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收到了一个不存在的玩家的退信》作者:我舌寒辛   文案   剑网3是个因极具人情味而分外火爆的网游,但也因为玩家之间恩恩怨怨情感真实,很多玩家意外死亡后,破碎的灵魂不在世间徘徊,反倒寄存在了游戏的系统里。   玩家经常能见到各种诡异的BUG:莫名其妙占据了自己角色|界面的唐门、申请进队信息是“好想要好想要好想要”的不存在玩家……这些难以解释的“数据紊乱”,我们统称为——   鬼网三。   ——————————————————————————————————   我是一个剑网3玩家。某一天,我收到了一封奇怪的退信。   退回来的书里隐晦离奇的信息,分手近一年的男友兼前情缘的重新出现,变得光怪陆离的生活,八起不明死案……   这一套书背后的故事,似乎并不简单。   ——————————————————————————————————   *故事背景为网游剑网3,为衍生作品,但故事场景是现实中的鬼故事,偶尔掺杂游戏内容,都会解释,不熟悉游戏的看官也可放心食用   *剑网3黑请相互尊重,绕道而行   *有言情向,鬼故事和粉泡泡一起食用效果更佳   *读者群体不针对女性,男女老少皆可(?)   内容标签: 科幻 恐怖 游戏网游 都市异闻   搜索关键字:主角:齐不晚,江珩 ┃ 配角:琅玡,眉舒,冯诺二曼,纵歌 ┃ 其它:剑三,鬼网三,卖书,退信   一句话简介:通过提示悬疑解密和鬼斗智斗勇   立意:鬼怪呀~~~人心呐~~~ 第1章 楔子01   如果说我在剑三有做过什么持之以恒的事的话,大概只有两件事——一是兴奋地舔着过往的校服道长,二是卖书。卖的内容一成不变:三套不绑定的成就套书,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杂集。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我一边喝着水,扫了眼已经排出屏幕,我却依然动都没动的工作,一种临危不惧的从容升上心头,切回游戏界面,慢悠悠地打着小广告。   不一会儿,屏幕里破军道姑的脑袋上就冒了个红字泡泡:“兜售绝版成就套书,500一套,一共三套打包1500,支持邮寄~”   作为一个PVP穷三代,我一天天过得入不敷出,包里的金币常年不超过四位数,这点书钱可以说是唯一收入。想到战阶首饰马上又要更新,我勤快地在世界CD刚结束后马上补刷了一条。   看着热闹的世界频道和依旧空白的密聊框,我感叹一声:真是萧条啊……难道我这糊口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密聊声响起。我赶紧低头看了过去。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来三套。   我盯着那个ID茫然地看了半天,搞不懂这位顾客上帝起名的时候是怎么想的,第一眼还以为是工作室的脚本密聊,不过好歹是开张了。我搓搓手,殷勤地回了过去。   你悄悄地对[冯诺二曼]说:好嘞,付费邮寄可以吗?   对方再没有回复。   我想着对方可能是在过地图没有看到,等了一会儿后又发了一遍过去,依然没得到答复。我心里奇怪,毕竟如果不打算买了也不至于一句招呼都不打。   要是在平时,这单生意我就不做了,但现在要用金币的关头临在眼前,还是默认他要来的好,不要的话退回来就是了。   你悄悄地对[冯诺二曼]说:那我寄了哦?   寂静。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分别把三套书塞进了三封邮件里,轻车熟路地在金额一栏输入了“500”,输入ID按下“发送”一气呵成。为了方便联系,我最后还右键了他的ID,选加为好友——   “该玩家不存在”。   ……   怎么会不存在?   我愣愣地看着那排小红字直到消失,不信邪地又加了一次。   “该玩家不存在”。   可……他刚刚还在和我密聊的啊?难道炜炜又在机房吃烧烤?我狐疑地在好友搜索栏里手打了一次ID,加了过去。   空格落下的瞬间,系统女声轻快地响起:“此角色名不存在,或许是记错了。”   这句是系统的语音库,并不是冰冷的人工语音,但此时听来却更让我全身发冷。略带抑扬顿挫的调子,我竟听出了笑声。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忽然一个极似机械音的声音接踵而至——   “开门血红吉,开棺尸不在”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新老看官支持啦。之前更新的所有内容都有存稿(还好还好),在这里更新的时候会稍作改动,不过还是会更新得比较快的(终于有了一种有囤货的感觉!不用被催啦!)~如果贴子恢复了,我会贴一个原贴的地址,如果没有的话我就新开一个,总之不管在晋江或是贴吧我都会把这个故事好好更完的~爱你们么么哒!   还有就是不要在评论区剧透噢-. 0 第2章 楔子02   我吓得大叫一声,站起来往后猛退一步,椅子直接被撞翻,耳机线也差点把笔记本给拽到地上去,然而除了刚刚那句没来由的声音之外,似乎一切正常。玩家时不时轻功落在信使身边,其他的忙于在仓库和记忆区之间跑腿。   看着平静如常的电脑屏幕,我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怎么回事?难道是工作压力太大,我幻听了?   冷静冷静。我闭上眼按了按太阳穴。万一是他自己也受不了这个工作室型的ID,密聊我了之后秒改了一个呢?   自我安慰一通之后,扶正了椅子坐了回去,翻起了聊天记录。一看之下,我顿时出了身冷汗。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来三套。   你悄悄地对[冯诺二曼]说:好嘞,付费邮寄可以吗?   该玩家不存在。   因为之前一直切在密聊频道,系统的黄字提示我一个也没看到。这么看下去,我的每一句回复下面,都是这个冷冰冰的提示。   当然,除了刚开始的那一句话之外,他也没再回过我的密聊。   不会是哪个有钱又闲的家伙专门来吓人,发完密聊就改ID或者转服玩失踪吧?   也不知道寄给这个ID的信会不会被系统吞掉……   我又搜了两边这个ID,情况还是一样,只得作罢,总之这种情况不是系统BUG就是对方在作妖。窗外午后阳光正好,我也没有太过纠结这个小插曲。   然而还没等我刷新广告,突然再次响起的密聊又成功把我吓了一跳。我安抚着受惊的小心脏,看向那排紫字。   [烟汐]悄悄地说:小可爱,可以来一套吗#欣喜   我松了口气。总算是一笔正常的生意了。   你悄悄地对[烟汐]说:可以呀,我付费邮寄给你?   [眉舒]悄悄地说:不要寄!!   ……   我看着这个ID愣了一下,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攀上了我的心头。   眉舒是我的前情缘,一个破军道长。   我们情缘的契机说来简单。一年半前,我们号称扬州商业两巨头——我在技艺区卖书,眉舒在站街区算命。我闲着好玩,给了他100金让他算命。一句“命中缺我”,我们就俗套得莫名其妙地情缘了。   我们死情缘的契机也很简单。今年的元旦,我送来找我的他上了回程的飞机之后,他就突然不知所踪,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七天后,他给我发了一句简短的“我们结束吧”,然后就再无音讯。我也不傻,也就不再联系他。   这种事虽然在818频出的游戏里比比皆是,但也让我受伤不小。到现在位置,我们得有大半年没说过话了,今天突然跟我发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尤其是掐在这个时间点上发,让我有些莫名其妙。   我盯着那久违的ID半晌,也许是自尊心作祟,也许是想通过同样的沉默来报复他,最后还是决定无视他,点开了信使的对话框准备寄书。   因为刚刚那个冯什么东西的前车之鉴,我寄书之前保险起见加了[烟汐]的好友,在好友列表里一看,是个小花萝。   装备界面里的小花萝一身紫望月,拿着一支快有自己一半高的笔。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加完之后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疑神疑鬼得有些神经质,摇了摇头,右键第一本书,把它放进了信使框里。   [眉舒]悄悄地说:听话,不要寄!!   我鼠标停留在了第二本书上,犹豫再三,还是转去点了他的ID。   你悄悄地对[眉舒]说:为什么?   [眉舒]悄悄地说:很难解释,但你先什么都不要做。   你悄悄地对[眉舒]说: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凭什么现在突然回来指挥我?   我这么问了,他却不说话了。   又是突然消失。   我看着我垫底的那句话,刚刚还有些躁动的心也凉了下来。也许他只是突发奇想想逗逗我罢了。   真是和当时突然失踪一样恶劣。   我没有和他叙旧的欲望,正打算把他拉进黑名单,一个密聊却突然蹦了出来。   [烟汐]悄悄地说:为什么不给我寄?   我忙敲下一行字:我马上……   敲到这里,我却愣住了。   她……是怎么知道我这边没有在给她寄书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停顿,她的密聊变本加厉了起来:   [烟汐]悄悄地说:为什么不给我寄?   [烟汐]悄悄地说:为什么?   [烟汐]悄悄地说:寄给我   [烟汐]悄悄地说:我要   [烟汐]悄悄地说: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   [烟汐]悄悄地说:开门血红吉,开棺不见尸 第3章 楔子03   她阴恻恻说完这些话就下了线,留我浑身发凉地坐在电脑桌前,好半晌才回过了神来。   我向来胆小,一次还好说,连着碰到两次怪事已经让我开始犯怵了,正打算下线关机,眉舒却在这个时候回了我的消息。   [眉舒]悄悄地说:你包里还有没有别的这三套书的囤货?   傻子都能意识到情况不对了,我当然也不敢继续无视他,哆哆嗦嗦打下三个字,因为受惊过度手都抖得有些不利索了起来:   你悄悄地对[眉舒]说:有一套   [眉舒]悄悄地说:销毁掉   我哪里还敢怠慢,赶紧把一本本书拖出背包销毁。本来还指望着卖这些东西养家糊口,一转眼却从摇钱树变成了烫手山芋,不由让我惊恐间还有点唏嘘。   你悄悄地对[眉舒]说:销毁完了,之后呢?   我这句密聊刚发出去,忽然耳机里传来了一阵叮铃咣啷的脆响。那是有信到了的提示音。剑三的邮寄系统就是这样,有人给你寄的东西到信的时候会有提示,你寄给别人的付费邮件等别人付钱了之后也会通过邮寄把钱送过来。这一声声的类似于风铃柱相互撞击的声音,做生意的我一天要听个十几二十回。   我条件反射地点开信使,看到躺在未读列表里的那三封信时不由愣了一下。   三套书,二十四本不多不少,原封不动地给退了回来。和寻常退件不一样的事,每封信里都附加着一句话:   “开棺不见尸”。   我这两天只给那个ID[冯诺二曼]的玩家卖出去了一套书,所以这退信肯定是他退回来的,但是信件至少要三十分钟才回到,现在他理应还没有收到书,怎么可能就退回来了?   我又加了一下“冯诺二曼”这个ID。   依然不存在。   一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捏着鼠标的手开始手心出汗,眼睛虽然还紧紧盯着那句“开棺不见尸”,却开始一阵阵地眩晕了起来。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   我被熟悉的来电铃声吓得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把汗湿的手心往裤子上蹭了蹭,心有余悸地看向亮起的手机屏幕。上面的备注是太久没有出现在我生活里的两个字——江珩。   我略一犹豫,还是接起了电话。   “不晚,有没有事?”他的声音有些急切。   不管关系到了这样的地步,我总是容易在他面前溃不成军。听着那久违的声音,我整个人松懈了下来,吊在心口的恐惧和思念一下将我的城堤砸了个稀烂,刚刚还能勉强撑着,现在开口时声音都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阿珩……”   “我在。”他顿了顿,又问,“你那边没事吧?”   “我没寄……”我哆嗦道,“我刚刚……”   “我知道……没有寄出去就好。”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然后电话对面就沉默了起来。   他的反应让我隐隐感觉自己摊上了什么不好的事,但我也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太一惊一乍,毕竟说到底他也算是个前男友,被甩了的我好歹要在他面前维持维持自己的面子。我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抹着被吓出来的泪花刚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游戏里密聊突然就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我低头一看,内容大都是——   “先生,卖书么?”“请问书还在么?”“急求书,现在可以交易吗?”   我愣了一下。   我似乎……没有刷广告啊?   而且这些用词……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江珩的声音就不咸不淡地响了起来:“你最好别乱回。这些找你买书的,可不是活人。”   “什……什么意思?”我被他说得全身不舒服了起来,“而且你怎么知道有人密聊我的?那个花萝也知道你密聊我,到底……”   他沉默了一下,道:“你去看一下退回来的那些书就明白了。”   密聊源源不断,叮咚声不绝于耳。平时要是有一个生意我都得开心得扑到电脑前,但现在面对这反常到简直是诡异的的密聊频率,加上江珩那句“不是活人”,我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忙摘了耳机,在一片依旧可以遥遥听到的叮咚声中点开了信使,在点开那封[退信:红尘恩怨]之前犹豫了一下,问:“我可以看吗?”   他笑了笑:“有我在,你怕什么?”   【看着我。有我在,你怕什么?】   我脑中突然闪过了这句话,是江珩的声音,可他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哪对我说的,我根本想不起来。   鬼使神差地,我开口:“今年年初的时候,你到底怎么了?”   听着电话对面的寂静,我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挑了什么话端。   我张了张口,可一时如鲠在喉,硬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我再等一个解释——一个迟到了半年的解释。   我记得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登机前最后给我发的是一句“新年快乐”,然后消失七天后第二句发来的话是一句简单又冷淡的“我们结束吧”。   为什么?   我想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掩过这场可怕的沉默,可我的身体不让我说话,逼着我等他解释。   “……算了,当我没问……”最终还是我先败下了阵来,摇着头点开了退信,“我不是在怕,你也不用对我这么暧昧。” 第4章 红尘学艺01   我甩掉乱七八糟的思绪,专心看起了退信里的附件。   这封信退的是第一套成就套书,[红尘恩怨],一共八本书,整整齐齐地排作一排。   江珩说我看看附件就会明白,可我看着这再熟悉不过的一排蓝色品质的书也没能看出什么花来,于是半信半疑地把鼠标挪到了第一本书——[红尘学艺]上。   [红尘学艺] 未阅读   “环夫人噗通跳下了楼,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秫米只有三斗。”   这句鬼气森森的话看得我顿时如芒在背,使劲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这是什么?   我记得这本书的黄字详情……应该就是书名的啊?   电话对面,江珩问道:“看出什么不对了吗?”   “这套书我早看过了,不该是未阅读,如果未阅读的话我根本抄不了的……而且这个详情好奇怪。”我皱着眉头念了出来,“环夫人噗通跳下了楼……”   环夫人?一个念头冲上了我的脑海。难道是太妃环夫人?   [太妃环夫人]是一个很出名的浩气指挥的情缘,据说已经和他同居过一段时间了。我和江珩死情缘前,这个名号曾经闹得沸沸扬扬过,但和大部分818一样,后来也就慢慢地没人提起了。我不是八卦的人,并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什么叫噗通跳下了楼?   我正浑身不舒服地琢磨时,身后卧室的灯吱吱两声,灯光突然暗了半截,晦暗莫名。   江珩沉吟片刻,又问:“还有下半句吗?”   “……死也不明白为什么秫米只有三斗……”   话音刚落,灯噗一声灭了。房内所有的光源顿时只剩下了面前亮得刺眼的电脑屏幕。我也隐隐感觉自己身后多出来了什么东西。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就听他在电话里吼了我一声:“齐不晚!不要回头!”   我身体僵硬地盯着屏幕:“阿珩……”   “千万不要回头!”   我拿着手机的那边肩上一阵凉意。我拼命地忍住回头的欲望,可余光还是瞥到了肩上的东西。   那是一只发青的人手,皮肤正如鱼鳞般剥落。   我怕得呼吸都在发颤,江珩的名字滚到了舌尖,被我咽了回去。   “为什么?”那声音嘶哑,活似指甲在黑板上刮出来的声音,“为什么秫米只有三斗?”   “不晚,别说话。”   我死死咬住下唇以防自己尖叫出声。   “为什么秫米只有三斗?”那东西又幽幽问了一遍。   见我不作答,它狠狠掐着我的肩胛,发了疯地在我耳边尖声嘶吼:“只有三斗——!”   我被吓得哭喊出声:“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在我出声的那一瞬间,它的声音就止了。我大脑一片空白,抽泣着闭嘴,一时静谧的屋内只剩我紊乱的呼吸和老人机的风扇声。   它突然问:“你的腿在哪里?”   什么腿?   我抬起朦胧的泪眼一看。   一身校服的道姑下半身空空荡荡,安静地漂浮在技艺区里。 第5章 红尘学艺02   我也没有之后的记忆了,大概是不负众望地被吓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我在书桌上趴了一晚上,刚醒就感到一阵腰酸背痛,直起背来时还听到了可疑的骨骼咔嗒声。   面前的电脑还开着游戏界面,但是已经是一片黑屏,屏幕正中央正挂着一个小提示:你的账号正在其他地方登录。   我昨晚难道玩游戏玩睡着了?我茫然地以一个不那么疼的姿势歪在电脑桌上,看着面前被顶号的提示。   昨晚……我做了什么来着?   似乎做了个噩梦,梦里有个ID堪比随机取名的老板和详情古怪的书,最离奇的是还有个江珩。我揉着酸胀的太阳穴回忆了回忆,心想看来最近小说得少看一点,不然脑子里全是一些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边的手机里传来了个懒洋洋的声音:“醒了?”   ……   我震惊地看向手机,通话界面上还显示着明晃晃的“江珩”两个大字,差点没被自己一个还没打出来的哈欠呛死。   似乎没有感觉到我这边的惊骇,他还在慢悠悠地道:“昨天你咚的一声之后就没音了,吓得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正打算赶过来就听到你打呼噜……”   “我不打呼噜。”尊严至上不容践踏,我马上纠正了他,然后接着震惊道,“你怎么会在和我打电话?”   他笑了声:“因为昨天晚上你直接吓晕过去了,没挂电话。”   昨天晚上?我眨着眼极快地回忆了一遍昨晚发生了什么,越回忆越感觉不对劲,最后浸着冷汗低声问:“所以昨天晚上的那一串……不是梦?”   “当然不是。”   本唯物主义者跳过了大惊的步骤,直接陷入了迷惘中。   “还好你晕过去了。这种时候醒着反倒不一定是件好事。我顶了你的号下线保点卡,不然这个时候你的点卡已经被烧完了。”   “这是担心几块钱点卡的时候吗?我昨天晚上差点凉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他的重点抓取能力感到痛心疾首。   “那我这么说吧。你的号要是不赶紧下,你自己身上的腿也会丢掉。这件事解决之后,你游戏里道姑的腿估计就会回来。”他听起来还有些无辜。   我心里咯噔一声:“那不是BUG?……这都是怎么回事,还能丢腿的……?”   “放心。有我在你就不会。”   我没想出来有哪里可放心的,一边按住正阵阵发着凉的左肩以确定那里没有什么怪东西,比如说……一只发青的人手,一边哆哆嗦嗦地问:“昨天晚上那个……那个……到底是什么……?”   他似乎是知道我这边的反应,轻轻笑了笑:“那东西没本事大白天来骚扰你。”说完似乎是觉得好玩,将问题抛回给了我,“你觉得那是什么?”   我结巴道:“恶作剧?……幻觉?”   可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也没道理突然间出现那样的幻觉。   他饶有兴致地听我猜了一堆紧贴社会主义核心观念的想法,然后悠悠给我投了个炸弹:“鬼。”   嗯。这确实是最切实的解释。   个头!!   饶是亲身有所体验,我依然不能接受他这套鬼神论,于是闭上眼冷静了冷静。唯物主义唯物主义,我本本分分的一个小市民,怎么可能撞上这么邪门的事?我自认为很有道理,于是扯开领口往肩上看了一眼以证明一切牛鬼蛇神都是虚妄,但等我看见几道乌青狰狞的指印时,在心里疲惫地念了句阿弥陀佛。   “相信了?”等我这边沉默许久,他才问。   我心说信你个鬼,然而现在的情况看来我似乎真的要信鬼,一时间心情复杂。   “有什么想问的?”   “我想问的可多了。”听他这么说了我也不客气,吸了口气后一股脑地把所有的问题都问了出口,“你到底知道什么,为什么突然回来找我,是怎么知道我这边发生的事情的?”   “……我不能细说,但你知道我的游戏角色是个道长。”和我截然相反,他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着急。   我愣了愣:“你不会要告诉我,你角色是个道长,现实里也是个道士吧?”   “你可以这么认为。”   我默了一会后咂舌:“我真是见鬼了。”   “准确地说,你见了好几只鬼。游戏里的几只和你房间里的那一只。”他还解释道,“房间里的那只怨气应该很重,不然没本事实体化出来。”   我听得打了个寒战:“……实体化是什么意思?”   “剑网三这个游戏人情味很重。玩家倾注了过多的个人感情,甚至对于一些人来说超过了现实。作为一个精气和情绪的载体,游戏逐渐承接了很多死亡玩家的灵魂。一般来说普通人是看不到的。如果灵魂脱出现实系统的控制,或者像昨天那只怨气过重,就会在游戏里实体化,展现给客户端使用者,也就是俗称的鬼网三。能出现在现实里,说明它的怨气已经重到足够它摆脱载体……我这么说,你听得懂么?”   我点点头,逼着自己接受了这个毫不现实的现实:“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它既然缠上了你,除非你解开因果才会离开,不然会杀了你,寻找下一个媒介。”   我一听,眼睛顿时瞪得比什么都大。   这时,已经黑屏掉线的游戏突然发出了一声叮咚的密聊声。明明已经断开连接、不会再接受任何信息的游戏界面里,密聊框里突兀地多出来了一句话。   [冯诺二曼]悄悄地对你说:如果继续,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这不是那个不存在的玩家么?   换做是平时,这个时候我肯定得直接从椅子上窜起来,毕竟掉线之后还能收到密聊也实在是太诡异了,然而知道了对方到底是什么东西后,我反倒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鬼么,诡异点才正常。   江珩说这事我坐以待毙是死,这个鬼说我胆敢继续也是死,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都是死,还是有点作为挣扎一下的好。   我看了眼他的密聊,安抚了一下手臂上躁动的鸡皮疙瘩后就退出了游戏。   我把书详情的那句话誊抄在了一张便签纸上,攥在手里琢磨。如果唯一的出路是他说的“解开因果”,那这因果是什么,我又应该怎么解开?   江珩给我出了个主意:“现在唯一明朗的就是’环夫人’。反正目前也没有别的线索,你可以试着从她那里入手。”   我当时只道这是个结束噩梦的办法,没想到,这只是光怪陆离的开始。 第6章 红尘学艺03   如果换做平时,我肯定会百般质疑江珩那些话的真实性,然而我肩膀上的抓痕不会骗人。鬼神这事本就概念暧昧,事到如今也只有相信看起来最靠谱的他了。   挂了电话之后,我熟门熟路地在□□列表里找到了备注为“【盾萝】鹿轩”的人。   鹿轩是我的师侄,虽说现在也A(离开游戏)了个七七八八,但还是经常游走贴吧关注各类大型818,小道消息也知道得不少。如果想知道关于本服某个指挥夫人的事情,找她应该没错了。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输入了一行字发了出去:   [琅玡]:师侄,你知道太妃环夫人这个人吗?   很快她就答复道:   [鹿轩]:当然知道啊!是个花姐,这个指挥夫人一年多前在主吧闹得风风火火的。你不知道?   [琅玡]:不知道……   [鹿轩]:她和浩气指挥是闪婚奔现的夫妻……还没印象?   [琅玡]:我不看这些八卦的,你直接说吧   [鹿轩]:这个瓜其实当时还蛮刺激的,就是后来有一次大攻防,指挥开着麦指挥呢,她突然在后面哭起来,说是看到了指挥的聊天记录,说他和帮会里的小姑娘连麦果聊之类的,指挥这边解释了几句,她哭着哭着就开始闹了起来   [鹿轩]:YY里得有四五百人啊,都听得一清二楚,公频世界都炸了锅,大概是面子挂不住或者真急眼了,他直接把她打了一顿,打得她后来喊都喊不出来   [鹿轩]:你说这人渣不渣?那个录音听得气死我了   我光是看她描述都看得胆战心惊。   [琅玡]:之后呢?   [鹿轩]:重点就是在之后!环夫人安静了,好一会没上游戏,指挥也跟没事人一样,别人都以为两个人和解的时候,你猜怎么啦?   [琅玡]:怎么了?   [鹿轩]:她、自、杀、啦。   一看“自杀”这两个字眼,我的掌心就沁出了冷汗来,看了看贴在一旁的便签纸上的“跳下了楼”四字,似乎一下就明白了什么。   [琅玡]:你可别告诉我她是跳楼自杀的   [鹿轩]:诶,你这不是知道吗?   我整个人如坠冰窟。   我原以为这只是一句无厘头的话,万万没想到它表述了现实中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死亡。但这又有什么用?如果是件无人不知的事,为什么还要特意写在书里?它想要我做什么?   而且……后半句,“死也不明白为什么秫米只有三斗”,是什么意思?   在我思考的时候,鹿轩还在自顾自地刷着屏。   [鹿轩]:我就说家暴哪能就这么和解啊,不报警也得利落地分了,而且还出轨,简直是集万千渣于一身!环夫人也是可怜,不硬气点在他身上开个口子,反倒自己想不开……   这件事情不好解释,我也不想把小姑娘拉进混水来,草草同仇敌忾了两句就告了别。   “环夫人噗通跳下了楼,死也不明白为什么秫米只有三斗”   前半部分的跳楼我算是明白了,但秫米三斗……是什么意思?   一瞬,我又想起耳畔那临近疯癫,刺穿耳膜的嘶吼——   只有三斗!!   “死也想不明白”,加上这几乎死不瞑目的嘶吼……昨晚出现在我房里的那个鬼,会不会就是跳楼自杀的环夫人?   江珩说我要去“解开因果”。如今能看得出来她死后犹怨的,就是“秫米只有三斗”。   只有三斗秫米这件事,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不对,至少不符合她的某种要求。   作者有话要说:   盾萝是苍云门派的萝莉体型,花姐是万花门派的御姐体型-3- 第7章 红尘学艺04   趁着现在窗外的阳光正好,又有清脆鸟鸣舒缓神经,我赶紧百度了一下“秫米”这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东西。   出乎我意料的是,秫米只是一种中药,俗称高粱米,又称黄米,可我看了半天也没能看出什么重要性来,只学到了这种米熬粥很好吃,竟然在这节骨眼上看饿了。   我别无他法,只能打电话给江珩求助。他马上接通了电话,然后相互交换了一下现在所知的东西。   他告诉我,环夫人原来是个艺术学校的舞蹈生,专修芭蕾舞,毕业后辗转到了一家不成名的小文娱公司,后来公司仍旧不景气只能裁员,她就是被裁的员工之一,回家之后成了个无业的家里蹲。   我无语:“我记得你是个正人君子,这些听起来就很档案的东西你都是从哪里打听过来的?”   “这个你就别管了。”他讪讪地轻咳了一声,接着道,“环夫人家境很好,父亲是做古董生意的,她其实有没有工作都无所谓,倒是她‘一见钟情’执意要嫁的指挥穷得叮当响。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秫米是用来做什么的?”我问,心想应该不止是个好吃的中药吧。   他的声音缓缓传来:“开棺有八道工序。第一道,秫米为供,燃香引魂。”   我一愣:“你的意思是……”   “秫米,是用来开棺的。”   我搜了搜“秫米”和“开棺”这两个关键词,确实如此,但一时间也想不到环夫人要秫米开棺做什么。是要去盗墓给她爸做生意去?   琢磨了会,我才踟蹰道:“难道……有人把环夫人的棺材给开了,她不高兴?”   “线索不够,这个暂时还不好说。”他笑了笑,“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是,除了开棺之外,安葬也需要秫米,只是开棺需要三斗,安葬却需要八斗。”   我觉得并不有意思,但一个不太好的想法却渐渐浮上了脑海。   第一本书如果真的是环夫人的,那接下来的七本里,都会是什么东西?   这套书到底是什么?是谁写的?为什么要寄给我?目的是什么?   也许解决完第一本书之后,头绪会更清晰一些。   现在就有两个关键。第一个是,ID[冯诺二曼]的不存在的角色以死威胁我不要继续往下查。如果查下去可以了结让环夫人怨气如此之深的因果的话,阻拦我的它其实和环夫人是对立的。   第二个是,环夫人自杀后冤魂久久不散,一直纠缠于秫米的数量。   秫米是她死前的怨恨,也就是自杀的原因?还是死后的怨恨?   如果这个“秫米”除了作为药材和供品之外没有别的含义的话,作为一个富家女自杀的原因实在牵强,所以应该是在她死后才出现的问题。但如果是用来开棺的,三斗已经足够了,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但如果是用来安葬的话,安葬谁呢?   江珩道:“会不会是用来葬她的?供品不足,游魂不安,怨念未平,她才流连在现世不能轮回。”   “你这语气越来越神神叨叨了。”我笑话他的用词,“她折腾这半天,就是要我补上五斗秫米吗?而且既然已经有了三斗,就说明她家还是知道用秫米做供品这个习俗的,又没有穷到揭不开锅,会在这种关键场合吝啬剩下的五斗?”   他想了想后道:“她的怨恨那么浓,应该远不止缺了点供品这么简单。”   我翻了翻和鹿轩的聊天记录:“难道是怨指挥的沾花惹草?”听起来也是个泛滥的自杀理由了。   “要是真想弄清楚,干脆去问问当事人好了。”   我一惊:“环夫人不是死了吗?”   “想什么呢,”他失笑,“我说的是问指挥。” 第8章 红尘学艺05   浩气指挥[凉心凉情]是个二少。说是指挥,其实也只是两年前的退役指挥了。据鹿轩说,环夫人自杀之后,他也渐渐淡出了玩家的视野,退了统战的群,自己的帮会群解散了,也没什么人有他的联系方式,当年那曾经很是沸沸扬扬了一阵子的事,也就没多少人再提起了。   既然线下联系这条路走不通,我就抱着一丝希望上了游戏,指望着能在游戏里找到他。在过图结束的瞬间,密聊又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辰雨子禾]悄悄地说:先生,套书还出吗,急需,价钱好商量。   [小魔仙]悄悄地说:我现在在唐门密室,不方便出去,先生可以过来交易吗?   要是换做平时,我肯定会乐呵呵地一一回过去,但想到江珩说的这些来买书的“都不是活人”,我只得头皮发麻地装作没有看到;卖书的广告,我自然也不敢再发了。   我在添加好友一栏里输入了指挥的ID[凉心凉情],消息框里就蹦出来了个系统的黄字提示:[凉心凉情]已经加入好友列表。   同时蹦了一下的,还有左下角好友图标旁的数字,从2/168,变成了3/168。   我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该玩家不存在”。   但为什么加了一个好友之后,好友的总数还是停留在168个人?不应该是3/169吗?我没想明白,只道是系统又BUG了。   二少的头像是三周年的绝版蚊香头像,签名是一句“相濡以沫,相忘于江湖”。我把鼠标挪到了他头像上,发现冒出来的浮窗里的好友状态已经变成了双向箭头。阵营指挥居然马上和我双向好友,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我右键点开了他的装备。身穿白娃娃限量的二少一身仙侣花月本毕业的PVE文王套装,虽然精六插六,附魔也安排得满满当当,但已经是两年前的退役装备了,放在现在基本没什么用,看来也有一段时间没有更新过副本的装备了。我也不意外,毕竟我虽然浪迹竞技场,PVE装备还是考古级别的大战掉落。   一般人在这个时候已经一个问号发过来了,但他既没有拒绝加我好友也没有问我加他干什么,我也只好主动和他开门见山。   你悄悄地对[凉心凉情]说:二少你好#欣喜,请问你是两年前浩气的攻防指挥吗?   [凉心凉情]悄悄地说:是我。怎么了?   你悄悄地对[凉心凉情]说:我是[太妃环夫人]的亲友,有点事情想要问一下   密聊框沉默了片刻,才跳出来了一句:   [凉心凉情]悄悄地说:什么事?   我放在键盘上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键帽,没想到应该怎么说。环夫人已经死了,指挥又是施暴又是不忠,两边的情况都很微妙,怎么问怎么奇怪;更何况我想得知的是环夫人自杀的细节,但我和他们连不熟都算不上,这种敏感话题又该怎么开口?   最后,我试探性地发了过去:   你悄悄地对[凉心凉情]说:我是她的亲友,A了很久刚刚回来就听说了她的事情,看你在线就想问问你   这个借口其实很烂。等我发出去了才想到,痛失妻子的人应该不会想和区区一个不认识的游戏亲友重谈回忆吧……   正在我后悔间,他却回道:   [凉心凉情]悄悄地说:好   [凉心凉情]悄悄地说:进这个频道吧。4041404。说着比较方便。   成了。我怔怔地看着那串YY号码,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撬开了谜语的一个小角,反应过来后忙不迭一手登进了他给我的频道号,另一手拨通了江珩的电话好直播线索。   “你好?”我开了口。   耳机里没有传来回应。   看着子频道里闭着麦的紫色马甲,我整理了一下思绪,决定从最开始问起。“我想问你一些问题,不想回答的话也没关系……你和她是多久以前认识的来着?”   一般指挥的声音经历过声嘶力竭的洗礼之后都不会好听到哪里去,但据鹿轩说,凉心凉情的声音是诸多指挥里出了名的男神音,所以我还期待了一下。紫马开麦,耳机里传来的声音比我想象中的要单薄些:“大概三年前。我刚开始做指挥不久的时候。”   我一边点下“录音”的按钮以防遗漏什么细节,一边在心里默默做了个评分:还是江珩的低音炮好听。   “对对对,我记得……”我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虽说自己根本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大概知道你问题的走向了。”略作沉默后,他不清不楚地笑了一声,“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事。你要是想知道,我全部告诉你就好了。”   我讪讪地陪着笑了声,偷偷把和江珩通着话的手机挪得近了一些。   “我们的认识没什么好说的,帮主和帮众……这种故事在贴吧上一搜就是一堆。简而言之就是她先接近的我,我也慢慢觉得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后来见面之后相互都挺有好感的。”那边传来了打火机翻盖的声音,“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就这么简单。   “问题就是我和她的家境差得确实是太大了点。她和她爸妈摊牌之后,他们也跟我打过电话,威逼利诱全都用上了。我不是看不懂人脸色的人,也清楚自己配不上她,跟她说过分手。谁知道这丫头不顾家里人反对,自己一个人跑来了我的城市,我撵都撵不走。”他狠狠吸了口烟,“她是独生女,家里宠她,能怎么办,当时闹了个一年半载的,后来也只能答应了。”   我轻轻“噢”了声,没想到还有这一段故事。   “后来的事情,你估计从别处多少都听过一些。帮里新来了个女的,我鬼迷心窍……后来道歉道了保证也保了,但我她就是不听。那次我打她实在是急红了眼,毕竟那么多人听着,怎么都应该给我一个大男人留点面子。”他说到这顿了顿,声音低落了下来,“我是真的没想到,她会因为这个自杀。”   他那边窸窸窣窣几声,又是几口重重的吞云吐雾声。   我不想刺激到他什么,等了一会后才小心翼翼地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去给她上上香……你知道她的坟在哪里吗?”   “嗯。”他弹了弹烟灰,声音比刚才喑哑了许多,“你要是来的话,我带你去。我把我家地址发给你。”   我大喜过望,道了几声谢之后就退了YY。   作者有话要说:   剑三里的指挥就是打阵营地图进攻或者防守的时候会在阵营YY指挥全部小分队去哪里打哪个boss的指挥,一般一场里一个阵营只有一个-3-   二少是藏剑门派的成男体型-3- 第9章 红尘学艺06   “你相信他吗?”等我退出YY,电话对面的江珩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这些东西有什么好骗我的?”我不是很理解他的戒心,想了想后反问他,“你不信吗?”   沉默了一会后,他道:“我不知道。”   江珩表示不放心我一个人去指挥那边,给我订了当天下午的高铁票,让我在车站的出口和他碰面。我对线下面基虽不忌讳也不放心,也就由着他打理了,毕竟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坐着等死,略做收拾就坐上了去往隔壁市的高铁。一路上,我的心跳得跟擂鼓一样,倒不是因为这段刚刚启程的诡秘路程,而是因为江珩。   这是这么久以来,在他提出死情缘后,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因为余情尚在,而是因一个荒谬的理由。   下午五点左右,我下了车,吃力地拖着一个装着七十多斤秫米的便携购物车,重是重了点,但所幸车子结构结实,并不太难拖。一出出口,我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刚刚一路活跃的心跳一瞬到达了一个几乎停止的顶点。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存在,江珩转过身来,看见我的样子,失笑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像刚刚从菜市场出来的阿姨?”   我笑容渐渐消失,强忍着把购物车甩到他身上的冲动:“你终于肯见我一次,就不能不要破坏气氛吗?”   我到底是没甩,毕竟要甩我也甩不起来。   他身形一如既往地矫好,黑衬衫穿着很合适,就是比我记忆中的消瘦了一点。我骂完那句又有点难受,低着头走到他身边,不再言语。   他垂眸看着我走过来,一边接过我手里的车,一边淡淡开口:“不是我来见你,是这件事情很复杂,一个人做我不放心。”   “好了好了……我明白。”   出了车站后,他拦了一辆的士。司机和他在后面捣鼓后尾箱,我就靠在窗上看着外面的风景,总有一种自己是和他来旅游的错觉。   “刚刚在来的路上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等的士开动,坐在我身边的江珩转头看向了我。窗外流转的晚阳与灯火投在他脸侧,阴影错落,衬得五官立体精致,“安葬要秫米八斗,开棺要秫米三斗,而环夫人坟前恰恰好只用了三斗,会不会给她上供的人本意不是葬她,而是去开棺?”   我听是听进去了,但还是闷闷地道:“你坐前排就好了,干嘛一起和我坐后面。”   他愣了愣,然后倾身过来低声道:“现在情况非比寻常。我们之间的对话越少人知道越好。毕竟你没法保证前面那个是不是人。”   我听得抖了一下,一瞬就有了种隔墙有耳的警惕感。   “你怎么想?”他问。   “可是这不是刚刚入土的时候上供的东西么。棺材才刚封上,有什么好开的?”里面的尸体还新鲜着呢,兢兢业业放三斗米,还怕起尸不成。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如果是要用来开棺的话,要开的肯定不是环夫人的棺。”   我茫然道:“那为什么要把三斗米放在那里?”   “我们之前也说过了,如果有供秫米这个习俗的话肯定不会刚好卡着三斗,就算真的多一斗少一斗,都比三斗这个有别的意义的数字要好,但它偏偏就是卡得这么准。我的想法是,”他顿了顿,“这个数量是刻意的。供米的人不是下葬环夫人的人。他……是有别的目的的。”   “所以,如果开某个棺材需要的是三斗秫米……”他压低了声音,“外加一个环夫人,那又怎样?”   我一愣:“就是说那三斗米和环夫人都是用来开棺的……供品?”   他点点头:“我的猜想。”   说实话,我并不是很懂,于是坐回一边开始揣度他和我噼里啪啦说的这段话。   在坟墓边放一个不能满足下葬要求,但是恰好能满足开棺要求的祭品,就能把坟里埋着的人变成祭品么?   可是开棺需要的供品远不止三斗秫米,那其它供品又在哪?   正琢磨间,前排的司机吆喝了一声地方到了。江珩付完钱后去车尾箱搬米,我就站站在居民楼下,抬头打量着指挥的住处。   其实地方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差。江珩说他“穷得叮当响”,我还想象了一个不禁风吹雨打的危房,现在看来住处也就是个稍微差了点的民房。转而一想我就明白了。跟江珩的背景比起来,不说指挥了,他要是再耿直些,我在他口中估计也是穷得叮当响的那一类。   江珩在前面单肩扛着米走楼梯上楼,我就在后面看着手机,和指挥报信说我们到了。   路过四楼时,楼道的感应灯闪了两下,随即又恢复正常。江珩突然停了下来,我没注意,一下撞上了他的背,揉着脑门还没说话,他忽然伸出手来拦住了我:“先别动。” 第10章 红尘学艺07   说来惭愧,江珩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只是前男友那么简单了;是不是实打实的真道士我不敢说,但肯定是一根明白现状的救命稻草。他让我别动,我连呼吸都不敢呼吸,在他身后僵硬地捂着自己的额头。   等了不知道有多久,他才轻声道:“这里给我感觉怨气很重。待会不要让别人看到车里的秫米。”   我深以为然,慎重地点了点头。   “跟紧我。”他说完,往扶手那边让开了些,让我得以在狭窄的楼道里靠墙边和他并肩走。等我蹭到了他身边,他又对我伸来了一只手。   虽然我很想反驳,但他之前的态度其实一点没错。我显然从骨子里就不是个能靠自己解决这件事情的人。因为在这等关头,在“这里是不是非常危险”和“江珩是不是要牵我的手”之间,我满脑子都是后者。   但是他那句“我不是因为你才来的”说得那么无情无义,我当然也不能复述,于是很有骨气地把手往回收了收,推脱道:“没关系,其实我也不是很……”   “三……斗……”   一个女人的低吟在我耳畔响起,最后由一声凄厉的尖叫声结束:“你的腿在哪里!!??”   我吓得大叫了一声。与此同时,楼梯竟然坍了下去,碎石一路砸落了下面的两层楼梯,一起在一楼的地面震起了一片灰雾。   我喘息着怔怔看向身边的江珩。他在电光火石之间反手一把把我死死按在了墙边,而我现在脚尖前不到两指宽的距离之外就是楼梯坍塌的断口。   “环夫人噗通一声跳下了楼”   十米多的高度。要是迟了哪怕一秒,我现在不是重伤就是残废。   “有没有事?”他呼吸急促地问,手臂还横在我的面前。   “我……我没事。”我往一侧挪了挪,哽咽道,“我没事。”   他把双腿发软的我拉上了四楼的平台。我跌跌撞撞地踩了上去,扶着墙就开始冒虚汗。   我这才意识到,这套书会害死我是一个完全不夸张的说法。   他抬头看向房间的门牌号:“404,对吧。”   我瑟缩着点了点头。   他放下购物车,看了眼脸色估计非常难看的我,道:“牵好我的手,站我后面去。”   这次我可不敢矫情。他手一伸过来,我像就扑向定心丸一样过去紧紧地握住。见我这样,他轻轻笑了笑,然后按响了发灰的对联一旁的门铃。   嘶哑的叮咚声响起,像是游戏里密聊的声音。   面前的铁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生怕里面出来些什么违反唯物主义的东西,攥着江珩的手往他身后躲了躲,但出现在门后的只是一张清瘦而寻常的男人的脸,并不是在我幻想里飘飞作孽的什么妖鬼。他的声音倒是和yy上听到的所差无几。   他先是疑惑地看了眼怕成了个球的我,又目光越过我们看见了后面楼梯的惨状,咂舌道:“就说刚刚外面什么东西响得那么厉害,居然是楼梯塌了。早和他们说过这楼梯不结实,这么久也没见人来修一下。你俩没伤到吧?”   我为他的表现感动得几乎落下两行热泪来。天知道在诡异的地方遇见正常人是怎样的福至心灵。   江珩微微一笑:“我们没事。这是联系你的那个ID琅玡的道姑。我是她亲友,陪她来的。打扰了。”   我福至心灵到一半,为他这声分外自然且利落的“亲友”僵了一下。指挥“噢”了声,把门拉大了一些:“我还不知道还有人来,不过没关系,进来吧。”看江珩拉上购物车的把手,他就微微皱了皱眉,“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脸不红气不喘地解释道:“也没什么,给花姐准备的一些香而已。可以带进你屋里吗?”   “不碍事。”   进屋时,他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许是在给我鼓劲,也许是在提醒着我什么,于是很热切地用力回握了过去。其实有他在,我真的不是很怕。   外面天色已暗,不大的客厅里只悬着一盏白炽灯,光线惨白又有些晦涩,把本来就发灰的装潢映得更是黯淡。指挥引着我们在有些掉皮的沙发上坐下,自己拣了个小板凳在对面坐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们坐火车来的吧?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我想着不能总是让江珩来说话,于是矜持地坐直了些,“这次来,就是想麻烦你带我们去环夫人墓前的。”   “当然……你在游戏上就和我说过了。坟地不远,我们坐个小巴过去十来分钟就到了。”指挥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茶几,有些局促地笑了笑,“今天还没来得及准备什么。你们要不要喝点茶?”   “不麻烦了,我们不喝茶的。”我赶紧谢绝。昨晚要不是被吓晕过去,我估计根本睡不着,这茶要再一喝,今晚也别想好好睡了。   他点点头,最后不好意思地道:“我先去看看游戏。刚刚给你们开门去了,黑戈壁还没跟完。大概就两分钟。现在浩气没以前那么好混了。”   我忙道:“没关系,我们坐会。”   目送指挥进了客厅后的房间,江珩就挑眉:“黑戈壁?现在的阵营日常不都在洛阳城了么?”   “说习惯了吧?”我不以为然,“我现在还老是说牛车牛车的呢。”   指挥那扇门一关,我的目光就开始不礼貌地四处乱飘,最后定格在了电视柜上的一张相片上。相片干干净净地裱在紫色相框里,里面是一个女子的半身照,身后的风景看起来像是多伦多的国家电视塔。   江珩也盯着那处看,显然是也注意到了那张照片。   我也清楚现在已经不是讲主客道德的时候了,赶紧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拿起相框端详起来。   这大概就是环夫人真人了,长得谈不上有多惊艳,但是确实很有气质。只是我有点搞不懂她上半身的姿势。   两条手臂高高举起,十指在头顶上交叠。   我想拿给江珩看,结果相框刚被拿起来,后面的底板就掉了出来,照片随之飘落在地。我赶紧蹲下身去捡,只是一捏之下,我突然感觉这照片有一部分厚得不寻常。   我把照片翻过来看,就见照片的下半部分被工整地折到了后面。   我把照片拿了起来,小声招呼江珩:“你看这个。”   他起身走了过来。我身后把下面折进去的那一半翻了回来,粗略一看,手就开始发冷。   这其实是一张全身照。要是因为照片太大放不进框里,折去一半还好理解,但……   下半部分里,环夫人的腿被人剪去了。   看轮廓,是个芭蕾舞的姿势。   皮鲁埃特,单足旋转。   作者有话要说:   跟车:游戏里的一个日常任务-3-   黑戈壁是95级上半赛季时的跟车地点,洛阳城是下半赛季的地点,故事发生的时候已经是下半赛季了-3-   女主说的牛车是90级(更早)的时候的跟车任务-3- 第11章 红尘学艺08   我看着手里的相片,感觉背后渐渐出了一层薄汗。   那双腿剪得很仔细,完全贴合轮廓,甚至边缘连一点停顿的参差也没有,想来下剪刀的那人肯定不是一气之下才剪的,甚至还有点手工的意味。   我有了些许不好的感觉。   江珩见了也微微蹙了眉,低声问我:“你觉得这腿是谁剪的?”   我摇摇头,表示我怎么可能知道。   就在这时,那边的房间里就传来了电脑关机的声音,随即就是拖鞋的踢踏声。江珩小声对我说了句“快坐回去”,然后拿过我手中的照片,极快地把它恢复了原样,摆在电视机柜前。   指挥进来的时候,我正胆战心惊地歪在沙发上,看着没来得及坐回来的江珩垂眸端详那张照片。   “……你在看什么?”指挥有些不确定地问。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   像是一种常人做不到的嘶哑,又像是极其抑制的咆哮。   江珩却只是淡淡地问:“这位就是你夫人?”听指挥静默,他就回头对他笑了笑,“刚才坐着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冒昧看看,不好意思。她这是会芭蕾舞吧?”   “……是她。”指挥恢复了常态,疲倦地回了个笑过去,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盯着那边照片里笑得灿烂的姑娘,“她是个芭蕾舞演员。那次是她第一次出国演出。在加拿大。”   “噢。”江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似是不经意地道了句,“只照了上半身啊。跳芭蕾的人,腿一定很好看。”   我开始还一怒,心说你什么时候还开始有这种癖好了,却也一下反应了过来他说这句话的理由。   指挥对他话里对环夫人的轻佻毫无反感,甚至眼神中还带了种朦胧的赞同,笑着自言自语一般道:“确实很好看……”   江珩点了点头,倒也没再问什么就坐了回来。   指挥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刚刚想了点别的事走了个神……你们大老远的过来饿不饿?我这有些过年剩下的干果。”   我听罢一愣。过年?那不是八个月前的事了吗?   江珩问他:“过年的年货,这么久了还没吃完么?”   “过年的时候家里来的客人少,这才没一会呢,自己一个人当然吃不完了……”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环环以前很喜欢吃的,现在也不在了。”   我没想到这个话题会牵到他的伤心处,一下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好,他就理了理表情,从茶几下层拿出来了一包开心果,又从一旁的纸盒里抽出来了一把剪刀,一齐递给了我。   我先接过了干果放在了身边,又去接他递来的剪子。   他手伸得很近。   江珩突然道:“还是——”   话音没落,那剪子就在我拿到手前落了下来。   剪刀有些锋利,落在我腿上扎了一下,划了一道后就顺着大腿廓滑了下去。我轻轻“嘶”地吸了口气,感觉裤子下的皮肤就算不见血也要红一会。   指挥忙不迭地道着歉:“你没事吧?不好意思啊是我刚刚松早了……要不要去厕所检查一下?”   我刚想答应,毕竟这种细菌接触多的金属如果扎进了皮肤可不是闹着玩的,身后的江珩就按住了我的肩膀,冷声道:“不用了,她没事。”   他说话向来有他的道理。我愣了一下,也就顺着他的意点了点头,没起身。   指挥笑了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发生了这种事情,我还哪有心情去吃零食。指挥看我们气氛僵僵,一时间也有些讪然,最后一拍大腿站了起身,对我们道:“走吧。我带你们坐车去看环环。”   主楼梯塌了,他就带着我们从后面的消防铁梯下了楼,看江珩扛着车,问了几次需不需要帮忙,都被他婉拒了。   在路边的公交车站等了一会后,指挥带着我们上了辆小巴,自己一个人坐在前面。我拉着江珩拣了个远一些的位子坐下,有些警惕地看了两眼指挥的方向。   “你的腿有没有事?”江珩侧过身来轻声问我。   “应该没事,毕竟裤子还算厚。”   他“嗯”了声:“小心点那个指挥。”   “我也觉得他怪怪的。”我点了点头。说到古怪,最古怪的当属环夫人那张被剪去了双腿的照片。想到这里,我就压低声音问他,“环夫人那张照片太奇怪了。你发现没,不管是谁剪的,剪得都很仔细。”太仔细了。我脑子里浮现了一个人对着台灯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把她的腿剪下来的场景,整个人都打了个寒战。   “你觉得,被剪去了腿的照片是什么意思?”   我有些茫然:“什么……什么意思?”   他好笑地看了我一眼:“你也是心大……忘记自己昨天晚上是被什么东西吓晕过去的了吗?”   经他这一提醒,我才想了起来。   纠结三斗米这个数量纠结得太多,我差点忘了那个不明物最后问我那句话——   “你的腿在哪里?”   然后就是不久前在楼道里响彻耳畔的那声尖叫:你的腿呢!?   环夫人的腿呢?   作者有话要说:   贴吧那边完结啦~给自己撒花花! 第12章 红尘学艺09   城郊的小路不如城里的,平坦了一段后突然就坎坷起来。我一个没注意,额角咣地在窗户上撞了个脆响,疼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江珩在旁边吸了口气,一手绕过我后颈捂住我的额角,把我往他肩上按去,皱着眉道:“撞疼了?”   我含糊地“嗯”了声,在他肩上蹭了蹭眼泪,忽然发觉不对,整个人就僵在了他肩上。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不自然地轻咳了声后缓缓把我牵了开:“这里车晃,小心点别挨着玻璃。”   我应着,识趣地和他保持了点距离。   巴士就这么一路晃晃悠悠到了站。下车时,江珩回身接了我一把,眼神自己也没注意地瞥了一下我的额角。   我偷偷笑了声:“我没事,就是撞了一下而已,别担心我。”   “……我没担心你。”   指挥往小路的一边看了一眼,然后轻声叹了口气,转回头来看向我们,有些为难地道:“我不是很想去。”   正合我意,毕竟我们那米一摆出来架势就肯定不像是来上香的,他不去也省得我们解释,于是就安慰道:“没关系,我们自己去就行。你告诉我们她在哪就好。”   他如释重负地在车站的长凳上坐下,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道铁栅门:“那就是我们这一块的公墓,直接进去就是了。她的在第一排第八个。我就在这里等你们,不用着急。”   我道了几声谢后,和江珩拖着小车就向那边走去。   江珩淡淡道:“你觉得他为什么不愿意去?”   “这有什么好为什么的。”我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愿意就不愿意嘛。   “那是他亡妻的坟。”   我想了想:“大概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爱人离开的现实。”   他怔了一下,随后抿了唇,倒也没再说什么。   环夫人的墓碑并不太难找,因为墓前已经站了两个人。妇人一身漆黑,倒是中年男人的着装颜色较为鲜明。我们刚进公墓,遥遥就听见了那妇人的哭声:“环儿,你怎么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没想到没有指挥,居然还会有环夫人的父母在,一下浑身都不自在了。这应该怎么解释?阿姨你好,我是来驱你女儿的魂的?   想到这,我不知所措地看了眼江珩,后者就示意我们先过去再说。毕竟他们一时半会也不会走。   见小心翼翼地走来,那妇人就警惕地收了声,一面哽咽着,一面抬起一对泪眼望着我。   我讪讪笑了笑,解释道:“阿姨你好,我是……环环的朋友,来看看她的。”   “……你好。”她表情明显地痉挛了一下,最后对我挤出了个笑来,转回去后倒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哭号了,只是面色柔和地伸手抚了抚面前大理石的墓碑。身边的中年男人就揽着她,轻轻揉着她的肩。   她上唇积了一些透明液体,大概是哭出来的鼻涕,但她也不知道擦一下,只是一味地柔笑着,掌心摩过石碑碑顶。   我学着葬礼必备的那些话小声说了一句:“我们都很想念环环。”   话音一落,她的笑容就一点点地殆尽。   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转头看江珩,后者就拉住了我的手腕,轻轻把我往后面带了带。   就见妇女表情渐渐扭曲了起来,像是极度痛苦一样,等做出一个相当难看的表情之后,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声,挣开中年男子的半扇怀抱就朝我这边扑了过来。   江珩早有预料,将我往他身后一拽,伸手拦着那妇人,沉声道:“阿姨,有话好好说!”   那妇人拼了命起来力气就极大,江珩也拦不住她,我刚想接着往后退就被她攀上了胳膊,攥得我生疼,就听她撕心裂肺地对着我吼:“环儿不是自杀!!不是自杀啊!!”   我疼得眉头都拧在了一起,江珩就按着我的手臂把她拉开,一边拉一边安慰道:“我们知道了,阿姨您冷静一点。”   刚刚她还能克制,现在已经是彻底崩溃了,攥我攥得愈发紧起来,口中还语无伦次地说着好些东西。江珩看我疼成那样也逐渐没了耐心,所幸这时那男人就过来把她往回搀,对我们歉意道:“不好意思,她最近有点容易激动。”然后在她耳边道,“阿兰,我们先回去……”   我惊魂未定地捂着被她攥出了印子的手臂,看着那边妇女在男人怀中挣扎。   “环儿不是自杀啊——”妇女嚎啕道,“她死的时候都没个全尸啊——”   “阿兰,我们说好了……”   “她是你女儿啊——她摔下去的时候腿都是被人砍掉的,你真的信那些混账说的自杀!!?”   我一愣。   环夫人的腿被人砍了?   还没等我想明白这句话是不是有别的意思,那边就传来了一声相当清脆的巴掌声——男人面无表情地一掌狠狠抽在了妇女的脸上,抽得她整个头都偏了过去,滚倒在了地上。   那哭声一下就止了。   “哎!!你有话好说打她干什么!!”我看得怒由心生,赶忙过去要扶她起来,却被身后江珩拉住了手。   我不理解他拉我做什么,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就示意我去看地上的妇女。   我回头看去。妇女正在自己缓缓爬起来,头发蓬乱,半边脸上是个鲜红的掌印,几乎能看见有一丝丝血渗了出来,但此时不哭也不闹,甚至连一声抽噎都没有,反倒也换上了男人脸上那种不悲不喜的平静神色。男人重新把她揽进了怀里,她也重新柔和地望着面前的石碑。   我看得毛骨悚然。   男人扶着妇女朝我们走来。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挪了一小步。   他倒也不介意我的反应,只是对我们笑了笑:“我们先回去了。你们和环环好好谈。”   我说不出话来,江珩就微笑着点头:“叔叔阿姨慢走。” 第13章 红尘学艺10   我余惊未定地目送他们远去,喃喃道:“什么情况……她疯了?”   “比疯了好一点。”江珩拉开我捂在手臂上的手,皱眉道,“她力气还挺大。疼不疼?”   疼肯定是疼的,但这种时候重点根本不在疼不疼上。我望着他,声音有些发颤:“她刚刚说环夫人的尸体……腿是被人砍断的。是死后别人砍断的吗?”   “不像。指挥家那种居民楼邻居多,他家阳台下面的位置也不隐蔽,公然锯一具尸体的腿就太夸张了。”   他这话一出,我脑子里就出现了一个人被活生生砍断双腿的场景,不由浑身发冷起来。可不论这腿是死前砍的还是死后砍的,最关键的问题是,这样明显的人为因素,为什么会被认定成自杀?   如果是死前被砍断了腿,然后又死于坠楼,环夫人很明显是他杀而不是自杀。   加上环夫人父母刚刚疯了一样的表现……我觉得这事诡异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但显然这对于江珩来说好理解了许多,因为在我还在消化的时候,他已经分析了起来:“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猜想吗?供奉的秫米恰好卡在开棺斤数,也许不是失误,而是那个供奉她的人的本意就是拿秫米来做开棺的祭品。”   我哑然:“你别让我猜了,我现在不被吓晕过去就可以了……”   他笑了一下,接着道:“你也说了,环夫人刚刚入棺,棺材并没有什么好开的,而且单是三斗秫米也不能满足开棺的要求。所以这三斗秫米是开某个棺材的一部分。外加环夫人因为秫米数量不足被困在这的灵魂。都是用来开某个棺材的。如果环夫人是他杀而不是自杀,这件事情就更明显了。凶手可能就是放了三斗秫米的那个人,然后用一个比较极端的手段把她变成了祭祀品的一部分。”   我听得似懂非懂,最后四下里看了看:“可……旁边好像也没有别的祭祀品了。”   “可能别的祭祀品散落在别的地方,不一定要遵从规矩摆在坟墓旁边。”   我浑浑噩噩地接受了这个设定:“但为什么这些事情会通过一本游戏里的道具书缠到我身上来?”   “这个……我也不清楚。”他想了想,“这套书一共有八本,而开棺又恰好有八个次序。可能每一本书里都有一个冤魂,因为某种原因被困在游戏里,然后被一个人利用,作为祭祀品去开一个最终的棺材。”   “也就是说……用八个活人换一个死人?”   他不置可否。   我微微握紧了手里车的拉杆:“那如果我把这剩下的五斗米补回去……”   “条件满足,环夫人重入轮回,那个最终的棺材被往回封一层。当然这些都是我猜的。”他耸了耸肩,“不把秫米供上,光猜是猜不出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毕竟到现在为止就没有什么符合常理的事情。   我们齐力把秫米倒进了带来的供盘里,正正好满满当当的五盘摆在墓碑前。我揉着酸痛的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道:“她死了都快三年了,供台早收拾走了,不知道现在补上还有没有用。”   江珩叹笑了声:“总得试试看。”   “如果没有的话,我们……”   话没说完,他突然对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示意我去看大理石碑上的那张环夫人的黑白照。   只见那张本来舒缓的笑容渐渐扭曲,眼珠上翻,眼睑下弯,原本勾起的嘴角又像淌水一样往下延长,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怨恨平息的样子。   “阿……阿珩……”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变故,不自觉地去勾他的手,被他一下紧紧握住。   “我……的……腿……”人脸不成形的嘴扭曲着,声音尖利而幽怨。   “跳……舞……我……的……腿……”   沉默了两秒后,那张人脸忽然反向一拧,呈现了个上下颠倒的状态。那向下弯去的眼角和嘴角颠倒过来竟成了个夸张上扬的模样,如果不仔细看那些根本对不上的细节,简直跟和一张狰狞的笑脸无二。   那嘴翕动起来,从中迸发出来的竟是一串尖锐的笑声。   我吓得大叫一声,手就被江珩用力攥住。我想到他好歹算半个神棍,忙转头去看他,但我面前哪有什么江珩,只有一张半边脸凹了进去,五官扭作一团,其间绿水横流的青色鬼脸,两颗翻着白的浑浊眼珠子与我就一指之隔。   “我的腿在哪?”那东西死死扣着我的手,声音幽怨地问,“我的腿在哪!?”   我大叫着想逃,它却不依不挠地抓着我,接着尖声质问:“我的腿在哪啊!?”   “别过来啊啊啊——”   “不晚。不晚!”   我猛地睁开眼,眼前是一脸震惊的江珩。   “不晚……是我。”   “……阿珩……”我愣了愣,低头看去,发现到他正双手环着我的腰把我扣在他身前。最重要的是,我现在一只脚已经踩在了公墓铁围栏间的镂空花纹上,另一腿正在往更高的花纹上探去,一副要翻墙的模样。“我……”   “……你吓死我了。”他听罢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手上的力道也撤了下来,却还是个松松搂着我的姿势,似乎还是没有完全放心松开我。   “我这是……在干什么?”我怔怔问。   “你刚刚突然叫了两声,然后就往围栏边上跑,拉都拉不住你,还好赶上了……”   我印象中自己也没跑啊,只是站在原地被一个鬼拉住了手……   我回头看了一眼围栏,发现下面是一段机动车的下坡道,高度还很高。显而易见,如果没有江珩阻止我,我成功翻过这个围栏的话,现在不是摔个半死就是被撞死了。   我想起了坍塌的楼梯,意识到即便它的死和我半点关系也没有,它也想把我也拖进深渊离去。   看我发起抖来,他就伸手抱住我,轻声道:“别往下看,先下来。”   我现在才开始怕起来,低低呜咽着转身任他把我抱回身上。他把我按在怀里,反复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   我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感觉离死亡这么近,一哭就不可收拾起来:“万一……”   “没有万一。有我看着呢……” 第14章 红尘学艺11   离开的时候,我偷偷回头看了一眼石碑上的黑白照。环夫人笑得舒缓娴静,丝毫没有我记忆里的那般狰狞。   “我看见她的脸像化了一样往下淌……”我在他身边走着,回忆了一下那个场景,后怕又艰难地道。   “我也看见了。”他安慰我。   “然后整张脸上下转了过来……”   “这个我倒是没看见。大概幻觉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我应该怎么办?”   面对我欲哭无泪的控诉,他的回答倒是简短得很:“喊我。”   “可……”   “听你叫了好几遍别过来。跟鬼喊那些是没用的。”他垂眸瞥了我一眼,“如果有下次,直接喊我名字比什么都管用。”   我愣愣地消化了两遍,忽然觉得他这句话说得我有些心动,想了想又觉得不能自作多情,于是闷闷应了声,垂着头跟在他旁边。   现在的情势已经很清晰了。如果不平息环夫人的怨气,我早晚有一天会莫名其妙地摔死。江珩虽然那么说,但他到底只是个会点玄乎东西的普通人。套书找上的人是我;我总不能一直把他卷在这团乱麻里面。   如果说要五斗秫米我还能去超市买,她这回想要自己的腿,我又该去哪找?   我把自己的顾虑跟江珩说了,他就道:“比起那个,我们不如先问问指挥为什么从来没有和我们提到环夫人断腿的事情。”说罢顿了顿,又道,“但说法要晦涩一些。我觉得他不太对劲。”   其实整件事就没有对劲的地方。我想起了环夫人母亲判若两人的两种表现。那种令人胆寒的平静,简直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   还有她父亲。是他没有看到被砍断腿的尸体?还是被什么人说服了环夫人真的只是自杀?   走到车站时,我们遥遥就看见了还坐在椅子上的指挥,头几乎垂到了胸脯前,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二少。”我走到他身边,轻声喊了他一声。   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嘀咕着这人坐在硬板凳上还能睡得这么熟,一边想一边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他缓缓拧过头来——是拧,不是回,因为回头的角度要多不自然有多不自然——然后我就看见了一张血糊糊的脸……   “啊啊啊阿珩!!!!!”我也没敢细看,惨叫着就往后猛地一蹿。   “怎么了!?”江珩一下握住我的手,紧张地问。   “鬼,有鬼……”我结结巴巴地对指挥伸出一根指头。   但眼前哪有什么鬼,只有一脸莫名其妙的指挥正回头看着我,脸上更是一滴血也没有。   “什么鬼?”指挥挠了挠头,茫然地问。   ……这怎么可能?我刚刚分明看到了一张浸满了血的脸……   江珩见我表情变化,大概也有了个猜测,轻声问我:“看见奇怪的东西了?”   我胆战心惊地点了点头,弱弱收回手,但视线还是不敢从指挥身上挪开。   “啊?”指挥已经被我搞懵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事,”看我还怯怯地不敢开口和他说话,江珩就笑了笑,替我道,“她最近眼睛不太舒服,经常看错东西。”   “噢,我对眼睛倒是……”指挥像是走了一下神,说了半句没头没尾的话,随后拾掇了拾掇表情,一脸忧心地问,“我们这小地方离大医院有点远,要不要紧的啊?”   “小毛病。没事。”   ———————————————————————————————————————————   经历了这一连串事情后,我整个人都被吓得有些魂不守舍的。江珩见我状态不好就让我好好休息,也没再和我多讨论什么。   回到了指挥家,我借了他家洗手间上厕所,江珩就留在客厅和他谈环夫人的事。我本来就不擅长正经谈事,更别说和一个刚刚我还看见一脸血的人面对面谈,正好借机尿遁开。   长裤刚蜕下膝盖,我就发现自己大腿上正横着一道伤口。   我茫然地摸了摸那道伤,一碰之下顿时刺痛得厉害,一丝丝血也开始从我指下的皮肤里渗了出来。我忙去抽洗手台上放着的抽纸,这才想起来,这伤的位置正是指挥之前不慎、剪刀划到的地方。但我裤子都没有破,下面的腿怎么会流血?   我干脆把长裤脱了,用纸沾了沾伤口,却发现血越粘流得就越厉害,一颗血珠聚得再也挂不住,直接从我腿上淌下了一道血痕来,浸在我脚边。   我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慌乱地想低头去擦,身子一弯下去,余光却一下就瞥见了洗手台下的一张脸。   一张上下颠倒的、正咧着嘴笑的脸。   “卧槽!卧槽!!”我往后跳开大骂出声,然后扯着嗓子大喊,“江珩!!”   客厅的谈话声顿时停了,然后急促的脚步声就到了厕所门前。扶手咣咣直晃,然后门又被撞了两下,就听他喊:“不晚,把门开了!”   我手忙脚乱地过去开门,但那门无论如何也开不了。   我惊恐地转头,就见洗手台下正探出一只青紫的手来,就是昨天晚上搭在我肩上的那只。但它也不向我这边来,反倒缓缓捏了个食指指向的手势,那根枯槁的指头直指向另一边墙角里堆放的水桶。   我这才注意到,我脚边的那一滩血不知何时已经同样往那堆水桶那边淌了过去,拖过一道喑哑的血线——可明明我这边才是低洼。   “不晚!?”门外的江珩吼了我一声。   “我……没事。”   那只手还在不依不挠地指着。   环夫人是坠楼而死,好像是头先着地的,自然是这么一个倒立的姿势。这么说的话,难道不止是洗手台,所有我们之前没注意到的缝隙里,包括沙发、巴士座椅和地的缝隙之间,都有它都在死不瞑目地盯着我们?   我全身起了层鸡皮疙瘩。但它如今不急着把我拉下去陪它,指着那堆桶是什么意思?还有我的血……   “别怕,”那边江珩尽力按捺下声音里的急促,“我们现在砸门进来。”   我强行冷静了冷静,应了声后松开了门把,见腿上的血已经不流了,轻手轻脚地把衣服穿稳妥后,向那堆桶走了过去。   环夫人这时候想要搞死我其实很容易,但它没有,所以也许这个地方有什么重要的、我非要看到不可的东西。   比如说……她的腿?   这么想着,我挪开了摞在最顶上的一只红色的塑料水桶。   我最怕的可能就是看见一颗腐烂的人头,但显然设定比我想的要友善上许多。   那下面的水桶里放着一个防水的透明袋子。   袋子里是一层灰白的粉末。 第15章 红尘学艺12   厕所门被强行撞开的时候,我刚把那袋粉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听罢动静就回头看去。洗手台下的那只手已经消失不见了,瓷砖地面上也干净如初,似乎根本不曾淌过我的血。   江珩喘着气站在门口,看我没事,如释重负地放松了下来,倒是指挥紧紧盯着我手里的塑料袋,脸色相当不好看。   何止是不好看。简直一点人样都没有。   江珩搀着双腿还在发软的我出了厕所,而那个塑料袋在我出门的时候就被指挥一脸菜色地拿了过去带进了卧房,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但看江珩对他异样的行为也没什么反应,我也只得捺下疑问来。   坐在沙发上,我胆战心惊地把刚刚发生的一切和江珩简略叙述了。后者听罢也不惊讶,只轻声道:“刚刚和他谈话的时候我已经多少问出来了一些。”   江珩问了指挥有关环夫人双腿丢失的事。指挥开始还以为我在开玩笑,说如果有那么荒谬的事情自己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但越想表情越凝重,最后就成了刚刚那个样子。   我听罢就紧张地揪了揪他的裤子:“什么意思?”   “他说如果我不提起,他记忆里似乎一切都没有异样。”江珩道,“但一听我说了之后再回想,环夫人当时的尸体似乎确实是少了两条腿。”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好笑地按住我在他大腿上的手:“你信他么?”   我也说不上来,但总感觉结合所有人对这起“自杀”的态度来看的话,似乎真的就是有这么一股力量,把环夫人缺失的双腿这种至关重要的细节从所有人脑里抹去了。   环夫人能那样控制我的意识,在别人身上故技重施应该也不难。但是它为什么要这样伪装自己的死亡?难道腿是她自己砍的,不想让别人发现不成?   想了想,我问:“那个袋子里的粉是什么?”   他答:“环夫人死后不久,有人匿名给指挥寄来了一个小盒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最底下铺着薄薄一层灰白色的粉末,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个。他当时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忙着丧事也忘了去查是谁发过来的,就先堆在一边,前不久收拾的时候又看到了,就倒进了袋子里随便存着,打算过几天扔掉。”   我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么,咽了口唾沫不确定道:“那个……那个灰,该不会是……”   他赞赏地一笑。   我傻傻地看着他,一下就恍惚了起来。如果搁在昨天,有人跟我说今天会有一个鬼把它两条腿的骨灰的位置指给我看,打死我我也不会信的……   但这就更奇怪了。如果真的是环夫人自己伪装成坠楼的,甚至她就是砍自己腿的凶手,事到如今怎么又想把腿要回来了?   我混混沌沌地想着,走廊上已经传来了拖鞋的踢踏声。指挥提着那个袋子走了出来,脚下跌跌撞撞,双眼空洞无神,整个人看样子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看来也是知道了这到底是什么粉。   他愣愣地看向了我们,最后竟然直接哭了出来:“我那会都快疯掉了,搞不清楚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就没管,没想到……”   江珩安慰他,他就红着一双眼撕心裂肺地问:“是谁!?他|妈|的这到底是谁做的!!??我去宰了他——”   “我们会帮你查清楚的,”江珩道,“你冷静一点。”   但前者根本不冷静,哭嚎了两声就扑到电视机旁边开始砸东西。环夫人的那张照片被扫到了地上,相框叮铃咣啷碎了一地。指挥没注意间一脚踏在了碎片上,几步下来地面上给抹了一片鲜血。   而浸了血的照片中人只是娴静地笑着。   最后是江珩硬生生把他拦回了沙发上。他一懈了劲就不闹了,呆呆地看着自己流血不止的脚,最后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我们把地上的碎片扫干净了,确定他是彻底冷静了,才提着那袋粉原路返回了墓地。   突然回忆起爱人的惨死时,面前还恰好是爱人遗失肢体的骨灰……   指挥也是可怜。   去时天已经快黑全了,衬得坟地更显阴森。江珩拿着我不敢碰的骨灰,而我就负责紧紧握着他空出来的那一只手。   环夫人坟前除了我们之前摆的那五盘秫米之外空荡荡的。她的父母应该在离开之后暂时没有回来。   因为之前的心理阴影,我连那张黑白照都不敢看,更别说靠近了。相比之下江珩倒是完全不害怕,直接过去把骨灰摆在了秫米边。   这次,那张黑白照什么变化也没发生。   正在我以为是还有什么要求没达到的时候,就见那些供盘里的秫米正在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同时减少的还有塑料袋里的骨灰。等十几秒后,我们面前除了五张空盘和一口塑料袋外,已经什么也不剩下了。   大概是结束了。   我想着环夫人至今还扑朔迷离的死亡,唏嘘了声,随口问了句:“江珩,要是我有危险,你会怎么做?”   他没说话,但因为我离他离得近,能感觉到他身子轻轻颤了一下。   我以为他是因我在分手之后还问这些没意义的问题生气了,忙补救道:“其实……你自保就好了,我不行就自求多福嘛,毕竟我感觉自己福缘还挺深的……当我没问当我没问。”   “不晚……”他却低哑地喊了我一声。   “怎么了?”   他默了片刻,对我扬起了个无谓的笑来:“没什么。走吧,二少还在等我们。”   我应了,跟他走出两三步,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飘渺的:“小心……”   是个女声,但不如之前那么声嘶力竭,听起来倒像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一下从我耳边卷过,渡到了我面前的天边去。   我浅浅吸了口气,紧握住江珩的手。   比起恐惧,一股酸楚已经悄然攀上了我的鼻根。   “阿珩……”   他轻轻回握了我,道:“我知道。”   环夫人的这件事虽然仍旧疑点重重,但看来是已经结束了,我自然也不想再纠缠,就当是过去了。   指挥虽然不明不白的,但觉得经我们这一趟上香,他自己也莫名轻松了下来,为了感谢我们,热情洋溢地非要留我们吃个夜宵再走。我几番推辞无果,加上没吃晚饭确实有点饿,也就答应了下来。   指挥一边哼着歌一边围上围裙走进了厨房,看上去似乎不那么憔悴了一点。   他到底是个可怜人。看他开心,我也傻乎乎地跟着开心,江珩就捏了捏我,说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的,腿上的伤还有没有事?我听了才想起来腿上的那一圈伤痕,拉开裤腰看了看,惊奇道:“不见了。”   江珩无语地看着我:“下次记得换个地方再看。”   我道:“我没脱啊,而且你又不是没看过。”   江珩:“……”关键是有别人在。   我想看看事情了结之后书的表现,就站在厨房外面问指挥能不能借用一下他的电脑。他手里正切着菜,头也不回地欣然答应。   我一个人进了他的房间,在墙角小小的电脑桌前很局促地挪动椅子坐了下来。电脑待机着,一动鼠标就亮了,屏幕上正是剑三的登陆界面。   我轻车熟路地登上了自己的账号。让我松了一口气的是,道姑一身破军道袍下修长的两条腿总算回来了;我从来没有觉得看着自己角色结结实实踩在地上的感觉如此美妙。   求书的密聊依旧没少,叮咚声毫不间隔,刷得比世界还要快。时隔一天,我已经对那些莫名其妙的密聊产生了免疫力,很是淡定地点开了自己的邮件。   我把光标放在了第一本书[红尘学艺]上,就见详情确实有所变化。   [红尘学艺] 已阅读   “环夫人临死前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取笑了一个人。”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书解决之后还会有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信息。我自然不知道她取笑了谁,但轮回都轮回了,估计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我挪动鼠标,想去点右下角的“告辞”,可过程中不小心扫到了相邻的第二本书,那书的详情就冒出来了那么一两秒钟。   可就是这么一两秒,已经够我看清上面的字,也让我整个人木在了原地。   我分明看到,第二本的详情是——   “指挥嘎吱一声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口齿不清地问为什么稻草人没有头”   “嘻嘻。”   我闻声转头。   指挥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我的身后,嘴角诡异地勾起,咧到了耳根。 第16章 废而后立01   我之前就算被吓破了胆还能喊出声,但这回,我是彻彻底底地没法反应。   “她是练舞的,腿又细、又长、又直……”指挥提起手里还沾着肉末的菜刀,癫狂地重复着,“又细、又长、又直。”   他边说边笑,忽然笑声就模糊了起来,嘴里不住地有鲜血涌出来,断裂的舌根在血里翻搅。他握着刀,嘴里的血沫咕咕作响,整个人一边抽搐着一边把头歪向一侧,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怔怔看着面前的异变,除了喉咙本能地哽了一下之外,什么反应也作不出来。   他头依旧在往下歪着,弧度折得越来越厉害,就听一声脆响,颈骨终于断裂,一颗头就在纷飞的血星子里挂了下来,只由薄薄一层皮肤扯住,倒吊的笑容却依然不减:“为什么稻草人没有头?”   “啊啊啊!!!!”我见状终于尖叫了出声,在椅子上往后仰得一个踉跄。   眼看着眼前根本不能称作为人的怪物往前逼近了一步,我浑身的寒毛都炸开了,死死攥着桌角撕心裂肺地惨叫:“别过来!!别过来!!!”   然而这句话屁用没有。“指挥”每走一步,倒挂着的头都会晃一下,简直可怖到了极点。我瞪着眼喘了两口气,忽然就想起了江珩之前的话,忙扯着嗓子大喊:“江珩!!江珩救我!!!!”   然而话音落下无事发生。眼看着他就要到我跟前来,我忙站起来想逃,不想腿软得厉害,一下没站稳就往后摔了出去,吓得我拼命大叫,本能地对着“指挥”一脚蹬开了脚前的椅子。椅子撞了出去,“砰”一声撞在了它的腿上。   这点力道自是伤不到它,但它倒挂着的笑容却僵了一下,随后五官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一样拧了起来,身子往前一倾就扑了过来——   我尖叫着死死闭上眼:“江珩啊啊啊啊!!!”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倒是一声动物嘶鸣一样的惨叫在我面前不远处炸了开。