 影子来去匆匆,来的很突然,去的也很突然,窝在座位上的二维平面身体一动。就想顺着车窗朝外钻。 “你等等!”我拦住它,仔仔细细的盯着它:“你,到底是谁?” “该知道的时候,你会知道,该见到的时候,你也会见到。”影子一笑:“来日方长。期待你的好消息。” 说完这句话,影子又像是一滩流动的黑色的水,从车窗很狭窄的缝隙无声无息的溜了出去。 我拦不住它,影子溜出车窗的一瞬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只能望而兴叹。本来,值得怀疑的目标只有两个人,经过我的排除,温道南的嫌疑几乎不存在。那么,这个好像陌生人一样出现在我视野里的影子,真的,会是白领? 我开着车,调头顺原路返回,回到医院。丁灵的状况大概还是那样,没有自主意识,只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命特征。我找人问了问,如果现在丁灵出院,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病人的情况还是很严重,实话实说,她并没有真正脱离危险期。”大夫看着我,很严肃的说:“不管你和病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你要对她负责。” “她苏醒的可能性,还有吗?”尽管我已经准备带着丁灵到古陆,去给她寻找新的生机,可是在古陆那种地方,我不能保证他人甚至自己的绝对安全,我还是很希望丁灵能在正常的情况下自己苏醒,然后慢慢的恢复。 “没有特别绝对的事,她苏醒的可能性肯定有,只不过很小。” 大夫的话不容乐观。我只能做最坏打算。我催促戴诚,把进度提快一些,戴诚说,派出去的人已经马不停蹄的赶往里门了,那边会有几个过去在生意上打过交道的朋友帮忙,采购东西什么的。不成问题,其实我们这边可以着手准备动身,等我们赶到里门,那边的准备肯定会就绪。 我坐在医院病房外的走廊上,跟戴诚通了电话以后,马上要郝军去调三辆车,再调派一些可靠的伙计。郝军应了一声,转身到不远处打电话,但是不过三分钟,他挂了电话重新走回来,语气有一点意外。 “方爷,事情有点变故,我调不动人手了。”郝军挺为难的看着我,说:“藏爷突然回来了,他刚一回来,就吩咐下去,这段日子,没有他的允许。财务上不能支出,咱们的伙计只要离开阳城,就必须经过他的同意。” “大藏要搞什么?”我皱起眉头,经过前两次的波折,我好不容易才在赫连还有大藏的全力支持下,勉强坐住了这把椅子。大藏无论在别人还是在我面前的态度,非常明确,他决定把位置让给我,就等于交出了自己对金凯的控制权,但我屁股下的这把椅子还没有暖热,大藏就又改变主意了? 这一下弄的我很没办法,人和物资调不动,我就没法到古陆去。所以郝军一说,我心里纳闷而且有点火光,让他在医院这里守着,我自己去跟大藏说。 “大藏现在在哪儿?” “应该是在香堂。” 我开着车离开医院,火速到了金凯的香堂。香堂这边有人守着,不过见了我以后,看守就跟我说,大藏在里面等我。 他知道我肯定会来,我一边朝香堂里面走,一边想,大藏当初让位的时候。话说的很明白,甚至不惜冒险伏杀驼背老头儿,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让我踏踏实实带着金凯的人,继续做生意,或者慢慢转行。他不想让我再到古陆去。 香堂里没有别的人,走进去就觉得光线很暗,只在香案上点了两根上供用的蜡烛。大藏坐在上首第一个位置,和一尊石像一样,默默的看着我走进来。 大藏每次出现,都是神出鬼没,谁都说不清楚他会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再来。我走到离他还有两三米远的地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大藏还是以前的样子,木头一般的脸,微微黯淡的眼睛。 “你要是后悔了,可以直接跟我说。”我对大藏说道:“这个位置本来就是你的。你想拿回去,我不会赖着不给。但是至少现在,我有件事需要做完,我不会占着原本属于你的位置,我只要几个人,要几辆车,要点钱就足够了。” 大藏不说话,还是很沉默的望着我,好像第一次见我一样,要把我这个人从外到内看个清清楚楚。 如果不是着急赶往古陆,救丁灵的命,我真的很想跟大藏好好理论一番,给人的东西,转脸又要回去,这简直是把我当猴耍。但大局为重,我还是拿着商量的语气,跟大藏谈话。 “我要做的事,没有任何别的目的。我只是想救一个朋友的命。”我叹了口气:“这个人,你肯定也认识的。” 丁灵是八年前那支队伍的成员之一,而大藏,是那支队伍的领队。其实,我对大藏的印象不怎么好,但我一直都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所以,我觉得无论从那个方面来说,大藏把龙头的位置拿回去,总还会给我留一点面子,提供我所需要的帮助。 但我来来回回说了很多。大藏就好像哑巴了一样,只是默默的听,不表明态度。说的多了,我心里有点毛糙,皱着眉头说:“你倒是说句话啊?就这么一直耗着,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大藏终于微微的挪动了一下身躯,仿佛在这个座位上坐的不怎么舒服,他那双略微黯淡的眼睛,闪过一点不易觉察的亮光,直视着我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很缓慢的问道:“大藏在哪儿?” “你说什么?”我陡然一惊,本来,我对突然出现的大藏没有任何戒心,一收到消息就急匆匆跑过来跟他面谈,但是沉默许久的大藏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我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问我,大藏在哪儿? 接触到傩,对自己的身体还有思维意识。都产生清晰透彻的认识,这种认识随着巩固,会让思维境界升华,蜕变到一个很机敏的状态。大藏说了这句话之后,我的脑子唰的就出现了怀疑。 我也没有回答,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大藏。他的样子没有改变,但是我却察觉到,他的眼神折射着他的气质,而他的气质,又出现了一丝陌生的感觉。 气质这个东西,很难形容,绝对装不出来。比如说一个要饭的,突然中了大奖,陡然而富,香车美女,珍馐佳肴,豪门旺宅,他可以拥有一切最奢华的物质享受,但他本身的状态,却永远不可能是一个真正的贵族。 “大藏在哪儿?”眼前的大藏很沉静,他不像发疯了,也不像在开玩笑,很认真的继续问了我一句。 警觉之后,一切都变的让我很敏感,我再次注视着眼前大藏的眼神,就因为眼神的细微差别,让我突然感觉到,这个人,他不是大藏,绝对不是。 第一百零九章 冒名顶替 我反应过来的同时,一下子糊涂了。仅凭视觉,那么眼前这个人的确就是大藏,可是我的预感又那么强烈,脑子感觉非常矛盾。只不过这个人的话已经清晰了印证了我的预感,他不是大藏,他出现,可能是为了寻找大藏的。 “他不在。”我顿时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尴尬,多危险,这是金凯的香堂,外面全是金凯的人,尽管我是名义上的龙头,可是这个“大藏”,才是真正可以发号施令的人,我能看出他并非真的大藏,但下头的伙计却绝对看不出来。 只要这个“大藏”一嗓子喊出去,那么我立即就会陷入困境。我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慌乱,要镇定。 “他到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他走的时候没有说。” “哦。”这个“大藏”哦了一声,又低下头想了想。对我说:“你,就是大藏指定接班的人?” “是,我叫方怀。”我感觉这个时候撒谎什么的,没有半点用处,既然已经这样了,倒不如干干脆脆的跟对方打开天窗说亮话。 可是我心里想的很明白,眼前的一幕。却让我一时半会很难接受,也很难绕出这个圈子。 难道这个世上,有两个大藏?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猛的一惊,因为丁灵高富帅他们曾经的遭遇,浮现在脑海中。他们都在古陆“死”过,但后来又活了。可是当他们活过来的时候,对过去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在活过来之后,已经不是以前的丁灵高富帅了,因为一个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还会是以前的自己? 大藏出事了!?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他又去了古陆?和丁灵他们一样。“死”而复活,重新回到阳城? 但这时候的情况,和丁灵他们的情况又有区别,丁灵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干什么。可眼前的这个“大藏”,明显知道自己的身份,是金凯的龙头。而且他见到我之后,目标也很明确,他要找大藏。 我的确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我唯一能判断出的,就是这个人肯定不是大藏。 “方怀……”这个人眯了眯眼睛,说实话,他不仅仅和大藏外貌一模一样,甚至连某些习惯性的动作,都跟大藏非常神似。如果我没有接触傩,没有异于常人的超强的感知能力,那么很可能连我也会被忽悠过去。 “对,我叫方怀。”我一边和他说话,一边彻底冷静下来,暗中全神贯注的观察对方。通过傩,我进一步的察觉出了有关的破绽。 大藏上一次伏杀驼背老头儿,双方爆发了很激烈也很致命的冲突,那简直是拿命去搏斗的,凶险之极。在跟驼背老头儿的厮杀中,大藏受了伤,我不清楚伤势到底有多重,但很明显,不会轻。大藏学过傩,他可以很有效的利用身体的愈合调解功能,比普通人更迅速的复合伤口,但也不可能恢复的那么快。所以,大藏身上还带着伤。 而我通过观察,发现眼前这个“大藏”的身躯是完好的,他的腰部没有一丝一毫的创伤痕迹。 什么都不用说了,千真万确,这个人绝对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大藏。 更重要的是,这个“大藏”虽然说话平和,没有任何怨仇和抱怨的语气,但我还是能分辨的出来,他询问大藏的下落,绝对不是要跟大藏和和气气的叙旧。我毕竟是个正常人。正常人的内心世界,从出生开始就带着所有人原始的人性,我跟大藏不算是特别深的交情,可我认识他,而且他救过我,给我让过位,所以。从潜意识里来说,我还是偏袒大藏的。 “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了。”这个人看着我,黯淡的眼睛里又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光:“他走的时候,难道不跟你说,他要到哪儿去,什么时候回来?” “他真的没有说。”我想知道这个“大藏”的真正目的,以及他的身份,所以,我调整了自己的语气,以半个主人的身份跟他说话,“大藏”不是金凯的龙头,相比起来,他更像一个不速之客:“现在,金凯的事情我暂时接管着,你有什么事,关于大藏的事,可以跟我说。” “那我,就先纠正你的一个思维误区,如果不是我提醒,你可能一辈子都会陷在这个误区里,永远不会察觉。”这个人和大藏一样。不会轻易流露表情,他的脸也和木头一样,木讷木讷的,看不出喜怒哀乐,我观察他,只能通过他眼神里很轻微的目光变化来分辨他的心理活动。 “什么误区?” “你怎么知道,你所认识的大藏就是大藏?你怎么知道。你所认识的大藏,就是金凯的龙头?” “你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吗?”这个人慢慢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说:“如果我说,我才是大藏,你信吗?” 我一下就呆住了,终于明白了这个人所要表达的含义。因为在以前,我从来没有跟圈子里的人接触过,更不可能认识大藏这种身份的龙头,所以,我对大藏一点都不了解。当大藏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吐露自己身份的时候,我自然而然的就信了。 我相信,那就是大藏,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没有怀疑的理由,也没有怀疑的动机。 但眼前的这个“大藏”,却好像一颗重磅炸弹,瞬间把我炸醒了。他的意思很清楚,他才是真正的大藏,而我所认识的大藏。只不过是一个冒名顶替者。 “真有趣。”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真的相信了这个人的话,我甚至可以认定,这个平生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的人,或许才是如假包换的大藏,而那个把位置让给我的大藏,是一个冒牌货。我尽管有这种感觉,但嘴上却不肯承认,我依然很冷静,很镇定的望着对方:“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才是大藏?” “马友,许大全,这两个人,还活着吗?”这个人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问了一句。 “还活着。”我随口就应了一句,这个人说的两个人,郝军闲聊的时候和我说过,是金凯最早的元老,那个时候,大藏刚出来闯江湖。没有自己的地盘,没有自己的势力,就带着几个人,东征西讨,拿命和鲜血,一点点打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创立了金凯。而马友和徐大全,就是当年最早跟着大藏一起打天下的老伙计,长年累月的拼杀,让这两个人都受了很多次重伤,岁数一大,身体就吃不消了,再也干不动,大概十来年前先后退休,在家安享晚年。大藏对这样的老伙计,其实蛮照顾,虽然不会经常自己跑去看望,但每个月准时给送去一笔不菲的生活费,可以让他们后半辈子活的很轻松,很安逸。 “有些事,外人不知道。只有这些老伙计,心里才清楚。”这个人好像轻轻的呼了一口浊气,黯淡的眼神一阵迷离,仿佛回想起了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我出来混,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吧,那时,我一无所有。仅有的,就是自己的信心和勇气。” 二十多年前,阳城刚刚重新恢复因为解放还有文革时期遭到破坏的地下交易,很多人都盯上了这盘菜,到处争抢地盘和货源,斗争非常激烈。那时候,出来混的人还没有太多的花花肠子。遇见事,提着刀子直接就冲上去了。大藏这样的人,绝对不能临阵犯怂,一旦犯怂,就等于认输,不仅会丢失地盘,而且名声扫地,以后就不会有人再跟着他混,所以,大藏没有退路,不管敌众我寡,还是势力均衡,有了冲突就亲自上阵,领着伙计们杀的一身是血。 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冲突的次数多了,大藏也难免会受到伤害。最危险的一次,大藏的后脑壳被重击了一下,险些丧命,请人做了手术,从那时候开始。他的后脑就留下了一道旧伤,用手一模可以摸的出来。 “我出来混的时候,你认识的那个大藏,还不在阳城,这道旧伤,我有,他没有。”这个人说:“这件事,几个老伙计都知道,你一问就问明白了。” 我没有去打电话找那两个已经退休的老伙计询问,不过我相信,这个“大藏”说的,应该是真的。当年的他,可能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所受的致命伤。到今天会成为一个证明身份的重要证据。 “我暂且相信,你就是大藏。”我还想知道更多的事,点头示意我相信了他的话:“那么,我所认识的大藏,跟你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什么关系……”这个人思考了很久,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足足想了有一分钟,才说:“可能是,兄弟吧,生死兄弟。” 第一百一十章 往事(一) 我也猜不透这个“大藏”突然出现的真正目的了,他嘴上说的很清楚,他和我所认识的大藏,是兄弟,而且是那种可以过命的交情。但我还是能清楚的感应到,他找大藏,不会是时隔多年重叙旧情。 “这个事,真的把我搞的有点糊涂。”我问这个人道:“你说,金凯是你创立的,你才是真正的大藏,那为什么我认识的那个大藏,从出现开始,就是以金凯龙头的身份出现的?你们两个,长的一模一样,这里面,难道没有蹊跷吗?” “这个事情,如果你有兴趣听,我可以跟你讲讲。”假大藏在考虑,可能考虑着,该如何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他闭上眼睛。许多脑海里的往事,估计连他自己也很久都没有回忆过,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说:“事情发生很长时间了,要是我没记错,那是在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我也琢磨着。因为我一直不知道大藏的具体年龄,所以也无法推断三十年前的大藏,有多大岁数,不过可以肯定,三十年前的大藏,绝对正当壮年。三十年前,我还没有出生。那些往事,我不会知道。 我又想着,这个假大藏如果真的是金凯的创始人,是金凯真正的龙头,那么他被冒名顶替了这么久,为什么可以一直隐忍不发,非要到我准备动用金凯的力量再次涉足古陆的时候。他才恰好出现?这不能否定是一种巧合,可我总觉得,有点太巧了。 很多事情,好像都是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突然发生的,小原湖的女尸,李斯云和温小雨,影子。温道南……这么多问题一下子出现了答案,反倒让我有点不适应。 而且,事情从八年前,猛然扯到更久远的时间段,估计内情会更加曲折复杂。 “这个事情,完全是因为一个女人而起的。”假大藏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可能在回味着过去:“如果不是这个女人,那么我和我那个兄弟,也就是你所认识的大藏,大概至今依然是个碌碌无为的平头百姓,在为生活奔波。” 事情发生在三十年前,那时候是八十年代初,很多年轻人可能对当时的状况不太了解。八十年代初,刚刚经历了文革,国家体制发生了一些变化,生活状况有所好转,不过,很多地方还是很穷。 大藏他们,就生活在一个比较贫穷的地方,可以吃饱肚子,但经济条件也大概就能维持吃饱肚子的水平。他们当时还年轻,在忙碌的劳作之余,还有一点自己的理想,不过他们的理想,无非就是多种地,多干活,让生活可以宽裕一些。 “那一年,是个冬天,特别冷。”假大藏在回忆着当年的情景,事情发生了那么久,但这么一回忆,好像是刚刚发生的一样:“我记得特别清楚,下的雪很大,在野地里,积雪有半人多高。我们很高兴,这么大的雪,来年会是个好年景。” 雪下的很大,天又很冷,农活搁置了,他和大藏就到附近的乡村里,给家户帮忙杀猪宰羊。他们年轻,手脚麻利,又懂屠宰,一天能走两三个村子,宰上三四头猪。这种帮工没有工钱,但是可以分到一点下水和肉,对当时的他们来说,这已经很惬意了,可以好好的围着火炉喝杯酒,然后把剩下的肉留着过年。 因为即将过年,所以活非常多,他们两个一天跑了三个村,行程几十公里,等到忙活完了,已经是深夜,两个人带着分到的肉,就匆匆顶着大雪朝家里赶。 雪下的大,积雪很深,在回家的途中,假大藏一个不留神,摔了一跤。半截身子直接就埋进雪里了。在雪地里摔一下,其实并不疼,俩人嘻嘻哈哈的相互搀扶着爬起来,就在他们在雪地里扑腾的时候,猛然发现了一个人。 这是个女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大雪里昏倒了。被雪埋了一半,身体几乎冻僵。当时的大多数人很朴实,遇见这样的情况,必然会救人。两个人手忙脚乱的把人给扒出来,轮流背着,飞快的朝家里跑。 到家以后,他们生了火,因为不知道这个女人在雪里埋了多久,他们还怕救不活。不过屋子里一暖和,这个女人就开始恢复,她的生命力很顽强,看着冻的和僵尸一样,最终竟然还是挺了过来。 大藏他们给女人热水,又给她食物,女人估计饿了很久,不过还保持着些许矜持,慢慢的吃。大藏就问,问这个女人是什么地方的人,家在哪儿住,怎么会昏倒在雪里。 但这个女人不说话,她是个哑巴。只能用手势给大藏他们比划,两个人看的稀里糊涂,很长时间以后才明白女人的意思,她没有家人,很小的时候随父母去了西边,父母去世,她回老家。这是第一次回家,可是离家的时候她还很小,记不清楚什么事,等到回了阔别多年的家,才知道自己原来所住的那个小村子,已经没有了。 “她很年轻,很漂亮,又很可怜。”假大藏的眼睛里,又有一丝光在不停的闪动,我可以分辨出,他没有撒谎,完全是按照记忆中的往事在讲述的:“她非常白,眼睛又大又亮。” 对于这个无家可归的哑巴姑娘,大藏两个都很可怜她。因为她长的白。又是在大雪天被救回来的,所以,大藏他们喊她小雪,专门在院子里给她腾出一间房,收留了她。后来时间长了,村子里的人知道她是哑巴,背地里喊她哑巴雪。 哑巴雪年轻,看着很娇柔,但很能吃苦,也很能干活,被大藏收留以后,她养了几天身体,之后就下地开始忙碌,她会收拾家,会洗衣服,会做饭,会缝缝补补,这样的女人在乡下是很吃香的,能吃苦耐劳,操持家务,就意味着旺夫。再加上模样好看,相处的时间久了,假大藏慢慢的开始喜欢她。 但是当时的人的情感,是含蓄而朴素的,心里中意,嘴上一时间还不肯明说。哑巴雪没有家了,留在这里嫁个人家。好好的过日子,也是很好的结果。假大藏就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然后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相处的越久,假大藏就越喜欢哑巴雪,日子一久,他有点按耐不住了。毕竟当时年轻,心里藏不住事。所以他趁着有一次跟大藏喝酒的时候,吐露了自己的心声。 “我就告诉他,我想娶了小雪。”假大藏的表情是木讷的,可是他的眼睛却显示着他内心里轻微的波澜,可能一想起这个女人,他的心就会波动:“娶她以后,好好生活,多种地,多打粮食,再养两个娃娃,对我们这样的庄稼人,这种生活已经很完美了。” 大藏听了他的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口一口的喝酒,因为大藏生性就不怎么爱说话,假大藏习惯了他的性格,不过这是终身大事,假大藏借着酒劲,就一个劲儿的追问大藏,让他给出个主意。 “等有空。你自己问问她吧。”大藏告诉他,这事情是两厢情愿的,光假大藏愿意还不行,要征求哑巴雪的意见。 “我当时只觉得,这事只要大藏不反对,应该没问题,小雪不讨厌我。” 过了几天,三个人在一起吃饭,假大藏心里一直装着这个事,恰好三个人都在场,他鼓起勇气就把自己的心声吐露了,他希望哑巴雪能答应,也希望大藏能给他操办一场像样的婚礼。 假大藏当着哑巴雪的面,把自己的意思表达的一清二楚。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哑巴雪听完他的话之后,沉思了一会儿,打着收拾告诉他,自己想要嫁给大藏。 “当时,我就觉得自己头顶炸了一道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难怪我那兄弟之前喝酒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原来,他和小雪,早就两情相悦了。”假大藏叹了口气:“只可惜我眼睛不亮,什么都看不出来,自讨没趣。” 这种事情放到一般人身上,估计当时就要翻脸,就算不翻脸,心里也会拧一个解不开的疙瘩,但假大藏这个人还是很重情的。 “我和他,相依为命,光着屁股长大的两兄弟,就算死,我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跟他反目成仇。我就想着,他能好,她也能好,那也不错。总之,这个事情,我认命了。” 假大藏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大藏和哑巴雪简单的办了喜事,之后,大藏夫妇住到了正屋,假大藏就搬到了原来哑巴雪住的小屋里去。他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样平静的日子,大概过了有差不多一年。 “对小雪,我从来没有多想,我就觉得,她是个可怜人,是个哑巴,没了父母,没了家。”假大藏说:“如果不是那次意外,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小雪身上的秘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往事(二) 听到这里的时候,其实我已经有所预感。假大藏刻意的提到三十年前的事,提到了哑巴雪,那么这个哑巴雪,一定不是个普通的人。 那是大藏和哑巴雪结婚的第三年初夏,家里的生活没有发生过什么变动,依然那么平淡,假大藏也没有记仇,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有一次,假大藏吃东西吃坏了肚子,到晚上睡觉之后就翻江倒海,直到肚子拉空了,才算止住这股劲儿。 但是肚子里已经没东西了,还是一阵阵觉得疼,假大藏很无奈,只能又捂着肚子朝茅厕跑。 “当时,大概已经是深夜了,我们那里都是种地的,睡的早。”假大藏就觉得这个点儿了,大藏和哑巴雪肯定已经睡熟,所以轻手轻脚。怕吵醒了他们。不过等假大藏出门之后,就发现大藏的屋子里,还亮着灯。 大藏的屋子里隐约有说话的声音,假大藏就想过去问问他们,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可是当他还没真正靠近屋子的时候,猛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没有反应过来,脑子又笨的很。”假大藏咧咧嘴。说:“我当时就想着,难道大藏背着小雪偷人了?” 不过假大藏转念想想,又不可能,大藏生性沉默,而且对哑巴雪非常的关爱,大半夜的,大藏在偷人,那哑巴雪又会到哪儿去? 假大藏满脑子疑问,所以没有出声,悄悄的靠近屋子,顺着窗子偷偷朝里看。那时候进入初夏,天气暖和了,晚上睡觉时窗子也不会关的太严。当大藏从窗子的缝隙看过去的时候,一时间惊讶的合不拢嘴。 他看见大藏和哑巴雪正坐在桌前小声的说话。那个女人的声音,竟然是从哑巴雪嘴里发出来的。 “一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小雪在装哑。”假大藏说:“她会说话,从我们当初救她的时候,她就会说话,只不过她隐瞒着。直到跟大藏结了婚,觉得大藏可以托付,才暴露了自己的这个秘密。” 假大藏心里七上八下,他不知道哑巴雪为什么要装哑。大藏和哑巴雪交谈的声音很低,假大藏听不到他们具体在谈什么。过了约莫有十来分钟,交谈结束了。 对这件事情,假大藏很好奇,但当年的他,只是一个城府不深的乡下人,没有朝深里想。到了第二天,他想问个清楚,可是哑巴雪当时已经是大藏的老婆,不关自己的事情,假大藏也不好冒然发问,把这个事忍了下来。 天气暖和,每天都要下地去干活,假大藏出门的时候,大藏的房门还没有开,他也没出声,自己扛着锄头走了。这一干就是大半天,假大藏的肚子还没好彻底,双脚发软,干了半天活,实在是干不动了,就在地垄头儿躺着睡了一会儿,快到黄昏,才蔫蔫的回家。 假大藏回到家的时候,大藏就站在门外,朝着村口那边的方向呆呆的出神。假大藏就问他,饭做好了没有。 “他说,没人做饭了。”假大藏说:“因为小雪,走了。” 假大藏吃了一惊,感觉非常意外,虽然哑巴雪已经嫁给了大藏,但假大藏心里。还深藏着自己对哑巴雪的那一份朴素的喜欢。他急忙就问,问哑巴雪到哪儿去了。 大藏说,哑巴雪去走亲戚了,到很远的地方去,可能要呆一段时间。假大藏当时的脑子很简单,大藏这么一说,他竟然就信了。还埋怨大藏,为什么不陪着哑巴雪一块去。大藏说,她那么大的人了,丢不了的。 到了这时候,假大藏就忍不住心里的疑问,问大藏,哑巴雪是不是会说话。 “他不承认,我就对他说,那天晚上,我在窗外听到小雪说话。”假大藏又挪动了一下身子,在椅子上侧着头,看着我说道:“他什么也没有解释,淡淡的跟我说了一句,说我听错了。” 大藏不说,假大藏也没有办法。哑巴雪已经走了,可日子还是得过,两个人像过去一样,一起下地,一起给人帮工,一起吃饭。 本来,假大藏觉得哑巴雪去走亲戚。最多呆一段时间就会回来,但是整整一个夏天过去,哑巴雪还是踪影全无。假大藏都急了,可大藏好像一点反应也没有,每天闷着头吃饭干活,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 “我怕小雪一个人在外头出事,就跟他说。让他去找找,结果,他告诉我,再过一段日子,她自己会回来。” 哑巴雪离开的时间越长,假大藏就越担心,但大藏始终没有过多的反应,这让假大藏很生气,觉得大藏狼心狗肺。有一天他真的是火了,又提起去找哑巴雪的事,大藏不答话,假大藏就摔了东西,冲他吼着说,当初要是哑巴雪嫁给自己。自己绝对不会这么对她。 大藏没有脾气,把假大藏摔坏的东西捡起来,跑到一边去修。遇见这种人,假大藏也真的没脾气了。 夏天过了,秋天接踵而至,到了快秋收的时候,乡下都忙起来。算算日子,哑巴雪离家也有小半年时间。 “有一天,他突然就拿了两瓶酒跟我喝。”假大藏说:“从他结婚以后,就很少再喝酒,小雪走了的这小半年,我心里对他意见很大,连话都比平时少了,本来我不想跟他喝。正农忙的时候,天不亮就得起床下地,可是我看着他的神色,好像有点不对。” 毕竟还是光屁股长大的兄弟,心里尽管有诸多不满,但假大藏还是陪着大藏喝起来。他们两个的酒量都大,两瓶子白酒喝完,大藏好像不尽兴,又拿了两瓶。喝来喝去,前前后后一共喝了五瓶白酒,大藏已经有了醉意。 这时候,沉默的大藏突然就跟假大藏说,哑巴雪出门了这么久,他是该去找找了。 假大藏尽管心性还比较单纯,可是他跟大藏太熟了,听着大藏的话,再看看大藏的神色,他就觉得事情可能不像大藏说的那么简单,他开始追问,谁知道,说着说着。大藏竟然落泪了。 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也可能事情在大藏心里憋的太久,这一次,大藏终于说出了实情。 “他说,小雪的家,并不在本地,她的父母,也不是当年流落到西部的,小雪住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非常荒僻,小雪的族人,是一群蛮人,小雪,是从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逃出来的。” 假大藏说起这些。我自然能猜的出来,哑巴雪,很可能是一个古陆人,是从遥远的古陆流散出来的,可能居无定所,一直流浪到了北方。 “他说,小雪有要紧的事。要回到她的家乡,他本来是想和小雪一起去的,小雪不许,她告诉他,这次回去,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如果。如果半年之内,她还没有回来,就让他别再等了。”假大藏说起这段往事,眼神里总有那么一种淡淡的惆怅,这种目光,我在大藏身上从来都没有见过:“小雪的意思,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我问他,为什么不拦住小雪,为什么不和她一块去,明知道小雪回去有危险,干嘛还要让她一个人走?可是我问了很久,他都没有回答。” 我想着,哑巴雪如果真的是从古陆逃出来的。那么,她必然接触过傩,当时的大藏,只是个年轻的庄稼人,他不可能抵挡傩的力量。哑巴雪只要稍稍动动手脚,大藏就无法阻碍她的举动。 大藏找假大藏喝酒,其实也是一种告别,他要到那个很远的地方,去找哑巴雪。很多事情,假大藏不知道,甚至连大藏也不知道,可是,种种迹象表明,这一路,不会一帆风顺。所以,大藏决定独自上路,跟自己这辈子唯一的一个真正的朋友道别。 “他是我的兄弟,无论他有了什么事,我不会不问,也不会不管。” 假大藏看着兄弟的眼泪,再想想深埋在自己心里的哑巴雪。顿时热血沸腾了,他义无反顾的告诉大藏,自己会一起去。 两个人喝的烂醉,狠狠睡了一觉,第二天,他们丢下一地已经马上要收割的庄稼,收拾行李,踏上了去找哑巴雪的路。 哑巴雪是告诉过大藏一些事情,不过并不是那么详细。去那个很远的地方,到底要怎么走,两个人其实一点都不熟悉,他们摸索着一路走去,因为路途不熟,在接近古陆的地方,他们走错了路。 但正是这一步错路,反倒救了他们一次。因为三十年前,那个驼背老头儿已经守在里门,里门是通往古陆的必经之路,如果他知道大藏他们是朝古陆去的,在里门就会阻拦。 这一步错路让两个人九死一生,在茫茫的群山里茫然的奔波了许久。也许,很多事情都和大藏说的一样,是命运的安排,两个迷失在深山里的人,最后误打误撞的,竟然真的找到了古陆深山。 第一百一十三章 往事(三) 说实话,当我听到假大藏的讲述时,就觉得非常意外。按他所说,当时的他和大藏,就是两个普通人,他们找到了古陆深山,而且能从那儿活着回来,这本身就是个奇迹。 两个人千辛万苦来到古陆深山,顿时又迷茫了,那个地方的山就和海一样,想从这里找到一个人,和大海捞针也差不多。他们寻找了很久,在山里转来转去,却始终没能找到哑巴雪说的族群。 两个种田人有着常人所缺乏的毅力和耐性,完全就跟这片大山耗上了,找不到人绝对不走。他们进入古陆深山大概有十天左右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个地方,那地方根据假大藏的描述,我觉得应该是古陆深渊。 说来也怪,这十来天时间里,两个人竟然没遇到什么意外的危险。所以胆子越来越大,发现古陆深渊以后就朝里面钻。但好运不会一直围绕着他们,在这里,他们被古陆人俘获了,对于古陆人来说,两个不懂傩的普通人就好像两只待宰的羔羊,随手就可以按住。 古陆人逼问他们。为了搞清楚他们有没有说谎,两个人被分开审问。大藏是如何被审的,假大藏不知道,他当时也不怎么会编造谎言,就说是来找人的。 审问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假大藏被押了起来,就跟野兽一样,被生锈的铁索捆着,活动范围只有几米方圆。假大藏那个时候真的就晕了,他逃不走,而且跟古陆人无法商量,更要命的是,从他们被抓以后。他就和大藏分开了,看不到大藏,也看不到哑巴雪。 “那段日子,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个本来生活很平凡的正常人突然陷入了这种困境里,被锁在一个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可能承受的心理压力比死还要痛苦难熬。不过假大藏一直在忍受,他的承受能力出奇的强。古陆人关着他,不知道是什么目的,每天送一次吃的,就那么一点木薯杂粮混合熬的烂糊糊的粥,遇到送饭,假大藏就会跟对方强烈的抗议。 可是抗议无济于事,被关了有差不多半个月,又一次到了送饭的时间,假大藏和往常一样,跟送饭的人说,要见见他们族群的首领,或者族长。 但这个送饭人没有和以前那些送饭人一样,呵斥或者漠视假大藏的话,他放下手里的饭,静静的望着假大藏。 “那是个很丑的人,非常丑。”假大藏慢慢抬起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的比划了一下:“他的五官都挤到一团去了,像一个一个的肉疙瘩,分不清眼睛在哪儿,鼻子在哪儿。” 假大藏被吓了一跳,但是这个很丑的人慢慢蹲在他身前,那双眼睛里,竟然闪过了一点点泪光。 还是那句话,人的相貌可以改变,但眼睛,是变不了的。就是这点闪烁的泪光,让假大藏看到了自己很熟悉的气息,他一下子惊呆了,因为他感觉这个丑的一塌糊涂的人,是大藏。 当假大藏生出感应的时候,这个人冲着他微微的点了点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两个人不敢声张,几乎贴着耳朵交流了一下。 “他告诉我,不要紧张,也不要慌。”假大藏说:“我们分开的这半个多月。发生了一点不寻常的事。” 哑巴雪的确是古陆人,是从古陆逃出去的。她的父亲在古陆人里,有相当的地位,大藏他们被分开审问的时候,大藏毫不避讳的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他要找自己的妻子。 哑巴雪在暗中庇护大藏他们,古陆人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最后留下了大藏他们的命。古陆人甚至可以承认大藏的身份,但他必须要跟哑巴雪一起,变成一个古陆人。 “变成古陆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突然就明白了,那种代价,就是麻风。变成古陆人的第一步,是要患上麻风病。很显然,大藏为了哑巴雪,妥协了。 “那时候,我甚至连变成丑八怪的权力都没有。”假大藏干涸的眼睛里,有一点自嘲又感叹的目光,大藏之所以能够勉强被古陆人接纳,是因为他毕竟和哑巴雪是夫妻,但假大藏没有任何背景和被接受的理由。 接下来,大藏就悄悄告诉他,这段日子不要反抗,也不要再跟古陆人协商什么,因为协商不通,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的吃饭,好好休息。养足体力,因为大藏和哑巴雪,已经在密谋要逃出古陆。 “你说的小雪,本身就是从古陆逃出来,流落到北方的。”我忍不住问假大藏:“她逃出来,又跑回去,现在又想逃出来。这到底是为什么?” 哑巴雪的父亲在古陆人中的地位非常不俗,逃出古陆,是因为哑巴雪很反感古陆人的生活方式,时代发展了,社会进步了,古陆人完全可以走出深山,到外面的世界去开始全新的生活,但他们不肯离开,死守着这片荒凉的土地。哑巴雪年龄越大,心里的反感就越重,她不顾一切的逃出去。可是在外界取得了安稳的生活之后,她又开始思念自己的父亲。 在古陆长大的人,可能都有一种极端的心理,哑巴雪的思念一发不可收拾。最后不辞而别,回到古陆,想看看父亲。但她回来容易,想走却难,一直到大藏他们找到了古陆,夫妻才算碰面。 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哑巴雪再没有别的牵挂,所以她和大藏说过,要等待机会,从古陆离开。 古陆人的戒备比较森严,而且假大藏完全不受信任,给逃脱增加了一定的难度。假大藏等的心焦,机会却一直不来,这样度日如年的又过了大概半个来月。那个他们在苦苦等待的时机,终于来临了。 哑巴雪的父亲要死了,他的地位很高,所以他的安危在古陆人中间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古陆人对待死亡的态度,和外界不一样,外面的现实社会里,死亡是一件很让人伤感的事,如果有老人病危了,那么家属肯定会守在床前,暗自神伤,甚至痛哭流涕。但古陆人不觉得死亡是一件苦事,在一个地位超然的古陆人要死去的时候,古陆人会举行古老而盛大的活动,那种活动类似祭祀,祭祀从人病危开始,一直到真正死亡才结束。 所有古陆人都忙着参加这场祭祀般的活动和集会,看守以及防卫都松懈了。一直在等待机会的他们自然不肯错过,哑巴雪对古陆的情况很熟,带着他们两个,悄然离开。 “挺离奇的。”我一边听,一边在关注假大藏的神色。这段往事对我来说,的确有些离奇了,我不知道在古陆还会有这样幸运的奇遇,因为我前后两次进入古陆,迎接我的只有黑暗,饥饿,死亡。 “我也觉得,那好像只是一场梦。” 从古陆逃离以后,大藏他们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家。假大藏心有余悸,他本来对哑巴雪就隐藏着感情,通过这一次,假大藏对哑巴雪的那种感情,好像又深了一层,他觉得。是哑巴雪付出了代价,甚至连病危的父亲都没有看一眼,才争取到这个让他们逃离的机会的。 从那时候开始,假大藏就拼命的干活,他想用自己的劳动来减轻哑巴雪的负担。家里的活很多,一共就三个人,自己多干一点。哑巴雪就可以少干一点。大藏的样子变了,变的和麻风病人一样,这种变化让他几乎无法见人。不过在回到家里两个月的时候,大藏的情况有所好转,脸上的畸形开始消失,渐渐的,恢复如初。 古陆人不可能知道大藏他们逃到了哪儿。也无法追捕。按道理说,这件事应该是结束了,他们可以开始属于他们的生活。假大藏也是这么认为的,回到家以后,大藏也拼命的干活,攒钱。他私下说过,假大藏的年纪也不小了,到了该结婚的时候,努力攒点钱,给他说个媳妇。 这本来是一番好意,可假大藏听了,心里愈发苦涩,他忘不了哑巴雪,一个男人。心里装着一个女人的话,那么无论再和别的任何人结婚,生活,都会索然无味。所以他找各种理由推脱,把亲事暂时搁浅。 回到家不久,哑巴雪怀孕了,肚子一天天隆起,假大藏心里满不是滋味,既替大藏感觉高兴,又替自己感觉心酸,最后,他找了个借口,跑到附近的镇子里给人家盖房,名义上是想多挣些钱,其实,他只是在逃避这些。 假大藏在镇子里呆了好几个月,认识了一些人,后来又跟着人跑到南方,呆了差不多两年,一直到他感觉自己能够放下这些,坦然面对的时候。才重新回到故乡。 他回家的时候,看到了大藏,还有大藏的孩子,但是哑巴雪却又一次不见了。小雪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大藏看起来,更加的沉默,沉默的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他说,小雪又回家了,而且这一次走,就可能不会再回来。”假大藏慢慢说道:“他还说,小雪上次之所以和他们一起逃走,是因为她觉得,欠他一份情,她回来,只是为了给他留一点血脉,血脉留了,夫妻之间的缘,也就尽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往事(四) 假大藏可能完全是按照记忆里的情景来讲述这件事的,可是我听着听着,总觉得这个哑巴雪,就好像聊斋里面的狐仙一样,跟凡人的缘尽了,留个一男半女给男方,然后自己飘然离去。 这一次,假大藏在外面闯荡了两年,见识和心境都有所改变,不过,哑巴雪,这个一直深埋在他内心里的女人,还和过去一样。假大藏马上建议,让大藏重新去古陆找她。因为他们去过一次古陆,路线基本都熟了,而且大藏在古陆有一定的身份,所以,假大藏预想着,情况不会太糟,看在男人和孩子的份上,哑巴雪不会那么心狠。 那个时候。大藏可能也真的没有主意了,假大藏的到来,无疑给他增添了信心。他们马上开始着手准备,有了相关的经验,准备工作很快就绪,他们重新踏上了前往古陆的路。 这一次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两个死心眼还是按照那条足以能把人腿都走断的路进入了古陆深山。但这无形中又一次避开了里门的驼背老头儿。 他们记得古陆深渊的位置,直接就跑到了那儿,古陆深渊是古陆人频繁活动的一个区域,大藏预感到这一次如果再被古陆人抓着的话,后果会很严重,往好里想,起码也要被永远拘禁在古陆深山,所以他让假大藏留下来,在外面等他。 “我不肯。”假大藏说:“从始至终,我都拿他当自己的亲兄弟来看待,越是这种关头,我越不能让他一个人去冒险,去送死。” 假大藏的态度很坚决,一定要和大藏一起进去。但大藏告诉他。如果这一次两个人都陷在古陆回不去,那么他的孩子,就没爹没娘,无人照顾。大藏说,自己肯定不会死,最多也就是被古陆人扣押,如果真的出不来。就让假大藏马上离开,去照顾好自己的孩子。 在这种情况下,假大藏无法再坚持了,他看着大藏独自一个人悄悄的进入了古陆深渊。 他在外面隐伏着,足足等了四天。那四天时间,可能是假大藏这一辈子最忐忑的四天,他不敢睡觉,不敢闭眼,唯恐一闭眼,就会错过大藏。四天四夜,他虽然没有去冒险,却也熬的死去活来。 “我只怕,只害怕他永远都出不来了,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他不出来了,我到底是找,还是不找。” 不过非常的幸运,假大藏的疑虑被打消了,因为四天之后,大藏从古陆深渊里走了出来,一个人出来的。 当大藏出来的时候,沉默的像是一块石头,那表情,压的人喘不过气。 他没能带回哑巴雪,假大藏觉得,他在这四天时间里,应该不会波澜不惊的去而复返。但无论怎么问,大藏都不肯说,这几天时间,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假大藏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就是为了找寻哑巴雪而来的,但人却没有找到。 大藏说,先离开。以后的事,还要慢慢的计划安排。 他们顺着原路离开了古陆,在返程的途中,大藏说,这件事情,可能一天两天都做不完,这一次放弃寻找。不代表以后就不找。他还要找下去,只不过要换一种方式。 “他告诉我,找小雪,估计三两年都不会有什么结果,我们要做好长期准备。”假大藏抬起手,指了指香堂,说:“他说,我们要分开行动,寻找的时间越长,我们要消耗的精力和物力就越大,仅凭种地,是完全不行的,我们要有自己的产业,要有雄厚的实力来支撑行动。” 他们进行了分工,假大藏在外面混了两年,眼界开阔了,也有了几分城府,他负责去创业,大藏本人要做一些别的事。那时候,假大藏对大藏有百分百的信任,他说怎么做。那就怎么做,丝毫没有怀疑和抱怨。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假大藏选择了阳城为根据地,赤手空拳的开始“创业”的历程。他敢冲敢杀,讲义气,对伙计很厚道,所以。创业初始,非常艰难,几乎丢掉了命,可是他还是熬了过来,势力一步一步的壮大,直至最后形成了金凯的雏形。 这期间,大藏进行过行动,金凯提供了所需要的所有钱和物资,但大藏的行动一直都是秘密的,他不要人员上的援助,可能自己单枪匹马,也可能暗中招揽了帮手。 “大概有三次吧。”假大藏回忆了一下,这二十多年时间里,大藏一共进行了三次寻找。每次的时间长短不一,但每次好像都没有结果。 假大藏其实很关心大藏的行动,只不过当时两个人的分工原本为了挣钱,可以给寻找工作提供坚实的后盾,但就和大藏说的一样,一旦坐上这个位置,就不是自己想走就走的,假大藏被金凯的生意忙的脱不开身,三次行动,他都没有参与。不过,他也尽了全力,大藏需要什么,他就提供什么,要钱给钱。要东西给东西,无论数目多大,假大藏连眼皮都没有眨过。 一直到八年前,大藏第四次组织了行动,这一次,他要了两辆车。二十多年时间,可以冲淡很多事情,也可以让人遗忘很多过去,那么久没有见面,哑巴雪在假大藏心里的印象,已经开始模糊了,但这个人所留给假大藏的那种情结,却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疙瘩。 “我想跟着去看看,我呆在阳城二十来年,坐的这个位置,真的坐的有些烦了。” 大藏告诉他,这一次,他有自己的一支队伍,队伍的成员已经就位,如果假大藏真的要去,那么他不能以队伍的成员身份出现。他只能暗中尾随。这二十来年里,大藏究竟在做什么,假大藏其实知道的不多,他想,也许是成员里有什么忌讳,不允许陌生人出现在队伍里。 所以,假大藏没有直接进入队伍,他暗中跟在队伍不远的地方,一路尾随着,进入了古陆。 我知道,这支队伍,就是大藏八年前领进古陆的那支队伍。队伍的成员,有丁灵,高富帅。白领,隔壁老王。 在接近古陆的时候,假大藏发现队伍的行进路线改变了,队伍先到里门,然后住在一家破烂的旅馆里,旅馆的老板,是个驼背老头儿。 住了一夜。他们上路了,大藏只带了一个贴身保镖,跟在队伍后面。队伍是从水路进入深山的。 “我也来过两次,但是这一次,情况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队伍将要进入古陆深山的时候,气氛就变的很紧张,好像到处都是潜伏的危机。中间陆续有人死亡,有人失踪,他们可能遭到古陆人的伏击,损失惨重。假大藏也受到了牵连,他的保镖挂掉了,而大藏队伍里的人,也死的一干二净,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被迫聚集到一起。 情况越来越糟糕,本来前后走过两次的路,好像变样了,他们迷失在深山里,随着时间的延伸,他们的给养越来越少。 “我们两个人身上。一共只剩下了能维持两天的口粮,而且我的后背受了伤,伤口开始恶化感染,没有药。”假大藏说:“我就觉得,我可能要死了。” 伤口感染,让假大藏开始发烧,高烧不退,烧的晕晕乎乎,一天总要昏迷几个小时。大藏带不动他了,他们找了一个地方,暂时呆着,口粮将要耗尽,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 “我一直,一直都拿他当亲兄弟,在他无助,无力的时候,我给他信心,给他鼓励。”假大藏说:“寻找小雪,其实只是他一个人的事,可我还是做了所有我该做的事。” 当他们只剩下最后一丁点食物的时候,假大藏因为饥饿还有伤病。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这一觉睡的很久,当他在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时,大藏不见了,不仅不见,而且带走了两个人仅剩的那么一点点食物。 “他就这么走了,连一点吃的也没给我留下。他可能不想死,我理解。”假大藏的语气,低沉的几乎听不到:“可我没办法理解,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是怎么狠下心,把我丢下的。” 或许,大藏觉得带着一个重伤的同伴,最后两个人都要被拖累死,他卷走了最后一点食物,想要独自逃出古陆深山。 我突然想起来,大藏曾经跟我说过,知道不知道快要饿死,是什么滋味,什么感觉。没有那样经历的人,估计说不出相关的话。我就觉得,大藏带走最后一点食物,可能也没维持多久,就陷入了将要被饿死的困境里。 不过大藏毕竟是大藏,他还是逃出了,活了下来。 “那么你呢?”我想到这儿,就开始眼前这个“大藏”是如何在困境中生存的,按照当时的情况,他重伤,无法动弹,食物和水消耗光了,能支撑着活两天就是奇迹,但他不仅活下来,而且还好好的回到了阳城。 “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假大藏想了想,说:“我如何活下来,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个秘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死人的味道 当假大藏讲述到这里的时候,后面的事不用别人解释,我也能明白。大藏丢下他,一个人逃出了古陆,他为了这件事前后努力了二三十年,不可能因为这次挫折就放弃,为了把行动继续保持下去,他以新的面目,出现在现实社会中。 他很了解假大藏,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熟的不能再熟。而且,他跟哑巴雪是夫妻,不可能不接触傩,精通傩术的人,想刻意的改变一下相貌,是非常容易的事。他接管了金凯,等于把假大藏调包了。 “是这样。”我暗自琢磨着,尽管当时的那些往事都过去了,而且我没有亲眼目睹,不过很多细节都证明,假大藏说的是真的。从八年前开始。金凯的龙头大藏就不怎么露面了,只是选择了赫连龙城作为帮手,全权处理金凯的各项事物。 只不过我不太明白,假大藏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些,他怎么还能隐忍八年才出现?不过,他这样做,就有自己的原因。 “三十年前的事。大概就是这样了。”假大藏说:“从二十多年前开始,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小雪,从八年前开始,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那个兄弟。” “那么,你这次来,是想怎么样?”我试探着询问假大藏,遇见这种事,一般人只要能出现,肯定要抓着自己的兄弟死不放手,不把对方搞死决不罢休。 “如果,当年的事情,放到你身上,你会怎么做?”假大藏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问我道:“你会陪着你的同伴一起等死?还是带走食物。给自己一线生机?” “这个……”我一下子犹豫了,这个问题好像比世上任何问题都难回答,平心而论,我不想死,但是如果身边是一个和亲兄弟一样的同伴,我会怎么样?我想了很久,却想不出自己会怎么做:“我不知道。或许,我会陪他,或许……我也会逃走吧。” “说的好,人就是人,人心底的自私,永远不可能完全泯灭。”假大藏叹了口气,说:“说实话,你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我同样不知道。” “那你的意思?”我就觉得假大藏好像没有特别记恨大藏,也没有死抓着不放。 “我不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但我不傻,这一次我能出来,完全是有人背后刻意安排的。”假大藏眼睛里的光收敛了,眼神黯淡,没有神采,可越是这样的目光,越会让人觉得深不可测,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他们觉得,我只要出来,就会和我那兄弟斗的你死我活,他们想让我对付他,可我偏偏不这么做。好歹,兄弟一场,即便兄弟的缘没有了,当年的情,我还记得。” 就事论事,我不觉得眼前的假大藏是在故作高尚,从很多年前发生的那些往事来看,他真的是一个很顾念感情的人。 “我只想拿回自己的东西,我为了他,奋斗了半辈子,最后总不能两手空空。”假大藏说:“我要重新接管金凯,这本来就是我的,另外,我想见见他。无论怎么说,八年前,他愧对了我,我不找他报仇,我只想听他跟我道个歉。”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道个歉,过去几十年的恩。怨,一笔勾销了。” 顿时,我就感觉自己无形中开始佩服这个假大藏,现在发生的很多情况都证明,大藏走了,可能是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有人想借假大藏的手,来对付大藏。可是假大藏知道轻重,他不上钩,也不会跟大藏火拼。 “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我如实的告诉假大藏:“他做事,没有人可以猜得透。” “那你就留下。”假大藏缓缓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胳膊,望着我,说:“你在,他迟早会露面的。” “这不行。”我想起还在医院里的丁灵,马上辩解道:“你想拿回金凯,这很容易,从现在开始,我和金凯没有任何关系,你本来就是金凯的龙头,下头的人不知道过去的事,他们还会认你是大藏。但是我有很要紧的事。不能耽误。” “你留在这儿,我不为难你,你吃什么,用什么,只要说一声,下头的伙计会给你办。”假大藏放下胳膊,开始朝外走:“但你绝不能走。” 我一下子急了。站起身跟在大藏身后,想要继续跟他商量。但是假大藏挥了挥手,守在门外的伙计立即跑了进来。 “看住他,我不放话,他不能走。” 几个伙计马上为难了,因为上一次大藏扶我上位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拿我是当新龙头看的。可假大藏现在一开口,他们不知所措。 但是,不管让不让位,大藏做了那么多年的龙头,从伙计们的心底来说,他们还是认可大藏的地位的。所以几个伙计犹豫了一下,只能很抱歉的对我说:“方爷。实在对不住了。” 我被困在香堂这里,无法离开。我不怕假大藏会拿我怎么样,可是大藏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一天不回来,我就一天不能走,我可以等,躺在病床上的丁灵该怎么办? 我身上的电话被搜去了,一个人在香堂里焦躁的走来走去,不一会儿,伙计拿来一张折叠床,还有被褥,在墙角铺开,让我休息。我借这个机会,跟伙计说,能不能让我打个电话。安排一下医院那边的事。 “方爷,真的不行,您别为难我们,藏爷说过了,我们要坏他的规矩,真的说不过去。”伙计很为难的说:“医院那边,您放心,您的事是您的事,不牵连别人,郝军还在医院守着。” 这一下彻底就没办法了,大藏只要出现,不用半天时间就能把金凯所有的人事还有资源重新掌控在手里。我在这个地方孤掌难鸣,坐卧不安,强迫自己安静下来。 香堂这儿平时没有人,不过为了看管我,肯定会调一些伙计过来。只要守着门,我就出不去。我在这里呆了整整一天,按时有人送饭。我觉得不能这样坐等,我必须要主动出击。 “大藏呢?”我问送饭的伙计。 “藏爷估计是在总部,跟下面几个档头见见面,还有那些退了休的老爷子们。”伙计不知道假大藏为什么拘禁我。也不敢保证我能不能再上位,所以他的态度还是很谦和:“方爷,需要什么,只管跟我说。” 我应了一声,自己想了想,大藏给我的那本没有名字的书,我已经完全看完了,不可能全部吃透,但是对于傩,有了深刻的认识。这样的情况,没有别的主意和出路,我只能趁大藏不在的时候,试着能不能搞定外面的伙计。 我吃了饭,看看时间。就耐心的等,等到深夜看守的人开始打盹疏忽的时候再动手,那样成功的机会比较大。从饭后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左右,那帮伙计平时都熬夜熬习惯了,这时候神采奕奕,隔着门,我能听到他们在外面打斗地主。 无奈。我只能继续等,可是时间越晚,外面的那帮人精神好像越大,估计是要打一晚上牌。我只要一静下来,脑子里就全是危在旦夕的丁灵,我得救她。所以,到差不多十二点的时候。我就开始准备。 如果我有温道南那样的境界,隔着门收拾这些伙计,不会费什么力气,可是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慢慢的靠近门,跟对方的距离近一些。 呜呜…… 就在我准备动手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声音很小,而且很飘渺,但是像是一根一根的丝线,不断的朝人耳朵里钻。那不像是正常人的哭声,听着非常刺耳,还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外面的伙计马上警觉了,丢下扑克就四处寻找。想找到哭声的来源。再仔细听一听,我就能察觉出,那哭声,很不正常,不是人发出来的,那很像是一种听觉上的错觉幻声。 外面的人越找,哭声就越大,场面顿时乱了。 就在外面乱成一团的时候,从香堂大门的门缝下面,流进一滩黑水般的影子,影子一钻进来,立即紧紧的贴着门,抬起纸片一样的手,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耐心,耐心,几分钟之后,你就自由了。”影子和鬼一样,贴着门板,小声的问我:“大藏,他被调包了?” 估计影子一直关注着我的动态,我这边被拘禁。他就注意到了假大藏。很可能影子认识的大藏,是八年前接手金凯的大藏,所以,假大藏一出现,影子就敏锐的感觉到,他和从前的大藏不一样。 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事实上,假大藏才是大藏,而我和影子认识的大藏,才是个冒牌货。只不过事情发生在几年前,要是跟影子解释清楚,得费不少口舌。 “我们得加快一点进度了,我估计,大藏已经有点控制不住局面,否则的话,怎么可能被人调包?”影子摇了摇扁平的脑袋,说:“我见了那个冒牌货,正人模狗样的跟金凯下面的档头们说事儿,我不认识他,但是从他身上,我能闻到一股味道。” “什么味道。” “死人的味道。”影子很肯定的说:“我敢确定,那就是死人的味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 约定 “死人的味道?什么意思?”尽管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但影子胸有成竹,我也不慌了,问它道:“意思是说,他是个死人?” “至少曾经死过。”影子说:“我关注古陆很久了,尽可能的在搜索所有关于古陆的情况,除了古陆人,没有谁能让人死了又活,活了又死。这个顶替大藏的冒牌货,肯定死过。” 我皱起眉头,如果这样推断的话,那么假大藏八年前在古陆的时候。很可能已经挂了,只不过被古陆人找到,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估计就是这样,八年前那一次,大藏带着仅有的食物跑了,丢下已经伤重濒危的假大藏,假大藏如何活下来的,他不肯说,只告诉我那是个秘密,现在看起来,应该跟古陆人有关。古陆人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情,大概只是想借假大藏的手来对付大藏,才会在八年后放他出来。 “这些事,等等出去再说吧。”影子一直贴着门,在关注外面的动态。 外面那些伙计到处在寻找哭声的来源,但他们肯定找不到,纷乱维持了那么几分钟时间,紧跟着,我隐约听到几声模模糊糊的闷哼,杂乱的声响开始平息,那阵鬼一样的哭声也随之消失了。紧贴着门板的影子晃晃悠悠的走下来,对我做了个万事大吉的手势。 “走吧,那些看守都被摆平了。”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oM 我拉开门,果然。守在香堂外面的几个伙计全都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同时,我又看到了几个陌生的面孔。这些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大概是影子带过来的人。影子绝对不是单枪匹马在做这件事的,他必然有属于自己的一拨势力。我在香堂外面的屋子里找到被搜走的电话,随后拔腿就朝外面走。 当我走出门的时候。心里在暗自琢磨,白领,她真的能伪装的这么像吗?她的人脉关系,能拉出一支供她随时指挥和驱使的势力吗? 影子有备而来,车就停在香堂外面不远的地方,我终于从拘禁的状态被解救出来,刚想上车走,影子就说,不能丢下高富帅和老王。 “那两个人,没什么本事,但他们有用处,不救也得救。” 假大藏刚刚回来,把我关起来之后,就忙着跟金凯下面的几个档头碰面,想顺理成章的把放出去的权重新收回来,所以他暂时没时间管别的事。高富帅和老王大概还在原来的地方,我带着影子还有它手下这些人风驰电掣般的赶到地点,影子让我说了说楼上的具体位置和情况,然后让它的人上楼救人。 “咱们不能等了,行动一定得快。”影子趁着下头的人上楼的间隙,在旁边对我说:“我总感觉,这一次大藏要把事情朝死里搞。他把金凯交了,等于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如果我想的没错,大藏走的时候,就没想着要再回来。” 通过假大藏讲述的那件三十年前的往事,让我对大藏这个人,又有了新的认识。但知道的事情越多,越是无法了解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不能给他下结论性的定义。 “咱们先不管这个冒牌大藏。行动还按原来的计划实施,你之前派出去的那些人,归根结底还是金凯的人,靠不住了,我们不用金凯的人。”影子扭头,尽管它的脸庞上看不到五官。但还是朝楼上望过去,一边对我说:“你需要什么,我这边负责提供。” 影子带来的人不多,但明显很有用,金凯除了大藏还有赫连龙城算是人物,下头的这些人去抢枪地盘,火拼械斗还行,遇见大阵仗就蔫了,过了没多久,影子的人带着高富帅和老王,一溜烟的从楼上跑下来。 人一到,车子马上启动,高富帅和老王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但看见我的时候,高富帅的眼睛里就好像要喷火了。 “丁灵还活着。”我从后视镜看着高富帅那张圆圆的黑脸,说:“你不要激动,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救她的命。” 这一招果然管用。高富帅一听丁灵的命,顿时不说话了,把将要爆发的火气强行压回去。 接下来,这帮人又到了医院,想接走丁灵。但郝军这边已经收到了消息,我怕事情会搞大。毕竟在医院里,出了事就没法收拾。想来想去,我试着跟郝军见了一面。 “方爷,现在是什么情况?”郝军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他微微吃了一惊,赶紧就问:“你跟藏爷之间,有矛盾了?” “一点小摩擦,现在已经没事了。这个女孩儿,我得接走,这里救不了她,要换个地方救她的命。” 郝军脑子是笨,但真不是傻子。我被押在香堂的事情,已经隐然传开,他不可能不知道。我这么一说,郝军就很为难。我望着他,心里七上八下,郝军是大藏的亲信。死忠,如果他真的要阻拦,双方在这里打起来,后遗症会很多。 可是,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郝军也看着我。好长时间之后,才叹了口气,侧身让出一条路,说:“方爷,你带着病人走吧。” 他这样爽快的让路,令我感觉意外,本以为好歹也要扯一会皮。我骨子里那种犹豫症状,又开始发作,我在考虑,如果这边放我走,那么郝军该怎么跟假大藏交待? “郝军……” “方爷。”郝军打断我的话,很诚恳的望着我。说:“打死我,我都不会做出对不起藏爷的事,但我宁愿相信你,走吧。” 我什么都没说,转身带着人从病房里把丁灵推了出来,在病房值班的护士还要拦,被郝军挡住在那里纠缠。我匆匆忙忙的和影子的人一起下楼,把丁灵轻轻的抱上车。 “我需要车辆,还有物资。”我对影子说:“另外,还要一个专业的医护人员,和一整套急救设备。” “车辆物资不成问题,要多少有多少。”影子说:“医生就不必了吧,你听我说,只要你把她带到古陆去,她就能活。” “扯淡。”我瞪了影子一眼,这个事情我本来就是被迫的,影子只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好像对丁灵的死活没那么关心。不管他怎么说。在阳城到古陆的途中,我绝对不可能看着丁灵咽气。 “好吧好吧。”影子摆摆手,示意不跟我争执。 影子做事的效率,真的没得说,车子还开在路上,我需要的东西竟然已经备齐了。可能它提前就有了准备。我们中间没有停顿,和送车的人碰了个头,到我以前住的地方,拿了些东西,换了车子直接就离开阳城。影子想要派它的人跟着我同行,被我拒绝了。它也不勉强,最后只留下两个看着呆头呆脑却膀大腰圆的伙计,准备进山的时候搬东西出苦力。 车子在高速上飞驰,我不停的看着后面的丁灵,她的状态半死不活,可能已经没有苏醒的希望。我只能盼望着,到古陆之后,她真的可以获得新生。 这一路上很安全,也很顺利,我们到了接近古陆的地方。丁灵要靠担架抬进山,从别的路肯定走不通,我只能硬着头皮带人进里门。 进里门以后,我专门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把人安顿一下。我得避免跟戴诚派来的人碰面,所以休整一夜就准备走。 为了保证体力,人早早的就睡了,我知道走山路很难。可是怎么都睡不着,南方的冬季,阴冷阴冷的,但我只觉得心里一股一股的燥热,我还是在想,第三次古陆之行,我会否和预感中一样,揭开事情的真相。 心里热的有点烦乱,我推开房门,外面的冷风呼的迎面吹来,让我猛的一激灵,但心里的烦乱却轻了一些。我想在院子里走一走。然而走了最多有几步远,我一下子看到院子的一角,静静站立着一道佝偻的身影。我看不清身影的脸庞,不过仅凭着身影就能分辨出,是驼背老头儿。 一时间,我心里开始波动,驼背老头儿本来对我是没有敌意的,但上次跟大藏交手,他伤的非常重,我不确定驼背老头儿会不会因为这个而改变对我的态度和立场。 可是他已经来了,想躲都躲不过。我暗自苦笑了一下,专门想避开他,可越怕他,他就越是那么凑巧的出现。 “你来了。”我一想反正躲不过去,不如大方一点,所以迈开脚步朝驼背老头儿走过去,跟他打招呼。 “你也来了。”驼背老头儿不知道在院子的角落里站了多久,他习惯了孤独,整个人几乎也化成了一片孤独的气息。他应了一声,然后慢慢的转过身,示意我跟上他。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院子,驼背老头儿没有走远,就在院子外面一个拐角处停下脚步。他回过头,注视了我一下,说:“你既然来了,我不会为难你。” “那我谢谢你了。” “不必。”驼背老头儿的伤肯定没有痊愈,伤势让他本来黑黝黝的脸庞有些惨白,他很认真的说:“我只不过是在遵守一个约定而已。” “能告诉我,是怎么样的一个约定吗?”这是我第二次听他说起所谓的约定,我真的很好奇,这到底是什么约定。 “这个约定……”驼背老头想了想,说:“是神制定的,或者说,是神的一个旨意。” 第一百一十六章 终极秘密 “和神达成的约定?”我一想,古陆的神出现在很多年前,这个约定如果和神有关,那么已经延续了非常久远的时间。 驼背老头儿蹲了下来,习惯性的叼起了旱烟袋,我看得出来,上次跟大藏争斗后的伤势对他影响很大,驼背老头儿抽了一口烟,咳嗽了几声,在黑暗中,他的腰身佝偻的更低了。 “这一次,我大概也帮不了你什么了。”驼背老头儿有一种无力感,好像疲惫不堪,蹲着身子。靠在身后的土墙上,说:“我是个古陆人,我谨记神的约定。” 他来找我,不是没有目的,他可能专门跑过来跟我讲一个关于约定的故事。驼背老头儿这种人给我的印象是模糊不清的,因为他杀过给我提供信息的人,同样也在逆境中救过我,我分辨不出他的立场,不过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没有理由怀疑。他要么就不开口,一旦开口,句句都会是真话。 “那个约定,很久了,久到我已经记不清楚到底是哪年的事……” 在神领导古陆的时代里,古陆很强大,超强的生产力让他们不断扩大着领地。神没有出现之前,古陆人没有能力占据古陆大山之外的地盘,因为没那么多人口,也没有那么大的实力,能守住自己小小的领地,不被饿死,不被野兽吃掉,已经是万幸。就在神出现以后,古陆部落开始扩张,主要是以古陆深山为中心,朝南北两个方向扩展,最强盛的时候,他们向北扩张到了今天里门所在的区域。 古陆人的领地观念很强。他们认为自己打下来的地盘,就永远属于自己,所以边界扩展到里门地区之后,部落专门派了一批人,来这里镇守边界。当时,在古陆周围,还有林林总总大大小小十几个同时期的人类部落。事实上,镇守只是象征性的,那一批镇守里门的人,其实都来自部落内的一脉直系,一个血缘关系很近的小家族。如果真有人来抢,这个小家族肯定扛不住,不过,强大的古陆部落是个无声的震慑,他不去抢别人,别人已经是万幸了。 古陆部落时期,还没有国家的概念,同样没有领袖的概念,神是绝对的权威,但神很宽博,他不会独断专行,他推行的,是一种联盟会议型的执政方式。以他为中心,再加上部落内几个原本老首领的后代,组成执政团,负责决策古陆部落内大大小小的事务。 在神活着的时候,他曾经对所有古陆的部众说过,没有几个首领后代们的同意,任何人的决策都不会生效。 镇守在里门的家族远离古陆,不过他们会定期派人赶到祖地,去接受来自部落最高层的种种决定和指令。那时候,在里门和古陆之间,经常会有双方的使者在来回奔波。 在神存在的后期,因为生产力的发展还有领土的扩张,古陆部落内出现了阶级和财产私有化的前兆。阶级和财产私有化必然要导致内部矛盾,那时候,部落不断的产生冲突,内讧,人人自危,一些原本被古陆部落驱赶到远方的族群开始试探性的在边界四周徘徊。 这个时候,神给镇守里门的小家族传来一道命令。任何人,没有几个共同执政者的同意或者随行,想要进入古陆深山,都予以坚决的制止。 这是神下达给这个小家族的最后一道指令,因为长期镇守在里门,这个小家族躲过了部落内的争执冲突,他们与世无争。只是很负责的贯彻神的旨意。 后来,神覆灭了,部落群龙无首,长时间积累的矛盾瞬间爆发,又跟周边的几个族群发生了战争,势力衰退,不得不退守到了扩张之前的祖地。而镇守在里门的这个小家族,一直没有离开,他们保持着最原始的淳朴,还保持着对神最崇高的敬意。 “那么,你就是这个小家族的传人。”我听驼背老头儿讲到这里,就猜测出了他的身份。 “是啊,很多年了。”驼背老头儿抽着烟,他的家族不管外界的变化,不管时代的发展,反正一直遵从神的指令,或者说是一种约定。只要进入古陆的人,没有神指定的人的陪同,那么驼背老头儿的家族都会阻挠,能赶走就赶走,赶不走就杀掉。除非遇到自己无法抗拒的外力时。才会被迫罢手,比如桑云村所在的考古团队进入古陆附近进行挖掘时,驼背老头儿知道这群人不能动,动了就会引来很大很大的麻烦。 “神指定的人,是?”我已经有所猜测,不过为了能得到确凿的答案,还是问驼背老头。神指定的人,到底是谁。 “一共有五个人。”驼背老头儿说:“只要有其中三个同行,就可以安全的从里门进入古陆,第一次你来里门的时候,那五个人都在,第二次,少了一个,这一次,又少了一个。” 这么一说,答案就更清晰,毫无疑问,那五个神所指定的人,是赫连,丁灵。高富帅,老王,还有白领。 同时,我能想到,八年前大藏之所以敢从里门直接进古陆,是因为他的队伍里,有丁灵。高富帅,老王,白领。有神的指令,驼背老头儿不管这些人去古陆干什么,都不会过问。 但这时候,我又迷茫了。现在,和古陆的神所存在的年代。相差了多少年?那不是一两百年的差距,而是整整几十个世纪。几十个世纪的时间,足以让很多东西腐朽成灰,不复存在。难道在几十个世纪之前,神就料定,若干年后的现在,会有丁灵他们几个人? “神为什么要指定这几个人?” “我不知道。”驼背老头儿又装了一袋烟,点燃后抽了一口,说:“我只是在遵循神的指令,神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人知道的。” 前前后后很多年,有许多人通过各种途径得知了古陆的秘密,他们怀着不同的目的,来到古陆。但这些人要么就被驼背老头儿阻止在里门之外。侥幸从别的路线进入古陆的,大多也被古陆人屠戮了。至今,古陆,依然被隐藏在深深的迷雾中,没有人清楚,这片广袤的深山和土地里,到底存在什么样的秘密。 “有人说,古陆的神,会复活的,是不是这样?”我继续问驼背老头儿,好容易遇到一个知道古陆内情的人,我不想白白浪费,不管他愿不愿意回答,反正我该问的事情都得问出来。 “是,神会复活的,但没有人说的清楚,神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复活。”驼背老头儿望着古陆深山所在的方向,石头一般的脸庞上,流露出一丝丝轻蔑和藐视:“这个世界,变了。我的一些族人,忘记了神对古陆的恩德,他们妄图要弑杀复活的神,那都是痴人说梦,神至高无上,凭他们,也想弑神?” 我心说影子提供的消息。倒真不是信口开河,影子就说过,时代的发展,包括古陆本身的变更,让一些古陆人的观念甚至信仰都产生了变异,他们不再信奉神了,而且还因为某种目的。想要杀掉神。 “他们杀不掉神的。”驼背老头儿肯定没有亲眼见过古陆的神,只不过长期的耳濡目染,让他变成了神的虔诚的信徒,他坚定不移的相信,神无所不能,没有谁可以威胁到神。 我的思维开始飞速的运转,各种各样零星的线索。在脑海里不断的交织,穿梭。古陆事件的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可以说是一个阴谋。我现在还无法判断,究竟是谁设计了这个阴谋,但很多线索,再加上驼背老头儿此刻的讲述,突然让我觉得,这个阴谋的唯一目的,好像是要借用各种外力因素,让很多很多不起眼的巧合完全聚集在一起出现,然后制造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很可能就是神的复活。很多迹象表明,古陆人是无法掌控神的,所以,他们把握不住神所复活的时间,他们有自己的目的,为了这个目的,他们只能用人为的手段,促使神复活的时间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他们想要神复活,达到目的,然后再杀掉神? “我活了很多年,活了很久,活的很累。”驼背老头停止了讲述,他用一种满含着萧索的语气对我说:“我不怕死,每个古陆人都不怕死。你知道,我受了很重的伤,我不想治了。” 他这么说,让我感觉到,他可能真的活的很累,他的小家族从很久以前到今天,人丁凋落,驼背老头儿可能是家族里最后一个成员了,他一辈子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呆在里门,死死的盯着一个一个可能会进入古陆的人。他孤独,寂寞,那种累,是发自内心的。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这一次我要是死了,就真的是死了。”驼背老头儿看上去,像是要结束这次谈话,他慢慢的站起身,把烟袋里的烟灰磕出来,说:“我说过,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最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是我所能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了。” “是什么秘密?” “这个秘密,是我的祖辈传下来的,我从父亲那里听来,但没有追问过。”驼背老头儿一边转身,一边说:“你眼里的古陆所有的谜团,大半都是围绕这个秘密出现的。” 我心里顿时一动,驼背老头儿肯定知道不少事情,只不过就看他愿意不愿意说,他不会撒谎,我意识到,驼背老头儿将要吐露的秘密,肯定是一个终极的秘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拖累 我顿时激动起来,几乎是小跑着跟在驼背老头儿的身后,唯恐会听错一个字。我感觉自己的想法真的实现了,还没有进入古陆,就可以从驼背老头儿这里先得到一个终极的秘密。 “一条虫子。” “什么?”我听见驼背老头儿嘟囔了一句,但是他的声音太低,而且是背对着我的,我听的不怎么清楚:“那个秘密是什么?” “我说了。”驼背老头儿停下脚步,转头看看我:“一条虫子。” “什么虫子?”我赶紧又问。 “我只知道这些。”驼背老头儿不再回答,脚步蹒跚的朝着里门边缘那个破旧的小旅店走,我不甘心,又追了几步,他没有回头的意思。 一条虫子? 我不由自主的站在原地,开始考虑。驼背老头儿能告诉我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是古陆人,我是外人,他有自己的原则,我不能撵着一直问,即便问了,他或许也真的不知道。 想了那么几秒钟,我又想起了大藏半夜出现在我卧室里的时候,对我说过的话。他说,我到古陆不应该没头没脑的到处乱窜,我应该去寻找一条虫子。而且,大藏当时还拿出了一块好像虫珀一样的琥珀,给我看了那虫子的样子。 我记得,那是一条白须黑虫。 这样一想,大藏果然在以前就知道了这个秘密,关于虫子的秘密。 我不仅在大藏手里见过这种虫子,在古陆冒险的时候也曾经见过,尤其是在温道南家里的那一次,情况尤为诡异,那个被关押了几年的老古陆人突然就死了,紧跟着。从地牢里钻出一条虫子,白须黑虫,顺着凋零的后花园瞬间无影无踪。 当时,我只是觉得那可能是个意外,因为的确也猜测不出答案,只能放任不管。但不久之后,从古陆深山里。就来了伏击者,潜入阳城伏杀我。 这一切,都和虫子有关? 驼背老头儿走远了,我在冷风了想了一会儿,被风吹的浑身发抖,转身也朝自己住宿的地方走去。 我看的出,驼背老头儿的立场虽然不那么清晰,但总体来说,他还是帮着我的。不过这一次他以这种方式出现,而且罕见的跟我透露了一点内情,其实他想表达的是,以后他帮不了我了。 我回到住处,整个里门只有驼背老头儿这一点让人不安的因素,至于戴诚派来的人,还在傻乎乎的死等。第二天天不亮,我就把人都喊起来,悄悄的从里门出发。 我们走的还是过去的路,两个影子的手下五大三粗,负责背一些物资,并且抬着丁灵的担架。我很不想走这条老路,因为前后两次,老王都是在水道旁出事的,但是我们的负担太重,从别的路根本翻不过去。 一路走着,我仍然在避免厄运的发生,我嘱咐所有人,尽量远离河道走。这一次的队伍都蛮听话,老王想保命,两个影子派来的人绝对的服从指挥,只有高富帅撇着嘴,似乎对我的建议很不放在心上。 我也不理会他那么多,带着队伍朝前走,我打算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在天黑之前走过那段出事的河道。计划是很好的,如果没有意外,在天黑以前,肯定能走过去。 但意外偏偏还是发生了,说不上是巧合,还是我们很倒霉,快要接近那段出事的河道时,天还没黑,可是天色好像小孩儿的脸一样。说翻就翻,天瞬间阴沉的快要压到头顶,一层一层的云,在上面不停的翻滚。 “好像要下雨了。”老王抬头看看天色,这个季节在北方的阳城是肯定不会下雨的,只会下雪,但南方的古陆群山气温比阳城高一些。那种冷是刺骨的湿冷,天一阴,人就忍不住想打哆嗦。 我们几乎连躲避的时间都没有,天一阴下来,很快就落雨,还不是纯粹的雨,雨水里夹杂着小冰雹,来势很大很猛。河道两边的土层比较松,那么大的雨一下来,地面顿时泥泞难行。我想咬着牙坚持,趁队伍成员体力还旺盛的机会冲过这段河道。 “不要停下来,这里比较危险。”我走到最前面,招呼身后的人:“坚持走过这段路,后面就会好的。” 我一说,剩下的人就拼命顶着雨夹雪朝前走,大雨很快就把松软的土层给浸透了,一脚踩下去,泥水几乎淹过脚面,路变的非常难走,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我打开两个雨披给丁灵盖在身上,两个抬担架的汉子说。真的走不动了。 “这里不能停,坚持坚持吧。” “还怎么坚持!”高富帅在旁边冒着雨嚷嚷道:“这么冷,淋透了雨,人一会儿就会冻僵,你受得了,丁灵能受得了!?停下,搭帐篷!” 丁灵被雨披盖的严严实实。猛然看上去,就好像一具被装在担架上的尸体,我的心不由的一阵刺痛,抬头看看,距离那段出事的河道还有不远,但可能真的难以通行了。 我改变了决定,马上开始着手搭帐篷。我们几个人不要紧,关键是把丁灵放在一个比较舒适的环境里。帐篷搭起来,高富帅就用固体燃料在帐篷里生火,提高温度。我们几个又手忙脚乱的另外搭一个帐篷,挤在里面避雨。 我只盼望雨可以小一点,早点停,但是在帐篷里呆了二三十分钟,雨反而越下越大了。我很无奈,老王抱怨着太冷,一个汉子就学着高富帅,拿固体燃料取暖。 在帐篷里呆了可能有快一个小时,衣服还是湿漉漉的,手脚冰凉,反正很难受。老王顶着一个雨披,掀开帐篷朝外走,要去方便。 “你不要走远,就在外头方便一下好了。”我唯恐任何疏忽都会造成意外,专门叮嘱老王。 “知道了,这么大的雨,谁也看不见,我将就将就。”老王咧着嘴一笑,眼镜儿被雨水粘满了,他摘下眼镜儿,顶着雨披,在帐篷外面撒尿。 帐篷一掀开,风就裹着雨水朝里钻,我被迫关上帐篷,借机跟两个壮汉子说话,这俩人看上去闷闷的,呆头呆脑,不知道能不能套出一些话。 这是我第一次套问对方的家底,果然,两个壮汉子毫不思索的就把我想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可是我听着却觉得一阵头晕。这两个壮汉子根本没有什么背景,是阳城附近山区里面的山民。他们的村子在山里头,从小走惯了山路,而且做惯了粗活重活,不怕出力不怕吃苦,是影子的人用一天二百块钱的代价雇来的。 “老板说了,只要好好干活,别多说话。一天二百块钱,一分都不会少的。”一个壮汉子咂咂嘴,说:“那个老板在动身以前,先给了一部分工钱,剩下的,出山的时候结,老板,现在上头有规定,不许拖欠农民工工资……” 我就说不出话了,影子不仅计划周密,而且戒心很重,它绝对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连派来的人都摸不到它的家底。 我叹了口气,还是不放心老王,掀开帐篷又看了一眼,大雨让天色提前黑暗了,我打开手电,朝外面照。但是这一照,我的心顿时一凉,几乎拔脚就站了起来,冲出帐篷。 老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提上了裤子。正一个人朝着河边的方向走。 “老王!站住!站住!”我用力的想要追上他,但是地上的泥很深,一脚踩下去,就要花力气把陷进去的脚重新拔出来,而且稍稍用力,鞋子就有可能被粘在泥里,每走一步,都需要时间。 “我听到,那边有人喊我……”老王不回头,脚上的鞋已经走丢了,但是他毫无察觉般的继续朝前走,我隐约听见他说,河道那边有人在喊他。 “给我回来!你先回来!”我一扯急,拼命的加快速度。我知道,这时候的老王肯定是喊不回来了,非得亲手拉住他才行。 我不喊还不要紧,一喊出来,老王突然就甩开脚板,朝河边猛跑。那种速度,绝对不是普通人能有的。我只能全力跟上,脚上的鞋跑了几步就甩丢了,可我不能停,我很清楚,过去的悲剧又拉开了大幕,只要我一停,老王铁定得死在这儿。 他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老王跑的快,没过一会儿,就冒雨跑到了河边。我手里的手电穿过雨幕,把河道边儿模模糊糊的照亮了一片。我隐约看见,随着大雨而涨起来的河水里,有一团一团黑乎乎的头发样的东西。 “停步!”我的头皮一紧,不顾一切的冲向河边的老王。 但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当我冲到河边之前,老王一条腿就浸入河水中,那一团团头发样的东西好像活的一样,无声无息的顺着水流缠住老王的腿,他几乎哼都没哼一声,被卷入水中。 老王入水的时候。我恰好跑到河边儿,什么都没想,弯腰就拼死抓住他的一截衣襟,我一放手,他肯定会死,所以我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想拼命拖住他。 水下的力量。不是我可以抗衡的,力量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我抓的太紧了,水下的力量本来在缓缓的增强,但骤然之间,那股力量一下子大了许多,我抵挡不住这股大力,也没有抽身松手的机会,不由自主的被拖进了水里。 手里的手电脱手,手电立即在水中慢慢的下沉,昏黄的光线照不清水下的一切,但是落水之后,我能看到隐伏在水里一团一团的“头发”,好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起朝我这边靠拢。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迷失的神 “头发”靠拢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没有退路。千丝万缕的发丝在水里慢慢的飘浮,趁着手电还没有完全坠入河底,我只能被迫松开老王的衣襟,发丝飘绕之间,我能隐约看到,隐藏在发丝后面那一张张惨白惨白的脸。 这些水尸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尸体就是尸体,没有外力,几乎是不会动的。毫无疑问,有人在驱使这些水尸。可我不知道谁在驱使尸体,现在连命都快要保不住了。 我也有一种无力感,感觉自己闯进了一片到处都是猛兽的黑暗丛林里,无论前后左右。处处杀机。手电沉到了河底,光线几乎消失了,与此同时,我感觉腿上一紧,被一团黑乎乎的头发缠住。 我不像过去那样手无缚鸡之力,可是毕竟本事有限,不能跟赫连龙城一样,在这种困境下大杀四方。对于傩,我只会审视机体,自控思维,或许还可以稍稍影响别人,但这些东西无法阻挡直接的物理冲击。我的一条腿被缠住,另一条腿很快也陷入困境,我开始挣扎,抓着一团头发,拼命的扯着。 我不知道老王现在沉到什么地方去了,黑暗的水下,没有声音,如果出不了水,不用别人动手,我自己也会溺水身亡。所以我拼命的想朝水面上游。 仅凭感觉。我就知道周围的头发越来越多,这些水尸保持着一种很古怪的状态,它们本体不能动,但头发却像有触觉一样,可以死死的锁定目标。很短时间里,我失去了挣扎的余地,整个身躯连同四肢。到处缠满了头发。 无数的发丝紧紧裹着我,慢慢朝河底沉,我下水之前吸的那口气,将要耗尽了,窒息感迫来,胸腔开始发胀。我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用尽全力,但一团团的头发,软绵绵的,挣都挣不开。 就在我快被憋死的时候,突然感觉紧紧裹着我的那些头发,好像一下子松了,发丝在周围飘散,然后慢慢的顺着水飘走。但是这些发丝消失的同时,我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水中逼近了我。 可我暂时没有时间理会到底是什么东西靠近了,此时此刻,我只想露出水面,狠狠的吸一口气。 在我拼命上浮的时候,觉得后颈还有脸庞上,被几缕水流中的发丝拂过,我对头发很敏感,感应一出现,随即条件反射一般的随手就朝背后抓。 我抓到了一只手,冰冷的手。身子在水中一翻,因为光线的原因,我看不到身后到底是什么,不过,凭着直觉,我能感觉拂过我脸颊的几缕头发后面,肯定是一张脸。 我只觉得这是一具水尸,但是抓到这只手的时候,敏锐的触觉让我发现这只手虽然很冰冷,可这完全是浸在冰冷的水中造成的。这只手带着弹性,透过彻骨的冰凉,还能隐约感受到它有一丝丝不易觉察的体温。 这是个活人! 脑子里刚出现判断,这只手就轻轻的一绕,从我手中滑脱,它搂着我的腰,急速在水里朝上浮动,很快,我感觉整个脑袋一热。浮出了水面。我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头顶的雨还在下,天依然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但是留在帐篷里的两个壮汉已经警觉,正拿着手电在不远处的河道旁找我和老王。 光柱到处乱照,一道光线掠过的时候,我借着光线的照射。看到把我托出水面的人。 我惊呆了,因为光线虽然只是一瞬,可是这一瞬的机会,我已经看见,这个人,是李斯云。 “我们先上去。”光线掠过,四周又黑乎乎的,但是这个人开口了,她一说话,我更确定,这的确是李斯云的声音。 我见过李斯云,但是从前见她,和这一次见她,感觉完全不一样。我不知道该叫她李斯云,还是叫她温小雨。 她带着我在河里游动,游到河对岸,然后爬上河岸。我感觉她把我带过来,肯定有话要说,我回头看看在对面寻找我们的人,也没时间跟他们打个招呼了。 “老王呢?”我上岸脱险,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老王。 “他肯定死了。”李斯云轻描淡写。毫不在意,就好像老王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蚂蚁,死了就死了,没有什么值得惋惜和在乎的。 她带着我朝河岸那边走了走,大概四五百米之后,我看到一个隐蔽起来的小山洞。 山洞里面很暖和。一直燃着暗火,木炭通红通红的,火上架着一只粗陶罐,不知道炖的什么汤,很香。我不觉得紧张,也不觉得危险,李斯云明显是在救我。 “把湿衣服烤一烤。”李斯云脱下身上那件很大的披肩。朝火里加了一点干柴。火光升腾,我看到了她的脸。 在我的印象里,从第一次古陆之行的时候,我就感觉李斯云得了麻风,脸上有一朵很畸形的“肉花”,中间我又见过她一次,那时候,她的症状已经减轻。这一次,她仿佛痊愈了,脸上只留下一点点看不出的痕迹。 她很清秀,此时看上去,更像是八年前死去的温小雨。 她给我用木碗盛了一碗汤,热腾腾的汤,端在手里就感觉很舒服。但我没有喝,通过今天的事,我能预感到,前两次古陆之行,发生在河道的惨剧,大概跟李斯云也有关系。 “为什么非要杀了老王?”我想起前一次见到李斯云的时候,她就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当时时间紧迫,情况也不允许,我们简短的交谈了一下就分开了。 “我恨他。”李斯云坐在我对面,拨了拨火,她是一个很内向的女人,不管是李斯云,或者温小雨,她的脸上仿佛就贴着内向的标签,这种人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不过她要爱,就爱的很深,如果恨,同样恨的很深,她抬眼看看我,说:“他非死不可。如果留着他,到最后,绝对会惹来很大的麻烦。” “你,已经是一个古陆人了,对不对?”我把汤放下,伸手烤火,同时还在观察李斯云的神色。如果没有假大藏跟我讲述三十年前的往事。可能我还会被蒙在鼓里。但他已经说了,在很久以前,大藏来到古陆,被古陆人抓住,大藏保住了命,不过,他肯定经受了一种类似仪式的活动,他患了麻风,回到家几个月就痊愈了。 温小雨的尸体,当时被温道南被迫遗留在古陆,当他再回来找的时候,找不到了,有理由相信,是古陆人找到了温小雨的尸体,然后弄活了她,把她送到遥远的阳城。 麻风,在这时候看来,不仅仅是一种病,而且更像是一种象征,由一个普通人,转化为古陆人的象征。 “是。我一直都是。”李斯云毫不掩饰:“我一直都是古陆人。” 我没办法说了,因为现在的李斯云,或者说八年前的温小雨,可能已经没有当时的记忆,她回想不起来曾经发生过什么。 “那么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出现的?”我问道:“你在帮古陆人做事?杀掉每一个闯进古陆的外人?” “没有,我不会帮他们做事,相反,我在阻挠他们。”李斯云说:“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都知道些什么?咱们现在能不能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你知道吗?很多人都死了,因为来古陆,他们无端的送了命。我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能力保证现在这支队伍成员的生死。我要全力去做。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你不用真的帮我做什么,你只要提供一些信息,就足够了。”我劝说李斯云:“我只要信息,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去努力。” “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我一时间语塞了。因为脑子里的疑问太多,真的让我问,我反倒不知该从何问起,不过想了想,这个事,肯定要从根本上寻找答案:“我想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会把我,会把丁灵,高富帅,老王,赫连卷进来?” 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大藏,但是他给了我一个听起来像真的,但细想起来又很扯淡的答案,他说都是命运的安排。 “因为,这都是命运的安排。” 我刚想到这儿,李斯云也说出了和大藏一样的话。这个答案没有任何营养,听了也和没听没区别。 “你们一次一次的来到古陆,是因为,你们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到。”李斯云说完,又紧跟着说道:“使命,是命运给予你们的,像是一个轮回,你躲不过,逃不过。” “使命?什么使命?”我一听,又来了精神。如果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把我们几个人卷进来,那么能搞清楚把我们卷进来的目的,同样是个很重要的线索。 “这个世界上的人很多很多,但是,只有你们,可以找回古陆的神。” “古陆的神?不是很早以前已经死掉了吗?而且,古陆人相信,神是可以复活的。” “神不会死的。”李斯云很肯定的回答道:“神只不过是迷失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李斯云的提示 “你说的是真的?”我第一次开始质疑李斯云的话,因为根据我的所知,古陆人信仰的神,并不是真正的超脱自然的神明,只不过是一个很聪慧,很有思想的“人”而已,他不会永生不死,而且不管是以前遇见的濒死的老古陆人,还是知情者提供的线索,都证明古陆的神在很久以前的确身亡了,是被烧死的。 “神不会死的。”李斯云的语气低沉了下来,低着头望着燃烧的火堆。 我就感觉。她的这种坚信,其实来自信仰,信奉一个神明的信徒,就会相信,他所信仰的神绝对不会和普通人那样,经历肉体灭亡的轮回,神是永生的,永远存在。 对于一个有坚定信仰的人,旁人很难从言语上辩驳他的信仰,所以,我也只能作罢。 “就算神是不死的吧,然后呢?” “你们所要做的,就是找回迷失的神。”李斯云看到我不再跟她争论神究竟死不死的问题,随后就抬起头,说:“这就是你们的职责。” “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可能会让某些人的阴谋得逞。” 古陆人想要弑杀他们的神,所以我一直怀疑,古陆人制定了一个阴谋。想要把神复活的时间掌控,然后确定神出现,再杀掉他。 “古陆人,一直在挖掘神掌握的秘密,锲而不舍的挖掘,他们不肯承认。部落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遗忘了几千年。”李斯云说:“而那个秘密,只有神才可以掌控。古陆人一边在等待复活的神,一边不断的试图挖掘这个秘密,先不说他们挖掘到这个秘密的可能性有多大,一旦他们达到目的,那么可能会引起很大的混乱,只有神,才能彻底粉碎他们的企图。” “好嘛。”我苦笑了一声,把身上的湿衣服朝火堆旁挪了挪:“这么说来,我们几个人,也是跑龙套的角色。” “绝对不是,你们的责任,很重要,真的很重要。”李斯云轻轻叹了口气,在火光的映射下,她的脸像雪一样白,可能因为一场麻风病的原因,五官的畸形,复位,让她本来已经有所改变的相貌,最大程度的接近了本来的样子,她看上去,更像是温小雨。 “还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但没有机会问出口。”我对李斯云说:“你告诉我,那个……那个大头怪婴的父亲,是谁?” 赫连接连两次给我的视频,已经把李斯云产下大头怪婴之前的所有过程记录了下来,尤其是第二次给我的视频,让我很震撼。很多事情不需要解释,我自然而然的能想到,大头怪婴的父亲,必然也是这个事件中很重要的角色。 提到这个,李斯云抬头看了我一眼,就那么一眼,让我觉得她的目光像是黄昏。说不出的凄凉,也说不出的黯然。 “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 “大头怪婴呢?” “已经死了,早就死了。”李斯云说:“在你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死掉了。” 我抽了口凉气,大头怪婴在现实里出现。并不是一次两次,我本来不应该相信李斯云的话,因为很多事情是我亲眼目睹的,可是现在静下心来仔细的琢磨琢磨,我每次在现实里看到大头怪婴,周围的情况,好像都不是很正常。第一次在火葬场里看见大头怪婴,有温道南这样的人物在场,后来再见到大头怪婴,就是在古陆深山。 “他死了……”李斯云毕竟是个女人,她有自己的伤处,有自己难言的苦衷,那个大头怪婴无论怎么怪异,但终究是她生下来的,作为一个母亲,提起自己已经死去的孩子,伤感难免。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因为看到李斯云眼神中好像一生都难以消退的伤感。我感同身受。 我对她,似乎有一点说不出的心疼。 “从我们第一次来古陆到现在,你就一直留在古陆吗?” “是。”李斯云说:“我也有我的责任,我要把所有不安全的隐患,都消除在你们没有进入古陆深渊之前。” “你说的隐患,就是老王?”我一想。就觉得事情有点不对,老王不止死了一次,至少在八年前,那时候的李斯云,还是温小雨,她是以老王同伴的身份。随队来到古陆的,最起码,在八年前,她不可能在河道这里杀了老王。 “以前,我的责任,都是里门的驼子承担的。” 李斯云说,驼背老头儿,其实比我想的还复杂一些。在我的印象里,他就是一个为了承诺而默默承受的人,抛弃一切,只为了很久之前神留下的一句话。他以及他的家族,为此付出了很多很多。他的主要任务,是在里门阻挡不能进入古陆的外人,可我想不到的是,驼背老头儿竟然没有彻底的奉行神赋予的职责。八年前,大藏带领的那支队伍通过里门,进入古陆,就是驼背老头儿在河道边儿暗杀了老王。 在这一点上,说明李斯云肯定跟驼背老头儿接过头,因为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杀掉老王。他们估计有共同的认识,认为老王后面会坏事。 “是啊,他可能真的没那么简单。”我感叹着,古陆上一次派人到阳城伏击我,可能他们一动身,驼背老头儿就察觉了,他尾随而至,暗中一个一个把古陆人都收拾掉。 驼背老头儿是古陆人,他杀了自己的同族,如果放到正常人想。这种能对同族下死手的人,必然不是什么善茬。不过,我始终觉得,驼背老头儿身上没有邪气。 “你在这里这么久,有没有见过,一个叫大藏的人?”我问李斯云。大藏不辞而别,行踪不明,可是综合很多线索,我猜测,他可能也来了古陆,但我不知道大藏到底有没有到,也不知道他到了多久。 “那个人,是个疯子,沉默的疯子。”李斯云说:“我留在古陆,其实一直都在找,找他藏在这里的东西。” “什么东西?” “炸药,很多炸药,都是他常年累月陆陆续续运到古陆来的,他想用这些东西,炸掉神的秘密。”李斯云默然了一下,说:“但他可能不知道,这样做,跟古陆人的疯狂没有区别。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陷入不可收拾的地步。” 大藏运进来很多炸药的事,我知道,他做事滴水不漏,每件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尽管炸药很多,但古陆深山这么广袤,随便找个洞把东西藏起来,别人找一年都不可能找得到。 “你在古陆的时间比我长,情况也比我更熟悉。”我接着就问李斯云:“这次,我想救一个人,只有在古陆这个地方。她才可能活下去,给我一点提示,该怎么救她?” “这些,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的,我知道你想救的是谁,只要她到了古陆。就一定不会死,如果真的死了,古陆人也有办法让她重新活过来。” 我一听,顿时放下了心,古陆的秘密是什么,暂且可以不提。至少丁灵能保住命,这一次,我就没有白来。 但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我第三次来古陆的初衷,只是为了救丁灵的命,现在丁灵的生命没有危险,我就自然而然的想探知更多关于古陆的秘密。 “她的生命得到保障,然后呢?我们该怎么做?” “以前,你们来古陆,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你们总是想主动的探寻秘密,但每次冒险。都会遭到古陆人的袭击。你不要小看蛮荒的部落,他们没有现代化的武器,却有古老的傩术。”李斯云说:“你们的主动,其实是一种被动,主动出击不是好事,会被古陆人察觉。” “那你的意思是?” “换一种方式。等待。”李斯云遥遥指着河对岸的方向,说:“你带着他们进入深山以后,把你要救的人丢下,然后,你就在附近找个地方隐蔽着,用不了多久,古陆人会发现你要救的人,他们肯定会把她带走。假如,你的勇气足够,只要跟着这些古陆人,就能接近他们秘密的核心。” 第一百二十章 隐情 李斯云的话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但平白无故的就把丁灵丢下,留给古陆人,尽管知道这是计策,可我还是感觉自己有点做不到。 “如果你只惦记着一个人的生死,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李斯云看见我在犹豫,就知道我不想把丁灵丢下:“这个人可能在你心目中的份量很重,但不抛弃她,后面的事态你控制不了,甚至对所有的情况一无所知,你该怎么办?” 我无语,回答不上来,有的时候的确是这样,一个人总惦记着另一个人。只在乎她的安危,结果往往会导致局势恶化到不可收拾。 我想,既然命运选择了一些人,那么这些人的命运,就由不得自己或者朋友来控制,失去和得到,总是难免的。 “我会在适当的地点和时间,把她留下的。”我想明白了,无论如何,我的目的只是丁灵能活下来,但我的能力真的有限,我没办法阻碍她活下来之后的路该如何去走,都是命。 李斯云没有因为我拒绝她的提议而愠怒,也没有因为我相同了而喜悦。她好像把很多事情都看淡了,无论她是否还记得八年以前的自己,记得八年以前的生活,但一个生活在都市里的人,甘愿长时间逗留在这片没有人烟,四处都是危机的深山中,这本身就是一种坚持和耐力,或者说是一种心境上的蜕变。 她因为种种原因,被迫变成了一个古陆人,不过,李斯云回到阳城,又出现了大头怪婴这件事,她已经不被古陆人认可,从来没有真正踏入古陆人的圈子里。她所知道的,都是来自自己的探索和观察。为了以后队伍的行动会减少阻碍,她跟我说了关于古陆人的一些情况。古陆深渊,并不是古陆人的常住地,因为古陆的秘密,就在深渊下,那个地方从很久以前就是古陆人进行祭祀的地方。后来,古陆人为了挖掘神掌握的秘密,长时间在深渊内活动。 至今为止,古陆人没有明确的唯一的领袖,因为神死了以后,还没有任何人能够完全服众,不过古陆人有祭司,以前的祭司专门为了祭奠活动服务,据说他们可以接触到神的灵念,而且祭司大半都是巫医,修习傩术,所以,在后世的演变过程中,祭司渐渐成为古陆部落实际的领导者。 古陆的祭司不止一个,各自负责自己所承担的祭祀工作,神所在的时代,会挑选一个大祭司,来统领所有的祭司。神时代后期,古陆内部发生了矛盾和内讧,神死掉之后,大祭司成为神的代表,统领古陆。 古陆的所有职位都不是世袭的,当年追随神的第一代大祭司以后,权力更替,现在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任大祭司在领导古陆。这个职务非常关键而且重要,只有大祭司,才真正的明白古陆的秘密。 我分析,古陆的秘密,肯定是从神时代就产生的,只不过时间过去的太久太久,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已经不可能亲眼目睹。 李斯云大概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都跟我讲了,但我还是感觉,她可能有所隐瞒,可我不知道她到底隐瞒了什么。可以说。我被卷入这个事件以后,一直都被蒙蔽着,会跟我说的人,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人,却什么都不说,如今好容易见到李斯云。我不想就这么结束交谈。 同样,我也不想再去触碰李斯云的伤处,但大头怪婴是她生下来的,可能,再没有人比她了解大头怪婴。我清楚的记得我在老家堂屋里找到的那些照片,我小时候的照片。 “大头怪婴……”我一边说,一边观察李斯云的神情,如果她真的非常抵触这个话题,或者因为这些过度悲伤,那么我就及时打住,不再往下提:“大头怪婴是不是随着成长,会慢慢变成一个正常的人?” “是的。”李斯云又朝火堆里加了一点柴,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看看我,说:“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遇见这么可怕的婴儿,把他放到外面的世界,或许还会引起一些恐慌。” “没错,是会引起恐慌,会让人害怕……”我也有点伤感。如果我找到的那些照片,真的是我小时候的照片,那么我不知道父亲当年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才把我养育长大。 “但这不是个例。”李斯云轻轻的叹了口气,说:“如果你是古陆人,从小就生活在古陆,那么你对可怕的婴儿。就会习以为常,因为每一个古陆贵族的后代初生时,都是怪婴。” “什么?古陆的贵族?” 在神时代,古陆是没有阶级之分的,阶级是社会形态发展的一个必然趋势,有阶级,就会有矛盾。从而引发混乱,甚至战争,所以神出现的时候,坚决的抵制阶级的产生,他主导财产公有制,不允许私人财产的存在。 不过,神这么做是不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即便他是神,也阻止不了这些。在神死后,阶级化更加明显。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李斯云讲的也很详细。提起古陆人,我总会联想到傩,但实际情况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在古陆部落。有资格接触傩的人,其实不是特别多,并不是人人都可以修习傩。这是神在的时候就规定的,只有一部分拥有天赋的人,才可以接触傩。最早,古陆人用傩来给人治病,傩才渐渐发展成为一种“术”,一般来说,修习傩的人,基本都是古陆的祭司。 虽然都是同一个部落同一个种族,但普通家庭里还难免会对家庭成员失衡,一个部族那么多人,自然也会有远近亲疏。古陆深山这种环境,人生病的几率很大,生了病就要找祭司去看,为了巴结祭司,一些普通的古陆人产生了行贿的举动,为的就是让祭司好好的把亲人的病治好。同时,祭司负责部落内繁复的祭祀活动,可以借机控制一些公共资源,暗地里据为己有,私有财产最早就是从这批人身上开始的。 同理,古陆最早的贵族,也是由此产生。 李斯云说的很明白,可是我还是弄不懂,为什么古陆的贵族会生下大头怪婴?按她所说,这不是个例,所有的古陆贵族生下的婴儿,都是大头怪婴,而且所有的大头怪婴都会随着时间而慢慢平复身体上的变异,变成一个正常人,等他们长大以后,根本看不出小时候留下的任何痕迹。 “这个信息可靠吗?”我不是不相信李斯云,但还是忍不住要再次确认一下,因为想不通。大头怪婴都不是个例,那么我呢?我算是个个例吗?我不知道自己家里面,还有什么贵族。 “绝对的可靠。”李斯云看看手腕上戴着的一只手表,说:“时间不早了,你的同伴都在找你,你该回去了。记得我的话,在古陆这里。做什么都要仔细,但也不能畏缩,机会有时候有限,错过了就很难再争取。你把要救的人丢下,古陆人找到她以后,在古陆深渊的深处,肯定要举行一个仪式,你可以趁这个时候,深入去看。” “那你呢?” “我一直都在,或许,咱们还会再见面的。” 李斯云把我送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离开山洞,转身要朝河岸对面而去的时候。我的心里,猛然有一种失落。 我转头看看李斯云,慢慢的迈动脚步,每走出一步,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那种感觉,就好像丢失了生命里很宝贵的一件东西。 雨仍然在下。不过比之前小了一点儿,等我游过河对岸的时候,高富帅还有两个壮汉子都急的团团转。我一回来,高富帅就急匆匆的跑过来,带着焦躁和质问的语气,问我干什么去了。 “老板,你不要急嘛。”一个壮汉很厚道。替我说话:“这个老板下水了,一下雨,水那么大,他那里还撑得住,被冲走了,能回来已经是万幸……” 我跟李斯云交谈的期间,两个壮汉还有高富帅就在河岸上来回找,他们没有找到我,但是却找到了老王的尸体。老王已经死了,尸体被水冲到岸边,找到的时候就没救了。 我暗自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个隔壁老王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人这么恨,每次到古陆。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埋了吧。” 事情就是这么扯淡,我急着赶路的时候,天在下雨,现在没什么事了,雨反倒停了,队伍里死了个人,我是没什么,但两个壮汉开始嘀咕,我身上还有些现金,给他们拿了一些,两个人看见钱,立马就精神了,表示走上十万八千里都没有问题。 我决定要把丁灵丢下,但必须要丢在一个合适的位置,我考虑着,至少,要把她放在古陆深渊所在的峡谷附近,那里经常有古陆人出没,会第一时间发现丁灵。 第一百二十一章 意外中的意外 老王的尸体被埋了,我们又休息到雨停,淅淅沥沥的雨几乎飘了大半夜,等到天亮再次上路,所有的路都泥泞不堪,又湿又滑,一过河道,就算真正进入了古陆深山,路很不好走,我们的速度一下子慢了。 这种路在正常情况下走,还可以,但特殊情况就不行了,我看着两个壮汉抬着担架,在泥泞崎岖的山路上走钢丝一样。心里就着急,伸手替下一个人。 在这种地方,必须要保持一定的体力,所以我抬的累了,就让汉子过来换,四个人分成两班,走一路换一路,平时一天能走到的距离,这时候至少得两天。而且天气一直阴冷,泥地晒不干,两天之后,我们还是踩在一片山间的泥窝子里。 我算计着,距离那片黑竹林已经不算太远了,但是这个时候。前路中断。我们一直是挑着两山之间的山路走的,但前两天下了大雨,雨水聚集在低洼的山脚下,化成一片足有半人深的泥窝,高富帅过去试了试,一脚踩下去,半条腿马上就陷在泥里,根本走不动。 “老板,这怎么走?”一个壮汉子走惯了山路,知道这样的路是绝对不能走的,他询问我道:“要么,咱们就在这儿等到泥窝被晒干,要么,就只能换别的路走。” “换路吧。”我惦记丁灵。等到这么深的泥窝被晒干,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所以没有犹豫,直接让换路。 换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山脚下的路走不通,只能爬到山腰上。顺着那几乎不是路的路绕过这里。我们开始朝山上爬,四个人顶着一个担架,走的都很吃力。不过毕竟人多,体力又很充沛,好歹是爬上来了。 路非常险,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疏忽就会滚落到山下,好在两个壮汉都是从小在山里长大的,有经验,而且有力气。路太窄,无法并肩而行,高富帅在前面开路,两个汉子抬着担架走在中间,我负责断后。 “你们要是累了,及时说,千万不要硬撑,这段路不能出半点闪失。” “不要紧的,老板,这段路不远,咱们加把劲,半个钟头就走过去了。”两个壮汉子刚刚拿到了现金,干劲正足。 我在后面看着他们,觉得路是险,不过凭着壮汉的经验,完全可以走过去,所以渐渐放下了心。四个人摸索着走了有十几分钟,剩下的路不多了,再坚持一会儿,就能从前面下山,转到山脚下。 就在我感觉可以放心的时候,心里猛然就出现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大山里空荡荡的,我们所在的山腰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附近藏不住人,可是那种不好的预感出现之后,就急速的膨胀着。 嗖…… 当我不由自主的转头看着下面的山脚时。那种不好的预感仿佛立即找到了根源。我看到山脚下面急速的飞上来两支锋利的箭,发出呼啸的破空声,转瞬就到了眼前。 “躲开!”我的反应虽然快,但脚下就是崎岖的小路,我无法及时的拨开两支激射而来的箭,只能大声的示警。 高富帅还有两个壮汉子的反应比我慢,等听到示警的时候。已经迟了。尤其两个壮汉,一把子力气,但动作迟缓笨拙,两支箭像是两条毒蛇,一个壮汉想要躲避利箭,脚下一滑,差点就顺着坡滚下去。 这一下险象环生,但壮汉子打滑的同时,却无形中避开了一支箭,然而前面的汉子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双手抬着担架,跟木桩子一样,笨拙的抬起一条腿,想把射来的箭让过去。 噗…… 箭是用超强的复合弓射出来的,山脚距离山腰最多二三十米的距离,箭的力道非常大,一下射进汉子的右臂上。汉子吃痛,手不由的一抖又一松,担架顿时歪了,还没来得及调整,第二轮利箭又从山脚下面激射而来。 走在前面的汉子本来就中了一箭。慌乱不堪,赶紧弯下腰,羊肠小道上,担架受不了这样的折腾,汉子一弯腰,担架倾斜,上面的丁灵滚出担架。顺着倾斜的山坡就翻了下去。 我的头一晕,山坡上到处都是半掩在土里的石头,高高低低,丁灵现在这样子,脆弱的好像一片落叶,一阵小风就能把她吹走。但是她已经滚下去了,我拉不住。情急之下,我不顾一切的纵身从山腰上跳到山坡上,一路连滚带爬的追着丁灵。 在翻滚中,我看到山脚下一个隐蔽处,露出半张黑黝黝的脸,还有一支已经搭在弓弦上的箭。我心里都是火,身躯滚动中,被石头硌的生疼,骨头几乎都要断了,可是我唯恐丁灵落到山坡下的时候,会受到攻击,猛然一挺双腿,加快了翻滚的速度。 二三十米的山坡,在这么快速滚动的状态下。很快就滚到山脚下,地势稍稍平缓的时候,我控制住身形,身体一翻一挺,借着滚动的惯力,整个人腾空而起,居高临下,一脚朝着隐蔽处那个射箭的古陆人踹了过去。 这样的古陆人,没有接触过傩,只有一把蛮力,我心里所有的愤恨几乎全都凝聚在这一脚上,加上速度很快,这个古陆人抖身想躲,但是身子刚一动,已经被我一脚踹在心窝上。 双腿的力气远比手臂要大,再加上俯冲的惯力,一脚好像重有千万斤,脚掌触碰到对方的同时,我几乎就听见了一阵骨头崩裂的声音,古陆人一声惨叫,被踢的倒飞出去,身体还没落地,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我重重的落在地上,转眼又看到另一个隐蔽在暗处的古陆人,这么近的距离,弓箭失去了作用,这个古陆人反手抓起腰里一把已经生锈的刀,迎面朝我劈过来。他的刀虽然生锈,但份量很重,刀刃闪着寒光。 如果放到以前,我可能真的会被这来势凶猛的一刀给吓住,但接触傩术以后,反应能力升华的很快,眼前这个古陆人的动作无比迅猛,但在我眼里。好像慢镜头一样慢了半拍。我闪身躲过这一刀,刀锋几乎是贴着身体劈下来的,躲避的同时,我捏紧拳头,一拳砸到对方的鼻梁上。 这一拳的力量,连我自己都想象不到,鼻梁骨很脆弱。拳头把这个古陆人的鼻梁彻底打碎了,他也发出一声狼嚎般的惨叫,丢下手里的刀,用力捂着鼻子,踉跄着倒退,鼻涕眼泪连同鲜血糊了一脸。 我的余光瞥到丁灵就躺在七八米外的山脚下,再转眼看看两个被打的半死的古陆人,心里恨的翻江倒海,一把抓起对方丢在地上的刀,三两步追过去,一人补了一刀。 飚飞的鲜血喷到我脸上,两个古陆人没有招架的余地,中刀以后,抽搐着就倒下来。眼见是要断气了。这一切就发生在短短的一分钟里,我丢下他们,飞快的奔向丁灵。 丁灵没有知觉,我慌忙的抱起她,伸手探了探鼻息。她在翻滚下来的时候,肯定被石头磕到了,头上脸上。都是血迹,她的鼻息变的有点不正常,一会儿微弱,一会儿粗重。 这时候,高富帅和两个壮汉子先后跑下山坡,我知道古陆人的感官很灵敏,怕附近还有他们的同伙。会嗅到新鲜的血腥气被引过来,就招呼高富帅去把两个古陆人给埋掉。 高富帅本来对我意见很大,可是事情到了这地步,他显然也有点胆怯,一声不响的就朝古陆人的尸体跑去,用刀子在地上挖坑。 “丁灵,没事的,没事的……”我知道她根本听不见我的安慰,但还是轻轻拍着她的脸,希望她可以坚持下去。 她的头部本来就受到一次重创,这一次无疑等于雪上加霜,渐渐的,丁灵的鼻子,还有嘴角。都慢慢渗出了血迹。我摸着她的脉搏,感觉就像一根细细的弦,在杂乱无章的跳动,随时都会崩断。 我的心凉了,不想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我带她来古陆,是想救她,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再一次死在我的视线里。 就在我惶恐到极点的时候,嘴角渗着血迹的丁灵,突然就慢慢睁开了眼睛。我感觉意外,但意外之后,还有一阵说不出的欣喜。 “丁灵,小丁灵,你挺住,一切都会好的。”我忍不住冲她笑了笑,尽管笑容里带着深深的苦涩,但丁灵看到我的笑容时,她眼睛里好像有一片被融化的水汽,在渐渐的氤氲。 她也笑了,很艰难的翘着嘴角。 她一动不动的望着我,好像自己眨眨眼睛,我就会突然消失一样。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要掉泪,但那一闪一闪的点点星光,又仿佛她的脑海在不停的波动。 很快,丁灵的笑容停滞了,她的眼睛猛然一亮,紧紧的盯着我,嘴唇微微的开合了几下,发出一串模糊到几乎听不清楚的音节。 “我……好像……想起来你是……你是谁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串数字 我真的没有想到,丁灵遭遇这次意外之后,可能因为头部的撞击而产生了变化,她或许找回了一些丢失的记忆。 “是的,就是我。”我看着她的眼睛猛然明亮了一下,接着又黯淡下来,这明显是一种类似回光返照之类的情况,她的生命在流逝:“以前我们就是一支队伍里的,我知道你的名字,我记得你的样子。” “不……不是……”丁灵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每说一句话,嘴角就不断的朝外吐血,鲜血打湿了她的衣服。 “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我不想再让丁灵浪费一点力气,对她来说,每一丝力量都是宝贵的,生死一线,可能差那么一分钟。就会有挽回不了的后果,我马上把她抱起来,朝着古陆深渊峡谷那边的方向奔跑,距离还有很远,可是我别无选择。 丁灵的确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如果放在平时,我肯定要追问她,想起我是谁,想起在哪儿见过我,但现在,她没有力量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把她抱起来飞奔的时候,她的头无力的靠在我的胸膛上,我能感觉她嘴角的血迹开始慢慢的干涸。 “丁灵!”我心里真的难受的要死,如果让我一次一次的看着自己蛮喜欢的一个女孩儿在面前消失,死去,那么我情愿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再和她碰面。不见面,或许,她会过的好:“我知道该怎么救你。你不会死的,不会……” 我一边说,一边把身上的装备都甩掉,减轻负担,这样可以跑的更快一些,高富帅和两个汉子处理了古陆人的尸体,匆匆从后面追上来,捡起我丢弃的装备。 我只想跑的快一些,再快一些,我完全顾不上后面的三个人了,在仍然泥泞的道路上不要命的跑。我一边跑,一边不断的低头看看怀里的丁灵,她紧闭着眼睛,一会儿皱起眉头,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一会儿又翘起嘴角微微的笑着,好像回忆了很多甜蜜。 她的脸上还有表情,这说明她仍然存在意识。可是我接触过傩,我能感觉的到,她的生命就像一团在不断挥发的气体,越来越少,越来越淡。 我更用力的跑,记不清楚自己跑了多久,我已经把身后的三个人完全甩开了,但古陆深渊所在的那条峡谷,依然遥不可及。 “等一等……” 就在我拼了命一样奔跑的时候。在怀里好像沉睡的丁灵,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她的呼吸变的有些急促,眼神开始迷糊,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征兆,前后两次头部的重创已经严重损伤了她的中枢神经,这回光返照的清醒,可能会是死亡的前兆。 “什么都别说,你会好的,别说话。”我想让她撑下去,可是我的潜意识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悲伤,距离古陆深渊还有很远,无论以后的情况会是怎么样,但这一次,她依然不可避免的要在我的眼皮下失去生命。 “我怕我再耽误……就说不出来了……”丁灵用力的扭着身体,使劲把头朝我的耳朵边靠,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而且话还没有说完,她的意识明显涣散了,断断续续的说:“这是你……要我记住的……19……87……07……07……” “你说什么?” “保重……” 丁灵就贴着我的耳朵说了最后两句话,我听得出来,那好像是一串数字,而且,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这串数字,是我的出生年月日。我记得,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丁灵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但是她复述的非常清楚,就算在即将死亡的前夕,还是准确无误的说出了这串数字,这证明,数字在她的潜意识里,有非常深刻的印象。 我想追问,然而丁灵说了保重两个字,我就感觉她的身体一垂,粘满鲜血的头顺着我的臂弯朝后仰起。 她的眼神定住了,黯淡的,却依然纯纯的眼神,灰暗无光的眼睛直直的望着上方的天空。 “丁灵!”我知道她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跳,那一刻,我真的承受不住心理压力,一下子停住脚步,双腿不由自主的瘫软。噗通跪到地上。我紧紧的抱着她,用自己的脸贴着她的脸。 我很想给她一点点温暖,给她生命里最后一刻所能享受的仅有的温暖。可是她感觉不到了。 每一次,丁灵的消失或者死亡,都会带给我浓重的阴影,每次当我好不容易克服自己,努力让自己走出阴影的时候,悲剧就不可避免的再次重现。 她的身体渐渐的变凉,变的僵硬。我跑不动了。却不想松手放开她。 在这一刻,我突然有些矛盾,我不确定,古陆人此刻找到丁灵的尸体之后,还能不能让她重新“活”过来,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把她永远埋葬,还是再给她争取一次重生的机会。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保护她,我很害怕她“活”了以后,又会悲惨的死去。 对任何一个人来说,生,死,生,死,不断重复着别的人只能重复一次的轮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她活了以后,要花费很大的精力和时间,去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认识自己身边的人,可是每次当她渐渐了解这些人的时候,就会又一次死去。 那是一种折磨,无论对她,或者对在意她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我犹豫不决,因为从我内心深处来讲,只要还有一丝可以让她活下去的希望,我都不会放弃。我盯着丁灵染满鲜血的脸,久久的沉思着。 骤然间。我的余光瞥到丁灵耳边的头发,好像动了动。周围没有一丝风,但她的一缕黑发,就好像被一根手指挑了起来一样,在微微的摆动着。 “丁灵?”我抱着她的尸体,却丝毫不感觉害怕,我甚至隐隐的希望,会有奇迹发生,哪怕就是诈尸。我也愿意。 她耳边的头发只动了一下,就停止了。但是我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任何一丝轻微的异样都瞒不过我。 我盯着她的头发,脑子瞬间就清醒了下来,我能预感到,丁灵不是诈尸了,她已经死了,只不过,她的头发下面。可能藏着什么东西。 我轻轻的伸出手,把她耳边的头发挑起来,头发被挑起来的一瞬间,我一眼就看到一条虫子,在丁灵的耳朵里试探着,想朝外钻。 黑色的虫子,长着白色的须,一时间,我也分辨不清楚,这条虫子是刚刚钻进她的耳朵,还是想从耳朵里面朝外面钻。 但是这时候,我想起了死在温道南家后花园暗室里的老古陆人,那一次的事情很蹊跷,老古陆人死了以后,就有一条这样的白须黑虫出现了。这件事非常的隐秘,只有我和温道南还有白领知道,然而就是从这条虫子顺着花园逃走以后,古陆人突然来到阳城。想杀掉我。 那件事情无头无尾,我也没有别的根据来细想,可是此时此刻,出现在丁灵耳朵里的这条虫子,突然让我意识到,这种虫子,是否携带着一种古陆人能够看得懂的信息? 温道南家的老古陆人看到我拿着那只黑色的圆筒,紧接着,他死了。虫子跑了,古陆人来了…… 我立即产生了相关的判断,不管是不是跟我猜测的那样,但这条虫子,肯定不对劲,绝对不能让它跑掉。 黑色的白须虫非常警惕,当我拨开头发的时候,它就慢慢的朝后缩,一直缩到耳朵里。虫子身上粘满了粘滑的液体,滑不留手,我觉得只要我有一丝松懈,它就会闪电一般的从丁灵的耳朵里钻出来,然后迅速借助复杂的地势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不敢直接用手来触碰这条虫子,但是我这边在考虑怎么捉住它,耳朵里的虫子就好像产生了很强烈的反应,察觉出我的敌意,它猛然探出半截身子,想要逃走。 那时候,我顾不上想别的了,直接伸手从身边抓起一把泥,啪的堵住了丁灵的耳朵。虫子被堵在里面,再也出不来,我还不放心,又找了一点纱布,把丁灵另一只耳朵也塞了起来。 把这条虫子堵住之后,我有了思考的时间。说实话。一直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温道南家的暗室里怎么会突然跑出来一条虫子。那个暗室用来关押老古陆人,他是个傩术的高手,对这种人,温道南绝对不会有任何的闪失和差错,暗室密不透风,连苍蝇也飞不进去的。 除非,那条虫子,在老古陆人的身上。但他被温道南关了八年。身上有几根头发,温道南估计都数的清清楚楚,唯一的可能,那条虫子,不是老古陆人当物品一样随身携带,虫子,在老古陆人的身体里。 本来,我是想缓一缓,然后想办法把丁灵耳朵里的虫子给弄死。可是当我想明白了这一节之后,立即意识到,这条想要钻出来的虫子,很可能,也是长在丁灵身体里的。 我一下子不敢动了,我不知道弄死这条虫子,会对丁灵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我一点都不懂,所以不能下手。 在这边等了一会儿,高富帅还有两个汉子从后面赶了过来。当时,丁灵从山坡上滚下来的时候,还有一丝气,可是现在,高富帅看到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你……”高富帅呆了呆,望着丁灵没有一点活气的尸体,好像头晕目眩,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一直很喜欢丁灵,第一次古陆之行的队伍,他喜欢丁灵,第二次古陆之行的队伍,他依然喜欢丁灵,这一次,还不例外。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接受自己所喜欢的女人死在眼前的一幕,高富帅很倔强,而且嘴巴又不饶人,被人扣住抓住都不轻易说软话,可是这时候,他像一个孩子,嘴角一动,眼睛里的泪水随即泉涌出来。 他哭了,哭的很伤心,很难过,哭的身边两个汉子都有点受不了,小声的劝。但高富帅不听,一跤摔倒在泥地里,顺着泥地,飞快的爬到我身边。 “丁灵……”高富帅伸出一只手,想要轻轻的摸摸丁灵的脸,但他的手伸出来,就停在半途,他的手上粘满了泥,可能他觉得手脏,不想让丁灵被泥污沾染。他就这样趴在丁灵身边,越哭越伤心。 我悄悄的站起来,走到一旁。两个壮汉子摇头叹气,其中一个说:“这位老板,是个多情人啊。” “老板,你劝劝他吧。”另一个汉子说:“这样哭,会伤到神的。” 我没有动,高富帅心里觉得苦,只有让他好好的哭出来,否则,闷在心里,可能会让他发疯。 高富帅哭了很久,用水一点点把丁灵脸上的血污慢慢的擦干净。等他哭完了,我避开两个汉子,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说:“可能,我们还有机会让她活过来。” “你说什么?”高富帅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我:“她?还能活过来?” “只是有希望,但不能保证百分百的成功。”我继续对高富帅说:“但你要保持绝对的冷静,后面的行动,你得听我的指挥,如果出现了差错,就可能会影响到她。” “我听!我保证!”高富帅也不管我说的是真是假,一听还能让丁灵活过来,他的脑子就好像被烧晕了一样,二话不说,表示绝对服从我的所有安排。 “我们走吧,先到一个地方去。” 高富帅的眼睛红的和兔子一样,本来已经哭蔫了,但是听完我的话,两条胳膊好像注入了千斤的力气,他直接把丁灵的尸体小心翼翼背在身上,迈开脚步就朝前走。 这一次,我更小心了,随时都提放着可能在四周游弋的古陆人。没了担架,我们走的快了一些。我还记得上一次大藏把我带出来的那条隐蔽的路,那条路非常安静,连古陆人都不会出没,所以我带着他们从这条路走,中间再没有发生意外,很顺利的来到了古陆深渊所在的峡谷。 之后,就要把丁灵放在一个古陆人能发现的地方,静观其变。 说实话,除了救丁灵之外,我也非常想知道,古陆人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把丁灵还有高富帅他们一次又一次复活过来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跟踪 我们把丁灵的尸体放在距离峡谷大概不到一公里的地方,这个位置是我精心挑选的,周围有很多可以藏身的隐蔽处,而且,从这儿到峡谷下方的深渊入口,途中的地势非常有利于跟踪。 放好丁灵的尸体,我就带着高富帅还有两个壮汉子隐藏到附近,其实,我有点不放心,高富帅就不说了,但两个汉子只是普通的北方山民,一路上遇到这么多怪事。我怕大批古陆人突然出现在视野的时候,他们会害怕,从而暴露。 “我说老板。”一个汉子估计在心里憋了很多疑问,趁着我们等待的机会,他就好奇的问道:“你们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不说还好,他这句话一问出来,我突然就很替他们两个担心。影子到底是谁,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可以看得出,影子绝对是那种成大事不拘小节的人,也肯定不会在意一两个路人甲路人乙的生命。这两个汉子跟我走了一路,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看过了,影子会让他们活着走出古陆,然后跑回家乡去跟人满嘴胡说吗? 我就觉得,到了必要的时候,影子估计会灭口。 但是我想到了这些,却无法说破,又没有足够的能力解救他们。因为我下定决心要跟踪古陆人。我自己的生死,都还是个未知数。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吧。 “问这些干什么,我在这里盯着,你们躲到远点的地方去。”我回头跟高富帅交代了一声:“你记好,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们都不要轻易露面。” “那丁灵……” “你们隐蔽好,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助。”我很认真的对高富帅说:“一旦你们暴露,那些人产生警觉,丁灵就很可能救不过来了。” “我们这就走!”高富帅一听事关丁灵的生命,二话不说,站起身拉着两个汉子就朝远处转移。 “还有。”我望着高富帅离开的背影,又对他说:“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四十八小时之内,我没有回来,你就不要再等了,带着他们两个回阳城去。咱们的车子还在深山外围等候,你们可以坐车子回去。” “这不行。”高富帅摇摇头,说:“我会等你回来。” “你……” 高富帅不听劝,他的脾气有时候跟驴一样,扭不动,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高富帅就不听了,拉着两个汉子拔脚就走。 他们跑到离我大概一华里的地方躲藏起来,这个距离应该是安全的。我转过身,只要从掩体后面露出眼睛,就能隐约看到不远处的丁灵。 她孤独的躺在那边,头发时不时都随着风在飘舞。我一直望着她,望的久了,视觉好像出现了偏差,我觉得,她好像没有死,好像随时都可以活过来。 丁灵,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在她失忆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她似乎见过我,而且,还留下了那串数字。 我正在暗自胡思乱想,神经突然就感觉到一阵波动。不知道是空旷荒僻的古陆太过安静,还是远离了喧闹的都市,总之,这次进入古陆。我的感官仿佛比在阳城的时候更灵敏了,尤其是在一个人独处的环境下,我的眼睛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影,可心里的预感却好像雷达,把无声朝这里靠近的所有动静全部捕捉到了。 来人了! 古陆深渊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古陆人活动频繁的区域,丁灵的尸体摆在峡谷旁。非常显眼。在我产生警觉之后,尸体周围,果然有异样的响动,但暂时没有人出现,我猜想,估计是古陆人在试探尸体。 过了最多有五分钟时间,两个古陆人先冒出头,这是普通的古陆人,带着弓箭和腰刀之类的武器,他们出现以后,后面又跟着出来三个古陆人,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古陆人穿着粗陋缝制的兽皮坎肩,这是一个修习过傩的古陆人。 李斯云跟我谈话的时候提及过一些细节,在古陆族群里,只有身份尊崇的贵族一脉,才有机会学习傩术,因为只有学了傩以后,才有资格成为真正的祭司。我更加小心了。我学过傩,对方也学过傩,疏忽大意,会被他察觉。 我藏在隐蔽处一动也不动,全身上下连同呼吸都进入了一种自然的境界,和周围的环境最大程度的融合。 丁灵的确是死了。两个负责勘察的古陆人显然也确定了这一点,回头对那个兽皮坎肩回报。峡谷边很空旷,声波可以传送很远,我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声。古陆人会说汉语,这也是让我非常奇怪的一点,按道理说。他们这种没有接受过中原文化感染和同化的边远部落,应该具备自己本民族的语言。 兽皮坎肩的话不多,用沉默来彰显自己独特的身份,他听着下面人的回报,又亲自看了看丁灵的尸体,然后摆摆手。好像示意他们把丁灵的尸体带走。我听出来了,他们的确要把丁灵的尸体带进深渊。 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们好像觉得这样背着丁灵的尸体走那么远的路会比较吃力,一个古陆人抽出腰刀,不等我有任何反应,直接就顺着丁灵的脖颈,一刀砍了下去。 我一下子咬紧了牙关,恨不得立即冲出去把这几个古陆人全都踢倒峡谷下面。但是这种冲动一出现,又被我强行压下去,不冷静,只会导致事态恶化,我有我的目的,我的目的不仅仅是救丁灵,还要跟着古陆人,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我之前的决定,还是很明智的,如果高富帅在我身边,看到这一幕,他可能会脑子一热,就把什么都忘的一干二净,大喊着出去跟人拼命。 腰刀很锋利,但是现在的很多影视剧让普通人对刀子和骨头之间的摩擦产生了误区。电影电视里面,遇见有砍头的情节,好像随手一挥刀,人的脑袋就掉了。实际情况并非这样,人的脖颈是一个很精密的部位,有皮肤肌肉,还有环环相扣的骨组织,骨头非常硬,除非一个老手,能熟练掌握出刀的精准方位和力度,才有可能一刀斩首。 而眼前的这个古陆人,显然没有游刃有余的刀法,锋利的腰刀砍了几下,才把丁灵的头砍下来。这一幕太残酷,每一都好像是砍在我的心口上。我忍不住闭上眼睛,不想再看下去。 我相信,没有几个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忍住,即便身上背负着使命和责任,蜂拥的鲜血也会涌上脑腔,冲散理智。 但我忍住了,不是我变的冷血。只不过,在不知不觉间,我比过去成熟了很多,我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我知道怎么样才能尽力达到自己的目的。 很多年轻人,都渴望自己真正成熟的那一天,但他们或许不知道,成熟,会付出很多代价。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兽皮坎肩已经带着两个古陆人朝峡谷下面走了,其中一个抱着丁灵的头颅。剩下的两个古陆人开始处理丁灵的尸体,因为我见过类似的情况,所以根据现在的情形分析,可以肯定,古陆人不需要完整的尸体,他们只要死者的头颅。 两个留下的古陆人把现场清理了一下,抬着丁灵已经没有头颅的尸体走了,他们一走。我马上悄悄的起身,借助周围一切可以利用的掩体,慢慢的跟上了兽皮坎肩。 兽皮坎肩带着两个古陆人走的非常快,好像在争取时间一样。他们马不停蹄的走到峡谷下方,又从一个我之前根本不知道的隐蔽的入口,进入了古陆深渊。这个入口。我以前没有走过,里面的通道很简单,几乎是一条直路。他们三个从通道走到地下空间的时候,一个古陆人拿出脖子上的一支号角,吹了几下。 呜呜的号角声有很强的节奏,三长两短,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飘散到远处,很快,那边也传来了类似的回应。这应该是古陆人相互联络的一种方式,不同长短的号角声有不同的含义,只不过我听不懂。 号角声此起彼伏,在空间远处不断的传递,一声接着一声。估计兽皮坎肩这边刚进洞,就发消息让深渊下的古陆人做一些准备。他们吹响号角以后,就继续快速的朝前走,我不敢使用任何光源,也不敢跟的太紧,只能借助前面古陆人手里的火把照射过来的一点点火光。摸索着跟下去。 其实,跟踪敌人,进入敌人的巢穴,危险,但又安全。在深渊里的古陆人应该不会想到,兽皮坎肩他们后面还跟着人。 果然,一路上走的很顺利,也很安全,一些散落在空间各处的古陆人,都跟随在兽皮坎肩身后,一起朝深渊走。黑暗的地下空间里有不少古陆人,等走到深渊边缘的时候,聚集了差不多三十个。 深渊下,火光星星点点,像一颗一颗浩宇中的星星,拿着火把的古陆人都在朝深渊的深处走。 兽皮坎肩也带着人从深渊上面朝下爬,我一路跟踪,下到深渊底部,又走了很远。 这时候,快要到深渊的尽头了,我看到了那几根巨大的如同图腾一般的柱子,柱子周围燃着大片的火,普通的古陆人没有资格靠近图腾柱,只有一些祭司身份的人在柱子旁边。还有一个老的没牙的古陆人,盘坐在角落里,发神经似的喃喃吟诵着我听不懂的音节。 毫无疑问,这里要举行一种仪式。巨柱周围的古陆人仿佛已经准备好了,就在等待兽皮坎肩的到来。 不过,我在后面隐伏着,却感觉,他们真正等待的,是丁灵的头颅。 第一百二十四章 神秘仪式 兽皮坎肩他们的到来,好像让准备就绪的仪式正式拉开了帷幕,那个老不死的古陆人的吟诵声更响亮,隐约有皮鼓的声音咚咚响起。 兽皮坎肩从身后古陆人的手里接过丁灵的头颅,又郑重其事的把头颅交给一个胡子都白了的古陆人。 白胡子的古陆人一手托着着丁灵的头颅,走到了图腾柱的正中,各种乱七八糟的声响在此刻混成一团,图腾柱子外围的人全都盘坐到了地上。白胡子托着丁灵的头颅,在那些没有任何实际性意义的吟唱和鼓声中,咬破自己右手一个手指的指尖。 指尖渗出一滴鲜血,他把这滴鲜血按在丁灵的额头上,这应该是仪式中很重要的一步。丁灵脸上的血迹本来已经被高富帅擦干净了,她失去了生命,脸白的像涂了一层粉。惨白的脸庞,衬托着一滴鲜红的血滴,在火光的照耀下,透射着几分妖异,还有几分神秘。 这时候,白胡子低喝了一声,所有的声响戛然而止,外围那些盘坐着的古陆人都挺身站起来,白胡子托着丁灵的头颅,用一种很夸张的步伐,朝前迈进,他越过图腾柱外燃烧的火堆,朝前奔跑,已经站起来的古陆人都跟在他的身后。 我知道,图腾柱后面,距离古陆深渊真正的尽头,已经不太远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这场我叫不出名堂的仪式上,所以跟踪很轻松,但这些古陆人里,有几个担任祭司角色的人,都学过傩。我还是不敢大意,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慢慢的朝前走。 图腾柱的后方,是一片好像连光线都照不透的黑暗,但白胡子对这段路显然烂熟于胸,他不用照明就可以走过去。不过这个仪式需要火,那是很多古老文明所崇拜的图腾,后面的古陆人点燃很多火把,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前方那片黑暗里,闪过了一团好像经年不息的火焰。 我听到了一阵铁索抖动的声音,那声音很熟悉,让我忍不住一阵肝颤,我清楚的记得,上一次跟赫连在深渊的时候,这阵铁链抖动的声音就带给我们很大的威胁。 前方那团火焰燃烧着,很亮,在火光照射的极限,有一团巨大的影子,微微的晃动着。火光让我看清楚了,那是一只被铁链锁着的白色的巨猿。 它还在? 那段记忆太深刻,我不可能忘记,我记得在赫连危在旦夕的时候,自己拼了命出去帮他解围,误打误撞的,杀掉了那只白猿,从它的腹部,找到了那支黑色圆筒。 但我的惊讶只维持了半秒钟,事情很明显,古陆人能让丁灵高富帅这些人死了又活,活了又死,那么他们就有能力复活这只死掉的白猿。 巨大的白猿,老的已经看不出岁数,但它依然很强壮,被那么粗的铁索锁着,团缩在角落中。我也不知道这只白猿是被古陆人豢养的,还是禁锢的,不过我看得出,它对这些古陆人不怎么感冒,这么大一群人拿着火把过来,白猿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习惯性的抖着粗壮的手臂,想把身上的铁索甩脱。 走到这里的时候,白胡子停住了,后面的古陆人也停住了,他们全都面朝着白猿,一动不动,紧跟着,白胡子慢慢弯下双腿。跪在地上,他的身份应该很高贵,他一跪下,后面那些古陆人立即呼啦啦跪了一地。 他们朝这只白猿跪下了。 我有点诧异,古陆人只信奉一个神明,就是带他们走向强盛的古陆神,除此之外。他们再没有别的任何信仰,也没有别的任何神祗。但眼前的一切我都历历在目,他们的确是朝这只巨大的白猿下跪了。 白猿无动于衷,灵长类动物相对于别的物种,有超高的智商,而且这只活了这么久的白猿,显然已经通了人性。但它好像对这些人不屑一顾,看都懒得看一眼,微微的塌着眼皮,轻轻晃动手臂。 白胡子跪了一下,然后站起身,从后面接过一支火把,朝白猿走过去。他走的很轻,很慢,显然不想惹怒这个大家伙。白猿看到他靠近了,微微眯着的眼睛一下子睁的很圆,眼神里透射出了浓烈的敌意。 白猿再通灵,也不可能说话,更不可能交谈,看到白猿想要发飙,白胡子马上又停下脚步。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托着丁灵的头颅,拿着火把的手,晃动了一下,好像跟白猿比划着什么。 白胡子手里的火把晃动间,让火焰原本照射不到的角落,突然被照亮了。也就是在这一刻。我猛的发现,白胡子,包括后面的古陆人,他们所跪拜的,不是白猿。 白猿的后面,有一块足足两米多高的黑色的石头,长方形的石头。这块石头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我曾经在虚空塔的顶端,看到过它。 黑色的大石头,和赫连龙城一起,坠入了深渊,我带回去一块碎片,老德张说。那是一块琥珀原石的石皮。琥珀很脆,硬度并不高,本来,我以为黑色的石头掉进深渊,就会被摔的粉碎。 但不知道因为什么,黑石头还在,它肯定被摔碎成了很多碎块,不过又被人全部捡起来,然后小心的重新拼接在一起。两米多长,一米多宽的石头,摔成碎块的话,仅仅把它们拼接,就是一项很浩繁的工作,然而可以看得出,古陆人对这个工作做的一丝不苟,黑石头竟然被拼接的和原样没有多大的区别。 火光映照的一幕,让我可以推断出很多。白猿在这里一动不动,一天,一月,一年,它是守护着黑石头,而白胡子还有后面的古陆人所跪拜的,其实也是这块黑石头。 白胡子比划着,好像在对白猿传达一种友善和恳求,白猿的眼睛又眯起来,盯着白胡子手掌上托着的丁灵的头颅。紧跟着,白猿低低的咆哮了一声,那声音在寂静的深渊下回荡着。 这一声咆哮,好像和人的一声低沉的怒吼一样,里面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我也分辨不出来,它想表达什么,愤怒?哀伤?仇视?无奈? 但咆哮之后,白猿慢慢的坐了下来,睁开不久的眼睛,重新闭合,好像对眼前的一切都不想再看,也不想再问。白胡子如释重负,托着丁灵的头颅,绕过白猿,朝前面继续走。后面的古陆人肯定也不愿意招惹白猿,一个一个轻手轻脚,少说一百多两百人穿行过去,连脚步声都没有发出。 白胡子绕过白猿,最多朝前走了二十米,我看到了一个洞。估计有两米多高,两米多宽,洞口的形状很不规则,我一边看。一边在努力的观察周围的地形。根据我所看到的情况来分析,如果再想朝前走,就只有这个洞口是唯一的路。 这里,就是古陆深渊的尽头了,真正的尽头! 我顿时睁大眼睛,连最细微的细节都不想错过,古陆的秘密,就在深渊的尽头,而且,现在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古陆人,要开启这个秘密。 白胡子走到距离洞口还有三米左右的距离,他把丁灵的头颅轻轻放在地上。歪歪斜斜的洞口,只有两米方圆,但是从我这个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白胡子手里的火把光一照射到洞口,就仿佛被吞噬吸收了,照射不出任何洞内的情景细节。 说不清楚为什么,我的目光突然有一点恍惚,也有一点眩晕。这个只有两米方圆的洞口内,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好像在散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魔力。那种魔力让我躁动,甚至有种病态般的兴奋。 白胡子放下丁灵的头颅,后面走上来两个古陆人,合力抬着一面大概直径四十厘米左右的牛皮鼓。白胡子弯下腰,轻轻拨开丁灵的头发。丁灵的两只耳朵都被堵住了,泥巴已经干涸,白胡子把她耳朵上堵着的泥巴慢慢的揭掉。 丁灵耳朵里的那只虫子还在,但是经过一番惊吓,虫子明显警觉了,不肯轻易露面。 咚咚……咚咚…… 两个古陆人开始一左一右的敲击皮鼓,鼓声不大,很沉闷,一声一声的鼓点,仿佛准确的敲到人的心窝上,让心跳也随之加剧,紊乱。鼓声很有节奏,咚咚的响了十几声,那条隐藏在丁灵头颅内的虫子,好像被鼓声给震动了,从耳朵里露出了头。 古陆人的视力都出奇的好,在这种光线下,虫子一露头就被发现了,敲鼓的古陆人随即加快的节奏,咚咚的鼓点密集的如同下雨一样。那条白须黑虫嗖的爬出来,调头就想朝旁边的石头缝隙里钻。 咚咚…… 鼓声骤然加剧。虫子如同一只被四处围堵的老鼠,仓促之间无路可去。敲鼓的古陆人慢慢挪动脚步,一点一点的把虫子朝那个不规则的洞口处逼去。 我发现,古陆人好像很畏惧这个洞,走到最多三米远的地方,说什么都不敢再朝前走一步,那感觉,仿佛是这个黑暗的连光线都照不进去的洞里,隐藏着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第一百二十五章 行贿 我晃了晃头,让心境和情绪都从那种微微的眩晕中恢复过来,目不转睛的看,我所看到的,可能是多少个世纪以来外人都无法目睹的一幕。 白胡子和两个敲鼓的古陆人隐然已经把白须黑虫逼到了无路可走的境地,鼓声还在持续,虫子对这种鼓声仿佛有种畏惧和忌讳,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窜来窜去。当它被逼到距离洞口很近的地方时,白胡子一挥手,作势驱赶。虫子唰的就转过头,不顾一切的朝那个不规则的洞口钻了进去。 虫子钻进洞口,就好像一滴水滴进了大海。再没有任何声响。等虫子钻进去以后,白胡子仿佛料定虫子再也出不来了,转身交代了一声,人群顿时分开了一条路,让白胡子通行。 李斯云说过,古陆人没有领袖,实际的掌权者,就是唯一的一个大祭司,我不知道白胡子是不是大祭司,但是琢磨琢磨,又觉得不像,因为我能隐约的感觉出来,他对傩的理解和修行,连驼背老头儿也比不上,古陆的大祭司不可能这么怂。 但毫无疑问,他在古陆的地位也是极高的。 白胡子穿过人群,好像真的走了,后面的古陆人等他走了以后。低声的交头接耳了一番,然后慢慢的散去。我心里一阵纳闷,这个仪式,就是这么简单?把虫子轰进洞就算完了? 我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但人群的确是散了。我知道,呆在这儿可能会有危险,可是我总觉得这个仪式,一定还有下文。 离开?或是继续等待?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两个古陆人从分散后的人群里走过来,他们小心的用一根带着枝杈的长木棍,把遗留在原处的丁灵的头颅勾回来,其中一个在头颅上浇了油,用火把引燃。 看到这里,我尽管有些接受不了,不过思维还很清晰,古陆人真正需要的,只是那条虫子,至于丁灵的尸体和头颅,在这个时候完全就没有用了,要被放火焚烧。 终于接触到关于虫子的秘密了,不止一个人说过,古陆的虫子。影子提供的信息应该不会虚假,但到目前为止,丁灵的尸体已经被严重损坏,只是她耳朵里那条虫子留了下来。我心里突突的跳着,有一种预感。 为了印证这个预感,我决定留下来,冒险留下来,能这样深入古陆深渊一次很不容易,不能把机会错过。 我就藏在原地,一动不动,身心完全和黑暗融为一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皮肉头发被烧焦的味道,两个古陆人想把头颅彻底烧毁,又在火上浇了油,整整烧了二十分钟,连头骨都黑了。 两个古陆人用石头把烧焦的头骨砸碎,丢在四周,然后,他们就守在距离那个洞大概十米远的地方。白猿被锁的位置,包括洞口所在的这一小片区域,古陆人活动的非常频繁,洞外的那团火是经年不灭的。不断有人专门负责往火里加柴。 我不知道要在这里等多久,看看时间,从进入深渊到现在,已经有差不多十个小时了,高富帅他们还在外面等我的消息。我耐着性子,继续等下去。 附近还有别的古陆人。不过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能听见的,只有火堆里的干柴燃烧时的噼啪声,和白猿偶尔低沉的吼叫。身处这种环境,感觉时间过的很慢,这一等就好像无边无际了,三个小时,五个小时……不知不觉间,我在这儿差不多又等了十个小时左右。 白胡子没有出现,其余的古陆祭司也没有出现,除了两个守在洞外的古陆人,没有其他人再靠近洞口。就在我等的有点焦急的时候,两个守在洞外的古陆人好像突然产生了反应,他们的反应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提示,顺着古陆人扭头的方向,我看见洞口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多出一个人。 光线很模糊,但是当我看到这个突然多出来的人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人刚从洞口里走出来,而且这个人的身影,让我觉得有说不出的熟悉。 紧接着,我的大脑好像闪电一般的转动,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是丁灵的身影,一定是她! 丁灵出现了!从这个洞里面走了出来!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可能任何人都不会相信这一幕是真的,她的尸体完全被毁,只有那条虫子被迫爬进洞里,但是时隔十几个小时。从这个神秘莫测的洞里,竟然走出了另一个丁灵! 一瞬间,我的想法就被印证了,与此同时,我终于明白了丁灵,高富帅。老王,赫连这些人死了活,活了又死,好像陷在一个挣脱不出去的轮回里,在生死之间频繁的交替,只因为古陆深渊里有这个莫测的洞。 他们几个人身上,都应该有一条这样的虫子,虫子只要爬进洞里,用不了多久,就如同完美复制一般,重新出现一个鲜活的生命体。 我仍然看的不是很清楚,可是丁灵的身影,我绝对不会看错。从洞里出现的时候,丁灵明显茫然了,好像分不清楚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两个守在外面的古陆人丢给丁灵一套衣服,等丁灵穿上了衣服,他们就带着丁灵,朝深渊外面的方向走。 丁灵怯生生的,和从前的她一样,对未知事物有一种自然的恐惧和好奇,她慢慢跟在古陆人身后,一边走,一边不断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走了没多远,那头白猿听到了脚步声,一抖手臂,粗长的铁索哗啦作响。 丁灵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失声尖叫,任何人看到燃烧的火光后面突然冒出来一个白绒绒的人猿,估计都保持不了淡定。白猿被铁索锁着,但还在用力朝这边走,两个古陆人显然对白猿非常畏惧,他们没有超强的本事,白猿的力量足以一巴掌拍死他们。 两个古陆人赶紧拉着丁灵,脚步匆忙的从白猿身边跑了过去。影子提供的信息真实有效,丁灵果然活了,而且是以这种我根本想象不到的方式活过来的。不用问,我就知道,现在的丁灵,对之前的任何事情都不会再有任何印象,她失忆了。 我没有立即救她,这个时候冒然出手很不理智。不仅救不回她,很可能还会让她在混乱中再次受到伤害,所以我慢慢从藏身的地方朝前摸索爬行,想跟上他们,看情况见机行事。 我跟着前面的古陆人和丁灵走了最多不到十分钟时间,迎面亮起了几点火把的光,那个好像已经离开的白胡子祭司,又从对面走过来。他的地位比较尊崇,身后跟着几个古陆人,双方在中途碰面,白胡子仔细的端详着刚刚从洞里走出来的丁灵,然后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地方?”丁灵心里肯定很害怕,但这个白胡子祭司让她感觉可能比别的人要和善一点儿,所以她抓着这个机会,问白胡子:“能告诉我,这是哪儿吗,还有……能告诉我,我是谁吗……” “以后你会知道。”白胡子祭司就看了丁灵一眼。然后吩咐带领丁灵的古陆人,在原地等候。 之后,白胡子祭司屏退了别的随从,只留下一老一小两个古陆人,拿着火把,朝那个洞所在的位置走。根据衣着还有相貌来分析。我感觉这一老一小两个古陆人,不是族群里的武士,部族要生存,除了打猎,必须有农作物,古陆大山这里平地少,土地荒芜,古陆人得更加勤劳的耕作,才能让全部的人吃饱肚子。 我感觉,这一老一小两个古陆人,应该是族群里的农民,负责种地,李斯云说过,这种人在族群里的地位很低,没有必要也没有资格进入古陆深渊的尽头。 白胡子带着这两个人,又一次绕过被锁着的白猿,然后走到距离洞口很近的位置。白胡子一来,我更不敢妄动。暂时打消了救丁灵的念头,但去而复返的白胡子,是要干什么? 种地的古陆人没有地位,在白胡子这种祭司面前毕恭毕敬,走到距离洞口还有五六米远的时候,他们停下了,白胡子一言不发,那个年纪比较大的古陆农民就低声下气的跟对方小声说着什么,然后,这个农民从怀里拿出了两块婴儿拳头那么大的狗头金。 这种狗头金是天然的,没有经过提炼加工,但纯度很高,在火光下折射着璀璨的金黄光。发展到这个时代,古陆就算再闭塞,也产生了相应的社会形态,私有制普及,黄金白银之类的贵重金属,在这里也是硬通货,可以用来打造精美的首饰和用具。 我感觉,这个古陆农民鬼鬼祟祟的,像是在行贿。 附近的人都被白胡子屏退了,白胡子看看面前的老古陆农民,又看看身后瘦弱低矮的古陆小孩儿,然后悄悄把两块狗头金接了过来。 “有的事你得明白。”白胡子对古陆农民说:“就算你的儿子经过加持,以后也不可能成为祭司。”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事实和推断 “我们不敢想的那么多。”古陆农民听了白胡子的话,急忙就解释道:“只求给孩子条长远的路,让他无病无灾,能多活些年头,我就知足了……” 农民的话说的卑微又诚恳,白胡子老头不置可否,收了两块狗头金,又看看身后那个瘦弱的古陆少年,轻轻点了点头。 “这些年,圣灵越来越难长成了,几个祭司下头,都有亲属等着加持,我看你老实本分,这个孩子又比较踏实,所以,善做主张,这次成全了你。”白胡子祭司收了那么大块的黄金,好像还和吃了大亏一样,皱着眉头说:“这件事,你不要声张,你儿子加持以后。悄悄在家里养着,不要随便出门,被别人看到,终究不好。” “是是是,一定听您的吩咐……”农民感恩涕零,差点给白胡子跪下。 白胡子祭司走到洞口前三米远的地方,拿出一面不大的皮鼓。就地盘坐。我一直紧密注视着他的举动,这时候,能感觉到他开始催动傩的力量。 嘭…… 白胡子轻轻拍打着皮鼓,此时此刻,皮鼓发出的声响和之前驱使虫子进洞的声响和节奏完全不同了,一面小小的皮鼓,散发出了好像勾魂夺魄般的魔音。听的人心里烦躁不安,想要纵声大喊几声,来发泄这种烦躁。 鼓声很轻,但是像潮水一样连绵不绝。声波丝丝缕缕的飘散到了白胡子面前的洞里,这个洞里到底有什么,至今还不清楚,鼓声初响的时候,洞里也没有任何动静,但白胡子好像胸有成竹,不急不躁的继续轻轻拍打皮鼓。 过了可能有十几分钟时间,盘坐如山的白胡子老头猛然一激灵,他看上去年纪已经非常大了,但长期接触傩,机体和反应能力都出奇的快,白胡子老头拿出一个像陶碗一样的东西,身子灵巧的一闪,抬手把碗扣在地上。 “行了!”白胡子回头看看古陆农民:“把孩子喊过来。” 农民高兴极了,因为高兴而极度紧张,把一旁愣愣的古陆少年推了过去。 其实,我没有真正看清楚白胡子用碗扣住了什么东西,但是凭我的直觉,我觉得那是一条白须黑虫,从洞里爬出来的白须黑虫。 “忍着点儿!”白胡子让古陆少年坐在地上:“看着我的眼睛,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想,看着我的眼睛……” 傩的一般用处,就是影响继而控制他人的精神思维,高超的傩师,例如温道南那样的,人不露面,就能让一群没有防备的人全部中招,更何况这样面对面的直视傩师。古陆少年很听话,看着白胡子的眼睛,不出一分钟,少年的眼神开始迷糊了,像是困了一样,不停的点头。 紧接着,古陆少年就陷入了那种不正常的昏睡中,因为他的精神已经被白胡子完全控制,身不由己。 白胡子的动作很快,古陆少年昏睡过去的同时,白胡子马上转到他身后,取出一个箍,箍在少年的头上,又用力把箍拧紧。接着,白胡子拿了一根很小又很精致的,如同凿子一样的东西。少年的头骨被箍紧紧的箍着,当这根凿子一样的东西刺破他头顶上的皮肤时,头皮立即崩裂出一道伤口。 白胡子用手里的凿子,很利索的在古陆少年的头骨上。打开了一个小洞。少年处在昏沉的状态里,已经没有意识,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倒是少年的父亲,在旁边焦急的注视,可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扶着他。” 农民赶紧上前,扶着坐在地上东倒西歪的少年,白胡子老头的手上全都是血。但是他好像也在争取时间,弯腰拿起扣在地上的碗,右手闪电般的一抄,把碗下的东西给抓了起来。 我预感的没错,碗下面真的就是一条白须黑虫,这条虫子不大,那么远的距离,要仔细的分辨出虫子身上每一个细节,几乎不可能,不过我的直觉依然那么强烈,我感觉这条虫子,不是从丁灵身上爬出来的白须黑虫。 白胡子出手如闪电,把这条白须黑虫放在少年头骨的洞边,这种黑虫可能天生就有钻洞的习性,只要眼前有个洞,不管三七二十一,猛然就钻了进去。 虫子钻进头颅内的同时,已经昏沉无意识的少年的身子猛然一震,整个人像是抽风了一样乱抖手脚,流口水翻白眼,身躯僵直。白胡子一秒钟都不停。把古陆少年头骨上的洞封住,又用很细的麻线缝上崩裂的头皮。 这一切描述起来好像很繁复,其实只是那么几分钟的事,等到白胡子把少年的伤口缝好以后,就意味着这条白须黑虫已经寄居在少年的体内。 “带他回去吧。”白胡子用一条脏兮兮的手巾擦掉手上的血污,对农民说:“过几天,他就要犯病。你到我那里去,拿一些药。” “是,是……”农民嘴笨,看起来很感激白胡子,却不知道该怎么谢,结巴了半天,把仍在昏迷中的少年轻轻背起来。朝深渊外的方向走去。 直到这时候,白胡子和农民之间的交谈并没有提及实际性的问题,可是我的心里,隐然已经有了答案。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古陆少年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就会患上麻风。事实上,这很可能是我以前的误解。古陆人的脸上长出畸形的肉花,或者五官严重挪位,估计不是真正的麻风病,而是这种虫子进入头颅以后引发的后遗症。 我可以猜想到后面的情景:这个古陆少年会慢慢治愈“麻风病”,脸上的畸形也随之消失,变成一个难以分辨出伤痕的正常人,但是在他伤愈以后。已经和普通的古陆人不同了,他多了一个后天优势,无论因为病患,战争,意外,无论他受到的伤害有多重,甚或死亡,只要还能找到他的尸体,就可以带着他的头颅到这个洞口前,把寄居在他头颅内的白须黑虫驱赶进洞,用不了多久,这个洞里,会走出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想通了这一点,很多问题都随之有了答案,这可能就是古陆贵族和古陆平民之间最大的区别,古陆的贵族可以活很多年,死了再用虫子复活,死了再用虫子复活,只要虫子不死,那么他就等于不会死。 难怪,当初跟赫连在棺材阵见到那个垂死的老古陆人时。他说过,他不会死,他可以活一万年。 如果再朝深处想的话,这种虫子带来的后遗症,是一明一暗的,明处,嫁接了虫子的人。会患麻风,暗处,可能嫁接过虫子的人所生育的后代,会有不同程度的变异,从出生开始,变异就已经存在,也就是我所知道的,大头怪婴。 这,就是古陆人长寿的奥秘,我估计,这种可以使人交替复活的白须黑虫的数量不会很多,否则,每个古陆人都嫁接这样的虫子,那么古陆族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不死民族。老农民也不会把珍藏的狗头金拿出来贿赂白胡子,给自己的儿子争取一个光明的未来。 当我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又一个更大的疑问,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大头怪婴,是古陆贵族生下来的,除了古陆贵族,现在的世界尚未出现类似大头怪婴一样的生物,那么,我呢?我来自何处?我又是谁生下来的? 我一下子想到了消失很久的父亲,其实,我不知道父亲被大藏弄到什么地方去了,甚至我不敢肯定父亲现在的生死。我了解父亲,我可以完全确定,父亲只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种田人。他跟古陆贵族,是绝对划不上等号的。 这就是古陆事件最让人头疼,也最让人迷惑的一点,每当一个问题看似找到答案的同时,就会衍生出更多更难解的秘密,周而复始,循环不息。 在我思索的时候。白胡子也转身朝深渊外的方向走去,两个带着丁灵的古陆人还在远处等候,我被迫打断思路,重新在后面尾随他们。 他们带着丁灵,顺原路返回,又来到深渊上方,然后出洞。出洞以后。他们沿着峡谷另一端走去,我怀疑,他们是想把丁灵暂时软禁起来,因为这一次古陆之行,死的人数还不够,最起码,还差高富帅,我能感觉到,不仅仅是丁灵,高富帅和老王的身上,一定也有这样的虫子,如果死在这儿,也被古陆人找到的话,那么凑起三个复活的人,他们会又一次被送出古陆,送到遥远的北方,重新开始轮回一般的经历,直至死亡。 古陆深渊是古陆人的活动场所,却不是主要的居住地,丁灵被带走的方向,和高富帅现在隐藏的方向正好相反,一时间我也拿不定主意,是该跟着丁灵,还是该先回去跟高富帅暂时通报一下情况。 就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从峡谷另一边,猛然传来了接连的呼喝声,声音离的很远,我听不清楚,但我能察觉出,呼喝声发出的地方,很可能就是高富帅他们藏身的地方。 “你们带着她,先走!”白胡子显然也听到了这阵呼喝,他立即警觉,催促其余的古陆人带着丁灵走,自己则一转身,飞快的朝呼喝声发出的地方跑过去。 这时候,我心里也想明白了,丁灵虽然被古陆人控制,但她现在的情况应该比较安全,她对古陆人还有用,古陆人暂时不会杀她。可高富帅就不一样了,蛮,倔,而且没什么真本事,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不愿意让他死在这儿,所以白胡子拔脚奔去的一刻,我也暗中加快速度,追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劫数难逃 从这儿到呼喝声发出的地方,大概一里地,很快就跑到了。白胡子在前,我在后,等我跑到附近的时候,一眼就看到高富帅他们果然是暴露了,被五六个古陆人纠缠着,正在拼命逃跑。 那五六个缠着他们的古陆人不是祭司,都是族群里担任武士角色的,古陆这边气候使然,条件有限,古陆人的身材都不算强壮,本来,高富帅和两个壮汉满可以跟对方周旋一会儿的,可是两个壮汉胆子小,不肯拼命,东张西望的只顾寻找逃跑的机会,如此一来,直接把高富帅推到最前面。高富帅没有学过傩,也没有什么功夫,全凭一把子蛮力跟对方斗。险象环生,身上最少中了四五刀,鲜血横流。 局势本来就不利,等到白胡子赶过去,彻底就没戏了。白胡子精通傩术,在他出现的一刻,高富帅和两个壮汉立即受到了影响。动作迟缓,眼神也跟着发直,在剧烈的争斗间出现这样的偏差,和找死也没有区别,两个壮汉子东躲西藏,一人挨了一刀,高富帅更惨。被一刀劈在头上,流下的鲜血顿时糊满了脸庞。 我很不愿这个时候露面,因为太危险,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这么死掉,尤其两个壮汉,他们只是普通人,如果死在这儿。那就是真的死了。我权衡了一下局面,我能做的,只是把白胡子引走,剩下的,还要靠高富帅他们自己硬扛。 想到这儿,我就做好准备,打算在这里悄悄的散发一点傩的气息,把白胡子引过来,然后带着他跑。我真的没有考虑太多,只想着能给高富帅他们减轻一点压力,至于我能不能甩脱白胡子,连自己也没数。 就在我身子一动,想要露头的时候,背后隐隐传来一声低微的声音。 “不能去。” 我心里一惊,以我现在的感官,斗不过那些真正的傩术高手,但对方想要无声无息的潜伏到离我这么近的地方,也非常困难。我不知道是谁竟然暗中跟了我这么久,而且距离如此之近。 我一下子回过头,现在还是白天,但是我回过头的一瞬间,就看到身后大概几米远的地面上,平贴着一条肉眼几乎看不清楚的影子。 是影子! 其实,我之前有预想过,觉得影子跟我谈所谓的合作,但它对我不可能完全放心,估计要派人暗中尾随着我们。不过我却没想到,影子居然跑到离我这么近的地方来。 “你要知道,你到这儿是来做什么的。”影子贴着地面,就好像一个隐形生物,无声的滑到我身边:“一个人做一件事,首先要顾全大局,要分清楚轻重,为了成功,有些你不想舍弃的东西,也要舍弃。” “扯淡!”我觉得影子说的都是屁话,我还没有进化成为那种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人,这一次又是我把高富帅带进古陆的,我要全力保证他的安全,我知道,他就算在这儿被杀了,可能还会再出现一个他。不过那样的话,高富帅会完全落入古陆人的控制中。 “这个白胡子,是古陆族群里的东方祭司,他不是最顶尖的人物,但你肯定对付不了。”影子也不跟我争执,继续解释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你现在只想着救人。脑子一热,冲出去,把白胡子引走,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不敌,被俘虏了,会是什么后果?不仅我们的合作完全泡汤,连你自己也深陷不测,那不划算,真的不划算。” 我犹豫了一下,影子说的的确有道理,但我也就犹豫了那么一下,接着就想冲出去,人如果做什么全都为自己着想,那么这个世界会变的很冰冷,很无情。 我还没有来得及冲出去,贴在地面上的影子骤然在我眼前飞速的卷动了几圈,速度非常快,我一下子被转晕了,感觉脑仁像是要脱出脑壳一样。影子肯定也学过傩,而且境界比我要高的多。 “有些人。没有价值,遇到特殊情况,不得不抛弃他们。”影子把我拦住以后,它那张几乎透明的而且没有五官的脸上,好像露出了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跟我想的一样,影子雇佣这两个壮汉进山,原本就没打算让他们活下去。现在丁灵已经被送到这儿了,壮汉失去了任何作用,影子巴不得古陆人会替它出手灭口,至于高富帅的生死安危,影子丝毫都不在意。 就是这么一耽误的功夫,高富帅他们难以支撑了,两个壮汉被逼到了死路。不想拼命也得拼,他们的身体壮,力气又大,真的发疯起来,倒也非常吓人。一个壮汉满身是血,提着拳头把面前一个古陆人打的仰面朝天,接着。壮汉抢过对方手里的刀,毫无章法的一通乱劈。 白胡子可能觉得自己身份很高贵,并没有真正出手,只是在旁边影响着高富帅他们的思维,壮汉一发疯,几个古陆人顿时抵挡不住,高富帅他们瞅准这个机会。一边晃着发晕的脑袋,一边不顾一切的朝远处奔逃。 “追!”白胡子面有愠色,听影子说,他在古陆内的真实身份,是几个高级祭司之一,如果被外人在眼皮下逃走,是很丢脸的事。 高富帅他们跑的踉踉跄跄。速度不快,几个古陆人在后面紧追,我有点急了,压着嗓子对影子说:“人命关天,你就不能帮帮他们!” “你让我怎么帮?”影子一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几个古陆人在前,白胡子在后,追击高富帅。就跑出去不到三百米,高富帅和两个壮汉又被追上了,身后是追兵,身边就是峡谷,道路崎岖,不利逃跑,高富帅显然也急眼了,浑身上下都是伤,他的蛮脾气彻底发作,猛然一挺身子,在奔跑中唰的停下脚步,回过头,像一条神经被刺激的猛虎一样,抬手抓着距离最近的一个古陆人。 高富帅的力气本来就不小,这时候仿佛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给感染了,凶的一塌糊涂,一手抓住这个古陆人,几乎就用一条手臂把对方提起来,横着抡了出去。身边就是峡谷,古陆人直接被甩到峡谷下,顺着陡峭的坡飞快的滚下去,等到落地时,骨头都已经碎成了渣。 我感觉这是个机会,可以前后夹击,帮高富帅脱困,但是影子把我缠的很死,我一动,它就全力阻止。 “你别犯傻行不行?”影子拖着我,说:“这是自寻死路!” 我挣脱不开影子的纠缠,虽然它只是一条用傩强行幻化出来的影子,没有实体,可是看着若有若无的影子,我总觉得影子的主人此刻的表情,应该带着深意。 高富帅的疯狂,让几个古陆人畏惧了。他的眼睛血红血红的,眼珠子在缓缓的转动。白胡子看到高富帅此刻的表情,竟然一下有些紧张。 “杀了他!”白胡子厉声催促几个开始畏缩的古陆人:“他要觉醒了!” 高富帅,要觉醒了? 我被影子缠着,但没有丧失正常的思维,毫无疑问,无论是丁灵,还是高富帅或者隔壁老王,他们被古陆人复活以后,丢失了从前的记忆,记忆丢失,并不是被古陆人有意的抹掉了,只不过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他们遗漏了这些记忆,听着白胡子的话,我就觉得,假如在一种特定的环境下,他们说不定会突然想起这些被遗漏的记忆。丁灵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从山坡上翻滚下来,头部再次遭到撞击,尽管第二次重创导致丁灵死亡。但是在死亡之前,她明显想起了什么。 这一刹那间,我敢肯定,高富帅如果真的能回忆起来被遗忘的往事,那么这些往事,必然会是非常珍贵而且重要的线索。 我再也不能等了,可是影子始终不肯放过我。高富帅在那边大吼了两声,挡着追击的古陆人,两个壮汉转身继续逃。白胡子望着高富帅,眼神闪烁不定,他可能吃不准现在该不该动手杀了高富帅。 这让高富帅得到了一点喘息的时间,一边抵挡,一边顺着峡谷继续跑,他逃跑的方向本来就不对。可是情急之下估计也顾忌不了这么多了。 白胡子看上去老谋深算,而且狡猾,他没有再急着追杀高富帅,但一直紧紧的跟在后面,可能是想把高富帅的虚实完全摸清。高富帅他们在前面逃,古陆人在后面追,我和影子也纠纠缠缠的一路跟随。不知不觉间,朝着峡谷的另一端跑了至少两三公里。 “别费力气了。”影子觉得我太倔强,叹了口气,说:“他们三个,已经穷途末路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白胡子的两只手像是发病一样剧烈的颤抖着,他在动用傩的力量。 “啊!!!” 正在前面狂奔的两个壮汉子顿时如同着魔似的,好像周围凭空出现了许多只看不见的手,在撕扯他们,峡谷边缘的路崎岖不堪,在这样的情况下,慌乱必然导致失足,两个壮汉子是普通人,对傩几乎没有抵抗力,几乎同时脚下一滑,身子打着滚,顺旁边的斜坡就掉下去。 高富帅离他们很近,他们掉落下去的瞬间,高富帅伸手就想拽住其中一个,但壮汉子差不多两百斤的体重,在加上下滑的力道,这一下,高富帅不仅没能阻止对方下滑的趋势,反而也被带了下去。 三个人滚成一团,分不清东南西北,就顺着峡谷旁的这道陡峭的坡,连滚带爬的坠落到了峡谷的底部。 第一百二十八章 影子的真身 高富帅他们滚落下去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一沉,峡谷的这道斜坡相对来说比别的地方地势稍缓,但那也只是相对而已,坡依然陡的吓人,人一掉下去,几乎就没有回天之力了。 很短的时间里,我就看到高富帅和两个壮汉子前后落地,在滚动的过程中,他们已经被坡面上起伏的大大小小的石块撞的天昏地暗,等滚落到峡谷底部时,三个人已经没了反应,动都不动,看上去,好像已经死了。 几个古陆人站在峡谷边儿,白胡子朝下面看了看,之前高富帅所谓的觉醒,明显很让他在意。观察了一小会儿。白胡子就带着人,从坡面下去,想看看高富帅他们的生死。 事实上,尽管站在峡谷上方,不可能清清楚楚把下面的人的每个细节都看清楚,但高富帅他们落地的时候。我已经隐然看到,高富帅的头,重重撞在一块很大的石头上面。那种撞击非常致命,我怀疑高富帅直接就被撞死了。 “我说的没错吧。”影子在上面做了个嘘气的动作,说:“他们在劫难逃了。” “你还有脸说!”我对影子很恼火,如果它肯出力。那么事情不一定就会这么糟糕。 我们说话间,白胡子已经和几个古陆人跑到峡谷的下方,围着三个人在观察。我估计的多半无误,高富帅被直接撞死了,两个壮汉子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即便没死。也只剩下半口气。白胡子蹲下来,看的很仔细,他肯定认识高富帅,但是想看看其余两个汉子有没有什么特异之处。 “现在是个机会。”影子像纸片一样贴着地面滑到峡谷边儿,朝下望了望,小声对我说:“咱们两个联手,趁现在白胡子没有防备,把他弄死!” “你他妈有病是不是!”我恼了,而且非常愤怒,刚才高富帅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影子死都不肯出手,但现在人已经挂了,它却想动手杀了白胡子。 “说话归说话,不要爆粗口。”影子不理会我是不是发怒,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又看了几眼,它的观察能力出奇的强,立即把峡谷上上下下每一个最细微的细节全部看在眼里:“我动点手脚,然后咱们一起下去,只要抓紧时间,白胡子的死期就到了!” 我本来很不愿意跟影子联手,可是说实话,我对白胡子没有任何好感,想想丁灵,再看看浑身是血一命呜呼的高富帅,我满肚子的怒气和心火无处发泄,我没有附和影子的话,但潜意识里,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我就知道,你还算是个顾全大局的人。”影子好像知道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它转过头,一下趴在地上,看上去好像没有半点动静,但是一股很浓烈的傩的气息,瞬间就像涌泉一样,在影子四周涌动。 峡谷边缘一片本来埋在土里的石块。这时候好像要冒头的春笋一样,从土层中慢慢的拱了出来,石块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慢慢聚集到了峡谷边缘。影子回头对我做了个手势,说:“准备好!” 轰隆…… 一刹那间,几十块大大小小的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着斜坡轰隆滚动下去。白胡子和几个古陆人正围在高富帅的尸体旁边,石块开始滚落的时候,他们慌忙朝四周躲闪。但是影子做事,也滴水不漏,把石块滚动的方位和范围拿捏的很好,凭着人体的速度,很难摆脱石块的冲击。 转眼的功夫,滚动的石块已经滚到面前,两个古陆人直接就被撞的骨碎筋折,剩下的也不好过,白胡子的动作是最灵敏的,被一块石头撞到腿上,一个踉跄,身子就地一滚。但是不容他有喘息的机会,一根细的很针一样的黑刺,像是一道闪电,唰的破空而过,激射向白胡子。白胡子的腿受了伤。动作迟缓,等他察觉到这根致命的黑刺时,慢了半拍,使尽浑身解数,却还是迟了,黑刺噗的没入他的腰部。 “咱们下去!”影子看见白胡子中招。精神顿时一振:“你去对付那几个受伤的古陆人,白胡子交给我!” 影子唰的就从峡谷上飘了下去,它没有实体,飘动的速度非常快。我也跟着从斜坡上面朝下冲,跑到谷底的时候,一拳把一个刚想挣扎站起身的古陆人打的满脸是血。 这时候。我可以完全确定,高富帅和两个壮汉子已经死了,所以我下手毫不留情,几个古陆人伤重难支,被一个一个的收拾掉。等我把这几个古陆人放倒之后,白胡子正拖着受伤的身躯。拼命朝远处逃窜。 但是影子已经锁定了他,鬼魂一般的缠着白胡子。他们没有太多肢体上的碰撞,全是靠傩术在交锋。我对影子的了解不多,不过等它真正出手的时候,我判断出,它对傩的修行。绝对比不上驼背老头儿,也比不上大藏。只不过影子会选时机,趁白胡子伤重的时候出手,一下子就占据了上风。 白胡子在前面逃,影子在后面追,这一场争斗绝对是惊心动魄的。峡谷两旁的石壁上,土屑和碎石不断的哗啦哗啦掉落。白胡子跑出去几十米远,在后面追击的影子猛然缩成一团,几乎透明的身躯无形中好像幻化成一张巨大的鬼脸,风驰电掣一般的飘动,啪的贴到了白胡子的后心上。 噗!!! 白胡子在奔跑中一下摔倒在地,嘴里狂喷出一口鲜血,这一击非常沉重,本来就受伤的白胡子不堪重击,几乎爬不起来了。 影子化成的鬼脸从白胡子身上飘出来,这一次,形势好像完全被它掌握了。但是在它飘飞出来的同时,看上去已经强弩之末的白胡子突然转过身,噗的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这口带血的唾沫立即变成一片淡红的雾,急速的扩散,直接把影子笼罩在里面。影子有点慌,因为没想到白胡子会隐藏的这么深,它想要从雾气里挣脱出来,但是红雾好像把周围很大一块地方封锁的严丝合缝,影子朝后退却,速度非常的快。 然而影子一动,那片朦胧的雾气里,骤然冒出一只巨大的拳头,拳头好像是用鲜血凝聚出来的,无声无息,但又相当有力。 嘭!!! 这只拳头一下子就把影子打的粉碎,影子粉碎的同时,我听到十来米外的地方,有人闷哼了一声,从一堆枯黄的杂草和石头后面,唰的飚起来一串血珠。 尽管我还不知道在杂草和石头后面隐藏的是谁,但根据眼前的一幕,我顿时就明白,影子被白胡子的傩术重创了,其实,这一击重创。等于击打在影子的本体上。 好狡猾的影子,正主已经到了,却始终不肯露面,要不是白胡子临死反击,可能我还见不到他的真身。 我的心情顿时有点说不出的兴奋,对影子的身份,我做过很多猜测,可是无法完全确定,现在,终于可以看看它是谁了。 到了这时候,影子不想露面也得露面,那串血滴飚飞出来的同时,枯黄的杂草丛里,像是一阵微风轻轻吹过去,窸窸窣窣的抖动,白胡子知道人就躲在杂草中的石头后面,顿时全神贯注,把所有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边。 “出来!”白胡子伤的非常重。几乎已经站不起来了,他的嘴角粘满了鲜血,挣扎着支起身子,一边恶狠狠的喊着,一边伸手抓起脖子上挂着的一只很小的号角。 我心里一紧,拔脚就朝白胡子冲过去,我知道这是古陆人平时彼此联络所用工具,只要这支号角吹响,那么很快就会有古陆人赶过来。我也不管白胡子还有没有反击的能力,反正号角吹响,处境会更糟糕。 可是我距离他比较远,拔脚的时候。心里已经感觉来不及。 哗…… 这时候,白胡子身后的土层里,猛然蹿出来一道精悍的身影,身影顶着一片纷飞的土屑,出现的一瞬间,一柄只有指头那么宽的刀子就电光一般的挥动过来。刀子手指那么宽。最多三十厘米长,却锋利的好像传说中的神兵,而且出刀的人很厉害,无论方位,力度,都拿捏的丝毫不差。 白胡子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杂草丛中,背后的人出现的时候,他已经被拖到了鬼门关。刀子发出尖利的破空声,电光般的刀芒一闪,白胡子的头颅就随着一大团喷涌的鲜血,从脖颈上脱离,歪歪的掉在了地上。 背后出刀的人,显然就是影子的本体,他收回手里的刀,嘴角上还挂着一丝没有抹掉的血迹。白胡子不是古陆最顶尖的祭司,但实力非凡,给予影子强力的打击。影子看上去很想保持淡定和从容,可他微微摇晃的身躯,已经暴露了他的伤势。 “你好。”影子竟然在这个时候冲我摆了摆手,咧嘴一笑:“是我。” 我曾经怀疑过,影子是温道南或者白领,但是这时候,我的怀疑落空了。面前的影子,是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人,岁数甚至比我都要小一些。不过,只要认真的观察,就会发现他的实际年龄,最少已经过了三十岁。 这是个很陌生的人,我以前从未见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怪癖 看到影子真身的一刻,我就觉得过去的怀疑全部都是错误的,这不是温道南,更不会是白领。 他的实际年龄,大概应该是三十五六岁,跟赫连一样,消瘦但很精神,他的五官长相颇为俊朗,可以说是剑眉星目。和我想象的同,我本来总以为影子的真身是一个满脸邪气,躲在阴暗角落里不敢露面的奸邪之人,但面前这个人,看不出有什么邪气。 结果出乎我的意料,我总觉得影子是一个姓温的人,但他肯定不是,温道南家里的老底,我早就摸过了,他这样的人物,家庭成员不可能不为人知,温道南就那么一个女儿,而且还是收养来的。 我仔细的看着他,心里甚至想到了面具。人的声音可以随时改变,尤其是对那些学过傩的人,可以完美的控制自己的声带。把本音变的面目全非。所以,我还带着一丝未曾消除的怀疑,认真的注视他,想看看他的脸上是不是还蒙着一层面具之类的东西,遮挡了原本的面目。 “我说朋友,你真的是太小心了。”影子皱皱眉头,自失的一笑,他的牙很白。他伸手扯扯自己脸上的皮肉,说:“实打实,就是我自己的脸。” “不是我小心,是你隐藏的太深。” “咱们先不要说废话了。”影子看看远处,说:“这里离深渊不远,我们把现场处理一下。” 影子拿出一个袋子,把白胡子已经割掉的头颅装进去,然后又从身上掏了一个严封的小玻璃瓶子。他小心翼翼的打开这个小瓶儿。瓶子里装的,是一种黑的和墨水一样的液体。 他倒了一点点黑水,滴在白胡子没有头颅的尸体上。这种黑水不知道是什么,但对人的皮肤肌肉有很强的腐蚀作用。我几乎听到一阵吱吱的轻响,黑水滴落的地方,白胡子的皮肉开始迅速的萎缩,溃烂,溃烂之后产生的黑水进一步加快了溃烂的幅度,大概就是几分钟时间,白胡子的身躯外面的皮和肉几乎都化光了。 “古陆的那种白须黑虫,一共有两种,这一种带着猛烈的毒性,古陆人从很早以前就提炼这种虫子的毒,用来杀人。”影子把小瓶塞好,说:“我只不过又把虫毒深提炼了一次,比硫酸还要命。” 我就想起来第一次到古陆。被困在虚空石塔里的时候,老王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跑到虚空塔里面想要伏击我和白领,结果,他就是被虫子弄死的,浑身上下烂的一滩黑水。影子说的毒虫,应该就是那一种。 我们说话之间,白胡子身躯的骨骼都被虫毒腐蚀的斑斑驳驳,影子很不客气,上去两脚就把腐朽的骨头踩成碎渣,然后挖坑给埋了。 做完这些,我们立即回头,到高富帅和几个古陆人死去的地方,影子如法炮制,把死者的尸体全都化成一滩水。我又看了看高富帅,他的确死了,那么高的斜坡上滚落下来,头部又重重撞在石头上,头骨几乎都撞裂了。 “他的尸体,带不走,也没什么用。”影子把别的尸体处理完,又看看高富帅,伸手拿出那把又窄又锋利的刀子,刀锋闪过,高富帅的脖颈就被切断了一半。 看着这个屠夫一般的影子,我总觉得心里很别扭,但是他说的没错,高富帅的尸体,的确没用了,留下来是个累赘,只要把他的头带走,保存好头颅里的那条虫子就已经足够。 最后,所有的尸体都化为乌有,我们挖了坑,把东西还有骨头渣滓都埋进去。影子提着那个装了两颗头颅的袋子,对我招招手:“咱们先走,找个地方聊一聊。” “咱们不去古陆深渊?”我以为影子割了高富帅的头,接下来就要想办法复活他。 “现在不急。”影子苦笑了一声,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再出现一个白胡子之类的祭司。就把我放翻了,让我休息休息吧。” 影子的确受了伤,白胡子临死前的反击,肯定如雷霆一般。我想了想,也无可奈何,就跟在影子身后,顺着峡谷朝远处走。 我们走的很快,影子的伤势不轻。不过我看得出来,这个说话蛮温和的人,有一股常人比拟不了的韧劲儿,咬着牙坚持,一路上没有落后我一步。我们离开了古陆人活动最密集的区域,在峡谷另一端出口的地方,找到一个很隐蔽的山洞,影子钻进去,在洞口又做了点掩饰,这样一来,就算有人从洞口经过,也不一定会发现。 影子做事非常谨慎。 “咱们也算见了几次面了吧,既然是合作关系,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 “合作就是合作,知道我的名字,有什么意义?”影子坐下来,直到这时候,他才显得有些吃力,他脱下自己的上衣,我能看见他的胸口上,有一个鲜红如血的拳印。就是这个拳印把他重创了:“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而已。” “你是姓温?” “无所谓的,你觉得我姓温也好。姓热也好,都没什么关系。”影子很谦和的一笑,搞的自己真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似的。 “有个叫温道南的人,你认识吗?”我只觉得整个阳城,姓温而且有头有脸的人物,除了温道南就再没有别人了,我不相信这个影子真是一个无名小卒。 “算是认识吧。”影子听到我的话,眼神里就闪过一丝很亮的光。那丝光只是一闪,随即就消失了,不过还是被我敏锐的捕捉到。他好像不愿意再沿这个话题说下去,慢慢摸着胸口的印记,说:“说点别的吧,你可能觉得,我没有什么诚意,偷偷跟你来了古陆。却一直都不露面。但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古陆人的感官太强,如果我们一起行动,出现意外,谁都脱不了身,那就得死在一块儿。你在明,我在暗,你出了事。我还有救你的机会,你说是不是?” “行吧,我不跟你争论这些。”我嗤之以鼻,以影子的作风,如果我真的被古陆最厉害的人物给堵住,他估计跑的比谁都快。 我怀疑这个影子跟温道南貌似有点关系,只不过他不肯说,我也不能揪着一直问。现在的情况又这么严峻。是得先商量一下对策。 “你知道很多关于古陆的情况,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自己来,非要跟我合作?” “我不敢。”影子竟然直接就承认自己胆怯:“你也看出来了,古陆这个地方的危机,跟头发一样多,我很想弄清楚古陆人长寿的奥秘,但我真的没有勇气自己跑进古陆深渊去。” “你是从哪儿得到这些信息的?” “这个。以后再说吧。”影子重新把衣服披上,说:“能不能拜托你件事,我现在需要养一下伤,在我养伤的时候,我会很脆弱,所以,我想托你到外面帮我把风,如果真有意外。你再帮我挡一挡,时间不会太久,有半个小时基本就差不多了。” “洞口已经掩饰的很好了,还需要我把风?” “我看得出来,你学过傩,尽管境界比我低了那么一丁点,但把风却足够用了。”影子说:“一个学过傩的人的感官,比任何掩饰都有效,朋友,拜托了。” 我很不情愿,不过影子受了伤,丁灵被带走,高富帅身亡,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特殊环境下,影子也算是一个有力的伙伴,所以尽管不情愿,我还是起身朝洞外走。 “你疗伤的时候很脆弱,难道就相信我不会趁着这个时候对你不利?”我一边走,一边问他:“也不怕我会自己悄悄溜掉,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 “我相信你,你绝对不是那种人。”影子的表情变的很认真,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真的就流露出一丝无比信任的目光。 “好吧。”我点点头。这个人对我有多少了解,我还不知道,但他这么信任我,却让我突然有点小感动了。 我跑到洞外,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趴下来,这个角度非常好,可以随时观察到两边的动态。我放松心情,让身体和精神同时进入了那种融化于自然的状态,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有学过傩的人从附近经过,只要我不动,他就很难发现我。 峡谷这边非常的安静,白胡子他们的尸体被处理掉了,就算古陆人发现族群里少了人,一时半会之间也查不出死因,更查不出尸体会在什么地方,所以我还算比较安心。 我不知道影子是怎么给自己疗伤的,不过也不想打扰他,傩有很多用处,我还没有完全掌握,要学的东西还非常多。在外面守了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我突然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我的感官非常敏感,这丝血腥味微弱到了极点,可我还是闻到了,而且,这股血腥味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别的味道,说不出来,但很腥气。嗅到气味,很快就找到了气味的来源,我发现这丝很难察觉的血的气息和腥味,都是从影子藏身的洞里散发出来的。 我并不想打扰影子,不过说实话,我还真怕他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什么三长两短。所以,我悄悄的摸到被石头堵住一半的洞口边,朝里面看了看。 这一看不要紧,我的头皮立即麻了。我看到影子靠着山洞的一角,正在吃什么东西。他的脚边,放着高富帅的头颅。高富帅的头部被撞的已经崩裂了,但现在。这颗头颅被硬撬开了一半,歪歪斜斜的丢在地上。 与此同时,我就看到影子的嘴里,咬着半截黑乎乎的虫子。 卧槽!我的脑袋顿时一大,这货难道把高富帅头颅的虫子给取了出来?不仅把虫子给取出来了,而且还吃了下去? “你干什么!”我当时也顾不得想那么多,这件事太扯淡了,高富帅是死了,但我没有很慌乱,因为我知道就算他死了,也可以用那条虫子把他给救活。然而现在,虫子竟然被影子给吃了下去。 我挺身站起来,一下钻进洞里,飞快的跑到影子身边。影子正慢慢的咀嚼那条虫子,看见我突然闯进来,他的喉结一动。咕咚一下,把嚼烂的虫子给咽了下去。 “卧槽!你他妈干什么!”我一下抓住影子的衣领,心都凉了:“吐出来!给我吐出来!” “我……已经吃了……”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我看见影子的确把虫子给咽了进去,双手顿时觉得无力,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那么对我来说,不是个好消息,非常糟糕。 高富帅身上的虫子被吃了。这意味着,他永远的死去了,再也不可能利用虫子和那个神秘的洞来复活。 我恨不得一巴掌抽死影子,他说他疗伤,我竟然就信了,还傻乎乎的替他把风。 “接下来,我可能会昏沉十几二十分钟……”影子咽下被嚼烂的虫子,就好像吞服了什么精神药品。他的眼神立即开始模糊,甚至能看到目光在一圈一圈的打转,他的语气也有点失常,头歪歪的靠在洞壁上,慢慢闭上眼睛。 “我宰了你!”我看着他此刻半死不活的样子,真的有种要杀人的冲动。 “你不会的,我知道……你不会……”影子的意识已经快要消失了,但是他竟然还露出一丝笑意,微微对我摇了摇头:“你不会的……” 说完这句话,他的意识彻底涣散了,就像一个昏厥的人,再没有半点反应。我气急败坏的用力拍拍他的脸。 这个家伙,太了解我的性格了,他吃准了我不会在这个时候杀他,所以肆无忌惮,居然当着我的面,把高富帅身上的虫子给吃了下去。 但同时,我又觉得这件事,肯定有很深的内情。影子这样谨慎而且精明的人,会做这样无聊而且无稽的事情吗?他不是第一次吃这种虫子了,绝对不是第一次。 不到一分钟时间,影子昏睡的和猪一样,抽他都没动静,我非常无奈。我不能杀他,但是也不能让他好过。我拿了一根绳子,把他紧紧的绑起来,这样,等会他醒来的时候,至少我会占据一点主动权。 等他苏醒之后,我要把这件事问个水落石出。 第一百三十章 重生的秘密 影子吃了虫子以后,就跟K多了药一样,但这货真的把我吃准了,虽然我恨的有点牙根痒,可是不能把他怎么样,还得替他望风,保证安全。 这个影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他说自己姓温,或者姓别的都无所谓,但是我观察的很仔细,当时我提到温道南的时候,影子的目光有异,尽管眼睛里的波动非常微弱,可足以证明。温道南这个人已经给他造成了心中的波澜。 他行事不仅神秘,而且还有点古怪,我就下定决心,把一切都搞明白。 空旷又寂静的峡谷中,十几分钟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看着外面暂时没有情况,就转身悄悄跑回洞里。影子被捆的紧紧的,和他说的一样,十几分钟之后,他果然有了苏醒的前兆,捆绑的身躯微微抖动,眼皮子在慢慢的翻,从嘴里叽里咕噜的嘟囔着杂乱到谁也听不懂的音节。 “醒醒,快醒醒!”我伸手就用力拍拍他的脸,为了把他拍醒,我拿出了抽耳光的手劲儿,影子脸上顿时留下一片殷红的五指山。 但是影子不会苏醒的那么快,尽管有了反应,可他的眼神还是呆滞的,如同一个失去了正常思维的白痴,木木的望着我。我没办法,也不知道他是在装傻,或是吃完虫子留下的后遗症还没彻底消除。 “啊……”他的思维不清醒,感觉手脚被束缚了,就开始挣扎,我想了想,这货的傩术还没有登峰造极,不过我总是觉得不踏实,二话不说,又取出一根绳子,再把他捆了两圈。 大概能有十分钟左右,影子的情况开始恢复,眼神中的呆滞一扫而空。他的目光和平常差不多,不过我看得出来,他看似平静的目光里,依然在一圈一圈的泛着波澜。 “你这是要干什么?”影子看看自己身上密密麻麻捆着的绳子,就开始苦笑,摇着头说:“咱们好歹算是一条阵线上的人,现在就开始窝里斗?早了点吧。” “谁跟你是一条阵线上的人?”我不屑的哼了一声:“我连你叫什么,连你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凭什么就跟你站一条线上?” “你把我捆起来,是想逼问我一些事情?你想知道的事情?”影子叹了口气,说:“大可不必这样,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是了。” “我问你,你会说吗?拜托你别把我当三岁小孩那么哄着。” “你不了解我。”影子认认真真的对我说:“我的性格,和别人恰好相反,别人对事不对人,我则对人不对事,只要我信任你,跟你处的好,我不管你过去做过什么,以后会做什么,都不会影响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就好。” “你会这么实诚?”我在分辨影子说的话是真是假,他了解我的脾气,知道我是一个心软的人,我也不确定,他到底是因为信任我而肯对我说实话,还是看着自己被捆住了而想出的缓兵之计:“说实话,我没那么好糊弄,如果你想装可怜或者装义气来骗取我的信任,你就错了。” “你问吧,想知道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确姓温。”影子这一次竟然真的没有转移话题,直接就跟我说:“温小楼。” “你和温道南,是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算是什么关系。”这个叫温小楼的影子不易觉察的又叹了口气,说:“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他大概算是我的父亲吧。” “什么叫大概算是?父亲这种事还能分大概不大概?你别逗了好吗?” “他是我父亲。” 我一想,事情果然就进入了常理范围内的正轨,窦豪当时说的那个温字。一点错也没有,温小楼是温道南的儿子,尽管我还不知道,温道南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儿子,但最起码,影子的身份总算有了一个可靠的说法。 这样说起来,温小楼应该就是白领的哥哥。虽然他们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从名义上来讲,还算是兄妹。 “你是温道南亲生的?还是收养的?温道南在阳城很有名气,为什么以前从来都听说过他还有个儿子?” “亲生的,千真万确,就是亲生的。”温小楼微微低着头,说:“有的家事,我不想提起,你想知道我的身份,我现在告诉你了,所以,和这个相关的别的问题,能不问吗?算是保留一点我的隐私,也算是你对我的一点尊重。” “好吧。”我看着温小楼的神色。不像是装出来的,我知道,每个人的心里,可能都有一块不愿意让人触碰的禁区。 但是,我没有因此而完全放松警惕,温小楼这个人,说起来要比温道南更可怕,因为温道南是阳城的知名人物,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就随便杀掉一个人,可温小楼呢?我觉得他比较自私,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该杀的人毫不犹豫就杀了,和这种人打交道,还是得多个心眼。 “这个问题不问了,但别的问题,还是要谈谈。”我接着问道:“你昏迷之前,我就问过你,你是从哪儿弄到这么多关于古陆的信息的?” “事实上,我已经在你面前给过你答案了。” “你是说?”我的脑子一抽,就想起温小楼变态一般的把高富帅头颅里那条虫子给吃了的事,这两件事看似没有什么关系,但温小楼昏迷之前,的确也就做了这些:“虫子?” “没错,虫子。” 温小楼没有食言,跟我讲了起来。 古陆的这种虫子,相当于一种特产的物种,在别的地方没有,它们只生存在古陆。温小楼说过,这种虫子分为两种,一种生长在古陆附近的山区里,和蜈蚣的习性差不多,带有剧毒,古陆人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提炼这种虫子的虫毒。带毒的虫子没什么可说的,关键的,是另一种虫子。 另一种虫子。就是我所见过和知道的白须黑虫,白须黑虫只生活在古陆深渊尽头的那个洞里,如果没有特殊原因的话,它们终身都不会离开那个神秘的洞。这种虫子的产生和繁衍,至今还是个谜,但它很神奇,古陆人就靠这种虫子,让人复活重生。 “如果说,这种虫子仅仅能爬进洞里,重新复制出一个宿主的本体来,那么事情就不会这么复杂了,这个,还有你不知道的隐情。”温小楼说:“咱们现在聊的,就是一个脱离了常识思维的事情,所以你的想法要开阔一些,你要是还按着过去教科书里写的那种世界观,那么你理解不了这件事。” “我不傻,你就直说吧。” “你觉得,古陆让人重生,最重要的是什么?”温小楼估计被捆的很不舒服,在洞角蠕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接着说:“一个人重生了,最重要的,不是他有原来的体型,原来的面貌,最关键的,是他脑海里的记忆。如果重生之后,把过去的一切都给忘记了,那么这次重生对他来说,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他彻底变成了一个初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婴儿,你觉得呢?” 我想了想,温小楼说的很有道理,比如说丁灵。古陆人用她身上的虫子,在洞里重新塑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丁灵,尽管两个丁灵之间从外貌上看,没有任何差别,甚至连脸上最细小的雀斑都一般无二,可是重生的丁灵,丢失了过去的记忆。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认识过去的亲人和朋友,属于她的世界,其实在她死去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崩塌湮灭,重新出现的,只不过是一个很像她的生命体,仅仅是像而已。 所以说,关于古陆人创造的重生,记忆,是最关键的一环。除非在重生之后,拥有完整的记忆,那么,才可以算是真正的重生。 难怪,前两次丁灵他们死而复生之后,完全不认识我了,我还进行了试探。现在看起来,他们不是有苦衷,而是真的不认识我。 “那种虫子最神秘之处,就在于,它携带着宿主所有的记忆,所有,很完整的记忆。”温小楼说:“用虫子重生的人,在刚刚出现的时候,大脑是混沌的,因为,那条虫子,还留在重生体的身上,记忆被遗忘,只不过是虫子在沉睡,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和苏醒,重生体会接受到虫子身上的信息。但是呢,这个洞是古陆人的核心部位,他们死把着这个洞,从洞里重生出来的人,古陆人会根据具体的情况。选择让他们身上的虫子苏醒,或者一直沉睡下去。如果古陆人做了手脚,那么重生体就可能一直保持着失忆的状态,你懂了吗?” “我懂。” 一条小小的虫子,竟然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它携带着宿主一生的记忆。