我抖着眼睑眯了眼睛去看,就见“指挥”四肢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了住,正在不断挣扎,一颗嘴大张着的头因为动作而四处乱甩,嘴里的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江珩正站在它身后,一手面对它张开,而一张明黄的符纸正悬在怪物背后,在激荡的空气里被抻得猎猎作响。   我怔怔看着在我面前和血一并乱甩的一颗头和那张毫不符合唯物主义思想的纸符,就听江珩在那边吼道:“有没有事!?快看看你能不能看环夫人的那本书,我坚持不了多久!”见我还没有动静,他就咬着牙喊了我一声,“不晚!”   经他一吼我就回过神来,紧急间竟然领悟了他口中的“那本书”是什么意思,赶忙七手八脚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抓住了鼠标,本来想把光标挪到第一本书上去,手忙脚乱之下竟一股脑把那封信下附着的所有书都一键收到了背包里。   这种时候我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直接打开背包找到第一本书[红尘学艺]右键了下去;之前没法点开的书这会居然能打开了,而且里面整整齐齐码了好几段字,看了第一句就知道这显然不是这本书在正常状态下的内容。   “他出轨了,我要离婚……”我哆哆嗦嗦地念了前八个字,奈何眼前慌得昏花,“指挥”那似人似鬼的惨叫又扰得人浑身发毛,后面的根本看不清楚,前面的也没读进去,一时急得差点哭出来。   江珩压了压声音里的力不从心:“别怕——慢慢来。”   【“别怕,慢慢来。”令人窒息的黑暗里,他呼吸短促又微弱,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却还是在鼓励着我。】   这场景来得没头没尾。我脑子慌得发麻,根本没心思想这段记忆是怎么回事,吸了口气就又投回了书里去。   “他出轨了,我要离婚。”   [我们是闪婚的,没有婚前协议,财产什么的都没说好,结得匆促,离得也匆促。我家里人本来就很不喜欢他,现在离了更不可能跟他均分。他死缠烂打要闹到法院,我爸念着息事宁人才分了他一个木枕。那枕头我见过,是个明朝的古董,外面是黄杨木的,据说里面填了薄玉片,还藏了颗宝珠。]   [那天,我把东西从我爸那带了过去给他看。他不信,说我拿了块木头忽悠他,非要打开检查里面的东西。我告诉他这种东西如果有开口型的破损会掉价得厉害,他就以为我做贼心虚才不让他看,对我动了手,又用钻子在枕头上钻出了一个小洞来。]   [他往里面看了。里面都是稻草。]   我真的不知道里面都是草,但他一口咬定是我在骗他。我解释了他不听,让他接着打开看,他却说“没有意义”了,然后就进了厨房。]   [我给爸爸打了电话,想让爸爸送文物鉴定书过来,可电话还没接通,他就过来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拽开了。]   [他的眼睛没有眼白,整个都是黑色的。好可怕。]   [他把我手捆在了桌腿上,又把抹布堵在了我的嘴里。我吐不出去,也喊不出声。爸爸在话筒对面问我有没有事,是不是打错电话了,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话筒离得远,发出的声音他也没听到。]   [他把电话挂了,然后又进了一趟厨房。]   [这次,他拿了一把菜刀出来。]   [他摸了一会我的腿,然后把它们砍了下来,很宝贝地搬进了房间去。]   [之后,他又把我抱了起来,从阳台上丢了下去。]   [我好疼。]   [我好恨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渔村暮火 的地雷x1 第17章 废而后立02   我一路看下来直看得浑身冰凉,一时间竟分不清身上的冷汗是被“指挥”吓出来的还是看书看出来的,但大概是怕到了极点,这会竟然稍微冷静了下来。   “指挥嘎吱一声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口齿不清地问为什么稻草人没有头”   花姐是舞者,被砍断了双腿;二少是指挥,咬断了舌头。   我记得之前查秫米的时候也有粗略地扫上两眼“稻草人”的效用:稻草人在安葬和开棺时都有作用。安葬时,如果死者家属无法寻回尸体,就会用稻草人“代尸引魂”,把失落的阴魂招进稻草人里,然后再安葬。   在开棺时,为了避免阴气全盛,开棺者也需在坟头上立只稻草人以“代尸移阴”,把部分煞气传递到草人身上,不然煞气太重,开不动棺,不过重要的是这只稻草人不能有头,否则乱了阴头,棺内的尸体可能会起尸。   和秫米一样,没了头的稻草人起的是开棺的效用,而不是安葬的。   按照江珩的逻辑来说,补上“三斗秫米”能让环夫人轮回,找回“稻草人的头”应该有相同的作用,可是别说头了,我来指挥家来了这么久,连个稻草人的影子都没见到。   手足无措间,我目光落在了指挥断裂的脖子上,一个想法突然跳上了脑海。   如果稻草人能代替尸体,那尸体是不是也能代替稻草人?我的心一瞬紧了起来——而且,谁知道面前的这东西究竟是指挥原本的尸身,还是那个无头的稻草人吸收怨气而成的?   ……稻草人有了,那草人的头在哪里?   这个头肯定不会真的是一颗人头,线索估计还藏在环夫人的书里。我捉紧了这条思路的尾巴,赶紧又回去扫了一遍那本书。   “宝珠”   木枕里有宝珠。如果一个无头之人枕上去,那颗珠岂不就在头的地方?   我马上回头看向了身后指挥的床。靠墙而放的单人铁床上,一个古典得有些突兀的木枕正摆在一叠被褥上。   东西大概都找到了,但如果宝珠是头,脖子断了的指挥又是那个没头的稻草人的话,我岂不是得……   我一下有些口干舌燥,本能地打了下退堂鼓,但事到如今似乎也没别的办法了。   “江、江珩,”事态明白归明白,真的要动手解决起来,我还是抖如筛糠,“我知道怎么办了,你再坚持一下……”   他大概说了什么,但我自己的心跳声伴着一阵阵短促的耳鸣震耳欲聋,根本没听见,只操控着自己发软的身体跌跌撞撞到了床边,捧起了那只木枕来。   “指挥”好像是被我这个动作刺激到了一样,嘶叫声愈发尖锐起来,那层薄皮上被颈骨刺穿的裂口也被抻得越来越大。   我没敢回头看那是什么样的场景。我和江珩两条命晾在这里,哪里有心思管这是黄杨木还是什么木,里头是金还是玉,闭着眼扬起手,狠狠地把沉甸甸的木枕往铁制的床头砸去——   木头的破裂声和指挥的尖叫同时响起。   他终是脱出了符咒的束缚,发出一串狂笑,手脚并用地落在地上,然后身子径直拧了个一百八十度,腹部朝上地朝我快速爬来,那颗头也终于耐不住折腾被甩飞了出去,喷洒出一片血液后“咚”一声砸在了一旁的墙上。   “不晚!!”   我毛骨悚然,在枕头里的稻草堆里胡乱捞了一把,扫开坚硬的片状物,抓住了个硬圆的东西,也没看清那究竟是什么,尖叫着就伸出手往那逼近的脖子上扣了过去。   事实证明,设定比我想的要友好一些。   我的手还没靠得太近,那颗藏青色的珠子就自动脱了我的手,卡进了“指挥”脖子的断口里。它嘶叫一声停了下来,像要窒息似的用手去抠,嶙峋的手毫不留情,直将脖子抠得血肉模糊。   江珩这会也赶到了我身边来,见状没有做什么,只是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惨叫声由凄厉至微弱也不过片刻的功夫。指挥最后的声音像垂死的人的最后一口气。   最后的最后,一切声音都缓缓消失了。   “没事了。”片刻后,江珩道。   我喘着气没答话,但觉得眼前冰凉得厉害,原以为是他也害怕,怕得手心发冷,再一感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我自己的眼泪。   我眼睑颤了一下,睫毛扫过他的掌心,也感觉自己的眼皮给哭得分外酸涩。我向来胆小,这回是彻底被吓到了。所幸他在关键时刻替我挡了一下,没让我看见“指挥”最后的惨状,不然连死人都不曾见过的我还不得给吓疯了。   他说没事,那就是没事了。   可对我来说却不像是结束。我眼前虽然由他挡着,是黑的,“指挥”挠自己断裂的脖子的那一幕却还在不停地重演。肉一遍遍地在我眼前撕开,血也一遍遍地往我这喷着。   我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又感觉眼眶热了一遭。   他指尖轻轻动了动,然后遮在我眼上的手就缓缓放了下来。我抬眼去看他,就模模糊糊地看见他正皱着眉头,也垂眼看着我。   我张了张嘴,想和他说我没事,但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声哽咽,怎么也说不出来,眼前也模糊得更厉害了些。   他叹了口气,替我擦了一下泪痕:“已经没事了。刚刚很勇敢……”   一经他安慰,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带着哭腔叫了声他的名字。   “在呢……在呢。”   作者有话要说:   啊~勤快 第18章 废而后立03   大概是把从这件事开始以来积攒到现在的恐惧给发泄了个彻底,我一哭就停不下来了。江珩轻吸了口气,把我抱了过去任我发泄。好半天后,我才略消停了下来。   我们现在关系如此,他再这么抱着我显然不太稳妥,于是我一手擦着眼泪,另一手轻轻抵了一下他胸膛:“我没事了……谢谢你。”   他没说什么,只是松开了我。   我现在才意识到,我们已经不再在指挥的房间里了,而是站在一片空地上,四处还有刚刚拆迁的痕迹,涂着漆料的碎石散乱一地。   我的无神论已经被之前的一系列事打碎成渣了,现在的这些也只是把那些渣再碾上几轮而已,于是我擦着眼泪看着眼前的景象大变,竟然还有了点处事不惊的心态……至少这些只是石头,没再蹦出来个张牙舞爪的石头精什么的。   江珩对词的解释是,这栋楼可能在环夫人和指挥死后就拆了,而我们刚才所处的“鬼屋”十有八九是凭他们的怨气形成的。如今二人轮回、怨气平息,这地方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我算是接受了这个设定。   “这么说的话,环夫人怨的既不是少了米,也不是丢了的腿,而是别人以为她是自杀这件事?”回家的高铁上,我拿筷子戳着盒饭。   “嗯。米和腿应该只是她引导我们发现事实真相的方法。”江珩在我旁边闭目养神。   我垂下眼睛沉吟了一下。她被砍了腿的死状显然是他杀。从她父母的表现来看,应该是有什么力量魇住了所有人。   “那指挥怨的也不会是稻草人少了头这一点。他有什么好怨的?不是他杀的环夫人么。”   “我不知道,不过回去看看第二本书应该会有提示。”他道,“环夫人不能轮回是因为米只有三抖,指挥也一样。他的稻草人没有头,也是只够开棺,而不够安葬。”   我哑然。   环夫人是指挥杀死的,但指挥从某种方面来说也是受害人之一。难道真的有什么人利用了他们的死,刻意在供品上动手脚,让他们无□□回,再拿他们的灵魂去复活一个人?   说起来,那个ID冯诺二曼的玩家威胁我不要再查下去,但到目前为止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   ——————————————————————————————————————————   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江珩将我送到了家,自己回了在我家旁边订的酒店。我本想留他下来,毕竟那些事情还历历在目,我也做不到说不怕就不怕,但念及面子问题,加上我今天粘他也粘得有些过了头,还是壮了壮胆,站在门口送走了他。   我原以为今夜会难以入眠,但大概是累得很了,沾到枕头没多久,我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昏睡到第二天的中午。   醒来后,我惦记着指挥的故事,顶着头疼爬起来上了游戏,点开了包里的[废而后立]——指挥的那本书。   太阳悬得正高,扬州要饭区里玩家也正是熙攘。我自己一个人倒也没有很怕。   [废而后立] 已阅读   “指挥临死前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排挤了一个人。”   [我母亲是个芭蕾舞演员,在我很小的时候出车祸死了。我的童年里只有酗酒的父亲,和很模糊的,母亲跳舞的印象。]   [模糊到最后,我也记不清她的样子了。记忆里曲子淡了,舞姿淡了,唯一记得的,就是一双很好看的腿。]   [在这个时代,声音好听很吃香,尤其是在游戏上。我借着游戏上的优点睡过的人不少,但说实话,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也是个芭蕾舞演员,很像我的母亲。我们结婚了。]   [后来我出轨了——不是我的本意,但我出轨了。在她掉眼泪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我什么都做了,可她依旧没有原谅我,而且居然在我指挥的时候,在四百多人面前把这件事说了出去。]   [我克制不住自己,打了她一顿,但很快也后悔了。她要和我闹离婚。这次,我控制不住她了。]   [离婚时,她家不打算给我分什么财产。我拿打官司威胁他们。她父亲的一些生意是见不得人的,当然不敢走法律途径,就给我分了一件东西,说拿出去卖也够我花的了。]   [那破东西里面都是草。她竟敢骗我。]   [我把她捆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到,我渴求的并不是母亲,而是母亲的腿。]   [她人可以死,腿必须留下来。]   [我不愿让那双腿破损或者折断,所以在推她下去之前,我小心翼翼地、一圈一圈地,把它们割了下来——连皮肤的纹理都没有破坏。]   [我抱着腿入睡,可它们像她一样不听话,一样爱跳舞。就算她已经死了,腿也依然自己跳个不停,在衣柜里咚咚作响,吵得我没法睡觉。我只好把它们火化了,把骨灰藏了起来。]   [即便只是骨灰,也很漂亮。]   [跟您一样的腿。母亲。] 第19章 血眼情殇01   我看完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正唏嘘间,我也注意到“谁在看我”列表里面有一个中立的道长已经看了我很久了。我看了回去,对方也没有点开焦点的意思。我正想发个表情过去,他的密聊却先我一步,“叮叮”地响了起来。   [人心苦寒树]悄悄地说:你就是那个卖书先生吧?   我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本来以为终于有人青睐一下道姑这万年冷门体型了,没想到一开口还是有关这破事的。   这……该不会也是个灵魂吧?我偷偷打量了一下屏幕上的国金青盒子道长,最后决定还是安静如鸡的好。   他似乎看出我的顾虑,又发了一句:   [人心苦寒树]悄悄地说:放心,我只是路过,不是来找你买书的。   我有些犹豫。大概是道长这个体型让我放了心,最后还是回了一句话过去:   你悄悄地对[人心苦寒树]说:你怎么知道的?   [人心苦寒树]悄悄地说:这个你不用管。   [人心苦寒树]悄悄地说:你身上阴气很重啊,最近刚接触过不干净的东西吧。   [人心苦寒树]悄悄地说:莫非,书已经交易出去了?   我有些吃惊——能看出这种东西,难道这人还真有点道行?   你悄悄地对[人心苦寒树]说:还没有,不过很多人来找我交易。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书到底是怎么个交易法?   [人心苦寒树]悄悄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当上了卖书人?和他们打过交道还没死也是很难得。   [人心苦寒树]悄悄地说:先说说看,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并不知道他的底细,在这方面还是有所保留,没有提自己这两天的经历,只是试探性地问了句:   你悄悄地对[人心苦寒树]说:我的猜想是,有人通过不满足安葬要求把八个灵魂困在游戏里,作为复活一个人的材料?   [人心苦寒树]悄悄地说:可以这么说,不过“作者”不止是利用已经死了的人的灵魂。这次它没有直接杀那个花姐,而是激化了二少的怨念借刀杀人,再让二少自杀,但这已经是最温和的方式了。常见的大多数,都是它们自己动手的。   [人心苦寒树]悄悄地说:不过谁杀了谁其实无所谓。你可以这么想。不论是谁动了手,始作俑者都是那个获利死者灵魂的,都是同一个人。   我消化了一下他发来的这一堆内容。   你悄悄地对[人心苦寒树]说:“作者”是谁?   [人心苦寒树]悄悄地说:“作者”是我们统称写书的人。通俗地说,就是杀人的。你这套书的作者,就是冯诺二曼。   听别人提起这个ID,我还是难免打了个悸颤,而且我根本没和他提起过我这套书的细节,他却知道……   [人心苦寒树]悄悄地说:冯诺二曼在你这里买的是普通的书,但还给你的,可不是一般人能看的。   你悄悄地对[人心苦寒树]说:我不懂……这不是退信吗?   [人心苦寒树]悄悄地说:你相信它是退信,因为它上面写着的是退信。它真的是退信吗?“作者”本来就存在于系统数据里,能改变道具的内容,改变一封信似乎也不是太难的事。   我语塞。   [人心苦寒树]悄悄地说:你说的没错,这些书确实是媒介,但问题不出在你的身上。你给他和他给你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书。他知道你是个普通人,所以事先找你要了一套来鱼目混珠。设想一下,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你邮件里有现成的一套书,又有人来找你买书,你会做什么?   你悄悄地对[人心苦寒树]:直接把退回来的那一套寄出去?   [人心苦寒树]悄悄地说:对,这就是他想要你做的。给另外一个网络里的“人”寄信还是有难度的。冯诺二曼是个新手,只能通过你把那一套书传出去。你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灵魂争先恐后来找你交易了吧?   [人心苦寒树]悄悄地说:他们要的当然不是成就点,而是那一套可以被无限重写,让他们有重生机会的书。   [人心苦寒树]悄悄地说:这套书可是个好东西。买点道具把上面的内容一抹,那八个灵魂就会代替被复生的人永远锁在棺材里,再动一动笔,又可以杀八个人复活一个人。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东西,竟然被你糊里糊涂拿到了。   我没想到区区八本游戏里的书竟然还能有这种效用,一时间掌心都沁出了冷汗来。   [人心苦寒树]悄悄地说:看在是纯阳同门的份上给你个忠告。这套阴阳两换的书世间就这么一套,如何处置,你可要慎重。   我还是有些不太敢相信。   你悄悄地对[人心苦寒树]说:这个“作者”假设我会把书寄给死人……可万一我寄给了普通玩家怎么办?   [人心苦寒树]悄悄地说:这本书还是会被退还给你,直到你寄给一个死人为止。   我哑然——这何止是烫手山芋,这简直是用强力胶水粘在了我的手上,想甩都甩不掉的牛皮糖。   你悄悄地对[人心苦寒树]说:我可以销毁吗?   [人心苦寒树]悄悄地说:你可以试一下。   我把其中一本书拖到了背包外面,但却没有再点一下的勇气。听他的语气应该是销毁不了的,而且万一真销毁了,总感觉麻烦会更大……我最后还是选择了不作死,把烫手山芋重新攥回了手心里。   你悄悄地对[人心苦寒树]说:你还没有告诉我这套书具体怎么用?   [人心苦寒树]悄悄地说:如果你的“用法”是指你现在正在做的,强行解放灵魂、把某位被复活出来的危险人物重新塞回棺材里这件事的话,对的,就是你现在这么个用法。   [人心苦寒树]悄悄地说:如果你的意思是,你也想成为“作者”,那只要在子时的时候去抄书材料商那里,把[生纸]和[油烟墨]各买八件就好。   [人心苦寒树]悄悄地说:总归套书现在在你手里,你是自己用呢还是交易给别人,是你自己的事。   他看起来介绍得还挺开心。我没好气地敲下一行字:   你悄悄地对[人心苦寒树]说:就是烂在我手里,我也不会让别人拿着继续去害人的,而且我还没死呢,没什么好复活的。   [人心苦寒树]悄悄地说:很有意思的决心。“作者”是冯诺二曼,但被复活的是他吗?提醒你一下,这套书可不只是只能给自己用的。   他这话说得晦涩。我还没来得及多问,那个角色就突兀地消失在了我的身边。我再去密聊,收到的只有“该玩家不在线”的系统提示。   我看着包里的八本书,突然想起了那个ID[烟汐]的花萝的密聊。   那占满了整个密聊框的“寄给我”,可能就是她在游戏另一侧的挣扎吧。 第20章 血眼情殇02   我不知道刚才那个道长的话该不该信,毕竟他出现得没头没尾,语气也莫名其妙,就和江珩打了个电话,和他短暂地复述了[人心苦寒树]和我发的那些话。   他沉默了好一会,最后说他说的没有纰漏,但因为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来头,最好也不要全信,又说既然已经把信使的里的书全收进包里了,我就没法脱身了,让我小心为上。   我难以置信道:“这套书真就有那么玄乎?”书里的线索指向死去多时的人也就罢了,光是用几个游戏道具就能在现实里杀人复活人……简直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   他在电话那边轻笑了一声:“你看到的那些东西都接受了,这个接受不了?”   我哑口无言。   “我以为你难以置信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轻轻吸了口气道:“会有人真的去杀那么多人以复活一个人……也很难接受。”   “每个人都有偏爱的人。你看到了这些人的私心,只是因为这套书给了他们一个展示的机会。正常世界里,这种人到处都是,我们不知道而已。”他缓缓道,“人从来都是最可怕的。鬼只是把人的伪装剥了下来。”   他鲜少和我说这么正经的话。我抿了抿唇,决定换个稍微轻松点的话题:“你还没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成了个道士?”他要什么没有,怎么想的要去出家。   “我暂时不能说。”他顿了顿,又道,“你也不用怕,我会陪着你……直到这件事结束。”   他最后一句话加得分外生硬。我眼睑颤了一下,最后轻轻“嗯”了声。   他向来有自己的理由。我有很多“为什么”想要问他,但到现在也不会再那么不识趣地问出口了。   ————————————————————————————————————————————   指挥夫妇一事就此告一段落,我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想到至少还有六段和之前一样诡异的故事,我就想把自己的电脑从三楼丢下去。   既然我没法脱身了,我也就堂堂正正地把鼠标挪到了第三本[血眼情殇]上面。   [血眼情殇] 未阅读   “帮主咔嚓一声被压成了肉饼,尖叫着问为什么素烛是熄灭的”   我现在也自认为摸清了“作者”的套路。前半句是死法,后半句是缺失的东西。可这个服务器的帮会数不胜数,光是我认识的帮主就不少,怎么知道是哪个倒霉帮主被压成了肉饼?   俗话说得好,遇事不决问世界。我斟酌了一下,顺手就点开聊天框,一句话发了出去。   [世界][琅玡]:想问一下,有没有帮主最近两年出过意外的啊?   [世界][陆筱雨]:帮主收了我就是最大的意外#鄙视   [世界][心梦]:帮主收了我就是最大的意外#鄙视   [世界][剪剪的小棉袄]:帮主收了我就是最大的意外#鄙视   [世界][非酋盐酥鸡]:帮主收了我就是最大的意外#鄙视   我一噎,想到自己每次阴阳进CD都要摔掉好几金砖,也开始心疼起自己财力微薄的帮主来……大概收了我也是个意外吧。   我一边想着一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帮会,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踢出了帮会,正处于无帮状态。   我不知道这是进了鬼网三的小小副作用,还是说帮主真的受不了黑漆漆的我才把我扔了出去,万般无奈下,等世界CD结束之后又发了一句:   [世界][琅玡]:老年剑纯,求帮会收留#可怜   这正是人多的时候。几乎瞬间,我的屏幕中央就被好友申请排满了,然后就是邀请入帮的确认信息。我还没来得及细看,注意力就被跳出来的一句密聊吸引了过去。   [活着不好吗]悄悄地对你说:邀请不了诶,你是不是已经加了帮啦?   怎么会?我这满屏的……   我正茫然,余光却瞥到聊天框里有一句扎眼的绿字正在被刷上去。我赶紧拉了回来。   [帮会][筠篱]:欢迎[琅玡]加入红烛泪阑干#玫瑰#玫瑰#玫瑰   红烛泪阑干?我什么时候点的确认?   我还没想明白,屏幕里道姑的头上就连续刷出好几个绿色的气泡来。聊天框里,赫然是我的入帮欢迎语:   [帮会][琅玡]:欢迎[陆筱雨]加入红烛泪阑干#玫瑰#玫瑰#玫瑰   [帮会][琅玡]:欢迎[心梦]加入红烛泪阑干#玫瑰#玫瑰#玫瑰   [帮会][琅玡]:欢迎[剪剪的小棉袄]加入红烛泪阑干#玫瑰#玫瑰#玫瑰   [帮会][琅玡]:欢迎[非酋盐酥鸡]加入红烛泪阑干#玫瑰#玫瑰#玫瑰   等一下……   这四个人,不是刚刚在世界回复我的那四个吗?   我翻了一遍差点被刷没的世界,确定是这四个ID没错。   为什么那个[筠篱]只欢迎了我?   看了一眼左下角帮会的6/6,一股熟悉的感觉告诉我……   我又摊上事了。   就算昨天刚搞定一连串违背唯物主义的事情,唯物主义依然长存我心。抱着最后一丝“万一只是bug呢”的心态,我弱弱地在帮会频道打下了一行字,同时祈祷着这几个加进来的玩家都是可以沟通的活人:   [帮会][琅玡]:我明明没有点确认,是怎么进的帮的?   [帮会][非酋盐酥鸡]:我比你更莫名其妙,还没退帮就被拉进了这个新的来#发怒   [帮会][心梦]:我也是,刚刚才从领地出来的!!是不是又出了什么bug啊#鄙视   虽然没有得到答案,我还是本能地松了口气——还好我不是唯一一个入了狼穴的人。   除了我外进帮的四人里,[陆筱雨]是喵哥,[心梦]是秀萝,[剪剪的小棉袄]是毒姐,[非酋盐酥鸡]是二少。四个人在帮会频道里聊得火热,内容大概就是辣鸡优化还我钱财,怀疑这个帮的帮主是不是买通了东水寨强行收人之类的。   我却是一点开玩笑的心情也没有,拿起手机颤颤巍巍地拨通了江珩的电话。对面依然是秒接。   我吸了口气,强作镇静地道:“江珩,我貌似……”   话音未落,帮会频道刷出来了一句:   [帮会][筠篱]:开棺不见尸。   ……   “怎么了?”   “我……确定我摊上了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估计就会把整本书搬完了=3=对比起贴吧的周更真是勤快到令人发指   说起来,在贴吧里一些小可爱马住楼层的时候喜欢回复表情,或者回一两个字,看多了也就懂了,但每次看到跳出来一个“。。”之类的回复我还是会小慌一波……!   勤快到秃头,作者对营养液这种不明♂液体充满了渴望 第21章 血眼情殇03   没有入帮确认,甚至最基本的10个帮众的要求都没达到,不是鬼帮是什么?联想到刚看的第三本书,这个鬼帮的帮主,恐怕就是我刚刚还在找的那位肉饼。   [帮会][剪剪的小棉袄]:你是帮主?神经病啊,我们都已经快吓得半死了你就不要再阴阳怪气了好不好啊?   [帮会][陆筱雨]:不好意思,虽然不知道怎么进来的,但我们晚上还有帮战,我先退帮了   [帮会][心梦]:我也是,挥挥……   我无语地看着屏幕。傻孩子,一般莫名其妙进来的,都是退不出去的……   听了我简述的江珩“嗯”了声:“我现在赶过来,你不要挂电话。如果这个筠篱是书里的帮主的话,她不仅能把没有书的普通人召过去,还能和你们所有人沟通,怨气不会浅。”   我欲哭无泪:“那我现在怎么办啊?”   “她费了这些周折把你们叫到一起,估计一时半会儿还不会伤你们。你先听她的做,情况不对再随机应变。”说到这,他竟然还有闲心笑了一声,“你容易怂,有分寸,我倒不担心你做什么作死的事情。”   我瞪着手机屏幕上“江珩”两个字,搞不懂他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再回去看聊天框,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帮会][心梦]:退不掉?   [帮会][陆筱雨]:我也退不掉,是不是进帮退帮有CD的?   [帮会][非酋盐酥鸡]:不应该啊,帮主你踢我们试试?   [帮会][筠篱]:别急,生前欢会胜黄金。我们还有时间慢慢玩。   我虽然这种事情没经历过,但好歹也是见过点场面的,这就大概清楚了走向,在聊天框里敲出了一行字:玩什么?   [帮会][剪剪的小棉袄]:[琅玡]你还想陪她闹?#微笑   [帮会][剪剪的小棉袄]:都别理她,就是个唯恐不乱的智障。[筠篱]你赶紧把我们弄出去,你爹没空和你开玩笑   [帮会][筠篱]:我说了别急。等游戏玩完了,你们就都能退帮了。   [帮会][陆筱雨]:好好好,大姐,你赶紧说咱们赶紧玩完好不好?我真的有事啊   [帮会][剪剪的小棉袄]:玩nm,你这样有意思??   [帮会][心梦]:好了剪剪,先听她说说看。   [帮会][非酋盐酥鸡]:玩就玩呗~反正也是闲着。   [帮会][筠篱]:谁是卧底,大家都玩过吧?   谁是卧底,我一听就知道不能好了,但显然,其他不清楚状况的并没有危机感。   [帮会][心梦]:玩过,我们玩完这个就可以退了吗?   [帮会][筠篱]:是的。   [帮会][筠篱]:你们每个人都会收到一个词,但不能直接说出自己的词是什么。然后,你们要根据入帮顺序给出一个你的词的描述,不能重复。   [帮会][筠篱]:五个人里,有一个“鬼”,其他四个都是“人”。鬼的词是不一样的。等你们都描述完,就要开始投票猜谁是鬼,期间不能讨论。   [帮会][筠篱]:如果鬼被猜到了,“鬼”就会输,其他人胜利;反之,如果没有被猜到,被错认为是“鬼”的那个人就会被投票出局,游戏继续,直到猜对为止。   [帮会][筠篱]:今天先来一个练习回合。   [帮会][陆筱雨]:一个破游戏还练习?就是说我今晚还退不了帮???   [帮会][剪剪的小棉袄]:呵呵,开挂还这么牛逼#微笑谁去打个客服解决一下啊   过了一会儿,筠篱才发出一句话:   [帮会][筠篱]:你们会感激这个练习机会的。因为输的人,会死。   频道意料之中又是一片抱怨声,毒姐干脆已经很难听地骂了起来,倒是二少兴致很高。我很清楚,她说的“会死”绝对是生物意义上的会死,一边和江珩报告情况,一边在帮会频道扣字:   [帮会][琅玡]:最好还是认真点吧,你们都不看鬼网三的吗……   [帮会][剪剪的小棉袄]:[琅玡]你是来搞笑的?一伙的吧,打算吓唬谁?   我气不打一处来,道:“这个五毒怎么听不进去劝啊。”   “别和他们理论。”江珩道,“这个游戏不能随便输,所以不能让他们针对你。现在你光是说他们是不会信的。”   他说得在理,我也不是逞口舌之快的人,只好装作没看见毒姐的那句话。   [帮会][心梦]:[琅玡]不好意思道姑,剪剪她嘴快了点   [帮会][琅玡]:没关系   [帮会][筠篱]:练习开始。   音响里传出了叮铃咣啷一阵响。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   是信使到件的声音。 第22章 血眼情殇04   如果剑三支持改音效,我绝对是第一个改到信提示音的人——天知道这叮铃咣啷叮铃咣啷的给我留下了多少心理阴影。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瞬间,我就被强行拉进了一个组,像入帮的时候一样,什么邀请确认都没有。   我粗略一看,进组的顺序正好是我们入帮的顺序,分别是:   第一个,我。   第二个,喵哥[陆筱雨]。   第三个,秀萝[心梦]。   第四个,毒姐[剪剪的小棉袄]。   第五个,二少[非酋盐酥鸡]。   我原以为他们几个会闹得蓝字横飞不可开交,没想到好几秒过去了,没有一个人说话。我心里奇怪,试着敲了一下回车键,就听系统轻快的女声响起:   “在聊天栏内输入你要说的话,按回车键,便可发送~”   但什么都输不进去。我们似乎被禁言了。我想喊江珩,可像是有一道屏障堵在了喉咙口,我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还有五分钟到,你先坚持一下。”江珩的声音传来。等了片刻,似乎是感觉到了我这边的沉默不对劲,他不确定地低声问了一句,“不晚?你在听吗?”   我依旧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用指甲点了点麦克风。   他倒是领悟了:“明白了。肯定点三下,否定点一下。”   我点了三下,顺便点了点头,虽说他根本看不见。   “你先照那个帮主说的做。”   江珩还有五分钟才到,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开了信使。   置顶的一封信是新到的那一封,标题是“谁是真相”,而不是“谁是卧底”。我心里很是忐忑,没心思去琢磨标题的含义,直接看向了信的内容。   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孤零零的两个字躺在信里。   “通奸”   我愣了一小会儿,才想到“通奸”就是我的词。我原以为词都是“菠萝”“芒果”一类的,但想到帮主连人都不是,也就释怀了。   “在聊天框内输入你要说的话,按回车键,便可发送~”   提示音再次响起,像是在提示我已经可以发言了。我敲了一下回车,好像是能打字了,但喉咙依旧堵得厉害,没法发声。   我并不常玩这个游戏,要经验没有,但基本的技巧还是知道的:最好抽象描述。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卧底,如果描述得过于具体而很不巧地自己的词就是不一样的那个,那就等于自曝了。   屏幕右上角跳出两个三十秒的倒计时来,第一个开始倒数。   我斟酌了一下。   [团队][琅玡]:动词   第一个倒计时停止,但没有归位,看来三十秒是所有回合的共用时间。如果时间到了,游戏会怎么惩治不发言的人?   陆陆续续地,团队里发出了这些描述来:   [团队][陆筱雨]:有负面涵义   [团队][心梦]:两个人或以上做的事情   [团队][剪剪的小棉袄]:让人鄙视的行为   [团队][非酋盐酥鸡]:违背他人意愿强行与其发生性关系   我差点没喷出来。   这人是百度了他的词的定义吧!大哥你行不行啊!   在我们五个都发了自己词的描述之后,屏幕上缓缓浮现了五个人影。这些人影只有手指长短,却不是常见的圆溜溜的卡通形态,而是写实得让人不舒服,僵硬地站作一排。   [团队][筠篱]:屏幕上的五个小人,按顺序代表你们五个。鼠标点击你怀疑是鬼的那一个。   这句话发出的下一秒,第二个倒计时也开始倒数了。   我犹豫了一下,觉得二少的描述显然不对,但我知道这游戏不对劲,就算确定他就是“鬼”,还是不想把他往火坑里推。不过看这倒计时的架势是非选不可,而且帮主也说这只是一个练习回合,一番纠结后,还是点下了第五个人影。   鼠标击落的瞬间,第五个人影突然不自然地往一侧拧动了一下,然后其余四个人影消失,第五个人影维持着一个歪曲的怪异姿态,在屏幕前无限放大起来,扬声器里也突然传出了刺耳的笑声来。   人影黑漆漆的头放大到了屏幕前,其上赫然出现了一张莹白的人脸,嘴角勾到了两侧的耳垂边;本该有眼睛的地方,是淌着血的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虽说没有眼珠,但我能感觉到,这个人正在直勾勾地看着我。   如果我能发声,我尖叫的分贝绝对不比音响里笑声的分贝低,但此时我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惊恐地瞪着那张抵在屏幕后的人脸,同时狂拍桌子。   “我到你门口了,钥匙开不了门,”江珩紧张道,“你现在有没有事?”   我惊惧地看了眼手机,心说屏幕上有个人脸,怎么想怎么不好,但我又还健全着,到底算不算有事?   不过在我纠结出结果之前,人脸就消失了,屏幕也恢复了正常。   [团队][筠篱]:答案正确。[非酋盐酥鸡]受罚。   ……猜对了?   “齐不晚!?”   我回过神来,赶紧在麦克风上点了三下。   频道死一般地寂静。   过了一会儿,大概一分钟,大概更久,团队突然开始被刷屏。   [非酋盐酥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非酋盐酥鸡]:求求你放过我!!!!!!!!!!!   [非酋盐酥鸡]:我不想玩了!!!!!   [非酋盐酥鸡]:求求你!!!!!!!!!!!!!!!!!!!!!   [非酋盐酥鸡]:求求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23章 血眼情殇05   玄关外的门锁咔嚓一声。我惊叫了一声扶着椅子猛地回头,就见推门而入的是江珩,正喘着气看着表情惊恐的我。   看见我时,他显然松了口气,然后问:“有没有事?”   “……我能说话了?”我大睁着眼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没有回答他,下一件事就是重新扭头看向了电脑屏幕。   二少在团队里发了两句哭嚎意味很重的话之后,又发了几句语句不通的话,大概是真的怕得没法思考了,还夹着好些个错别字,我看得不是很懂。   [团队][心梦]:你们刚刚看见了一张脸吗?我真的被吓到了……   [团队][陆筱雨]:**,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刚刚还不能打字,进个帮还能中病毒?   江珩走到了我身边:“发生什么了?”   “……我们投票选出了鬼,”我感觉自己有点口干舌燥,“然后屏幕上就出现了一张眼睛被挖了的人脸,撤掉之后这个二少就发了这几句话。”   [团队][剪剪的小棉袄]:[非酋盐酥鸡]别鬼叫了行吗,一个病毒把你吓得跟个智障一样,举报一波行不行   [团队][非酋盐酥鸡]:真的会死!!!!!!真的会死!!!!!!!!!!!!!别玩了!!!!!!!!!!!!!!!!!   江珩一手撑在我身后的椅背上,俯下身看了几眼:“你胆子不大也能镇忍住,看来他和你看到的东西不一样。”   我:“……你能别见缝插针地诋毁我吗。”   [团队][琅玡]:我们都看到了一张人脸,二少你看到了什么?   [团队][非酋盐酥鸡]:**,我说了你们大概不信!!!!!   [团队][非酋盐酥鸡]:我刚看完那张脸,突然我头上的吊灯就砸下来了!!!!!我眼睁睁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挫碎了我艸!!!!!!!!!   我愣了一下,江珩就在我旁边轻念了一声:“帮主咔嚓一声被压成了肉饼。”   我吸了口冷气:“这个帮主……?”   他点点头:“八成。”   如他所说,不知情的其他人显然是不会信二少的话的,其中当然有说话火|药味最重的毒姐。   [团队][剪剪的小棉袄]:我看你打字打得还挺健朗的啊   [团队][非酋盐酥鸡]: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团队][非酋盐酥鸡]:我眼前黑了一下又正常了,人还好好的,灯也好好地挂着,然后就能打字了,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现在都不敢待灯底下了……   [团队][筠篱]:我说了,你会感谢我的。   大概是没有想到帮主会再次出现,帮会频道静了几秒后,才又有新的消息刷出来。   [团队][非酋盐酥鸡]:我|操,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什么事都没做啊!!!   [团队][非酋盐酥鸡]:我给你钱!!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团队][非酋盐酥鸡]: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或者我可以帮你拉很多人陪你玩,你放过我行不行!!!?我才刚毕业!!!!!!!   他又语无伦次地发了一堆话。大概是有点被他这阵势吓到了,一直急着走的喵哥此时一言不发,连老抬杠的毒姐也没说话,倒是秀萝安慰了他几声。   [团队][心梦]:帮主,我们真的有点怕,能不能别玩了?   [团队][筠篱]:今天结束,明天正式开始。一天只会玩一轮,所以一天只会死一个人。别担心。   [团队][筠篱]:每一天的词都不一样。如果第一轮就猜对了鬼,那么剩下的四个人都获胜。如果猜错了,第二天就剩四个人继续新一轮的游戏,以此反复,直到只剩两人的最后一轮,两人中的鬼直接获胜。最差的情况是,只有一个人能活着退帮。   [团队][筠篱]: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我等你们。   [帮会][筠篱]下线了。   刚刚还兴致高高的二少大概是彻底崩溃了,紧跟着帮主下了线,我们也随之被自动踢出了小组。   道姑依旧身处在扬州热闹的人群里,根本看不出来刚刚经历了怎样阴冷诡异的事情。   沉默了片刻后,秀萝心梦最先打破了寂静。   [帮会][心梦]: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帮主根本不在队里,是怎么发的团队?我们会不会真的碰上鬼网三了?   [帮会][陆筱雨]:别说了,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帮会][剪剪的小棉袄]:真有这么玄乎,大不了我明天不上线就是了。走了。   [帮会][陆筱雨]:切号了,散了散了   江珩吸了口气,缓缓直起身子:“你怎么想?”   我给他看了书的详情,一边说一边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如果跟之前两个一样的话,显然被压死是帮主的死法,然后素烛是她缺少的东西。如果我们赶在明天早上十点之前给她把素烛补上,应该就能提前结束游戏……你觉得呢?”   “就这么简单?”   我眨眨眼:“我也不知道……”   “我不否认,只是觉得这样对于一个怨气这么重的怨灵来说太简单了些。”他若有所思地翻看了一下我的团队聊天记录,“她没说什么别的么?”   我摇摇头。   “嗯——”他看着帮会频道里那句突兀的“开棺不见尸”,微微眯起眼来。   我突然想起来他之前救我小命的那张符纸,期待道:“你上回不是很厉害嘛,现在你要不要施个法之类的?”   他愣了一下,转而失笑:“那是情况紧急。我这点本事只能尽力保护你,帮不了你别的什么。”   他笑起来特别好看,一下看得我心头小鹿乱撞,连忙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要是有人在测我的心速,不知道的估计会以为我又见鬼了。 第24章 血眼情殇06   他愣了愣:“你怎么了?脸很红。”   我赶紧不自然地撇开脸:“没什么……我怕。”同时在心里哀叹自己和担心小命比起来更重色的德行。   这个时候,密聊忽然又响了起来。   [落花慕桐]悄悄地说:你好,我认识一个出了意外的帮主,不过她是另外一个服的,不知道是不是你找的那一个。   我怔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先前死马当活马医丢出的那一块石子竟然真的激起了水花,赶紧坐直了身子回了过去。   你悄悄地对[落花慕桐]说:是毒萝吗?   [落花慕桐]悄悄地说:是   你悄悄地对[落花慕桐]说:ID[筠篱]?   [落花慕桐]悄悄地说:ID[筠篱]   [落花慕桐]悄悄地对你说:就是她!你怎么知道的?   我吸了口气,实在是没想到线索竟然就这么给我碰上了。   不过这个毒萝分明就在我们这个服,怎么会是另外一个服的?我念着别是鬼网三自带的跨服服务,最后还是没和[落花慕桐]提,怕把人小姑娘给吓着。   你悄悄地对[落花慕桐]说:说来话长,我们是她的亲友,但线下联系不是特别多,才知道她过世了……有一些问题,你方便回答一下吗?   [落花慕桐]悄悄地对你说:可以是可以,但我赶着出门见游戏里的朋友,你约个时间我慢慢和你说?   [落花慕桐]悄悄地对你说:我们要是同市就好了,我那个朋友也知道点她的事,可以一起聊的。   ————————————————————————————————————————————   某个购物中心底层的星◎克里,身边江珩一手随意搭在我身后的沙发卡座上,另一手端着咖啡,自顾自地喝着。   我捧着咖啡杯有些讪讪,心说居然真的有这么巧的事,ID[落花慕桐]的秀萝和她ID[眉眼依稀]的盾娘亲友都和我同市,她们约着见面的咖啡店也离我家不算太远。   说实话,我都有点怀疑这会不会是那个鬼帮主刻意安排的了,正紧张着她们俩会不会也不是人,抬眼就看清了二位一直有意无意地往江珩身上飘去的眼神。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江珩侧眸看了我一眼:“怎么?”   “没事,”我感慨道,“我在感激你的魅力。”简直是行走的验人机。   他不明所以。   据秀萝和盾萝自己介绍,她们曾经是筠篱的帮众,后来出了点事,帮会解散,筠篱一个人转服到了我现在所在的服务器。   秀萝小声道:“我是很久之后因为亲友的原因才转过来的。你要不说,我也不知道她居然也在这……”   我哑然。原来她在我这个服务器不是闹鬼的缘故么。   盾娘点点头:“她的死讯也是。我们散帮后好几个月才通过还和她保持联系的人知道的。”说罢又轻声说了句,“我们整个帮的人都没想到,她那么傲气的人居然会突然死得那么惨。”   我小心翼翼道:“我听人说,她是被……压死的?”   “我也是听说的。那天白天她还和她男朋友约会去了的,回来的时候路过一栋楼,谁知道楼上铁广告牌突然就松了,她一下就被……”秀萝神情有些不忍,没能说下去。   我还想多问问她出事前后的事情,江珩却忽然问了句:“她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么……”秀萝有些犹豫,转头看了眼盾娘。   “不讨人喜欢吧。”盾娘道。   “依稀。”前者一脸为难地喊了她一声。   “你自己说你喜欢她吗?”盾娘反看了回去。   秀萝一噎,不确定地看了一眼我们。我轻咳两声:“没事,你们实话实说就好。”   “……帮主生前很漂亮。”秀萝纠结片刻还是开了口,盯着自己的杯子,声音很轻,“很会打扮,游戏里游戏外都有很多人追。人也很好……”   盾娘嘀咕了声:“还不是装出来的。”   “别这么……”   “不是吗,仗着自己有海景房就去勾搭‘门当户对’的,她换的情缘还少吗?”盾娘有些忿忿,“我们女孩子早看出不对了。要不是那件事情,她亲友和那些男的还选择性眼瞎呢。”   秀萝哑口了一下,最后无奈道:“依稀的话说得是冲了些,但确实……筠篱在我们印象里是很轻浮的人。”   至于“那件事情”,她们是这样解释的。   快四年前,筠篱和当时的情缘奔现,对象是个手法犀利,兵甲榜排前,在阵营里赫赫有名,迷妹不少的琴爹。   盾娘说,这不是她第一次奔现,筠篱的感情史帮众都见怪不怪了,消息传出来之后,大家顶多也就感慨一下她的猎艳名单里又多了一个,无视的依旧选择无视,酸的酸两句就翻篇了。   同样意料之中的是,奔了一会现之后,二人就死了情缘。帮会里众人安慰了她一波,自然也有人私底下偷笑,风波过了,这事就当作过去了。   死情缘两三个星期后,本来沉默已久的帮主前情缘突然在贴吧里指责她放浪形骸、水性杨花,说她在和他奔现期间还没忘和炮|友有约,恰好被他撞见了。   帖子来得很突然。本来都以为分了就分了,没想到还有余热,一时间亲友维护的维护,围观者吃瓜的吃瓜。   毫无疑问地,站在琴爹那一边的人居多,因为帮主感情经历的丰富大家都有所耳闻,愿意相信的人很容易就相信,原本没想过的人一想也觉得合理。不喜欢她个性,来看好戏的人更多。   个性并不软弱的帮主这次竟然一言不发,全靠亲友团全力一骑当千:口说无凭,你倒是给点实锤啊?   结果第二天求锤得锤。前情缘把只有十几秒,但确确实实有至少三个人声音的录音网盘放出来的时候,整个区吧都炸了。   一时间818急剧升温,帮众退帮,别人嘲讽。之前被她亲友怼的人得了理,一个不留地炮轰了回去,帮主的ID在世界上也没少被挂。   “当时天天帮战,我和依稀受不了就退了。”秀萝一双手拢着咖啡的热气,“真的没办法。录音都在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后来她转服了,再后来还退游了,结果还是……”   我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不过她的话是真是假还有待定夺,我和筠篱不熟,更不好评价什么,点了点头后就问下一个问题:“那……你们知道,素烛和她会有什么关系吗?”   “素烛?”盾娘有些迷茫,“什么是素烛?”   “就是白蜡烛。”   她不确定地看向秀萝,似乎并不清楚。秀萝想了想,道:“我记得她有个小号,ID叫白烛还是什么,好像据她说是有寓意的,不过具体我也记不清了。”   江珩看了我一眼,我的心里也有了点底。   “我知道了,谢谢你。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但是……”我讪讪地笑了笑,“你们知道她可能葬在哪里吗?我们想去看看她。”   她们摇摇头。“这个就真不知道了,但我们有她那个一直联系的亲友的联系方式,你可以试试问问他,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来。”   我连连道谢。   “对啦,”说完这些,秀萝忽然一脸八卦地往前凑了凑,“这位是你男朋友吗?好帅啊。”   我脸还没来得及红,就听江珩在旁边道:“我是她亲友。”   “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我抿了抿唇。   虽然如果我来说,我也会说类似的话,但这句“亲友”由他来说……就分外地让人难受。 第25章 血眼情殇07   鬼帮主还是比较有操守的,说在游戏等我,就绝对不会在游戏外面骚扰我。也幸亏如此,毕竟我经不起第二个肩上有鬼手的刺激。   和江珩一起整理了一下秀萝和盾娘告诉我的事情后,我倒是对她的那位琴爹前情缘比较在意——为什么会在断了快一个月的联系之后才回来揭发她?越想越委屈么?   而且按盾娘说的,以帮主的性格,就算那件事她不占理也肯定不会忍气吞声任人剥削,但她居然被逼到退游都没回敬什么……   我开始瞎想。难道那一个月里他们两个私底下在调和,调和失败后琴爹才公之于众?她之所以沉默,是因为琴爹手里还有更露骨的证据,她怕他泄漏出去?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我在贴吧搜到了当年的帖子,发帖的人ID叫纵歌,至于录音的网盘倒是早就被删了。其实就算没有被删我也不敢去听,毕竟当事人……当事鬼,没准正盯着我看。   贴吧的最后一句回复是两年前的,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我听说楼主死了?”   曾经卷起轩然大波的一个帖子,到最后,就连事主的死讯也没人回应。整件事就这样沉在了一堆数据的汪洋大海里。   我看着这句回复皱了皱眉。所以不只是筠篱,她的前情缘也死了?   我对比了一下时间。帮主出事是在16年的9月,而琴爹的是16年的1月。   我不知道琴爹死亡的细节,但很自然地联想到他会不会是被筠篱杀的。   琴爹可能继续拿着相片之类的东西威胁她,然后被反杀,又或者她的现实受到了那件事的影响,让她恨得回来杀之后快。   江珩说我要搞清楚她的“怨”。这么看来,“怨”应该就是琴爹的爆料毁了她的生活,并且在琴爹死后依旧没有平息。   盾娘说,“她那么傲气的人”。   那么傲气的人当年出于某种原因选择了沉默,但最后还是下了杀手。   ——————————————————————————————————————————   江珩研究着盾娘给的住址走在前面,我走在一旁天人交战。   我和江珩是堂堂正正结束了关系的,所以理论上来讲,我们确实不是男女朋友,但他这次回来,虽然平时说的话有时候是气人了些,但真正有危险的时候,没有一次不是在全力救我的……   我偷偷地看了一眼他的侧脸。他是怎么想的?   ……   “我搜了一下,全城只有一……不晚,你有在听吗?”   “啊。”我一下从胡思乱想中惊醒,忙拾掇了一下表情,“我有我有。”   他无奈地叹了声气:“一天到晚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呢?她亲友和我说她葬在了公墓里。全城只有一座公墓,她应该就在那里。”   我探头过去看了一眼地址,咂舌:“从南到北这么远?”   “所以在你偷看我的时候,我已经给我们订好了机票。”他耸耸肩,“虽然是凌晨四点四十五的,七点十五到。今天已经没有航班了,明天的只剩这个能在十点前赶到。”   我指节碰了碰自己的鼻子:“我还是第一次和你一起坐飞机……”   “唔。”他垂了一下眼,“那你要知道,如果不是这件棘手的事,我们不会的。”   我刚刚的“他是怎么想的”的侥幸心理碎了个彻底。他说的是句实话,但我却莫名地恼火了起来:“江珩,你能不能不要谈什么事情的时候都提醒我一次这个?”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我怕你忘。”   我冷笑了一声:“我忘?我忘什么?忘你是怎么玩失踪冷暴力我的?”   他眼底苍白了一瞬,但我气到了头上,只看到了他冷淡的眼神,接着怒道:“你不愿,我还不想!走的时候一句话了事,回来就这态度,你当我是什么?”   “……齐不晚。”   我最听不得他这样喊我,一听他这么喊我整个脑子都要乱了,于是抿着唇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他却也不和我争,只静静接着和我往前走。我走出去几米远,忽然意识到他是来帮我的,也确实帮了我好几遭,谢我还没道,这么对他发火就过了。   但话已出口,自己又碍着面子,也只得硬着头皮保持沉默。 第26章 血眼情殇08   我和他还在一起时就鲜少吵架,现在我一气之下说了那些话之后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不说话我也不找话题,只沉默地打车去了机场。   凌晨两点,我和江珩过了安检。他安检时出了点问题,被人一脸疑惑地叫去检查了半天,还是给放了出来。   玻璃窗外天色暗红,看起来像是风雨欲来的样子。离四点还早着,我|靠在椅背上犯瞌睡,江珩也在旁边闭目养神。   我们座椅几排开外坐了一对情侣,正在卿卿我我。换做平时没什么问题,但现在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我半阖着眼睑看着那姑娘嬉笑着往她男朋友肩上靠,后者也笑着把她往自己身边揽,两人压低声音一阵咬耳朵,然后又相互扶着低声笑了起来。   我记得我和江珩曾经也是这样的,但至于是什么时候,又在什么场景下……记忆到了这就有些模糊了。   那……我们又是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眼皮愈发沉重起来,又模模糊糊想了些有的没的,也许是机场的制冷效果太好,又或许是我自己累得厉害,不自觉就昏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江珩已不在身边。我抿了抿睡眼四处去看,就看到他准备登机的背影。   我一个激灵,睡意就醒了一半。   这人难不成打算趁我睡觉把我丢在这里?他是生我气还是怎么的,不想和我一起坐飞机也用不着这么绝吧?想罢赶紧摸出机票,理了理头发就追了上去。   我一路快走带小跑冲过去的同时,检票的空姐也已经扫完他的机票。我又急又气,大喊一声:“江珩!”   他接过票,仅是回头看了我一眼,就继续往廊桥里走去。   “江——”我气结,觉得他那眼神冷冰冰的又不似愠怒,也不知道脑子里突然想的什么要这么做,还没来得及多喊两句就在空姐的注视下噎了住,忙理出个匆忙的笑容来,把机票递给她,“不好意思,我跟他一起的……”   “没事。”她微笑着接过我的机票,举起了扫描仪。我局促地垫了垫脚,又焦急扭头看了眼江珩的背影。   扫描仪红光亮起,滴滴了好几声。   空姐把机票递还给我:“小姐,你的航班不对,您看看是不是拿错机票了?”   “啊?”我笑容一僵,难以置信地拿回来看了好几眼,“我只有这么一张……”   江珩停下了脚步,并未转身。   “确实不对,您再看看。如果信息不正确,不能让您登机的。”   “不可能啊,麻烦你再扫一下……”我几乎要把这张机票瞪出个洞来。   她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说起来,刚刚有员工在地上捡到了这张,您检查一下会不会是您的?”说着,她微笑着向我递来了一个东西。   我抬眼去看,却见那是一本蓝皮的线装书,封面上用浓墨写着四个楷体——红尘恩怨。   我倒吸了口冷气,往后踉踉跄跄退了好几步。   天色明亮起来,却只是由暗红转为血红。   “是不是您的?”她问。   “不是,不……”我喃喃两句,又手足无措地看向继续往廊桥里走去的江珩。   这是怎么回事……他要去哪?   “江珩!!”   他没理我。我急火攻心,也顾不得就在面前的空姐,一把扯开面前的隔离带就冲进了廊桥,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急道:“别过去,这事情不对……”   他回过头来,神情很是冷漠。   我被看得僵了一下,然后眼底就不受控制地发起了热来。   “我知道我不对,之前不应该那么说你……你不想和我坐一起的话,我可以和别人换个位……”我极力抑制着哭腔,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你不要过去……”   空姐也不来拦闯进来的我,只是转过身来,面带着微笑轻快地道:“江先生,航班要起飞了。”   我不知道江珩做了什么,但仅是一瞬,我就动弹不得。他凉薄的眼神不愠不火地扫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一道惊天动地的雷声砸入耳膜。我脚下一晃跌坐在地,他却继续在分崩的廊桥里走了下去。两侧的玻璃被坍塌的天花板压得溅碎,断裂的钢筋砸在本就摇摇欲坠的桥上。   “我求求你了别过去!!”我哭喊一声爬起来。   空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我身边,将那本书递到了我的面前:“小姐,上飞机是需要票的。这张机票是您的吗?”   “是我的是我的……”我哭着一把拿过,跌跌撞撞地要往桥的那边闯,“阿珩!!!”   他消失在了灰尘的尽头。   “阿珩——!!!!” 第27章 血眼情殇09   “阿珩——!!!!”   我惊叫了一声猛地掀开眼,惊慌地扫视一圈……   整个候机厅的人都震惊地盯着我看,最为震惊的显然是我身边的江珩。   ……   我呆呆地看着他,眼前一下就模糊了大片,也不知道眼泪是这才出来的,还是做梦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的。   他皱起了眉,挪开了我的包坐到了我身边来:“你怎么了?”   我抽噎了一下,忙用手背抵着嘴一个劲地摇头,结果头一动眼泪就簌簌地往手上掉。他不知所措地望着我,伸手按上了我的手腕:“不晚……怎么了?”   “我之前不该跟你……跟你发火。”我哽咽了两声,抬眼看他。我怕死了那些气话会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交谈。   他怔了怔,旋即失笑:“是因为这个?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没事的。”   看他对我这样笑,又想起了梦里他面无表情的脸,我喉咙愈发哽得厉害,眼泪也更凶猛了起来。他无奈地叹了声气,从包里取出了包纸巾来:“到底是怎么了呀。”   我吸了两口气止了止泪意:“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你抛下我了,我喊也喊不住你。   我扶着哭得滚烫的脸看着他,忽然意识到就算在梦醒之外,他也早就抛下我了。   矫情的话我说不出口,难过的感觉却挤满了心肺。我沉默了一下到底没说出口,摇了摇头低下头自己擦了把眼泪。   “别用手。”他说了句,然后用纸巾替我擦着脸,笑叹了声,“醒了就好了……梦都是假的。”   是啊,醒了就没事了。我隔着薄薄一层泪意看了他一眼,跟着勉强扯了一下唇。   冷静下来后,我微微偏了偏头,一瞥眼看到了机场里的电子时钟。   凌晨4:44。   这个时间实在没法让我不瞎想。想到冯诺二曼最后对我说的那句“死死死死死”,我不由小小地打了个寒战。   难道刚刚的梦不是我在机场里触景生情做的,而是跟冯诺二曼有关系?   江珩说过,怨气不够的灵魂是没办法实体化的。作为一个“作者”而不是死者,不能实体化的冯诺二曼估计也只能在精神上这么吓吓我。   ……等等,比起这个,我似乎忘记了一个更重要的事情……   我又盯了一会电子钟,先前的记忆这才缓缓浮上脑海,不由惊道:“等一下,我们航班不是四点四十五起飞吗?我们难道睡过头了?”   “们?谁跟你一样。”他挑眉,“你看外面的天气。”   我依稀记得梦里是个血红的雷雨天,胆战心惊地往外一看,就见深红的天下着瓢泼大雨,一下下冲刷着玻璃窗。   与此同时,广播响起:“尊敬的XX###航班旅客,我们很抱歉地通知您,您乘坐的航班由于天气原因暂时延误,目前的预定出发时间为北京时间六点整,感谢您的耐心与配合。”   不会吧……   我在心里默默地算了一下离今天的“谁是卧底”开始还有多少时间,内心有些绝望。   ————————————————————————————————————————————   所幸除了飞机晚点并没有出现别的异常状况,不过晚的这一个多小时也足够让人心惊胆战的了。飞机抵达目的地时已经是上午九点了。我手忙脚乱地取了行李,扯上江珩,急哄哄地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伸过手来给我开了门,小声埋怨道:“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一个个急得跟去投胎一样……你们去哪?”   我:“公墓!”   司机:“……”   江珩轻飘飘看了我一眼。   司机一路上没敢跟我搭话,只敢在后视镜里暗戳戳瞄我几眼。车开得飞快,奈何一下高速就开始堵车,钻了几下也彻底走不动了。他战战兢兢地开口:“这个,二位,车塞得实在厉害,墓地也不是很远……”   我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四十了,剩下的二十分钟实在是经不起耽搁。江珩交钱道谢,拉着我下了车。   我快步跟上他:“你不会想走过去吧?”   他回头对我一笑:“你想飞过去?”   “……我没这个功力。”你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   墓地确实不远,人行道走出一段距离,右边就伸出了一条沥青的上坡路,尽头的小山坡上就是一片墓地。等看到一排排的墓碑,我这才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她是哪个啊?   “她亲友跟我说她的墓在靠后面的地方,姓虞。快来找找。”江珩道。   我赶忙和他左右分工,从后排一块一块地看过去。墓碑上的姓氏五花八门,就是不见姓虞的。突然,我的手机在我口袋里叮咚了一声。   现在回想起来,那声音和游戏的密聊声极为相似,但当时脑子都找得麻木了,也没想到铃声不对,掏出手机一看,正好十点整。   手机解锁。我看到的不是熟悉的壁纸,而是更为熟悉的游戏界面——我的道姑角色站在扬州要饭区的信使前。   我已经进了一个组。那个游戏的组。 第28章 血眼情殇10   骗人的吧……   我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屏。早上十点的扬州空无一人,世界频道也一片空白,倒是团队里一片惊慌失措。   [团队][陆筱雨]:我艸,我刚刚还在别的号上打大战,怎么突然就转到这个号来了?   上次输了的二少出乎意料地安静。过了好一会儿,秀萝菜打了行字:   [团队][心梦]:我刚刚电脑根本没开,突然就自己登上号来了……这什么鬼……   我浑身发冷,突然有一种把手机就地摔碎的冲动,帮主再怎么有本事也不能就地给我变出一个全息来吧,但想到那个沉默的倒计时,我还是觉得不要乱作的好……   江珩见我握着手机僵在原地,大概也猜到了发生了什么,就让我好好对付游戏,他自己去找墓碑。   我应了声,捏着冰冷的手机,心里升起了点不好的预感。   [团队][筠篱]:欢迎各位玩家加入第一轮游戏。   [团队][剪剪的小棉袄]:我算是搞明白了,你们五个是一伙的?整我玩呢?   [团队][剪剪的小棉袄]:[心梦]这几个演员是你找的吧,是不是还是因为我上次和你情缘在一个组里?   [团队][心梦]:真的和我没关系!   [团队][剪剪的小棉袄]:还不是啊?心胸狭隘手法还这么恶心,也难怪你情缘不要你呢#欣喜   我无语。一股违和感从喉口传来,大概是鬼帮主又开启了全方位禁言。团队的聊天框定格在了毒姐的那一句嘲讽,突兀得让人不舒服。过了一会儿,聊天框里才刷出了一条新的:   [团队][筠篱]:游戏正式开始。   信使到信的声音传来。我用手指点了点旁边的信使NPC,竟然真的点开了邮件。   新一封的“谁是真相”里,一如既往地躺着两个字,只是这一次的词是:   “素烛”   素烛?   我想起了[血眼情殇]这本书的黄字详情,身上不由沁出了一层冷汗来。   “在聊天框内输入你要说的话,按回车键,便可发送~”   还剩21秒的第一个倒计时开始继续往下跳。我抬头看了眼远处还在找墓碑的江珩,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低下头戳开了聊天框。   [团队][琅玡]:可以燃烧   [团队][陆筱雨]:白色的   [团队][心梦]:可以用来照明   [团队][剪剪的小棉袄]:是用品,但不是很日常   [团队][非酋盐酥鸡]:固体   二少看来经历过摧残,昨天回去好好恶补了一通。   我看了一遍回答,感觉大家的描述都很模糊,答案都在“白烛”左右摇摆不定。我选不出来,但必须得选一个。   五个小人还没出来,团队里又多了一句话。   [团队][筠篱]:如果鬼自首,其他四个人就自由了。   [筠篱]悄悄地说:如果你是鬼,你会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边改一边写,发现自己以前的文笔真的不咋地orz   感谢大家忍我的文笔(。 第29章 血眼情殇11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它会密聊我。   如果你驾驶的列车面临两个岔口,一条轨道上躺着一个人,另一条上躺着四个人,无法停车的你会开向哪个方向?   其实在这种玩命的游戏里,第一轮我选择二少时失态已经很明显了:我愿意用二少的一条命换包括我在内的其它四条命。   可如果那一个人是我自己呢?在这个不一定谁能活下来的游戏里,我会放弃自己存活的可能,牺牲自己保住其他四个人吗?还没等我想出个结果,它却又密聊了我一句:   [筠篱]悄悄地对你说:鬼收到的信里标明了她是鬼。这一轮你不是。   我的视线凝在了那个“她”字上。   是个女的?五个玩家里除了我之外只有两个女生,一个是秀萝[心梦],一个是毒姐[剪剪的小棉袄]。   我不知道鬼帮主只密聊了我还是密聊了所有人,也不知道它说的是真的,还是单纯想挑拨我们相互猜忌。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自首。几秒后,屏幕上出现了五个人影。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每个人的头顶上都悬着一块状似铁块的东西。   [团队][筠篱]:鼠标点击你认为是鬼的那一个。   第二个倒计时开始。   我满脑子都是鬼帮主的那个“她”字,又回去看了一遍描述,虽然觉得秀萝是“鬼”的可能性比较大,却怎么也点不下去手。   我急切地看了眼江珩的方向,指望着最后的二十秒时限能拖延出足够的时间,让我不必做出任何几乎等于杀人的选择。   倒计时跳下15后,颜色渐渐变得血红。鲜红色缓缓从数字上淌了下来,血液一样浸染着屏幕。   江珩那边依旧一筹莫展。最后五秒时,我实在没办法,只能点下了中间的小人。   屏幕上,我点的那个小人像上次一样无限贴近屏幕,然后一张惨白的人脸径直摊在了我的眼前。我这次有心理准备,好歹是忍住了没叫出声。等人脸消失,团队频道刷出几段文字来:   [团队][筠篱]:[琅玡],0票。   [团队][筠篱]:[陆筱雨],0票。   [团队][筠篱]:[心梦],2票。   [团队][筠篱]:[剪剪的小棉袄],3票。   [团队][筠篱]:[非酋盐酥鸡],0票。   我睁大了眼。这怎么可能?毒姐不会投给自己,那肯定也和我一样投了秀萝,但答案这么模糊,怎么可能除了我和毒姐自己外,所有人都选毒姐?   就在这时,江珩终于在那边喊了一声“找到了”。我心下一紧,赶忙跑了过去,空出一只手来,用打火机点着了他摆在墓碑前的素烛的烛芯。   素烛上飘起了一丝白烟。   快点,快点……   [团队][筠篱]:答案错误。[剪剪的小棉袄]受罚。   这句话冒出来的一瞬间,对应毒姐的人影头上的铁块就砸了下来。   我呼吸几乎都要暂停了。   难道没来得及?   下一秒,手机里突然迸发出一道凄厉至极的女声惨叫,吓得我跟着尖叫了一声,险些没把手机给砸了。   本来的游戏界面忽然变成了电脑前置摄像头的场景,一个年轻女人正死死盯着屏幕,下颚下坠,黑黝黝的嘴张到了极限,已经快要不是人能做得出来的表情了。   突然,她双眼一翻,一头砸在了键盘上,同时一块天花板掉了下来,在砸到她之前被最后一根苟延残喘的电缆绷了住,在她头顶上几厘米处吱吱直荡。   旁边一阵惊叫和骚动,就听一个人大声叫喊了起来:“有一块天花板掉下来了!!”   “有没有砸到人!?”“好像没事,她是自己晕过去的……”   我喉咙发紧地看着手机上的画面。被旁人七手八脚地拉起来的时,那个女人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上半张脸一片血肉模糊,一脸虚脱地紧闭着眼,也不知道眼睛有没有事。   几人检查了一番后说了几句“人好像没事”,就齐力把她又拖又抱了出去。   椅子被她的腿牵动得微微转了转。被她身体挡住的光线得以重新洒了过来,照清了被砸得几颗键帽都甩了出来的键盘。键上浸满了猩红的血液,还粘一些类似于肉块的组织。   按常理来说,额头砸键盘砸得再狠,顶天了砸出几个血印子,怎么可能扎进皮里去,把血肉都给剜出来。   但眼前的场景就是这么荒谬。她这一下砸下去,键盘简直就成了满满一板子的刺,把她扎得血肉淋漓。   “别看了。”江珩伸手挡了一下屏幕。   我惊魂未定地看向他:“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人……这个人是五毒?”   “应该就是她。”他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眼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蹙,“我们应该是正好赶上了,中止了游戏,她才只是受了伤,人没死。”   我哑然,跟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照片上的女子确实特别漂亮,眉眼弯弯,和秀萝描述的确实有几分相符,但可能是心理原因,那嘴角的笑怎么看我怎么不舒服。   她的笑并不如环夫人的那么怨毒,反倒只是悲凉——素烛上的空气略微扭曲,让她的笑容也深长起来。   手机上的摄像头画面关闭后,手机显示没有恢复成扬州城的游戏画面,而是直接黑了屏,关机了。   也对。既然鬼帮主的灵魂消弥了,手机自然也就不应该能上游戏了。   “就结束了?”我攥着手机,自言自语一般小声问了句。   江珩看了我一眼:“怎么,没被吓够?”   我马上摇摇头,但心里又有股难以言喻的不安。   ——————————————————————————————————————————   我们就近找了个热闹的小网吧。我手忙脚乱登上剑三后坐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包里第三本书的详情是如何变化的。   出乎意料的是,虽然书的阅读状态显示“已阅读”,那一句黄字详情却没有更新成和指挥和环夫人一样的“临死前最后悔的事就是怎样了一个人”,右键了也打不开,没法阅读。   我疑惑地小退大退了好多次。除了阅读状态变了之外,书和之前一模一样。   我的密聊里只有一句话:   [心梦]悄悄地说:可以退帮了。我先走了,你也赶紧退吧。   既然选毒姐是答案错误,那“鬼”八成就是这个秀萝了。我盯着她的ID看了一会,最后也没说什么,毕竟人非圣贤,自保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我们根本不认识,她没有理由为了救我们选择自杀。   我自然不愿意在鬼帮里多待,但在临退帮前留了个心眼看了一下帮众列表:里面只有我和鬼帮主两个人,而帮主最后一天上线是在14年的9月。   退了帮后,我没有去看第四本书的详情。最近的事情发生得太多,我自己也有一堆结需要慢慢理。   虽然事情发生不发生和我看不看书没关系,但我还是想给自己小小放个假。 第30章 复仇大计01   我虽然已经连续筋疲力尽了两天,晚上还是去了酒吧,不知道是想把身体彻底透支累倒,还是想小小放纵一把,作为对这几天的犒劳。江珩说他不进去,在外面吹吹风就好,我也没有拦他。   我酒量并不是很好,喝了点酒就有点醉意。旁边独自一人的姑娘也喝多了,醉醺醺地拉着我讲了一堆胡话,讲完就大笑起来,我也傻呵呵地跟着笑。   “你……一个人?”她使劲睁了睁快合上的眼睛。   我撑着额头,一手指了指在外面吹着凉风的江珩:“我和他一起来的。”   “哪、哪有人?算了算了,喝多了……”她嘟囔着摆摆手,险些碰倒酒杯,“你男朋友?”   我嘿嘿一笑:“我,前——男友。”   “啊?”她扶住杯子,很困惑地皱起眉,“你还和你前男友出来玩?”   “说了你不懂——我自己都不懂。”大概是酒精放大了我的情绪,我有些低落了起来,“谁知道他啊。突然就把我给甩了。”   “我说你、你能不……能不能有点骨气?啊?”   “我还喜欢他我能怎么办。”我声音蔫蔫的。   “我不是说这个!他甩——你,有甩的骨气,你想纠、纠缠,那也得有……纠缠的骨气!”她一巴掌拍在我肩膀上,“你要真喜欢,倒是追回来啊?!”   不知道是因为她这句怂恿还是她没轻没重的那一巴掌,我的醉意一下就被踹走了大半。我醉死酒中惊坐起,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你是说……我……我把他追回来?”   “啊不然嘞?”她醉眼朦胧地看着我,要不是醉得厉害,可能还要给我翻个白眼。   我偷偷看了眼江珩。他正倚在河边的护栏上,晚风微微撩起他的碎发。   醉意愈发明显起来,我就想去洗把脸冷静一下,于是和姑娘暂别,踉踉跄跄进了酒吧洗手间。在洗漱台旁,我有些疲惫地用湿淋淋的手捂了好一会儿脸,才从包里翻出几小罐药片来,熟练地把每种往手心里一倒,就着矿泉水咽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一年多来突然身体就不太好,容易发病,这堆东西是之前医生给的药,好像有不少维生素片,他还尤其嘱咐我每天都要吃,不能轻易断药。   鬼网三开始后,因为各种匆忙,我已经从第一天开始漏吃到了现在,不过既然都是补营养一类的,想来少吃一天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我拍了拍脸,准备出洗手间,却在这时,腹侧忽然激起一道穿刺般的剧痛。   这痛感严重得始料不及,我一下疼得腿软了下来。   我按着小腹试着恢复着呼吸,但疼痛非但没有减缓,反倒越演越烈,紧接着又是接连不断的痛感,好像一只手在绞着内脏,全身的神经跟着被扯紧,眼前也发起黑来。   门缝外的酒吧依然灯红酒绿。我想撑着站起身,至少走出这个地方,但又是一阵唇边四肢百骸的疼痛,让我彻底跌坐在了地上。   我微弱的呼救声瞬间就被外面震耳欲聋的音乐盖过。那时呼吸都会牵得腰腹针扎一样地疼,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   我手发抖地想去摸出手机来给江珩报个信,手摸到了口袋才想起手机被我放在了洗手台上,而现在的我根本站不起来。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进来的女孩本来对着手机笑得花枝乱颤,一转眼看到我的阵势,马上吓得整个人往后一退,然后紧张道:“你、你没事吧?”   我眼前开始迷离起来,却不像是要疼晕,倒是有一股反常的困意。   “没事……”我无力地道,“我男朋友在外面……你能不能……带我……”   话音未落,她身后有个人急切地喊了我一声:“不晚!!”   我听了这个声音,一下安心下来,虽然腰腹依然疼得撕心裂肺,眼睑却越来越重。   “怎么了!?”他蹲下身来,把我拉到他身上。   我枕着他臂弯,脑子里七荤八素,不住地吸着气,声音更是微弱:“我疼……”   “哪疼?”   “疼……”   我意识模糊,根本不知道自己答了什么,只知道他没再多问。排山倒海而来的困意掩过了剧痛。我喃了几声就晕了过去。   ————————————————————————————————————————————   朦朦胧胧。我觉得这感觉有些熟悉,可又说不上来在哪经历过。   飘渺的印象里,床边有个人握着我的手,掌心宽厚温暖。我在一片漆黑里漂泊,全由那只手牵引着。一片杂乱的脚步声中,那个人大声说了句什么。   突然,手上的力道紧了几分,那人的手却是在缓缓抽离。像是没时间了,那个人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迷雾破开。我朦朦胧胧看见床头站着个白大褂的人。“非常成功……”“切记……”“应该不会……”   我想阻止什么,可是又坠回了梦境里。偌大的梦里只有我一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缓缓睁开了眼。   江珩在床边看著书,一手按着我挂着点滴的手,感到我动了一下,这就合上书看过来:“身体怎么样?”   “……还好……”我转动眼珠看着他,费了点劲才能挤出两个字来,“我这是……”   “没什么大问题,最好休息一两天。医生说是你吃的药断了才会这样。以后记得天天都要按时吃。”他缓缓撤开了手,“手别乱动,正在给你挂点滴。”   我眼睑颤了颤。不吃维生素就会这么严重吗?之前有一段时间因为工作原因就吃得断断续续的,这段时间又忙得晕头转向,那两瓶落在家里的药已经快连续一个星期没吃过了,因为只是营养药就没太在意。   但看着他眼里的担忧,我却扯着唇笑了起来:“你这么担心我啊?”说完自己都感觉自己重点偏得没心没肺。   他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垂下漆黑的眸子看了我一眼:“我只是觉得你傻。多大的人了,还不让人省心。”   我慢慢眨了眨眼,觉得要是真能让他挂记也挺好的。   他说完,又示意我去看床头柜上的一个没有标签的白瓶,“你没带的药我让医生开给你了,记得自己要吃。”   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使出了十分厚脸皮的功夫:“我记性不好,你提醒我。”   他失笑:“好。”   我嘿嘿笑了笑。腹部的疼痛早已远去,我觉得没什么大碍就又生龙活虎了起来。江珩出去了会,回来时给我带了碗瘦肉粥,温度正好。   我撑着脸看他垂眼整理东西的样子,啧啧感叹了两声:“我们大半年没见,你倒是越来越会照顾人了。”说完打趣道,“是不是期间交了个柔弱的前女友?”见他动作明显一顿,我忙摆摆手,“我开玩笑的……”说罢嘀咕了声,“而且你找谁我也管不着不是。”   他浅浅吸了口气,拖长着声音无奈地喊了我一声:“齐不晚……”   “啊?”   “……没事。”他叹了口气,起身道,“我去叫人来看看你的针是不是可以拔掉了。” 第31章 复仇大计02   过了一会儿,我正等得昏昏欲睡间,突然感觉床边有人,确定真的有人后一下给我吓得一个激灵,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穿白大褂的医生,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正两手揣在大褂的兜里,笑着垂着眼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自己被这么盯着看多久了,赶紧讪讪地坐正了些:“不好意思,没注意到有人来了……”   “没关系,我也刚来不久,你动作慢点。”他声音含笑地说完,拿起了我床头的病历看了起来,“内脏的问题呀。”   “很久之前就有了,一些小病。”我诚恳地答他。   “小病?”他似笑非笑地抬眸看了我一眼,“小病没关系。现在知道自己该吃什么药吧?”   “知道的。”   “年轻人得病可不是什么好事,记得要多运动,尤其是你,少喝酒。这几天住院多吃蛋白质维生素高的,有条件的话可以吃点鱼。”他把病历放了下来,叮嘱完又问,“还有别的内脏有问题吗?”   见我摇摇头,他就道:“如果这几天感觉到了的话马上叫我,我来修好它们。”   我干笑了一声,心说这人的动词用得真幽默。   看他似乎是打算走了,我又想起来了件事,这就叫住了他,道:“我最近想事情的时候总是头疼,还有就是容易晕……”   没等我说完,他就打断了我,道:“这些就不用管了。”   我愣了一下。   “我是说,”他歪了歪头看着我,笑容依旧暖人心脾,“等你内脏好了,那些问题自然而然就好了。”   “噢……”我并不是很懂这方面,但医生都这么说了,还是云里雾里地点了点头。   医生出门时,反手把门轻轻带了上。过了一会儿,一个护士推门进了来,着手帮我拔针。   “对了……”我低头看着抽离的枕头,“你知道刚刚那个医生叫什么吗?”   “医生?”小护士抬起头来,疑惑道,“您记得是哪位吗?”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医生。”   她想了半天,最后摇摇头:“我没印象,不过您的医生还没来呢,刚刚那位可能是新来的走错了。想知道的话,我帮您留意一下。”   我道了谢。话音刚落,外面的走廊就传来两个路过护士的对话,声音从半掩的门缝里模模糊糊飘了进来。   一个低声道:“你知道太平间的那件事情吗?”   另一个急匆匆地回前者:“知道啊,这都好几起了……”   我这就好奇地问正收拾着吊瓶的护士:“她们在说什么事?”   “还不就是那些胡说的传言。”小护士忙着手里的事情,一点都不在意,“说什么太平间里有个女尸体被发现内脏全不见了,肚子里塞满了火柴……”   “还有这种事?”我瞪大了眼睛。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摆摆手:“不好意思啊,我们主任都不让我们提这些事的,您可别和别人说……不过您别担心,我们这的治安可好得很,传这件事的人基本连太平间都没去过,肯定是瞎说的。”   我强笑了一下,心说我也真切地希望这是瞎说的。   我和江珩简单提了提医生的嘱咐,他晚上竟然真的给我带了鱼回来,带的是金枪鱼菠菜粥。细碎的鱼肉和软软的菠菜叶均匀混在粥里,粥的清甜里透着点金枪鱼独有的香气,鱼肉的纤维使粥口感粘稠适中,我不多时就喝完了他带来的,并委婉地表示如果还有的话,我可以。   他的回答是:“想喝的话我明天再做。今晚要好好休息,睡前不能吃太多。”   我眨眨眼:“这是你做的?”   “跟餐厅租了一下厨房。”他拣着餐具说完,扭头看见我一脸的表情复杂,不由失笑,“怎么了?”   “没。”我闷闷地说了句,然后把自己塞回了被窝里。   我可从来不知道他会做这道菜,这粥食又一看就是给病人吃的……大概是我患得患失了,之前他交了个病弱的前女友的猜想又不依不饶地钻回了我的脑子里。   问题……当然是没有问题,但我就是酸得厉害。   “医生让你今晚留院观察一下,”他说着,伸手把被子往我颈窝里掖了掖,“现在不安全,我就在这陪着你。”   我点点头,又有些不安地跟他提了小护士不小心说漏嘴的事。他沉吟片刻,表示明天去查查看,要我先不要多想。 第32章 复仇大计03   我们正低声说着,房门上就传来了三声叩响,随后就推门进来了个人,正是白天的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医生。   