说到这里,曾经困扰我的某个问题,就有了答案。温道南俘获的那个老古陆人,据说是从秦朝时期就存活到现在的,脑海里有很多关于秦朝时期的记忆。现在看起来,这并非空穴来风。 古陆人把这种神奇的虫子植入人体,第一代宿主或许因为某种原因死去,可能是寿命终结,自然死亡,也可能死于疾病,饥荒,战乱,但只要虫子还在,在神秘的洞里复制出本体,虫子再转嫁所有的记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等于这个宿主又延续了自己的生命。 那么以此类推,第二代宿主死后,可以重复之前的举动,再次复活,记忆再次延续,周而复始,如果中间不出现意外的话,那么延续两千年,甚至更久,都不是问题。 第一百三十一章 记忆的传承 我和温小楼聊到这儿,关于古陆人长寿的秘闻,已经一目了然。难怪之前遇到的垂死的老古陆人吹牛似的说过,他可以活一万年。 这种神秘的虫子,不是量产的,只生存在那个充满了魔力的洞里。我没有进过那个洞,不过根据深渊内部的自然环境来看,那种洞里,不没有外界的食物链,真菌类的苔藓都很难生长,温小楼也不知道虫子在洞里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古陆人从很多年前就一直生活在这里,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挖掘洞的秘密。”我问道:“他们没有进洞去勘察过?” “你想的太简单了。那个洞,不能进的。”温小楼说:“古陆人不是没有进行过尝试,在过去,包括他们族内一些非常厉害的大祭司都试探过这个洞,但无论是谁,走进这个洞,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大概是这样吧。”我想了想,白胡子在洞口前举行仪式,复活丁灵的时候,我看到了完整的过程,所有古陆人都对那个洞,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还有畏惧。他们不敢靠的太近,更不要说直接走进那个洞。 所以,一直到今天为止,那个洞里的一切,全是个未知数。 这种神奇的虫子的产量很少,而且生长的缓慢。古陆人只能从族内挑选一些身份高贵的人,进行转嫁,让他们拥有可以重生的资本。在过去,古陆人严格的奉行这条规定,不是贵族的古陆人,不可能接受这种所谓的加持。跟世界上所有古老的部落一样,他们觉得贵族的血统比一般人要高贵。不过到了现代社会,外界的气息多少感染了偏远的古陆,以前的那些规矩,有点站不住脚了,所以。古陆的普通人只要有足以打动祭司的筹码,而且外在条件也允许的话,还是可以悄悄的争取一下加持。 “那么,你吃了这条虫子,是因为?”我隐隐已经猜测出了温小楼把虫子吃掉的原因,但还不敢确定,想找他再证实一下。 “没错,我吃虫子,是为了获取信息。”温小楼仿佛回想自己吞下虫子的一幕,也觉得恶心,皱皱眉头,说:“除了这些,我没有别的办法。” 这件事,也要追溯到以前,温小楼一直都在追索古陆人长寿的奥秘,古陆非常危险,但为了探秘,温小楼不得不亲自跑到古陆。 “我一个人来的,没有帮手,没有后援。”温小楼笑了笑,说:“那个时候,毕竟年轻,不知天高地厚,总觉得自己有点本事,就能吃遍天下了。” “你干嘛不跟你父亲说这件事?”我感觉奇怪,温道南不是什么出来的混的龙头之类的人,但他的人脉关系非常广泛,平时看着就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不过真要遇见事情,温道南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就拉出来一票顶用的人。 “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他无关,和他无关,为什么要麻烦他?”温小楼很不愿意提到温道南,说了一句,就马上转移了话题:“那一次,我差点就死在古陆。” 温小楼也属于那种少年得志的人。心高气傲,结果来到古陆,立即被恶劣的环境还有四处隐藏的危机给打败了。他遭到古陆人的攻击,九死一生才逃脱出来,又迷失在茫茫的深山,本来就是一个人,给养消耗光了,几乎饿死。 最糟糕的是,古陆人还在不断的追击,在温小楼快要饿死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古陆祭司带着族里的武士,遇到了奄奄一息的温小楼。这个年轻的祭司是古陆贵族。所幸,他当祭司的时间不长,对傩的理解也不深刻,否则,温小楼当时就死了。 温小楼那一次拼掉了半条命,在自己已经垂危的时刻,把年轻的祭司还有几个古陆武士全都干掉。之后,温小楼几乎虚脱休克了,我知道那种滋味,不夸张的说,在那样的情况下,人连从地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我当时昏昏沉沉的,意识已经不那么清醒了。”温小楼说:“那几个古陆的武士,都是我用傩杀掉的,他们身上带着一些食物,尸体距离我只有不到十米,可是你能感受到吗?我连爬出去十米的力量也没有,眼看就要守着那些食物死在原地。” 温小楼昏沉了很久,在迷糊之间,他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耳朵边爬了过去。饿的要发疯的人,哪怕是片树叶飘过去,也要抓起来吃掉。温小楼糊里糊涂的就抓住这东西,直接塞进嘴里吃了下去。 “是古陆贵族身上的虫子?” “没错。” 温小楼说,这种虫子如果真的是那种长成的老虫,一般不会轻易从藏身的地方爬出来,可以蛰伏很久很久,但没有完全成熟的虫子,或许会按耐不住,在宿主死后,会逃走。虫子的产量很低。有时候贵族强烈要求给自己的后代加持,祭司就只能用那种幼虫来加持。而且,宿主身上的老虫子是带着灵性的。 “你吃了虫子,然后呢?” 温小楼无意中吞掉了虫子,之后,他就好像服用了一些药一样,在昏沉中不断的出现幻象。幻觉很零散,也很片面,那些幻象,如同一个梦,都留在他的脑海里。 “我看到的幻觉,都是虫子携带的记忆。关于宿主的记忆。”温小楼说:“当然,那些记忆不完整,能被我看到的,估计只是整个记忆的千分之一甚至更少。” 一个人活一辈子,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甚至连某一天早上吃的什么食物,晚上几点入睡都纳入记忆中,信息量太庞大。通过这次意外,温小楼知道了吞噬虫子之后,可以得到那么一丁点零星散乱的古陆人的记忆。 “我要去找古陆人问,他们肯定不会告诉我。所以,我就只能想办法自己找。” 从那以后,温小楼长了记性,再也没有孤身一人涉足古陆,每过一段时间,他都会精心安排一次行动,到古陆来。行动很谨慎,几乎一直都蛰伏在深渊附近,专门挑选那种年轻的祭司下手。杀了他们,温小楼就会把虫子吃掉,借以获取一点点对方的记忆。 他所知道的关于古陆的隐情,基本上就是这么来的。因为获取的信息是破碎的,所以温小楼也不知道完整的主线。 “你看你这个人。”我听到这儿,就忍不住抱怨道:“你又知道内情,又有人脉和财力,自己又学过傩,你干嘛不自己去挖掘这个秘密,非要拉我下水,跟你绑在一块?” “说实话,我很怕死。”温小楼直言不讳的说:“如果我是一个匹夫,那么很早以前,我就直接杀进古陆深渊,把我想知道的事彻底查一查了。我怕死,所以我不得不谨慎。在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之前,我绝对不会到古陆深渊去。” “你这个话说的怎么那么别扭?”我皱着眉头,感觉这个人自私的有点过头了:“你怕死,不敢去,所以就戳我去?” “我不是让你白白送死,我的预感一直很准。”温小楼居然还笑的出来。很诚恳的对我说:“我的预感告诉我,你绝对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在古陆深渊里。” 我瞥了他一眼,通过这番交谈,我也说不上来对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吃了高富帅的虫子,等于把高富帅复生的所以希望全部断绝,本来我很烦他,甚至有点想痛扁他一番。可是谈着谈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对他没有痛恨的感觉了。 有的事,我很清楚,高富帅,算是彻底的死了,再也没有重生的机会。 “你把刚才那条虫子吃了,得到了什么线索?” “这个人,活了很久,久到我也分辨不出那是什么时代了。”温小楼听我问他,也没有隐瞒,说:“这个人的很多记忆。都是空白了,这大概证明,古陆人可能用某种方式,让他沉睡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从他重新苏醒以后,古陆人锁死了他的虫子,他丢失了过去的记忆。” “就这么点信息?” “还有。”温小楼想了想,说:“这个人被古陆人禁锢的主要原因,可能是他阻挠了古陆人对神的秘密的挖掘。” 我不止一次听到古陆人挖掘神的秘密的话题,可是,信息太匮乏,我不知道古陆人到底在挖掘什么秘密,也不知道他们要挖掘这个秘密的原因。 “这个秘密,是神独自掌控的,神死了以后,秘密等于断绝了。”温小楼说:“古陆人挖掘神的秘密,是因为他们想恢复昔年的强盛和荣光。” 神时代的古陆部落,强大繁荣,不管是生产力还是武力,在里门地区周边的古部落中,都是首屈一指的。那是一个让古陆人自豪的时代,他们想打谁就打谁,但是随着神的陨落,部族开始衰败,谁想打他们就打他们,这让以霸主自居的古陆人难以接受。 从很久以前,古陆人就在努力的挖掘神留下的秘密,故老相传,只要古陆人挖掘出了神的秘密,那么他们就能让往日的荣光重现。为此,一代一代古陆人都在探索,为了这个目的,他们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古陆的神,到底留下一个什么样的秘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寻找栖息地 “如果我知道神留下了什么秘密,那我就是神了。”温小楼苦笑了一声,又正色对我说:“神的秘密,在那个可以让人重生的洞里,难度就在这儿了,没有人能进那个洞,到现在为止,洞里到底是什么状况,谁都不知道,洞都进不去,何谈挖掘神的秘密?” “嗯。”我点点头,很多旁支线索无疑把主线全部引到了神的秘密上,我感觉,神的秘密。就是古陆的终极秘密,同时也是这个大事件最主要的核心。 如果真的能有办法,把神的秘密挖出来,那么事情估计也能真相大白。但这的确很困难,最起码,要在保证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先走进那个洞。可是温小楼吃虫子得到的信息,古陆人不止一次的尝试进洞,进洞的人却再也没能走出来,久而久之,洞就变成了一个禁地,无人敢于冒险。 “说实话吧,我对神留下的秘密,其实不感兴趣,我的唯一目的,就是能切实的掌握他们重生的所有过程和环节。”温小楼说:“古陆人重生的大概原理,我知道了,现在主要是考虑其中的风险。” “啥事都搞清楚了,咱们之间的合作,也可以告一段落了吧。”我就想跟温小楼分道扬镳,他虽然对我和和气气的。但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总觉得心里没底。现在和气,是因为没有翻脸的必要,真到该翻脸的时候,我估计他不会客气。 “合作只是刚刚开始。”温小楼看着我,想尽力的表现他的坦诚和友好:“咱们现在都在古陆,如果有机会。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是最好的。我们分头行动,你肯定是想直接把古陆秘密完整的挖出来,而我,需要的仅仅是重生而已。” 温小楼的话说的很明白,古陆人重生的过程,他清楚,现在他所需要的。是一条白须黑虫。那种虫子隐藏在洞里,不能进去捉,只能在外面想办法引诱虫子出来,但那种引诱虫子所用的傩鼓,是古陆人的不传之秘。 他好像知道我想挖出古陆的秘密,想挖出秘密,就势必要想办法进洞,所以,温小楼的目的就是,希望我能在进洞的期间,帮他带一条白须黑虫。 “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只是一条虫子而已。” “是不过分。”我没话说,温小楼是在戳死猫上树,已经说了那个洞进去就出不来,却还在蛊惑我给他搞条虫子。他要虫子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取得一个重生的资本。 “我会全力协助你的。”温小楼扭了扭身子,说:“现在把我松开吧,咱们分头行动,你有你的事,我有我的事。你在这边想办法,多搞一些关于那个洞的线索,我到别的地方去,只要有机会,就把古陆的祭司弄死。” 古陆部落有一个大祭司,是金字塔最顶端的人物,之后,是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祭司,这些都是古陆部落的高层,大大小小的事物,基本是四方祭司配合大祭司决策的。再之后,就是一些没有上位的小祭司,不过,小祭祀都出身贵族,身上都有可以重生的白须黑虫,温小楼说的好像很仗义。把最危险的事都抢着去做了,杀古陆祭司,间接给我减轻压力,但我知道,他杀祭司的主要目的,还是需要祭司身上的虫子,来获取记忆里的信息。 “其实。我想告诉你的是,一个人真的活太久了,没有什么意思。”我说:“你一个人活着,你的亲人,朋友,都先你而去了,很久很久以后,你能看见的,只是他们的照片,他们的坟墓,那样的话,你不觉得孤独吗?” 我总觉得,上天既然给予人生命,给予人死亡。这就是一个自然的过程,任何事情,顺其自然,是最好的。如果强行要改变什么,或许不会得到自己期望中的结果。 “我不管,我只需要一条虫子。”温小楼摇了摇头,看着我说:“有的事情,你不懂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我又考虑了一会儿,终于把温小楼身上的绳子解开。 “你也小心,事情要是真的不行,不要逞强,可以等待,说真的,我和你真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我们是不是再多呆半个小时? 温小楼也不问我乐意不乐意,从白胡子祭司的头颅里,取出了那条虫子,微微皱起眉头,一副要吐的样子,但他还是把虫子塞进嘴里,吃黄连一般的把虫子嚼烂,咽了下去。整个过程我都在看,看的胃里上下翻滚,一个劲儿干哕。 没办法,他在这边吃了虫子,就要陷入昏沉的状态,我只能跑到外面去把风。这一次依然是半个多小时,温小楼苏醒了,简单跟我说了说这次的收获。反正也没什么新意。 “你不要远离这儿,三天以后,我会来跟你碰个头。”温小楼很有礼貌的对我说了声再见,然后挥挥手,顺着峡谷的尽头爬了上去。 他一走。就剩下我一个人,现在好像没什么负担了,老王和高富帅还有两个壮汉都死了,我干什么事情都得一个人去。 我想到了丁灵,丁灵的记忆里,可能隐藏着一些关键的信息,但按照温小楼所说的情况,我估计她被带走以后,身上的虫子马上就会被古陆祭司控制,陷入沉睡。虫子沉睡着,就意味丁灵永远想不起过去的事。 除非,发生一些意外的巧合,但那种巧合是用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我宁愿这种巧合不会出现。 我知道。古陆人之所以留着丁灵,是因为要凑齐高富帅,还有老王,把他们三个人一起送出去。但这一次高富帅永远都不可能活过来,三个人凑不齐的话,我不敢确定,古陆人会不会放了丁灵。她那样的性格和脾气,如果被长时间关在这种地方,我估计会抑郁。 想着想着,我就坐不住了,现在暂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要做,我想摸到古陆人平时栖息的地方,去碰碰运气,如果能把丁灵救出来。是最好的。真救不出来,我也可以顺便打听点信息。 古陆人平时栖息的聚集地在什么地方,我一无所知,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方向。温小楼走了以后一个多小时,天色黑了,站在峡谷的上面,偶尔能看到暗夜里亮起的火把。我小心翼翼的朝前走,一直走到古陆深渊的入口处,没有停留,继续朝前走。我记得很清楚,古陆人就是从这个方向带着丁灵离开的。 路很长,我不敢用电筒之类的光源,借着月光摸黑走,不过已经走惯了这种崎岖的路,倒不觉得行走有多困难。我顺着峡谷的边缘,一直走到峡谷另一端,纵深的峡谷在这里到了尽头,那边依然是一片一片的山,看不到火光,到处黑乎乎的一片。 一走出峡谷,就没有明显的道路了,四周全都是山。不过如果没有外力影响的话,看着头顶的月亮,还能保持方向感。我一边走,一边仔细的分辨,古陆人经常在栖息地和深渊之间往返,必然会留下痕迹,尽管痕迹不明显。只要认真,还是能观察的出来。很快,我就在山间较为平坦的地面上发现了痕迹,立即跟着就走。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不过前面人走过的痕迹越来越明显了。这时候,两旁出现了一块一块零星但是明显被人耕种过的山地,这里不可能有大片的良田。种地的人选择适合耕种的土地,种些粮食。我觉得,既然出现了耕地,那么距离古陆人的居所,应该不会太远了。 就在我想继续朝前寻找的时候,前面那条低洼的路上,猛然出现了火光,火光出现的同时,还夹杂着乱哄哄的人声。 我马上就近躲藏起来,火光一出现,人群也随之出现了,估计能有十几个人,在一个裹着兽皮的古陆人的带领下,乱糟糟的涌到了小路拐弯的地方。 我躲藏着一动不动,仔细看了看,这群人看上去很复杂,带头的那个,应该是一个祭司,剩下的十几个人里面,有负责守卫和打猎的武士,还有种田的普通古陆人。他们围成一团,中间四个彪悍的古陆武士,好像按着什么不断挣扎的东西。 小路这边,是几块耕地,耕地临着山崖,地垄不远处,稀稀拉拉长着几棵树,这个季节,树叶都掉光了,只剩下树上的鸟巢。一群人在祭司的带领下,涌到一颗歪脖子老树旁。 到了这时候,我终于看清楚,那四个古陆人手里提着一个丝麻编织的袋子。袋子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可能是个活物,在袋子里不停的扭曲挣扎。 袋子被抛到老树的下面,一群人手里拎着木棍棒子,祭司低低的说了句什么,一群人蜂拥而上,朝着袋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砸。 袋子里的东西本来挣扎的很激烈,但是被雨点般的棍子痛砸了一通,动作马上迟缓了。袋子里的东西生命力好像很顽强,还没有被砸死,只不过也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第一百三十三章 救人一命 看着这一群棍棒交加的古陆人,我一下就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这边想着,那边的人又乱糟糟的劈打了一番,那只麻袋里的东西动静越来越小,估计是快要被活活打死。 “放他出来。”那个穿着兽皮的古陆祭司一直在冷眼旁观,直到袋子快没动静了,他才摆了摆手,让人停止围殴。祭司在部族里是地位最高的人,他一发话,下面的人立即收起手里的棍棒,两个古陆武士把紧扎的袋子口解开,把里面的东西给甩了出来。 袋子里,明显装着一个人,这个人很小。被甩出来的同时,我就感觉顿时一晕,因为我依稀能看到,那好像是一个大头怪婴。 袋子里的人被丢出来的时候,真的就剩下了一口气,嘴里鼻子里朝外冒着血沫,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动都不能动了。 “拖他起来。”古陆祭司的语气很冷,旁边的人七手八脚的把这个半死不活的“婴儿”给拽了起来。 一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之前的观察好像是错误的,这个看着很像大头怪婴的人,事实上已经成年了,但他可能是家庭遗传,也可能是本人患了什么神经中枢障碍之类的病,是个侏儒。站起来也不比小孩儿高多少,因为个子太低,头就显得特别大。 侏儒的眼神都已经开始涣散了,到了垂死的边缘,他被人架着胳膊,像是提着一条狗一样,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古陆祭司死死的盯着这个半死的侏儒:“这条规矩,是很久以前,神亲自制定的,这么多年以来,没有多少人敢于违抗,违抗者,只有一条死路。” 祭司的话说的很决绝,现在已经什么年代了,还拿出神来压人。但蛮荒的古陆,没有成文的法律,生杀大权,都掌握在祭司手里,他这样说,其实等于宣判了侏儒的死刑。 我心里明白,古陆的原住民,不可能每一个都阴邪狡诈,恶贯满盈,像那些平时以采集,耕种为生的农民,和现实社会中流汗劳作的人是一样的,他们得不停的干活,才能填饱肚子。人都是这样,会在潜意识里同情弱者,看着那么多人把这个侏儒打的半死,我心里不忿,但再看看眼前的情况,只能忍下来。这儿肯定离古陆人的栖息地不远了,如果发生冲突,会有很多后援及时赶到,我绝对不能随便冒险。 侏儒垂死,眼睛都睁不开,更何况挣扎反抗,他微微抬了抬头,嘴角流出的鲜血裹着一片气泡,可能是想辩驳,却说不出话。 “吊死他。”古陆祭司下达了命令,背着手,一边朝来路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违背神的规矩,只能死。” 一群人马上开始动手,有人拿出了绳子,在旁边老树的一根枝杈上打了个绳套,然后又有人把侏儒抬起来,吊在树上。侏儒没有力气再躲闪,脖颈被绳结死死的勒住,身子不由自主的悬空着来回打晃,双手双脚死命的抽搐。想扒住脖子上的绳结。但没有用了,人处在这个情况下,已经失去生还的可能。 侏儒挣扎了一会儿,渐渐的没有了动静。这些把侏儒吊死的人,事实上也都是古陆部族里中下等人,他们没有受加持的权力,没有变成贵族和祭司的机会。这些人望着被吊死的侏儒,表情各异。 “人死了,咱们走吧。”有两个古陆农民可能是被硬逼着来的,看到吊死在树上的侏儒,显得有一点于心不忍,转头要走。 “再等一会儿,等他彻底死透。”有人不敢立即离开,说:“要有了差错,咱们都吃罪不起。” 一群人只好继续呆在原地,足足等了有五六分钟,一个古陆武士上去试了试,确定侏儒完全断气,才领着一群人原路返回。 我急于想知道古陆人具体的聚集地点,所以等这帮人走了一小会儿。就暗中跟了过去,人群里没有学过傩的人,可是这儿是个敏感的地方,我也不敢跟的特别紧,跟对方保持了几十米的距离。 当我走到那棵吊死侏儒的老树附近时,突然就听见一阵好像蚊子哼哼一般的声音,钻进了耳廓。听到这声音的时候,我立即产生反应,这不是人开口发出的声音,而是运用傩,所发出的一种类似于精神传递的讯息。 “救救我……救救我……” 收到这个讯息的时候,我吃了一惊,附近根本没有人,只有被吊死在树上的侏儒,讯息,毫无疑问是他发出来的。 他还没死? 我一时间也有点犯难,对方毕竟是个古陆人,我不知道该不该施以援手,不过我的脑子一转,就觉得这个侏儒被同族的人暴打,甚至下了死手,他不可能再帮着古陆人来对付我。更何况,我感觉侏儒有点可怜。 我停顿下来,慢慢走到了老树跟前,周围绝对没有别的动静,我确定这不是一个圈套,才把侏儒从绳结中放了下来。 我的感觉没错,侏儒没有死,他看着整个身体都僵了,但是还有很微弱的心跳。侏儒被放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一条离水后干死的鱼,不过我能察觉出,他的呼吸,脉搏。还有机体都在慢慢的恢复。 过了好一会儿,侏儒的胳膊微微动了动,紧跟着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是活了,但身上的外伤还很重。 “多谢你了。”侏儒看上去不想别的古陆人那么粗鲁,他甚至知道道谢,他是本地人,一眼就看出我是从外界来到古陆的:“这里离我们的老村很近。到别的地方去吧。” 很明显,侏儒知道古陆老村在什么地方,所以我也不着急了,还可以顺便找侏儒打听一些内幕。 侏儒对这附近的地势太熟了,带着我拐弯抹角的在大山之间跑了半个多钟头,山下到处都是洞,侏儒找到一个山洞。钻进去之后,我发现里面有一些柴火,还有一点点粮食和杂草。 “小的时候,我会来这里玩儿。”侏儒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了收拾,说:“长大了,我有时累的喘不过气,也会到这里歇一歇。” 侏儒一边说。一边生了火,用粗陶罐烧水,他看上去很普通,甚至有些丑陋,因为身体比例失调,所以给人一种别扭的感觉。不过他说话非常温和,这可能是他身上唯一不让人觉得别扭的地方了。 “你是从山外来的。是吗?”侏儒坐在火边,带着善意,劝我说:“如果你是为了找我们古陆人长寿的秘方的话,还是回去吧,你找不到,而且很可能会送命。” “我不是为了这个而来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侏儒说我的来意,但肯定不能说实话:“我是来找一个朋友。他来到古陆以后就没消息了。” “我可以帮你找,我对这里非常熟,而且……”侏儒的神色有一点黯然,隔着山洞,朝古陆人的老村望了望:“以后,我再也回不了家了。” “你犯了什么错?他们为什么要吊死你?” “我是犯了错,我们古陆人的规矩,是神制定的。”侏儒拨了拨火堆,低着头,好像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我偷偷学了傩。” 据说,最早的傩,是神首创的,他首创傩的本意,是给古陆人治病。因为傩可以洞悉人体,可以轻易的查找出病变的原因和具体部位。神把傩教给了一些古陆人,但有的古陆人天资很高,顺着神的教导自己偷偷摸索,就把傩演化成为一种类似于巫术的邪术。 傩里面有非常多的偏邪的法门,譬如用胎盘还有婴儿的骨粉做法,傩的发展违背了神的本意,所以在神时代,就有严格的命令,除了负责治疗病人的祭司以外,任何人不能擅自学傩。 侏儒的父亲患有重病,已经干不动活了,偏远的古陆没有医院,缺医少药。人得了病,就要求助于部族里的祭司。私有制在古陆实行了很多年,每一户古陆人都有自己家里的工具以及田地,但求到祭司的时候,祭司往往会索要粮食,还有其它有价值的东西,侏儒的父亲每个月都得找祭司看病拿药,家里值点钱的东西全被勒索走了,穷的揭不开锅。在这种情况下,侏儒只能铤而走险,偷偷学了傩,想给父亲治病。 最后的结果很不妙,侏儒偷学傩的事情暴露了,这种事在古陆祭司的眼里,是绝对无法容忍的,所以侏儒的下场很惨。 幸亏他学过傩,而且身体异于常人,被吊了那么久,竟然还留了半条命。 “这两天,是不是有人押着一个年轻的姑娘,回了你们老村?”我第一个要打听的,自然是丁灵的下落。 “是的。”侏儒点点头,古陆老村基本没有外人,所以只要进来一个外人,就很引人注目,侏儒知道这件事,丁灵被押回村子的时候,侏儒就在村里。他听了我的话,有一点诧异:“你认识那个姑娘?你要找的朋友,是她?” “是,就是她,我想找到她。”我看到侏儒的脸色有一点点变化,就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不是,我只是很意外。她会是你的朋友。”侏儒把水烧开了,给我倒了一碗,说:“那个姑娘,很不简单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零星线索 “怎么说?”我听着侏儒的语气,好像对丁灵有一定的了解,连忙就问:“她怎么不简单了?” “我觉着,你们外头来的人,是不会认识我们本地古陆人的……”侏儒的伤很重,说话之间可能是牵扯到伤处了,顿时疼的把后面的话都硬生生咽回去。 我虽然急着想听他讲述,不过,急也不用急在这一时,侏儒的外貌丑陋,可是通过我的观察,他的心底,是善良的,肯为了自己的亲人去冒死做一件事情。无论这件事是好是坏,最起码能够说明,这个人的良心还在。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给侏儒敷了外伤,又给他吃了些内服的药。我能清楚的看到侏儒皮肤下的瘀伤和肌肉筋骨受损的具体位置,一番救治下来,他就好了很多。 “多谢你。”侏儒很善意的露出一个笑容,说:“我叫石头。” 在古陆这里,姓名只属于那种贵族,普通的苦命人是没有官名的,很多农家的孩子,都用大山,大树,石头,小河,甚至瓶瓶罐罐之类的字眼做名字,这让我一下子想到了元朝,汉人没有名字,朱元璋的本名叫朱重八。 “我叫小方。”我一般情况下是不愿意对善良的人说谎的,可是非常时期,也不能直接就把自己的名字给说出来。所以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反正他知道该怎么称呼我就行,我看他好了一些,就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刚才你说那个姑娘,她怎么了?” “那个姑娘,是个古陆人。”石头说:“她活了很久了。” 丁灵被押回古陆老村的时候。恰好很多人都在一个老贵族家门外,等着借粮。古陆的农民辛苦耕种得到的口粮,因为种种原因,都被贵族阶层强取豪夺了,到冬荒时候,他们只能去贵族家里借,然后来年加上利息还。那个借粮的贵族家族姓元。在古陆,这是很了不得的一个家族,从神时代开始,元氏就已经出现了,繁衍到现在,根深蒂固,是古陆部落里势力最大的三个家族之一。 元家的那个老贵族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借用白须黑虫来复活。如果祭司在复活的时候没有刻意的控制虫子沉睡,那么虫子携带的海量的记忆,都会如数传承给新的复活者,这个老贵族前后不知道活了多少代,知道非常非常多的往事,可以说是古陆的一块活化石。 丁灵被押回去时,很多古陆人都看到了,姓元的老贵族眯着眼睛,说这帮押着丁灵的古陆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如果丁灵什么时候觉醒了,那么这帮人会死的连灰都不剩。 像石头这样的普通古陆人,只能活一代,所以很多过去的事情,他们不知道,就找老贵族问。 老贵族说,丁灵是一个古陆人,不仅是古陆人,而且在古陆的历史上,可能是身份最显赫,也最尊崇的一个女人。 神时代的时候,古陆已经是父系氏族社会,男人要打猎,要保卫家园,要承担繁重的体力劳动,所以他们在部落里的地位,要远远高于女人,古陆女人的一生。基本上都很悲惨,在很多古陆人眼里,绝大多数古陆女人只是一个会说话,会活动的工具。 也就是说,女人在古陆部落是没有地位的。 “元贵族说,那个姑娘,是古陆从古到今。唯一的一个女祭司。” 老贵族虽然活了很久很久,但还没有久到神时代,不过从他初生记事开始,就见过一块巨大的琥珀,那块琥珀本来是在老村的神坛,后来被运到深渊那边去了。过去,每年祭神的时候,古陆人都要参拜这块巨大的琥珀,老贵族的身份不寻常,可以进入神坛内部,他不止一次见过这块琥珀,还有琥珀里面的人。 他的父辈跟他说过,这块琥珀里的女人,是很久以前古陆唯一的一个女祭司。地位很高,后来,古陆发生过一场内乱,从那个时候开始,女祭司就被封存在这块琥珀里。其实,这也意味着她复生的机会被剥夺了。 “老贵族没有说,她被封存了,又为什么复生了吗?” “说了。” 古陆的历史,被人刻意的掩盖了,所以很多后世的人根本不知道当年发生过一些什么样的事情,不过女祭司这个身份,很让人注目,当时就有人问老贵族上面那个问题。 老贵族说,女祭司被封存,那并不代表什么,只要她的那条虫子还在,她就随时可以复活。老贵族还说,既然她复活了,那么肯定有原因,有人想让她活过来,只不过控制了她的虫子,让她失去了曾经的一切,包括记忆,包括傩。 一个受过加持的古陆人到底能活多久,其实完全是跟他们身上的虫子有关的。白须黑虫这种罕见的物种拥有超强的生命力以及寿命,一条白须黑虫,保底来说,至少要存活十个世纪以上。什么时候虫子死亡了。才代表着宿主的死亡。 事实上,这种话,一般人根本不敢说,因为这都是禁忌,不为人知的禁忌。只不过老贵族年纪大了,而且家世显赫,他的儿子是古陆现在的南方祭司,连这一任大祭司,都是老贵族看着长大的,所以,只有他敢吐露这么只言片语。 “如果知情的人不说的话,那很多事,你也不知道内情的?” “我们这种身份的人,怎么可能知道。”石头有点坚持不住了,靠着洞壁,摇了摇头:“一年忙到头,能吃饱肚子不挨饿,已经很不容易。” 神时代不算很长,但从根本意义上来说,没有任何古陆人是从神时代活过来的,因为白须黑虫也没有那么长的寿命。所以,那段时间前后发生的事,已经隐没在历史中,除了古陆最核心的人物,一代一代的相互传承终极秘密,其余的人,也说不清楚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姓元的老贵族不过是随口念叨念叨。我也没办法去追查丁灵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唯一的可能,就是让丁灵彻底觉醒,让她自己回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事。 “那个姑娘,被关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那姑娘被押回村以后,我没有尾随,不过。按照惯例,应该是在土牢里。” 石头说,古陆人的老村有一个土牢,土牢建在地下,面积很大,很多年以来,那里都是关押古陆部落囚犯的地方。这边条件太差,没办法像内地一样雕梁画栋的修房子,连贵族住的建筑都很差劲,多为竹木结构,一脚就踹开了,根本关不住人,所以他们一般都把犯人放在地牢里。 “你给我说说老村里面的具体路线。”我想着,高富帅已经彻底死了。老王的尸体估计现在也被古陆人发现,他也将要重生,被押回老村,我都想办法尽力把他和丁灵给弄出来。 “不行,很危险,你如果不是特别急,就等两天。”石头一番好意:“我养养伤,亲自带你去,我们老村的防备很森严,很多暗哨都是大祭司亲自安排的,你进去不明情况,不太好走。” 我想想,的确要把安全放在首位,温小楼那个人靠不住,他根本不可能冒险去救丁灵,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丁灵能否获救的希望,全都在我身上,我得首先保证自己平安无事,才能进行下面的计划。 我和石头暂时在这里呆了两天,他学过傩。而且是正传的古陆傩,和温道南所修行的傩还不是太一样。古陆傩更加原始,可能没有幻云宗的傩那么花哨,但非常实用。石头用了药,再加上自我调理,伤势恢复的非常快。 在这期间,石头跟我讲了很多关于古陆的事。他过去在元贵族家里帮忙干过活,老贵族跟外界的那些老头儿也没有太大区别,在家里无所事事,闲不住,每天最爱做的事就是拉着别人,跟别人讲他以前的事迹。说起以前,必然就要牵扯到古陆的旧事,石头所知的,大概都是从老贵族那里听来的。 “据说,古陆的神,遗留有一个秘密,你知道这个吗?” “我知道。”石头点了点头,尽管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但石头还是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了谨慎。这个话题,在古陆是绝对的禁忌,谁敢提,就会死,就连姓元的老贵族,也是喝多了酒以后嘀咕嘀咕,从不敢当着别人的面大大咧咧的讲。 石头一下子就提到了古陆深渊尽头的那个洞,传说,那个地方,是古陆神最早发现的,神在世的时候,对这里有一种特殊的眷恋和依赖,只要没事,他就会一个人跑到洞口前,静坐,沉思。 温小楼说过,元老贵族也说过,神的秘密,在那个洞的深处。 “要是真的能从那个洞走进去,一直走到头儿,就有可能目睹到神的秘密?是这意思吗?” “可能不止。”石头说:“老贵族说过,那个洞的尽头,有一道门,只有神才能打开的门,秘密,是在那道门后面的。” 我一听就苦笑,如果进了洞,走到头儿就能目睹到秘密,那么说不定我的脑子一热,就会真的冒险尝试进洞,可是石头这么一说,我感觉就算冒险进了洞,估计走到尽头还是白费力气。 “看起来,你知道的事情,也很不少。”石头基本不会追问我什么问题,他只是善意的告诫:“你想进那个洞?” “有这个想法。” “那个洞非常危险,整个古陆,只有我们的神才知道洞的底细,曾经有人进去过,进去的人其实不是死了,但比死还要诡异。”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夜袭 “那个洞的事情,难道你也知道?”我觉得有些意外,洞绝对是个禁忌的场所,温小楼从一些古陆人身上得到了信息,进那个洞的人,进去就出不来,既然这样,那么所有关于洞内的情况,肯定都传递不到洞外。在我看来,那个洞完全就是个谜。 “不止是我知道,很多人都知道,只不过大家都不敢说而已。” 古陆人探索这个洞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都知道这个洞里,有神遗留的秘密。所以挖掘工作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温小楼说的的确没错,这个洞就好像一张吃人不吐骨头的嘴巴,人进去,音讯全无,遇见这样的情况,动用再大的人力物力也没什么用处。所以,挖掘工作干干停停,时断时续。 石头家里祖辈都生活在古陆,他们是普通家户,但土生土长,也知道一点事情。大概在明朝初期的时候,对秘密的挖掘中止了,因为很多年没有结果,古陆人也失去了信心。 本来,这种事情一旦中止,其实就表明着被彻底放弃。但是到了石头父亲年轻的时候,部落里突然又把搁浅了几百年的计划重新提上正轨。计划突然复苏,必然有其中的原因,不过这原因,不是石头他们家能知道的。 当时,行动的幅度很大。很多部落里的壮劳力都被派到深渊那边去干活,把出入深渊的阶梯休整了一下,石头的父亲在场,把整个过程都目睹了一遍。 那时候,古陆高层的决议,可能是想走祖先的老路,不管三七二十一。派人硬朝洞里闯。不过他们准备的比前人充分一些,洞口处堆满了柴,燃烧的大火可以微微把入洞以后几米远的范围映照出来。 当时被派进洞里具体负责勘察的人,是部落里主导西方祭祀的祭司,四方祭司在古陆的地位仅次于大祭司,这已经算是大手笔了。 除了被派进洞的西方祭司,其他几个有头有脸的大祭司都在洞外守候。这么多精通傩的祭司聚集在一起,可以说除了天塌地陷的灾难,至少他们都能应付应付。 西方祭司进了洞,走的非常慢。因为这个洞的传说已经在古陆流传了很久,所以当时在附近围观的古陆人暗中猜测,有人怀疑洞里面有什么特殊的加持,有人还怀疑是不是存活着什么要命的怪物,众说纷纭。 那个洞的确很怪异,里面没有什么障碍物,洞是通畅的,但外面的光线就是照不进去,火光熊熊,大火烤的周围的人浑身冒汗,可这么大的火,也只能把洞内大概七八米的距离映照出来,再远的地方,就完全被黑暗覆盖着。 前面几米远的地方,西方祭司走的很平稳,什么声音都没有,什么动静也没有。有人就暗中的嘀咕,他们不懂得什么自然科学,总觉得任何离奇意外的事情,都跟傩有关,所谓的加持,不可能永远存在,都有加持失效的时候。他们认为,部落这一次大举恢复了中止几百年的计划,可能就是感觉洞里的加持失效,可以动手了。 总之,当时的人都隐隐有种期盼,期盼西方祭司能一直走到尽头,能把神独自掌握的秘密给带出来。 但是就在众人满怀希望的时候,走到洞中大概七米左右的西方祭司,一下子不见了。那个距离,恰好是火光能影射进去的极限。当时的一幕,围在洞口的人都看到了。 “你能理解那种突然不见了的样子吗?”石头挠了挠头,他没上过学,语言表达能力稍稍欠缺,可能一时间也跟我表达不出来,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他想了想。对我做了个手势,指指自己的胸口,说:“比如说我,本来就坐在你面前的,但我突然就没影儿了,无影无踪。” “我能理解。”我知道石头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就是一个人在眼皮子下面以肉眼都察觉不出的速度突然消失,和一滴水落进了熔炉一样,根本就没有过程,等旁观者反应过来的时候,当事人其实早已经不存在了。 情况发生的很突然,人的确是不见了,毫无征兆。围在外面的人,包括那些大祭司在内。都没有任何办法来阻止和挽回这一切。 果然如此,我想起了温小楼说的话,古陆人对这个洞的探索没有真正停止过,但他们无能为力,进去的人就永远出不来。此刻听了石头的讲述,我才知道,进洞的人不是死在里面了,而是诡异的消失了。 事后,古陆的决策层还不肯罢休,最少又暗中组织了两次隐秘的勘察,他们肯定又派人进了洞,但都无果。这个洞,就好像一张永远填不满的嘴,有多少人都不够往里塞。在这种情况下,古陆部落只能被迫停止对洞本身的勘探。 难怪,古陆的祭司在举行复活仪式的时候,对洞那么畏惧,他们是怕距离太近的话,也会跟西方祭司一样,突然就无影无踪。 石头提供的线索都是破碎零星的,猛然一听,好像知道了一部分过程,但真正的答案,还在雾里。不过这也难为他了,一个古陆人能对外人讲出这么多,实属不易。 我们在这里休息了大概两天左右,我想着温小楼说的三天碰头的事,但现在也不可能再跑回去跟他碰个头。这货不会讲出什么新意,无非还是鼓励我全力进洞,给他弄条虫子出来。所以我依然留在这里,等石头带路。 石头虽然躯体有点比例失衡,不过从小都在劳作,底子很扎实,再加上药和傩的作用,两天以后,他的伤没有痊愈,不过行走已经不成问题。他估计知道我心里比较急,能正常行走以后,就跟我说,今天可以趁深夜到古陆老村去。 石头用快要发霉的木薯干和杂粮熬了一点粥,难喝的要命,我给他分了一个罐头,两个人吃饱肚子,就静养体力,准备晚上的行动。 大概十一点左右,石头说可以动身了,我们现在朝老村走,估计得一个小时的时间,到老村正好子夜。古陆人的作息和外界的人不同,在外界,晚上十二点,估计很多人正在吃宵夜,但古陆人却已经处于深度睡眠。 他带着我在山间绕行,东拐西拐的路,一会儿就把我绕的有点晕。但石头轻车熟路,走的很顺。他估计的没错,一个多小时以后,我们靠近了古陆人真正的栖息地。 这一夜,是难得的晴天,头顶的月光撒播下来,让视线比往常更清晰。我看到了古陆人居住的地方。 他们把自己住的地方称为老村。但事实上,这个聚集地的范围不能用村子来称呼,要比普通的村子大的多的多。聚集地在几座山之间一块罕见的开阔平地上,平地的两端竖起了用石头还有原木构建的墙,像是一个小的城邦。山间的平地还有两边的山脚山腰,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民居,在古代,古陆人经常迁徙,所以他们的建筑多为竹木结构,真要被迫迁徙,一把火就能把整个城邦烧的片瓦不存。 看见这密密麻麻的建筑群,我的头就更晕了,幸亏有石头在,否则。给我一张路线图,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何况还有四处存在的暗哨。 “老村外围的暗哨很多,真正走进去的话,暗哨就少了。”石头带着我小心的朝老村北面的一个角落走去:“你忍一忍,我们从水池进去,这是最安全的一条路。” 古陆人的这一处聚集地,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这附近没有河,他们修了一条引水的水路,还有蓄水池。冬天过去,附近山上的积雪融化,形成季节性的溪流,水源会被引到城内,供居民使用。这个月份的温度,跳进水里就和进了冰窖一样,冷的人乱打哆嗦,可是为了安全起见,也只能走这条路。 石头在前,我在后,从水渠跳下去。然后悄悄的朝前走。水不算很深,就到膝盖,顺着水渠,又钻过一道很低的墙,我们已经算是真正进入老村的范围之内了。 老村里面漆黑一片,只有四个角各自耸立一座差不多十米高的木楼。石头对这里的地势特别的熟,从一座一座简陋的木屋之间轻快的绕行。慢慢就走到了老村的东部。 老村的东部没有太多民居,过去,这里是每年祭神的地方,神坛就在这儿。地牢距离神坛不是很远,旁边十几座屋子,住的是看守神坛和地牢的守卫。 “我们的祭司都不会住在这儿,晚上的时候,只有一些看守,想要进地牢,就只能想办法把地牢里面外面的看守都引到一处,然后试着用傩去控制他们。”石头小声对我说:“这是唯一的办法。” “那就试试吧。”我心里也很没底,如果石头肯帮忙,我们两个合力,大概能把普通的古陆人给控制住。但这个过程中,只要有人突然发觉,那么就前功尽弃,而且我们俩人也要陷入危险的境地。 呜呜…… 就在我和石头商量着怎么把看守都引出来的时候,老村的外围突然想起了急促的号角声,紧接着,我听到了连绵不断的惨叫,从老村左右两个方向同时传出。四角的木楼燃起大火,村子里囤积草料的地方也被烧了。 我心里一阵激动,觉得老天太照顾了,本来想着怎么引出看守,变故就突然发生。这显然是有人在攻击村子。 难道是温小楼?想来想去,除了他,我也想不出谁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对古陆人发起攻击。 “停手吧!”石头听着号角和惨叫声,神情顿时紧张起来:“是方家的人来偷袭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抢粮 “你说什么?方家的人?”我感觉脑仁膨胀,在古陆这种近乎于蛮荒的地方,如果我听到古陆人姓马古,姓司里,反正姓什么乱七八糟的姓都不会觉得奇怪,可是“方”这个仅存于汉族的姓氏,放在这个地方,就显得有些突兀,很不自然。更重要的是,方是我的姓,所以听起来让我很敏感:“偷袭者是汉人?还是古陆人?” 我心想着,难道在偏远的古陆。还居住着一个汉族的方姓家族? “古陆人。”石头很紧张,赶紧把我拉到一旁,还是感觉不安全,最后干脆就挪到了神堂的后面:“方家的人,本来和我们是同一个部落的。” 偷袭者显然不是一个两个,就和过去打游击一样,埋伏好了,等待时机,然后全面出动四处开花,古陆老村被搅扰的鸡犬不宁,片刻间大火冲天。警示的号角一响起来,在睡梦中的人都被惊醒。古陆的武士匆忙就赶到石墙几个出口去,老百姓拼命的救火,估计这边一乱起来,祭司也会露面。 我和石头一下子被堵在神堂这里走不出去了,纷乱的声势很浩大,外面不知道来了多少偷袭者,已经跟冲出去的古陆武士干了起来。 “你们同一个部落的人,怎么会打仗?他们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偷袭老村?” “是同一个部落,不过很久以前,我们的部落分裂了。”石头苦涩的摇摇头。 这件事,同样是古陆的秘闻,外人几乎不知道。这个姓方的家族。过去在古陆部落里的地位首屈一指,他们这一脉的人数其实不算多,但人人都知道,方姓,是神的嫡系,也是神绝对信赖的家族。因为笼罩着神的气息。所以这一支家族在古陆部落中非常重要。 但是神时代过去之后,古陆发生了内乱,内乱的具体原因,现在说不清楚,然而,种种迹象表明,这场内乱,很可能是因为古陆人对神的态度的转变而引起的。本来,古陆在全盛时期,地盘很广阔,征服了周边不少零星的小部落,神时代,神的雕像到处都是,受人膜拜。但神陨落之后,神的神像都被毁了,因为传说神是死于一场大火的,被烧的面目全非,所以,神像的脸,都被刻意的凿平了。很多受供奉的神像被收了回来,全部集中于虚空塔内,成了一堆无用的垃圾。 不管别的古陆人是什么态度,但方姓的这一支,始终维护神的尊严,为此,他们不惜以少数的族人跟古陆部落其他家族抗衡,争斗。内乱当时也主要是因为方姓的分裂而造成的。 那场内乱持续的时间不短,无论方家族,还是古陆,都损失惨重。从那时起,古陆彻底一蹶不振。而内乱后的方家,从古陆分裂出去,成为独立的一个部族。 “那场内乱太惨烈了,方家族还有古陆本部,都死了很多的人。” 仇恨是最容易生根发芽的种子。内乱时的死伤者的亲朋,从方家分裂的时候就结下了很深的怨仇。方家分裂之后,跟古陆本部又持续的争斗了很久,每一次争斗,都会引起彼此成员的伤亡,又把本就无法化解的矛盾更激进一层,旧怨未了,新仇又结。 从那时候到现在,方家和古陆本部已经记不清楚各自死了多少人,反正仇深似海。方家的人始终不多,所以灵活性很强,他们在古陆大山居无定所。迁徙很频繁,古陆本部找不到他们,但他们可以随时找到古陆本部。 “他们的活动范围很广,平时只打猎,不种地。”石头说:“要吃粮食,就会到我们这里来抢。” 游击队一样的方家让古陆人伤透了脑筋,虽然古陆有大祭司以及四方祭司坐镇,但方家的傩也是正宗的嫡传,面对灵活又强势的这个家族,古陆人没有能力彻底剿灭他们。方家人只要什么时候想起来古陆本部,就会觉得双方的账还没算完,带着人拔脚就朝古陆老村杀过来。 “我和你到底谁是扫把星?”我也感觉很没脾气,以前来古陆两次,折腾的九死一生,就这一次因为特殊原因跑到古陆老村,结果刚进村子就遇见了方家族的袭击。 石墙的几个出口全部都堵满了古陆武士,我们暗中钻进来的蓄水池旁边也围上了人,可能是怕偷袭者在水池里投毒。这一下,所有的出口封堵的严严实实,我跟石头就出不去了。 “我们等等。”石头对我说:“看看等一下是什么情况,如果方家的人只是骚扰,那么他们很快会退走,到时候我们想办法离开。” “那如果不是骚扰呢?” “那就有点麻烦了。” 我和石头躲在神堂后面,这里本来平时很安静。除了祭祖,一般没人会来。但神堂里存放着大量祭祀时所用的礼器和法物,很多都是黄金和白银锻造的,这是古陆最宝贵的财富,结果纷乱一起,一群古陆武士就从老村各个角落涌到了神堂附近,把神堂保护起来。 这一下,我和石头连头都不敢露了。 如果情况仅仅是这样,也倒还没什么,古陆武士的注意力全都被外面的偷袭者吸引,没人会注意到神堂后面藏着人。但形势越来越糟糕,这一次方家的人显然不是闹着玩。古陆的冬天很苦寒,万物衰败,方家不种地,粮食储备很少,很可能是熬不住了,跑到古陆老村来抢粮食。 方家的人少。但石墙有好几个入口,分别把守入口,就让古陆人的力量分散,冲天的火光中,一群很彪悍的人聚集在石墙的一个入口,猛烈的冲击。古陆人挡不住,被对方一窝蜂的冲了进来。 方家的人显然很有经验,也知道冲进来之后该怎么做。他们的人迅速分成了几个部分,分头朝古陆老村冲来,老村里面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建筑,方家人一边跑,一边不断的放火,半个村子顿时就被引燃了,古陆人又要抓人,又要救火,忙的焦头烂额。 “坏了!”石头看着村子里的阵势,小声说:“这次他们要来真的!这群方家人只是打前锋的!” 话音没落,石墙的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如同打雷一样的轰隆声,声音不绝于耳,就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碾碎沿途的一切,冲到了石墙外头。 轰…… 我和石头被迫躲在神堂后面,不敢出来看,紧接着,坚固的石墙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给撞破了,脸盆大小的石头到处横飞,石墙里面的这些古陆人来不及躲闪,不少人顿时被横飞的石头砸伤。 我立即明白了,这群先冲进古陆老村的方家人。只是为了吸引敌人的注意,给外面的大杀器争取时间,等到杀器撞破石墙,古陆人已经招架不住了。 轰隆…… 我感觉老村的地面在震动,那个撞破石墙的东西缓缓的滑动。当它滑到我的视线范围中时,我隐约看到,那好像是一辆很大的木车。木车就像是闷罐火车一样,四面封闭的很严,古陆的冶炼技术非常落后,也没有铁矿,车完全是用非常非常厚实的木头打造的,车外面蒙着一层浸透了水的牛皮,这让整辆木车坚硬而且柔韧,刀子砍不动,火也烧不着。 在冷兵器的古陆人面前,这简直就像是一辆装甲车,防御里超强。 木车一路滚动,把沿途的大大小小的房屋全部撞的稀巴烂。之前冲进老村的那群方家人立即围拢到木车周围,借着木车的掩护,缓缓向前。没有人能挡住这个庞然大物,古陆的祭司始终也不见露面。我估摸着,祭司肯定知道了这儿的事,只不过方家的傩师也隐藏着,双方互相牵制,谁敢先沉不住气露头,说不定就会受到致命一击。 木车一直滚动到了老村的粮仓,封闭的车子一面轰的打开一道门,粮仓里的粮食被飞快的抬进车里,几个很厉害的方家人在外围挡着冲杀过来的古陆武士,古陆人没有祭司的援助,彻底没办法了,眼睁睁看着大批的粮食被抬进木车。 冬荒时节,古陆粮仓的粮食也不算多,粮食搬空以后,巨大沉重的木车像一辆大号的坦克,调头又朝着神堂的方向碾压过来。 “这些人要干嘛!”我一看就慌了,本来外面乱成一锅粥,没我什么事,但对方的木车滑动过来,我想躲也躲不住,必须得跑出来。否则会被碾成一张饼。 “他们可能想要抢神堂里的礼器。” 古陆人几乎不跟外界打交道,方家人则不同,他们就好像一个游牧民族,在古陆附近的大山里晃来晃去,有时候会拿些山里的土产,出去跟人换盐,还有生活必需品。所以,神堂里面金银的法器对他们来说很有用,熔炼以后可以换来很多工具和物品。 “扯他娘的闲淡!”我被迫和石头慢慢转移,但真的藏不住了,没人能拦住那辆巨大的木车,木车畅通无阻,渐渐逼近神堂,守护在神堂四周的古陆人被迫溃散,狼狈躲避着木车的碾压。 轰…… 神堂的大门连同整整一面墙,一下子被木车给撞塌了,尘土飞扬,迷的人睁不开眼睛,我和石头赶紧就朝旁边跑,再晚一会儿,肯定要让埋在这儿。 石头猜测的没错,木车把神堂撞塌以后,精壮的方家人开始把里面贵重金属打造的礼器朝车上搬。古陆人当然不肯罢休,但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方家人非常的威猛,像一只狮子,一个人拿一把刀,把一大群古陆武士给挡在外面。 第一百三十七章 龙争虎斗 我很惊讶,对这个突然跑来偷袭古陆老村的方家族,也产生了刮目相看的感觉。他们的人数不多,但每一个都是经验丰富而且敢于拼杀的硬汉,方家族和古陆的祭司肯定都隐藏在附近,他们彼此对峙,相互牵制,战场完全留给了徒手搏杀的人,那个三十来岁的方家猛人一把刀子抡成一个光团,像一台强力绞肉机,谁敢靠近的话,不死即伤。 神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古陆部落的一种象征,从很久远的时候到现在,里面积累了数不清的礼器,方家族的人毫不客气,一部分人挡住涌来的古陆武士,另一部分人手脚不停的朝木车上搬东西。以这种速度,不出片刻,就会把神堂搬空。 “搬空他们的神堂!”方家猛人舞着刀,狠狠啐了口唾沫,带着怨恨和极度的不满,喝道:“已经背弃了神。还要神堂做什么!把神堂的东西拿走,神堂碾碎!” 说实话,这个方家猛人非常的厉害,他可能不是太善用傩,但世上的某一类人,天生就会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气势,他的身手丝毫都不比赫连龙城差,而且那股刚猛的霸气更胜一筹。 祭司不出面,古陆武士完全拿这些突袭神堂的方家族的人没办法,打也打不过,攻又攻不破。 “千万不要再乱了!”我在心里默默的祈祷,按照现在这个状态,如果古陆人没有反攻的话,那么我和石头还可以勉强在塌了一半的神堂废墟后躲藏躲藏,要是形势再乱,把我彻底逼出来,那么后果就很难设想。 然而,就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同一时间,我隐然察觉到,我的确是个扫把星。 轰…… 方家猛人所向披靡,无人能挡,猛的一塌糊涂,但是就在古陆武士一筹莫展的时候,一片好像流动的黑烟,紧紧贴着地面,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急速的朝猛人流了过去。这片似烟又非烟的黑气迅雷不及掩耳,流到距离方家猛人还有几米远的地方,唰的一下子猛烈的膨胀起来。 黑色的烟,一瞬间浓的如同化出了实体,聚成一张足足有两人高的黑色的脸。这张脸瞬息万变,一下子把方家猛人给裹了进去。 这一刻,我很清楚,是古陆的祭司出手了,如果再隐忍下去,神堂就会彻底损毁,物品被方家哄抢一空。 双方的傩师果然都是暗中隐伏的,我没有见识过这种傩术,那张黑脸把猛人裹进去以后,就在急速的收缩,从两人高迅速缩到了一人多高。黑气很浓重,但是凭我所学的傩,我能察觉到,这团黑气虽然像烟一样,可它可以紧紧束缚被裹进去的人不能脱身,等到黑气缩到一定程度,里面的人也会被挤压成一个肉球。 嘭…… 浓缩的黑气突然被一团泛着红光的气给撞散了,两团不同眼色的气体轰然炸裂。卷出一片波及四方的气浪。黑气爆裂的同时,方家猛人一抖身子,从里面脱困而出,这个人不仅猛,而且很坚韧,浑然不觉自己刚才已经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一瞪眼睛,举着刀又冲向了蜂拥而来的古陆武士。 古陆的祭司一出手,方家族的傩师也开始反击。一黑一红两团炸散的气,变成一缕一缕流淌的烟,在四周杂乱的飘动。但是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丝丝缕缕的气流好像突然拥有了另行和生命,相互纠缠着,都想把对方吞噬。 唰…… 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又涌出了一片贴着地面急速流动的黑气,来势汹汹,与此同时,木车不远处,也飞一般的飘来千丝万缕的红烟。两股烟气又一次砰然相撞。如同两个急速冲杀的人杀成一团。烟气翻滚,在周围卷起了一阵大风。 我能看得出,这些争斗的烟气分别来自不同的人,从烟气上分辨,古陆部落几个傩术高超的祭司都已经出手,方家族的傩师也丝毫不让。 事实上,形势总体来说是对方家族不利的,傩师参与战斗,会瞬间分出胜败,古陆还有一个大祭司,尚未露面出手。 “我们走!”方家猛人显然不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我能想到的,他也想到了,古陆的大祭司,始终是一个严重的威胁,大祭司要是参与进来,那么方家族的傩师会非常被动。所以傩师争锋的时候,方家猛人猛的一挥手,招呼自己的族人准备撤退。木车周围的方家族的人开始有序的后撤,有人先行,有人断后,有条不紊的一一钻进木车里。 巨大的木车坚不可摧,人躲进去,外面再有傩师暗中保护。那么这个巨无霸可以毫无阻滞的撞破石墙,飘然离去。 古陆的祭司明显彻底恼怒了,如果真的被这些方家人突破出去,携带大批神堂礼器以及粮食遁走,那么古陆祭司的脸面尽失,还会在民众中引起一些猜忌和骚乱。 嗖…… 正在不断纠缠的两团气猛然分开了。那团代表着古陆祭司的黑气后退了十多米,像一团贴地而过的龙卷风,紧跟着,黑气在翻滚,膨胀,能看到又有几缕飘散的黑气加入其中。 方家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全部退到木车上去,这团膨胀的黑气原地耸立了足足有差不多八九米高。涌动的黑气不断的变化,渐渐的,气体化成了一个人形。 周围到处都是火光,把古陆老村里面映照的灯火通明,黑气化出人形的一刹那,仿佛活了。它有八九米的身高。强壮的四肢,甚至在那张模模糊糊不断变形的脸上,还能隐约看见一双空洞的眼睛。 这一刻,就好像凭空出现了一个八九米高的巨人,比巨大的木车还高出一头。它只不过是一团气化成的,然而却好像拥有无穷的力量。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黑色巨人一步就能跨出好几米远,甚至还能听到它的脚掌落地时的轰响,和脚步引发的微微震动。黑色巨人一条胳膊横抡过来,那团象征着方家族的红色气团,毫无悬念的被一圈打爆,散乱的气流被狂风吹的四处飘散。 “古陆的祭司全都联起手了。”石头说:“我们小心一点。” 黑色巨人打散了红气。目标瞬间就指向了木车,粮食,礼器,还有方家族的人,大半都在木车里。黑色巨人转过头,大步奔着木车而来,木车就在神堂的废墟间,滑动很缓慢,想走已经来不及。 我就看到黑色巨人硕大的拳头横空砸落过来,嘭的一声砸在木车上。木车非常结实,沉重,但这一拳的力量超乎想象,木车随着拳头的来势,半边车体离地,歪歪斜斜的来回晃动。 方家猛人抬起头,看着面前足有八九米高的巨人,猛然一举刀,想要冲过去。 人体本身的力量可能会很大,但傩,是对人体潜能的一种极致升华,人力无法跟傩的力量抗衡,猛然还没有冲到跟前,就被黑色巨人一巴掌给抡了出去。双方形体相差太大,猛人像是一只风筝。直接被拍飞了,重重撞在身后的木车上,又轰然落地。 换成普通人,就这么一下,估计就得被拍的半死,但方家猛人好像铜皮铁骨。落地的同时,就从纷飞的灰尘里翻身爬起来,噗的吐出嘴里土屑,抖抖身子,又要冲上去。不过他刚一动,就被身边的两个同伴用力拽住了,双方的力量悬殊,猛人打不垮用傩幻化出来的巨人。 黑色巨人一时间也打不烂这辆用牛皮和原木打造出来的木车,它抬起山一样的脚板,朝着木车下面的一只车轮踢了过去。车轮相对来说,是车身比较脆弱的一环,巨人力量蓬勃。一脚踢过去,这只硕大的木头车轮顿时咔擦一声崩裂。 方家人立即感觉到了危机,已经上车的成员重新跳了下来,木车如此巨大沉重,如果四个车轮损毁,仅凭人力,绝对拖不走它。 形势一瞬间又发生了逆转,那些原本手足无措的古陆武士顿时气焰暴涨,开始组织反击。 黑色巨人毁掉一只车轮的时候,我敏锐的察觉到,那一团已经被打散的红气,全都飘到距离神堂不远的地方,在角落里快速的凝聚,汇合。而且,方家族的傩师肯定也不是单枪匹马,红气汇聚的同时,又有几团红气,流水般的融合进来。 红气也膨胀到了足够大,烟气翻滚,隐然也扭曲着幻化成一个八九米高的红色人形。红色的人形形成的时候,拔脚就冲向了黑巨人。 黑巨人又想故技重施,毁掉木车的第二个车轮,但这一次没那么容易,它的脚刚抬起来,红巨人已经猛扑上前。两团足足有八九米高的气团,真的像两个巨人一样碰撞搏斗。那种力量和冲击难以形容,双方的傩师都使出浑身解数,在拼死相搏。 “要糟糕!”我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场面越来越混乱,虽然下面的武士暂时停止了争斗,但两个“巨人”的争斗,声势比一群人厮杀还要浩大。 果不其然,我这边刚觉得糟糕,两个巨人互相牵制,和扭成一团的两个人一样,控制不住脚步,一边打,一边歪歪斜斜的东撞西撞,神堂这边很空旷,地牢也是地下的,周围没有阻碍物,撞来撞去,它们一下子撞到了已经塌了半边的神堂上。 轰隆…… 神堂难以支撑如此猛烈的冲击,仅存的半片房屋顿时稀里哗啦被撞的崩塌,神堂一塌,我和石头完全藏不住了,被迫站起身,想朝别的地方跑。 第一百三十八章 出狼窝入虎穴 神堂倒塌的时候,粗大的房梁塌落,我差点就被一根大木头给砸到,狼狈的在飞扬的尘土中连着打了十几个滚,到处都是浓烟一样的灰尘,神堂是附近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从神堂的废墟旁滚出来的时候,我等于一下子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我的衣着,明显异于古陆人,在这种情况下,整个人就变成了非常扎眼的目标。 两个巨人在神堂的废墟中继续扭打着,打一路,我躲一路,黑巨人被红巨人牵制,方家族的人感觉势头不太妙,不敢继续恋战,何况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人又开始蜂拥着上车。方家猛人举着刀,替他们掩护,把古陆武士一次一次打退。 石头的个子矮,被贴着地面飞扬的尘土给淹没了,这倒是件好事,他已经是被处死过的人。又是古陆部落的,此时此刻,无论落在古陆人手里,还是方家人手里,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我也不想连累他,直接朝相反的方向跑。 轰隆…… 这儿毕竟是古陆部落的基地,大大小小的祭司数量比较多,两个巨人一边斗,一边还有古陆的祭司不断的融入到黑巨人身体上,增加力量。僵持了一会儿,红巨人有些招架不住,被黑巨人一拳头打的形体扭曲,将要崩散。 双方碰撞产生的气流一下子把我周围的灰尘吹的干干净净,耀眼的火光中,我失去了最后一丝掩护,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我越发确信我很倒霉,不仅古陆人,方家族的人都看到了我,就连身边不远处那个八九米高的黑巨人,也顿时瞄上我。 在古陆人的眼里,方家人虽然也是敌人,但彼此之间知根知底,方家就是来找事的,如果来了,最多打一场,抢走些东西,可是外人就不同,古陆人谨守自己的秘密,绝对不容任何外界的人染指。所以黑巨人发现我的时候,杀气暴涨,而且我们距离不远,它一抬脚,两步就走到我身前。 那么大的脚掌凌空抬起,朝我重重的踩落,这根本就不能硬抗,只能躲。但是神堂一塌,周围再也没有任何掩体,我就在空地上快速的躲避黑巨人,非常吃力。那群方家人抓住这个机会,全部上了木车,木车毁了一只车轮,还能滑动,从神堂的废墟旁慢慢绕过去,直接冲向了不远处的石墙。 我这边被追的险象环生,他们却抓着机会想走,我心里不平,而且这个时候也真的没有选择,跑不过黑巨人。再支撑片刻,被一脚踩上,那就彻底抓瞎了。无奈之下,我只能调头朝木车方向跑,只有木车还能当成掩体,坚持一会儿。 黑巨人连着几脚没有把我踩死。我在奔跑之间,身上的气息开始散发,同是学过傩的人,古陆祭司对傩的气息非常敏感,我一动不动,他们可能察觉不到,但气息一旦散发,立即就被对方捕捉。一个陌生的外人,而且还学过傩,这更引起了古陆祭司的猜忌,黑巨人甚至丢下了方家的木车,全力开始攻击我。 我三两步跑到缓缓滑动的木车旁边。黑巨人就绕着车子追我,我不能跑远,也只能在车子周围不停的绕圈,绕来绕去,情况更危险,最后,我被逼到木车一边儿,黑巨人一步赶上来,大巴掌和磨盘一样,迎头朝我猛拍。 这一次,真的是没有任何退路了,我的瞳孔一缩,余光就瞥到旁边木车还未完全关闭的门上,情急之下无路可走,我一抽身,闪电般的挪动脚步,抢到木车跟前,不由分说,硬从车门挤了进去。 我吸引了黑巨人的注意,给红巨人一点喘息的机会,眼见着黑巨人又一次威胁到了木车,被打散的红巨人重新凝聚,扑向敌人。黑巨人被迫还手招架,两边的傩师再次开始激烈的争锋。方家的人很团结。有强大的凝聚力,所以,方家的傩师悍不畏死,拼了命给同族争取遁走的机会。 黑巨人被红巨人死死的拖住了,剩下那些古陆武士对木车构不成威胁,木车开始缓缓的加速。越来越快,一直冲到神堂后面的石墙边,把墙硬撞出一个窟窿,离开了古陆老村的范围。 我的心在砰砰的狂跳,冲出古陆老村,木车内部黑灯瞎火,但是很快,一盏灯亮了起来。我有些紧张,也有些尴尬,我是情急之下没有办法,才硬着头皮挤上木车的,现在情况终于好转了一些。可是灯一亮,我就发现自己周围全都是方家族的人,他们无形中把我团团围住,每个人的目光里都充满了怀疑,还有一点点好奇。 “大家好,大家好……”我跟方家族从来没有交际,也没有冲突,现在身陷重围,只能先表示友好,我很和善的跟他们打招呼,当目光转到方家猛人身上时,我着重的跟对方对视了两眼。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个方家猛人在家族里应该拥有一定地位,是这些武士的首领。 “你是什么人?到古陆来做什么?”方家猛人的身上都是血,在争斗中他也受了一点伤,一边让同伴帮他裹伤,一边就带着质问的语气,上下打量我。 我一下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不可能吐露自己真实的来意,但也不能说是跑到古陆旅游的,而且他们很可能也知道我身上有傩的气息,撒谎没用。现在的处境很不妙,周围的方家人几乎是人挤人坐在一起的,如果识破我的谎话,那么分分钟就会被暴打致死。 我没话说,只能保持沉默,但是这时候保持沉默,让对方更加怀疑。有人拿出绳子,不由分说的就把我给捆起来。 不过,方家族的人好像并不会滥杀,他们至少得把所有情况弄清楚以后,才决定如何处置俘虏。所以,我暂时还是安全的,但是如果一直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那么后果还是不堪设想。 巨大的木车顺着地势,越跑越快。轰隆轰隆的滑动了很久。紧接着,地势开始险峻,木车滑到一处两山之间的夹路时就过不去了。车上的方家人在这里下车,我也被人推下来,脚跟还没有站稳,从夹路的另一端。又跑出一部分提前隐藏在这儿的人,估计都是方家族的成员,他们把车上的粮食和物品拿下来,每人扛着一些,迅速又有序的从夹路朝远处走。 这时候我才明白,方家族的人就是在这个夹路口组装了木车,否则木车无法在山间通行,等到行动结束,车子就被丢弃了,木头牛皮不值钱,虽然打造起来浪费时间,但跟这一次的收获相比。浪费的时间还是很值得的。 方家族的人背着东西,徒步在山间行进。他们居无定所,没有固定的住处,今天在这儿,过段时间可能就在百里之外。我逃不掉,也挣不脱,被迫跟着他们一起走,猛然反正是盯住我了,把我看的很紧,虽然没把我怎么样,可是我觉得,没有逃走的希望。 从这时候一直走到天亮,方家族的人才原地休息了一会儿,队伍中有人在后面断后,不断传来安全的消息。到上午十点钟左右,几个方家的傩师终于脱困,从后面赶上了队伍。这一次争斗很激烈,傩师大多都受伤了。 接下来,我跟着方家的队伍,在山里整整走了四天,来到了他们暂时的居住地。方家族的人没有古陆人那么闭塞,跟外界会有为数不多的来往,他们有一些很老旧的帐篷,人都住在帐篷里。 到了居住地,我的好日子也到头儿了,猛人把我带到了一个看上去有六十岁左右的老傩师面前,这个老傩师可能是方家族的首领。 审问开始了,问题还是那些,问我是什么人,为什么到古陆来。 “不要撒谎,你身上,有傩的气息。”老傩师看着从我身上搜出来的一些东西,面无表情的对我说:“我们的家族,痛恨背弃和谎言。” 我随身的东西里,有那本大藏给我的没有名字的古书,这是无法抵赖的证据。老傩师虽然没有表情,但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经历了沧桑的睿智,在这样的人面前,绝大多数谎言是绝对瞒不过他的。 猛人就在老傩师旁边站着,此时此刻,只要我的回答被识破,或者被怀疑,那么,等待我的,必然是悲惨的下场。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友好的方家族 老傩师说完话,就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我,他在等待我的回答,也在等待验证我的话。 我估计,方家族没有古陆人延续生命的手段,因为那个洞只有一个,被古陆人控制着。眼前这个老傩师可能只有一辈子的生命,但很显然,他的一生经历了很多,阅历丰富的人,对谎言有强烈的免疫力。 说实话,我有一点紧张,不过,连着四天的长途跋涉,期间给了我充足的考虑时间,我想到了一套谎话,可能也是唯一一套合理的谎话。 “我是来寻根的。”我努力让自己平静,并不躲避傩师的目光:“我从内地来,我是幻云宗的弟子。” 幻云宗是两晋时期流落到内地的古陆人首创的,宗门很小,每一代最多两三个传人。幻云宗的人在过去很多年间。都会不间断的到古陆来,缅怀祖地。这只是缅怀,没有别的任何意图,所以幻云宗来到古陆的人如果偶尔被发现,古陆人大多会网开一面,毕竟同祖同宗,而且幻云宗也不会惹事。一般都是看看,转转,拜一拜,然后就走了。 方家族过去也是古陆部落的一员,这些旧事,他们都知道。 “是幻云宗的么?”老傩师还没有开口,旁边的猛人先说话了。他的语气和神色顿时缓和了不少。幻云宗的首创者很早以前就流落出来,跟方家没有直接的矛盾冲突。最重要的是,幻云宗的门人,紧守着宗门的秘密,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具体来历。如果不是白领对我有那么一些好感和钟情,我也不会知道这些。所以,能说出幻云宗真正来历的人,不会是假冒的。 “你的师傅是谁?” “温道南。”我硬着头皮就继续回答,反正谎已经撒了,干脆就撒的更圆满一点儿。 我暂时还不知道老傩师和温道南之间,是否相识,但温道南是幻云宗的传人,这毋庸置疑。老傩师又问了一些关于温道南的事,好在我和白领很熟。也去过温道南家,跟温道南打过交道,所以自问回答的还是滴水不漏的。 “松开他吧。”老傩师的表情始终没有波澜,我也猜不透他心里怎么想,更不知道自己的谎言是否通过了他的考验。他不表态,不过让身边的猛人松开了我身上的绳索。 老傩师又跟我交谈了一下,问我怎么到古陆老村去了。 “我和一个同门一起来的,在山里遇到了部落里的祭司。”我描述了白胡子祭司的长相,接着说:“出于自卫,我们合力把他杀掉了。同门受了伤,在混乱中走散了,我找不到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部落里的人抓走了,所以,想到老村里面的地牢去打探一下风声。” “杀的好!”猛人拍手称快:“幻云宗的兄弟,你说的那个白胡子,是古陆的东方祭司,曾经杀过我们家族的人!” 我暗自庆幸,方家族的人和古陆本部是世仇,再加上我编造的幻云宗的背景身份,猛然瞬间就没有之前的敌意了。 “说到底,幻云宗和我们古陆,是一宗的。”老傩师把我身上的东西都还给我,说:“好好招待他,有什么难处,尽力帮他。” 老傩师离开了,他身上也有伤,需要静养。我收起了身上的那些零碎物品,心里仍然感觉发毛。那支黑色的圆筒,被古陆人看的很重,方家出自古陆,对这个东西,应该也有所了解,幸亏我知道东西的重要性,所以离开阳城之前。就在鞋底里做了手脚,把圆筒藏到了鞋跟里头,没有被搜出来,否则这个东西曝光,估计我还得费力解释一番。 “幻云宗的兄弟,我叫铁,你怎么称呼?”猛人绝对是那种爱憎分明的人。对敌人像寒冬般残酷,对同志像春天般温暖,知道我的来历以后,一口一个兄弟相称。 方家族和古陆的习俗,还有一定程度的相似,这个家族的所有人都姓方,但他们平时彼此称呼的时候,只喊名字,不喊姓氏,猛人的全名其实是叫方铁。 我就借此跟方铁交谈起来,其实,他攻打古陆老村的时候,狮子一样,凶猛无比。但是情况缓和,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尤其知道我是幻云宗宗门的人以后,态度很友好,谈吐举止彬彬有礼。 说来说去,从方铁的话里,我才听出来,当初两晋时期流落到内地的古陆人,事实上都是在方家族和古陆本部战争时期才被迫离开的。那一些古陆人不愿意牵连到同一个部落内部的厮杀中,只能选择背井离乡。 “那些人,都是好的,心存良善,至少,他们还记得神对古陆的恩惠。”方铁带着一点歉意,说:“因为争斗,把他们逼离了古陆家乡,有我们一部分责任。” 跟方铁交谈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事情是不是真的太巧合了,我难以分辨,方家族的姓氏,跟我的姓氏。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关联。为了搞清楚这些,我察言观色,跟方铁聊的很投机。 方家族不能和古陆人一样延续生命,所以都是一代一代的传承,他们的部族一共只有两百人左右,全都是男人。 “部族里的女人,都去哪儿了?” “不能有女人。”方铁摇摇头,解释了一下。 人丁贫乏的部族,如果只保持族内通婚,那么时间一久,不可避免的就要出现近亲繁衍的天生残疾婴儿。所以,方家族没有族内通婚的习惯,很早以前,他们用山里的特产去外界换钱,然后用钱买女人回来。用这些外界的女人繁衍后代,等到女人生了孩子,男孩儿留下,女孩儿就跟着母亲,一起被送出去,以此来保证部族的血统。 但是从解放以后,这种风俗就很难再保持下去,那属于私自贩卖人口,就算方家族不介意,外界那些人也会有各种顾虑。他们只能等待机会,花重金从胆大的人贩子手里辗转买人。因此,人丁繁衍的很慢,族里的人口始终不多。 说到这儿的时候,我就感觉方家族已经是一个被仇恨完全淹没了的家族,连最基本的家庭都不需要了,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战斗。这样的民族很执着,生命力也很顽强,每一个方家族的成员,都有不可动摇的信念。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不可能跟比自己强大的古陆本部抗衡那么多年。 “你们和古陆本部之间的争斗,到底是因为什么而产生的?”我问方铁,很多事情,都是从古陆内乱以后才开始,古陆的内乱,是一个关键问题。至少我知道,丁灵的封存,就是从内乱出现而发生的。 “他们背弃了神。” 方家族是神的嫡系,从这个家族的始祖开始,就追随神,对神的每一个指令,他们都不遗余力的执行。无论神活着的时候,还是神陨落之后,方家族的宗旨始终没有改变,他们是神最忠实的下属。 古陆在神的领导下。曾经很强大,不断的扩展地盘,征服别的部族。征服必然要发生战争,战争又必然要带来伤亡。神对战争比较反感,为了生存空间,大部分古陆人都希望战争,神时代,古陆部落是联盟执政,神有绝对的领导权,但不能独立决策所有事务。不过在他的阻挠下,很多本该发生的战争被避免,因为这样,古陆失去了很多应有的地盘,人口。资源。 而且,神还阻止阶级的产生,他很理想化的想要建立一个乌托邦式的社会,可是生产力发展,必然要带动社会的进化,又因为这样,神和古陆部族处于萌芽状态的贵族以及土地拥有者。产生了矛盾。 由此说来,神在古陆的地位是很矛盾的,被人尊敬,但同时又被很多人隐隐的排斥和反感。 神时代晚期,矛盾越来越尖锐,到他陨落以后,矛盾彻底爆发。很多古陆的贵族和地主开始搞清算,开始否定神,大批神像被销毁,神制定的很多制度被推翻。这样的情况,让忠于神的方家族极度不满,调解无效之后,方家族开始进行清洗,但他们的人数不多。最后反而被驱逐出了古陆本部。方家族流离失所以后,联合过一些周边的中小部族,跟古陆展开了几次规模比较大的战争,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不过,方家族没有屈服,一直都在战斗着。 从那时候开始,方家族和古陆本部的仇恨,已经出现。 我和方铁聊的正热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很低沉庄重的号角声。方铁马上站起身,一边朝外走,一边说:“我们要祭神了。” 方家族相信,家族里所有的好运和收获,全都来自神的庇护,所以每次有了比较大的收获之后。都会进行祭神活动。这种仪式和过去那些古老的祭祀相比,简化了很多,大概一个小时就会结束。 方铁走出去之后,我感觉自己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所以就透过帐篷,朝外面看。所有方家族的成员,全部聚集在帐篷中间一块平坦的平地上,仪式的前奏已经准备好了,平地的中央,树立着一尊从很久很久之前就雕刻而成的神像。 我所见过的神像,都是被销毁过的,神像的原貌无从分辨。但方家族对神很忠诚,他们所供奉的神像,没有任何的损坏。是最完整也最完美的神像。家族里供奉的这尊神像,历史相当久远,这是他们最宝贵的精神财富,在过去常年的战乱和迁徙中,家族始终没有丢弃这尊供奉了无数岁月的神像。 这也让我有幸目睹了真正的神像,毫无疑问,神像是以神为蓝本雕刻出来的,神陨落了多年,而且绝大部分神像已经失去了原本的轮廓,如果不是遇到方家族,可能我永远不会知道,古陆的神,是什么样子。 从我这个角度,可以完整的看到整个仪式的场面,场地中间竖立的神像,大概有两米高,那么远的距离,我看的不很清楚,就悄悄走出帐篷,站到一群跪拜于神像前的方家人身后。 这个距离,我可以看到神像的全貌。当我看到神像那张脸的时候,一下子就惊呆了。 我形容不出自己此时的想法和感受。 第一百四十章 方和灵 方家族供奉的神像,是从神时代就传承下来的,神像的雕琢工艺质朴,没有大幅度的夸张,几乎最大程度的承载了神的模样。可以说,现在的神像,就是当年神的写照。 我无数次听过神的传说,在我想印象里,这种开创了一个时代的人,往往都天赋异禀,或者拥有超人的智慧,或者拥有不凡的天赋,“神”已经被过去的古陆人还有方家族完全神化了,我以前曾经想象过神的样子,我觉得,神应该英武不凡,气质慑人。 可是望着前方的神像,我有种大脑脱节般的感受。我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花了,我忍不住朝前又走了走,使劲揉了揉眼睛。 神像的面孔是呆板的,没有眼神。没有表情,和一块木头似的。雕刻这尊神像的人,可能对神很熟悉,他如实的记载了神的外貌。 神的脸,让我感觉说不出的熟悉,尽管石头雕刻出来的人像,和真人相比。会有或多或少的察觉,可是这张木木的脸,我不可能看错。 大藏。 古陆人,方家族,他们从过去到现在毁掉的,或者持续供奉的神像,有一张大藏的脸。 这可能吗? 我的脑子彻底的迷糊了。感觉像是掉进了一团永远都爬不出来的迷雾中。 古陆的神,是大藏? 然而,大藏和他早年的生死兄弟假大藏,都有一张这样木讷的脸,没有任何线索,我也不知道,神像的蓝本,究竟是大藏,还是假大藏。 假大藏当时跟我讲述的很明白,大藏原本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如果不是遇见了哑巴雪,那么很可能他现在还在家里的农田里种地。这样一个人,尽管有着不同寻常的经历,可是。我很难把他跟千万年前的古陆神联想到一起。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仪式已经开始,所有方家族的人,包括老傩师在内,全部都跪倒在神像面前。他们用一种古老的歌谣似的吟唱,来歌颂神的功绩,神的宽容,神的恩赐。一些被抢夺来的最珍贵的物品,当成祭品奉献给了神。神像前面摆着一大碗浑浊的米酒,方家族的人认为,这碗米酒已经受到了神的加持,喝下它,可以保证身体的健康和强壮。 从老傩师开始,每个方家族的人都喝了一小口米酒,酒喝完,整个仪式就算是结束了。神像被人恭敬的抬走,妥善保管,以便下一次祭祀的时候还可以再用。 “来,把它喝了。”方铁端着那碗已经快被喝尽的米酒,朝我走过来,把碗递给我:“酒里有神的加持,神会庇护信奉他的子民。” 米酒就剩了一个底,很浑浊,但方铁是一片好意,方家族一般不会真正的接受外人,能这样对我,已经是最高规格了。 仪式一结束,部族的成员就欢天喜地的开始做食物。这个家族没有私有化的概念,所有的收获都归大家集体所有,无论老傩师,还是最小的孩子,分配到的东西绝对公平。我心里满满的都是疑团,喝完这点米酒,马上又拉着方铁聊起来。 这一次,我的目标很明确。我问方铁了很多针对神的问题。 “那尊神像,是神生前的样子吗?” “神没有死。”方铁马上纠正我的语病,他说,神只是沉睡了,并没有死亡。 “好吧。”我苦笑了一下,方家族对神的忠诚,是刻在每个成员心头的烙印。绝对不允许任何一丝一毫对神不利的言语和行为,我纠正了自己的话,接着重复了这个问题。 “是的,我们的神像,是神的原貌。”方铁有些自豪:“这尊神像,整个古陆,只有一尊。” “这尊神像,是谁雕刻的?” “是我们家族的始祖。”方铁说:“我们的始祖,叫方。” 因为方家族跟古陆决裂,所以为贬低方家族,古陆人篡改了一些历史。他们把方家族的始祖形容成一个卑鄙无耻善用心机的小人,而神喜欢这种溜须拍马的小人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所以,他给予了“方”一些权力。 事实上。这部分历史,只有方家族才最清楚,因为这是他们家族的历史。 方,是神的儿子,这个说法世代流传在方家族内。不过,方家族的人不能延续生命,一个人只有一次活着的机会,所以,族内的历史都是口口相传的,时间那么久远了,谁都不能保证这些历史在传承的过程中,会不会因为口误而出现偏差。 在神时代,所有古陆人对神的称呼,就是神,唯独方,对神的称呼是父神。 方和古陆神的接触非常非常多,神抚养他长大,亲自教给他傩。所以,方是一个很熟悉古陆神的人,在方成年后,对神的眷恋和崇敬。已经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他用了十年的时间,亲手雕刻了这尊神像。可以说,这尊神像完全就是神本身的样子。 听到这儿,我不愿意相信也得相信,古陆的神,是大藏。至少,神和大藏在长相上,是一样的。 和方铁的谈话,让我受益匪浅,很多从古陆人那儿得不到的信息,都由方铁告诉我了。 神的死亡,或者说是消失,是一个谜。因为方家族不承认古陆人的说法,古陆人说,神死于一场大火,被烧的面目全非。但方家族觉得这是胡扯,神没死,只不过消失了。 神时代的具体年限,到今天已经无法查证,根据方家族遗留的一些信息,大致判断,神统治古陆,大概也就是二十五年到四十年之间。古陆人重生的奥秘,是神传授的,按照正常情况来分析,连古陆的贵族都能够依靠白须黑虫来延续生命,神肯定也能。但事实证明,神没有延续生命。 我的脑子开始胡思乱想,甚至开始想象,大藏是古陆的神?最后走下神坛,然后秘密的蛰伏,一直活到现在? 可是这个想法从根本上就说不通,如果大藏是古陆的神,那么他活到现在,一次一次的组织队伍,长年累月的跑到古陆,来挖掘自己留下的秘密? “我们的神消失,很可能,是他不想再管我们这些古陆人了。”方铁的语气有点怅然,也有点失落。 据说,神在晚年的时候,曾经私下跟方说过,他说自己帮助古陆人创造了以前从未有过的资源,让古陆人可以穿好衣,吃饱饭,免除疾病和死亡的困扰,他的本意,是创造一个山水田园般的家园。容纳一个博爱善良的民族。但就是因为生产力的高度发展,让古陆人变的更加自私,贪婪,人人都在谋取私利,人人都想通过战争去征服别的部落,获取人口,物资,还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神忧伤的告诉方,可能有一天,他面对不了这一切的时候,他会离开。 我就觉得,神的消失,可能是他感觉已经控制不住这个野心和私欲极度膨胀的部落了。他虽然被称为神,但根本上。他还是一个人,一个不平凡的人。 神,到底是不是大藏?如果是,情理上说不通,如果不是,神像又清清楚楚的摆在面前。 这个问题,不仅我说不出来。就连方铁也不知道。 “神,据说曾经留下过一个秘密,那个秘密,只有神知道,是这样吗?” “我不太清楚。” 方铁对于这个问题,确实知道的不多。神的很多事情,属于隐秘,他可能会把这些隐秘偶尔透露给别人,但讲给别人的时候,为防止继续外泄,就肯定要嘱咐对方,不允许再把事情告诉任何人。别的人会不会乱说,不能保证,但方家族的始祖方。却不可能违背神的命令。他跟神的关系很亲密,估计了解不少的秘密,可是神不允许他乱说,他就绝对不说,连自己的亲人和后代都不会透露半个字。 “如果是神的秘密,那么除了我们的始祖,唯一可能知道的,是当时的北方祭司。”方铁说:“她叫灵,是整个古陆从古至今唯一的一个女祭司。” 神其实是孤独的,虽然有无数的部众和追随者,但他很孤独。有一些话,如果是普通人,可以对任何人畅所欲言,但他不能。因为他是神。 神和方是父子,关系最近,古陆其他人,从道理上来说都是神的下属,神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无论是祭司,还是百姓,不过在这些人里面,灵是一个例外。 可以说,灵更像是神的朋友,而不是下属,神极度信任她,给予她很高的地位,扶持她做了古陆历史唯一一个女性的四方祭司。就此判断。如果神真的有什么说不出来的秘密,那么他会告诉方,也会告诉灵。 尽管方铁直说了一个灵字,但我可以肯定,这个灵,就是丁灵,绝对是。 丁灵被封存,又在神时代很久很久之后的现在被唤醒,可能绝非偶然。方铁能判断的出来,古陆人自然也能判断的出来,灵或许知道神的秘密,那个古陆人一直都想挖掘出来的秘密。但因为种种原因,古陆人获取不了灵脑海里的信息。 第一百四十一章 梦中的提示 这个大事件不管是过去的事,还是现在的事,全部是一环套着一环的,支线事件之间有着紧密而必然的联系。我估计,方家族的始祖方就是因为跟古陆神的关系密切,所以最后导致矛盾继而被驱逐,灵是古陆神最信任的人,灵之后的遭遇,大概也跟这个有关。 跟方铁交谈着,我就有点后悔,知道这些事情太迟了,要是前几天方家族攻打古陆老村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那么完全可以借方家族的手,趁势冲破地牢。把丁灵给弄出来。方和灵至始至终都没有背叛过古陆神,对神忠诚的人,方家族肯定会维护。 但现在,来不及了,我不可能因为自己想救丁灵,就把整个方家族全都拖下水,所以我忍了忍,没有说出丁灵就在古陆老村被关押的事。 我想再问问方铁关于古陆的事情,但他知道的就不多了,毕竟分裂出来那么多年,古陆本部在神时代之后发生的事,方家族不可能全都了解。 “你有什么打算?”方铁跟我谈的非常投机,他跟外界的人有过那么一点接触,对外面的世界非常好奇,感觉一切都很新鲜,而我就是从外界来的,能告诉他很多他想知道的东西,所以方铁甚至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非要留我在这里多住几天。 “我的同门现在不知道流落到哪儿了,他受了伤,我得找他。”我知道方铁的友好。但不能一直呆在这儿,方铁表示,愿意帮着我在深山里寻找失散的“同门”,被我婉言拒绝,我本来就撒了谎,如果带着方家族的人在山里转悠,什么时候真的遇见温小楼,两下再说漏了嘴,那麻烦就大了。 更何况,我还想救丁灵,非常想,丁灵肯定是一个关键人物,十分重要。 “我佩服你。”方铁伸出大拇指:“很少有外人敢孤身在古陆深山里面闯荡的。” 我一阵苦笑,心说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孙子才愿意跑到这个鬼地方来闯荡。 方铁留我在部族的栖息地又住了一晚,第二天,他厚厚的给我准备了一份行装,有很多干粮,还有药品,方家族对待朋友非常仗义,我打开行囊的时候,甚至看见干粮里面,夹着一个从古陆神堂抢回来的碗一样的礼器,估计用来盛酒的,纯金打造,拿在手里坠的人抬不起胳膊。 “这个我就不要了,你们留着,跟外头的人换东西。”我把金碗给方铁留下来,方铁看到我连黄金都拒绝了,更加钦佩。 事实上,我是蛮想带着这个金碗的,碗打造的很精致,考古价值更高,只不过背不动。 方铁带着十多个同族,把我送出去四五十里,然后才挥手告别。其实,在路上我很想告诉他,如果没有克制,那仇恨就不会有终结的时候,会一代一代传下去。方家族为了当年的旧怨,现在过的已经不是正常的生活,他们应该适时的把从前的事慢慢淡忘,开始新的生活,走出这片大山,到山外的世界去。 但延续了多少个世纪的仇恨,不可能因为我一句话就消弭。所以我略微提了提,没有深谈。 之后的路,我还有印象,方铁他们返回以后。我自己沿着来路,重新朝古陆老村的方向走。古陆老村经过一次偷袭,这段时间一定会加强警戒,我跟石头走散了,想偷偷潜伏进老村,估计有点难度。好在方铁给了很多干粮,可以维持一段时间。如果实在没办法,我只能等待机会。 从这儿到古陆老村,如果走的快的话,是四五天的路程,我怕古陆人在附近搜索方家族,所以走的很小心,无形中就降低了速度。走了两天,路程才走了一小半。这两天时间,我也考虑清楚了,事情是急不来的,保持冷静和体力,随机应变,才是最理智的做法。 所以,我每天赶一段路。保证充足的休息。在这个地方,危险无处不在,自保是件很困难也很重要的事,无论在古陆本部,还是分裂出去的方家族内,人人都想学傩,因为在平时的生活还有战斗中,傩师具备很大的优势,古陆和方家族的战斗很充分的说明了这一点,武士在阵前厮杀,傩师都躲在暗处,真的打不过,还可以随时逃跑,至少能保住命。我就继续钻研那本大藏留下的书,书的内容,我背的滚瓜烂熟,只是得一点一点的吸收理解。 第三天晚上,路程走了有一半多一点了,入夜之后,我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休息,不能点火。全要靠身上的衣服御寒,好在这两天没有起风,窝成一团,倒还能熬过一晚。 深山里面,没有风的冬夜,出奇的安静,好像所有大大小小的生命全部都蛰伏了,在安静的环境下,我入睡很快,这就是傩的作用,可以让心境平和,不会脑子乱糟糟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进入古陆以后,我几乎就没有做过梦,因为每天都是来去匆匆,风餐露宿,睡觉只不过是一个概念,往往睡上两三个小时就得爬起来。所以这两天睡的很踏实,也很香。 长时间安稳的睡眠,让告别了很久的梦出现了。不知道入睡之后多长时间,我开始做梦,梦的场景。就是苍茫的古陆群山,我梦见自己一个人走在无边的黑夜里,分不清楚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入眼全部都是高耸连绵的山,还有山路上的土和石头,生机绝灭了,寸草不生,连头顶的月亮仿佛也隐入了云层。 这是一种让人感觉悲伤的寂静,静的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方怀……” 在梦里,我听见有一个声音,突然出现于寂静的梦境中。声音很轻,又尖又细,在喊我的名字。 人在平静的睡眠中,最容易产生梦境,尽管是在做梦,可是潜意识还在活动,我一下子就分不清楚这声音,来自何处。 “方怀……” 梦中,我顿时停下脚步。在四周不停的张望,身后,身旁,都是山脚和石块,还有斑斑驳驳枯黄萎靡的杂草,我看不到一个人,但是那声音。却非常清晰。 “谁?出来。”我在梦中想要呼喊,话一出口,声音就和蚊子哼哼一样:“出来!” 没有人回应,寂静的梦境,荒芜的群山,那声音喊了一声以后好像就消失了,我久久的观察,心里觉得有点发毛,转身加快脚步,朝前面走去。 “方怀……” 我的脚步刚一动,消失了的声音又一次传到了耳朵里,这一次,我立即有所察觉,因为我感觉到,这声音,不是女人的声音,也不是男人的声音。 那好像是一种不是人所发出的声音。 梦境就是这样突兀离奇,声音不是人发出来的,却清清楚楚的喊出了我的名字。 “你到底是谁!出来!” “方怀,我告诉你一件事……”声音的主人还是没有露面,但声音却在持续。这一次,声音的内容丰富了,不仅仅是在喊我的名字,而且清晰的吐露出了一句话。 我依然分辨不出声音是从哪儿来的,好像是从天上,又好像是从地上,四方八方,无迹可寻,但又无处不在。 “什么事?”我心里越来越觉得发毛,尽管是在梦里,可是我却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古陆神,快要复活了……他快要复活了……” “古陆神?要复活了?”我心里的那点恐惧一下子就被这句话冲散,我连对方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可是它所说的这句话,却如同一块巨大的磁铁,在强烈的吸引着我,我马上停下脚步,转过身,茫然的望着身后:“他什么时候复活?在哪儿复活?” “不久之后,古陆神就会复活……”那声音飘飘袅袅,就像一根丝线,不断的朝耳朵里钻:“他就在古陆深渊的那个洞里,只要你走进那个洞,一定会见到古陆神……” 我一边听着,一边就在努力的分辨声音的来源。如果这声音只喊我的名字,发声太短促,我可能捕捉不到具体的位置,但这样连续性的发声。我渐渐的就把注意力,转到了身边不远处。 那是山脚下面一个被雨水冲出来的洞,洞口非常小,大概只有二三十厘米,我能感觉到,看似飘渺的声音,其实就是从这个很小的洞里传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古陆神要复活?又怎么知道古陆神会在深渊的洞里复活?”我一边问,一边运转着傩的力量,让身躯和黑暗连为一体。说着话,我就慢慢的靠拢到那个洞附近。 “你不用问原因,我不会骗你,古陆神,真的不久之后就要复活……” 我悄然站到了洞跟前,借着对方从洞里说话的间隙,猛然弯下腰,脸几乎贴到了地面,朝洞里望过去。 这一眼望去,我立即看到了发出声音的东西。心里讶异,而且隐约有一点恶心。 第一百四十二章 报警虫 在我趴到地面的一刻,就看见小洞的洞口处,盘着一小团黑线一样的东西。猛然看上去,这团东西就如同从衣服上扯下来的一团细线头。 但是只要仔细的看,就会发现这团黑线头一样的东西,在慢慢的蠕动。这不是一团线头,而是一条细的和线一样的虫子。 我的头皮麻了,虫子很恶心,而且更要命的是,我隐约察觉出,刚才的声音,好像是这一条丝线般的虫子发出来的。 “相信我的话,古陆神,很快就会复活……”虫子显然也知道我发现了它。它居然不避让,也不逃跑,依然盘在原处,用那种极尖极细的声音对我说:“你可以选择去看看,或者,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 “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个信息的……” 我想跟虫子再说说,可是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盘在地上微微蠕动的虫子,突然就像一根被风吹起来的线,从小洞里面闪电一般的飘了出来,我的脸就贴着洞口,距离这么近,对方又如此突然,我躲闪不及,虫子一下贴到了我的脸上。 我感觉不到疼,只是觉得脸上好像被蜘蛛网粘了一下。这一个突然的变故把我吓了一跳,也彻底让我恶心了。 “嘘!!!” 我顿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直到惊醒的时候,紧张的心情才瞬间平息下来。 只是一个梦。 但紧跟着,我感觉下巴上就和梦境中一样,微微的麻痒了一下。与此同时,我能感觉出,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的从下巴钻进了皮肉。 我立即抬手在下巴上挠了一下,人的手指触觉很灵敏,我感觉下巴上好像粘着一根线。 虫子! 我的反应无比的快,摸到这根“线”的时候,马上用手指把它捏住。但是我还是慢了那么一点,我揪着线想把它从脸上拽下来,可是我发现,就是这条线一样的虫子,钻进了我的皮肉。 我唰的一下坐起来,食指和拇指之间,还有大概四五厘米那么长的一截虫体。看上去很像一根黑线,可是却在我的手指之间蠕动。 梦里的虫子,变成了现实存在的东西。我搞不清楚它是不是会和梦里一样说人话,但是我却能清晰的感觉到,我拽下来的,只是这条线一样的虫子的一小部分,另外大半截的虫子,已经从我的下巴钻进了皮肉里。 我伸手就在下巴上挠,下巴仿佛是被蚊子叮了一下,鼓起了一个小包。那种感觉愈发强烈了,我能清晰的感觉出,钻进我皮肉中的虫子,游丝一般的在皮肉下面缓缓的移动,透过下巴,移动到嘴巴附近,又移动到鼻梁附近,没多久,甚至连脸颊还有眼睛的部位,都出现了这种感觉。 不疼,也不痒,可是那种被虫子钻进体内的感觉却让人想要发疯。从我手指拽下来的小半截虫体来看,这不是古陆的白须黑虫,是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虫子。 我使劲在脸上挠着,抓着,但是虫子在皮肉下面,我拿它没有任何办法。我用傩调动面部的肌肉,想把虫子硬生生的给挤出来,然而虫子仿佛具有出奇的灵性,我一动肌肉,它就不动了,好像一条随波逐流的船,不管风浪多大,它都能在风口浪尖上安然无恙。 费了半天力气,我觉得这样不行,不能把虫子给弄出来。如果真的想要抓住它。除非是把整张脸皮都揭掉。 我束手无策,但是一停下来,那条虫子就又开始移动,贴着我面庞下面的皮肉,每移动一下,我都能感觉到它丝线一般的身体划过的感觉。 我简直要崩溃了,用手使劲拍打着脸。甚至想把脸凑到火上,把虫子烤死。 从我惊醒,一直折腾到天亮,始终拿这条虫子没有任何办法。它在皮肤下游走了整整半夜,好像疲倦了,暂时停止了蠕动。 我终于好受了一点,如果虫子不动的话,那么我还感觉不出什么不适,只不过心里一想起这个,就觉得无比的别扭,仿佛心脏上出现了一根刺,不拔出来,就不会舒服。 这条虫子,是个意外。但是它出现的太诡异。我刚刚在梦境里梦到这条虫子,惊醒以后就真的发现了这条虫子。 我拿虫子没办法,这个也只能暂时抛到一旁,反正已经钻进肉里了,虫子是不是有毒,会不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现在害怕,为时已晚。 不由自主的,我就回想到了梦。在梦里,虫子对我说,古陆神,快要复活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梦里所得到的信息,但假设这个信息是真的话,那么古陆神只要复活,很多很多问题,都会随着他的复活而出现答案。这不能不让我心动,本来,我的主要目标是救出丁灵,现在,目标又多了一条,我要尽可能的在古陆这里多坚持一段时间。看看梦境中的提示,会否是真的。 但是我始终都想不通,梦境会这么巧合?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暗中主导了我的梦,然而在附近搜索了一圈,我没有发现任何足迹和人来过的痕迹。 我重新上路了,那条要命的虫子没有找什么麻烦,一直很安静,我心里想着丁灵,想着古陆神的事,又暗中把自己得到的所有线索全部整理一遍,时间一长,竟然就忘了虫子的存在。 我一连又走了两天,快要接近古陆老村了。我不动声色的悄悄潜伏到距离老村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现在是白天,仅仅通过肉眼观察,就能发现古陆老村的警戒明显森严了很多,因为方家族的抢掠,古陆老村的公共粮仓被搬空了,那么多人,难以度过冬荒,所以古陆农民差不多全都出来。在以往的耕地里翻找,寻找年前收获庄稼里可能遗留在土里的木薯和马铃薯。 我叹了口气,按照现在这个样子来看,至少三五天之内,我是绝对没有任何机会再进老村的。 这里没有机会,我只能跑到古陆深渊的附近,梦中的提示非常清楚,古陆神如果复活,一定会出现在那个神秘的洞里。我认为,这条消息是虚假的也就算了,如果消息真的应验,那么古陆神这种人物在复活之前,很有可能出现异像,所以我就想暗中先观察观察。 老村这边加强戒备,深渊这里同样也很紧张,平时在深渊附近是看不到明显出没的古陆人的,但是当我一路潜伏到深渊时,就看见三五成群的古陆武士在深渊周围不断的游弋。有古陆武士,附近就很有可能隐藏着古陆祭司,我不敢久留,顺峡谷朝深渊的另一边走。 我很茫然。救不出丁灵,也暂时不敢潜入深渊,一下子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了,不过我来之前有打算,做好了长期等待的准备。我走到距离深渊入口至少十多里地的地方,才停下脚,想吃一点东西。 我拿了一块方铁给的干粮。是杂粮加木薯面蒸出来的馍馍一样的东西,晾干水分,可以长期保存,但没有水分,干粮硬的和石头一样,古陆人吃这种干粮,一般都是泡在水里,搅成一团稀糊糊,这东西不用吃,想想就要吐。 我正犹豫着该怎么把这块石头一样的干粮给吃下去,已经两天没有任何动静的虫子,突然就在皮肉下面痉挛似的扭成一团。它深深附着在我的肌肉里,虫子扭动,让我的面部肌肉也随之变形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考虑蛰伏了两天的虫子为什么突然动了,感官就随即从身后不远的地方,捕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那气息非常隐蔽,如果不是虫子突然一动,让我警觉,可能就会疏忽这道致命的气息。 我闪电般的回过头,立即看到一支只有手指那么长的黑色的箭,悄无声息的激射向我的后心。幸亏察觉的早。我猛然一弯腰,黑箭贴着我的头皮飞过去,一直飞到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黑箭虽然无声无息,但那种力道却非常吓人,锋利的箭簇扎进坚硬的石块足有一厘米那么深。 在我紧张思索着该怎么对付背后的偷袭者时,皮肉里的虫子又痉挛一样的扭了扭,牵扯着我脸上的肌肉,与此同时,我又一次猛然弯下腰,从左边激射过来的一根黑箭,再次落空。 这一下,我明白了,这条线一般的虫子,仿佛比人的感官更加敏锐,尽管它隐藏在皮肉下面,但是外界只要有一丝丝危险的气息,都会被它察觉。我忍不住感叹,本来厌烦死这条鬼一样的虫子,可要是没有它,说不定这一刻我已经中箭倒地,狼狈逃命了。 我洞悉了黑箭的来源,接着就察觉到射箭的人,这种黑箭是傩师的武器,带着傩的气息和力量,普通的古陆武士不会用这样的箭,附近至少有两个古陆的祭司。 我拼尽全力,一边防备着随时可能射来的黑箭。一边朝着身后隐藏的古陆祭司猛冲,在傩上,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但傩师一般体质不会太强,只要这不是古陆的四方祭司那种级数的人,只要能冒死冲到跟前,那么就还有机会跟对方一搏。 我完全从藏身地跑了出来,当我冲到一半的时候,隐藏在暗处的古陆祭司,突然就缓缓站起身,这是一个年轻的祭司,估计是古陆贵族家里的后代,他有一种自傲和自信,而且当他站起身的时候,嘴角挂着一丝得逞般的微笑。 