他看见我们时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又换上了那标志性的笑容:“齐小姐有家属来看望了?”   这句“家属”说得我简直是心花怒放,结果不到三秒江珩就泼了我一头冷水:“我是她朋友。”   你个不近人情的混账。我在心里咬牙切齿,面上只能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噢,朋友。”医生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最后笑了一下,“抱歉。”   他们简单聊了几句,江珩就出去丢垃圾。医生揣着医师袍的口袋走了过来,一眼注意到了我床头的药瓶,侧头问我:“这个是什么药?”   我看了一眼药瓶:“是开给我的处方药。今天中午你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   “是么?当时没注意到……没有标签么。”他踱过去,纤长的手从口袋里慢慢抽了出来,轻轻提起了药瓶,在手里左右转了转,“我猜猜。是你的那位朋友给你的?”   我原以为他要盲猜这是什么药,没想到他猜的是这个:“对。”   “你知道是什么药吗?”   我点了点头。   他轻笑了声,似乎觉得我说的话很有意思,又把药瓶递了过来,“你仔细看看。”   我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他就重新把手揣回了口袋里,好整以暇地垂眼看着我:“瓶身上原先是有标签的,后来被人撕掉了而已。”   我指腹轻轻抹过雪白的瓶身,果然摸到了一些像是干掉的胶水的不规则突起。   “我们不会撕,要撕的话肯定是你那位朋友撕的。把标签撕了再给你……”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一双眼却是含着一丝不清不楚的笑意,“很不安全呀,万一吃错了怎么办。”   他不说我还没注意,这么看起来确实像是被撕了标签,但江珩也不至于闲得没事干做这个,想来十有八九也是药房做的,于是把药瓶放了回去,抬头冲他笑笑:“一瓶没有标签我还分得出来,没关系的。”   他“唔”了声,又道:“冒昧问一句……你们关系肯定不止朋友那么简单吧?”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就支吾了起来:“什……什么意思?”   “就是感觉氛围不太对,”他语气很诚恳,“当然,我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要是我猜错了的话,请不要放在心上。”   我有些讪讪,心说有这么明显吗……这医生的八卦雷达也是挺敏锐的。   不过这些私人事情我肯定不会随便跟陌生人说,也就没回答他,转而问他:“医生怎么称呼?”   “我姓刘,你叫我刘医生就好。”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笑了笑,又道,“我是刚从别的医院转过来的,主任让我到各个病房里检查检查状况,顺便熟悉熟悉环境。如果打扰到了你的话,非常抱歉。”   “没有没有。”   “没有就好。”他说完踱到了我床头,伸手捻起病历又看了一眼,“我记得,你是吃了常用药之后才突然有的腹痛?”   见我点点头,他就微微皱了皱眉:“这样。”说罢抬手看了一下腕上的银表,“时间不早,我要去忙了。”   我有些诧异:“这么晚了还忙么?”当医生真是辛苦。   “是啊,”他对我笑了笑,“要忙的数量还不少呢。”   他说完了之后就转了身,走出去两步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看着我,一双金丝镜框后狭长的眼少了几分笑意,定定望着我的方向:“没有标签的药瓶里到底是什么药……可要当心,别吃错了。”   我愣了一下,这时江珩又恰好推门而入。刘医生没有看他,只意味深长地接着道了句:“刚才的话可不是玩笑话。你自己要好好思考思考。”   看江珩面露疑色,我赶紧一通胡乱点头,把这尊大佛送了出去。他垂眼扬了一下唇,对江珩颔了一下头,和他擦肩而过,走出了房门。   江珩古怪地看了眼他的背影,在我身侧坐下:“他和你说了什么?”   我噎了一下,本想问问他标签的事,不过我不是个任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当然更不会怀疑江珩,也就没问出口,只随便掰了两句像模像样的医嘱搪塞了过去。 第33章 复仇大计04   第二天,江珩如他所说,一早就出去查太平间的那件事,让我在病房里等他。我嘴上乖乖地应了,实际上一等他出门,我就自己穿好了鞋,蹑手蹑脚地溜出了病房去。   我很在意昨天的那个刘医生。   这个医生虽然字里行间温柔友善,说的话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但总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尤其是关于药瓶的那一些话,他说得好像自己知道什么我还被蒙在鼓里的内情一样。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他在故弄玄虚,不过还是弄清楚来得好,免得糊里糊涂被他坑了。   我作为普通病人没法翻医院的在职档案,正愁该如何下手,就在病房门口撞见了那个小护士。   “齐小姐?”她看我出来还有些惊讶,“江先生不是让您……”   “所以拜托你不要告诉他。”我赶紧跟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问道,“你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的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医生吗?你知道他是哪位吗?”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压低了点声音:“不知道,专门去转了一圈也没有见到您说的那位。”   “他后来和我说他姓刘,是刚从别的医院调转过来的副主任……你没有印象么?”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好吧,还是谢谢你了。”我苦恼地叹了口气。可能是刚转过来没多久,还没能混脸熟。   她茫然到一半,看着我的眼神忽然就难以言喻了起来,欲言又止半晌,最后还是小声开了口:“那个,如果您真的想知道的话,咱们这栋楼四楼有一条走廊,两边都是主任和副主任的简介,要是他是副主任的话,能在那里看到名字之类的。”   我还没来得及感谢她,她却又局促地道:“我就劝您一句,这些事您可要想好了,当然我也不会和您丈夫乱说的……”在我愣了一下的功夫间,她已经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我搭电梯上了四楼。因为电梯里还有其他几个人,我倒不是很怕。   四楼是办公区,病人相对来说少了很多,也很安静,来往的都是夹着公文的医护,我一个病患就特别显眼,好在没人来拦我。   小护士说的走廊在楼层最里面,但也不难找。所谓的简介就是由两块玻璃板夹在一起钉墙上的A4海报,在走廊两侧整整齐齐地钉了十来块。   我一个一个慢慢看过去,快走到走廊尽头了都没看到他,正以为他不在这里的时候,我在最后一块玻璃板上看到了他的相片。   “内科医生,刘风,2014-2016年间在职,职位副主任。”   照片里的年轻男人戴着金丝眼镜,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润。   简介之后大概就是“敬业,守岗,无私奉献”一类的话。我一眼扫过去,看到最后一排字时,一股熟悉的冰冷感从我的脚底开始蔓延。   “2016年10月卒于意外火灾。”   ……   还好我多半算个有经验的人,不然非得在被鬼弄死之前先被活生生吓死。   如果他是16年死的,那我昨天见到的还在冲我笑的……   我很快就接受了那没有缺胳膊少腿,看起来和常人无二的“人”是鬼的这一事实,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死亡时间上。   2016年10月。2016年10月。   指挥夫妇在16年年初,帮主在16年9月,医生在16年10月……莫非八本书的顺序是以死者死亡时间安排的?那“作者”是如何制定谁先谁后的,还是说只是随机?   不对,比起这些虚无缥缈的问题来说,现在还是保命要紧。   之前帮主那件事时江珩和我说过,能和普通人交流的鬼怨气很深。鬼医生虽然暂时不能和小护士一类的普通人互动,但能和我与江珩这类沾了点灵气的人交流,还能实体化,估计怨气也不会太浅……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根据我的经验,这种时候如果回房间,下一秒他就会进来,所以房间是万万回不得的;如果出医院,除非跳窗,不然电梯和楼梯是必经之路,这种闹鬼圣地我也不是很想进去……   我回头看了一眼路人稀疏的走廊。医者匆匆而过,三两病者散步缓行,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这个时候还是原地苟一波,等江珩回来之后再做打算的好。   我颤抖地掏出手机,正好看到他一通电话打了过来,赶紧点下接通。   对面熟悉的声音低声道:“不晚,我有两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想先听哪个?”   我强作镇定:“你先挑一个不那么刺激的。”   “不那么刺激的坏消息是,我们昨天见到的那个医生16年年底就已经死了,死于火灾。联系一下尸体里的火柴,我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想。”   “这个我知道一半了……那刺激的呢?”   “刺激的是……你看过你第四本书的内容吗?”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医者的眼球融化在火里,可是为什么纸钱燃不起来?”   一阵“滋滋”声在我面前响起,我条件反射地又去看了眼医生的照片。金丝镜框后的一对眼正在坍塌,化作似脓似血的黏稠液体,缓缓淌过那张笑脸。   “我现在马上回来,你先离开医院,别的暂时都不要管,自己安全第一。”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得溜,火急火燎地转身想走,结果一看到面前的场景,我就明白了一句真理——   鬼是不讲道理的。   我正站在医院的太平间里。   我僵了片刻,在心里告诉了自己几声“小场面小场面”,至少我现在是站在太平间里不是躺在太平间里,但腿还是忍不住发软。   太平间布局简单,灯光惨白,两边是陈放尸体的停尸床,上面都蒙着薄薄一层白布,隐约能看到五官的轮廓。我显然不会想看到下面的东西。   房间正中间竖向摆有一张空着的铁床,床头对着的十几米开外就是一扇安全门。   电话已经因为信号微弱断了,我现在一身病号服又赤手空拳,动都不敢动,只能僵硬地举着手机。太平间内安静得要命,唯一的声音就是我耳边犹如擂鼓的脉搏声。   人总是本能地惧怕尸体,因为尸体让他们联想到了自己的死亡……我不懂这些道理,只知道太平间真的很可怕。   我试着挪动了一下步子。周围依旧一片死寂。我的呼吸都在颤抖,又往前挪了一步。   这一次,脚下不适时地发出一声咯吱,然后就是身边一阵簌簌的布料摩擦声。   我的余光告诉我,周边环境似乎有什么微妙的变化……   我右边的那具尸体坐了起来。 第34章 复仇大计05   白布窸窣而落,那张冰冷而僵硬的脸白得几乎半透明,薄薄一层皮肤下透着发紫的网状血管。那对全黑的眼珠已经分不出眼白和虹膜,但我分明觉得它正在盯着我看。   多亏这几天锻炼出来的坚强神经,我还有本事在自己叫出声前死死捂住了嘴,不然不知道会飙多高的音。   还没等我缓过劲来,它身子微微一晃,下一秒它就不再是坐在床上的姿势,而是站在了自己的停尸床前,正在缓缓地、一下一下地点着头。   那尸体浑身赤|裸,腹上一道触目惊心血肉外翻的开口,里面和传闻一样,塞满了一根根火柴。   我绝望地在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抑制的呜咽,往后本能地猛退了一步。   然而就在我做出这一系列反应后,尸体突然就不动了。   我被它的动静吓得再次僵住。僵持了片刻,它突然一瞬就移动到了我的眼前,嘴诡异地快速动着:“为什么纸钱点不燃为什么纸钱点不燃为什么纸钱点不燃为什么纸钱点不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惨叫一声吓得魂飞魄散,哪里管身后还有一屋子的这种东西,转身撒腿撞开中央的停尸床就往门口跑去,扑到门前晃了几下门把手却发现门根本打不开,正哭叫着一通乱拉,脸侧突然泛起一片冰凉。   那是几根煞白到发青的手指。   就在我眼前黑过去的前一秒,门吱呀一声开了。   来者看着我狼狈的模样,挑了挑眉:“看来这里有东西比我还可怕。”说完伸手把我往后一推,反手把身后的铁门关了上。   我没想到进来的会是他,往后给推得一个踉跄后才反应了过来,忙捂着刚才被鬼手碰了的脸转头看去,但身后哪里还有什么站着的尸体,只有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停尸床上的两排尸身。   “怎么回事……”我喃喃着用手背蹭了把脸,回头见刘风笑得不清不楚,心里突然就咯噔了一声。   尸体肚子里的火柴没准都是他塞的,刚刚的景象说不定也是他弄出来的——说到底最危险的还是面前这看起来跟活人没什么差别的的笑面虎。他挡在门口,明摆着是不让我出去。想到这里,我连忙后退好几步拉开距离。   他对我的反应倒是毫不诧异,只是把手揣回了医师袍里:“你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我警惕道,“知道你是个死人?”   “不然呢?”他轻描淡写道,“我不会伤害你,你不用怕我。我把你带到这里来,只是为了避开你的那位朋友。如果吓到你了,我道歉。”   他语气诚恳温顺,我却连目光都不敢离开他:“直说吧,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轻轻歪了一下头,“我想给你个小忠告。”   我没答话。   “别知道了我不是人就这么抗拒嘛。就算成了鬼,我也有医者父母心。我看在眼里的,出于好心当然也想让你知道。”他无奈地笑了起来,“我只是给你个忠告,要不要听信是你的决定。”   我沉吟了一下:“什么忠告?”   他往前慢慢踱了两步:“看你病历的时候发现的。”   “……什么?”   “你知道……你的内脏有什么问题么?”   我狐疑地看着他:“之前阑尾做过小手术,怎么了?”急性阑尾炎是常见病,大学的时候犯病疼得天昏地暗就去做了切除术,因为不是什么大手术,我一向不是很在意。   他听了也不置可否,只是垂下头微笑了一下:“没什么。我只是想说,这个手术不会有你这样的后遗症。你吃的那些药都是常吃的营养药,也不会有这种不良反应。”   “所以?”   “所以你的腹痛不是手术的后遗症,也不是营养药能导致的。但你偏偏是刚好吃下药后有的腹痛……这个时间也很巧。”他语气温吞,“再说别的。送你来医院之后,一般来说会给你做个检查,但他们也没做。是你朋友跟医生交代了什么,让他们跳过了这个步骤?”   我并不清楚送医的流程是怎样的,但听他这么说还是不以为然:“我不知道。你的重点是什么?”   “我的重点是,”他顿了顿,“你能确定,你当时吃的,真的是你平常吃的药吗?没有……被人换掉?”   我怔了一下。   被人换掉?这一路下来除了在酒吧那会之外,我基本上都和江珩待在一起。知道我包里有药,且有机会把药换走的……   不等我想完,他又道:“还有那个没有标签的药瓶。他为什么要撕掉标签?他到底给了你什么药?”   我看着他镜片后诚挚的眼神,忽然感觉身子有些发冷。   他的意思是,我之前之所以疼晕了过去是因为江珩给我下了药,而且他后来给的我那个药瓶之所以没有标签,是因为那药也有问题。   但这样的状态仅仅维持了一下,我很快就清楚了他这样暗示我是想做什么,握着汗津津的掌心冷笑了一声:“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你要真是个正常鬼,会做出挖尸体内脏这种事情?”   他在唇前立起一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齐小姐,我只是在帮他们修身体而已。这只是业余爱好,和对你尽心负责的态度不一样。”   我硬生生打了个冷颤,不仅是因为我现在正被一只鬼堵在太平间里,关键是他跟被揭发之后就丧失了心智的指挥完全不同。   他不发狂,不伤人,但正是他不慌不忙这一点,让我怕到浑身出冷汗。一个死人心理战术用得游刃有余,我一个活人却给逼得束手无策。   他保持着之前的动作,若有所思地问了句:“你那位朋友呢?”   想到江珩,我至少有了点底气:“正在过来。”说罢,我自我安慰一般强笑了一声,“等他来了,你的闹剧就该结束了。”   他指尖轻轻点了点下颚,一脸的不相信:“他……能找得到你?”   “他从来不会找不到我。”   “噢。”他暧昧地笑了声,“对于一个已经分手了的人来说,他也算难得的热情了。”   我条件反射地想辩驳,话到了嘴边忽然意识到我根本没必要和一个鬼说这些:“我们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他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我对你们的事不感兴趣,只是觉得你那位朋友的态度很有意思而已。”   我哑着声道:“别挑拨离间。”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他耸了耸肩,“我只是在想——抛开我之前说的那些不谈,你现在处境有多危险,自己也清楚。他凭什么无条件为了一个已经一刀两断了的人回来拿命冒险?”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那么信任他,听起来像是他还爱着你,可他的样子看起来,却又没有还爱着的意思。那他回来‘帮你’,到底图什么?”   “之前还希望鬼都能好说话一点,现在看来太伶牙俐齿反倒很讨人厌。”我冷笑了一声,“我说了用不着你操心,而且他做事有他自己的理由。”   “他当然有他的理由了。”他往前走了两步,手按上太平间中央的停尸床床沿,“那你知道他的理由是什么吗?”   我撇开头:“我不需要知道。”   “我倒是知道一点,但就看你想不想听了。”他道,“齐小姐,对于他这个人,你究竟了解多少?”   我了解江珩多少?   这本是个寻常问题,我听了却莫名地心慌了起来,最后匆匆答:“比你知道的多。”   “这可不一定。我可知道他回来的理由。”   “我已经说了,他是回来帮我的。”   “他要是真的舍了命都想帮你,当初又为何那样抛下你?”他听我坚持,有些不忍地皱了一下眉,“他为什么会离开,为什么会回来,现在态度为什么这么若即若离,你都没有想过吗?”   “闭嘴。”   “齐小姐,我只是想帮你。你自己不愿意想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几个思路。”他抬手,“也许帮你对他有好处,而他有方法保全自己。又也许你身上有他可图的利处,他只是来接近你好趁机下手……这样的话,也能解释他为什么给你下药了。”   ……闭嘴。   停顿了片刻后,他的声音轻浅飘来:“医院的消毒水味总能让人清醒。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他最后一句话像是有魔力一样,夺去了我的思考能力,剩我脑子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儿,大概几秒,大概更久,我听见自己干涩地问:“我凭什么相信你的鬼话?”   他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单纯表达一下对他的不信任,外加提供了点我的想法。当然,信不信由你……不过当心,爱情荷尔蒙经常冲昏大脑。”   我吸了口气:“他不会对我不利。”   “你是怎么知道的?出于信任?”他似笑非笑,“看来我关于荷尔蒙的那句话说得没错。”   “比起你,我当然更相信他。”说完,我又补充了句,“他是不会利用我的。”   他愣了一下,然后缓缓笑了起来。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他会利用你。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而已。”   我耳边嗡鸣了一声,远远看着他的嘴一开一合,   “你真的相信他么?” 第35章 复仇大计06   我不愿意再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   江珩为什么会冒着生命危险回来帮我?   因为他还喜欢我。他还没放下我。单纯出于对前女友的在乎。或者只是见不得身边有认识的人要死。   怎样都好。什么理由都好。只要不是出于别的理由。不要是刘风说的那些其中之一。   我不可能不相信他。他不喜欢我也罢,但绝对不会有想害我的心。   我气息都不稳了起来,脸上还是强作镇定:“想让我怀疑他,你至少得给我证据。”   空口谁都能说,但至于证据,一缕被困在医院里的鬼魂怎么可能会有?我侥幸着这一点。   他却像是看穿了我所想,只是抬手指了指我的口袋:“我没有实质证据,但是你可以自己检查检查。你不是有他的社交账号么?”   我颤了一下。我一直有江珩的□□,也知道他的密码,不过一直没兴趣登,死情缘之后更是避而远之。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相信我的话,”他把双手收回了口袋里,“这次你可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狐疑地盯着他看,犹豫再三,还是拿出了手机。   太平间里没有信号覆盖也没有WI-FI,但□□出乎意料地能登,想来也是刘风的作用。鬼帮主能让我用手机上剑三,他给我连个网似乎也不夸张。   我从来没有登过江珩的社交账号。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检查过他的手机。   如果我真的相信江珩,我现在就不会听刘风的话去查。   我盯着登陆界面。这个道理我再清楚不过。   ……他不会的。我自嘲自己神经质,被一个鬼忽悠两句还当真了。那一瞬间,我想把手机给关了,刘风要是再说什么,就把手机砸它脸上——它怀疑江珩就自己去查,老娘一个字不看。   而且分手都这么久了,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把自己的登录密码改掉吧,想登也登不上去。   还没等我把拇指挪到电源键上,登陆界面却已经开始转起了圈。江珩的□□号码我手机记着,密码却不知怎地被输进去了。   我愣了愣,抬头看刘风,后者就轻描淡写地道:“看你的样子像是想不起密码了,我就顺手帮你一下。”说完,他微微一笑,“我的灵魂跟网络系在一起。不难。”   我低下头时,手机就已经跳到了□□的消息界面。   置顶的是和我的对话,上一次发送时间是半年前,正是我们分手的那段时间。我完全不敢看,正想挪开目光,视线却被一个聊天窗口吸引了过去。   我一看之下,却是有如五雷轰顶。   “凉心凉情”   这不是……   那个指挥吗……?   我一下怔在了原地,只感觉这四个字眼发了疯一样地往我视线里钻,眼球疼了起来,一丝寒意也开始从我的后脑往身上扩散。   兴许是被这个名字刺激到了,我不受控制地点开了那条消息。   最后一条信息的发送时间是两年前的3月1日,是江珩发的“明天见”。   江珩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和指挥相互认识。   刘风柔声问:“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呀。看到什么了?”   我没心思理会他,手发抖地翻起了他们的对话来。对话并不长,似乎前面的消息记录被清过。第一句是2月28号晚上11点58发来的,直到第二天凌晨12点03。   内容大约是指挥问他突然想起来去拜访自己的理由,江珩一直闪烁其词,偶尔有提起环夫人葬礼的字眼,最后以那句“明天见”结束。   然后就再没消息。   我看得手脚冰冷,又从头开始逐字逐句看了一遍,却发现脑子已经僵了,什么都读不进去。   “看到什么了?”刘风又问。   我面对手机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3月……正是指挥的死亡日期。   我不知道指挥是怎么死的——没有查到相关记录,他的自白里也没有说。我只知道是他杀死了环夫人,而他又是怎么死的,就是我认知里的一块空白。   江珩在一句“明天见”之后就再没找过他……如果没有见到他,或者在见了面之后忽然断了联系,正常人不说一直询问,至少也会问一句在不在吧。   可消息记录为什么到这里就停了?难道他知道指挥出事了?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反倒还容着我去指挥家?   又或者后面的消息记录已经被他删过一次了……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和指挥夫妇有过交情?   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指挥的死让和他有关的一切都显得可疑了起来。   如果……如果。如果指挥,是他杀的……?   我知道我不能乱猜,这几句话也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我听到的、看到的一切好像滚雪球一样,越演越烈,直推着我的猜想继续演变,继续加重,直到最后放肆得不受控制。   刘风的那句话在我心里翘起了一点角,然后由着这些消息记录越剥越开,直剥得我整颗心血肉淋漓。   我也眼睁睁地看着我对江珩的怀疑一点一点被揭露——一样地血肉淋漓、不堪入目、丑陋至极。   医生说得没错。关于江珩他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补完了他的每一句话。   怔怔望着手机屏幕上指挥的那句“为什么回来”,那句一直被我咬在舌根没有说出,却把我自己烫得遍体鳞伤的话,终于被我自言自语地说了出口。颤抖,微弱。   “为什么……?”   刘风问我两次也不见我回答,这会也只是不急不慢地问了句:“你在想什么?”   “没有。”   “没有?”他的声音夹了点笑意,“那你这个表情做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如何,只知道肚子又开始疼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叫嚣,在阻止着我继续想下去。   很多猜想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可我一个都不敢去细想。   我不敢再看下去,生怕自己会有更可怕的猜想,于是像逃兵一样关上了手机,抬起头来。   医生站在中央的空闲停尸床边,一手随意地撑着床沿:“有答案了吗。他为什么回来?”   我紧紧攥着手机,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他是回来救我的。”   刘风怔了一下,转而笑得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你还认为他喜欢你?”   我不说话,只冷冷地盯着他。   “齐小姐,”他道,“你不笨。别让不实际的想法阻止你正常判断。”   话音未落,铁门突然被人打开,医生瞬间消失不见。我忙抬眼去看,就见站在门口的是一个负责开门的工作人员,还有就是满脸焦急的江珩,看到了我就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   工作人员咂舌:“还真在这里?不是,小姐你是怎么进来的啊?”   我强挤出个笑容:“走错了,不小心被锁在这里了。”   “这都能……”他一噎,最后无奈地对我招了招手,“唉算了算了,你赶紧出来吧……”说罢很是忌讳地瞥了太平间内景一眼。 第36章 复仇大计07   我跟他并身走着。太平间外很平静。地面铺着医院常用的浅蓝塑胶,每隔一段距离就映出个头顶上灯的影子来。   我手臂上一紧——江珩忽然牵住了我。   我回头看他。他脸色并不大好看,无奈和担忧交织着:“你怎么了?你还没告诉我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他在担心什么?担心我?还是担心我……会知道些什么?   我不敢告诉他我在里面见到了刘风,刘风又和我说了那些话。至少我现在还没做好和他说这些的准备。于是我只是摇了摇头:“我没事啊。”   “真没事?”他皱了一下眉,显然不大相信,“魂都走了,叫了你这么多声也不应一下。”   我噎了一下,然后抿起了唇。   不看到他还好,一看到他的样子,刘风的那句话就像疯长的爬山虎一样在我心里蔓延,硬生生地把四壁都挤得头破血流,直撞进了我一直不愿面对的一个想法。   江珩很优秀,我一直都很清楚。他长得好,学历高,家庭背景也丰厚,到哪不是被人追着捧着,何苦来救一个只是在网上认识,条件不如他,且之前还是被他提了分手的人?我之前配不上他,现在更配不上他一条命。   【他为什么会回来?】刘风这句话开始萦绕起来。   为了我?   ……还是……为了利用我?   我看着江珩,第一次发现和他隔得这么远。   纵使我不愿承认,医生有一句话也说得一点没错——我作为一个网络情缘,一点都不了解他。   “你又发呆。”他牵着我,叹息。   我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眼睑微微一颤,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你喜欢我吗?”我问。   他怔了一下。   我没想到我会在这种情况下、因为这种理由把这句话问出口。要是平时见他这个反应,我肯定会给他个台阶下,但我已经容不得他像之前一样顾左右而言他了,而是紧紧盯着他,又问了一次:“你喜欢我吗?”自己都没注意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眶已经红得不像样了起来。   这个问题,总比“你是坏人吗”好问出口些。   他还是没有回答,但眼神逃避了开去。   我在看清他眼神的那一瞬就明了了,听到自己强笑了一下,又往后退了一步。   他浅浅吸了口气:“……不晚,我已经和你说过,我回来只是因为这件事……”   我一听他这么喊我,眼泪就唰地涌了出来,眼前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见我哭,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最终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静。   “没事,”我重重吸了吸鼻子,扭头看向别处,“没关系。”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因为他不喜欢我而难受?   还是因为我终于意识到,他并不喜欢我,所以这次回来,只是为了救我之外的某个目的?意识到这一切的主导者,可能就是面前这个还在笑着帮我,我也一心喜欢着的人?   我不该问的。   不问清楚,我还能自欺欺人,但一问清楚了,两颗心赤|裸地相互坦诚,期待着一片柔软,却没想到双方都是这样的丑陋。   我脑子里还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我,他不会利用我,他做什么都不会利用我,可我自欺欺人的本事显然没那么精进。   他杀了指挥么?   ……也许吧。   ———————————————————————————————————————————   我的病并不严重,我自己也不愿再待在医院里,江珩就去给我办明天的出院手续。   我躺在床上,心如乱麻。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面对他,或怎么面对包括刘风在内的那剩下的五本书。   我到目前为止所作的事是正确的吗?而不是在被江珩利用着?   所有方法——复活死人的说法,如何让祭品冤魂重获轮回,都是江珩告诉我的。就算之前有一个ID[人心苦寒树]的陌生道长和我确认过,也难保他的话可信,而不是江珩开着小号,或是和江珩一伙的人来唱双簧。   我为自己的想法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我之前口口声声说着我相信他我相信他,现在怀疑起来,却也怀疑得如此畅快。   我把枕头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房门被轻轻拉开。我听到一个人缓步走到了我身边,一手撑在我一旁俯下身来,另一手想揭起枕头。   我不大想看见他,于是紧紧按住枕头侧转过身。   “别这么捂着,对呼吸不好。”江珩手牵着枕头一角,好声好气道。   我没答话。   默了片刻,他松开了手。   过了好一会儿,我没听到他的动静,以为他走了就把枕头放了下来,结果才一转回身,就撞见他正坐在床边。   我吓得噎了一下。   江珩眉头微微蹙着,但看我被吓到的样子,还是无奈地失笑一声。   我原以为他会质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只是定定望着我,开口道:“不晚,有件事我一直想要告诉你。”说罢向我伸出手。   我以为他要跟我翻牌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这只手才好,潜意识里想避开他,但眼睛看着那只手靠近,身子却一点也没动。正不知所措间,就感觉江珩只是把掌心落在了我的前额上,然后自己俯身过来,把额头抵在了手背上。   “不管我是不是你的恋人……我都会一直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贴吧的两个文因为号被封了暂时都看不了啦,正在努力申诉,运气好的话这两天就能恢复了-。- 第37章 复仇大计08   他除了这句话之外也没有再说别的什么,只是短促地多看了我一眼之后就抽身离开了房间,留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   好半晌,我才挪了挪枕头,又把手心贴在了额前的那一片余温上。   不知道怎么,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之前有一次,我被指定负责公司的一场重要报告。那场报告对客户资源至关重要,交到我手上足够让我紧张得不能自已。   那晚,我枕在正看著书的江珩腿上背稿子,结果越背越紧张,最后不安到坐了起来,转头看他,担忧道:“你说我如果忘词了怎么办?我会不会被开掉?”   他偏了偏书,目光落在我身上:“不会忘词的。”   “万一呢?不被开掉我也要被扣……”我一担心就没个完了。   话音未落,他就合上了手里的书倾身过来,前额轻轻抵上了我的前额,鼻尖相触。   我一下闭嘴,耳边只有自己跳得欢快的脉搏声和他轻浅的呼吸,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问:“……你、你干嘛?”   他闭着眼,低声道:“传递能量。”   但这记忆很奇怪。我和他线下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也和我的工作生活保持着微妙的距离,理应不会和他有过这种经历的才对。   我觉得不对间,却又隐隐约约地记起了另外一个场景——我坐在和我现在的病床很相似的床上,眼前是挨着我前额的江珩。   “一切都会变好的,”他说。   那场景是医院么?但我明明不记得有和他一起去过医院,还是严重到要住院的程度。   思绪回到现实。我捂着额头沉吟了片刻,忽然把枕头扔到了一边,然后坐直身子掏出了手机。   要我怀疑江珩,那得全世界的矛头都指到他身上去才行。要是就这么信了刘风的那些鬼话,未免草率得太不像我了。   一边想我一边自责。按说我不是这么容易被煽动的人,但偏生刘风只言片语就把我绕了进去,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话题对我来说着实敏感,还是说它对那个环境做了什么手脚。   江珩的密码我还记得,没了刘风也能上号,登上了他的□□后就翻出了江珩和指挥的聊天记录。这次我一点不慌,连手都没有抖一下。   我凭直觉觉得江珩是不会有问题的;有问题的只有可能是刘风。   于是我把那个记录一个字眼一个字眼地抠了过去,几乎要把屏幕给瞪穿了,但还是一无所获——确确实实就是江珩的语气,仿造不可能仿得这么像。   正在有些束手无策间,我突然注意到了聊天记录的时间。   02-28 下午11:58   03-01 上午0:03   咦……   江珩回来时,看见的是我的傻笑。   他先是观察了我一会儿,转而也跟着失笑:“又怎么了?”   “没事,嘿……咳。”我收敛了一下,强忍着不让心花在脸上怒放出来,“你今天早上不是去查那个医生了吗,结果怎么样?”   “唔。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只来得及要到了他前同事的联系方式,听说你出事我就赶回来了。”他看着我,“你要是想知道的话,不如一起去问问?”   “好啊。”我点头。之前刘风一直是无所不知的那一方,我们现在终于能有所动作了,还挺让人开心的。   但江珩说完话之后却也不动,而是在我逐渐茫然的目光下倚在了一旁的墙上,轻声道:“你……没什么想说的?”   我想了想:“有。”看他挑了一下眉,我就诚恳道,“等时机合适了就告诉你。”   他轻笑一声撑起身:“好……别忘了。”   ———————————————————————————————————————————   自然,刘风在聊天记录里露了动过手脚的马脚,并不代表江珩跟这套书没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关系。我只是出于本能地相信他而已。   一通手续罢,我在中午出了医院。下午,我们就在某间咖啡厅里见到了刘风的前同事。   对方是个瘦瘦高高的青年男人,留着寸头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普通。   “刘风啊……”他努力回忆了一下,“之前在我们诊所的时候很不起眼,都没想到后来进了大医院当副主任了。”   “噢。”我热切地看着他,就差没掏出个小本本来记着了,“你知道他生前有什么得罪过的人吗?”   青年一脸困惑地看了眼江珩:“问这些我没问题,但她这个态度……你们在拍节目吗?”   江珩淡淡道:“她一直都这样。”   我听了就瞪了他一眼。难道我很认真想把医生怼回他坟里的这件事还不够明显吗?   青年也没再细问,望天打卦地想了想:“他得罪的人我不知道,得罪过他的人倒是有一个。”   我做了个洗耳恭听的神色,就听他扔了个炸弹:“他女朋友。”   我呆了一下,心说那说话十句里有九句不讨喜的人都能有女朋友?   “他和她女朋友好像是他玩的游戏里认识的。”他啧啧两声,“都说了网络情侣不靠谱。”   我余光瞟了眼江珩,尴尬地咳了一声,就听那边青年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刚开始处得是挺好的,我们看着说实话还有点羡慕,但后来呢,他老实,我们小诊所也挣不动多少,他们俩吵的架慢慢就多了起来。”   我听着“老实”这个形容词,表情略微妙了些:“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听说他女朋友跟个有钱人跑了。”   “不过打那之后他突然就有钱了,就14年年底那会儿,最后还晋升去了市医院,我们都说这人是要飞黄腾达了,谁知道突然一场大火……”他虽是和刘风交情不算太深,说到这里也不忍地叹了口气,“可怜他到最后还挂记着他那女朋友。也不知道人家现在怎么样了,还记不记得他。”   我哑然,觉得还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江珩的表情却不见动容:“你确定他在医疗工作方面没有和病人有过不愉快么?”   “没有吧……”青年苦思冥想了一会,突然想到了什么,“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也刚好是在他升职之前,有个人急着做血液透析,但是没钱,闹了一小阵子也没做成。”   在青年的描述中,刘风从前救死扶伤,以心待人,必要时还会自己补上医疗费,但自从女朋友离开之后就不一样了。   “那个病人得了慢性肾衰竭,来的时候已经中期了,要做血液透析,医保已经报了很大一部分,但做了一会之后还是没钱做下去。”青年慢慢搅着咖啡,“要是以前刘风自掏腰包都要帮他做,但那次那个人和父母跪着求他,他最后都没答应。”   “是因为他女朋友?”我问。   “也不怕告诉你,我听他们吵架的内容大概都是他女朋友说他不懂生活,自己没车没房还偏要给别人买单之类的,最后离开他估计也是因为这个。”他点头,“他突然收手应该就是因为他女朋友说的那些吧。”   “噢。”   我看着他杯子里的拉花被渐渐搅散。“你刚刚说,他们分手后他突然有钱了?你知道他钱是怎么来的吗?”   “这个就真不知道了,要知道了我还会继续在小诊所做吗?”他闷闷地笑了笑,“他只说和市医院有关系,但具体也不告诉我们。”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当然,我说了这么多,你也别觉得他不是好人。他挣钱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那姑娘,说等再多挣些就去把女朋友追回来……谁没个拼死拼活的目标呢?虽然最后也没能追回来就是了。”他手上搅拌咖啡的动作顿了顿,“他是个爷们。”   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倒是旁边江珩轻轻颤了一下。   说完这些后,我又零零散散问了些小问题,他也都一一尽力回答了。等青年离开,江珩把一小沓打印出来的东西摆在了我的面前:“你看。”   我翻了两页,都是那场火灾的相关报道。   “火灾起因是插板过热短路起火然后点燃的地毯。公寓没有入侵的迹象,完全是意外火灾。”他撑着脸望着我,“火源就在卧室里。他当时在睡觉。”   我盯着灾后房间的照片喃喃:“这样的事情,一个寄存在游戏系统里的灵魂也能做到么……”   火势看起来很大,把一切都烧得焦黑,很多物件已经给烧得辨不出原来都是什么东西了;这样的火烧在人身上有多厉害,我想都不敢想。   我听说烧死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看来刘风半生颠簸,不仅死后不得安宁,临死前也是百般痛苦。也难怪死后能做得出这些事情。   江珩垂了一下眼,道:“不难。”   这本书的简介是:医者的眼球融化在火里,可是为什么纸钱燃不起来?   这次缺的,看起来是纸钱吧。 第38章 复仇大计09   青年并不知道刘风葬在哪里,但给了我们他生前的住址。虽说火灾报道上也有住址,但考虑到隐私,到底不如青年给的详细。眼下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我和江珩就商量着去那里看看。   毕竟他是在那里死的。运气好的话,没准公寓可以替代墓地。   医生的公寓离咖啡厅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但纸钱这类殡葬品实在不好找,我们跑了好久才在街角找到了一家殡仪店。店里意料之中地冷冷清清,别的东西要什么没什么,几沓纸钱倒是齐整地摞在临街的外摊上,简直像是给我们准备好的一样。   店主是个老大爷,年事大概高了,眯着对浑浊的眼坐在小凳上吞云吐雾,见有客人来也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们问了价格也不予理会。江珩最后没办法,只能留了张红钞票在摊子上。   我们临走前,我回头看了那大爷一眼,就见他一双浑黄的眼抬了起来,透过烟雾直勾勾盯着我们看,而那管老烟枪的枪头刻的,竟是一只模样怪异、四肢环抱着烟棍的老鼠。   老人家脾气古怪,为图吉利审美偏差些,我不是不能理解,也就没放在心上。   买好纸钱后,我们就搭车到了刘风的公寓前。   捏着一叠纸钱,我感慨着上一次造访指挥家的时候差点被鬼挠死,这次怎么着也得学聪明点,不能再上楼了。   第一次是我买的秫米,第三次是江珩买的素烛……还好死者需要的都是普通的祭品,要是是什么真金白银,我俩得先扎扎实实哭一场。   ……唔,江珩大概不用哭。   我怕别人见了误会,在为数不多的几沓纸钱里专门挑了无烟烧纸,还让江珩在我旁边打伞帮我遮一下。于是我们就以这么一个更容易引人误会的姿势,在公寓楼前面的树边鬼鬼祟祟了好一阵。   江珩淡淡道:“下次再有这种事,记得提醒我拒绝你。”   我头也不抬地义正严辞道:“你之前才说不管是不是我男朋友都要帮我到底的,要我模仿你场景重现吗?”   他一噎。   我偷笑了一下,然后接着看手里的纸钱噼里啪啦乱烧。   现在看来,早知道一开头就看看刘风到底缺什么,直接给他烧过去了。我就是拖着,才会被忽悠成前面那么狼狈的样子。   看来下次还是不能偷懒。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你们两个——”   我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   一辆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泊在了马路边,车上的女司机正降下了窗户,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们。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她的眼神已经落到了我手上烧了一半的纸钱上,震惊转为惊骇。   “是……是这样的。”我轻咳两声,把纸钱往身后藏了藏,“我有个……呃……”   我凄凄苦苦的故事还没编出来,她已经难以置信地开了口:“你们认识刘风……?”   “……?”我的表情也跟着震惊,“你认识他?”   她依旧盯着我们看,目光里多了两分估量的意味。“怎么?”   “没怎么,”江珩扯了一下我的袖子,示意让他来说,“我们是他之前在医院的同事,正好路过这里,就来祭奠他一下。”   她盯着江珩沉吟片刻,似乎在确定他说的话的真伪,最后还是笑了一声:“算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没想到除了我以外还会有人给他烧东西。”   我斟酌了一下她的语气:“你是刘风的……”   “我跟他没关系。我只是路过,你们继续。”她打断了我,说罢手就重新往方向盘上搭了去,像是要开走的样子。   “等等等等!”   这十有八九就是刘风那个前女友了。线索送到了眼前我怎么可能让她就这么走掉,支吾了两声赶紧随口胡编:“那个……其实是之前有个病人给我桌送来了几百块钱,问了带他进来的护士才弄明白,他是之前刘风掏钱帮过的人,现在想给他还钱,找不到他人就找到了我们医院来,结果送错桌子了……”   我说着,身后的手就轻轻掐了江珩一下,后者也很配合地准备掏出钱包来。   女子略一沉默,半晌后才重新看向了我们:“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听他说起过你,”我顺水推舟道,“你就是他前任吧?这钱我总不能拿着,既然你来了……”   她却是嘲讽地笑了一下:“我来了又怎样?钱给现在的我又有什么用。”她顿了顿,轻声道,“当时我们房子的租金都交不齐,他居然拿剩下一丁点的存款去给人垫什么骨髓穿刺的医药费……”   我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倒是江珩开了口:“这就是你们当时分开的原因?”   “没错,都是因为钱。是我因为钱离开了他。”她坦然地扬了一下头,靠在椅背上看着我们,神色里有些自嘲,“行了……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   “我们……能理解。”我哑然,“他也是个好医生。”   “是!是个好医生!一个个都说他是!我也觉得他是!可我呢!?”她却像是被我这句话刺激到了一样,一下子激动了起来,说到后来眼眶也红了一圈,“他受尽尊敬能当饭吃吗?他当个好医生,可我怎么办?!”   她攥着方向盘的手捏得骨节泛白:“垫钱连他的职责都不是!他在当个好医生和我们的家之间选了前者……我们年纪都不小了,没有精力也没有钱让他这样闹了,我为了迁就他跟我父母谈了很久,彩礼都没打算要——   “可我们总不能这么下去啊……我和他吵了好几次,结果呢,他是没有再去给人傻兮兮地白付钱了,经济似乎是有点起色,但我在他身上真的看不到前途!”说到这里,她语气里已经有了点歇斯底里的意味,“我也很苦,我也很累,可他眼里只有救人、救人、救人!唯独没有救我!”   沉默。   她重重吸了口气,红着眼看向我:“等到了时候你就明白了。现实面前,爱情和面包只能选面包。”   我没想到她会跟我说这些,一时间竟感觉自己的喉咙也发起了哽来。   “后来呢。”她理了理表情,又恢复了之前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后来有个白领追求我。我拒绝了一年多。他很坚持。刘风那边也不见起色。这样的情况会发生什么就不用我说了。”   她顿了顿,又扯起唇笑了声:“我是不知道你们那边都是怎么传的。但你知道,我是普通人,不是和他一样的圣人。他们说我拜金也好,怎样都好。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我等她平静了点,才小声问:“那你知道……他后来进了市医院当副主任吗?”   “我知道啊。”她竟笑出了眼泪来,“我知道。只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他也值得一个支持他的更好的人。”她顿了顿,“那个人不会是我。”   关上车窗前,她对我道:“帮我向他问句好。”   “不来看看他吗?”江珩突然问。   “不了,”她转过头去,“不配。”   我目送轿车离开,忽然如梦初醒,赶紧把纸钱甩灭,对江珩道:“我觉得他缺的不是纸钱。” 第39章 复仇大计10   我并不能与她感同身受——我没有潦倒到需要计较给别人的救命钱,也没有经历过她所经历的抉择,但既然刘风从始至终挣钱的目标都是为了让她回来,死时也并不缺钱,那么也许“纸钱”指的,并不真的是钱。   不等江珩反应,我就一路追着车跑了过去,好在车才刚起步,开得并不快,我在后面边跑边嚷了两嗓子,车也就注意到了我,慢慢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女子降下车窗,表情很疑惑,“我不要那些钱,你们看着办吧。”眼妆花了些,好像刚狼狈地擦过眼泪。   “不、不是,”我喘了喘气,“你能不能给我张你的照片啊?”   ——————————————————————————————————————————   “所以,她就给你了?”回到医院后,江珩如此问我。   “对啊,”我打量着手里两人的合照,“她说反正她用不上,看着也是闹心,既然我要就给我了,估计是以为我要烧给刘风吧。”毕竟真要那么闹心早就扔了,哪会那么顺手地从钱包里摸出来呢。   我烧肯定是会烧的,但目的不是祭奠在天之灵,而是把它踹回轮回里去……就是了。   我当时想的是,之前的三个提示,“秫米只有三斗”,“稻草人没有头”,“素烛是熄灭的”,都是刻意没有满足的条件,然而医生的这一条“纸钱点不燃”跟它们不太一样——“点了”,但是“没有点燃”。   哪有点不燃的纸钱?比起是冯诺二曼这个“作者”作祟,可能医生需要的东西确确实实不是纸钱。   不是钱的话,指的又会是什么?刘风死时不缺钱,所以估计不会是财物一类的东西;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和钱挂钩的,不管是他因为钱而失去的,还是他挣钱的目的,都是他女朋友。   我如此解释着。几个医护人员迎面走来。我和江珩绕开他们,又并肩走在了一起。   “她的问题,你是怎么想的?”他问。   “什么问题?”   “爱情和面包。”   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如实答道:“我选爱情。身体可以饿,灵魂不能饿着。”   他“唔”了声。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起来:“干嘛突然问我这个?”   他淡淡道:“好奇。”   分明只是两个寻常得不能更寻常的字眼,我却从其中察觉出了一丝暧昧来——那种感觉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是撩得我心头一跳,但转头见他仍是那副雷打不动的表情,也只能当是自己又自作多情,不再问什么。   “能拿的东西那么多,”他垂眸端详了一下我手里的东西,“为什么是照片?”   “因为照片好烧啊!总不能让她给我点什么铜啊银的信物,让我烧到猴年马月去吧。”我很诚恳地道,“而且我听说烧照片不吉利,见鬼的时候肯定得怎么不吉利怎么来嘛。”   他想了想,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那接下来怎么打算?”   我道:“先找到刘风吧。”   不管是亲手把他怼回轮回,还是把他诱导我怀疑江珩这件事的气给好好出掉,我都得先找到他,不过之前我躲着他时他阴魂不散,现在有事要找他时他又不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把他叫出来。   “我得去太平间。”思虑一番后,我不情愿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你是真的不怕。”他抬头看了看周围往来的人,有些无奈,“那我得想个办法把我们弄进去……”   “不对不对。是我,不是‘我们’。”   他愣了一下。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照片:“我一个人去。你不能进去。”   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一个人?你知不知道会有多危险?”   “大概知道吧……”想到那些尸体,我强忍回去了一个寒战,“但我和他有点个人恩怨需要解决一下。”   “看来你是上次没被吓够。”这话显然没能说服他,“你忘了那个指挥最后变成了什么样子?”   “那个……说实话,终生难忘……”我讪讪地笑了笑,“我也很怕,但有些要和他说的话我不是很想让你听到,而且他上次趁你不在的时候把我拉过去,也说过要避着你之类的话,所以你要是跟我一起去的话,他不一定会出现。”   他抿着唇看着我,终究还是妥协了:“我在门外等你。要是有危险就喊我。”   江珩人是不好说服了些,但只要说服了,后面一切有他在,就好办了许多。   他表示刘风大部分时间应该都待在阴气最重的太平间里;医院这种地方,人来往繁杂,百态人聚百家阳气,它不可能一直在太平间外游走,所以我并不需要太平间的钥匙。   “它要是想让你进去,门关着也能让你进去。要是不想让你进,你就算开了门,进的也是不一样的空间。”他按下了“-1”的楼层按钮,道。   “这么神奇的吗。”我咂舌。   我还想问,既然空间都不一样了,你就算贴着门站在外面,我喊你你也听不见啊,但转而一想意识到他是个道士,也就释然了。   电梯门刚开,一股冷气就涌了进来,我忙把衣领拢得紧了些。   江珩率先出了电梯,走在我前面,我就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偷偷看着他的背影。空荡荡的走廊里仅剩我们脚步的回音。我本来还担心如果撞见工作人员该如何解释,现在看来完全是我多虑。   他跟我记忆里的样子,除了似乎消瘦了些外,并没有什么差别——双肩笔挺,背虽然不如那些举铁的人宽厚,但也很结实,看着很有安全感,抱着我也……正好。   我看着看着,忽然又想起了之前在机场时做的梦。梦里我动弹不得,吼得撕心裂肺,他却还是头也不回地在一片崩塌的现实里走了下去。   冯诺二曼居心叵测,让我做这种梦也不知道做的是什么打算。我怕有诈,忙不再去想。   不出片刻,我们就顺着路标到了太平间的门口。   他脚步顿住。我这会总算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这就深呼吸了一口气,牵上了前面他的袖子:“等一下……”   他回过头来:“还是要我和你一起进去?”   “才不是。”我轻咳一声,“把眼睛闭上,头低一点。”   他失笑:“你又要做什么?”   “快点快点。”   他照做。我伸出手去捧着他的脸,有些生疏地用额头抵上了他的额头。   “你……”他身子僵了一下。   “传递能量。”   过了大概两三秒,他抚上我脖颈,头低得更深了些:“有危险记得马上喊我。”   我被他掌心的温度刺激得颤了一下,偷偷睁开眼看着一指距离开外的他,难免有些心猿意马,但又忽然想到重点是“我要去太平间”而不是“我是不是要亲一下江珩”,忙往后退了两步,清了清嗓子:“那……那我就先走了。”   他缓缓放下手,也没说什么,眼神里纠缠着点喑哑的笑意。   我都不知道自己脸红了没,赶紧偏开头,心说这人能不能别笑了,再笑我都要不愿意进去了,于是像个逃兵一样转身就去拉太平间的铁门想躲进去,一时间都忘了这门后是太平间和一个丧心病狂的鬼,但拉了两把之后明显感觉门锁得死死的,且似乎还添了锁链。   我皱起眉:“江……”   话音未落,我眼前就是一花,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往门那边卷了过去,站稳脚抬头一看,看见刘风正站在太平间的尽头。   真是个神奇的体验。我怔怔喘了两口气。   他依旧是那个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的姿势,此时正倚在身后的墙上,修长的腿交叠,见我来了就笑了起来:“殊荣,齐小姐居然会主动来找我。”他歪了一下头,“我记得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你都快被吓哭了……这次不怕我了?”   “当然不。“我也对他回了个笑去,”外面等着的可是我的超级英雄。” 第40章 复仇大计11   刘风的眉头明显攒动了一下。   我把他的表情清清楚楚看在眼里的同时,又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从来没有、似乎也不打算伤害我,但离间我和江珩这一招,倒是玩得风生水起。   也许比起让我死,他更想看到我和江珩决裂?又或是想在杀死我之前,先欣赏欣赏我难过得涕泪横飞的丑样……像他被他前女友拒绝时一样。   于是我漫不经心道:“干什么,失望了?”   “也没有,只是遗憾你还是选择不看清事实罢了。”他叹了口气,“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笑了笑:“你想知道?”   他的眼神探究起来:“洗耳恭听。”   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总算升起了点能在他面前掌握主权的快感:“两个理由,你想先听哪个?”   “女士的选择。”   “那就从指挥开始说起。”我看着他,“你伪造聊天记录的时候,大概假设所有的冤魂都和你一样思维从头清晰到尾吧?”   他轻轻耸了一下肩:“我不知道你想让我承认什么。”   “用不着你承认,我是这么想的就够了。“我接着道,“那个指挥虽然刚见面的时候还算人模人样的,但最后崩溃的时候头都掉了,中间有几次谈到往事的时候神态也不太正常,看着也不是很能控制自己的样子。要是它的死真的和江珩有关系,在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该暴露了,怎么可能挨到最后。”我就不信那样神志都没了的怪物能忍杀了自己的仇人那么久。   医生“嗯”了声,也不看我,只是低头用指腹抹过中间空闲的停尸床:“我似乎没有说过你的朋友和某些人的死有关系吧?只是给了你一个小小的证据。如何理解是你自己的事。”   我叹了口气,心说他的暗示明显得就差明明白白写出来贴脸上了,还在影射问题在于我太容易受暗示。“你那哪是给我小小的证据啊。还有,你怎么就这么喜欢把问题推给别人呢?”我放慢语速,“我猜猜。因为你到现在还在觉得,别人抛下你是别人的问题,自己一点错也没有?”   他镜框后的一双眼抬了起来,眼神里有愠怒有错愕:“你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啊,随便猜猜而已。”我很无辜,学着他的语气回了句,“还是说你自己理解出了什么?”   他看着我,没说话。   “这个就不说了,说第二个吧。你心理暗示玩得不错,但常识似乎不是很充分啊。”我说着举起了手机,屏幕上正是江珩和指挥的那段聊天记录,“五分钟的聊天,从2月28号到3月1号?”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问题。”   “你知不知道2016年是闰年,2月有29号?”   片刻的沉默后,他对我牵起了个有点赞赏意味的笑来:“对,不过我有必要告诉你两件小事。第一,我不会犯这种错,给你留个尾巴只是因为你要是信得毫无曲折就不好玩了。”   我笑了起来:“你是想说你是故意犯错的?”   “确实如此,信不信由你。”他一脸无谓,“第二,我其实对你们的事情一无所知。我不知道还有谁是死者,更不可能把你男朋友模仿得以假乱真——我只是提供了故事的框架。至于你男朋友隐瞒的语气,那个指挥对他的态度,都是你自己补进去的。”他笑容愈加怪异起来,“所以,可以这么说:我只是让你看到了你自己一直在担心的事情而已。这些怀疑是你自己的,不是我捏造的。”   我想了想:“所以?”   “我当时只是建议你看一下手机,但你到底还是查了,还看到了你心底里一直在想的。”他看着我,“你还是起了疑心……不是么?”   “对,”我爽快道,“我之前确实怀疑他了。”   “对啊,”他微微睁大眼,笑道,“你确实应该……”   “但我现在不怀疑了。”我摊手,“你越是挑拨我们,我就越信他。”   他僵硬地怔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看神色像是在感慨我烂泥扶不上墙:“齐小姐,我的证据是假的,你就能确定他是好人么?”   “和你证据假不假没关系。我相信他而已。就算我错看了他,甚至自食其果,那也是我的错,我认栽,我心甘情愿。”我顿了顿,“刘风,我和江珩的关系……可没有你和你女朋友的那么脆弱。”   眼镜后的双眼微微睁大;刘风维持得一贯得体的笑容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你都知道了。”他眸子沉了下来。   这是个陈述句。我们相互已经没有什么好周旋的了,直接步入了剑拔弩张的阶段。   “我当然知道了,毕竟我可不像你,一步都出不去这所医院。”   他阴鸷地看着我。   “让你大赚了一笔,甚至买进了副主任职位的,是和市医院商量的黑市内脏买卖吧?”我也懒得再和他废话,“没想到你死都死了,还在做这种事情。”指的是一太平间的肚子空空、塞满火柴的尸体。   “不要剥夺我的一点小小兴趣爱好。”他语气懒散,眼神倒是叫人背后发凉。   “那你之前让我注意身体健康,只是因为你对我的内脏感兴趣?”我问。   “当然……不过那是在我清楚你的病情之前。坏了的内脏卖不了多少,我可不要。”他笑意暧昧地瞥了眼我的小腹,看得我感觉自己肚子疼了一下。 第41章 复仇大计12   我紧盯着它不说话,他脸上的笑意也缓缓地卸了下来,最后换上了一脸的淡漠。   “等她离开后,我才发现,”他慢慢道,“她和医道之间,我只能选一个。遵从医德不能让她回来,但是钱可以。”   我听了只觉得好笑:“事实证明没什么用。你赚了钱之后她也拒绝了你不是吗。”   他冷冷审视了我半晌后,吐出了几个字来:“一天不见……小猫的爪子磨锋利了。”   我饶有兴趣:“终于戳中你的痛处了?”   他不置可否,只是眼中凶光乍现。   我倒是不怕惹事:“你把一切的问题归咎于钱,被拒绝之后变本加厉,甚至死后还执着于收割器官……”我顿了顿,“她抛下你你可怜。你作茧自缚更可怜。”   “闲聊结束。”   他话音刚落,一阵细碎的声音就从四面八方传来,如同万蚁爬心。我转头看了一圈,就见竟是每一张停尸床上的尸体都坐了起来,白布下的头转向了我的方向。   刘风冷眼看着我:“内脏虽然可惜了点,你的眼睛倒是很好看。不知道这对眼角|膜又能卖多少钱?”   我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动都没有动一下。   “放弃了?”他眯起了金丝框眼镜后的眼,“刚刚不是很能逞口舌之能吗?”   “也没有,”我叹了口气,闭上了眼,“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这招也就只能吓我一次。只要我不怕了……”   我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已没有荒诞的行尸走肉,仅剩十数具尸身老老实实地躺在停尸床上,还有站在原地,此时面容已经微微扭曲了起来的刘风。   “你看,你的把戏就不管用了。”   道理其实很简单——他说江珩的那段聊天记录里,他只提供了框架,而其它的细节是我自己填补的,那么也就是说,记录有一部分是刘风的怪力乱神,而大部分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祟。   再加上我第一次进太平间的时候也撞见了尸体起尸,但到刘风开门进来、我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的时候,尸体就回到了床上。   也许在这个空间里发生的事情,都是我自己捏造出来的;刘风只是利用了我的恐惧而已。   刘风盯着我,只身站在一众冷冰冰的停尸床中间,静得有些骇人。   “我其实之前就想问你了,”我搓了搓被冻得有些发疼的手,“你是不是不能对人直接动手?”   他没有说话。   其实我猜也是。如果能直接动手,不靠引诱幻象杀人的话,我九条命可能都不够我死的。再者,如果我真的听信了他的谗言和江珩背道而驰,可能也会被他钻空子杀死。   死弄明白了,怨理清楚了……这下算交代完了吧。   我沉吟了一下,朝他的方向走了两步,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略显旧的照片递了过去:“你该走了。”   他目光缓缓挪到了照片上。在看清照片的那一瞬,他眼中一向一成不变的淡然裂开了一道缝,然后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我。   我抿了抿唇:“阴阳两隔……你就算一直留在这里,她也不会回来的。”   他怔怔地看向照片。   照片是个自拍,背景是类似于迪士尼的游乐园。女友笑眯眯地对着镜头比着“V”的手势,他闭着眼吻着她的鬓角。   他怔了很久,忽然笑了,却不是之前常挂在嘴边的似笑非笑,而像是有一件事疼到了心底,他却懒得反抗,最后的那种无力的笑。   “她离开我之前……以前一个受助的病人寄了很多钱来,包括当初的医疗费和额外的感谢金。”   他的眼珠开始融化,液体像凝了太久没落下,已经变得粘稠的泪,缓缓淌过脸颊。   “加上之前攒的一些,我再好好做一个月,就够钱买戒指了……等我一下就好……”   他皮肤开始溃烂,整个人渐渐被看不见的火烧得面目全非,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但燃着的口舌含糊不清,我更听不懂他沙哑至极的嗓音。   我将照片递到了他面前。一只烧得血肉模糊的手颤栗地伸了过来,像在烈火焚身的剧痛中挣扎,拼着最后一口气要拿过那张旧照。   “她让我跟你问声好。”我道。   那只手颤了一下。   那瞬间,我眼前一阵恍惚,看到的是某个摄像头的视角。   “哎哎哎,你干嘛呢,看镜头呀——”女友把手机举高,揽着身边的医生,被他那一吻逗得笑得花枝乱颤。   他听罢转过头来,不知是对镜头还是对我淡淡笑了一下。   我回过神来。医生早已和我手中的照片一起消失。   我垂下手,看着空荡荡的太平间。 第42章 复仇大计13   其实人如果真的要消失,会消失得很干净——鬼也一样。刘风掉了滴泪后,就消失得像是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不知道他是心结解开、自己不再故步自封了,还是是那张照片作为引魂的道具强行让他尘归尘土归土。   他不是好人,也不算坏人,有自己的理由堕落,但堕落的道路又让人无法认同。   我怅然望了半晌太平间,忽然意识到其实人都如此:没人从生到死都能做个彻头彻尾的圣人,刘风自然不是个例外,只是他这种道德品质高的人堕落起来,叫人额外地心酸罢了。   我到底和他没什么交情,对他的离去心情也是解放多于难过,只是原地平复了一会就转身打算出门,直到推了几下门推不开,我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门里外都上了锁啊!我没钥匙,刘风又走了没法传送我,我自己一个普通人该怎么出去?   我抬手拍了拍铁门,又喊了好几声江珩,趴在铁门上听了听,外面毫无回应。   我傻在原地,突然想起来了之前自己说的一句话:一般莫名其妙进来的,都是出不去的……   江珩按道理来说应该一直在门外守着的,如今一点回应也没有……难道我现在还在异世界,被刘风留在了这里?   就在我被自己吓得手脚冰凉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窸窣”。   我一下头皮都发紧了起来:从经验来看,医生在场的时候起尸是幻象,不去想就行了。但现在他拍拍屁股轮回去了,留我一个在这个不知道是阴是阳的空间里,要是这一屋子尸体有个什么动静,那可是实实在在的……   我咽了口唾沫慢慢转过身去看,满心只剩一句话:求求你们千万别动……   刚想完,突然离我最远的那张停尸床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白布顺着动作滑落在地。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惨白的灯光突然灭了。   情绪一触即发,我猛倒吸了一口冷气扑转回身去,一手拼了命摇着门把手,另一手使劲把铁门拍得咣咣作响,但门自然纹丝不动。   我喘着气停了一下,一边休息着一边留意了一下身后的动静,就听铁门砰砰作响回音褪去,我身后似乎还有什么细碎的响声。   独自进太平间本来就赌完了我所有的勇气,如果说和刘风能冷静沟通是因为我有底牌,那和一具起尸的尸体对峙那我是一点生还的余地都没有。那一刻我以为自己死定了,一瞬间想到的居然是刘风没有送出手的钻戒,又由此想到我还有一堆话还没和江珩说,也不管在这里他听不听得见,头抵在门缝上就带着哭腔开口:“阿珩,我……”   然而我话还没说完,手上就是一松,应该是门突然被打开了,然后一人就在我扑倒在地前搀了我一把。   那人忍着笑:“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情绪发泄到一半就这样硬生生被堵了回去,一下没反应过来,扶着他的手臂,抬头怔怔看着声音的方向。   一束手电的白光亮起,上次把我放出来的那个工作人员正在旁边一脸无语地看着我:“小姐,你这次又是怎么进去的?”   我面前的正是江珩。他垂着眼打量着我几下,最后失笑:“怎么又哭了。”   我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忙攀着他的胳膊,扭头指向身后的太平间:“里、里面有……”   话音未落,一声脆响,走廊和太平间里的白灯重新亮起。我以为自己的眼睛和神经又要遭罪了,还没来得及尖叫,就听那工作人员惊道:“这里怎么会有老鼠?”   老鼠?   我瑟瑟眯着眼睛一看,还真是一只老鼠缩在停尸床的床脚边上,旁边摊着一团滑落的白布,至于停尸床上的尸体,躺得别说多安分了。   “奇怪了,我们这儿从来不进老鼠的啊。”他嘀咕了一声,去拿墙角的扫帚。   我惊魂未定,揪着江珩的袖子和那看起来圆溜溜的灰鼠大眼瞪小眼。刚刚的动静原来都是这小东西搞出来的么……   江珩的反应却不像我的如释重负,甚至神色更冷了三分,冷冷低睨了它片刻,忽然反手握住我的手,把我往他身后带。   我被他的反应搞得有些莫名其妙:“其实我不怕老鼠的……”   我们说话间,那工作人员已经气势汹汹地抄起了扫帚。扫帚猛地拍了下来,激得那老鼠“吱”了一声蹿将开去,奔向我们所在的门口,路过我们时忽然停了下来,似乎仰头看了我们一眼,一对黑溜溜的眼珠精小如豆。   江珩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神色如何,但能感觉他握着我的力道越来越重。   等工作人员追了上来,它才转头继续开溜。直到它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江珩才缓缓松开了我。   “我们这儿卫生一直都挺好,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是哪来的,”工作人员把扫帚往旁边一丢,抬袖子擦了把脸,然后看了我们一眼,“麻烦你们别到处乱说啊。”   我讪讪:“不会不会。”   江珩看着老鼠远去的方向,目光却是探究得我有些看不懂。 第43章 复仇大计14   也亏得这只老鼠窜出来转移了工作人员的注意,我和他也几乎因此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个共识:他没有问我我到底是怎么做到二访太平间的,我也没有和别人嚼这家医院太平间卫生的舌根。   也幸得如此,不然仔细想想,太平间锁得明明白白,里面除了两个脑袋大小通风口外也没有别的出口,而我又不是王八,自然不可能从那里钻出去。他要是真的追问我,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答,至于他现在是怎么看我的,是觉得我是鬼还是王八……随他吧。   “随他?”   “对啊,”回家的飞机上,我摆弄着手里的塑料杯子,“反正我不待在医院里。至少没啥事的话不会再去那家医院。”见都不会再见,管他是怎么想我的呢。   江珩“唔”了声:“不去医院也好。”他顿了顿,“以后都不用去就更好了。”   “这还用说嘛。”我放下杯子,“不过说起来,最后那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我被关在异空间里面了。”   他耸了耸肩,表示按他的经验,针对刘风的这种情况来说,鬼创造的空间会跟着鬼一起消失,而不属于空间里的东西在空间消失时会被自动传送回现实世界里的对应坐标上,比如说我。   我被超自然力量拉进了异世,但想从现实世界里的太平间里出来的话就要自己对付那把实实在在的锁。江珩想到我可能出不来就去叫人,回来的路上突然整层楼跳了闸,然后就听到我哭着喊他的名字。   我哑然:“所以那时候灯灭了……是因为跳闸了?而不是因为什么别的……”   “跳闸了而已。”说完这个,他歪了一下头,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你还没告诉我,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茫然:“什么说什么?”   “你最后叫了我名字。”   我噎了一下。这情况毕竟不一样,那会儿是真的有说什么都是遗言的感觉,放到现在说难免显得尴尬,于是轻咳一声别开目光:“也没什么……就是以为自己要死了。”   “噢……那看来是到死才会和我说的话。”   我偷偷看了他一眼。   他垂着眼睑望着我,眼神有些揶揄的意味。光线在雪白云层上折起有些耀眼的光晕来,从我这边的窗户穿来,在他脸上投下一片如云如雪的白皙。兴许是光太亮了些,他睫毛微微颤了颤。   “你偷看我做什么。”他淡淡道。   我忙再次偏开眼:“我哪有。”   他只是笑,也不说什么。   我把头枕在一侧的墙上,看着窗外叠山一样的云发愣。   我喜欢江珩,这一点很明确——我曾经喜欢他,现在也喜欢他,就算他做了那些事,也从来没有不喜欢他过。   我一度以为这样的情感会随着江珩的消失而逐渐被时间磨灭,而他现在回来了,光是一道目光就能挑起我全部压抑在心底的情绪,硬生生提醒着我我自己的心境是怎样可悲地不曾改变。   我又是气自己的没出息,又是茫然自己该做何举动。   我该放任他再次离开?还是真的如酒吧里那姑娘所说的……把他追回来?   医生求婚停在了火灾前,我的话总不能也留到最后一刻才出口吧。   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半年多前为什么不告而别。他消失的七天里我稀里糊涂想了一堆,从为人反省到处事,然而都是我自己乱猜的。他到底为什么离开我,我不知道。   而这样毫无改进的我,又该如何和他重提旧事?就算提了他也答应了,最后大概率也只会是把之前的重演一遍。   纠结半晌,我还是开了口:“阿珩……”   “嗯?”   我哑住了。下一句我该怎么说好?该强势还是委婉?要是直说会不会吓到他?要是暗示一下……他听不听得明白?“我……”   我第二个字还没出口,就听他那边一清亮的声音响起:“小姐,您想要什么饮料吗?”   我被吓了一跳,捂着跳得飞快的小心脏回头接过两杯橙汁,一杯递给了江珩。但一经打断,接下来的话再也出不了口。   他两指拎着塑料杯,歪着头笑问:“你……什么?”   “没什么……”我脸发烫地盯着手里捧着的的橙汁,心说你别这么看着我啊……   “嗯……”手中的杯沿贴到了唇边,他含笑的眼依旧看着我。   我忙佯作看风景,蹩脚地转移话题:“哎呀你看窗外的云,像不像……医生的那把手术刀?”   ——————————————————————————————————————————   回到家里,我简单地休息了一下后就回到了电脑前,熟门熟路地登上了我的账号。   一身校服的道姑依旧站在扬州信使前。看着生龙活虎的屏幕,从头到脚都在发光的站街大佬,被冰心电得外焦里嫩的同门……我感慨一声,平凡真好啊。   我刚上线没几秒,一个不算突兀的密聊就打破了我的感慨。   [软眸]悄悄地对你说:先生,今天有时间交易吗?   想到这些都是妄图杀八个人换自己重生的冤魂我就浑身不舒服,于是点开背包检查了一眼,所幸里面八本书还在原地。   更多的密聊随着我的上线接踵而至,很快就排满了对话框。我没有理会那些密聊,只是点开了第四本书的图标。   [复仇大计] 已阅读   “医生临死前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拒绝了一个人。”   [她说要和我分手。]   [那是我陪她过的最后一个生日。我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但一看到她的眼泪就心疼得要命。我知道钱必不可少,可小诊所工资低,我没有办法。我没说话,她就自己离开了。]   [那笔本来用来买戒指的钱,被我用去买通了市医院的关系。我做起了器官买卖的生意,把死人的器官卖给医院,也收想卖器官的人的中介费。这些都是我曾经不齿的,可红钞票到手后,什么羞耻心罪恶感都忘了。]   [可是她还是拒绝我了。我问她为什么,她却一直避而不谈,只是让我离开。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除了离开她。]   [人一旦堕落之后就会变本加厉。为了更多的钱,我想办法坐上了医院副主任的位置。]   [但不够。她是最好的。我要给她最好的。我还要更多。]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很久——我谁也没告诉,她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一个人吞噬着黑暗,也让自己被黑暗吞噬着,吞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了,医德没有了,理想没有了,只剩下一颗被剥得只剩个核的心,好丑、好狼狈,赤红地摞在钞票上。]   [但我想要的从来不是钱。我只是想要她而已。]   [在那一天,我终于有了再进一步的勇气。面包和爱情,我现在都可以给她了。于是那天,我去买了她之前一直很喜欢的钻戒,准备第二天去求婚。]   [那晚很热。]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热,也许是因为我梦到了她,梦见了我们的那个夏天。实在是太热了,热到我想醒来,但一扭头,我看见她正在凉席上盘着腿,用手给自己打着扇子,见我看着她,又伸手来给我扇了扇风。]   [‘你热不热呀?’她说,‘咱们明年买个空调吧,这样就算热,咱们还是能抱在一起。’]   [风一点点拍在我的脸上。那一瞬间,好像也不是那么热了。]   [她吻了我。我们好像从未分开过一样。] 第44章 屠城血魔01   我唏嘘着关掉了书的界面,觉得医生也是个可怜人。   这段故事没什么好琢磨的,倒是详情里的那句话值得推敲。   “医生死前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拒绝了一个人。”   又是这样的句子。   目前为止我看过的四本书里,除了什么都不显示的第三本书——帮主筠篱的书之外,最后显示的详情都是这个格式。   第一本书[红尘学艺],死者是两年前的本服浩气指挥情缘[太妃环夫人],详情是“环夫人死前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取笑了一个人。”   第二本书[废而后立],死者是指挥[凉心凉情],详情是“指挥死前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排挤了一个人。”   第三本姑且不说,这第四本[复仇大计],死者是医生刘风,游戏ID[流风青云],详情是“医生死前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拒绝了一个人。”   这三句话里的“一个人”指的……应该都是同一个人吧?   我脑子慢慢地转着。如果这三个死者都和这“一个人”有过节,会不会“这个人”就是那个复活者,而这些祭品是它特意选出来的?   指挥夫妇身居高位,各种818大大小小层出不穷,今天怼天明天扒地,我实在不觉得能在数据海里得知他俩具体取笑排挤了谁。   就在脑子开始打结时,我又突然想起了医生前同事和我说的,医生曾拒绝给一个没钱的慢性肾衰竭病人继续做肾透析这件事……   虽然这个可怜虫不一定是医生唯一拒绝过的病人,但眼下线索只有这么一条了。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拿出手机给前同事发了条短信:   “抱歉再打扰一下,请问你有可能找到之前说的那个被拒绝透析的肾病患者的联系方式吗?没有的话资料也可以。”   我们下了飞机之后,江珩就回了他的酒店。我和他打了个招呼告知我这边的走向,但他暂时还没有回我。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我的猜想是对的话,这人又被取笑又被排挤,还穷到连病都治不起,而且八本套书后面还有没看的四本,没准还有更惨的遭遇……过得也是挺坎坷。   因为有了刘风这次作为前车之鉴,我没有再拖沓,而是短暂地休息了片刻后,就把鼠标挪到了第五本书上。   [屠城血魔]未阅读   “少爷被刺啦一声剖成了两半,为什么白绫要浸在血里” 第45章 屠城血魔02   我研究着这句提示。   浸在血里的白绫……红绫么?而且这个少爷又说的是谁?某个倒霉二少?   我想象了一下被剖成两半的死状。直觉告诉我,我一点都不会想和这个鬼面基。   我正思考着该从哪里入手找死者为好,密聊声就轻快地响了起来。