紧接着,在这个古陆祭司藏身处的后面,出现了至少十几张强力的复合弓,弓弦上搭着足足半米多长的利箭。 我正冲到半路,连后退的机会都没有,十几支利箭呼啸而出,把我前后左右可以退却的方位全部锁死。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两面救援 古陆祭司再加上远距离的复合弓,麻烦顿时就大了,我没有退路,只能缩着脖子,狼狈的在地上一滚,几支强力的长箭噗噗的钉到左右的地面上。我这边还没有来得及从地上爬起,不远处的十几个古陆武士,已经又一次拉开了强弓。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前方的路全是杀机,我对付这个年轻的古陆祭司外加十几个古陆武士,已经力有未逮,旁边另一个隐藏的古陆祭司,也慢慢的露出头,他手里。有一根已经发黑的人的腿骨,那种致命的黑色小箭,就是从中空的腿骨中激射出来的。我没办法同时应付来自两个方向的敌人,匆忙之中,唯一的退路就是纵身跳下峡谷。 但那么高的峡谷,跳下去就没有生还的机会,高富帅当时只不过从斜坡滚下去就活活的摔死,何况这样自由落体般的坠入谷底? 我不愿意就这么跳下去,更不愿意死的这么窝囊。 十几支长箭已经对准了我,旁边的古陆祭司手中的腿骨,随时也会激射出无声的黑箭,在这瞬息即逝的危机关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脱困。 唰!!! 第二轮箭雨激射而来,古陆人用弓,就和现实世界中的神枪手一样,真正的古陆猎人,弓和手指一样,运用自如,高超的古陆人不仅能射不动的目标,还会根据经验,掌握提前量。射杀移动的目标。第一次,我狼狈躲过箭雨,这一次更加危险。 我几乎连滚带爬的躲过第二轮箭雨,娴熟的古陆武士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重新搭箭上弓,那个年轻的古陆祭司连手都不用动,我就被死亡紧紧的纠缠住了。 嘭! 就在我难以支撑下去的时候,旁边的古陆祭司举起了手里的腿骨,但是腿骨刚刚举起来,一团影子不顾一切的猛冲出来,一头把这个古陆祭司撞的翻滚倒地。 我的余光瞥到这一幕,再一看,就看见失散了几天的石头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了,他浑身都是尘土。把古陆祭司撞倒之后,只看了我一眼,连一句话都没有时间说,纵身扑过去,和倒地的古陆祭司扭成一团。 “杀!”正面那个年轻的古陆祭司收敛嘴角得逞般的笑容,不屑的看看不远处的石头,他的身份高贵,像石头这样的人,他平时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他害怕再出什么意外,不再跟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轻轻一挥手,示意身后的古陆武士进行第三次攻击。 与此同时,这个古陆祭司也举起了手里的腿骨,遥遥的对准我。 这时候,我没有抵抗的余力,对面那么多人,我不可能一起把他们击杀。我只能拼死,去帮石头一把,横竖都是个死,石头奋不顾身的跳出来救我,我不能犯怂。 噶…… 我甚至能听见那些古陆武士拉动弓弦的声音,十几张强弓,而且经过前两次的尝试,这些娴熟的古陆武士不会再给我逃生的机会。 我已经做好的等死的准备,闷着头,只管朝石头那边跑。就在那些古陆武士拉满了强弓的时候,十几个人的目标骤然一变,一起把手里的弓对准了面前几步远的年轻古陆祭司。 古陆祭司骤然惊觉,但是他回过头的时候,为时已晚,十几张强弓激射出来的箭,眨眼间全部射在祭司身上。这么近的距离,强弓足以射穿人体,这个古陆祭司被射的刺猬一样,所学的傩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一时间。我也搞不懂这些古陆武士怎么会突然变节,但形势逆转,也顾不上想那么多,飞身继续前冲,我这边跑,那十几个刚刚射死了古陆祭司的武士,一个挨一个丢下手里的长弓。像是发了疯一样,争先恐后的朝前方的峡谷狂奔,他们完全丧失了理智,奔到峡谷边缘时,头也不回的就跳了下去。 我的心里顿时一松,加快脚步,跑到石头跟前,拿起刀子,一刀就捅到另一个古陆祭司的后心。 嘭…… 这个古陆祭司显然是伤重,他还没死,但是在这个时候,他没有做反击和挣扎,缓缓的回过头,从后背上飚飞出来的鲜血升腾而起。一滴滴血珠啪啪的炸散,上方顿时飘起了一片淡淡的红雾。 “拦住他!拦住他!” 我猛然听到了温小楼的声音,这货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件土黄色的迷彩装,从隐藏的地方跳出来,一边飞快的朝这里跑,一边大声对我嚷嚷:“他要报信!” 哗啦…… 我对傩的理解还不是太深刻,不知道眼前具体是什么情况。没等温小楼跑到跟前,那片淡淡的红雾里,好像飞起来一团带着翅膀的影子。影子几乎是半透明的,朝着古陆深渊入口的方向急速的飞去。 “想跑!?”温小楼恰恰冲到了跟前,那团红影一飞冲天,速度很快,温小楼在奔跑中身子一晃,那道我见过很多次的二维体一般的黑影,从他身上唰的冒出来,顺着风飘上半空,飞快的追击那团红影。 两团影子一前一后,像是两道流星,但温小楼的影子还是慢了一步,追不上那道红影了。 “算了。”他沮丧的摇摇头,又歪着头望向我:“起来吧。还不赶紧跑?” 我拉起石头,跟在温小楼身后,拔脚就走。温小楼走的很快,一边走一边说:“你太不仗义了,咱们说好了三天碰头,结果我来了,你没来,让我在这附近等了这么些天,下次你有事来不了,好歹也得想办法通知我一下吧?” “我有事。”我应了一声,就转头去看石头。古陆老村被袭击的时候,我被方家族带走了,石头依仗体型,最后也顺利逃脱,但他从小生活在老村,逃出之后,也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茫无边际的在附近晃荡。 “这一回,咱们要跑的远一点。”温小楼在前头带着路,说:“这些天,我在附近很小心。撒泡尿都要挖个坑给埋起来,就是为了不让古陆人知道,有外人来了。这一下可好,他们收到消息,不管是老村还是深渊,肯定要更加森严。” “那就等,等到他们防守松懈的时候再说。”我反正打定了长期作战的准备,只要食物能跟得上,在这里耗上半年,也认了。 “有毅力。”温小楼忍不住回过头对我做了赞扬的手势,同时,他又扫了石头一眼,砸了咂嘴:“小兄弟,身手蛮灵活的,你躲在附近,我竟然没察觉出来。” 温小楼说话大大咧咧,但是做事非常谨慎,一边跟我絮叨,一边不停的跑,我们跑一阵走一阵,足足走出去十几公里。一直走到天黑,温小楼才放慢了脚步。 “就这么着吧,走累了。”温小楼在附近寻找到一个适合栖身的地方,为了防止被发现,我们依然不敢燃火,就着凉水,胡乱吃了些东西。 我想问问这些天温小楼有没有什么收获。还想问问他从白胡子祭司的虫子上得到了怎么样的信息。但是温小楼非常警惕,他跟石头不熟,就不肯吐露半个字,我问了几次,他哼哼哈哈的敷衍过去,一句瓷实话也没说。 “吃完饭了,加个甜点吧。”温小楼拿出来一块巧克力,掰了一半给我,然后毫不客气的把自己的一半塞进嘴里,对石头说:“小兄弟,你吃不惯这东西,我也就不让你了。” “你这么抠门,有意思?”我看了他一眼,把自己的巧克力拿给石头,石头很有自尊心,说死都不要。 吃完东西,温小楼斜靠着石头,二大爷似的嘬着牙花子,懒洋洋的看了石头一眼:“小兄弟,哪儿的人?” “他就是古陆老村的,让族人驱逐出来了。”我怕石头认生。就替他回答。 “真是古陆老村的?”温小楼叼着牙签,伸了个懒腰,继续问道:“在村里干嘛的?” “我就是古陆人,在村里种地。”石头估计也有点看不惯温小楼,闷着头回了一句。 “是么?”温小楼嘿嘿一笑,但是他的眼睛里,爆射出一点点精亮精亮的光:“既然是村子的,我怎么不认识你?” “你特么什么意思?”我看着温小楼一个劲儿的难为石头,心里就火了,石头是我的朋友,他这么难为人,就等于不给我面子,如果放到外界,吃饭喝酒时遇见这事,没准当场就要打起来。 温小楼站起身,我就走过去要拦他,但是当我抓住他的胳膊时,温小楼对我轻轻做了个不要阻拦的手势,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头。 我开始有点恍然,但是说起来很奇怪,跟这个货倒真有点默契,他这么一比划,我顿时就明白了,他吃了白胡子祭司的虫子,得到了一些记忆。白胡子祭司在古陆活了那么多年,按道理说,整个古陆从上到下的人,他都认识。 或许。温小楼在白胡子的记忆里,没有找到关于石头这个人的印记。 “你有病是不是?”我明白了温小楼的意思,就更觉得他扯淡,白胡子祭司的记忆浩如烟海,本来,温小楼能汲取的记忆,只是很小很小一部分,更何况要把白胡子记忆里认识的人全都翻一遍,那可能吗? 但温小楼不听,径直走到石头面前,笑眯眯的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石头比较内向,抬眼看看温小楼,就把脸扭到一边。 唰!!! 骤然间,温小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闪电般的伸出手,一把揪住石头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你敢说一句谎话,我弄死你!” 第一百四十四章 黑猫 温小楼突然发难,让我没有想到,石头更没有想到,温小楼不仅学过傩,而且拳脚功夫也非常出色,石头不可能斗得过他,被温小楼直接提起来,只能被动的扭动身躯。 “你他妈干什么!”我急了,冲过去就想拉开温小楼,我刚走到跟前,温小楼一只手就把我挡住。 “看着我!”温小楼嬉笑的神情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骨子里都发寒的镇定和冷酷,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寒光已经不见。但正是没有光芒的眼睛,更让人觉得深不可测,他连眼都不眨一下,盯着石头:“看着我的眼睛!” 石头是个很倔强的人,越是逆境中,越是不肯屈服,但是他像是中了魔一样,温小楼的话说完,石头明显还在挣扎,然而却不受控制一般的,慢慢把头转过来,望向温小楼的眼睛。 对视之间,石头的目光马上开始迷惘,如同一个失去了正常思维的人,跟傻子的目光一样。我知道,温小楼在用傩控制他的精神。 “有这个必要吗?”我看着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拦温小楼也无济于事,索性就放开手,说:“你不信任他,不就是不信任我?你觉得我会带人过来坑你?” “哥们儿,在这个地方。我们不能不小心。”温小楼一边看着石头,一边对我说:“你的一丝疏忽,大意,就可能让自己还有身边的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更糟糕的是,如果出了意外,谁来救你?” “他就是个种地的普通古陆人而已,我发现他的时候,他都快被同族的人给吊死了。”我叹了口气,原地坐下来,在想着等一会儿石头苏醒之后,该怎么跟他解释。 “我告诉你,在这儿,你除了相信空气是真的。别的什么都不要轻易相信。”温小楼彻底把石头给控制住了,随手把他丢在地上,伸手朝四周指了指:“看见这一片一片的山了吧,道门旁支里面有五鬼搬运,修行的深了,会修成五鬼搬山,等到境界最高深的时候,就是有名的大搬山术,可能你一觉醒过来,就会发现面前突然多了一座山。所以,什么都别信,连自己亲眼看见的东西,也要试探试探以后,才最后判断它是真的,或是假的。” “这个世界没你想象的那么阴暗。” “这个世界,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光明。” 温小楼不再理我,开始慢慢的问石头话。傩对精神的控制,类似于催眠,受控制的人在这种状态下,神经完全放松了警惕,可以把他心底隐藏最深的秘密都给问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是干什么的?”温小楼重新问了之前问过的问题。 石头在恍惚的昏沉中,梦呓一般的回答温小楼的问题,和我想的一样,石头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在完全失去了戒备的情况下,他说的都是内心最深处的话。 温小楼对陌生人的戒心非常重,问完这些,又问了其它一些问题,试图从石头的回答中寻找破绽。 不过试探来试探去,什么破绽也没有发现。温小楼可能也觉得是自己多疑了,把脸上那副沉着又冷酷的表情收了起来,咧嘴冲我一笑。 “你每天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你累不累的。”我白了他一眼,好在这货做事还算有分寸,怀疑石头。最后却没把石头怎么样,等石头醒过来就会没事。 “累,怎么能不累,一个人每天都活的提心吊胆,怕这些,怕那些,久而久之。会很孤独,孤独的就好像被世界给抛弃了。” “说点人话,我听见文绉绉的词就想吐。” “方怀,你做不了大事的。”温小楼突然就转移了话题,抬眼望向远方,慢慢说道:“你的心太软,你太容易轻信别人,这是两个最容易导致失败的软肋,偏巧,你都具备了。所以,你可以用你脑子一热时堂吉诃德一般的勇敢去征服一些人,比如温小雨,但是再大一些的事情,你做不了。” “那我也告诉你。我从来没想着要做什么大事,我最初的理想是开一个小饭馆,就那么简单,每天想吃什么,可以随时让厨子给我做,明白了吗?”我有些反感温小楼用这种教导的口吻说话。 “那好吧,你不想听这个,咱就不说了。”温小楼短暂的严肃之后,又恢复了原来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八卦一下,你和温小雨,打算结婚吗?或者就是当个朋友?” “这跟你有毛的关系?” “我知道,她蛮喜欢你。”温小楼也不在意我的态度,双手放在后脑勺上,慢慢的在原地躺下来,望着头顶的满天星星,像是对我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这世上,能有一个真正爱你的人,已经足够了,一个就足够了……” 过了有二十来分钟,石头迷迷糊糊的苏醒了。他只记得昏迷前温小楼抓着他的衣领,但后面的事,等他醒过来以后就没有印象。石头对温小楼产生了敌意,苏醒的同时,翻身就爬了起来,一副要动手的样子。 “小兄弟小兄弟。”温小楼赶紧就翻身坐起来,满脸堆笑的对石头说:“一点小误会,误会,你是个本分人,本分人一般都老实,老实人一般都实在,实在的人一般都不会记仇的是不是?所以,刚才的事,我忘了,你也忘了,相逢一笑泯恩仇……” 石头很质朴,本来怒气冲冲,但温小楼这样赔着笑一通胡说八道,石头倒真的发不出火了,闷着头一言不发,对于刚才的事。他不会再计较。 我们在这里休息了半夜,后半夜又转移了地方。到天亮之后,我和温小楼都不知道该到哪儿去。老村和古陆深渊这两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地方现在肯定不能涉足,暂时没有别的目标,只能在山里不断的游荡,变换藏身地,以免被发现。 尽管经过了一番试探,但温小楼对石头还抱着戒心,跟我谈话的时候,声音很小,而且全力避开石头才会开口。他告诉我,他有种感觉,觉得这一次,古陆这边可能要出什么大事。 “何以见得?”我心里一动,顿时就想起了那个怪异的梦,还有梦中那条虫子对我说的话。 “这一次,显然不止我们来了古陆,肯定还有别的人也来了,但对方是谁,来干什么,有多少人。我看不出来。” 我被方家族的人带走的那几天,温小楼就在深山里到处的跑,找机会碰运气,全力击杀那些落单的古陆祭司。就在不断的奔走中,他发现了一些被掩埋的尸体。尸体都是古陆人的,死状很惨。 “基本上,都是一击致命。”温小楼嘘了口气:“光看看。就让人心里发慌。” “是谁?会不会是大藏?”我顿时想到了大藏,大藏不辞而别,没有任何消息,但是我总感觉,大藏估计也会来古陆。 “根据我的推断,不太像是大藏,大藏会傩,用傩杀人,很省事,而且隐蔽,不费力气。”温小楼说:“但是出手的人完全靠拳头杀人,力道很猛,一拳打在人体上,就好像一把铁锤砸上去一样。” 我也在猜测,在自己所认识或所知道的人里面,寻找可能来古陆的嫌疑人。除了大藏,还有谁会来?假大藏?温道南?或者,是别的隐藏在幕后的人物? “我总是预感,预感到古陆这里的事,好像到了要终结的时候了。”温小楼摇摇头,说:“我没那么大的野心。我就想着能不能在混乱的时候,去抓一条虫子。” “长生不死,没你想的那么美好。” 我正要问问温小楼为什么对长寿这么热衷,费尽心思的再寻找古陆人长寿的秘诀,他突然就闭上了嘴巴,神情里流露出一丝警觉和紧张,反手拉着我,迅速躲到了旁边的一堆石头后面。我也立即小声的把坐在一旁的石头喊了过来,因为温小楼警觉的同时,我能感觉到那条蛰伏了一整天的虫子,又在脸皮下的肌肉里猛烈的搅动抽搐。 这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视野比较开阔清晰,我们躲藏起来之后,我就听到了一阵很轻很轻的脚步声。那种脚步声几乎不是人所能发出的,因为太轻了,轻到让人无视。如果不是学过傩,感官无限升级,这种脚步,我是绝对察觉不出的。 脚步声由远至近,但是很奇怪,我们却看不到人。温小楼也有点茫然,他轻轻的抽出那把很窄又很锋利的刀子,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不要乱动,他负责观察一个方向,我负责观察另外一个方向。 当脚步声距离我们藏身的石堆还有不到十米远的时候,猛然停住了。我屏住呼吸。悄悄的从两块石头之间的缝隙望过去。 不到十米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只猫。我压根就没看到它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就好像一个高超的魔术,凭空一下子就出现了。 十米之外,只有一只猫,和普通的家猫大小差不多,通体乌黑,两只耳朵是白的。猫眼睁的很圆,死死的盯着我们藏身的石堆。 这时候,静伏在原地的温小楼身上,那道扁平的影子,又像流水一样,无声无息的贴着地面流淌出去,悄然又快速的朝那只猫靠拢。和温小楼相处这么久,他大概是什么性格,我知道,他做事非常谨慎,小心,但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会先发制人,因为先动手,就意味着先机,有先机,才有希望占据主动。 温小楼的影子像一道魂儿,贴着地面滑动的很快,那只黑猫站在原地,张开嘴叫了一声。但是这声猫叫,听起来就如同一声带着轻蔑和嘲讽的冷笑。 唰…… 影子骤然加快的速度,想给予黑猫致命的一击。然而影子加速的同时,那只黑猫的身体,随即像是吹了气的气球,眨眼间就膨胀了好几倍。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逃 我一阵说不出的发虚,迅速膨胀起来的猫看上去已经不像是一种“生物”。旁边的温小楼明显也知道事情可能不妙,贴着地面冲向黑猫的影子唰的原地停住。 黑猫几乎膨胀成了一个球,影子停住的时候,嘭的一声闷响,我看到黑猫膨胀的身体突然炸散了。和我想象的不同,猫身炸裂之后,没有那些飘飞的鲜血和内脏,只有一条仿佛从虚空中出现的身影。 唰…… 我还没有看清楚这道人影究竟是什么人,地面上的影子像是被烈火灼烧了一样,飞快的朝后退。可是迟了那么一点点,猫身变出的人影抬起手。轻描淡写的朝地面上划过,我看不到他手里有武器,但地面上的影子仿佛被这一划就分成了两半。影子的上半身还在地面上墨水一样的流动,下半身却滞留在原地。 温小楼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腰,我看到有血迹从他的腰部朝外渗,虽然流的血不多。但这个人影刚一出现就创伤了温小楼,让我震惊且更加紧张。 “这人是谁!他是怎么跟上我们的!”我扶着温小楼,不过他好像只是皮肉受损了,从根本上讲,傩所施展的术法,大半还是和人体本身有关的,温小楼的那道影子如果被傩师创伤,那么就等于他的本体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我们这一路走来,沿途无比的小心,但敌人还是精准的追击到我们藏身的地方,这不能不让我意外。 这时候,我终于看到了那道人影,那的的确确就是一个人,看上去,可能有六七十岁的样子,他和别的古陆贵族的外貌差不多,裹着一身裁剪的很粗陋的兽皮。但这个六七十岁的老古陆人身上,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杀戮的气息,他的眼睛微微的泛红,和人被激怒之后要拼命时红了眼睛差不多。 我怀疑,是古陆部落中傩术更高超的人追来了,这个人绝对要比白胡子更加难惹,不用真正动手,仅凭他身上那股气息,已经足以让普通人浑身发抖了。 “这是古陆的大祭司吗?”我一边看着温小楼,一边拿出自己的武器,高级的傩师出现,我不可能是对手,却不会坐以待毙,说什么都得拼一拼。 “不是……要真的是大祭司追过来,咱们,估计这回肯定要归位。”温小楼以极快的手法仓促处理了一下腰部的伤:“这是古陆四方祭司里的北方祭司,主杀戮。” 在很久以前,古陆非常强盛的时候,人口密集,老村的祖地住不下那么多人,就朝周围几个方向开辟出了新的居住地,位于祖地北边的聚集地,不仅要生产,生存,还要拱卫边界,预防别的部族联手偷袭。所以这块地方的古陆人勇猛善战,悍不畏死,而且打猎和战斗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和传统,古陆对外扩张征战,大部分的兵员都从北方调集,他们习惯了鲜血和杀戮。 过去的北方祭司,是北部族的首领,受神的指派,管理族群,在古陆人的眼里,北方祭司一直都是战争和鲜血的象征。后来古陆衰败,所有分散的族群都聚集到祖地,北方祭司负责掌管部落内的刑罚。长年累月,北方祭司出现,就意味着血和死亡。 我的心里一下就没底了,虽然我和温小楼曾经联手杀过东方祭司,不过怎么说,古陆的四方祭司虽然地位相当。战斗力却参差不齐,白胡子是四方祭司里最弱的一个,就那样,杀他也很艰难,温小楼偷袭耍诈,最后还受了伤,才把白胡子干掉。 “他既然追了过来,我们可能逃不走,只能咬着牙跟他拼一拼。”温小楼左右看了看,形势非常不好,北方祭司既然追过来了,很可能不是单枪匹马来的。一个北方祭司足以让我们陷入困境,如果还有别的敌人,那么这一次,我们估计凶多吉少。 “你说吧,怎么拼!”我拿着自己那把刀子,甩掉身后的包。 “你那点本事,杀只鸡还差不多。”温小楼到这种时候竟然还笑的出来,对我咧咧嘴,说:“我说的咬牙拼一拼,是咬牙拼着试试能不能逃走,跟紧我!别落下!” 说完这句话,温小楼一使劲,咬破一根手指的指尖,又咕咚喝下去一大口水,猛然站起身,对着周围噗的把染着一丝鲜血的水全都喷了出去。水雾弥漫,还有血的颜色和气息,我们周围顿时像是飘起了一大片浓浓的雾。十米之外的北方祭司瞬间如同被雾给阻隔了。 温小楼二话不说,扭头就跑,我拉上石头,紧紧跟在他后面,雾一产生,从北方祭司相隔有几十米的地方,又有一股很浓烈的傩的气息在飘动。毫无疑问,追兵不止北祭司一个,还有别的傩师赶来,而且已经全力以赴,在浓雾中追赶过来。 温小楼跑的非常快,我在后面一步都不敢落后。这种速度让我们箭一般的穿梭在浓雾中。这一跑,温小楼腰上的伤口被牵动了,又开始渗血,不过已经顾不上再裹伤,逃命要紧。 “我就奇怪了,他们是怎么跟过来的!”温小楼有点恨意,我们不仅小心,而且每走一段,温小楼必然要把留下的痕迹给清理干净,可是最后情况还是朝着对我们不利的方向发展,说着话,温小楼在狂奔中回过头,眼神有意无意的瞥了瞥跑在最后的石头。 “现在就不要说这些了,有用吗?”我很无奈,温小楼这明显是到了不利的关头,气急败坏在牵连别人。 真正的傩术高手在对战或者追击时,会全力调解自己的体能,这就不可避免的要把平时隐藏的很好的气息都暴露散发出来,根据对方散发的气息,可以大概了解他的深浅。浓雾无边,每跑一段路,温小楼就要用掺着血的水,把雾气覆盖的范围再扩大一些。身后那两股紧追不舍的气息,让我察觉出。另一个没有露面的追击者,不会比北方祭司弱多少。 追击者的气息越来越近,尽管我们跑的已经够快,可是还是甩不脱他们。按照这个状态,最多再有几分钟时间,他们就会追上来。 “卧槽!”温小楼被追的急了,猛然就爆了粗口:“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我不知道在这片浓雾里跑了有多久,长时间坚持,谁都会有疲惫力竭的时候,温小楼制造出来的浓雾开始变淡,这说明他的耐力已经被消耗了至少一半。追击者在逼近,危机也在逼近。 眼见着我们已经甩不脱身后的古陆祭司了,但是猛然间,追击者的脚步声唰的消失了,我不知道他们在耍什么花样,或者是突然停了下来,可他们停,我们却不能停。温小楼继续闷着头猛跑。 这样又跑了大概六七分钟,不仅仅身后的脚步听不到了,连古陆祭司身上散发出的傩的气息也随之消失。这说明,他们可能真的停止了追击。 这很奇怪,古陆祭司是这片深山中最强大的人,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而且我和温小楼绝对不可能是两个四方古陆祭司的对手,对方胜券在握,然而就在快要追上我们的时候突然停止追击,这说明什么?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他们也感觉到了危险。而且那种危险是针对他们的,衡量利弊,他们还是放弃了追击。 但这一次真的把我和温小楼都吓的不轻,追击者停步了,温小楼又带着我们跑了足足两三里地,才稍稍放缓了速度。 “再跑一段!”温小楼谨慎,遇见事的时候就显得小心而且胆子比较小,他又喷出一口血水,在前面造出一片浓雾。 然而这一次,朝前跑了最多不到一百米,温小楼猛然间就停下脚,站在原地左右看看。又抽动着鼻子,在嗅什么气味。 “还是不对。”温小楼转头对我说:“不对劲儿。” 我开始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温小楼随手在周围指了指,说来也就很奇怪,我跟这货好像真的很对路,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默契。他一抬手,我就好像明白他要表达什么。 周围的雾,好像凝固了一样,几乎都停滞在原地,一动不动。这不符合情理,雾是人为制造的。不会立即被风吹散,可以掩护人逃跑,但雾难免也会受到外界的影响,山里的风很大,雾会产生流动,维持一段时间后彻底被吹散消失。 但是此时此刻。周围的雾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冻住了,连最微弱的流动也没有产生。这说明,我们身处的环境变了,空气对流消失,没有了风。 温小楼马上开始朝周围轻轻的呼气,呼出的气很微弱,却像是一阵突然刮起的风,把围绕在四周的浓雾慢慢吹散。雾气散开,可是视线看到的是一片漆黑。 天不可能黑的这么快,这么彻底,我随手拿出强光手电,等到光线乍亮的时候,我一下子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四十六章 温小楼的故事(一) 光线亮起的时候,雾也散的差不多了,我发现我们在急速的奔跑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了一个山洞。 很大的山洞,外界的空气对流被阻隔了,才会让浓雾冰冻一样的停止流动。温小楼抬头在四周看了看,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在奔跑中没有进入地势坎坷的地方,基本是一片起伏不大的山间平地,而这个洞,和地表大致持平,在古陆深山里,很少会有这么大的地表山洞。 “我的感官退化了?”温小楼看着前面,山洞很大。但范围有限,在前方大概十几米的地方,就是山洞的尽头,可以看到黑乎乎的洞壁,温小楼和我都感觉奇怪,学过傩的人,感官异常,就算被蒙着眼睛跑,遇见峡谷深沟之类的地方,自然而然会产生感应。可是突然闯进这么大一个山洞里来,我们事前竟然都没有察觉。 山洞很大,而且干燥,感觉不到西南普遍存在的潮湿之气,洞里基本是空的,什么也没有,可是呆在这儿,始终让人心神不宁,温小楼看了看,调头就朝后走,想离开山洞。 但是我们一回头,立即又呆住了,手电光照向前方,能看见十几米之外,全都是黑乎乎的洞壁,我们看不到洞的入口。在浓雾里一头扎进山洞,而且没有任何阻滞,说明山洞的洞口应该非常大,然而左看右看,视线所能观察到的极限,就是连成一片的洞壁。 没有洞口,绝对没有。 我们跑到洞壁跟前,沿着洞角开始走,走了整整一圈,从起点重新回到起点,这个洞的形状比较规则。三十多米宽,三十多米长,但是这一圈走下来,我所看到的,还是厚实的洞壁,洞壁上别说出口,就连一丝很小很小的缝隙也没有。 “见鬼了么?”温小楼走着走着头上就冒汗了,眼前的形势一目了然,找不到洞口,我们就出不去,洞这么大,不至于闷死人,但长时间出不去,会饿死。 我也不死心,几乎把整个洞地毯式的查找了一遍,可是没有奇迹,也没有惊喜,整个洞,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严丝合缝的瓶子。 最后,我们实在找累了,温小楼一屁股坐在地上,把腰部的伤口重新处理了一下。他这个人有点复杂,有时候沉默,有时候嘴皮子又很碎,而且时常严肃,时常嬉皮笑脸,我也琢磨不透,这到底算是一种什么样的性格。 “我吧,是一个很容易接受新鲜事物的人,可以说,当初在我的朋友里面,我是第一个用微信,用微博的。我的理解能力也很快,我完全能理解因为很早以前的地质运动。导致产生了裹在地表下面的空洞,没有出口和入口的空洞。”温小楼一边裹着伤,一边就看看我,最后把目光放在石头身上:“但是我他妈就理解不了一个问题,这个洞,既然没有入口,我们是怎么跑进来的?你说呢?” “有问题就说问题。不要老是往别人身上扯。”我看着温小楼又想找事,赶紧拦住他后面的话。 其实,我他妈也很奇怪,这个没有入口的洞,我们当时是怎么钻进来的? 温小楼在那里嘀嘀咕咕,碎碎的说了一大堆,等裹好了伤,他又站起身,在洞里来回的找。说实话,这个洞让人感觉不正常,不仅仅是因为没有出口,而且,洞里很干净,干净到几乎连灰尘也没有。只在角落中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块。地面微微的有不同程度的起伏,洞壁完整且光滑,用手一摸就知道,山洞应该依着山,想要打个洞口出来,不是人力所能完成的。 温小楼神经质般的又在洞里完整的走了两圈,最后白费力气,灰头土脸的回来了,他坐在我身边,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那个?”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这时候就不要逗闷子了。” “坏消息是,我们俩的背包刚才在逃跑的时候为了减轻负担,全都丢掉了,食物和饮水都在包里。”温小楼一边说着,一边从上衣口袋里翻找出三块巧克力:“好消息是,食物还没丢完,我还有三块巧克力可以吃。” “你真幽默。” 坐在洞里,怪异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温小楼坐下来了,我又坐不住。站起身把已经查看了几次的洞又看了一遍。现在要考虑的,不是这件事情到底奇怪不奇怪,合理不合理,最关键的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出去? 可是身处在这个洞里,那种无力感,无奈感,像一片深渊,在吞噬着我的勇气和信心。就好像一只老虎面对着一颗和自己脑袋大小差不多的铁球,不知道该怎么下嘴。 我手腕上的表还在精准的运转,不知不觉间,我们在这个没有出口的怪洞里,足足呆了有四个小时。三个人没有任何办法,除了坐着。就是焦躁的在周围走来走去。 “石头,以前遇到过这种事情吗?” “没有。”石头摇摇头,温小楼对他有意见,他也倔强,进了洞以后就赌气不说话,除非我问他,否则连一个字都不说。 石头也不知道这种情况,就完全没有办法了。我记得第一次和白领被困在虚空石塔时的情景,那感觉历历在目。洞里没有危险,人呆着不会马上就死,可是等到温小楼那仅有的一点食物吃完以后,我们就会被饿死。 被慢慢饿死的感觉,会比任何死法都要痛苦和难受。 四个小时,八个小时。十六个小时……时间在无声无息的流逝,在这儿被困了整整一天之后,我们三个人分着吃了一块巧克力。 没有食物很要命,但没有水却更要命。我感觉不到巧克力的香甜,吃完之后,嘴里发粘发干,觉得有点苦涩。 我们都躺着不动。节省体力,尽量少消耗卡路里,可以多撑一段时间。人在绝境里,思维就会发生微妙的变化,明知道这个洞没有出口,可是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徒劳的寻找。 除了这些,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时间继续在流逝,被困在这儿第二天的时候,我不感觉饿,但是觉得渴,那种渴暂时还能忍受,可是我不敢想象,如果到了第三天,第四天该怎么办?一般的正常理论。人在断绝水的情况下,三天就可能导致死亡,学过傩的人生命力是顽强一些,但一直找不到出口呢?后果会是什么? 被困在这里第四天,我们都没力气了,都感觉到死亡在慢慢的吞噬着我们,可是我们却无法反抗挣扎。最后一块巧克力被分开吃掉,嚼碎的巧克力刺激口腔分泌出一点点唾液,那种苦涩感,更加强烈。 “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温小楼躺在那儿,有气无力,和快要咽气的人一样:“我最想做的。就是来一大碗东坡肉,配两瓶雪花,喝一口,再吃一口肉,哥们儿,我不是小看你,在吃这方面,你没我知道的多。每到一个地方,我首先要做的,就是跑到当地最出名的馆子,来几个最出名的看家菜,去北京,必去便宜坊,四片鸭子。一张饼,卷起来算是一卷儿,我这个饭量,其实跟姑娘一样,很秀气,但是第一次去便宜坊,我一口气吃了四十卷……现在想想,嘴里好像还有股烤鸭味儿,你不要眼气,等咱们出来,离开古陆,我专程请你吃一次……” 温小楼这种乐观精神很让我佩服,死到临头了,嘴巴也不吃亏,好像不多说点话,死了会很亏。 他的话,蛮逗乐的,但是我却有一种悲哀。 “我们,还出得去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温小楼闭上了嘴巴,过了很久,才慢慢开口:“或许出得去,也或许,出不去吧。” “你后悔吗?因为寻找什么长寿的奥秘,千辛万苦跑到古陆来。”我叹了口气:“如果你知道事情会是这样,可能你会觉得,高高兴兴的活一辈子,其实也就足够了。” “我不后悔。”温小楼不赞同我的话:“我这半辈子。做过很多事,有好的,有坏的,唯独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现在就算给我一个机会,我依然会来。” “对你来说,长寿真的这么重要?用那种并不正常的方式多活几年,就那么吸引你吗?” “是的,很重要。”温小楼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又笑了笑,说:“这一次,我们可能会死吧,在死之前,我给你讲个故事。” 此刻,温小楼很像一个正常人,正常的表情,正常的语气,仿佛是两个关系密切的老朋友,凑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讲讲自己童年和学生时代的趣事。 “从前,有个女人,她的家世,其实很显赫,祖上曾经做过一任清朝时期的巡抚,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更何况是封疆大吏。”温小楼用手枕着脖子,望着上方没有一丝的洞顶,说:“后来,她的家族在北洋政府的时候站错了队,事后早排挤清算,家道一下中落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温小楼的故事(二) 我不知道温小楼在这个时候为什么突然给我讲起了故事,不过我明白,一个人如果在陷入绝境,无法求生的情况下,他最想说的?会是什么? 一定是他心里念念不忘的事。 所以,我尽管不知道他的意图,但还是听了下去,或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算临死前能弄明白,温小楼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算没跟他白认识一场。 温小楼故事里的那个女人的家族,参与了政治斗争,那是世界上最残酷的战场。看不到硝烟,看不到厮杀,但每一步棋,都会牵连到无数人的荣辱富贵,生死存亡。她的家族彻底失败了,而且政治斗争中,战胜者总会想尽一切办法,把败者彻底的打倒,然后狠狠踩在脚下,避免他们会忍辱负重等待时机翻盘。 所以,她的家族,彻底败落。从家道中落以后,境遇就比较惨了,而且家族衰落时,她还没有出生,等到真正出生的时候,家里窘迫不堪,雇不起佣人,一家老小好几口人,全凭父亲一个人在外面给人干活维持生计。 幸好她出生之后第二年,全国解放,穷人总算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一家人满心欢喜的认为,他们的新生活开始了,无论过去是穷是富,都已经是过去。 “但,那只是个梦,美好的梦而已。”温小楼轻轻的呼出一口气,他讲故事的时候,看似非常平静,无论表情动作语气,仿佛波澜不惊,但学过傩的人,最擅长观察别人的思维心理活动,我能感觉,他其实并不平静。至少心里并不平静。 在中国,真正的贵族和暴发户是有区别的,气质和精神状态,和有没有钱确实有关系,不过关系不是很大,真的贵族的气质,来自家族氛围的影响,从小所接触的环境和人,以及后天的自我养成。家道中落,而且改朝换代,清贫的生活没有改变这个家族心底最深处的那份骄傲。 什么都吃过,什么都用过,什么都见过,物质已经是浮云,至少在精神上,他们依然是官宦之后,是豪门世家。 这个出生在破落旧官僚家庭中的女人,在那种平凡又清苦的生活中长到了十几岁,一场风暴开始席卷全国每一个角落。她的家庭出身导致她和家人必然的被影响,而且是严重影响。 十几岁的她,每天目睹的,都是从早到晚连天的口号,入眼看到的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无休止的批斗,开始摧残她的眼睛,她的心灵。 因为她的年纪还小,在这场风暴中还可以勉强的支撑下去,但她的父母就不行了,她曾经亲眼目睹过父亲脖子上挂着足足有十几斤的木牌子,在批斗大会上低着头,也目睹过她的母亲被剃了阴阳头,拉出去游街。 “她觉得,自己要疯了。”温小楼头也不回,对我说:“你,还有我。都没有经历过那些,你可能体会不到那种感觉的。” 或许,她十几岁的心灵真的承受不住这种超负荷的压力。之所以能支撑下来,完全是因为她出生在这样一个破落却骄傲的家庭里。 她记得,每次夜幕降临,父亲和母亲拖着受伤疲惫的身躯,蹒跚回家。生活太艰苦。家里没有什么吃的,她和两个弟弟都在长身体,但是出身不好,父亲失去了工作。 她的母亲会熬一锅稀的和水一样的棒子面粥,就这样一顿不是饭的饭,她的父亲依然要求她和弟弟们把手洗的干干净净,然后工整的摆好碗筷,一家人按照长幼次序做好,才开始吃饭。 有教养的人家,讲究食不语,吃饭的时候谁都不说话,等到吃完饭,她会烧一点水,帮着父亲轻轻把脸庞和身上的血污擦干净。 她看着父亲。有时候会哭,她只有在非常难过的时候,才会落泪。父亲的年纪还不算特别大,但满头的头发已经全都白了。 十几岁的孩子,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个世界,但是她至少明白一点道理。偶尔,她觉得太过压抑时,她会问父亲,他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受到这样不公的境遇。 她的父亲想了想,告诉她,一个人,是无法改变环境的,环境的改变,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如果改变不了环境,那么,最首先要做的,就是适应环境。 山珍海味可以吃,粗茶淡饭也能果腹,绫罗绸缎可以穿。麻衣粗布照样能够御寒。无论吃着什么,穿着什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心里的信念,不能因为环境而崩塌。要始终记住,自己,是一个崇高的人。 她记住了父亲的话,也可能就是这样悲惨的境地中,她终于真正明白了,什么才是一个精神贵族。 在她十九岁的那一年,她的父亲终于承受不住长时间以来外界“赐予”的精神和肉体双重折磨,在不能辩解,不能反抗的时候,他们决定。以死来进行人生中最后一次无声的抗争。 那一年冬天,天气特别的冷,他们一家五口人,挤在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蜗居里。为了取暖,屋子里燃着煤炉,睡觉之前,她的父亲堵住了烟囱的通风口,然后紧闭家里的门窗。 这一夜,对她来说,是一辈子都难忘记的,那种深刻,甚至超过了她目睹父母亲被批斗游街时的情景。 一夜之间,她的父母还有两个弟弟,都变成冰冷的尸体。只有她,侥幸活了下来。 这是个沉重的故事,听的我有一些心酸。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不相信温小楼这种人,能讲出这么悲惨的故事。 亲人的逝去,并没有阻碍她活下去的勇气,她很倔强。逆境越是要征服她,她却偏要顽强的活着。那几年,她吃尽了苦头,常人一生都体会不到的苦头。 她从来没有一句抱怨,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力量无法改变很多现实,所以,她一直都把这些苦楚,当成生命必然经历的一部分,但前些年的经历,让她感觉这个世界,包括世界上的人都很陌生。她的相貌,其实很美,就算在逆境中。也不乏追求者,可是,她默然无语,她拒绝一切善意的或者有意图的关怀和帮助,始终一个人,孤独,而骄傲的生活。 她孑然一身,在她二十九岁那一年,外界变天了,所有那些受过的折磨,屈辱,不公,在这一刻彻底的烟消云散。 她决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虽然只是一个人,但她相信,她一路所看到的风景,在另一个世界的亲人,也能看到。 这个决定,可能是她人生中的又一次转折。 她选择的目的地,是很遥远的云南,那边有不同于北方的风光。她一个人上路,用类似现在穷游似的方式,不紧不慢的走在旅途上。 就在前往云南的途中,她认识了一个男人。 缘分,是一个非常非常奇妙的东西,缘分会让两个本来不可能产生交集的人,就那么很巧合的遇见了。并且认识了。在她看来,这个男人,是芸芸众生中的异类,很独特,却很吸引她。 这个男人比她大几岁,有中年男人特有的稳重和内敛,他不会多说话,但每一个细节,每一句简单的语言,都折射他入微的体贴。他们交谈并不多,往往是一个小时都说不了几句话,不过,遇见对的人,那么你只需要说一句话,他就会理解很多很多。 那个男人虽然话不多,但他很中意她,本来,男人要到四川去,只是为了跟她多相处一段时间,临时更改了行程,陪她一路到了云南。 女人心里很感动,无声的感动,她经历了那么多,自然能看出这个男人是个君子。他对她的关心和爱护,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他始终很规矩,对她关怀而且尊重。 到了云南以后,可能因为水土气候的原因。女人大病了一场,这个男人什么都不做,每天二十四小时守在她的床头,端茶送水,呵护备至。一天两天,三天五天,直到一个月之后女人病愈时,她彻底被感动了。 她觉得,这个男人,推开了她一直对所有人都紧紧关闭的心门。自己的后半生,可以托付给他。 男人仿佛能感觉到女人心境的变化,他很适时的对女人表白了,他说自己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如果女人不介意的话,那么他很愿意在后半生的时间里,和云南之行一样,陪她度过。 她跟着男人回到北方,在北方一个小城里安下了身,男人非常忙,云南之行耽误了不少事情,所以回小城以后,男人一个月也难得回家两次,女人习惯了孤独,也习惯了寂寞,她完全理解男人,没有任何怨言。 第二年,女人怀孕,生下一个孩子。 “你肯定觉得,这个悲剧一般的故事,最后终于要圆满的划上句号了。”温小楼说:“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这个故事只是个故事,编造出来的故事,花好月圆,并不符合事实。” 第一百四十八章 温小楼的故事(三) “那么,故事真正的结尾,是什么样的?”我问温小楼,对于这种发生在以前的事情,我觉得里面有很大的戏剧性,但温小楼讲的那么认真,让我怀疑,这故事,是真的。 “结尾,很凄伤。” 这个女人给男人生下了孩子,全心全意的操持家务,她很少会干涉男人的生活,也从来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只不过在孩子出生以后,女人终于向男人提了这辈子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要求,她不在乎过怎么样的生活,穷也好富也好。这些都无所谓,但她生了孩子,这就需要男人给她一个名分。当时,人的思想还非常保守,没有结婚之前就生下孩子,女人得有很大的勇气。 她知道,她敢肯定,男人是爱她的,她满以为,自己提出这个要求以后,男人会爽快的答应。 但让她料想不到的是,男人听完了她的要求,当时就有点点支吾,他说,这段时间非常忙,如果结婚。就要准备婚礼,时机太不凑巧。男人说,能不能过段时间再说。 女人有些伤心,不过她知道男人的确一直在忙,忙到一个月也难见两次。过去的经历,还有慢慢溜走的时间,都让她学会了忍耐,原谅,所以尽管她不高兴,却没有为难男人。 这一等就是半年,女人有点等不住了,再次跟男人提了这个要求,她要的不多,她不需要彩礼,不需要婚宴,只需要一个结婚证就足够了。那个本子对她来说。是家的象征,孤苦了很多年,她其实非常畏惧孤独,也畏惧明天,她不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是什么样子的。 男人依然在推脱,说今年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既然结婚,肯定要热闹的操办婚礼,所以随随便便将就是绝对不成的。他要女人再给他点时间,等忙完了今年,明年就清闲下来了。 这一次,女人竟然没有生气,她和男人,都是惜字如金的人,但正因为话少,所以才多了理解,她能从男人的脸色和语气里,看出一丝隐藏的很深很深的苦衷。 那苦衷,仿佛是说不出来的。 女人就想,既然男人有苦衷,那么自己再这样硬逼着他,就违背了自己的本意。 这件事情,就这样慢慢的放下了,男人忙,她就自己做做家务,带带孩子,反正,她也挺知足的,相比于过去的生活,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但是,这种不错的生活,并没有维持多久。 可能就是在这一年的冬天,小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一帮人气势汹汹的闯进了女人的家。 这帮人为首的,也是一个女人,大概四十岁左右,很强势,也很凶悍。她带着一帮人,闯进门之后,不由分说,两巴掌就把女人抽的鼻子冒血。 行凶的悍妇还不解气,揪着女人劈头盖脸的一通暴打,一边打,一边骂个不停。 女人被打晕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人,而且自从来到小城,她几乎不跟外人接触,更不会得罪谁。就在悍妇边打边骂的时候。女人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那个她一直认为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欺骗了她,他有家室,有老婆,他隐瞒了很久。” 女人只不过是想寻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但是悍妇一出现,顿时让她变成了一个不守妇道,勾引有妇之夫的放荡女人。在那个年代。这顶大帽子是可以把人压死的,走到哪儿,都会被人戳脊梁骨。 女人来到小城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是男人找的房子,买的家具。悍妇一通打骂之后,蛮横的把女人连同孩子赶出了家门。 女人被悍妇一脚踢出了门外,摔倒在雪地中,她没有哭,连一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带,抱着年幼的孩子,无声的,在飘洒着雪花的冬天,离开了这个曾经给她过温暖和安全的“家”。 “那一年的雪,下的特别的大,天也特别的冷。”温小楼闭着眼睛。好像自己曾经亲眼看见过那一年的雪一样,说:“那个女人抱着孩子,在小城里走着,她不知道该走到哪儿,也不知道这一晚,该住到什么地方……” 她身无分文,仅有的,就是怀里的孩子。那个飘着雪的冬夜,她紧紧抱着孩子,在小城的一个桥洞里,坐了一夜。 从那一天起,她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连家都没有,她很难。迫于生计,她必须要工作,才能养活孩子,养活自己,可是,她没有什么手艺,也没有什么特长,她到处打零工,帮人家做过煤球。浆洗过衣服,还在小城的货运站,和那些男人一样,扛过麻袋。 没有人帮她带孩子,她只能干着活,把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放到一旁。偶尔,孩子会摔倒,哇哇的哭。她很心疼,心疼的想落泪,但她没有办法。 这就是生活,真正的生活。 “你能想象的到吗?”温小楼依然闭着眼睛,仿佛嘴里含着一枚苦涩的橄榄,边回味,边说:“一群身强力壮的搬运工里,有一个女人,很瘦,很矮,却跟别的工人一样,扛五十斤的麻袋,她的孩子,就站在她身后看着,看着他的母亲因为养育自己,而付出的劳动和汗水。” 女人独自带着孩子生活了差不多半年。男人悄悄的找到了她。看到衣衫褴褛,手上全是冻伤的女人时,男人哭了,哭的很伤心。那种哭泣,绝对不是伪装出来的。 女人递给男人一块洗的干干净净的手帕,然后很平静的告诉他,自己并不怪他。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男人是爱自己的。但是迫于家庭的原因,他不能也不敢把这份爱,继续延续下去。这就是男人的苦衷,女人不怪他,只不过,两人的缘分,已经到了尽头。 男人给女人钱,女人不要。死都不要,面对她的固执,男人无可奈何。 从那之后,女人依然每天辛苦的忙碌,她的孩子一天天的长大,常年的繁重劳动,无形的摧垮了她的身体,不到四十岁的人。看上去好像已经五十出头了。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的孩子,固守清贫,含辛茹苦。 既然在这样苦困的环境中,她依然保持着自己的生活习惯。每天早上,她起的很早,照顾好孩子,然后就烧一壶水,泡一点很廉价的茶叶,喝个早茶。没有钱买精细的点心,她用白薯,土豆,火烤过的馍馍来代替。 喝完早茶,她才背着孩子,走向自己已经挥洒了几年汗水的工作场所。 “她的身体不好,干活的时候。几次昏倒过,有一次,她从车站的月台上掉下去,摔的头破血流……”温小楼睁开眼睛,转头看着我,问道:“你说,这,算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吗?” “算。”我点头,没有任何的犹豫。 这世上每一个母亲的爱,都是伟大,无私的。这种母爱,可以驱逐人性本质中与生俱来的自私,可以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一切,都融入到爱中。 “那么,我告诉你。”温小楼说:“那个女人,就是我的母亲,那个男人,就是你所认识的温道南。他娶的是幻云宗宗主的女儿,那时候,温道南的翅膀还不硬,他不敢违逆师门的。” 我默然,其实,在温小楼的故事讲述到一半的时候。我已经隐约猜到了。温小楼抵触温道南,他几乎不会跟任何人承认,他就是温道南的儿子。 “我很讨厌他,你知道吗,说不出的讨厌,我不想见他,连想一想,都觉得是种折磨。” 在温小楼十几岁的时候。他大概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家世,他跟母亲说过,想要改名字,他不想姓温,更不想用温道南给他起的名字,他要跟母亲的姓。 但她母亲不肯,坚决不同意,她的母亲是个明事理的人,她就告诉温小楼:“你就是他的儿子,你不姓温,姓什么?” 这些年来,温道南对他们母子,一直有深深的愧疚,他给他们送过很多次钱和东西,都被拒收了。唯一有一次,温道南送来了一本书。那本书,是自己多年以来修行傩的心得和经验。 这本书被留下的原因,是温小楼的母亲觉得自己身体不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长辞于世,她不放心自己的儿子,她觉得自己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能力去保护温小楼。所以,她只收了这本书。希望温小楼可以有一些自己的本事,不会受人的欺凌和排挤。要知道,在那个年代里,一个名声不好的女人的孩子,在学校会受多少唾沫和白眼。 “我的故事,讲完了。”温小楼重新闭上眼睛,说:“你现在该知道,我为什么千辛万苦跑到古陆,想要一条白须黑虫了?” “我知道。”这一刻,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温小楼的故事,可能真是他的肺腑之言,他做的没错。 “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我要为我的行为做什么解释,我不需要跟人解释。”温小楼笑了笑,说:“和你提及我的故事,只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 第一百四十九章 脱困的办法 朋友,在此时此刻听起来,好像是全世界最让人温暖的一个词。我对温小楼是有一些成见,但一个环境,一种想法,这时候,我突然就觉得他不讨厌了,反而隐然让我有点小感动。他的故事,可能是真的,我听到了故事,同时,我也知道了。温小楼,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懂得孝顺母亲,回报母亲,说明他的本质并不坏。 “朋友,我们想想办法,怎么才能从这个鬼地方走出去。”我躺的很难受,爬起来,想活动活动,饥饿是一种威胁,但缺水却更严重,一站起来。我就觉得心悸,眼前乱冒金星,而且脑袋有些昏沉,这是人体严重缺水的信号。 “能想的办法,都已经想了,现在还是等待,保持一点体力吧。”温小楼躺着不动,对我说:“等到体力耗尽,出来一只老鼠你都拿它没办法。” 我又尝试着沿整个洞穴走了一圈,洞只有小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可是这一圈走下来,腿部的肌肉就隐隐痉挛。各种缺水的信号在不断的提醒我。警告我,如果再没有水,后果会很严重。 温小楼等我回来,摇摇晃晃的走到前面的洞壁处,解开裤子小便。我顿时就彻底被折服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小便可排,不能不说,这是个人才。 但是后面的一幕,更让我瞠目结舌,温小楼小便的时候,并没有把为数不多的尿液排泄到地上,他拿出巧克力的塑料包装袋,把尿排到袋子里。 我很费解,跟到他身后,看着一手托着装着尿液的塑料袋,一手把裤子提好。 “你干什么?” 这货看了我一眼,一点不觉得难为情,竟然直接把塑料袋拿到鼻子前,闻了闻。 “有股淡淡的烤腰子的气味。”温小楼托着塑料袋,就像是拿着一个装满了酒的杯子,冲着我一举:“尿不多,我就不让了,先干为敬。” “卧槽!”我赶紧就拦住他:“你干什么?” 温小楼一点不像开玩笑,如果不是我拦的及时,他真的就把塑料袋里的尿液一饮而尽了。 “咱们没有水,这个洞里目前为止能找到的可喝的液体,就只有这个了,先说明一点儿,我没有怪癖,我很正常,现在是为了活命,不得已而为之,先说好,这件事别传出去,如果以后你真跟人我喝过尿。那么我会告诉别人,你喝的更多。” “这能喝吗?”我尽管渴的快要产生幻觉了,但是从小生活的文明社会带给我的思想意识在隐隐的抵触温小楼此刻的举动,在正常人眼里,尿和致命的毒药一样,绝对不能喝。 “喝尿。或者死亡,二选一,你选那个?”温小楼无奈的摇了摇头:“文明社会是在解决了人类基本生存问题以后才逐渐演化而来的,连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理想和文明?” 这一问,真的把我问的愣住了,喝尿,死亡,二选一,我要选那个? 咕咚…… 在我犹豫之间,温小楼一下就把塑料袋里的尿液底朝天的倒进嘴里,之后。他皱起眉头,抿着嘴,就好像一口气干了半斤闷倒驴一样。 “够劲……”温小楼看看我,把塑料袋装回衣兜里,摇摇晃晃的朝之前躺着的地方走,头也不回的跟我说:“喝尿不一定不会死,但不喝一定会死,总的来说,这么做还是挺划算的,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我很想追过去问问温小楼,尿到底是什么味道,能不能被味蕾接受,不过我感觉,我的膀胱是空的,一滴尿液也没有。 再后来,缺水的症状更加明显,尽管我们躺着不动。却都觉得说不出的闷热,心悸和眩晕感越来越强烈,嘴唇已经干的崩裂了血口。石头的体型比我们至少小了一半儿,消耗的也少,所以情况好一些,不过他肯定也撑不了多久。 说实话。我现在挺羡慕温小楼,而且嫉妒,因为渴的快要死的时候,我连喝尿的机会都没有。我躺在地上,不断的轻轻挪动,用冰凉的地面来降低体温,我很不想死在这儿。 我的脑子一圈一圈的泛着波澜,虽然知道一滴水也没有,可是还是下意识的在身上的口袋里来回的翻找,找找看有没有可以喝的东西。 渴带给人的感觉,比饿更要难熬,我勉强爬起来。慢慢的摸到洞壁处,想要试着能不能排出一点尿液,但依然没有结果。我很疲惫,没有一点力气,随即就扶着洞壁蹲下来,这个洞。可能真的是走不出去了,可我们得活着。 能喝的,还有什么?不仅仅是我,温小楼和石头都处在死亡的边缘,我们谁也救不了谁。 黑暗中,我感觉到自己砰砰的心跳。随着心跳,又感觉到跳动的脉搏。手上都是血管,我想,我只剩下血管里流动的血,是液体了。 我拿出刀子,在腕上划破了皮肉。用巧克力的包装袋接住滴滴答答滴落的血液。塑料袋快要滴满的时候,我止住了伤口,可能流出来大概有二百毫升的血。我用塑料袋把这点血液分成三份,然后走回去,拍拍石头。 那么长时间没喝水,石头蔫了,好像一颗被风水日晒失去大半水分的木薯,耷拉着脑袋。我把装着一点血液的袋子递给他。 “能喝的,只有这个了。” 石头呆住了,看看粘满了血的袋子,又抬头看看我,他厚厚的嘴唇上下开合。想要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 “温少爷,给你……”我又走到温小楼面前,把袋子递给他。 “你干什么!”温小楼唰的一下子坐了起来,看着袋子里的血,他有点愠怒:“拿开!我不喝!” “喝血,或者死亡,二选一,你选那个?” “我选死亡。”温小楼感觉刚才有点失态了,他的眼神里有一点歉意,舔舔干裂的嘴唇:“如果你是敌人,那么我为了活命,会毫不犹豫的喝掉你身上所有的血,但你是朋友,我有我做人的底线,我不会那么做。” “一切,都为了活着。” “那么你就好好呆着,什么都不要做。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是你因为伤口没有药物而引发感染,会死的更快。”温小楼固执的推开面前的袋子:“拿走。” 最后,我们三个人谁都没有喝这点血,那么多血,算是白流了。 我已经没有心情再去观察手表。计算被困在这儿的具体时间。脑袋沉的有一万斤重,一躺下就不想在起来。头顶是黑黑的洞顶,可是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会隐约的看到一颗一颗闪亮的星星。 我遭遇过很多次危险,但没有任何一次,像这一次一样,距离死亡这么近。而且死亡在加快速度,它已经开始吞噬我的思维和神经。 我开始昏沉,身上热的和火炉一样,没有水分就没有汗液,身体多余的热量无法挥发,高烧让脑子的昏聩更加沉重。 我迷迷糊糊的意识到。可能再过一会儿,我就要死了。 “哥们,你振作……一点……”旁边的温小楼吃力的爬到我跟前,就那么两步路的距离,他却好像翻越了千山万水一样,躺着喘气:“千万别走到我头里去……” 我不肯示弱。尽管连张开嘴巴的力气也没有,但还是想跟他逗两句。 “真的要走,那就一起走吧……路上还有个伴……” 这句话没有说完,我就感觉温小楼的手在我的手背上轻轻点了一下。为了节省光源,我们没有打开手电,洞里是绝对的黑暗,他的这个举动,分明表示,他有话想说。 紧接着,温小楼用手指在我手背上写字,我就知道,他不想让石头听到他所说的话。 “你想不想出去?”温小楼慢慢在我手背上写道:“从这个洞里出去?” “想。”我也在他手背上写了一个字。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能让我们脱困。”温小楼为了让我完整的理解他的意思,写的非常慢,每个字之间都有短暂的停顿:“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办法能行。” “什么办法?”我赶紧就在他手背上回写,同时心里腹诽着,有办法为什么不早说,非要等到快死的时候才吱声。 “你不要做声,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等我的暗号。”温小楼继续写道:“我们联手,去杀矮子。” 他说得矮子,毫无疑问就是石头,我告诉过他,石头的名字,但是温小楼一直就用矮子来称呼石头。 “你想干什么?为什么杀他?” “你放心,我们肯定杀不掉他。”温小楼把写字的速度放的非常慢,以此来加重这句话的力度:“但是我感觉,只要我们一动手杀他,洞,自己会出现逃出去的生路。” 第一百五十章 突变 其实,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不听从温小楼的话,他的经验比我丰富,岁数比我大,对傩的理解和运用也比我纯熟,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想出这样一个匪夷所思而且毫无根据的办法。洞有没有出口,跟石头有半毛钱的关系? “你感觉错了。”我继续在温小楼的手上写字:“杀了石头,洞还是不会有出口。”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温小楼回道:“我只剩一点体力了,估计你也好不到哪儿去,等我们真的因为缺水倒地不起的时候。一切就都迟了。” 我不知道温小楼是怎么把石头跟洞的出口联系到一起的,可是现在又不能直接交谈,很多事情说不清楚。 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温小楼不给我考虑的时间,他可能太了解我的性格,知道我遇见这样的事会优柔寡断,所以一个劲儿的催促我。 最后,我被弄的实在没撤,就在他手上写道:“我可以配合你试一试,但不管怎么样,都不要伤到石头。” “你放心吧。”温小楼只能写字,可是我听见他一边写字。一边冷哼了一声,写道:“就算咱们俩都死了,他还是活的很欢实。” 商量好了以后,我们停止了无声的对话,温小楼说的没错,我和他,都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他懂得如何节省体力,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比我多喝了一点尿的原因,反正他就是比我的精力充沛一些。 “不要开灯,你和他说话,摸清楚他现在具体的位置。”温小楼又在我手上写字。发出指令。 我很无奈,这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温小楼硬要扯到一起,不过已经商量好了的事,我只能硬着头皮去配合他。 “石头。”我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 “我在这儿。”石头对我和对温小楼是两种态度,我一开口,他马上传来了回应,听着声音,他还呆在我右边大约三四米的地方。 “石头,你……”我很不善于对朋友撒谎,一开口,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而且心里有愧,说话也语无伦次:“你想不想喝点水?” “想。”石头很实在,明知道我在说胡话,他还是回答了:“但是我们没有水……” “那你就歇着吧。”温小楼怕我说漏嘴,在旁边插嘴道:“你可以幻想你面前有条河,或者有个游泳池,河里有姑娘在洗澡,然后你一个猛子扎进去,游到姑娘身边,搞个鸳鸯浴,顺便痛饮大河水……” 温小楼一开口,石头就沉默了,不愿意搭理他。温小楼轻轻的点点我,示意我起身做准备,我和他都学过傩,摸到石头的具体位置,就锁死了石头。 “我们不要出声。”温小楼写字道:“等会儿准备好了,我一掐你,咱们就一起上。” 躺的太久,而且缺水,一站起来,就觉得脑袋沉的要把身子给坠弯,眼前仿佛出现了整条银河系,到处都是星星。 可是我没办法松懈和懒散。我不仅要配合温小楼,等会万一他真的威胁到了石头的生命,我还得及时的出手阻止。 反正,我已经做好了同时得罪他们两个人的准备,这种黑锅,我不背就没人背了。 我和温小楼蹑手蹑脚。相隔了两米远,只要他一提示,我们立即就能扑向三米外的石头,在这种距离下,石头不可能躲过两个人的偷袭。 做好准备,温小楼伸出手,在我胳膊上掐了一下,这是动手的信号,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好像一根被搭在弓弦上的箭,不想出去也得出去。 轰隆!!! 就在我和温小楼将要动手的一刹那间,整个山洞好像左右摇晃了一下。从山洞的地面下,传来一阵隐约的轰鸣,那种声音虽然不大,但是非常瘆人,让人觉得地面下的地层正在进行地质运动,就是俗称的地震。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和温小楼立即停止了偷袭,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随着第一声轰鸣过去,山洞的摇晃更加猛烈,仿佛一条在汪洋里遭遇了风暴的巨轮,而且,地面下传来的震动感越来越强,震的人几乎站不稳脚跟了。 咔擦…… 就在我和温小楼打算要退到洞壁边,先观察一下情况的时候,眼前最多几米远的地方,猛然崩裂出一道巨大的裂痕,裂痕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好像一下子把地面给撕裂了一般。裂痕出现的位置。距离石头非常近,他的反应不如我们那么快,裂痕出现的同时,石头如同被裂痕吞没了一样,翻身掉了下去。 裂痕乍现,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让人窒息的热浪,热度是从裂痕下面传来的,一股股热浪还夹杂着硫化物的气息,跟随热浪席卷上来的,还有一片昏红的光,就好像一大片燃烧的木炭发出的光。 “石头!”我顾不上逼人的热气,看到石头掉进裂痕,马上抽身就朝回跑。 裂痕边缘的温度,已经高的足以把人的头发眉毛都烤焦,可是我无法后退,我捂着脸,抵御高温。然后伸头朝裂痕下看了看。 这一看,我的腿就软了。 裂痕下面二三十米的地方,是一股流动的岩浆,通红一片,如同一条河,在缓缓的流动。石头被卷进裂痕后。并没有完全掉下去,他扒着裂痕石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在努力的朝上爬。 “石头!不要慌!稳住!”我看到他扒着的那块石头,好像要松动了,赶忙就趴下来,使劲朝他伸出一只手:“慢慢的。抓着我的手!” 但石头的胳膊太短了,我已经最大程度的把手朝他伸过去,半截身子都悬到了裂痕里,可是彼此还差那么几厘米,就是够不着。一厘米难倒英雄汉,这么短的距离。却好像一条逾越不过的鸿沟。 哗啦…… 裂痕壁上不断有碎石头朝下掉落,石头掉进下面的熔岩流,立即就通红了。我看着石头扒着的那块石头越来越不稳,心里一急,有朝前挪动了一点儿。 这一下,我终于抓到了石头的手,一使劲,想把他给提上来。然而裂痕的出现,让周围的岩石层的结构被改变,坚硬的石层像是一大块千层饼,我这边一使劲,身子下面的石层哗啦就塌了一片。 糟糕! 我顿时觉得身躯一空。整个人随着塌掉的石层朝下坠落。幸亏我的反应极快,身子一歪,另只手立即扒住了尚未塌落的石层边缘。 我的身体彻底悬空了,一只手提着石头,另一只手扒着上方。两个人的重量,全都落在我的一条胳膊上,我能不能坚持住,已经顾不上考虑,因为我扒着的地方并不牢靠,就那么两秒钟时间,我感觉裂痕边缘一大片石层都开始松软的崩塌。我不敢再用一点力,怕稍稍用力,就会让手扒住的石层立即垮塌,可是我又不能松开石头。 形势,就是这么严峻,我们的生死,可能会在下一秒钟就被判定。 石头朝下看了看流动的岩浆流,又抬头看看我。他吃力的舔舔干裂的嘴唇,说:“把我丢下去吧,丢下我,至少你还能活着。” 我就凭胸腔里憋着的那口气在支撑,我不敢说话,但是石头刚一说完。我立即就加大了抓着他的力度,我对无声的对他表示,我不会丢下他。 “上来啊!”温小楼也急了,咬咬牙,朝这边跑,但是此时此刻,裂痕周围的地面,脆弱的好像经不住一丝力道,温小楼跑到离我还有两米远的地方,他脚下的地面哗的就崩塌了一大块,这样一来,温小楼也不敢乱动了。 “丢下我。你就可以活下去。”石头在努力的劝说,他的意思,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一起死了的好。 我也很清楚,我如果坚持拉着石头的话,那么结果肯定要比我一个人朝上爬危险的多。可是就和温小楼说的一样,我的心太软,我受不了生离死别,更丢不下同甘共苦的人。所以无论石头怎么说,我都紧紧抓着他的衣领,绝不肯松开。 “这样会拖累你!”石头看着形势越来越不妙,我借力的石层开始一片一片的掉落,他焦急的说:“丢下我!” 我硬着头皮在坚持,还盼望着这个时候,会突然出现什么奇迹。 但奇迹不可能存在,我不丢下石头,就意味着下一秒钟,我会跟他一起坠入那片滚热的熔岩流中。我手掌下的石层已经垮塌,我朝下滑了一厘米,用两根手指勾住尚且坚硬的层面。 然而,这不足以让我在绝境中坚持下去,我感觉石层要完全塌掉了。 “真服你了!”温小楼在两米外看着我死都不肯丢下石头,嘴里就开始骂,但是他一边骂,一边猛然的一跃而起,从两米外跳了过来。 他的动作很灵敏,落地之后一折身,接着滚动的势头窜过来就抓住了我的手。可一点用都没有,温小楼抓着我手的同时,我们所依仗的石层轰隆一声,塌掉了。 再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我们三个人揪成一团,朝下方的熔岩流急速的坠落。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迟到的警报 下落的时候,我知道这次绝对没有生还的希望,二三十米下方,就是那片通红的熔岩流,掉进去以后,估计我们三个人不会有任何痛苦,直接就化成灰。 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来减缓我们下坠的趋势,刚一脱手,下方灼热的温度几乎要把我烤干了。我们三个人连说一句话的机会也没有,我就感觉在高温的炙烤下,我的脑子一晕,视线也开始模糊,只能看到下方那片熔岩流越来越近。 据说,人从高处坠落的期间。可能会因为很多原因而产生昏迷。但我没有彻底的丧失意识,我还能知道,死亡离我,很近很近,而且不可化解。 噗通…… 昏昏沉沉之间,我们一下子落到了熔岩流中。但是,残存的意识并没有感觉到身躯被焚烧成灰,坠入流淌的熔岩流中时,反而觉得有一股凉爽。在浑身发热的情况下,坠入这股清凉中,身心说不出的舒畅。 但在这股舒畅的清凉中,那点残存的意识也被吞噬了,脑子和眼前彻底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昏迷的过程。就像做了一场梦,漫长而又觉得短暂,梦境很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等我苏醒过来的时候,眼睛还没有睁开,脑子已经恢复了清晰的意识,我只吸了一口气,立即感觉,这里肯定不是山洞中。吸到的空气很清新,而且还能察觉有风。 我一下子睁开眼,看到的是头顶的天空,尽管天有点阴沉,但是对被困了几天的我来说,这无疑是最美的一道风景。 呼…… 一阵微风吹过。刺骨的寒意把我从喜悦中给刺激了一下,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就躺在山间一条河的河岸上,我估计是从水里上来的,浑身的衣服还没有干透,被风一吹,嗖嗖的冷,身子冰凉冰凉的,手都冻麻了。 “小楼?石头?”我清楚的记得,我是和温小楼还有石头一起打着滚掉下来的,但转过头四下看看,一眼就看到温小楼躺在离我只有四五米远的地方。 我们是同时掉下来的,苏醒的时间也大概差不多,我这边喊了一声,温小楼的手就微微的动了动,我过去把他给扶了起来,温小楼受了伤,裹好的伤口被水一泡,就必须要及时处理一下。 “这真的很奇怪。”我扶着温小楼,说:“我记得,我们不是掉到熔岩流里了?怎么会在这儿?”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被困进洞里,很突然,从洞里逃生,也很突然。我转头继续寻找石头,但小河的两岸是空旷的,没有石头的影子。这条河非常小,我觉得,这应该就是我们进山时,那条水道的上游。 “石头?”我提高音量,在周围喊着,但是没有回应。 “别喊了,你找不到他的。”温小楼朝我摊了摊手:“你现在对我直觉是否非常佩服?我说的没错吧,只要我们一动手,洞就会有出口!” “这个……”我突然就想起来,这次是如何脱困的。 难道真的是这样?温小楼判断的没有错,甚至我们还没来得及真正对石头动手,只是做好了准备,然后意外就发生了。 而且,此时此刻,石头也无影无踪。到了这时候,再说他没有问题,连我也怀疑了。 “他是不是到附近找吃的,或者是干别的事情了?没准,一会儿就会回来?”到了这时,我还抱着一丝幻想,因为我不愿意承认我的判断有误。我更不能接受一个自己本来很信任的人,突然露出了真面目。 “猪是怎么死的,你就是怎么死的,真服了。”温小楼看我执迷不悟,也不再多说什么,叹口气,站起身在四周观察,一边说道:“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怀疑那个矮子?” “我不知道,我感觉,石头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他很普通。” “就因为太普通了,我才怀疑!”温小楼郑重其事的说:“开始的时候,就是你被俩年轻古陆祭司偷袭时。我就觉得不对,我不是自夸自己有多厉害,但是附近只要隐藏有人,我肯定能察觉出来。但那个矮子离的那么近,我一无所知,这不奇怪吗?” “当时的情况有点乱,那么多古陆人,可能会混淆你的感官……” “好吧好吧,这个就放下不说,当时我也这么想的,人太多,气息杂乱,我可能会失察,但是我们被困进洞里以后,我观察了好长时间,你和我都缺水,快渴晕了,但矮子看上去嘴皮子干的流血,可你知道不知道,他至少在一个星期内不会缺水致死。” “你的意思?” “要么,他私藏了一点水。要么,他隐藏的很深。” 真正的傩术高手,已经完全掌握了自己的机体,他们甚至可以控制身体对水和食物的吸收,能最大限度把生命的极限延长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但并不是学过傩的人都有这种境界,那至少得是温道南那个级数的人才可以做到的事。 “他真的……真的有问题?”我还是不愿意相信,因为一个人经历过磨难。欺骗,背叛,他会在心底深处抵触其他人,甚至抵触整个世界,人心里所存的最后一点光明,就是他还相信,人性中有真善美。我不是一个极端的人,我也不愿意因为一次次的欺骗,让自己对世界产生黑暗的看法。 “算了,我跟你真的是讲不清楚,咱们走。”温小楼站起身,因为脱困脱的莫名其妙,而且石头也踪影全无,所以他心里还是不怎么踏实。 我和温小楼离开河岸。走了可能有几公里远,这一次真的是弹尽粮绝了,背包遗失,食物全都被丢掉。但温小楼一点都不慌,他在山里转悠了很久,对地势比我熟悉。走了几公里之后,温小楼在一个犄角旮旯前停下来。这是几座小山合围出的一个小山谷,面积有限,里面有几棵已经掉光树叶的树。在一棵树下,温小楼开始挖,挖掉上面薄薄的土层,里头就露出一个裹的很严实的包装袋。 “前一次,我差点就被饿死在山里。我这个人有记性,我害怕了。”温小楼打开那个包装袋,里面存着几份食物,都是高糖高热的野营食品。 我们分着吃了点东西,匮乏了几天的肠胃终于有东西可消化,感觉很满足。吃完东西,温小楼摸摸自己腰上的伤。伤不算特别重,但肯定会影响他的身手和动作。 “看起来,咱们不找几个帮手是不行了。”温小楼无奈,他可能是因为从小生活环境,还有自己家庭的原因,他不怎么信任别人,所以,这一次来到古陆,他带着一些人,不过为了不让手下人知道自己跑到古陆来做什么,他把人全都留在了山外,眼下他受了伤,我们一共就俩人,实力衰减。必须需要别人的帮助。 “你的人都留在哪儿了?我去吧。”我想着温小楼在山洞里被困的时候对我讲的故事,还有说的那些话,我就感觉,一个人在那种环境里,可能不会撒谎。他说过,他拿我是当朋友的,真正的朋友。 “你去了没用,他们不会听你的,也不会信你的。”温小楼苦笑了一声:“我去,你留在这儿等,在我离开的期间,你千万不要自己跑出去做什么,现在的形势你看到了,古陆高层已经知道我们潜入了古陆,他们肯定会四处搜捕,这个地方非常隐蔽,你就好好呆着,等我带人回来。” 在这片古陆大山里,现代化的通讯工具完全失效了,平时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现在却要翻山越岭浪费几天时间。温小楼说走就走。带了一点东西,然后离开小山谷。 他一离开,我就按照他的吩咐,老老实实呆在山谷里面,我估计,丁灵还被困在古陆老村,隔壁老王大概也被古陆人复活了。跟丁灵关在一起,高富帅不出现,他们两个就不会被送走,我在盘算,盘算着如果温小楼又带回来几个得力的助手,凭我们的力量,能不能潜伏到古陆老村去救人。 入夜以后,我裹着一条很薄的摊子,靠着枯树打盹,小山谷就这么大,没有洞,只能露天睡觉,四面的山挡住了呼啸的风,山谷内部还是比外面暖和一点。我不敢睡的太死,打盹个把钟头就会醒过来,观察下周围的动静,然后接着睡。 手上的手表指针,慢慢指向了午夜零点,我这次苏醒后,在山谷隐蔽的入口朝外看了看。又在山谷里面转了一圈,然后走到原地,披上毯子。 骤然间,我感觉脸皮下面蛰伏的那条线一般的虫子轻轻的动了一下,顿时就紧张了。因为这条虫子平时不会轻易乱动,只要它一动,就意味着会有危险发生。可是这一次虫子动的很轻,也很慢,不像之前那样猛烈的抽搐扭曲。我就怀疑,虫子可能捕捉到了一些危险的讯号,但那讯号太微弱,虫子无法确定是不是真正的危机。 但是我一下睡不着了,产生了警觉,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暗暗的捏起了刀,在周围一点一点的观察,扫视。山谷里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我们,谈谈吧。”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有人在说话,对方说出这句话之后,脸皮下面的虫子猛烈的一扭,不由自主的让我随着它的扭动咧了咧嘴。 果然有人!而且不是一个普通人,对方悄悄的隐伏到山谷内部了,我和虫子都没有察觉,等他开口说话,虫子才发出了警报。 第一百五十二章 和树的对话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大吃了一惊,我察觉不到对方是什么时候来的,这就说明我和他之间存在很大的差距,温小楼走了,我连一个同伴都没有,对方发难的话,我估计连还手的机会都不会有。 但转念想想,这个潜伏到小山谷里的不速之客,如果真的想杀我,那么悄悄的从背后一刀子过来,完全可以解决问题,我清楚的听到,他说想谈谈。 “你是谁。要谈什么?”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和对方周旋。 “你是一个好人,但绝对不是一个可以做大事的人。”那声音马上传来了回应:“看到你,我就知道古陆为什么会衰败如斯。” 这道声音很清晰,而且声音的来源很平稳,顺着声音,我找到了发声的方向。声音是从我右前方传来的,侧目望去,那边空荡荡的,除了一棵掉光了树叶的树,其余什么都没有。 “古陆衰不衰,败不败,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对方搭话,同时在观察。说话的人到底隐藏在什么地方。 “一件事和一件事之间,看似没有关系,其实,它们都是有关联的。” 等到对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一下子就呆了,因为我听的清清楚楚,声音就是从那棵掉光了树叶的树上传出来的。我忍不住就暗中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很疼,这证明,我没有做梦。 神要复活的信息,是我在梦里听虫子说的,现在,又有一棵树要跟我谈谈? 我马上站起身,慢慢朝那棵发出声音的树走过去。山里土地贫瘠,这棵树不是很粗,但已经生长了很多年。树没有树叶,想在树上隐藏一个活人,那根本不可能。 我走到树跟前,围着树转了两圈,树上树下都没有人,我就愈发奇怪。 “是你,要跟我谈谈?” “除了我,还有别人吗?”树的声音很清晰,它好像还带着某些深意,笑了笑:“就是我。” 我不仅有点紧张,脑子也在发晕,此时此刻,我站在树旁,就好像站在一个人的背后,对方正背对着我,跟我说话。我随即绕到了另一边,仔细的看着眼前这棵树。 我接受了那么多年唯物主义观点的教育,可是从卷入这个事件之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了,已经隐然颠覆了我以前的思维观点,不过事情诡异,总要有个限度,从本心来论,我不相信树这种生命体可以产生跟人类似的功能,但无论我怎么观察,都无法从树上发现破绽。 也就是说,要么,就真的是树会说话,要么,就是有一个境界高深到我琢磨不透的人,在装神弄鬼,但一时间,我也分辨不出,究竟是前者的可能性大,还是后者的可能性大。 我站在树跟前,就好像站到了一个人的面前。老树到处都是树疤,看着看着,我也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眼睛有问题了,因为我总觉得树上几个比较大的树疤很显眼,仿佛是五官的轮廓。 “我在古陆。已经很多很多年了。”老树说道:“我见过很多,也知道很多。” 一棵沧桑的老树,耸立在古陆深山里,我不否认它活了很多年,但无论它怎么说,我都隐隐约约的感觉,这肯定不是一棵树。一瞬间。过去听到过的那些来自民间的神神鬼鬼的传闻,全都蹦出脑海,用有的说法来讲,山里的山精野怪,都被称作妖,花草树木活的久了,也被称作妖。 “你知道的,见过的,我不听也不问,我就想知道,你要跟我谈什么?” “我本来可以杀了你,即便杀你,会付出代价,但我不怕。”老树说:“可我不杀你。是因为你身上有我不愿杀你的理由。”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就看到老树上的两个对称的树疤,好像微微的开合眨动了,如同两只眼睛。我心里一抖,想着难道真的碰到一一棵因为活的太久而妖化的老树? “你要是能杀我,或许你早就直接动手了,用不着出来跟我啰嗦这么多。”我听了老树的话,就确信它因为种种原因或者顾忌,不敢对我下手,它这么说,只不过是在吓唬我,让我在精神上先被它压制一头。要是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原来那个懵懂无知的方怀,可能真的会被它吓住,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你并不笨,这很好,聪明的人,会审时度势,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即便他错了,也会及时纠正自己的错误。很好……”老树说:“古陆神,要复活了。” “我知道。”我没有表示出一点讶异,这也是争取主动的一种方式,我在含蓄的告诉对方,你知道的事,我也知道,你并不比我占据多少优势。 “我怕他复生。又盼他复生,只有他复生了,才能解开那个只有他才掌握的秘密,但我怕,他还会和以前一样,带给古陆强盛,又把古陆抛弃。” “你就是一棵树,不是么?长在山谷里,活一万年,连一步都走不出去,吃闲饭操淡心,古陆强不强盛,跟你有一个大子儿的关系?”我在调整自己说话的语气,这样或许会把老树惹怒。或许会刺激到它,只有在它受刺激的时候,才会产生情绪波动,我必须这样试探,才能慢慢的摸索,或者让它自己说出自己的真正来历。 说实话,我真的不信。一棵树会说话,会像人一样思考。 “我不会阻止古陆神复生,我已经等了很多年,他复生了,也是我所希望的。可能,古陆神复生以后,他不会变。还和从前一样,但我会赌,孤注一掷的赌。” “你跟神的事,你们俩以后自己慢慢商量吧,要是没别的事,我睡觉了。”我作势转身要走:“你在这儿磨磨唧唧的,一句正经话不说。跟你没什么可谈的。” “那就谈谈你吧。”老树立即转移了话题,它身上那两个如同眼睛一样的树疤,好像又微微动了动,仿佛在注视我,观察我:“我和你谈话的目的,只有一个。” “说吧,我听着呢。” “圆筒,黑色的圆筒。”老树很肯定的说:“我知道,那个黑色的圆筒,在你手里。” “然后呢?”我不觉得十分奇怪,黑色圆筒其实已经不算一个秘密了,至少温道南知道,而且温道南家里的老古陆人死了之后,相关的消息肯定被那条逃走的虫子带回了古陆。就因为这个,古陆才会有人潜入阳城,想要伏击我,拿走那支黑色圆筒。但驼背老头儿暗中把那些古陆杀手给干掉以后,这件事好像就没有后续了,古陆也没有再派人潜入内地继续对付我。 古陆人既然知道这些,这棵诡异的老树,没有理由不知道。 “打开它!”老树的语气骤然加重了一些:“你所想知道的秘密,全都在黑色的圆筒里!只要打开它,你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原本是想保持足够的镇静和淡定,来跟老树周旋,但是这句话一说出来,我不由的心动了。 这个大事件的秘密太多,一环套着一环,我用尽了全力,现在只不过只了解到一些皮毛,在不知不觉中,这个秘密对我诱惑力太大,我甚至愿意付出沉重的代价,来揭开秘密的真相。 但与此同时,我又在猜测老树的动机。虽然老树没有流露出敌意,可我却能感觉到,它至少跟我不是站在一条线上的,而且,它很可能是处于我的敌对阵营中。一个带着敌意的对手,它会主动把真相告诉我? 那感觉,就好像一个心怀叵测的人。正在全力的诱惑我,让我朝一个隐藏的火坑里跳。所以,我强行压住心里的好奇。 “那些秘密,你不想知道吗?只要打开圆筒,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你想知道的,还有你猜测不到的,全部都呈现在你眼前。”老树继续说,每一句话都带着浓重到不可抗拒的引诱。 我的心很痒,痒的像是千百只爪子在不停的挠它。温道南可能不知道圆筒的具体来历,所以他只告诉我,圆筒很难打开。但大藏显然了解隐情,他在临消失之前,曾郑重嘱咐过。千万不要打开圆筒。 而老树的动机,跟大藏完全相反,它在不停的诱惑我,开启这个圆筒。小小的圆筒,只有指头那么粗,它能容纳多少秘密? “我打不开它,我试过。打不开。” “把它给我,我替你打开。”老树上面几根掉光树叶的树枝,无风自动,就好像朝我伸出了手:“我一定帮你打开它!” 我迷离了,一直在强行控制自己,但这个诱惑,大到我真的抵挡不住。我很想知道事件的真相,知道来龙去脉。 我开始动摇,甚至推翻了刚才的想法,我在犹豫,在考虑,想着,该不该听老树的话,把黑色圆筒打开? 就在我心念动摇,左右为难的时候,寂静的山谷里,突然亮起了一点点光。 非常亮的光,尽管只有那么一点点,却好像一轮被凝缩了许多倍的太阳。那点光闪耀在十米开外的地方,闪亮的同时,光点飞速的朝这边滑来。 随之,一股浓重的和血一样的杀机,在整个山谷里弥漫,光点飞速穿梭的同时,骤然拉长,就如同一柄出鞘的宝剑,杀气和寒光迸飞。 那种杀气,是无法抵御的,仿佛能够穿破一切,把目标斩的粉碎。我的瞳孔随着寒光猛然一缩,忍不住就开始倒退。 光点和闪电一样,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我越退越快,但是退了几步之后,我突然发现,那道带着浓烈杀机的寒光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那棵妖一般的老树。 第一百五十三章 酷似父亲的背影 那道寒光的速度太快了,眨眼间已经到了老树的跟前,寒光所带的杀机,凛冽之极,好像要把老树砍成碎片。 我已经退到了几步之外,看着眼前的情景,我就觉得老树如果再装逼,站着一动不动,肯定得遭殃。 轰…… 果然,寒光闪到跟前,一下就把这棵生长了很多年的树砍断了一半儿,树干崩裂,树枝上面残留的几片枯树叶飘飘袅袅的被震落,只落到一半。就被一股看不到的力量瞬间绞成粉末。 老树的树干崩裂的同时,我模模糊糊看见老树里飞快的蹿出一条影子,那道影子并不真切,看上去有点稀薄,然而凭我的直觉,那肯定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只不过拥有高超的傩术,可以借用一切自然环境来掩饰自己的体型。 这道影子是被寒光硬逼出来的,如果不是寒光突然出现,那么这道影子肯定还会附着在老树上,跟我继续装神弄鬼。在这一刻,我有种心悸,脑子彻底清醒了。如果刚才意念有一点不坚定,真的把那支黑色圆筒交给老树,很难预料,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那道几乎看不清楚的身影在飞速的奔跑,如同脚不沾地,悬浮在地面上一样,他冲向了寒光发出的地方。但是还没有真正靠近,我嗅到了一股很淡很淡的硝烟的气味,那种气味,仿佛是小时候过年过节时燃放鞭炮之后,空气中弥漫的气息。 轰隆!!!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那道奔跑的影子前方,突然爆起了一个巨大的光团。光团耀眼,带着轰鸣的巨响。我立即趴倒在地,因为我感觉到了,这个光团,并非是傩术,而是爆炸。 爆炸产生的气浪把地面上的石块和土屑掀飞,一大团粉尘物被冲击波卷到四周,小山谷本来就不大,顿时就被滚滚的尘土给铺满了。我不知道那道影子有没有被炸死,视线被完全阻挡,看不清楚。 爆炸只有一声,接着就平息下来,爆炸的中心点肯定已经不成样子了,山谷里没有多少风,爆炸掀起的尘烟缓缓的流动,一时半会之间散不掉。 我抖掉头上飘落的尘土,一抬头,就看到在滚滚的尘土中,那道附着在老树上的身影,被追赶着,风驰电掣一般朝小山谷的入口跑。尘烟浓重,我无法看清楚对方到底是谁。 这道身影跑的飞快,那种速度简直已经不是人体所能达到的,他刚一跑出去,后面又有一道身影,以同样快的速度,在追击他。他们都如同一道电光,一前一后穿梭出飞扬的尘土中,眨眼的功夫,已经冲出了小山谷。 视线不清晰,然而当我看到后面那道身影的时候,眼睛和脑子同时一滞。 说实话,在这样的环境下,我根本不可能把一道身影看的那么清楚,我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去分辨。后面那道身影很模糊,却给我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这一定是一个我非常熟悉的人,熟悉到我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就能认出他。 我真的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因为我感觉,那好像是父亲的背影。 我急忙就从地上爬起来,连满身的灰尘都来不及拍打,想看的更清楚一点。但是两道身影飞快,等我爬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冲出了山谷,视线顿时被彻底阻挡。 是不是父亲? 我很震惊,但又吃不准,人的感觉有时候会很准,有时候又会出现很大的偏差。从常理来判断,那不可能是父亲,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老实巴交的种田人,他怎么会有那么快的身手,又怎么可能出现在古陆? 我和父亲的感情,只有我们知道,父子交流不多,但他很关心我,爱护我,从小到大,哪怕是因为淘气上蹿下跳磕破一点皮,父亲都会心疼的不得了。 如果是父亲,他就守在小山谷里,跟我近在咫尺,他会不出来和我相见?这肯定说不过去。 然而,越想。就越觉得那道背影和父亲太相似了。父亲失踪了那么久,只在我第二次从古陆回阳城之后,通过一次电话,之后就音讯全无,一旦知道父亲的下落,我无法坐视。 更重要的是,父亲是有秘密的,隐瞒了我很久的秘密。 我顾不上想那么多,拔脚就朝山谷外面跑,想跟上去看看。 一冲出尘土弥漫的山谷,视野就开阔而且清晰了许多,前面两道身影的速度太快,就耽误了这么一会儿时间,他们已经飞奔出去至少二三百米。在黯淡的月光下,只能看见两个人追逐着飞奔在崎岖的山路上。我不确定自己能追上他们,可是心里急的要死,不由分说,使出最大的力气,在后面跟过去。 可以看的出,附着在老树上的人,不愿意跟追击他的身影动手。可能是没把握击败对方,也可能不想斗个两败俱伤,所以冲出山谷之后,一直都在奔逃。这样心无旁骛的逃遁,两个人没有动手的机会,速度越来越快,我渐渐吃不消了。跟他们的距离在不断的拉远,再拉远。 当我跑出去大概有一公里左右,两道身影在视野中变成了两个几乎看不清楚的点儿,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说不出的失落,就好像被父亲抛弃在无人区的孩子,徒劳的,倔强的,沿着他走过的路不断的追赶。 “不要追了,你追不上的。” 就在我不肯放弃,要继续追下去的时候,身后大概十来米远的地方,有人喊了我一声。这是个女人。而且她的声音我很熟悉,是李斯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看李斯云,她依然披着那件披风,乌黑的头发束成马尾辫,脸上因为麻风而出现的痕迹,已经淡到无从分辨。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不过根据情况来看,她在我附近潜伏,肯定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你一直都在跟着我?” “没有办法。”李斯云对我招了招手,带我走到山路旁一个洼地,她伸出手,把我脸上,身上沾的尘土轻轻的拍掉。又拿出一条干净的手帕,擦了擦我眉毛和眼眶上的灰。 手帕带着一股自然的,淡淡的清香,月光下,李斯云那张脸,和八年前的夏小雨,几乎已经没有区别了。她的眼神很纯。清泉一样,她不说话,可是眼睛里,都是关切。 “那个人,那个追赶树妖的人,是谁?”我问李斯云,我总感觉,那道酷似父亲的背影,隐伏在我附近,李斯云也隐伏在我附近,他们必然有联系,而且很可能是说好的。 我只想知道,那是不是父亲。 “这个大事件,可能快要到落幕的时候了。”李斯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直接就把话题扯的很远:“我们在努力。” “你们?你们代表着谁?”我又问她:“那道身影,他到底是谁?你告诉我,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不知道。”李斯云摇摇头,她看着我,清澈的眼神在无声的解释,她好像在告诉我,她没有撒谎,她的确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跟着我那么长时间,我周围发生的风吹草动,你没有理由不知道。” “这件事,有点复杂,我慢慢跟你讲,你听完以后,大概会明白。” 李斯云告诉我,她的确一直都在跟着我,从我进入古陆,在河道跟她谈了一次以后,我们相隔的一直都不远。李斯云并不是在故作玄虚,她是想摆出一个阵营,我在明,她在暗。这样的话,即便有敌人出现,也吃不准我们的虚实,不会轻易动手。 “如果咱们两个都在明处,呆在一起,那么遇到袭击,连后援都没有。” 李斯云不会轻易的露面。隐藏的很深,能不出现,就不出现,以此来给我们保留一张底牌。 “你知道不知道,在你第一次靠近古陆老村,遇到那个侏儒的时候,你已经很危险了。”李斯云说:“当时,你危在旦夕。” “怎么说?”我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我和石头相遇的情景。 “他很神秘,他暴露在你面前的样子,不是他的原形。”李斯云说:“他有很深的傩术,可以彻底的控制自己的肌肉,甚至骨骼,他的个头儿。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小。” “那你的意思是?”我一听就明白了,李斯云想表达的是,石头利用傩,压缩了自己的肌肉和骨头,让身躯还有四肢变形,变成一个低矮的侏儒。 按照李斯云的话,石头虽然压缩了肌肉骨骼。但他原本的身高也不会太高,最多一米五多一点,否则的话,不可能把身躯缩减到只有一个三岁小孩儿那么大。 “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他有必要这么做吗?”我想,我和石头从来没有谋面,就算他以自己的真面目出现,我也认不出他。 “他不是怕你认出他,他是怕别的人,甚至怕古陆人认出他。” 第一百五十四章 表面问题的背后 我一听,石头这个人竟然隐藏的这么深,如果温小楼怀疑他,我还有给石头辩解的理由,但李斯云这么说,我就无言以对。或许就和温小楼说的一样,我太容易相信别人,看到石头被古陆人吊死,就感觉他身上没有疑点。 “他是古陆人的敌人?或者,他不是一个古陆人?”我问李斯云:“否则,他为什么害怕古陆人认出他?” “恰恰相反,他不仅不是古陆的敌人,而且,他在古陆部落里面。有很高的地位,非常高。” 李斯云是一个古陆人,这很可能是因为她接受了虫子的加持,所以患了麻风,继而痊愈。但从根本上说,她没有在古陆生活过,更没有近距离的和那些古陆人呆在一个村子里,她并不那么了解古陆人的隐秘。她只是从很多蛛丝马迹上,来分析石头在古陆部落中的地位。 “那按你的意思来说,在我遇见他的那天晚上,就是他快被吊死的那一天,我已经有危险了,他可能会对我不利,背后下手?” “是这样。” 李斯云当时是潜伏在附近的,她看到我跟石头碰上了头,就觉得很棘手,因为石头隐藏的太深,那种隐藏误让我认为,他只是一个会那么一点点傩的普通古陆贫民。李斯云没有对付石头的把握,那一刻,她险些要跳出来阻止我跟石头离开。 但就在李斯云按耐不住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一缕气息,非常淡,非常微弱的气息,这让她意识到,隐伏在周围的人,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别人。而且,这个隐藏的人原本可以任何气息都不外泄,不让人察觉的,可他故意的把气息传递给李斯云,其实是想告诉她,不用担心,也不用急着露面,还有人在盯着石头。 “我不知道那是谁。也不知道对方的意图和目的,可他既然流露出这样的暗示,我也只能暂时继续潜伏。” 之后,石头把我带到了他说的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山洞,在那儿呆了两天。我可能真的有点傻,在那两天时间里,石头显然察觉到,附近有人一直在隐伏,这种隐伏是一种威胁,也是一种警告,只要石头敢动手,保管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可能就是这个原因,石头始终没有暴露,一个隐伏的人,再加上李斯云,石头也没把握。 接下来,石头把我带进老村,然后,方家族来人把我给俘虏了。石头失去了下手的机会。 “我在后面跟着你和方家族的人,一直到他们的栖息地,那个传递信息的人,也一直都在。” 其实,李斯云感觉身边有这样一个不见光的人,是件让人坐卧不安的事,她几次想办法,想促使对方露面,可这个人深沉如海,无论李斯云怎么试探,他都不露头。 “有没有这种可能,这个人,你认识,他不想露面,就是为了怕你认出来?”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大藏,自从来到古陆之后,还没有大藏的消息。如果李斯云说的事情是真的话,那么我感觉,最有可能的人,会是大藏。八年前,李斯云被送回阳城的时候,就是大藏帮她筹备生意,李斯云最起码对大藏是有印象的。 “不是这个原因。”李斯云想了想。说:“他给我传递的信息,只是说明,他不是敌人,他不想跟别的人发生什么交集,他完全是为了你的生命安全才一路尾随的。” 我在方家族呆了几天,然后就按原路返回,在返回途中,我做了那个梦,而且被那条很讨厌的虫子钻到了皮肉里。 “我被两个古陆祭司袭击的事,你也知道的吧?” “知道。” 在峡谷边缘,被古陆人偷袭,李斯云在场,那个神秘的尾随者也在场。 “那时候的情况,其实比你想象的更复杂。更危险。”李斯云说:“你可能不知道,那两个年轻的古陆祭司,还有十几个古陆武士,只不过是个幌子,他们并非真正要杀你的人,真正想杀你的人,隐藏在暗处。” 那一刻的情况,的确很复杂,因为李斯云不仅仅感觉到,暗处有温小楼,有石头,还有古陆的高手在潜伏,而且在这个时候,李斯云又接受到了一缕用来表明态度的气息。 那道气息同样很微弱,但是能把这么微弱的气息准确的传递到李斯云面前,就说明这个人非常的厉害。他跟第一个尾随者一样,想表达的就是:我不是敌人。 这样一来,我们这边的阵型就是这样的:我在明处,温小楼等于也在明处,暗地里,则是李斯云。还有先后两个不同时间出现的尾随者,毫无疑问,这两个尾随者是重量级的人物。 这三个隐藏着的人,对石头,还有暗处的古陆高手形成了威胁,他们在相互对峙。只要古陆高手敢动手,那么李斯云他们肯定会阻拦。而且给予猛烈的反击。 基于这种情况,暗处的古陆高手不敢动了,包括石头在内。结果,温小楼临危出现,把那两个古陆祭司摆平了。 让李斯云意想不到的是,石头虽然没有对我和温小楼下杀手,但他突然就跳出来。跟我见面。我晕晕乎乎的,对暗处的情况一无所知,见到石头的时候竟然很高兴。 “真是这样……”我很失落,因为当时我们三个人走的那么隐秘,走过的痕迹都清除了,最后还是被敌人精准的追踪而至,原来,全是石头的原因。 就是我们被追踪上了之后,是最紧张的时候,李斯云的心一直都悬在嗓子眼,古陆四方祭司死了一个,剩下的三个当时一起来了,不仅如此,古陆部落里的其他大大小小的祭司,同时到了四五个,都在附近隐藏,而且还加上深不可测的石头,我们这边已经处在劣势。 而温小楼在逃跑的时候,释放浓雾,看似是掩护,其实是一招很臭的棋。