我一看,是我的那个盾萝师侄。   [鹿轩]悄悄地说:师叔,怎么最近几天都不见你上线啊?   我松了口气,心说总算是个正常密聊了,顾忌地看了两眼这句上下的其它买书消息,觉得只要不直接回复那些密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就给鹿轩回了过去。   你悄悄地对[鹿轩]说:这几天都挺忙的,现在好一点了就上一下,怎么啦?   我总不可能实话实说。   [鹿轩]悄悄地说:哎这样,那你肯定没空看那个鬼网三了   我讪讪。这几天我都在经历鬼网三,哪里来的闲心再特意去看?   你悄悄地对[鹿轩]说:没有噢,讲什么的?   [鹿轩]悄悄地说:故事不长,有点吓人,关键是那个楼主说全都是真人真事   [鹿轩]悄悄地说:等一下,我去倒杯水再跟你讲   一般信誓旦旦说真人真事的大多都是胡编的,我当然不信,但还是勉强提了提八卦的兴致,等着小姑娘回来。   突然,密聊声又响了起来。我正想着她喝水的动作还挺快的,却发现密聊我的是一个陌生的ID。   [连城]悄悄地说:道姑,情缘吗?   我眼泪激动得差点掉下来,十动然拒:不了,谢谢。   [连城]悄悄地说:和我情缘,送你五限。   我被自己呛了一下,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他说了什么。   这个ID正在我的“谁在看我”列表里,是个恶人军爷。打开装备界面,四红栽火莲,紫龙大赤兔,我在一串散发着人民币气息的光效前眯着眼喟叹了一声:这可真是能让人失明的贵气。   我随手发了回去:真的吗#欣喜   对面再无回音。   这在我意料之中,毕竟撩一句差不多就得了,总不可能真的天上掉五限,我自然也没放在心上。又过了一小会儿,鹿轩的密聊就来了。   [鹿轩]悄悄地说:回来了回来了!   [鹿轩]悄悄地说:师叔,你胆子大不大的啊?   我在屏幕后不屑地一笑。说什么话呢,动的不动的干的全是血的,我什么东西没见过,还会被区区一个鬼网三吓到?   [鹿轩]悄悄地说:那个楼主说,有一天她正在挂机,突然一个不认识的人跟她求情缘。   [鹿轩]悄悄地说:她本来打算拒绝的,结果那个人说如果情缘就送她限量,还是五限。   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意识到这个套路似乎有点过分地熟悉。   [鹿轩]悄悄地说:她刚开始还没当真呢,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我咽了口唾沫,按下回车键。   回车是我输入聊天框的习惯,可是它似乎也是同意交易的快捷键……   我眼睁睁地看着瞬间出现的交易申请消失,一个交易栏在我屏幕左边跳了出来。   “与连城交易”   我唾沫咽到一半就硬生生地僵了住,一时间也没心思管和鹿轩的对话了,忙紧盯着那个交易框。根据我的经验,如果真的按鬼网三的套路走,大概会交易来一个莫名其妙的道具。   然而过了一会,一个紫色的图标出现在了第一栏里。   “紧那罗歌·晓镜”   我松了口气——至少不是什么人头啊眼珠子之类的诡异东西。   我对外观不是很关心,脑海里关于五限的印象只有白菜情阅一类的,打开百度查了一下,看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外观名列一堆海景房之间以及三万的成交价,我才相信了它是件五限。   我看了眼那个四红军爷,觉得屏幕对面的这位大概率只是个普通人,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个一掷千金真的在送限量的有钱人,还是个拿着一件压箱底外观四处胡吹的闲人。如果是前者的话,还是折现给我比较诱人些。   不过他还没点交易,我也不认为他会真的给我,密聊了他一个“#笨|猪”,随手就点掉了交易框。   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对那个鬼网三|反应过激了。   然而,随着一声银子敲击的脆响,屏幕中央出现的不是红字“你取消了交易”,而是一行黄字:   “交易成功”   成功?   我怔了一下,确定刚刚他没点交易,我点的也是取消而不是交易……   聊天框里刷出一句“你获得:[紧那罗歌·晓镜]。”我手忙脚乱地点开背包一看,八本蓝书后面紧紧跟着一个边框还在闪的外观。   [连城]悄悄地对你说:穿上   大概是等了半天没等到我一句充满好奇的“怎么着?”,鹿轩没捺住话匣子,终于发来了一句话:   [鹿轩]悄悄地对你说:他真的给了她一件五限!   ……   暂且不论这军爷是人是鬼,跟那个鬼网三什么关系,我的智商告诉我这件衣服绝对不能穿,想交易还给他,但点开他头像边上的小三角,跳出来的一栏里只有两个选项:   “密聊”“查看装备”   没有“交易”;除了这两个外什么都没有。   我呆了一下,复看向包里的外观。   完蛋。   作者有话要说:   “五限”是剑三的五周年限量外观,原价200,现价基本都在几万人民币不等-。- 第46章 屠城血魔03   小命和三万人民币高下立判,我眼疾手快地把外观拖出了背包,想要销毁为敬。   “你确认要丢掉[紧那罗歌·晓镜]吗?它将会被摧毁并且无法恢复。”   我心里侥幸了一下没有“该物品无法摧毁”之类的流氓提示,赶紧点下“确定”,屏幕中央却浮现了一排红字:摧毁失败。   我瞠目结舌,心说这个还能失败的?   我这边步入僵局,那个天策却已经开始不依不饶了起来。   [连城]悄悄地说:穿上   [连城]悄悄地说:穿上   [连城]悄悄地说:穿上   下一秒,我的屏幕下方就出现了一个读条界面——   “添加外装”   我的角色一动不动,倒是对面的军爷在做着读条时的搓手姿势。   我彻底慌了,在键盘上一通乱按也没能打断,眼睁睁看着读条过了三分之一,心念急转间一手直接拔下了电源线,另一手打开了手机,在玲珑锁上把自己踢下了线。   保命三大准则:不确定的东西不要碰,古怪的角色见了溜,超出控制就技术性下线。   做完这一串动作,我喘着气盯着屏幕站起身,好半天才想到拿起手机,很有经验地给江珩发了个“救我”之后,翻出了和鹿轩的聊天。   这时我已经不敢怠慢那个鬼网三了,毕竟从目前走势来看,我很有可能遇上了同一个鬼,于是战战兢兢地问她:刚刚掉线了,那个楼主后来怎么样了?   [鹿轩]:我是两三天前看的,具体的我也忘了,大概就是说   [鹿轩]:她没想到那个人真会给,怕对方反悔,一交易完就赶紧把外观穿身上了,结果看到了很恐怖的东西   [鹿轩]:具体是什么她好像还没有更新,不过她现在在住院,后面还发了一张躺在病床上视角的照片,怪瘆人的,你说是不是真的啊?   ……我刚从医院出来,衷心希望不是真的……   [鹿轩]:诶,你上线了啊?   我上线了?   我条件反射地低头一看,就见断着电源的屏幕正幽幽发着荧光,而道姑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身紫白的紧那,站在信使边。   就在我发怔间,屏幕里除了我角色外的场景已经开始缓慢地旋转起来,直到一切都上下颠倒,留角色踏在一片虚空上。那个天策头朝下倒着向我走了过来,越来越近,最后几乎贴在了我屏幕前的,是一张上下颠倒、过分真实的人脸。   那不是脸,倒像是空空的一张脸皮,被左右拉开覆住了我整个屏幕,两个拉得细长的眼洞里往外淌着血。   我绝望地吞回一声尖叫,颤抖着往后挪了一下。   突然,我的头后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那个东西微微后荡,又轻撞了回来,挨在我的脑后,触觉轻挠着我的几根发丝。   我非常清楚我身后什么都不应该有,至于现在贴在我后面的是什么东西,我不敢细想。   想起遇到环夫人时江珩那句“不要回头”,我死死抿着唇忍住回头的欲望,逼自己盯着屏幕上的那张人皮。   人皮的眼洞后翻出了两只眼球,直勾勾地瞪着我。与此同时,我身后一阵窸窣——那个东西好像挪到了我的右后方,依旧紧挨着我。   屏幕上的眼球跟着转了过去。   我不受控制地转过头去看。   离我几厘米开外,是一张人脸——   一张上下颠倒的人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尖叫一声,撞开椅子往后猛退开去,等我看清那东西的全貌,差点没就地晕过去。   那是个人——姑且称之为人,看身型是个男人,赤身裸|体、双腿分开地倒挂在天花板上,从腿间开始被剖开,切口直到胸腔,可以看到肚子里内脏倒堆,但是不见血。   我怕得连哭都忘了,挪动发软的腿,发现自己还能动,吸了口气撒腿就跑。   我家并不大,冲出房间就四处碰壁,原地转了一圈,想到在这种时候躲在房间里绝对是作死的行为,于是我跌跌撞撞往门口跑了过去。   在门口,我回头看了一眼走廊,就见它正在天花板上缓缓地、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挪来,像一个扭动的人偶。   在我按下门把手的瞬间,它出现在了我眼前,那张脸几乎贴上了我的鼻尖。   在我颠倒的角度看来,他突然扭曲地笑了起来,眼睑高高上弯,嘴角勾到脸颊,同时发出了一串尖细的笑声。   一双手向我的脸伸了过来。 第47章 屠城血魔04   我怕得浑身僵硬,眼睁睁看着一双苍白的手朝我伸过来,退无可退间身后却忽然一空——门忽然被打开,一人一把就把我拽出了房间,然后我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间,晃过一张明黄的符纸。   来者低声喝了句什么,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后,那个鬼就怪异地缩回了天花板里。他手一挥,用后变得焦黑的符纸就化作了一道烟,从他的指间飘散了开去。   门大敞着,门后是干干净净的玄关,除了一侧的衣帽鞋架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整个人缩在江珩身前,吓得面色煞白:“它、它去哪了?”   “不知道,不过暂时不会再出来。”江珩扶稳了我,“有没有受伤?”   “心理创伤……算吗?”我半天才缓过劲来,拼命搏动的心跳此刻就显得尤为震耳。要不是之前四个鬼的锻炼,我可能会在被弄死之前先被吓死。   他看我还有心情开玩笑,松了口气:“先进屋再说。”   “进屋?”我一听还要进去,眼睛瞪得比什么都大,“我就是露宿街头也不要在这件事结束前住家里。”   天知道我的头碰到一个倒挂的死人的头是多大的心理阴影,而且那东西是缩了上去,可不是消失——我不一把火把这栋楼烧了已经是心理素质好了,我嫌命长才会对闹鬼的屋子不离不弃。   他叹了口气:“那你选好住哪个桥洞了吗?”   “……你不是在住酒店吗,我能不能和你一起?”   “那我去多开个单人……”   “双人间!”   他呛了一下。   “不是,住双人间方便啊,”我赶紧解释,“你又不是不知道,闹鬼这种东西千钧一发的,你开门的功夫我可能就凉了。”我实在不想再一个人承受这惊悚的东西了。他刚刚要是晚到一秒,我的下场估计就会和那个鬼网三的楼主一样。   他看了我一眼:“和我一间,你不觉得……”   “命都要没了还讲究这个吗,”我生怕他不答应,“而且我们什么没做过,在一个房间过个夜而已,有什么不妥的。”   毕竟要是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做别的,那才是人才。   他轻咳了声,耳尖泛起了点绯红。   ——————————————————————————————————————————   我只是在外短暂避难,没什么行李好收拾的,也幸得如此,不用再进公寓里去,打了个车就和江珩去了酒店。   我之前也说过,江珩家庭背景很丰厚,在住宿这方面也从来不委屈自己。等他在前台把单人间换成双人的功夫,我瞅了眼房间的价格表,在看到四位数靠中下的价位的时候默默张了张嘴,心说早知道他住的是这种酒店,我还不如去睡桥洞——这睡两三天一AA下来,我快半个月的工资估计就没有了。   但在江珩回头问我怎么了的时候,我虽是心在滴着血,还是梗着脖子一脸风轻云淡地说了句没事。   他东西很少,收拾齐了只有一个棱角分明的小黑箱子,似乎是木头做的,虽然不常见,但还怪好看的。我问他这行李箱是在哪里买的,他答是道士专用,我就不要想了。   到了新房间,我坐在床上翻着鹿轩给我的贴吧网址,江珩在一旁拆着行李。   “少爷被刺啦一声剖成了两半,但为什么白绫要浸在血里”   我忍着恶心回想了一下那个鬼的样子,应该就是书里写的那个“少爷”了。   楼主是个秀姐,和鹿轩和我简述的差不多,其余的细节就不赘述了,总之她一天一如既往地在扬州挂机,忽然就收到了一个连茗伊插件都没记录到的ID的密聊求情缘。   那个ID正是[连城]。   玩剑三的都知道,只要是见过的角色,即便只是在人海里同框过一秒,插件也会把信息记录在案。在这之后,这个角色如果在任何频道发消息,消息栏里角色ID就会显示门派的特定染色,还能点开看装备之类的详细信息。   没有被记录就说明连见都没有见过,而她也不是喜欢在世界频道里频繁发言的人。这样的话,这个ID[连城]的军爷是怎么知道她的存在,又是出于什么想和她情缘的?   她本来是婉拒的,直到[连城]表示,如果情缘,可以送她一件五限。   “五限,一件顶我工作三个月,”她在楼里回怼质疑她人品的人,“而且是他自己提的,几万块放你面前你要不要?”   总之她半信半疑地接受了交易,看到一件价格不菲的外观进了背包后整个人都懵了。她截了聊天记录以免对方挂她,然后赶紧先穿上了外观以防找回。   回复里,自然是不信者居多。   我又往下翻了翻,看到了她贴出来的截图。引起我注意的细节是,军爷给她的外观也是五限紧那。   [紧那罗歌·晓镜]   楼主并没有说自己后来遭遇了什么,身体具体怎么样了,但情况好像并不好,且似乎是又出了什么事情——也许是被断了网,也许更糟,她的帖子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更新了。   我在贴吧里搜了一下,又找到了一个意外之获。   17年1月的时候,有人发了一个帖子:【直播】情缘送五限   帖子很短,楼主是个琴娘,对方的ID也是连城,套路和秀姐楼主说的基本相同,但是在截图到交易界面之后,就再也没有更帖了。   帖子的回复里,刚开始还有人凑热闹,在看到交易的时候就没人信了,刷的基本都是清一色的“羡慕你们有两个号的人”。   楼主消失之后,众回复都认为她没兴趣编下去了,渐渐散了,这个帖子也就沉到了现在。   现在看来,帖子不更新的原因无非有二:这个琴娘要么对这段经历讳莫如深,要么就没有秀姐楼主那么幸运,没有命继续更新这个帖子。   至于交易的物品,也是[紧那罗歌·晓镜]。   这么说起来的话,这个军爷[连城],在17年1月前就应该死了。   指挥夫妇是16年1月到3月,帮主是16年9月,医生是16年10月,现在这个军爷是17年1月前……   又符合了这条时间线。   我心乱如麻,在剑三物价里查了一下最近各五限的价格。   我之前说过,对于我这种不了解外观的,说起价格上万的五限,我只能想到热门标配的白菜情阅;看到那件紧那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那是复刻。   如果鬼送五限的目的,仅仅是想让我像接受一个木马软件一样,在我的角色上登记一个数据——一个让它可以标记我,对我下手的数据——那说实话,紧那罗歌是一个不太明智的选择。   如果我是鬼,我肯定会选择更热门的五限,别人收下的几率会更大些。   可是它不仅给了我,给那个楼主,以及17年1月那个消失的楼主的,也是相同的外观。也就是说,这个外观不是随机选择的,而是它“指定”的。   而且不是“紧那罗歌”系列,而是特指“紧那罗歌·晓镜”。   同系列的另一件“紧那罗歌·波吟”至少还有个三万的成交价,而“晓镜”真的是冷门中的冷门。   这件外观不是最好看的,相比起夜斩白的六万多也不是最贵的……   它为什么选这件? 第48章 屠城血魔05   江珩从行李箱里拎起了一只海豹的毛绒玩具:“你为什么避难还带这个……我应该放哪?”   “带着安心,你忘了那是你有一次夹娃娃夹给我的吗。”我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你先别管那个,过来帮我钻研一下这件外观。”   他听了就在我的身边坐下。我调出五限紧那的照片给他,期待地问:“看出什么来了吗?我觉得它给我这件肯定有它的理由。”没准上面的图案是个符文什么的。   江珩看着照片沉吟了一下:“看不出有什么不寻常的。你怎么想?”   我有些泄劲地叹了口气:“你都看不出来,我怎么看得出来。”   正当我打算把图片关掉的时候,他突然拉住了我,然后抬手指了指外观的名字:“我倒不觉得是它外表的问题。你看它的名字……”   紧那罗歌·晓镜。   晓镜。   “不管是你的游戏界面还是那个鬼,都是上下镜像颠倒的。”他解释道,“既然和外表没关系,没准这件外观还有别的用处,这个名字就是个提示。我觉得你得再上号看一下。”   我之前已经被吓破了胆,如今一听还要再往虎口里送,当然赶紧摇头:“不好不好,我要是一上去又看到那张脸皮怎么办?”   我是普通人,又不是什么恐怖电影里的女主角,没有本事在被吓得差点晕过去之后再去重蹈覆辙。   “不晚……”   “我不要。”我瞥了眼桌上的电脑,眼前恍惚又是那张倒吊着的诡异笑容,眼泪这才后知后觉地漫了出来,“你……你帮我上不行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不晚,有些事情……你只能靠自己的。”   “我……”   “外观已经和你绑定了。我不是号主,加上我体质特殊,上你的号没用的。”他声音轻缓,“没什么好怕的。我这不是一直陪着你么。”   【“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我好怕……它一定会……我做不到……”我在某处哭道。   “不会的……听我的,深呼吸,慢慢从一个方向开始。”他声音耐心而低微,“没什么好怕的。我一直陪着你呢。”】   我怔了一下,然后扭头看向了江珩。   “你也看到了那两篇帖子。如果这件事不赶快解决,它肯定会去找下一个人——那个人不是齐不晚,可没有我去救她。”他不知道我刚刚都幻听到了些什么,见我睁着泪眼看向他,也只是动作轻柔地替我擦了一下泪,“八本书都在你手上。你之前做得一直很好,现在也得再勇敢些。”   我随着他的动作颤了一下。他说得没错——书在我的手上。如果我都不做些什么,就真的没有人能帮那些因它而枉死的人了。   我轻声道:“你陪着我。”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点头:“一直都会。”   ——————————————————————————————————————————   我坐在电脑前,做了半天心理准备,最终还是点开了剑三的客户端。   江珩的电脑上一切如常。这样的正常维持到了我登入角色开始过图的瞬间,然后扬州的图片就很残酷地上下颠倒了过来。平时写着“少林不收女弟子,人妖也不”的那行小白字提示,这次只有四个字:“镜像险生”。   我打了个哆嗦,然后下意识地伸手去捉江珩的手。他五指笼上我的手,轻轻勾着我的指节,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过图结束的瞬间我就把眼睛闭上了,等熟悉的BGM响了一会才敢从眼缝里偷看,所幸除了画面颠倒之外没有别的古怪之处,那张脸也没有再出现。   我从江珩手里抽出了手来,试着操纵道姑动了一下,奈何这个角度清奇,看得眼花缭乱,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去。   江珩盯着屏幕“嗯”了声:“你有镜子一类的挂件么?”   有肯定是有的。我记得今年早些时候出过一个能化出三面大镜子的冲消挂件,于是在挂件列表里找到了那个叫“云鸾舞镜”的背挂,装备了上去。   把鼠标缓缓挪到了特效的图标上面,我牙一咬心一横,心说来就来吧,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一按鼠标,我迅速撤手后挪半步,全程提心吊胆地看着三重宝镜展开,但直到宝镜消失不见,也什么东西都没出现。   看来不是这个。难道需要现实里的镜子?   我犹豫了一下,从包翻出了一面圆形小镜来。   拿出来的那一瞬,镜面好像晃过了我身后的什么东西。   虽然只有一瞬,我也什么都没看清,但身体已经本能地发麻了起来,吓得我随手把镜子扣在了桌面上,转头去看,身后却什么都没有。   江珩跟着我看了回去:“怎么了?”   我心有余悸地看了一会,转回身来嘀咕:“没事……我太紧张了。”一边说着,一边揭起镜子来。   这一次我看得很清楚——那个赤|裸的人正静静吊在我的身后。   在我愣神的功夫,它动着僵直的腿,向我挪了过来。   江珩这次显然也看到了,在我惊叫之前一手把我的镜子往下按了过去:“别对着后面。现在镜子如果照不到它,它就不能动。别担心。”   一阵阴冷从我的脑后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我努力调整着呼吸,捏着镜子的手全是冷汗。   我不去照它它就不会过来,听起来就像掩耳盗铃一样可笑……   “小心点,对着屏幕试试。”他轻轻将镜子提了起来。   我双手微抖地跟着他的动作慢慢把镜面抬了起来,虽是极力沉下心盯着屏幕看,但还是没办法不去想身后不到一米处有一个看不见的鬼这件事。   镜子映着屏幕,毫无反应。   我正打算放弃时,游戏界面却开始逐渐变深,直到深成一片难以辨认的墨色,我的角色也融在了其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听到了树叶的簌簌声。   我刚想说什么,江珩就给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我去仔细听游戏里的声音。   簌簌声愈发明显起来,最后显然是脚踏落叶声,从其杂乱听来应该不止一人。   声音清晰至此,屏幕上的显示也渐渐清晰了起来:显示屏上并不是纯黑,而像是一个漆黑的地方,偶尔有深浅交叠,还有一晃而过的墨绿色。   屏幕上的视角再一抬起来,我酒瞥到了小路边的一盏路灯;苍白的光有些刺眼。   这是……   录像? 第49章 屠城血魔06   视频的视角抖得厉害,加上画质不佳,十有八九是手机拍的,而且还是好几年前的那种。   拿着手机的人一阵晃荡后总算是踩到了沥青路上,然后视角一转转向后方。接着路灯的光线,我看见了其他两个跟着从路边小树林里探出身来的男生,看着年纪不大,顶多也就十九二十的样子。   摄像者紧张地笑了一声,引来那两人其中一个的哈哈大笑。另一个不知所措地看了摄像者的方向一眼,也短粗地陪笑了两声。   那笑得最开的笑了一阵后也渐渐地收敛了,然后就听他慢慢地说了句:“真是搞到了。”   先前那陪笑的就赶紧跟着道:“是啊,多亏城少带着咱……”   “她包上那钥匙扣,你们看见了没?”那被称作城少的人却是径直打断了他,看表情很是兴奋,“五毒的门派标志,我|靠。”   陪笑的表情僵了一下,不解地看向摄像者:“五毒……?”   “你们不知道就算了。”“城少”摆了摆手,“世界真他|妈|的小。还以为剑三的女的个个随随便便千里送,没想到还有个装雷锋舍己救人的。”   摄像者打了个哈哈:“哪是舍己救人啊,没准是知道您是谁,推开前面那个把自己送上来的呐?还顺带便宜了小弟两个。”   “管她是什么,送的就当赏她个脸,装雷锋的话就是给她个教训,争着当个屁的好人……反正今晚带你们尝了个新鲜就是了。”前者咬着牙抹了一把脖子,“不过这小表子还挺能咬人。”   “啊?没伤着……”   “皮好像破了点,不过那几巴掌也够她痛的了。老子也是她能咬的?”他怪笑一声,“麻烦还是挺麻烦,下次还是直接去找那些卖的的好。”   陪笑的讪讪看了他半晌,然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诶对了,城少有没有注意到,她男朋友居然在旁边偷录……”   “啊?”画面抖了一下,就听镜头后的声音焦急道,“没拍到脸什么的吧?你他|妈|的也不早说,这万一给他告到……”   “你妈|的你怕什么?”那城少看了过来,不悦地敛了笑意,恶狠狠道,“哪个想丢饭碗的敢管老子的事?他要是敢捅到哪里去,老子搞死他。你别管他,刚刚的你自己录好没有?”   “录、录好了……”   “那就行了,现在就别录了,都拷出来发给我。”他伸来手,随手把镜头往下一带。   “你别说,还挺有姿色,一看就浪,配那么窝囊的男的真可惜。”   这句话音落下后,就是一片寂静。   游戏界面缓缓恢复正常。   留我满脸震惊。   “城少”的“城”大概就是[连城]里的“城”,而且这三人里看样子只有他一个人有接触剑三,这“城少”想必就是头顶上那只烤鸭没跑了。   但这段对话内容……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震惊了半晌,我一点一点想明白了过来,简直气到头晕:“我如果现在把它照出来打它,你能保证我打赢吗?”   “要打也不是现在,先忍一时。”江珩的表情也是不快。他微微蹙眉,“刚刚那个人……我好像在媒体上见过。”   “这种人我都要把他好好请回轮回?”我没心思去陪他琢磨什么媒体不媒体的,只绝望地瞪着屏幕,“就没有让他灰飞烟灭的选项吗?”   “让他灰飞烟灭是阎王的事。你只要负责送他去见阎王。”   我一噎,觉得好像有点道理。现在再想到它那被开膛破肚的死状,我心悸之余居然有些痛快,一时间竟也不是很怕身后那个看不见的东西了。   这段录像应该是一段很重要的信息,但这段信息太过片面:我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人是个强|奸犯——既然“作者”费心告诉我了,这一点就一定和套书有关——但至于别的,比如说生平背景一类方便我定位他身份的信息,我一概不知。   我故技重施地去世界频道问,顶着上下颠倒的屏幕打出一行字:   [世界][琅玡]:有人认识这个人吗[连城]?   我那条孤零零的世界一下就被复制党和各类广告刷了上去,但过了一小会,还是有人看到了。   [世界][来凰]:那个不是前几年买了二十万的号的大佬吗   [世界][七七七七七]:卧槽666   [世界][辞墨迟]:这题我会,本服95大铁第一人#噢   世界频道因为这两条发言刷了一连串的666,接着就有更多的历史被翻了出来,大约都是些土豪重氪的内容——高价给自己拍东西就不说了,光是他一高兴给自己帮众动辄的数目就挑战了我的眼界。   我咂舌:“这人这么有钱的吗……”   江珩轻飘飘扫了这边一眼。   正在我打算切去贴吧仔细搜搜这个人,看能不能找到点有用的现实信息的时候,密聊声忽然响了起来:   [清风戏乱世]悄悄地对你说:为什么问这个人?   我看这人的语气好像知道点什么,忙斟酌了一下回了过去:   你悄悄地对[清风戏乱世]说:也没什么,就是他在我列表好久没上了,以前还有点交情的,想问问近况而已   虽说我估计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近况。   [清风戏乱世]悄悄地对你说:那你差不多可以删了   [清风戏乱世]悄悄地对你说:他前年12月死了 第50章 屠城血魔07   16年12月——比我之前想的早两个月,不过还是排在了上一个死者的后面,符合了套书的时间线。我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惊讶:   你悄悄地对[清风戏乱世]说:!!??真的假的   打完觉得自己情感还不够丰富,我又多加了一排问号上去。   你悄悄地对[清风戏乱世]说:他出什么事了?   [清风戏乱世]悄悄地说:意外,摔死的   你悄悄地对[清风戏乱世]说:这样   你悄悄地对[清风戏乱世]说:你是他的……?   [清风戏乱世]悄悄地说:你不用管   录像里除了[连城]外还有两个共犯,不过另外两人听起来好像不玩剑三,这个人应该不会是其中一个吧……   你悄悄地对[清风戏乱世]说:跟你说实话吧……我其实是他前情缘,之前都快打算奔现了,他突然就没了音讯,搞得一直很担心他,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   你悄悄地对[清风戏乱世]说:你知道他葬在哪里吗?我想至少去看他一眼   我输完这些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边的江珩目光从手机上移开,低瞥了一眼对话,挑眉:“你还挺熟练的。”   “……不许说话。”   [清风戏乱世]悄悄地说:……   [清风戏乱世]悄悄地说:好像在国外,具体在哪我也不清楚   [清风戏乱世]悄悄地说:他不是好人,死了就死了,别去无事生非   [清风戏乱世]悄悄地说:走了   他这句话发完果真就一秒下线;我再怎么给他发信息,显示的也是“玩家不在线。”   我泄气地往身后靠了一下:“国外?这怎么办啊。”   “不需要去他墓前。”江珩说了句,然后把他的手机递了过来,“找到了,你看。”   我看向手机屏幕,上面是一则2014年9月的新闻:“两男子强|奸一女子,判处六年半有期徒刑。”   “才两个人?不对啊,这两个都不是我在录像里看见的……”我打量了半天那张照片,“而且那个什么少爷呢?”   “他叫赫连城,父亲是个书|记,之前在别的新闻上看过才觉得眼熟,现在想起来了。”江珩收回手机,“让他脱身太容易了。至于其余的两个,能和他混在一起的多少也都有点背景,大概是找了两个替罪羊。”   我瞪大眼:“所以这个案子……其实谁都没抓到?”   江珩慢慢道:“谁知道呢。”   “……”我心情复杂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先专注在紧要事上,“你刚刚说不需要去他墓前,是什么意思?”   “上次你手里是医生看重的照片,不在它坟前也让他进了轮回。照片既是满足条件的需求也是重要遗物,所以应该拿到了条件物品和冤魂的重要遗物就可以,不一定要去坟前。”江珩垂着眼睛在手机上拨了串号码,“我们得去他家一趟。”   我哑然:“你还知道他家在哪的吗?”就算打听到了,这些大|官的私宅应该也不好进去吧……   他把手机举到了耳边,对我笑了一下:“我当然有我的办法。”   我自然是没想到,江珩的办法竟是直接一个电话打到了某个办公室处。对面的人话说得谄媚,他则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倚在墙边,手指轻轻按着我摆在桌边的海豹玩偶,皮笑肉不笑地回应着寒暄。   我看得目瞪口呆。   他用的称谓却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另一个人名,不过也姓江,也许是个亲戚什么的。   “好了,”片刻后,他捂着电话的麦克风看向了我,“找了点以前的关系。他会把我们转拨到书记夫人的私人电话上。”   我茫然:“我还不知道你居然有这个本事……不过你刚刚用的是谁的名字?”   “我叔父的,效果一样。用我自己的不方便。”   短暂的周转之后,我们果真以“赫连少爷生前好友”的身份被转拨到了书记夫人的私人电话上。   江珩把电话递给了我。我诚恳地表示我与赫连城生前关系匪浅,因为事务缠身一直没能去看他,希望能去他家拜访一下。   我并没指望她会应允,大不了托江珩用法术什么的做点小偷小盗在人家门外偷点遗物出来,但她竟然欣然答应,并且让我们最好明天就过去。   我答应了下来,也没多想。   临出发前,我上网查了和白绫有关的安葬习俗。白绫用于安葬,但如果是“浸在血里”的白绫,那就是红绫了。周易记载说,如果棺身未腐,在上供、引魂、燃香后,需以二尺红布覆上棺盖再开棺,以免倒冲阴阳。   红绫满足了开棺的需求,而没有满足安葬的,从而将他困在了游戏里。又是跟之前一样的套路。   按传统来说,死者“口中含钱,脸盖白绫,胸压铜镜,枕白布枕”。我想象了一下用白绫把它脸盖住的场景,默默打了个寒战,不过想到我曾经在指挥脖子的断口里塞了一颗珠子……盖个脸似乎也不是那么难接受。   我不知道白绫需要多少,干脆买了二十米的布,心想这下别说盖脸,整个身子裹起来都够我裹好几圈。   稳得不行。   让我有些在意的是,赫连城的住址和之前的医生帮主都在同一个城市。   这次没有帮主那次那么匆忙,但为了早点了事,还是订的晚上的飞机。候机时,我全程眼睛都不敢闭,生怕又被冯诺二曼钻了空子,再给我寄些奇奇怪怪的梦来。   等到登机,我紧紧抓着江珩的胳膊,用自己把他和空姐隔开,警惕地看着空姐把机票递还给我。   他看着我的架势,好笑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你不懂。” 第51章 屠城血魔08   一路无事,到目的地时已经是凌晨。酒店里,江珩在洗澡,我就坐在床上捧着手机刷有关那件案子的新闻。   那个不知名的姑娘一番斗争,最后落网的却是两个和她受的伤毫不相干的人。   正唏嘘见,我突然感觉身下的床单被往下扯了一下。我一下子警惕起来,放下手机探头一看,发现那是只灰不溜秋的老鼠,正巴巴盯着我看。   我并不怕老鼠,看到它也只觉得恶心,不免也有些担忧这个星级酒店的卫生。它原地看了会我,转头向门的方向慢悠悠地爬去。我也下床走了过去,想顺势把它赶出房间。   它爬到了房间入口的走廊前,忽然站着不动了。我正打算脱了拖鞋给它拍出去,但腰刚一弯,忽然感觉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再向左一看,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   墙边放着一面落地镜。初来时因为对镜子有心理阴影,我就把外衣蒙了上去,而此时不知道是挂在镜子后的那一截太重了还是怎么,竟然把蒙着镜面的那一截衣服往后面扯了上去,露出了镜面的下半部分。   镜中,我身后正倒立一样吊着那副身体。它夸张地怪笑着,一双手已经攥住了我的脚踝;因为我此时正弯着腰,它的脸几乎就贴在了我的脑后。   ——下一秒,它就消失在了镜子里。   我还没反应过来,脚踝上一股力道已经把我拽倒。失去平衡的瞬间,我一把拉住了身后衣柜的门框,尖叫了声:“江珩!!”   那力道奇大,毫不费劲地把我往镜子里拖去。我手指哪里勾得住,一下脱了手,眼看我与衣柜的距离被瞬间拉远,忽然手腕一紧,我就被勉强定了在原地。   我喘了口气,抬头一看是江珩拉着我,忙喊:“你那个符纸呢!”   “在外面,”他骂了声,另一手撑在墙上借力,“抓紧我!”   他攥得很紧,身后力气也大,我被一前一后这样拉着,疼得感觉自己简直就要被扯成两半。僵持了数秒,他力气显然不敌,已经被我带得往镜子那边挪了些许,却依然没有半点要松手的意思。   关键时刻,我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着江珩要是就这么一直不松手,我被拉进镜子的时候他可能也会遭牵连。我们本来已经没关系了,他帮我这么多也是情义至尽——事到如今,我不能再把他拖下水。   我怕得要命,说不出“放开我”之类的大义凛然的话,也不敢就这么挣开他,只是想着想着,手上的力气就越来越小。   “齐不晚!”他连名带姓吼了我一声,“你敢松手!?”   我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然而就在这节骨眼上,我忽然注意到了一旁的那只灰鼠——它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江珩看。   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冯诺二曼!!”   老鼠转头看向了我。   我被往后猛地一拽,眼看江珩要支撑不住,我带着哭腔大喊一声:“让它松开我!!”   这本是我最后的病急乱投医,没想到话音刚落,身后突然炸起了一声嘶鸣,脚踝上的力道也突然撤了开去。   江珩因惯性往后踉跄了一下,忙过来搀住我,我则胆战心惊地转头看身后的变故。   那双鬼手已经缩回了镜子里,而再一回头,那只老鼠也已经不见了。   我惊魂未定。那只老鼠……难道真的是冯诺二曼?   可如果真的是它,为什么要听我的话放过我?   我浑身抖得厉害。江珩把我侧着揽到身前,下颚轻抵着我头顶——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怎么,我靠在他身前,分明感觉他也在细微地发着抖。   我挨在他臂弯里平复了好一会,才稍微冷静下来;直到半温半凉的水珠顺着他发梢落下,滴到了我的手背上,我才意识到他出来得匆忙,只松松披了身浴袍,忙狼狈地别开视线:“我没事了……你不用这样抱着我。”   他轻轻吸了口气,我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说话间,痛觉也在缓缓回归。我还想补充句“我真的没事”,但话还没开口,顿时感到脚踝和手腕都疼得可以,尤其是脚踝上的那一圈乌黑的指印,肚子不知道为什么也在隐隐作痛。   “先去床上坐着休息会。”他最终只是叹了声,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松开我站了起身,想搀我起来。   我试着跟着他的力道起身,可那脚踝上的伤好像烙进了我骨头一样,动一下就一阵钻心的疼。他也注意到了黑指印,眉头皱了起来。   “是不是很严重?”我担忧道。我的腿可不能在这关键时刻掉链子。   “……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暂时不要乱动。”他的手放到了我的腰下,“准备。”   我还没想明白他要我准备什么,突然眼前一晃,他居然一口气把不算轻的我打横抱了起来。我刚心跳漏了一拍,就听他无奈地道:“不晚……该减点了。”   ……   我心脏硬生生把刚刚漏的那一拍补了回去。   ——————————————————————————————————————————   我坐在床头,看着江珩先用打火机把一沓纸钱烧成了灰。   “那只老鼠……真的是冯诺二曼?”   “不知道,我还想问你呢。”他抬眸看了我一眼,笑了笑,“你是怎么想到的?”   “也没有想……”我手指轻轻扣着睡裤,转头看了眼房间门口的方向,“就是瞎猜的。”   “总之现在知道了。”他把灰倒进了盛着冷水的杯子里,着手搅拌起来,“你没事就行。它造不成伤害的,是老鼠还是别的什么不重要。”   我咽了口唾沫:“你……不会要我喝这个东西吧?”   “你要想喝也行,不过可能不太好喝。”他半跪下来,一手托着我的脚后跟,另一手用纸巾浸了搅拌物,敷在我的脚踝上,疼得我一个悸颤。   “很疼?”   我摇摇头:“还好。”   我垂眼看着他的发旋,又想起了他刚刚抱着我时,贴在我身上的那片若即若离的温度。   他……是怎么想的?   “别动它,睡一觉起来应该就差不多了。”江珩撑膝起身,“我去拿东西把镜子挡住,你安心睡。”   我张了张嘴,在他抽身前一刻抓住了他的手腕。   “怎么了?”他温声安慰,“已经没事了,它不会再回来的。”   “……江珩,”我看着他的眼睛,哑声道,“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   他愣了一下。   “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他没有问我是什么事,但看表情却像是明了了一样。他顿了片刻才抿了抿唇,然后轻轻把手抽了出来,只说了一个字:“好。”   我跟着他抬头:“好?”   “嗯,”他微微笑笑,“等赫连城这件事结束吧。”   好那就是有戏,至少不是冷冰冰一句“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之类的。我心里小鹿咣咣直跳,面上还是一脸深沉地应了声,然后直着一条受伤的腿蹭回了床头。   看着他去捣鼓那面镜子,我放在枕边的手机忽然叮咚了声。我拿起来一看,是医生前同事的消息。   我这才想了起来,今天早上遇到军爷之前,我托他去查查四年前那个肾衰竭病人的事。   他说:   “档案室有他的病历记录。在那次事情之后,他应该就没有再在我们诊所里治疗过了。档案上面的电话打不通,估计换号码了。你看这些消息可以吗?”   我想了想:   “麻烦你了。我还想知道他的近况,有可能得知吗?”   过了一会儿,他回道:   “哈哈,我是个医生不是侦探,可以试着联系一下大医院看看有没有他最近的记录,不过能不能问到我就不能保证了。”   我跟他道了谢,再抬头时,看到镜子上已经挂满了衣服和被单,显然是正坐在电脑前的江珩的杰作。   刚刚的变故已经折腾得我筋疲力尽,现在眼一闭,困意就止不住地袭来。我勉强睁了睁眼,模模糊糊看着江珩的背影。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朦胧间一人帮我掖了掖被子。我感觉身上一暖,又听到了一声叹息。   再就是一声飘渺的“对不起”。 第52章 屠城血魔09   第二天大清早,我按响了某高档公寓的门铃。   江珩叮嘱我说,我们这次来只是来偷赫连城一个遗物的。他知道我忿忿那件案子,但是案子再怎么不公现在也是尘埃落定,我没法改变。这事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不能因为这个露了马脚。   “腿不疼了?”江珩垂眸看了一眼我的脚踝。   我转着脚踝感受了一下:“好像是不疼了……”说罢又感兴趣道,“不过你那是什么方子啊,治别的跌打损伤管用吗?”只过了一个晚上效果就这么好,本贫苦妇女似乎看到了一条发家致富的路。   “普通的伤没用。”   “噢。”我抬起手腕看了看,上面还有江珩昨晚留下的几道指痕,“那这个只能等它自己慢慢好了。”   他微微皱眉:“我抓得那么严重么?”   “也还好……”   “给我看看。”   这本身就是他为了救我才留下的,现在却像是要让他内疚一样。我哎了几声把手往身后藏:“真没事,昨晚那事都身不由己,力气用那么大,青一块难免的……”   我话音刚落,面前的红木大门打了开,露出后面一个看起来像是家政的中年妇女,正神色微妙地看着我们。   我笑容僵了一下,看着她的神情揣度了一番,也慢慢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话由不知情的人听起来确实不太对劲,忙清了清嗓子站直。   她理了理表情,对我们友好地笑了笑:“是昨天说要来的少爷的朋友吗?”   我们点头:“是。”   她又问:“你们两个是男女朋友呀?   “不是。”“是。”   看她面露困惑,我就轻轻掐着江珩的手臂微笑:“我们是。他害羞。”   “进来吧进来吧。”她往一旁让开,等我们进去之后,关上了身后的门。   客厅明亮而宽敞,打过蜡的木地板清晰如镜。一个一身旗袍的中年女人正手端茶杯,站在落地窗边俯视着窗外的景色,听了我们进门的动静就笑着转过头来:“小城的朋友?来坐。”   我们拘谨地在白沙发上坐定。她慢慢绕了过来,一边坐下身一边将茶杯轻放在了玻璃茶几上,“叮”一声脆响。   江珩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好久没人来看小城了,上次有人来还是他游戏里一个朋友。”她叹了口气,“这孩子生前那么多狐朋狗友,出了事后却也没几个来看他的。”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好。她自己默了一下,然后抿出个笑来,左右看了看我们:“你们来了,我很开心。”   我讪笑了一声,心说如果可以我是一点也不想来。   夫人说着说着,突然注意到了我放在身边鼓鼓囊囊的包:“你们带了什么呀,包装得这么满?”   “我们的外套。”我赶忙拍了拍装满白绫的软扑扑的包。   “现在天气开始冷了,是要多穿点。”她点了点头,“我记得你们是想去小城的房间?”   “是的,如果不方便……”   “不要紧,我去收拾一下再叫你们上来。”她对我们笑了笑,起身。   目送夫人上了楼梯,我突然感觉有点不对。   没人住的房间……还需要收拾么?   察觉到端倪,我一下就紧张了起来,毕竟上次指挥说变就变的场景实在是终身级别的阴影,忙低声问旁边的江珩:“房间都没人住了还收拾个什么,这个夫人不会也是死的吧?”   他摇摇头,忽然低声道:“看到前面那个棒球了吗?”   我跟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对面大理石的墙上嵌着许多银金属的书架,其中一个上放着赫连城打棒球的照片,旁边是个装着棒球的正方玻璃盒,看起来是特意收藏的。   “看到了,怎么了?”   “旁边的唱片都蒙了点灰,这个玻璃盒还擦得这么干净……可能这球对赫连城来说很特殊,我们要拿到手。”江珩看了眼盘旋而上的大理石楼梯,“她看起来是不会给你她儿子的东西的。现在说去收拾,可能是在把他房间里方便带走的小件收起来。”   我向来不怀疑江珩的直觉,听了就道:“那个家政一直在后面盯着我们。我去拿球,你想想办法支开他。”   他点点头,然后站起身就朝那边走了过去,保姆忙迎了上来。他道:“可以给我们倒两杯水吗?”   “……可以,先生你去坐着,我来准备就好……”   “没事,我一起。她的水里要加点维生素,不太好弄。”   厨房是开放式的,和客厅虽然隔着一个不小的餐厅,但还是能一眼看到这边的情况。我趁他俩在那边厨房叽叽喳喳,赶紧轻手轻脚地跑过去,把那个盒子拿了下来。   保姆正应付着江珩的寒暄,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我时,我已经一脸乖巧地稳稳坐在沙发上,一手按在包上。那个玻璃盒正安静地躺在里面。   她面色狐疑地转了回去。   过了一会,江珩端着两杯水回来,将一杯递给我,询问地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   接下来只需要在他房间里装模作样地转一圈,回去找个镜子把他拽出来打一顿再踹回轮回,就万事大吉了。   他忍着笑:“你身手还挺矫健的。”   “过奖过奖。”我嘿嘿笑着喝了口水,结果差点没喷出来,“你往里面放了什么东西……”这人别是把胡椒当维生素粉放了吧。   又过了会,书记夫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看我们二人同时起身,忙解释道:“小城生前不喜欢房间里来太多人,所以一次最好只能去一个……”   江珩怎么可能答应:“阿姨,我们三个之间都是朋友,这么说就有点见外了吧。”   “不是见不见外的,小城虽然走了,但我还是想尊重他的习惯……”   我看书记夫人是铁了心只能让一个人上去,就道:“既然这样,那我先去吧。”   白绫和棒球都在我包里,万一赫连城的老窝里有什么不测,我去肯定比江珩去安全。就算江珩要去,我也总不能在夫人面前把包给他吧。   虽说东西到手了,但要是这时候转头就走,难免会引起夫人怀疑,到时候撕破脸就不好办了。对付她一个也就算了,但她背后的人力可不是我们两个能对付得过来的……   前是可怕的鬼,后是等同可怕的人,还是稳妥点的好。   江珩皱着眉头看着我,肯定是不同意的,但碍于夫人就在面前,到底也没说什么。   夫人这回满意了,转头对江珩道:“那麻烦你在她出来之前先待在这里了。”说完又有些顾虑地对我道,“你的包还是放在楼下吧,带上去怕不方便……”   我自然婉拒。她眼神古怪地多看了它一眼,还是领着我上了楼。 第53章 屠城血魔10   二楼和一楼的装修类似,用的都是大理石和金属一类的装饰物,看起来大方简洁,显然屋主非常有品味。   穿过走廊,书记夫人带我来到了某间房间前,手攥着门把却迟迟没有动作。我正等着她开门,她却忽然幽幽说了句:“小城会很感激你的。”   我不知道她突然说这个做什么,还没想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已一手打开门,另一手猛地将我搡了进去。   这一串动作我始料未及,惊呼了一声就跌跌撞撞踉跄了进去,刚回头,那扇门就狠狠地甩在了我的面前,然后就是上锁的声音。   我忙试着开了一下门,可门已经被从外面死死锁住了,根本打不开。“您做什么!?”   “你和小城是好友,那为他做点事也是应该的吧?”她声音隔着门传来,“好久没人来了,小城很饿……”   我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她却没有再回答我。   不详的感觉越来越浓烈。我缓缓松开了门把手,回头看了眼房间。   偌大房间里的家具只有正中央的一张电脑桌,上面摆着一台电脑,而房间的四面,竟然全是镜子墙。   我看着四周逼仄的镜子,浑身的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也这才想起了她家装潢的古怪之处——明净到反光的木地板,光滑通透的大理石墙,还有各种金属装饰……   她知道自己儿子变成了什么东西。   “开门!!”清楚了形势的下一秒我就扑回了门前,一边拼命砸门一边扯着嗓子大喊,“给我开门——”   “不是你要来看他的吗,怎么才进去就要开门?”门外的她不紧不慢地道,“客人就要有点客人的样子,搞出这么大动静多没礼貌。”   “江珩!!!”我看情况不对,忙呼救起来,“江珩!!!!!”   “行了行了,别大呼小叫的。”她慢慢道,“我后面拉了隔音门,你朋友听不到……也进不来。”   我难以置信地瞪着门:“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她笑:“你说我在做什么?”   “你在养鬼!!”   她话音里的笑意一瞬就没了,声音也尖锐了起来:“错!我在养我的儿子!!”   “你儿子?”我咬牙切齿笑了起来,“你明白它都干了什么吗?它留一天,就可能多一个人被它杀掉。”   “说得这么严肃干什么?小孩子不犯点错还能叫小孩子吗。他虽然样子变了,可还是和之前一样啊,一样喜欢吃我给他准备的菜,一样有小脾气……”她声线又温柔了下来,我几乎可以想象到她说这句话时慈爱纵容的神色,“上次饿久了,还气得吃掉了以前的保姆……真是长不大的孩子。”   我愣了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喂它人吃?”   “小孩子啊,总会饿的。”   我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不仅知道自己的儿子成了恶鬼,还在把人往它嘴边送……   也难怪她答应我和江珩来答应得那么痛快——想来我们也不过是给赫连城准备的午餐。   知道了自己说服不了她,我竟然慢慢冷静了下来:“你儿子可不止是死了才吃人呢。四年前才是大学生的时候,不就已经吃人不吐骨头了吗。”   她顿了顿:“你什么意思?”   “你是不知道,还是类似的事情太多了,你都不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强|奸女孩,让别人去当替罪羊——它这种事做得不少吧?这样的人到了最后都是弑母,结果它在杀你前就死了,真是该做的事没做——”   “你闭嘴!小城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动我!”她气结,声音都在发抖,“我说你们怎么一个个都抓着这件事不放?他那会十八十九的血气方刚,有这样的想法不正常吗?也不看看那女的大晚上穿成什么样,能怪我家小城吗?!”   “是吗?怎么我认识的十八十九的都不是你儿子那样的畜|生?”我也是气得手脚发麻起来,“他后来死得那么惨,照你这么说也是苍蝇不叮无缝蛋了,谁让他那么脆,摔一下就死了!?”   “你、你——”   “我怎么了?”我气笑出来,“你那么爱你儿子,有本事把你全家都镶满玻璃啊,把它关在房间里算什么本事!?”我说着就贴到了门缝前,阴阳怪气道,“而且让我提醒你啊,我之前刚见过它,那看着真是太惨了,作案工具都给没收了,沿着底下一直切上去,整个人吊在屋顶上跟只烤鸭似的,肠子都挂出来了,那是死不瞑目啊——”   “你给我闭嘴!!”她尖叫起来,门被她拍得发颤。   “它活着时做的事让人作呕,死了也不见悔改,真是恶心得彻彻底底。”我一字一顿说完退了回来,“而且你为了一个人渣杀人,也差不了多少。”   “有什么不对?他是我儿子——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你最爱的人如果也这样了,你肯定会和我做一样的事情!!”   我斩钉截铁:“我不会。”   “呵呵……”她怪笑起来,“你儿子没有死,你懂什么?你就乖乖让他吃饱吧,让他继续留在我身边……”   “做你的梦。”   “哎……不聊了,没意思。”她说完,装模作样地对着房内喊了句,“宝贝——午餐开始啦!”   话音刚落,我身后就传来了电脑开机的声音。   我抓紧了单肩包的肩带,回头看了过去,就见摆在中央的电脑屏幕几番闪烁,后面忽然就出现了一张摊开的血淋淋的脸皮,一对被抻成了细缝的眼洞正幽幽对着我。   我盯着那张脸,感觉一丝寒意一点一点地从我的脚底攀了上来。   一双眼睛从眼洞后面翻了出来,开始乱颤,随即两只眼睛向着不同的方向转了好几圈,突然分裂出了好几只破碎的虹膜,挤满了眼白,同时看向四面八方。   同时我也感觉余光里多出了什么东西,跟着抬头一看,就见四周每面镜子里都有之前看到的那具倒吊的尸身——只是这一次,它们都没有脸,只有一片空白。   我见状倒吸了口冷气,踉跄两步退回到了门边,这才想到包里有白绫和棒球,忙手忙脚乱地低头翻找,找到一半突然发现不对——我身后这边,似乎也是一面镜子墙。   想到这点,我僵硬地抬头,在我对面的镜子里看到了这边的情景:我的左上方的墙上正像昆虫一样攀着一具尸体,脖子伸得长到不正常,直将那张空白的脸贴到了我头后面。   我怔神的那一瞬,一双手突然从后面按住了我的脸,猛地就把我往镜子里拉去。   我一声惊叫还没叫到底,突然眼前银光一闪,我只感觉脸侧一凉,再就是一缕风刮过耳畔,我脸上的力道就松了下来,余光里一双断手就滚落在了地上。   我挣脱出来,惊喘着往房间中央跑了两步,拉开和一切镜子的距离。   墙上被砍了手的尸身抬头,拿一张空白的脸面对着我。   我喘得头脑发晕,天旋地转间回头看了眼刚刚那银光来的方向。   屏幕上那张人皮不知怎么被人划开了几道口子。人皮的五官因为破口而扭曲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是破了抻不住,还是疼得面孔扭曲。   而破口的后面露出来的,竟然是剑三的游戏界面。   [醉斩白蛇]。一个刀太收刀入鞘。   ID[清风戏乱世]。 第54章 屠城血魔11   清风戏乱世?我这会脑子浑浑噩噩的,不太转得过来——这不是之前在游戏里警告我不要来的刀太吗?   屏幕的大部分依旧被人皮蒙着,不知道后面是什么情况。我看着那个刀太,心说也不知道这位是得道高人还是一缕幽魂,刚刚到底是想救我还是想杀我,结果没瞄准错将我救了下来……   总之,要是他晚上了哪怕一秒,我可能都要死在镜子里。   不过我现在该怎么办?   “小城——”门外的书记夫人声音含笑,“吃完了没有呀?”   我冲着她的方向大喊了句:“它今天胃口不太行啊!”   她顿了顿,然后哼笑了声:“你就等着吧,看你能逞能到什么时候去。”   就在这时,墙上的无手尸体忽然动了一下,我忙抬头看了过去,就见它身子怪异地一缩,突然朝我扑了过来;没有五官的脸上,嘴应该在的地方被上下抻开。   我吓得尖叫一声,本来避之不及,忽然一道银白的气从我身边掠了过去,直接劈在了尸体身上。离我不过一臂之距得尸体在半空中抽搐了着发出一声嘶鸣,然后在落地的一瞬化成了一道黑雾。   我往后心惊肉跳地踉跄了一下,忙又转头看向电脑。   那张人皮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游戏界面里,一身校服的刀太扛着鞘刀,而我这边刚刚跳下去一个刀啸风吟的伤害。   我这才发现这边的游戏角色是个四红栽火莲的军爷,但他的血量有二点九亿,刀太那点伤害根本不痛不痒。   刀太不是默认的进战姿势,也不看着军爷,而是仰头看着我,突然头上冒出两行小白字来:   [近聊][清风戏乱世]:速战速决,我这点武器耐久撑不了多久。   它话音刚落,四周镜子里原本静止的尸体突然都从天花板上落了下来,开始以一个怪异的腹部朝上的姿势缓缓爬向镜面。我哪里见过这阵势,见状吓了魂都没了一半,捂着包往后直退到了电脑边:“我我我——这我怎么速战速决?!”它们速战速决我倒是希望颇丰。   屏幕里的刀太做了个待机动作:[近聊][清风戏乱世]:用你包里的东西。   我愣了一下,同时捂着包的手也按到了一个有棱角的硬物。   球。可是我拿这个球有什么用,就算能一球一爆头,一个球也打不来四个鬼啊?还是拿白绫?可这些鬼看起来也不是赫连城的原身,现在掏出白绫来估计也卵用没有……   我这边焦急,那边尸体爬行的动作也愈发快了起来,像是四只人体蜘蛛在朝我包围而来。   此时,我余光里却是有什么东西发起了亮来。我低头一看,就见大概是正好折到了四面白灯的光线,包里那个装着棒球的玻璃盒晃出了一道光来。我低下头的同时,余光里四周的玻璃墙也跟着微微亮了一下。   我灵光一现,心里突然就有了个猜测。   我把盒子拿了出来,然后看向了房门,对着那边喊了句:“阿姨,你猜我包里都有什么东西?”   那边的声音不确定了起来,像是在疑惑我这边的状况:“你怎么……什么东西?”   “之前我猜了那么多,现在轮到你猜猜了吧?”我掂量了掂量玻璃盒,看了眼旁边的玻璃墙,“你儿子吃不掉我。我现在……打算吃掉你儿子。”   “你什么意思!?”   “里面是个圆的,外面是个方盒子。你猜我现在拿着什么?”   门外静了下去,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夫人突然惨嚎了起来:“不要,不要!!!!!!”   “你知道它的遗物有什么用的吧?”我盯着其中一具尸体,把棒球从盒子里拿了出来。   “我说不要!!”她尖叫一声后,竟是直接开了门闯了进来。我没想到她会自己进来,看着门打开想冲过去,她却在我来得及迈步之前已经把门锁在了她身后。   “你这个小偷……”她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刚刚的从容样,目眦欲裂地看着我手里的东西,喘息着重复着同一句话,“你这个小偷……”   我盯着她:“你偷的人命多,还是我偷的东西多?”   “我怎么了,”她尖叫起来,“我喂我儿子我怎么了!!”说完一脸凶神恶煞地向我扑了过来,看架势像是要来抢我手里的棒球。我哪里会让她抢走,见她来了就往赶紧旁边躲开;她正穿着细中跟,一下没扑着我反而自己崴了脚,摔下去的时候头磕在了电脑桌的一角上,疼得在地上叫唤了好几声。   我喘着气绕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去,心说现在怎么有种我在欺负长辈的感觉。   她也是厉害,自己慢慢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我这边走过来,嘴里不忘咬牙切齿地念着:“你个小偷……小贱人……”   我皱着眉围着桌子转了半圈,退着退着,面前突然就慢慢降下来了一个浑身煞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的人,一张脸空白得分外诡异。   和四周的尸体如出一辙。我喉咙抽动了一下,一时间竟是什么也叫不出声,唯一的想法就是——   我他|妈忘了看天花板!!天花板上也是一面镜子!!!!   它后面的夫人见了就疯了一样地大笑起来:“哈哈,你死吧,死吧!!哈哈,哈哈哈!!!”   然而它却没有对我做任何动作,而是脖子“吱吱”一转,头拧了个一百八十度,看向了夫人。这尸体没有脸,脸和后脑勺其实除了骨相之外没什么两样,但看着它雪白的脖子拧出几层褶皱来,还是看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夫人大约是没想到会有这种变故,被看得愣了一下,然后强笑着张了一下手:“小城?是妈妈。妈妈啊。”   尸体对此却毫无动容,摆动着惨白而僵硬的腿,朝着她一点一点横向挪了过去。   “是妈妈,”夫人脸上渐渐浮现了惊恐的神色,一边往后退一边念念叨叨,“是妈妈……”也不知道是说给它听还是说来说服自己的。   尸体忽然不动了,然后空白的脸上下抻开,发出了一声婴儿一样的尖锐嘶鸣。   我被这叫声吓得僵住了,夫人自然也动弹不得。紧接着,尸体一把拧住了她身前的皮肉,然后双手用力一分,竟是就这么把她的皮——外加外面价格不菲的旗袍——给直接撕成了两半。   “啊啊啊啊啊啊!!!!”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瞪大了眼,捂着嘴往后退了一步。   鲜血大片大片地从肤肉的断口间涌出,淅淅沥沥溅在我面前的地上。夫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尸体却没有继续破坏的打算,而是揪住了被剥开来的皮肤开口,慢慢往天花板上缩了回去。她身体的重量摆在这里,一被这样像拎袋子一样拎着皮提起来,身前的整块皮就又被撕扯开了一些。   “救救我!!”她惊惧地瞪着眼看向我,因为几乎是平躺着被往上提,腹部漫出的血就几乎淌到了脸上,“救救我!!!!”   我看着这样的场景,感觉整个人都克制不住地发起了抖来。四周的尸体此时也已经双手按出了镜子,慢慢向我爬了过来。   “救救我——”   对于她,刀太这次却没有丝毫作为,只是静静地扛着他的刀鞘。我到底是没死下心让夫人被这样拖进镜子里去,握紧手里的棒球吸了口气忍住颤栗,然后抡足了劲,把它砸向了其中的一面镜子。   我的力气并不大,但软木芯填充的棒球竟将镜子砸出了裂痕,迅速蔓延开来,攀满了全部的镜子墙。一声嗡鸣之后,所有尸体都消失了,包括头顶上的那一具。   没了尸体提着,夫人重重摔回了地上,血液四溅——她几乎就给开膛破肚了。   她粗重地喘着气,然后抬动了一下被血染红的眼睛,看了一眼我的方向。   我跟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我身后缓缓出现了一具倒吊着的赤|裸尸体,脸被剥去,血肉模糊。鲜血开始从把它从中间一分为二的剖口里涌出,将上半身浸得鲜血淋漓。 第55章 屠城血魔12   我盯着那具血红的尸体看。   “我无罪……”它的嘴难以辨认,像是肉团中的一处缓慢蠕动的凹陷,“我什么都没做错……”   我轻轻吸了口气:“死不悔改,这样摔死算便宜你的了。”   夫人在我身后喘着微弱的气。   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一样,尸体对我尖声嘶吼了起来,下颚上的血肉拉开,鲜血一捧一捧地涌出伤口。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怕了,见状也只是冷笑了一声,扯出包里待命已久的白绫,一把挥到了它的脸上——   “滚回你的轮回去。”   白绫并没有软软摔在它身上,反倒勾住了它的脖子,好似有千斤重一样把他往地上拽去。它一边挣扎一边惨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   这时,一阵衣料摩擦声在我身后响起。我原以为是夫人挣扎起来了,提防地转头看去,却见一只戴着银制义甲的手从电脑屏幕里探了出来;缓缓地,从手到身,一个一身薄荷绿的女孩挤出了屏幕,看装扮竟是个儒风琴娘。   她面色煞白,腰以下裙摆染着殷红的血,似乎对一旁被吓傻的我不感兴趣,只是僵硬地朝赫连城的方向慢慢走去。   我愣愣看着她,忽然想到,这个琴娘,难道是那个在贴吧上直播情缘送五限,没更完就失踪了的琴娘?   另外两个女角色相继爬了出来,下身都染满了血;最后一个爬出来的,是一个秀姐。   那身秦风和破虏混搭的装扮我认得:她是记录了鬼网三,后来因这事住院了的楼主。不过她既然以这样的形态出现在了这里,看来还是没能活下去。   几个人围在还在挣扎着的尸体边,肢体搭上那血淋淋的身体,在一阵暧昧的喘息和低吟声中,拉着它往地下陷去。   尸体在撩拨和禁锢中剧烈扭动着,撕心裂肺地惨叫,可几个女鬼看似柔弱,力气实则很大,加上那条白绫的作用,他就是挣得发狂,最终还是被缓缓拉到了地板之下,直到最后一刻,惨叫都没有停息。   他虽然罪有应得,但这一幕还是看得我毛骨悚然。   身后的电脑传出了角色被击杀后的声音。军爷几近三亿的血条已经空了,正躺倒在地,头往后仰起,一双眼不甘心地瞪着我,身体却也渐渐消散了开去。   复活的提示是:“你可以在?秒后原地治疗或现在回营地休息。”   下面没有选项。   屏幕里,脱战的刀太收起了傲霜刀。   我惊魂未定地走到了电脑前:“结束了?”   [近聊][清风戏乱世]:结束了。   我喘出一口气,怔怔看着电脑上看似正常的游戏界面:“刚刚真的谢谢你……”   [近聊][清风戏乱世]:没事,是我该谢谢你。   我哑了一下,没想出来他有什么好谢我的:“你是……”   他还没答,电脑桌后的夫人就在地上虚弱地呻|吟了一声。我正要探头去看,刀太就说了句:不用担心她。看着吓人了点,一时半会死不了。就算不走运死了也不足为惜。怎么处理随你便吧。   我看了回来,也想起来之前尸体对我动手的时候他都有出手相救,但轮到夫人被扒皮的时候,他可是待机都没待一下。   “你……也是跟套书有关的人么?”我小心翼翼问了句,“之前在游戏上密聊我的,是不是也是你?”   [近聊][清风戏乱世]:是我,不过我和你的书没关系。我是上次来他家拜访的亲友。   我听着耳熟,忽然想起刚来得时候书记夫人说过“上次有人来还是阿城游戏里的朋友”,不由心里咯噔了一下:“你——”   [近聊][清风戏乱世]:我死了。被那个女的关在这个房间里,等着被它生吞活剥。你差点和我一样。死人不来找我,反倒是活人来害我。   [近聊][清风戏乱世]:你说人和鬼究竟是谁更可怕?   我看他这么说,感觉自己嘴里也发起了苦来:“那你怎么会在这个电脑里……”   [近聊][清风戏乱世]:被它吃了的,都会被关进游戏里。那几个女孩也是一样。她们比我可怜,进来时已经没自己的意识了,成了你们说的鬼。我虽然被关在这,好歹还有个思考能力。   [近聊][清风戏乱世]:我得杀了这个天策才能解脱,但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试了无数次后明白单靠自己是逃不出去的,就留了最后一点装备耐久度备用。我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这件事的。几个月后你就来了。   我不知道答他什么好,最后小声地重复了一遍:“谢谢你……”   [近聊][清风戏乱世]:我能解脱了。   [近聊][清风戏乱世]:是我谢谢你。   他这句话说罢,屏幕就缓缓暗了下去,最后回到了一片漆黑的状态。我伸手碰了碰,一片冰凉,似乎刚刚就没有开机过。   我沉默了片刻,最后叹了口气。   那边夫人还在呻|吟,不过说出的字音都不怎么成型,我也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只偶尔听到了一些诅咒的字眼,不知道是在说我还是在说谁。   我绕过电脑走向她,见她身前的皮都被扯开了,露出了里面鲜红的肌理,不由感觉喉咙口痉挛了一下。她看见我过来,神情就激动了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肌理间血液不住地往外渗。   “别留下我。”我终于听懂了她一句话。她瞪着我,用满是血的嘴口齿不清地说着:“别留下我……”   要是没有刀太刚才那一番话,我可能还会心生怜悯,但现在我是一个字都不想和她多说,忍着恶心蹲下身,掰开她攥得死死的手指头。   “带上我……”她挤出三个字,目眦欲裂。   我用力把她最后一根拼命护着的手指掰开,然后把那把沾满了血的门钥匙从她手心里抠了出来。   “我不想……死……”   我皱眉看了她一眼。这样的出血量要是真坐视不管,过不了多久也要死于失血过多。   “求求……”她嘴唇蠕动着,眼睑一颤,竟是两行泪落了下来,“你……”   看了她片刻,我最后还是抿了抿唇:“待会会有人来帮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手里那么多条人命,是该死,但对于她来说,死也许不是最重的惩罚。这样重的伤修复后也是一辈子的疤,加上这是她儿子给她留下的……她有的是痛苦陪她过一辈子。   我开了门,然后就看到了夫人所说的隔音门:那是个挡在走廊中间的屏障,从我这边锁上了。我试着用同样的钥匙开门,所幸咔嚓一声也打了开来。   我轻轻拉了一下门,结果门一下就开了,对面同时在推门的人也一下撞了上来。   那人影比我高好一些,一下直接把我罩了进去。还没缓过来的我又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等看清了那人是江珩之后才放松下来:“天呢,你吓死我了……”我说完就注意到了站在他旁边一脸菜色的保姆,“她怎么……”   他却像是一点都没在听我说话,怔怔望着我,眼眶有些泛红,忽然一把把我拉进怀中。我没想到他会这样,一下毫无防备地撞上他身子,被笼进了一片温暖的体温里。   熟悉的气息让我心里小鹿跟着欢快地撞了一下,正想问他怎么了,却感觉他抖得厉害。他声音低哑地道:“你才吓死我了……”他拥着我的手臂紧了紧,“你真的吓死我了。” 第56章 屠城血魔13   我们出来的时候已经8点40多了。赫连城公寓对面的某间餐厅里,我一边戳着碟子里的华夫饼,一边想着刚刚发生的事。餐厅里放着舒缓的音乐,灯光的色调和刚消毒完的湿巾一样暖——刚刚的一切像是只是一场梦一样。   第五个死者的事,到现在应该已经算完结了。   赫连城死于意外,冤魂尘归尘土归土,他死后害死的几人的怨恨,现在也得以平复。从那句“我无罪”看来,他的怨大概就是他认为他不该死。   不是所有“无罪”的人都好好活着,也不是所有“有罪”的人都不得善终。   书记夫人间接杀的人不少,可在琴萝一类的无辜之人的灵魂在煎熬时,她依旧过着她的纸醉金迷,一边喝着茶看着风景,一边等着下一个访客敲门。   好在她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报应。至于够不够,我就不知道了。   临走前,我跟那个保姆说了夫人的情况,叫她上去看看,再打个救护车什么的,江珩也很淡定地让她封好自己的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尤其是关于我们两个“访客”的。   那保姆就算不是共犯,也肯定是知道点东西的,听了我说的话就抖得跟筛糠一样,江珩再一开口,整张脸就褪得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想到那个保姆我就有些好奇,一边往饼上浇枫糖一边问了句:“说起来,你最后怎么和那个保姆在一起?”她还一副几乎要晕过去的样子。   江珩淡淡道:“我掰断了她几根手指。”   我:“……”   “我半天没听到你动静,上楼看到那里多了个屏风一样的门就知道你出事了,但它上锁了,从外面打不开,我就问她要钥匙。”他切下一小块饼,慢条斯理道,“她说不知道一次,我就断她一根手指。”   我:“……真的吗?”这也太凶狠了。   他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微微笑了一下:“假的。”   我:“……”我怎么感觉这句话才是假的呢。她的手指我没注意,我也不知道被掰断手指之后会是什么表情,但她的脸色确实是有够难看的了……   “我开玩笑的。”他看我还是一脸的不信,无奈道,“不过我确实做了点别的。”   “……做了什么?”   “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当时你情况不明,我在外面连进都进不去。”他一字一顿道,“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哑了一下。在我的印象里,遇到大事时他要么玩世不恭,要么沉着应对,很少会像之前那样那么失态。他说他什么都做得出来……我是信的。   不过他也没担心错。如果没有那个刀太,我现在已经凉得差不多了。   “你刚刚是不是哭啦,”我笑着看着他,“急哭的?”他眼眶红起来还挺可爱的。   “我没有。倒是你是怎么回事,”江珩皱起眉来,“她说只能一个人去,你就真一个人去?”   “我这不是没想到她还有阴招嘛……”我讪讪,“如果有下次,我说什么都要把你一起拉下水。”   他显然气还没消,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你以前还知道怂一下,现在都不怕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我笑着托腮看向他。   说实话,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这一路走来,有无数次我都觉得“这下死定了”,或者“这个我绝对做不到”,但无论怎样恐惧怎样焦虑,一看向他时,心里什么都静下来了。就算世界变得光怪陆离,我看向他的时候想的总是“晚上和江珩吃什么”,而不是“我会不会死在这里”。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光是看着他就能给我勇气,就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刚刚我一个人面对赫连城的鬼魂时,我怕得要命,本来想扑在他身上大哭一场,结果他一抱我时……   我也不怕了,只想好好和他挨一会。   江珩观察了我好一会,转而失笑:“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轻咳一声:“看你好看呗。”   ——————————————————————————————————————————   我们就近找了个小网吧。   游戏界面已经恢复正常,不再上下颠倒。我的道姑依旧一身破军校服,而那件五限紧那也消失在了衣柜里。   我在背包里找到了对应赫连城的第五本书。   [屠城血魔] 已阅读   “少爷临死前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揭穿了一个人。”   我原本以为他会后悔强|奸或类似的恶事,没想到到头来后悔的是这个。   他揭穿了谁?我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看完那个录像之后,我对他的印象就是嚣张的官|二代,信口就是杀人,还能有他揭露了会后悔的人不成?   我右键点开了书的详情。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的人就是可以为所欲为。我就是这样的人。]   [那天晚上我本来带着两个小弟走去找点乐子,结果在半路上撞见了一个落单的女的。总之去了那边是做,在这里也是做,干脆就让他们两个把她拉住。大晚上的一个人走,不是欠教训是什么?]   [这路偏僻,本来以为没人会走,大家玩一遍开心开心也就算了,谁知道拉扯到后面走过来了一对男女,里面那女的还不知道什么叫避嫌,看了就来拽我们。搞笑的是之前那个女的趁乱跑了,也没管这来救她的女的。]   [一个女的怎么打得过我们三个男的,更何况他那男朋友就干站在旁边,根本上都不敢上来。我们几个把她按在地上,突然发现这新来的不管是身材还是和脸,可比之前那个好多了。]   [她一个瘦巴巴的挣不过我们,她男朋友也没敢拦。至于报警嘛,之前那女的跑成那样,一看就没胆报警,而且就算报了警,我也有的是办法搞定。我和他们两个商量了几句,就把她拖进了旁边的树林里。]   [我让人把全程录了下来,自己正爽着,忽然注意到她男朋友居然一边怕得发抖一边在用手机录音。他以为我们没发现,我也没管他。录音又录不到脸,还能拿声音报警不成?自己女朋友不救,难道自己没本事把她搞出这个声音,打算回去拿着这段录音自己冲?]   [这事我本来以为完了,结果三个月后,我又见到了这个男的。]   [我本来没打算理他,毕竟他那晚的表现就不像是有胆来对质我的样子,三个月后事情都凉了,更不可能有,谁知道他还真走了过来,对我气急败坏地说了一堆话。我听了半天听懂了一些。]   [他好像以为我是他女朋友的炮友,那晚是他来捉奸在床。]   [我开始以为他在开玩笑或者跟我玩什么把戏,说了几句话后才发现他是真的这么认为的。我差点没笑断气,看他那一脸可怜认真样就顺手给他看了我录的视频,等着看他的反应。]   [看完了后,他精神好像有点崩溃。]   [我只是告诉他事实而已,凭什么要我死?]   ……   我怔怔地看着电脑屏幕。   这一段自白里……好像有几个关键词比较熟悉…… 第57章 血眼情殇12   录音?炮友?这不是……   这不是毒萝帮主和她的前情缘的事吗?   我赶紧回忆了一下帮主那两个亲友之前和我说的一堆话:“死情缘两三个星期后,本来沉默已久的帮主前情缘突然在贴吧里指责她放浪形骸、水性杨花,说她在和他奔现期间还没忘和炮|友有约,恰好被他撞见了。”   如果她们说的是真的,赫连城也没有在自白里撒谎的话,那自白里为救人被强|暴,男友不救反录音的两个主人公……   难道就是他们两个?   我头皮发麻起来。我记得帮主前情缘的ID是[纵歌],是个长歌成男。他当事确实在贴吧上放出了录音作为帮主出轨的证据,然而那录音的背景究竟是帮主真的如他所说地约|炮,还是另一种可能……   细节对得上了,但是别的证据呢?我连忙翻出了江珩之前给我看的“两男子□□一女子”的新闻。发布时间是2014年9月。我又想起来之前帮主的亲友告诉我,帮主和纵歌奔现的时间是四年前,正好也是2014年。   而且在那段录像里,赫连城说,那个女生有一个剑三的钥匙扣。五毒门派的标志。   这么看来,那个人可能真的就是帮主了。   我陷入了混乱中。   套书的自白不会骗人,毕竟要是连这跟遗言一样的线索都有假的话,那这套书还有什么意思。但如果赫连城说的才是真的……那纵歌,难道对所有人都说了谎?   可这个谎有什么意义?坏事到底也不是他做的啊?还把被强|暴说成约|炮……正常人都不会拿这种痛处来做文章吧?   我思考的同时,江珩也沉吟了下来,大概和我一样,也发现了这段自白里的不对劲。   “赫连城四年前强|暴的那个女孩……”他开口。   我点点头:“我觉得是。”说完又不解,“可那个前情缘……他为什么要撒这个谎?”   他微微敛了一下眼睑:“他也不一定是在撒谎。”   我听他这么说就更不解了:“可前情缘和赫连城之间肯定有一个说了谎,这自白应该也不能掺假吧……”   “你看赫连城最后说了什么。”他说着,指了一下自白里那句“他看起来精神有点崩溃”,“他的说辞是假的,不代表他是在有意识地说谎。”   我哑然:“什么意思?”   “书的自白都是实话,所以那个前情缘说的肯定不对,不过在网上咬得这么死,之后遇到赫连城本人还能那么振振有词,确实也不像在撒谎……”江珩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然后看向了我,“不晚。你知道什么是记忆修改吗?”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的记忆有多可靠?   大部分人应该都会相信自己记忆的可靠性,认为“我的记忆不会骗我,”事实一定和记忆别无二致,可几乎所有记忆方面的心理研究都表明,记忆并没有那样纪实。   在不受伤病影响的情况下,人的记忆会因为时间久远而出现模糊和偏差——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也大约都体验过。而除了这个客观原因外,人类的大脑也会因为经受心理暗示,或是出于自我保护的理由,擅自对记忆进行加工。   这听起来很荒谬,但记忆修改其实可能是一种极端的心理防御机理,尤其是在经历了创伤事件之后。并不算太罕见。   江珩的意思是,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了的纵歌,就属于这种情况。   我明白是明白过来了,但是还是有些难以相信。一般人都是选择性忘记,或者记忆合理化,但他倒好,把记忆一阵倒腾,把所有的错都怪到了帮主身上。   他自欺欺人,为了掩饰自己的懦弱,强行让自己坚信自己才是受害者——被绿的那一方,而不是看着自己女朋友遇险而什么都不敢做的懦夫。   一段后,他成功地修改了记忆。面对三个大男人他动都不敢动一下,新的记忆倒是让他怒不可遏,在帖子上爆出了那段被他认为是“捉奸在床”的录音,带着众人把一个姑娘骂得狗血淋头。   即便那是他在现场,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一边目睹一切,一边亲自录下的。   让他崩溃到需要修改记忆的,不是他女朋友遭遇的事情……   而是因为他不敢面对自己的懦夫心态。   “还有这种事……”   江珩轻轻“嗯”了声:“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我怔怔看着摊在面前的阅读界面,忽然就想到了“谁是卧底”游戏里那封信的标题——   “谁是真相”。   第一轮里,二少是鬼,也就是“真相”。我和其他四个人的词是“通奸”,而他的是“强|奸”。   她一直在暗示我,但我没发现。   第二轮时,帮主密聊问我:   “如果鬼自首,其他四个人就自由了。如果你是鬼,你会吗?”   我刚开始以为她只是在单纯挑拨我的心理,现在想来,这可能是她——作为一个为了救陌生人反被伤害的人——问我会不会牺牲自己去救别人。   她死了两年,但就算现在,无论是她的为人,还是当年的那件事,她依然被所有人误会。   和她有关的词永远就是那几个:不知廉耻,装模作样。就连她的亲友也是那么想的。   我呢,我作为书的持有者,唯一一个有机会查明真相、还她清白的人,也被她亲友的几句话先入为主。   我得知她爱打扮,异性缘好,不讨同性喜欢,就默认了盾娘口中她“水性杨花”的性格。   “我们女孩子早看出不对了。”盾娘当时忿忿地对我道。我信以为真。   我和其他人一样误会了她。 第58章 血眼情殇13   “我只是告诉他事实而已,凭什么要我死?”   从赫连城自白的最后一句话来看,他知道“杀了”他的人是纵歌,也就是说“少爷临死前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揭穿了一个人”这句话里的“一个人”,指的就是这个长歌。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又调出了当时闹得风风火火的那篇有关帮主出轨的帖子。根据最后一个回复“我听说楼主死了?”的时间来看,纵歌在15年的12月或者之前就已经死了。   我本来想刨根问底,问问回这句话的人这个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但是点进去后才发现这个人的账号已经注销掉了,消息就断在了这里。不过,那么唐突的回复不会是毫无理由的,回复的人肯定多少知道点什么。我不是很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如果16年12月死的赫连城确定是纵歌杀了他的话……   纵歌杀他时,已经不是活人了。   帮主是16年9月死的。我刚开始认为,帮主可能有把柄落在了纵歌手里,被威胁得不堪其扰,或者出于对他公开录音一事的怨恨,而最终把他杀了。而现在看来,更有可能是纵歌的鬼魂出于对帮主“约|炮”的恨意杀了她。   所以现在,八个死者里,一个死者认定是被纵歌杀的,另一个死者很有可能是被他杀的。这个名字从来没有被书提及的人,和这套书有什么关系?   我之前想过,这几个自白里“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怎样了一个人”这个句式里的“一个人”,指的会不会都是同一个人。   难道这八个人,都从某种程度上得罪了纵歌?   我心乱如麻,感觉满脑子都是沉甸甸的信息量,可这些信息中又各有各的漏洞,太多没有答案的问题,绕到最后绕成了个莫比乌斯环。   我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长歌门是在15年11月出的,14年他和帮主奔现的时候还不是个玩家可以加入的门派……帮主的亲友为什么叫他琴爹?   我这么问了江珩。江珩表示他也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去问问知情人士——我之前不是加了帮主生前那几个亲友的好友么。   我觉得也是,便着手打开了好友列表,正好那个ID[落花慕桐]的秀萝在线。   你悄悄地对[落花慕桐]说:秀萝萝好,我有个小问题想问一下,上次你和我说的时候我没注意到。你说帮主和琴爹四年前奔现,可那时候长歌门还没出诶。   [落花慕桐]悄悄地说:离开一下,稍后回来!   是自动回复。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回答我,便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眼时间。   9:45。   也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震动了两声。我低头一看,是刘风的前同事发来的消息。   “我托朋友在隔壁市医院的档案里查到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你想要的。如果不是你说和刘风的死有关系,这些个人信息我是绝对不能告诉你的,所以你也千万别和别人说。”   我刚开始还在奇怪他在说些什么,过了好几秒后,超负荷的脑子才慢慢清醒了过来,想起之前自己确实拜托了他,要他帮忙查查刘风拒绝的那个肾衰竭患者的近况,因为我怀疑他就是刘风自白里“最后悔拒绝”了的那个人。   江珩不知道我还在联系刘风前同事这件事,我也不想让这么多没头没尾的思绪影响他思考,看了两眼他的信息后就借口上厕所,抓起手机起身走去网吧的洗手间。刘风前同事还在打字。过了好半天,那一串省略号才变成了一长段文字。   “我之前和你说过,14年10月之后他在我们这的透析就停了,但是隔壁市的医院有他在15年10月肾脏配对的请求,不过他是稀有血型RH阴性血,肾型也和大部分捐献不匹,最后没有做成肾脏移植的记录,大概是没有做成。”   我停下脚步,问:   “那现在还能联系到他吗?”   他很快回复了我:   “恐怕有点难。他的尸体在15年12月底被从河里打捞上来了。”   我看着这个时间,忽然感觉脑子里的一根神经被挑了一下。   等等……   这个人也是这个时候死的?   他该不会就是……   “环夫人死前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取笑了一个人。”   “指挥死前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排挤了一个人。”   “医生死前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拒绝了一个人。”   “少爷死前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揭露了一个人。”   医生拒绝了长歌的透析,少爷揭露了长歌的记忆。   指挥夫妇死于16年1月和3月。帮主死于16年9月。刘风死于16年10月,赫连城死于16年12月。   我暂时还不知道指挥夫妇和他之前发生了什么,但14年9月,纵歌自认为被帮主劈腿;14年10月,他的透析被医生中止;据赫连城所说,他在那件事三个月后见到了纵歌,所以揭露记忆一事发生在14年的12月……   每个死者的死亡,都发生在和他有关的事的两年之后。   如果这八个“一个人”指的都是同一个人,那最合理的解释就是……   开棺不见尸。   那个ID纵歌的长歌,就是最终复活而出的“死者”。   想到这一点,我浑身发凉起来,马上转身回去想要告诉江珩。江珩见我一脸憋着一肚子重要话的白表情,先是抬了一下手,示意我有话待会再说,然后看了眼我的游戏屏幕:“那个秀萝回你话了。”   我赶紧在电脑前坐了下来。   “我去给你买点喝的,”他轻轻按了一下我的肩,“你和她先聊着,待会再告诉我你想到的东西。”   我胡乱点了点头,看向了密聊框里的几行紫字。   [落花慕桐]悄悄地说:不好意思,刚刚收拾东西去了,没看到你给我发的   [落花慕桐]悄悄地说:因为他现在正好在我们帮里,玩的是长歌,所以我和依稀都习惯叫他琴爹了233333,但是他和帮主情缘那会玩的好像是个唐门,是炮哥呢   我愣了一下。   你悄悄地对[落花慕桐]说:他现在还在玩???   [落花慕桐]悄悄地说:对呀,怎么了?我们帮里好几个1314年玩到现在的,不奇怪啦   我哑然,心说这怎么不奇怪,你们好歹还活蹦乱跳的,他可是死了啊……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这套书真的能复活人,且纵歌就是那个被复活的人的话,现在估计也活蹦乱跳的。而且玩游戏的鬼我到目前为止见得也不少了,一个半活人玩玩游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悄悄地对[落花慕桐]说:没事,就是好奇他在那件事之后居然还没A……不过他是什么时候入你们帮的?   [落花慕桐]悄悄地说:今年1月的时候吧,当时我们看到他都挺惊讶的,没想到这么巧   你悄悄地对[落花慕桐]说:他看起来正常吗?   [落花慕桐]悄悄地说:啊?   你悄悄地对[落花慕桐]说:就是……言行举止?作息习惯?   [落花慕桐]悄悄地说:为什么问这个呀233333,具体我也不知道,但他这两周好像身体都不太舒服的样子,我们上次帮会歌会他就没来   那正好是我送走环夫人冤魂的时候——看来江珩说的是真的,每当八个死者里的一个重获轮回,那个最终的棺材就会往回封一层。封印的表现应该会体现在纵歌的身体状态上,毕竟他的命是这八个人的换回来的。   不过……他为什么会和帮主的亲友在一个帮会?巧合?   [落花慕桐]悄悄地说:感觉你今天问了好多关于琴爹的问题OvO,你们是不是认识呀?   你悄悄地对[落花慕桐]说:算是吧   [落花慕桐]悄悄地说:原来是这样!和你说了好多关于他们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你现在是怎么看待他们的,不过琴爹确实是个好人OvO   我表情微妙地打下一句:   你悄悄地对[落花慕桐]说:但到底是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和帮主的前情缘在一个帮会里,会不会感觉有点怪怪的?   [落花慕桐]悄悄地说:说实话,刚开始……是有点,但说到底帮主才是做错了事的那个人……   我一怔,本能地想为帮主反驳,还没敲出几个字,另一行密聊就弹了出来。   [落花慕桐]悄悄地说:而且琴爹人真的很好,对我们特别热情,动不动就给我们寄零食什么的小东西,过几天的帮会线下聚会就是他组织的,搞得我们都不好意思了2333333   线下聚会?   看着这几个字,我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你悄悄地对[落花慕桐]说:你们帮里认识筠篱帮主的人多吗?   [落花慕桐]悄悄地说:也不算很多,除了我和依稀之外,还碰巧有几个当年在贴吧上认识的,不过这次聚会除了我们帮的人,帮主在别服的一些老亲友也会来见面OvO!好久没有和大家一起玩了,明明那件事情之前关系都很不错的   我茫然:   你悄悄地对[落花慕桐]说:是你们请他们来的?   [落花慕桐]悄悄地说:嗯,都是琴爹邀请的呀   ……   我一下浑身冰凉。 第59章 血眼情殇14   我丝毫不觉得纵歌重新邀请和当年事情有关的人见面会是什么好事,本想问江珩这该怎么办好,结果一抬头看到身边空荡荡的,才意识到江珩买饮料去了还没回来,只能硬着头皮回了过去。   你悄悄地对[落花慕桐]说:你们什么时候聚会?   [落花慕桐]悄悄地说:好像说是14号晚上,不过具体什么时候还没定,你想去吗?OvO既然你认识琴爹,那应该也可以来,他们不会有意见的   我看了一眼游戏界面右上角的小日历。今天是2018年10月9日。   你悄悄地对[落花慕桐]说:别去!!   [落花慕桐]悄悄地说:诶,为什么?   你悄悄地对[落花慕桐]说:很难解释,总之很危险,你们都不要去!!   我都不知道这事怎么说好——总不能说你们琴爹现在不人不鬼吧!?   然而像是半点没有感受到我这边的焦虑,秀萝沉默了一会后,也只是语气轻松地回了几句话过来:   [落花慕桐]悄悄地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是你真的多虑啦,约见面的地方是个咖啡厅,然后去网吧打打游戏而已,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也不做什么别的233333,而且我们中大部分人那件事情刚开始时都帮帮主说了话,骂琴爹那边骂了不少,这次去也是想补偿一下当年对他的误会OvO   [落花慕桐]悄悄地说:不过还是谢谢你提醒我!我去上课啦-3-   好友[落花慕桐]下线了。   我盯着屏幕,感觉自己捏着鼠标的手都有些发抖。难道纵歌在杀了八个得罪他的人后还不满足,还打算把当初支持帮主的那些人都赶尽杀绝?还是说我这边封印的影响对他太大了,他打算杀人补魂?   秀萝这边看样子是说不动了,不过再想想,如果他真的打算杀帮主的那些亲友,我就算阻止他们不去聚会,他也会有更多杀了他们的办法……   看来,我必须在聚会前解决剩下的三本书,把他彻底封回棺材里。   在我下定决心的同时,江珩也端着两杯饮料走了过来。   “江珩江珩,”我见他来了就连忙抓住他一腕,差点把他手里的饮料弄泼洒,结结巴巴地说着,“我感觉我发现了很不得了的事……”   他动作顿了顿,然后把给我的热饮轻轻搁置在了我的面前,自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撑着一侧脸看着我:“你慢慢说。”   于是我就捧着杯子,断断续续和他说了我的发现和想法,原以为自己说得太语无伦次他会听不懂,或者就算听懂了也会和我一样震惊,结果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一边的电脑:“有道理。”   我眨眼:“所以……?”他的反应也太淡了点。   他想了想:“你还记得帮主的那本无字书吗?”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想了起来。我在她坟前补上了素烛之后,回来还是看不了她的自白。   纵歌是死者。作者是冯诺二曼。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存在着怎样的交易,但冯诺二曼为他写了八本能让他起死回生的书。   也就是说,书是主观的;除了事件解决之后鬼魂的自白外,书的内容都是根据纵歌的主观理解来编撰的,所以书不一定是完全正确的。   江珩接着解释:“别的我不知道,但至少帮主的那第三本书,可以说有两种版本。一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那个琴爹眼里的因果,而另一种,是实际发生的事。”   为什么我看不了帮主的自白,但是我能像通关了一样,看到下一本书?   因为我只达到了书的要求,也就按照机制,顺理成章地解锁了下一本书。但是书是根据纵歌那段扭曲的记忆写的,并不是事实。   我能顺利解开指挥夫妇、医生和军爷的书,是因为纵歌关于他们的记忆没有偏差。可关于帮主,事情就不一样了。   素烛的寓意是“徒有亭亭玉立的外表,仅能发出微弱的光亮”。我自以为是地拿着一段谎言去她坟前点燃了素烛,完成了假的“条件”,可我并没有知道真相,也没有理解它的怨恨,帮主自然也就没有轮回。   ……等等。   既然帮主还没有轮回……   那她的游戏就还没有结束。   我瞳孔紧了一下,忙抬头看了眼时间——   9:55。   十点是游戏开始的时间。这时间不免让我条件反射地呼吸短促了一下,不过仔细算起来,距离上一轮游戏已经隔了差不多五天,总不可能说开始就开始……我这样自我安慰了一番。   不过,就算游戏不再开始,不管是为了了结纵歌还是为了还帮主安宁,我都得把她送回轮回。但如果不是素烛的话,她缺的又是什么?   我琢磨了一会,突然又想到了“谁是真相”的词。   第一轮的真相是“强|奸”。第二轮的时候我拿到了“素烛”,但帮主告诉我我不是“鬼”,也就是说她真正缺少的不是素烛,而是除了毒姐其他三个人中某人的词。   我在好友列表里找到了游戏除我之外的参与者:ID[陆筱雨]的喵哥,ID[非酋盐酥鸡]的二少,和ID[心梦]的秀萝。他们都在线,只有ID[剪剪的小棉袄]的毒姐头像还灰着,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我之前为了保险就分别加了他们的好友,但显然他们一点都不想和这个游戏再扯上关系,几个人里只有心梦和我双向好友了回来。   我给他们每个人发了句“请问一下你第二轮游戏的时候拿到的是什么词?”,然后就坐着等回信。   过了没多久,我就收到了喵哥的回复。   [陆筱雨]悄悄地说:我|靠,老哥你是真不怕的吗还想着这个??   [陆筱雨]悄悄地说:我的是素烛,这事咱们别再提了好吧,求求你别给我带来心理阴影了   我叹了口气,心说看来他也不是“鬼”,而且如果可以,我也不愿意再想……   二少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看到了不想回,一点音讯也没有。我又等了一会,一个粉色的ID就出现在了聊天框里。   [心梦]悄悄地说:……是她让你来的吗?   这倒是我意料之外的回复。我愣了一下,才回了过去:   你悄悄地对[心梦]说:谁?   [心梦]悄悄地说:那个五毒。是不是她要你来问我这个问题的?   五毒?毒姐?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还没回答,她就接着发了一句:   [心梦]悄悄地说:抱歉,不能告诉你   你悄悄地对[心梦]说:为什么?   [心梦]悄悄地说:不想提   你悄悄地对[心梦]说:这件事情确实可怕,你不想提我理解,但是我现在真的很需要知道你拿到了什么词   然而我这句话发出去之后,她却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样,语气突然歇斯底里了起来。   心梦:我也很需要不告诉你我的词!   心梦: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心梦:反正现在游戏已经结束了,我就跟你实话实说了   心梦:那个女的,她仗着有我的把柄就把我当什么东西一样使唤,抢了我情缘我还得忍气吞声!   心梦:那个鬼帮主第二轮游戏开始的时候就和我说了,说那轮我是鬼,如果我不暴露自己,她会让其他的人都选五毒,还说只要我不透露自己的词,她就保证五毒会死   心梦:让她死我肯定不忍心啊,但是现在她又没死,只是昏迷而已!这么恶心的人继续这样下去有什么关系?反正又没有死!要是她醒了,肯定又会像之前一样对我!   心梦:游戏结束了,那个帮主不见了,我也不知道现在说不说我的词有没有影响,不过我是真的不想她醒过来,所以不好意思,以防万一   心梦:我的词,我绝对不会告诉你   我头疼地看着心梦给我发来的这堆话。   如果当初不是错误的素烛中止了游戏,毒姐必死无疑。帮主问不是鬼的我会不会自首,看似在劝人归善,却同时利用了另外两人之间的过节,暗示这轮是鬼的心梦害死毒姐……她到底想做什么?   我没想到游戏参与者之间还有这样的关系。之前看心梦和毒姐之间的对话只以为她们因为情缘的问题关系不太好,没想到会有更深的渊源。毒姐之前确实是咄咄逼人,但心梦现在听起来也……   不过,她说帮主“可以让其他人都选五毒”,也就是说帮主可以控制别人的选项?可是我上次选了心梦,不知道是她控制不了我,还是特意不控制我。   为了从她嘴里逼问出她的词,我刻意把事态说得严重了许多:   你悄悄地对[心梦]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评价你什么,但是我的需要的程度是,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们都得死   [心梦]悄悄地说:你什么意思?   你悄悄地对[心梦]说:游戏还没结束,我们一个都活不了   你悄悄地对[心梦]说:你是想活下去,还是给毒姐陪葬?   [心梦]悄悄地说:骗谁呢,已经结束了!!   突然,我游戏界面的背景变成了一个女人在黑暗里的半身照。她有着一张莹白的脸,和上次一样被剜去了双眼,但这次没在笑。   那张嘴诡异地大张着,下颚几乎垂到了胸口。   10:00。 第60章 血眼情殇15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猛吸了口气,且几乎是瞬间,我就被组进了一个组里。   我,[琅玡]。   喵哥,[陆筱雨]。   秀萝,[心梦]。   二少,[非酋盐酥鸡]。   [团队][筠篱]:第二轮游戏开始。   我呆呆地看了眼我的帮会。   红烛泪阑干。   我没想到这游戏会突然开始,忙试图给心梦继续打字,可这会消息已经发不出去了;我急得猛敲回车键,但那行字依旧留在我的输入框里。   “江珩,”我彻底慌了,扭头想向他求助,“帮主的游戏——”   话说到一半,我就愣住了。   眼前哪里有什么江珩,哪里是什么网吧——我正独自处于一片纯黑的死寂中,唯有面前显示着一张人脸的屏幕在发着幽冷的光。   我喉咙紧了一下,然后就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分外急促了起来,成了这一片漆黑中的唯一声音。   冷静,冷静。我拼命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告诉着自己要镇定,可同时却也有了另一种预感:在我对她次次误会不止、那一根素烛点燃后,她这一轮想杀的人……会是我。   我想起了毒姐差点被害前的模样,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一声清脆的叮咚声划破寂静,右上角的小地图旁随声出现了一封白色的信封;我本来就箭在弦上,这一下直接吓得我整个人都猛颤了一下。   游戏背景是那个大张着嘴的女人。我看不到信使在哪,颤抖着做了个深呼吸压下颤栗,点下了信封的图标,居然真的打开了邮件界面。   【非官方】筠篱 “谁是真相”   这次的词有四个字。   “不白之冤”   在我看清那两个字的瞬间,游戏背景忽然放大到了那张煞白的人脸上,我的目光一下就和那两个血洞对上了。我在喉咙里尖叫一声,末了终于被吓哭出来。   两行血泪从她的眼洞中涓涓流出,泪痕像腐蚀一样刻进了她的脸里,一时间血肉疮痍。   音响里传出来了夹着电流的女声:“如果你是鬼,你会为了他们牺牲自己吗?”   “对不起……”我拼命捂着嘴,不让自己的哭得太大声,“对不起……”   “你和他有什么区别?”   我愣了一下。   “做一样的事,你和他一样可怜……”   我喘息着看着屏幕上的那张脸,神情不知怎的突然就有些恍惚,就连上唇上传来了不正常的温热也没有发觉。   是啊。   我也是。   我……   突然,一声密聊强行把我涣散的目光拽了回去。   [眉舒]悄悄地说:不晚,别让她扰乱你心神。她的事不是你的错。   这句话让我猛地回过了神来,脑子一清明就是一阵头疼欲裂。   我刚刚想“我也是”……我也是什么?而且我怎么就和纵歌做了一样的事了……   我又惊又疑地抬手摸了一下上唇,拿开手一看发现指尖都是猩红的血,忙捏住鼻翼低头,同时心有余悸地抬眼看了眼屏幕。如果没有江珩的密聊,我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像是看到了我这边的笑话,那张鬼脸怪异地笑了起来,看得我心里毛骨悚然。江珩的密聊接踵而至:   [眉舒]悄悄地说:我就在你旁边。你只管玩好你的游戏,别的有我。   我又四处看了看,见四周还是之前的那一片黑暗,大概也意识到了我现在不是真的被转移到了一片虚空里,而是意识十有八九被帮主控制了。   也就是说江珩确实还在我身边,只是我看不到他而已。   光是这么想着,我就莫名地安心了些许,然后趁着脑子这会还清醒,强行思考了一下。我的词是“不白之冤”。如果“鬼”就是“真相”的话,目前看起来,这一轮我就是鬼。   我这边刚揣度出来,那边密聊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筠篱]悄悄地说:鬼,做个交易吗?   [筠篱]悄悄地说:你可以用其他三个人的命换你自己的。   帮主在上一轮游戏的时候和心梦也有过交易,内容是如果心梦保密自己的词,毒姐就会死。看来,它会给每一轮的“鬼”提供一个交易的机会。   不过我就算不会高尚到牺牲自己去救他们,也没有低劣到献祭他们来救自己。这种交易,我怎么可能会做?   你悄悄地对[筠篱]说:我如果那么做,和纵歌有什么区别?   它没有再回我。   音响里传出来紊乱的游戏女音:“在聊天框内输入你要说的话,按回车键,便可发送~”   游戏这便开始了。   我游戏界面的右上角里,第一个仅剩16秒的回答时间继续倒数,而第二个选择时间的倒计时,因为我上次为了拖时间点燃蜡烛,已经停在了“0”上。也就是说,我还有16秒的时间描述自己的词,但已经没有选择的时间了。   总之先回答了再说。我指尖轻搭在键帽上,看了眼江珩的密聊,深深地吸了口气。   [团队][琅玡]:贬义词   [团队][陆筱雨]:跟这个人做过的事有关   [团队][心梦]:专门指人的形容词   [团队][非酋盐酥鸡]:四个字   所有人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之后,屏幕上和之前一样,出现了五个头顶上悬着铁块的、扭曲的人影。 第61章 血眼情殇16   唯一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对应着毒姐的第四个小人已经被压成了一滩泥。   发完了自己的答案之后,我胆战心惊地盯着显示为“0”的倒计时。虽然我回答的时间还剩好几秒,但第二轮的时候为了拖延时间,我已经耗尽了选择的时间,现在估计是没法选了。   五人都答完了之后,聊天框就陷入了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沉寂。也许所有人都正看着属于毒姐的那摊肉泥,祈祷着自己不要成为第二个出局者。   再次看向那个数字“0”时,我心里除了恐惧之外,竟意外地多出了一丝平静的茫然。   倒计时的结束是什么?   我会死吗?   我现在意识正暴露在一片不知道是哪的虚空里,如果出什么事,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如果帮主这次有心杀我,我必死无疑。虽然江珩说他会护着我——我也相信他一定会,但他到底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我如果死了……   从前有这样的想法,都是在生死攸关电光火石的时候,这样真切清晰地面对死亡,说实话还是头一回。几秒的时间里,我慢慢地想着,我父母走得早,别的人际关系也淡,也没什么特别好遗憾的,除了……   我看向江珩的那两句密聊。   除了之前才说的,等赫连城的事情结束,要和江珩好好谈谈的。   虽然不知道我这边信息能不能发出去,发出去了他又能不能收到,我还是慢慢打下了一排字,然后按下了发送:   你悄悄地对[眉舒]说:等我出去,你当我男朋友吧   几乎是瞬间,一排蓝字就把它刷了上去:   [团队][筠篱]:鼠标点击你认为是鬼的那一个。   我随便点了点人影,意料之中地点了没有反应,又泄愤地重重点了几下也就放弃了。总归这句密聊就算他没收到,我也算问出口了,不像之前的医生那样到死都没出口的不济。我轻轻叹了口气,等着事情发生。   就在我等着最终裁判的同时,一声意料之外的密聊却突然响了起来。我愣了一下,然后忙看向了聊天框。   [眉舒]悄悄地说:好。   然后又是一排字刷来:   [眉舒]悄悄地说:到时候,我们去看海。   看着这几个字,我猛地怔了一下,随即一片死寂的耳边,突然多出了一种粗重的呼吸声。   【“阿珩,我是不是要死了……”】我的声音这样问。   【“不会,别瞎想。】江珩的声音这样答,【等结束了……你想去哪?”】   【“海边……”】   于是他的声音就和我眼前的那句密聊混合在了一起:   【好。等结束了,】“我们去看海。”   我不知道怔了多久,反应过来时,只感觉脸颊上一片凉意。   我不知道刚刚的那些是我脑子终于被逼出了问题幻想出来的,还是什么时候被我忘得差不多了的记忆,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我愣愣看着那条说“好”的密聊,感觉心脏一点点地跟着滚烫了起来。   他这是……这是答应了??   我张了张嘴,然后控制不住地笑了一声,越笑越放肆了起来,直到看着眼前一张煞白的鬼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咳了两声敛了笑意,抹了随意擦了把眼里的泪,重新集中精力盯着屏幕。   就算我必须要死,也不能是现在……   我还要和江珩去看海的。   这时候,帮主又发来了消息:   [筠篱]悄悄地说:如果还剩有时间,你会选谁?   [筠篱]悄悄地说:这样吧,我帮你选。   于是我的鼠标自己挪到了对应着秀萝心梦的第三个小人身上,在那双血淋淋眼洞的注视下点了下去。   屏幕上的人脸上唇勾了起来,吊在屏幕之外的下颚跟着她笑的动作晃动。   所有人选择完毕。   [团队][筠篱]:[琅玡],1票   [团队][筠篱]:[陆筱雨],0票   [团队][筠篱]:[心梦],3票   [团队][筠篱]:[非酋盐酥鸡],0票   心梦不会投自己,所以是她投给了我。我不知道除了我之外剩下的两票是喵哥和二少自主投给她的,还是帮主控制的选项……   但这一轮,她输了。   游戏界面再一次变成了电脑的前置摄像头。一个长发女生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为什么?”她崩溃地对着它大吼,“为什么是我!?我做错了什么!?”   杂乱的电流音里,帮主似乎对她说了句什么,她瞪着眼听完后就尖叫了起来:“害人!?你上一轮都帮我了,你还说我为利害人!?再怎么说也是她先犯的错,死了就死了,更何况还没死成,凭什么要我死!!”   红着眼睛喘了几口气后,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一样,息了声抬头去看头顶。下一秒,天花板整个坍了下来,她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就被埋在了撞击声中。   我看着所有东西倾泻而下的场面,全身的神经莫名猛地一紧,马上死死抓住椅子的扶手。一股熟悉而诡异的窒息感让我呼吸不过来。   画面因为东西砸落而明暗闪烁,摇晃的镜头暂停在了她被砸得脑浆迸射的那一瞬:颅骨塌陷,一滩血肉四溅,眼珠都被挤得凸了出来……   我颤了一下,喉咙里传来干呕的欲望,忙撇开视线不敢再看。不知道这样的画面暂停了多久,过了好一会,零星的落石声才接着传来。   最后一颗碎石停止滚动。摄像头歪倒在地,闪光灯也在一片混乱中被敲开。惨白的光线下,一滩猩红血渍从石块下慢慢漫出,一直漫到了镜头下。   画面闪了一下,恢复到了正常的游戏界面。   [团队][筠篱]:玩家[心梦]死亡,恭喜其余玩家存活。   [团队][筠篱]:明天这个时候,我等你们。 第62章 血眼情殇17   直到我的身边恢复成人声嘈杂的网吧,我才慢慢缓过劲来。   之前接触的一直是鬼怪,但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惨死还是第一回 ……更别说那可能差一点就是我的死状。而且那个崩塌的场景……   我光是想着喉咙哽了一下,除了胃里恶心之外,眼前也泛起了黑来。那场景很不对劲,光是想着就叫我又心悸又头痛。   可我却也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不是个大胆的人,看看妖魔鬼怪也就算了,这种看着几分钟前还在和我密聊的人死在我的屏幕前的感觉,我是再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我一个普通人,再怎么样,能抵得住鬼魂想要人死的一个简简单单的念想吗?我明天会不会也会死?会是怎样的死法?想到这里,我甚至羡慕起当初被环夫人一下就给吓晕过去的自己。这种时候不省人事倒也挺好,至少不会看到那些东西,也就免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观后感……   不过,我现在抽身已经没那么容易了,放弃的结果不止是放弃我自己一条命,还拖着一个帮会的人的死活。如果我在这里认命,就会有十几二十个无辜的人像那八个死者一样不得安宁。医生和帮主都是无辜又鲜活的人。我知道他们最后的下场是怎样的。   我救不了他们,但我能救那些帮众。   我被恐惧逼到绝境的那一点责任感告诉我,我就是再怕,作为唯一能让这件事情有所转机的人,我都得尽力到最后。   说到底,恐惧比起死算什么?   我自己模模糊糊地下定了决心,直到感觉到自己的手一直在被江珩攥着,才反应过来他一直在叫我。   “不晚,”他焦急道,“看着我。”   我揉了一下有些红肿的眼睛看了过去。   “有没有事?”他见我有反应了,看样子显然松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来探我的体温,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怎么,指尖冰凉冰凉的,“刚刚突然就开始流鼻血,喊你也没应……”   “……我没事,”总归没死就是没事。我回过神来,一面轻声答着,一面抬袖子擦了把上唇,发现袖子上确实一片快干涸的铁锈红,“帮主好像控制了我一下,还好你发了个密聊把我拉回来。”   我说到密聊的时候,突然愣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了江珩。   “怎么了?”   “你、你,”我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惊魂未定,明明跟鬼对话都一点不含糊,这会却感觉自己舌头都不大利索了起来,“是你刚刚给我发的密聊……吧?”   他有些疑惑我的反应:“是我。”   “那……”我接着结巴,“你刚刚那句话,是……认真的?”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然后笑了一声,伸手轻轻捏了捏我发烫的脸颊:“认真的。”   我呆呆看着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反应好。   “明明你就在我旁边,我还得打字跟你说。”他垂眸看了我一会,又轻笑了起来:“怎么,问完了就没什么想说的了?”   想说的当然有,只是现在想说的多了去了,而且一张嘴跑到嘴边的就是刚刚游戏的事,我总怕自己说出什么奇怪的事来……想着总之他答应了,跑也跑不掉,我就眨了眨眼抓住他的手,郑重道:“等解决完这事我再和你慢慢说。”   他微微一愣,随后失笑:“好……你没事就行。”   于是我重新看向了游戏界面。小队已经解散了,只剩下了几段绿色的帮会聊天记录,大约是在我和江珩说话的时候发的。我翻了一下,没有来自心梦的密聊——她第二轮拿到的那个词就此跟着她一起埋在了那场崩塌里,我无从得知。   我努力把那段血肉横飞的记忆清出脑袋,然后仔细翻看起了那一段帮会聊天起来,大部分都是喵哥[陆筱雨]发的。   他也是挺惨的:毒姐重伤,心梦死了,剩下的不是知情的我就是已经崩溃了的二少,就剩他一个神经绷得跟根头发丝似的了。   [帮会][陆筱雨]:是我疯了还是什么,你们刚刚看到了吗   [帮会][陆筱雨]:那个是真的吗   [帮会][陆筱雨]:我|操   [帮会][陆筱雨]:她死了   [帮会][陆筱雨]:她死了??   [帮会][非酋盐酥鸡]: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们真的都会死在游戏里   [帮会][非酋盐酥鸡]下线了。   [帮会][陆筱雨]:我他|妈到底倒的什么霉   [帮会][陆筱雨]:为什么选我啊!!   有意义的话到此就没了,后面都是他发的一些咒骂的话。我看着这段聊天记录,突然意识到喵哥无意之间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为什么选我们?选我我还可以理解,但其他四个人呢?   不止是选了我们作为玩家;帮主看起来似乎能控制每轮游戏选项,那她为什么要先杀毒姐和心梦?   如果帮主只是随机选了四个和我一起复制世界的倒霉蛋参加游戏,这四个人里面的两个还偏偏有她可以利用的过节……这也太巧了。   我在游戏里贴毒姐和秀萝的ID问了一圈,问来了她们的几个亲友,但当我问到她们和毒萝帮主的可能关系时,亲友都表示不知道。   我捧着凉得差不多了的热饮沉思了起来。   帮主怨的是什么,是赫连城的那次强|暴么?这样的话,难道这四个人都和那件事有关?   我稀里糊涂地琢磨道:“也许毒姐或者心梦就是被她救下来后转身就跑的那个女孩,喵哥和二少就是和赫连城在一起的那两个帮凶……”至于毒姐和心梦之间剩下来的那个人我就不知道了。   “这倒不会,”江珩开口,在冷饮的习惯上留下一小排整齐的齿印,“那两个人听起来不玩剑三,而且要是明教和藏剑认识的话,他们的对话不会是那样的。除了这个,我也不觉得剑三会普及到连那个女孩都是玩家的地步。”   我唔了声觉得有理,但同时也无奈了起来,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之间的关系我就又无从查起了。   不过我不知道,不代表八卦灵通的人不知道;这种事情要问肯定得问专业的。于是,我时隔多日,再一次给我的百事通师侄[鹿轩]发去了消息:   [琅玡]:师侄,你知道这两个人吗?ID[剪剪的小棉袄]的毒姐,ID[心梦]的秀萝,我们服的   [鹿轩]:哇,师叔你真当我是人肉系统了啊?   [鹿轩]:没什么印象!就算有她们的818也肯定是失败的818   我叹了口气,觉得既然连她都不知道了,还是换个思路再想想比较靠谱……   还没等我锁屏,我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   [鹿轩]:诶你别说,第一个我是真不知道,但第二个好像是有点眼熟,但是又肯定不是818女主……   [鹿轩]:我想起来了!!   [鹿轩]: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鹿轩]:我好像在几年前一个帮主出轨约|炮的帖子里经常看见这个ID,不是楼主也不是被扒的,只是经常回复,回复到我都眼熟了   [鹿轩]:[心梦] 第63章 血眼情殇18   我一听那几个词,心里就明朗了七七八八。   [琅玡]:那个帖子是不是14年的?   [鹿轩]:是的呀,不过她具体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那个帖子现在好像还在,你要是想知道的话要不你上去看看?   我对她道了谢,转头就去搜帮主的帖子。这样也说得通了,毕竟她生前所恨,除了被赫连城强|暴一事,就是受到的排山倒海的污蔑。   然而浏览器收藏夹里的帖子链接点开,显示的却是“该帖子不存在”。我又搜了几个关键词,可怎么搜也搜不到。   被删了?我哑然。我几天前才登上去了的,从14年到现在整整四年都没被删掉,怎么突然就没了?   是冯诺二曼在系统里面动的手?还是说,是纵歌意识到了我的动静,自己删掉的?冯诺二曼一直在现实和虚拟之间以某种形式跟踪着我;既然他和纵歌有交易,可能也会告诉他我对他的威胁……   “查到了什么?”江珩问。   “心梦好像和帮主的那个帖子有关系,但是帖子好像被删了……”我担忧道,“会不会是纵歌知道了我们在查这件事?”   “有可能,不过不用担心,就算他要做什么,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江珩顿了顿,“至于秀萝到底对帮主做了什么……我们其实可以去问毒姐。”   我一想也是。帮主和心梦的交易是“只要心梦不透露自己的词,毒姐就会死”,但是这个交易被我干扰了,毒姐没有死成;即使现在游戏继续,心梦也已经死了,词永远不会被透露,毒姐也就是安全的。   只是不知道她现在醒了没有,醒了的话又能不能接电话。虽然我可以接着广撒网到处问,但那样未免太费时间了。   我给之前通过世界找到的所有毒姐的亲友都发了一句“请问你有剪剪的联系方式吗”,不一会就收到了回复。我忙不迭道谢,让江珩记下了那串号码。   ————————————————————————————————————————   我和江珩来到了网吧外面,出门的瞬间就被十月的秋风吹得打了个冷颤。   我拨通了那串手机号码。好几声忙音之后,电话才被接通,那端传来了个虚弱的女声:“谁?”   我打开扬声器,道:“你好,我找张翦。”   “我就是。”   我一喜,忙道:“我是那个和你一起玩谁是卧底的道姑。”   对面明显沉默了一下,江珩也无奈地看着我,我这才意识到,这也许不是最恰当的开场白……   过了一会,我正担心她会不会挂电话拉黑我时,她突然问:“什么事?”   “是这样的……今天游戏继续了,我在想办法结束游戏,想问问你几个有关秀萝的问题……”   “无可奉告。”   她声音冰冷地打断了我。一时间,我不说话,电话那头也静得很。   僵持了一会,背景里就传来了窸窸窣窣声:“挂了。”   “你最好别挂,”   那边的布料摩擦声停了。   我接着道,“秀萝也不愿对我开口,现在已经死在了游戏里。”   毒姐顿了一下。“她死了?”   “今天死的。”   “……死了好 。她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也是她活该。”   她语气听来果然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我接着道:“不止是她,下一个死的可能是我们四个中的任何一个。我有办法结束游戏,但需要你帮忙。如果你也什么都不和我说,游戏就会继续到我们死光为止。”   “不是我们四个,是你们三个。我应该已经退出了。至于你们的游戏会继续到什么什么,我只能说祝你们好运了。”她嗤笑一声,“我不会帮你们的——谁让你们都选了我。”   我说道:“不是我们选。选项是帮主控制的。”   “那又怎样?我是不会说的,”毒姐声音怨毒了起来,“凭什么你们就可以全身而退?”   我有些不耐:“凭你还和我们在一条船上。如果她想让你死,那在你彻底死前,她是不会放过你的。”   “但是今天的游戏里面没有我啊?”她说完,装模作样地“唉”了声,“你们自己加油吧。我人好歹没死,你们说不定运气没有我这么好呢。”   “你以为是你运气好?”她这句话让我彻底忍无可忍了,“要是没有我你早就是一滩肉泥了,没命在这里和我讨价还价!”   对面一静。这句话显然稍微起了点震慑作用。   游戏开始的时候不信鬼网三,事到如今半条命没了也不信我……怎么会有这么一意孤行又不长记性的人?一想到我累成狗救下来的是这种人,我就想穿越回去踹几天前的自己一脚,让她靠造化自救算了。   我对付鬼已经筋疲力尽,没精力再和人周旋,接着一字一顿道:“你该好好珍惜这条捡回来的命。不想死的话,回答问题。”   不知是被我的语气吓到了还是真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毒姐沉默半天后问了句:“我凭什么信你?”   “爱信不信,但我告诉你,帮主多存在一秒,你就多一秒有生命危险。你要是不介意,现在就可以挂电话,我不拦你。”我没好气地答。   对面再次陷入了沉默。她大概是在估量我话的真假,听筒里只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我等了一会,见她不挂电话也不答复,遂开口问道:“你知道14年的时候一个女帮主约|炮出轨的事吗?”   电话里直接没音了。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以为她虽然没挂电话,但把手机静了音丢到一边去了,正想检查检查,江珩就按住我拿手机的手,对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过了会,毒姐才声音颤抖地道:“……跟那件事有关?”   我皱起眉头。毒姐既然这么说,那势必是知道帮主的事的,可面对相同的身份、体型和ID,她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两件事的联系?剑三能有多少个ID筠篱的毒萝帮主?   “你没看出来这个帮主ID和当年的帮主ID一样吗,而且体型也都是毒萝。”   她颤声问了句:“……ID一样……?”   我愣了一下。不一样吗?   “帖里帮主的ID不是筠什么的吗?”“对……”“可游戏里那个的ID不是素烛吗?”   ……素烛?   不对……我记得是筠篱啊?   难道对不同的人显示不一样?   有这个可能,因为照鹿轩那么说,心梦肯定熟悉帮主的事,当时闹得那么大,就算时隔了四年,至少对她的ID会有个印象,没理由看到ID后还没有反应。毒姐听起来也不像是在骗我。这样的话,可能五个玩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看到的ID是“筠篱”。   说起来,帮主的亲友盾娘之前说过,帮主有个ID“素烛”的小号。   我自己大概想清楚了,本以为这话一出,好不容易说服的毒姐又会以为我在诈她,正不知道这回该怎么圆好,却听她低声问:“你确定你看到的是那个筠什么的?”声音里按捺着恐惧。   我点头:“对,筠篱。”   那边传来颤气声,像是她突然哭了起来。我起先以为我听错了,仔细一听,确实是哭声没错。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了……我……”   我不知道她突然之间怎么了,手足无措地看向了江珩。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第64章 血眼情殇19   刚刚还不可一世的毒姐一下就被“筠篱”这两个字击溃了,我也在她一抽一噎的自白里听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秀萝心梦和帮主生前是熟知,只不过那个时候,她的ID还不是心梦。   她在那件事一年前入了帮,是个半白的萌新,全靠帮主拉扯大。那时帮会还小,帮主端详着傻兮兮转着圈的小奶秀,说:想壮大帮会,奶妈的爱必不可少,你留下来当个管理吧。   那时候帮会是个亲友帮,没神行没跑商,帮众就几个人,除了她外,还有另一个秀萝[落花慕桐]和其他几个。人虽然少,但都打成一片,很是融洽。   心梦也不知道管理是什么,只知道大家对她好,帮主对她更是又温柔又耐心,就听她话留了下来。   帮主善于管理不说,各方面运气也好,一年内帮会规模逐渐扩大,更多的人加入了进来。她对帮众好就不说了,和情缘也很是甜蜜。心梦看在眼里,艳羡在心里。   一切都很和谐,直到不知道谁把她的照片爆得人人皆知,让她不胜其扰,同时因为其它某些原因,她的情缘更换得也频繁了起来。   心梦开始还知道“心疼摸摸头”,后来被灌了些流言蜚语,越看帮主越不顺眼。   “她看起来那么困扰的样子,其实十有八九就是她为了博关注,自己用自己的小号发的吧?”她偷偷地想,“看那长的媚样,死情缘肯定都是她的问题。”   这个想法被某帮众的一个玩笑激化了。   一天,帮会群里玩着抢红包,运气王发自拍的游戏。心梦抢到了大红包,羞涩又期待地发了张自己的自拍,等着别人回复。   “还是帮主好看啊。”一个帮众无心吐槽了句,引出来了一片赞同——其中包括她略有好感的人,留她一人攥着手机恼羞成怒。   “不要这么说,”帮主发声了,“各有各的好看。”内容一如既往地温和,但心梦却从里面尝出了刺来。   什么叫各有各的好看?意思就是说自己没长在大众审美点上呗?那不就是变着法说自己难看、不如她吗!?   心梦一气之下屏蔽了群消息,翻出帮主的照片看了又看,心里就想不明白了:那张脸一看就不正经,没准还是整过的,能有什么好看的?凭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   最后她得出结论:世人皆醉唯我独醒,“只有女生才能看出来哪个女生是绿茶”。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对,之前对于她自导自演照片外泄的猜想似乎也合理了。“亏我之前还可怜过你,”她愤愤地想。   但帮主哪里会知道心梦的内心戏,依旧拿她当亲友对待。   出事那晚,帮主还在跟心梦聊天,临走的时候告诉她她要和纵歌出去走走,顺带配了一张她的笑脸和纵歌低头系鞋带的俯视角度的现拍图。   心梦表面上嗔了句“秀恩爱不要脸”,心里嗤之以鼻:散个步有什么了不起的?出点事才好。   “她知道那个帮主那晚和她情缘在一起,不可能去像他说的…… 去约|炮什么的。”毒姐的声音哽咽着。   我哑然:“可是她怎么知道那段录音是什么时候……”   “她情缘公开的录音的名称格式是日期和时间,只要比对一下发消息的时间就会清楚她根本来不及做那些事。心梦比对过了,也知道长歌在冤枉那个帮主,但……”   ——但在帮主的帖子里,她是首当其冲,跟着抹□□主的人之一。   她专门申请了个账号,在帖里带节奏带得风生水起,但一下账号,转身就跟帮主表示同仇敌忾。帮主被流言折磨得焦头烂额,哪会想到屏幕对面最恶毒的人,就是自己最信任的亲友之一。   她很成功,这一次直接把帮主逼退了服,但她还不满意。   帮主四处断了关系转服后,心梦四处打听帮主转服的目标服务器,然后跟着转了过来,改名改成了[心梦]——她的贴吧ID。   她想看帮主现在过得怎么样。   顶着这个表彰着她的胜利的ID。   “……我明白了。”我虽然没从故事里缓过劲来,还是接着问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五个人里其他那两个你认识吗?”   “我不认识啊……我哪里……我本来都不认识这个帮主的……”她哭得断断续续,“就是之前、之前这事刚出来没多久的时候,心梦喝醉了告诉我的,我就……我其实……”   “她说你有她的把柄,就是这个?”   “是啊,我录屏了……她酒醒之后我告诉她,我要是把这个放出去她就完了……”说到这,她哭得更厉害了些,“不会就是因为这个……”   我心情复杂了好一阵,最后低声道了句:“这都什么人。”   “我求求你——我不认识那个帮主啊,我也什么都没对她做!我真的不知道她后来会死啊!!“她哭叫起来,”错的全是心梦,是她该死,现在她死了就差不多了吧!!”   “你和她有什么区别?你当初要是揭穿她而不是利用她……”   “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要是——”   我嗤笑一声:“‘鬼’迷心窍?”人可比鬼势利多了。   “我真的——你说帮主想让我怎样!?天天给她烧香还是去掘心梦的坟我都做,她以后说什么我做什么,求求她放过我好不好!?”   那边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听对话应该是被她声音惊动的医护。   “张小姐,您现在还不可以……”   “你帮我求求她好不好!!”毒姐还在哀求。   “张……”   “救我!有人要杀我!!”   “您冷静一点……”   “救救我!!”   毒姐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渐远,麦克风里一阵乱响,好像是医护把手机抢了过去,然后电话就被突兀地挂断了。   我叹了口气。   多讽刺啊,毒姐让心梦言听计从,到头来说出“她以后说什么我做什么”的也是她,而心梦出于妒忌害了帮主,四年后再次面对救人还是利己的选项时,她依旧选了后者。   如果心梦像我一样拒绝了交易,后果又会怎样?帮主会不会念在旧情上放她一马?   不是恶无恶报,而是时候未到。 第65章 血眼情殇20   毒姐的电话就此告终。秀萝和毒姐的“罪”我明白了,至于喵哥和二少的,我恐怕还是得回游戏密聊问问他们本人。   既然四个人中的两个都和帮主被污蔑一事有关,恐怕另外两个人也脱不了干系。   “有头绪了?”江珩问。   “有,”我奋力点头,“而且特别多。”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他垂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变厉害了。”   他这感慨来得有些突然。我正想说什么,忽然感觉手里手机一动,然后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拉得脱了手,本来以为是小偷,转头的瞬间却看见眼底一道黑影掠过。   衔走了我手机的竟是一只乌鸦。它毫不停顿地往马路上飞了过去,在正中央落了下来。   我看这要是不抓住不知道要把我手机带到哪去,忙喊了一声。兴许是被我吓到了,乌鸦一下松开嘴,呀呀叫着窜回了天上。   我无奈地看着掉在马路中央的手机,心说真是运气不好的时候喝水都能塞牙缝,正想过去,江珩却突然一把拉住了我:“我去捡。”   我眨了眨眼:“好。”   网吧前的路是单行的,车辆稀少,刚刚打电话全程没看见一辆车。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来车,就向手机走了过去。我为放松眼睛四处张望了一下,却忽然注意到了马路斜对面有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灰鼠。   它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揣着手转向了我。   冯诺二曼。   我心口一紧。下一秒,一声汽车的轰鸣突兀地响彻耳畔:一辆车突然从一边出现,正高速驶来,而江珩就在不远的前面。   那一瞬,我脑子里空白得可怕。   车卷起的呼啸声到了我耳边时,成了粗重的呼吸——   【“不晚,先别睡。记得我们要去看海吗?”】   啊……   海。   如果再有一次……   再给我一次……   我……   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跑了过去,用尽全部力气,嘶喊到破音都不自知:“江珩!!!!”   我以为我能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把他拉回来,或者至少把他推开……   可我没有。车速太快,我眼睁睁看着那辆车疾驰而过,在我跟前猛打了个弯,一声刺耳扬长的轮胎摩擦声后,缓缓停在了路边。   我后背一凉,可下一秒,我看到江珩站在原地。   他喘着气过来,一把扯过我的手,把我往他身前拽去,怒道:“你不怕死的吗,跟着冲过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   他力道很大,我感觉自己腕骨都要断在他的掌心里,疼得我回过神来,眼眶也跟着红了一圈。   司机降下车窗,探出头来对我破口大骂:“妈|的你没事往路中间跑什么,不长眼睛的吗!?”   他远远看起来面红耳赤,多半是醉驾,骂了几句难听的后,一脚踩下了油门。轿车摆了一下尾,接着扬长而去。   江珩冷眼瞥向他去的方向,拉着我回到了人行道上。   我没心思管那个司机,只顾慌张地检查着江珩,从头看到脚,又去乱摸他深色的衬衣,确定他没事后,全身松下劲来,往后一个踉跄。   我先是笑了一下,然后再也笑不动了,捂着脸就呜咽了起来。   他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我怎么……   江珩低哑的声音从我头顶上飘来:“……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想凶你……”   我用力摇了摇头。   他叹了口气,一手轻握我手臂,另一手把我往他怀里轻轻揽去:“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么。”   “好个头!!”我猛地抬起脸,眼泪又给气出来了两滴,抬拳想砸他一下,又担心碰到他身上我没看见的伤口,只得别扭地把手垂了下来,拿一对泪眼瞪他,“你刚刚差点去报道了你知不知道?”   他垂眸望着我:“你还差点和我一路了,就这么急着殉情?”   “我——”   “我要是有什么事,你别傻兮兮地搭进来,也别自责。”他慢慢松开了我,把我的手机递了过来,“拿着。”   我含着泪看着手机,没有去拿。   “怎么了?”   “我之前梦到……”我带着哭腔开口,“我梦到……你……你……”   我说不下去。   他怔了一下,转而笑叹:“傻……那是梦。”   他说的也是,我到现在也不是会轻易被这种东西影响的人。我吸着鼻子,一手擦眼泪一手把手机接了过去,刚听毒姐哭了十分钟,自己现在就哭得一抽一抽的。   “不哭了,我在呢。”   我胡乱点了点头,抹着眼泪侧头看了眼马路的另一边,发现那只灰鼠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冯诺二曼曾经警告过我,如果我继续查下去,就是死路一条。刚刚那辆不知从哪来冲出来的车估计就是它的杰作。如果不是江珩,冯诺二曼现在可能已经成功了。   只是不知道,如果它这么想要我死的话,上次我临被赫连城的鬼魂拖进镜子里时,它又为什么要帮我。   好在两次都没出什么大事,现在也知道了有危险的地方冯诺二曼大概率就会以灰鼠的形态出现。要是还有下次,我也好戒备些。   “刚刚那辆车是怎么回事啊,突然出现的,”我哭得有些累了,靠着他蔫蔫地道,“跟鬼有关系吗?”但是里面的酒驾司机口吐芬芳起来倒也像个正常人……   “应该是正常的车,”江珩跟死神擦肩而过,倒是一点惊魂未定的感觉都没有,只是语气淡淡,“被挪过来的。”好像刚刚整件事让他情绪有波动的只是我差点被撞了这一点而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有他自己的底牌。   我轻轻应了声,然后目光飘向了地上的胎痕。那辆车为了避开我几乎漂移了出去,柏油路上留下了两道轮胎摩擦的黑印。   如果就着痕迹延长……我眼睛微微睁了一下,那刚刚江珩站的地方……   “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想到江珩没事就好,我这样瞎想也没用,便也摇摇头搪塞了过去。   回到网吧里,我还是不放心,担心他身上有什么不容易看出来的伤,敦促他去厕所自己检查检查。在我的再三要求下,他一脸无奈地被我送进了男厕,引得路人大叔驻足感叹。   我一个人回到了电脑前,看着好友列表里亮着的[陆筱雨]和[非酋盐酥鸡]。 第66章 血眼情殇21   知道了帮主在其他四人面前是以“素烛”而非“筠篱”的ID出现之后,我的逼供方便了许多。   我第一个问的是[陆筱雨]。我在游戏前问他第二轮的词时已经被他警告过了一次,看了秀萝那血腥场景之后,他精神显然有些崩溃,一见我还来找他,情绪马上爆发。   第二个是[非酋盐酥鸡]。他在世界上刷着招募广告,却一个字也不回我的密聊。   我没有时间像说服毒姐那样和他们耗,直接对他们搬出了“筠篱”这个名号。骂骂咧咧的喵哥马上沉默,几天里好不容易学会冷静的二少再次崩溃。   和我之前的猜想一样,除我之外的四名玩家,确实都和帮主有关。   先说喵哥。他现在是个PVP大帮的高管,之前是个明教杀手帮的帮主。   帮主一事开始轰动时,他的帮会还不见经传。为了蹭热度,他带着半个帮的人转去了帮主所在的服,把她埋得一上线就动弹不得,自然也没放过她剩下的帮众。博得视线之后,他美名其曰“惩恶扬善”,在贴吧全天直播骚扰和守尸,招来一片关注。   秀萝[落花慕桐]就是深受其害的帮众之一,这也是她最后决定退帮的原因。   杀手接单只为钱财不讲道义,这次居然不仅“为义出手”,没有报酬,还自费转服,不少人的评论都是“良心杀手帮”,帮会也渐渐小有名气了起来,生意好转。   某天之后,帮主就没上线了,但这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因为“惩罚”她从来不是他的目的,而他的目的现在也已经达到了。   而二少的故事则简单了许多。   和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一样,他个性游手好闲,没事就爱看各类818的热闹,且和大部分的人不一样的是,他喜欢歪曲事实,诱导还没看完全景、产生自己想法的人和他一起站队,然后美滋滋看着自己这边活力增加,看着咒骂把人压垮。   在纵歌所谓的“证据”还没放出之前,二少已经把那个还算沉默的帖传遍了他的圈子。因为有他添油加醋,由他指路去的人不经思考就站在了纵歌那一边。   他以看人谩骂为乐,见没人为帮主说话之后,就转去下一个帖子继续;帮主于他来说,不过是十天半个月的乐子而已。   一个为利益哗众取宠,一个为讨趣满口胡言。   也难怪帮主想要把他们挫骨扬灰。   可是秀萝第二轮的词是什么?   我纠结地翻着密聊记录,依然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关键词。   帮主有个ID素烛的小号,她的亲友盾娘也提到过,而且她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好像是别有用意的。   素烛的寓意是“徒有亭亭玉立的外表”。   我不知道帮主对素烛一词的理解会不会和我看到的有所不同,但如果一样的话,那个ID就是她的自嘲——总不会有人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取。   我正瞎琢磨间,视线扫过了道姑头顶上蓝色的帮会名字。   [红烛泪阑干]。   我一直没怎么注意帮会名字,这才意识到帮主从前的帮会似乎不叫这个。如果这是她的冤魂创建的帮会,那帮会名字想必和之前的各种细节一样,也是提示的一部分。   我依稀记得这是一句诗,百度了一下,确实如此,出自冯延巳的《菩萨蛮》,整首是:   娇鬟堆枕钗横凤,溶溶春水杨花梦。   红烛泪阑干,翠屏烟浪寒。   锦壶催画箭,玉佩天涯远。   和泪试严妆,落梅飞晓霜。   “红烛泪阑干。”“……红烛流着血色的泪,泪水涟涟……”   我盯着“红烛”两字斟酌半晌,心中虽然有了答案,但还是去搜了红烛的寓意。   与素烛相反,除了喜庆之外,红烛另一个为人所知的寓意就是“燃烧自己,照亮他人”,意为坚贞、生命、牺牲。   诗的最后一句的释义是,“清晨,看见窗外片片梅花飘落在染满寒霜的大地上。”那个“霜”字,老是让我想起“银装素裹”里的“素”。徒有外表的素烛。   帮主为素不相识的人燃尽自身,然而在某个清晨醒来时,她打开消息频来的手机一看,发现自己突然被纵歌扣上了“虚有其表,水性杨花”的罪名。   红烛被扭曲成了素烛。   我想起了江珩问过我的话。“你认为帮主恨的是什么?”   帮主肯定是恨赫连城的,但她在游戏中这么强大的怨念针对的并非是他,而是其他那四个一同陷害她的人。   她死后犹恨的,并不是我想的那场强|暴。   她最恨最恨的,是在被强|暴之后,为自我安慰误会她也好,为利己无视真相也好,那四个颠倒黑白、是非不辨的人。   当然还有纵歌。   她作为“祭品冤魂”,无法制裁复活的死者,把赫连城的命留给了能让他死得更惨的纵歌,但决定亲手让那四人和她一样粉身碎骨。   所以,她把那四人召集在一起,准备一个一个逐步杀死。   而把我拉进来,是为了让我发现真相,最后燃起蜡烛,送她离开。   不是那根侮辱她的素烛,而是红烛——   那根她一直等待着的,象征着沉冤昭雪的红烛。 第67章 血眼情殇22   我没有经历过帮主所经历的,不敢说深有体会,但确实难过得有些窒息。我承蒙了这个世界太多的善意,没法想象身边就有这些人。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赫连城惨死了,心梦到底也偿命了,恶报都来得不急不慢,但是帮主呢?   她没等来她的善报,最后等着她的却是无尽的谩骂,还有纵歌死后都不放过的恨意。   我犹豫地看了眼时间。现在知道了帮主缺的是红烛,但我真的要中止游戏吗?   帮主死得那么冤才够怨气杀死那四个她恨之入骨的人。我如果现在把她送走,那不就是帮了小人?帮主死前可悲可叹,死后的复仇也要被我干涉?   不过转念一想,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杀人的孽还是要由她灵魂承担,没必要死后还为这几个人渣煎熬。更何况纵歌安排了线下聚会,时间不等人。   身后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嬉笑推攘着过去,不小心撞掉了江珩披在沙发椅背上的外衣。他们连连道歉,我示意没事,起身捡起衣服抖了抖,发现地上还掉了一只黑色的丝绒小袋,很小,只有我掌心三分之一大,里面好像装有什么硬物。   我不记得江珩口袋里有这个,看了看手里的衣服,发现外衣左边内侧有个齐胸高的贴身口袋,估计就是从这里掉出来的。   那个袋子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直觉告诉我不应该打开,可我还是耐不住好奇心。   我偷偷拉开镀银的拉链,奈何里面太黑,只瞄到一丝金属的反光,别的什么也看不到,拿在手里轻晃了一下,感觉是一整块东西,倒出来再装回去应该不会麻烦,于是倒在了掌心里。   触及我掌心的,是一片冰凉。银光在灯下晃了我的眼。   那是一枚戒指。   ——更确切地说,是一枚男式钻戒。   白银的宽戒环有一小处被磕进去了一点,中间镶着简洁的方钻,旁边缀着几颗碎钻。   我怔怔地看着那枚戒指,脑子静了一瞬,下一秒就乱得一塌糊涂。   这是钻戒?江珩的?   我从来没送过他戒指,那这是谁给他的?婚戒?他订婚了?他为什么只是带在身上而没有戴在手上?   可他不是……   我忙看向了戒环的内侧。那里刻着一小行数字。   20171115   这是什么意思?   2017年11月15日?那个时候江珩和我还没有死情缘……   “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江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正笑望着我。   “呃,它刚刚掉出来了我就……”被抓了个现行的我讪讪把戒指放了回去,“那上面那个数字……”   “那是后来刻上去的,做个纪念。”他走了过来。   我想不起来那天有什么特殊的事值得纪念,但也没什么好质疑的,遂点了点头,转而紧张道:“你身子没事吧?”   他摇摇头:“车没碰到我,不用担心我。”   ——————————————————————————————————————————   我和江珩说了我的发现和想法,然后和他简单聊了一下纵歌此人。他嘴上应着,眼神却莫名其妙地暗了下来,我也没有细想,只当是他也对纵歌的行径及其不悦。   我们就近买了一把红烛,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向了当地公墓,好在赫连城和帮主同市,我们所在的网吧也离市公墓不算太远。江珩记性好,带着我在最后面找到了帮主的墓碑。   我们走到她墓前时,正好悄然下起了毛毛细雨。深秋的雨水冰凉,落在花岗岩的墓碑上。江珩脱下外衣来给我挡雨,我则低头看着水珠滚过帮主的黑白照片。   经历了这么多事,再次看到她的笑容时,我心里五味杂陈。   “准备好了?”他低声问我。   我点点头,跪了下去,将一根红烛轻放在了她的墓前,另一手将打火机举了过去。点燃蜡烛前一瞬,我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向照片里的帮主。   她依旧笑着,像别人说的一样好看,眉目间带着点年轻气盛,但我在她眼里看到的尽是温柔。   这一点……她就是要走了。   “我要是点了……”我抿了抿唇,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剩下的喵哥和二少怎么办?”   似乎是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江珩道:“总会有该得的报应的。”   我轻叹了声。希望如此吧。   然而在我把打火机挪近红烛之前,一阵无名风突然吹来,使得打火机的火苗摇曳了一下,舔上了红烛的烛芯。等我注意到蜡烛已经被点燃时,那簇橙红的火苗已经窜得正盛,在雨中愈发明亮了起来。   我怔怔望着那簇火,不知道是被光刺痛了眼还是怎么,泪意又涌了上来,但这次我没忍。之前都是被鬼怪吓哭,但这次,我在一个已故多年、受尽冤屈的女孩墓前低声呜咽了起来。   过了一会,我大概缓了过来,抬袖擦了擦眼泪,抬头想看江珩,却一下怔住了。   为我撑着外衣挡雨的已不是江珩——   是一个陌生人。   或者不陌生。   她的脸和咫尺开外黑白照片上的那张脸如出一辙。   是帮主。   我怔怔地看着她。她凝视了一会自己的照片后,才垂下眸看向我,将外衣轻轻放在了地上,然后对我微微一笑。   ——一扫之前在屏幕后的诡谲,她目光柔和地落在我眼中,笑得明媚又美好,好像从未停止过呼吸一样。   忽然一道风平地卷起,墓前本来幽幽燃着的红烛顿时整根猛烈烧了起来,一并点燃了坟前的杂草。我没料到会有这种变动,一下双眼被灼得生疼,忙抬手在眼前挡了一下肆意飞走的沙石和火花。   风越刮越大,她长发乱舞,一身染上暖光的白裙鼓得簌簌作响,清澈的视线却不被扰动,依旧落在我身上。   “筠——”我勉强在风中开口,下一个字便被风声吞了进去。   她似乎又对我扬了一下唇,然后在漫天火星与扬尘中闭上了眼,微微仰起头,发出了一声轻若无的叹息。   风声一滞,忽然逆向而行,卷起的尘埃一下迷得我彻底睁不开眼。我被呛得咳了一声,撇开头去拿手臂遮脸,依稀听见她的衣摆声逐渐淡去。   过了不知多久,风声渐止,我的鬓角也再次落定。我睁眼时,面前仍旧是平坦的墓前小道,哪有什么帮主。   刚刚是……   “……雨停了。”身后江珩低喃了一句,放下了浸湿的外衣。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天空。乌云散去,我也毫无防备地被午阳晃出了泪来。   如烛光一样晃眼。   帮主的黑白照沐在了日光下,笑容一如既往地灿烂,上面仍挂着的一两滴水珠被映得流光溢彩,缓缓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一边听《葬歌》一边想帮主设定的,这个是歌词节选:   放下所有的渊源   冤缘愿怨   你将忘记痛苦   你将忘记不安   就让黑白和对错   都随风飘散   去迎接你的必然   让那过往种种沉入轮回的海   你将忘却伤害   你将忘却阴霾   听完这首歌   然后悄悄离开   睡吧 不要再醒来 第68章 血眼情殇23   帮主走了。在帮主墓前又烧了几炷香后,我们又回到了之前网吧里。我刚上号,就收到了一个ID[老流氓北决]的军娘的密聊。   她自称是喵哥[陆筱雨]的徒弟,告诉我十几分钟前喵哥出了事。他电脑桌上的重物砸了下来,砸得前臂骨折就不说了,最严重的是十指,全部粉碎性骨折,刚送去医院,还不知道能不能愈合。   我并不认识她,她的密聊也来得突兀,这堆消息直接把我砸得一愣一愣的。   你悄悄地对[老流氓北决]说:我知道了,但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老流氓北决]悄悄地说:我师父上救护车前非要别人让我和你交代这件事   [老流氓北决]悄悄地说:他还说他很抱歉   十几分钟前,那正是我送走帮主的时候。难道帮主走前凭着最后的怨念,报复了剩下的人?   我连忙密聊了[非酋盐酥鸡],问他有没有事。后者一逮着我,马上和之前一样,哭天抢地地发了一堆忏悔讨饶的话。我不是神父,实在受不住,便悄悄把他屏蔽了。   还有本事打这么多字,看来应该没事。   我又打电话给毒姐。接电话的是一个护士,声音狐疑,估计还在惦记我之前去电时毒姐大叫“有人要杀我”一事。我不敢多聊,听她说毒姐没事后就匆匆把电话挂了。   秀萝死亡,毒姐那样子估计得毁容,喵哥骨折,二少结结实实地经历了一次“死亡”——一个死了,两个受重伤,另外一个心理阴影不会太小。   既然让喵哥骨折是帮主轮回前对他最后的裁决,那她的初衷可能就不是想杀死他。至于只是传播谣言乱带节奏的二少,她只是借用幻象,狠狠治了一回他纨绔的性子。   这么说来,毒姐的那一场究竟是被我干涉致败,还是帮主本来就打算“点到为止”?   四人中,她唯一想带去陪葬的,可能就是知情不报,反在背后捅她一刀的心梦。   我送帮主走前还在担心她会不会仇没报完余怨未了,现在看来,她应该能放下一切,好好轮回转世了。   我不由感慨。纵歌把嘲笑排挤他的指挥夫妇写进了书里,剥夺轮回,不得超生。   相比之下,帮主多仁慈。   ——————————————————————————————————————————   我将鼠标重新挪到了背包里帮主的书上。现在已经可以看到详情了。   [血眼情殇] 已阅读   “帮主临死前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喜欢了一个人。”   我一看到“喜欢”那两个字心就揪了起来,在心里把纵歌那混帐上下十八辈子问候了千千万万遍,最后才点下右键。   书在屏幕左侧展开,但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进了背包。聊天框里刷上去了一句:   “你获得:[筠篱的嘱托]。”   我先看向书的内容。   [其实很多事我都不明白。]   [比如说,我爱打扮或爱怎样,都是我对自己的态度,不明白为什么在别人口中就成了“为了勾引人”。我更不明白的是,这么说我的人,大多和我一样是女生。为什么她们要把自己的相貌和取悦别人挂钩?]   [再比如说,我每一段感情都有尽心尽力,只是没选择在深更半夜发矫情的朋友圈,没选择找朋友哭诉,为什么就有人假设我只是换着情缘玩玩而已?]   [我试着对世界好,试着让所有人都喜欢我,可是周边戾气太重,随意一个动静都会被人曲解,而且他们总是能发明出各种理由来曲解我,然后像狩猎一样等着我下一次“犯错”。]   [刚开始我还会忧虑,还会想着反驳,可后来发现,我没法改变他们自以为是的想法。]   [至于纵歌……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敢于追求自己的梦想、有担当的人,才会这样喜欢他。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直到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的事……我其实不恨那个女孩的。我理解她有多害怕。摧毁一个女孩,从来都是最容易的事。倒是纵歌的反应出乎我意料。]   [确实,他们三个性情恶劣,逼急了都可以闹出人命。纵歌不敢帮我,我不怨他,可这段感情我也不会继续了。]   [他事后什么都没和我说。我和他分手了。知道我又死了一个情缘,身边果然又是一片嘀咕。]   [我虽是不怨他们两个,但不会让那三个人就这样脱身。当地的警察开始不敢管赫连城的事,后来担心我把事情闹大,形式地抓了另外两个人做交代,也来劝我,说我自己一个人扳不倒一个少爷。]   [我不想承认,但他们说的没错——我尝试了再多的办法都无能为力,甚至还惹得和连城他妈妈来威胁我的家里人。我收了手,但我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总有一天,他会一点不剩地偿还回来。]   [我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纵歌会反咬我一口。]   [那天早上醒来,我看着消息爆满的贴吧都懵了。我不知道自己对他做了什么,让他拿我的伤口开刀,或者对那些不认识的人做了什么,让他们都这么带着偏见地看我。那段录音听得我心揪疼——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我甚至不敢想任何人会这么做。]   [我想辩解。我和纵歌大吵了一顿,却发现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现实里的朋友知道了,说这可能是创伤后精神障碍,严重可能抑郁。他的精神有问题,我不想再刺激他,同时游戏里的欺凌变本加厉,再继续下去也没有意思,我就把号转了服,然后退了游。总之这只是一个游戏。]   [贞操在人的心里,不会因为一场性|侵消退。我不会原谅,但也不会一直被影响。一段时间后,我的生活回归正轨,找了一个男友,很久后才得知了纵歌的死讯。]   [可那些过分的侮辱,我一直忘不掉。]   [那天,我在从和男友约会回来的路上。正走着,头顶的广告牌突然砸了下来。那一瞬间,我想了两件事。]   [第一,纵歌不打算放过我。]   [第二,我做错了什么?]   [我明明没有什么错,却到最后都得不到善报。我恨他,也恨那些不明真相,还推波助澜的人。]   [这一次我不会再做个好人。我现在死无全尸,但只要我还有一丝存在——变成恶鬼也好,怎样都好,]   [我都要他们等价偿还。]   自白到此为止。我默了一下,鼠标移向了包里的[筠篱的嘱托]。   白色物品的详情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帮主的嘱托,阅后即焚。”   点开后,一张纸条在屏幕中央展开,上面的消息同样简短。   “我的帮众拜托你了。”   几秒后,纸条化成灰烬,吹散在了我看不到的屏幕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   帮主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 第69章 物极必反01   大部分人随着大流批判帮主,争先恐后地宣扬正义,在“大快人心”之后,怀揣着征服罪恶的快感,寻找着下一个噱头。他们不用对自己言论负责,可是这些只需要动动手指头就能发出来的数据,对于帮主来说,却是一场经久不息的梦魇。   “我的帮众就交给你了。”   我抬头看了眼右上角的小日历。今天是10月9号,离线下聚会只剩五天,可我还有三个死者没解决。   江珩握了握我发冷的手,重新去点了一杯热可可来让我捧着,问我:“要不要在路上休息会,等回家再看第六本书?”   手心突如其来的温热触感将一阵酥麻传遍我全身。我心里惦记着越来越紧的时间,一听这话赶紧摇头:“我没法还帮主清白,至少得尽力救她的帮众吧。”   他垂了垂眼:“倒也是。”   自从经历过死者刘风之后,我就深切地意识到鬼是不讲道理的,它来不来找我和我看不看它的书没多大关系,所以还是早点把书看了有个准备的好,免得到时候撞鬼撞得稀里糊涂的。   赫连城是第五本书,帮主筠篱是没看完的第三本书,那现在解锁的,应该是第六本。   第六本书静静躺在一堆蓝书中间,我费了点力气才找到它。   [物极必反] 未阅读   “道士的手笃笃几声被剁得稀碎,怎么能解开红绳系的死结?”   前半句话看得我的手一疼,不由想到上次被劈成两半的赫连城……这估计又会是一场对我的精神不太友好的面基。   “这次是个道士,”我手拢着热腾腾的杯子,眨了眨眼,随口对江珩道,“你可不也是个道士。”   我这本是无心之言,江珩那边却是一静,然后就听他缓缓地道:“你都知道了?”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他:“我知道什么?”   他盯着我:“知道了我就是……”   他说到这里就不说了。我开始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直到他起了点身,面无表情地朝我倾身过来。被笼在他身下逼仄阴影的我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一下连表情僵住了:“你……”   不会吧,不会吧!!   “我怎么?”他微微挑了一下眉,然后手指一根一根地按上了我的脖子,触肤一片冰凉。   我往靠背里缩了缩,结巴道:“你你你……你不要开玩笑啊啊?”   他垂眸毫无波澜地盯着我,我一脸惊悚地瞪着他,互瞪半晌,他忽然破功笑了出声,然后往回坐了回去,好整以暇地撑着下颚看着我:“你反应倒挺可爱的。”   我呆呆看了他几秒,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之后,气得捂着脖子轻踢了他一下:“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啊!”   他无辜耸肩:“只是觉得你太紧张了,要适时放松一下。”   我瞪着眼表示自己一点也没有被放松到。   赫连城的鬼魂是在我看完他的书不久后自己找上门来的。我在原地等了一会这位倒霉道士,等了好一会也没见到鬼影,刚刚好不容易壮起来的胆子也慢慢小了回来。这方面没有进展,我就转去研究冯诺二曼通过书留给我的那条时间线。   帮主的游戏开始之前,我已经捋过了一次故事线。   冯诺二曼作为作者,以[红尘恩怨]套书中的八本书作为媒介,让八个人的冤魂成为祭品,复活了最终的死者——纵歌。   每一本书最后的死者自白都概括了死者的“怨”,我也能旁敲侧击地搞清楚死者生前和纵歌的纠葛。现在清楚的是第三到第五本所涵盖的故事。   第三本[血眼情殇],死者是帮主筠篱,是纵歌当时的奔现情缘,在14年9月被第五个死者赫连城强|暴,目睹全程却不敢阻止的纵歌为了减轻负罪感,强行修改记忆,认为是自己撞破了她出轨。   第四本[复仇大计],死者是医生刘风。纵歌在死情缘后不久就查出了肾衰竭晚期,但是在14年10月的时候因为医疗费不够请求刘风减免医疗费,而刘风没有答应。疗程被中止。   第五本[屠城血魔],死者是赫连城,强|暴帮主的三人之一,因为家庭背景免于法律后果,在14年12月偶遇纵歌,拿强|暴一事嘲讽了一番他的懦弱,捅破了他的假记忆。   我在邮件里打下了这些发给了自己,又切回了游戏界面,钻研着第一本和第二本书。   第一本[红尘学艺],死者是环夫人。   “环夫人死前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取笑了一个人。”   第二本[废而后立],死者是指挥。   “指挥死前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排挤了一个人。”   既然这里的“一个人”指的都是纵歌……   之前因为指挥夫妇惹的事太多,取笑排挤人这种日常小事不好筛选,以至于我对这两句话一直无从下手,但现在知道了对方是谁,查起来也就容易得多。   在贴吧里一输“太妃环夫人”“纵歌”这几个关键词,不少帖子就蹦了出来。热度排列第一的帖子是一个贴吧ID幼儿园小霸王的人发的。我点开一看,不出意料,果然就是环夫人。   【818】纵歌,你发一首破歌我就得和你情缘?   我往下看了下去。   那时候环夫人已经和指挥情缘了。开始是几张纵歌和环夫人聊天记录的截图,前者字里行间态度傲慢得不行,总结下来就是:你情缘除了点名声什么都没有,而我向你伸出手,你应该受宠若惊才是。   我惊了。还有这么抢情缘的吗?是个人都会拒绝的吧?只是取笑他而不是下他仇杀单,环夫人心态也可以了……   和我的反应差不多,环夫人自然嗤之以鼻。   到了后面,截图里,纵歌给环夫人发了三个音频,两首的歌名我听过,第三首的标题上标了个“原创”,说是自己专门写给环夫人的歌。   我差点没喷出来,心说这个人渣原来还会写歌啊。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对纵歌的了解都是通过几个冤魂的只言片语,除了知道他是个犀利长歌外,我对他一无所知,于是又单独搜了一下纵歌此人。   意料之外的是,比起秀萝[落花慕桐]口中的“手法犀利,兵甲排前”,除了他和帮主的818外,和他有关的帖子大多都是和“唱歌”挂钩的。   我粗略翻了一下。他大概唱歌很好听,曾经吸引过一票粉丝,而且还会写歌,在这个人人听声音,处处开歌会的游戏里……嗯,估计很吃香。   有一个楼主整理出了一系列他唱歌的录音的网盘,幸运的是还没有被删,我也得以听了一下。第一次听到这混账的声音,我心里涌起了一股打人的欲望,但不得不承认,唱得确实挺不错的。但等我我从早期听到了最后,虽然他有才华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听多了就会觉得仅此而已。   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没有突破,到最后还有些造作。   我嫌弃地掏了掏耳朵,又往后翻了翻,看到了一个时间稍晚些的帖子。   【818】你们的男神纵歌啃老啃得开心吗?   “自诩怀才不遇,一天到晚窝在家里唱歌写歌,一遇到什么事伸手管家里要钱,你好意思吗???“   “借一堆钱去签唱片公司结果被骗,卖爹妈东西去还债?你自己是什么东西不清楚,真以为有正经公司能看上你?游戏里的人夸你两句你还蹬鼻子上眼了?”   “一事无成这么多年了只知道乱烧钱,一个工作都不愿意找,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手很高贵?你知道***多少岁了吗?你觉得你能坑他们到什么时候?”   别的楼里说楼主血口喷人的居多。我也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听起来……   说实话,很像纵歌的作风,不过我持保留意见。   大致了解了一下纵歌这个人之后,我重新回到了环夫人的帖子里。   从纵歌的语气来看,他对自己的成果非常满意,好像已经认为,这场感情战,自己是赢定了。   环夫人刚开始还有心思冷嘲热讽他,被纠缠到后面也火了,毫不客气地把他挂了出来,拉了一帮亲友把他怼了一顿。她一个见过大风大浪的,知道伤人要伤软处,专门嘲讽他发的那几首歌,用词刻薄又难听地把他贬得一无是处。   殊不知自己踩到了他的雷区。   “你自己听听自己的□□叫,搞笑呢,癞□□吃天鹅肉也得有个限度吧?”一句话引来一阵哄笑,帖子被转得厉害,又被推上了浪尖。   这对现实里不顺利,逃避到游戏里听人赞扬聊以自|慰的纵歌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把他从美梦里拽了起来:不仅事情没有顺着他所想的发展,嘲笑他的人反倒比现实里更多。   他试着挣扎了两句,没多久就被淹没在越来越多的取笑声中。   虽然在这件事之后,他也重新以唱歌挣了点人气,但这场取笑这对他来说,肯定是一块抹不去的污点。   ——也是他选择环夫人作为祭品之一的理由。   我又去搜了指挥和纵歌的帖子。   纵歌和环夫人的事理所当然地被转到了指挥面前。纵歌不止扬言要抢他情缘,还把他说成了个除了有点名气之外一无用处的废柴。指挥本来就脾气大,一看之下自然怒火中烧。   没有帮会敢冒着被指挥的大帮开帮战的风险收他,大小攻防的团也会把他踢出去。有一次大攻防,当着几百人的面,指挥恶狠狠地把他喷了一顿,扬言把他杀退服。   这就不是唱两句歌能搞定的了。骂名越来越多,针对他的刺也越来越尖。纵歌待不下去,最后转了服。   故事到了这里,也跟秀萝[落花慕桐]的说辞连了起来——纵歌在别服遇到了帮主,和她发生了我所知道的那一系列事情,在和她死情缘之后又转了回来。   这大概就是书里说的“排挤”了。   我慢慢地喝着热可可,继续琢磨着纵歌的事情。   我从刘风前同事那里得知,纵歌的尸体最后是被从河里打捞上来的,没有打斗的痕迹,不是失足落水的话就是意外自杀。从当时他快因为肾衰竭病死的情况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指挥夫妇和帮主让他“尊严尽失”;医生撒手不管,让他病情恶化;赫连城让他精神崩溃。   所有人都在他自杀前,或有意或无心地推了他一把,所以这八本书所代表的事,其实是最终“促成”他自杀的八件事。   也是他选择用这八个人来献祭的原因。   他的身体被肾衰竭折磨到灯枯油尽,但这也许不是他身上最大的问题。   他自大但敏感,又有受害者情结,把所有的过错都归于别人,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可怜巴巴,全世界都对不起他的受害者,以逃避责任。   我感慨一声,心说这人死得真是毫不可惜。   我也不介意再让他死得更彻底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发现□□被屏蔽了…… -。- 第70章 物极必反02   帮主和赫连城的事情结束,我也不需要再待在这座城市了。   候机厅里,我仰头盯着天花板发呆。有那么一瞬,我看到天花板上裂纹蔓延,分崩瓦解,向我砸落下来。下一秒,我意识到了这只是我的幻觉。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我总是感觉……   总是感觉机场是所有故事开始的地方。   尤其是第一次来帮主城市时做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太过真实,好像确实发生过一样,可又确实没有。   我记得那天……   我不常回想这件事,现在一回忆,头就剧烈一疼,起先是一片可怕的空白,然后图像才一点一点泛了上来。   那天,我送江珩进安检。   我帮他拉着行李箱,看他检查登机牌。广播响起,报的是他的航班,女声夹着电流,低沉幽远。   他伸手要来拿箱子,被我往后躲开,就好笑地把我拉到他身前:“怎么,舍不得我?”   我听罢想嘴硬一下,可又说不出话来。他垂眼看我狡辩失败的样子,接着悠悠道:“看来非常舍不得。”   “你就舍得我了?”我说不过他,没好气地把行李递了过去。   “舍得。”   我虽然知道他在逗我,但这出口得也太干脆了点,气结:“你——好啊江珩,我对你掏心掏肺,你……”   他叹笑一声。   机场外一片漆黑。