暗中保护我们的三个人一下子被浓雾阻隔了,古陆祭司追不上我们,他们三个人也追不上我们。 就在浓雾渐渐弥漫开来之后,三个古陆的四方祭司突然停止了对我和温小楼的追击,转而去对付李斯云他们。 “那时候,我就知道他们的意图。”李斯云说:“他们死死的拖着我们,而石头就在你们身边,只要没有我们的威胁,他可以随时动手杀掉你。” 李斯云他们三个人都知道事情的严重,可是那么多祭司一起阻拦,三个人暂时脱不开身,等到把古陆祭司逼退,我们已经无影无踪。 我低下了头,不用问,之后被困在那个所谓的没有出口的石洞,还有脱困时掉落的熔岩流,都是石头做的手脚。他的傩术,至少不会比温道南弱,否则不可能当着温小楼的面就无声无息的把我们蒙在鼓里。 接下来,李斯云他们疯了一样开始在附近找,因为石头一直都在我们身边,所以后果不堪设想。根据现场遗留的蛛丝马迹,李斯云判断我和温小楼不会跑的特别远,所以把寻找重心都放在周围一片不大的范围内。连着找了几天,没有结果。但是突然之间,李斯云就意外的发现,我跟温小楼出现在了河岸边。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感觉脊背上一层冷汗,原来被困在山洞里的时候,最大的危险并不是缺水缺粮,而是身边的石头。 但不管怎么说,他到最后都没有杀我。回想在山洞时的情景,我感觉,石头或许是被我打动了,为了救命。我放自己的血给他喝,为了挽救他,我不顾生死的死抓着他不肯放手。 我是很傻,傻到轻信一个敌人,而且奋不顾身的想要救他。然而,很可能就是因为我的傻,才获取了一次生还的机会。如果我是个自私的人,说不定在山洞时,石头已经痛下杀手了。 后来,我和温小楼流落到了小山谷,李斯云他们三个保护者,也跟随到了这儿,温小楼到山外去搬救兵,两个后来出现的尾随者突然就少了一个。李斯云判断,那个尾随者应该是跟着温小楼走了。 本来,李斯云觉得到了小山谷这边,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可是让她想不到的是,有人在前半夜就悄悄的进入了山谷。 “就是那个附着在老树上的人?”我问道:“那个人,是谁?” “我说了,你可能不会相信,那个人,就是你一直很信任的石头。”李斯云对我轻轻做了个手势,说:“他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以原貌潜入山谷的。” 在我和温小楼脱困的时候,石头消失了,但他没有远离。也在附近,他可能考虑到一个人对付李斯云他们三个,很吃力也很危险,而其中一个保护者跟着温小楼走了,这无疑是个机会,减轻了石头的压力。 石头明知道暗地里还有李斯云和另一个保护者,但他还是冒险跑过来。跟我进行了一次对话,这说明,石头对这一次谈话很重视,某种意义来讲,这次对话,比他的安危还要重要。 “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好像突然就改变策略了,他不再抱着杀你的念头,否则,他进入山谷,我们就会出来阻拦。” “是啊。”我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他改变策略,是我用多大代价换来的。” 我想着,200毫升鲜血,我得吃多少饭才能养出来? “所以,我也想听听,他到底要跟你说什么。” “那么,你听出来一点端倪了吗?”我觉得李斯云要比我聪明的多,对事情,对人,看的都比较透彻。 “我感觉,他想让你进洞。”李斯云说:“古陆深渊尽头的那个洞。” 第一百五十五章 缠丝 “他让我进洞干什么?”我听了李斯云的判断,头皮顿时一麻,古陆深渊尽头的那个洞是不能进的。 “他们想挖掘出神的秘密,就必须从那个洞经过,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任何办法。”李斯云说:“他可能是想利用你吧。” “拉倒吧,我是傻点儿,但不是十足的痴呆。” 和李斯云在这里交谈了大概有快半个小时,那道追击石头的身影还没有回来。李斯云有点忐忑,因为跟这个保护者一起保护了我这么久,李斯云觉得对方是一个特别稳重的人,做事有规律,有分寸,如果只是为了赶走石头,他不可能这么久还不回来。 “是出什么事了?” 我们两个又等了约莫有一个小时,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要知道身影追击的不是一般的古陆祭司,而是连李斯云也揣摩不出深浅的石头。 “我们换个地方吧,不能在这里呆了。”李斯云说:“如果石头逃出,这个小山谷就彻底暴露了。” “能走到哪儿去,温小楼还没有回来。”我心不在焉,因为那道酷似父亲的背影,无形中完全牵扯着我的心,不管他是不是父亲,我都想亲眼看看他的脸。 “现在是非常时期,和平时不一样,你不要想着事情简单,或者觉得自己能对付所有危险。”李斯云看得出我的神色有异,她没有命令我做什么,只是用规劝的口吻,轻声对我说:“古陆神即将复活,不论是我们。还是古陆人,现在都处在一个风口浪尖上。” 我沉默不语,对于我来说,现在最亲的人,就只有父亲了,我不能丢下他不管,那样,我的良心过不去,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跟李斯云说,我去找一找那个人,我会小心,然后让李斯云留在这附近,等温小楼回来,把事情跟他说清楚。李斯云听完以后坚决不同意,但我的态度也很强硬,争来争去,李斯云突然就安静下来,她那双纯纯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我,看了最少三分钟。 “你真的要去吗?” “我必须这么做,希望你能理解。” “那好。”李斯云对我笑了笑,说:“你去吧。” 她的笑容,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就仿佛一朵破冬盛开的鲜花,让苦寒的古陆似乎瞬间多了一抹柔情和生机。不知道为什么,我被她的笑容感染了,我甚至不由自主的冒出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念头。 如果这样一直望着她的笑容,那么这一辈子,是不是会很幸福? 然而,我的心神稍稍分散,那道酷似父亲的背影,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我把所有的杂念全部压了下去。 “你知道吗?方怀,有些事,只能你一个人去做,就算你身后有千军万马,但最终,还是得你一个人。”李斯云帮我整了整凌乱的衣服,递给我一颗像玛瑙一样晶莹剔透的球:“假如,你真的遇到了什么摆脱不了的危险,那就捏破这个球,我会知道你在哪里。” 我顿了顿,心里翻飞不稳,和李斯云见面的次数并不算太多,从最开始的陌生,恐惧,到相互交谈,了解,这一次,我再见她的时候,仿佛有一种淡淡的不舍。 但这丝不舍很快就被我压在了心里,我点了点头,收拾一下东西,转身就跳到山路上。古陆深山里面,气候很潮湿,夏天闷热,冬天阴冷,下过一场雨之后,低洼的地面很久都不会干,我在小路上朝前走,越走越快,一边走一边仔细的看,大概就是百十米之后,我看到了石头和身影相互追逐而留下的脚印。 这串脚印是非常明显的目标,我立即顺着脚印追下去。地面上的干湿度不一样,脚印也断断续续,这两个人跑的都非常快,我顺着脚印一路狂奔,跟了最少有两公里,面前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坑。 坑的直径有五六米,非常浅,就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这里突然爆发。然后把地面上的土给薄薄的掀起来一层。坑周围,有点点滴滴的血迹,看到这儿,我立即反应过来,那道酷似父亲的背影,肯定在这儿追上了石头,然后两个人交手,发生了短暂的冲突。 很显然,无论是石头,还是那道背影,都是无比强劲的高手,短暂的交锋,傩再加上自身拥有的力量,产生了惊人的后果。望着那刺目又殷红的血迹,我分辨不出到底是谁受伤了,心里一紧。马上越过这个浅浅的坑,继续朝前追。 我几乎用尽了自己的全力,在山路上健步如飞,又追了大概有三公里左右,足迹变的有些杂乱,而且沉,这说明,两个人在奔跑中又交手了几次,一个在逃,一个在追,总之都竭尽全力,高手对高手,任何疏忽大意就会导致失手,他们都不敢分心,体力消耗的特别大。 山路还在延伸,但地上的足印猛然一转,转到了旁边的一道缓坡,坡并不陡峭,到这里,血迹又现,而且是成串的血,说明有人受伤,而且伤的不轻。我一口气跑到缓坡的最下面,缓坡紧邻着一道最少三四十米深的山谷。走到这儿,足印消失了。 他们从这里滚下山谷了? 我心里一惊,本事再大的人,从这里直接掉下去,还能活吗?我不确定两个人肯定是从这儿掉下去的,但周围再没有别的痕迹,想来想去,除了从这儿坠落。好像不存在别的可能了。 我急忙就在周围找,找下谷的路,至少朝旁边跑了有差不多一里地,终于找到了可以下去的路。我飞快的跑到山谷的底部,这个季节寸草不生,山谷下面到处都是石头,借着月光,一眼可以望出去很远。 我有点怕了。我很害怕突然就看到两团摔的血肉模糊的人,更怕其中一个,真的会是父亲。 我朝着前面走,跌跌撞撞,等走到相应的位置时,我所害怕的一幕,并没有发生。我没看到被摔死的人,然而,在前面的乱石中,点点的血迹像是一朵一朵盛开的花。 他们肯定从上面下来了,抬头望望,山谷的石壁上,有几棵已经被压弯折断的小树,两个人或许就是借着这些障碍,安全着地,但着地之后。又是一场恶斗。 他们到哪儿去了? 周围没有一个人,我转身就想继续去寻找。但身子转过来的时候,我听见背后有一声轻微但奇怪的声音。 咔擦……咔擦…… 那声音非常的轻,但听上去,就好像是指甲之类的东西,在抓挠石头,这种声音让人的头皮隐隐发麻,牙根子也发痒。我顿时警觉,猛然转过身。 咔擦……咔擦…… 那声音一点都没有回避,杂乱的,不停的从石壁的根部传出。我眯着眼睛,拿着自己的武器,死死的注视着。片刻间,我发现石壁的根部,有一道两米多宽,差不多一米高的山体裂缝,裂缝外面堆着一堆凌乱的石头,而石壁根部又是自然光照的死角,月光透不下来,在暗夜中,很难发现这道裂缝。 咔擦…… 我若有所思,听着声音,再看看这道裂痕,我甚至能联想到,裂痕里藏着一个浑身是血,身受重伤的人,他没有力气爬动,甚至伤重的没有力气呼喊,他只能用自己的手,死死的抓挠石头,借此发出一点声音来吸引我的注意。 如果真的和我想象的一样。裂痕里会是谁? 但这个时候,无论里面是谁,我都得看一看。 我拿着刀,小心的朝裂痕走过去,裂痕只有不到一米高,如果我站直身子的话,是看不到裂痕里的情景的。所以我弯下腰,打亮手电。 咔擦…… 洞里黑乎乎的。手电照过去,能看到的只是几张已经残破的蛛网,那阵指甲抓挠石头的声音,仍然在响,我一直慢慢的走到离裂痕最多还有一米远的地方,就停下脚步,在情况未明之前,我不能冒冒失失的就闯进去。 距离这么近,手电光已经能直射到裂痕里面去了。裂痕是天然形成的,口小肚子大,里面可能有六七米深的样子,我看不到抓挠石头的人。 呼…… 就在我考虑该怎么样安全的把洞里的情况一收眼底的时候,从黑乎乎的裂痕里,猛然冒出来一大团白乎乎又丝丝缕缕的东西,那东西来的太突然,我连忙抽身就躲,但是慢了一点儿,那团东西啪的一下就贴到我的胸口上。 我不敢直接用手去碰,低头一看,这团东西好像一大团蚕丝,成千上万根黏在一起,沾到衣服上就甩不脱,我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毒,拿着刀子就想把它从身上拨下去。 呼…… 又一大团这样的东西从洞里飞出,一下沾到我的膝盖上,这种丝看起来非常的细,但是柔韧的无法想象,我用刀子去拨,三下两下,整把刀子都被丝给缠住,我只能被迫放手,脚步在不断的后退。想离这儿远一些。 此时此刻,洞里那阵抓挠石头的声音猛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密集的嗒嗒声,紧跟着,不知道多少团这样的丝从洞里接二连三的飞出来,我没法躲,就地一滚,等到停下身的时候,至少有十来团白丝缠到了身上。 我手忙脚乱的挣扎着,但是越挣扎,那些白丝就缠的越紧,丝很韧,也很粘,我一边挣扎,一边运转着傩的力量,如果洞里有人。那么多多少少都会受到一点影响。 但洞里始终没有相应的回应,那阵密集的嗒嗒声好像下雨一样,我的手被黏韧的丝给困住了,丝团还在不断飞出,就那么三两分钟时间,我浑身上下缠满了这样的白丝,就好像被包到了一个巨大的茧子里。 在这个要命的关头,更要命的事发生了,我感觉到从这些连绵不断的白丝的另一端,传来了一股力量,在用力的拖着我,想把我拽到裂痕深处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毒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肯定特别二,被一大团粘了吧唧的白丝缠的手都抬不起来,从裂痕里不断的传来一股一股的力量,借着这些柔韧的白丝,一点一点的朝里面拖。我不敢想象裂痕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把自己学到的傩术全都用了出来。 人是有潜能的,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我相信在我这种拼命的抵抗下,对方就算对精神的控制能力比我强的多,但起码也要有点反应,然而。我使出浑身解数,裂痕里面的力量非但没有受一点影响,反而像潮水一样,一股接着一股。 我的手和脚都裹在白丝里面,只能来回扭动身体,来拖延时间,从我倒地的地方,离真正的裂痕口,大概有两米多,但就这两米多的距离,我跟裂痕中的那股力量抗衡了很久。 在抗衡中,我能感觉到。裂痕里的力量不是很大,就仿佛一根一根很细的绳子,全都搓成一股绳,才勉强能把我拖动。这说明如果在正常情况下,我是完全可以跟这股力量斗一斗的,无奈,身子被裹的粽子一样,手脚都使不出力气。 这样一来,我只能借助身躯和地面的摩擦力,来尽力的扭动,我心里盼望着李斯云刚才让我去找酷似父亲的背影只是一句赌气话,我盼望她其实还遥遥的跟在我身后。但过了好几分钟,周围没有任何动静,她说让我一个人去,竟然真的就让我一个人去,没再跟过来。 这下子彻底就麻爪了,我一边扭动,一边就使劲的用力舒展自己的四肢,丝很细,尽管韧,但还是能挣得断,不过这边刚一动,从裂痕深处又铺天盖地的飞出来密密麻麻二三十团白丝,越裹越密,越裹越厚。 我怕被拖进裂痕里就会很惨,所以死都不肯就范,但裂痕里的力量也一点都不松懈,双方僵持了很久,每当我挣断一团白丝,就会有新的丝团飞出来,在裂痕前方这短短两米的距离,我跟对方至少僵持了能有半个小时。 我的体力总归有限,但裂痕里面的力量尽管不是特别大,却和我身上这些白丝一样,韧劲十足,好像要跟死命的耗到底。我有点累了,哗啦一下又朝前被拖了差不多半米远,仓促中,脚后跟无意蹬住了一块埋在地里的石头,这一下好歹算是暂时缓过了劲儿。 我完全靠着这块石头在喘息,同时还在想着脱身的办法,但没有人帮我,遇见此刻的情况,想的头疼都一筹莫展。 裂痕里的那股力量好像觉得拖不动我了,在慢慢的加大,随着力道的增长,埋在土里的那块小石头渐渐的不稳了,被一点点的蹬出地面。我的心一慌。脚掌顿时一滑,被裂痕里的力量一下子拖了进去。 天本来就是黑的,裂痕里面更是透不进光线,只有我手上的手电被裹在白丝中间,散发着一点黄光。裂痕里面大概纵深六七米,宽度最少十米左右。在我被拖进去的同一时间,我感觉周围那种啪嗒啪嗒的声音,猛然密集起来。 有东西在朝我靠近! 脸皮下面的虫子扭来扭去,让我的面部肌肉在微微的痉挛,非常难受,这么多天,我已经慢慢摸出了控制它的窍门,巧妙的收缩肌肉,可以让虫子安静。但是虫子刚安静下来,那片密密麻麻的声音,已经围到了我身体四周。 身上全是白丝,像是裹了几层蚊帐。借着手电的光,身边的东西就模模糊糊。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周围到底是什么,从脖子上的白丝中间,唰的探进来一根尖利的螯。 哗啦…… 我能感觉到,有东西在我身上来来回回的爬,这一下,我彻底慌神了,那只探进来的螯慢慢拨开我脖子上的白丝,透过白丝的缝隙,我的脑袋随之就木了。 那是一只蜘蛛,这辈子我见过的最大的蜘蛛,有我的拳头那么大,而且蜘蛛明显不是一只,而是一群。这个宽阔的地层裂痕里面,聚集了数以百计的蜘蛛。这是中国传统说法中的五毒之一,看着近在眼前的蜘蛛,我的半截身子都凉了。难怪在裂痕外抗衡的时候。不管我怎么催动傩的力量,都无法影响敌人,傩对精神思维的影响很大,思维越发达,越活跃,受到的影响就会越大。人和灵长类受傩的控制最深,接下来是那种自然界里的高等动物,但是像蜘蛛这样的节肢动物,连脑袋长在哪儿都不知道,傩对它们是没用的,这就好像对着一头驴放鬼片。驴肯定没反应。 这时候,我感觉一只个头特别大的蜘蛛,从我的腿上一路爬到我的额头,随着它的爬动,我能听见一阵非常小的叮当声。 叮当声越来越近,那只特大号的蜘蛛就踩着我的脸,慢慢爬到我的额头,它用两只螯拨开我额头上的白丝,这一刹那间,我就觉得,这些蜘蛛,可能不是野生的。因为这只硕大的蜘蛛的身上。绑着一根很细的绳子,绳子的一端有一个花生米那么大的小铃铛,这只大蜘蛛爬动的时候,铃铛会作响。 这只硕大的蜘蛛慢慢举起了螯,它明显有攻击意识,我吓的一头冷汗。全力扭动着身体。 就在蜘蛛的螯将要刺到我的额头时,我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裂痕外来人了。我不知道来的是谁,但是来人一边走过来,一边发出一阵很特异又很奇怪的音节,一瞬间,我能感觉到身上还有身体周围的那些蜘蛛就像触电一般的退后,唯独额头上那只很大的蜘蛛,好像迟疑了一下,可是它举起的螯,还是刺了下来。 我感觉额头上被一根很尖的针给扎了一下,不算很疼,可一股强烈的麻痹感瞬间就蔓延到了整个脑袋上。毒性很猛烈,不到一秒钟,我几乎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这时候,裂痕外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跟前,有人弯腰钻了进来,可是我已经没有挪动的力气了。在我丧失意识之前,我看到这个人蹲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到的,是一张模糊的,布满了疤痕的脸。 等我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干草还有皮褥子的床上。这是一个简陋的木屋,屋子里放着一个火盆。还有其它一些简单粗糙的生活用品,从这些用具上,我能看得出,这是古陆人标准的民居。他们没有高超的冶炼技术,打造不出大件的精细的金属器皿,盆盆罐罐基本都是粗陶的。 我还是感觉头晕,屋子里的火盆很旺,暖烘烘的,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一动,就发现我的手和脚都被紧紧的捆着。我的力气不算小,用力一挣,就感觉手脚上的绳子,好像掺了牛筋和麻线,还有鱼胶,结实的一塌糊涂,根本挣不开。 心里一急,我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把旁边几个粗陶罐碰的东倒西歪,乒乒乓乓的声音一传出来,门外很快就出现了脚步声,木屋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你醒了。” 我停止了挣扎,半躺在地上,看着推门而入的人。我感觉,这就是那个在我临昏迷之前跑到裂痕里的人,他瘦的和一根竹竿一样,个子也很矮,说话的声音非常的怪,尖,而且沙哑,就好像曾经吞下过什么灼伤声带的药,才让声音变成这个样子。 他的脸和身子一样瘦,几乎皮包骨头,脸上受过很重的伤,我分辨不清楚那是什么伤。可能是外伤之后没有及时救治,结果留下了一片一片永远都消退不了的疤痕。这些疤痕让这个人的脸看上去好像烂哄哄的。 “这是什么地方?”直觉告诉我,这应该是一个古陆人,但是我觉得这里并不是古陆老村。对方说不上有什么敌意,却绝对也没有善意,否则不可能把我捆的这么结实。 “你身上的蛛毒,还没有消完,伤在头上,很要命。”这个人转身出去,很快就端来一碗飘着很浓药味的药,他把药放到小木桌上,然后看看我,伸出手,要把我扶到床上去。 就在他伸出双手的一刻,我那敏锐的感官和直觉又发挥了作用。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万仞孤峰 这个人伸手扶我的时候,双方的距离足够近,他脸上的伤疤,清清楚楚的呈现在眼前。我突然就感觉到,这些伤痕,好像不是因为某些危险和意外造成的,甚至很可能是他故意给自己留下伤,从而把整张脸都毁掉。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这种直觉很强烈,没有任何人解释和说明,可我顿时就相信了自己的直觉。 一个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自毁面容? 毫无疑问,不想再让别人认出他,相貌的损毁程度很严重。就算以前很熟悉的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或许都认不出他是谁。更何况,这个人还用药毁了自己的声带,相貌和声音一变,整个人就彻底变了。 这么做,需要多大的勇气?或者,有多重要的动机?改变自己的代价太沉重了。 这肯定是一个特别坚忍的人。 人对另外一个陌生人的第一印象,百分之九十来自对方的外表,一个干净整洁谈吐彬彬有礼的人,肯定要比相貌丑陋满脸伤疤的人得分高。而眼前这个人,已经不能用丑陋来形容,他丑的有点可怕。 “那些蜘蛛,都是你养的?”我又挣扎了一下,现在这个样子,主动权完全是掌握在对方手里的,我可以破口大骂,也可以拼死反抗,但那肯定没有用,所以我耐着性子,想跟对方说几句话,套套底。 “是,都是我养的。”这个人一说话,那种让人感觉很难受的尖且沙哑的嗓音就回荡在耳边,他一边把热腾腾的药端到我面前,一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说:“养那些蜘蛛,也没什么不好,它们比人听话,比人有情意……” “你放开我。让我自己喝。”我就觉得让人喂着喝药非常别扭。 “你现在说话的口气,很平静,可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七上八下,极不情愿。”这个人抬眼看了看我,他的面部损毁的非常严重。眼皮子好像曾经被刀子划过,愈合以后,两片眼皮收缩变形,挡住了眼睛,只留下一条很窄的眼缝,透过这条缝隙,难以观察到他的目光:“我绑着你,是怕你苏醒过来之后,脑子一热,就做出什么傻事。” “你放心吧,我还没活够。” 可是不管我怎么说,这个人好像没一点商量的余地,硬撬开我的嘴,把药给灌了下去。药非常苦,难喝的要死,一碗药下去,差点让我吐了。 “你不要乱动,歇着吧。”这个人朝火盆里加了几块碳,然后拿着空碗走出去。这个时候,我就发现,他虽然样子很吓人,可是屋子里收拾的一尘不染,简单却干净。 很多细节,无疑能彰显出一个人的部分秉性,看起来,他爱干净,有良好的生活习惯,那种习惯不是一天两天能养成的。 这个人拿着碗走出去,我就在床上呆不住了。我不知道这是哪儿,所以又勉强坐起来,两条被绑着的腿先落地,和电影里的僵尸一样,蹦跶着轻轻跳到门边,从木板门的缝隙朝外面看。 视角有限,我看到门外是一片空地。还有其它几间小木屋,风比较大,在古陆深山里呆的久了,对山地的地势有所了解,我虽然还没有推开门,可是凭我的观察,我感觉这座小木屋。坐落在山顶,或者一片高地上。 吧嗒…… 就在我打算继续仔细的观察一番的时候,那种让我听起来就头皮发麻的吧嗒声,唰的密集起来,屋子外的地面上,眨眼间就聚集了一大片黑乌乌的蜘蛛,大大小小,爬过地面,全都聚集在木板门的外面。 我条件反射一般的就缩了回来,这些蜘蛛太吓人,个头非常大,而且还有毒,我被它们坑苦了,心理阴影很重。 无形中。我也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这个地方除了那个毁容的人之外,我还不知道有没有别的人,不过只要我从这个木屋的任何地方走出去,那么迎接我的就是潮水一般的大蜘蛛。 看起来,最起码短时间内我是走不出去了。 无奈下,我只能重新跳回小床边,一屁股坐了下去。我被蜘蛛蛰伤以后昏沉了多久,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在我昏迷期间,那个人很轻易就可以把我身上的东西全都翻一遍。 想到这儿,我立即微微的低下头,我的鞋整整齐齐的摆在床下,我用脚把左脚那只鞋翻了一下,鞋底是完好的,藏在里面的黑色圆筒,应该没事。 我的手脚虽然被绑着,但是身体一扭动,可以隐隐的感觉出来,身上的东西,好像没有少。包括一些零碎物品,甚至还有贴身放着的那本书,全都还在。 我就纳闷,按照一般的情况,被人俘虏,首先就得搜身,把所有的东西全拿走。但是这个人就是把我绑了起来。身上的东西连动都没动。 那个人一走就是个把钟头,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黄昏。他拿着一个篮子,装着饭,在木桌上整整齐齐摆好。 “你喝的药,忌辛辣荤腥,先将就吃一些。” 饭很简单。水煮的干菜,一碗黏糊糊的粥,还有杂粮蒸出的馍馍。这个人就和之前一样,不给我松绑,非要喂我。那种感觉让人别扭之极,吃了两口就感觉饱了。 吃完饭,没有别的任何活动。我就躺在床上,手脚被捆的发麻。这个人收拾好碗筷,坐在火盆旁,望着盆里暗红的炭火,一言不发。 “你把我抓起来,到底是要怎么样嘛。”我实在忍不住了,开口跟对方交谈。 “外面很危险。其实呆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那就谢谢你的好意了,不过,我真的有事,咱们商量商量。”我听着对方沙哑的嗓音其实并不凶恶,所以就觉得,是不是有商量的余地:“咱们谁也不认识谁。无冤无仇,不如,你就放我走吧行吗?” “走?往哪儿走……”他不易觉察的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这里是哪儿,绝对走不了的。” “这是什么地方?” 这个人没说话,想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就站起身。把我手上的绳索给解开了。 “你真想知道,那就自己看看吧。” 我赶紧甩掉手里的绳子,然后把双脚上的绳子自己解开。这个人接着就推开小屋的门,门一动,外面又响起了一阵密密麻麻的啪嗒声,那是无数蜘蛛在地面上爬行的声音,我对这个东西发憷。站在那人身后,不敢乱动。 他发出低沉而且短促的音节,这种音节是用来指挥蜘蛛的。我很佩服,这个人驯养蜘蛛的程度,就好像养了一群很聪明的狗,音节发出的时候,门外那一片黑压压的大蜘蛛随即就潮水一般的朝两边退,然后让出了一条路。 把一条狗驯养到服服帖帖,需要很长时间,如果驯养蜘蛛这种根本就没什么智商的东西,难度更大。我在想,这个人是有多无聊,花了多少时间,才把这一大群蜘蛛训练的这么听话。 他迈步走出小屋,我马上就跟了过去。夕阳只剩下最后一抹余晖,走出小屋的时候,我之前的猜测就得到了印证,现在置身的地方,果然是山顶。站在小屋外,就能看到远近茫茫的山,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你自己看看吧。”那个人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闪身让到了一边。 我又朝前走了几步,脚步还没站稳,心里就咯噔一下。 此时此刻,我看到我们置身的山顶面积不是很大,有几座小屋,还有一堵用石头和泥巴垒起来的矮墙。朝四周看看。我就晕了,因为我发现,这座山的位置,很独特。 四周是一片群山,很多山之间,是面积很大的较为平坦的山间平地,层层叠叠的山围绕这片平地,就好像深山里一个巨大的大山谷。而我们置身的这座山,孤零零的位于大山谷的正中央,非常高,笔直的和一根很粗很粗的柱子一样。 我倒抽了口凉气,这座山距离旁边最近的一处山崖边缘也有将近百十米远,孤峰万仞,鹤立鸡群一样矗立在群山中。四面都不着地。 也就是说,如果想从这儿到最近的山崖上,除非长了翅膀,否则绝对没有别的办法。山和柱子一般,没有山路,上不来,也下不去。 我惊呆了。难怪这个人说,绝对走不了,因为的确无路可走。 “那么,你之前是怎么把我带到这儿的?”我回头看看对方,震惊之余,我也能想到,这座山既然下不去。那么当时是怎么上来的? 对方不说话,我就猜想,他能来,就肯定能走,只不过他不想把离开的办法告诉我。 我的头很晕,不仅是残留的毒素没有散光,而且我意识到。现在的处境,是被对方给拘禁了。 外面还有温小楼李斯云他们,而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如果无法离开,我该怎么办? “我真的,有很要紧的事。”我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然后诚恳的跟对方说:“很要紧,我不能一直呆在一个地方。” 这个人依然不说话,他那双被眼皮覆盖了大半的眼睛,也没有一丝异样的目光,始终灰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开口,说:“我知道,你有什么重要的事。” “你知道?” “我知道。”这个人说:“我来告诉你,古陆最大的秘密是什么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被拘禁的日子 “古陆最大的秘密?”我一下就有些吃不准这个人的底细了,看上去,他有古陆人的特征,有古陆人的生活习惯,在过去,我肯定没有见过这个人。虽然他没有很强大的气场,但是一开口,直接就提到了古陆最大的秘密。 那么,他必然知道一些古陆的事,而且,他清楚我这一次来到古陆的目的,他知道我来干什么。 我不相信会有人突然就把古陆最大的秘密告诉我,尤其是在这种处境下,所以。我很警惕。 “那你说说看,古陆最大的秘密是什么?” “你一直都觉得,古陆最大的秘密,是围绕着古陆神而发生的,是吗?”这个人收回目光,低着头,慢慢说:“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古陆神,那只不过是一些因为不满现状的古陆人的臆想而已。没有神,从来都没有。” “这……” 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给搞的有些心塞,因为很多线索都指向了终极的秘密,终极秘密的确是围绕古陆神的,我不懈的努力,死命的坚持,冒着生命危险,就是为了揭开这个秘密,但是这个人却突然告诉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古陆神? 如果没有古陆神,那么线索链立即就崩溃中断,很多猜测和推断站不住脚。 “没有古陆神吗?从来都没有?”我吸了口气,盯着这个人:“那么,你用什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没有什么可以证明,只能凭我的话来证明。”这个人依然低着头,说:“没有古陆神,你不用再做无谓的冒险,古陆人和外界人的矛盾,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你可以安心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这个人说完,就转身走回小屋,我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在这种环境下,他根本不担心我能逃掉,身处万丈高峰的顶端,而且四周空空荡荡。我没辙了。抬眼一看,周围不远的地方,密密麻麻的蜘蛛就好像一个一个等待猎食的恶鬼,虎视眈眈,我站的心悸,赶紧也钻回了小屋。 “这个地方,有足够的粮食,吃上几个月,没有问题。”这个人又坐到了火炉旁,说:“山顶这里,你可以随意活动,但那边那道矮墙,你不准过去。” “你想干什么?”我就想着,这个人怎么如此莫名其妙,他不和其他的古陆人一样,看见我就动手,要么抓我,要么杀我,他连我一根头发都没动,只是限制我的自由。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我都不敢想象,被拘禁几个月会是什么结果,我可能会疯掉。 这个人有足有的耐性,我用各种语气跟他交涉,但是他始终保持沉默,不发火,也不表态,遇见这样的人,实在是没办法对付他。 我憋着一口气,一下坐到床上,盖着被子转过脸,心里在琢磨。这个人的来历,这个人的目的。 我不说话,对方就不说话,想想自己身上的担子。我忍不住,翻过身想和他再沟通一下。但是翻身的一瞬间,我看到,这个人正默默的注视着我。 我一翻身,他马上收回了目光,不声不响的朝火盆里加碳。 然而就是对视的这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我突然感觉到。他的眼神,隐隐的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种眼神,很复杂,也很奇怪,因为看到这道眼神的时候,我的脑海里自然而然的就蹦出两张面孔。 石头,大藏。 这样的情况让人觉得无比的诧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眼神,就会想起石头和大藏。可能因为,我曾经也在石头和大藏的身上,目睹过这样的目光。 淡淡的,有种说不出的孤独,说不出的哀伤。 这一夜,我几乎没有睡。因为睡不着,这个人也没有睡,就在火盆边坐了一晚。他可能习惯了这种孤独,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他站起身,到外面去,过了半个小时,端进来早饭。早饭还是那么苦涩难咽,但是现在是什么状况,我心里很清楚,对方只要不松手,我就没有离开的办法,我得活下去,还得保持充足的体力,所以,尽管饭很难吃,我还是满满的吃了两大碗。 吃完饭,就没有什么事了,我被允许到小屋外面去走一走。天亮之后,山顶的情况更加清晰,木屋很低矮。因为山上风大,木屋四周的屋角堆着石块,用来加固。其中两个木屋里,堆满了粮食,还有秋天晒干的菜,我心里忍不住苦笑,这个人看起来准备的很充分。真要把我长时间关在这儿。 呜呜呜…… 就在这个时候,从距离孤峰最近的那片山崖边,突然传来了号角声。号角是古陆人用来联络的主要工具,不同的号角声,不同的节奏,都有不同的含义,此时响起的号角绵长低沉。不像是示警号角。 听到号角,这个人从旁边的木屋里走出来,他的脸毁了,皮肤几乎扭曲到一团,很难流露表情,可是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和厌恶。 他虽然厌恶。却还是从屋外的屋檐下面,拿起一支号角,随口吹响。两声号角交替响起,再之后,悬崖那边的号角声彻底消失,吹号角的人好像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谁在吹号角?”我明知道是古陆人在吹动号角,但还是找那个人问了问。 “有人想看看。我死了没有。”这个人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纯粹的冷笑,这是我看到他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可以察觉的表情,他的嘴角微微的翘起,能看见隐隐约约很白的牙齿。 “谁想看看你死了没有?” 但是我再问,这个人就不说了。转身去给我拿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我看了看,这是用野蜂蜜研制的野果子,和蜜饯差不多,只不过卖相太差,让人没有食用的欲望。 很多细节,都能让人产生相应的判断。古陆不产糖,也不跟外界接触。他们唯一能获取甜食的途径,就是山里的野蜂蜜。蜂蜜产量非常少,是很珍贵的东西,一般的古陆贵族都吃不到,更别说那些古陆平民,有的平民活一辈子,都不知道甜是什么味道。 但这个人不仅有蜂蜜。而且还能用蜂蜜腌制蜜饯,这说明,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古陆人。 我只能猜出这么多,这个人的忍功出类拔萃,多余的废话一句都不说,很难从他嘴里得到什么线索。 呆在这里,没有任何事情可做,走也走不了,逃又逃不掉,百无聊赖的时候,我就决定跟对方耗上了。我开始默默的把那本书的内容一遍一遍的回忆,每天懒得出门,因为出去也没啥可干的,山顶总共就那么大。 我在巩固自己的所学,如果暂时不能离开,那么我只能让自己变的更强一点,才会有更多的机会。这个人从来没有流露出一丝傩的气息,不过我能感觉到,他肯定学过傩。 这种无聊的生活过的很慢,度日如年,只有当我真正沉浸在傩的世界中时。才会有那么一点精神支柱。 这个人在我的印象里,好像不睡觉,每天都坐在床边的火炉旁,一坐就是一夜。大概过了有一个星期,我习惯了这种生活,直接无视他,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到了第八天的晚上。我照旧坐在床上,闭着眼睛,在体味傩的意境。这个人不声不响的站起身,走到我旁边,轻轻拍了拍我。 “干嘛。”我睁开眼睛,一下就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块小木板,木板上用黑炭写着一行字。 “不要随便乱说话,我们说的话,有人可以听到。” “嗯?”我立即用质疑的眼神望着对方,我在这儿住了七八天,山顶上除了我,这个人,还有那群让人恶心的蜘蛛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活物了。我心里隐然有些发毛。难道山顶的某个角落里,还藏着人? 这个人看出我眼神中的疑惑,把木板上的字擦掉,重新写道:“人不一定非要在场,才能听见谈话声,他们的办法多的是。” 我立即就明白了,原来这个沉默寡言的人。好像随时都处在被监听的环境下,古陆人善用傩,由傩发展出来的术很多。 顿时,我就知道,这个人有时候会跟我说两句话,有时候一整天都默不作声,原来他是在躲避来自古陆人的监听。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必然拥有一定的地位,但是好像每一天都会被古陆人监视。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处于各种考虑,随后就听从了他的话,我不说话,只是用眼神来交流。 “你很聪明。”这个人又在木板上写了四个字,抬头看看我。 在他的目光乍现的同时。那种熟悉的,怪异的感觉,又一次浮上了心头,而且,这一次的感觉更加强烈,他的目光里,有很多石头的影子。我甚至有点分辨不清楚了,他和石头是什么关系? 如果没有任何关系,我不相信两个人的眼神会如此的相似。 第一百五十九章 墙的另一边 我想问他,认不认识石头,可忍住了。问了,他不会说,更何况,我只知道石头这个名字,肯定是个假名。 “你这样学傩,是不对的。”这个人继续在木板上写,他果然懂傩,我一声不响,他就知道我在暗暗的修习傩术。 他就在木板上,一笔一划的写,从傩术入门开始,给我详细的讲解。当初大藏把书留给我。却没有任何说明,我完全是靠自己的摸索在学的。这样必然会导致一些误区和错误的理解,而这个人明显对傩的理解很纯熟正确,他从头开始纠正我的错误。 他一边写,一边给我做一些注释,说实话,如果单单从这个角度来讲,他对我的帮助很大,无师自通的人是有,可我不是天才,我需要人的辅导。 他讲的用心,不知不觉间,我也被吸引了,整整一夜,他就这样用木板把傩的入门方式完整的给我讲解了一遍,让我受益匪浅。 从这一天开始,他几乎每天都会教我两三个小时。有他的教导,我纠正错误,进境非常快,毕竟之前已经有了相当的基础。 在这里住的时间长了,我对这儿也渐渐的熟悉。大概每过三天左右,距离最近的悬崖那边,就会有人吹响号角,这个人随后给予回应,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对方在问:你还活着吗?然后这个人回答:还活着。 除了回应号角,这个人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具体的事情,在学傩之余,我曾经暗中观察了他好长时间。他最喜欢的。就是枯坐,一个人坐在山顶旁边的一块石头上,那块石头,他可能坐了很多年,石头已经被磨的非常光滑。他抬头看着天边的云,一动不动,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很偶尔。他会越过那道矮墙,到墙的另一边去。在我刚来的时候,他就郑重警告过我,山顶别的地方,我都可以去,唯独矮墙的另一边,我不能涉足。因为有一大堆蜘蛛的威慑,所以我不敢乱跑。只能偷偷看着他,越过墙壁。 墙壁的另一边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感觉,矮墙另一边,好像会触动他的情绪。他极少过去,然而越墙之后再回来,他的情绪会低落,有时候也会激动,反正很不稳定。 如果这样的事情只有一次的话,那么还不算什么,可是两次三次之后,我就觉得不正常,而且心里的好奇越来越甚,我很想知道,强的另一边,有什么东西? 我问过他,他却不说。 我估计,他是铁了心要把我拘禁在这儿,从来到这里之后,足足过了一个半月,冬天即将要过完了,可是他没有一丝一毫要放我走的意思。我心里着急,但想不出逃走的办法,这种情况下,就算他离开了山顶,而且那些蜘蛛也消失了,我还是得老老实实的呆着。 气温渐渐的转暖。当我在山顶度过了两个月的时候,周围群山上的积雪开始融化,雪水顺着山势流下来,汇聚到河流中,河流滋润干涸的土地,古陆群山要焕发生机了。有时候,我会想想。温小楼现在还在古陆吗?李斯云呢?还有大藏? 除此之外,我想的最多的,还是那道酷似父亲的背影,可是我错失了机会,已经两个月过去,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找到他。 更重要的是,那天背影追击石头,肯定爆发了激烈的战斗,我甚至不敢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天气转暖,就意味着春天将至,与严寒的冬天相比,春天无疑会让人更加愉悦。然而,这个人的情绪。好像逐渐的控制不住了,有时候,他会在山边整整坐上一天,有时候,他会在矮墙的另一边,坐上一夜。 他开始烦躁,可能这种烦躁表达不出来,他经常自言自语,说着我根本听不清楚也听不懂的话。 甚至,有一次我看到他流泪了,虽然没有哭出声,但是眼泪一串一串的滴落。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 隔着小木屋的窗户,我看见他坐在矮墙的墙根,呆呆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活气,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一具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尸体。 这个时候,我心底压制了足足两个月的好奇,终于变的要爆炸一样。 他到底是谁?矮墙的另一边,到底有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的情绪会变的如此波动? 我想找他问。可是他一句话也不说。 对面山崖边的几棵树,泛出了新绿,这一天和往常一样,他给我拿来早饭,我就呆在屋子里,把已经学到的傩重新巩固。这个过程其实是最消耗时间的,因为傩和练武术不一样。练武的人,只要勤快,不偷懒,那么就算资质再差,最后起码能练出一身铜皮铁骨,但傩靠的是感悟,是理解。如果没有那种悟性,很可能几年时间还站在原地踏步。这样的感悟浪费时间,却让人不知不觉,从早上到中午,吃过午饭后的一次静坐,一下子坐到天黑。 这个人给我端来了晚饭,这么长时间下来。我对粗陋的饮食也习惯了,反正就是填饱肚子而已。我在吃,他就在旁边默默的看。 “劳驾。”我知道这个人就是沉默,从来没有跟我发过脾气,也没有伤害过我,所以两三个月下来,我说话就比较随意。只要我开口,他不阻止,就证明山顶没有古陆人的监听,我可以畅所欲言:“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走?” “会让你走的。”这个人又习惯性的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人,能永远留在另一个人身边。该走的,迟早会走。” “那你也总得给个时间吧。” “等到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他转身就拿着碗筷走出了小屋。 我心里憋着一股气,觉得不可理喻。商量是商量不通的,不过,在这里被拘禁了这么久,山顶上储备的粮食已经不多了,总会有吃完的时候。等到粮食耗尽,他肯定要去找吃的,到那个时候,我想会有机会逃离。 他一般很少会打扰我,吃过晚饭,我看到他把厨房收拾干净,一个人在门槛坐了一会儿。然后,他站起身,走到矮墙边儿,矮墙没有门,一堵墙等于把山顶分割成了两个部分,在山顶的这两三个月,我还没有一次机会能看看矮墙另一边的情景。 他一靠近矮墙,我立即就警觉了,目不转睛的偷偷注视他。他在矮墙边站了两分钟,然后伸手就扒着墙翻了过去,他很瘦,看上去弱不禁风,但翻墙的动作非常麻利。 他又过去了! 我的好奇心是难以控制的,一个人要是一直被一个秘密所困扰,那么时间长了,这个秘密会变成折磨,折磨的人心神不宁。 跟过去看看! 我心里冒出一个念头,马上就悄悄走到小门边。我知道外面的黑暗里,肯定有很多蜘蛛,但是为了亲眼看看矮墙另一边是什么,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完全放松下来。在这里被拘禁的日子,我不是一无所获,最起码,对傩的理解,已经比从前更精深。这个人教给我的都是正确的修习方式,可是说事半功倍。我努力把自己和黑暗,和自然。全都融为一体,悄无声息的推开小门,慢慢走了出去。 哗啦…… 我一出门,立即就引起了蜘蛛的反应,但是这种东西没有智商,完全是靠本身的感应来应对周围移动的一切事物。我和黑暗自然相连,它们肯定有察觉,却吃不准到底是什么,该不该进行攻击。 说实话,我的头皮是麻的,因为置身在这样一大片黑压压的蜘蛛中间,心理就需要极为强大的抗压能力。但是为了探秘,我豁出去了。我小心翼翼的,不发出一点点声音。就在密密麻麻的蜘蛛中间一步一步的朝前走。一堆蜘蛛好像蠢蠢欲动,不过,走了很远,它们总算没有攻击我。 山顶一共就那么大,这个时候,我距离矮墙已经不远了,站在墙这边。我听不到什么声音。 有几只蜘蛛慢慢的跟了过来,我极度厌烦这些东西,但又不能动。我伸出手,用力扒住墙头,脚一蹬,就从墙上探出了头。 墙不高,我一探出头。就能看到墙另一边的情景。 我原本以为,墙的另一边会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是探出头的一刻,借着头顶的月光,我看见墙的另一边什么也没有,地面被修的平平整整,垫着一层土。 那个人就坐在距离矮墙七八米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和石化了一样。 他的面前,有一座孤零零的坟包,很小的坟包,坟周围光秃秃的。看到这些,我就意识到,他修了这堵墙,就是为了把这座孤零零的坟,隔离出去。 这可能是一种忌讳,不愿意让别的任何人再看到这座坟,但同时也可能是一种心理上的寄托,他觉得这样做,能保护坟里的死者,不让死者再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伤害和骚扰。 眼前的情景,无疑说明,坟里的死者,对于这个人来说,非常的重要。这本来是一个沉默又孤独的人,这种人的心性,和石头一样,难以动摇,非常坚韧,可是每次当他越过矮墙又回来的时候,心神就在波动。 我开始全力注视,我想知道,这座坟里,埋的是什么人。 第一百六十章 墓中人 这个人坐在坟包前,可能出神了,他察觉不到我已经从矮墙上探出头。坟包非常小,但是坟前立着一个墓碑。古陆的丧葬,和内地有那么一点不同,普通的古陆人死后,一般都用棺材土葬,只不过葬礼简单,而且限于条件,坟墓的墓碑,基本都是木制的。 坟包前的墓碑,是一块半米宽的很厚的木板,木板外面涂了一层桐油,可以延缓腐朽。我全神贯注。把视线全部集中在那块墓碑上。 当我看到那块墓碑上的字的时候,整个人一下呆住了,头顶仿佛闪过了一道霹雳闪电,顿时劈的我目瞪口呆,大脑停止了思维。 墓碑上只有四个字,很大的字,我不会看错。 方怀之墓…… 我知道自己不会看错,但还是从那种被雷劈了一样的感觉中回过神,又眨了眨眼睛。我不否认这个世界上有同名同姓的人,在古陆部落,就有方家族,然而,我绝对不相信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方怀之墓,方怀之墓……我的脑子一晕,甚至有点分辨不出来,这个方怀,是不是我? 哗啦…… 我一走神,脚下顿时滑了一下,这阵声响不大,但马上引起了那个人的注意,他唰的站起来。回头看看,一眼就看到了我。 “不是说过,不许你靠近这堵墙吗!”他看上去有一点异样,但绝对不是生气,也不是发火,就好像是一种轻微的责怪。 看到他已经发现了我,躲藏没有意义了,我干脆就翻身就矮墙跳了过去,迈开脚步,几步冲到他跟前。 这么近的距离,月光又那么亮,墓碑上的四个字,在眼前清晰可见。我确实没有看错,脑子又是嗡的一晕。 方怀之墓…… 我还是那种感觉,我不相信有这样的巧合,我甚至已经判断着,这个坟包下面,埋的就是方怀。 如果这里埋的是方怀,那么我呢?我又是谁? “这里埋的这个人,是谁?”我问对方,而且一直看着他的脸,我怕他说谎。他既然瞒着矮墙这边的秘密,就是不想让我知道。 他不说话,一如既往的沉默着,我问了好几次,他一个字也没回答。 “你别说你不认识这个人。”我冷笑了一声。 “你怎么说,都可以,认识或不认识,都可以……” “这个人是叫方怀?那么我问你。”我指了指自己,问道:“你认识我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想认识你。” “那你为什么扣着我不放!” “回去再说。” 这个人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到矮墙边儿,我很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翻身就跳过墙。他一声不响的把我拉回小屋,坐在已经熄灭的火炉旁边。 “你说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蹲在他面前:“那座坟里,埋的是什么人?是一个叫方怀的人?” “不要问了。”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低着头,摸着自己头上斑斑驳驳的头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天天守着这座坟,你不知道坟里面是谁?”我有些愤怒了,当自己面对着一个明知道真相,却三番五次闭口不提的人的时候,我也感觉烦躁,说不出的烦躁。 如果墓碑上写着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之墓之类的字,那么我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墓碑上写的是方怀,这就不能不让我为之关注。 我越问,这个人就越不说。问到最后,我真的火了,心里一横,叫道:“你要是再不说!我就自己把坟挖开!” 这个人连头都不抬,只是裹了裹衣领,看样子,今天就算我把天说破。他也绝对不会开口。 我脑子一热,冲出小屋的门,抓起旁边一把粗苯的锹,蹬蹬的朝着矮墙奔过去。这个人坐不住了,随后追了出来,在矮墙边一把拉住我。 “你要干什么?” “你不肯说,我只能自己看!” “不要这么做……”这个人从来没有施展过傩,可我知道,他在傩的修为上,比我高很多,可是面对我的时候,他完全没有用武力来阻止我的意思,只是带着央求的口吻,说:“求求你。不要那么做。” 我的脑子,还有心,彻底被这团火一般的迷雾给点燃了,我已经决定了,哪怕就是付出些代价,也要把事情搞明白。 “放开我!”我一把就甩脱了他的手,飞快的爬过矮墙。 这个人明显有点失魂落魄,一路跟过来,在坟边死死的拖住我。 “不要挖开!求求你不要挖开!”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这下面埋的是什么人吗!?”我挥着锹,一下就把埋在土里的墓碑给打歪了。 “别挖……别挖……” 他越是不肯,我就越是坚持,两个人在坟墓边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我火大了。用力把他推到一边儿。 “你把我扣在这儿这么久!什么都不肯说!”我吼道:“这个墓碑上写着方怀是吧,你既然不认识我,那么我告诉你,我就叫方怀!” 这个人呆了,一动不动的保持着被我推到时的姿势,他的眼睛里,闪过一点泪光。 他的表情,突然平静了,慢慢的坐起来,就坐在原地,抬起头望向我。 “你真的想挖开吗?”他指了指面前的坟包:“那么,你就挖吧。” 我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好像真的放开手让我去挖。我不理会,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不挖开这座坟,我心里是不会安生的。 我拿着锹,二话不说,动手就开始挖。土在纷飞,这个人坐在旁边,竟然真的没有再阻拦。我挖的非常快,平掉隆起的坟头,不顾一切的挖了下去。 大概挖下去有一米多深,我挖到了棺材,旁边的人看了看,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没有开口。 我把整个棺材都挖出来,这是一口不大的棺材,最多有一米五长。根据棺材的大小,能判断出里面埋着的人,不应该是成年人。棺材彻底露出土层,跳进坑里,用锹把闭合的棺盖撬开,顿时,一股无法形容的味道就扑面而来,味道非常的难闻,不算是浓烈的尸臭,可仍然熏的我眼前一黑。 棺材里面,是一具小小的骸骨,明显死去很多年,已经白骨化。骨骸的外面套着两层已经烂掉的衣服。 我能看的出来,这具骸骨死的时候。最多两三岁,他的头很大,明显有大头怪婴的影子。 棺材里,除了骸骨,还有一些用石头和木头雕琢出来的小玩意儿,在古陆,这些都是小孩儿玩的玩具。 我慢慢的转过头。满头都是汗水,可是我察觉不出来,任由汗在脸庞滑落,我看着旁边的人,看了很久,一开口说话,才觉得我的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嘶哑了。 “这个,就是方怀?” 他还是不开口,但是眼睛里本就在闪烁的泪光,已经点点滴滴,顺着眼角朝下流,流过全都是疤痕的面庞,滴落到地上。 “他死了很多年了……”这个人开始哭泣。从来不哭的人,一旦流泪了,哭出声了,就代表着他的内心临近了崩溃的边缘。 我站在坟里,脑子里非常乱。方怀之墓,如果这个没有成年就死掉的小孩叫方怀,那么。我又是谁? 我也说不出话了,尽管在过去,我因为一次一次的亲身经历,明白了大藏说的那句关于命运的话,可是,只有这个时候,我才完全理解了命运,到底是什么。 我被卷进这个事件,是一次必然,就算没有当初火葬场大头怪婴的事,我肯定也会被卷进来。因为我,方怀,和古陆之间,有着千丝万缕却不为人知的关系。 只有把这外面的丝,一层一层的剥掉,才能看到最真实的秘密。 “这个孩子,是你的什么人?”我看着他,哭的如此伤感,也顿时觉得之前冲着他大喊大叫有些过分,我从坟里爬上来,蹲到他对面。问道:“能告诉我吗?是你的什么人?” “有的时候,这个世间,有一个你很在意的人。”他擦掉脸上的泪,看着我,慢慢说:“如果你一直都不知道他的下落,可能你还不会那么伤心,要是你突然知道了。这个人还在,他还在某个地方,你会难过。” 听着这些毫不着边际的话,我明白,他还是不肯说,因为种种原因,不肯说出实话。 “算了。”我长长嘘了口气,与此同时,我可能是产生了某种感悟。 我记得,李斯云跟我说过,我要一个人,有些事情,必须我一个人面对,一个人承担,就算我周围有再多的人肯帮我,他们也使不上力,最后的事,还是需要我来做。 可能吧,大藏,温道南,父亲,石头,李斯云,他们都知道一些,但是迫于不同的状况,他们都不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我。这隐隐就说明,最后的秘密,得我自己去解开。 “我不问了。”我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把棺材重新盖好,然后把土填回去。坟包重新隆起,我又把那块歪倒的墓碑,端端正正的埋在土里。 方怀之墓…… 我相信,这些秘密,我会揭开的,一定会。 第一百六十一章 离开 我从矮墙翻了回去,走进小屋。我依然不知道,那个人把我扣在这里的真正目的,但从这一刻起,我不会再问他什么问题。别人不说,自己又一个劲儿的问,问的多了,不是别人烦不烦的问题,而是自己烦不烦。 想知道一件别人都不肯告诉自己的事情最好的办法,那就是自己去找答案。 我好好的睡了一觉,第二天就按照过去的生活方式,吃饭,学习,睡觉,生活枯燥到极点,但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只要人心里还有一个明确的目标,那么这个目标就会支撑他,在逆境中朝前一直走。 什么都是虚无的,在古陆深山这个地方,其实外界的那些道德观,价值观,统统不管用了,深山和远古的蛮荒一样,只有强大,才是生存的资本。我夜以继日的学,练。 那个人可能也看出了我的改变,他更沉默了,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就好像两个陌生人,只不过凑巧在这里相遇了。 但时间越久,接触的越多,我仿佛也隐约了解了他一些。他还是和过去那样,不说话,但是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在小屋外,默默的看着我。那种眼神不仅仅熟悉,而且,甚至让我感觉有一点温暖。 事实上。这样的眼神,过去我只在父亲的身上,看到过。有些东西,不是谁对你好就可以取代的,白领对我很好,可从她的眼神里,我看不到这些。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的方式,可能有很多种。 我沉默着生活,同时也在努力寻找逃脱的办法,我观察周围的地形,对这附近已经很了解。我觉得,现在缺少的,就是一根绳子而已,只要绳子足够长,足够结实,那么我就可以顺着这里下去,一直下到山谷的底部,然后从对面不足百米的那道山崖朝上爬。估计会很费力,不过,我相信自己现在的实力。 问题是,我找不到绳子,除了我自己身上那点衣服,再也找不到别的可用的东西。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了,天也越来越热,整个冬天荒芜的古陆,现在看起来绿意盎然。恍惚中,我真的记不起来自己在这儿呆了多久,只有认真的回忆一下,可能差不多有小半年的时间了。 这小半年时间里,外面,发生过什么?温小楼那帮人怎么样了?我一无所知。 我没有夏天的短袖,只能把秋衣的袖子给卷起来,因为对傩的理解深了,身体越来越结实,就像赫连那样,是一种精悍的结实。我的饭量很大,比被困在这儿之前最少大了一倍。山顶的粮食就那么多,吃一点少一点,我暗中观察过,存放粮食的那个小屋,已经快空了。 又过了两天,一个清晨,那个人拿来早饭之后,很罕见的跟我一起吃起来。他慢慢喝着杂粮粥,小声的说:“今天,你走吧。” “什么?”我猛然间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怔:“你说什么?” “在这里,你住了一百五十二天。”那个人喝着粥,头也不抬的说:“你可以走了。” 我有种恍惚的感觉,我每天都谋划着怎么逃跑,甚至想等到自己的实力足够强大,能够打的过这个人的时候,制服他,然后逼问他如何离开这儿,我做过最坏的打算,但是没想到。他突然就肯放我走了。 自然而然的,我就开始怀疑,他为什么要放我走,是真放,或是有别的目的。这个人的动机非常的奇怪,他毫无原因的把我抓来,又毫无原因的让我走,我实在是摸不透他了。 “真的放我走?” “走吧。”这个人放下碗。然后走了出去,等他回来时,手里提着一个包袱,他把小屋里剩下的那点粮食都给我做成了干粮:“我曾经说过,没有一个人,可以永远留在另一个人的身边,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会走。” “不见得。”我在这儿呆了这么久,很少跟他聊天,但是潜意识里,总还是想跟他辩驳辩驳:“你没有见过,不一定就没有,你在古陆深山里,看见的都是原始的野蛮。你没有去过真正的外界,你可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相濡以沫这个成语。” “相濡以沫,是啊,相濡以沫……”他叹了口气,说:“那如果,一个人死了呢?人死之后,还能够相留,陪伴吗?” 我一下就说不出话了,听着像是歪理,可是一琢磨,的确又没错。 “从这儿走了以后,离开古陆,到你自己的世界里去。” 这个人把包袱交给我,然后在我平时睡觉的床下面,拨开了木头地板。山顶上可能只有一张床,我来了之后。床就归我了,他有本事可以坐着睡觉,从来都不用床。 木板掀开以后,下面是一层土,他从土里刨了刨,然后拉出一张很大的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用麻袋子装着的东西。 “帮我把这个袋子拿到外面去。”他提着弓,朝门外走,弓很大,也很沉重,估计一个普通人很难拉开。 走在他后面,我就想看看袋子里面装的什么,把袋子悄悄解开,我就哭笑不得,袋子里是一大捆非常粗的绳子,绳子外面涂着油,防潮防腐,在土里埋了这么久,依然结实耐用。 我一直都梦想着能有一捆绳子,找遍山顶都找不到,不曾想,绳子就在我睡觉的床下,在这张床上睡了一百多天,我竟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近在眼前。 他拿出一个木架子,用来架住弓,之后,又取了一根两米长,比手臂还粗的“箭”,箭头装着非常粗的铁钩,箭外面包着铁皮,绳子可以系在尾部。 看到这儿,我一下子恍然大悟,在这个没有任何途径离开的地方,只有这种方式,可以在山顶和对面的山崖之间,架一道绳桥。 他吃力的拽起弓弦,双脚用力蹬着地面,慢慢的把弓拉满。他肯定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知道开弓的方向和力度,弓弦拉满的时候,他猛然松手,带着铁钩的箭,被强大的力量弹射出去,拖着后面的绳子,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精准的落到对面山崖边几块巨大的石头之间。 铁钩卡在巨石的中间,非常牢固。留在这边的绳子固定住,这根绳子就可以用来通行。说实话,我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呆了,但是两个人相处了差不多半年,就算真是陌生人,临别的时候,也总该道别。 仔细的回想一下,自从我来这儿的第一天到现在。这个人对我没有任何怠慢,照顾我的饮食,教我傩的正确修习方法。 但我说不出再见,平心而论,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依然是那样,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帮我把绳子固定好。一边固定绳子,一边告诉我到对面之后该走的路线。等绳子牢靠了,我背起装着干粮的包袱,抓着绳子,身子轻轻一荡,立即悬空在绳子上。 “一切……小心……”他终于开口了,话语中有种难言的心酸:“照顾好自己……” 耳边的风在呼啸,我手脚并用。盘在绳子上,一点一点的朝前挪动,绳子很结实,我挪动的越来越顺,将近百米的距离,不到二十分钟就过去了。 当我站在山崖上的时候,他就只剩下一个淡淡的身影了。我很想离开这儿,每一天都在想。但是等我真正要离开时,心里,竟然泛起了一丝不舍。 我朝他挥了挥手,出于礼节,出于感谢,也出于心头的那一丝自己也形容不来的不舍。他没有动,他的身影木头一般的站在原地,凝望着我。 一直到我走出很远,视线将尽时,我回过头,依稀看到他还在原地站着,久久不肯离去。 按照他说的路线,我离开了这片大山谷,接着,又找到了那条河,顺河而下,之后的地势,我已经熟悉。夏天植被繁茂,容易隐蔽,我走的比较顺利,脱困之后,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办法找找温小楼,李斯云。但我不确定,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又找不到我,说不定早已经离开了。 我一边走,一边尝试寻找,可能有五六天时间,一无所获,渐渐的。我接近了古陆深渊所在的峡谷。 温小楼他们可能离开了古陆,但是丁灵呢?丁灵在什么地方?还会在古陆老村? 半年时间过去,我不知道这边发生过什么,不过边走边看,古陆人对峡谷这边的警戒应该是松懈了,走了很久也没有遇到人。 可我还是很小心,被那个怪人抓住,没怎么着也关了我半年,如果真被古陆人抓住,待遇估计不会这么好。 我在峡谷附近潜伏了有大半天时间,眼看着天要黑了,我就想着干脆天黑以后再接着去观察。 这时候,三个古陆人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他们不是古陆祭司,身上带着弓,还有腰刀。古陆人至今仍然保持着狩猎的习惯,这是祖先的习俗,同时也是补充生活资源的手段,现在山里的动物不肥,但是很多,看着他们从我藏身的地方朝峡谷那边走去,我的心里动了动,以我现在的本事,对付三个古陆人,很轻松。 我得控制他们,然后问问情况,就算他们不知道温小楼的事情,但至少也得知道丁灵现在的下落。 第一百六十二章 重逢 三个古陆人从我面前走了过去,这个地方还在深渊峡谷的范围内,我不想招来任何麻烦,所以暗中尾随在后,等到走远一点再动手。 他们一边走一边交谈,到峡谷的尽头之后,朝北边走去,小路的两旁都是草丛,很茂密,不远处是一片山洼中的树林,比较适合伏击和隐藏,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然后就做好准备。 就在我打算要动手的时候,北面遥遥的传来了一阵号角声。号角声一响起来,我就看到很远的山路上,有一队古陆人从山的深处出现了。古陆人的视力大多不差,特别是那些平时负责狩猎的巡视的人,都有一双好眼睛,他们肯定是看到了三个同族,所以用号角来传递消息。 号角声平稳绵长,这是示意平安的信息。我本来都做好准备了,但是看到那边又出现一队古陆人,而且人数还不少,立即就重新潜伏在草丛中。我不确定那一队古陆人里面有没有祭司,而且对方的人数有十几个,我也没把握能同一时间把这些人全部放倒。 根据我的估计,我被困在孤峰的这小半年时间里。古陆肯定是平静了,我得隐藏自己的行踪,才能给后面的行动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 这三个古陆人本来是想去狩猎的,但是收到同伴的号角,他们就发现那队古陆人已经满载而归了。他们打了一头野猪,还有大大小小二三十只野兔,三个人兴高采烈。远远的就迎过去帮忙。 双方在距离我还有三四百米的地方碰头了,彼此交谈了一阵,但是我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距离太远。再之后,我看到他们放下了猎物,有人坐下来休息,有人在附近捡柴。古陆人狩猎,打到的猎物要交给祭司,然后分配。猎物看起来很多,不过要分配之后,每个人只能分到一点点,所以看样子,他们是想在这儿先打打牙祭。 火很快就生了起来,他们烤了几只野兔,又从野猪身上割了两大块肉。古陆的粮食产量低,糊口都困难,所以很少会酿酒,他们弄了一点木薯和苞谷混合酿的土酒,边吃边喝,在那边嬉笑打闹,还有人敲着木棍唱歌,乱哄哄的一片,这已经是普通的古陆人能享受到的最大的乐趣了。 天完全黑透的时候,这些人吃饱喝足,把原地收拾一下,熄灭了火,然后一起带着猎物,可能是要回深渊,也可能是回老村。这群人有十几个,等他们朝这边走过来的时候,我就想着,要不要动手。一下摆平这么多人,可能有点困难,最怕的是引来什么后遗症,所以我考虑了一下,打算见机行事,如果有落在队尾的人,那么可以悄悄的抓一个,把情况逼问出来就行了。 喝了酒的人和清醒的人,肯定是有区别的,队伍里的几个古陆人显然不胜酒力,走的歪歪斜斜,大声的说笑。跟很多原始的部落一样,古陆的武士喜欢用一种三色的泥涂抹脸庞,弄的花花绿绿,这种风俗从古陆部落出现之后一直延续至今,他们认为,这么做可以增添自己的勇气,同时可以给对手强大的震撼和恐吓。一群人的脸上花里胡哨,分不清谁是谁,我暗中观察,目前为止,没有发现祭司的踪影。 可能也真是老天暗中帮我,我正在寻找机会的时候,队伍一个古陆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估计喝的有点多,走的很慢,跟前面的人拉开了一小段距离,这段距离就几步路,但是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在草丛里又悄悄的朝前挪动,找到一个合适的地点,然后等待。十几个古陆人满载而归,从我身边一个一个的走过去,等到队尾那个不胜酒力的古陆人东倒西歪的走过去的时候,我一下就锁定了他,开始控制他的精神。 这个古陆人明显中招了,动作一下迟缓僵硬起来,我控制着他,慢慢的蹲在地上。前头的古陆人没有听到任何声息,而且那么多人,谁都不会留意队伍里突然少了一个。 这个被控制的古陆人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前面的人也越走越远,等到他们走的连影子都看不到了,我才从潜伏的草丛里走出来,想把对方带到旁边,然后仔细的询问一番。 尽管我胸有成竹,知道已经完全控制了这个人的精神,但是当我走到他身后还有两三米远的时候,猛然间就觉得不对,而且与此同时,脸皮下面的虫子一下子扭动起来。 唰…… 这个蹲在地上,看似已经被完全控制住的古陆人。突然闪电一般的转过身,他脸上都是三色泥,把脸庞和五官都遮住了,等他转身的时候,一股犀利的几乎能割破皮肤的杀机,勃然爆发。 月光下,我的眼睛一花,就看到一道寒光在杀机中嗖的出现,直直的刺向我的喉咙。如果放到半年前,我可能会手足无措,但是被困孤峰的这些日子,在傩的领域里,我有了很大的进步。我的脚尖一点,就抽身想朝后面飞速的后退。 就在我想要倒退的时候,那道寒光骤然停住了,在我面前还有一米的地方稳稳的停在中途。 “丫的!”这个满脸花里胡哨的古陆人,突然就吐出一口字正腔圆的阳城话:“是你!” 我看不清楚他被遮挡的脸,然而寒光停下的一瞬间,我一下就认出了这柄又窄又锋利的刀,同时还听出了他的声音。 我一阵说不出的兴奋,说不出的惊喜,我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温小楼。 “有半年了吧,你特么跑到哪儿去了!让我们一通好找!”温小楼显然也激动了,只不过学了傩的人,长时间控制自己的思维和情绪,不会和普通人那样手舞足蹈,他的眼睛里和我一样。闪着惊喜而且意外的光,收起刀子,一步就跳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 看着他的样子,我笑了,半年没见,温小楼还是那种安全第一的探险理念,他尽管很高兴,却没有放松警惕,他在注视我,观察我,想看看我有什么不对劲,或者有什么异常。 “就是我,别看了。” 我们俩一碰头。马上就顺着草丛钻到了不远处的那片野林里。进了林子,温小楼摘下腰里一个古陆人用的装水的皮囊,倒了点水,把脸上花花绿绿的泥都洗掉。看样子,这半年来,他也没少受罪,很可能还跟古陆的高手冲突过,脸上多了几道伤疤,尽管伤口愈合了,但是原本还蛮英俊的脸上多了疤瘌,就让人觉得,多了股杀气。 “小鬼,你看的出来吧,我瘦了,天天在山里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的。”温小楼抹抹脸上的水滴:“但是我看你吃的红光满面,貌似又壮了一点,看起来活的很扎实啊。” 我苦笑,也没啥可说的,这半年的日子,憋的我快要发疯了。 “你怎么混到古陆人里头去了?是投诚了?”我笑道:“他们也忒抠门了。以你的本事,怎么也得给个祭司当当。” “拉倒吧。” 温小楼跟我说了一些事情,当时我被怪人抓了以后,音讯全无,温小楼带着救兵赶回来,再也找不到我了,李斯云是为了保护我,我一消失,李斯云也随之消失,温小楼没办法,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走,想找找我,还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去搞一条虫子。但那时候风声正紧,是古陆人戒备最森严的时期。温小楼实在找不到机会,在这儿又呆了半个月左右,回了一次阳城。 他在阳城也没住多久,心里一直惦记着这边,所以又充分准备了一下,重新来到古陆。温小楼做事谨慎,不会跟我一样,什么地方都敢去,但是有时候不冒险,就不可能有什么收获,他等的实在心焦,终于下定决心,想跟着这群古陆人,混到古陆老村去。 在这个地方遇见温小楼,对我来说是种极大的振奋和鼓舞,至少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你一直都呆在古陆的,消息肯定比我灵通,这半年时间里,有没有什么关于古陆神复活的风声?”我第一个想问的,就是这个问题,古陆神事关重大,所有秘密都是围绕他展开的,我本来深信不疑,但那个怪人告诉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古陆神。 “神可能是在投胎路上遇到了红颜知己吧,不舍得去投胎了。”温小楼咧嘴笑了笑:“这半年了,屁的风声也没有。” “那……” “别这啊那啊的了,先来吧。”温小楼站起身,说:“我带你去个地方,有个人一直都想见见你。” 我和他从林子的另一边走出来,这附近的地形我大概知道,但是没有温小楼那么熟。他带着我走了很远,从天黑走到午夜,至少四个多小时时间。路两旁都是草,这时候,前面有一道小小的山崖,很浅,最多十米深的样子,夏季雨水充沛,小山崖的下面都是植被。 但是透过月光,我看到茂密的植被里。零星有几座经过掩饰的帐篷。我估计,温小楼这一次准备的很周全,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一支队伍,这样,不但有帮手,而且最起码在给养上不会遇到困难。 “你带来的人不少啊。”我暗中数了数,根据帐篷的数量,粗略估算,这支队伍至少也得有十来个人。 “我哪儿有那么阔气。”温小楼的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说:“别废话了,那个人一直在等你。” 第一百六十三章 相见没有喜悦 温小楼带着我从旁边爬下小山崖的底部,他轻轻的打了个呼哨,可能是给望风的人打招呼。帐篷在这儿肯定不是扎了一天两天了,这支队伍至少已经在古陆活动了一段时间。 帐篷里不能点灯,只供人休息和堆放物资,温小楼带着我走到一个帐篷跟前,说:“去吧,这人就在里面。” 我掀开了帐篷,鼻子一闻,就闻到一股我很熟悉的,淡淡的香味。 “谁?” 帐篷里的人可能正在呆呆的出神,一直等我走进来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是我。”我听出了她的声音,可能是这大半年时间里,我所处的,是穷山恶水,我所看到的人,都是陌生而带着敌意的古陆人,何况还有半年的沉默,孤寂,孤独,当我听到她的声音时,很多很多往事,一下子出现在脑海。 那一瞬间。我的眼圈几乎要红了。 “是你吗……”她显然也能听出我的声音,但是恍惚间,她好像有些难以置信,毕竟我在古陆失踪了半年,她可能想不到,我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唰…… 一道手电光打亮了。光线照在我脸上。 “方怀!”打亮了手电的白领一下子就扑了过来,紧紧的抱着我,她在笑,开心的笑着,但笑着笑着,眼里的眼泪就忍不住开始滴落:“我一直在找你,在找你,方怀……” 我也伸出手,抱着她。人和人的感情,有时候非常的微妙,可能天天在一起时,自己察觉不出什么,但是只有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下,才会彻底激发出内心最真的情感,会让自己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人,在自己心里的位置,是那么的重要。 她哭了很久,眼泪把我的胳膊都打湿了一片。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好好的,很结实的回来了。”我拍拍她,示意她别再哭泣。 “你真的很讨厌!”白领的眼睛都哭红了,她皱着眉头,说:“你总是不声不响的就走,一走就没消息,你讨厌死了!” 我看着白领,跟她分别的日子,比跟温小楼分别的日子还要长,她也瘦了。白领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跑到古陆来,我猜想,她必然是因为要找我,才来的古陆。 尽管,现在的温小雨,已经不是八年前的温小雨了,但是她不知道,而且她的父亲依然给她最深的关心和爱护,温道南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白领在温家,急好像一个公主。就是为了找我,她千里迢迢跑到这个曾经改变了她一生的地方,在崇山峻岭中不停的找。她的脸上都是被藤条和荆棘刮伤的痕迹,她肯定吃了不少苦。 跟着,我也明白了,这支队伍。肯定不是温小楼的人,如果温小楼带着这么多人,他不会一个人跑到离这儿那么远的地方,孤身作战。这是白领带的人,很可能也是温道南的人脉,毕竟。温道南拿白领是当亲生女儿看待的。温小楼跟温道南不和,至今都不愿意相认。 白领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我,好像一闭眼,我就会从她面前消失。对于她来说,一直过着舒适而自由的生活,但是来到古陆,她承受了太多原本不该承受的苦楚,从她的脸上,我能看到她的压力。 我的心,疼了一下。这种心疼,跟怜悯丁灵的心疼是不一样的。我说不清楚,但我自己知道。肯定不一样。 白领有很多话想跟我说,但是分开了这么久,彼此好像一下子不适应了,没有过去那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感觉。 我们呆了有十几分钟,温小楼就在帐篷外头问道:“你俩说完了没?” “说完了,你进来吧。”白领把眼睛里残存的一点泪痕抹掉,然后拉着我在帐篷里坐下。 温小楼拿了块压缩饼干,一边吃着,一边斜眼瞥了瞥我,他跟温道南不和,但是他还是明事理的,老一辈的恩怨。和白领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温小楼对白领没有不融洽,彼此年龄也差的不是太多,看样子还是能说的来的。 “如果你们腻完了,那咱们就谈谈正事。”温小楼把饼干全塞进嘴里,喝了口水,咂咂嘴,说:“这个地方,咱们不能一直呆着,不是人呆的地方,而且危险。” “如果能走,我早就走了,也不用等到今天。”我问他:“你有什么计划,说说看。” “计划也谈不上,但是你想要什么,我想要什么,咱们心里都有数。”温小楼摸着下巴颏,朝古陆深渊那个方向指了指:“那个洞,咱们想要的,都在那个洞里。” “是啊。”我点点头,温小楼想要虫子,我想知道古陆的终极秘密,而我们所需要的,都要去那个洞里找。但那个洞是进不去的。 “我们这样在外面呆一年,甚至十年,看似吃了很多苦,做了很多事,但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所以,我们要做的,还是得想办法进那个洞。” “那个洞,不是不能进吗,进去会有危险。”白领有点不同意温小楼的提议。 “是进不去,可是我们的路就两条,要么。走,要么,进。”温小楼想了想,说:“办法都是人想的,方怀,你觉得呢?我们现在把别的事情都列到考虑之外,只想办法进那个洞就好了。” “如果有办法能进那个洞的话,我很愿意试试。”我摇了摇头:“但是,有办法吗?” “有。”温小楼说:“我琢磨这个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了。” 温小楼在这期间,肯定想办法又从古陆人身上弄到了一些隐秘,他的脾气,我知道,没有把握的事情绝对不干,而且预计的成功率至少要达到百分之七十,他才会动手。 “什么办法?”我急忙就问,我太想进那个洞了,只要能有一点办法。我肯定会进。 “说来有点话长,你耐心一点听。” 温小楼果然又得到了一些线索,那些线索来自古陆祭司的记忆。现在距离神时代已经很久远,那个时代的东西,很少有能留存到今天的,一部分被遗弃了,还有一部分毁灭于古陆的内战中。但是有一样东西,从神时代完整的保存到了今天。 “一只黑色的圆筒。”温小楼琢磨了一下,伸手对我比划着:“我没有亲眼见过,大概有这么长吧。” 说到这儿的时候,我顿时就知道他说的,应该就是我手里的黑色圆筒。我不由自主的看了看白领。我得到那支黑色圆筒的时候,就通过她找温道南看了看,白领父女是知道这个圆筒的。可是听温小楼的意思,他显然不知道圆筒在我的手里。 “这支圆筒,是进那个洞的唯一的钥匙。”温小楼继续说:“只要找到这支圆筒,那么就可以安全的走进那个洞。” 我心里忍不住激动了一下,对于这支圆筒的秘密,我一直都没能摸清楚。现在想一想,或许,真的是这样。圆筒不知道被谁藏在了那只白猿的腹腔里,世界上再也没有比那更安全的保险柜了,不仅安全,而且任何人都想不到。古陆人可能也一直在寻找这支圆筒,只不过他们找不到。 拿到圆筒,就可以进那个洞!难怪,当时温道南家里的老古陆人看到黑色圆筒的时候,反应会那么大,而且从来不跟外界接触的古陆人收到消息之后,千里迢迢的潜伏到阳城,想要夺回那支圆筒。 他们肯定想拿到圆筒,拿到圆筒,就能走进那个洞,去挖掘古陆神留下的秘密。 “所以,我们得找到那个圆筒。”温小楼挠挠头,说:“可能会有点困难,但是不管怎么说,尽力而为吧,那可能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差点就脱口而出,告诉温小楼,圆筒在我这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隐隐有些奇怪,温小楼不认温道南这个父亲,但温道南始终是认温小楼这个儿子的,这么重要的事,温道南明知道圆筒在我这儿。他能不告诉温小楼?即便他们之间有障碍,不沟通,白领呢?白领起码会跟温小楼说明白的。 想到这里,我硬生生就把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小鬼,明天开始,咱们就把主要精力放在那个圆筒上吧。”温小楼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偷懒睡个早觉,晚安晚安。” 温小楼走了,我坐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对白领说:“咱们出去走走吧。” 我拉着白领的手,离开帐篷,小山谷的景色不算好,不过置身在这一片茂密的绿色中,总会让人感觉心情舒畅,我们慢慢的走,一直走到小山谷的另一边。 “还记得咱们以前一块跑到古陆来冒险,又回阳城,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傻呵呵的。”我伸手摸摸白领的脸,笑着说:“每天胡思乱想,脑子里装的都不知道是什么。” “是挺傻。”白领也笑了:“傻的可爱。” “我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不过,我做事也有自己的原则,无论从友情,还是爱情上,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故意的去伤害你。”我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望着白领:“你说,是不是?” “方怀?”白领看到我的脸色变了,有点不知所措:“你怎么了?” “告诉我。”我放下手,目光猛然犀利起来,一字一顿的问她:“你,是什么时候被古陆人抓住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我的作用 随着我的这句话,白领的表情随即就呆滞了,她微微的张着嘴,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领的性格,我很清楚,如果她被冤枉了,误解了,尤其是被自己很在意的一个人误解,她一定会解释。 但是,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就那么呆呆的看着我。 “你的哥哥,就是温小楼,他知道那支黑色圆筒就在我身上。对不对?”我看着白领的脸,还有她瞬间就变的惨白的面色,心里顿时想起了过去的很多事。我想起当时在古陆困于虚空石塔,想起听雨轩为难我的时候她挺身而出,想起她陪伴我度过的那一个个寒冷又漫长的日子,我的心,软了,我不忍心再质问她,只不过,我想说的话还是要说出来。 白领和温道南都知道黑色圆筒的事,就算白领不会说,那么在我和温小楼之间,温道南更偏向于谁?肯定是温小楼,温道南辜负了他们母子那么多年,恨不得想尽一切办法去补偿,这么重要的事,而且温小楼也亲自来了古陆,温道南可能不告诉他? 所以,温小楼一定知道黑色圆筒就在我身上,但他装着不知道,如此说来。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他在蛊惑我,或者说引导我,进那个洞。 明知道进洞会有危险,但他还是引导我进去,这很反常。我跟温小楼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坑我。 除非,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就因为温小楼的反常,我在帐篷里面的时候,心里已经产生了怀疑。温小楼表面嘻嘻哈哈,但这个人很有主心骨,所以我不能找他去探寻真相,我只能把白领拉到没人的地方问。 然而就在刚才,我注视白领的时候,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我才猛然感觉到,在她看似被荆棘划伤的伤痕下,还有一点不易觉察的痕迹,这点痕迹,已经被荆棘的伤痕掩盖,如果不是我跟白领很熟,可能我就会疏漏。 我不会看错,而且直觉也很强烈,那是麻风痊愈之后的伤痕,和李斯云脸上的伤痕,一般无二。 这证明,在我被怪人禁锢的这半年里,白领肯定有一番我所不知道的遭遇,加持白须黑虫,只有古陆人才能做的到,也只有被加持了白须黑虫,才会患麻风,才会在伤愈后留下隐隐的痕迹。 或许,那个怪人要是把我扣押一年,或者两年的话,白领脸上的痕迹会完全消失,可是很凑巧,我就在她刚刚伤愈的时候,被放了出来。 事情就是这样,不管白领承认不承认,我能确定我的推测是正确的。白领对我的感情,我有数,如果她一无所知,跑到古陆来专门就是为了找我,那么看见我的第一刻,她一定会蹦起来抱住我。然后追问我这半年,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然而,关于我这半年来的下落,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一句,包括温小楼在内,都没有问。他们不问,不是因为他们不关心,只不过他们知道我在哪儿,知道我被人扣押了。 “我相信你,无论你做了什么,你对我,都不会是有意的伤害。”我感觉很难受,那种难受不仅是心痛,而且还有很深的酸楚,我没有再责怪白领,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你有了危险,不用任何人的指使和欺骗,我都会去救你。” “方怀……”白领一下子又哭了。她扑在我怀里,泣不成声。可能是因为我的话让她感动,可能也是因为她心里的愧疚已经折磨了她很久。 “不要哭,不要哭……”我拍着她,尽管这是一次欺骗,甚至可以说是致命的欺骗,但是,我还是相信她,她一定不是故意的,她有苦衷。 白领哭了很长时间,她的岁数其实已经不小了,比我还要大一点,可她的本质,依然是一个会委屈。会需要人去呵护和哄着的女孩子。我不停的安慰她,到最后,弄的好像做错事的人是我。 “跟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领止住哭泣,但眼泪还一直在流,她可能是怕别的人听到我们私密的交谈,又拉着我朝那边走了百十米远,才开始慢慢的说。 这件事,还要从半年前我和温小楼遇险的时候说起。李斯云告诉过我,当时我和温小楼碰到一起,暗中一共有三个保护者,除了李斯云,另外两个都没有露面。 其中一个没有露面的人,是温道南。他知道温小楼对他有成见。甚至连面都不愿意见,但这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温道南不想让温小楼反感,又不能不顾他的安危,所以温道南又一次破例来到古陆,暗中隐藏着,时刻保护温小楼。 这么做,温道南可能也冒了一些风险,幻云宗出自古陆,古陆人不为难幻云宗,幻云宗也有门规,不许跟古陆发生冲突。八年前为了救白领,温道南已经硬着头皮犯了一次门规,而这一次为了温小楼,他不得不再次冒险。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很理解白领,又很理解温道南。温道南这个人,暂时不做别的评价,但他是一个慈父。 后来,我和温小楼在小山谷里商量,要出去搬救兵,温小楼出山,温道南就悄悄的跟着他,继续承担保护的责任,这一点,李斯云也说过。 再之后,我失踪了,温小楼也的确回阳城短暂的呆了几天,在这期间,白领收到消息,知道我在古陆出了事。 “我真的很想你……”白领抬起头,那双眼睛泪汪汪的:“我怕你再也回不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温小楼带着一些人又回了古陆,白领竟然一声不响的悄悄也跟了过来。在古陆深山的山口,温小楼发现了白领。但这时候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山外,所以,白领进了山。 他们好歹算是兄妹,虽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兄妹俩都来了,温道南肯定呆不住。 但他们这一次来的很不是时候。那段日子,是古陆戒备最森严的时期,李斯云和另外一个保护者不知所踪,只剩下温道南这一根顶梁柱。 就在他们来到古陆的一个星期之后,古陆又下了一场雨夹雪,这次他们带来的人多,虽然力量壮大了。但同时也很容易被敌人发现行踪。队伍驻扎在一个小山坳,雨夹雪的当天夜里,他们被包围了。 那一次,敌人的力量非常强,几个古陆上层的祭司全部到了,还有至少将近两百个古陆武士,把小山坳围的水泄不通。温道南一直还隐藏在暗处,然而在这样的劣势下,他不得不现身,拼死抵抗,想给温小楼和白领杀一条逃生的血路。 温道南是很厉害,如果单独一个甚至两个古陆的四方祭司在场,他都不会落败,可是那一次。古陆的阵营中有一个非常厉害的人,那个人,白领不认识,但是温小楼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却吐了口唾沫,骂了一声千刀万剐的矮子。 “是石头?”我心里打了个颤,石头深不可测。李斯云曾经告诉过我,但是我听白领讲述到这儿的时候,说不出的心焦。 我清楚的记得,半年前我出事的那天晚上,那道酷似父亲的身影,就是为了驱逐石头,他们一路走一路打。最后留下很多血迹。如果石头好端端的带着人来包围白领他们,那就说明,那天晚上,最后胜出的,肯定是石头。 高手相争,一般胜者不会给败者机会,因为败者逃走,卧薪尝胆,之后肯定还要来复仇。如果石头活了下来,那就意味着,那道酷似父亲的背影,已经死了吗? 我的头猛然一晕,不敢再往下想了。 “后来,温老头儿他……”白领说到这里,眼泪又忍不住了,哗哗的朝下流。 我能想象到那一夜的战斗,会有多惨烈。温道南把温小楼和白领都当成心头肉,只要他还有一口气,还能站得起来,他就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去伤害温小楼和白领。 温道南杀的一身是血,被石头和两个古陆祭司困住。没有温道南压阵,剩下的人不是古陆四方祭司的对手,温道南和白领都很倔,不肯就范,两个人全都受伤,而且伤的很重。 双方力量悬殊太大,一场血战之后。温道南被俘,温小楼和白领昏厥过去,是被古陆人抬走的。 过了可能有半天时间,温小楼还有白领都醒了。醒来时,他们已经身在古陆老村。本来,白领觉得被古陆人俘虏,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但让她意料不到的是,古陆人不仅没有为难他们,反而给予了很高规格的款待。 石头,还有两个四方祭司和温家的三个人一起吃了一顿饭。温小楼和白领年轻气盛,没给对方一点好脸色,但温道南挂念自己的两个孩子,所以,被迫与对方在饭桌上进行了一次谈话。 这次谈话,主要是石头和温道南进行的,一个是身份至今不明的古陆人,一个是从外界来到古陆的幻云宗的传人,我当时已经被带到了孤峰上,跟这件事好像没有任何关系,但他们谈话的内容,却主要围绕我展开。 “方怀,事实上,从你第一次来到古陆的时候,古陆人就没有想过真正杀掉你,他们最多会把你弄伤,然后俘获。” “这是谁说的?”我感觉这话简直是在开玩笑,我在古陆几次差点没命:“是那个矮子说的?” “是。”白领点点头,想了想,可能是想把当时石头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给我:“你对他们来说,有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关键作用。” 第一百六十五章 宽容欺骗 我对他们来说,有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关键作用…… 这句话无疑说到重心上了,我一点都不吃惊,反而有一种确定了猜测的肯定感。这一句话就验证了我之前无数次的联想。 我之所以被卷进这个事件,百分之百是必然的。 “他们谈话的时候,有没有具体说,我对他们有怎么样的作用?” “说了。” 在那一次的谈话中,石头和古陆的四方祭司好像都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坦诚,他们表示,没有要和温家敌对的意图和必要,毕竟都是同宗同源。这是怀柔和拉拢,温道南那样的人精,心里自然很清楚。 但温道南没有反驳,因为他一心只想护着自己的儿子女儿。 接下来。石头就说到了事情最关键的一个点,那就是我具体的用处。 “他们想让你进那个洞……古陆深渊的洞……”白领说:“那个矮子说,只有你,才能让古陆神复活,只有你进了那个洞,古陆神才有重生的希望。” “他真是这样说的!?” 我顿时震惊了,石头说的这些话,是过去我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绝密。只有我,才能让古陆神复活? 我的脑子又开始飞梭一般的努力回忆着,思考着,我在回忆我的前半生里,到底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我估计,石头在这一点上没有说谎,他们一直都想复活古陆神,然后把神掌握的秘密拿走,但是却始终没有成功,那么多古陆人探索了许久许久,如果他们凭借自己的力量可以做到的话,也不会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很多很多我曾经自己经历,目睹过的事,开始让我认真的考虑一个问题。我是谁?到底是谁? “那个矮子在说服我爸爸。”白领打断了我的思路,说:“他想让我们温家出面,把你引诱到洞里去。” 听着白领这么说,我就感觉,这个大事件可能到了一个比较关键的时刻,否则的话,古陆人搞了那么多年。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可以继续等下去。然而他们等不住了,主动去找温道南,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他,就说明,事情的确到了应该落幕的时候。 想到这里,我又想起了那个曾经做过的很奇怪的梦,脸皮下面的虫子告诉我,很清晰的对我说,古陆神快要复活了。 还是那句话,温道南对温小楼还有白领的爱护,或者说这一双儿女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肯定要比我重的多,所以,温道南的意思,只要能让温小楼和白领活着离开,那么做什么,他都愿意。 温道南是这么想的,但温小楼当时就把桌子掀了,这个人看似很自私,然而在他那个情操高尚的母亲的熏陶下,他有做人的底线。另外,我和温小楼出生入死,他的确是拿我当真正的朋友来看待。 至于白领,更不可能欺骗我。 双方的谈话到这里,其实已经算是谈崩了,石头和四方祭司当时没有表态,吃了饭以后就离开。温家的三个人被分别关押,谁也见不着谁。 被关了大概两天之后,白领让人放出来,不是放她走,而是让她和温小楼一起到一个位于地下的地牢外,看看地牢里面的人。 这是让白领心碎的一幕,同时,或许也让温小楼在内心深处,突然就改变了对温道南从前的成见和不满。 温道南被关在地牢里,古陆人想胁迫温家就范,祭司们强行压住了温道南的傩术,不给他的伤口用药。地牢里面闷热潮湿,伤口很快就开始发炎。温道南暂时失去傩术,就好像一个很普通的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他因为伤势发烧,体温很高。在高烧中,他茫然的一遍一遍重复着同一句话。 他好像在恳求古陆人,不要伤害他的儿子和女儿。这是温道南在失去了自主意识,陷入昏迷时说的话,话来自内心。 温小楼猛然间就被触动了,他感觉到,温道南当年因为某些迫不得已的原因。愧对了她的母亲,但作为一个父亲,温道南在全力的弥补自己的过失,他很爱温小楼,宁愿自己受到非人的折磨,也想保全温小楼和白领。 在目睹了温道南的惨状之后,古陆人又把他们领到了石头面前。有些事情不用明说,他们心里都明白,古陆人扣押了温道南,用他来做筹码,逼迫温小楼就范。 “方怀……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没有想害你……”白领已经止住了哭泣,可是说到这儿。她有忍不住流着眼泪:“相信我……真的没有……” 石头的意思很清楚,把我引诱进那个洞,温道南就能活下去,否则,后果难料。石头是经过慎重考虑和分析的,如果扣押温小楼和白领,那么温道南必然会全力按他的指示去办事,但是温道南蛊惑我,我不一定会上钩,温小楼和白领就不一样了,我对他们,是没有任何防备的。 石头在劝说温小楼和白领的时候,着重说明,利用我进洞。只是为了复活古陆神,没有被的任何意思,我不会有危险,绝对不会有,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安全进洞的人。 “他真看得起我。”我忍不住开始冷笑,石头给我的评价很高,但他真以为我是裤衩子穿在外面的超人? 当我听白领讲述的时候,另外一些事情,也随之清晰了,在我失踪的这半年里,别人不知道我的行踪,但石头肯定知道。他很直白的告诉过温小楼,我快要出现了,石头不仅知道我被扣押在哪儿。而且知道那个怪人,即将要把我放出来。 不由自主的,我又想到了那个怪人,他和石头之间,仿佛有一丝让人形容不出来的相像,他们的相貌,肯定不一样,但是很奇怪,我总是很容易就把他们两个人联想到一起。 或许,还是因为怪人的眼睛,和石头的眼睛,是那么的相似。 “方怀,我们真的没有办法,真的没有……” 温小楼和白领的确不想蒙蔽我,欺骗我,但为了温道南的命,他们违心了。温小楼再三质问石头,石头也用自己的人格作担保,我进洞以后不会有生命危险,肯定不会死。考虑再三,温小楼和白领终于妥协了。 其实说到这儿,我没有怨言,世界上,人和人,都存在着很多欺骗,有些欺骗,让我反感厌倦,但有些欺骗,静心想想,我可以宽容。 不过,温小楼当时就提了一些条件,他不许古陆人跟踪,也不许古陆插手自己队伍的事物,只要我出现,剩下的事情。由自己来做,全程不需要古陆人的“协助”。 石头考虑了一下,答应下来。 我在想,可能石头在某些事情上,没有撒谎,我进那个洞,或许真的会和他说的一样。不会死。要是进洞就死,那么古陆人没有必要费这么大劲,只把我弄死就算了。 就在这一刹那,我甚至想着,就算古陆人不胁迫温小楼和白领,我也会亲自到那个洞去看看。 “你回去吧,跟温小楼说一声。”我琢磨了很久。在决定进那个洞之前,有的事情我还需要去做,我至少得知道丁灵的下落,还有李斯云,还有,那道酷似父亲的背影:“悄悄告诉他,我先走了。” 这种情况下,我不能再跟温小楼呆在一起,否则,对他是一种拖累。如果古陆人知道温小楼已经找到我,而又没有按照他们的约定把我引进洞的话,那么可能会对温道南不利。我只有走,走的远远的,才能给温小楼。或者说给温道南多一些活下来的机会。 “你要到哪儿去?”白领一下拉住我,她肯定不想让我走,但是转念间,她有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白领的表情,瞬息万变,心疼,失落。消沉,萧索……想留不能留,是一种痛苦。 我不能再耽搁了,多耽搁一天,就有潜在的危险。我又跟白领交代了几句,然后沿着小山谷的另一边出口,无声的离开。 我没有跟白领说那么多生离死别的话。因为我预感,我不会死,她也不会死,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 “方怀……”白领呆在原地,目送我的背影,等我走出去很远,她突然就全力奔跑过来,站在我身后,她的哭声和眼泪,全都止住了,她的表情变的很沉静,但是有一种难言的坚定:“我等你。” 说完这句话,白领转身就走了,她只是想告诉我,无论我走的多远,走了多久,她都会等着我。 我迅速的离开这片小山谷,在附近兜了一个大圈子,把所有行走过的痕迹都抹掉,不留一丝线索。我不知道丁灵现在在哪儿,唯一能寻找的目标。还是古陆老村,白领虽然被抓到古陆老村过,但她是作为一个“囚犯”的身份被抓去的,不知道那么多。 古陆深山那么大,古陆人不可能在每一个地方都安排人,但通过温道南这件事,我知道大事件到了一个很关键的时期。古陆人肯定会全力以赴。所以我没有再冒然的就朝古陆老村的方向而去。 我就在古陆深渊和老村周围一个很大的范围内慢慢的走,慢慢的排查,其实是在等待最合适的机会。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夜半喊魂声 我在古陆深渊周围很广阔的一片地域里走了两天,我是想在具体行动之前,把所有的线索再捋一捋。随着状态的不断发展,现在我觉得,进那个洞,是一个必然的趋势。 我有一种预感,只要我进了那个洞,那么,古陆的神,就可能会复活。