我话音刚落时,正好机场内静了一下,我也听到了什么东西击在玻璃上的稀里哗啦声,听着不像雨声。   我惊了一下,转头去看:“什么声音?”   “是啊。”他话是这么说,漆黑的眼却只是望着我,“什么声音?”   窗外黑得彻底,我什么也看不出来,努力凭声音分辨了一下:“风沙吧……”我心里有点担忧,这种天气飞机还可以起飞吗。   广播又报了一遍航班。看他准备动身,我忙嘱咐:“你下次来的时候顺便把我落你家的那件衣服带来,还有……记得带我去看”   海浪声。   画面被记忆中一阵冰凉刺骨的触觉打断,只剩没过头顶的水声沉浮在耳边。   我的思绪回归,仰着头吐了口气,看着波浪状的天花板。   我转头想看江珩,没想到他正好也在看我,一下撞上他的目光,他也不躲,我们就这么相互看了半晌,最后我先绷不住笑了出来,他也勾了勾唇角。   “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他往后靠去,淡淡答:“看你表情好玩。”   我刚刚想得出神,没注意控制表情,忙左右看了一圈,确定没人在看我笑话,尴尬地坐直了身子。   “想什么呢?”   “还不是想你走的那天……”   “嗯——”   “我送你过安检那次。”我低头摆弄着手机。   “安检?”   “你说呢,回去之后一句话不说就玩失踪,要不是这次的事,没准你……”我噎了一下,抱怨了声,“搞得机场都成我一块心理阴影了。”还被冯诺二曼利用过。   他失笑:“你还有心理阴影?”   “那当然,你以为我是什么恐怖片的女主角吗?”我没好气地用手指数着,“突然被一只手搭肩膀,谁是卧底,镜子……这些都是心理阴影啊,我还没被吓死已经是奇迹了。”   他笑着托腮侧望着我:“谁是卧底可以不玩,可你以后照镜子怎么办?”   他一这么问我就怂了,自己目前似乎真的没有照镜子的勇气……   “机场呢,以后总要一个人坐飞机的吧?”   我叹了口气:“时刻缅怀我被男朋友冷暴力摧残的过往。”   他忍俊不禁了一声,我就咬着牙作势要打他:“也不看看是谁制造的阴影,你还好意思笑。”   “嗯……那看来只有让罪魁祸首尽力给你做个心理治疗了。”   我呆了一下:“怎么做?”   我知道他算半个道士,不知道他在这方面还有造诣。   他倾身过来,一手撑在我身侧的椅背上。   “闭眼。”   我半信半疑地照做。难不成要催眠?   我闭了半天也没见动静,正想问一句他在搞什么鬼,下一秒,唇上温软的触感就把我的话封了回去。   我一僵,猛地掀开眼,眼前是他闭着的眼睑,纤长的睫轻颤了两下。   过了片刻,江珩退开,若无其事地撇开视线。   “……”我怔怔地瞪大着眼,屈起的指节抵着唇,好半天才一点一点反应了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心恐怕跳得比见了鬼还快。   这个心理治疗有没有疗程的啊,让我多加几个心理阴影我也认了……   我脑子里一通火星撞地球,看他一脸故作淡然,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凑到他面前小声道:“你很镇定嘛……”   他轻咳了两声,转过脸去。   “脸红了没?”   “没有。”   我看向他微红的耳根:“真的没有?”   “没有……”   ——————————————————————————————————————————   进家门的时候,我是被江珩强行拽进去的。   我扒着门框死活不松手,结结巴巴地道:“万、万一那个军爷还没走呢?”   江珩好声好气地安慰道:“你不是亲眼看着他走的吗?”   “可是……”我还想拖。   “你们两个——”   我回头一看,就见隔壁的大姨正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这个拉拉扯扯的动作。   确实有些引人误会。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她就呔了一声,一把抄起了墙角里的扫把,往江珩身上抽去:“你赶紧去报警,这里阿姨撑着!”   “不是,阿姨这是我——”我曾见识过这位阿姨拿扫把撵人的功夫,一看就惊了,条件反射地想挡一下,可看见那粘着蛛网的扫把头,咽了口唾沫,心说对不住了,硬生生把手缩了回来。   江珩那位置没什么活动空间,又正拉着我,一下没躲开,扫把就怼上了他的胸口。   我眯眼看着那貌似很贵的衬衫染了一片灰,说完了后半句。   “男朋友。”   最后在江珩无声的控诉下,我才讪讪进了屋。   我换了身衣服,瞄了眼传出水声的浴室,来到了电脑前。   我的老人机正咆哮着支持我在扬州不屏蔽角色地挂机,卡成了PPT,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甚至有一股焦香味。   挂机挂了这么长时间了,好像……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我想碰个运气,故技重施地在世界发了一句:   [世界][琅玡]:等一个手有点小问题的道长的密聊 #欣喜   [世界][阿喵]:手法有问题的道长要来何用 #讨厌   [世界][陆九微]:[阿喵]是手有问题不是手法有问题 #讨厌小道姑要求还挺别致   [世界][倾倾]:我要求低,是道长就密聊我 #欣喜   我叹气叹到一半,忽然密聊叮叮咚咚响了起来,把我紧张得下半口气堵在了喉咙口,低头看向密聊框。   [山海]悄悄地说:道姑,手没问题但手法不太好的阿胎要吗#可怜   我默了一下,把那个ID[倾倾]的世界复制给了他。   看来通过世界也召唤不出来啊……   难道要我主动去找他? 第71章 物极必反03   这时,密聊框里又跳出来了一句:   [竹鲤]悄悄地说:道姑!你回来啦!   竹鲤是个丐萝,我之前的22队友,后来因为考试暂A,我又恰好工作繁忙,就这么错开了,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   你悄悄地对[竹鲤]说:就回来看一眼,最近事多还没弄完呢,你考完啦?   [竹鲤]悄悄地说:嗯嗯!!觉得稳得一批!   [竹鲤]悄悄地说:来插一波旗!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一杆大旗就插在了我的面前。   [近聊][竹鲤]:如此良辰美景,你我何不一战解忧?   我这才发现她正站在我旁边,憨态可掬地端着酒壶在面前抖了一圈。我只好抻了抻手指,心想神经紧张这么久,偶尔活动活动也挺好。   [近聊][琅玡]:放马过来!   竹鲤的套路我再熟悉不过。等我叠满了叠刃的时候,她的亢龙buff也只有三层。我正准备切玉八荒警告,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吓得我整个人抖了一下,马上回头去看——本来放在书柜最上面一排的资料不知道为什么掉了下来,稀里哗啦散落了一地。   我惊魂未定地多看了那摊东西一眼,又环视了一圈房间,这才回头看向屏幕。   然而转头的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我的键盘上搭着一双血肉模糊的断手。   “啊啊啊啊!!”   我惊恐地发出一声尖叫,撞开椅子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定睛再一看,哪里还有什么手。   “不晚!?”淋浴的水声戛然而止,江珩紧张的声音传来。   我喘着气盯着一片整洁的键盘。一般人这种时候肯定要自我安慰是幻觉,可我很明显又又又摊上事了。   ——第六本书的提示是:“道士的手笃笃几声被剁得稀碎,怎么能解开红绳系的死结?”   我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颤声答他:“我……我暂时没事。”   刚刚虽然只有一瞬,我也看清了那双手的断口是对着我的。   比起从电脑里伸出来的,它们更像……   更像和我一样,在操纵着游戏。   我看向屏幕。道姑不知什么时候出了气场圈,蹑云的30秒CD刚开始转不久,被丐萝逮着就一顿擦地猛揍。可我刚刚明明没有用蹑云。   ……至少这个蹑云,不是我按的。   竹鲤乘胜追击,我的血条一下就见了底。   [近聊][琅玡]:胜败乃江湖常事,再来一场!   [近聊][竹鲤]:胜负寻常事,饮尽杯中酒,大家还是好朋友!   [竹鲤]悄悄地说:嘿嘿   我咽了口唾沫,如坐针毡地坐回了椅子上,手指触及键盘时打了个寒战,总感觉键盘上不止我的一双手。   你悄悄地对[竹鲤]说:我角色刚刚突然自己蹑云出去了……   [竹鲤]悄悄地说:好啦好啦,系统都说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嘛,所谓那个人有失足马有失蹄!   我一哑。她估计是以为我在找借口了……仔细想想,还是一个比“卡了”或者“键盘位被改了”更蹩脚的借口。   [竹鲤]悄悄地说:我先下啦,改天继续!   我看着竹鲤下了线,赶紧警惕地跟键盘拉开了点距离,又回头看向地上那摊文件。   这些应该都是档案一类的,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放东西上去是什么时候了,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拿下来看过,现在突然掉下来,也不知道是第六个死者作祟,还是单纯是什么东西没有放稳当。   还好东西也不多,我便就地跪下整理了起来,顺便草草翻了一下内容。和我想的一样,大多都是银行医疗保险一类,没什么特殊情况,根本不会想到要去看的文件。   我拾起一张文件抖了抖灰,随手叠在了身边理出来的一摞上,看向了下面露出来的的那张。   只是一眼,我就愣住了。   “某医院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诊断证明”   姓名:齐不晚   齐不晚在我急诊科留观治疗,门诊号XX#####,住院号######。   临床诊断:   一、肾衰竭   二、双肾功能不全   三、肾性贫血   四、高血压,心律失常   五、尿毒症   六、支气管炎   建议:继续住院治疗   日期:2015年9月13日 第72章 物极必反04   肾衰竭?这不是纵歌的病吗,我怎么……而且这么多别的问题……   我一下子慌了,翻来覆去地看那张证明。医生签字医院盖章,看起来不像是假的,患者姓名也确确实实是我的名字,一点曾经被修改过的痕迹都没有。   15年9月中旬。   这段时间我在干什么?熬夜加班?而且肾衰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更不记得我有治过……   肾衰竭有救吗?这么多并发症,不是晚期也是中期……没有治疗的话,能活多久?   我彻底陷入了慌乱中。我根本不记得自己得过这么严重的病,记忆里唯一一次住院也只是因为阑尾切除这种不痛不痒的手术……那这张证明是哪里来的?我最后……   我怔怔望着手中的证明,忽然想起了之前闪过脑海的记忆碎片。   鼻尖萦绕的消毒水味,刺进眼睑的强烈灯光,穿行的白蓝衣服的人,仪器的声音……   还有交谈声。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一个人很用力地握着我的手,将我的意识从昏迷里拖了出去。   突然脑海里又是一片漆黑。记忆里,我似乎难以呼吸。   我断断续续地问:   【阿珩,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低声答:   【不会,别瞎想。】   【等结束了,我们去】   海浪声。   似乎有海水冲刷到了我的耳边。我颤抖着捂上了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江珩会在这段记忆里面?   那些医院的细节,还有海……海我是绝对不可能去的,但凡我神志还正常我就不会敢去。可这些记忆太真实,太确切,除了像风一样一眨眼我就抓不太住,别的都和我现在有的记忆没有什么两样。   我记得他们说话时的呼吸频率,记得握着我的那只手略粗糙的掌纹,记得海水灌进我耳朵里,那一阵冰凉而沉寂的刺骨感……   我就是不我会有那么多消失的记忆?   我是不是……   已经死了?   想到这一点,我眼前的诊断单出现了几道重影,腹部也开始隐隐作痛。   我扯了扯嘴角,想嘲笑自己居然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可我却一点笑不出来。   我越是想说服自己去无视那张白纸黑字的证明书,我就越是不得已地明白,我已经信了。   我喘着气把那张单薄纸丢到一边,看着那一摞只用了一些纸墨就把我生活记载着下来了的文件,突然就有了种被讽刺的感觉,全身无力了下来。   一路来,我看着那些生生死死,送死人进轮回,跟活人谈死人,答应死人救活人,到头来……   我自己也不是活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以着怎样的心情,在那堆纸里翻找起了自己的死亡证明,最终没有找到。   想来也对。我笑了一下。我都死了,谁来在我家里证明?   如果我都死了……   “不晚,你刚刚……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熟悉的声音让我颤了一下。我抬头看向了江珩。   目光触及他的那一瞬,我心像被人攥住了一样疼。也许心口那块疼得狠了,一直忍着没掉下来的眼泪也终于不受控制地决堤。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不知所措:“……你怎么了?”   我忙低头擦了把泪,装作整理东西的样子把那张证明往最底下藏了藏,尽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没什么事,不小心把东西撞掉了,我……”   江珩叹了声,像是有些郁结又像是松了一口气,过来半跪下来和我一起收拾:“哭什么呀,你撞掉的东西还少么?”   他一柔声安慰我,我心理防线就往下垮一点,眼泪又不争气地往外冒,在白纸上染开两块水渍,忙伸手狼狈地擦了两下。我听见身边的他叹了口气,随后就感觉一股轻柔的力道搂上了我的肩,将我往他怀里带去:“这是怎么了……”   我吸了吸鼻子转过身去,把脸挨在他颈窝里。   我这才发现,和他的体温比起来,我的好像低得惊人,不过是一个拥抱,我一下竟然有了种几乎要被灼伤的感觉,听着耳边他清晰而有力的血脉搏动声,像在听一首歌。   “你身子怎么冰凉的,”他也意识到了我体温的不对劲,把我抱得稍微紧了些,“是不是冷?”   我没说话,只闭着眼感受着他于我而言的提问。如果不和他比的话,我没觉得自己冷,但如果我连心都是冷的,是不是当然就感觉不出来了。   他见我不回答,就伸手探了探我的前额:“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们要不去医院看看吧。”   我在心里笑了一下,心说我这要是哪家医院能治好,那恐怕方圆十亩地都得被锦旗堆满了,但也就是在有这个想法的同时,我忽然想到了点别的什么。   医院……   医生也曾用一段假的消息记录让我差点相信江珩其实来意不善,那这个证明书就是真的吗?   话又说回来了,我前不久才因为腹痛去过医院的。就算活着只是我的错觉,医院的仪器总不会骗人吧?要是结果不对,那些医生护士还敢正眼看我?   我吸了口气,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接着往下想着,心说是啊,听刘风的语气,他也觉得我是个活人……哪有能骗得过鬼的鬼?   这事在搞清楚之前肯定不能让江珩知道。就算他曾出现在我的碎片记忆里,也难保那是真实发生而,而不是我被这套书折腾到最后出现的幻觉。之前都是调查死者,这次我恐怕得调查自己……不管是调查清楚那些片段式的记忆是怎么回事,还是自己到底是活人还是死的。   就在这时,走廊里突然吱了一声。   我对这声音可谓是非常敏感了,闻声就猛地抬起头,不小心撞到了江珩的下巴,疼得他倒吸了口冷气,我自己脑门也疼得一阵一阵的,手忙脚乱地越过他肩头去看那个声音的来源。   抬头已晚,我只看见了一条细长的尾巴,可也足够我弄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一般在这种时候出现的老鼠,十只里有十只都是冯诺二曼。   我一下大惊失色,抓着他的胳膊指着那边结巴道:“冯、冯——”   也亏江珩居然听懂了,蹙眉看向我所指之处,拉开我的手站起身道:“我去看看,你好好待在这里。”   他说完就朝那边走了过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想了想还是觉得他一个人面对冯诺二曼太危险了,毕竟上次的车祸还历历在目,忙起身跟了过去。   我急匆匆地走了过去,一转弯进了客厅,入眼的就是背对着我的江珩。他面前的沙发上蹲着一只肥硕得熟悉的灰鼠,正一动不动地仰头盯着他。   察觉到我来了,灰鼠依旧不动,只是眼珠突兀地转向了我的方向,江珩马上回头,看到我时,眼神有一秒不易察觉的异样。   只是我全部注意力都在老鼠身上,自然没看见。   灰鼠忽然吱了一声,然后一跃跳下沙发,消失在了沙发下黑暗的夹缝里。   我忙道:“快抓住它!”   “没用的。”江珩淡淡瞥了那个方向一眼,“老鼠不是冯诺二曼的本体,只是它在现实世界里无数载体中的一种,就算抓住了,也随时可以金蝉脱壳。”   我哑然:“那不是伤它杀它都没用……”   他笑笑:“它本来就不是活的。它只是一个意识,算不上活物,就算曾经活过……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眨了眨眼。   诊断书掉下来和鬼手出现这两件事发生得太紧凑,以至于我认为是第六个死者弄下来的,不过既然冯诺二曼也出现在了这里,我就难不去想,也许诊断书和它也有点关系。   如果是的话,之前在机场时给我制造了一场噩梦,在酒店里把我从和连城手里救了下来,现在让我看到自己以前的病危记录……   它到底想做什么? 第73章 物极必反05   这几件事情一惊一乍的,已经把我折腾得心力交瘁了,本来想和江珩好好探讨探讨冯诺二曼的事情以及刚刚出现在我键盘上的一双断手,我的肚子却先我的嘴一步咕咕叫了起来……确实离上一顿饭也隔了好一段时间了。   江珩失笑:“有事回来再说吧,我们先去吃点东西。你想吃什么?”   我讪讪地挠了挠头:“什么都行……方便点的吧。”   我是不是活的不知道,但一到饭点就饿的这功夫,倒是一点没落下……   于是我和江珩去不远处的麦◎劳解决了晚餐。回来的路上,我觉着路边摊上一副样式很夸张的墨镜好玩,就顺手买了下来,总归不过几块钱的玩意。   江珩看着我把墨镜往脸上摆弄,没忍住笑了出来:“怎么这么大个人了,还喜欢小孩子的东西?”   “童心未泯,知不知道。”我凑近他做了个鬼脸,又把他逗得忍俊不禁了声。   小路僻静,夜晚凉风习习,将我心里蛰伏的不安暂时拂到了脑后去。   我正走着,忽然脚踝上有鬼指印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疼得我趔趄了一下,便挽起裤腿低头去看。那圈指印早就消失了,现在找也找不到,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疼了起来。江珩蹲下来检查了一会无果,就让我坐到一旁的长椅上先休息一下。   我坐着,脑子也没闲下来,认真琢磨着第六本书的那句提示。   “道士的手笃笃几声被剁得稀碎,怎么能解开红绳系的死结?”   根据我之前摸索出来的套路,如果纵歌关于这一本书的死者记忆没有像他对帮主的记忆一样混淆的话……难道我要用红绳系个活结还给它?   我又掐指算了算。现在离10月14号的聚会只剩四天多几个小时。之前九天解决了五个死者,平均下来一个死者需要差不多两天的时间。如果接下来的三个像之前的一样棘手,时间恐怕会不够……   “……不晚。”   我正担忧地望天打卦,忽然被江珩这一喊打断,转头看向他:“怎么了?”   他望着我,声音莫名其妙地有些低哑:“看着我。”   我莫名其妙地对上了他鸦黑的眼,忽然觉得这个气氛有点微妙。再一感受,头顶上就亮起了一个灯泡。   这怎么像……   这怎么像是要告白的场景啊?   我忙假咳一声,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心说他这么欲言又止搞得我也不好意思了,同时心里悄悄期待起来。毕竟咱们告白都告完了,他现在要是还想说什么……   这是打算我说什么啊?   我应该回什么?马上答应会不会太不矜持?我今天好看吗?   我心里已经排练了好几个剧本,脸上为了剧情效果还是强装迷茫,忍着满腔激动,等着他的下文。   看他唇微动,我的小鹿也几乎要撞死在胸腔里。却听他道:   “千万别看后面。”   ……   我的表情僵住。   这话他和我说过不止一次,我深以为然,至于为什么不能看后面,我后面现在又有什么东西,我实在是很熟悉。过了一小会,我由最后一根坚强的神经强撑着,颤抖着问:“是黑的……还是白的?”   江珩目光擦过我的脸侧,瞥了一眼我的身后,答曰:   “红的。”   ………………   他最后说了句:“别回头看。这种鬼会挖人眼睛。”   我真真是欲哭无泪,原以为自己的感情终于能修成正果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回来还是见了鬼:“为什么你就可以看?”   “因为我是道士。”江珩倒是一点不怕,说完看了眼我手中攥着的墨镜,“其实,你要是想看的话,可以戴墨镜看。”   我赶紧摇头。我一没有看鬼的兴趣,二我也不想冒着被挖眼睛的危险,闲着没事干去观赏一张用脚趾头想就不会太具有观赏性的鬼脸,于是咬牙切齿地小声道:“救……我……”   他好整以暇道:“怎么救?”   “你是道士,你说怎么救?”想到身后有一只不明生物,我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嗯……”他想了想,“说实话,这只十有八九就是第六个死者。既然你早晚都要看到的,与其到时候被吓个猝不及防,不如现在好好做个心理准备看一眼,就当打预防针。”   我被他缜密的逻辑打动了一点,忽然觉得不对:“见鬼是我哭不哭的问题吗?”关键难道不是我死不死?   “它的这一半除了挖眼睛做不了什么的,我也从它身上感觉不出来多少恶意。”他说着,又淡淡地扫了一眼我身后的不明物体,“不过要是遇到另一半……可就不一定了。”   我震惊了:“这这这、这还是一半一半的?”   “放心,看起来还是一整个的。”   看起来还是一整个的。   这句话其实并没有多安慰人,但是不知道是我见过了太多缺胳膊少腿儿的鬼脑子坏掉了还是怎么,当时的我居然被说服了。   整一个的鬼啊。多么罕见而友善。   知道没有危险,我的好奇心又有些活跃起来,于是纠结地咬着唇:“那……我看一眼?它不会伤我吧?”没有恶意的鬼,这个设定我怎么不太敢信呢。   “不会的,而且我在呢。”他好声好气地诱哄道,“来,我数到三。一,二,三……”   我也跟着默数,然后信心满满地回过身去——   ……   我看了一眼,马上默默地转回了头来。江珩看我摘下眼镜后一脸惊恐地投去求救的眼神,有些无奈。   我身后确实如他所说,正趴着一张脸。   江珩说它是红的,其实完全是被鲜血浸红的。它的五官是撕裂后再被缝起来的,能看到阵脚和参差不齐的皮肤边缘,两个眼窟窿里只剩下了一只血淋淋的眼球,还是半挂在外面的。它并不看我,只是挨在我肩后,呆滞而僵死地盯着前方。   要是平时,我肯定尖叫一声就窜出去,但现在鬼脸注意力不在我身上,我不敢惊动它,只能强忍着逃命的欲望,颤抖着攥紧了江珩的手。   “它趴了好一会了,不会做什么的。你怕的话别看它就好,看我。”他安慰着我,轻轻拉了拉我的手。   “然后呢?现在怎么办?”我满脸惊恐地用气音问他,“它不咬我我很感激……”但我也不能让它就这么一直趴下去啊?   “既然没法通过游戏找到它,它又没伤人的意思,在现实里遇见它未必不是一件坏事。可以想办法和它沟通一下,看能不能问出坟墓所在。”江珩顿了顿,“只要不刺激……”   话没说完,就听一个男声从天而降:“姑娘小心妖怪!!”   我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抬头去看,还没看清什么,眼前一暗,一张纸符啪地就贴在了我的脸上。   “……抱歉,没对准!”   我身后鬼脸尖锐地嘶叫了一声,叫得我耳膜生疼,然后从我头上掠了过去,一下将来人撂倒,自己滚到了一边的黑暗里。   江珩看着脸上贴符的我,很不厚道地轻笑了一声,本当事则人一脸震惊地揭起纸符,看向躺在地上,那穿着红色卫衣的年轻男人。   “好、咳咳,好强大的妖力……”他咬着牙想撑起身来,痛苦地闷哼了声后就倒回了地上。   我哑然:“你没事吧……”   他咳了两声,忽然虚弱地笑了一声,气若游丝道,“看来我苍云玖……是注定……要结束在这了……么……”   不是,我怎么感觉鬼只是踹了一下你……   作者有话要说:   人气鬼鬼红脸出场(? 第74章 物极必反06   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冒出来的,也不知道这过□□速的便当及迷之武侠风的发言是什么情况,但他看起来似乎伤得不轻。我摘下脸上的符,正想过去看看他伤势如何,一个粉裙女孩突然从旁边冲了出来,一个箭步扑在了男子身边。   “云玖!”女孩跪着把男子拉到自己怀里,哭得梨花带雨,“你怎么这么傻!”   我呆了一下,江珩则默默地在我身后拉住了我。   “鹿屿……”男子无力地牵了牵唇角,缓缓抬起手,“我走后……你好好……”   “你不许说了!”女孩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哭喊道,“你不会有事的!!”   我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总感觉自己从悬疑恐怖板块跳频到了某煽情古言剧的3D版:“他没事吧……我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不用,他想有事都难。”江珩在后面慢悠悠地解释道,“这个鬼一点妖力都没有,刚刚也只是踹了他一下而已。”   我:“……”   那边凄美的离别苦情戏持续上演:男主断断续续交代了一堆依然健在,女主哭得我自犹怜感天动地。我顶着一个既迷茫又无奈的复杂表情观赏了一会也没等到男主断气,便转头看向了一旁蜷缩在暗处里的那一团不知道是什么,但姑且认为是鬼的东西。   我依稀能辨出那团黑影在黑暗里微微起伏着,似乎在喘息,偶尔虚弱地往下沉一点,然后起伏就愈发微弱了起来。比起那边临死临了好几分钟的男人,这位鬼似乎……更惨一点。   我不知道它那一脚是怎么踹的,怎么反倒把自己折腾得不成鬼样。   难道是因为那张错贴到我脸上的符?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画得乱七八糟的符纸,端详了半晌意料之中地没能端详出个所以然来,便把它递给了身后的江珩看:“你看看这张符上画的是什么东西?”   他歪着头看了一下:“应该是想画驱鬼的,画错了。”   我哑然:“……这么看起来画错也挺有效的……”   “它现在这样是因为本来就虚弱,刚刚窜出去那一下消耗又太大……”他淡淡道,“说到底还是被那个人吓成这样的,跟符没关系。”   我:“……”   它长得像模像样的,混成这样也是蛮可怜的了。   我无视那边凄美的感情戏,默默把脸上的墨镜戴得稳妥了些后,和江珩一起来到了那团被大活人吓惨的东西旁边。我们的靠近似乎又刺激到了它。这可怜东西瑟瑟发抖了一下,又蜷得更紧了些,沟通肯定是没法沟通的了。   我不知所措地看向江珩。他本来没什么波澜,见我扭头看他,肩膀就略抖动了一下,看得出来憋笑憋得非常辛苦。   “不许笑。”我顶着时装周风格的夸张墨镜小声威胁道,“要是我知道我会在这种情况下戴,我就买个正常的了。现在怎么办?”   他摊手:“我可以试试……不过之前没试过,能不能成功不能保证。”   我往旁边让开了两步:“请开始你的表演。”   我正期待着他要做什么,没准要起个法阵什么的,却见他把食指尖放入口中,用力一咬,唇齿间马上漫起了一丝嫣红。他将咬破了的手指伸了过去,轻轻一挤,一滴血便滴落在了那团黑影的身上。   我看得目瞪口呆。黑影吸收了那滴血,忽然剧烈地抖了起来,忽然发出了一串类似低喃的声音,仔细分辨一下好像还能听出几个字眼,可我什么都没听懂。   过了会,黑影平静了下来。   “手……”   这个字眼比起先前的囫囵絮语,显得分外清晰。   不过……手?   什么手?   这是什么意思?我茫然地抬头看向江珩,后者也微微蹙起了眉来。还没等我想明白,它又挤出来了一个字:   “的……”   听起来……有点像它在一个字一个字地拼句子。它说得很慢,我怕忘了之前的字,忙拿出手机的备忘录逐个记了下来。   “我……”   “找……”   “找……”   “我……”   “帮……”   它说完这一句后忽然开始缩小,最后留在地上的是一根手指长短的东西。我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一看,发现那是一枚棋子。   还不是和剑网三的古风有关的象棋或围棋。这是一枚象牙白的国际象棋的棋子。   我不懂国际象棋,只能看出顶上是个王冠的形状,就听江珩轻声道:“这是Queen,王后……它刚刚说了什么?”   我忙转去看刚刚记下的那几个字。   “手的我找找我帮”   倒过来是——   帮我找找我的手。 第75章 物极必反07   我摘下墨镜看着那行字,忽然感觉一股阴冷缓缓攀上了脊梁骨。   “帮我找找我的手”。这怎么和找我要腿的环夫人这么像?   看来它需要的殉葬品不止是一根不打死结的红绳,还要……嗯……一双手。   虽然给死者找断肢这事我也不是没做过,但给这个鬼找手就有点麻烦了。环夫人的腿是指挥的冤魂给我的,说巧也不巧,但至少我去了她家。现在可好,别说去找它了,我连第六个死者的ID是什么都不知道,哪能找到它的手?   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眼前这枚国际象棋的棋子。   我纠结地看着它,不知道这到底是鬼变成的还是鬼留下的,观察了好一会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又伸出手戳了它一下,见它只是骨碌碌往一侧滚了两圈,这才敢用两根指头小心翼翼地把它拎了起来。   “你会下国际象棋吗?”江珩冷不丁地问了我一句,差点把我手里的棋子吓掉。   我想了想,谨慎道:“我会下飞行棋。”   这边的鬼消失了,那边的苦情戏也以男主因女主感天动地的爱重生而告终。我不由感慨,还好观众是我。要是换做个暴躁老哥,就算男主没事也会被打出事来。   不过说实在的,那个男的能看到鬼也会画点符,就算再不靠谱,这方面多少也是懂一点的。我正想问问江珩认不认识他们两个,会不会是个同行啊师弟什么的,他却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刚刚鬼消失的空地。   我轻轻用手肘碰了一下他:“想什么呢?”   “你说……”他顿了顿,“为什么一个鬼会虚弱成那样?”   我眨了眨眼。   我不专业,但觉得鬼会虚弱,无非就是因为接近了佛性或者阳气太盛的东西。   江珩却道:“它妖力没了,灵体也没了一半,剩下那点还是碎的,看程度不是普通东西能做到的。”   我哑然:“难道是碰见了个大佬?”   他沉吟着摇了摇头,至于别的却也什么都没说。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喊了我一声,打断了我追问的打算:“姑娘,你没事吧?”   我回头看去,是“历经风雨因爱复活”的男主,忙转过身挠挠头:“我没事,谢谢……呃,你……还好吗?”   “唉,那恶鬼实在太强,扑过来一招猛虎掏心……”他一脸痛心地摇了摇头,“要不是鹿屿对我的爱比它的恨更深切,我恐怕就……”   我欲言又止地回忆了一下那个吓成了一个球的鬼。他的“猛虎掏心”说的是鬼刚刚杀敌一百自损三千的那一脚吗?   这个红帽衫的男子可能就是个没经验的新手,被鬼碰了一下就以为自己差不多了。   我讪笑了一下,也没好意思拆穿:“刚刚谢谢你了。你们是?”   “本茅山道长亲传徒弟苍云玖的身份无足挂齿,就不透露了。”他手一挥,“刚刚那个鬼跑哪去了?”   我看这人是打算继续追击,心说别了别了,要是再给你踹一脚,你又要干嚎半晌就不说了,人家……啊不,鬼家本来就剩这么一缕了,再一脚出去可能鬼形都要没有了,到时候我还这么解密?于是连忙做出了个疑惑的表情:“我也不知道,它刚刚窜出去之后我就找不到它了。”   “就消失了?”半吊子道士微微一惊,转而赞叹,“第一次试用,没想到那个天绝地灭符那么厉害。”   我惊了。天绝地灭?它刚刚糊到的可是本姑娘的脑门啊?要不是你画错了,我现在是不是已经成一把灰了啊??   要不是江珩拉着我,我肯定要把手上的符啪他脸上,但想到他本意是救我,也因我挨了鬼的一脚,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下次贴符记得贴准点……我们先走了。”   “等等。”那个粉裙女孩出声叫住了我们,见我们停下,就有些青涩地问,“大家这样见到也是缘分,要不要顺便做个运势测试呀?”说完又连忙补充了句,“不麻烦的,告诉我你们的血型就好了。”   “呃……”我眨了眨眼,“现在道士算命都这么与时俱进了吗?”   她红着脸摇摇头:“我不是道士,云玖才是。我看他每天驱鬼呀什么的好厉害,自己又学不会,就在网上学了这个……不过挺准的,你们要不要试试?”   我讪讪一笑:“谢谢,不过我是稀有血型,估计这种没什么用。”血型测试什么的一般只包括最常见的四种血型吧。   她叹了声“好像是没用”,有些沮丧地垂了手。   我正想安慰她几句,却发现那个叫苍云玖的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没等我问,他先皱着眉头开了口:“你最近……是不是经常遇到怪事啊?”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连被鬼碰一下都要死要活的半吊子道士能看得这么通透。   我不知道怎么答,转头看向江珩求助,他却笑着看着我,俨然一脸等我回答的看戏表情。   在我期期艾艾之际,苍云玖指了指我,又补问了一句话:   “你认为是为什么?”   一般这种对话通常都是对方告诉我为什么,这人怎么反问我为什么?难道是等我抛砖他好引玉?于是我善解人意地问:“我当局者迷,你有没有什么见解?”   他耸肩:“说实话,我看不出来,但我刚刚掐指一算吧,命数说你自己是清楚的,只是你自己不太愿意面对而已。”   我愣了一下。   【“阿珩……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脑子里忽然又响起了我说的这句话,然后就被一道清晰的浪声掩了过去。   我微微吸了口气,忽然感觉一阵细微但确切的冰冷在我胸腔前蔓延开来;一同袭来的,还有一种无法抗拒的窒息感。   我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又好像脑子里一直一片空白,但耳边那不疾不徐的海浪声却从未停止过。   江珩在旁边淡淡说了句:“是么?不晚,这几天以来我还没有听过你的想法。”   他话音响起的瞬间,我感觉那半身的冰冷化作了腰间一道尖锐的痛感,然后就此彻底消失。浪声也渐去了。   我是清楚的吗?……也许是吧。   他……会想听吗?   我默了会,最后只是搪塞道:“……我也不知道。”   听了我的话,苍云玖看起来略有失落,大概是以为自己算的命数又落了空,旁边的女孩就冲他捏了一下小拳头:“云玖加油,我们一起努力!”   江珩见状笑了一下,俯身在我耳边轻声道:“我现在有点后悔大学没和你选一个专业。”   我微微一颤,脑子里第一件想的事竟是远离他。   我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和他太过亲密。我的体温对他而言……   太冷了。 第76章 物极必反08   和他们二人告别之后,我和江珩回到了公寓楼。电梯间里,头顶上两盏白灯坏了一边。我躲在暗的那一边,捧着自己冰冷的手,妄图给自己恢复一丝暖意。   说来惭愧,刚刚苍云玖那句话既没点明也没道破什么,但我现在已经动摇到了受不住一点暗示的地步。之前明明和自己说好不能随意听信别人的话,到头来我还是这么容易被挑拨。   又或许……他说的“清楚”,并不是我想的那样?我心里除了自己已死之外,其实还有别的解释,只是一时半会没想到?   又或许,多半是那个半吊子道士算错了。   不过那股冰冷不像是没来由的错觉,还有那每次我一努力回想就会出现的海浪声……它们都是我丢失的记忆的一部分么?   我乱七八糟地想着,突然感觉口袋里的棋子微微震了起来。我掏出来放在掌心里看了看,旁边的江珩就问我:“怎么了么?”   “不知道……”我好奇地把棋子翻了个面,“刚刚好像感觉它动了一下……”   江珩沉默了一下,然后道:“还是先放好吧。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还是不要随便拿出来的好。”   他说的话我从来不会不听,这就点了点头,把它重新倒进了口袋里,然后看了眼面前显示器上大红的数字,想看看电梯还有多久才到。   两台电梯楼层相同,不紧不慢地往一楼下降着,不一会,随着“叮——”的一声提示音,同时分别在我和江珩面前打开了门。   然而我面前的那台开门的瞬间,我看到门后站着一个东西。   那是两条细长的黑条,像是实质的又好像只是影子而已,很长,一直延长到电梯的顶板上,可我的视线被门框挡住了,看不到最上面有什么东西。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因为这两条黑影的形态,很像……   很像两条细长得过分的腿。   我惊恐地睁着眼,但临到此时,却连叫都叫不出来。在我发僵的功夫间,一团煞白的东西从上面探了下来。   “不晚,跑!!”   我也想跑,小腿紧了一下,可是却一点都动不了。   那是一张硕大且惨白的脸,光是脸就有有半个人那么高,缓缓挤出了电梯门,狭长的双眼下翻,正似笑非笑地俯视我。   “江……”   “跑!!”江珩吼了我一声,一把把我往他那边扯了过去。我始料不及,踉跄了两步后摔在了他身上,挣扎着想站好,可发现自己根本站不起来。不是我怕得双腿发软,而是真的站不起来——我的腿没知觉了。   这怎么回事!?   我之前的经历再怎么诡异,自己身体也没出现过这种问题,一下慌得六神无主,抬头看向那个东西。   硕大的鬼脸伸出了电梯,在楼道里缓缓转了过来,漆黑的脖子却和腿一样细长得惊人,就像一只人头气球,那让人背脊发寒的笑容丝毫不减。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一下感觉自己神经都要被绷断了,软倒在地上就尖叫了起来。江珩见我不能动,正想把我抱起来,谁知在那张森然笑着的巨脸后,一条形同手臂、同样细长的东西突然冲我们疾甩了过来。他反应神速,马上从我身上撤回一手,回头挥出一张明黄的符纸,一下两股力道相互冲击,激得地上落尘滚起。   我见识过他用符的厉害,连赫连城那等恶鬼的冤魂都能击退,正以为这次肯定没事了,却发现他紧咬着牙,神情显得有些吃力,并且越来越扶不住我。就在此时,巨脸怪的另一条手臂也冲了过来,将他的纸符击了个粉碎后迅速缠上了他的手臂,将他甩进了一旁的电梯里。   “江珩!!!”我尖声大喊了一声,不管不顾地向他那边扑过去。   “别……”   电梯门猛地在我面前合上,却马上再次打开,只是这次江珩却不在里面。等我看清里面空无一人时,我已结结实实摔在了电梯里,身后即刻传来了门合上的一声闷响。   我疼得七荤八素,用手肘强撑起了半个身子,感觉双腿好像恢复了一丝知觉。口袋里的那枚棋子滚落在了角落里,我此时也没空去管。   江珩呢?和我在一个电梯井道里?但是一个井道里怎么可能有两座电梯?还是说在不同的空间?他现在怎么办?我能做什么?   我勉强四处看了一圈:浅绿色的墙壁,围着四面修了一圈的铁扶手,就是我公寓楼里面的电梯没错。   不过比起想办法救他,我还是先想办法站起来再说,不然怎么都是白搭——我总不可能身残志坚地爬过去。   我努力了一下,发现我倒的位置刁钻,前够不着扶手,后蹭不到墙壁,而且双腿到现在还知觉泛泛,站大概是能站了,想要爬起来就颇有点困难。我正苦恼怎么起来间,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我头顶上响了起来:“来。”然后,我面前就伸过来了一小段裸露的小腿。   我松了口气,也没打算计较为什么这位好汉是伸腿相助而不是伸手,说了声“谢谢”,刚准备去扶,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我摔进来时电梯里明显只有我一个人,那……他是哪来的?   我有些僵硬地抬头。眼前那张低下来的脸,却是之前那张趴在我肩头的血淋淋的鬼脸。   “啊啊啊啊啊啊!!!!!”我吓得心跳差点停了,尖叫着使劲往后挪去,谁知那鬼竟然也往后一缩,跟着尖叫起来,一时间叫出了双重奏。   我和它仅剩一只的眼睛对望,我一脸惊恐,它一张破碎的脸也是一脸惊恐。我忽然想到这鬼挖人眼睛,忙低头捂眼,就听它虚弱道:“了我死吓……”   了……什么东西?   我的心跳减缓了一些,脑子才后知后觉地转了过来:这鬼是倒着说话的。   吓死你了?你才吓死我了好吗?!我一听火就上来了,但一想到它的脸气势又没了大半,声音止不住地发抖:“你……你刚刚甩人的时候不是很健朗吗,吓个什么啊?”   它小声道:“我是不……”   ……不是它?   我捂着眼睛想了一下。初见这个红脸鬼时,江珩说它已经没妖力了,但刚刚那个巨脸能击碎他的纸符,显然不止有妖力,而且妖力还很强……这么说来,电梯间里的那位确实不是它。   江珩之前问我:为什么一个鬼会虚弱成那样?   我有一个很不好的猜测…… 第77章 物极必反09   这一本书到此应该算是正式开始了。我一直这么捂着眼睛肯定不是办法,毕竟我这是闯鬼门关不是闯鬼屋,于是伸出手在口袋里一通乱摸,摸出了幸免于我那一摔的墨镜戴在了脸上,然后抬起了头来。   红脸鬼满脸鲜血,缝脸的针法简陋又粗劣,那只眼珠根本没法被撕裂的眼睑兜住,被一束血管吊在眼洞之外,正幽幽盯着我。   更令我毛骨悚然的是,这个鬼根本不是人形。   除了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外,它全身细如柴棍。刚刚我没察觉出那条腿有什么异样,只觉得很细,现在一看,它的全身——脖子,躯干,都和腿一样细,肤色煞白,简直就像有一张鬼脸的白色火柴人。而且它没有手臂,粗略看起来,活像一只人脸昆虫。   我一阵反胃,差点把才吃的麦◎劳吐出来。幸亏之前在小路边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张脸;这要是把它下半身也看全了,我估计又要在江珩面前哭一次。   看样子它伸腿相助而不是伸手相助,是因为它根本就没有手……那我可真是太理解了。   我死死地咬着唇,硬生生接受了这个视觉冲击,觉得自己这次真是分外坚强。   它长得惊悚归惊悚,对我还是没有威胁的,总比外面那个又惊悚又危险的东西好些。我在心里极力美化着它,颤抖着伸出手:“那个……麻烦你再呃,扶我一下……”   它也挺听话,听了就又把腿伸了过来。我一碰到那冰冷僵硬的腿,全身就起了几层鸡皮疙瘩,能站起来一点后就赶忙撒手,整个人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我惊魂未定地喘了半天气,心说这算是什么经验,想着刚刚摸了条都不算人腿的腿就有点想在自己衣服上擦擦手,但又怕伤了鬼家的自尊心,于是硬生生忍住了这个冲动,又想起来掉在角落里的那枚棋子,低头一看,却已没了踪影。   像是知道我在找什么,红脸微弱的声音传来:“的变我是子棋。”   我反复消化了几次才想明白它说的什么,感慨自己口袋里都揣的什么玩意之余,不忘诚恳地问它:“你能不能试着正着说话?”理解起来怪费劲的。   它摇摇头,眼珠子跟着微微甩了甩,看得我一阵担心,那藕断丝连的血管会不会断掉。   我吸了口气,环视了一周这个电梯。电梯只有几平方米,不大也不高,我和红脸一起就几乎占去了一半的空间。和平时唯一的区别就是,本来在电梯一角挂着的摄像头不见了。   我又抬头看了眼显示屏。大红的数字“1”表示我们现在还在一楼。   根据我看恐怖片的经验,一般见鬼的时候,楼里两个地方千万不能去:一是电梯,二是楼梯,逃无可逃,险象环生。我这还是被鬼扔进来的,可以说是凉得彻底。   我不知道它把我弄进来要做什么,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它现在不在这里,但继续待着肯定是死,得在它开始搞事之前出去。   红脸缩在角落里看着我,小声道:“办么怎?”   我想起了能让我穿门而过的医生,期待道:“你会不会穿墙壁什么的?”   它摇摇头。   我一想也是。考虑到它的妖力,它除了能蹬人一脚之外恐怕也没有更具有杀伤力的本事了。虽说重点不在这里,但我看着它那颗挂在外面,脑袋一动就晃来晃去的眼珠子,还是忍不住道:“你还是别摇头了吧?就剩一个了,珍惜点。”   它点点头。   “……也别点头。”   既然配置不容许我剑走偏锋,想出去就只能实打实地打开什么地方钻出去了。我抬头看了眼头上。现在从电梯顶盖爬出去或者强行掰开电梯门都是经典的作死手法,我几乎可以预见要是这么做我死得会有多惨。   但这种时候如果按楼层,十有八九会到一个不存在的危险楼层去……   出也出不去,待着也不是办法,现在怎么办?   “楼几?”   我想事想得专心,红脸这句话理解起来又比较容易,没细想就随口答道:“十三。”   一声“滴”的电梯提示音传来。   我愣了一下,回头看去。显然鬼没有人那么多虑,红脸已经开开心心帮我做出了选择。我看它时,它正缓缓放下细长的腿,而它面前一排按钮里,只有13楼的按钮发着光。   “……”我惊了。   它见我表情如此,也跟着怕,小声道:“……了错按?吗楼三十是不?”   理论上来说没按错,但是我怎么觉得犯了个大错?我咽了口唾沫,说了句“你贴着墙壁靠好”,完了自己整个人也如临大敌地贴进角落里,紧张地盯着楼层显示。   红脸纠结地学着我往角落里缩了缩,奈何它全身上下就一颗头最大,别的地方都细得跟火柴棍似的,一靠墙就显得万分滑稽。   “1”   我屏住呼吸——   “2”   我一怔。电梯还真往上走了?难道真的是我人不如鬼地多虑了?   还没等我松口气,数字突然陡然一变——   “-99”   ……   卧槽!!   下一秒,数字开始疯狂紊乱起来:-99,44,17,666,151115,-1811,楼层开始还在这几个数字间飞快变换,到了后面数字像乱码一样变化了起来,看得我浑身发冷。   乱码停下的瞬间,显示屏上不是数字,而是一张红点拼凑而成的蒙娜丽莎的脸,像是淋有鲜血一样。红点忽闪,将她的唇诡异而僵硬地牵动了起来,同时电梯里一个机械音响起:   “比赛开始,Berserker。”   我还没想明白那个英文单词是什么意思,脚下忽然猛地晃了一下,我惊叫一声,忙弯下膝来用手臂卡住扶手,死死用后背抵着墙。红脸没有胳膊,这一抖就站不住了,吓得惨叫着往我这边蹭。   我自己已经被吓得够呛了,结果一低头就看到了一张因恐惧而扭上加扭的鬼脸,吓得又迸发出一声尖叫,拼命往后仰去:“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啊!!!!!”   “怕我起不对起不对呜呜呜呜呜……”   我正想说你实在没有胳膊拿腿卡着扶手也行,就是不知道你这小细腿儿卡不卡得住,结果话还没出口,梯身忽然就往下滑了一小段,一股强烈的失重感就将没出口的那几个字拽回了我的喉咙里,红脸也摔到了一边去。   停住后,我一边喘着气,一边头皮发麻地抬头看了眼现在的楼层。   99999。   我什么都没来得及想,电梯忽然猛地往下坠去,我尖叫了一声就再也喊不出声来,已经失重得双脚都离开了地面。   我闭着眼紧咬着牙关,手臂在扶手上箍得生疼——   我这不是显示99999,我他|妈是真的在99999楼!!这下去得摔成几段!?   屏幕上的数字极速下降,忽然变成了一个硕大的鲜红的问号。与此同时,电梯突然“伸”了进了某个空间,开始横向快速移动。   我被狠狠甩到了墙上,除了胸腔激荡导致的剧痛之外出乎意料地没事,忙喘了几口气缓过窒息的感觉来。电梯依旧在高速往前方冲去,但比起刚刚跳楼机一样的体验,被推着往前去的感觉已经好了很多。   红脸刚刚什么都抓不住,这几下可谓是受尽颠簸,正奄奄一息地挨在角落里。   过了不知多久,电梯缓缓停了下来。   我靠着墙瘫软在地,一时间头晕脑胀,只感觉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余光一瞥见红脸,又被硬生生给吓清醒了一点。我看它跟上次一样虚弱,咬咬牙稍微前倾了身子,问它:“你没事吧?”   红脸微微动了动,声音低弱地问:“吗了碎脸的我?”   我听前几个字还以为它爆粗口,心里倒过来一念,松了口气,无力地往后倒在墙上:“好着呢,你放心……”   就在这时,电梯门幽幽开了。走廊里是一片照不透的漆黑。   我抬起眼睑看了眼现在的楼层。-13。负十三楼。 第78章 物极必反10   电梯里惨白的光仅透出去了一点,就被外面如墨的黑暗吞没。那边一片漆黑,加上我眼前还有墨镜,我什么也看不清。   我们现在退无可退,唯一的路就是前面这条未知的走廊。   我试着站起身,发现一动就会牵动背后的撞伤,一下子疼得我龇牙咧嘴。红脸看着我的动静,惊道:“去出想你?”   “嗯……你最好也出来。”我咬着牙抵着身后的墙站直,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如果那个鬼的目的是逼我们走这条路,它肯定会把电梯这个余地断掉。原地待着可能会更危险。”   红脸也是个不经吓的,一听就赶紧以一个昆虫起跳的姿势窜到了我的身边。   我试着照了一下前方的黑暗,光线能穿透,但是能见度只有一两米。瓷砖地面反着光,偶尔镶嵌着棕色的简单图案。是我公寓楼里走廊的装潢。   只是……除了黑暗外,整个楼道还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天知道我有多怕黑。刚刚看着感觉也就那样,但等我真正站在了这种黑暗前,我的恐惧才开始蔓延。   我怕黑并不是没有缘故的。   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年寒假回老家,住在乡下的奶奶家里。房子是那种自己建的三层小别墅,带着一层储物用的地下室。邻居家的小孩和我玩捉迷藏,我就躲进了地下室的某个柜子里。   他找到我了,但是小孩子玩兴大起来恶性也大,没开盖子把我揪出来,反倒用重物把盖子压了住,自己上楼和别的小孩玩得不亦乐乎,久而久之就忘了地下室里还关着一个我。那个柜子很小,我没有活动空间,只能用全部力气去锤门,锤不动了就声嘶力竭地喊,但是没人听到。   地下室里没暖气,我累了就止不住地发冷,兴许是冷出了幻觉,总听到黑暗里有东西在笑,还有湿漉漉的手在摸我的脸,吓得我嚎啕大哭。他和父母走了后,我家里人才发现我不见了,发疯地找,最后找到我时,我已经哭晕了过去。   我看着眼前的黑暗,呼吸急促了起来。   “抖在你。”红脸小心翼翼地道,“去要的真?”   “没别的选择了呀,一直待着也不是办法。”我吸了口气,压了压自己的颤栗,“而且我有很重要的人要去救。”   以前都是江珩来救我——那些不知来处的记忆里是他,这段光怪陆离的经历里也是他。他为我如此,我还他一条命都不过分。   而且我可能已经死了。如果我也是鬼,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红脸纠结了一下,最后贴到了我身边:“去起一你跟我那。”   我本来还有些感动,结果一感受到它冰冷的皮肤,脑子里就浮现了那诡异的躯干,马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点头点得也就分外僵硬了些。   我一踏入黑暗,心就狂跳起来,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总感觉走廊里不止我们一人一鬼,忙抹了把脸,然后哼了两句好汉歌壮胆,哼着哼着又想起红脸可能就是第六个死者的冤魂,于是问它:“你记得你生前是什么人么?”   “了得记不……”它在我旁边挪动,弱弱道,“了走拿恶被都忆记。”   “‘恶’是谁?”我接着问。听起来不像是个名字。   它想了好一会:“个那的刚刚是就。”   它指的,应该就是在电梯间里攻击我和江珩的那张巨脸。   “它要你的记忆干什么……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之前的猜测是,红脸会虚弱得不成鬼样,巨脸的妖力又强得惊人,八成就是巨脸攻击了红脸后吸收了它一部分,可现在看来,又是争夺生前记忆,又是以名字称呼,它们两个应该是认识的。   红脸这次沉默得格外长了一些,也不知道是在努力回想,还是这个话题让它不悦:“半一另的我是它。”   我一愣:“另一半?”   “半一另的来出裂后之死。”   它倒着说话不太好听懂,但我把字反过来念了一下,马上就恍然大悟。   巨脸和红脸,竟是同一个冤魂分裂而成的。   江珩之前在路边的时候也和我说过,趴在我背后那只看起来瘆人点了的鬼,除了挖眼睛之外做不了什么。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还补了一句,说“遇到另一半,可就说不定了。”原来他口中的“一半一半”,是这个意思么?   红脸称巨脸为“恶”。我之前还奇怪这算什么名字,会不会是红脸口齿不清的呓语,现在看来,说的应该是“善恶”中的“恶”。比起红脸这能被活人吓得半身不遂的软包子,巨脸确实凶残得惊人。如果巨脸就是“恶”的话,看来红脸自己就是“善”,也符合它们的行事作风。   看来我目前为止,已经和这只鬼的两半各打过照面了。   红脸说记忆都在“恶”那里。它还好说话些;我该怎么和那个一见面就要命的恶鬼交流?   我本来还想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既然都是一个鬼,它们能不能商量一下和气解决什么的,但想到巨脸对它的追杀,我觉得估计没戏;不仅如此,有巨脸的目标在身边,我的处境可能会更危险。   至于恶为什么要把它伤成这副德行,我也没问,毕竟它记忆都没了,看起来也是一副不清楚现状的样子,估计它被打的时候也是稀里糊涂地挨了顿揍。就算我问了,可能也问不出来什么。   我摇摇头,举高了手机,好让光照得更远些。   我公寓里的走廊也就十几二十米远。我们现在都走了两三分钟了,至少也走出去了快一百米,但还没个尽头。不过鉴于我现在是见鬼的状态,我也就见怪不怪了。   正在我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我们身后的走廊里,忽然荡起了一声不太真切的撞击声,不过也只是一下,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我一下整个人僵住了,感觉后颈一点一点地发起冷来,如芒在背。   红脸见我不对,一下也哆嗦了起来:“了……了么怎?”   “没、没事……”我努力平复着心跳,“我幻听了……”   然而我这话音没落,一声不能更清晰的“咚咚”声就在我们身后响了起来,像什么东西轻撞地面的闷响,间隔规律,没有起伏,一次又一次,以相同的力道撞击着同一个地方。   红脸这次也听到了,遂一脸惊恐地看向我。要是我旁边是个人,我这会可能就惊恐地对视回去了,奈何旁边是它,我就算怕成了球也不敢随便看它,只能瞪着前方,自己僵硬地琢磨着。   什么东西会发出这种声音?   如果江珩在,这个时候已经告诉我该不该回头了,但我自己一个人是一点也拿捏不准,犹豫了一下后觉得死得总比不明不白好点,于是停下脚步吸了口气,举着手机转回了身去。   手机的强光一晃而过,似乎照到了什么东西,但那东西一下就掠了过去,我什么也没看清。   我自己没看见,但跟着转了过来的红脸似乎是看清了,惊恐地呜咽了一声,还往后挪了一小步。   我忙问:“你看到了?那是什么东西?”   它没回答,但看样子,那里似乎是有个极可怖的东西……比它还可怖的那种。   我自己本身胆子也没多大,一听身后有怪东西就慌了起来,急匆匆说了句“咱们快走”,然后在扭头逃跑前多照了一下之前那地方。   那里什么都没有。   但是下一秒,一张脸就“升”进了光线里。   那张惨白的脸低着,唇紧抿出一个笑,嘴角勾到了耳根,一对浑浊的吊梢眼上翻,死死地瞪着我。   下一秒,它落了回去,一头披散的黑色长发因重力飘起,再次消失在了视野里;从头至尾,那诡异怨毒到令人胆寒的目光都没离开过我。   一声“咚”的响声后,那张脸再次“升”了上来,表情不变,依旧瞪着我。   我全身发软。   那个声音竟然是这个东西在跳。   ……在原地不停地跳。 第79章 物极必反11   我算是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因为它没有我照的角度高,所以出现在光斑里的只有她跳起来时才够高的一颗头。看着那样吊着白眼长发蓬乱的一颗头冲进视野里,我心灵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在我恍神的那瞬间,那女鬼一晃就到了我跟前,鼻尖几乎和我相触,突然双眼大睁,血盆大口笑得鬼气森森。   我心口一紧气一短,叫都叫不出来,几乎就要原地给吓晕过去,忙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旁边的红脸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尖叫一声:“心小!!”   走廊里忽然传来一声马鸣,在不算宽敞的楼道里显得凄厉得刺耳。我一懵,心说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跟马叫那么像,接着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蹄声传来,地面也跟着剧烈抖了起来。   我忙手忙脚乱地扭头一照,发现那声音的来源竟是一匹血肉腐烂了一半的马,身后拖着一个什么东西,正顺着走廊疾奔而来。   我简直看呆了。这年头是八字不合菩萨闭眼,怎么什么妖鬼都出来横行了??   我和红脸之前本来走在走廊正中央,为了躲后面突然出现的女鬼就蹿倒了一边去。我还想着这马跑的是直线,这么跑下去也撞不到我们,谁知在离我还有几米远的时候,它忽然机械转向了我的方向,后面的东西被甩得一侧倾斜到了地上,磨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电光火石之间我做出了反应,忙狼狈地往一旁避了一下,勉强和它擦了过去,然后撒腿就要往另一边跑。   这要完蛋了。我一边起步心里一边绝望,心说我再能跑也跑不过一匹马吧?我就算了,红脸那就两根细腿儿,走步路还要颤三颤的该怎么办?   谁知我还没跑起来,身后就突然炸起一声巨响,地面震得几乎要把我晃倒,随即一阵浪一样的灰就从身后大片大片扑了过来。我被呛得咳嗽两声,捂着口鼻转头一看,就见墙面被撞得凹进去了一个大坑,那匹马的前半身直接给撞成了一滩肉泥,黏糊糊地盛在墙的凹面里。   我这才看清,它后面拉的原来是个腐朽的战车。车上应该原先站着个骷髅架,只不过现在已经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吧事没你?”红脸在那边小声地问。   我应了声没事,有些惊魂未定地多看了两眼面前诡异的景象。这匹马是没反应过来,才撞上的墙么?还是……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我侧前方的女鬼。它没有直接朝我跳过来,反倒是拐了个九十度,似乎是准备绕个直角转弯再过来。它现在虽是背对着我,那颗头颅却转出一个常人做不到的角度,森森面对着我的方向。   我皱着眉头站直了些,往后退了两步保证自己不会离它太近。   它前进的方式,怎么这么奇怪?   还有这匹马。它最后是没转成弯,还是……根本不能转?   等等,马……   Berserker。   这个字一下激起了我之前的回忆。电梯显示屏上那个蒙娜丽莎最后对我说,“比赛开始,Berserker。”   这个词我听着很熟悉,应该是知道的,但当时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是在哪听过,现在才想起来,这是以前陪江珩看国际象棋比赛的时候听解说说过的,是个国际象棋的术语,意思是:   冒险家,只用一两个棋子的疯狂走法。   “一两个棋子”指的,难道是独闯鬼楼的我和红脸?   刚开始红脸变成了白王后被我收进口袋,之后称我们为冒险家,现在这一鬼一马的奇怪走法……   我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赶紧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思考着。   国际象棋方面我并不专业,甚至下都不会下,如今能说得上来几个字只是因为江珩对象棋感兴趣,我跟着他看时学到了一些,但也只是对最浅显的移动规矩一知半解。   我记得车是只能横竖走,不能斜走的,而马好像是先直走一格,再斜走一格,或者先斜再直。刚刚那匹马在转向了一次之后就不能再转了,所以能冲向我,但是避不开我后面的墙。   我无奈,心说这都什么事啊,我一次都没下过,就要被逼着拿命来下。   “棋象际国是这,”红脸这时也想明白了,在后面轻声道,“段手个这用里这在会恶到想没我……”   它这句话太长我听不懂,但还是听出了“国际象棋”四个字:“那现在怎么办?”   它道:“我挥指。”   我眨眨眼,没听明白它要挥什么东西。   它又催促了遍:“我挥指快。”   我这才想到它说的是要我指挥它,连忙打着手电到了它身边:“要我指挥你什么?”   “车吃。”   我愣了一下,这不会是要我指挥一个鬼去吃掉另一个鬼吧?赶忙推辞:“我不懂国际象棋啊,你连大活人都打不过吃不吃得掉它啊,而且我应该从哪里……”   “了是就说你,”它抛出一句,知道了格局是国际象棋之后倒是镇静得很,“醒提能不我矩规照按。”   我咽了口唾沫,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它了。   看这里的情况,吃,恐怕会是字面意义上的吃吧……   我有些手足无措,毕竟我不会棋,也不知道要不要说什么专业术语,但看女鬼离我们越来越近,速度也越来越快,再不吃它恐怕自己要被吃,也顾不得许多了,忙喊道:“吃车!”   话音落了几秒,红脸还是没有动静。我心里一阵焦躁,可能真的是什么地方没说对,正抓耳挠腮间,忽然灵光一闪,忙又补充了一句:“王后!”   红脸身上的气场一下就变了。   惨白的光线下,它缓缓挪了过去。女鬼的表情忽然狰狞了起来,视线也离开了我,落在了红脸身上。   到了女鬼跟前,红脸发出一串阴森的低笑,忽然张开口,一下咬住了女鬼的脖子,然后用力一甩,竟就这么把它头颅整个硬生生撕了下来。我没想到还有这种变故,一下没来得及挪开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女鬼一颗断头滚在了地上,嘴诡异地大张着,一双眼还是那么怨毒又不甘地瞪着红脸。   女鬼的躯体仍在抽搐,红脸的动作也并未停下,开始蹲下身啃噬了起来。它没有手,全靠疯兽一样血腥而暴力的撕咬,一时间皮肉撕裂声不绝于耳,一股浓烈的腥味也开始充斥着楼道。女鬼那双吊梢眼死死盯着在自己身体上饕餮的红脸,头部开始慢慢腐烂。   我把手机的光线移开,强忍住胃里翻腾的感觉。   过了一会,红脸缓缓站了起来。我一照,那边地上除了一滩冒烟蒸发的血液外,已经什么都没剩下了。   它本就破碎可怖的脸上满是啃食时蹭到的鲜血,嘴角还挂着没殆尽的笑,看起来竟也有几分凶狠恶鬼的意味。我正胆颤,想着该不会这肉一沾,它也要变得跟巨脸一样见人就杀吧,却听它小声委屈了句:“硬好肉。”   “那个鬼没抱怨我们的肉硬我就阿弥|陀佛了。”我咽了口唾沫。   红脸突然会这么生猛,估计也是因为这是国际象棋的规矩。它作为棋性最强的王后,直接把那个车吃了个干净。   吃完之后该弱还是弱。   我们交谈间,走廊的另一边传来了沙沙声。我一咬牙,举起手机就照了过去。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铁门——那种普通人家大门的铁门,旁边还贴着发灰的对联,此时已经开出了一条缝,而那张巨脸,正缓缓地从门后挤出来。   我一照,正好照见它对我似笑非笑的神色,脸上光影变幻,阴森万分。 第80章 物极必反12   虽然我之前已经见过这张脸了,但它现在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还是把我吓得腿软了一下。   如果“善”的红脸是白王后,“恶”的巨脸可能就是黑王后。我不知道在它们的棋盘里两个王后互斗的规矩是怎样的,但从体型上来看,我们已经凉了。   国际象棋一边有十六个棋子,现在一个龟速车和一个自杀马还好应付,待会要是棋子多了红脸吃不迎,我们可能就要被围成四合院。   我们这边除了红脸之外的十五个白子呢?   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眼红脸,想问问它知不知道别的白子在哪,怎么只有黑方有子。在第无数次被它那张脸吓到后,我话也没问就默默地把头转了回来。其实十六个棋子来全也只能顶个场面给我壮胆,毕竟我不会下……   这场景还是很震撼的,楼道里一张凝固的巨脸俯视着一人一鬼,旁边一堆乱石里盛着血浆肉糜和半匹马腐烂的尸骸,只可惜我欣赏不来。   楼道里尘埃渐落,巨脸也只是看着我们,没有其它的动作。   沉默了半晌后,红脸忽然开了口:“棋下再会不你过说你。”   这句话我没听懂,但显然巨脸听明白了。它瞪着眼笑了起来:“善啊……当初你心口不一,结果呢?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说话都是反的。真是笑死人了。”   红脸只是重复了一遍:“棋下再会不你过说你。”   “为什么不?”巨脸笑意一敛,表情狰狞了起来,“我们证明自己的唯一方法,不就是把他们杀得还手都做不到吗?”   “吗了用有就利胜的来回讨在现为以你?”红脸摇摇头,“量力的怨是这得觉会只们他。么什明证法没你。”   “证明不了的话,杀了他们就足够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但看两个鬼都能正常交流的样子觉得还好,至少不是指挥那种只会杀人的恶鬼,正想试着打圆场,再不行就吟一首煮豆燃豆萁感化鬼心,巨脸却看向了我:“和活人打交道?你觉得她能救你?”   “我救不她。们我救她。”   “救我干什么?”   红脸道:“了走该们我。”   巨脸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恶,了走该们我。”   “走……?……带着这些伪胜利走!?”巨脸怒吼了起来,腥风从巨大的口中卷出,吹动地上的尘埃碎石,“你就甘心这么走!?”   红脸不说话。巨脸略一沉默,冷笑一声:“我本来没想杀你,但既然你有走的想法,只好让你彻底消失了。本来人就只需要恶,不需要善。更何况我们会这样,都是你的错。”   看红脸无动于衷,它故作惊讶:“你忘了?噢……你当然忘了,记忆都在我这——你塞给我的。人的善面自我牺牲做的好事,最后都是恶面来为痛苦买单,不是吗?是我承受着那些你创造的痛苦,现在你却让我放下……”   红脸摇头:“棋下而人害了为你让会不我。”   “我猜你也不会,懦弱的家伙。先解决了你,我再去一个一个杀回来。”巨脸诡异地笑了起来,“来下个生死局吧……你和我。”   我前面的没听明白,但这句“生死局”一听怎么得了,赶紧插嘴:“等等等等,我不会下棋啊!”   巨脸根本不听,和竹节虫一样细的躯干从门后探了出来,一张脸也贴着天花板挪到了我们正上方,一下占据了半个楼道,阴笑着瞪着我们,俨然是一个人在狭窄处尽力伸展的姿势。   同时,它身边隐隐约约出现了许多影子,距离太远,我照不清,但看深浅重叠,数量肯定不少。   我怔怔仰望着头上那张脸,心说这怎么办,别说后面那些黑子,光是这霸王龙一样的东西我也搞不定啊?   现在弃赛还来得及吗?会不会死?   红脸忽然道:“怕别。”   它话音刚落,地板就震动了起来,身后也传来几声起伏的马鸣。看地面震动的频率和幅度,不是一两匹马能踏出来的。   我被吓了一跳,转身想看是什么变故,入眼的却是一支两排的军队——通体煞白,和支离破碎的脸上表情肃穆,手机的光扫过,像在古墓里扫过一排渗血而诡美的大理石雕像。   但和石雕不同的是,它们正以僵尸一样不自然的姿势,缓慢而扭曲地朝我这边走来。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想往回跑,但发软的腿只允许我往后挪了两步,然而它们看都没看我,直接和我擦身而过。   我站在两列之间,眼睁睁看着这不算庞大,但绝对震撼的队伍从我两侧穿过,在红脸身边停下,排列整齐。   这是……   我转回身来,震惊地一个个看了过去。   两个低着头的女鬼和刚刚的黑车看起来如出一辙,两个怀捧佛头的无头鬼,两匹腐烂了大半的死马,最多的还是几个佝偻嶙峋的鬼……   这难道是白子?   可是只有十四个啊,算上红脸这个王后也只有十五个,还剩一个王呢?   想着想着,我突然就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我就是白王。”   红脸应道:“对。”   我听罢后背一凉。王的生死决定棋局的输赢。我要是被吃了,黑方就赢了。   所以在这场棋局里,黑方最终的目的就是吃了我。   那岂不是满屋子的鬼里有一半都要针对我?我想起了红脸的吃相,恐惧得生生打了个寒战。如果要被那么吃,我宁愿现在干干净净地自尽。   “哈哈哈……善,你的王不会棋?”巨脸在我们头顶上怪笑了起来,“你现在真是有意思。”   “通精多有王的你道知不?”   我听了红脸的话,突然燃起了一丝希望。对啊,黑方也有王!   我不是唯一的关键,也没有完全处于被动——只要我们能先吃掉黑王,我们就能赢!   想到这里,我激动了起来,但马上就被紧随而来的紧张掩了过去。抱着先摸清底细的想法,我举着手机,往黑子的后排,黑王的所在尽力照去。   光线照不清,仅能照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如果那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或者干脆也是个鬼,我再怎么看也不可能辩出半点细节。   可偏偏我不止是认识他。仅凭这一点影子,我便能将他认出来。   仅是这一眼,就把我的心打入了冰窟里。   我怔怔望着对面,难以置信地开口:   “江珩……?” 第81章 物极必反13   江珩!?他怎么——   我脑子轰的一声,同时一股寒意直接从我的脊髓往四肢百骸散发开去。他怎么也在这里?而且巨脸是执迷复仇不愿轮回的恶方,江珩为什么会在它那边?   我的第一反应是否认;我几乎本能地不停告诉自己,我认错人了,这不可能,那个人不是江珩,是谁都不可能是他!   可我怎么可能认错他?   我怔怔地望着那个人影,忽然有点晕厥的感觉。和以前的不同,这次是一种切肤的力不从心,将我的意识往黑暗里拖去。   我彻底慌了,也没管这样妥不妥当,张口就大喊:“江珩!!”   红脸奇怪地喊了我一声:“王白?”   我没管它,接着扯着嗓子又喊了江珩一声。   直到我回音荡尽,他都没有半点回应。   我完全无法思考。   之前我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再怎么凶险,只要尽力杀黑王有一线生机,可现在怎么办?   我心急如焚,又喊了他一声,可他的身影依旧遥遥站在那边,一动不动。   那一瞬间,我心里有了无数猜测,但我一个也不敢去细想,一个也不敢相信。   我只想要他回答我。如果他之前都没有骗我,就回答我。   红脸的声音从暗处传来:“了么怎?”   我颤声问:“除了吃黑王,我们还有别的赢的办法么?”   “当然没有。”头顶上的巨脸笑了起来,“怎么,白王还能有不舍得吃的黑子?”   我几乎能感觉到自己额角的青筋跳动了一下。它的头往下伸了过来,拳头大小的眼睁在我面前:“为了让这局棋更有趣一点,我给你一个机会。”   我没躲,紧抿着唇,泪眼狠狠地瞪着它。   “如果白方能吃掉我十个黑子——十个,”它眼睛一弯,“我就把善的手还给你,顺便告诉你我们和纵歌有关的记忆。但在这之后,棋局还是会继续,直到一方的王死为止。”   它这句话的意思我当然明白。就算我有命杀它十子,有命拿到我需要的东西,我也可能没命从这里出去,之前的努力权当白费。这是它的慷慨,不是交易,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可活着从这里走出去的条件是,我要杀了江珩。   开什么玩笑!?   似乎是看出了我在想什么,巨脸的笑意狰狞了起来,血口一张,我脸上尽是它说话时喷来的腥味:“想不杀他也可以。”   我连忙问:“你说什么?”   “在我的棋盘上,有一种平局的方法……”它故意拖长尾音,“那就是黑白双方别的子都被吃尽,都只剩下王。不过平局之后,所有棋子会再次复活,棋局重新开始。在保证自己不死的情况下,你可以不杀黑王,但你们两个要永无止境地在这个棋盘上厮杀下去。”   这他|妈|的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只感觉一股暴戾涌上心头,根本没多思考,一把抽出身边无头鬼腰间的佩剑,用尽全身的力气朝那张脸劈去。   它表情闪过一瞬的诧异,随即笑着往后缩去,避开了我那一剑。   这剑很沉,我一击不成后右手再也抬不起来,只能抬头咬牙切齿地问它:“你把我当猴耍吗……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它?黑王么?”它眼珠子突兀地转向江珩的方向,“我什么都没做。至于它的想法,你自己去问它岂不更好?”   红脸在我旁边沉静道:“话算话说你,些那的说你刚刚。”   “棋手从不悔棋,你不知道么?善。”   我喘了几口气冷静了下来,觉得自己刚刚还是太鲁莽了。它现在是为了跟我和红脸下棋才不杀我们;我要是直接对巨脸动了手,破坏了棋局的约定,它碾死我可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看向旁边无头鬼空荡荡的腰间,我正想把佩剑别回去,红脸就喊住了我:“己自护保着拿你。”   我一怔:“我拿着,它怎么办?”刚问出口,我就发现这句话很蠢。   我这边十六个白子,甚至包括红脸在内,最终的目标只有两个:杀黑王,保护我。别说拿它一把剑,我就是差遣它替我挡下一击让它灰飞烟灭,也是应当的。这就是它们的“用处”。只要我还活着,白方就还有希望。   我头晕脑胀地看向江珩的方向。黑方的两排煞白面孔鬼气森森,防守之森严不言而喻,加上头顶上体型骇人的巨脸……就算我要杀他,估计也难。   两边实力相比,应该是江珩需要考虑要不要杀我,而轮不到我去纠结要不要杀他。   我镇静了一下,心说还是先走一步是一步的好。棋盘上千变万化,格局如何也不是我一个棋子能掌控的。想到这里,我对巨脸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这样照明不方便,你能不能开个灯什么的?”   巨脸怪笑了一下,缓缓直起身子,似乎没了天花板的束缚,那张鬼脸也开始远离我,淹没在了上方我手机照不透的黑暗里。   下一秒,一盏灯亮了起来。   我还在仰头看着它消失的地方,忽然一道光线炸起,那张双眼圆瞪的脸就猛地撞进了我的视野里,还是吓得我喉咙哽了一下。   我第一次在光线下看清它的样子。巨脸很高,目测四米有余,身体特征跟红脸相似,细长到令人作呕,一双手臂水袖一样一直垂到了脚边。不知道那跟我手臂一样粗的身子是如何撑起那么大的一张脸的。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我待会逃命还要举着手机逃。我关掉了滚烫的手机,打量了一下身边的环境。   眼前的已经不是刚才的走廊了。地面黑白相间,竟是一块硕大的棋盘,边缘之外是一片漆黑的虚空,看起来无边无际。头顶上没有天花板,也是一片虚空。那盏灯像是一个诡异的光源,漂浮在巨脸头顶的高度。   之前一直在现实里和鬼斗智斗勇,来到这么魔幻的地方还是第一次,我不由怀疑自己在做梦,于是在腿上一掐,疼得我咬着牙原地轻轻蹦了两下。   红脸忽然喊了我一声:“看快。”   我顺着它的目光看了过去,发现棋盘边上有一双……手。   我之所以能注意到一双手,是因为它们不仅有一米高,而且……是以一种奇怪的形式组合着的。   手掌心在上,原本长着五指的地方只剩下五个血淋淋的断面,一根手指接着掌心正下方,其余四根在那根手指的左右两两对称,上下微倾地接着。   那双手被做成了两个人偶的样子。   我看得呆了,红脸就接着道:“手的我是那。”   “啊!?”   先不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大……这手给搞成这样,怎么看都不能要了啊!   “我替你保管得很好——善。”巨脸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它们会在白方吃掉第三、第六,和第十个的黑子时分段演示关键的记忆。白方吃了第十个黑子之后,它们就可以物归原主了……不过你们得存在着才能把它们带出去。如果你们消失在这里,它们还是我的。”   行啊。我咬着牙调整了一下剑的握姿。先吃你十个再说。   “那,本局开始。” 第82章 物极必反14   刚刚光线不佳,只看到了黑王的影子,我还能自欺欺人说是我看错了,但现在我看得清清楚楚,连骗自己的余地都没有。江珩也看向了我,一贯温润的脸上此时冷若冰霜,眼神沉寂得吓人。   我被他看得心一紧,连忙开口:“江——”   他终于有了反应,然而只是扬起脸,一双漆黑的眼低睨着我。这样的他让我感到很陌生,只感觉喉咙哽咽了一下,剩下的那一个字我再也喊不出口。   我之前觉得他可能是被迫的,还在权衡有没有两全的方法,可现在,他一个眼神就把我那点希望摁了个粉碎。   我绝对不会为了自己活下去而对他下手。可他会选择杀我吗?   如果江珩其实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反派,这一套成就书就是一个他精心布置的偌大骗局,我会杀他吗?   巨脸根本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俯视着我们笑了起来:“白方先出子。白王,请吧。”   “等一下!!”我突然想到了很重要的一点,对着它手一挥,然后好声好气问旁边的红脸,“这棋我都陪你下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   红脸问:“么什?”   “能不能别让我去吃子啊?”我哭丧了下来。我是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生啃鬼肉是什么感觉。   它还很惊讶:“吗想不你?”见我瞪圆了眼,也只得妥协,“吧好。量尽我。”   巨脸不耐地敦促了句:“快点出子,不然视作弃棋。”   “么什做你诉告我,”红脸看向棋盘,“们我挥指你。4E去兵的2E让。”   这件事经历到了现在,我在倒序重述方面已经变得相当拿手,马上道:“E2的兵,去E4。”   我当然不知道E4指的是哪个格子,或者E2指的是那个兵,但我似乎不用操心。第一排中的一个女鬼咯吱咯吱地转动了一下脖子,垂下了头,开始直着背原地跳动了起来,然后往前跳了两格。   巨脸没有犹豫道:“E7的兵,去E5堵住它。”   接着,那个黑子就以相同的诡异姿势,跳到了白兵的面前。   “为什么它可以自己指挥?”我问红脸。   “手有没我。”   可是你有嘴啊。我转而一想不对,它连说话都是倒着的。   棋局继续。   开局是几次简单的挪位,我甚至也自己往右走了两格。很快我就发现,在善与恶的棋盘上,棋子的吃法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我本来以为双方会等着攻方的棋子把另一枚动弹不得只任宰割的棋子吃干净,可在这里,被吃的子似乎是可以反抗的,但是能力明显不及进攻方。   善恶两方也没有闲心欣赏棋子的吃相,下达了吃子的指令之后就准备下一次进攻,也许是因为被吃的那枚尽管能稍作反抗,注定还是没法挣扎下去。   第一个被吃的子是黑方的兵,吃它的是白方的象。   说完指令后,我其实很好奇,一个连头都没有的鬼该怎么吃人……不,鬼。   无头鬼将手里的佛头往前一送。鲜血淋漓的佛头似乎嗅到了食味,本安详闭着的凤眼忽然睁开,嘴马上张大到了不可能的地步,一口就把佝偻鬼的脸吞了一半。   佝偻鬼开始乱扭,然而每动一下,脸上的裂口就会撕开一些。它痛得嘶鸣起来,挣扎的动作愈发猛烈,导致伤口越扯越大,直到头的上下两部分开始分离,我几乎能看到里面白花花的东西……   我喉咙里传来干呕的欲望,不敢再看,赶紧撇开视线。   “了看别。”红脸轻声道,“了子出要方黑。”   我求之不得,忙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巨脸那边。   吃了一个,离断手的第一次提示还差两个。目前看来似乎也不是很难。   然而我还没高兴太久,另一个白兵就被黑马吃了,画面血腥,让我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恶心感又泛了上来。转头一看,那边无头鬼正在将重新闭上眼的佛头捧回怀里,地上只剩了一摊红黄混色的液体。   红脸每次指示我之前都会沉思很长一段时间,巨脸虽然笑容没断过,眼神看起来也认真了许多。   在折损了四个白子之后,我们终于吃到了第三个黑子,经过一场屠戮的棋盘上漫着一片猩红。   而场边的两只人状的手,也开始缓缓地动了起来。   右手的充当上肢的两根手指开始翻舞,如果看作一个人的话,它似乎在不停地做着手势。过了一会,左手也开始做了起来,两手的动作之间略有轮流,就像是在对话一样。   它们的动作愈发激烈了起来,最后很有默契地停了下来。正在我以为提示结束的时候,之前先开始动的那只右手原地跳动了一下。左手没有立刻回应,静了一会之后才微微一跳,接着反向“走”了开去,才走出了几步之后,两手都定在了原地,再不动弹。   我看得云里雾里,不知道是不是也和国际象棋的某些细节有关系。   又是一场鏖战后,我们得到了第二次提示。   这一次,两只手似乎打了起来,那些缝合拼接的断指在撞击下有了撕裂的预兆,又有鲜血开始从裂口里漫出。   提示终结于右手的倒地。它倒下时浑身已经浸满鲜血,左手也没好到哪去,在原地站了一会,就和上次一样离开了。   我似乎摸到了一点眉目。   这个和国际象棋倒没多大关系,看起来……怎么这么像约架?   如果是游戏里的约架,像纵歌这种高端pvp玩家每天接的切磋应该不计其数,我还是不好锁定第六个死者的具体身份。   吃第十个字的时候还有一个提示。我总觉得再多看一点,我就能看出这个“道长”和其他对手的不同之处。   离下一次提示还剩吃四个子。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刚开局时那么慌张了。红脸看着是弱了不止一点,但是棋法和巨脸不相上下。   想来也是。既然它们是同一个冤魂的善恶分裂而成,实力便该相当,就像一个人与自己对弈,甚至对下一步的想法都差不多,吃与被吃纯属必然,如果不作突破,很难分胜负。   这个时候的我已经丧失了时间感,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我们已经吃了九个黑子了。   这意味着,我马上就能接近真相,以及……   杀不杀江珩这个问题,已经迫在眉睫。   我看着已经站在我面前两格开外的江珩,感觉自己呼吸都是滚烫的。 第83章 物极必反15   他是两个回合前刚刚被巨脸挪过来的。在此之前我和他的距离从未这么近过。   我看他时,他也在看我,但他眼神冷淡至极,与其说是在看我,不如说像在打量着一只无足轻重的物件。   我尽力忽视着这种感觉,压低声问道:“江珩,你到底怎么回事?”   他笑了一声,目光肆无忌惮:“你看得还不够清楚么?”   我一愣,万万没想到会被他这样反问:“我——”   “不晚,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不要轻易听信别人的话。”他叹了口气,“可你总是不听。”   我怔怔看着他。   其实事到如今,只要他说一声他是被迫的,就算是骗我的,就算演技再拙劣,我都会义无反顾地摒弃一切伤害他的念头。   可他一如既往地不爱骗人。   黑方走了一步,红脸就紧接着说了句什么,可那些话到了我耳边就成了一阵嗡鸣。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看眼前的江珩动了动唇:“你的象不走了么?”   