但是我一直琢磨不透,古陆神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和状态复活。按照古陆由来已久的传说,古陆神死于一场大火,肉体已经完全被摧毁,如果他重生。会是什么样的重生? 这些事情,我暂时不可能知道,但很多推断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线索链。孤峰上的那个怪人给我提供的信息,肯定是假的,他说古陆神根本不存在,绝对是谎言。我睡梦中那条虫子的话,才是真话。 古陆神,快要复活了,随着他的复活,这个大事件最终的秘密,一定会水落石出。 我在附近转了两三天,偶尔可以遇见成群结队在周围狩猎的古陆人。除此之外,那些重要身份的祭司,一个也没有露面。古陆很广袤,大多数地方空无人烟,在孤峰上被困半年,傩的境界提升,其实也是身体的一种升华,我的体力充沛,很少会感觉累,每天只休息一会儿。就精神奕奕。第三天的晚上,我从落脚了两个小时的地方离开,准备朝古陆深渊的方向再深入一些。 “方怀……方怀……” 就在我准备动身的同时,从东边很远很远的地方,隐约传来了一声声淡的和薄雾一样的呼喊。呼喊声非常的远,在空旷的山中随着风传来,开始的时候。我只隐约听到是有人在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叫喊,但是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我的头皮一麻,就感觉对方是在喊我的名字。 声音飘渺,从很远之外传来,我暂时看不到叫喊的人。这种飘渺的声音很容易让我联想到梦境,但是这时候,我肯定我自己很清醒,没有受到来自外界的任何干扰。 “方怀……” 我屏气凝神,越来越肯定那声音是在喊我的名字。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所以我开始慢慢的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看,周围除了风声,还有那断断续续的喊叫,就再没有别的声响。 那阵叫喊声的来源一边源源不断的随着风四散,一边在缓慢的移动着,我能感觉到它移动的很慢。可能有二十分钟,我从一个很小的土坡下面露出头,在皎洁的月光下,我看到远处的山间小路上,有一个人,慢慢的走,一边走,一边像是催命一样的,在不停的喊。 “方怀……方怀……” 声音就是这个人发出的,但双方距离的太远,我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绿豆般的身影,所以,我不可能看出他是谁,甚至连对方是不是古陆人都难以判断。 这个人好像没有任何目标,也没有任何目的,就那样茫然的在广阔的山里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喊。一时间,我也不敢靠的太近,我害怕这是一个陷阱。 我以非常慢的速度,在后面跟上了他。大概足足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这个人不知疲倦的走着,喊着,嗓子已经嘶哑了,却根本停不下来。等到双方的距离拉近了一些之后,我能看到这是个男人。 更让我奇怪的是,这个人的背后。好像背着一个很沉重的东西,我看不清楚那东西是什么,很长的一截,看上去就好像一根木头桩子。 三更半夜,一个喊魂般的人,背着一个奇怪的东西,这一幕本身就很不正常。甚至让人心里隐隐发慌。 本来,我是满心戒备的,一个反常的事情背后,肯定有一个反常的原因。但是又走了几步,那个人发出的声音清晰了,没有之前那么虚无和飘渺。这一刹那间,我猛然听出,声音略微有那么一点熟悉。 是一个熟人的声音? 我再一次全心沉静,把听觉扩展到了极限,等到再次捕捉这道声音的时候,我一下子听出来,这好像是老王的声音。 我和老王接触的不多也不少,见过面,但没有深交。因为每次到古陆山口的河道边时,他就会挂掉。跟他谈的最多的一次,大概也就是温小楼指示他过来,让我到古陆去的那一次。 所以,对老王的声音,我不敢那么确定,再加上对方的嗓子已经嘶哑了,听了很久,我才最终确定下来。 除了我的名字,老王再没有喊别的话。一边走一边叫着,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一种陷阱的感觉,已经隐然而生。 他没有任何目标,就这样茫无边际的走。茫无边际的喊,在大山里游荡,今天走到这儿,明天走到那儿,他明显是想把我给勾出来。 然而,分明知道这件事不对头,但事情背后隐藏的内情,确实又让我很好奇。老王这个人,对我来说其实是陌生的,我只知道,他在若干年前被人收养,然后就被吸入了梦源队伍,连着死了几次,其余的。我一无所知。 他这样在大山里不停的喊我的名字,可能不是单纯的想把我给勾出来那么简单。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背上,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在老王背后跟随了最少有两个小时,沿途的一切,我都观察的很清楚。想了想之后,我加快脚步,从旁边绕过去,直接绕到老王的前方,又飞快的注视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心里就有了主意。 老王只是沿着路走,山路延伸到那儿,他就走到那儿。当他背着背后的东西,慢慢走到一个山脚下的山坡时,我抓住机会,一拉手里的绳子,老王的一只脚顿时被绳套扣紧,身子随即一歪,顺着山坡就摔了下来。 我就在下面等着,老王摔的七荤八素,落地之后一时间都站不起来了。我在周围扫视一眼,然后冲过去,一把抓住他,拖着他就朝坡下面一片齐腰深的杂草里跑。老王没什么本事,除了小心谨慎,怕死,好像就没别的特点了,我拽着他一路飞奔,一边跑一边看,老王非常落魄,头发乱的鸡窝一样,身上的尘土泥垢几乎沾了一层。 与此同时,我一下子就看到在他背后背着的东西,那东西被两根很结实的绳子紧紧的绑在老王身上,甩都甩不脱。第一眼,我还没有认出这是什么玩意儿,但又看了两眼,我突然就感觉,这是那块黑石头。 虚空石塔顶端的黑石头,曾经被老德张判定,是一块很罕见的大琥珀原石。虚空石塔崩塌的时候。这块黑石头落入深渊,后来被古陆人拼接到一起,放在了那个神秘洞口的外面。 老王背着的,不是完整的黑石头,只是其中一部分。黑石头外面那层石皮已经被打掉了,露出了里面的琥珀。淡黄色的几乎透明的琥珀里,明显包裹着什么东西。 我的心一抖。根据以前的所知,还有他人的讲述,我知道这块巨大的琥珀里面,包裹着一个人。我见过这类人珀,但虚空石塔顶端的琥珀里面包裹的人,非同一般。 那极有可能,是古陆的神的遗体。 可是现在情况不明,我没有时间细看,也没有时间细问,只不过可以肯定,老王不会无缘无故的背着这块琥珀的残片,在山里乱晃。黑石头是在古陆深渊的深处,如果学过傩的人,或许有可能潜入深渊。但是想瞒着古陆人,尤其是那只白色的巨猿,把黑石头给扛出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唯一的可能,这块黑石头的残片,是古陆人给的,他们故意让老王背着这块琥珀。在大山里游逛。 我拖着老王一口气跑到了山坡下最低洼的一段,然后又从山坡下面爬上来,我还是感觉不怎么安全,继续拖着他跑。从老王被拖下来到现在,暂时没有发现异常,一口气跑了很远,我才放慢了脚步。 老王几乎被拖的要休克了。而且身上还压着那么沉重的一块人珀,上气不接下气,我找到一个可以随时观察到四周情况的地方,把他放下来。老王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喘了很长时间,才手脚僵硬的从地上爬起来。 “方怀……”他看了我一眼,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我。 我随即感觉说不出的吃惊,第三次来古陆,老王在河道边被李斯云弄死了,他能活过来,完全是靠古陆人借助那个神秘的洞的力量,按照我的分析,老王,丁灵,高富帅,他们被复活的时候,身上那条携带着记忆的虫子,其实已经被锁死,就因为这样,他们才会像失忆一样,什么都回想不起来。 但老王一眼就能认出我。说明,他没有失忆,至少没有彻底失忆,他还记得我,还知道我叫方怀。这三个人身上,一定隐藏着很多秘密,他们的记忆只要没有彻底丢失。那么就能让我了解到一些一直在寻找的真相。 “老王?你记得我?”我拍拍他的脸:“记得我叫什么?” “方怀……”老王的视力一直都不好,眼镜儿丢了,在古陆这里,没地方再给他配眼镜儿,所以他眯着眼睛,注视着我,两只手就好像患了打摆子一样,在发病一样的轻轻颤抖。 第一百六十七章 越逼越紧 老王的手,就好像一个精神失常的人,不受控制般的病态抖动,而且看着他此刻的眼神,我感觉这并不像一个正常人的眼神。他的目光里,迷茫和清醒相互交替着。这样的情景,分明就是有人有意控制了他的思维。 他能想起来一些事情,但曾经的记忆依然是不完整的。 看着老王现在的样子,再想想他在大山里茫无边际游荡的样子,我一下子意识到,老王这样,并非是自主的。一定是有人故意让他这么做。这么做的目的,毫无疑问只有一个,就是让我遇见老王。 背后安排的人可能暂时也摸不清楚我的行踪,所以只能让老王这样在大山里到处跑,在茫茫大山里面,两个人相互碰面的几率不大,不过对方相信,只要我能遇见老王,就一定会被吸引。 老王本身不会对我构成什么威胁,他没有那个能力,之所以这么安排,应该是想通过老王,给我传递一些信息。 “老王,记得我的名字,还能想起我到底是谁吗?”我看着老王,老王也看着我,渐渐的,他的手抖动的幅度减轻了一些。 “我知道……你是方怀……”老王眼睛中清醒的一面。好像在此刻占据了上风。古陆人对精神思维的控制,真的很独到,也很厉害,甚至能刻意的把一个人完整的记忆给分割,想让这个人回忆起什么,就回忆起什么。不想让他回忆的,就全部封存起来。 此时此刻,我的这张脸好像就是一个密码识别系统的钥匙,一下子把老王的记忆闸门给打开了。 “告诉我,你都想起了些什么?” “有些事,我做错了。你都忘记吧。”老王的语气清醒了一些,但是还有些含糊,像是喝酒喝多了的人,他看了我两眼,又低下头,好像不敢直视我的目光:“都忘记吧……” “你背后,背的是什么东西?”我有一点点沮丧,看起来,老王的回忆还是混乱的,可能会想起一点什么,但他本身就有些紧张,我急着追问,只会让他越来越乱,甚至很可能引起精神的崩溃,所以我耐住性子,一边密切注视周围的动静,一边想循序渐进的问问他。 “你看看……” 我帮着老王把身上背的东西给解下来,东西捆的非常结实,大概能有一米多高,半米多宽,琥珀的密度不是很大,但这么大一块,非常沉重,把老王压的够呛。 和我之前判断的差不多,这的确是被打掉了石皮的黑石头,露出了里面琥珀的本体。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本体。事实上,这不应该算是真正的琥珀,正经琥珀的从树脂演变到化石,需要一个很漫长的阶段。严格来说,这是一大块树脂的凝固物。能保持里面包裹的东西处于真空状态,不受外界的自然环境影响。 淡黄色的琥珀,几乎是半透明的,我能看见里面包裹着一截人形的东西,但头顶的月光光照不够,这截人形的东西。看上去朦朦胧胧。 “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人吗?”我抬头问老王。 “是……”老王的眼珠子动了动,双手猛的一抖,好像被我这个问题一下子触动了神经很敏感的部位,哆哆嗦嗦的说:“是……古陆神……” 我弯下腰,仔细的看着这块琥珀。光照有限,我拿出了身上的预备光源,是一支小手电,但光照很强。把强光手电开到最亮,然后对着琥珀照下去,光线仿佛一片流水,渗透到了琥珀内部。 顿时。我看到了琥珀里的那张脸。 有些传闻,已经很多年了,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会失去事件原本的真实性。但看到这块琥珀,我就相信,关于古陆神的死亡,传说估计是真的。古陆神据说在一场大火中死掉了,这块琥珀里是古陆神的遗体,我清楚的看到,琥珀里这张已经完全不成样子,如同焦炭一般的脸。 神的五官被烧的无从分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能从这张焦炭一样的脸上得到一个信息:古陆神,的确是死于一场大火中。 “你,见过古陆神吗?知道古陆神原来的样子吗?”我又试探着去问老王,从神时代到现在,年代太久远,即便是有白须黑虫的加持的人,也不能活那么久。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老王不会无缘无故就让人这样安排,他和古陆神之间,是不是也有什么不明的关系? “神的样子……”老王翻着眼皮,好像在冥思苦想。 “来,把他的样子。画下来,让我看看。”我从身上拿出为数不多的纸,还有一支快被耗尽墨水的笔,递给老王。幸亏当时怪人把我扣押的时候,没把身上这些零碎搜走,否则现在真不知道让老王怎么描述。 老王笨拙的拿起了笔,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下手。我不催他,也不给他任何提示,害怕他受到潜意识的影响,会画出一张不伦不类的脸来。 老王那么来来回回的想了很久,终于在纸上慢慢的画出一个轮廓,然后仔细的描着这张脸的五官,鼻子眼睛。他估计没有什么绘画技巧,画的粗陋难看。 但是,还没有等他真正画完,我已经看出了他画的这张脸的大致相貌。 这是大藏的脸,绝对是。 他画的画像,和方家族那一尊被世世代代珍藏和膜拜的神像的脸。是一样的。尽管画像和石像有区别,但是看到脸的轮廓,还有仿佛透于纸上的木然的表情,大藏的影子,愈发惟妙惟肖。 老王把画画完,然后丢下比。蹲在地上抬起头看着我。 “这一次,是谁让你来的?谁把这块东西背在你身上的?你还记得吗?” “谁……”老王又开始思考,他的反应变的很迟钝,可能是思维受到潜在的影响和控制的原因,甚至我现在问他自己有几根手指,他都要认真的考虑一下,才会回答我。老王低着头想了很久,然后慢慢的跟我说:“到那个洞里去吧……” “到洞里去?” “有的事,答案好像丢失了,可是它其实一直都在。”老王思考了这么久,话语终于有逻辑,也比较清晰,但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自顾自的说:“很早的时候,古陆人都以为,他们的神死在大火里了,一直到后来,他们才知道。神可能并没有真正的死去……” 古陆神到底死了没有,现在已经是一个悬案,没人知道真相,老王更说不清楚。不过在后世的探索中,古陆人可能找到了传闻中的破绽,感觉古陆神没有像传说中那样死于大火。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古陆人出现了要复活古陆神的计划,只有复活了古陆神,神才可以打开那个终极秘密的大门。 神时代,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想知道这些,那就进洞吧……”老王低着头说:“只要进了那个洞,你会明白的……” 又是进洞,现在我可以很确定的判断,安排老王的,一定是古陆人。他们用了双保险,不仅胁迫了温小楼和白领,而且怕他们两个会临阵手软,又安排了老王这个二重保险。 看起来。古陆人的办法很笨拙,我只要想想,就能猜到这是一个圈套。但不得不说,他们抓住了我的心理,也掌握了我最致命的弱点。 我很想知道秘密,非常想,这种渴望甚至会压过我对危险的恐惧,我知道的越多,渴望就越深,如果零星的线索积累下去,最后可能会让我飞蛾扑火般的,不顾一切去闯那个洞。 “只要进了洞,你什么都明白了……”老王说完这些,吃力的把解下来的琥珀又重新背在身上:“古陆神,不是被烧死的,不是,只不过当时的真相,还有谁能知道?只有你,能解开这个秘密……” 老王一边说,一边背着这块琥珀,朝前面走了。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拦着他,可是现在再留下他,还有什么用?即便我再问,不知道的事情他还是说不出来。 我站在原地,看着老王朝前面慢慢的走,走了有十米左右,他停下脚步,回头对我说:“丁灵快要死了……” “什么?”我心里猛然一惊,看起来,古陆人只嫌这次安排老王抛出的猛料不够。最后还要再给我加上又一道沉重的枷锁。 我很在意丁灵的生死,那个单纯的,单纯到没有任何心机和城府的女孩儿,让我牵肠挂肚。 更重要的是,丁灵在第三次古陆之行遭遇重创的时候,好像回光返照一般的跟我说了一串数字,那串数字的含义,莫名其妙,是我的出生年月日,我不能理解丁灵为什么会说这个,可是等我想问她的时候,她已经解释不出来了。 “她怎么了?她现在在哪儿!?” 我冲过去就抓住老王,双手几乎把他给提了起来。 “她快死了……”老王还是那种木木的表情:“她在那个洞里……” “在那个洞里,是吗!?”我咬着牙,感觉脑袋快要炸了。那个洞,我肯定要进,但是在我做好充分的准备之前,我不想冒失就下手,然而现在的情况,一步一步把我逼到了绝路,我好像没有多少可以选择的余地了。 那个身份神秘的石头,应该是这次计划的安排者,我和他接触过一段时间,他的城府深,已经把我的性格琢磨的一清二楚,他知道,只要一次一次抛出让我不能抵挡的信息之后,我一定会冒险进那个洞。 丁灵是不是快死了,在不在那个洞里,这些都无法判断。但除了进洞,我还能怎么做? 第一百六十八章 爆炸 老王渐渐消失在远处了,我没有为难他,因为我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其实比死都不如,他所有的价值,就是被古陆人利用,活不出自己,没有一点属于他本人的思想和方式。 我考虑再三,尽管距离很远,可是我好像隐约已经能看到古陆深渊深处的那个洞。我决定了,要缩短准备时间,尽可能早一点的再次触及那个洞。 我放弃了寻找李斯云。也放弃了寻找那个酷似父亲的背影,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们。老王走了以后的第二天,我开始慢慢的朝古陆深渊的方向走。 如果在过去,古陆深渊的附近,到处都可能隐藏着古陆人,但是这一次我走的无比顺利,那些古陆人好像从视野里消失了,无影无踪,连着走了两三天,一个古陆人的影子也没有遇到。 这本来是件好事,可以给我减少麻烦,但一个时间。人就会有一个判断,在我看来,这反而隐隐是一种反常,我估计,古陆人已经把所有的精力全部放在引诱我进洞上了,有意撤去了沿途的所有障碍。让我可以顺利的到达古陆深渊。 跟我想的一样,走了一路,屁事没有,古陆深渊所在的峡谷已经遥遥在望。峡谷周围,那些经常出来狩猎的古陆猎人也消失了,安静的好像千百年都没有人来过。峡谷和冬天不同,铺满了野草和小树,在峡谷上方,很难把下面的所有情况一览无余。我已经到了峡谷附近,却没有冒然动手,我在考虑,如果真的真的进了洞。但丁灵不在里面,古陆人又把洞口堵住的话,我该怎么办。 轰隆…… 就在我琢磨这些可能发生的事情时,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猛然从峡谷的深处传了上来。我距离峡谷至少有一华里的距离,但那声轰响却响亮的如同爆裂于耳边。 这声轰鸣的响声好像在峡谷里炸了一道闷雷,我对这样的声音比较敏感,这不是自然发出的声音,很像是爆炸物炸开以后产生的声响。古陆这里没有硝石,所以从古到今,古陆人都不会用火药,这样猛烈的爆炸声,是怎么来的? 想着,我拔脚就悄悄的爬起来,朝峡谷靠近,我在琢磨,谁会引发这样猛烈的爆炸?温道南被困在古陆老村,温小楼和白领的队伍显然不会跟古陆人冲突,那么除了他们的队伍,还有谁有这样的实力? 我不敢明着露面,现在又是白天,所以这一里的距离,走了老半天,我隐藏在以前曾经躲过的隐蔽处,观察着峡谷的动静。 峡谷这边显然乱了,那一声轰鸣的爆炸,明显就是炸药造成的,爆炸的主要目标是古陆深渊的入口,入口本来并不大,但这次爆炸像是把入口给硬生生的撕裂了。炸出一个至少有六七米宽的口子。 被炸开的入口处,到处都是血。爆炸是针对古陆人的,可能恰好选择一队古陆人出入入口时引爆,距离近的古陆人当场被炸成了粉末,离的远一些的也身受重伤。我从一里之外赶到这边的同时,附近的古陆人已经赶到了这儿。但是除了一声爆炸,爆破者再也没有露面。 我在这里继续观察了一会儿,不多时,深渊内部的古陆人也从里面赶出来,有几个祭司领队,在入口这边,古陆人汇合了,祭司在分派人手,可能是想到附近搜索一下。古陆深渊是古陆最重要的一个地方,尤其他们制定了引诱我进洞的计划,所以这里不能出什么差错。 就在这群古陆人将要各自散开,到附近分头搜索的时候。从峡谷旁边几个居高临下的制高点上,猛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这辈子,我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如此密集的子弹在同一时间朝一个目标倾泻下来,开枪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是他们占据的位置非常有利,从高往低打,而且火力相当猛,下面的一群古陆人全都成了活靶子,眨眼的功夫,哗啦就倒下一大片。 开枪的人明显是把古陆人朝死里打的,根本不留任何余地,一群古陆人都倒下了。但他们还在不停的扣动扳机,如雨的子弹噗噗的扫射到倒地的古陆人身上,侥幸没死的也全都被补射。除了两个离洞口最近的古陆祭司狼狈钻进洞里,剩下的三四十个人,当场毙命。 没有那种高级的祭司在场,现代化武器可以横扫古陆。枪声持续了片刻,慢慢停息了。我有点紧张,因为现在暂时还分辨不出来,开枪的人到底什么身份,是敌是友,如果这会儿暴露,那么多枪一起对准我。会死成一堆渣滓。 本来,我以为这次伏击结束了,该打死的全都打死了,逃走的也不敢再露面。然而就在枪声平息了一会儿之后,从被炸裂的洞口处,一片像是墨一样的黑色,慢慢沿着石壁,朝上方蔓延。 是古陆的大祭司出手了! 对傩的理解一深,任何带有傩的攻击都会一眼看穿。催动这片死黑色的祭司没有露面,傩师原本就是偷袭和伏杀的好手,在战斗中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一般不会轻易露面。只需要傩来杀人就足够了。 墨一样的黑色,带着一股很浓烈的死亡的气息,越来越快,顺着峡谷的底部,几乎两分钟不到,就蔓延到了峡谷上方。黑色蔓延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那几个发出枪声的制高点。 嘭!!! 死黑色如同一条毒蛇,没有任何声音,直接就从石壁延伸到制高点的草丛中。草丛一下子炸窝了,肯定有人淬不及防之下走了火,紧跟着,两个穿着绿色迷彩装的人,手舞足蹈的从草丛里跳出来,疯了一样,一头载到峡谷下。那么高的距离,两个人掉下来之后立即摔的粉身碎骨。 刚刚平静的场面又一次混乱起来,杂乱无章的枪声时不时就响成一片,埋伏在草丛里面的枪手都受到了影响。神智一下失常了,抱着手里的枪,在周围毫无目标的一通狂扫。 一排子弹几乎是贴着我的头皮飞过去的,我藏身的地方很隐蔽,不容易被人发现,但绝对抵挡不了子弹。而且在枪手发狂的时候。深渊下方出现了古陆祭司的身影。 轰!!! 这些古陆祭司刚刚从洞里冒出头,又是一声轰鸣的爆裂声,震的人耳朵嗡嗡雷鸣。这次爆炸的炸药安放的位置,真的让人感觉叹为观止,甚至能用匠心独具来形容。它没有选择洞口作为爆炸点,而是在洞口外大概七八米的地方,炸药安放在一堆凌乱且长满了草的石头之间,这样做,可以避免第一次爆炸时,被意外引爆。更重要的是,这一次爆炸利用爆破之后的碎石伤人,大大小小的石头被冲击波席卷着,如同一挺金属风暴,平行朝四周散射。那些在洞口露头的祭司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爆炸声一响,古陆祭司几乎就被无数的碎石头砸成了肉泥。 看到这儿的时候,我一下子明白了,爆炸者不惜付出惨痛的代价。如同要和古陆人拼命一样,硬拿人顶着朝上冲,古陆死伤惨重,但埋伏在上面的那些枪手同样惨重,在第二声爆炸声响起的时候,又有几个枪手含糊不清的叫嚷着,抱着手里打光了子弹的枪,从上方摔落下来。 一个枪手的运气好,坠落到半中腰时,被一棵长在石壁上的树拦住了。这个人晃晃悠悠的被几根树枝撑着,翻身想要爬起来。他这么一动,我心头顿时一阵说不出的吃惊。 这个人,我觉得脸熟,不是真正认识,但绝对见过。心思电转,我猛然想起来,这是金凯的人!我在金凯当了一阵子冒名顶替的龙头,下头的人见过一些。我的记忆力很好,尽管这个人不是金凯的头面人物,但我见过一次,心里就留下了印象。 金凯的人怎么会来这儿?假大藏回归以后,已经彻底收掉了金凯所有外放的权力,他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上次跟我谈话时,就表示要好好的,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下半辈子。 唰!!! 随着第二次爆炸,古陆祭司又死伤好几个,那片蔓延在石壁上的死黑色一下子像潮水一样的疯涨,制高点上的那些枪手全都倒霉了。没有来得及撤走的,全部被这片死黑色搅扰的神智失常,又是一阵密集如雨而且杂乱到极点的子弹朝四周嗖嗖的激射而来。 我不由自主的低下头,一动都不敢动,枪声稀疏的时候,我感觉留在这儿太危险。就算不被古陆人发现,估计也得吃几颗子弹。 而且,古陆的祭司从这个入口不能出来,已经转移到了深渊另一个隐秘的入口,从那儿冒出了头。 在我打算要悄悄溜走的时候,脸皮下的虫子,猛然剧烈的一扭,扭动牵连着我的肌肉,让我的五官一阵抽搐。 第一百六十九章 离山 虫子只要扭动,必然意味着有人潜伏到我很近的地方,或者意味着危险。在这种情况下,本来就要冒着被子弹打中的危险,再发生意外,我真的就可能手足无措。 虫子一扭,我立即生出反应,但是反应生出的一瞬间,只顾得上刚刚扭过头,就觉得一条胳膊被人拉住了。 我随手就是一拳,但是这个人的动作不知道比我快多少,拳头刚伸出来,就被他另只手紧紧的攥住。 这是一个全身都被裹在衣服里的人,身上穿着一件草绿色的衣服。头上蒙着面罩,我只感觉这个人的身手出奇的好,在他面前,我几乎没有多少反抗的力量。而且周围没有帮手,还都是古陆的祭司,我也不敢出声,咬着牙跟他搏斗,但三五下就被对方彻底制服。 我还想挣扎,但是这个人猛的一用力,把我的身子压弯,就在身子刚弯下来的一刻,一颗子弹呼啸而过。 “不要动!” 这个人压着嗓子对我说了一句,然后他抬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混乱依旧,高地上的枪手可能临时撤走了一部分,但剩下的难逃傩的捕杀,依然还有人不断的从上方摔落,峡谷底部,古陆人在手忙脚乱的寻找尚未断气的古陆祭司,反正都不轻松。 这个人二话不说,扫了一圈。拖着我就走。说实话,我感觉自己在孤峰的这半年时间里,进境很快,至少能跟温小楼那样的人斗一斗,能不能赢他,很难说,不过不会和从前那样。被温小楼耍的没有脾气。这是我的资本,也是自信的来源,可是这个人出现以后,我的这点自信瞬间就被打的粉碎,不仅没有还手的余地,对方一拖我,我就感觉身上的大筋被他扣住了。只能跟着他的脚步,踉踉跄跄的跑。 深渊入口这边的爆炸声,比古陆人的号角还要响亮,这边一出事,那些距离深渊还比较远的古陆人,都纷纷朝这里赶。这个人拖着我,朝后面撤了最多有四五百米,迎面的拐角,唰的冒出来一队古陆人,有七八个之多。 古陆人的野性,从来没有消退过,和很早以前的蛮荒时代一样,看见外人,就如同看见了猎物,什么都不说,拿起背后的弓箭,嗖嗖的朝这边射来。而拖着我前行的这个人,好像不愿意被任何人打乱他后撤的步伐,面对迎面射来的七八支利箭,连躲都不躲,依然低着头朝前跑。 瞬间,利箭已到面前,他的一双手已经灵活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我总觉得赫连龙城,温小楼,这都是身手功夫超凡的人,但这个人一点不逊色于前者,利箭激射到面前的时候,他一手拖着我,一手好像信手拈花,轻描淡写的挥动着,顺势就把几根箭给打飞了。 古陆人的箭术非常精熟,第一波利箭被挡住之后,他们马上抬手搭上第二支箭。但这个人已经又朝前冲了一大段,和第一次一样。把箭全部拨飞。 古陆人再没有第三次射箭的机会,因为双方的距离近到一定程度,从这个人身上,勃发出一阵强大的傩的气息。 对面七八个古陆武士顿时中招了,如果大脑被酒精彻底麻痹的醉汉,摇摇晃晃的站不直身子。这人拖着我,飞快的跑到跟前。几个古陆武士现在没有招架的余地,伸手就能弄死他们,但这人不动手,好像这些人不值得他杀,又好像急于拖着我离开这儿,从古陆人身边冲过去,马不停蹄的继续狂奔。 “你要干什么!”我用力的甩,可是实在甩不脱他,被孤峰的怪人囚禁半年以后,我对这些不露真面目的人非常敏感,忌惮,我很怕又被一个不怎么正常的人扣押到什么地方去。 但对方不答话,连头都不抬,只顾跑。他的体力很好。但是长时间奔跑下来,我就发现,他的一条腿有点不利索。 一个腿脚不利索的人,会是谁?我努力的思索着,回忆着,想把自己见过的,认识的,甚至有一点点印象的腿有残疾的人给想起来。可是没有,当初在火葬场当临时工的时候,二号炉的司炉是个瘸子,然而那个瘸子和眼前的这人,明显是两码事。 这人从头到尾都不和我说一句话,从峡谷离开以后,他调转方向。他对这里的地势非常的熟。走了一段以后,我突然发现,他走了一条小路。那条小路非常隐蔽,甚至可能连古陆人也不知道。 我清楚的记得,大藏当时把我从深渊救出来的那一次,走的就是这条隐蔽的小路。 这个人?会是大藏? 可是,我感觉不像,因为一个人奔跑的姿势,还有习惯性的动作,很难改变。对方把脸蒙的非常严实,仅从外表上,不好分辨。不过怎么说呢,像大藏那样城府深沉的人,他有一百种办法隐藏自己的习惯性动作。甚至会伪造一些动作,让人混淆。 所以,如果不揭开他脸上的面罩,我很难认出,他到底是不是大藏。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忍不住又叫了起来,这条隐蔽的小路,是出山的路,这个人拖着我不松手,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但是不管我怎么喊,都是徒劳的,这个人和孤峰上的怪人一样,哑巴似的,不开口就是不开口,只管拖着我在小路上跑。 我们这一口气至少跑了有十多里。这人的速度才慢了一点儿。 “我们能不能说两句话。”我的体力完全跟得上,只不过被这个出手就让我完全无招架之力的人给弄的急且无奈,我试图跟对方说说,看有没有商量的余地。 “有什么话,出山再说。”对方头也不回的答了一句。 他的嗓音,非常的独特,奇怪。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声带之后发出来的,说不出的闷。 “你干什么!出山!?”我一下就慌神了,这个人要带我出山?这在我看来,简直和要我的命一样,丁灵,白领,这些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人都还前途不明。我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 “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这个人的脚步不停,抓着我的手也始终不肯放开:“你,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去。” “我该回哪儿?” “阳城。” 说完这些,这个人就再一次闭上了嘴巴,我央求也好,恳请也好,叫嚷也好,恼怒也好,他视而不见,他的涵养功夫,一点都不比孤峰的怪人差,我说了一路,他沉默了一路。 “够了!”等到离出山的路越来越近的时候,我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无声的折磨,我猛然就用双脚蹬着地面,承受手臂上的痛苦,死都不肯再走一步。 “你留在这里,要做什么?”这个人也跟着停下脚步:“你太高估自己了,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跟普通人一样,挣些钱,过自己的日子,你跑到这里,对任何事,都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这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他慢慢的回过头,那张被面罩紧紧蒙着的脸,只露着一双眼睛。任何人的眼睛。都是心灵的窗户,可是,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是一块被冻结的冰,没有表情,没有温度。 “我……” 我正想再跟着跟他大闹一场,事情来的突然。而且又让我接受不了,心里的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复杂,难耐。但是当我看到他的那双冷冰冰的眼睛时,脑子嗡的一下就好像晕了,视线随即开始模糊。 糟了! 在情急之下,我忘记了这个人会傩,而且比我要高深的多,我的情绪失控,其实是最容易被傩控制的时候,我的自主意识,顿时被对方视线中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攥住了,心神麻木,只留下一点潜意识。 当他再次回过头的时候。我连喊都喊不出来,好像一具没有了生命的尸体,跟着他的脚步,他走到哪儿,我就会跟到哪儿。傩的力量太可怕,一旦被傩控制精神,整个人就如同被夹了一道沉重的枷锁,挣脱不开。 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一直走着。我的潜意识,还保留这一丝清醒,可是我就好像当初的丁灵一样,脑子里明明留存着记忆,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就这样,我跟着这个人,从古陆深渊,一直走出了深山,我们路上很少休息,被傩控制的人是不知道疲倦的,会一直随着掌控者的指令,直到把身体最后一丝力气用光为止。 沿着那条熟悉的路,我们离开了古陆深山,又顺着河道,一直走出去。这个人一句话不说,不过,我的潜意识能察觉,他是朝着里门的方向走的。 终于,他带着我走到了距离里门大概还有四五公里的地方。当时是半下午,这个人就停下不走了。被傩控制的人,不会有太多的思维活动,虽然有一点潜意识,但潜意识的反应弧很长,一个简单的问题可能都要思考很久,才有答案。不过坐的时间久了,我就发觉,他是在等。 等到天色黑暗下来,他才重新带着我朝里门走。这种偏远的地区,即便是人烟稠密的地方,也没有夜生活,来往里门的人,行色匆匆,满身风尘,给张床,不出三分钟就能睡死。入夜之后的里门,和一座死城一样。 这个人仿佛对里门也很熟悉,在破旧的街道之间穿行,一直走到里门最边缘。 这时候,驼背老头儿的那间破旅店,出现在前方。破旅店还是那个样子,估计一般的人看看就会被旅店的各种设施给吓走,旅店没有住户,完全是黑着的。 第一百七十章 半月之约 破旅店黑灯瞎火,猛然看上去,就跟很多年都没人来过一样,这个一直蒙着脸的人,在旅店的大门外,摇响了那口用来夜里喊老板开门的门铃。 门铃叮铃铃的响了几声,紧接着,旅馆的院子里,亮起了一盏灯。我听到一阵咳嗽声,驼背老头儿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中。 驼背老头儿的伤,依然没有完全好,想当初第一次来古陆的时候,驼背老头儿虽然已经显得老迈不堪。但一点毛病也没有,就是和大藏斗了一场之后,郝军的一枪给驼背老头儿造成了难以弥合的伤害。我感觉,他肯定是伤到了肺,一直都在咳嗽。 他举着一盏不怎么明亮的油灯,从自己住的小房子里走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着他那孤独又佝偻的身影时,突然觉得,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与古陆相比,里门已经是外面世界的边缘了,在里门的车站,每天都有通往外界的客车,驼背老头儿想要离开,他随时都可以离开,走的远远的,离开这个让他祖辈世代固守的地方。 但是他没有,甘受寂寞,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熬弯了身躯,熬白了头发。 如果没有信仰。可能他不会承受这么久。 无论任何年代里,有信仰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都值得尊重。 驼背老头儿隔着院门,看了看前面蒙着脸的人,又看了看我,他不可能不认识我。但经历了太多的大风大浪,驼背老头儿静如止水,没有任何诧异和惊讶,随手打开了院门。 他举着灯在前面引路,蒙面就带着我在后面跟。又是很久不见,驼背老头儿这个旅馆里的客房,估计更脏更破。他没有带我们去客房。直接走到了他平时住的小屋里。驼背老头儿进了屋,蒙面却把我留在了外面。 被傩控制的人不可能逃走,除非是精神上的禁锢突然消失。我只能迟钝的看着蒙面和驼背老头儿在屋子里嘀咕了一会儿,时间不长,最多也就十分钟。之后,蒙面从小屋里出来,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停了停。 “你就呆在这里,他会照顾你,等到你休息好了,就离开这儿,回你的家去。” 他看了我一眼,那双冰一样的眼睛里,依然没有任何表情。说完这句话,他走了,走的非常快,好像一阵风一样,瞬间就消失在了旅店的大门外。 蒙面一走,我就有了获得自由的希望,就算他的傩再高深,只要他离开,最多十分钟,我就会有属于自己的思维。 “进来吧。”驼背老头儿咳咳的咳嗽了几声,他可能知道我现在还和木头人一样,所以慢慢推了我一把,把我推进了小屋。 小屋很小,和那些客房一样破,但是非常干净,方寸之地内收拾的一尘不染。驼背老头儿让我坐在床上,然后他就蹲在房门口,习惯性的拿起了那支旱烟袋。他的烟瘾很大,但是肺受了损伤,烟对器官的刺激很大,驼背老头儿一边咳嗽,一边抽烟,两袋烟过去。也差不多十分钟了。 我的精神和不受控制的身躯逐渐恢复,等到驼背老头儿把第二袋已经熄灭的烟灰磕出来的时候,我一步就站起来,走到房门边。 “那个人是谁?他跟你说了什么?”我和驼背老头儿见过不止一次,这个时候也没有必要再客套了,直接就开口问他。 “坐下吧,那边有扇子。桌上有凉茶。”驼背老头儿重新装了一袋烟,蹲在门口一动不动:“歇歇脚,天亮以后,第一趟车就来了,你可以坐着走。” “那个人是谁?他跟你说了什么?”我没心喝茶,也根本没有想过离开古陆的事,驼背老头儿慢腾腾的,让我感觉更加焦急,我蹲到他身边,又问了一次。 “我不认识他。”驼背老头儿说:“他只说,天亮之后,要我送你走,你要不肯走,那么就让我看着你。看半个月。” “什么!半个月!”我的焦急瞬间就达到了顶点,我从孤峰出来的消息,古陆人肯定知道,正因为我的出现,他们谋划的计划,可能已经正式启动,一天时间,都会发生人预料不到的结果,更何况半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是啊,半个月。”驼背老头儿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着急,他自己不急,也无视我的焦急,依然慢吞吞的说:“你要想走。就走,要是不想走,就在这儿住上半个月,我答应了人家,半个月,十五天,十五天以后,你想去哪儿,我都不拦着。” “我有很重要的事,很重要,我不能耽误那么长时间,一天都不能耽误。”我试图仗着以前跟驼背老头儿打过交道的交情,跟他说说。 “年轻人,咳咳……”驼背老头儿又开始咳嗽。不得不放下手里的烟袋,喘了口气,说:“有些事情,人为了某些目的,为了一个承诺,为了很多责任,就拼命的去做啊,去奔波啊,甚至真的去把命拼了,忙忙碌碌之间,什么都不想,什么也来不及想,日子,就那么一天天的过了。等到一晃十几年,该做的都做了,该承诺的都兑现了,该尽责的都尽了,再回头想想,这几十年,好像全是虚妄……” 驼背老头儿絮絮叨叨。说的话好像又真,又空,可是我现在真的没有任何心情跟他讨论这些带着人生哲理的问题。 “那个人,他到底是谁?如果你不认识他,你怎么会答应他?” “我不认识他,但我认识你。”驼背老头儿又把烟袋里的烟给点着了,抽着。说:“他说,他不想让你死在古陆,我也不想,所以,我就答应他了。” 我也不知道驼背老头儿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有一点,我估计跟他商量不同。这种人把承诺看的和生命一样,在这个破地方一守一辈子,他说了留我半个月,就不可能在半个月之内放我走,差一天都不行。 我在紧张的思索,我想着各种缓兵之计,我想明天就坐车离开,然后下一站下车,悄悄的重新回来。可是驼背老头儿不傻,我只要走了,他会盯死这儿,只要我再出现,就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可能真的走不掉了,想来想去,也没有办法,沮丧之余,心想着反正走不了,就干脆跟驼背老头儿扯一扯。 “古陆的神,是死在一场大火里的?古陆人都知道,神会复活,有这回事吗?” “神死不死,复活不复活。只有神知道。”驼背老头儿幽幽的说了一句,他留着我的目的,就是蒙面所说的,不想让我死在古陆,既然已经这样了,驼背老头儿更不可能跟我透露内情,引诱我去冒险。 无奈之下。我坐到床上,却如坐针毡。这个世界上耐性最强的几个人,好像都被我碰到了,驼背老头儿蹲在门口,一蹲就是一夜,连脚跟都没挪动一下。 第二天早上,驼背老头儿起来做了饭,做饭的时候,我考虑过偷偷溜掉,但他受了伤,本事却还在,而且一直保持着警惕,我根本走不脱。 吃了饭,我和驼背老头儿就没事可做了。他拿了一筐木头,用小刀雕,这种活很精细,一块木头可以雕上好几天。我不说话,驼背老头儿也不说话,但我只要说话,他不管云里雾里,总会回一句。坐的时间太长,驼背老头儿就一边雕木头,一边儿跟我说一点里门这边发生的事,都是些淡事,无非是某个药商在这儿找到了什么宝药之类的传闻。 但是我知道,这是驼背老头儿怕我太闷,他这种性格的人,能跟我闲聊,已经算是分外的关照了。 一晃就在这儿住了三天,我寝食难安,每晚都睡不着觉。可能,这个大事件真的要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了,过去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先后登场。现实和那些俗套电视剧的情节几乎是一样的,越是最后出场的人,越重要。我呆的实在无聊,就开始在心里一个一个的把这个事件中出现的人回想一遍,看看有没有连线的可能。 里门的日子无聊,但很平静,破旅馆无人问津,我在这里住到快两个礼拜的时候,一直都没有人到这儿住店。算算日子,还有三天就到半个月,我的焦急已经在这十来天时间里被磨掉了一大半。驼背老头儿肯定言出必行,反正只差三天,我干脆就开始蒙头大睡,想把体力恢复到最佳状态。 这天,我连午饭都没吃,从早睡到午后。有驼背老头儿守着,我睡的非常踏实。 我是被一阵汽车的引擎声惊醒的,汽车一直开到了院子里,而且不止一辆。我从床上坐起来,顺着窗户朝外一看,顿时就看到了三辆蒙满了灰尘的车,刚刚并排在院子里停稳。 车子都是灰,估计跑了很远的路,我眯了一下眼睛,车上的人还没下来,我却一眼就看到这三辆车,挂的全都是阳城的牌照。 第一百七十一章 倾尽全力 身在遥远的里门,突然就看见三辆挂着阳城牌照的车,我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很快,车上的人陆续下车,可能在车上坐的时间太长了,下车之后都在伸胳膊展腿。 紧接着,从一辆车的副驾驶上,走下来一道我很熟悉的身影。大白天,又离的这么近,我一眼就看到这是郝军。 又是金凯的人? 我差点一嗓子就喊出去,可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不甚清楚。看到郝军,接着又看到几个以前见过的人,的确都是金凯的人。 郝军的胆子太大了! 这是我第一个反应,当时在阳城的时候,驼背老头儿和大藏动手,郝军一心想帮大藏,给了驼背老头儿一枪,就是这一枪,让驼背吃了大亏,郝军来里门之前,不可能不知道这边的情况,但他竟然主动跑到驼背老头儿的破旅店,这是纯粹来找刺激了? 同时,我就纳闷了,假大藏被大藏坑了一下,虽然没有追着大藏讨还公道,但两个人这么多年的交情已经两清。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假大藏为什么会派人到里门来?看着金凯这些人的架势。里门必然不是终点站,他们的目标是古陆。 这些人一下车,驼背老头儿就出来招呼,他淡淡看了郝军一眼,对当初郝军打他一枪的事,好像都忘了。他几十年一直都是这样。有人来住店,驼背老头儿只管给开门,别的不问也不说,一副爱住不住的样子。 “这地方太破了,是人住的地方?”一个人在阳城住惯了楼房,看见破旅店那些摇摇欲坠的房子。还有到处横行的蛛网,一下就失去了在这里借宿的勇气。 “换个地儿吧,坐了一路车,腰都断了,再住这种房子……” 金凯这些人,我是知道的,在阳城很霸道,七嘴八舌的嘀咕着,表示要再找个条件好点的旅店。 “都他妈闭嘴!”郝军还是那副火爆脾气,抹抹头上的汗,跟驼背老头儿说了几句。驼背老头儿没有反应,不过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几间房门。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就突然觉得,他们这些人,是不是因为我而来的?里门的旅店那么多,偏偏就挑了这一家,难道是我被困的消息泄露出去了?可是转念想想,觉得应该不会,我跟假大藏就那么一面之缘,即便他得到了消息,也不可能这样兴师动众的派人来救我。金凯的家底,我大概知道,人是很多,但真正能拉出来打硬仗的,也就那么点人。在伏击古陆人的时候,金凯的枪手死了不少,现在又跑来这么多人,等于是把金凯的硬手全给弄来了。 假大藏,这个时候冒出头。他要干什么? 我心里有疑问,但碍于驼背老头儿在场,也不敢说那么多。郝军把下头那些人的不满都压制下去,吩咐他们把东西收拾收拾,然后休息一夜,第二天动身。 这三辆车是专门坐人的。又过了一会儿,一辆拉物资的车也赶了过来。郝军手下的人忙了一阵,在几辆车子里面捣鼓着,我隐约看到有人把车座给拆了,从下面拿出一包一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 只看包装的形状,我就知道这是枪。 一群人分头进屋了,郝军在外面跟驼背老头儿攀谈。他可能不想让下面的人听到谈话,所以朝这边走了走,这样一来,两个人离小屋近了,我侧耳倾听,隐约就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声。 显然。郝军还没有忘记那件事,他在道歉,这是个粗人,直人,不会耍嘴皮子,一句对不住,就算把歉给道了。 “你说的事,我已经记不住了,还提它干什么?”驼背老头儿很淡然,好像那一枪不是打在自己身上的,他不善言辞,也没有跟郝军多说。转过身,慢慢说道:“好好歇着吧,路还有很远。” 驼背老头儿走到小屋门口,又蹲在门槛上抽烟。我赶紧就跑到他身边,问东问西。可驼背老头儿嘴巴比铁门都严,只顾自己抽烟。 “那个人,我能不能去见见?”我试探驼背老头儿,在我看来,他肯定不会答应,因为我现在还没住够半个月,驼背老头儿言而有信,会把我看的很死。 “去吧。”没想到。驼背老头儿连想都没想,很痛快的答应了。 “你放心,我就是跟他聊聊,绝对不会偷偷溜走。”我一阵激动,从小屋走出来,在门口朝那边看了看。郝军还没有进屋,站在门外,拿着手机打电话。等他打完电话,我在这边打了个响指,郝军回过头,看见我的一刻,顿时楞了楞。 他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我。当时我坐了几天龙头,跟郝军交往的很不错,郝军看到我的时候,神情里一下流露出喜悦,还有几分意外的惊喜,迈开脚步就走了过来。 “方爷?”他压着嗓子。在周围看了看:“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来话长。”我拉着他,走到小屋旁边的一间破客房外,客房的锁跟摆设一样,一拉就开,我们进屋关好房门,小声的开始交谈。 “方爷。这是怎么回事?”郝军虽然粗,但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水里火里摸爬滚打,对事情也有自己的见解和看法,他就觉得我在这儿出现很不对劲儿,琢磨了一下,小心的问道:“方爷,你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了?” “也算不上什么麻烦。”我苦笑了一声,现在马上半个月了,再有三天就能离开,也犯不上为了这三天时间跟驼背老头儿较劲:“倒是你,怎么好端端的从阳城跑到这儿?” “是藏爷的吩咐。” 假大藏出现的时候,大藏已经失踪,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所以,郝军说的藏爷,那必然就是假大藏。 “他怎么吩咐的?让你们过来干什么?” “其实这不是藏爷头一次派人来了。”郝军说:“这是第三次。” 这件事情对于郝军来说,很不好理解,因为假大藏当初发令的时候,发的莫名其妙。郝军回忆了一下,说大概是在四五个月之前,本来金凯的运转很正常,没有任何意外,但有一天,假大藏就让郝军去把金凯下面会用枪。而且有下坑经验的伙计的名单整理一下。 郝军很快把详细的名单还有资料给假大藏交了上去,假大藏根据上面那些人的具体情况,先挑了一批人,然后把人集中起来,专门送他们到省城的一个射击俱乐部去练习打靶。练了最少有一个月左右,假大藏就下达了到里门的命令。 假大藏肯定知道来古陆凶多吉少。而且条件艰苦,所以动身之前,给每个人发了一笔数目很大的钱,这些钱不仅把下头的人震住了,就连郝军也大吃一惊,因为数目太大,一个人一笔,加在一起,就是个天文数字。 但我心里却明白,假大藏是让这些人来卖命的,那笔钱,是买命钱。 这批人走了之后。郝军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过了一段时间,有风闻说,那些人回来了一部分,都被假大藏亲自调到别的地方去,郝军自始至终也没有见过。 这是假大藏的手腕,可能第一次派来古陆的人没有全军覆没,但任务却失败了,假大藏不想让这些人把古陆真正的情况泄露出去,那样会打击后续队伍的信心和士气。 紧跟着,假大藏又派出了第二批人,和之前一样,每人都发了一笔钱,暗中还配备了枪械。 第二批队伍走了以后,很久都没有任何消息。听到这儿,我就知道,这批人,估计是伏击古陆的枪手队伍,应该也死了一大半。 几天前,假大藏把名单上剩下的那些人全部组织起来,前两批队伍的领队没有回来,假大藏身边实在没人可派了,只能把郝军给弄了过来。郝军是心腹,听话而且忠诚,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假大藏也不会让他到古陆来拼命。 “临走的时候,他怎么交代的?”我想着,郝军这些人从来没有来过古陆,到这儿以后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必须要有一个负责接引他们的人。 “藏爷没有具体说,只让我们带着家伙过来。”郝军说:“他给我一张地图,图上用红线画了一条路,顺着路走,在红线的尽头,队伍停下,然后会有人跟我们接头。藏爷说了,队伍要完全听那个人的安排。” 接头的人,会是谁? 我感觉,假大藏这次是豁出老本了,前后三次古陆行动,损失的不仅仅是海量的金钱,还有最重要的人力资源,这批人是金凯的支柱,要是全都埋在古陆,那么金凯以后在阳城的地位,肯定要受到影响。但假大藏全然不顾,完全没把金凯的明天放在心上。可以说,他已经倾尽了全力。 “这样。”我想了一会儿,跟郝军说:“你在这儿等两三天,两三天以后,我和你一起上路。” 第一百七十二章 血丝字体 “方爷,你跟我们一起走?要去干什么?”郝军对我真的是挺交心,他考虑了一会儿,带着一种善意的规劝,说:“方爷,不是我要拦你,其实吧,藏爷这次虽然没有明说,让我带着兄弟们过来做什么,但我猜得出来,肯定是个死活儿。” 郝军说的“死活儿”,是他们圈子里的一句黑话,意思是有很大风险的生意,弄不好会送命。 但这人就是个死忠,明知道是死活儿,可还是带着人来了。 “所以,方爷,你还要三思。”郝军叹了口气:“我知道,有些事情,我没法问你,你也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我是个粗人,下头那帮兄弟,都是出来混的,拿了买命的钱,就要去卖命,你还年轻,和我们不一样。” “我有分寸。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很感激郝军对我说的这番话,古陆,我肯定要去,谁也阻拦不了,为了让郝军安心,我只能对他撒谎:“你想想,我会好端端的放着舒服日子不过,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来这里,是大藏交代了任务,我不想去也得去。” 一说大藏,郝军就不言语了,他不会违抗大藏的任何命令。 “那好吧,方爷,既然是藏爷的意思,我就不多说了。”郝军一脸郑重,说:“进了山,是死是活,我自己也吃不准,但是你放心,最起码。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少一根头发。” 我说不出感谢的话,只是在内心深处,仿佛要感激的流泪了。 我经历过欺骗,但是我心里还有光明,因为郝军这样的人,不会绝迹。 我找驼背老头儿要了一点酒,本地的土酿,烈的紧,而且割喉咙。我和郝军一起喝了点酒,再没有说正事,只是天南海北的聊,聊着聊着就有了兴致,两个人相互说自己小时候的糗事,喝的很开心。 开心之余,我又有些伤感,因为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我和郝军最后一次对话。 郝军在这里一直呆了三天,然后,半个月的期限到了。驼背老头儿没有食言,这天大早上我一起床,他就推开小屋的门,说:“你可以走了。” 当我将要走出小屋的时候,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想起来,我跟驼背老头儿接触的不多也不少,不算是个朋友,更不算忘年交。但是我心里对这个人,其实很钦佩。 “保重。”我迈步出门的时候,跟驼背老头儿说了一句:“保重身体。” “我们家族的使命,到此终止了。”驼背老头儿终于一改往日的姿势,坐到了门槛上,好像卸下了一个背负了一辈子的沉重包袱:“从今天起,谁想去古陆,谁就去。我替我的祖先,尽了最后一点责,站了最后一班岗,去吧,你也保重。” 四辆车子前后离开里门,路线我很熟,带着他们靠近进山的水路。夏天降雨充沛。水道里水位上涨,比冬天更迅猛。不过我知道,这条河道,现在安全了。 被驼背老头儿看了半个月,我不知道这半个月时间里,古陆深山又有什么样的变故,所以带着队伍走的很快。我们用很短时间跨越了水道,然后一路进山,中途没有休整,甚至连一个囫囵觉也没睡过。随着路程的延展,我看了看郝军的地图。地图上的红线,是在距离古陆深渊峡谷还有三十公里山路的地方,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那里应该是一个三面环山。一面临崖的地方。假大藏就是吩咐郝军在那儿停下,然后等待接头的人。 说实话,假大藏这次派遣的队伍,质量不怎么好,他选人,肯定是先选好的,但是好的都挂在古陆,最后没有办法,才把这支预备队一样的队伍给拉了过来。这帮二大爷没有吃过这种苦,走了一路,都累的人仰马翻,明着不敢说,背地里没少嘟噜。我就感觉不好,这样的队伍。真的拉进古陆,能干点什么? 可能真的是到了关键时刻,古陆人的精力和重点,全放在古陆老村还有古陆深渊,我们沿途没有出现一丁点差错,很顺利的就赶到了目的地。我选了个合适的地方,在这里建了一个临时露营地,帐篷还没有完全支好,一些人就迫不及待的钻进去,呼呼大睡。 “都他妈起来!”郝军看见这帮人的怂样,心里就冒火,过去一人一脚,把人全都给踢起来:“等到把事情办完,回阳城一人给你们放一个月假。好好睡,谁他妈不睡够一个月,老子打断他的腿!” 一帮人被迫重新站了起来,懒洋洋的收拾东西,我在附近把周围的地形完整的观察了一遍,虽然没有什么意外,但还是得做好警戒工作。 我不知道接头的人什么时候会来。这个时候,任何在古陆的人都不能保证准时准点的到达指定位置,中间没准就会出意外,延误时间。所以观察好地形,我就选了一个守夜的地点,郝军安排了两个人负责守夜。 一群人的确是走的很疲惫,吃过晚饭,先后钻进帐篷睡觉,守夜的两个伙计想点篝火驱蚊虫,但被我拦住了,深夜的山里,篝火是很扎眼的目标。 这一夜,周围很安静,只有四处的虫鸣。和偶尔飞过半空的鸟叫。我睡了有四五个小时,天还没亮就醒了,不想惊动别人,就默默的在温习自己所学的傩。傩看起来是巫术,但真正的傩,能让人的心境空灵。 不知不觉,这一坐就是两个小时。天蒙蒙亮了,郝军先起床,然后把旁边帐篷的人喊醒。 人逐渐苏醒之后,不到五分钟时间,外面骤然一阵嘈杂,我睁开眼睛,还没等走出帐篷,郝军就一脸凝重的走进来。 “方爷,出事了。” “怎么?” “你来看看吧。” 我和郝军走出帐篷,一眼就看见队伍里的人都围在守夜的地方。还没有走到跟前,我嗅到淡淡的血腥味。透过人群之间的缝隙,我看到两个负责守夜的伙计,并排站在一块大石头跟前。 “都死了。”郝军对我说了一声,把围观的人拨开。 两个守夜的伙计死透了。尸体已经僵冷,可能最少死了有三个小时以上。我心里闪过一丝很不祥的预感,杀我们的人,说明凶手跟我们,是处在敌对面的,而且,凶手的本领。我比不上,尽管守夜的具体地点跟我们的帐篷有差不多二十米的距离,但人都被杀了,我却没有半点察觉。 我感觉到诧异,还有惊悚,以我现在的傩术境界,即便是温道南那种级数的傩师,想要在二十米内动手杀人,也不能完全瞒过我的感官。 凶手,该有多厉害? 我仔细的看看两具尸体,他们的致命伤在胸口,被利器直接穿透了心脏,一击致命。两个伙计至死都没有闭上眼睛,面部的表情因为抽搐而显得有些夸张。 “方爷,这个地方,是不是不安全了?我们得换地方。”郝军在旁边小声的说:“但是换了地方,接头的人不一定能找到我们……” 我摆了摆手,暂时止住郝军的话,因为在观察这两具尸体的时候,我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尸体脸上的表情,还有眼神,都在死亡的那一瞬间定格了,一直保持到现在。死人不会说话,然而有些表情却分明显示出了细节。我看到,他们的表情很震惊,诧异,甚至有一种极度出乎意料的样子。 我飞快的思考,在推测这种可能诱发此类表情的原因。想来想去,我顿时恍然大悟。 我之前的判断是错误的,这个凶手,是很厉害,出手毒辣精准,利器刺入心脏,甚至没给死者发声呼喊的机会。但他还没有厉害到让我无从察觉的地步,之所以我没有察觉,是因为,这个凶手,可能是两个伙计都认识的一个熟人。 熟人,很熟的人,这样面对面的突然就出手袭击,让两个伙计绝对没有预料到。所以一直到死,他们都不敢相信。 熟悉的凶手,他是谁?古陆这里会有谁,是伙计们的熟人? “让人都散了。”我想不出凶手会是谁,同时又怕夜里死了两个人会严重动摇军心,所以叫郝军把围观的人驱散,各干各的事。 人群散了,我把两具尸体慢慢的放到地上,又认真的检查了一遍。死者没有别的伤痕,周围也没有脚印之类的蛛丝马迹,这个事情好像到此就结束了。 我暗自叹了口气,出师不利,两个伙计本身没有什么错,只不过因为古陆和外界之间的博弈,充当了炮灰。看着他们死不瞑目,我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两个伙计的死亡,其实意味着我们整支队伍已经处在了敌人的视线以及攻击范围之内,如果觉得有必要,对方可能会发动进攻。 我们唯一能依仗的,就是手里那些枪械,估计正是因为这些枪械,才让敌人有所忌惮。但他们要杀人,我不可能防备的滴水不漏,只要一个疏忽,可能他们就会把握机会,把队伍里的人干掉一两个,总共十多个人,能支撑多久? “尸体埋了吧,现在这个天气,不能把他们带回去了。”我伸出手,想把死者的眼睛合上。 但是就在我伸出手的一刻,我突然发现,一个死者的左眼里,布满了血丝一样的纹络。连着熬夜赶路,队伍每个人的眼里都有血丝,这一点都不奇怪。然而,死者左眼里的“血丝”,太工整了,工整的好像几个可以辨别的字。 一发现这些,我顿时就看出,这些“血丝”是用傩留下的。整支队伍里,只有我一个人接触过傩,也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得出死者眼睛里的字迹,别的任何人哪怕把尸体的眼珠子给挖出来,也绝对发现不了,眼睛里的血丝,其实是字。 很显然,这几个字,是专门留给我看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队伍的覆灭 死者的眼球表面,密密麻麻的“血丝”隐约组成了四个字。 “离开古陆。” 只有这四个字,字义简单直白,不用考虑就知道对方的意思。这可能是一种带着威胁的劝告,如果不听从对方的“劝告”,那么队伍里这两个死掉的人,就是震慑。 既是敌人,又会留下这样的字,我顿时就搞不清楚,这人会是谁。 “把人埋了吧。” 我一边站起身,一边就观察着周围,我选择的这个露营地其实地势很好,一前一后两个山口,可攻可守,但是在“超凡出众”的凶手面前,再有利的地势也失去作用。我想的脑壳有些疼,却始终想不明白,这个凶手,会是什么人。 “方爷,我们是不是要换个地方?”郝军跑过来请示我的意见。 “郝军,其实你现在不用这样征询我的意思。毕竟,我已经不是金凯的人了。” “你当过一天金凯的龙头,那你就永远都是方爷,现在这个节骨眼了,咱们也不用计较什么名分,怎么有利怎么来。” 我想了想,其实转移不转移露营地。已经意义不大,敌人显然把我们锁定了,这么多人,转移出去,这边一动,那边就会被发现。 这种情况下,还能有什么对策?我让郝军跟下头的人交代。一天二十四小时枪不离手,就算出去方便,至少也得三个人同行,保证一定的安全。 与此同时,我就在琢磨,假大藏说的那个负责来接引队伍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到。 两个人死了。带给大家的,是说不出来的恐慌,这些二杆子全都老实了,连帐篷都不敢呆,全部隐藏在帐篷四周的隐蔽物后面。这样人心惶惶的过了一天,到晚上的时候,我亲自带着一个伙计守夜。我可能也斗不过昨晚那个杀人凶手,但只要我全神警惕,那么他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得手。 前几个小时,周围很安静,队伍的人也没有睡,到了后半夜,人都熬不住困,先后进入梦乡,而且这时候微微起了风,山风卷着树叶,吹着草丛,沙沙作响。我非常的警觉,对于高手来说,这些轻微的沙沙声就足以把他们行动时的声音掩盖。 不过,一直守了半夜,我感觉自己有点草木皆兵了。我不信,这个杀人凶手真的就强到不畏惧子弹的地步,只要他敢露面,队伍里所有的枪都会一起招呼他。 “方爷,我撒尿去。”和我一块守夜的伙计带着歉意,一边起身,一边就朝远处走。 “你别走远,就在这儿方便好了。”我不放心,不敢让他走的太远。 伙计应了一声,就在我旁边四五米远的地方撒尿。我的脑子一直都静不下来,随着事件的深入,形势也越来越严峻,不说别的,光是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已经让我摸不清东南西北了。 过了两分钟,伙计方便完,重新走了回来,但是他没有坐到我旁边,走到我身侧的时候,他可能是有话想跟我说。 “你怎么了?有什么话?” “你。还是离开古陆吧。”伙计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我弄懵了,但是同时,我心里的感应也开始强烈,我注视着伙计,他解个小手,满打满算走个来回,也就三四分钟时间。可就这三四分钟时间,我觉得他已经不对劲了。 “你说什么?”我一下子就握住了手里的枪,慢慢的打开保险,一边跟伙计对话,一边把感觉撒向四方。 “离开古陆吧。”伙计木头一样站在我身边,连眼睛都不眨,就那么呆呆的说:“你一直留在古陆,会让有些人很为难。” 这时候,我看得出,伙计的一双眼睛里,原本的目光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灰扑扑的呆滞。这个细小的变化让我如临大敌,因为我知道,他被人控制了。对方没有真正露面,否则我脸皮下的虫子会报警,他只控制着这个伙计,把他想说的话,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我。 不用想太多,我也清楚,现在这个传话的人,一定就是昨晚的凶手,他留下了字,已经是警告,但整整一天,我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不得不再次对我提出告诫。 这种告诫,我想应该是善意的。否则对方可以用伏击的手段来对付我,对付队伍里的人。他不动手,只是传话,就说明他并不想伤害我。 “你一定知道,我想做什么,那么你就知道,有些事,非做不可,不是我死心眼,只不过,我逃脱不掉。”我在考虑着要不要喊人,但是念头一转,又被我压了下来,现在喊人过来很不明智。对方本就没想动手,人乱哄哄的过来,没准就会把事情弄糟:“你认识我,是不是?出来见见吧。” “你只有十分钟的考虑时间。” “十分钟考虑时间,什么意思?”我尽力跟对方周旋,但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传话,嗓音还是伙计的嗓音。语气还是伙计的语气,我根本就听不出什么。 “没有时间了,你现在走,还勉强来得及。” 我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我的预感告诉我,这个提出告诫的人,不会危言耸听。他说十分钟,可能我真的只有十分钟时间来考虑。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真能知道这个人是谁,那么我还可以根据实际情况随机应变,可就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拿不定主意。我转头看了看,二十米外的帐篷,队伍里的人正在睡觉。 “快走!现在就走!否则来不及了!” 在我尽力拖延的时候,伙计的语气骤然焦急起来,看起来,甚至连十分钟的考虑时间也没有,我脸皮下面的虫子微微的扭动,说明它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哗…… 草丛里突然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虫子急速的爬动着。黑暗中,我能感觉到一股一股傩的气息,在不断的蔓延。 嘭!!! 我立即扣动扳机,朝天放了两枪,帐篷里的人虽然都睡着,但昨天的事让他们心神不安,睡的不死。枪声一响,马上惊动了队伍。 呜…… 这时候,从几座山的山头上,传来了号角声。我在古陆呆了这么久,对他们的号角略知一二,这阵号角只有一声,但是吹号角的人肺活量很大,号角声绵绵不断,这代表着进攻。 轰隆…… 那一大片仿佛蠕动在草丛里的虫子在距离帐篷还有几米远的地方,骤然炸出一团如同黑色的火焰,我听到队伍里有人在惨叫,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紧跟着,黑暗里响起剧烈的破空声。一支一支利箭呼啸而来。刚刚从帐篷里爬出来的人被迫又缩回头,尽管手里都有枪,可一时间,却不知道敌人藏身在何处。 “从后面那个山口走!”让伙计传话的人,又发出了急促的警示,紧跟着,伙计的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失去知觉,我知道,控制他的人已经在眨眼之间遁走了。 前面的那个山口静悄悄的,好像一个人也没有,但越是这样安静,越让我感觉不安。我拿着枪。弯腰趴在地上,借助草丛的掩护,匍匐向帐篷。箭如雨,而且草丛里氤氲着一片淡淡的黑雾,这片黑雾像是一大群蜿蜒的蛇,已经把队伍所在的帐篷完全笼罩了起来。 “郝军!”仓促之间,我来不及再指挥别人。而且人都被堵在帐篷里出不来,我只能喊着郝军的名字,不是想让他救我,而是想带着他从这里逃走。 “方爷!”郝军也被堵在帐篷里,但是听到我的喊声,他就觉得我这边有危险,当时二话不说。硬着头皮砰砰的朝上甩出一梭子子弹,从帐篷里猛冲了出来。 可能真是凑巧,这一梭子子弹本来是胡乱打出去的,但是歪打误中,竟然从山头上打下来一个古陆人。 “别的人顾不上了,走!”我拉着郝军就朝后面的山口跑。后面的山口地势比较特殊,对山头上的人来说。只要跑到这儿,就会形成一个射击死角,如雨的箭在身后不断落空,我们俩一口气冲到山口前,我匆忙观察了一下,然后从山口之间那条狭窄的通道冲了出去。 一冲出来,地势就开阔了,不容易甩脱敌人,但敌人也不容易打击到我们。那个凶手指点的路线还是正确的,我和郝军冲出山口之后,一路狂奔,一口气就跑出去两公里远。 面前是一丛灌木,稀稀拉拉,郝军在前面开路,我在后面断后,两个人相互配合着,眼见离古陆人的攻击点越来越远。 “这他妈的!”郝军忍不住开始骂,虽然我们俩逃出来了,但是队伍里其他的人肯定都得挂在里面:“我怎么跟藏爷交代!” “没有全军覆没,已经不错了,你们藏爷肯定知道这儿的具体情况。他不会怪你……”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我就感觉脸皮下的虫子猛的扭动着,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就感觉左边的灌木丛里,有微微的响动。 这阵响动吸引了我,可是,我全然没有料到,在我全力注视左边的时候,从右边无声无息的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我的后衣领。 “谁……” 我忍不住一声大喊,走在前面的郝军飞快的转过头,同时举起了枪。 然而,在郝军举起枪的时候,目光一下子顿住了,显得很惊讶,拿着枪的手也忍不住抖了一下。 第一百七十四章 昔友今敌 郝军此刻的表情让我意识到,背后这个突然抓住我衣领的人,让他非常的意外和震惊。郝军这种脾气,很难有人震的住的。 我回不过头,因为身后那个人手上的功夫非常了得,出手极稳,而且压的我的脖子都扭动不了。一时之间,我也看不到这个人是谁。 “这个……这个……”郝军估计明显没有想到这个人会突然出现,表情猛然就僵住了,嘴里结结巴巴的却说不出话。 看着郝军的样子,我好像受到了一点启发。郝军和现在队伍里的伙计们,都是第一次来到古陆,在古陆这么偏远的地方,能让他们熟识而且又害怕的人,还能有谁? 我一下子先想起了大藏,但就那么一眨眼的时间,我突然从背后这个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非常非常微弱,但又无法忘怀的气息。这种气息就好像是一个人身上与生俱来的味道,和他的脸庞一样,不会改变。 然而,这股熟悉而又微弱的气息,也是我无法想象的,很让人震惊。 “赫连……”我尽管根本不太相信。赫连还能活下来,但是那股熟悉的气息,还有郝军的表情,无疑说明了这个问题。 我清楚的记得,赫连在阳城和我遭遇伏击的时候,已经死了,他在临死之前告诉过我,这一次是真的死了。 当时,我还不能太明白那句话的含义,但是现在综合实际情况考虑考虑,我就明白,赫连,丁灵,高富帅他们,之所以能一次次的死,一次次的活,是因为他们死亡的地点,都是古陆,这边死了,尸体被埋,那边古陆人就可以重新把他们挖出来拿去复活。 上一次,赫连死在距离古陆千里之外的阳城,他觉得自己没有再被复活的希望了?所以才会跟我说,他这一次是真的死了? 但有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可能真的有一点漏洞。当时我用赫连的尸体为饵,带着人想要伏击古陆人,结果,古陆人没有上钩,反倒是丁灵他们在太平间出现。当时我急于从丁灵他们身上知道一点线索,所以马上带着他们离开了废旧的太平间,只留下几个伙计去处理赫连的尸体。 后来戴诚跟我回报过这件事,按照金凯的规矩。下头的伙计在外面出了事,尸体只要能找到,一律火化,然后买一块墓地下葬,还会给家属送去一笔“血钱”,但赫连没有家人,所以他的尸体被火化后,这件事,好像就完全结束了。 然而现在再琢磨琢磨,当时处理这件事的几个伙计,都是普通人,他们没有接触过傩,甚至连傩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古陆人如果想做手脚,瞒过他们,其实是挺容易的。 难道,当时古陆人带走了赫连身上的那条虫子?火化的时候,只火化了他的尸体? “赫连……赫连老大……”郝军是个直肠子,尽管当时亲眼看见赫连死了,但是当他又看到赫连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慢慢的放下手里的枪:“赫连老大……别为难方爷,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我虽然还是回不过头,但郝军的这几句话,无疑印证了我的猜想。 果然,果然就是赫连,赫连龙城。 这个神秘的男人,在我的印象里至少两次都觉得他必死无疑,但最后,他还是能好端端的出现在我面前。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出现,和上一次不同了,种种迹象表明,半夜杀了伙计,托人给我传话的,就是他。 也就是说,此时的赫连龙城,已经是一个潜在的敌人。 “赫连,要跟我动手吗?”我只能面朝着前方,一动不动的跟他说话,我没有挣扎反抗,赫连龙城的功夫。我心里有数,我不是他的对手:“想动手就动手,如果非得死在古陆,我宁愿死到你手里!” 这句话一说出来,赫连抓着我的手,明显就松了。这让我意识到,无论什么原因,导致赫连站到了我的对立面。但他还是以前的那种性格,他不会滥杀无辜,同样,他下不去手杀我。 “先走吧,这里很不安全。”赫连的手终于松开了,轻轻推了我一下。 我回过头,第一眼看见的,是赫连那张棱角分明,显得冷酷的脸。他没有什么表情,因为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们已经不是同伴,不是结队到古陆来寻找噩梦根源的队友了,而是敌人。 我不想走,因为我看得出来,赫连没有丝毫表情的脸庞后。是一种自己也无法抉择的犹豫。这一瞬间,我觉得他可能拥有了一部分记忆,他可能清楚的记得,我和他一起冒险,一起面对着死亡的回忆。 他在徘徊,也在踌躇,下不了决心,我害怕他真会把我带到一个让我万劫不复的地方。 “你到那边去,我要和他说几句话。”赫连抬头对郝军说:“去吧。” 这个节骨眼上,郝军肯定不愿意离开我,肯定也不放心。但是,他曾经是赫连的手下,对赫连又敬又畏。 当你面对一个从前自己很敬畏的上司,亲眼看到他死了,然后又出现在面前,你可能拒绝他的命令吗? 郝军看看赫连。又看看我,终于拿着枪,一点一点的倒退,从灌木丛里面钻了出去。 “我是一个古陆人。”赫连等到郝军走了以后,他的脸上,终于露出表情,那种表情是无奈的,是沉痛的:“我曾经发誓。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只要我还活着,就会忠于我的部族,忠于古陆。” “所以,这一次,我是逃不掉的了,对吗?” “他们已经不信任我了,我原本以为,你还有最后一点逃走的时间,可是,他们提前发动了进攻。”赫连低下头,这个曾经像谜一样,充满了力量和魅力的男人,现在几乎无法直视我的目光:“方怀,你知道,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和你,就呆在这里,他们如果找得到,我没有办法,他们如果找不到,那么你就走。” “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那也没什么。”我笑起来,笑,并不代表着我胸有成竹,有绝对的把握可以逃走,只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原本我最信任的人,现在成了绊脚石,成了隐隐捆绑我的一道绳索,除了笑,我还能怎么样? “人总会死的……”赫连依然低着头,说:“或许,你不会相信,我不想活着,我宁愿死掉。如果我死了,那么我身上的所有负担,都会消失,但如果我活着,只要活一天,那些负担,就会压的我喘不过气,我记不清楚自己到底活了多久,只是,我很累。” “你没错,我理解。”我想跟赫连说两句宽心的话,可是我已经危在旦夕了,我还有什么资格去宽他的心? 他的确没有错,人的立场不同,价值观也就不同。现在的很多人说历史,说到以前的岳武穆,我们的历史专家,评价他的时候,都有一个很醒目的标志性的评语,说岳武穆是对封建势力的愚忠。 这话,其实是在放屁,臭不可闻。在那种环境下,时代下,他除了效忠生养他的大宋,他还有第二个可以忠诚的对象吗? 赫连是古陆人,他效忠古陆,这无可厚非。 我说不出话,感觉有什么想说,但又组织不起语言。就在我欲言又止的时候,我感觉到头顶的半空,有什么东西轻飘飘的飞了过去。 抬头一看,月光下,一只好像鸟儿一样的东西,在灌木丛上方不断的盘旋。但是我知道,那并不是一只真正的鸟儿,那只不过是用傩所聚集的一团气息,气息来自古陆的傩师。 与此同时,赫连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的表情忍不住开始紧张,这只“鸟”是在群山中负责搜索的,它已经注意了这片灌木丛。 这意味着,大批的古陆人,乃至古陆的祭司,都会随之而来。 赫连在思考,同时也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他肯定犹豫。该不该放我走。放了我,他违背当初效忠部族的承诺,不放我,他会觉得内疚。我没有动,也没有逃走的意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认命了。 “赫连,你不用为难。”我把手里的枪慢慢的捏紧了:“对于从前。你和我,从这一刻开始,都彼此淡忘,你说的没错,人总是要死的,活十年,活二十年,只不过是早死晚死的事,大不了就是一死,那又如何?” 头顶的“鸟”不断的盘旋着,在无声无息之间,它已经传递了相关的信息。赫连那种为难的表情,证明他的内心纠结之极,他几次咬着牙,想要说什么,可最后还是没有说。 我们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对视了几分钟,几分钟之后,他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样,猛然抬起头:“方怀,你走吧。” “现在,还来得及吗?”我苦笑了一下,却笑的很凄凉,因为只要凝神的感应,就会感觉到,有傩师在朝这边靠近。 我一下子抓起了枪,把所有的念头全部都抛到一旁。 “郝军!” “方爷,我在!”郝军听到我喊他,从外面的灌木里冒出头。 “你走,不用管我。” “方爷……” “别他妈废话了,我现在命令你,走!”我举起了枪,准备把这一片灌木丛。当成我最后的阵地,只不过,在我的决心之后,是说不出的,无穷无尽的伤感,我对郝军说:“现在就走,记得,马上出山,回阳城,以后,我只是说可能的话,你跟温道南的女儿说,让她不要再等我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四面受困 “方爷……”郝军一下就晕了,他再笨也能听得出,我是在交代遗言。我没有家产,唯一的亲人也不见了,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出来。 白领还在等我,我不想让她再白白的等下去。 “走!再啰嗦!我先毙了你!”我压低了声音:“咱们一起死在这儿,连个报信的人也没有!” “方爷,你……”郝军绝对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但是我硬逼着他走,他不能不听:“你保重!” “走吧,我在这儿给你断后。” 这一刻,我的精神,突然就轻松了,感觉自己好像把生死,都彻底的放下。人把什么东西放下,就说明他不会再为此而恐惧,纠结。 “你也走吧,到你该去的阵营里。”我挥了挥手里的枪,让赫连走。 曾经的朋友,今天的敌人。我已经走不脱了。可是我内心深处,却在不断的询问自己,如果真到了那一刻,面对赫连,我能下得了决心,扣动手里的扳机吗? 哗啦…… 寂静的夜里,身后的灌木丛如同被一阵风吹过,细密的窸窣声不绝于耳。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屏气凝神,顿时就从灌木丛中捕捉到一缕气息。 嘭!!! 我二话不说,察觉到这缕气息的时候,抬手就是一枪,双方的距离其实不远,枪声响起,灌木丛中立即飚飞起一团血花,一个年轻的古陆祭司低低的哀嚎着,从灌木丛里一跃而起。这一枪纯粹是蒙的,但是恰好打中了对方的心脏部位。 这个年轻祭司落地之后,微微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紧跟着,他的尸体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拖了回去。能当祭司的,都是贵族,身上肯定有白须黑虫,死了也无妨,可以拖到洞里去复活。 郝军走了,队伍溃散了,接头的人迟迟不来。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面对古陆人的袭击。在我看来,这应该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战。双方实力悬殊太大,我没有生还的希望,脑子一热,好像浑身上下的血全都涌到了颅腔里。 “你走!”我对身旁的赫连低低的呵斥了一声:“回古陆人那边去!我们真刀真枪的斗一场!谁也不用留手!” 赫连站着不动,既没有走,也没有对我产生敌意。可是他不动,我却不能不动,我感觉到灌木丛里的窸窣声越来越密集,从四面八方朝我这边逼近,靠拢。 嘭嘭…… 我毫不手软,接连开枪,我没有练过枪械,就好像一个毫无经验的人,临危时盲目的开枪抵御敌人。敌人都是隐藏着的,而且吃亏长了记性,这一次,我没再能蒙中,很快,枪里的子弹就打光了。 脸皮下的虫子,已经扭的不像样子,让我的脸不断的痉挛,变形,但四面八方都是危机,已经无法精准的判断危险到底来自何处。 “你投降吧。”有一道飘渺的声音,在灌木从传出,声音是傩师发出来的,分辨不出具体的声源:“我们不杀你。” “一帮文盲,知道投降两个字怎么写吗?”我哈哈一笑,顺手把手里打光了子弹的枪朝那边用力扔过去。 我想,可能今晚之后,我再也见不到我曾经熟悉的,眷恋的的人。 “方怀,你走吧。想办法走。”赫连听到我的笑声,也听到来自四方的声响,他犹豫了这么久,终于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样,猛然弯下腰,朝对面冲了过去,他一边冲。一边回过头,也露出一丝难言的笑意:“后会无期。” 赫连可能是想抵御来自古陆人的攻击,给我争取那么一点时间。但是攻击四面八方,他不可能全部替我挡住。在赫连动身冲出去的同一时间,几支黑色的小箭,以灌木丛为掩护,悄无声息的袭来。 箭没有生命,却被傩赋予了灵性,一支支黑色的小箭,像一条条隐蔽在障碍物后的毒蛇,弯曲着游弋而来。我必须全神贯注,才能躲开这致命的攻击。 嗖嗖…… 几支小箭被我躲了过去,但是身子还没有站稳,我猛然感觉腿上一紧。一根很细的绳子无声的缠住了我的脚踝。我来不及有任何动作,绳子的另一端就传来难以抗拒的力量。我一下被拉的摔倒在地,顺着绳子的拖动,硬生生被拽出了灌木丛。 我在挣扎,在地上扭动,但无济于事,细细的绳子好像长在了腿上一样,怎么都甩不脱。绳子拖着我在地面飞快的穿行,很快就靠近到灌木丛远处的几棵树边。 唰…… 绳子的另一端从大树的一根树枝上穿过去,把我整个人倒吊了起来。身子还在摇晃,树上就落下一张网。我心头一紧,网落下来,会把我死死的网住,连动都不能动。 我没有枪了。只剩下一把刀子,随手拔出刀,身子朝上一折,对准脚踝上的绳子,用力挥了过去。 绳子应声而断,我飞快的坠落下来,就地一滚。躲过那张迎头罩下来的大网。但是攻击一波连着一波,我还没有站稳脚跟,脚下的草地,无数细细的草叶间,猛然冒出一大丛像是头发一样的东西。 这丛乌黑的头发瞬间就蔓延到我双腿上,我捏着刀子,刀上附带着傩的力量,三下五除二,把这丛发丝斩断。 唰…… 但就那么一耽搁的功夫,脸皮下面的虫子差一点就要钻破皮肉挤出来,我来不及回头,就感觉身后的黑暗中,一道影子好像撕破了空气一样,骤然闪现。 我没有回头的余地,拿着刀子的手猛然朝后面一刺,这一刺落空了。不过我终于争取到一点机会,飞快的转过身。 一个长着胡子的古陆祭司就在身后,对方突袭,占据了主动,我刚一转身,脸上就被祭司手里那根坚硬的骨杖砸了一下。 这一下正中鼻梁,整张脸几乎都麻木了,鲜血哗哗的流出来。我身陷重围,唯一的优势,就是这些古陆人抓我有用,所以没有痛下杀手,否则,这个古陆祭司带给我的,绝对不会只是迎面一击,很可能会要了我的命。 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只是朦胧能感觉到古陆祭司的方位。我不顾一切,双腿用力一蹬,身子凌空而起,飞身扑向这个古陆祭司。祭司的体质并不出众,而且他会傩,我也会,如果不是境界相差太多,他不可能控制住我。这一扑,我和他立即滚成一团。 他不能杀我,但我却绝对不会留手,和对方扭打着在草地上滚了几下,我抽手举起刀,一刀就捅到对方的肋下。 祭司吃痛,手随即一松,我占据了完全的主动和优势,想要抽出刀子,但刀身被他的骨头给卡死了,用力也拔不回来。情急之下,我丢下刀子,对准对方的脸,嘭嘭的一通重击。 我能听到古陆祭司鼻梁骨被打断的声音,拳头如雨点,瞬间就把他的脸给打烂了。 借着这短暂的喘息时间,我回头看了一眼,赫连还在灌木丛那边,替我挡住了一部分攻击。他的身手比我强的多,但他不杀古陆人,只是尽力拖住对方,古陆人太多了,祭司打头阵,周围已经出现了很多古陆武士。 在傩术和利箭长刀的威胁下,赫连不可能一直坚持下去,我同样也不可能。 我丢下被打烂了一张脸的古陆祭司,周围到处都是一缕一缕凌乱的气息,这混淆了我的感官,不知道敌人究竟隐藏在什么地方。 我已经完全被包围了,暂时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是包围圈最薄弱的一环。在我努力寻找可以突围的方向时,那个已经被打的半死的古陆祭司身躯里,骤然冲出来一条漆黑的影子,黑影子像是一块黑布。又像一片阴云,趁我不注意,瞬间就把我裹了进去。 这道黑影子不可能像过去一样,把我弄的手足无措,但挣脱它也需要时间。我被裹住的同时,身旁的黑暗,仿佛裂开了一道缺口。两个古陆祭司一左一右的显出身形,我完全就没有招架的余地。 周围的空气好像一层壳,在这一刻完全崩碎了,到处都是那种吱吱的轻响。两个古陆祭司飞快的逼近,我的身躯一震,来自身体内傩的力量,把紧紧裹着我的那道黑影子震散。 但是,还没等我出手去抵抗来自左右的攻击,我就感觉自己的后背猛然一疼,像是被一只蚊子叮咬了一下,不是特别疼,但那种皮肉被“叮咬”的痛感,却非常非常的不好。 紧跟着,这阵传自皮肉的痛楚,迅速蔓延到了椎骨上,那种感觉,就如同一根针,又尖又利,穿破皮肤和肌肉,刺进了骨骼的缝隙间。仅仅是这么一刺,我浑身上下的精气神好像一下子被抽光了,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瘫软的连站都站不起来,双腿一软,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顿时,在远处待命的古陆武士蜂拥而来,十几个人,十几把锋利的刀。瞬间到了面前,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刀,架到我的眼皮子下。我全力扭动,暗中一试,心里就彻底凉了。来自背后的那一刺,看似只是钻破了一点点皮肉,但给我带来的后果却是致命的,我的力量流失了,而且一时半会之间,绝对不会恢复。 此时此刻,我就像一条被拖离了水的鱼,无力的扑腾在河岸上,任人宰割。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线生机 面对着十几把明晃晃的长刀,还有周围慢慢现身的古陆祭司,我彻底无能为力。我的身体被刀架着不能动,但是转过头,就能看到远处的赫连随着我的被俘,一下子停下了手。 他拼死拼活,只是为了给我争取点时间,现在我被俘了,他的拼杀和抵抗也变的没有意义。 “和古陆抗争,你不行。”一个上了年纪的古陆祭司从武士后面慢慢走出来,这应该是古陆部落里的神坛祭司,平时负责一些重要的祭祀活动,职位在四方祭司之下,不过在部落中拥有相当的地位。 我没有回话,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说的再多,又有什么用? “古陆,依然是天下最强大的部族。”这个古陆祭司有一种骄傲的自信:“只要我们找到神留下的秘密。就可以完全恢复昔日的荣光和强盛。” 我瞥了他一眼,连嘲讽他的力气都没有。这个傻X一辈子呆在古陆,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还一副沾沾自喜的神态,在这里想象着自己的部族天下无敌。 然而,在嘲讽他的时候,我心里也有一种不安,古陆人费尽心机的想要挖掘出神的秘密,这个秘密显然对他们会有巨大的好处。科技发展到今天,对于古陆来说,外面的世界已经足够强大,但我不能肯定,如果古陆人真的把神的秘密发掘出来,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带他走。”这个古陆祭司自大完了,头也不回的对身后那些古陆武士说:“留着他的命就好,如果路上他不老实,就给他点苦头。” 几个身强力壮的古陆武士上来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说实话。我绝对不肯在敌人面前服软,但是脊椎骨上那一点针刺一般的伤痕,在严重的影响着我,我的手脚瘫软,连站都站不起来,被人拖着。像一条软塌塌的麻袋。 “背着他,我们走。” 这个神坛祭司觉得掌控了全局,吩咐了一声,转身到前面去领路。几个古陆武士押着我,几乎是把我硬抬起来朝前走,后面又是一群古陆武士,陷入重重的围困,何况没有半点力气,我觉得,这一次是真的难以脱险了。 我曾无数次的想过,被古陆人抓到以后,会有什么下场。我必然不会就范,也必然不会配合他们,他们或许会严刑拷打,或许会给我加持一条虫子,把我杀了,然后用虫子去复活我,让我变的和丁灵他们一样,混混沌沌,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如果真的是那样,我情愿去死。 我觉得,自己可能永远都见不到白领了,她还在苦苦的等,她感觉我一定还会回去。我没有别的希望,只盼望郝军能够安然的脱险,然后去告诉白领。 不用等了,不用再等那个叫方怀的人了。 神坛祭司走了一段以后,就开始磨蹭,又有一个神坛祭司过来和他碰头,两个人嘀咕了一阵子。估计是在商量怎么处理赫连。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后面的两个古陆武士,突然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哀嚎着从后头横飞了过来,噗通噗通的摔落在我身后。我侧眼看看,这两个人落地之后。身躯痛苦的蜷缩,好像两只被煮熟的虾。他们的嘴巴鼻子里,都是鲜血,已经难活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负责断后的古陆武士纷纷回过头,举起手里的刀和长弓。我没有力气,但感官还在,我能看得出,两个吐血的古陆武士,是被人用真正的力量硬打飞的。 嘭嘭嘭…… 后面的武士一阵混乱,我能听到拳头重击在人身上所发出的声响。还有接二连三痛苦的哀嚎。十几个古陆武士中间,仿佛刮起了一阵强劲的龙卷风,一道身影如同在虚空中破空而出,像闪电一样不停的闪烁,在人群之间翻飞。 这绝对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那种功夫和速度,甚至连赫连龙城都比不上。这道身影出现之后不到一分钟,古陆武士被打倒了一半,都是重伤。 顿时,已经走到前面的神坛祭司马上转身朝这边跑,赫连在前面木头一样的呆立着,原本被他缠着的古陆人。全都围拢过来。 嘭…… 这个突然出现的身影,好像一点都不畏惧数量众多的古陆人,他毫不掩饰,在残余的人群中速度更快,没有人能抵挡他的雷霆之击,尤其古陆武士。除了一身蛮力,什么都没有,善用的长弓在此刻发挥不出任何作用,转眼之间,剩下的一半人也被打的东倒西歪。 突如其来的身影慢慢的停下脚步,在这一瞬间,我惊讶的看到,这是那个强行把我架出古陆深山,带到驼背老头儿那儿看管的蒙面。 他还穿着那件夜行衣一样的衣服,脸庞还是被面罩遮挡的严严实实。他的一条腿不利落,但依然不能淹没他的强悍和凶猛。 面对一群奔来的古陆武士和祭司,蒙面没有半点惊慌和畏惧,只是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睛仍然没有多余的目光,冷冰冰的,然而,从这双眼睛里,我看出了一丝无奈,蒙面不想让我呆在古陆,硬把我送了出去,但半个月之后,我还是锲而不舍的返回了,这违背了他的初衷,让他感觉无可奈何。 “你,终于来了。”当领队的神坛祭司跑到跟前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蒙面。我猜测,蒙面一直都在跟古陆人作对,带给古陆很大的威胁,这显然不是他们第一次照面了,神坛祭司认得蒙面。 “古陆,是最强大的么?”蒙面的嗓音和之前一样,当他停下脚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不年轻了,强悍到铁打一般的身躯里,有掩饰不住的苍老,他微微瘸着一条腿,那双眼睛顿时又冷的如同结冰,冷冷的注视着神坛祭司。 神坛祭司的脸色变了,古陆人虽然多,而且有几个祭司在场,但面对瘸着一条腿慢慢走过来的蒙面,一群人在飞快的倒退。蒙面不仅仅是手上的功夫厉害的吓人,而且傩术也超强,没有人敢第一个上来阻拦蒙面。 “你觉得,我们会怕了你?”神坛祭司跑的一溜烟,远远的停下了,冷笑了一声:“你觉得,你能救走这个人?” “我知道。”蒙面的眼睛很冷,语气同样很冷,一边走,一边说道:“让你们的四方祭司都出来吧。” 我心里咯噔一声,好像瞬间就明白过来,如果古陆人这次突袭只是单纯的为了覆灭队伍,为了抓我,那么他们肯定不会有任何犹豫,抓到我之后立即会走。然而,领队的神坛祭司不紧不慢,还有意磨蹭,迟迟不肯离开,这就说明。他们的目的,不单是为了抓我。 他们好像料定了蒙面会出现,他们想借这个机会抓住我,再引诱蒙面现身,一箭双雕。 神坛祭司一怔,他根本没想到。蒙面洞悉他们的意图。 但蒙面依然出现了,明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出现在这里。 这一刻,我才真正的感觉到,蒙面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我的安全,他逼我离开,不允许我踏进危机四伏的古陆,但是我违背了他的初衷,冒然返回,深陷不测,蒙面就专门赶来救援,不顾危险。 甚至,他已经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全。 蒙面直接把古陆人的意图拆穿了,神坛祭司脸上青红闪烁,紧跟着,从前方的那片黑暗里,慢慢的走出几个人。 古陆仅存的三个四方祭司,一起出现了。这三个人是仅次于大祭司的人物,我相信,如果单打独斗,蒙面绝对能轻松的料理其中任何一个,然而三个人合力,再加上尚未现身的大祭司。蒙面的处境堪忧。 跟随三个四方祭司一起现身的,还有大批的古陆武士和年轻的祭司,显然,蒙面给古陆带来巨大的威胁,为了趁这个机会把蒙面彻底剿杀,古陆人出动了几乎所有能动用的高端力量。 “投降!饶你不死!”神坛祭司看到后援出现,对蒙面的畏惧顿时减少了很多,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重新浮现,他带着居高临下的口吻:“顽抗,只有一条死路!” 这个时候,蒙面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我所有的注意,无形之中,我对他充满了感激,我不想他因为我,在这个地方受到任何的牵连。 “是死路还是活路,你说了不算。”蒙面看着已经在逼近的大批古陆人,停下了脚步。 嗖嗖…… 就在这时候,从不远的灌木丛里,猛的飞出来一团和足球那么大的黑影子。这团东西非常沉重,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飞向由远而近围拢过来的古陆人群。抛出这团东西的人手劲很大,沉甸甸的东西呼啸着,转眼就飞到了古陆人群的上空。 所有的古陆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敏锐的警觉让他们一下停住脚步,开始后退。但后退的速度完全跟不上这团东西横飞过来的速度,只退了几步,这团东西已经落到了人群前。 古陆的南方祭司姓元,是古陆部族里势力最大的一个支系,他走在最前面,这团东西掉落下来的同时,南方祭司拿着手里的骨杖,迅速又敏捷的出手,想把这团东西拨飞。 轰隆…… 他的骨杖还没有触碰到这团东西,足球大小的这团黑乎乎的东西猛烈的爆炸了,一团耀眼的火光连同震耳欲聋的巨响轰然爆发。 南方祭司连后退的机会都没有,连同身后十来个古陆武士,一下子被这团破坏力超强的炸弹炸的粉身碎骨。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层一层的杀机 突然的爆炸引发了古陆人群的骚乱,南方祭司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躲过这一劫。而且,猛烈的爆炸直接把他炸的粉身碎骨,连身上那条用来重生的白须黑虫也炸碎了,这意味着他彻底的死亡,连重生的机会也没有。 嗖…… 爆炸的余波还没有完全消退,从灌木丛里,又飞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这一次,我看清楚了,那个丢出爆炸物的人,是之前我强行赶走的郝军。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多了两个自制的土炸弹。 古陆人显然在炸药上不止吃了一次亏,而且这种亏偏偏还是防备不住的。第二颗土炸弹飞出来之后,惊慌的古陆人群顿时溃散了,就连两个四方祭司也不要命的朝后跑。 就在这一刻,停下脚步的蒙面骤然加快了速度,像一道飞驰的影子,急速的冲到架着我的古陆武士跟前。没有人能挡住蒙面,四方祭司都溃败了,何况这些古陆武士。为了保命,几个架着我的人同时松手,转身就跑。 蒙面显然是想解除后患,从我身边一冲而过,扑向了溃散的人群。紧接着,隐藏在灌木丛里的郝军飞快的跑出来,二话不说,背着我就躲到了那棵大树的后面。 “谁让你回来的?”我身上还是没有力气,扶着大树,回头问郝军:“不是让你走的远远的吗?” 郝军没说话,只是用眼神朝前方望了望。随即我就明白了,是蒙面把他带回来的。 我重新回过头,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蒙面已经杀到了人群中间。可能是古陆人的袭杀把蒙面彻底惹怒了,他下手毫不留情,出手就是重击。古陆人被迫开始组织抵抗,两个逃到后面的古陆祭司看到第二颗土炸弹已经爆炸,转身就开始阻击蒙面。 看着看着,我心头突然一震,蒙面的脸一直是隐藏着的,然而。在他全力击杀古陆人的时候,他的动作和身形,让我震惊意外。 如果在平时,蒙面完全有能力把自己所有的习惯性动作全部隐藏起来,但是这时候事关生死,他真正的动作无法再掩饰了,清晰的暴露在我视线中。 我终于辨认出来。这个蒙着脸的人,是大藏,绝对是大藏! 我忍不住回头又看看郝军,郝军这么硬气的人,肯跟着蒙面回来,就说明他知道蒙面的身份。郝军跟我对望了一眼,眼神里有对大藏的折服,还有深深的迷茫。对他来说,今晚发生的事情,接二连三的超出他可以理解的范畴。先是看到已经死掉的赫连龙城,又看到了大藏。 “我一直以为,藏爷还在阳城……”郝军不知道有真假大藏的事,无论那个大藏,对他来说都是上司,他分不清楚。 现在,我也没必要跟他解释这些,又把目光转向了战团。大藏怒了,像一头发狂的狮子,在人群里冲杀。普通的傩师基本都不怎么练腿脚,因为没有时间,也无法分心两用,只有像赫连,大藏这样人中的龙凤,身怀天赋,才有可能内外兼修。这样的傩师很可怕,大藏带着雷霆之怒,在人群里杀出一片血海,古陆武士死的很快,两个四方祭司慌乱了一阵,开始冒死抵抗。 四方祭司仅次于大祭司,真的要拼命,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巨大的压力。大藏顿时被两个四方祭司联手拦住了,后面的人手忙脚乱的把还没有断气的伤者给拖走。 大藏出手的时候,赫连显然也认出了他。大藏掌控金凯八年,赫连是他一手提拔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过去的八年时间,已经变成了一场虚无的梦,但赫连始终是一个重情的人,本来因为我的被俘,他已经停止了反抗,然而大藏出现之后,赫连难以自持。他一步一步走到了混乱的战团外,像是迷失了方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动手,也不知道该动手帮谁。 古陆,是他的祖地,而大藏,对他有知遇之恩。 “你走。”大藏一边全力杀着,一边沙哑着嗓子,对旁边的赫连说:“今天,看在你还肯出力救方怀的份上,我不杀你!” 赫连的心,好像在这一刻碎了,那种为难到死的感觉,我感同身受。这就如同一个人。站在自相残杀的父亲和母亲跟前,他该帮着谁? 赫连呆若木鸡,战团瞬息万变,两个四方祭司是古陆人的主力,但他们心有畏惧,而大藏则完全是在拼命,在这样的情况下,胜负立见。一个四方祭司的胳膊被大藏抓住了,大藏的手用力一抖一扭,祭司的胳膊顿时就断成一截一截,另个四方祭司想要援助,但是还没有冲到跟前,大藏猛然一回头,隔着脸上的面罩。喷出一口鲜血。 轰…… 殷红的血迹里,仿佛唰的闪出了一张血红血红的鬼脸,鬼脸瞬间膨胀起来,张开嘴,把这个四方祭司完全吞没在殷红的血雾中。 大藏占据了上风,甩掉手里胳膊寸断的四方祭司,抬脚就要冲向另一个祭司。只要两个四方祭司重伤,古陆人虽然数量多,但都不可能是大藏的对手。 在大藏将要重伤第二个古陆四方祭司的时候,混乱的战团后方,一道矮小的身影,从黑暗和乱流之间悄无声息的出现了,我的心骤然一抖,因为我能看得出,那道矮小的身影,是石头。 深不可测的石头,比四方祭司还要可怕的对手! 但是距离太远,而且我身上没有半点力气,我无力救大藏,只能扯着嗓子,用力喊道:“小心背后!” 噗…… 混乱的战团,到处都是傩师释放出来的气息,这干扰了大藏的感官,石头无声无息的出现,一根黑色的尖刺,像一道乌黑的电光,从大藏的背后穿透过去。 大藏的身躯随即一顿,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了,周围都是敌人,大藏停滞下来的同时,那个一条胳膊被扭成碎片的四方祭司随手抓起一把长刀,一下捅到大藏的后腰上。还没等刀子拔出来,在远处徘徊的古陆武士拉开弓,几支利箭激射而来。 我知道脊椎被黑刺刺中以后的感觉,就好像浑身的力气瞬间融化消失了。前一刻还强悍到没有对手的大藏,在这时候一下子气势萎靡,他勉强晃动身躯,想躲过利箭,但动作比之前大打折扣,两支锋利的箭,噗噗的射在大藏的肩膀和小腹。 接连的重伤让大藏坚持不住了,一条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地。之前被大藏杀的抱头鼠窜的古陆祭司连同武士,都精神一振,抓着武器围拢过来。 我的眼睛,几乎要喷血了,古陆人设计这个圈套,就是为了抓到我,再击杀大藏。我感觉石头不会手软,大藏存在一天,对他们就是威胁,石头一定会趁这个机会永绝后患。 果然,大藏跪倒在地的一刻,石头毫不停滞,闪身就冲向大藏。 “藏爷!”郝军急了,但是要照顾我,他脱不了身。 石头做事,无比的果断,他根本不会像电影上演的那样,在敌人临死前啰嗦一阵,然后给敌人翻盘的机会。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相隔的那么远,我已经能感觉到石头身上浓重的杀机。 石头在纷乱的战团中几步就冲到大藏跟前,随手抢过身旁一个古陆人手里的长刀。长刀闪动寒光,在石头手中散发着逼人的杀气。 嗖…… 刀光一闪,长刀斩向大藏的脖颈。我忍不住想闭上眼睛,不忍再看。我不想看到大藏人头落地,尽管我之前对大藏有一些成见,甚至有一些怨恨,然而在这一刻,我心里的怨恨全都消失了。 面对一个连生命都不顾及,全力救援自己的人,从前那些小小的成见,算的了什么? 长刀呼啸,距离大藏的脖子只有不到一米远了。周围的古陆人顿时群情振奋,忍不住的呐喊助威。 我绝望了。现在,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办法,能从一米之外的刀光中救出大藏。 唰!!! 就在我彻底绝望的时候,石头身后的空气,仿佛无声的扭曲了一下,在那么多人的呐喊声中。还有周围丝丝缕缕的傩的气息中,这点轻微的异常,连石头也不可能察觉。 紧接着,一把好像只有手指那么宽的锋刃,从扭曲的空气中闪了出来。锋刃是黑色的,和周围的黑暗融化到了一起,没有声音,却快的无从分辨。 黑色的锋刃一出现,就闪到了石头身后,这一刻,手持锋刃偷袭石头的人,也随之从扭曲的黑暗里面现身。虽然这个人背对着我,可是我看了一眼,就认出他是孤峰上的怪人,我和他接触了足足半年,几乎天天都在一起,他的背影,我不会看错。 噗…… 黑色的锋刃无声无息的刺入石头的后背,这一击非常沉重,而且锋刃锋利且狭窄,从石头的后背一穿而过。 石头挥舞向大藏的刀锋,在距离大藏的脖子还有不足一尺的地方猛然停住了。 哐当…… 怪人给予石头致命的袭杀,石头手里的到应声掉落。他低头看看从自己小腹刺穿的那截黑色的锋刃,又慢慢回过头。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绝对没有料想的意外,可能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个怪人会从背后给他一刀。 “你……”石头的手上全都是血,被黑色锋刃透体而过的一刻。已经站不稳了,距离最近的几个古陆人蜂拥而上,扶住了石头。石头大口喘着气,喘一口气,小腹和背后的贯穿伤就鲜血喷涌。几个古陆人掏出随身的伤药,像是雪花一样撒到伤口上,旁边的古陆祭司也开始运转傩的力量,帮着控制石头的伤处。石头仿佛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只是望着怪人:“你……” “够了,已经够了……”怪人放下手里的利刃,我只看到他的背影,可是我能感觉到,他在流泪。 “你要救他!”石头已经说不出响亮的话,大口喘着气:“他一直都在跟我们古陆作对!” “可是你害了他半辈子!这还不够吗!”怪人忍不住哭出了声,他好像很坚强,但好像又很脆弱,一下冲到了大藏身边。 第一百七十七章 怪人的宣泄 大藏被刺,接着石头又被怪人偷袭,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没有人能预料到这些,大藏和石头这两个高手全部重伤,让气氛一下子变的无比的紧张。 “你可能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了。”石头伤的非常重,看得出来,怪人为了救大藏,出重手创伤了石头:“你真的忘记了?““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我是什么人……”怪人仿佛在这一刻,勾动了心底所有的悲哀,早在孤峰的时候,我已经看得出,他沉默的背后,隐藏的是难以诉说的苦闷和哀愁,一个人压抑的越久,爆发的时候就越剧烈,怪人的哭泣无法停止,眼泪不停的流淌。 怪人肯定是一个古陆人,而且是身份比较特殊的古陆人,尚未被大藏杀伤的敌人还有很多,在此刻不由自主的慢慢围拢到了四周。把怪人还有受伤的大藏围在正中。 祭司和武士的眼睛里,杀气腾腾,只不过碍于石头,也碍于怪人的身份,否则的话,他们很可能要一拥而上。 “你既然没有忘记,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石头的伤口补单受到利刃的直接伤害。利刃上还附着着傩的力量,尽管这个怪人在傩的修为上不比石头高,然而这一击,石头也承受不住,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睛似乎要睁不开了。 “你违背了祖训!违背了族规!”那个胳膊被大藏拗断的四方祭司的脸色阴沉沉的,看得出来。他对怪人有一些忌惮,但非常时刻,尤其是怪人重伤石头,让祭司的眼睛里,全都是敌意:“违背族规!杀无赦!” “那你就杀了我吧!”怪人的情绪,在这个时候彻底无法控制,他丢下手里那把黑色的利刃,颤抖着伸出双手,痛苦的抓着自己短短的头发,歇斯底里般的哭喊道:“我是古陆人!今天就把这条命还给古陆……” 随着怪人的哭喊,我的心猛然就开始泛起巨大的波澜,因为在这一刻,怪人的情绪失控,他的声音,完全变了。 可能他平时跟人说话,都有意控制自己的声音,声音听起来嘶哑,且又尖利。但这时候,我明显听得出来,他的声音,是女人的声音。只有在情绪完全失控时,他才会失去掩饰,暴露自己的本音。 这是个女人!? 我的头忍不住一晕,他隐藏的太深,又掩饰的太好,在孤峰和他相处了差不多半年,我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这是个女人! “来!你杀了我!亲手杀了我!”怪人哭喊着冲到石头跟前,他那张布满了瘢痕的脸上,已经完全被泪水浸湿。 “你知道自己是古陆人,为什么……”石头的语气,突然平静了下来,好像是没有力气了,又好像是忘记了怪人刚刚对他的突袭,在别人的搀扶下,勉强直起腰,盯着怪人,一字一顿的说:“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怪人不理他,径直走向受伤倒地的大藏,大藏也没有力气了,和我一样,椎骨被黑刺刺中,浑身瘫软。怪人走到大藏身边,轻轻把他扶起来,看着他身上流出的鲜血。 泪水,一滴滴的滑落,滴在大藏身躯上沾染的血迹中。 “本来,我只想好好的做一个古陆人,可是。是你不许。”怪人扶起大藏,对石头说:“你非要让我去寻找,寻找什么开启神的秘密的机缘,我去了,我遇到了自己爱的人,可是你又让我回到古陆,不许我再见他。” 听到这里的时候。假大藏曾经对我讲述的那些往事,一字一句的浮现在心头。尽管我还不能完全确定,但这个容貌丑陋,隐藏了自己本性的怪人,会是当年让假大藏念念不忘的哑巴雪? “我只是,只是想好好的生活,无论在哪儿,在古陆也好,在别的地方也好……”怪人不再歇斯底里的哭泣,但他的语气,愈发悲痛,愈发让人心酸,好像这么多年以来,他所承受的一切重压。在这时候全部喷涌宣泄,他宣泄的方式,和别的人不一样,在他看来,能把这些事情完完整整的当着别人的面诉说出来,已经是最好的宣泄了:“你不许我见他,好,我不见,可我念着他,他也念着我,我好为难,你知道吗?我好为难……” 这个怪人,绝对就是哑巴雪,我终于确认了。只不过我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是哑巴雪。在假大藏的讲述中,哑巴雪是个漂亮的女人,容貌不能说倾国倾城,但足以让一个男人默默的想念半生。 “你不许见我,他要见我,我该怎么办?”怪人继续流着泪说道:“你告诉我,外界的人。都是薄情寡义的负心人,你说他只不过贪恋我的容貌。为了让你知道,你说错了,也为了让他断了再来找我的念头,可以好好的活下去,我毁了自己的脸,我宁愿我自己苦下去,所有的罪,我一个人来背,我只想他能好好活着……你看见了,他只是挂念我这个人,而不是只看我的脸,我毁了自己的脸,丑的不堪入目。可他还是锲而不舍,你能说,他是一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大藏不能动弹了,然而听到怪人的话之后,就仿佛被一万根针刺中了心,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痛苦,极度的痛苦。 我一直以为,大藏是没有感情的,不会哭,不会笑,只有一张如同木头一般的脸。 但直到这时候,我才直到,他也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大藏轻轻的,用力的伸出自己的手,在这个怪人已经毁的一团糟的脸庞上,慢慢的抚摸着。或许,他看不到怪人脸上的伤痕,看不到因为创伤而扭曲的五官,他看见的,依然是很多年前,在雪地里孤苦无依的哑巴雪。 “我把自己的一切都毁了,你仍是不许我见他,为了古陆,我认了命,我不见他,自己躲到孤峰上去,一住就是这么多年。”怪人紧紧的抱着大藏,把大藏遮盖在面罩下面的脸,贴近自己的胸口,转头默然望着石头:“你是我的亲哥哥,我可以什么都听你的,可这么多年以来,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苦,有多痛吗……哥哥……哥哥……我别无他求,我只希望,我付出一切,他可以像外界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安稳的生活……” “你……你说完了没有……”石头发怒了,可能他不想让哑巴雪在这么多人面前。公开把这些往事说出来,但是,他连发怒的余地也没有,高高提高一点音量,小腹和后背的伤口就飚出两股鲜红的血花。 “没有!”怪人在这一刻,好像把所有的所有全部放下了:“这个世上,别人从来没有给过我的温暖。幸福,关爱,他全都给了我,我忘不掉他。你明知道,他死了的话,我会心痛,很心痛,他是我唯一的指望,我活着,是为了偶尔能听到他还活着的消息,可你还要杀他!你要断了我这辈子最后一点念想!我不能容你!” 怪人不顾一切,把自己所有想说的话完全说了出来,石头无力阻拦,重伤之下又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噗的喷薄出来。 “今天,我要带他走,我要和他在一起,死,都不会再分开。”怪人把大藏抱了起来,周围那些古陆人看到怪人要走,一起把包围圈缩小。一个个人,肩并肩,好像一堵人墙,挡住了怪人的去路。 我的心,一下子紧张到了极点,这个时候,只要石头一句话。怪人和重伤的大藏,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不能放他走!”四方祭司纵声大喊,同时又转头望着石头,眼巴巴的等着石头下令。 石头说不出话,四方祭司一声大喊之后,周围的古陆人同时又迈进了两步,把怪人和大藏围的水泄不通。 唰…… 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时候,一直在旁边默默无语的赫连,骤然抽身而上,临危挡在大藏和怪人身前。 “都退回去,谁再进一步,我就杀了他!”赫连的身上,也粘满了血迹,他一直是沉稳而且冷静的,但是无数个契机聚合在一起,好像把赫连身上的热血全部点燃了:“退后!” 现场顿时紧张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鸦雀无声。古陆人看着赫连和大藏,又看看满身是血的石头还有四方祭司,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动手。 “杀!”石头不说话,只是一直在考虑,当赫连挺身挡住古陆人杀戮大藏和怪人的时候。他好像无形中下定了决心:“杀!” 嗖嗖…… 石头咬牙说出这个杀字的同时,所有蓄势待发的古陆人,包括祭司和武士,全部动手了。傩牵引着黑武器,长弓怒射着利箭,呼啸在空气中的长刀,武器的破空声交织成一片。 怪人和赫连马上调转了方向,一人守着一面,护住中间的大藏。赫连的身手是很好,但是在这种四面都是攻击的困境中,他要自保,还要保护大藏,非常困难。 第一百七十九章 赫连的觉醒 眼看着赫连和怪人因为保护大藏而身陷重围,我却帮不上半点忙,这时候,我能和郝军保证自己的安全已经是万幸。 “方爷,咱们能想个什么办法吗?”郝军看到大藏重伤,急的要死,在这边团团转,但我的状态也很糟糕,他走不开,抓耳挠腮的在想办法,想过去帮大藏。 “静待。”我很明白,郝军的这点本事,放在外面跟人打架还可以,但在真正的战斗中。他过去就会变成赫连和怪人的累赘。有的时候,仅凭勇气和热血是完全不够的。 我眼睛都不眨,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战团。看似激烈的战团,到处都是杀机,可是情况却有一点微妙。事实上,这好像是古陆人的一场内斗,赫连还有怪人都是古陆人,不管围攻他们的人出手有多么狠辣,然而他们,却始终留了后手,不愿意把敌人置于死地。 我看到两个古陆祭司在正面围攻赫连,他们让赫连难于分心,被缠的脱不开身时,旁边的几个古陆武士用利刀长弓帮祭司的忙,赫连又不愿意真正杀了古陆同胞,又得保证自己不受伤,一时间紧张到了极点。 唰!!! 一把长刀趁着赫连腾不开手的时候,从侧面猛劈而来,赫连没有躲闪的余地,全力一扭身躯,锋利的长刀贴着他的左臂划下来。一团血花顿时爆开了。 我和郝军一样急的半死,心说赫连这样绝对不行,他是顾念着古陆同宗的脸面,然而那些古陆人却不像他那样手软。这么斗下去,不出片刻,赫连和怪人必然要吃大亏。 激战最少持续了有好几分钟,古陆人的攻势非常猛烈。但赫连和怪人好像在这时候忘记了死亡的威胁,护着中间的大藏,连一步都不退让。 “方爷,真的对不住了。”郝军看着那边的战况,扶着我的肩膀,焦急的说道:“不是我不顾着您,但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藏爷对我有恩,我不能看着他不管,方爷,你先走吧,要是……要是我和藏爷还能活下来,一定会去找你……” 郝军一咬牙,可能是想拼了命过去给赫连帮把手。 嗡……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四方祭司在战团的外围抓住了机会,他们合力勾动傩的力量,一把遗弃在战团外围的长刀,突然像是被赋予了灵性,在纷乱的厮杀和喷溅的鲜血之中,慢慢的贴着地面滑行,一直滑到战团中央。 唰…… 被傩术控制的长刀好像一个潜伏的强敌,在赫连和怪人中间骤然闪出了耀眼的寒光。赫连的所有注意力,全都被迫放在正面蜂拥不断的敌人身上,他实在无暇在顾及自己左右两侧和身后。 “赫连!!!”我的眼前一黑,瘫软的身躯几乎承受不住自己眼睛此刻所看到的情景。 长刀的速度变的迅猛而且犀利,从赫连的背后一斩而下,正面的古陆祭司强行拖住赫连,让他连转身的机会都没有。 我眼睁睁的看着雪亮的长刀猛的发出让人胆寒的破空声,一下斩到赫连的后脑上。 刀锋加上强大的力量,嵌入了赫连的头骨中,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致命一击。赫连果然撑不住了,身子猛然朝前一扑,用两只手强行撑住地面,才没有摔倒。 “得手了!他不行了!”两个四方祭司在人群外一声大喝,本来就只有赫连和怪人在并肩作战,赫连倒下,只剩下怪人,孤掌难鸣。 包围圈瞬间就又缩紧了,两个四方祭司抬腿就冲了进来,看样子。他们是要一鼓作气,彻底把赫连击杀。 那把长刀,依然嵌在赫连的后脑上,血在流,我能隐约感觉,刀刃已经斩开了赫连的颅骨。这种伤几乎可以宣判一个人的死亡,只不过是早点死还是晚点死的问题。 “方爷。你多小心!”郝军实在忍不住了,抓起手里的枪,就要冲过去。 “等等!”我拉住他,这个时候郝军冲过去,和找死没有区别,这个人忠肝义胆,我虽然急,又愤怒,但我还有清醒的理智。 有时候,如果必须要牺牲的话,那么尽量减少伤亡,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等一等,说不定会有转机!”我没有力气拖着郝军不放,就这么一使劲。身子就要歪倒了,我扶着树干,喘了口气,说:“不要莽撞,你过去会拖他们的后腿!” “现在还能有什么转机,咱们的兄弟都死光了,藏爷都……” 郝军这样的脑子,都能想出我们已经身处绝境,我自然能想得到。尽管我想把事情朝好处去想,但放眼整个古陆,现在能出现的救兵,就只有行踪不明的李斯云,然而,就算李斯云突然赶来。也不可能扭转败局。 “杀了他!”两个四方祭司都受了伤,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他们急于杀人。 就在一切看似都好像再没有翻盘的机会时,双手苦苦撑着身体的赫连,突然慢慢的站起身,他伸出一只手,缓缓的把重伤自己的那把长刀。从颅骨上反手拔了下来。 这一刻,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感觉战团的气息,仿佛一下子变了。肃杀和血腥中,仿佛有人在冥冥中吟唱,吟唱着传自千万年之前的巫曲,一声声的吟唱,根本让人琢磨不透是从哪儿传出的,真切,又飘渺,好像在时间的长河中飘荡了几十个世纪。 赫连拿着带血的长刀,缓缓的转过身,这时候。他的神情,他的目光,完全改变,变的很陌生。 他的眼睛里,还是那片说不出的孤独和萧索,然而,一种强大到近乎无法抵抗的气息。从他的身躯开始外泄,开始散发。强大的气息立即变成一片气场,没人能够抵抗。周围的那些古陆武士都愣住了,被赫连的气场震慑,隐隐发抖。紧接着,那些古陆祭司也受到了影响,盯着赫连,眼神中都是畏惧,开始不由自主的倒退。 就在这一刻,我能清楚的意识到,赫连的气息里,带着一种谁都无法抵御的傩的力量。他原本没有如此强大的气场,但是我猜测的出来,后脑上的重伤,仿佛是一个意外的契机,一下子把赫连被尘封在脑海里的一切,都解锁打开了。 “你们,要杀我?”赫连在这时候已经没有了伤重的颓势,他的步伐缓慢,但每一步都好像一座山重重落在地上,那种气场越来越强大,强大到让四方祭司开始战栗。 两个四方祭司惊愕,却抵御不住赫连带来的压力,他们和其他人一样,眼睛里充斥着惊恐,开始后退,再后退。 毫无疑问,赫连觉醒了!真的觉醒了! 我忍不住有些激动,赫连的身份,对我来说一直都是个谜题。很多过去经历过的事情,在繁杂的记忆里被慢慢的沉淀遗忘了,但是眼前的一幕,勾起了被沉淀的记忆中的细节。 我记忆犹新,我记得第一次来到虚空石塔的时候,那一幅幅连贯性的壁画。壁画里受人敬仰的那个老者,在壁画中重生,然而在壁画的结尾,中空的石壁中,盘坐的就是赫连。当时,我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含义,但今天看起来,赫连的身份,其实早已经给予过我启示。 “神曾经说过,不过,神说的话,你们没有听到。”赫连此刻如同化身成了一个没有任何人可以抵挡的战神,他一步一步慢慢走来,让成群的古陆人开始畏缩的倒退,两个前一刻还叫嚣着要杀人的四方祭司,斗志无形中被彻底摧垮:“神在古陆最强盛的时候,就说过,古陆的衰败,是迟早的,且是没有人可以阻止的,部族衰败。原因无他,只因为人性里最卑劣的一面,在你们的骨子里挥之不去!自私,贪婪,暴虐,嗜杀,是这些,毁掉了强盛的古陆。” 没有人回应赫连的话,尽管赫连还没有出手的意思,可是这些古陆人已经如同惊弓之鸟,那股强大的气场,已经压的他们快要喘不过气了。 “神即便复活,你也达不到自己的目的。”赫连转过头,看了看被几个人架起来的石头:“你们已经不是古陆人。真正的古陆人,不会亵渎自己的神明……” 嗡…… 赫连的眼睛里,骤然爆射出一团精光,战团外围燃烧的篝火,在这时候仿佛一下被吹灭了,周围顿时黑暗下来,只剩下头顶那轮昏沉的月亮。 黑暗的虚空中,气流扭曲,仿佛慢慢的映射出一张脸。那是赫连的脸,这张脸淡然的没有一丝杀气,然而那种威严,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承受不住这股压力,失声大叫,转身就朝远处狂奔。第一个人逃走,像是瘟疫一样感染了原本就斗志丧失的古陆人,祭司和武士,连同那几个架着石头的人,都开始不要命的后撤。 他们跑的很快,逃命似的,很快就消失在战团周围。 杂乱的战场立即平静下来,只留下片片血迹和战死的尸体。那一刻,天地间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了,剩下的,唯有赫连挺立在原地的身影。 “赫连!”我一下子激动起来,赫连觉醒了,他可能已经在觉醒的一瞬间,就回想起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事,郝军扶着我,朝着那边快步走去。 然而,我们刚刚迈动脚步,就看到挺立如山的赫连,像一座崩塌的山,轰然倒地。 第一百八十章 昙花一现 赫连倒地之后,就再没有反应了。我和郝军同时一惊,忍不住又加快了步伐。 事实上,我尽管不肯承认,但眼前所发生的一幕,已经让我知道,赫连,他终究还是一个人,也许,他就和当初的丁灵一样,重伤触及头部,仿佛是回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但觉醒所付出的代价,是沉重的。 我们奔到赫连的身边。怪人看了我一眼,她眼中的泪水,还没有完全干透。我也不知道,该继续称呼她怪人,还是称呼她哑巴雪。 情况糟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赫连躺在地上,眼睛虽然还是睁开的,但是他的气息,却在很短时间里变的微弱不堪。大藏的状况同样不好,只是比赫连稍稍强那么一点点。 “藏爷!藏爷!”郝军扑到大藏身边,焦急的喊了两声,大藏说不出话,他的面罩还在,只露出一双无神的眼睛,郝军朝四周看了看:“咱们快走,那帮人不知道会不会再杀回来!” 郝军背起大藏,哑巴雪知道我脊背上受了黑刺的损伤,她给我一点药,药吃下去生效很快,这不知道是什么药,好像吃进肚子之后。整个身体都开始发酵膨胀。我甚至能感觉到浑身上下的血液流动的都加快了。 等到发胀的身体把后背上的皮肤都绷紧了的时候,哑巴雪用一把很小的刀子,在我受伤的地方轻轻挑开一道口子。顿时,一股带着黑污的血,喷薄而出,一丝一缕的黑气,随着喷溅的血液飘飘的散发。 心头的烦闷还有身躯的无力感一下子减轻了许多。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已经比之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我抓着赫连的胳膊,摇了摇,对他说:“赫连?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赫连没有反应,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动,他仿佛一个失去了知觉的植物人,只剩下呼吸和心跳在维持生命。 我把他背起来。跟着郝军一起朝前跑,我不确定古陆人会不会在暗中观察,然后趁机杀出。不过之前赫连觉醒的那一刻,的确是把所有人都吓住了,尤其是石头,我能感觉石头当时的眼神都已经因为惊恐而涣散。 我们不停的跑,想跑到绝对安全的地方。曲折崎岖的山路在脚下好像没有尽头,跌跌撞撞的跑了最少有五六公里,我刚恢复的身体有点吃不消了,但仍然不愿停下。 我明白,赫连这时候无比的脆弱,可能一丝来自外界的伤害,都能让他立即毙命。我想保住他的命,我不想让他死。 除了我和他之间的交情,更重要的是,觉醒的赫连,可以提供一些最重要的线索。我还不确定他究竟来自那个时代,但种种迹象说明,他可能对古陆神很了解。 就在我全力继续前奔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背上毫无知觉的赫连动了动,他搭在我肩膀上的一只手,轻轻的一颤。 “赫连,你怎么样?”我看到他动了,心里一阵惊喜,放慢脚步,回头看看他。 “到这边来。”哑巴雪对古陆很多地方都非常非常的熟,她指了指旁边,从山路朝下面走,在杂乱的山地里,有一个很隐蔽的小洞。 我们跟着哑巴雪跑下去,小洞非常小,几乎容纳不下我们几个人。我把赫连放到地面上,他的眼睛还是睁开的,可是依然和之前一样,没有多余的反应。 我很想问问。问问他到底是谁,也很想问问,在神时代的时候,具体发生过什么,更想问问,神还留下过什么重要的话。但所有的问题没到嘴边,就被我咽了回去。赫连这时候能保留最后一丝活气。已经很艰难了。 “还能把他救过来吗?”我转头问哑巴雪。 哑巴雪的表情是哀伤的,但是大藏还活着,这给了她极大的信心。她看看赫连浑身沾染的鲜血,想了想,小声说:“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带他到那个洞去……” 我醒悟过来,赫连这次受的伤,已经危及了生命,估计是难以救活了。但他是古陆人,身上有白须黑虫,可以借用这条黑虫,去复活。至于复活之后的赫连会否和丁灵他们一样,继续把以前的所有事情忘的干干净净。暂时不在考虑之内,最起码,要先让他活下去。 “想想办法吧。”我在焦灼的思考,在琢磨着如果现在带着赫连去古陆深渊,会不会有成功的机会,这次战斗虽然让赫连还有大藏几乎都剩下一口气,但古陆那边损失也很惨重,石头还有四方祭司同时受伤,下面的大小祭司也如惊弓之鸟,如果计划周全,我想,可能还会有一丝机会。 但是不等我和哑巴雪商量完,我就看到原本没有任何反应的赫连,手指又轻轻动了动。 “赫连。”我赶忙就伏在他身边。看着他那张失去了大半生机和血色的脸:“你坚持一会儿,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救你……咱们到那个洞去,你会好的……” 赫连回答不了我的话,他连说一句完整的话的余地都没有,但是。我的话音还未落,他仿佛就聚集起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慢慢的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虽然我们不能正常的对话,然而,他的意思,我却一秒钟就了解了。他不想去那个洞。 如果按正常情况来判断,赫连这种性格的人,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生死,而连累别的人。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感觉,他不想去那个洞,是因为他不想再活下去了。 我猛然想起来,他曾经告诉过我。他很累。 “别傻了。”我勉强冲着他笑了笑:“人的思维,有时候会被堵在一个死胡同里,但是只要你朝前走一步,只需要一步,就海阔天空了。” 赫连依然回应不了我的话,但是我看到他慢慢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看到他摊开的手,我的心顿时剧烈的一抽。感觉一股说不出的疼痛。 他的手里,是一条已经被捏成了肉泥的白须黑虫。显然,这条虫子原本是属于赫连的,但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把这条虫子捏死了。虫子一死,所有复生的希望全部落空。 随即,我的脑子,我的心,突然就空了。空空荡荡的,一种难以形容的痛楚,失落,迅速占据了我所有的神经。 这一次,赫连真的会死,而且死的无比彻底,或许,从他停止呼吸的一刻,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会再有赫连龙城这个人。 对所有人而言,即便那些看淡了生死的人,死亡,依然是一个谁都不愿意轻易去触碰的雷区。但赫连的神色非常安详,他没有了觉醒之后那股凌冽的霸气和无声的威严,他就好像无数个在世间忙碌奔波了一生的普通人一样,操劳了一生,疲惫了一生。 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至少死了之后,人就不会再有任何痛苦。 他看着我,淡然的眼睛里,突然泛起了一丝一丝的波澜。目光乍现,他的目光中,包含了很多很多。 很难说明白,我为什么会有一种感觉。我感觉到,赫连此刻的目光,仿佛跟我当时目睹深渊尽头那头苍老的白猿临死前的目光,是一样的。 有一丝迷茫,有一丝不舍,有一丝眷恋,有一丝酸楚…… 以前,我或许读不懂这种目光,然而在赫连面前,我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这缕目光所包含的含义。 那就好像两个深交了多年的朋友,因为种种原因,他们要被迫分离了。尽管诸多不舍,但难以改变事实。 或许,这最后一眼,就是诀别,从此之后,大概要各自奔向自己的世界,也可能会永无再会之日,相忘于江湖。 事实上,我不算特别了解赫连,甚至一直到现在,我都难以评价,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但我心底深处,有一个念头。我感觉,赫连,是一个英雄,平凡的英雄。 赫连的虫子死了,我被迫放弃了救他的最后一丝希望。我很难过,我的眼圈红了,泪水将要滴落。 赫连可能随时都会停止呼吸,如果他死去的话,那么对我而言,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个朋友那么简单。关于神的秘密,关于神时代所发生的一切,可能都要随着赫连的死亡,而永远淹没在历史长河中。 觉醒,只不过是昙花一现。让人欣喜,却又让人伤感。 赫连的眼睛里,渐渐的氤氲起一团潮湿的水汽,他和我一样,眼眶里,全都是欲流的眼泪。 可是,此时彼此的伤感,谁又能说的出。再多的泪水,也无法改变现状,只不过徒劳的从眼眶中无声的滑落,仅此而已。 赫连已在弥留,我看到他的眼神,渐渐的黯淡,像一盏即将熄灭的灯火。 这时候,他勉强的,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微微的抬起了胳膊,对着我,颤抖着伸出自己的手。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下一刻,我就明白了,他想跟我握手。 古陆人从来都没有握手致敬,握手道别的礼节,但是我还是伸出了手。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我看到赫连的嘴唇,微微的动了动,他好像在说话,但声音轻的近在咫尺也无法听清,我弯下身子,把耳朵凑到了他的嘴边。 他的确在说话,但并非在吐露什么秘密,他那轻微的,断断续续的嗓音,只有八个字。 “前途未卜,一路珍重……” 第一百八十一章 像流星一样逝去 前途未卜,一路珍重…… 当我听到赫连用那种几乎不可察觉的声音,对我说出这八个字之后,我的心里,就有种很不妙的感觉。 果然,说完这八个字,我能感觉到,赫连的呼吸,停顿了,他的生命在这一瞬间,好像一朵在苦寒中苦苦坚守了许久许久的花儿,终于凋落,飘散。 我抬起头,看到他的眼神。空洞,凝固,身体里的温度,丝丝缕缕的被蒸发。 赫连龙城,这个神秘的,如风一样的男人,死了。 对于他的死,我不再抱任何希望,也不相信会有奇迹。他真的死了,永远不会再复活。 我说不清楚自己此刻是怎么样一种心情,只是觉得,好像也和赫连一样,感觉到累,难言的疲惫。 佛说,人的一生,其实都是苦的,哭泣着来到这个世界,或喜或悲的,过了一辈子,最后又在哭泣中离开这个世界。 我想,在赫连的生命里。可能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喜悦和开怀。 但现在,所有的苦楚,所有他不能承受的疲累,都将成为过去。 像一颗流星,划过天边时,会闪过一道亮光,但光亮闪出的一刻。意味着这颗流星,已经陨落。 “赫连老大,是……是死了吗?”郝军在旁边小心翼翼的问,他对大藏忠诚,但赫连毕竟也做过几年金凯实际意义上的掌权者,郝军是个重情义的人,看到赫连不动了。感觉很难过。 “埋了吧。”我叹了口气,很多事情,是我不能改变的,一个人就算再强大,他也无法主张轮回和生死。我不知道该把赫连的尸体带到什么地方,他自言是个古陆人,我觉得,他出生在这片大地,最后再把他安葬在这片大地,是最好的结局,最好的归宿。 赫连的死,让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沉闷。我和郝军没有工具,就用刀子在地上挖坑,两个人默默的挖,不知道挖了多久,坑已经很深。我们两个轻轻抬起赫连,把他放在坑里,填土的时候,我闭着眼睛,却忍不住又把眼睛睁开。 这一刻,我很傻,我天真的盼望着,赫连会突然睁开眼睛,告诉我,他其实没有死。 赫连被安葬了,本来,我返回古陆的时候,心里就有自己的计划,可是制定好的计划完全被一场残酷的战斗打乱。 我有一点迷茫,坐在赫连的坟边,呆呆的,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赫连死了,大藏的状况依然不怎么好,哑巴雪可能是想把他带到自己栖身的孤峰上去。之前她和石头之间的对话。虽然说的不是那么清楚,但无疑中已经暴露了她的身份。石头在古陆的地位非常之高,隐然还在四方祭司之上,而哑巴雪,是石头的妹妹。所以,她和石头作对,但石头始终没拿她怎么样。包括下面那些古陆人,轻易是不敢直接招惹哑巴雪的。孤峰上应该比较安全。 郝军重新背起大藏,按照哑巴雪的吩咐,朝孤峰的方向走。我不知道该不该跟着,我很挂念大藏的生死,在他挺身而出,不顾一切的挽救我的时候,他的生死,已经和我的心紧紧捆绑在一起。 可是,我还有别的事情,就算身边的人全都死了,这些事情,依然是要做的。 郝军背着大藏在前面走,我在后面慢慢的跟着。哑巴雪回过头,有意放慢脚步,等到我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哑巴雪轻轻喊了我一声。 “孩子,你……你要到哪儿去?” “我也不知道。”我的心很乱,我想看着大藏脱离危险,我又想继续去找丁灵,我想留下,可必须要走。我也看了看哑巴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尽管她的脸已经完全被毁掉了,但是我依稀能够看见当年风姿动人的哑巴雪,我问她:“已经这个时候了,有些事情。可不可以告诉我?” “从前,我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一个人在那座山上,想着想着,就盼望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哑巴雪好像是一个在苦水里泡大的人。已经这个岁数了,但心里挤压了多年的哀愁,始终挥之不去,但是她不想把自己的哀伤影响到我,揉了揉眼睛,说:“你想知道什么?” “孤峰上的那座坟。”我问道:“那个叫方怀的人的坟,埋的,到底是谁?” “那件事,说起来很长,很长……” 和我所想的一样,哑巴雪在古陆部落,有超然的地位。古陆女人在部落里的地位一直不高,但这要看,这个女人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 哑巴雪的父亲。曾经是古陆部落的大祭司,从神时代结束以后,神死亡了,也可能消失了,大祭司就是部落里真正的领袖。 这个大祭司,很疼爱哑巴雪,哑巴雪出生的时候。大祭司的岁数已经很大,而且,他依靠白须黑虫,活了几世,这一次,白须黑虫的寿命也将尽。 在神时代的时候,古陆不奉行世袭制,任何职位的交替,都是根据人的实际能力来决定的。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这条不成文的规定,被慢慢的篡改了,贵族家族中的长者,一般都会想办法把自己的职位传承给后代。哑巴雪的父亲也不例外,在将死之际,他利用自己的权力,还有古陆内部各个支系,家族之间的利益矛盾,成功的把哑巴雪的哥哥推上了大祭司的位置。 石头上位,依靠的不仅仅是父亲的权势,他的天资过人,对傩的修行和悟性,应该说是整个古陆部落里最超然的。家族的余威,再加上石头本人的资本,大祭司的交接很顺利。 石头的父亲之所以一门心思的想推石头上位,一个原因,自然是父子血脉亲情,另一个原因,是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觉得,只有石头,才能领导古陆,重新恢复昔日强盛时的荣光。石头有城府,有手腕,能忍常人不可忍,能受常人不可受。 说白了,石头如果想做什么事,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做,坚持和执着,是一个领袖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之一。 但石头的父亲知道,坚持和执着的背后,必然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他可能预见到一些以后会发生的事,在临死之前,他再三嘱咐石头,要善待自己的妹妹。 然而,石头在接替了大祭司的位置以后,就开始把过去几代大祭司一直进行却没有做到的那个计划,重新推上了新的高度。 这个计划看似是简单的,他要做的,就是挖掘神留下的秘密,但是经过几代人的不断探索,石头知道,能挖掘神的秘密的人,不在古陆。但这个人具体在什么地方,石头不知道,只能去找。 世界的广阔。不是石头可以体会的,在茫茫的人海中寻找一个人,那种难度可想而知。但石头的执着全面推动了这个计划,这个计划最终的具体执行,落到了哑巴雪的身上。 那个可以挖掘神的秘密的人,在哪儿?是谁?这些,哑巴雪同样不知道。不过,寻找并非完全的盲目。 古陆部落的大祭司手中,世代相传着一件重要的东西,那个东西,是一个球。只有乒乓球那么大,球是用山里一种很罕见的类似水晶的宝石雕琢的,相传,这是神当年经常把玩的东西。伴随神那么多年。球体已经存在了灵性。 古陆人一直都相信,神虽然消失了,或者死亡了,但是只要遇见那个可以挖掘出神的秘密的人,那么这颗黯淡了千万年的球,就会产生感应。 哑巴雪带着这颗球,离开了古陆,来到外界。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哑巴雪一直都不知道。她走了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慢慢了解了外界,也对这个世界产生了自己的认识。 美好的,丑恶的,光明的,黑暗的……五彩斑斓的世界,给哑巴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开始感觉,在如此复杂的世界里生存,远没有在古陆那样轻松。 她在外界大概飘荡了两年时间,隐藏在身上的球,从来没有产生过感应。 那一年的冬天,她来到北方一个很普通的小村落,小村里的人不多,哑巴雪本来是没有抱任何希望的。然而就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小村子里,意外发生了。 她感觉身上那颗黯淡了无数岁月的球,微微的闪起了亮光。 她要找的人,就在这个村子里! 哑巴雪无比的激动,只要找到这个人,不仅代表着自己的任务圆满完成,而且可以让部族重新兴旺,强大起来。所以哑巴雪投入所有的精力,开始在暗中观察村落里的每一个人,试图找到精准的目标。 最后,她的目标出现了。 那是两个形影不离的如同兄弟一样的乡下年轻人。两个人结伴生活,结伴劳动,结伴外出,哑巴雪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哪一个人,让球产生了反应。 说到这儿的时候,我自然能想到,这就是假大藏讲述的三十年前的往事。 之后,哑巴雪为了接近这两个人,才有了雪夜昏厥在积雪中,被大藏他们意外“救出”的一幕。 “你相信吗。”哑巴雪跟我说:“有的事,不是我能决定的,那,全都是命运的安排。”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未曾明言的真相 哑巴雪讲述的事情的中间部分,我基本上清楚。她带着自己的意图,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被大藏兄弟两个“救”了回去。接下来,她要做的,是确定,这两个人里面,到底那一个才是让球体真正发亮的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尝试和判断,哑巴雪确定了,那个让球发光的人,是大藏。 确定这个人以后,哑巴雪的第二步计划,就要实施了,她得想办法,把大藏给带到古陆去,因为古陆的传说,只有这个人,能够进那个洞,能够把神的秘密给挖掘出来。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带着不可告人意图的哑巴雪,在第二步计划的过程中。心态发生了改变。 那时候的哑巴雪,并不是一个特别复杂的人,而大藏兄弟,同样不是。在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中,哑巴雪发现,大藏其实是非常好的人,虽然不怎么说话。但对人的关怀和照顾无微不至,而且大藏身上,有一种特别让哑巴雪着迷的气息。 那种气息,会让一个女人特别想依靠大藏,想和他厮守一辈子。 她和大藏两情相悦,只不过谁都没有说出口。恰好在这个时候,假大藏藏不住心里的爱恋,去跟哑巴雪表白了,借着这个机会,哑巴雪拒绝了假大藏,并且吐露了自己的心声。 再之后,她和大藏结了婚,成为真正的夫妻。可以说,这不是哑巴雪的计策,因为,她的确想嫁给大藏。 婚后的日子,是幸福的,但是哑巴雪偶尔想起自己这次来到外界的目的,就感觉一阵说不出的心塞,她不能确定,真的把大藏带回古陆之后,会否有什么意外的后果,她不想大藏出现危险,一点也不想。 她陷入了万难之中,不知道该怎么抉择。她不能背叛自己的部族,不能违背石头的命令,但又不想连累大藏。在这种无法跟任何人倾诉的艰难中,哑巴雪无所适从。 大藏的心很细,哑巴雪的异常,引起了他的猜测,时间久了,猜测越来越深,经过无数次的询问,哑巴雪把事情,稍稍透露给了大藏一些。 当时,他们商量出一个对双方都有利的结果,由哑巴雪先回古陆,跟石头讲述这两三年以来自己的经历,她想说服石头,如果真的说服不通,而且又回不来的话,那么再由大藏去古陆,和哑巴雪汇合。 哑巴雪给大藏透露了一些关于古陆的事,否则,大藏当年可能无法真正找到古陆深山。 大藏兄弟,来到了古陆,假大藏被抓了,而大藏毕竟和哑巴雪有一层特殊的关系,再加上石头想要最终确定,大藏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所以大藏受到的待遇,比假大藏要好的多。 他得到了古陆贵族才能享受的加持,被加持了一条白须黑虫,他被允许由一个外人变成真正的古陆人。 事实上,假大藏当初跟我讲述这件事的时候,有一部分误差。因为大藏还有哑巴雪为了隐藏秘密,对他撒了一些谎。而且,在古陆被关押的这段时间里,外面所发生的事,假大藏是不可能知道的。 大藏这些待遇不是没有代价,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石头开始试探。正式试探大藏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但很遗憾,不知道是那颗球发生了什么问题,还是大藏本身有什么问题,经过试探,石头发现,大藏不是人选,他无法安全的进出那个洞。 “那时候,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高兴。”哑巴雪慢慢的走着,看着前面被郝军背着的大藏,说:“他不是那个古陆需要的人,就可以不用再进那个洞,不用去冒险,我和他说好了。等过些日子,我会说服哥哥,恳请他,允许我们离开古陆。” 但让哑巴雪意想不到的是,石头虽然排除了大藏进洞的可能,可事情并没有真正结束。石头告诉哑巴雪,她可以和大藏一起离开,不过这次离开,依然是有目的的。石头要哑巴雪给大藏生个孩子。 与此同时,石头给了哑巴雪一条虫子,白须黑虫,告诉她,在孩子出生的时候,就把这条虫子加持给他。 “那件事。我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后怕,很怕……” 哑巴雪拿到的,是一条很奇怪的白须黑虫,个头并不大,好像被人砍断了似的。这条半截虫子有十二根白色的须,这是古陆至今发现的白须黑虫里前所未有的。 事实上。当时的哑巴雪并不知道,这条白须黑虫,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如果加持给不正确的人,那么这个人会死掉。 换句话说,这条白须黑虫,其实是一块最有效果的试金石,只有可以接受它的人,才是能够真正挖掘出神遗留的秘密的人。 这些事情,哑巴雪依然不能告诉大藏,她知道,大藏这个人蛮心细,也能看得出石头并不是真心的接纳自己。所以哑巴雪怕大藏怀疑,只能用一出借助葬礼逃脱的戏。和大藏他们,一起“逃出”古陆,回到家乡。 再之后,哑巴雪怀孕了,她不敢告诉大藏加持的事,只能隐秘的把这条虫子加持给孩子。 受到了加持的孩子,没有死掉。这说明,这个孩子,才是真正可以挖出神的秘密的人,才是可以让那颗球发光的人。 这样的人,世间只有一个。 没有做过父母的人,可能只凭想象,无法体会一个母亲的心。哑巴雪看着自己的孩子。心疼的不行,她既高兴,又伤感,因为她知道,这个孩子长大以后的路,其实已经在这时就安排好了。孩子必然要被利用,被驱使。去替古陆挖掘神的秘密。谁都不能保证,被圆球认可的人进那个洞就绝对没有危险。 哑巴雪越想,越是害怕,孩子一天天在长大,可她也好像一天比一天脆弱,一个人如果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一个东西,那么她可能不知道失去的痛苦。然而哑巴雪有了丈夫。有了孩子,她怕极了,她害怕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会在未知的以后某一天死去。 当这种煎熬达到顶点的时候,哑巴雪没有别的选择,她不可能再把孩子带回古陆。但她又不能违背石头的意愿,不能背叛部族。在万难抉择的情况下,哑巴雪只有割舍下这个家。 为了让丈夫和孩子能继续好好的活下去,她唯有放弃。她一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家乡,回到古陆。 那一次,哑巴雪没有和大藏商量,自己走了。 大藏兄弟又一次跑到古陆去寻找哑巴雪。假大藏被留在外面,大藏一个人见到了哑巴雪。 “我看见他又来了,我知道,这一辈子,我忘不掉他,他也忘不掉我……”哑巴雪说着说着,神色更加黯然:“我只有让他走,让他走的远远的,离开了古陆,他才能保住命啊……” 两人这一次见面很匆忙,情况也和上一次完全不同了。没有时间说那么多,只要大藏被发现,随时都可能让抓住。 大藏不肯走,哑巴雪故意说了一些很绝情的话。那些话让大藏接受不了,看得出来,大藏很爱她,很想带她走。 那一次,哑巴雪几乎是把大藏给“骂”走的。 大藏离开古陆以后,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夫妻团聚,但他知道,这肯定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他已经做好了长期坚持的准备。所以,他和假大藏进行了分工,由假大藏去创立了金凯。 那个时候的大藏,虽然细心,可是毕竟以前过着普通的日子,他没有跟太多的人打过交道,他的思维还是直来直去的。他被哑巴雪骂了回来,就觉得自己唤不回哑巴雪的心,那么他们的孩子,总能行的。因为他很明白,哑巴雪对孩子,爱逾性命。 第三次,大藏一个人,竟然抱着刚刚两岁的孩子,悄悄的来到了古陆。 这个很愚蠢的决定,最终导致了一场意想不到的灾祸。 大藏带着孩子进山,行踪无法那么隐秘,最后,他被发现了。当时,哑巴雪还没有跑到孤峰隐居,她是上代大祭司的爱女,又是现任大祭司的亲妹妹,不凡的地位再加上家族本身的势力,哑巴雪有一些心腹嫡系。借助这些心腹的周旋掩护,大藏总算有惊无险。 这一次,哑巴雪没有骂大藏,她彻底被感动了,她终于完全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心里只有她一个人。哑巴雪难过,不舍得再让丈夫和孩子从视线中消失,但她没有任何办法。 “我跟他说,如果再不走,那么,我们的孩子,下场会很惨……” 哑巴雪实在说服不了大藏的时候,只能把相关的情况。透露给了大藏。大藏同样对孩子视如珍宝,事情关系到孩子的安危,大藏再不情愿,也没有别的办法。 大藏走的很及时,他刚刚带着孩子离开古陆,消息就传到了石头的耳朵里,石头责令哑巴雪,必须把孩子留下。 “当时,他还没有真正走远,要是我死不肯说,哥哥会发火,他会派人在出山的几条要道追赶。”哑巴雪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就骗哥哥,说让我和孩子单独呆几天,几天以后,我会把孩子交给他。” 这明显是一条缓兵之计,哑巴雪只是给大藏争取离开的时间。石头其实并不完全相信哑巴雪的话,不过当时哑巴雪的手里,还有一些嫡系力量,如果石头真要把哑巴雪逼急了,会有严重的后果。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一个父亲所能做的 哑巴雪全力替大藏拖延了几天时间,同是兄妹,石头了解哑巴雪,哑巴雪同样也了解石头,她心里很明白,这件事,总要给石头一个交代。 在拖延时间的期间,哑巴雪的人给她找了一个差不多两岁大的孩子,那两年,古陆的白须黑虫产量非常低,最少的时候,一年只能从洞里引出一两条,一些贵族家的后代都在排队等待。这个两岁大的孩子得了病,活不了多久,哑巴雪给大人们一点好处,把半死的孩子给领了回来。 之后,这个冒名顶替的孩子被隆重安葬了,哑巴雪先斩后奏,再见到石头的时候,就告诉他,孩子死了。大藏走了。 本来,哑巴雪是一个不怎么会说谎的人,石头对这件事半信半疑,派人去查,哑巴雪的嫡系把事情做的滴水不漏,查到最后也没有查出什么端倪。 哑巴雪这么做,完全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告诉石头:我的孩子已经死了,不要再打他的主意。 可以想象,哑巴雪当时承担了多少压力。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眼泪已经无法抑制的慢慢的涌动出来。事情再无需明说,可我,好像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至少这一刻,我接受不了。 在我的印象里。我只是一个庄稼人的孩子,母亲早逝,父亲含辛茹苦,养我长大,供我读书,然而谁能想的到,被卷进来越深。追查的越紧,最后得到的答案,就越是出乎我的意料。 方怀……方怀…… 我,就是那个当年被大藏匆匆抱离了古陆,然后之后二十多年时间,再没有亲眼见过亲生母亲的孩子吗? 真相出现的太突兀,我呆呆的说不出话,可是仔细的思索一下,很多细节,仿佛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以父亲那样老实巴交的人,他怎么可能跑到古陆来?他又有什么理由跑到古陆来?那些陈旧的手稿,无疑就是大藏留下的。 当年的事情,如果按照哑巴雪的想法,或许就那么结束了,从此,她和丈夫孩子天各一方。可大藏的执着,超乎任何人的想象,他不仅没有被这一次的事情吓到,反而好像更坚定了要找哑巴雪的决心。 但他知道,石头在找他的孩子,所以,大藏之后全都是单枪匹马的深入古陆。 在哑巴雪蒙蔽石头的第二年,大藏又悄悄的来了,那时候,哑巴雪的嫡系力量已经被石头暗中渐渐的架空,能用的人不多,大藏来到古陆之后,随即被人发现。哑巴雪从来没有传授给大藏傩术,大藏只有一把力气,不可能在那么多的古陆祭司面前逃走,他被逼无奈,让人围困到一座山的山顶,眼见是逃不掉了。 哑巴雪没有几个可用的人,得到消息之后,心急火燎的赶到了大藏被围困的地方。 那一次,哑巴雪和石头最终决裂,她不想大藏被抓,又不能违逆石头的意思,在那种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为了表示自己援救大藏的决心,也为了让大藏断绝再找自己的念头,哑巴雪就在山路边堵着要围攻上去的人。把自己的脸,彻底的毁了。 “孩子……”哑巴雪说到这儿,低下了头。 每个母亲,都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留给儿女,都想把自己最真的爱,倾注到儿女身上。没有任何人,想让自己的孩子目睹自己最丑。最落寞的样子。 我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心里酸甜苦辣,五味交织。 她自残了自己的容貌,让所有的人都动容,连石头也震惊了。事实上,我和石头接触的不算太多,但他无论做过什么样的事,手腕有多强硬,但最起码,他还算是一个人。 他有自己人性最深处尚未泯灭的良心,当初我和温小楼还有他一起“困”在山洞里的时候,他有机会把我们杀掉,也有机会把我活捉。但很可能就是因为我对他表示出的信任和友好,让他放弃了那一次机会。 大家都没有水喝。一个同伴如果割破了手腕,接一碗流出的鲜血递到你面前,让你解渴活命,那么你再背后捅他一刀,这,还能算是一个人吗? 除此之外,或许还有隐隐连接在我和石头之间的那一缕血脉亲情,让他手软了。 甚至,我能想到石头当时的心情,他可能暗中对自己说:放过他这一次,恩怨两清,从此以后,再相见的话,那就把所有的亲情恩怨。全部忘掉。 哑巴雪毁掉自己的脸,挡在山路前,她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如果谁还敢再为难大藏,那么哑巴雪一定要拼命,包括石头在内。 可以说,大藏那一次能够再次从古陆逃脱。完全是哑巴雪用自己的一切换来的。 当石头让古陆人闪开一条路,放大藏离去的时候,大藏跟哑巴雪说,自己还会再来。哑巴雪哭,喊,她做的这一切,就是想让大藏可以死心。可以一辈子不来古陆,好好的抚养孩子长大。但大藏这么固执,哑巴雪心力交瘁。 “我当时跟他说,不要再来了,即便再来,也不会找到我……”哑巴雪回想自己悲惨的过去,哀伤似海,那一次次的生离死别,让她甚至对生活,对所有的人,都绝望了。 她独自搬到了那座孤峰上,谁都不见,孤独的活着。因为毕竟有石头这层关系,古陆人不敢明着为难她。要给她提供粮食,还要时常的去“探望”她。 大藏的确没有放弃,那件事情过去几年,古陆看似很平静,没有外界的人闯入,但大藏在蛰伏,在卧薪尝胆。等到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仿佛已经不是从前的大藏了。 在这些年里,他可能苦练了一些功夫,而且,他一下子掌握了高深的傩术,当他再次来到古陆的时候,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大藏。他强势,沉默。但又很霸道,他疯狂的寻找哑巴雪的下落,古陆人阻拦,大藏就反抗。他势单力薄,然而比过去机敏灵动的多,凭他一个人,斗不垮古陆,可古陆人也抓不到他。 但哑巴雪在孤峰上,大藏不可能知道,他拼死拼活的找,最终一无所获。在此期间,他和石头交过手,那时候,大藏大概不是石头的对手。不过石头也不敢真的杀掉他。对大藏的性格,石头太了解了,就算抓了大藏,把他严刑拷打致死,大藏也绝对不会吐露孩子的下落。 石头要的,是那个孩子。 石头给大藏留了一句话,什么时候。大藏父子帮古陆人挖掘出了神的秘密,那么什么时候,就是他们一家团聚的时刻。 哑巴雪没有了,大藏把所有的感情,全都寄托在孩子身上,他对孩子的爱,远超这个世上所有的父亲。他宁可死,也坚决不会让孩子冒一点风险。 但他又想见到哑巴雪,在这样的情况下,大藏就开始自己组织队伍,去尝试着挖掘神的秘密。 大藏失败了几次,但随着掌握的信息越来越多,他了解到一些内幕,正因为这样,他才逐渐找到了丁灵,高富帅,隔壁老王,赫连龙城。 但队伍失败了,人都死在古陆。 在一次次的失败中,大藏仿佛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事情。是上天注定的,是命运注定的,命运要安排一个人去做一件事,那么这件事,只有这个人才做的成。 大藏开始相信,或许这件事,只有那个孩子,才可以成功。 我也随之明白了,真的明白了,我被卷入这个事件,是必然的。这很可能就是大藏亲自安排的一次“意外”。 他想让我去尝试,去试试能否挖掘出神的秘密,然后救出哑巴雪。但大藏做事,一直谨慎,尤其这件事,失败可能就会意味死亡,大藏不敢冒太大的风险,同样也不敢把事情的真相,完全告诉我。 我的性格,他同样了解。为了一个丁灵,我可以不顾一切的跑到古陆来。三番五次,锲而不舍,假如我知道,我的母亲其实一直还活着,一直都留在古陆的某个地方,那么我或许会在这里寻找一辈子。 所以,他就安排我尝试一次,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透露,即便我失败了,也懵懂无知,可以随时重新回归到自己的世界和生活中。 结果,我真的失败了,两次古陆之行。队伍成员死伤殆尽,大藏感觉到了危险,他决定不再让我冒险,剩下的事,他要继续做。 那可能是大藏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他所做的安排,全都是为我考虑。他自己重新来到古陆,如果事情真的完不成,那么,他就打算用多年以来慢慢运进古陆的那些炸药,把那个洞,彻底的炸掉,把洞里神所遗留的秘密,毁于一旦。 神留下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其实连大藏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毁掉洞,毁掉秘密,让古陆人的图谋落空,让我在这个事件中的作用化为乌有,古陆人才不会威胁到我。 大藏给我让位的那一次,就是他决定要把这件事情彻底划上句号的一次。他一走,就没有想着再回来,他把金凯留给我,可以让我衣食无忧的,过好自己的下半辈子。 这就是大藏,一个父亲,一个丈夫,所能为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自己破碎支离的家庭,做的一切,他全都做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同一个人 我明白了,了解了,大藏为什么在第二次古陆之行后,就坚决的阻止我再到古陆去。任何人来到古陆,都可能会死,只有呆在外界,我才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他带走的,是死亡,留给我的,是明天的光明。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然泪流满面,我是一个表面坚强倔强,但内心很脆弱的人,尤其是当我知道我的家庭,我的父亲母亲,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各自承受着各自的痛苦时,我有一种难言的心酸。 我哭了很久,我不想让前面的郝军听到我的哭声,强行压制着,眼泪一直都在流。 哑巴雪,我该称呼她母亲的。她看着我流下的眼泪,忍不住颤抖着慢慢伸出自己的手,想要替我擦掉泪水,却又犹豫。 很多年了,如果我想的没错,总有二十多年,她没有再抱过我,就在我还不记事时,我们已经分离。 “孩子……”母亲的手就在我的脸前顿住了,她迟疑的,又小心的,慢慢说:“我的样子不好看,可是,我……” “妈……”我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但当她这样小心的,仿佛怕自己的样子会吓到我的时候,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妈,这个简单的,任何人从出生之后所学的,能说出的第一个字,是如此的伟大。从我记事的时候。我呼喊这个称呼的所有权力,已经被剥夺了,我见过很多妈妈,带着自己的孩子,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开心的,无忧无虑的生活。但那种快乐,我没有,从来没有。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一下子就扑到她怀里,不怕任何人再目睹我的眼泪,听到我的哭声。我可以放肆的,毫无遮掩的大哭一场,把这些年以来,因为失去而积压的酸,苦,痛,全都哭出来。 “妈……”我哭的不知所以,然而,可以这样在母亲的怀里,可以这样如同一个婴儿般的哭泣,于我来说,其实是一种奢侈的幸福。 “孩子……”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后,自己的泪水都要流干了。郝军在前面听到了哭声,他回过头,不知道我们为什么突然这样悲伤。 相见,应该是喜悦的,但久别相见的喜悦,往往都以泪水开场。我擦了擦眼睛,笑了笑,以此来告诉我的母亲,我很好,非常好。 只是,在痛哭之余,我在想,大藏,从八年前一直都以金凯龙头的身份存在着,那么,那个陪伴我一起长大,又沉默寡言的父亲,是谁? 是一个替身?是一个取代大藏给予我父爱的人? 但是我很疑惑。也很怀疑,因为我从父亲的身上所体会到的那种关爱,绝不是一个替身所能赐予的。他对我的爱,来自内心,他对我的感情,发自肺腑。 “孩子,从来都没有什么替身的。你的父亲,只有一个。” 母亲拉着我,加快了脚步,一直走到郝军跟前。大藏,或许,我该称呼他父亲,依然死气沉沉的趴在郝军的背后,他听不到我们的哭声,也看不到我们的眼泪。 母亲把父亲脸上那只遮挡的严严实实的面罩拉了下来,顿时,呈现在我眼前的,是那个印象中无比熟悉的,沉默的庄稼人。 “这个……这个是……”郝军遇到父亲的时候,只从父亲的声音和动作上。分辨出那是大藏,他跟了大藏这几年,对大藏非常非常熟悉,仅凭声音还有动作,就不会认错,然而在摘下面罩的一瞬间,郝军一下子晕了,因为他背上背的,是一个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人,郝军回头看看我,又看看昏沉不醒的父亲,眼睛里都是疑惑和不解:“方爷,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因为我的脑子在闪电一般的回忆着。 是的。从来都没有替身,从来没有。大藏,父亲,本身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在不同的人面前,他永远都有一张带着面具的脸,和一张真实的脸。 这一刻。我又一次想要流泪,父亲对于我,已经毫无保留的付出了,除了自己的生命,他能给我的,全都给了我。 我下意识的伸出手,在脸颊上摸了摸。蛰伏在皮肉下面的那条虫子一动不动。 这条虫子,本来是父亲身上的,虫子可以示警,让人提放即将发生的危险,如果我对傩的理解和修行更高一个层次的话,那么几乎可以把任何危机都事先察觉。 脸皮下的虫子,可以控制,同样也可以跟着虫子的微微扭动,来控制面部肌肉,让肌肉和五官同时挪位。 那个老实巴交的父亲,是大藏本身的面目,而我看到的拥有一张木然的,好像永远没有表情的脸的大藏,只是他戴着面具的样子。 当他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时候。会有意的控制自己的肌肉,让脸庞木然,变成谁也琢磨不透的金凯龙头大藏。 而当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才会恢复自己本来的样子,沉默,慈爱。 父亲或许有预感,预感到这一次。自己可能无法活着离开古陆,当时在我离开了方家族,回古陆老村的途中,那个怪异的梦境里,父亲把这条虫子给了我。他只想让我活的更安全一些,让我可以预防未知的危险。 如果,这条虫子还在他身上的话。那么石头很有可能无法偷袭得手。父亲的傩,比我高深很多很多,虫子在他身上这么多年,已经高度契合。 “他……”我回头看看母亲,有些话,我真的不敢问,我怕听到难以接受的答案,可不问出来,心里却更加忐忑不安,我想了很久,才轻声的问道:“还……还可以活下去吗……” “可以。”母亲不知道是胸有成竹,还是为了安慰我,她很肯定的对我说:“一定可以。” 我们催促郝军加快脚步,尽量早点赶回孤峰去。那片孤峰。或许是古陆最后一块净土,有母亲的陪伴,父亲会安心的。 “方爷,这个事情,怎么……”郝军偷偷的跟我说:“方爷,当时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以为这是藏爷的。我跟了他那么久,他的声音,我不可能听错啊……” “没错,这就是藏爷。”我看着郝军,很认真的对他说:“你相信吗?” 郝军这种死脑子,如果要跟他解释一件复杂的事,得浪费很多口水。但让我想不到的事,郝军听完我的话,又一次看看还在昏沉中的父亲,他低头想了想,对我点点头:“我信。” “为什么信?” “没有原因。”郝军咧嘴冲我笑了笑:“我就是信。”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孤峰,母亲是古陆人,对傩,她很了解,只不过她不把这些当做伤人的手段,坚持傩的首创者的本意,以救人为主。有母亲的照顾,我安心一些,如果等到父亲醒过来的时候,他会高兴的。 我在孤峰上陪了他们一天,按道理说。我应该一直陪伴他们,无论在古陆,还是在外界,但我总觉得,这件事情,一定要有一个了结。 就和父亲母亲说的那样,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我从鞋底,取出了那支黑色的圆筒,交给母亲看,事情发展到了现在,很多问题,应该有答案了。 “这是什么东西?”我问道:“它很重要,对吗?” “这里面,是半条虫子。”母亲说:“当时,给你加持的,是这条虫子的一半,剩下的一半,就在这支圆筒里。” “它有什么用?” “如果,只是如果,打开这支圆筒。把另外半条虫子也加持在你身上,那么,你可能会从这条虫子身上,得到很多很多信息。” 古陆人的传说,说这支黑色的圆筒,是神留下的东西,它可能携带着一些秘密。获取这种信息的方式有很多种,最笨拙的,就是温小楼那样,把虫子吃掉。 但最笨拙的,却是最安全的,尽管得到的信息很少,不过可以保证获取信息的人安然无恙。 还有一种方式,就是把原本属于别人的白须黑虫。加持到自己身上。那样做,可以获取完整的信息,等于能够阅读宿主一生的记忆。 然而,一个人一生的记忆,到底有多少?那几乎是和一片大海一样,广袤深邃,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的话,以这种方式获取信息,很可能会让信息的接受者被摧垮神经,导致精神的错乱。 可以获取信息,但同时也有错乱的可能。两种可能性各占百分之五十,在没有具体尝试之前,谁也无法保证,事情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神的遗物,很可能会携带着关于那个终极秘密的信息。那个终极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一直都隐秘的流传在每一任大祭司之间,就连母亲这种身份,也没有资格和权力知道。 “不要打开它。”母亲按了按我的手:“不要……” 我知道,她担心我的安危,她怕我会出现任何的差错。 我想了想,把这支黑色的圆筒,重新放好。 我不会打开它去冒险,因为此刻,我的直觉在告诉我,那个终极秘密,很快就要揭露了。 很快。 第一百八十五章 洞(一) 我跟母亲说了我的打算,事情虽然不是因为我而发生的,但即便命运把这个责任降临到我身上,那么我就有义务去完结它。 母亲很熟悉古陆现在的情况,石头和四方祭司都受了重伤,下面的人也损失非常大,现在如果行动的话,其实是最有利的。我看得出来,尽管是这样,母亲依然不愿让我去冒险。但错失了这个机会,后面还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和保证。 “我会把自己该做的,全部做完。”我安慰母亲,同时又回头看看在小屋里静静沉睡着的父亲。 他们的一生,都因为这个事件而被改变了,在我小的时候,他们因为保护我而各自付出了那么多,现在,我想是该回报他们的时候了。 我让郝军暂时留在这儿,帮忙照看一下父母亲,然后一个人离开了孤峰。这一次。我的目标很明确,我要去那个洞。 从孤峰到古陆深渊的路线我很熟,和母亲预料的差不多,古陆人虽然保持着警惕,但他们的实力损失太大,一般的祭司不敢再随意到各处游逛,全力守在古陆老村,等待着他们的大祭司恢复如初。所以,我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挠,直接就来到了古陆深渊附近的峡谷。 我不准备打扰任何人,也不会让谁跟着我一起进行这次冒险。古陆深渊是重地,虽然实力大损,但还有不少人在这儿守护。我在附近观察了半天,想看看凭借自己的能力。能不能潜伏到古陆深渊的尽头。 就在我观察了半天之后,深渊的极远处,传来了急促的示警号角。号角声连着响了三次,这意味着情况十万火急。从号角传来的方向分析,应该是古陆老村那边,出了什么事。 深渊是重地,但老村是他们在深山立足的根本。在号角声的催促下,深渊附近的古陆人一下子走了百分之八十,全都匆忙的赶往老村。 我猜测,古陆受损的消息可能泄露了,他们的死敌方家族一定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双方结仇多年,仇恨深的无法化解,方家族可能趁这个机会,给予古陆本部沉重的打击。 虽然我没有跟方家族联络,但他们的这个举动,无疑给我创造了一个便利条件。大半的古陆人都赶回老村之后,我潜入了峡谷,从入口悄悄的进去。几乎没有任何风险的,进入深渊,又一路走到了深渊的尽头。 那个洞,近在眼前了。 吼…… 这时候,我听到了那只白猿低沉的吼叫声,它仍然被紧锁在深渊尽头,对任何靠近这个洞的人,都有敌意。 我紧贴着石壁,慢慢的从白猿的视线中朝洞口挪动,白猿身上束缚着粗长的铁索,活动范围有限,尽管叫的很吓人,但只要小心,就能脱离它的攻击范围。 但是,在我想要全力靠近洞口的时候,白猿突然停止了嘶吼,它一动不动的望着我。我不知道它被复活以后,有没有恢复之前的记忆,但我看的出,它对我明显有一些印象,或许是回忆起上次,是我把它杀掉了。 我相信,很多动物都会记仇,同样也会记恩,可是白猿此刻的举动,让我无从猜测。它好像发呆了一样,慢慢蹲在对面,目光里透射出一股仿佛只有人才能流露的气息。 我能感觉到,那股气息,包含着我所无法理解和形容的情感。我不能分辨白猿想要表达什么。同样也无法揣摩它的心理活动。 如果放到别的时候,我可能会想办法,去了解白猿想表达的意图,但是这个节骨眼上,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那个洞,漆黑的洞,就在我的眼前。距离我只有三米远。只要我迈动脚步,下一秒钟,就可以冲进去。 尽管我已经下定了决心,然而当我真正站在这个洞口跟前的时候,却忍不住有一种隐然的畏惧。我不知道这种畏惧从何而来,脸皮下面的虫子也没有任何的反应,这说明,一切是正常的,没有危机。 我的决心,好像在这一刻动摇了,吃不准到底进,还是不进。 但是眼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进。要么退,再没有别的选择。从长计议,只是一句空话,就算我准备的再充分,在这个洞里,都是徒劳的。 不该发生的,不会发生,该发生的,无法避免。这一刻,我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强迫自己相信,我是那个唯一进入洞而不会受到威胁的人。 说不怕,那是假的,但是种种巧合给我创造了这样一个机会。把握不住的话,我可能会后悔。 进! 我一咬牙,不想再在这里和自己做思想斗争,猛然闭上眼睛,硬着头皮,一下迈动脚步,大步走了过去。 仅仅三米的距离。两三步就能走过去,我的眼睛一直是闭着的,然而跨出几步之后,我能感觉到,我已经置身在了这个神秘的洞口之内。 前面很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睁开眼睛。把强光手电打开。眼前是一条笔直的通道,很宽,什么都看不见。 但当光线照射出去的那一瞬间,我很敏锐的感觉到,这个洞里,仿佛不停的在流动着一种我形容不出来的东西。 那种东西,是无形的,根本看不到它,可是我的直觉又告诉我,这东西,真切的存在,让人无法琢磨。 我在原地站了至少有几分钟时间,才开始慢慢的朝前走,一米。两米,三米……当我走了差不多有五六米的时候,那种感觉,一下子爆发到了顶点。 我依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是那无形无质的东西,却好像在身前身后,在这个洞里的每一寸空间里流淌。我清楚的记得。从前走进这个洞的人,大概都是在这个位置上,空气一般的蒸发的。 虽然,我还说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那种强烈的直觉让我隐然的猜测出,那种无形的东西,谁也看不见。却仿佛有一种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力量,那些曾经进洞的人,就是被这种力量带走的。 我突然很害怕,感觉这个世界上,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孤独的置身在这片未知的地下洞穴里。前面,会有什么?我根本说不清楚,可是在那种无形的东西流动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只要再朝前走,不用走太远,神时代遗留的秘密,将会完整的呈现在我眼前。 我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我鼓起勇气,继续朝前慢慢的走。洞里非常的安静,死寂一片,我感觉不到任何外在的影响,洞里没有声音,没有任何的空气对流,可是却有一股无处不在的力量,仿佛把我丢进了一个巨大的搅拌机里。我站的四平八稳,却总觉得自己好像悬浮在一片空荡的虚空之中。 通道,差不多有十米长,在前面微微的转了个弯,我走到这儿,身子一侧,视野立即开阔了。 空荡的黑洞里,手电光照不了太远,但是就在转过这个小拐角的时候,一团影子,骤然出现在前方不到几米远的地方。我心里猛然一惊,马上顿住脚步,不过敏锐的视觉很快就让我看出,这团黑乎乎的影子,只是一个物体,它不是活着的东西。 它大概有四五米高,四五米宽,好像一大坨风干了的泥土块儿,在通道中耸立着。猛然一看,这个东西好像一个很大的蚁穴,上面到处都是只有指头大小的窟窿。 嗖…… 在我看到这个蚁穴一般的东西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立即从里面传了出来。 对于这种声音,我不算陌生,而且这个时候,我的直觉好像非常的精准,我听得出,这是那种白须黑虫爬动时发出的声响。 声音不算密集,这说明虫子的数量并不多。古陆人一直都从这个洞里诱捕白须黑虫,给人加持。但谁都没有真正走到过这儿,所以白须黑虫如何出现,如何在洞里繁衍,是一个谜。 想到这儿,我就知道,这个巨大的如同蚁穴一样的东西,是白须黑虫的虫巢,这是一种群居的虫子,如此大的虫巢,可以容纳很多白须黑虫。 洞里的白须黑虫没有毒性,也不会对人造成什么伤害,我继续慢慢的走,距离越近。观察的就越清楚。这个巨大的虫巢,不知道存在多少年了,可能是用潮湿的泥土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时间过去的太久,虫巢干硬的和一大块粗陶一样。这么大的虫巢,不可能一下子就垒起来,肯定是一层一层修葺的。我看到虫巢的外面,有一轮一轮年轮样的印记,这印证了我的猜测,不知道多少年以前,这种白须黑虫一点点的创建了这个位于洞穴中的虫巢。 唰…… 一只不大的白须黑虫从虫巢的一角露出了头,虫子非常谨慎,捕捉它们,要靠傩鼓的引诱。这条白须黑虫钻出来的一刻。我看见它咬着半截同类的尸体。 第一百八十六章 洞(二) 那条突然钻出来的虫子,不知道有没有攻击的意图,顺着巨大的虫巢慢慢的后退。我看的出,这是一条幼虫,还没有长大。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不能不防备,一手拿着手电,另只手就握紧了枪。 咔……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脚步引起了虫巢内的警觉,在我拿起枪的一瞬间,虫巢中突然传出了一阵异样的响动,就好像很多虫子在仓促的爬动。 紧接着,在手电的照耀下,我猛然看到虫巢正对着我的部位,有一个比别的蜂窝粗大的洞,大概有拳头那么大,从这个洞里,探出一颗硕大的虫子的头。 嗡…… 我感觉脑子猛的一晕,身体好像触电了一样,双手不受控制的痉挛。手本来紧紧的握着枪,这一抖动,顿时走火了。 嘭嘭…… 我的手一控制不住。枪里的一梭子子弹顿时打了出去。虫巢几乎是空心的,看着是一个整体,但中间密密麻麻全都是虫子爬动时的通道,如同一根被蛀空了的柱子,这一梭子子弹打过去,一下子把虫巢的上半部分给打塌了。 虫巢硬的结成了块,崩塌的部分哗啦哗啦的掉落下来。虫巢里的虫子全都炸窝了。我看到一条体型很大的虫子,在一群幼虫的簇拥下,好像要逃遁似的,从虫巢的另一边钻了出去。 我脑袋的眩晕感一直没有停止,而且随着虫巢的崩塌,眩晕在加剧。我感觉到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刹那间,钻心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叫了一声。 剧痛来的非常突然,并且疼的让人忍受不住,我抱着头,一下坐到地上。幸好,脑子里蠕动的东西就动了那么一下,接着停止下来。疼痛减轻,我的眼睛几乎都花了,坐在地上微微的喘着气。 就在这时候,我看到了面前一大块崩塌下来的虫巢碎片,那应该是虫巢最顶部的碎块,这块碎块中的空间比较大,在碎片的空间里。有一个小小的窝,估计长宽各有十几厘米的样子。 嗡…… 我的头又是一阵疼痛,脑袋里的东西再次蠕动起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疼痛仿佛刺激的我的神经更加清醒和敏锐。我的眼睛一花,眼前的一切好像在扭曲。 我的视线中,渐渐出现了虚浮的一幕,我好像感觉到,时间在倒退,倒退到不知多少年前。虫巢还是现在的虫巢,然而,那时候的虫巢,非常兴旺,里里外外,到处都是爬动的白须黑虫。 在虫巢的顶端,有一条长着十二条白须的虫子,体型很大,在众多的白须黑虫里,它仿佛是一个王者,盘卧在虫巢最顶端,俯视着自己统治的王国。 这是虫王,白须黑虫里的王。虫巢的所有虫子都在忙碌,有一些,加固虫巢,有一些,从虫巢内部的各个部位,搬出来很多幼虫。 虫巢里除了这条硕大的虫王,还有一条同样硕大的虫后,虫王虫后,有超强的繁殖能力,在很短时间里,就能繁衍出数都数不清的后代。这个神秘的洞,没有水,没有光,没有任何植物,连真菌类的苔藓也不存在。 虫王和虫后所产下的后代里。只能存活一部分,剩下那些体弱的,全部被同类当做食物吃掉了。 这就是虫子在这个孤立于世界之外的洞中,生存的办法。虫王统治整个虫巢,它的责任很重,不仅要繁衍后代,还要提供充足的食物。供健康的幼虫长大。 我的意识,好像恍惚,又好像清醒,当我看到这虚浮的一幕时,混乱的思维中顿时闪过一个念头。 那条被母亲加持给我的,就是十二条白须的虫王,是这片死寂山洞中的王!或许,就是因为被加持了虫王,而且我还能活下来的原因,才会被命运注定,我是唯一一个可以走进这个洞的人。 虫巢失去了虫王,就等于失去了生存的基本,只剩下唯一一条虫后,但其它虫子的繁衍能力。远没有虫王强大,虫后生不出那么多的幼虫,食物来源匮乏,就无法供养一个庞大的种族。 就因为这样,白须黑虫的数量在逐步的减少,再减少,以至于多年以后,古陆人没有足够的虫子给贵族的子弟们加持。 虫王,绝对只有一条,虫巢,也绝对只有一个,虫群的情况时好时坏,但是总体还是朝着恶性循环的方向发展的,或许再过若干年。等到虫后的寿命耗尽,这个虫群,将会彻底灭亡。 虫巢,可能是这个死洞里唯一存在的东西,过了很久,我忍着渐渐减轻的剧痛,站起身。勉强朝前面望了一眼,通道还有大概十米长,除了虫巢,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个虫巢,就是所谓的神留下的秘密? 咔咔…… 虫巢的破碎,惊动了所有的虫子,它们逃难一般的护着自己的虫后。朝黑暗的角落里遁去。我相信,如果不走进这个洞,那么外面的人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白须黑虫的来历,也不会目睹这个巨大的虫巢。 然而,我却意识到,这不会是神留下的秘密。如果神留的秘密,如此肤浅,那么也不可能让那么多的古陆人,世世代代的追逐,探索。 但秘密,在哪儿?我甚至连一点秘密的边缘都看不到,找不到。手电光线勉强照射到前方,我觉得十米之外,就是这个死洞的尽头了。 所有的虫子躲到黑暗角落里,全部都无声无息了,就好像一群胆小又卑微的人,面对强大的敌人,畏缩着,逃避着。随着虫群的蛰伏,脑子里那团蠕动的东西,也慢慢恢复了平静。疼痛在消失,过了十分钟时间,我开始继续朝前走。 我的脚步在动,隐藏的虫子不敢露头,继续躲避着我。我想了想,心里就想起了温小楼的嘱托。他想要一条虫子。给他多病的母亲求一些阳寿,我能理解他,尽管他的母亲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但我愿意为这样的母亲做点什么。 我没有傩鼓,这些虫子又很机敏,等我靠近到一定范围的时候,虫群唰的继续朝四面八方逃窜。我大概看看。这群虫子,最多还有二三百条的样子。我随手把脚上的鞋子脱下来,在地面上有节奏的敲打,同时开始运转傩的力量。 这种声音不可能像真正的傩鼓那样,完全的控制虫子,但还是有一点作用。几条从我旁边逃走的虫子,动作明显迟钝了。我的余光瞄上一条较为健壮的虫子。伸手把它抓住,小心的放在一个空瓶子里。 虫群一下子跑的无影无踪,跨过已经破碎的虫巢,又走了几米远,死洞,到了尽头。 死洞的尽头,隐隐约约是一堵墙。很厚实的墙,我依然察觉不到任何危险的气息,也听不到任何异样的声音,整个洞里只有我的脚步声,还有心跳声。不知不觉间,我的额头开始流汗,因为在洞的尽头,我感觉到了一股力量的存在。 那股力量,或者说是一种气息,和死洞里流动的气息,是一样的,然而,从这堵墙上散发的气息,尤为强大。气息无形。可是带给我的压力,却比山都要沉重。我站在距离墙壁还有五米远的地方,几乎连脚步都无法挪动了。 我真的感觉到,只要我再敢朝前走一步,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预感非常的不好,可是已经走到这儿,我不可能后退。我抹掉满脸的汗水,把手电举起来,一步,两步,双脚以厘米为单位,在慢慢的前进。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仅仅迈出了两三米远。 但就是迈出的这两三米,拉近了我和墙壁之间的距离。这时候,我猛然看到这堵厚实的墙,是用九块巨大的方石垒起来的。 墙上没有任何可以出入的门,只有九块石头。当我看到这九块石头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死洞,没有到尽头,这堵用九块石头封堵的墙,是一道障碍,墙壁的后面,一定还有别的东西。 我的心跳加快了,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还有兴奋,我知道,甚至可以百分之一百的确定,神的秘密,古陆神的秘密,就隐藏在这九块方石的后面。 但如此巨大的石头,我难以推动,我没有工具,这个死洞。是一个天然的障碍,或者说雷区,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走进来,都会消失。这意味着,我将不会有任何后援,不会有任何帮助,只能靠自己。去打开这堵墙。 我走到了墙壁的跟前,先观察了一下,站在我这个位置上,只能看到墙壁的平面,至于这些石头到底有多厚,有多重,我还不能肯定。但我感觉,仅凭人力,是难以撼动这堵厚实的墙壁的。 我试着伸出双手,顶住一块石头,看看能不能推动。我感觉这样大的石块,我自己的力量肯定不够。但是当我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推动这块石头的时候,我一下子兴奋起来。 巨大的石块在我的推动下,慢慢的滑动,尽管滑动的幅度小到连肉眼都察觉不出来,但我依然能感觉,它的确在动! 如果,能推掉一块石头,那么就可以出现一个足以让我钻进去的窟窿。墙壁后的一切,将会一览无遗。 千万年前的神时代,古陆神所留的秘密,不远了,仿佛近的只要我伸出手,就能触碰到这个古陆的终极秘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洞(三) 秘密越近,我的精神就越亢奋,我弓着腰,双腿一前一后的紧紧蹬住地面,又加了把力气。我的体质和过去相比,已经强健了很多,而且傩可以控制调配体力,把所有的力量全部释放出来,聚集到一点上,推动力也是相当大的。 石块在继续慢慢的滑动,尽管我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而且足足推了有好几分钟,石块才朝里面滑动了大概一厘米,但就这么一厘米的距离,已经给了我很大的希望。我连歇都不歇,实在累了,就放松下来喘口气,然后继续用力的推。 一厘米,两厘米,三厘米……每推动一下,石块就朝里面滑动发丝一般微小的长度。我至少在这儿浪费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石块一共滑动了五厘米左右。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我不断的给自己加油,鼓气,反正不把石块推的露出一个洞,我绝对不会罢手。 然而,就在我信心百倍的想要继续发力的同时。我感觉墙壁的另一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顿时,一阵仿佛天塌地陷的前兆,猛然涌动出来。 我触电一般的猛然缩回手,脑子唰的反应过来,这堵墙。靠蛮力可能打不开。我根本就不知道墙壁的另一边是什么,可能当时留下这堵墙的人,就是为了不让任何人轻易的打开它,如果强行破坏,那么很可能会引发一场收拾不了的灾难。 甚至,可能会把墙壁后面的一切东西,全部毁掉。包括古陆神的秘密。 我顿时就不敢动了,当我停下手之后,被推出去的那块石头,像是拥有弹性一样,慢慢的缩回。我花了这么长时间,费了这么大力气,才把它推进去五厘米。但是不到两分钟,石块已经回到了原位。 在我面前的,依然是一道严丝合缝的铜墙铁壁。 打不开吗? 我实在被刚才那阵几乎要毁灭整个死洞的动静给吓到了,这个险绝对不能冒。 我不得不停手,然后后退,注视着这堵墙。在我默默的注视中,时间过的飞快,我想着各种办法,甚至想用父亲留在山里的那些炸药,把墙壁炸开。 但毫无疑问,那是个绝对行不通的办法。 我继续想,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思维里,一直有一条看不见的线,隐隐的穿梭着,绕来绕去。 很奇怪,说不清楚的感觉,我突然想起了丁灵。 一想起丁灵,我就想起第三次来到古陆的时候,丁灵因为头部的再度重创,回光返照一般的清醒了那么一刹那。在她清醒的一刹那间,对我梦呓一般的说出了一串数字。 1987……7……17 这串数字,是我的生日,本来,我一直都琢磨不透,丁灵在那样的情况下,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串数字。 但是想着这串数字,再看看面前横竖三排的九块石头,我若有所思。 这串数字,会否是一个数字的排列组合,这个组合,有特殊的意义,它会否,就是打开这堵墙壁的密码? 我不能确定,但这串数字带给我的影响。非常大,非常强烈。我决定试一试。 但是我吃不准,这九块石头是以什么样的顺序排列的,由上到下,或者由下到上,都可以排列出一到九的顺序。我想了想,这完全是碰运气。没有任何线索可查。 我从最下面那排石头的最左侧开始,以这块石头为一,然后推动它。这块石头依然能够慢慢的滑动,只不过推它的过程,又费了老鼻子的劲儿,估计能有二十多分钟,石头慢慢的滑动进去大概五厘米左右。 轰…… 这一次,从墙壁那边又散发着一种毁灭的气息,气息像是可以穿透所有的障碍物,被我清晰的捕捉。我顿时收回手,心里知道,这个排序,可能是错误的。 但是这次错误的选择,让我平添了一些信心。因为按照正常情况,一的顺序,只能有两种可能,这种可能如果错误,那么另一种可能,就是正确的。 我调整了着力的石块,选择了最上排三块石头左边的一块。依然是费力的推动,依然是浪费了二十多分钟时间。这块石块,被推动了五厘米。 在接近五厘米的时候,我的心开始狂跳,而且做好了随时收手的准备,但是这一次,墙壁的另一端,没有毁灭的气息。只感觉被推进去的石块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东西,很轻快的停住了。 有门! 我感觉自己的判断终于正确了,接着,我按照顺位方向,继续推动第九块石头。 那串数字的排序,果然是没错的,它很可能就是打开这堵墙的密码。当我把第九块石头推进去五厘米的时候,这块石头也啪嗒的一下,被什么东西轻轻阻挡。 紧接着,我又推动第八块石头,然后是第七块…… 我一刻都不停,尽管连着浪费了一个多小时的体力,可我还是觉得身躯里的力量在涌动喷薄。每推动一块石头。就意味着我离那个秘密,更近了一步。 古陆神的秘密,是什么?我一边推动,一边忍不住就开始猜想,会是一个富可敌国的宝藏?或者是一件足以毁灭世界的大杀器?我甚至瞎想着,当我推开这堵墙的时候,会不会在墙壁的另一端。看到已经消失了无数岁月的古陆神? 一边想,一边推,时间过的非常快,当我的手几乎推的麻木失去知觉时,只剩下最后一块石头,按照密码上的数字,这是九块石头里的第七块,它已经被推动了两次,滑动进去差不多十厘米深。 我继续推着,第三次推动这块代表着“七”的石块,这一次,石块又被均匀的推动进去五厘米左右。 顿时,我听到墙壁的后面,好像传来一阵非常复杂的声响。密密麻麻,如同一个巨大的机器上很多部件在同时运转。九块厚实又沉重的石块仿佛被轻轻的震动。 咔…… 这时候,位于九块石头中间的第五块,缓慢的自行朝里面滑着,滑了差不多有一米,第五块石头仿佛被墙壁另一边的什么东西给撑住,然后机械般的下坠。顿时,墙壁上现出了一个洞,方方正正的洞,洞虽然小,但足够让我钻进去。 洞开了!开了! 我的心差一点就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在古陆奔波了这么久,一直懵懂的摸索。直到这时候,我才真正的接近了古陆神的秘密。 但是在兴奋的同时,我并没有忘乎所以,我强行抑制住自己的心跳,在这个方方正正的洞口朝里面注视。然而和进入死洞时的情景差不多,这个地方,一直都有种莫名的力量,仿佛在无声无息的影响着一切,光线照射进去,只能映出四五米的范围。我看不到更远,不过,能发现在墙壁的背后,是一套精密而且巨大的机械组合,机械组合的部件。差不多都是用石头制作的,保持千万年都不会腐朽,从而导致出现问题。 除了这些,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走到这一步,我没有理由会后退,别说察觉不到危险,就算有危险。我肯定也要进去看看。在洞口观察了几分钟,我就顺着朝里面爬,上半身探进去以后,一用力,整个人翻身从洞口跳进了墙壁的另一边。 双脚落地的时候,隐然传来了回声,通过回声来分辨。墙壁后的空间应该不是特别大。我回头看看墙壁背后那个巨大的石头机械组合,非常的精妙,很难想象,在很久以前,是什么人能留下如此完美的动力密码机关。 手电始终只能照射出去五米左右,五米之外,光线如同被什么东西给吞噬了。我看了看墙壁后的情景,然后转过身,站在原地,朝四面扫视,光照范围有限,视线就有限,墙壁的另一端很空。 我朝前走了一步,墙壁后的空间顿时就回荡着我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的走,前后左右的所有动静,都在我的观察之中。 走了五米远,什么都没有看见,但是在前方那片光线无法照透的黑暗中,我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散发着强大的吸引力。 吸引力同样是无形的,可是如同具备了磁性和魔力,让我无法抗拒。 这只是我的感觉,因为我什么也看不见,完全是凭感觉在判断的,不过此刻,我对自己的判断,好像充满了信心,我相信,那个充满了引力的东西,一定存在,就在前面不远的黑暗中。 直觉告诉我,那就是古陆神的秘密,从神时候之后,就消失在古陆,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个秘密于此处沉睡了成千上万年,一直尘封着,没有任何人能够目睹,接触。 我,此刻就站在这个秘密的前面。 古陆神的秘密,会是什么? 我举着手电,继续朝前走,前方的黑暗,渐渐被不断深入的光亮映照着。我一直在根据脚步声来判断洞的范围,很快,我意识到,墙壁后的空间,马上就要到头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洞(四) 昏黄的手电光只在身前几米远的地方化出一个朦胧的光团,此时的我,好像走在一片淡淡的雾中。我推测的很准确,最多又向前迈动了几步,这个墙壁后面的空间,隐约到头了。 这时候,我有点懵了,在没有进这个洞之前,我产生过无数的遐想,想着古陆神的秘密,到底会是什么,会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存在。但是空间已经到了尽头,可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我很心慌,难道说,古陆人流传了千万年的那个传说,只是前人虚构出来的一个故事?古陆神的终极秘密并不存在?甚或,这个秘密在若干时间以前已经被人挖掘走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人费尽了所有的心力在寻找一个飘渺的宝藏,付出了很多,牺牲了很多,最终找到宝藏所在地。但是宝藏库是空的。 难道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不由自主的迈动脚步,已经到了这里,每一次地方,我都得仔细的检查一遍。 前面几米处,就是空间的尽头,那是一个天然的山体地下隔断,等于说,没有路了。我是想看看前面还会否存在什么类似组合密码之类的机关,可以打开继续前进的通道。 当我走出去不远,距离空间的尽头已经非常近的时候,手电光在朦胧中,在前方猛然折射出了一点淡淡的光亮。 距离足够近,视线也随之足够清晰,我看到那片厚厚的隔断上,果然有东西。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好像一个巨大的钟表,又好像一个圆盘。非常圆,仿佛是直接雕刻在石头上面的。 这个圆盘,直径比我的身高还要长,我需要低头再仰头,才能目睹整个圆盘的全貌。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是谁留下的,圆盘打磨的非常光滑,已经和镜子差不多了。 圆盘上又许多细密的笔直的线条,以圆盘正中的一个轴眼为中心,均匀的向四方扩散,线条太多了,密密麻麻的好像一根根被拉的笔直的发丝。圆盘中心的轴眼位置上。有一根只有手指那么粗的石针。 我慢慢的看,除了这个圆盘,空间里的确再没有任何东西。但这个发现,仍然让我隐隐的激动了一下。圆盘的具体成型时间,现在无从考证,不过仅从外观和感觉上来看,历史已经相当久远。在很久以前的古陆,科技水平有限,如此精细的雕工,可以说是超凡的。正因为这样,我觉得这个圆盘,不是一个普通的东西。 我继续认真的观察着,圆盘的确是直接嵌在石头里的,取不下来,我也不敢随便乱动。至少有十分钟时间,我站在圆盘面前端详,沉思,但是除了那些细密如发丝的线条,还有那根玉一般的石针,别的,真的什么都看不出,也推断不出了。 这个圆盘,就是古陆神的秘密? 但是,古陆神留下的这个东西,寓意着什么?又有什么样的作用?暂时不得而知。在这个圆盘面前,我没有任何经验可谈,对它的了解几乎等于零,所以也无法进行推测。 空间里非常非常的安静,外面那个洞,是一道天然障碍,可以阻隔所有的敌人和危险,在这儿很安全。所以我有足够的时间来研究,我趴在圆盘面前,几乎一厘米一厘米的扫视着,但是和之前一样。从圆盘上面,得不到任何的线索。 我轻轻伸出手,在圆盘上摸了摸,那一根根细直的线条,在圆盘上面密集而又均匀的分布,非常整齐,摸上去。有一种温润的手感。接着,我又轻轻的碰了碰轴心上的那根玉一般的石针,石针无比的光滑,泛着金属般的质感。 这么轻轻的一碰,石针顿时歪了歪,这根针是可以活动的。我一下收回手,很害怕会引起什么麻烦。 但空间里依然那么安静,毫无任何征兆。我接着又继续看,在这里,我至少浪费了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可是,一无所获。 如此情况下,我还能怎么样?抱着刨根问底的心理,我就在这里耗上了。我希望找到一些辅助的线索,或者文字记载,哪怕就发现一点点端倪,我也能凭着这个而继续推断下去,可是耗了很长时间,我的希望落空了。 不知不觉中,我在这个空间里逗留了至少有三天时间。感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就好像面对着一本没有写字的书,想要读懂书的具体含义,几乎是不可能的。从孤峰到这儿,身上带的干粮还有,但水喝光了,我不敢太过大意,要是真出现什么预料不到的意外,水源断掉,那么我会重新体验一次喝尿还是活着的噩梦。 我考虑了一下,尽管没有什么具体的发现,但起码我知道,我的确可以平安的进洞,而且这个巨大的圆盘,是一个收获。我必须得从古陆人那里搜集一些线索,综合起来进行分析。反正洞就在这里存在了无数岁月,它不可能消失。 我按原路返回,走出洞以后,我就小心了,一出洞口,耳边就传来隐隐约约的嘶吼声,可能是白猿察觉到动静。我害怕它的吼叫声会引来麻烦,贴着洞边,飞快敏捷的离开了。 刚刚跑了不远,我看到了远处几点零星的火光,有古陆人进洞了。我立即调转方向,第二次来古陆,大藏。也就是父亲把我救走时所通行的秘密出口,我还记得,走这个出口比较省力,所以我避开可能跟古陆人碰面的危险,接近了秘密出口,然后顺着出口走了出去。 我离开深渊,从出口露头,已经是深夜了,这一路没有遇见任何的意外,但是当我从出口露头的一瞬间,猛然就感觉有点不对头。 这种异样的感觉,并非是我发现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只不过我感觉周围太安静了。安静的有点离谱。 这个季节的古陆,虽然还是人迹罕至,但山里的植被都在一年中最旺盛的时期,植被繁茂,那些花鸟鱼虫是最活跃的,即便深夜,应该也能听到草中的虫鸣。还有野兔之类的小玩意儿趁夜出来觅食吃草的声音。但周围安静的好像所有生物都死绝了。 而且,我感觉到冷,还没有真正从出口爬出来,嗖嗖的寒意就不断的朝衣领子里钻,我穿的很少,尽管身体比过去结实了很多,然而这阵刺骨的寒意还是让我打起了哆嗦。 我立即小心了,开始怀疑,是不是有古陆的那些高级祭司潜伏到附近,耍了什么花样。但是静心想想,石头还有四方祭司都在前几天重伤,他们不可能恢复的这么快。 我警惕到了极点,几乎是一点一点的从出口爬了出来。在我走出隐蔽的出口的一刻,随即就呆了呆。 眼前的峡谷。所有的生机仿佛一夜之间被什么不明的力量扫平了,茂密的草丛,树木,全都荡然无存,峡谷中光秃秃的,连一根草都没有剩下。 寒风呼啸,此刻的风,听起来让我感觉诡异,我紧了紧衣领,身上就这么一件单衣,难以抵御寒意,我从包里翻出仅有的一件衣服裹在身上。试探着朝通往峡谷上方的路开始走。一路走,一路看,感觉越来越震惊。也越来越不安。 我一口气从这儿走到了峡谷上方,峡谷东西走向,一边是出山的主道,一边是古陆老村所在的方向,我出来之后,一时间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从古陆老村那个方向。一丛一丛的火把光像是很多闪烁的星星,由远至近,快速的移动着。我不明情况,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古陆人发生冲突,所以立即潜伏,飞快的走,想离他们远一点。 但是这边脚步刚刚挪动,从深渊的入口处,又传来了古陆人用来通讯的号角声。周围本来是很安静的,然而这些古陆人好像一下子都钻了出来,再加上心里莫名的危机感,让我愈发觉得不安全。 现在父亲母亲都在孤峰养伤,我孤立无援,温小楼还有白领迫于压力,也不可能明着帮我,我的处境不怎么有利,如果跟古陆人遭遇又敌不过,结局就不好收拾了。所以我尽力的小心,以安全为第一位,古陆人渐渐的出现,我就躲的远一些。 我一直在退避,从这边慢慢的退到了峡谷的另一边。这里距离深渊入口比较远了,而且在夜里,古陆人的活动范围一般不会这么大。 就在我想喘口气的时候,视线的极尽处,慢慢的出现了三个古陆人,他们应该是平时负责在古陆深渊周围游弋的哨兵,每个人都有号角。发现情况,可以随时示警。这三个古陆人不是什么出众的高手,不过他们没发现我,我也不想惹麻烦。 我本打算继续躲藏下去,等这三个古陆人走了之后再说,但是紧跟着,一道轻飘飘的身影在三个古陆人身后无声无息的冒出来。这道身影非常强悍,从背后偷袭,几乎同时就把三个古陆人给放倒了。 三个哨兵连哼都没哼一声,软塌塌的倒在了地上。那个背后的偷袭者把他们全都拖到了一边儿,然后仿佛在原地思索着什么。 这一刻,我的瞳孔一阵猛烈的收缩,因为我看到。那道身影,依稀是大藏,也就是父亲的身影。 第一百八十九章 火速返回 因为距离很远,我感觉那道背影,像是父亲的,不过又不能完全确认。心里顿时就诧异了,父亲的伤那么重,留在孤峰修养,我从孤峰离开时,他甚至还没有恢复知觉,就这么短短几天时间,他可能恢复的那么快? 心里的疑惑让我慢慢的挪动身体,想距离的近一些,看的更清楚一些。因为这道背影此刻看上去,是模棱两可的,可能是父亲,但也不排除是古陆人使诈。 当我摸索着靠近了一段之后,我看见这道身上脸上蒙着和父亲一样的面罩,把脸庞完全隐藏了,他放倒了三个古陆人,在原地独自琢磨了一会儿,像是带着一种遗憾和不甘,慢慢的摇了摇头。突然转过身,飞快的顺着山间崎岖的路奔跑。 他可能根本不知道我很意外的藏在附近,所以转身奔跑的时候,没有刻意的掩饰。顿时,我所熟悉的身形,顿时出现在眼前。 这肯定就是父亲! 我心里的疑惑顿时就浓重了,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父亲怎么会恢复的这么快?从他奔跑的背影来看,他的伤势已经完全愈合,身手和动作丝毫没有重伤之后遗留的痕迹,灵敏又迅速。 而且,他一个人从孤峰跑到深渊,他要做什么?他在古陆寻找了那么多次,寻找了那么多年,如今终于找到了母亲,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他可能把刚刚找到的母亲丢下,一个人跑出来? 渐渐的,我就感觉这个事情,透着一股我摸索不到的神秘和诡异。 我想都没想那么多,立即跟了上去,但是如此诡异的情况。让我心里一直存在着一丝警惕。从我知道父亲身份的那时候起,我过去对“大藏”的成见全都消失了,觉得他是一个有担当,又执着重情的人。然而我所受的蒙蔽和欺骗,在这一刻全部浮上心头。 原本,自己一个怀疑过的人,被消除了怀疑。但就在自己庆幸这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的时候,他突然又出现了反常。 难道,父亲,还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没有出声喊他,我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父亲跑的很快,我追的很吃力,不敢太近,怕他发现,但跟的远了,一会儿就会跟丢。不过跑着跑着,我发现他朝那条出山的密道跑去。这条密道知道的人非常少,是出山的捷径,密道只有一条路,只要看准他走进密道,就不会跟丢。 父亲的速度,我跟不上,等我追进密道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朦胧到看不清楚,我努力的跟踪,一路上,他什么都没做,就是跑,好像有什么急事似的,仓促要离开这儿。 随着路程的深入,心里的不安在不断的升级,不仅仅是古陆峡谷,整片茫茫的群山,好像都陷入了寒冬般的死寂,万物绝灭,一路奔跑,几乎连最渺小的生物都看不到。但我没有时间停下来考虑,只要一考虑,那么父亲就会很快从跟踪中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就在我进了洞。觉得已经开始触摸那个神所留下的秘密的时候,情况一下子又发生了这么巨大又莫测的变化。 我用了所有的力量,但还是只能追到父亲所留下的行走过的痕迹。我们一前一后,顺着这条出山的密道,走出古陆大山,父亲还是没有停,他又朝着里门的方向而去。 里门的驼背老头儿的身份。我已经知道了,但是父亲在这个时候突然又跑到里门来,动机让人很费解。 我依然跟着他,原本,我以为父亲到了里门以后,肯定要跑去跟驼背老头儿见面,所以我感觉自己还有些时间,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父亲在接近里门时,拿掉了脸上的面罩,他几乎没做任何停留,直接登上了离开里门的客车。 这一下,我就没办法再跟上他了,不能跟他同坐一辆车。否则必然会被发现。不过看到缓缓启动的客车,我心里立即冒出一个猜测,父亲,是要回阳城! 已经这个节骨眼了,他为什么还要回阳城?他回阳城干什么?有什么目的? 我总感觉,他这次回阳城,必然有我所不知道的隐情。 客车已经开走。我跟不上了,只能等待下一班车。等到这个时候,我才有时间静下心来想一想事情的经过。里门虽然荒僻,但和古陆相比,已经算是外界,我感觉到,事情果然是不对了,因为不仅整片古陆大山,就连山外的里门,仿佛也被什么莫名的力量,强行拽进了距离还很遥远的寒冬里。 植被全都荒芜了,在里门出入的人,都穿着过冬的衣服,我的脑子越来越晕,想着想着,我猛然一惊。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百年? 我在那个洞里,最多呆了三天多不到四天的时间,但就在这三天的时间里,外面的世界,已经以一种我无法想象的方式,到了冬天? 我不敢确定自己的这个猜想是不是正确的,因为只有疯子和精神病才会有如此超脱自然的“想象力”,我悄悄的来到里门一个商店,里门不可能像外界那样,有完整的商品供应链条,一个商店就是个大杂货铺,出售各种各样的东西。 幸好。我身上还有一些被遗忘的钱,我买了两件衣服,然后跟商店的老板闲聊。 “兄弟,你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商店老板是内地人,在这儿做生意做了差不多十年,口音比里门本地话更容易听懂,他靠着柜台,抽着烟,说:“这两件衣服,耐穿,扛过一冬天绝对没问题,最主要的,价钱便宜,现在这年头。便宜的好货,不多喽……” “今天几号?”我穿上刚刚买到的衣服,大小还蛮合身,一边拉着拉锁,我就装作无意般的问了老板一句。 “十一月六号。”老板随口就道:“天儿冷了,这两件衣服,足能过冬的。兄弟,看你的样子,不是药商啊,跑到里门这儿干什么来了……”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头上忍不住要冒汗了,和我想的差不多,那个可怕的猜测,竟然变成了现实。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百年…… 在那个神秘的,无人能够琢磨的洞里,三天时间,外面已经过去了几个月? 我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但我能肯定,现在的我。不是在做梦,我处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我没心再跟老板说什么了,几个月时间,几个月时间…… 难怪,父亲看上去伤势痊愈,因为我以为只是短短几天,但外界已经过了几个月,他修养好了伤。可是,这段时间里,外面发生了什么,我还不知道,父亲本来在孤峰上,和母亲在一块儿。他不会有什么不安,可他还是匆忙的离开了,赶往阳城,这又是为什么? 里门这边每天只有两趟离开的客车,我有些等不及了,我害怕耽误的这段时间,又会导致什么我所预料不到的情况。我得及时的赶上父亲。 我在里门找到了一个平时负责给人带路的摩托客,他有辆摩托车,给人带路,也负责带客。我付给他一些钱,让他用摩托车把我带出里门。 这个人收了钱,很卖力气,把车骑的飞快,在第二辆客车到达里门之前,我已经赶到了距离里门最近的城市。 我怕没有时间再赶火车或者坐飞机,那要等很长时间,我问摩托客,在这儿有没有熟人,我有急事,想包一辆车跑长途。摩托客在这边儿混了很多年,地头比较熟,很热心的帮我联系了一下。 从这儿到阳城,如果一路高速,大概一千七百公里,熟练的老司机,过秦岭,顺西安到阳城,最快大概二十个小时。摩托客帮我找到一个车主,车主为了多挣钱,跟我讲述一路所需的花费还有困难,我不耐烦听,直接把钱塞给他,这一下,对方顿时精神了。 这个司机带着我开始飞奔。他也是眼睛很明的人,可能看出我有急事,路上也不多问,一个劲儿闷头开车。和我预想的差不多,大概二十个小时左右,已经到了阳城。 我在想,父亲如果回阳城。会具体到什么地方?根据我的判断,他的目的地可能只有两个,金凯的总部,或者乡下的老家。我就跟司机商量,让他和我在阳城再跑两天,我会按天给他付报酬。 目的地只有两个,我肯定要先选近的地方。父亲比我早走几个小时,肯定已经到了阳城。我就给司机指路,让他朝金凯的总部开。 进了市区,就不可能和高速上一样畅通无阻,到处都是红灯,开的很慢。当车子开到郊区北环的十字路口,遇到了红灯,在等红灯的时候,我的余光一瞥,顿时看到了一个让我无比惊讶的人。 那一刻,我就怀疑,我的眼睛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如果眼睛没有问题,那么只能说,我是见鬼了。 第一百九十章 回溯 我真的怀疑,是自己的神经有错觉了。 我在阳城生活了几年,阳城市区的面积不大,尤其是北环这边,我非常的熟,我以前在这儿工作,也在这儿住。 十字路口前面,是一个小超市,过去,我经常在这儿买东西,小超市的老板是个狂热的体育爱好者,经常熬夜看球,所以他的超市关门很晚。这时候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别的商店早已经打烊停业,但这个超市还开着门。 借着超市里面透出来的灯光,我看到了一个来买东西的人。那个人的衣着看上去很普通,但是我望到他的一瞬间,脑子就如同过电一般,甚至连头发都炸了起来。 那是一个很像我的人,无论是穿衣的习惯,还有走路。推门的动作,和我,是一样的。我敢肯定,如果现在身边有一个很熟悉我的人,他会惊讶,甚或可能会忍不住惊叫一声。因为他身边坐着一个我,超市那边,还有一个我。 我感觉,那个人已经不是“像”我那么简单,他简直就是另一个我。 这特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大脑好像休克了一下,如同短暂昏迷一样,脑子停止了工作,脑海是空白的。这时候,恰好红灯过去,司机扭头问我:“兄弟,直走,还是右转?” “直走,到那边的那个超市。”我回过神,随口应了一句,但是心里翻江倒海,眼睛死盯着那个从超市里出来的人:“开慢一点。再慢点。” 车子离那个人已经很近了,我看到他右手提了一个塑料袋,左手提着一捆六瓶装的易拉罐可乐。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我的心,顿时就像要爆炸一样,那种惊讶和意外,真的压制不住。也控制不住。 生活中的细节多如牛毛,人不可能完全记得住,但某些细节,可能因为种种原因,在心里的印象很深刻。我清楚的记得,过去有段时间我的睡眠不好,要查一些资料,也会考虑一些问题,半夜的时候总是困,但又不能睡,那感觉很痛苦,后来,白领跟我说,喝点可乐,可以提神。 我从来没有喝可乐的习惯,就那段时间,我买过一捆六瓶装的易拉罐可口可乐,只喝了一罐,剩下的就全都放着落灰了。 我记忆犹新,我记得,当初就是在这个小超市里,买了六瓶可乐。 看着眼前这个人的背影,我甚至能想象到,当时的我,好像也是这样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提着六瓶可乐,然后慢慢的走回了家。 这?这意味着什么? 本来,从离开古陆深渊之后,我就感觉事情很诡异,后来,因为追赶父亲,我一直没有时间去仔细的琢磨,但是这时候,看到那个“我”,思维的某个死角。好像一下子被打开了。 “今年是什么年份?”我转头就问旁边的司机。 “老弟,你过迷糊了?”司机咧嘴笑了笑,点了一支烟,一手握着方向盘,很随意的说:“2012年嘛,龙年。” “2012年,龙年……”我目瞪口呆。尽管思维的那个死角已经被打开,但亲口听到司机的话,我还是无法接受。 这的确是个让人不能理解和面对的事实。 我怀疑过,从洞里出来之后,时间一下子延伸了几个月,从夏天进入了寒冬。但是,眼前的一幕,让我清醒了,也明白了。 时间在倒退。 2012年的秋季,我首次接触了大头怪婴,然后有了第一次古陆之行。而司机说的话,无疑印证,此刻的时间,不是朝前延伸了。而是从2013年的夏天,一下子回溯到了2012年的冬天。 倒退的时间,倒退的时间……我立即感觉到,这件事从头到尾所有可以怀疑的疑点,只有一个。 神秘的洞里的那个空间,空间尽头的巨大圆盘,我只是无意中轻轻的碰了一下那根如同指针一样的石针。接着,等我再出洞,外界已经是冬季。 2012年的冬季。 随着这些判断,我随后又意识到,此时此刻,那个走在人行道上,手里提着可乐的人,并不是一个很“像”我的人,他就是我。 2012年冬季的我。 震惊之余,我终于彻底明白了,古陆神的秘密,终极秘密,就是可以倒退的时间。 “老弟,咱们就一直这么慢慢的开?”司机看我又一次出神,就甩了手里的烟头,说:“到底啷个走,你倒是说话嘛。” “先这样,就先这样开……”我被打断了思路,心里的记忆,随即就翻滚起来,我隐约的回忆着,当时,就是我买了可乐,然后回家,几乎半夜没睡,接着,在凌晨两点多,我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在之后的事情。都是发生过的,这一晚,可能是当时我开始真正触及到秘密的皮毛的一晚,我接到父亲的电话,然后跑回乡下的老家,在父亲卧室里挖到了那口箱子,又根据箱子的线索,找到破旧的城东医院旧址。 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前面的“我”走的不紧不慢,一边走,一边好像考虑着什么。我知道,这个“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会发现一些情况,然后又会开始第二次古陆之行。 第二次古陆之行。对于我来说,同样是一个悲剧,丁灵死了,赫连死了,高富帅死了,我所不希望发生意外的人,全都毫无疑问的死去了。 他们的死。或许是一种必然,是我慢慢接触秘密的一个必然的过程。但现在,我已经洞悉了这个所谓的终极秘密,我实在不想看见丁灵他们的死。 我想,我最应该做的,是要去提醒这个“我”,别寻找了,别再到古陆去了,因为那样做,会让丁灵他们死去。 但我该怎么出现在他面前?又怎么去解释?我难道说,我他妈是从2013年穿越过来的,我把事情都搞定了,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了? 他会信吗?他不仅不会信,甚至还可能对我产生敌意。现在是在阳城。白领在这边的人脉比较广,如果我在这儿和另一个“我”发生了误会,我不敢想象,被抓住之后,会引起怎么样的一阵骚乱。 尽管我一直都是方怀,但我不能不想到,现在是2012年,眼前那个提着可乐的“我”,才是主角,而我,是2013年过来的。 我的脑子麻了,感觉转不过来这个弯儿,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该不该和这个“我”碰面。交谈。 想来想去,我决定,还是隐忍的好。 “慢慢跟着这个人就行了,别惊动他。” 这个司机显然也不是泛泛之辈,跟踪的技术很高明,他把车灯关掉,以很慢的速度。沿着路边朝前行驶,如果不仔细看,就不会发现身后有辆鬼魂一般的车子在移动。 不久之后,提着可乐的“我”来到了居住的破旧小区,然后进小区,上楼,开门。我在小区的围墙外面,能看到家里的灯亮了。 现在能做的,好像只有随机应变了。我看看表,应该还有一个多小时,“我”会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 在等待的期间,很多情况不用再去追索,已经有了答案。我跟着父亲离开古陆,可能是他不知道第几次孤身来到那儿,寻找母亲未果,而我们第一次的古陆行动彻底失败,父亲努力了那么多年,他肯定不会罢休,他也随之离开古陆,着手准备第二次古陆之行。 楼上的灯一直亮着,窗帘把室内的情景全都阻隔了,但是我能想象到,“我”正在房子里,喝着可乐,无聊的翻找一些电影,来打发时间。 我和司机在楼下的车里等,空调一直开着,闷的人喘不过气。司机很有眼色,把车窗开了一小半透着风,然后就闭着眼睛打盹。 时间就在等待中不知不觉的流过,大概一个多小时之后,我看到“我”飞快的从楼上奔了下来,在路边焦急的等待着。 “精神点!”我看到这一幕,马上拍了拍打盹的司机:“过一会儿。大概十几分钟吧,会有辆车子开过来,你跟上那辆车,不要太近。” “要得。”司机点头,又带着一丝疑惑,问道:“老弟,你啷个晓得。十几分钟以后要有车子开过来?” “别问那么多了。” 果然,“我”跑下来之后不久,白领的车子就风驰电掣般的开过来了,“我”上了车,直接奔着乡下老家而去。等白领的车子开过去之后,司机也启动车,从后面跟过去。 我明白他们现在要去的地方,那条路,我非常的熟,所以司机在白领车子后面保持很长的距离,不会被发现。 凌晨的城际公路,空旷一片,车子畅通无阻的一直开到了老家。在距离村子很远的地方,我让司机停车,然后熄灭车灯,在车里等我。我下车之后从小路进村,村里安静异常,这时候的“我”,大概已经看到了堂屋里,那个记录着视频的手机。 白领还没有,她比“我”要机敏,所以我不想有麻烦,一直都冒着寒风在院子外面隐藏着。 我知道,有一条地道,是通向父亲卧室下的,箱子就在卧室下面,这是一个重要的环节,“我”找不到箱子,就无法知道城东医院这条线索。 所以,我很轻很轻的用刀子在老院的外面挖,先挖通这条地道,然后想办法把箱子给拿走。 第一百九十一章 原来如此 我挖挖停停,尽力把动作放的很轻,以免白领察觉。我没有趁手的工具,挖的比较慢,过了很长时间,老院的门外边传出了汽车发动的声音,是白领走了。 我随后就加快了速度,想抢着“我”发现之前,把箱子给弄走。我不停的挖,挖通地道之后,顺着地道爬到了老院的卧室床下面。 那口箱子,就在床下埋着,现在直接把箱子抽走,会让地面坍塌,我只能慢慢的把上面的土和砖头先清理一下。 做着这些事,箱子周围的土已经被清掉,只剩下上面的铺地的砖。就在我想要慢慢拿掉这些砖头的时候,心里骤然想起了一个要命的问题。 我清晰的记得,当时我在老院发现那口箱子,完全是因为事先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才寻着声音找到父亲卧室的。要是卧室没有声音,那么可能我永远不知道,老屋的卧室下面,有这样一口箱子。 也就是说,我现在挖地道想提前拿走箱子的举动,是多余的? 我能感觉到,地面上没有什么动静,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经听到了响动。我试探着把上面的几块砖轻轻的拿开,脸皮下面的虫子一直都没有反应,这说明,情况还是安全的。 就在砖头被拿下来的时候,我露出半个头,想看看卧室里的情景。但是头刚一冒出来,一股猛烈的破空声贴着地面就横扫过来。 因为虫子没有示警,我就少了一些必要的警惕。等到破空声几乎要砸中脑袋的时候,我才电光火石般的反应过来。 “我”当时没有任何傩术,而且“我”拿着木棍悄悄来到卧室,主要动机是要自卫,没有任何的杀机。脸皮下的虫子感应不到杀机,就不会示警。 如果在平地上。就算袭击再突然,也不可能伤到我,但是狭窄的地道,还有卡在原地的箱子,都阻碍了我的动作。我淬不及防,缩头缩的慢了一点,棍子贴着我的头皮就扫了过去。 紧跟着。棍子从地面的砖头缝里捅进来,一阵猛捣,我想把卡在原地的箱子拖走,可是地道太窄,四方的箱子时不时就会被卡住。 我没法再呆下去了,因为上面的“我”真的看到了我的脸,那么就会对他产生影响,导致他对事件出现致命的误判。打又不能打,碰又不能碰,我急速的考虑了一下,放弃了箱子,顺着地道离开。 因为箱子卡在地面下,“我”也无法追击,我顺着地道钻出院外的地面,二话不说,先把出口给封住了。 可能,已经发生过的事,是不能改变的? 我没有走远,继续藏在老院外头,我知道,箱子被“我”给弄出去了,接着就找到城东医院这条线索。 然后……我记得,当初在城东医院,是遇到了危险的。医院那种地方,经常死人,尤其那种破败的医院旧址,常年没有活人,可能会有些不干净的东西。 果然,过了没多久,院子里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我”在翻找家里那辆已经搁置了很久很久的自行车。 接着,“我”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趁着夜色离开了村子,朝城东医院的旧址而去。 司机还在外面藏着,我不能坐车追。这么安静的深夜,肯定会被察觉,无奈之下,我只能徒步跟上,一路飞奔,跟着前面的自行车。足足半个多小时,才全力跟到了城东医院。 我就那么看着另一个“我”。鬼鬼祟祟的在医院的旧址中慢慢的寻找,旧址就那么大,没多久,“我”发现了地下药库。 到了这时候,其实是阻拦他的好机会,但是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如果我现在出现在“我”面前,很多事情又解释不清楚,那么势必会对“我”产生很大的影响。 更重要的是,我心里很明白,现在是2012年,对于我来说,这是一段已经过去的时间。这段时间并不真正属于我,我难以预料,如果两个自己在同一个时间段里碰面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在这个时间段出现任何意外,都可能导致我回不去属于自己的世界,想来想去,我还是忍了。不能冒这样的险。 “我”在药库外面转悠了一圈,然后发现了狭窄的气窗,为了能从气窗钻进去,“我”脱掉外衣。然后,“我”会找到暗门,会看到手稿,会知道一些关于古陆的事,这些手稿对当时的自己来说,是线索,同样也是诱惑,正是因为手稿里的线索,还有其它一些原因,才会出现第二次古陆计划。 我仍然不敢确定,过去的,发生的,所有一切是否还有挽回的机会,但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只能全力,尽全力去阻止。 看到被丢在外面的外衣,我知道,“我”过一会儿顶不住寒冷,还会把外衣给拿走。趁着这个机会,我飞快的从身上掏出纸笔,我不能直接跟“我”见面,但是间接性的留下一些警示,应该还是可以的。 但拿出纸笔,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写,脑子里一闪。立即想到了之前我从外衣里翻出的那个纸条的内容。 “不要走进这道门,这道门是地狱的入口!离开!离开!否则,你会害死很多人!”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给“我”示警,但脑海里的这句话一蹦出来,我就不由自主的把它写到了纸条上。 我悄悄的走到气窗下面,把纸条塞进外衣的口袋。 没多久,“我”从气窗里面露出头,把丢在外面的外衣给勾了进去。 再之后,“我”会发现地下室里的暗门,然后打开它。地下室很空旷,也很安静,就算是个普通人,对里面发出的任何轻微的响动都有可能察觉,所以我隐忍不动。一直在等。 不久,地下室里传出了咚咚的声响,那是“我”在拆门。我暗自苦笑了一下,我塞给他的纸条,他肯定看到了,但这依然没能阻止他对秘密的探索。我想着,在任何时间段里。同一个人的性格和脾气是不会改变的。 当初的我,没有被纸条吓退,现在的“我”依然不会被吓退。 我继续等,“我”发现暗门以后,肯定会找到手稿,等到“我”聚精会神看手稿的时候,才是我进去的最佳时机。 我在外面等到时候差不多了,才纵身扒住狭窄的气窗,然后钻了进去。 地下室里的暗门后,只有手电的光线透出来,“我”已经发现了手稿,在聚精会神的浏览。 “我”可能还没察觉,危险已经渐渐逼近了。 我暗自叹了口气,到了这时候。我不能露面,但是也不能不管。上次的旧址之行,我还记得地下药库的临时发电机在什么地方,我无声无息的顺着墙根走过去,走到了发电机房,对这种老旧的机器设备,我几乎一窍不通,临时摸索着,该怎么启动它。 好容易摸到了开启机器的开关,我约莫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在这时候,暗门那边,传来乒乒乓乓的一阵响动,我马上开启了发电机。过去的东西虽然老旧,但非常扎实,机器轰鸣着,然后地下室里还没有损坏的钨丝灯泡,几乎同一时间亮了起来。 暗室里的乒乓声接二连三,我知道,医院旧址里的怪物已经盯上了“我”。凭我现在的功夫。收拾这只怪物,没有问题,但那么做,就要暴露自己。我想了想,通过前一次的经验,这个东西是怕火的。 地下药库还有一些被遗漏的物品,我找到了一些旧纱布,和一大瓶酒精。等到酒精浸透了纱布,拐角那边就响起了脚步声。我点燃手里粘满酒精的布团,抬手把它甩到过道的拐角那边。 做完这些,我转身就无声无息又迅速的跑出过道。这团火足以让“我”脱险,我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我飞快的钻出气窗,我只想尽力阻止没有任何意义的第二次古陆之行,但目前看来,结果还是不尽人意。 “我”果然脱离了危险,钻出气窗离开了地下药库。我知道,“我”还会回来,想继续寻找暗室里的种种线索。 我很头疼,不同的时间段里的同一个人,汇聚在一个时间内,是很糟糕的。我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但这个“我”,还是不顾一切的在刨根问底。 等到“我”彻底离开了医院旧址,我拿出那些没有用完的酒精,洒到暗室里,然后放了一把火。 大火在燃烧,我也随即钻出气窗。认真的回忆一下,我知道。“我”会带着白领他们来这儿,但看到的,是一片废墟。从暗室里再也找不到什么线索,不过,用不了多久,“我”的微信,会收到一段视频。 现在看起来。那段视频很有可能是父亲自己发的,他不能把事情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为了救母亲,他努力了这么多年,可能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件事,他做不了。只能靠我。 第一次古陆之行,我有惊无险,父亲估计是硬着头皮想再试一次。 已经发生过的事,摆在面前,我还能怎么做? 其实,我的心里的那股与生俱来的倔强,也隐隐发作了,我不相信,凭着我所知道的线索,还有现在的身手,难道无法把已经发生的事改变。 第一百九十二章 截断根源 事情和我料想的一样,后来,“我”带着白领,还有几个帮手重新来到医院旧址,但这里只剩下了大火烧尽后的废墟。 “我”很迷惑,在那里猜测着是谁把暗室给烧毁了。 接下来,这帮人就回了阳城,我喊上守了一夜的司机,也跟在后面回去。司机挺能吃苦,不过一上车就开始跟我闲聊,说这两年物价贵了,日子不好过,他的两个孩子都在念书,花销非常大。听着,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又给他拿了些钱,司机乐了,表示跟我合作非常愉快。 回到阳城以后,白领带着人又跟“我”啰嗦了一阵子,我找不到机会。之后,“我”回了家,回去就再没出门,我一直在下面等,等到半下午,我放弃了,按照我的记忆,从现在到第二天早上,是没机会的。 我和司机到市区。找了个地方吃饭,然后又找地方休息,累了这么几天,都很疲倦,倒头睡下。第二天凌晨我就醒了,睁着眼睛熬到天亮,把司机喊了起来。 我们重新驱车赶到北环。来的不早也不晚,车子还没有停稳,我就看到那个老德张缩头缩脑的来到这儿。 他是来收购那块黑石头碎片的,结果被拒绝,然后引发了听雨轩对“我”的一番攻击。 当时的事情,我都有印象,老德张被打发走了。然后就是白领约着吃饭,看电影,我和司机在这里呆了两三天,都快要发霉了。 到了第三天晚上,“我”顶不住饿,终于出来买东西,去的依旧是那家小超市。我戴上一个口罩。在超市很远的地方就下车,然后步行跟过去。我在超市门外看着“我”买东西,然后掏钱付账。 在付账的一瞬间,我终于把握住时机,推门冲进去,抓起手机就跑。 这些事情,我知道发生过,为了避免被追上,我跑的非常快,但是“我”也急了,在后面紧紧的追。 双方距离不远,我跑的快,他追的也快,当我被他追上的那一刻,我就心想着,可能这件事又要泡汤。 果然,“我”拼命的和我搏斗,想要拉开我脸上的口罩。毕竟,做贼的人一般都心虚,我也不例外,我很怕口罩被摘下来,又不能和“我”真的厮杀一番,勉强扭斗了一阵子,我一脚把他踢开,爬起来就跑。 我一口气跑出去很远,心里再次泛起了一个念头。 过去发生过的事,真的是无法改变的? 这次失败之后,我就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我知道,“我”身边不仅有白领,还有彪子在保护,再加上白领背后的温道南,以后的过程有惊无险,不需要担心。 但是接下来,“我”就又要被卷入第二次古陆之行中了。我不想他们再有事,就琢磨着,能不能抢先一步,到古陆去,事先把威胁他们的因素先排除。 我计划了两天,然而就在一天深夜,司机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说他一个正在上学的儿子跟同学出去玩,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现在正在抢救。 司机一下就炸毛了,这个儿子是他的命根子,一接到电话,马上就要驱车回程,一分钟好像都不能呆。我想着迟早要走,趁着司机的车子回去,也可以减少点麻烦。 司机心急火燎的开车,恨不得飞回南方去。走到阳城市郊的时候,我赶紧跑到一个小卖店买东西,几乎把小卖店里那些能长期保存的食品全给搜罗空了,备了满满一包。 回程的路上依然很顺利。司机匆匆忙忙回家去了,我自己又到了里门,然后进山。我算着,现在距离第二次古陆之行,还有一段时间的间隔,反正是要等,索性就再到那个洞里看看。看看那个可以让时光回溯的圆盘,有没有什么规律可以捉摸。 我赶到古陆深渊,在这里往返不知道多少趟了,熟的不能再熟,可以借助地形,轻易的绕开那些古陆人。 接下来,我潜入了古陆深渊,这个时候,深渊周围的警戒还是比较严的。我费了一些功夫,看起来是蛮顺利的,然而快到深渊尽头的时候,那头被束缚的白猿可能是察觉出我在隐藏,吼叫连连。它这么一叫,引起了古陆人的注意。一帮举着火把的古陆人开始在四周寻找,看到这个,我藏不住了,真被堵在这儿的话,一场恶斗难以避免。 我加快脚步,暗中靠近洞口,等到距离洞口还有不太远的时候,猛然冲了出来,在一群古陆人眼皮子下面,不顾一切的闯进了洞里。古陆人本来穷追不舍,然而追到洞口边时,所有人全都傻脸了,面面相觑,却没有任何人敢越雷池一步。 我在洞里面看着那只白猿,心说这货太麻烦了。我只要进洞一次出洞一次,都会引起它的警觉。 我按着原路朝前走,绕过那个巨大的虫巢,用原来的密码,开启了大门。 这一次,我对圆盘多少有些了解,我知道只要触碰那根石针。石针转动,就会引起时光回溯。但是转动多少,怎么转动,还是个问题。我先观察了一会儿,我感觉,那些细的和头发一样的线条,很可能是刻度。控制时光回溯的刻度。 我看着,心里渐渐有数了,但是还不能彻底的明白,一格那么细的刻度,到底意味着回溯多久的时光。我伸出手,慢慢的靠近那根石针,心里突然就冒出一个念头。 是否。可以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如果我能回到三十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在父亲和假大藏救起母亲的时候,就先把这个事情和他们加以提示,那么,后面的所有一切,会随之而改变吗? 前一次,我只是微微触碰了一下石针。它那么很轻微的一摆,就回溯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我大概有了分寸,我推着石针,按照上一次回溯的程度,想把指针拨到三十年前。 指针被拨动的时候,空间里什么动静也没有,然而,我知道外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指针被我拨到了预定的刻度上,接着,我反身朝外走。接近洞口时,我观察了一下。可以看见外面亮着通红的篝火,一些古陆人正在忙碌。 我就耐心的等,等到这些人忙完离开。才慢慢的从洞里出来。 吼…… 我刚一走出来,那只白猿就察觉了,在低低的嘶鸣,我赶紧加快脚步,走到白猿的视线范围中时,我举起手指放在嘴边,对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其实,这只是心理作用,我完全没有考虑这么做,白猿能否看懂,只不过这样做,心里会踏实一点。 但出乎我的意料,当那头白猿看到噤声的手势以后,竟然真的就安静了。蹲在地上,一声不响的望着我。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贴着墙根一溜烟的跑了过去,然后朝着隐秘出口的方向,猫着腰前进。 三十年前,古陆这边应该还没有被大藏骚扰过。最多就是一些得到了信息,想要寻找长寿秘诀的人跑过来。我很顺利的从出口出来。探头朝外面观察了一圈。 气温非常低,明显已经是隆冬季节,我就感觉这次拨动指针,拨动的很精准。 从洞里出来,我立即就想出山,快速的靠近出山的密道。这一路上。我遇到过几波古陆人,都在寒冬中不停的翻山越岭,我也顾不上跟他们纠缠,只想快点出山。 然而当我快要接近那条出山的密道时,在一片已经干枯的不成样子的杂草里,看到了一个俯卧着的人。 那个人一动不动的趴在草里,不知道是死还是活,但是凭借他身上的衣着来看,应该不是一个古陆人,很明显,这个人,来自外界。 这么冷的天气,他就那样趴在枯草里面,纹丝不动。很让我怀疑,已经被冻死了。我一边察觉有没有危险,一边慢慢的走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脚步声惊动了这个人,虽然已经处在这种环境下了,但他仍然保持着一点潜意识中的警惕,我还没有走到跟前,他的头就微微转了转。努力的想要侧过脸。 就在这一刻,我猛然间感觉到,这个趴在草丛里的人,好像是父亲!年轻时的父亲! 我不想让他认出我,因为现在,他还不知道我长大后的样子,如果我以真面目出现在他面前,那么对他来说,日后肯定会又多一个解不开的谜题。所以我立即控制脸上的肌肉,让五官扭曲。 紧接着,这个人终于完全转过了脸,我看清楚了,他就是父亲,年轻时候的父亲。 在我的认知中,父亲在遇到母亲之前,是根本不了解古陆这个地方的,所以看到父亲出现在古陆,我就意识到,尽管我很仔细的想要把刻度掌握的很精确,但还是差了那么几年。圆盘上的刻度太细微了,拨动指针时,甚至不足一根发丝的偏差,就会让具体的时间出现几年的错乱。 第一百九十三章 真正的起点 我叹了口气,时间还是搞错了一点。 年轻时的父亲看着我,本来很紧张,已经动不了了,还勉强要朝前爬。不过他能观察的出来,我身上的衣着明显不是古陆人。 很快,我就知道,父亲是饿成这样了,当时的他,可能还没有学过傩术,来到古陆,只能靠母亲的庇护还有自己的运气。古陆人暗中追捕,父亲只能自己逃,食物吃光,在这片苦寒的大山中,就有被饿死的可能。 “不用紧张,我不是古陆人。”我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故意控制声带,改变自己的声音,在他不远处蹲下来,说:“我只是来这里做事。” “你……”父亲非常的虚弱,可能已经到濒临饿死的边缘,他微微的喘着气,连动都动不了。然而,我本人的声音变了,但口音却没变,他听得出,我声音里带着阳城的口音。 我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处于环境。他不会随便就去信任一个人,我只能这样,让他对我减少疑虑和敌意。 “我是从外面来的,到这儿找点东西。” 来古陆寻找长寿秘诀的,不是一波两波人,这一点,母亲肯定和父亲提过,所以我的话一说出来。父亲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睛里的敌意,果然减少了。不管我跑到古陆来干什么,但在他看来,双方是没有利益冲突的。 “来吧,这条路,很隐蔽,是出山的密道。”我上去,把父亲扶起来,他虚弱的无法动弹,恰好就在密道附近,我把他带进了这条隐秘的出山密道。 密道几乎没有别的人知道,这里很安全。我燃了一小堆火,然后烧水,背包里零零碎碎都是那些小卖店里的食物,小饼干,方便面,劣质的巧克力。我煮了一点面,端给他。 人快要饿死的时候,还在冬天,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几乎能给他带来天堂般的幸福感。经历了那么多,我想,父亲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性格非常淳朴的乡下人了,他会有疑惑,会有警惕,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存在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应,相处了这一会儿时间,他对我很信任,我把面端给他,他想了想,就开始吃。 我又给他拿了一些糖,他没受伤,只不过是缺乏食物,等到补充了充足的能量,父亲就慢慢的恢复了。他坐起来,围着火堆取暖,一边暗中的注视我。但我的脸已经扭曲的不像样子,即便他记忆再深刻,不过多年以后回忆起这些,他不会想到,这一次救他的人,是他的儿子。 他只会觉得,是一个长的很怪,很丑,声音又很难听的人,在这个生死关头“意外”的把他救了下来。 而且,这个时候我感觉到,就算现在把三十年前的事情,改变了,出现了和历史不同的轨迹,但那又能如何? 这个事情的根源,本就不在三十年前,而在遥远的神时代! 随着这个想法,我一下子冒出了更大胆的念头,要解决这件事。就要真正的回到那个已经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远古时代,去真正的面对古陆传说中的神! 但我不能说走就走,我知道,最后的事实证明,父亲是活下来了,可他毕竟是父亲,我无法做到坐视不理。 “你什么都不会,一个普通的古陆武士跑出来。你可能都对付不了,这一次侥幸活了下去,下一次,或许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我哑着嗓子,从贴身的地方拿出那本没有名字的书,这本书,是父亲化身大藏的时候给我的,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好好学学这本书,他会让你慢慢强大。” 父亲接过这本书,又抬眼看了看我,此时此刻,这本书对他来说,完全是陌生的。但父亲有这方面的天赋,他的天赋,甚至比我更出众。没有人指点他。仅靠自学,通悟,在以后的若干年里,他会修行成为一个能跟古陆大祭司并肩的傩术高手。 我控制着脸皮下面的那条虫子,伸缩肌肉,硬把它从皮肉里面给挤出来,丝线一样的虫子,在幽暗的密道中。肉眼几乎看不见。 我把虫子弹出去,虫子一落地,飞快的顺着父亲的衣服朝上爬,一下爬到他的脸上。父亲有些惊慌,但不等他反应过来,虫子已经钻进了他面部下的皮肉中。 “它不会害你。”我感觉轻松了一点,父亲下一次来古陆的时候,有示警虫子,有傩术,他不会再和以前那样遇到危险和敌人就束手待毙,他具备了反击的潜能。 还是那种冥冥的感应在发挥作用,普通人如果被一条虫子钻进皮肉里,估计早已经魂飞魄散了,但我的话说出来,父亲随即就安静了,他望着我的眼神里,有诸多不解,然而,我能感觉出,他是信任我的,对我的话,他深信不疑。 “顺着这条密道一直走,就可以到出山的山口,这些东西。你带上。”我把包里的食物取出一大半,给他装好:“一路小心。” 从始至终,父亲都没有怎么说话,只不过当他背着我给的食物,带着我给的书走出很远以后,还是不断的回头,遥遥的望向我。 这就是前因后果,我站在原地,默默的回想起当初在老屋里找到的那只箱子。箱子里除了当年母亲生我时,在医院留下的病历本,还有半包已经放置多年的方便面。 我想,这件事情对父亲的印象,非常非常深刻,他凭借着这点普通的食物,活着走出了古陆,凭着这本书,修习出了可以跟古陆人抗衡的傩术,但一直到现在,他或许仍然经常会回想,究竟,是谁救了他? 父亲走远了,走的踪影皆无,我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神时代发生的事,对以前的我来说。可能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可能知道这些往事的人,或是彻底死去了,或是下落不明,或是失去了正常的记忆,我找不到答案,从别人嘴里打听不出线索,那么,我就自己亲眼去看看。 我要看看,神时代的古陆,究竟发生过什么。 我马上调头,从密道附近重新潜伏回古陆峡谷,依然和以前一样,找机会下到深渊底部。那时候的古陆,还没有出现大藏,温道南之类的人物,更没有我的存在,古陆人要对付的是方家族,所以深渊这边的防卫远没有以后森严,可以比较轻松的潜伏到深渊的尽头。 深渊尽头的火光,终年不熄,那块黑色的大石块,还在上面的虚空石塔上,这边只有一头孤零零的白猿。当我进入白猿的视线范围中时。连忙又对着它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别出声,别出声……”我踮着脚尖从白猿的眼皮子下走了过去,白猿的身子没动,但是眼珠子一直跟着我行走的轨迹在移动,它果然没有出声。 我一下子冲到洞里,这个洞对我没有任何危险,我一口气就冲到墙壁跟前,用那个密码打开了墙。 这一次。我知道圆盘上密密麻麻的刻度,到底该怎么控制。但神时代,只是一个概念,不可能像真正的有史料记载的历史阶段一样,没有具体的坐标,我只能碰运气,希望不会和真正的神时代相差太远。 我很小心的慢慢拨动着石针,把它拨到一个预期的位置上。做完这一切。我转身离开这儿,心里七上八下,很不平静。 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那个被湮灭的时代,看似无法再追溯,然而机缘巧合,我竟然有了目睹它的机会。 当我这一次走出洞口的时候,常年燃烧在外面的那团篝火,无影无踪了,我听不到铁索的抖动,也听不到白猿的嘶吼。心里一阵惊喜,又一阵紧张,很显然,石针的拨动产生了相应的后果,此刻,我已经回溯到了白猿被禁锢在这儿之前的年代里。 深渊非常空旷,没有一丝丝人为的痕迹,一切都保持着它形成时的样子,我顺着通道走到了深渊边缘,没有可以通行的路,必须攀爬着朝上移动,这个过程浪费了一点时间,我必须得保持绝对的平衡和安全。 终于,我爬到了深渊的上方,那个时代,没有虚空石塔,什么都没有,只有亘古长存的黑暗。 我顺着通道一直走,那时候,深渊的入口没有被扩建,只是一个很窄很窄的小山洞口,我缩着肚皮才能钻出来。 当我露出头的时候,迎面就是一股吹过峡谷底部的风,风带着灼热阳光的气息,整个峡谷好像沉浸在一片绿色海洋中。我不知道这是多少年以前,但气候远比现在要温暖潮湿,气候孕育了繁盛到极点的植被。 这是一个夏天,若干年前的夏天。 我还不清楚自己是否精准的回到了神时代,但我能感觉,即便不是特别精准。但相差肯定不会很多。 我爬上峡谷,周围没有人的踪迹,只有那些大大小小的虫子,大大小小的走兽,在茂密的植被中穿行。放眼望去,千万年后荒芜的古陆群山,在这时候充满了勃勃的生机,像是一片绿海。 我走了一段路,一路上没有发现任何古陆人,也没有发现任何痕迹。尽管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次不会偏差太多,但我心里还是没底,我害怕自己一差错,就回到了古陆人尚未出现的时代中。 就在我左思右想的时候,前面很远的一片足有半人深的草丛中,隐约传来了一阵响动。我很敏锐,立即捕捉到了这阵响动。 这是一个人的声音,虽然低沉,但我能听的出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又错了 那个人的声音很低,也很痛苦,好像承受着什么难以承受的痛楚,在草丛中挣扎着。我分辨了一下,这个人的年纪应该很小,声音稚嫩。 这是我出洞以后,第一次察觉到人的存在,那个时候的古陆人,还不懂得傩术,他们只有粗陋的工具和武器,对我难以构成威胁,所以察觉到声音之后,我马上朝那边走。 隐隐约约,我能看到一道小小的身影,正艰难的在草丛里攀爬,想要爬出去。在这一刻,我突然就想着,我不能以现在的面貌示人,不管怎么说,我怕带来不必要的后果。 我的面部肌肉立即开始变幻,这种肌肉的变换很随意。没有任何规范和特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父亲。 说实话,因为当父亲以大藏的面目出现在我面前时,给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而且那尊从远古就流传保存下来的石像也让我记忆犹新。所以不知不觉间,我的肌肉一动,整张脸顿时变的像一块木头一样,僵硬,没有表情。 这时候,在草丛里滚动爬行的那个小小的身影,终于滚出了草丛。看上去。他就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天气很热,他裹着一小块兽皮,一条腿显然受伤了,到处都粘满了血迹。 学过傩的人,对人体每个部位的病变和骨骼的位置,都有清晰的认识,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我察觉出,这个小男孩的一条腿可能断了,断掉的腿让他无法直立,无法行走。 我走了过去,这个小男孩听到脚步声,马上转过头,他很机敏,因为这时候的古陆人生存条件恶劣,不仅要和大自然搏斗,还要防备随时可能出现的野兽。 但是当他看到我的时候,我带给他的感觉,和一只野兽也差不了多少。对于他来说,一个相貌和木头一样呆板,又衣着怪异的人,很难琢磨,也很难让人产生友善。 小男孩低低的叫了一声,好像一头发怒了小狮子,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根用来当做武器的木棒,对我挥舞着。 他伤的很重,一条腿因为骨折的原因,已经变形了,身子拖着残腿,在地上朝后退却。 他的敌意太重,我没法这样直接靠近,无奈下,我只能用傩影响他的精神。 小男孩受到傩的影响,眼神一下迷离起来,但是他的手,还是下意识的紧紧握着那根棍子。我走过去,看看他的伤势,这里距离以前古陆人聚集的老村的位置,还有很远,这么重的伤,而且是在深山里,基本上可以宣判伤者的死亡。 我没有什么药,只能用两根合适的树枝做夹板,帮着小男孩把错位的断裂的骨头挪正,然后用夹板固定。 我很认真,也很仔细,现在的一点疏忽,都可能给他留下伤愈后的后遗症。小男孩始终不说话。他被控制着,但还有属于自己的一点思维,他可能渐渐的明白,我是在救他,也渐渐的体会到我的善意。 把骨伤固定好以后,我慢慢的收回了傩的力量,小男孩的皮肤黝黑。但是五官很端正,他看了我一会儿,想要挣扎着站起身,可是力有未逮。 “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不说话,他就坐在地上,嘴里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然后对我打手势。我就觉得,他是有发声困难,无奈,只能用手势和他交流。 我刚到这个时代,我不可能精准的知道他的手势代表着什么意思,只能慢慢的沟通。最少有一两个小时,我才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个小古陆人,独自到这里。来寻找大雨后繁衍的一种食物,但是不慎摔断了腿,已经困在这儿有一天时间了。 我询问他族群的聚集地,小男孩儿挣扎着要给我带路,可他无法行走,看着他笨拙又淳朴的样子,我很想笑。可是脸上的肌肉是木的。 我把他背起来,他给我指路,我背着他走,两个人就这样合作,朝前面走去。我猜测的大致差不多,古陆人的老村,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聚集的祖地,古陆人都生活在那儿。 我们慢慢的走,同时还用手势不断的交流,我要尽量多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那个时候,还没有村子的概念,老村所在的位置,到处都是用竹木搭建起来的很简陋的“房子”,当我背着小男孩出现在老村旧址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群拿着各种石头工具在忙碌的古陆人。 唰…… 对于这帮古陆人来说,我像一个外星人一样,或者,像一个十足的异类,我一出现,几个身强力壮的古陆人马上警觉了,他们拿起笨重的武器。冲到前面,可能是保护身后的幼小。 这时候,我背上的小男孩屋里哇啦的一通大喊,又拼命的挥着手。这群敌意浓重的古陆人听到这阵喊叫,才慢慢的停下脚步,但他们的眼神依然疑惑而且茫然。 紧接着,一个强壮的古陆人也哇哇叫起来,跟小男孩对话。看着他们一通叫喊,我的头顿时一晕。 我意识到,这个小男孩不是声带有问题,真相是,这群蛮荒的古陆人,还没有语言的概念,他们都不会说话。 这个事情,有点悬! 通过观察,我看到这群古陆人的武器非常原始,整个聚集地里看不到一只被驯养的牲畜,附近也看不到耕地。这明显是生产力还未开发之前的蛮荒生活。 这时候,小男孩从我背上下来,一条腿撑着地,蹦跶着跑到那群古陆人跟前。指指自己的腿,又指指身后的我,他在跟族人说明,我不是坏人,我救了他,帮他治伤。 古陆人的神态,缓和了一些,但是我的出现太突然,而且跟他们的观念有很大出入,一时半会之间,他们无法理解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敌意消失了,他们更多的,是对我的好奇。 小男孩又蹦跶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朝聚集地的中心走去。我闻到了一股臭味,那明显就是伤口发炎化脓之后产生的恶臭。 我看到聚集地中心,有一座比较大的破房子,里面蜷缩着一些人。这个地方位于聚集地的中心,说明受重点保护。我被领到这儿,就看见这个房子里的人,都是伤者。 那时候的古陆。条件太差,为了生存,古陆人要采集,狩猎,要奔波在茫茫大山中,外伤很常见,他们没有药。没有系统的医疗常识,一点外伤,可能会越来越严重。 小男孩指了指那些人,抬起头,用一种乞求和渴盼的目光望着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恳求我。救救这帮被伤痛折磨的同胞。 我依次看着这些人,有的骨头折断,有的伤口严重感染,放到属于我的世界里,这不算致命伤,但对这些原始的古陆人来说,一点伤就可能要他们的命。 我马上开始动手,傩的根本作用开始发挥,在缺乏药物的情况下,傩是最有效的治疗手段。我让人烧水,清洗他们的伤口,又把骨折的人复位包扎。我对中药的认识很少,只能在附近寻找一点能用的寥寥不多的草药。 十几个受伤生病的人,我用了几个小时时间,才把他们全都安置妥当。伤者的痛楚明显减轻了,一大群古陆人都在旁边围观,等到我忙完,有人端来了一点食物。那是很粗陋的饮食,有一点风干的肉,对古陆人来说,这已经是珍馐美味了。 他们用这种高格调的饮食,来表示对我的感谢。 我没有吃东西,微微的一转头,我的余光立即瞥到站在人群后的一个人。 我没有特别的震惊,也没有特别的意外,因为有的事情,已经出现了端倪,我能猜测到。但我还是无法完全的平静,淡定。 那个被我注意到的人,是一个精悍的古陆人,他和其他古陆人一样,用兽皮裹体。他的脸庞是古铜色的,脸上有一道疤,浑身上下透射着一种野性和爆炸般的力量。 赫连,我看到了赫连。在至少几十个世纪之前,看到了我所熟悉的赫连龙城。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但是还没等我过去跟他交流,又有古陆人领着瘦弱的孩子,还有衰老的老人,走到我面前,他们用那种祈祷般的眼神望着我,希望我能救救这些因为疾病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亲人。 我又忙碌起来,忙碌之中,心里的意识,基本上已经确定了。 我能明白,这一次,虽然我很用心的拨动了石针。但成千上万年的回溯,不可能精准到一天都不差,我还是失误了,我是回到了蛮荒的古陆,可现在的古陆,明显还没有诞生古陆神。这些古陆人不会耕种,不会治病,不会养殖,他们过着靠天吃饭的日子,甚至连语言还未出现。 我救治着这些患病的古陆人,心里在上下的翻滚,虽然,这一次我还是在指针上出现了失误,但一个更大胆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了。 这个时代,是后世那个大事件真正的起点。过去发生的事,能否被改变,我心里还是没有底。但我想再尝试一次,最后一次。 作为一个从现代文明世界来到这里的人,我想努力用自己知道的一切,来告诉这些古陆人,什么是善良,美好,光明。 第一百九十五章 在这里安家 我一直忙碌到天黑,才把这些得了病一直不能医治的古陆人安置完。在缺医少药的年代里,又没有医学常识,有时候很普通的病症,就可能要人的命,当我忙完之后,这些古陆人看着我的眼神里,已经完全没有敌意。 入夜之后,很多古陆人聚集在一起,燃起很多篝火,这些篝火一来代表喜庆,而来可以驱逐蚊虫和野兽。没有耕种养殖,古陆人的生活很贫乏,只有采集到的一些食物和狩猎得到的肉类,但他们还是拿出很多东西,聚集在一起吃。 我受到了很热情的款待,虽然他们没有语言,只会用简单的音节和手势来表达,但从一张张黝黑的脸庞上,我能看出他们心存感激。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个“赫连”,只能继续用赫连来形容他。他很沉默。不喜欢说话,但是我能看得出,他在部落里面,拥有比较高的地位。篝火的火光中,我看看他,他也看看我,最后。我主动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我用手势和他交流,他其实对我这个人很有兴趣,双方的手势又打的比较默契。 这个时候的古陆,还没有神,部落里地位最高的,是最勇猛的勇士。因为这些人可以打猎,同时还要守护部族,被所有人认可。这个“赫连”的父亲,是一个老猎人,已经去世,借助他父亲的余威,他等同于部落的一个首领。 他跟我透漏了一些关于部落内的情况。之后,他问我,是从哪儿来的。 这个问题,我实在没有办法回答,我随手指了指山外,告诉他,我是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的。 古陆人虽然贫困,但部落里患病的人都得到了救治,算是件喜事,他们很能折腾,用那种粗犷的舞蹈,还有那些嘶吼一般的“歌声”,闹了大半夜。我暂时就在这里栖身了,赫连邀请我到他的小屋去,那个时候,部落里的首领,还没有什么私念,吃的住的,和普通部族成员一样。 虽然要闹,但第二天一大早,一批负责狩猎的人,就准备起身了。他们的武器非常落后,遇见一般的野兽还好,不过,要是和猛兽遭遇,那么就凶多吉少,这么多年,经常有狩猎的队伍出去之后一去不回。 然而,没有办法,男人不狩猎,就没有食物来源,部族里的老弱妇孺都要挨饿。 狩猎的队伍大概有七八个人,由赫连带领,在他们将要动身的时候,我拦住赫连,因为暂时还不能以语言来沟通,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我就比划着和他说,他们的狩猎工具不行。 赫连露出了疑问的眼神,我想了想,然后找来一些树枝和树皮,搓了绳子。做出一个简单的弓的形状,然后我当着赫连的面儿,用这张“弓”射出一根树枝。 接着,我又跟他比划,说如果这张弓足够韧,射出去的树枝会很有力道,然后在树枝的一端绑上锋利的箭头。就可以在远距离射杀飞禽走兽。 赫连不善于表达,但理解能力倒很快,我反复演练比划了几次,他竟然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问我,这些东西,能做出来吗? 我点点头,然后四处去找材料,狩猎的队伍暂时就在原地呆着。我找来一些竹子,在削砍的时候,心里就暗自觉得这个世界,太奇妙了。很早以前,我从各个渠道了解到古陆部落在远古时的一些情况,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们学着用弓箭。竟然是我教会的。 我的工具太不顺手,一张弓做了很长时间,又在箭上绑了被打磨的很尖利的石头箭头,我在二十米外立了一个靶子,一箭射出去,围观的人顿时惊喜交集。 就在众人喧闹一片的时候,一群外出的古陆人。从远远的地方走了过来。这群人应该是到很远以外的地方采集,有男有女,当这群人走近的时候,我的眼神楞了一下。 我看到了丁灵,在很多很多年前,她就是这个样子,眼睛大大的,纯纯的,好像没有烦恼,也没有忧虑。 我的出现,随即引起了这些远道而归的古陆人的好奇,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我在人群里,看到了高富帅,也看到了老王。 高富帅这时候已经定型了,低低的,很结实,腰上的兽皮几乎裹不住他的肚子。而老王,视力明显不好,看人的时候得眯着眼睛。 这一刻,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要知道,这距离我所在的世界,至少有好几十个世纪,丁灵他们的衣着不同了,但他们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看到他们,我就想起了很多很多。 丁灵他们果然是采集归来的。赫连迎向他们,他们彼此是交流习惯的,虽然没有语言,但很快就能理解对方的意思。赫连可能告诉他们,我是一个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来的陌生人,帮着部族里的很多人治病,还教他们使用弓箭。 这些人一下把我围住了,丁灵永远是那种好奇的眼神,高富帅无动于衷,老王则眯着眼睛看我。 赫连跟我比划了一下,通过他的介绍,我知道了,现在的古陆部落,一共有四个首领。他们的父辈都是曾经很勇猛的勇士和猎人。但实话实说,在那个毫无安全保障和先进武器的时代里,越勇猛的人一般死的越快,他们的父辈都逝去了。 丁灵,高富帅,老王,再加上赫连。他们就是古陆部落的四个首领。赫连和高富帅平时负责保护族人,打猎,丁灵和老王主要带人到各处去采集可以食用的种子,果实。 这一次,丁灵和老王去采集,高富帅就带着人随行保护,采集的收获颇丰,这几天时间里,不用打猎就可以填饱肚子。 有了闲余的时间,我就想给他们做出一些更强力的复合弓,我让小点的孩子们去河里抓鱼,用鱼鳔熬胶,然后又准备了别的材料。 在这期间,我从丁灵他们采集的种子里。找到一些自己认识的,然后细心的跟她解释,我说这个东西现在种下去,到秋天,可以收获很多。 丁灵先是惊讶,然后想了想,嘴角就弯起来,笑的很甜。 我暂时就在这个地方住了下来,条件太艰苦,但是一个人如果处在一个所有人待遇平等的环境里,那么艰苦是可以熬的过去的。我每天都有很多事,不是给人治病,就是设计一些我所知道的符合物理概念的工具和武器,我觉得人和人之间交流。全靠手势和那些不是语言的音节,很困难,遇到危险或者紧急的时候,这些手势就来不及或者没用了。 所在干活的期间,我开始教他们说话,我只会中文,就只能教他们中文。教成年人说话。比教婴儿要简单。我治好了很多人的病,虽然没有用药,但傩术本身就拥有这样的功效,所以,这些尚在蛮荒时代的古陆人对我很信任,他们觉得,我教的东西都是好的。一大帮人都在学我说话。 大概忙了有四五天时间,那个被我救回来的小男孩,拄着一根树枝,颠颠的跑到我身边。 “求你……跟……我……来……”这个小男孩每天都围在我身边,看我干活,听我教人说话,他很聪明,学会了一点简单的音节和字义,他对着我招招手,一脸的恳切。 我不知道有什么事,就站起身,摸摸他的头。小男孩拄着棍子,颠颠的带我走到聚集地最边缘的一个小木屋旁。 他没法说出完整的话,只能继续跟我比划,我看得懂,他说,这里面有一个生病的人,已经走不动路了,他恳求我帮对方看看。 我推开小屋的门,屋子很破,但是里面收拾的很干净。这跟普通的古陆人不同,连饭都吃不饱,哪儿还有心思整理家居。 我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躺在铺了草和兽皮的木板上,她一直在咳嗽,时轻时重。 当我望见她的侧脸的时候,心里就涌动着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李斯云,或者,温小雨。 对于感情,我很少涉及,因为古陆事件占据了我大部分的事件和精力。白领和我之间,是有一种微妙的情感,只不过,谁都没有来得及说。 而李斯云。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我和她接触的那么少,可是当我见到她的时候,总有种难以言语的眷恋,和心疼。 所以,当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那种来自内心深处莫名其妙的怜悯,一瞬间就把我所有的神经给占据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顺其自然 我抬脚就走进小屋,来这儿已经有四五天时间了,古陆部落里的人,我肯定认不完,但是李斯云,我是不会忘怀的。这四五天里,丁灵他们都出现了,而李斯云,却是在小男孩的带领下,才出现在我面前。 她侧过脸,看了看我,她的目光很平静,但是她一直在咳嗽,偶尔用力过度,苍白的脸颊上就会荡起一片红晕。她没有见过我,不过,这个小男孩可能已经把事情都跟她解释了。 我看的出来,她的肺部不正常,有肺部的疾病,在缺医少药的古陆,这样的病,非常致命,几乎没有自动痊愈的可能。 我真的感觉庆幸,因为如果我再晚来一段时间。她可能会死。 她很独特,已经病成这样了,却不像别的得病的古陆人,一看见我就满脸的期盼,期盼我能帮助他们。她的目光一直很安静,就那样静静的躺在原地,望着我。 我回过头,望向小男孩儿。我对他比划着责问,这个人病的这么严重,为什么不早点让我来看她。 小男孩低下头,没有打手势,他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襟,示意我先出来。我们两个走到小屋外面,小男孩才开始跟我解释。 小男孩说,李斯云的父亲过去也是一个猎人。但是在一次狩猎中,他和同伴遇到了危险,结果,他丢下同伴独自逃命,虽然活着回来了,不过却受到了所有人的指责和轻视,甚至有人提议要把他赶出部落。 她的父亲,其实并不是一个坏人。只不过在生死存亡的关头,逃生是每个人最基本的反应,他无力援助自己的同伴,如果硬着头皮不走,那么结局肯定是两个人一起死掉。 但部落里的人想不到这些,很多人要把他赶走,最后,是赫连留下了他。然而,他的小屋,被迁徙到部落聚集地的最边缘,受自然环境的影响很大,而且有什么危险,边缘地带是首当其冲的。 他被剥夺了正常的配给,每次只有所有人都吃饱了,才能得到一点食物。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没有活多长时间,郁郁而终。 作为他的女儿,李斯云什么过错也没有,但是人们对她父亲的轻视和不公,也隐然落到了她的身上。她干最重的活,分到最少的食物,大概有一个月以前,她病了,没有人管,没有人问。是这个善良的小男孩一直在照顾她。 所以,我刚到这儿的时候,小男孩不敢带我来看她,唯恐部落里的人会责怪他,一直到李斯云真的病的太重时,他才硬着头皮把我领来。 听着他的讲述,我能想象到,李斯云在这里过的是怎么样一种生活,本来环境就恶劣,再加上族人的不公平对待,饥饿和白眼一直纠缠着她。我感觉一阵阵酸,又一阵阵的疼,转身走进小屋,慢慢的蹲在她面前。 我打着手势跟她说:“你会好的。” 她很虚弱,长时间的病症已经消耗光了她所有的体力和精神,我开始医治她的病,很用心,在属于我的世界里,我不仅不能保护李斯云,反而要受她的保护,但在这里,我可以做到在回溯之前做不到的事。 从此之后,我每天都会来,尽管要做的事情很多。我忙的有点焦头烂额,但任何事情都阻止不了我来看她。在我的精心照顾下,她一天天好了起来,苍白的脸庞上有了一丝活力。 每天忙碌完,基本都是深夜了,我会轻轻的在她小屋外面坐一会儿。坐的久了,她会出来,和我一起坐在屋檐下。仰头观望星空。 她像一阵轻轻的风,也像一片柔柔的云,和她坐在一起,我会感觉到整个世界都是安全的,她能让我心静。 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总是很沉默,不过,我看的出来,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脸庞上,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满足。 没有人能再伤害她,我自己对自己说,这是我给予我的承诺和誓言。 时间在忙碌中过的非常快,从炎热的盛夏,很快就到了秋天。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所以觉得时间在不知不觉的流逝。 我教了他们狩猎,耕地,还把活捉回来的一些小的野兽进行驯养,繁殖。几个月时间,很多古陆人都学会了简单的中文,甚至可以进行浅显的交谈。 几个月的时间,肯定不可能彻底改变古陆人的生存环境。但一切都在隐然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有了弓箭,猎人们遇险的概率降低了,负责采集的人不用再风餐露宿,到距离居住地很远的地方去采集种子。 我教他们种下的第一批种子,终于有了收获。收获最多的是野木薯,这种东西的产量高,对于后世的人来说,可能很难下咽,然而对于缺乏食物的古陆部落,这是珍贵的资源。 从我来到这里以后,好像所有的事全都落在我一个人身上,我要亲手去做工具,去寻找可以耕种的地,教人说话,给人看病。尽管我抱着百分之百的热忱,可是我真的忙不过来,一个人恨不得劈开两半用。 在这种情况下,我开始考虑,应该把自己所知道的东西,教给一部分人。 我最先找到了赫连,因为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哪怕已经横跨了无数的时空。但他总是给我一种满满的信任感,所以,我找到他,和他说,教他给人看病的本事。 我完全是私下里和他说的,我不想把傩传播的太广,因为古陆的后续历史证明,就是因为傩散播的太广了。会有一些天赋很高的人,把本来给人治病的傩,演变发展成一种类似巫术的术,所以,我很谨慎,我相信,赫连不会做出逆行倒施的事情。 “不可以这样。”赫连听完我的建议,思考了一下,然后慢慢摇了摇头,经过几个月时间,他已经可以用简单的语言跟我交谈:“那样做,不公平。” 我明白他的意思,在这个时候的古陆,没有阶级之分,所有的人都是同等的地位,赫连丁灵他们是部落的首领。但他们只有带领族人生存下去的权力,却没有私自享受的权力。他们四个人,都具体分管了一部分族人,如果赫连学了傩,他可以用傩给他的族人们治病,可是别的首领知道以后,会不满。 我叹了口气,没有办法。对于赫连和丁灵。我是绝对放心的,高富帅尽管有点毛糙,但人倒不坏,只有老王,不管是这个时期,还是横跨数十个世纪之后,都让我感觉阴阴的。 可是,我不能为了防备他,不让古陆人治病。无奈之下,我只能把他们四个人全都召集起来,然后教他们傩。 在教他们之前,我郑重提示过,这种术,只给人看病,不能随意再传授给别的人。 赫连不说话,丁灵和高富帅摩拳擦掌。他们对这种神奇的本领早已经非常热衷,老王眯着眼睛,表示一定会听从我的话,不会把傩泄露给别的人。 我心里苦笑了一声,有些事情,真的是既定的?我虽然不愿意古陆人掌握傩,可是我有什么办法?除非是现在抽身离去,再也不管他们的死活。 但这样想着,我心里那种倔强,又一次发作了。我会将心比心的对待这些人,我会教他们向善,教他们和睦。我不相信,人的心不能感化。 我把傩教给了他们,然后,又从部族里选了一些接受能力快,比较聪明的人。按照各自的特长和特点,教他们手工,还有各类工具的制作,从最简单的针线,到刀剑斧头,学习制造的人多了以后,这些工具开始大量的生产。工具的广泛普及,让居住地周围所有可以利用的土地。全部利用起来,我相信,如果到了明年,收成会更好。 转眼间,又从秋天到了冬天,古陆的冬天一直很苦寒,过去,古陆人每每到冬天。总会有一段青黄不接的时期。不过今年收获了不少木薯,再加上狩猎效率提高,我教他们制作了熏肉,粮食储备还好,估计严谨的计划分配,可以支撑到明年的春天。 冬天终于可以稍稍的闲暇一下,古陆下了今年第一场雪之后,我一个人踩着积雪,想到古陆峡谷那边看看。 我刚走出去不远,小男孩就追了过来,这个小家伙的腿已经好了,可能是我把他从死亡线上救回来的原因,所以他跟我很亲,每天我忙碌之余,他都会拿着一些从山里摘来的小果子,洗的干干净净,捧到我面前让我吃。 “出去走走吧。”我拍了拍他的脑袋,带着他朝古陆峡谷走去。 “可以和你说件事吗?”小男孩走着走着,就抬起头看着我,他聪明,说话比很多大人都流畅。 “说吧,什么事?” “我的爸爸,在很早以前就死了。”小男孩有点伤心,他的父亲也是狩猎的人。在我来之前,猎人的死亡率太高,部族里不少人,都因为这样失去了亲人。小男孩提起父亲,眼睛里就闪烁着点点泪花:“你可以当我的爸爸吗?” 他说,只有在我身上,他才能感受到父亲曾经给过他的照顾和温暖。族人虽然也会关照他,但那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一刹那间,我沉默了。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但又不敢真的去思考。 从我来到古陆之后,我所做的事情,本来都应该是传说中古陆神所做的,教他们治病,教他们生产。教他们制作,但这些事,都被我做了。 那么,如果我继续呆在古陆的话,以后,我在古陆部落中,会是什么身份? 这一点,我隐然有所感悟,可是,我不想再朝深里想了,想的太多,会很累。明天的事,谁能完完全全的预料到?谁又能完完全全的控制住? 一切,尽力就好。 “你愿意做我的儿子吗?”我笑了笑,有些事情,既然不能去改变,那么,就顺其自然。 “愿意。”小男孩高兴了,眼睛里的泪花还没消失,脸上已经绽放了笑容:“爸爸,你给我起个名字吧。” “你,就叫方吧。”我认真的对他说:“方。” 第一百九十七章 传道 我带着刚刚收养来的养子“方”,站在古陆峡谷的上方,从这个位置,可以隐然看到峡谷底部那个通往深渊的洞。只要我愿意,我可以随时从这个入口进去,然后回到属于我的时间中,世界中,但我的初心,是要改变古陆。 站在这片广袤群山的中心,看着天和地,我沉思了很久,好像感悟到了一些什么。我信心百倍,相信自己可以把这一群尚未开化的人,引领到和历史截然不同的另一条路上。 整整一个冬天,我带着部族里的人,趁没有农忙的时候改造居住地,在山谷的两端垒砌了两道高墙,然后又修出一条简易的水渠,以便开春以后山上的积雪融化,可以把水引过来。我教他们修建更坚固的房子,把木材烧炭以后取暖。 我心里很明白,在有充足条件可以利用的情况下,我这个对他们来说很“超凡”的人,可以带领他们摆脱疾病和饥饿的困扰。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但这并非是我的真正目的。 我想做的,是改变他们的思想,从现在开始,就做好准备。按照现在的生产力发展水平,用不了太长时间,原本公平的部落制度会出现变化,会出现私有制,会产生阶级,我要在这一切发生之前,给每个人灌输应有的思想。 我不是个圣人,而且我对中国古代先贤的那些著作,看都没看过一眼,我只是简单的知道,孔孟庄墨,释儒道法的基本理念。这并不妨碍我的计划。对于这些,知道的无需太多。 我想让每一个古陆人,都有信仰,在通常的情况下,具有信仰的人,一般都会具备道德底线。 趁着冬荒的时节,我正统的教他们使用筷子,使用餐具,这不是让他们学着讲究生活,而是让他们有一种规范性的习惯。 我教他们男女有别,教他们孝敬父母长辈,善待亲人朋友,教他们要无私的帮助部族里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教他们宽容和谅解。 我本来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是我把现实社会中人所应具备的所有美德,全都归纳集中起来。一条一条的教导他们。 古陆人对我的信任,在这个时候已经根深蒂固,所有人,包括桀骜的高富帅,还有阴沉的老王在内,都感觉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都是正确的,所以我每次“传道”的时候,只要能赶来的人,都会来听。 他们听的很认真,我的很多理念被他们接受理解以后,大半的人都表示赞同。这不是虚伪,因为人的基本天性中,具备善的一面。 当我把这些东西都传授给他们之后,我开始尝试着教古陆人做最重要,也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我开始教他们,思考。 思考,说起来很简单,但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几乎决定了一个人,一个部族,甚至一个国家的兴衰更替。小到鸡毛蒜皮,大到沧海桑田,只有完善成熟的思考,才能引导一个人,一个部族,走向正确的道路。 不过,想把一个原本过着茹毛饮血的蛮荒生活的蛮人,改造成拥有信仰,拥有道德底线,还拥有完善的思维模式的族群,不是三天两天的事。 我一直都在努力。 我的努力看上去没有白费,很多人渐渐明白我想要表达的意思,明白我想让他们所做的事。然而生活的繁琐,和理想有很大的差距。我幻想着,古陆部落会变成一个理想的乌托邦式的社会,但生活中的细节,有一些打破脑袋都想不到。我每天都会说的嘴皮子发干,但。还是有子女晚辈顶撞长辈,还是有长辈出手责打不听话或是犯了错的孩子,还是有人因为物品的分配而产生分歧。 遇到矛盾,古陆人最先做的,就是跑到我的房子里,把我请出来,然后把事情摆在我面前说,让我给予一个公正的判决。我很客观。很公平的处理每一件事,分析他们的错误,指正他们的不足。 但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因为一件事里,总要有一个人对,一个人错,或者都有对错,只不过对错的比例不同。我不可能面面俱到的照顾到每一个人。每次判决结束,那些被斥责的人,总会有诸多不满,尽管这些不满,他们不敢明着说出来,但我却都看在眼里。 做圣人的日子,真的很累,我丧失了一个人应该拥有的正常生活,无论什么时候。部族里出现什么矛盾,大的小的矛盾,我都要第一时间出现,我不能偷懒,不能推辞。我教他们尊老爱幼,礼让他人,我自己就要做好表率,这导致整整一个冬天。我几乎没有吃到过肉。 方是我的跟班,偶尔,他能从雪地里掏出一窝猫冬的兔子,这个季节的兔子比较瘦,但是素食了三四个月的我,看见兔子,几乎就能想到它被火烤熟之后散发的肉香,还有诱人的金黄色。 “爸爸,我们把它吃掉吧。”方拿着兔子,打算洗剥干净以后,在屋子的火盆上慢慢的烤熟。 “不行。”我做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摇摇头,尽管我口腔里分泌的唾液已经能当水喝了,但我必须拒绝。因为我不仅教导过方,还教导过部族里的所有人,要公平。博爱,要把自己,把别人,都当成这个大家族中的一员。 我那边跟人说,要公平,这边就躲在屋子里吃独食,即便是件小事,但被人发现,也会成为我致命的诟病。 我让方把兔子拿走了,然后加在当天的大锅饭里。 这日子,过的真的违背了我的生活理念,但是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做一个被万世传颂的人,不是简单的事,第一个要做的,就是克制自己的欲望。 冬天终于过去了,开春之后,土地开始播种,他们只种了一季,很多经验都还匮乏,好歹我是长在乡下的,自己没怎么种过地,但多少知道一些农耕方面的知识。我得亲自带着人,到居住地附近开辟的那些耕地里,每天从早到晚直不起腰,一边带着人种,一边还得跟他们讲,让他们记住播种的流程。 那些被驯养的牲畜,生病,产仔,都落到我一个人头上,这边地刚种完,那边又要忙着去接生。 在古陆人眼里,我是万能的,好像这个世界就没有我不知道,没有我搞不定的事,但没人明白,我有多疲惫。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就得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的事情,全都慢慢的教给别人。 到这一年夏天,我来到古陆整整一年,一年时间里,古陆部落焕发了生机,驯养的家畜繁殖了很多,经常有肉可吃,种植的各种作物开始慢慢的收获,即便不用采集和狩猎,也不会饿肚子。 食物充足,条件改善,刺激人口的增长,就这么短短一年时间里,很多新生儿落地,还有很多挺着肚子的孕妇。我预感到,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最多四五年时间,这块居住地肯定就不够用了。 我的出现。隐然替代了赫连他们所担任的领导的位置,出于对我的尊敬和信任,每逢遇到什么大事,他们会征求我的意见,希望我给他们指导,具体该怎么做。 有一次,他们一起找到我,和我商量,因为人口的增长,病患比过去更多,他们下属的人口多了,要处理的事情也多,作为一个部族的首领,不能每天都把时间浪费到给人看病上。 所以,他们试探性的提出,希望我允许他们,把傩传授给专门的人,然后让这些人成为部族里专业的医生,专门给人看病。 我叹了口气,我不希望傩广泛的传播,但是实际情况就是如此,我阻止不了。 他们每个人都报上了几个人选,我严格的把关,这些人选必须是我了解的。而且品性端正的,经过确定,赫连他们几个,分头把自己所学的傩,又转授给了这些人。 我感觉头疼,有些事情,可能不是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一传十,十传百,一个制度,再完美的制度,在诞生的初期,或许会有效,但随着发展,制度的漏洞总会被人察觉,我能想象的到,再过若干年,傩会在古陆部族中广泛的流传。 这一年,在我和所有古陆人的努力下,获得了丰收,储备的食物还有驯养的牲口,可以让我们度过一个衣食无忧的寒冬。冬天很冷,却是每个古陆人都很向往的季节,因为冬天采集和狩猎渐渐退化之后。冬天就不用干活,可以呆在温暖的居所里,悠闲的享受三四个月。 有一天晚上,赫连和丁灵来到我的住处,他们拿了点东西。我嗅到了一股酒味,那是一盆煮熟之后被遗忘,继而发酵的粮食。对古陆人来说,酒的气味是新鲜的。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这一年多里,他们养成了一个习惯,但凡遇见不知道的事,就会来问我,因为在他们看来,我是万能的。 我就想着,该不该把这个东西,讲解给他们听。按道理说。酒是一种文化,但我不喝酒,我觉得这东西的唯一作用就是刺激或者麻痹人的神经。 在我还没有开口的时候,寂静的冬夜里,骤然从几个方向传出了类似号角一般的声音,声音急促而且沉闷,只听声音,就会让人感觉一阵肃杀和残酷的气息。 赫连和丁灵听到这阵突如其来的声音,脸色顿时就变了。 “是马寺人!”赫连一把就抓住腰里的石刀,转身冲出小屋。 第一百九十八章 第一次战斗 赫连此刻的举动,让我感觉到,有袭击者出现了。我来到古陆的这一年多时间里,从来没有遇见类似的事,所以一无所知。赫连冲出去的同时,整个聚集地开始骚乱。 “什么是马寺人?”我问丁灵。 “他们是……”丁灵学说话的时间不是特别长,可以交流,但遇到某些紧急情况时,可能不知道怎么正确的表达,她的眼睛转了转,说:“是一些坏人。” 马寺并不是一个地名,在那时候,还没有地名的概念,古陆人在没有语言之前,用简单的音节来表达自己的意思。马寺,就是一种代表称呼的音节,用来称呼古陆群山外围的另一个很大的原始部落。 马寺人和古陆人一样,都是处于蛮荒时期的原始部落,同样依靠采集和狩猎为生,马寺人勇猛善斗,冬荒时期。马寺人因为缺乏食物,会到周边几个部落里进行战争,掠夺食物以及人口。古陆人居无定所,基本十年左右就要迁徙一次,也有躲避马寺人的原因。 马寺部落的人口比古陆要多,他们部族里有一些手巧的成员,可以磨制出非常锋利的石制武器,而且在狩猎之余,基本都靠掠夺为生,战斗经验非常丰富。对古陆人来说,马寺人就是一个噩梦,上一次被马寺人袭击,还是在几年前,那一次。古陆损失了很多人口和粮食,丁灵的父母,就是在那次战斗中死去的。 我和她简单的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外面已经完全乱了,亮起很多火把,赫连和高富帅阻止部族里的武士,准备迎战马寺人。 但是我冲出屋子的时候,就感觉一阵心慌,现在的聚集地,是在两片高山之间的一条平坦的谷地里,虽然谷地的南北两面,都构建了石头墙,但我能看到,东西两侧的高地上方。聚集了很多马寺人。 他们居高临下,只要从上面推一些石头下来,石头就会顺势滚落到聚集地中,形势非常不利。 果然,我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从两侧的山上,轰隆轰隆的滚落下很多巨大的石块。石块都是马寺人挑选过的,浑圆一团,滚落的势头非常猛,越滚越快,这根本就不是人力可以阻挡的力量,几十块大石头一落进谷地,就横冲直撞,借着滚动的惯性在聚集地里肆虐。 来不及躲避的人,直接被碾成了肉泥,房屋被撞塌了,一群刚刚组织起来的古陆武士找不到敌人,被撞散了一大片。到处都是慌乱的人群,到处都是哭喊声。我抓起一张长弓,搭箭就朝上面射了过去。 石头依然在不停的滚落,随着第二轮攻击,人群彻底溃散,有人带头想朝两边的出口跑,但马寺人有备而来,出口外面全是强壮的武士,跑过去的人立即就被石刀砍死,剩下的仓皇退回。 我在纷乱中找到赫连,现在没有别的办法,我让他把人分开,一部分守着城墙,另一部分尽力射杀高处的敌人。 古陆的武士很勇猛,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失守战败,就会导致严重的死亡和损失。但马寺人占尽了地利,几乎没有伤亡,用石头毁掉了整个聚集地。 我躲在暗处。不停的开弓,射出去的箭都带着傩的力量,一箭一个的消灭高处的马寺人。然而在一场战斗中,仅凭我一个人显然不够,过了最多十几分钟时间,我听到轰隆几声巨响,从上方滚落的几块特别大的石头。砸塌了城墙。 顿时,已经在城墙外集结了多时的马寺人挥舞武器潮水般的冲进来。两面都是敌人,部族等于被彻底包围了。 “你去另一面!”我推了赫连一把,他马上带着人朝对面坍塌的城墙跑去。 我抓起一柄沉重的石斧,穿过乱糟糟的人群,一口气冲到最前面,迎面是几个粗陋的马寺人,我还没有冲到跟前,就看到一个古陆女人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被马寺人从背后砍杀。 距离那么远,我来不及救她,这个母亲已经倒在地上,不能活了,嘴里吐着血。紧紧抱着孩子。 成群的马寺人在蜂拥,直接从死者的身躯上踩踏过去,女人怀里的孩子无法幸免,哇哇的哭声戛然而止。 古陆人在不断的倒退,每个人脸上满满都是惊恐,他们预感到了极度的危险,预感到这一次。古陆将要面临灭顶之灾。溃败的人群影响了正在抵抗的古陆武士,阵脚一乱,防线就开始动摇,古陆人在不断的后退,再后退。 “不要退!”我冲到跟前,差不多有三十斤的斧子横挥过去,直接把一个马寺人砍的仰面朝天,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有任何胆怯和畏缩,一旦败退,颓势就无法挽回:“你们的父母妻儿,都在身后!” 我闷着头,就站在原地,一个人顶住潮水般涌来的敌人。我有足够的力量,斧子在手里上下飞舞。把一个个逼近的敌人全部砍杀在地。片刻之间,我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可能是我的气势,感染了已经要退败的古陆人,二三十个古陆武士一拥而上,和我并肩站在一处。 “一步都不能退!我们退了!后面的老人孩子就会没命!”我的眼睛杀红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不能有任何的心软,必须以杀止杀。 渐渐的,慌乱的人群开始平息,丁灵和老王在后面不断组织人群,有秩序的躲避,情况依然不利,但是我跟赫连一人一边,守住坍塌的城墙,把马寺人挡在外面。高富帅领着一帮人,用强劲的弓,射杀被阻挡的马寺人,虽然很难,但我抵死守住自己的阵地,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冲锋。 很快,马寺人可能意识到这样硬攻不行,一声号角传来,攻击的马寺人马上撤了出去,但他们没有走远,就堵在城墙外。紧接着,他们把攻击的重心又放到两侧,两面高地上的敌人,再次推着石头,从上面滚落。 被堵在谷地中,冲不出去,全憋在这儿,迟早要被石头都砸死。我咬了咬牙,转身把高富帅拽了过来。 “你守在这里!不要冲!但就算死,也不能后退一步!” 交代完之后,我闪身冲到了一旁,在这里住了一年多,居住地周围的地形,已经烂熟于胸。我爬过引水的水渠,从水渠外面,飞快的朝高地上爬,一口气爬到半山腰。 山腰上,至少聚集着一两百个马寺人,正在四周寻找可以推动的石块。我举着手里的石斧,一声不响的冲过去,眨眼间的功夫,就把两个强壮的马寺人给劈了下去。 对方的人数虽然多。但他们没有傩,傩师从来是不会畏惧只有蛮力的武士的。两个马寺人被劈下去之后,所有的人都警觉了,在乱糟糟的战场上,我没办法影响所有的敌人,不过这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毫无顾忌的运用傩的力量。 我影响这些马寺人的精神,我的境界不算很高,不可能像温道南那样,不动声色的就控制几十个人。但这些影响的作用很明显,马寺人的动作迟缓了,反应也很迟钝,我举着斧子,好像冲进了一片慢腾腾的僵尸群里,斧子左右飞闪,一个一个马寺人被砍到了山下。 但我没有办法把四周都防守的密不透风,骤然间,我感觉到自己的右腿一疼,一个大口喘着气的马寺人,瞪着血红的眼睛。手里拿着一根削尖了头的棍子。 我躲不及了,只能飞快的紧缩腿上的肌肉,棍子贴着皮肉,刺穿了一层皮,我反手一斧,把对方给砍倒。 就这样,我一边抵挡,一边杀戮,身上受了无数处伤,但是拼死把马寺人,全部砍杀于当场。 这绝对是巨大的消耗,即便傩师再能控制体力,可一场残酷的拼杀下来,我几乎筋疲力尽了。 这时候,遮蔽在天空的一片乌云骤然散开了,月光洒落下来,几乎每个人,都能看到我举着斧子,一身是血的身影。 “杀!”赫连转过身,抬头看着我,不由自主的大吼了一声。他一直沉默。然而当他爆发的时候,就好像一座已经积压很久很久的火山,来势汹汹。 “杀!!!” “杀!!!” 古陆人在怒吼,从城墙两边,开始慢慢的挺进,反击马寺人。这边高地上的一百多个马寺人全部坠落到山下,对所有马寺人来说。这只是一小部分,但他们的气势,已经在无形中被我们的怒火所压倒。 古陆人在反击,马寺人在后退,仅仅就是片刻间的功夫,一声号角传来,所有的马寺人都开始撤退。他们来的很快,去的也很快。古陆人追赶出去,双方短暂的冲击了几次,敌人败退。 我摇摇晃晃的走下山腰,身边耳边,都是在殊死搏斗的身影和呐喊。我知道,这次战斗,古陆人会胜利,用不了多久,马寺人会彻底的溃败。 我几乎没有力气了,走到坍塌的城墙外的时候,眼前一黑,忍不住就要一头栽倒。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感官猛然察觉到一阵紧逼而来的杀机,杀机很凛冽,如果在平时,我可以迅速的躲避,或者借助自己的敏锐,做出相应的反应。但这时候,我已经在强弩之末,感官依然在,身躯却迟钝了。 这阵逼人的杀机刚刚被捕捉到,我猛然感觉自己的后心一阵刺痛,一支长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激射出来,力量十足,我临时控制身上的肌肉,但射箭的人,明显是要置我于死地,这一箭,险些把我射穿。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最后的抉择(一) 中箭的时候,我的身躯一阵摇晃,幸好傩术的境界让我逃过这一劫,箭头射进后心,被肌肉夹住,最终没有伤及要害。 赫连飞快的冲过来,一把扶住我。马寺人退散,原本隐藏在聚集地一些死角的人,都跑了出来,丁灵看到我背上那支还在颤抖的长箭,还有不断流淌的血迹,眼泪都急出来了。 “我不要紧。”我的脸产生不了任何表情,只能用这种轻松的语气来安慰他们。 但我的心,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凉。马寺人不会使用弓箭。这支长箭,必然来自古陆人内部的偷袭,我的余光只微微的一瞥,就看到远远的一个角落里,高富帅和老王两个人相隔不远,正注视着这边。 老王阴沉沉的,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高富帅的神色,却明显的不怎么正常。 这一箭,多半是在老王的撺掇下,由高富帅射出来的。自从我来到古陆,丁灵几乎天天都跟着我转,我对她,只是像妹妹那样的心疼,没有掺入一点点男女情感,可这些话,如何跟高富帅去解释? 高富帅,从这个时候一直到以后,始终是这样的心性,醋意会吞噬他的理智。 我付出自己所有的时间和精力,离开属于自己的世界,只是为了创造一个完美又和谐的古陆部落。我坚信,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会被我感化。但这个时候,我有一点点力不从心的感觉,我感觉我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背上的伤并不致命,战斗结束,没有受伤的人开始救护伤者,收拾残局。这一次战斗来的非常突然,古陆人没有防备,尽管打退了马寺人,但损失比较惨重。 我们俘虏了几十个马寺人,那些在战斗中失去了亲人的古陆人,义愤填膺,要处死这些俘虏。我并不想让仇恨延续。我知道,如果我全力坚持不能杀俘,那么赫连和丁灵一定会遵从我的意见。 但是,一想起那个在混乱中被杀掉的古陆母亲,想想她怀里活活被踩死的孩子,我又一次感觉心力不足。 我阻拦杀俘,何以面对死者在天之灵? 怀着这种矛盾的心情,我从头到尾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那些被俘虏的马寺人都被处死了。当我看到地上流淌的鲜血时,就知道,古陆人和马寺人之间的仇怨,已经无法化解。他们只有一个结局,要么,马寺灭掉古陆,要么,古陆灭掉马寺。 就这样吧,我暗自摇摇头,很多理想化的事,和现实之间的差距,看似只有那么一丁点,但这一丁点的差距,却无法逾越。 从这次战斗之后,古陆加强了守卫力量,每天不间断的有人在聚集地附近巡视,同时,我让人在四角修建了瞭望塔,可以观察到很远地方的动静。 马寺人大概是被这一场战斗给打怕了,从这之后,一直再没有主动进攻过。我依然和过去一样,在古陆生活,在教导他们生产,同时教导他们把人性中善的一面逐渐激发,培养出来。 至于被高富帅偷袭的那件事,我再未提过。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间。我到古陆整整三年时间了。三年之后,根据古陆部落中那条不成文的规定,他们要重新推选部落首领。 首领的人选,基本上都是部落中最勇猛善战的勇士和猎人。当时的选举,还是很公平的,每个部落里的成年人,都拥有投票的资格。 我本来想旁观这次推选。在我的心里,我很期望赫连能够继续担任首领。 但出乎意料的是,在推选的当天,部族的人没有和过去一样,依次给自己想推选的人举手。在赫连的带领下,所有部族中的成年人,全部聚集在居住地中间的那块空地上,站到了我面前。 “你是上天赐予古陆的福泽,是神明的化身。”一向沉默寡言的赫连在这时候,庄重肃穆,他代表所有的族人,郑重其事的跪拜在面前,一字一字的慢慢说道:“只有神明,才可以让我们古陆强大。让族人穿暖衣,吃饱饭,我们再不需要别的首领。” 我想推辞,因为我来到古陆的本意,只是尽自己的全力,做一些自己认为该做的事,但我还没有开口。周围那些跟随赫连一起跪拜在地的古陆人,已经发出了雷鸣般的呐喊。 我想要说的话,被呐喊声淹没了,那种已经在心里出现过的异样的感觉,又一次浮现出来。 神,或许不会再出现,因为神要做的事,全都由我来做了。我不想承认,也从未想过,原来,那个在传说中流传万年的古陆神,就是我。 “这样的推选,违背了我们以前的规矩。”就在众人欢呼,要将我推上部落唯一首领的位置上时。赫连身后的老王突然就大声的叫起来:“我们的祖先,要四个人担任首领,就是为了预防一个人的独断专行,整个部落的兴衰生死,都掌握在一个人手里,这样不妥。” 所有人都望向老王,人群顿时安静下来。赫连微微皱了皱眉。但没有说话,因为老王插嘴所说的,的确是事实。 “他是神明的化身,他所做的一切,你们都看到了,是不是?”丁灵没有赫连那样的深沉,很不满意的噘着嘴。朝周围的人说道:“你觉得,神会指引我们走上一条不该走的路吗?” “我只是按照我们的规矩来说话。”老王的神色很安静,也朝身后的人群看了几眼。 我本来以为,我付出的一切,不得到什么回报,但将心比心,古陆部落的人,至少会知道我完全是为他们着想。可是这时候的一幕,让我不得不怀疑,在推选之前,老王已经暗中做过一些手脚,大部分的古陆人都在拥护我,可是有那么一小股人,在附和老王的话。 “他不是古陆人!”高富帅看见丁灵在维护我。极度的不满立即跃然脸上,闷着声说:“我们不能把整个部落交到一个外人手上!” 人群中立即出现了争执和争吵,拥护我的人很多,但老王身边那寥寥不多的人,一口咬定了祖先的规矩不能更改。双方各执一词,谁也不能说服谁。 赫连默默看着我,我和他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尽管彼此都没有说话,可是我能读懂他眼神中所要表达的含义。 他在问我,能否为了大局,做出一些让步和牺牲,老王那帮人虽然不多,可毕竟是部族的一部分,如果出现了内讧,对大局不利。 “那你说!你到底要怎么样!”丁灵没有老王那么深的城府,争执了一会儿,感觉说不过对方,顿时急了:“你说!” “推选神明的化身为部族领袖,我又没有说反对。”老王的计划,肯定是事先就考虑好的,所以不紧不慢的说:“我们这四个人,到底当了这么久的首领,对古陆的事,我们更熟悉,我只是想说,以后遇到什么事务,领袖决策。我们这四个人里,至少得有三个表示同意,才能通过决策,这是最公平的。” 我一听就明白了,赫连和丁灵在拥护我,老王和高富帅则恰好相反,他这个提议。等于否决了我的领导权。 但我没说什么,我不图这个虚名,我的本意未改,只是希望用自己的力量,来改变古陆。 “好。”我看到人群继续陷入了无休止的争执,不得不表态了,我对所有人说:“部族的大小事务,必须由他们四个人中的三个同意,才可以执行。” 很多古陆人表示极度的不满,因为在普通古陆部族的眼里,我是万能的神明的化身,尤其是在对马寺人那一战中,他们仿佛觉得,我身上有一种神才可以焕发的神辉,但因为老王和高富帅从中作梗,我失去了绝对的领导权。 就这样吧……我自己对自己说,凡事,尽力就好。 从这次推选之后,我的所作所为,依然和过去一样,我没有因为老王的阻挠而改变本意,我继续全力帮助古陆,把自己所能做的,所知道的,毫无保留的奉献了出来。 但很多事情,都在朝我不希望的方向发展。随着我在古陆的时间越来越长,那些普通古陆人对我的信任和拥护,渐渐的不可动摇。可我知道。老王不断的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他把傩悄悄的转授给很多人。 我知道这些,却无法阻止。事实上,我并不具备一个领袖应有的很多素质,我的手腕不强,心肠很软,我不能狠下心把不利的因素全部扼杀在摇篮里,导致逆流渐渐的壮大。 不过,让我欣慰的是,古陆不断的强大。在我来到古陆的第十年,古陆发展到了相当的规模,相比那个时代先进的生产力,让古陆的人口激增,几乎每一天都能看到新生儿的降生。 人口的暴增。导致了生存空间日益狭窄,所有能开辟的耕地都被开辟过了,没有更多的耕地,就无法养活众多的人口。 在这个时候,老王提出,要向周边扩张,把原本属于其他部落的地盘掠夺过来。同时还要掠夺资源,人口。 我一口否决了,但是实际情况就摆在面前,我不是真正的神,我不能养活越来越多的人,没有足够的生存空间,部族的矛盾将会激化。 第二百章 最后的抉择(二) 这一次,很多古陆人没有像过去一样,全力拥护我的决定,十年时间,让他们对我有一种面对神的心态和信仰,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我知道,很多人赞成战争,因为不仅仅是争夺生存空间,而且,过去和周边部落的战争,已经结下了怨恨,以前,古陆没有力量去报仇雪恨,可现在,古陆强大了。很多古陆人希望用战争来一雪前耻。 我化解不了这些仇恨,还有这些矛盾。 在很违心的情况下,我默许了战争。许多强壮的古陆武士,携带着远远超出其他部落的武器,开始进行大规模的扩张和杀戮。我控制不了战争,尽管在征战之前,我要求尽量不杀俘虏,可战场不是儿戏,战争是残酷的,心慈手软的人只有死路,面对敌人,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曾经弱小的,被人欺凌的古陆部落,终于得到了报复的机会。战火燃遍了古陆大山周围很广袤的区域,没有任何部落能单独抵挡古陆的征讨,他们的领地被占领,武士被杀伤,老弱妇孺被俘获。 持续的征战,一直在进行,古陆人仿佛尝到了战争的甜头,直接的掠夺,要比辛苦耕种劳动来的更快。我呆在古陆本部,无法真正的去控制军队的指挥者,在老王的干预下,很多人在战争里私藏了物资,为了泄愤,还杀伤了大量的百姓。 那种无力感,随着时间的流逝,对我的影响越来越大。我管制不了这些出征的部队,索性就不管了。 方从山里抓到一只天生皮毛就雪白的小猿,当宠物一样养着。小猿很通人性,方知道我的情绪一直不好,让小猿天天在我面前兜圈子,耍一些小把戏。 可是,我开心不起来。我似乎渐渐的明白了,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他不可能彻底的逆转每一个人的思维。有些东西,有些天性。是人在出生的时候就具备的,会随其一生。 战争一直在持续,不知不觉间,我来到古陆十五年了。方从一个毛头小子,长成了大人。他娶了一个部族内的姑娘,一年后,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但是,方的女儿从出生的时候,就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病,我治不好,也不知道怎么治。方很难过,他感觉女儿活不了多久,每天抱着孩子,一个默默的坐着,不言不语。 我在心里默默的叹息着,有些秘密,我想永远隐瞒下去,可是,事情的发展总让我措手不及。方是个忠诚又耿直的人,他的女儿,我不能见死不救。 我破例了,来到深渊的那个洞,替方的女儿抓到一条虫子,给她加持。这样,就算方的女儿将来死亡,也可以用这种方式重生。 都在一个部族内,这样的事无法隐瞒,很快,就有细心的人知道了信息,开始千方百计的打听。他们从方嘴里得不到线索,就从方的妻子身上下手,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随后,一些家里老人将逝,或者新生儿体弱多病的人,开始央求我,希望我救救他们的亲人。 我没有办法拒绝,因为我刚到古陆的时候,就对所有人承诺过,公平,公正。我救了方的女儿。就不能丢下别的人不管。 虫子的秘密,终于公开了,我替更多的人进行了加持,后来,有人渐渐摸到了抓虫子的办法,就算我不出面,他们也能做到这些。 我很苦恼,很多事情都是我不愿看到的。 我开始萌生了离开的念头。我经常一个人在深渊边徘徊,望着深渊深处的黑暗,只要我走进那个洞,我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但是十几年的时间,让我对这个地方,让我对有的人,产生了感情。这个茁壮成长的部落,倾注了我的心血和汗水,还有满满的期望。虽然,它让我失望了,但我不舍得,我放不下。 我时常坐在一块石头上,默默的发呆。我开始学着雕刻,来打发时间。可是,我不知道该雕刻些什么东西。 我来古陆。是为了什么?我怀着满腔的热忱,但这些热忱,却在时间中被现实渐渐的磨灭了。 或许,我的决定,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心里想着,我不由自主在石头上慢慢刻下了一行字。 “有的错误,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 战争一直都在持续。古陆得到了广阔的领地,虽然部族强大,但毕竟只是一个部族,长时间的东征西讨,让周边的很多部落苦不堪言,古陆的部队虐待俘虏,所到之处,鸡犬不留,引起了其他部落的反抗。很多被打散的部落被迫聚合在一起,和古陆对抗。 我真的不知道,杀戮会持续到什么时间。 当我来到古陆的二十多年后,我的头上,有了一根白发,几乎就在半年之间,白发越来越多。战争引起了一系列的弊病,那些指挥部队的首领。在战争中积累了自己的势力,私占了许多资源财富,他们变成部落里有权有势的人,发展自己的家族,发展自己的势力。 这个时候,我再想逆转,为时已晚,我很清楚。如果用强硬的手段来解决问题,那么,这些新兴的贵族阶层,会联手反抗。 这个时候,我几乎什么事情都不管了。偶尔,会和丁灵,还有赫连,喝一喝酒。聊一聊天。 有一次,我喝的有些过量,我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世界,想起自己世界中那些曾经让我牵肠挂肚的人。 我仿佛在流泪,可眼眶却是干涩的,我带着满满的醉意,和丁灵说,也许,不久的以后,我会离开。 “你要到哪儿去?” “回我自己的世界。”我很想笑,然而木然的脸上,却挤不出任何一丝表情:“我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要回我自己的世界。” “你的世界?是在什么地方?” 我真的醉了,我对丁灵一通胡言乱语,酒醒之后,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脑子里糊里糊涂。 在我来到古陆的第三十个年头,我下令,战争中止,所有在外进行作战的部队,全数调回。 但老王坚决抵制这道命令,因为在这么多年的战争中,他得到很多好处,我能控制的。只是古陆本部,而老王,则能统领本部之外的广大的地盘。他以当年我们立下的约定为理由,拒绝执行我的命令。 这一次,我真的恼怒了,我受够了每天见到,听到的残酷,又有多少人战死了,又有多少人被杀了。仇恨在部落之间瘟疫一样的蔓延,永无止境。 我想利用自己“神”的身份,来强行遏制恶果。这可能是我第一次使用自己的身份,也是最后一次。 在我的强硬之下,战争果然暂时中止。所有在外统领部队的头领,全部回到古陆本部。我还想再苦口婆心的啰嗦一回,我想告诉他们,古陆的地盘已经足够大,已经足够养活更多的人口,该罢手的时候,就罢手吧。 我不知道我说的这些话,谁会听,但我还是要说。 就在我打算召集众人,告诫他们之前,方找到了我,他的神色凝重。而且隐然有一丝遮挡不住的怒气。 他告诉我,他收到了消息,这次回归的头领,在老王的暗中串联下,想制造一次“意外”,在这次意外中,我肯定会死。 我的心,在十几年前就凉过。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我终于明白,人性,就是人性,有些人性里最基本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 我失败了。 方继续在打探消息,他偷偷的抓了一个老王的心腹,逼迫对方说出完整的计划。但是对于这些,我已经不会在意,因为我决定要走了。 离开这个时代的古陆,回到属于我的世界中。 聚会如期举行,在聚会上,老王和他的那些属下,不断的给我敬酒,一杯一杯,一碗一碗,我喝了很多,最后,在他们看来,我已经烂醉如泥。 我伏在桌子上,尽管我的眼睛是闭上的,但是我能听到,老王和他属下的那些人,一个一个悄悄的走出屋子。 不久之后,屋子外堆积了无数浇了油的干柴,四面点火,屋子本身就是竹木结构,火势一起,顿时烈焰滚滚。 这一刻,我想哭,又想笑。 我从燃烧的大火中悄然离开。守护在外面的方捏紧了拳头,他毕竟是“神”的养子,凭借自己的身份,这些年来,他拥有属于自己的一股势力。 他说,他想剿灭老王,剿灭那些试图反抗我,背叛我的古陆人。 “不。”我轻轻摇了摇头,既然要走,那就走的彻底一些,就当,古陆部落从来都没有我来过的痕迹,从来都没有我这个“神”。 我让方把抓来的那个人丢进大火,等到第二天火势熄灭,人们会在燃烧的灰烬中,找到一具已经焦黑到辨认不出相貌的尸体。 可能。有些人会认为,那就是神,死在一场意外的大火里的神。 我没有惊动任何人,一个人悄然的离开古陆本部,来到那片深渊。在我经常盘坐的石头前,那行我亲手雕刻的字迹,清晰可见。 “有的错误,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 三十年时间,我不知道,我的世界,会有什么改变。 从此以后,再不会有古陆神的身影,古陆神,已经死了。只有这块石头,留下了我曾经来过这里的一丝痕迹。 我默默的走向深渊尽头的那个洞,我从那个洞来,再从那个洞离开。 如同一个轮回,起点,即是终点,终点,其实亦是起点……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