我忙回过神,就听红脸略显焦急地重复了一遍:“王黑了吃象让!”   吃了黑王?   我听着这话,头忽然晕了一下,眼前发虚间抬头看了眼巨脸。后者咬着牙目眦欲裂,看样子不像有诈。   吃了黑王,我们就真的赢了。只要一句话,我就可以结束这场噩梦,带着真相从这鬼地方出去。   “王黑了吃快!”   沉默良久,我微微张口。   江珩望着我,眼神有一丝微妙的变化。   我的嘴形僵住了。我知道自己说不出来。   我明白这样听起来有多傻——杀了江珩救回来的不止会是我自己,还有帮主那些无辜的帮众,甚至更多纵歌打算抹除的人。   可我面前的是江珩,在我人生最最阴暗的时候给了我一缕光的人……我怎么可能开得了口?   见我这样,江珩摇了摇头,轻轻嗤笑了一声。   最后,我几乎是恳求地低声道:“阿珩……我知道这不是你本意,你告诉我就好,我想办法——”   “齐小姐,你真有趣。”   我颤了一下,怔怔抬头看着他。   “你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算了,为什么我如实说了,你还是不信?”他敛了笑意,一字一顿地冷声道,“还是一定要我说,我和冯诺二曼是合作伙伴,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你,借你的刀杀人罢了?”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在这里阻止你,只是因为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巨脸大笑了起来:“我的天——刚刚我还以为结束了,结果看看这是什么,一个在生死局里不敢将军的王!!”   红脸大吼起来:“军将快!!”   “晚了!三句提示不下,视作弃局。”巨脸一扫刚刚因临败而生的狰狞,脸上笑容深得好似是被雕刻而出的一样,   “黑王,吃了白王。” 第84章 物极必反16   江珩也没什么表示,只是顺手拾起了歪在地上的一根断剑。   那剑不知道是哪枚牺牲棋子的遗物,虽然断去了一半,被抬起时流转的寒光依然晃了我的眼。我几乎看清了自己在见面上的倒影,不由吸了口气,往后挪了一小步。   “怎么了,退什么?”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剑,好整以暇地望着我,“刚刚不还很相信我的么?”   我一脸的难以置信,整个人完全没法反应。   “不要和她废话,当心有诈。快吃了白王。”巨脸的声音传来。   江珩听罢冷笑了一下,目光狠狠地割在我眼上,是我不曾见过的阴鸷,头也不回地答了巨脸一句:“她没有机会的。”   我身子开始发冷。他这是打算杀了我?   “就算你有,你会舍得对我下手么?”他不带半点感情的声音陌生得让我害怕,“你就是这一点最好利用。要怨也别怨我,就怨你自己心肠太软。”   我听了只感觉心往下一沉,也说不清是愤怒,不解,或是别的什么。   “……我只是不想和你动手。”我极力抑制着声音的颤抖。   “你是怎么想的,与我无关。”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就在我身前横划了过去。我吓得往后一个踉跄,发现是江珩挥的剑。   虽然离伤到我还有一些距离,但这速度一看就能看出,他根本就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   这下的是杀手。   我嗓子发哑:“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这样?”   “差不多,不过没想着要你死,但既然都进到生死局里来了,那就对不起了。”   这种时候我哪里还敢自作多情,暗骂一声这混账居然还来真的,一看又有一剑竖劈而来,躲又躲不及,只能手忙脚乱地抬剑去接。   剑锋相交,“锃”的一声金属碰撞有如炸雷,末了还能听见剑刃的绵绵颤动声,剑柄更震得我虎口发麻。   江珩单手施力,冷冽的目光掠过剑刃撞进我的瞳孔:“别挣扎了……你活不了的。”   “你——”我咬紧牙关,狠狠地瞪着他。   按理来说,我作为被吃的那一方,他这一剑我肯定挡都挡不住,但他的力气却比我预期的小很多,我甚至还有点反抗的余地。   正在僵持时,红脸忽然吼了一句:“马的5G了吃兵的4G让!”   它这句话到了我耳朵里就成了一串乱码,我一边坚持着不被砍成两半,一边扯着嗓子喊了回去:“你说什么!?”   红脸又重复了一遍,我发现自己在生死关头根本没办法一边保命一边分心去想那些东西,只能大喊:“我听不懂啊!!”   “吃!”   “啊!?”   “马!”   “哪个马!!”   “5G!兵让!”   “那什么兵快去吃了G5的那个啊啊啊……马!!”   我话音刚落,江珩的力道忽然稍微大了起来,我一下有点撑不住,颤抖的剑刃就往我这边微倾了过来。   “江珩你个——”我一边骂,一边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剑抵了回去,“疯子!!”   我没料到自己力气能这么大,居然逼得他撤回剑往后退了一步。   当然我也不敢懈怠,挣开了后赶紧转身撒腿就跑,也不管什么棋阵不棋阵的了,一路撞开僵立的白子,往棋子较为密集的一侧跑了过去,只求它们能帮我稍微挡一下。   巨脸大笑:“善,你和你的王一样爱做垂死挣扎。黑方已经将军,这局我已经赢了,你就老老实实消失吧。”   红脸声音谨慎:“续继以可还局棋。吃被有没还王白。”   “哈哈哈哈……是,可那也只是一下的功夫,你现在吃我一个马又有什么用?!”   我心说是啊,吃他一个马有什么用,为了最后能少一张嘴在我身上啃吗??   但我如今根本没空管它要做什么——它现在就是打算把整个棋盘炸了我也没心思阻止,满脑子只有一个跑字。   我一脸冲出去好几格,忽然双腿毫无预兆地失去了知觉。我只感觉身下一空,身子就无法控制地往前歪去,重重扑倒在地,手里的剑滑了出去老远。   又来!!我疼得眼冒金星。和之前在电梯间里的那次一模一样!   头顶上的巨脸挂着古老浮雕一样诡异的笑容:“哎呀,走路可得小心些。你说是不是?善。”   红脸气得怒吼:“矩规守不你!!”   “棋规里可没有这一条。”巨脸怪笑了一声,“而且她想‘救’我们!这把我们折磨到死的小苦头,她没尝过怎么行?”   “……了下放该应们我,恶。”   “做你的梦!!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巨脸突然咆哮了起来,水袖一样的手臂猛甩过去,面前的两只黑子就被拍得四肢俱裂。碎躯一飞进棋盘外的黑暗里,马上被吞没得没了影,“他就是太软弱了!!要是你不存在就好了!!!!”   在它们对话的同时,江珩也缓缓地走了过来。我疼得够呛,尽力让自己翻过身来。   也许是清楚我已经跑不了了,他步伐从容不迫,提着的断剑随着动作晃动得忽明忽暗,暗时便映着我惊恐的表情。   我抬头,就见他垂着漆黑的眸望着我,陌生而冷峻。   “我说过,你逃不掉的。”   我用手撑着自己往后挪去,然而那点距离根本无济于事。眼睁睁看他逼近,我只能口头威胁:“你要是杀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难得地一怔,转而低声道:“那也很好,不是么?”   我本以为自己那么沉静地把刚刚那句话说出口已经够吓住他了,听了就是一愣,心说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忙结巴改口:“不对,我……我会在你杀了我之前把你一起扯下棋盘去!”   “噢……对。你怕黑。从这里下去……”他一脸无谓地轻笑了一声,“我们大概会万劫不复吧。”   我暗骂了一声。这一路什么妖魔鬼怪都闯过来了,到头来居然要死在江珩的手里?   他说我信任他这一点最好利用,我算是服输了,因为就算到了这个时候,我依然没有接受他想要害我这个现实。   我盯着那把剑,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突然觉得可笑。想笑。也确实笑了。于是我仰头对他笑了一下,不过因为疼得龇牙咧嘴,笑起来可能不是很好看。   他皱了皱眉,眼底的冷峻出现了一线裂痕。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巨脸喝道:“黑王,现在就给我吃了白王。”   江珩瞥了一眼那边开始在黑马尸体上大快朵颐的白兵,甩手丢掉了断剑。剑咣当一声落地,和我那一柄遥遥对应。   我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你、你干什么?”   “当然是做你的白兵在做的事。”   他在我身前半跪了下来,朝我伸出了一手。我偏开头想躲,就被他钳制着下颚拧了回去。他冷漠地直视着我:“听话一点。不乱动就不会太疼,我也不想先杀了你再吃。”   “你干什——”我发觉不对,想掰开他的手,但他力气这时就像有了胜方的加持,大得惊人,我怎样挣都挣扎不开。   那边白兵的咀嚼声令人抓心挠肺。我惊恐地睁着眼,忽然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国际象棋里黑白两个王是不能互吃的,这里就当是特殊棋盘特殊规矩了 第85章 物极必反17   我不知道他这样是不是被巨脸蛊惑了的缘故,但能感觉到他不是在开玩笑,尖叫着想推开他,被他拽着手腕扯回了身下。   我万念俱灰,心中一边绝望一边狂念——就算我今天真得死也不能是被这么生吞活剥,就算必须被吃也不能是他来吃!!   我挣扎得力尽也无果,脸侧倒是已经传来了一丝凉意。   我心一冷,知道这回是真的要完。   我恐惧到了极点,干脆梗着脖子死死闭上了眼,只求他下口的时候能干脆一点,快点要了我的命,别等到被吃得差不多了还吊着一口气。   我最后稀里糊涂地想着,要是我现在还活着,死后的冤魂会不会像红脸一样难看?加上我贪生怕死的性子,可能会是个跟它一样死后都不济的可怜鬼。   然而过了一两秒,脸上的冰凉只是冰凉而已,预料中撕心裂肺的痛感并未到来。   我已经自认为死定了,紧闭着眼僵着身子不敢动弹,随时准备接受我根本没法想象的剧痛。   “……噗。”   一声忍俊不禁的声音后,我感觉捏在自己下巴上的力道松开了,就听江珩带笑的声音道:“演不下去了。你怎么总是这么……出乎我意料?”   我一愣,睁开了眼。   我看见江珩在我面前撑着一膝,笑望着我。他见我终于睁眼,慢慢把一只沾了血污的手伸了过来。我怔怔望着他,没想着去躲,那只修长的手也只是抚上我脸上刚刚被轻咬的地方。   他眼神柔和,一双漆黑的眼尤其好看,褪去了所有的戾气,干净得像一对琉璃。   “……江珩?”   “在。”   我根本没法思考,只听见自己吸了口气,眼泪就自顾自地漫了出来,直接浸过他的拇指指尖。他眉头微微一动,转而叹笑一声,替我抹了一下泪:“对不起,待会再和你解释。”   “黑王,你做什么!?”巨脸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气急败坏。   红脸冷笑一声:“恶,啊招一差棋你是还底到来看。”   “黑王——!!!!”   我神情恍惚,觉得自己十有八九是快死了出现幻觉了,要不就是终于疯了。他倒是对身后巨脸震天的怒吼置若罔闻,按着我的膝盖问:“能不能站起来?”   我僵僵摇了摇头,他就让我先坐着休息,自己站起了身,看向上方整张脸都因为困惑和狂怒扭曲了起来的巨脸。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它五官都拧到了一块去,“我明明控制你了!!你怎么可能!!”   “我怎么可能被控制。”江珩淡淡抛下一句话就没再理会它,转头去看棋盘边的两只手。   我见状一个激灵,忽然就想起了巨脸的承诺:如果白方能吃掉第十个黑子,我们就能拿回红脸的双手,并且得到三段记忆的最后一段。   难道江珩刚刚和我周旋半天,就是为了等白兵吃干净黑马?   不过到头来还是绕回到了之前的那个问题:就算得到了需要的东西,我们又该怎么出去?   巨脸显然也想到了江珩的意图,咆哮着拧身把长臂挥了过去,想干脆毁了那双手,红脸就喝道:“棋悔得不,上之盘棋!”   话音刚落,巨脸的手臂就断成了两截。断臂横摔在地,将棋盘砸得一震,因为惯性直挪出去好几格,推倒一黑一白两子之后才停了下来,灰尘弥漫。它仅存的那一截手臂不够长,自然扫了个空。   巨脸嘶吼起来,不知是出于断臂的疼痛还是被骗的不甘。   我看得胆战心惊。看来如果在棋盘上有任何一方出尔反尔,就会被自动惩罚。   江珩没有吃我这一举动,大概和我之前没有下手的那次一样被判定为“弃”,而不是“悔”,棋局只是跳过己方轮到对手出棋,所以没有惩罚。   与此同时,那两只手也如约动了起来。   第二段提示停止的时候,定格在了右手倒地、左手离开的姿势,而现在,倒在地上的右手突然从指尖开始变黑,加之它后面漆黑的背景,看起来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左手则侧回了半个身,似乎回头看了右手一眼,然后继续离开。提示终止。   我一时间没想到这是什么意思,但显然不是什么好结局。   “呵呵呵……看够了吗?”巨脸一双眼已经因为临到崩溃的怒意泛起了血红,“看够了就继续棋局吧。就算黑王是我的棋差一招……善,这一局你也输定了。”   我哑然,心说这就要继续了么?可棋局在刚刚的混乱里已经完全被打乱了,它自己也折了几个黑子出气,如今战况对它来说似乎并不如何有利。   转头一看,我就知道了为什么它突然之间这么有把握。   它看我表情变化,顿时大笑了起来:“如何!我说过,白王的死只是时间问题。”   我右边的远处,一个翻白眼的女鬼正在原地跳动着。   ——黑车。   虽然离我还有好一段距离,但是车走的步数是不受限制的。只要它一走,我就完了。   我一下脸色煞白。刚刚没命地跑只为躲开江珩,根本没闲心想旁边还有什么东西,更何况它还在好几米开外,我看都没看到。现在可好,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死。   刚刚黑方弃棋,白方又吃了一个黑马,现在正轮到黑方出棋。巨脸刚经历过挫败,这次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将我的军。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那么好运。   江珩却忽然道:“棋局已经结束了。白方赢了。”   巨脸愣了一下,随即恶狠狠道:“你能不攻击白王,但阻止不了别的棋子攻击她。棋确实已经结束了,但是是我赢了。”   “是么?”   他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拾起了刚刚丢在地上的断剑,在手里一翻,反手握住,回头看向了我:   “不晚,闭眼。” 第86章 物极必反18   我看着他平静得不正常的眼,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虽还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巨脸却像是想到了他的目的,刚刚积起来的一点笑容瞬间崩塌。和刚刚被耍时露出的愤怨之色不同,它这次的脸色是毫无逆转余地的崩溃。只听它大吼一声,竟迈动了长得诡异的腿,朝这边冲了过来。   巨脸身瘦如柴,除了那张脸外理应没什么重量,可每一步都将棋盘踏得凹了下去,地面也整个颤动不止,挡路的棋子不是被挥飞就是被直接踩成了肉泥。   它根本没再管棋局,只顾疯了一样地逼近:“你敢!!!!”   我看得目瞪口呆。江珩是要做什么,让它这么失态,甚至放弃了杀我的机会?   江珩多看了我一眼,似乎笑了一下,然后便转回了头去,抬起了手里的断剑。   “你疯了!?”我以为他要和巨脸单挑,吓得赶紧大吼,“快跑!!”   他没有动静。我想站起身把他拉走,可我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腿,急得眼眶都红了一圈,使劲掐着自己的大腿,妄图恢复一点痛觉也好,可完全没用,忽然——   “不晚。”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脚步声中,我似乎听见江珩轻唤了我一声。   那声音极轻,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见的,愣了一下后抬起头,就见他背对着我,面前就是巨脸一边狰狞大张,一边疾速裹来的血盆大口。   这个场景我见过。和在机场里做的那个梦一样。   棋盘四分五裂,狂震不已,他的身影在一片破碎的背景里显得有些遥不可及。我看得发怔,耳边只剩下了一片寂静,然后就是他遥远而清晰的一句:   “记得去看海。”   “小心!!!!”那张嘴无声地吞向江珩,我忙尖叫了一声,却看见一道寒光先那张嘴一步刺穿了他的身子,浸红的剑刃滴着血。   ……   “不——!!!!”巨脸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痛苦地咆哮了起来,五官开始瓦解,煞白无血的肉块陆续砸在了地上。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完全无法思考。   他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透明得不足以撑住那把断剑。剑落地的那一刹,棋盘忽然以那里为中心开始消失,一片漆黑迅速席卷了我目力内的一切。   我脚下一空,身子便垂直坠进了漆黑的深渊里去。   然而我并没有下落多久,甚至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忽然就摔进了什么东西里。一道刺骨的冰冷瞬间将我包围,把才开始感到剧痛的心冻得麻木,临到崩溃的脑子也给重新冲得一片空白。   水微咸,海腥味,是海。 第87章 物极必反19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一片寂海里沉浮着,偶尔被浪拍得稍作清醒,马上又被重新卷回水里。   清醒未必是件好事。我每回清醒时,就会想起江珩看我的最后那一眼,心口那被攥住一样的痛感马上就会争先恐后地袭来,然后蔓延到我的腰间。还好有冰冷的水将我拍回混沌里去。   意识模糊了,痛觉就没有那么明显,我就不会去想刚刚发生的事,就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没有什么棋盘。江珩还在外面等我。   我闭上了酸涩的眼,感觉心跳声渐渐微弱了下去。   这样很好。我听着自己和心跳一样飘渺了起来的呼吸声,模模糊糊地想着。   安静一点,我才睡得着。   可笑的是,偏偏是在我意识不清的时,平时怎样努力在脑中搜刮也找不到的记忆碎片才突然浮现。   我眼前闪过了一些景象。头顶上越来越小的光点。透过水的粼粼波光。黑得看不清的远处。同样微弱的心跳。   可这些如今看来,似乎也不大重要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轻柔的力道握住了我的手腕。   【不晚,别睡着了。】   我的心脏猛烈跳了一下,撞得我胸腔一疼,水跟着心跳微微一震,那声突然嘹亮的心跳声在一片死寂中分外突兀。   【你答应过我的,要一起去看海。】   两下。   三下。   心跳得胸腔都在颤动,连带身周的水都微微炙热了起来。   【你要做到。】   我重重吸了口气,猛地掀开了眼。   “醒了?”   ——————————————————————   我在窒息边缘猛吸了几口气,直吸得肺都难过得抽作了一团,于是猛咳了起来,咳得几乎弓起了身。刚刚说话的那人挽住我,柔声安慰着给我顺气。   他声音莫名地令我安心,我听了就放松了下来,呼吸也趋于平稳,喉口火辣辣的感觉渐去,眼前的景象也缓缓清晰了起来。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轻声慢语地问着,放低了揽在我背后的手,似乎是想让我躺下,另一手替我掖了掖被子。   “没……”   我才答了一半,忽然就感觉不对。   这声音……这声音?!   我心弦一下绷直,一把抓住了那人握在被角上的手,猛地转头看去。   我怔怔看了他很久,他就笑着任我看。我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了什么,只喃喃地问:“我这是死了吗?”   江珩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见到他第一句说的会是这个,随即难免有些忍俊不禁:“似乎没有。”见我像是真的开始思考他那“似乎”二字,他叹了口气,“瞎想什么?有我在,你就不需要担心这个。”   我眼睑颤了颤,本想扑进他怀里,可他这话却生生唤起了我那段不愿面对的记忆。   ——有他在,我就不需要担心死亡。   是啊。他在这一点上什么时候骗过我。那一幕里,断剑穿过他的身体,银刃不知餍足地啖着鲜血,血花不知干涸地绽在地面。   而我只是坐在地上看着他,什么都做不到。   分崩离析的从来都是他。我从来都是在后面无作为地看着他背影的那一个。   房间里没有开灯,唯一晦涩的光源就是落地窗外繁华地段的万千夜灯,交替闪烁,像是永不熄灭。   江珩坐在我床边,身后焰火一样的灯光将他映得不太真切。一身深色的衬衫明明颜色与背景那么不相像,却总让我感觉他要永远融入这不愠不火的颜色中去。   似乎是感受到我攥着他的手用力到发抖,他叹笑了一声,道:“我不去哪,你不用抓得这么紧。”   “我要是不这么抓着你,谁知道你又要做什么事。”   “不晚……”   “你以为你那样能救我吗?你是不是以为——”我抬起头,瞪着双泪眼看着他,“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我活着,你就算救了我?”   他怔了一下,漆黑的眼里流光一晃。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比我想象中痛得还要厉害,且看着他眼底变得苍白,我的腰间也缓缓地痛了起来。   我终是没忍住,哽咽道:“你知不知道我刚刚……”   话音未落,我的话就被他胸膛堵了回去。他一言不发,一双手紧紧地拥着我。   我咬着牙,抵在他肩上哭了起来:“求求你了,你再消失我会疯掉的……”   他没答我,只颤抖地吸了口气,用力把我往他怀里按去。 第88章 物极必反20   “你知道……”他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有时候,人没那么多选择。”   我哭得一塌糊涂,也不知道听没听清楚他这句话。   过了好一会,看我动静小了,江珩才轻轻将我拉开了一些,空出手去在床头柜上抽出一堆面巾纸来递给我。我胡乱接过那一把,直接蹭在脸上。   他看我哭成个花猫,轻笑着对我道:“其实……我是知道棋盘上的生死不会影响到现实,才那么做的。”   “……啊?”我吸着鼻子从纸巾团里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恶不是说了么,他们要下生死局,输的一方会永远消失。那是它们两个人格之间的对弈,赌注也就只存在于它们之间,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我听得瞠目结舌:“就这样?”   “就这样。”   我倒吸了口冷气。他这和瞎蒙似乎也没什么两样啊。   “好吧,除此之外我也有点别的理由……但现实里确实是死不了的。我没你想的那么不惜命。”他扬了一下唇,似乎是被我的反应逗笑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你想听我以后再说给你听,现在还是先把善恶的事解决了的好。”   我觉得也是:“那你先说说……咱们分开之后,你那边都发生了什么?”怎么分开之前还和巨脸打了一架,再见面就成了它的棋子。   他轻轻“唔”了声。   他的经历其实和我大同小异,只是他比我聪明些,稍微有点控制局面的余地。   他第一次见到巨脸时就知道它的目标是红脸而不是我,本来想叫我扔掉那枚白王后,没想到巨脸懂得先把他关起来再对付我,结果就是我和红脸两个胆小鬼相互被吓又相互取暖。   “……就是说这件事其实本来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懵然。   “如果它只是打算针对你的话,手法估计会更简单粗暴一些。”他递给我一杯热水,顺口叮嘱,“小心烫。”   我接过,赞同地点了点头。那么可怕的恶鬼要是真有心杀我,恐怕吹一口气我就倒了。也只有和善一决生死的时候,它才会用下棋决胜负的方式,好结束得有始有终。   这么说来,第六个死者生前肯定和国际象棋有关,就算不是棋手,也一定是个爱好者,不然也不至于死后还在无休止地和自己对弈。   再说江珩的经历。他被困电梯,清楚这次的鬼我一人应付不来,正琢磨着怎么来找我,巨脸就对他下了类似于迷魂术的东西。   他说这种东西对他不管用,但还是装作中了招的样子将计就计。既然巨脸的目标在我身边,他肯定也能被带到我的身边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迷魂术不管用,姑且猜测是他这个会法术的体质特殊,或者身上有符替他挡了一下。   事实证明他盘算得没错。在棋盘上见到我的时候,他差点没忍住冲过来。   “打住。”我被水呛了一下,艰难地扬手,“怎么我记忆里你没有你说的这么深情?”不仅没有,还冷言冷语的,差点没把我心戳个窟窿。   说到这个,他显然有点无奈:“你是不知道你平时的演技有多差么,镜头前还有点本事,一到了现实里,光看你的表情就能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不服:“我的镜前镜后的水平一直都是保持着高度一致的好吧。”   “是么,”他轻飘飘看了我一眼,“你如果看到我在对面,我看起来又很担心你,你会想什么?”   我噎了一下。   他这话说得其实不无道理。我就算不会低智到直接跑去他旁边,也难保在面临难题的时候不去瞟他,更何况我在他面前自持力总是特别差,别说是那么警惕的巨脸了,随便谁都能察觉。   他见我理亏,慢慢笑了一下:“你总是这样,眼睛里什么都藏不住……那天拍照的时候,你怕我看别人的那股子担心都快从眼睛里漫出来了。”   “啊……啊?”他笑起来特别好看,看得我禁不住有些心神荡漾,回神一想却没想起来这码事,不由好奇道,“你说……什么拍照?”   他表情微不可查地一僵。   “……没什么,我继续和你说。”   江珩演的那段戏,其实是给巨脸看的。   巨脸个性顽劣,在游刃有余的情况下,绝对不会错过我和江珩“相爱相杀”的好戏,更会为此尽量把我留给他来杀。   江珩看准了这一点,放那些狠话骗过我,让巨脸放心他的棋性,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候让他来动手。反之,如果巨脸发现他没有被控制,肯定会动用它自己的黑子。   要真是那样的话,我就只剩死路一条了,就像最后差点事成的那枚黑车一样。   我又问他,既然棋盘里的生死不影响现实,我被谁吃都没什么区别,他又何必大费周章?   “你不怕疼吗,真想被一口一口生吃掉?那些疼痛感可不是假的。”他无奈地轻捏了一下我的脸,“而且记得恶的承诺吗。我一次只能前进一格,想让我吃你就会很耗时间,能最大化白方吃的黑子数量。”   他在吃我的时候和我废话那么多,就是为了给红脸时间醒悟,再下令吃第十个黑子。一等第十个黑子被吃干净,他就和巨脸撕破了脸皮。   第三段提示和红脸的手都是关键——没有它们我就无法解决第六个死者,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拿到。   他最后还感慨一声,说还好红脸比我聪明。   “那说明你的演技只有鬼看得懂!给你申请个2019奥斯卡算了。”我不满地控诉着,顺手抓起了身边的海豹毛绒玩偶,作势就要往他身上丢,“你要拖时间也可以说点别的啊,尽说伤人的,什么和冯诺二曼是一伙的,听了就想打你。”   他默了默:“如果我说……其实那些话里,有一句我没骗你呢?”   我听罢就愣了一下,手也顿在了半空:“哪……哪句?”   看他忽然逼近,我咽了口唾沫,把玩偶挡在身前:“事情都结束了你就别再开玩笑了啊……”   “我可没有开玩笑。”   他一双眼在黑暗中折着一丝晦涩的光,俯身下来,一手将瑟瑟发抖的玩偶往下按去,另一手捏住了我的下颚。我一下想起了棋盘上的“吃子”,不由打了个寒战:“你你你,你敢做什么,我会还手的……”   他似乎笑了一声。我顿时就想起了他临吃我之前的状态,心马上一紧,心说难道巨脸的迷魂术从头到尾都是奏效的?我现在也在棋盘里?刚刚他和我说的那些话都是一个局?他现在真要来吃我了?   带着淡淡檀香的温热呼吸喷洒在了我的脸侧,激起一阵酥麻。我也说不清自己是因害怕还是酥麻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听他在我耳畔低哑着道——   “我确实想吃了你……不过是另一个意思。你要还手吗?”   “……”我一把将海豹盖到了他脸上,“没个正经。” 第89章 物极必反21   他握着我举着玩偶的手,蹭着我的鼻尖笑问:“齐小姐不是要还手么?”   我心说这人脸皮也太厚了,面上还是报以一笑,暧昧地闭眼。他睫毛微微一颤,也跟着闭眼,然后……   “嘶——小疯子。”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满意地看着他脸上浅浅一排牙印,“你还没告诉我棋局消失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在自己房间里?”   “当然是我把你搬回来的……你这个口水呀。”   他醒的时候,我和他正躺在同一个电梯里,我还在昏迷。他试着按了一下楼层,发现电梯故障,再看手机,已经早上八点了。   这么说来,从昨晚进入电梯间开始,我们就不自觉地陷入了巨脸的幻境,之后的滑梯和棋盘都是幻觉。   其实这样也算是不合理中的合理了,毕竟我实在不认为从99999楼摔下来,自己会只是撞疼了好一会,而不是五脏六腑裂个稀碎。   因为公寓有两台电梯,大清早出去的人也不算太多,维修工过了两个小时才把电梯修好。他把我抱回房间里,又等了十多个小时,我才慢悠悠地醒转了过来。   我眼睛一睁:“等等,你说十几个小时?……现在几点了?”   他示意我去看窗外:“晚上十点多了。你不会以为现在还是凌晨吧。”   我听罢,顿时分外颓丧。   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居然把一整天给睡了过去。本来时间就宝贵,现在又浪费一天,离14号的聚会只有三天多了。   我咬着唇一想觉得不行,没时间容我这么干躺着,于是挣扎着想起身,却发觉下半身知觉泛泛。江珩皱了皱眉,按着我道:“你在幻境里消耗太多,一时半会肯定下不了床,而且今晚我也不放心你出去。”   “可是没有时间了——”   “你是人,不是神。”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时间给说得哑了一下。他叹了口气,轻拢上了我的手:“这几天也辛苦了,先休息一晚上吧。我陪你。”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肯定不能垮了,且他语气坚决,我也只得慢腾腾钻回了被窝里。   “闭眼。好好休息。”他道。   我也从善如流地闭上了眼。   可我闭了一会眼,心里的焦虑还是半分不减,到底是不甘于就这么干躺着。不过起不来归起不来,脑子还能动。于是我掀起了眼:“你觉得……那三段提示是什么意思?”   江珩两根纤长手指在床边有节奏地轻敲着:“像一场pvp。一场约战。”   他也没执意让我睡,估计知道我睡不着,干躺着也只会更不舒服。   我想了想。   确实,在第一段提示里,那段蓝可儿录像一样的手势就像一段不太愉快的对话,从开始的口角到最后的火药味渐浓,终结于右手气急败坏的那一跳,像是下定了什么东西。左手思酌片刻回以一跳,表示认同。   这应该就是约架的开始。第二段提示就是左手击败了右手,言简意骇,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个我也明白,但右手最后变黑了我就搞不懂了……”我苦恼起来,“是不是右手代表纵歌?他输了之后就黑化了?”   江珩失笑:“棋手一般很严谨,估计不会想到用‘黑化’来作为提示的词。”   那倒是,不过纵歌不会字面意义上地变黑,如果黑化这种抽象理解也不成立的话,“黑”想表达的就不是和黑有直接关系的意思。   我突然想起了我看到那一幕时的第一反应:   【看起来像是消失了一样。】   我呢喃了一句:“难不成纵歌消失了?”   这只是我随口说的一句,谁知江珩却认真了:“有可能。”   “啊?可他之后不是……”   “消失的不是他的人,是他的角色——那个唐门。”   我努力回想着第三段提示。沉睡许久的脑子转起来还是有点生涩:“隐身?打不过跑了?还是无颜以对?”   “都不是。”他指节在床边轻轻一叩,“这是一场删号战。”   我恍然。   赫连城事件之后,纵歌就是个不仅穷得连病都治不起,连志气都被削得所剩无几了的的烂泥阿斗。他唯一的慰藉,可能就是能让他将在现实里比他成功的人杀了一遍又一遍,再让他小获追捧的游戏。   如果输了删号战,他就连最后一点东西都没有了。   虽说删号后再卷土重来也不是不可以,但他性格乖张,又一遇挫折便屈服,想必受不住心血号功亏一篑的冲击。   萎靡更上一层,他也离跳河自杀更近了一步。   第六个死者在无意之中也成了他的臆想“凶手”之一。   想明白这一点,我忙让江珩把我的电脑拿了过来。   百度贴吧——全剑三最大的八卦集中地。   我熟门熟路地打开了贴吧,输入关键词:纵歌删号战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纵歌的删号战还不止打了一次,只是别的都以胜利告终,看来他现在是知名犀利莫问,当年一手惊羽诀也使得毫不逊色。   我想起了第六本书的提示,于是在搜索栏里多输了一个词:纯阳   这一搜,帖子多得排了好几页,但对手就只剩下了一个——ID[墨一尘]的咩太。   我随便点开了一个回复最多的帖子,《【818】【删号战】我们的阵营毒瘤这次会删号吗?》,楼主的ID叫[沈落落]。   事情的起因是,纵歌惹了他们帮会的人。   众所周知,由于马嵬驿是强制开阵营的地图,[大战·一线天]经常演化为[大战·一线天井口],短短十几尺从神行点到传送口的距离经常腥风血雨,步步维艰。   纵歌带人在秘境门口惹事生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时闹得痛快了拍拍屁股就走,顶多头上挂着个亮晃晃的悬赏,可在2015年的4月,他好巧不巧,埋了某个阵营大帮的帮主徒弟。   大帮护短,自己的活跃帮众被打了都不好咽气,听徒弟哭诉她如何被埋得起都起不来,帮主只感觉被一巴掌扇在了脸上,索性开了纵歌帮战。   纵歌早在14年9月就退了筠篱的帮,出这事时正在一个毒瘤帮里当高管,开帮战哪会正面迎战,领着全帮在线的人躲进了副本。   帮主准备周全,结果连一个人都找不到,在世界破口大骂,纵歌的帮反倒嘲讽了回去。   大帮的帮主也不是好惹的,在贴吧挂了一圈,放明了话:你帮的人都死完了吗,打到你们散帮的帮战还是和那个唐门的删号战,你们选一个。   纵歌不是第一次闹到删号战的地步了,答应得很果断:删号战。   叙述到这里就结束了,接下来的楼层都是楼主的直播。   删号战当天,纵歌的唐门号在成都广场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等来的是一个屁颠屁颠的儒风小咩太。   他轻蔑地扫了一下——气纯,会打;[墨一尘],没听过;装备,也就一二梯队的交接。这号看起来不情,到时删了倒也不可惜。   楼主贴了几张纵歌近聊嘲讽咩太的截图,无视楼里一边倒赌纵歌赢的回复,只说了句:纵歌,你完了。   纵歌确实完了。   他开场时还松懈了一下,等发觉不对,使劲浑身解数反击时,已经晚了。切磋结束,丝血的角色被开了仇杀的帮主徒弟一个百足拍在了地上,头上白字气泡“三十年来寻刀剑,几回落叶又抽枝,今日终于是找到了好对手!”还没有消失。   对面的咩太抱着小短腿晃晃悠悠地坐在了地上,目标还是躺在地上的唐门[纵歌]。   [近聊][墨一尘]:承让。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的字数更得参差不齐的 第90章 物极必反22   纵歌输了。帖子里一片哗然。   楼主对这个结果倒不意外,只是语气平淡地催道:纵歌,删号吧。   纵歌当然不从,和其他帮众共同舌战,说这[墨一尘]以前听都没听过,刚刚操作的预判和应对也不像普通人能做到的,肯定是开了挂,云云。   即便有人为他辩护,咩太仍对这些诽谤格外在意,揪着说他开挂的人连骂了十几层楼。除了这个外,他对纵歌的答复是:   “是你要打删号战的,输了就得删,不能出尔反尔!我有之前那个扒你的楼主的联系方式,你要是不删的话别怪我人肉你,到时候整个游戏的人一起看看你是什么畜|生。”   这话惹了不少反感。大多吃瓜的认为,虽说是纵歌有错在先,但有错就改错,“人肉”这手段还是偏激了。   加上他之前咬着诽谤他的人不松口一事,有人觉得他也不是什么好鸟,也有人笑他,说你就是帮主喊来的一打手,纵歌不删号也是帮主和他徒弟着急,你怎么还先急上了。   我仔细看了看他的所有发言,觉得纵歌反悔是其次,他更在意的,是别人说他技不如人,全靠作弊。   但他狠话放归放,纵歌却没有妥协的意思。   他不是唯一一个威胁过纵歌要人肉他的。之前的有些做到了,有些没做到,就算有料爆出来,也都是些真假参半、听着娱乐娱乐就算了内容。对此,纵歌自然不痛不痒,还是该怎么玩怎么玩。   直到那一天,咩太在世界上贴了纵歌的ID,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话。   [世界][墨一尘]:[纵歌]朋友,你的肾还好吗?还有,[风中驭]和我说了点不得了的事   帖子进行到这里,所有人都以为咩太是在调侃纵歌的私|生活,只有纵歌自己清楚,他指的是他的肾衰竭。   至于那个[风中驭],我也不知道是谁,但这人的威胁力对纵歌绝对够大,因为纵歌立马怂了,当天就删了号,七天之内再没登过,然后直播那个心血唐门号在角□□面消失。   我看得瞠目结舌。原来还有这么回事。   楼主[沈落落]从一开始就笃定纵歌会失败,肯定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咩太[墨一尘]有所了解。虽然不知道几年过去,她现在还用不用贴吧,我还是抱着尝试的心理私聊了她,然后接着往下看了下去。   楼主的楼层到这里就结束了,剩下的都是别人对那句话中“不得了的事”的讨论。   “不得了的事”。那是什么事?   他之前已经被扒过一次蹲家啃老,背地变卖父母财产了。对于他一个好面子的人来说,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丢脸?   他这种人根本不怕别人曝他的情感问题,除非咩太知道筠篱的那件事。   ——但咩太不可能知道,而且纵歌这时候记忆已经修改完了,自己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没理由会怕。   他甚至没来得及解释“肾”指的是“肾衰竭”而不是别人所想的,没来得及借口肾衰竭晚期博取可怜,就匆匆删了号,可见他对“不得了的事”被揭发的恐惧。   这件事可能已经超越了“丢脸”的范畴,甚至和筠篱那件事的性质差不多。   “不得了的事?”江珩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一行,留意的地方和我一样。   “就他那德行,能让他怕的事,肯定坏得不一般。”我咂舌,“我觉得这事应该是个关键。”   我们简单讨论了一会后,刚刚私聊的[沈落落]就回复了我。我看着那消息小红点感慨了一声,心说每次见鬼的时候都能第一时间找到联系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把不见鬼的运气都用在了这一点上。   我本来想重施赫连城那次的故技,装作咩太的亲友,借口扫墓问点个人信息,没想到周旋半晌,这个楼主还是不松口。   [沈落落]:我没听他提起过你   我叹了口气,正以为这条路走不通的时候,她又发过来了一条消息:   [沈落落]:就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吗?   我在心里算了一下。那次删号战在2015年4月,按照纵歌时隔两年杀人的套路,死亡时间就应该是2017年4月……   越来越靠近现在了。而且,给我以一种微妙的不舒服的感觉。   [琅玡]:17年4月吧,那之后他就没和我联系过了   过了好一会,一条私聊才跳了出来。   [沈落落]:逝者已逝,我没什么好告诉的。他姓孔。孔令安   看来是猜对了。   我敲字道谢,旁边的江珩就很快地在手机上输入了什么,然后递到了我的面前。那是一个百科网页,最上面是大写加粗的“孔令安”。我只扫了一眼,但一下便捉到了后面小括号里“中国国际象棋棋手”几个字。   稳了!我偷偷激动了一下,想继续趁热打铁:   [琅玡]:谢谢谢谢,那你知道他家的地址吗?我最近可能有空去看望一下   [沈落落]:他家你就别去了。她妈妈精神状态不太好   [沈落落]:我已经把他名字给你了,有什么想做的给这个名字烧烧纸就行了   [沈落落]:就这样吧,不想说这个了   一般这么说了,就再问不出什么来了。我也没再坚持,跟她道了谢后,就去研究咩太的身份。   江珩在我的电脑上打开了那个百科界面,最上面附着一张咩太比赛照,看起来很是清秀,尤其是那个凝神酌棋的姿态,显得人格外有气质。我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江珩就轻咳了声,把那张照片划了上去。   咩太确实是个专业棋手,曾经拿过锦标赛冠军。个人简介,运动生涯,获奖记录,场外生活,我一个个看了过去,除了吸睛的头衔和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知名奖项外,有一个小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2008年由于电梯事故双腿截肢。   最后,2017年4月意外身亡。   双腿截肢……   我想起自己之前失去知觉的双腿,还有巨脸那句【这把我们折磨到死的小苦头,她没尝过怎么行?】,原来指的是这件事情。   我又翻了很多别的网页,都是各棋赛官方的解说和提名,找不到任何个人信息。虽然摸清了他和纵歌的渊源,但他的怨处和死法我都无从得知。这样没法把冤魂送回轮回。   我气馁地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眼正看着手机的江珩,瞄到他看的是微博,不由惆怅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有闲心刷微博。”   他垂眸瞥了我一眼,也不反驳,把手机递到了我的面前:“你看这是什么。”   他给我看的是一个微博主页,ID叫“令我安于棋”。   我莫名其妙地接了过来。   微博有一段时间没更新了,最后一次更新是2017年的4月初,内容很普通,都是些花草家常。博主的年龄看语气应该偏大。   我翻了几篇博文,没看出什么花来,他也没有给我时间让我自己琢磨,直接道:“这是孔令安母亲的微博,我在他某场比赛视频下面的评论里找到的,刚刚已经翻过一部分了。你看这张照片。”   他说着,点开了一张被我忽略过去的生活照,无视那朵看起来像是主角的盆栽,放大到了后面的门牌号上。那个三位数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能分辨出来。   我一呆:“你该不会……”   他露了个“你懂我”的表情:“之前她还有一条微博忘了关定位,带了一小段精准到小区的定位。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我们明天可以去拜访一下。想坐飞机还是高铁?”   我没想到他能找到这些,激动得想去抱他一下,却忘了自己下半身还不能动,直挺挺地从床上栽了下来,被他一把捞住。他没忍住,笑道:“你下床的姿势真是一天比一天特别。”   虽然跟我想的不太一样,但好歹是抱到了。我讪讪扶着他的肩坐了回去:“过奖过奖……说起来善的手你拿到了没?”   “我收起来了,你别担心。” 第91章 物极必反23   红脸消失了,只在我口袋里留下了一枚象牙白的王后棋子,我晃了半天也没反应。   我不知道它是把自己破碎的冤魂附在了一枚棋上,还是干脆变成了棋子,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把那枚冰凉冰凉的棋捂进了手心里。   第二天一早,我和江珩就坐上了去咩太城市的飞机。   我十分好奇从幻境里带出来的善的手在现实里是什么样的。江珩刚开始说还是不要看的好,最后耐不住我的软磨硬泡,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后,把那个黑塑料袋打开了一点。   我自认为做好了十足的准备,结果一看之下,我就在面前的兜袋里拼命翻找起了晕机用的呕吐袋。   他把塑料袋放回了脚边:“我以为你习惯了的。”   “……我习惯了鬼,没习惯断手,尤其这刀功还那么差。”我真没想到这手是字面意义上的手,还鲜血淋漓的,惊骇道,“这种东西你是怎么带上飞机的?”   还好没什么味道不易被发现,不然本安分守己小公民岂不是要被冠上一个杀人抛尸的罪名?   “秘密。”   我胆战心惊地掩护着江珩一路出了机场,他却只是笑着看着我。   我越发发现这人心理素质真的很高——鬼吓不着雷打不动,拎着双新鲜的断手还能面不改色,真的很有做杀人|犯的潜质。他说只要他来拿就不会有事,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咩太家离机场并不算远,坐了十几分钟出租车就到了。   和赫连城的市中心高级公寓不一样,他家是随处可见的五层小居民楼。我在楼下往上看去,看见四楼某个阳台上摆着一盆绯红的蔷薇。   我想起了为儿子杀人的书记夫人,又想起[沈落落]警告的“阿姨精神不太好”,不由有些害怕,心说待会可别再给当成人形养料一回。   “叮咚”,我们按响了402室的门铃。   门在片刻后开了,一张苍白凹陷的脸从门侧探了出来,阴恻恻盯着我看。我给吓得一个哆嗦,江珩反应倒是比我快一步,已经摆出了个招牌的温润笑容:“阿姨好,我们是孔……”   门狠狠地甩在了我们的面前。   我感受着自己的鬓角飘起再飘落,感慨道:“终于有不吃你美人计的人了。”   他嘴角一绷,显然不服。   我看他不死心地按了好几次,刚开始的恐惧烟消云散,甚至开始有了些期待,然而等最后一声铃声落下,还是没有人应门。   这下可好,想进龙潭虎穴都进不去。   江珩最终放下了手,无奈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不知怎的想起了“江郎才尽”这个词,正想安慰他,却听他道:“看来我们只能闯进去了。”   “……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做强闯民宅,还有个罪叫做非法入侵?”   “那你有别的办法么?”他甩了甩发酸的手,慢悠悠道,“孔令安冤魂中的恶消失了,剩下的善碎成这样,就算不受攻击,很快也会消散。到了那时,我们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可纵歌不就是要禁锢八个无□□回的冤魂来维持自己的生命吗?现在只剩下三个了,他会让第六个冤魂就这么消失?冯诺二曼不帮他做点什么?”   他摇摇头:“不会的。纵歌和冯诺二曼的交易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讶于他的果断。每次谈到冯诺二曼,江珩都似乎很了解的样子。   “如果善消失了,纵歌还能有最后两个冤魂维系活态,虽然远不如八个冤魂齐在的情况,但至少不会死。我们不一样。第六个冤魂一旦彻底消失,我们的线索就会断在第六本书上,之后的两本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他解释完,从口袋里抽出了张明黄纸符来,“善在那个棋盘上已经耗完了大部分精力,我们得抓紧了。准备好了吗?”   我咽了口唾沫:“你……难不成要炸门?”   “当然不……”   “是”字还没出口,门忽然被从里面猛地拉开,开门的正是之前看到的那个憔悴女人。   这次我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浓重的黑眼袋显得她眼眶深凹,干瘦的脸上颧骨突兀地凸起,要不是江珩没动手,我肯定会觉得自己又又又见了鬼。   虽然她已经憔悴成了这样,我还是能认出,她就是孔令安的母亲。   我以为是她听到了我们要炸门,忙开口解释:“阿姨您误会了,我们……”   她没理会我,却用干哑的声音问江珩道:“你刚刚说……冤魂?”   江珩把纸符藏到身后,轻咳了声:“阿姨好,我姓江,她是我女友,都是您儿子的朋友,想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孔母的眼光忽然开始泛红,“他们都说我疯了,没有一个人相信我……”   江珩一愣。   “我昨晚看到令安裂开了——裂成两半——”她的表情因惊惧和悲恸扭曲起来,两只手颤抖地捂着脸,泪水直流,“他说他好痛苦,他说他要……”   她正说着忽然从掌心里抬起满是泪的脸,一下朝江珩扑了过去,吓得我惊叫了一声。他控制住了她,攥着她的肩让她冷静点,她却揪着他的衣领号啕大哭起来:   “求求你们,救救令安……”   ————————————————————   跨过地上四处散落的物件,孔母硬是拉着我们到了沙发前,拣走好几件杂物,才给我们空出来了坐的位置。   她看江珩的眼神明显比看我的热切得多,大概是因为她刚刚在门前偷听时,“冤魂”两个字是被一个男声说出来的。   她对我们语无伦次地说了很多,无非是在重复同一个意思:她死去的儿子还没走。   “您怎么这么肯定?”我有些惊讶。哪个丧子的家长不希望孩子一路走好,就算有孩子尚存的幻觉,大多也对幻觉极为不舍,而她的话听起来,却好像笃定她的儿子是个缠着她的梦魇一样。   这一切确实源于一个梦魇。她从今年年初开始,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梦中,她一如既往地坐电梯下楼买菜。电梯门在一楼打开,面前却是儿子在家中的书房,房中央的棋盘两边对坐着两个人。   让她浑身发毛的是,这两个人都是她儿子,从神情到着装再到种种细节,根本挑不出区别。   然后他们就会同时转头看向她,开口问:“我们谁赢了?”   不论她选黑方还是白方,他们放在桌上的手都会开始变成煞白的肉片,像被一把无形刀剁得薄碎,然后鲜血再缓缓从肉花中渗出,进而漫满整个棋盘。   选白方,白方会带着哭腔说:“妈,我的手好疼,每一天都好疼……”然后开始撕心裂肺地哭嚎,哭得她也撕心裂肺地哭,直到哭醒。   选黑方,黑方会双眼通红地咆哮:“我恨,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所有人!!”然后她就会从极度的心惊和悲哀中被惊醒。   她夜不敢寐,喝茶喝咖啡,连续几天不睡,睡也是只合眼一两个小时。几个月下来,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我最怕的不是他离开我……而是他走时那么痛,走后还……”她颓丧地大哭了起来,“老天——我的令安做错了什么……”   我试着安慰她,江珩就在旁边给她递餐巾纸。   刚见面时,她说昨晚梦到咩太裂成了两半,从时间上来看,应该就是我参与的那场生死局。恶面输棋,彻底从咩太的冤魂上抽离。那那个持续了十个月的梦,也许就是在我知情之前的善恶对弈。   “你们说……他是不是、是不是还在……?他在梦里和我说的那些话……”   我看了眼江珩,后者也不知道怎么答好。   “如果是真的,求你们救救他……!别再让他那么疼了……”她捂着脸痛哭不止。   “您放心……”   我想去扶她,她却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住了我的手,额头贴在我手背上,声嘶力竭地哭道:“我们令、令安,生前就是喜欢下棋……我不想让他因为他喜欢的事……去害人性命……” 第92章 物极必反24   等她情绪平复了些,我从她口中得知,孔令安死于一场意外。   他去乡下看望老人时,手臂不慎被卷入了铡草机里,被字面意义上地绞成了碎片。等到他被发现、送往医院时,已经失血过多,为时已晚。   孔母哭着说,他自从几年前双腿截肢后就一直不碰危险东西,也不会用铡草机,不明白怎么突然就想到要去摆弄那个东西。   我听得忿忿。肯定是纵歌和冯诺二曼做的手脚。   至于截肢那回事,是因为一场滑梯。滑梯并不严重,但电梯里没有摄像头,求救电话也失修失灵,他就被关在了电梯里。他当时年轻,发现电梯门是松的,竟然直接徒手把电梯门掰了开,想强行出去。   当时,电梯掉到了地下室,门前上半部分是一楼的走道,下半部分是一堵灰墙。他选择了往上爬出去。可等他爬到一半,电梯突然继续下滑,一下就碾断了他半双腿。   我听她这么说着,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我在幻境里经历的滑梯,同情的同时不由侥幸,还好自己当时没有贸然爬出去。   巨脸确实让我把孔令安生前的苦痛都小小尝了一遍。   但孔令安是个天赋与努力兼备的人,在失去双腿后非但没有堕落,反而在国际象棋上更加投入。步入国际舞台是截肢之后的事情。   在他康复后的第一次比赛上,对手让了他一棋,让得很明显。他作为棋手,品质就是全力以赴,尽管能看出那一棋是让出来的,也会抓住机会。   就像那场删号战一样。他知道纵歌在小看他,但他也不会因此放水。纵歌在发现自己低估对手之后力挽狂澜,然而已经没用了。   其实,就算对手没有让那一棋,孔令安也可以全凭自己的实力赢。对手对他残疾的同情于他而言,是一种不尊重。   所有人在歌颂对手的高尚品质的同时,不免也把他定位成了个身残志坚但胜之不武的人。   他很愤怒,不明白对手为什么要让自己,然而在那之后他就发现,这不是唯一一个对他有偏见的人——很多人自以为是地怜悯他,实际上只是把他的尊严踩在脚下。   他受不了这样充斥着伪善的棋赛,于是借口散心,去玩了剑三。隔着屏幕,只要他不说,没人会知道他是残疾,也就也不会有人自诩善良地谦让他。   那场删号战之后,他重归棋坛。   某次比赛上,他得知这是对手在退役前的最后一场比赛,能感受到对方迫切的赢的欲望。他尊重全力以赴的对手,也想念这久违的竞争感,于是斟酌着每一棋,尽全力回敬了过去。   最后,孔令安赢了。   他看到对方的手开始颤抖,眼中情绪开始崩溃,忽然想了起自己第一次面对残缺双腿的表情。   赛后的采访中,记者问了对手的想法。孔令安本来以为他会情绪失控,他却摆出了个悲天悯人的表情,说:   “我的最后一场比赛,还是如我所打算地,留给了这位年轻但坚强的棋手。”   孔令安愣住了。   对手继续侃侃而谈,说希望更多身体残疾的人能继续追求梦想,也希望孔令安能走得更远,那样自己的落幕也算有意义,云云,但孔令安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他只听明白,对手的言外之意是,这场胜利是他让给自己的——虽然这并不是事实。   但别人吃这一套。   记者面带赞赏地点头,又将麦克风递到了咩太的面前。   他的本能是反驳,还要把所有对他装模作样抱着悲悯心态的人骂个狗血淋头,可一晃又想起了对手输时的眼神,太熟悉,他太能理解,太能感同身受。   最后,还是他懦弱的善意占了上风。   他违心地对着麦克风说了声谢谢,然后彻底和国际象棋一刀两断。不久之后,就出了意外。   恶质问善,【如果不是你,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是含怨离去的,怨也许就是他被因为残疾而被忽略的能力。   如果他的善面最后没有帮他的对手圆那个卑劣的谎,而是让恶面去暴力地解释一切,也许一些事情就会不一样,   也许他死后,恶面就不会无止境地因那个让他后悔的决定而残杀善面,   也许就不会有现在的这些事情。   ——————————————————————   孔母刚开始叙述时语序还略有混乱,我费了好些精力才能跟上,等说到了最后时,她已经冷静了下来。   “这些事,令安除了我,谁也没告诉。”她怅然地望着阳台上那盆蔷薇,混黑的眼里染上了遥远的绯红,“他最后那句谢谢等于认同了一切。他认同的事,就再不会反悔,也再不会拿出来说了……是不是很傻?”   孔令安无法原谅自己,所以他的善面选择了遗忘,渴求轮回了结,而恶面选择了承担这段记忆,在懊悔中向所有导致他悲剧的人——包括他自己的善面——寻仇。   她说完这些已是筋疲力尽,本就瘦削的脸更显憔悴:“他太痛苦了。我也想他继续留在我身边,可真的没法再看他这么痛苦下去。你们都是好人,救救他吧。”   江珩安抚了她几句,问:“您之前说的他的书房在哪,我们可以进去么?”   “可以。”她撑着沙发强站起了身,“你们跟我来。”   我们跟着起身,走在了她身后。江珩偷偷把装着断手的塑料袋提手塞到了我手里。我马上浑身打了个激灵,走路都有些顺拐。   房间不大,寥寥几件必需品收拾得整整齐齐,遗留着几分主人生前一丝不苟的性子。   房间正中央是一张矮棋桌,上面摆着一副国际象棋,只是看起来是个残局:棋盘上七零八落地歪着几枚棋子,还有几枚滚到了地上。黑白两王邻格而。断成三截的黑王后嵌在黑王身边的棋盘裂纹里。   唯独少了一枚白王后。   “这是……”我吸了口气。   孔母擦了擦眼睛:“我今早来看的时候就成这样了,还没来得及去收拾。”   我震惊的当然不是棋盘的惨烈,而是这格局,简直和昨晚的生死局一模一样。   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白王后。缺的那一枚应该就在我这。   看着人走棋破的棋盘,她的声音又开始有些哽咽:“可怜令安为了国际象棋努力了大半辈子,结果呢,和这棋盘一样,最后也没……”   “我看过他下棋。下得很好。”   孔母有些错愕地看向了我,我就接着诚恳道:“他的每一步都深思熟虑,步步紧逼又不露破绽,看得我都跟着紧张。”   她愣了很久才摇了摇头,眼中的落寞让人揪心:“多谢你安慰了。你见都没见过他,怎么会看过他下棋呢……”   “见过的。”我指着棋盘,脱口而出,“他习惯开场先让E2的兵去E4,如果是自己和自己练习的话,会马上让E7的兵去E5堵住之前走的白兵,然后马斜走到象面前……”   我也不知道自己记性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也许是触景生情,也许是身上的白王后在无声地提醒着我。我沉浸在自己的解说里,等再转头看向孔母时,发现她正怔怔望着我,泪流满面。   半晌后,她轻声问:“这孩子是个好棋手……是吧?”   口袋里的白王后微微炙热了起来。   我一怔,随即用力点了点头。   “是。特别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标题是我自己很喜欢的一首歌,叫《松窗棋罢》,致敬棋手施襄夏的,节选一些歌词出来   “看此番君子行藏 正气清扬   一黑一白 一来一往 世事俱苍黄   此起彼落 此消彼长 烂斧几寒芳   方圆乾坤万象 看透百态炎凉   不如低吟归去兮 风清月朗   行乎当行 止乎当止 闲云天地旷   流水不争 万物无竞 坐隐两相忘”   感觉孔令安就是这样的人。修棋修性,一心到底,干净得除了棋和信念外,你在他身上什么都找不到。 第93章 物极必反25   等孔母离开书房后,我才敢把塑料袋提上桌子。   “你其实可以考虑考虑学国际象棋。”江珩抱臂靠在墙上,看着正忙活的我,“一般来说你解决的冤魂的特征都会对你有点影响。”   “我看不见得。解决了环夫人这么久也没见我的腿细一点。”我把塑料袋拨开了一点,发现自己实在没有把断手抱出来的勇气,只得就这么把袋子放着,心说善啊善,我们好歹也有点交情,附赠个袋子你也别介意。   我把口袋里的白王后轻摆在了棋局初始时它应该在的棋格上,又看向了那枚破碎的黑王后,略犹豫了一下后,把它的碎片一点一点地抠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在初始处堆了起来,出乎意料地没有倒。   善恶双方到底还是缺一不可。   忙完后,看着双王后具备的棋盘,我接过了江珩递过来的红绳。   红绳在墓葬中的作用本是连接坟墓本身与天地魂灵,而红绳系死,也就等于锁死了灵魂的轮回路。孔令安心结难以解开,善恶两面的怨恨与残杀循环往复,怎样也逃不出这段劫难。   如今我了解了他不为人知的怨恨,再把牵往轮回的红绳还给他……   他也就能离开了。   我犹豫了一下,轻轻把那一段粗红绳放在了棋盘上。   红绳和棋盘相触的瞬间,我眼前突然一晃——   等我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块硕大的棋盘的中间,和昨晚的那块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所有的棋子都是常态。   黑白两方的棋子在两侧遥遥对望。车是身扛精甲的盾兵,象是面容肃穆的教皇,神气扬扬的马身披鞍甲,斗志高昂的兵手执长矛。   我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往队列的最里面看去。   它……或者他,现在已经没有当初那副破碎的样子了,华丽繁冗的白袍加身,对我兴奋地挥了挥手,手中的长手杖险些扫着旁边的教皇,显然找回了双手很是激动……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说话还是不是前后颠倒的了。   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傻笑了一下,轻轻挥了回去,然后转头看向黑方的王后。   他不屑地望着对面善的激动样,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转过来剜了我一眼,冷哼一声后又撇开了头去。   我讪讪,看来他气还是没消……   不过,我和江珩已经不是棋子了,那黑白王呢?   就在这时,所有的棋子都看向了我的方向。人丢下手中的东西,欢呼着鼓起掌来,马则仰首抬蹄,兴奋地粗鸣着。   善和自己的双手久别重逢,拍得自然分外欢脱,笑容之大,看得我担心它会再把脸给笑裂。那边的恶即使一脸嫌弃,嘴角还是挂了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缓缓地拍着手。   我不大好意思地往一侧挪了一挪,却发现他们看的并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什么。   于是我也跟着回头看了过去。   我身边的一块棋格不知什么时候升了起来,上面站着一个一身正装的人,正笑容洋溢地高举着一只大奖杯,头上是黑白间隔的王冠。   那一瞬间,我有些窒息。   不用细看我也知道他是谁。我眼眶一热,咬唇忍住哭的冲动,后退两步,跟着为他真挚地鼓起掌来,鼓得我掌心生疼。   过了很久,掌声依旧没有半分减退。   注入了他生前所有精力的棋子毫不停歇地为他欢呼,为一个终于得以从恩怨的棋盘上解脱、一个终于能够放下代表他所有荣辱的三十二枚棋子,然后潇洒走入轮回的人,不知疲倦地欢呼着。   孔令安在掌声中看向了我。他没有说谢谢,只是对我微笑着点头致意。   就像他对他所有是敌亦是友的对手一样。   我眼前缓缓地暗了下来。再亮起时,我还是身处在那个小书房里。   桌面上的棋盘焕然一新,摆放整齐,好似一个人刚收拾完,吻别了独自怅然坐在客厅里的母亲,不紧不慢地披上一件外衣,然后迎着秋日的午阳出了门,去往了另一场遥远的棋赛。   我触上了那枚白王后。   余温未散。 第94章 物极必反26   我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孔母坐在客厅里,正出神地望着窗台上随风轻摇的蔷薇。   我扶着门框等了好一会,她依旧没有动静,于是小声开口道:“阿姨,令安走了……”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地点了点头:“谢谢你们。”   ————————————————   回程的飞机开得很平稳。我打算打个小盹,准备关上身边的遮光板,可就在目光扫过云层的瞬间,我呼吸却忽然一紧,肺像是被一只手死死攥住了一般,再喘不上来分毫。   层层叠叠的云化作重重巨浪袭卷而来,和记忆中的某一点重合。   我突然间想起了摔进棋盘下的海时闪过的记忆碎片。那时我没有心情细想,但现在,那些碎片和巨浪一样,毫不留情地涌了回来。   记忆里,我往漆黑的深海里沉去,仰头模糊地看着头顶上缩小的光点,然后是……   然后就是窒息的感觉。   记忆中止。   幻觉?……不。这太真实了。我几乎可以感觉到水在拼命往我鼻子里钻,自己的肺也在剧痛中抽搐,可我没有挣扎。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我脑子里慢慢成形。   我看着舷窗外的光线,感觉自己动弹不得地陷入了座椅里,和一切知觉一起越陷越深,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方小窗和云浪离我越来越远……   “不晚。”   我颤了一下回过神来,转头发现江珩正蹙眉看着我,忙理了理自己的表情,问:“怎么了?”   他目光擦过我的脸侧,像是瞥了眼我身后的云层,随即换上了个微笑,一手伸到我身后拉下了遮光板:“看什么看得那么认真,不是要睡觉了么?”   我自然不敢实话实说,敷衍了两声就戴上了眼罩。   我之前也说过,我的父母在好几年前就死于一场车祸,车子在盘山公路上打滑,直接摔下山崖冲进了海里。   他们再没上来,我也再没敢去过海边。   可我为什么会有那种溺水的错觉?   我分明不在那场车祸里。   ————————————————   回到家里,江珩在厨房准备晚餐,我直接登上了剑三。破军道姑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扬州要饭区的信使了,太虚的buff都不用消就能点开收信界面。   自从第四本书解决之后,密聊找我买书的冤魂就明显少了很多。它们似乎不能在我离线的时候密聊,所有消息都是在我上线五六秒后陆续发来的,一下就挤满了我的密聊框,好像是等着我上线一样,不过之后就没有更多的消息了。   我没怎么看密聊,径直打开了背包,找到了第六本书。   [物极必反] 已阅读   “道士死前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威胁了一个人。”   [他大肆地宣扬着他的“慷慨”。]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还坐在他的身边。我简直想扫开那些麦克风,再在所有摄像头下狠狠地揍那个混|帐一顿,让他看看究竟是谁该可怜谁,但我没有。离开了会场之后我就后悔了,可我不能回头了。]   [他们都是这样,只能看见我的残疾,自认为仁慈地让我,殊不知这些畸形的同情才是对我最大的恶意。]   [我后来喜欢上了玩网游,因为只要我不说,没人会知道屏幕对面的我是什么样子。我刚开始玩剑三不久的时候,在成都切磋了一整天,输了一遍又一遍,开心得我想大笑——在这里,不管我是输是赢,都和我的身体状况没有关系。本来我的人生就应该如此。]   [我对PVE不感兴趣,一上线就奔向PVP活动。我本来就擅长这些竞技的东西,时间一长,手法也就娴熟了起来。JJC打到了满段,切磋也基本全胜。帮主是本服知名PVP,看了我切磋就要和我对打,结果我三胜两负。]   [他很惊讶,也很欣赏我,开始和我称兄道弟,开玩笑想知道我更多的个人信息,说下次帮会活动的时候可以碰个面。]   [我不敢说。我本人没有和游戏里一样低调,名字一搜就什么都出来了。我只想让别人保持他们对我的印象,好也好坏也罢,只要不掺杂对待残疾人的感情。]   [同时,我也怕别人对我太好奇。人只要好奇得狠了,就什么都挖得出来。于是,我拜托帮主不要声张我的技术,让我在帮里当个透明的就好。他答应了。]   [那次和纵歌的删号战,帮主让我去了。说实话,我很期待——既然能赌上自己的心血号,他肯定会毫不保留地投入比赛。]   [可我没想到他会反悔。]   [我受不了他出尔反尔,更受不了他污蔑我作弊。他玷污了比赛的本质,居然还要拉我下水。]   [别人劝我算了,但我咽不下这口气。之前的无数次不公我都忍过去了,但这次绝对不行。话是这么说,我隔着网络也无能为力,只能学贴吧里的人“人肉”他。]   [我从一个人那里得知了很多,包括一些……令我毛骨悚然的。我试着放出去了一句,他果然怕了,也删了号。这些无拘束的人就是要看到后果才知道收敛。]   [我的目的达到了,可那些东西实在太令我害怕。我想了很久要不要报警,但是觉得他一没有勇气执行,二他已经删号了,我也得依照约定封口,就再没和别人提过,也再没打扰过他。]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光自己遵守约定没用。他依旧是个卑劣的人。那天在乡下,一股力道把我的手拽进铡草机的时候,我听见了他的笑声。]   [即使删号战结束了,他甚至从现实世界“删了号”,他也不甘于遵守约定。]   [他生前不愿意因我删号;他死后,即使我不是杀害他的凶手,他的意识也不愿意“因我而死”。]   [所以他要么活着,要么拉着我一起死。] 第95章 血龙出渊01   我看完了墨一尘的自白,在心里叹惋了一声,退出了信使界面。   密聊框里密密扎扎的紫色字体看得我眼睛疼。我粗略翻了一下密聊,内容大概和之前看过的差不多,都是各式各样的交易请求,有礼貌的也有绝望的,门派角色五花八门,其中有一条引起了我的注意:   [烟汐]悄悄地说:我知道你在用这套书做什么。   这个ID倒挺眼熟的。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我盯了它半晌才想了起来这是谁。   这是在我刚拿到冯诺二曼寄来的三套书时第一个密我的冤魂。它本想趁我不知情时忽悠我卖给它,被江珩打断之后马上凶性毕露,刷了我一屏幕的“寄给我”把我吓得半身不遂,丢下一句“开棺不见尸”后就再没出现过。   不知道现在怎么突然又来密我。   我往下翻了翻。隔着另外两个冤魂的求书密聊,它又发了一句:   [烟汐]悄悄地说:我有一个忠告给你,想听的话回我。   忠告?   我最怕反派说这两个字,不由紧张了起来。它是又想骗我,好从我这夺走套书?还是说真的要告诉我什么我不知道的实情?   如果我密它,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可如果不问,又感觉要错过什么重要信息。   我从来没密过任何一个买家,江珩也让我不要和它们打交道。我也不知道交易流程是怎样的,生怕自己稀里糊涂地把书交易了出去。   我正想喊江珩过来,一条密聊就先我的声音一步跳了出来:   [烟汐]悄悄地说:你想从我这知道东西就不能让他知道   我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我对冤魂透视一样的能力已经见怪不怪,但看它这么抵触江珩参与,想来目的也不单纯,正打算把它拖进黑名单,另一条密聊又叮咚一声跳了出来:   [烟汐]悄悄地说:我拦不了你,但想清楚了。我不让他知道的理由你早晚会明白。   [烟汐]悄悄地说:和你们世界的交易不一样,书的交易要两厢情愿,如果担心我骗你的书,大可不必,而且我这次找你确实是为了告诉你点东西,你不需要做把书卖给我或否的选择。   我犹豫了一下,打下一排字:   你悄悄地对[烟汐]说:我怎么不记得你有这么友善?   [烟汐]悄悄地说:因为这不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   [烟汐]悄悄地说:你知道为什么找你来买书的“人”越来越少了吗?   [烟汐]悄悄地说:和海里的鲨鱼能循着血腥味找到猎物的道理一样,任何与复活有关的灵物对我们都是有“吸引力”的。这也是你一拿到书我们就能找到你的原因。   [烟汐]悄悄地说:但如果一滴血被海水稀释到了一定程度,鲨鱼的嗅觉再怎么灵,也会很难感知到那个猎物的存在。   我一愣,似乎明白了它想和我说什么。   [烟汐]悄悄地说:懂了么?从你释放第一个被囚禁的祭品冤魂开始,套书的生死阵就在被破坏。复活的死者活态减弱,书的“吸引力”也随之淡化。   [烟汐]悄悄地说:这套书确实是可以无限使用的消耗品,但也会因你这样做而被损毁。我还能感知到它,说明它还有修复的余地,但如果这本书的八个祭品全部被抽离,那它就彻底没用了。   [烟汐]悄悄地说:世间仅此一套起死回生的书,你就打算这么毁掉么?我劝你现在停下,不然到最后,你会后悔的。   [烟汐]悄悄地说:后悔后悔后悔后悔后悔后悔后悔后悔后悔后悔会后悔后悔后悔后悔后悔后悔后悔后悔后悔后悔后悔的   [烟汐]悄悄地说:开棺不见尸,不见的是谁的尸?   如果我还是那个不经吓的小丫头,肯定会给吓出一身冷汗,然而现在只是无奈地回了一句:   你悄悄地对[烟汐]说:你能不能换个说话方式   你悄悄地对[烟汐]说:你之前说停手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为了你这块我明白,你是怕我把你这条复活的路断了,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烟汐]悄悄地说:两个理由。第一个。我看你还没有和买家谈过交易吧?他们交易给你的,可不是1500游戏货币。   我一听,难得地感了点兴趣。   你悄悄地对[烟汐]说:那是什么?   [烟汐]悄悄地说:你想要什么,它们都有。   [烟汐]悄悄地说:要器官?钱财官途?伤人杀人?偷别人的生辰八字命途阳寿?它们什么都有,也什么都做得出来。书拿在手里就像一张万能票,你就打算这么毁了它?   你悄悄地对[烟汐]说:你一直想和我交易,那你准备给我的是什么?   [烟汐]悄悄地说:你的记忆。   [烟汐]悄悄地说:发现了吗?你的记忆里有两个空缺。那些黑暗是什么?深海是什么?   [烟汐]悄悄地说:把书给我,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怎么样。   你悄悄地对[烟汐]说:……   [烟汐]悄悄地说:心动了?   你悄悄地对[烟汐]说:没有,只是好奇怎么除了我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有我的记忆   你悄悄地对[烟汐]说:而且最差的情况不就是我已经死了吗,死都死了还管什么黑的海的   本人就是如此缺乏作死的好奇心。   [烟汐]悄悄地对你说:……   你悄悄地对[烟汐]说:你说的第二个理由呢?   [烟汐]悄悄地说:你自己会需要这套书的。今天就到这里。我还会再来问的。   说完这句话,它就像上次一样再次毫无音讯,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气走的。   我没有浪费力气去追问,只是风轻云淡地看着它最后那句话,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折腾到了看见这种信息都能波澜不惊的地步。   需要?我才不会需要。   我又翻了会密聊框,确定没有什么别的奇怪密聊后,就打开了背包,看向下一本书的提示。   [血龙之渊] 未阅读   “商人的内脏被咕唧一声挖了出来,为什么南角放的是只铜蛙?”   这句话我没看懂,但也没怎么研究就退出游戏关了电脑。   我不打算单刀直入第七本书。在这之前,我需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去主动面对一些东西。   我回头看了眼敞开的房门,外面传来了江珩做菜时抽油烟机的运作声。确定没人在看着我后,我偷偷走到了书架前,从书架一角摸下来了一张纸——我的病情证明。   我凝视着那张白纸黑字好一会,都不知道自己看进去了什么,或者拿到手里到底想看什么,好像只是对它发了会呆,就把它放回了原处,然后回到桌前,伸手按亮了桌上的手机。   屏幕上赫然是一条发过来近一个小时了的短信。   “齐小姐,你上次拜托我准备的你的所有医疗记录,我已经让在市医院的朋友找出来了,你直接去找她就好,不过她可能不在,最好去之前和她打声招呼。她的电话是1868#######。” 第96章 血龙出渊02   江珩做的菜依旧很合我胃口,今天还加了一条鱼。鱼汤浸进蒸得软软糯糯的米饭里,香味混得恰到好处。   好像自从上次鬼医生嘱咐我多吃点鱼补身体之后,他每次都有办法往我的菜里塞点鱼进来。   我望着满桌的清淡营养餐,感慨道:“我只是最近肠胃有点小问题,你这样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   我记忆里他可远没有这么靠谱,越想越怀疑他是不是真在和我分手间交了个病弱的前女友。   “你身体不好,多吃点这些。”   我愁眉苦脸地盯了会摆在我面前的香菇:“我不喜欢吃这个……”   他微微蹙眉,伸筷子夹了一朵到我碗里,态度强硬道:“不行。必须吃。”见我表情低落,他变戏法一样掏出了三颗大白兔奶糖,放在了我面前,“吃十片奖励一颗。”   我无奈地控诉:“我又不是小孩——”   “那我给邻居小孩吃。”   看他作势要把糖拢回去,那几颗久违的奶糖又诱惑得让人挪不开眼,我咽了口唾沫,只得很没尊严地按住他的手:“等等等等,我……我童心未泯。”   他笑了一下,把手收了回去。   低头看着碗里的香菇,我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最后只是轻笑了一声:“你很会照顾人。”   “是啊,哪像你,连自己都不会照顾。”他跟着失笑,问,“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万一我哪天不需要照顾了……你知道的,人吧……”我垂着眼,用筷子轻轻在米饭上戳着,“女孩子都喜欢会照顾人的,我也用不着担心你……”   见他略有些错愕,我也意识到自己胡说了什么,忙咳了声,掩饰地夹了朵香菇:“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感叹感叹那个……那个择偶标准,懂吧,你特别符合我的,我完全不担心你。”随即顺势转移去另一个话题,“对了,我待会自己去一下市医院。”   他皱眉。我随口胡诌道:“就是去看望看望一个同事,很快就回来。”   他眉头还是没松,显然没被说服。我正讪讪地找着别的借口,他就开口道:“注意安全。”   我一喜,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果断,还没来得及应他,他的声音就接着低浅传来,“记得……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   我愣了一下,然后违心地点了点头。   饭后,我轻快地跟江珩告别。门在我身后关上的瞬间,我脸上的笑容也消失殆尽。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和他开口。   在开往市医院的出租车上,我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了短信上留给我的那个电话号码。两声忙音之后,一个女声接了电话。   “你好,是贾医生吗,我是之前拜托你整理书面病历的那个……”   我一愣,看向了车窗外极速后退的路灯:“为什么这么问?”   “……对,我是她亲属,不是她本人。……没关系,我自己拿也可以。直接上三楼就可以了吗?好,好……谢谢。”   远处,江珩倚在窗边,静静望着那对在夜色中远去的后尾灯。   一只肥硕的灰鼠跃上了窗框,也盯着那对灯看。   ————————————————   到了市医院,我和前台的姑娘说明了来意,她比对了一下我的手机号之后,就让一个小护士带我上了三楼。   “贾医生的办公室就在那边。她今天突然有事不在,您要的资料也是别的医生帮忙整理的,要是有什么问题您可以打医院的电话。”小护士一边走一边道。   晦涩的夕阳透过落地窗,和白灯一起在塑胶地面上折起柔和的光来。   走廊尽头的拐角处走出个人,向我这边迎面走来。那人身穿黑色连帽衫,看身型是个男人,两手揣兜,帽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整张脸。   这种装扮在医院里不常见,我看着莫名地不太舒服,但也不想以貌取人,干脆看向一旁墙上的小贴士,在和他擦肩的瞬间把头转了回去,然而就是这一瞬间,我瞥见他隐在阴影下的一双眼正盯着我。   那不是打量陌生路人的眼神。那眼神太赤|裸,太可怕,目的性太强,看得我心头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   我强压下不安,装作没看见,低头快步掠过他的身边。   那人的脚步声平稳地在我身后远去,似乎没有驻足或回头,好像刚刚的那一眼只是我的幻觉而已。   小护士小跑两步跟上我,喘着气笑:“怎么突然走得这么快呀,我小短腿跟不上……”   我回了个笑,用余光瞟了眼身后。   贾医生的办公室在走廊中间。小护士多看了两眼门边的名牌确定了名字,就带我开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很整洁,重要的文件都锁在两旁的文件柜里,办公桌上突兀地放着一个文件夹,封皮上贴着一章荧光色的便签,应该就是留给我的。   我翻开文件夹的封皮,第一页上写着我的名字。   “就是这个吗?”小护士倒挺注重隐私 ,和我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应该是,谢谢你了。”我说着,低着头翻看了起来。   我|草草扫了两页,内容都是我记忆里虽浅犹在的大小病症,还有一些零碎的开药记录。刚开始几页都是手写的复印件,医生独特的字体看得我云里雾里,到了后面还好,电子打印的居多,然而我也没有耐心一点一点看过去。   我大拇指压着纸的边缘翻着,一下便到了最后几页。   “某医院   诊断证明”   唔,我知道,肾衰竭嘛。   我指下一滑,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我本来没想跳这么多,毕竟肾衰竭诊断证明之后的内容最重要,正想翻回去慢慢看,目光扫过这张复印件的标题时,却感觉被一桶凉水从头浇到了脚。   “居民死亡医学证明书” 第97章 血龙出渊03   死亡……什么?   我没来得及看到更多细节,甚至还没想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身体已经本能地先头脑一步行动,将那本文件夹狠狠盖了回去,动静之大,把后面站着的小护士吓了一跳。   我怔怔看着自己手下按着的蓝色封皮,脑子里空白得可怕。   我还真死了?   小护士看我表情突变,小心翼翼地问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不对的地方?这一切都不像是对的……   我有些晕厥地抬起头,涣散间看见了资料柜玻璃上自己摇摇欲坠的倒影。那我现在算是什么?   鬼?   那张纸非但没有唤醒我任何有关死亡的记忆,反倒让我脑子猛疼了起来。记忆中的某处好像在叫嚣着,让我拒绝眼前所看到的,但又有理性的另一半让我接受,说眼见为实,这就是事实。   倒影里的人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大概是死了吧。如果死了,很多事就很好解释了。   还好我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如果就这么看见自己的死亡证明,我可能会直接疯掉。   我这辈子没想到的事情两只手数不过来。为数不多的有幸猜中的,竟然是自己的死讯。   我原以为这八本书就像一个考验我的关卡一样,就算通关后没有喷薄的香槟或笑容洋溢地拉着“恭喜存活”条幅的冯诺二曼,至少我的生活应该重归安宁。   可等我一路披荆斩棘过来,等着我的却是一张死亡证明。   它站在终点前对我说:鬼很可怕、很可怜,对吧?其实你也是。它们的故事结束了。你的没有。   太讽刺了。   小护士以为我身体突然有什么事,紧张地叫了我一声:“小姐你没事吧!?”然后忙不迭地上来搀我。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把文件夹往另一个方向挪出去了一段距离,然后才小声道:“我没事。”   “你刚刚……”她欲言又止,“要不要先在楼下休息一会再走?”   “没事的。”我重复了遍,拿过了桌上的文件夹,对她微微一笑,“东西齐了,我们走吧。辛苦你了。”   “……好……”她犹豫地目送我出了办公室,才在我身后轻手轻脚地锁上了门。   走廊外的暮色正好。我跟她说我想在这里多待一会,让她先回去,我自己一个人也能下去。她显然不太放心我,在我的再三确信下才磨磨蹭蹭地下了楼梯。   终于剩下了我一个。   夕阳照在我身侧,在另一侧的白墙剪出一片黑影来。我沿着墙边慢慢地走着,低头望着那个文件夹。   这里会不会对我的死法有所记录?可我知道自己暂时不会有再打开看的勇气——即便死亡已经是我的过去式。   我就是这样,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能面对单薄但沉重的“死”这个字,但要让我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还是会退怯。   我又该如何面对江珩?   我正乱七八糟地想着,走廊里忽然荡起了除我之外的另一阵脚步声。   我以为是小护士又回来了,抬头看去,却发现来人是之前看到过的那个黑色连帽衫男人,步伐不紧不慢地迎面而来。   怎么又是他?   异样。异样。异样。我盯着手里的东西,想故技重施地装瞎,他这次却并不准备和我擦肩,反倒径直向我走了过来。   我以为他想进我左侧办公室的门,于是往后让了一步想绕开他,他却一手从我面前掠了过去,猛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然后顺势把全身力量倾到了身体一侧,把我狠狠撞进了房间里。   我惊叫一声,趔趄了两步才没摔倒。门吃力,被他推得重重甩在了墙壁上,和硅胶门碰相撞,发出一声颤声连绵的闷响后弹回大半。他紧随着我进了房间,顺手阖上了已经关到了他身后的门,咔嚓反锁。   “……你干什么!?”我意识到了情势不妙,顿时浑身紧绷。   他怪笑了一声,一把把头上的帽子往后拢去。   那张暴露在光下的脸对我来说是陌生的,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左右,相貌略出众,但不知道为什么,整张脸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妖异。   我强作冷静地问:“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他略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对,你当然不认识我……这张脸。”   我愣了一下。这声音我很熟悉。   一种让我反感的熟悉。   是在哪里听过?公司?不是……在生活里么?还是以前……   看我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他的笑容慢慢开始变得诡佞,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了几个字:“终于面基了。小道姑。”   我整个人一颤,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纵歌?” 第98章 血龙出渊04   他听我喊他,也不答我,只是敛去了笑意,看我的眼神更阴沉了三分。   一股我面对恶鬼时从未有过的寒意缓缓攀上了后颈。我头皮发麻地盯着两米开外的那个人。   ……人?或者……他现在算是什么?   纵歌。这个名字虽然被无数人提起过,也在无数种情形下出现在我的眼前过,但始终被隔在屏幕的另一端。   就算他品行再卑劣、再恶心到令人发指,他对我来说也只是由几段故事拼接而成的角色,而不是会和我有接触的人。如今出现在我的面前,简直就像是噩梦成真。   真的、真的是有这么一个人。   这个恶鬼一样的人慢悠悠地对我鼓了鼓掌:“我还以为一开始你就会被那个花姐弄死,看来是我小瞧你了。”看我一脸如临大敌,他也扯起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可惜你也只能走到这了。”   我往后挪了一小步:“你想干什么?”   他冷笑了一声,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来,两指一旋将之翻开:“你不是很聪明么,你觉得呢?”   惨白灯光下,一把折叠军刀寒光涟涟。   看我眼中的神色从震惊转为惊恐,纵歌脸上闪过一丝快意,像一个狩猎者在打量一只逃不掉的猎物:“鬼杀不了你,活人总可以吧。”   我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寒毛一根一根立了起来。   对啊,我怎么忘了——纵歌这种就算已经复活还打算把所有人赶尽杀绝的亡命之徒,怎么可能放任我这个头号敌人不管?   我以为隔着几段故事,我们就是在不同的世界里,可根本不是这样的。   我重重吸了两口气。冷静,冷静。你已经死了,死亡证明书还在你手里呢。他还能再杀你一次不成?   然而一把刀当前,我不是想被说服就能被说服的。双腿止不住地发软,我尽力抑着声音里的颤抖:“你以为你能杀了我?”   “我不能吗?”他故作不解,阴阳怪气地问了一句,突然拿刀恐吓一样指向了我。   我被刀的冷光晃得心一慌,忙往后退了一大步。   他把刀柄在手里转了两圈,眯眼盯着我,然后缓缓扬起了嘴角:“我还以为是什么有本事的。之前胆子不是一直很大吗?鬼不怕,怕我?”   我咬牙切齿:“你可比鬼恶心多了。”   他冷声道:“死到临头你也只能动动嘴皮子了。这么喜欢它们,就和它们团聚去吧。”   我没有心思细想,忙四下里看了看有没有逃路。   这是个略小的办公室,一侧的墙边和刚才的房间一样都是档案柜,一米宽的走道外就是我手边的漆木办公桌,走道尽头有一辆医用小推车。   连窗都没有。   想到故事里的鬼魂多少都有些超能力,我赶紧伸出手用力勾着五指,想试着召唤出点什么东西来,最好能领悟个代表性的掏心爪,结果一点动静没有,反而把面前的纵歌逗笑了:“干什么,和鬼打交道打久了,自己精神都不正常了?”   果然都是骗人的。我暗骂了一声。   他此时已经到了我的跟前,横空试划了两刀,故作惋惜地啧啧两声:“这刀够快,割上去不会太疼,可惜了。”说罢顿了一顿,忽然恶狠狠地抬眼,直接向我面门砍来。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果断,忙狼狈往后一缩,同时抬起手臂在脸前挡了一下,那刀就从我小臂上毫不保留地割了过去,伤口凉了一瞬后,顿时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我疼得眼前一黑,踉跄着收回手看了看,就见长袖被割开,一道七八厘米长的刀痕从我手腕处斜划向手肘,皮肉外翻,血正源源不断地漫出来,这会功夫已经浸透了我半管袖子。   本来不看只是疼,一看就是撕心裂肺的疼。我从来没受过这种伤,一下感觉天昏地暗起来。   早知道知道死了还会这么疼,在他掏刀的那一瞬我就跑了。   见了血,纵歌的眼神居然泛起了兴奋的光来:“站着干什么,来继续啊。”   我被这么切了一刀,狠劲也冲了上来,喘着气抬眼,死死地盯着他。   “怎么了?”他大叫,“不是很能打吗!?”   “那你就他|妈|的说对了。”我骂完,一手把身后的推车横扯了过来。   轮子干涩,车身不轻,拉起来相当费力,但也不知道是被冲上大脑的恨意麻|痹了还是怎么,我根本感觉不到痛感,车就被甩到了我的面前。   车上的小刀因为惯性往车的一侧倾滑过去,在光下晃了我的眼。我手一挥把它抓了过来,咬着牙一脚狠狠把车往纵歌的方向踹了过去。   推车尾部翘起,几乎是翻砸过去的,上面小器械稀里哗啦一通乱砸。纵歌始料不及,赶忙乱挡,也许是混乱间被割伤,就听他痛呼一声,军刀也随之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人被逼入了绝境,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死不足惜!!”我怒吼一声冲了上去,一把抓起地上的军刀,一刀捅进了纵歌的胸前。   他整个人颤了一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往后踉跄了两步。   我知道补刀的重要性,但面前毕竟是个看起来和我没什么区别的人,本来已经有些手软了,但一股陌生的暴戾却忽然涌上心头,强行把我消退的狠劲重新顶了回去,逼着我直接把刀拔了出来,再次捅进了他左胸的位置。   他吃不住力道,往后倒在了墙上,一脸难以置信,捧住自己血流如注的伤口。   冲动消退,我有些晕厥地看着眼前的血,慢慢松开了刀柄,往后退了一步。   那股暴戾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锐气也已经被彻底耗尽。看着那把随着他呼吸上下起伏的刀柄,我再没有本事握上去。   我从来没伤过人,现在已经到了我神经能承受的的极限,尽管面前的人如我所说,死不足惜。   “这刀……”我微颤起来,往后缓挪了两步,“是替那些无辜的人砍的。”   结束了。   我浑浑噩噩地继续往后退开,然而过了一会,他垂死的喘气声忽然音调一转,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笑声。   我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却看他本来瞪着我的眼因笑慢慢弯了起来。   我顿时毛骨悚然。   他装模作样地“唉”了声后站直了身,自己拔出了胸前的刀,带出一线喷薄的血,但马上就止住了。“嘶……真他|妈|的疼。”   “……你……”   刀离开体内的那一瞬,他胸口的伤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他看都不看,似乎根本不在意。   “我不是?我不是什么?”他慢条斯理地道,“你觉得用八个灵魂献祭出来的身体会禁不起被扎一刀?”   我摇头:“怎么可能……”   开玩笑吧,这混|账难道重生之后就不死不灭了!?   “行了,不闹了。”他踢开地上的器械,握着刀向我逼近,冷笑道,“顺便告诉你,杀你可不是只因为书的事情。”他眼神中的恶意几乎漫了出来,“赎罪吧。”   这开挂了还怎么打?我忙拾起地上的文件夹紧紧扣在怀里,希望关键时刻能替我挡一下。   见他举着刀又冲了过来,我吓得往旁边让开,那一刀就结结实实劈在了办公桌上,留下一道不浅的刀痕。我一看这还挡个卵,转身就往办公桌后跑。   他骂了句“还往哪跑”,掀开办公椅就穷追不舍了上来。   办公桌后已经没有空间容我再躲了。我后背抵在墙上,正绝望间,旁边一直没有开机的电脑忽然幽幽亮了起来。   纵歌转头看向了电脑,神色明显怔了一下。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也没兴趣知道,本来想趁机反击,一个夹着电流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客官若有什么需要的,告诉奴家便是……”   什么玩意?   我也一愣,也跟着看去,就见屏幕上居然是剑三的奇遇对话界面,视角被放大到了一个NPC的脸上,看着是那个年轻女服装商,只是一颗头不自然地歪向一旁,一双眼高高翻白,像正被一根无形的绳子吊着脖子。   让我胃开始翻腾的无疑是她被割得血肉模糊的嘴角,好似在试着“刻画”出微笑一样,就这么雕在一张死不瞑目的脸上。   面前一个拿刀的人,旁边一个吊死鬼,这简直就是在问我哪个更可怕。   纵歌盯着它,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是你……”   它歪着头,木然地瞪着白眼,慢慢原地旋转起来,说的还是那句话:   “客官若有什么需要的,告诉奴家便是……”   “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都成了什么样!!”纵歌越说越激动,到最后青筋暴起地咆哮了起来,抬手就砍向屏幕。   我心念急转之间好像想明白了点什么,赶紧冲屏幕大叫:“我要离开这里!!”   在屏幕碎在刀下的前一瞬,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模糊间,我听到了一个僵硬的女声:   “欢迎下次光临。” 第99章 血龙出渊05   等我意识恢复过来时,我发现自己正坐在家里的电脑桌前。   我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抬手看刚刚的刀伤,但连袖子都是完好无损的,挽起袖子一看,手臂一片光洁,哪有什么伤口。   我又四处找了一下,失去意识前还拿在手里的文件夹也不见了。   刚刚是……幻觉?梦?还是……   我面前的电脑屏幕突然亮起,闪过几道条纹后,扭曲的显示慢慢清晰。我定睛一看,之前在医院办公室电脑里看见的吊死鬼正死死地瞪着我,旋转还没有完全停止。它身后是一个木柜子,建模秉承了剑三改版前一贯的风格……挺粗糙的。   我倒吸了口冷气。自从见了鬼,我就不应该相信幻觉这两个字。   我忍着恶心凑近看了一下对话框。墨绿色的笔刷背景里显示着NPC的名字,叫[风中驭]。所有字都渗血一样泛着暗红,还有殷红的液体从笔划上往下滴落。   我坚强的脑神经直接帮我过滤去了恐怖因素,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名字上。   风中驭?   我一个激灵,猛地想起了孔令安曾经在世界上威胁过纵歌的那句话——   【[世界][墨一尘]:[纵歌]朋友,你的肾还好吗?#问号还有,[风中驭]和我说了点不得了的事】   我当时还好奇这“不得了的事”是什么事,之后在孔令安的自白里也有被提到——   【[我的目的达到了,可那些东西实在太令我害怕。我想了很久要不要报警,但是觉得他一没有勇气执行,二他已经删号了,我也得依照约定封口,就再没和别人提过,也再没打扰过他。]】   两个毫无关系的死者之间出现了交叉点……这还是第一次。   我沉下了心来,仔细看了看奇遇对话框里的内容:   “风中驭:金蟾多足,死易以平。”   框的右上角有两个选项,分别是:   “交易”   “告辞”   我看完这些,注意力就被吊死鬼身后木柜上的一个什么东西吸引了过去。充满现代气息的蓝色文件夹在古色古香的店铺背景里分外显眼。   如果这还不算太奇怪的话,它的封皮之下还露着一张荧光便签的一小角。   那是我的病历。   我头皮发麻起来。经历个幻境我还能理解,一个实物是怎么进到电脑里去的?我又是怎么被从医院“传送”回家里来的?   正在气氛诡异间,窗边的风铃忽然轻响了起来,声音却和平常的响声不太一样。   我转头看去,见那一串晶莹连缀的风铃不在随风摇曳,而是以吊在窗框上的那根线为轴心,缓缓地原地旋转着。吊坠之间相互没有碰撞,清脆悦耳的声音却依旧从那处飘来。   在我回头看的时候,风铃旋转的速度减缓了。   几乎是瞬间,它猛地逆向而转,刚刚拧了无数圈的吊绳开始绷直,所有吊坠被甩得飞了起来,声音也突然放大,变得尖锐难耐,像一个人在尖声嘶叫,然后绳子断开,风铃在地上砸得碎片飞迸。   灯突然灭了。整个房间突然陷入黑暗,只有屏幕还在幽幽发着光。   我僵硬地回头看了眼屏幕。那个吊死鬼已经不转了,停在了背对着我的角度……   但那个歪倒在肩上的头颅正在一寸一寸地扭过来。我吓得没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那张脸扭了一百八十度,血肉模糊地对向了我,一双翻白的眼球开始乱转。   同时,我身后有什么东西分两处,同时撞在了我左右肩胛骨下。   “啊啊啊啊——!!!!”   我尖叫了一声撒腿就冲出房间,就见外头的灯竟也灭了个全。因为眼前太黑什么也看不清,我没跑多远就撞在了个什么东西上,凭感觉应该是个……人。   我顿时炸了,不管不顾地尖叫起来,肩膀却被一双带着温度的手攥了住。   “我在,我在。”那人低声安慰道。   我为熟悉的声音颤了一下:“江珩?”   他轻声“嗯”了声,不知道又做了什么,公寓里就重新亮了起来。   我看着他熟悉的脸,几乎有了种虚脱感。江珩没有问我怎么出现在了家里,或者房间里有什么,只是把吓傻的我拉到了身后,看向了我房间的方向,冷声道:“看来是个老朋友。”   我惊魂未定,捉着他的手哆嗦道:“什……什么老朋友?”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我先不要说话,然后反握住我的手腕,往房间走了过去。   我本来就被吓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一看他还要回去,而且这架势还是要拉着我一起回去,赶紧颤声道:“里……里面有……鬼……”   他拇指轻摩了一下我的腕,声音里夹了丝笑意:“我知道。你叫成那样,不是蟑螂就是鬼。”   我哑然,但见他好像很有把握的样子,还是硬着头皮跟在了他后面。   他进了房间,环视一周,在看见散落一地的风铃碎片时皱了下眉:“别离我太远。”   我丝毫不认为我会在这种情况下离他超过三十厘米的距离。   江珩见了残片后,显然比进屋前谨慎了起来,把我牵到了身侧,护在了他和墙之间的一个安全范围内。   这个姿势略有别扭,而且他的态度让我有些不安,于是我小声道:“你知道我也是斗过几次鬼的人,你不用……”   “这次不一样。”他的手略紧了紧,“风铃辟邪化煞,铃的金气又专克五黄土煞。不怕铃声,还能在接近你之前毁了风铃……它这是直接奔着你的命来的。”   我咽了口唾沫,同时目光一转,发现天花板的一角上挂着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那是一根麻绳,上端没有系在任何地方,倒像是直接穿过天花板垂下来的一样。绳子打的结看起来很是熟悉。   几层螺旋状的紧绕,下方是一个人头大小的洞——那是一根上吊用的绳结,而绳子下方正对着我刚刚坐着的椅子。   我手发抖了起来。刚刚撞在我背后的那个触感,从这个高度来看,也许是吊着的人的一双脚……   我想起了那张扭了一百八十度回来看我的脸,整个人瞬间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笼罩,就在草木皆兵到了极点时,视线里有什么东西忽然荡了一下。   我怔怔地挪动眼珠,看向了我的右前方。   墙上有三个人影。江珩的,我的。   那正伏在我身后,双脚荡空的那一个……   是谁的? 第100章 血龙出渊06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铃声响起。我身后的东西嘶鸣了一声,肩上一松,墙上第三个影子就化作了一缕飞扬的沙消散在空中。   我心有余悸地喘息,江珩就用力握了握我的手:“已经走了,没事了。”   我后怕起来,想转身看看又不敢,只能僵硬地原地站着。他拉起我的手,将一个被蕴得温热的东西塞进了我的掌心里:“拿着这个。”   我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一只精巧的小铜铃。   “有这个在,它就不敢接近你。”   我哑然:“这又是你从哪弄来的?”   “随身带着以防万一的。”他伸手想拽下那根从天花板上伸下来的绳圈,结果一拉就化成了一把灰,惹得他嫌弃皱眉,“它的尸身应该是全身土葬的,不然土煞气不会这么重。你小心点。”   将铜铃紧攥在手里,我底气也足了不少,转头去看电脑屏幕。   那个吊死鬼的头已经恢复到了背对我的位置,身体也没有继续转动,好像刚刚只是一场噩梦。   江珩走到屏幕前,盯着那个[风中驭]的名字看,目光偏到它身后的文件夹时,忍俊不禁了一声:“这是什么?”   我赶紧瞎编:“那是我同事让我帮忙带去公司的呃……资料。”   他对我挑了一下眉:“同事?”   “对呀,我之前不是去医院看望她来着么,结果……”说到这里,我嘴角一僵,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看我表情突变,他问道:“怎么了?”   我胡编乱造了个看望同事的开头,把和纵歌对峙的事和他讲了,略过我被砍了一个大口子的细节,最后忡忡道:“然后我就发现我到家里了。你说纵歌会不会追过来……”   他听到纵歌的所作所为时眼神一寒,听我说完后摇了摇头:“有我在这里,他就找不到你,这个不用担心。”随即看向屏幕上的对话框,“我倒对它说的那些话比较感兴趣。你再复述一下它都说了些什么。”   “嗯……”我努力回忆着,“第一句是剑三女服装商人的语音,那句‘客官若有什么需要的告诉奴家便是’,然后我晕过去前听到的是欢迎下次光临。”   “那你记得第七个死者的提示是什么吗?”   我苦思冥想,只隐约有个提到了青蛙的印象:“那句话有点奇怪,记不清了,不过死者好像是和商人有关的。”   “商人的建模,商人的语音,‘交易’的选项……看来它就是第七个死者了。”   他说着,回头看了我一眼:“而且你似乎已经和它交易过了。”   “什、什么时候?”   “它让你离开医院,作为交易砝码收走了你同事的资料。”江珩若有所思,“我看不亏。”   我一听就瞪大了眼。如果那真的只是我哪个倒霉同事的资料当然不亏,可那是我的死亡证明,里面很可能有我失忆的内容,我还没仔细看过呢,怎么说丢就丢?   我内心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还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只能表情复杂地道:“我没说拿那个交易啊,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他失笑:“你还想和鬼讲道理?”   我纠结地挪到了电脑前,看着屏幕里的文件夹。   一般恐怖片里的女主肯定都要点下“交易”一探究竟,或者为对解谜至关重要的文件夹冒险……   我看着吊死鬼的背影,默默打了个寒战,毫不犹豫地点下了“告辞”。   奇遇界面退出,一身破军的道姑正站在扬州某服装商面前,只是缩小到正常大小的服装商建模略有古怪:头颅微倾,双脚离地,由于精度不佳,她腹部突兀地红着,其中好像有白色的杂质。   而且NPC头像框下,有一个奇怪的buff。   buff是一只眼睛的图标,黄字名称是:凝视。   “风中驭在看着你。草若无心,焉可发芽。”   我依稀记得这句话也是剑三商人NPC语音中的一句,原句是“草若无心不发芽,人若无心不发达”,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被注视感,不由一阵恶寒。   我控制道姑转了个面,这样就不用看到那个怪异的NPC。   江珩打开了我的背包,钻研起第七本书的提示来。我没有跟着看,反去盯着右上角的小日历沉思。   现在是10月12号的晚上,离14号还剩一天多一点的时间,然而还剩两个死者……   我头疼地在手机上找出了和秀萝[落花慕桐]的聊天。   [琅玡]:秀秀,你们确定聚会具体在14号的什么时间了吗?   秀萝难得地秒回:   [落花慕桐]:14号晚上七点~   [落花慕桐]:不过他说他会提前到,明天13号下午四点先请我们几个同市的去咖啡厅,见面之后聊一会,然后去网吧玩   我一怔。   纵歌难道因为我这边的动静提前行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08 14:45:09~2022-09-20 22:1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80758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血龙出渊07   [琅玡]:同市的?大概几个人?   [落花慕桐]:就三四个吧,我,依稀,一个筠篱以前的亲友,还有一个那个亲友的朋友,也和筠篱有点交情的   [落花慕桐]:明天人就多啦,不过大多数都是现在帮会的帮众了   大概是因为她之前和我一起聊过帮主筠篱,秀萝和我介绍人的时候为了方便我理解,都和帮主联系在了一起。   可这一点让我打了个寒战。   纵歌这什么意思,灭我不成,帮主的帮众就能杀一个是一个?   半天时间解决两个死者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我心念急转间敲下一行字:   “其实我和纵歌也相互认识的,正好和筠篱关系也挺好,明天能不能自费参加一下?”   还没等我发出去,一只手就把我的手机往下按了去。我抬起头,江珩的愠色就径直撞进了我眼里。   “齐不晚你干什么?”他按捺着声音里的怒气,低声问道。   “我……我就是觉得,如果真的来不及的话,不如去现场盯着他……”我没想到他看见了,偏开视线支吾道,“保护帮众的同时让他原形毕露,或者干脆做点什么让聚会泡汤……都可行。”   “可行?他现在是活人,不是无意识的鬼,你能想怎样就怎样么?”   “……我答应过帮主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我至少得试试。”我低声喃了句,把手机从他掌下挪了出来。   他紧抿着唇看着我发送,忽然道:“如果你去,我也去。”   “你——”我一愣,忙摇头,“不行。”   “为什么?”   “他不是鬼啊,你对付鬼有一套,但纵歌不一样,他是杀人杀惯了的亡命之徒,万一有个什么——”   “那你就能去了?”   他将我打断得一颤,又盯着我重复了一遍:“你也知道他是亡命之徒。你就能去了?”   我哑然。   因为我死了啊。   我这一缕魂魄吃点痛就能救下帮主的帮众几条命的话,倒也值得。   可我不知道怎么和江珩解释,只能一个劲摇头:“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什么够了?给他杀得够了?”他皱着眉,“我去了确实没什么用,但绝对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你这次只是巧合,别以为和他打交道能游刃有余。”   “我知道!我只是……”我撇开脸,脱口而出,“我没他们重要。”   江珩愣了一下,然后缓缓直起身子。我心虚地抬头去看他,就见他神色淡漠了下来,一双漆黑的眼晦暗莫名:“你刚刚说什么?”   我喉口一噎。   他很少对我摆出这种表情,现在内心肯定已经怒到了极点。   “齐不晚,你……”他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很好。”   不等我反应,他转身就走出了房间。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等握在手里的手机响了好几下,才想到回去看秀萝的消息。   [落花慕桐]:可以的呀   [落花慕桐]:你们认识的话你去和他说一声就好了   [落花慕桐]:你一个人来吗?   [落花慕桐]:咖啡厅的地址是XX街XX号,我的手机号是1382#######   [落花慕桐]:道姑?   [落花慕桐]:道姑还在吗?   我吸了口气,重新集中了集中精神。   [琅玡]:我在,刚刚有一点小事   [琅玡]:我自己去   [琅玡]:谢谢你 第102章 血龙出渊08   走廊对面的客厅亮了起来。江珩的脚步声在那边停住了。   我能理解他为什么生气,毕竟刚刚的话纯属不经大脑的胡话,说了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惹得他不高兴也难怪。我不知所措地望着那边的光亮,本想起身过去解释点什么,却又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是不是……还是这样比较好?   “我没那么重要”,这句话说出来得有多自私啊。   但他认为我自私也好,这样如果我哪天消失了,或者他哪天得知了我的死讯,也许就不会太伤心……   我稀里糊涂地想着,心头虽堵得厉害,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就重新坐了回来。   我叹了口气,研究起了第七本书上的提示。   “商人的内脏被咕唧一声挖了出来,为什么南角放的是只铜蛙?”   之前的六本书要么是没有殉葬品,要么是少了,再夸张点就是颜色不对,最离奇的就是帮主的素烛和红烛,但不论怎样,都会给我一个如何改正的暗示。   这句话的奇怪之处在于,它只是质疑了“铜蛙”的存在。   “为什么南角放的是只铜蛙”。   从提示来看,这个铜蛙的摆放有哪里不对,可我不知道究竟是东西放得不对,材质不对,方位不对,还是有其它什么不对之处。   而且这个“南角”指的是哪?我又该去哪更正?   我这边被各种命案弄得心烦意乱,世界频道依旧在世外桃源一般地刷着骚话。我随意扫了一眼,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ID。   [世界][唐攸]:好无聊,好想被鬼网三骚|扰#讨厌   [世界][花梦魇]:好无聊,好想被鬼网三骚|扰#讨厌   [世界][仓鼠奶盖]:[鬼网三]有人找你   [世界][冯诺二曼]:看来有人遇到困难了。   冯诺二曼!?   我眼睑一跳。他的ID只出现过两次,每次都没好事,现在突然出现又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它“某人”指的是谁,不敢贸然去密他,情急之下先在好友列表里随便逮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加的毒姐:   你悄悄地对[羞羞的小奶啤]说:打扰一下,你看到世界上那个ID冯诺二曼的发的了吗?   [羞羞的小奶啤]悄悄地说:?   [羞羞的小奶啤]悄悄地说:什么东西?   我手臂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难道只有我看得到?它这句话是发给我看的?   我上一次主动密聊它,还是刚开始收到退信、一无所知的时候。   这一点让我不太舒服。我本想谨慎一点,又试了一次加为好友,但系统依然提示玩家不存在,只好作罢,老老实实发去一句密聊:   你悄悄地对[冯诺二曼]说:你知道第七个死者的殉葬品是怎么回事吗?   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一条回复就弹了出来: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当然。我什么都知道。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想要提示吗?   我精神一振,但想起套书的交易规则,它助纣为虐的秉性,还有[风中驭]的强买强卖,赶忙在回复的时候多留了个心眼:   你悄悄地对[冯诺二曼]说:想,但得是你送我的,我不会作为交换给你或欠你任何东西。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你现在这么警惕就不好玩了。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不过也可以,这次就当一个小赠品,毕竟我们交情也不浅了。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它是商人。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这次的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必备的殉葬品,对它来说却不可或缺。与其说是我把它困在人世里,不如说是它自己在作茧自缚。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效果对我来说一样就是了。我无所谓。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人想要的东西死后都不会改变。商人毕生追求,死后更是如此。太多人舍不得求不得,灵魂徘徊于世,就为了那个执念。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说到这个,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它回复的速度很快,叮叮咚咚几下就排满了框。这个名字许久没造访过我的眼球,现在突然满密聊框的“冯诺二曼”,看得我很不适应。   我想起了江珩说的,冯诺二曼只是一个“意识”,甚至连鬼都不是。   我并不懂“意识”是什么意思,目前的理解就是一个成精了的系统,以快得难以想象的速度处理了我的信息,然后给出答复。   看到最后一行时,我微微一怔。   我是如他所说,因为求而不得,才成了个自以为还活着的行尸走肉吗?   如果冤魂得到了殉葬品就可以离开,我需要什么才能离开?   我想要的……是什么?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明白了吗。   我重新看了一遍他给我发的,似乎有了点眉头,但也不能确定。   你悄悄地对[冯诺二曼]说:能不能说得稍微清楚一点?或者它的地点在哪?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小朋友不可以太贪心。我的提示就到这。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想知道更多的话,可以去和那个商人交易。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如果你有这个胆的话。   我还想再问点什么,再密过去时,屏幕中央就跳出了一排小红字:信息发送失败。   又走了。   我叹了口气,倒在了电脑椅的靠背上。   商人追求的东西,从古至今不都是金钱么?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殉葬品,那就不应该是冥币金元宝一类的东西,估计和青蛙之类的摆件类似,并且和招财有关……   我在心里“啊”了一声。   三足金蟾。   所谓蟾,说白了就是三条腿的□□,传说能口吐金钱,是旺财之物。相传从前有个道士收了只四处为害的□□,不小心断了它一腿,□□从良后就蹦跶着三条腿,吐财济贫造福世人。   现在的人也说,金蟾口衔金币,身后仅有一腿无法排便,钱财可谓只进不出。“凤凰非梧桐不栖,金蟾非财地不居”,不少人就为了风水聚财,在家里放置了三足金蟾的摆件。   一般民居里风水法器的摆放很有讲究,如果摆放有误,轻者气场被破毫无效果,重者会有反噬之灾。   难道有人将风中驭家里的金蟾换成了铜蛙,导致冤魂难平?   可这也说不通,宅里的风水只和生时有关,死后应该就没什么关系了……   而且根据惯例,金蟾也应是跟着下葬的东西之一才对。   难道……这是墓里的摆置? 第103章 血龙出渊09   这……就有点惊悚了。   现在的局势怎么看起来像是在要求我去到它的墓里,再把南角的铜蛙换成金蟾?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江珩说它很有可能是全身土葬的,也就是说我要去一个还算挺新鲜的棺材旁边?   而且它的墓在哪里?   这种事情我本来应该和江珩商量的,可就在我准备那么做前,我犹豫了。   纵歌说,杀我不只是为了书的事,还要我【赎罪】。   我不知道自己和这套书有什么关系,但我有一种预感:我的存在会和书对鬼魂的“吸引力”一起减少,直到最后……   一起消失。   已经是倒数第二个死者了。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再去和江珩无端纠葛。   我沉默地看着屏幕上客厅灯光的倒影,过了一会才把十指搭上了键盘。由于我那总是能碰到和死者生前有关的人的体质,我故技重施地在世界上发了一句:   [世界][琅玡]:请问有没有认识[风中驭]的   我本以为会收到一条孤零零的谨慎密聊,世界频道上却突然炸了锅:   [世界][清衣调]:这不是之前那个贷|款大佬么#鄙视被官方封了号之后又出来跳了?   [世界][微生弦]:[琅玡]想不开贷什么款   [世界][暮归]:又一个想买国庆盒子想疯了的人#惊讶   [夙沁]悄悄地说:道姑别和她贷啊,真的,我之前有个朋友急需钱又不懂就找她借了几千块,还钱的时候都被逼疯了   [软莓]悄悄地说:贷|款吗,和我贷啊我这更划算   我被满眼的消息砸得半天没反应过来。   我茫然地看着世界频道上突然围绕国庆盒子和借钱买外观展开的争吵,又看向络绎不绝有骂有劝的密聊,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最后还是挑了一个看起来最了解的人密聊了回去。   你悄悄地对[夙沁]说:她是借|贷的吗?   [夙沁]悄悄地说:是啊,你不是找她贷的吗?   [夙沁]悄悄地说:不想告诉我也没事,我就跟你说别去贷,贷了也是你自己后悔   [夙沁]悄悄地说:[风中驭]她就是个放高|利|贷的**   [夙沁]悄悄地说:别人都穷到去借的绝路了,那么高的利拿着她良心都不会疼的   [夙沁]口中的朋友是一个花萝。   花萝是个大学生,七周年的时候受了做黄牛的诱惑,偷偷从父母那里挪了四千块钱去买外观,结果全被骗子骗去了,刚开始手忙脚乱地处理,父母那边的电话就接踵而至,质问她钱去哪了。   尽管花萝含糊其辞,他们还是清楚了大半,骂她那是给她弟弟攒的学费,要她要么三天内不管做什么把钱弄回来,要么自己辍学,把学给弟弟上。   花萝怕了,那小地方她是再不想回去,接案的那个网警的态度又不好,让她不是很放心。焦头烂额之际,她收到了一个人的密聊:   [风中驭]悄悄地说:心疼花萝萝,最近骗子越来越猖獗了,我今天找代付也被骗了QAQ,你是怎么处理的?   暗红的门派颜色,英姿飒爽的玄甲,那是个盾娘。   不知道是把她和军人的印象联系在了一起还是怎的,花萝对她没什么戒心。   听了她报警的事,盾娘就说这事剑三客服不会管,网警报了处理时间也长,找回的机会也不大,这钱一时半会肯定要不回来。   [风中驭]悄悄地说:要不这样,我其实有朋友做贷|款,你要是那么着急要的话我让他先给你放个款,今天就能到,很稳的   花萝当时情绪崩溃,盾娘又是同病相怜又是安慰诱导了半天,最终还是让她借去了六千块,三个月后还清。   当时她看着数字就头晕脑胀,根本没算仔细还款就签了下来,谎称是报警找回的钱稳住了父母。本以为三个月后也就几百块的利息,没想到到了还款期,欠款连本带利几乎翻了个倍。   她找到盾娘控诉,盾娘又好声好气安慰了她一阵。   [风中驭]悄悄地说:现在也没办法了,不过我可以借你钱先让你还清现在的欠款,免得越欠越多,不过我的利息有点高,而且你要做一点小小抵押   她的方法就是裸|贷。   花萝缺乏经验走投无路,听说很多大学女生都这么做,一咬牙就借了月息50%的款,还清了“盾娘朋友”的债。   一个月过去,不出所料,她还不起高到离谱的总额。   这个时候,盾娘就没有之前那么好说话了。   起先是催促,最后是辱骂要挟。花萝每拖一天,欠款就往她所不能承担的方向多挪一步,不管她怎么哀求都无济于事。   利息越积越多,还款越来越不可能,盾娘催命一般的信息越来越频繁,恐惧和负担就一起将她压进了深渊里。   [夙沁]悄悄地说:她是我现实同学,我是第一拨收到她照片的人   [夙沁]悄悄地说:从那天起,她整个人就开始垮了   [夙沁]悄悄地说:我试着帮她让她报警,可她怕别人的目光,怕更多人知道这件事   [夙沁]悄悄地说:已经看过照片的人都在笑她侮辱她,不能再让别人知道了,尤其她父母只在乎钱和她弟弟,根本不在乎她,如果知道她这么丢他们的脸还欠了一屁股债,她就彻底完了   [夙沁]悄悄地说:等放照片的范围又扩大了一次之后,我又去找了她,但那次她看起来很高兴,和我说她有解决办法了   [夙沁]悄悄地说:我以为她终于报警了,还为她高兴了一会   [夙沁]悄悄地说:第二天她就上吊自杀了   [夙沁]悄悄地说: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夙沁]悄悄地说:我后来才想起来去找客服查的   [夙沁]悄悄地说:都是一个人……   你悄悄地对[夙沁]说:那个盾娘所谓的朋友就是她自己么,给花萝设了一系列高|利|贷圈套   [夙沁]悄悄地说:是,但不止   [夙沁]悄悄地说:最开始骗走她钱的,就是那个盾娘 第104章 血龙出渊10   这是什么商人?这分明就是个骗子,当然也有一部分是花萝咎由自取。立场不同,我也不好评价什么,和[夙沁]道了谢后就转去看贴吧。   扒这个盾娘的人还不少,话题大多围绕着贷款这一主题,看来确实是她的主业,从中招的人的数目来看,做得还挺风生水起的。   她针对的人群不一,借钱前后故事不一,唯一相同的是,不管将对方逼到什么境地,不论对方年龄几许有多潦倒,只要和她做了交易,她就不会有半点宽限。   她不止借款,骗人也骗得手到擒来,而且她对那个花萝下的圈套屡试不爽。   她最后被官方永久封号,贴吧里一片叫好,之后也没有类似的事情再发生,就是不知道一个做高|利|贷的,怎么又和纵歌扯上了关系。   纵歌不会开口,风中驭死了,唯一有可能知道的墨一尘也轮回去了。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无从得知。   更何况游戏对风中驭来说只是一个诈骗渠道,她没有亲友,我也没有别的方式能弄清她现实中的身份,找到她的坟墓……   这件事对我来说无解。   对江珩也一样。   我望着屏幕,脑中天人交战,眼神不自觉地挪向了那个诡异的服装商NPC。   冯诺二曼说,如果我想知道更多,可以去和“商人”交易。   和[风中驭]交易。   我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尤其还是和鬼做交易这种听起来就不靠谱的事,然而我已经黔驴技穷,如果不博上一博,那是真的就要到此为止了。   而且既然我已经死了,也就没必要去顾虑那么多了,总之大不了就是鬼见鬼。   我很没有气势地给自己壮了一下胆。   之前的交易物品是病历,可能是因为当时只有病历在我手里。我略一琢磨,从书架上拿下来了一小块以前在川西那边买的水晶,和铜铃一起握在手心里,然后深吸了口气,按下了互动键。   游戏视角转动,画面放大,那个死不瞑目的吊死鬼又紧挨在了屏幕前。与此同时,我感觉身后多出来了什么东西。   我后脑勺上方传来了“吱呀——吱呀——”的响声,不尖,却每一声都挠在了我的心上。   那是绳子绷紧后晃动的声音。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到头来还是吓得全身僵硬,连铜铃还攥在手里都不自知。   屏幕上的吊死鬼又开始缓缓旋转了起来:   “客官若有什么需要的,告诉奴家便是……”   只是这一次,它的头没有和躯干一起转。   那颗歪在肩上的头颅一直固定在原位,停留在直勾勾对着我的位置,两颗严重凸出的眼球翻着白眼,就像它想用眼白将我瞪穿一样。   浮肿且泛青的脖子拧了好几个结,拧出了不明的汁水来,同时开始被诡异地拉长。身躯越转越快,笑着的头颅却只随着身躯的动静微微晃动。   有一瞬间,我想起了我那个风铃。   一个尸体风铃。   我浑身颤抖了起来,紧紧攥着手里江珩给的铜铃,强梗着声音道:“我想知道你生前和纵歌的过节,还有你坟墓的位置。”   我话音刚落,它就突然不转了,然后那张脸忽然瞪起一个惊悚到了极点的笑容,下一秒头就掉了下来。   同时,天花板上也掉下来了什么黑黑的东西,咕咚砸在了我的大腿上。   我低头一看。那是一颗肿胀到开始腐败的人头。   它腐烂的嘴大张着:   “欢迎下次光临。” 第105章 血龙出渊11   等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正仰躺着,脑子一片空白,怔怔望着几米开外雪白的天花板。   很久之后,我才想到挪一下手臂。手蹭过什么东西,很软。   我这是……在哪?   消毒水刺鼻的气味,白到晃眼的灯光……一切都刺激着我的神经。我痛苦地闭上眼,把头微微偏到了一侧,休息了好一会才缓缓掀起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停在床边的许多医疗器械。   医院?   不是,不应该,我刚刚……   我刚刚……   我刚刚在做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电脑?好像和电脑有关……不对,没有电脑。刚刚是……是什么来着……   头好疼。全身都疼。   “您醒了?”   我闻声转头去看,却不知道这个动作牵引到了什么伤处,后背顿时钻心地痛了起来。我疼得吸了口冷气,紧紧把头抵在枕头上。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正戴着氧气面罩,每呼吸一次,半透明的面罩上都会泛起薄薄一层浅雾来,喘息的声音都显得分外厚重。   “您别动,背上的伤有点重,身上的多处骨折刚处理好,得先静养一段时间……”   我艰涩地开口:“骨……骨折?”   “还有些别的损伤,总体来说不算太严重,恢复到正常的可能性非常大,不用担心。”   我动了动酸涩的眼。那人一身白大褂,戴着同样雪白的口罩和卫生帽,正垂头看着我。他这个动作正好背光,露出的一双眼就恰好隐没在了阴影中。   我还想问些什么,后背又隐隐刺痛起来,只得龇着牙不再动弹。   有什么不对。是哪里不对?   ……光亮。我所不适应的光亮。   一股不适一点一点地逼迫进了我的骨髓,把我的感官从温软的床上拽向另一个地方。窒息,压迫,狭窄,黑暗……   我嘶声喘了口气,力气还没恢复的十指死死揪住床单,这才勉强把知觉留了下来。   “您没事吧?”   我懈下劲,虚弱又黯淡地望着被角:“我没事……我……”   【江珩呢?】   脑中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我愣了一下,重新抬眼看向了他。   【江珩呢?】   “……江珩呢?”   医生的声音不冷不热地传来:“什么江珩?”   “我男朋友,和我一起——”   ……和我一起什么?   那些令我极度不适的感觉再次排山倒海而来。我惊恐地喘了口气,一手猛地攥上病床一旁的护栏,竟然径直坐了起来。   那一瞬,我感觉神经都要断了。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整个后背被硬生生撕开一样的痛感,只知道自己伏在护栏上痛得大汗淋漓,喊得声嘶力竭。   一瞬的刺痛后就是绵长的剧痛,就像有一柄钝刀慢悠悠地割着我的神经,要是神经真断了还好,可我又偏偏清醒着接受折磨。   看我这样,那个医生还是垂头看着我,甚至动都没动一下,只是声线凉薄地道:“都说了暂时不能乱动,您怎么就是不听呢。”   “……你……别管我,”一股比疼痛更加令我窒息的恐惧开始蔓延。我咬着牙抬起头,断断续续地道,“江珩……呢?”   看他不回答,那股恐惧愈发清晰,逼我扯着已经嘶哑的嗓子对他吼了一声:“江珩在哪!?”   他无动于衷。   “他在哪?!!!” 第106章 血龙出渊12   我话音落下,那个医生忽然轻轻摇了摇头。   我内心已经不安到了极点,见了就逼问道:“什么意思?”   他还是摇头,但姿势却有一丝说不出的怪异。   就在我打算动手时,他的头突然掉了下来,咚一声砸在我身边的床沿上,然后滚落在地。   我吓得尖叫一声,就看那具悬挂着的无头尸体也跟着直直坠了下来,在地上摔作一团。   它布偶一样软塌塌落地的那一瞬,我脑子里一根神经被挑了一下,本能地抬头放眼看去。   病房里所有垂首站着的医护人员脖子上都有一根我刚才没有察觉到的麻绳,而且所有脚都是离开地面的,已经腐烂到再也挂不住的医生掉下来前想必也是如此。   那……那刚刚是谁在和我说话?   鬼?怎么可能!?   床边的帘子上映着隔壁床的影子,床上居然也吊着一个人。我看得毛骨悚然,环视到我左侧时才发现,有一个护士正歪着头瞪着我,吊在口外的长舌成了臃肿的肉块,眼珠夸张地爆出,半透明的脸上满是青紫的血管。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尸体,第一次见到的居然是这样凄惨的死状,不由惊恐地□□了声,往另一侧挪了挪,但那侧床下就是男医生的一摊尸体,我也不敢靠得太近。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到处都是死人?这里发生了什么?   等等——   ……电脑,   风中驭。   我怔怔坐在床上,有关套书的所有记忆蜂拥回了脑海。   对啊,我怎么忘了,我之前明明在电脑前和风中驭做交易,怎么一醒来就在医院里了?而且还莫名其妙地……   记忆莫名其妙地有些紊乱。刚刚一直在想“漆黑,漆黑”,现在清醒了再一想,却不知道是哪里漆黑。   想起了套书的事,我对那地上的尸骨也不那么忌讳了,往回坐了坐,狐疑地伸手摸了一下后背。尽管这个动作拉扯到了背后的肌肉,却再也没有引发几秒前还在延续的剧痛。   假的。   我转头一看,所有的尸体都消失了,偌大的病房里除了我之外空无一人。   被它摆了一道。我骂了声。   这里和之前的棋盘一样,也是个幻境?   好像不止是这样。   我头疼地按了按额头。我之前那几分钟的记忆好像被倒带了一样,倒到了我拿到套书前的某一个时间点,不知道是不是风中驭的什么诡计。   如果是这样的话,是我自己一个人的“设定”回到了过去,还是说这个场景也是?   也就是说……我在我的记忆里?   刚刚意识没有完全恢复的时候我还能跟着一丝记忆走,现在清醒了之后反倒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闭上眼,努力拼凑着发生的事情。   医生说我有多处骨折,听起来像是我晕过去前刚经历了什么意外,可我记忆里并没有这回事,肾衰竭也和骨折没什么关系。   而且……江珩?   【江珩呢?】   我吼出那些话的时候,内心真真切切因恐惧揪成了一团。   我的伤应该和他有关吗?为什么我会这么焦惧?   他……在哪?   这时,床边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我转头看去,入眼的又是风中驭那个诡异的奇遇界面。   然而这一次,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我仔细看了看,忽然全身一凉。   NPC身后架子上的蓝色文件夹边多了一块纯阳的门派标志,上面刻着两个字:   “江珩” 第107章 血龙出渊13   我反应了一秒,然后破口大骂一声,扯开氧气面罩和身上一堆电极片就翻身下了床,一把把屏幕掰了过来。   纯阳的太极图标,小楷的“江珩”二字……这次的交易物品难道是江珩!?   我全身冷得发麻,那一刹脑子里空白得可怕,只感觉到自己一巴掌狠狠砸在了键盘上,然后喉咙里滚出一声怒吼:“你他|妈给我出来!!”   掌心传来几近麻木的剧痛。我颤抖地喘着气。   屏幕因为撞击上下晃了几下,里面的尸体好像受我这边影响一样也晃了晃,夹着电流的女声传来:“客官若有什么需要的,告诉奴家便是……”   “放他回来。”   尸体衣摆轻飘,并没有回答我的话。   “我说放他回来!!”   我不知道江珩现在怎么样了,我的交易只是将他送去了另一个地方,还是说我……   我把他……   后悔铺天盖地地卷来。我有些晕厥的感觉。   【“江珩呢?他怎么了!?他——”摇晃的视角里,我打着点滴的手似乎正紧攥着一个人的袖子。   旁边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来劝我,也有人试着拉离我。那些我都不管,只知道怔怔望着那个人逃避的眼:“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得到的答复只有她欲言又止的张口。我颤声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不说话?”】   记忆里的场景……就是我现在所处的病房。   到底发生了什么?   “客官若有什么需要的,告诉奴家便是……”   我闻声抬起头。屏幕上,对话框右上方的“交易”选项正在闪烁。   我看了眼一旁刻着江珩名字的纯阳标志,心一横就挪动鼠标点了上去,本以为那具尸体会有什么诡异的变化,但整个界面变化的只有对话框里的字。   [风中驭]:交易正在进行中。请稍后。   我有两个选项。   “继续交易”   “中止交易”   我根本没多想,直接点下了“中止交易”的选项。一声效果音后,对话框里的内容变了。   “交易[记忆寻回]已中止。”   记忆寻回?   这里……还真的是我记忆里的场景?   可我要求的交易明明不是这个,为什么——   ……靠。风中驭是个职业骗子,把我需要的信息留成王牌,避重就轻地拿另一个交易来打发我。如果不是被尸体刺激到,恢复了短期消失的记忆,我可能直到交易结束都不会想到有哪里不对。   我在心里骂了声,胡乱挪动鼠标时光标掠过了那本蓝色文件夹,一个详情就冒了出来:   “病历。唯一。   要我说的话,在命和真相之间割舍,自然是小命为重。风中驭觉得这份病历很有意思。”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还有详情可以看,赶紧转去看那个纯阳标志。   “江珩。唯一。   齐不晚最好奇的东西,自然要用最她看重的东西来换。风中驭在他身上察觉出了一丝古怪。”   我倒吸了口气,赶忙拼命地敲鼠标拍键盘,试尽所有的方法想把那个标志拿出来,然而只有一句冷冰冰的红字提示出现在屏幕中央。   “一经交易,不可取回”   我后脑一凉,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   不可取回?不可取回???   我颤抖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想象过我会害死江珩。我一直以为最差的情况是我会死,或者发现我已经死了的事实,可……   我呜咽着捂上了头,有一瞬间感觉自己要彻底疯了,想甩开所有东西也找一根绳子上吊,然而看着那块标志上的名字,还是咬着牙抻紧最后一根神经,强行把哭声压抑成了颤抖的一句话:“你说的,一分钱……一分货,我取消交易了,你不能……”   说到这里,我再不能从哽咽到生疼的喉咙里说出半个字来,只能揪着头发哭。这时,我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声:“可你已经看到了一部分记忆。如果你想要回他的一部分的话,也可以。”   “你敢!!!”我睁大泪眼猛地回头,对一具不知道什么时候悬挂在了床边的护士尸体嘶吼,“你敢碰他一下,我杀了你!!!!!”   尸体怪异地笑了一下,摔在了床后我看不见的地上。   “或者,你帮我拿到一个东西,我就把他还给你。”   我喘息着,冷眼看向突然以上吊姿态出现在对面床头的医生尸体:“不想被我挫骨扬灰就别耍我。”   一道男声从那已经大张僵死的嘴里飘出:“可你连我坟墓在哪都要问我,不是吗?”   “那是现在。在这之后,我有的是时间。”我嘶哑道,“如果你敢伤害江珩,或者对我出尔反尔,不管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然后掘地三尺把你翻出来。我只要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我话音落下,那具尸体也砸了下来。   我手边的电脑忽然发出了一声接受任务的提示音。我回头看去,奇遇界面已经退了出来,屏幕右边的任务栏里正孤零零地躺着一个任务:   [蛙腹取金] 第108章 血龙出渊14   [蛙腹取金]   “墓中有蛙,啖以金食,腹中累钱如卵,积多而不吐。风中驭想让你去取蛙腹中的金钱。提示:幻境之中,生死亦真。”   我扫了一眼,大概就是要我去从青蛙肚子里挖钱的意思。   至少不是从尸体肚子里挖钱。我高中生物课的时候也不是没解剖过青蛙,当时还恶心得要死要活的,现在和死状各异的尸体比起来,小青蛙啊,呱呱呱,多友好。   我擦了把还没干透的眼泪,踩着拖鞋在房间里翻找了一圈,最后在一个小推车上找到了一把手术刀,拿在手里掂量了掂量。   这个用来剖一只青蛙……应该够了吧。   毕竟青蛙再怎么样也只是青蛙。   “墓中有蛙”。“墓”指的应该就是风中驭的墓。这么看来,我还真的要下地去?话又说回来了,她的墓在哪?   我正束手无策间,“吱呀”一声悠扬的门轴声响起,病房一侧的门幽幽旋开,露出了后面雪白的走廊。   我咽了口唾沫,默默把刀握得更稳妥了些,伸出另一手去推开了半掩的门,径直走了出去。   塑胶的地面踏上去却不如我预料的那么平缓,甚至还有点沙砾感。我低头看去,眼前却在低头的瞬间变得一片漆黑。   我吓得喉咙一紧,马上转头想回房间,身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部被黑暗填充。   我正身处在一片死一样的黑暗里。   我想起了多年前一个人被遗忘在柜子里的情景。那时撕心裂肺的哭声荡不出狭窄的空间,尽是血污的手砸在木板上也没什么痛觉。   在呼吸开始艰难的同时,我全身的骨骼疼了起来,不由攥着自己的手微微蜷起身子,感觉自己过了这么多年,依旧被困在一只打不开的冰冷箱子里。   隐约间,我能感觉到有湿漉漉的东西在往我脸上蹭。我知道这都是蛰伏的恐惧的幻影,可就是忍不住去想。   一切都很相似,只是我很清楚,这一次,我已经没有父母来找我了。   唯一的江珩也……   江珩……   比起他的处境,我的恐惧根本算不上什么。   不行,我不能停在这里。   我粗喘了口气,默念着“我看不到的东西就不存在”,颤抖地从自己紧攥的掌心里把手抽了出来,在身上摸了摸。   我本以为自己穿着病号服不会有口袋,就算有也什么东西都不会装,然而一摸之下,我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应该是幻境开始前穿的那身,并且裤子口袋里揣着个硬物。   我忙拿出来把弄了一番,凭感觉判断,应该是一支小巧的手电。   我没想到刚进副本就有装备送,顿时大喜过望,摸索到了开关就赶紧拧了开,惨白的光线也由暗至明,照亮了我面前的场景。   空气中飘舞反光的灰尘,光线下显得阴影重重的坑洼土地,还有几片陶器的碎片……   我似乎……在一个墓室里。   想到这个词的下一秒,偏移的手电光线就照到了个木箱的一角。   这是什么?我用头发丝儿都能想到这是什么!我从头到脚打了个颤栗,瞬间惊恐得腿脚挪都挪不动。   我一边瞪着那东西,一边强行自我安慰。小场面小场面,棺材里爬出来的东西我都见过了,一个棺材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它要真有心害我,还能起来用棺材板夹我不成?   墓室里有个棺材可比房间里吊着具尸体正常多了……   也许是被自己说服到了,我默默往和棺材相反的方向挪了挪,把手电照向了其它地方。   也许是因为这个小手电只是便携应急用的而不是探险专用,光照范围并不大,穿透力也不是很足,看哪都蒙着一层反光的浮尘,再远些就只能辩出个轮廓。   墓室出奇地大,目测长宽都有二十米左右,墓顶也不矮,目力所及之处一片空旷,显得正中央的棺材很是突兀。   这里……应该就是幻境中风中驭的墓室。   任务提示里有一句“幻境之中,生死亦真”,就是说在幻境里死了,现实里的身体也会死。江珩之前和我不是这么说的,也许是因为幻境不同,总之在这里小心就是。   我小心翼翼地握着刀往前面走去。随着距离缩短,墓墙上的东西也缓缓在黑暗中显现了出来。   那是一幅斑斓的连环壁画,横亘四面墙壁,笔法古朴纯熟,但因为年久已经剥落了好几大块,色彩也不太鲜明,如果保存更完好一些,想必会非常壮观。   冤魂的幻境里不会有毫无意义的东西,放一副壁画在这里肯定有它的道理。我只看了两眼,心里就“噢”了声。   这幅连环壁画讲的是“渔人怒河”的故事。   话说尧舜时代有个渔夫,兢兢业业打渔为生,依河吃河半生依旧贫苦。河神于心不忍,一天出现在河边,告诉他河底的某处沉有宝物,如果能捞上来换钱,后半生就吃喝不愁了。   河神说完这些就消失了,留渔夫一个人苦恼。有宝物自然好,但他不识水性,水不见底,水流又湍急,下水定是凶多吉少。   明知有宝物堆在那却无法染指,他急得抓心挠肺又束手无策,在河边蹲守了一天,生怕有过往人将东西捞走。夕阳西下,他终于发觉这样不是办法,忽然想起家中年逾半百的老父亲懂水,忙火急火燎地赶回家去,将河神所说告知二老。   二老听了自然激动,但时已入夜,水情又凶,便劝他等天亮再去也不迟。渔夫放不下宝物,再三敦促,见父母仍无去意,竟拿起砍刀以死|相|逼。二老别无他法,只得随他去了河边。   父亲除了衣物下了水,奈何夜深什么也看不清,加上年事已高力不从心,没入水多久便被冲了出去。不懂水的母亲见了哀嚎一声,情急之下也跳下了水,双双消失在了湍流之中。   渔夫坐在岸边号啕大哭,大声控诉河神杀了自己父母,再睁眼时,别说什么宝物,连赖以为生的河都消失不见了。   我之所以能认出这个故事,还是因为它是我上学时必背的文言文之一。然而壁画内容是看出来了,我却依旧一头雾水。   这个故事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难道风中驭在暗示自己不忘在坑蒙拐骗的百忙之中抽空文化进修,就算是骗子,也是个有涵养的骗子?   我没能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放下不管。   第七本书里的提示是,“商人的内脏被咕唧一声挖了出来,为什么南角放的是只铜蛙?”   南角。 第109章 血龙出渊15   我原地转了一圈,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东西南北不分,不过四个方向也就四个角,每个都看一下,总能看到不对劲的那一个。   我沿着壁画往前走了几步,一团东西就在我视野里渐渐清晰了起来。   墓室的土墙边角里被人挖出了一个小台面,上面放着一团肉乎乎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我忍着恶心把手电凑近照了照,发现那是一只足有篮球大小的青蛙蹲在土台上。   青蛙通体棕黄,几乎和身后的黄土融为一体,奇怪的是它身处土墓却不干燥,光线照上去,反倒折射出粼粼的一层湿润感来,照过它的嘴时,隐约还有一丝金属的反光一晃而过。   我盯着那头青蛙陷入了沉默。   这个大小……实在是有些下不去刀子。   过了片刻,我吸了口气,心说纵歌也算半个活人了,他我都敢捅,一只块头大了点的青蛙有什么剖不得的?于是壮了壮胆子,握着刀就走了过去。   等我走近了看,它的特征就愈发明显:它全身都裹在一层分泌物里,随着呼吸起伏,显得水光涟涟;皮肤上都是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豆大疙瘩,臃肿的身型像一只肉团,尤其腮边还有两块大小等同的黑斑,第一眼看时还没感觉,现在看来倒像一颗巨人观的畸形人头。   我一阵反胃,扭过头去忍住喉咙里的抽搐,好半晌才僵硬地转回头来。   没放一颗人头已经很仁慈了,像人头的青蛙就不要嫌弃了吧……   看着那一层不明分泌物,我犹豫了一下,把手电咬在门牙间,脱下了身上的薄外套,在手上卷了好几层后,隔着衣服捏上了青蛙的前脚。   我手刚捏上,手指下就传出了“咕唧”一声。我强忍着撒手的欲望,一使劲,把它整个提了起来。   青蛙比我想的沉很多,而且还滑溜溜的,提在手里就不住地往下掉,还好不挣扎,不然根本抓不住。我艰难地单手捉紧了它,另一手提着刀就准备往它过于圆润的肚子上划。   然而在摇晃的光线下,我看见这只“青蛙”只有一只后脚。   我愣了一下,把它举得高了些,歪头去看它的后脚。那一只后脚长在正中间,旁边也没有断肢的痕迹。   这该不会是……   这该不会是只三足金蟾吧??   我呆呆地和那蟾蜍大眼瞪小眼了会后,它张了一下嘴,露出了嘴里含着的一枚半个巴掌大、明晃晃的金币。   ……失敬了。   我心情复杂地把它轻放回了土台上。   也好,毕竟这个大小我是真不好下手……也许金蟾就是这么大的,青蛙应该和现实里的青蛙差不多吧。   走出去两步,我又退了回来,尽管知道这是幻境里的东西,还是对那只传说中很招财的三足蟾蜍拜了拜,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一个角摸索过去。   我一连找出去三个角,角落里放着的都是一只三足蟾蜍。我在感慨自己运气之差的同时也激动了起来,毕竟这意味着下一个角落里的就是青蛙了。   然而等我差不多到了地方,手电照过去,入眼的却是一层琉璃。   不对……   这是一层……怪异的墨绿,而且让我很不舒服的是,这东西上好像也有一层和金蟾身上的类似的液体,光线晃动水光流转,也难怪我会粗看时会以为是琉璃。   这是什么?难道是殉葬品?角落里不应该是只青蛙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我一边疑惑,一边把手电往上照去。   下一秒,我就僵住了。   我面前蹲着一只快有两人高、姑且称之为青蛙的不明生物;刚刚照到的,不过是它墨绿的前臂。   我愣了很久,看了看那得有一个厕所大的青蛙,又看了看手里一丁点的手术刀,有种想就地去世的冲动。   这……是青蛙吧?   它并不是死物。我这个距离足够看到那层墨绿皮肤的细微起伏。   我震惊地看着面前巨雕一般伫立的巨型生物。光影之下,它显得尤为高大,简直就像庙里供奉的神像。   我……要用一把相比之下简直可以说是微型的小刀,去在它肚子上开个口子?   不对,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怎么剖它,而是怎么不被它剖。这种体型一脚蹼下来,我就会从三维变成二维。   想到这一点,我连忙把手电关上。顿时,整个墓室里一片漆黑。   我最怕的东西之一就是黑暗,短短几秒的时间又感觉有冰凉的手在往我脸上摸,还有若有若无的笑声一直往我耳里钻,直被逼到快崩溃的极点,最终还是没忍住,打开了最低档的手电。   我几乎做好了应对任何突发事件的准备,然而巨蛙对突然出现的光源……似乎无动于衷。   我大气也不敢出,试着把手电光拧高了一档。除了蛙皮上的反光更甚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这个时候我就发现,不同于其它三只金蟾,巨蛙的眼睛是闭着的。   闭着做什么?难道在睡觉?   再一想,我就恍然——   难道在冬眠?   但是现在现实世界才十月中旬,对于冬眠来说似乎早了点。不过这里连神话动物都有了,这点常理问题当然不能深究。   我又轻轻晃了一下手里的手电。巨蛙毫无反应,只是身体在照射下莹莹流光,倒真像一尊翠琉璃的雕像。   确定它真的对外界刺激没什么反应了后,我轻轻松了口气。   仰望着巨蛙,我突然想起了《侏◎纪公园》里面女主骑在霸王龙背上给它抽血的场景,心里感慨一声,真他|妈时势造英雄。   我蹑手蹑脚地往前挪近了一小步,尽管知道它听不到,还是被脚下的沙砾声紧张出了一身汗来,等声音落定了,身边无事发生,才敢用刀在它肚子前隔空比划了一下。   它的体型摆在这,手术刀能不能扎穿它的皮都不知道,更别说剖肚子剖胃。一刀毙命是不可能的了,只求它睡得死一点,我开个小口子拿个东西就走,也没真想要它蛙命。   应该不会醒的,毕竟如果这种怪物一旦醒来,剖腹取金就是不可能的事。   爱财如风中驭,金子当前,不至于在这一点上耍我。   即便如此,我还是紧张得呼吸困难。   可这简直就是史前巨怪,我做不……   我脑子里这句话还没想完,已经眼神凌厉地一刀狠狠扎进了它的肚子。   ……到啊。   我喘息着松开插在巨蛙腹上的刀。   在自己更害怕之前动手,确实是个好方法。   手感滞涩。刀身全部没入蛙皮也不见血,意料之中地没有扎穿。   我叹了口气,伸手想把刀□□再试试,刀柄却忽然上升了一点,轻轻撞了一下我的指尖。   我一愣,有些僵硬地抬头看去。   黑暗中,一对泛着红光的巨眼缓缓睁开,瞳孔像一对横放的纺锤。   ……   完蛋。 第110章 血龙出渊16   “……嗨。”我讪笑着打了个招呼。   蛙哥显然不吃这一套,一对瘆人的红眼径直盯向了我,忽然整个身体泰山压倒般前倾而来,同时抬起了一只巨大的蹼。   我看得呆了,心说这还玩个什么,也不管那把刀了,在心里问候了一句风中驭和它的列祖列宗,转身撒腿就跑,不忘胆战心惊地回头看了眼军情。   摇晃的手电光在扫开的瞬间,照清了它矮身蓄势准备起跳的姿势。   我一看这还得了,赶紧停住脚步猫下腰,下一秒头顶上就刮过一道腥风。巨蛙重重地在我面前两米处四脚着地,砸得地面剧烈一震,尘土四起,墓顶也开始有沙石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我震惊地抱着头看着眼前的场景。   青蛙?这是哪门子的青蛙!?谁家青蛙脚蹼跟二向箔功效一样还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看巨蛙转身又要扑来,我惊叫一声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它根本不像是刚从冬眠中苏醒的样子,看着身躯庞大,动起来实则非常灵敏,不给我留任何喘息的机会,刚刚看着还很空旷的墓室这时就显得根本不够跑。   我没了命地冲出二十多米,差点一头撞在墙上,刚推开墙往右边接着逃,一条足有人身体粗细的长舌就冲出黑暗,狠狠撞在了我刚碰过的墙面上,激起一片黄土飞扬;舌头卷着扬尘收了回去,在墓壁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凹痕。这要是打在人身上,肺都能给挤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不同于对黄土熟视无睹的金蟾,巨蛙似乎对黄土有所反应。那一口尘让它整个身子都抽搐了一下。   我一边回头看一边往前跑,还想多观察一下,黑暗里一双躁动的红眼就对上了我的视线。我知道那东西又要来了,哪里还敢划水,赶紧加紧逃命。   我这两年来因为身体一直不好,已经很久没剧烈运动过了,现在还要分心去注意后面巨蛙的攻势,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眼前一片模糊,胸口和喉咙也疼得厉害,直感觉下一秒就要厥过去。   正天昏地暗间,看着眼前随着脚步乱晃的手电光,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巨蛙穷追不舍。我在一阵狂震中跌跌撞撞跑到了壁画前,扶着墙壁使劲喘了两口气,回头看向那只从黑暗中破出的巨兽,轻轻关掉了手电。   霎那间,一片漆黑。   巨蛙的声音消失了。   没有减轻,没有减缓,在我关掉手电的那瞬间,突兀地消失了。   高强度运作的肌肉一放松下来,我顿时站都站不住,脱力地倚在墓壁上,在窒息的边缘挣扎着喘息。   四周一片寂静,我捂着口鼻以免喘得太大声,还是能听见心脏在胸腔里拼命搏动的声音。   被追杀的电光火石间做出关灯不动的决定不是我冷静,是我真的再也跑不动了。   我不知道自己休息了多久,呼吸才逐渐平稳下来,这才恢复了思考能力。   自从尝过第一次土的滋味后,巨蛙就再没用过舌头攻击我,想来出于某种原因不能碰土。这里对它来说太狭窄了,四面八方都是土,如果什么都看不到的话,它肯定不敢像刚刚那样乱冲一气。   它现在的安静证明了这一点。那它之前的抽搐也不是我的错觉。   土对它……会造成什么伤害吗?   休息的这段时间里,墓室里一片死寂,除了我刻意压抑的呼吸声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这样完全的沉默很反常。我不知道它这样是在等着我出声好定位我,还是干脆像鬼的作风一样直接消失,但智商告诉我,我最好别动。   于是我僵硬地挨在墙上,尽力不发出半点声音。   按道理来说,我关于黑暗的恐惧肯定会再次出现,然而想到方圆十米内可能有一只厕所那么大的青蛙等着把我嚼成麻花,我竟然也不是那么怕了,反倒非常担心哪里会蹦出来一束光来。   经我这一休息,超负荷的肌肉再也运作不起来,要是这个时候位置被暴露,我四舍五入就是一团麻花了。   这样捱着不是办法。就算我已经死了,怎样都无所谓了,江珩怎么办?   我闭着眼调整了一下呼吸,虽说在这种全黑的情况下闭不闭眼睛都没什么两样,尽力不去想那只可能正蛰伏在我身边的怪物,开始重组思绪。   第六本书的提示里说,“为什么南角放的是只铜蛙?”   单单看着,似乎是想要我把铜蛙换成金蟾。   然而风水上,聚财的讲究是四角都得是金蟾,口衔金币,朝向中央。也就是说,这个“换”必须是本质上的“更换”,而不能随便从另外三个角之一抱只金蟾来放上去,不然风水局还是破的。   话说到这里就有一点问题了。   墓室里只有三只金蟾,没有自带第四只供我替换。   唯一没有检查的地方是最中央的棺材。棺材好坏未定,我不敢贸然去开,不过棺内积水是大忌,一来蟾身有粘液,二来蟾蜍喜水,又和水息息相关,风中驭这么看重风水的人,应该不会把第四只金蟾设在棺材里。   这个墓室不是一个完善的系统。第四只金蟾必须来自外界。   既然我要“更换”金蟾,肯定和解决前的六个死者的方法一样,要去获得相对应的东西,比如说一个三足金蟾的摆件。   显然,风中驭连拿到东西的机会都不给我,就把我强行塞入了这个最关键的幻境里。   为什么要这样做?   它如果想重获轮回,这么做是没有道理的。如果我是它,肯定得确认那个人带了金蟾才会把他放进幻境。   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它不想要进轮回。   不像在“谁是卧底”游戏里频频暗示我的帮主,它更像一路阻挠的赫连城,不愿意让我完成它的“怨”。它把空手的我扔到这里来,只是纯粹如那个任务提示所说想要巨蛙肚子里的宝物,不想让我再多做什么。   ……可这样就是个死局了。   难道真的要我完成这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出了幻境,拿了摆件,再想办法进来一次? 第111章 血龙出渊17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但还是有什么东西不太对。   我轻轻挪动了一下手,掌心蹭过细腻的干土,不知怎的想起了巨蛙吞下长舌带回的尘土时那一瞬的抽搐。   土,土,土……   巨蛙怕土。金蟾不怕。   根据江珩的解释,风中驭是土葬的,身上黄土煞气很重,它幻境中的墓室里又偏偏有一只怕土的青蛙。这一点让我有点耿耿于怀。   我艰涩地琢磨了会,忽然一个激灵,感觉自己好像揪到了什么破绽的小尾巴。   幻境是鬼魂自主创造的,比如说墨一尘的棋盘,这里的一蛙三蟾想必也是风中驭的手笔。   引起我注意的是,这个青蛙实在是……太有个性了,有个性到连那副棺材都没它可怕。   墨一尘的幻境棋盘和现实中的棋盘对应,这个墓室应该也反映了风中驭现实中的埋葬地,不过肯定有所夸张,不可能是个等大的墓室。   棋盘上,善恶两军不过是黑白两副棋子;同样地,这里活生生的金蟾在现实中可能就是个摆件,事后被动了手脚替换上的巨蛙,代表的估计只是副普通青蛙的尸体。   金蟾简陋地符合了神话中三足金蟾的特征,但为什么青蛙的设定,包括它的体型,甚至它惧土的个性,会这么详细?   也就是说,这样富有个性的青蛙不仅仅是现实的反映,还被特地设计过。   但为什么要设计它?   风中驭想要我杀了巨蛙夺取它腹中宝物,那这东西起的就不是守卫墓室的作用。还是说“取金”只是个把我引到这里的幌子,巨蛙是用来杀我这种妄图完成墓主怨念的外来者的?也不像,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它“怕土”就是一个天大的BUG,而且这个BUG还是被风中驭本人设定出来的,完全有弊无利。   这样的话,巨蛙出现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它是脱离风中驭控制的,一个在风中驭意料之外的存在,是被什么人,或者什么外来力量……   植入的。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风中驭需要我来取金,而不能自己通过重塑幻境来达到目的。   它根本就不是风中驭可控幻境中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是谁做的,或者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知道巨蛙的特殊性就足够了。   不过青蛙这么怕土,风中驭自己就是土煞,灭了它分分钟的事,何苦借我一个菜鸡的小手术刀杀蛙?看墨一尘棋盘上恶的杀伐,也不像是不能在自己幻境里杀生的样子。   难道……   风中驭……怕这东西?   这也说不过去啊,风中驭那样的恶鬼怎么会怕只是体积大了一点,而且还怕土的青蛙。   看它初登场的那股狠劲,把我拧得和那串风铃一样其实很容易,如果只是想让我死的话,没必要把我扔到这来。   那让我来这的原因就是,风中驭真的很想要我杀了这只巨蛙,或者退一步说,真的很想要我帮它拿蛙腹里的东西。   我也很想啊。我落下一颗辛酸泪,难得地和一个恶鬼达成了共识。可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但是想救江珩,就必须得先搞定这只不明生物。   被拖回现实,我难免地又焦虑了起来。   既然巨蛙怕土,我也许可以借土来对它造成伤害,不过这地上都是土,也没见它蹦来跳去的时候受到影响。仔细想想,它是吃下土之后才有反应的,那土应该要和皮下直接接触才有作用。   那么问题又绕回来了:我该怎么在它身上开口子?   那把手术刀我是没本事去拿回来,就算拿来了也连它的皮都扎不穿,总不可能要我跳起三米高再塞它一嘴的土。   风中驭想让我帮它做事,没理由连基本装备都不给我。它已经给了我一支手电,按照常理来讲,也应该会给我些至少比手术刀更有杀伤力的东西,可刚刚跑了无数圈,我什么都没看到。   那就只剩下一个地方。   那副棺材。   我现在在某一侧的墓壁边上,离正中间的棺材大概□□米,在这种情况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我看向黑暗,有些犹豫,毕竟这只是我的揣测,刚刚也说了,棺材好坏未知,谁知道里面会有什么。   纠结半晌,我心一横牙一咬:就剩棺材没看过了,眼下也没有其它解决办法,总不能永远在原地僵着,至于棺怎么开,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想到做到,当下就往墓室中央小心翼翼挪出了一小步。   鞋底下发出细碎的沙石声。我整个人僵了一下,耳朵都紧了起来,同时也听到黑暗里传来了一声并非来自于我的窸窣声。   我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挪出了第二步。   不得不说,巨蛙的耐性相当好,如果是普通动物,耗到现在精神肯定已经没法集中了,但我每挪一下,黑暗中都会回应一样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声,而且每一声发出的位置都在可辨认地靠近,好在它似乎没法仅凭一声就确定我的位置。   平常不过几步路的距离,现在显得相当漫长;在精神□□的双重折磨下,我甚至忘了自己有多怕黑。   不知道多久之后,手肘终于碰到棺木,麻木的心才突然抖了一下。   我捺住突然急促的呼吸,整个人一动不动,等黑暗重新陷入寂静才敢缓缓伸手触上棺木,一路往上,摸到了棺盖和棺身间的缝隙,用尽全力推了一下。   实木的棺盖比我想象中重很多,我这点力气用上去根本纹丝不动,也难怪看小说里提到开棺时都是几个人加上专业工具才推得开,靠我自己一个人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就只能放手一搏了。   刚刚挪的时候我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只是恐怕风中驭不会太喜欢这个想法。   我自己打不开,不代表我打不开。   我闭了闭眼。齐不晚啊齐不晚,你弄错了那么多东西就算了,这个你可千万别算错。   做足了准备,在心里给自己默数了三秒后,我猛地把手电拧到了最高档。   白光乍破,巨蛙庞大的身躯撞进了我的视线。它果真就在我斜侧方,离我不过两米的距离,一对横向的瞳孔因光骤缩,鲜红的双眼在光下泛出血光来。   我深吸了口气,对它大喊:   “我在这!”   似是被我的声音激怒,巨蛙双眼愈发赤红,同时举起一蹼,狠狠向我砸来。   我赶紧往旁边一扑。蛙蹼在我身后卷起一道劲风,直接把棺盖砸得四分五裂,棺身都压瘪了大一截。   我回头看了眼那晚节不保的棺材,震惊之余也瞥见了一点暗沉的光:那一堆碎木中似乎埋着什么东西。   巨蛙不知道被什么刺激到了,瞳孔缩紧成一条缝,也不管一旁的我,只发了疯一样地甩蹼抽打着棺材残骸。我光是在狂震中站稳就很费劲了,哪里还敢靠近。   木屑翻飞,那东西也跟着滚了出来。我定睛一看,那居然是一把有我手臂那么长的银刀。   果然有刀。我激动起来,但笑容马上凝固。这我该怎么拿出来?   我试着用手电光吸引它的注意,然而巨蛙满眼只有地上已经被□□成了渣的棺材,还不住地发出高亢的威胁声。整个墓室都在随着它动作颤动,顶上开始有拳头大小的土块砸下来。   我急中生智,顺手捡起砸在我身上的一块土,使劲向它甩了过去。   土团是松的,飞到一半就散了形,只剩下一点渣淅淅沥沥地落在了巨蛙脸上,但好歹起了作用。巨蛙顿了一下,眼睛转向了我的方向,暴怒的眼神看得我打了一个寒战,然后一只蹼就扇了过来。   它距离估算失误没有打到我,但我在踉跄间还是摔到了地上。   它这次没有无视我,反倒转向我张开了嘴,准备对我吐出长舌,但又犹豫了一瞬,似乎在顾忌我身后的土。我看准这个时机,一咬牙爬了起来,向刀所在快跑了过去。   巨蛙一击不成恼羞成怒,又挥来一蹼。我长了记性,矮身躲过,顺势一把扯起了地上的长刀,看它扭身就来,赶紧跑路。   我总算知道风中驭为什么要把这把刀放在棺材里了:我还以为是一刀九万九的橙武,结果是触发boss狂暴还要死扛的T!!   这个时候再关手电已经没用了。巨蛙情绪彻底失控,速度比之前至少快了一倍,步伐更加粗暴,一边横冲直撞一边破坏包括壁画在内所到之处的任何东西,眼里已经没有黄土的限制了。   我扛着不算轻的刀速度快不起来,知道它是冲着刀来的也不敢撒手,眼看就要被追上了,在墓壁前回头看了一眼。   巨蛙暴怒不止,竟然直接撞了过来。我惊叫一声,眼睁睁看着一团碧绿的□□近,本能地拿刀抵在了身前,下一秒就深深刺入了它腹部。   它咕噜了一声,往后踉跄着从刀上撤开,不怕疼一样又要冲来。   不对,土……土土土!我忙趁它撞来之前绕了出去,长刀在地上拖行,带起一片黄尘。   它见我脱出马上就跟着转身。我看再不动手就没机会了,两手举起沾着土的刀就狠狠劈了下去,砍中了它一条后腿。   它顿时吃痛地高鸣了起来。   我喘着气拔出刀,刚打算补刀,却见刀上的沙渗进了刀痕里,那条腿正在从刀痕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沙化。巨蛙惨叫着轰然倒地,整整一条腿化为了地上一滩黄沙,身子不时地抽搐一下,但还是渐渐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都归于寂静。 第112章 血龙出渊18   终于结束了。   我喘着粗气,把手里的刀往地上一拄。   我听说过剑纯压冰心压VK压山竹,没想到还要压巨型青蛙精。   休息了很久后,我撑起身,拖着刀来到了巨蛙身边。   它趴伏在地上,腹部正好被压着。我没力气把它翻过来,而且这浑身滑溜溜的,难保翻的时候不会一个不小心就被压成肉饼,只能干脆从它的侧面下手。   现在下手已经没有下第一刀时那么困难了。长刀深切入蛙腹,使劲一划就拉开了一道口子,一股鲜血很快就汩汩地涌了出来,顺着蛙腹淌下。   就在这时,我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我转头看去。巨蛙的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睁开了,正幽幽盯着我,只是颜色已经从血红转为漆黑。   我没想到它还没死,忙松开刀后退了两步,然而它只是盯着我,并没有别的动作。   僵持了一会,我看它不再狂躁,这一刀下去也没什么反应,心里念了声对不住了,就走回到它旁边,硬着头皮接着划了下去。   有了长刀,一切简单了许多。等一道一米长的刀痕出现在了蛙腹上,我吸了口气,撸起了一边的袖子,在做下一步前抬头看了眼巨蛙的眼睛。   它依然盯着我,但眼下居然挂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泪珠。   我不知道那是眼泪还是皮肤表层的分泌物,但一看之下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也许是善心作祟,居然真的轻手轻脚抽出了那把长刀,总归已经用不着了,末了还僵硬地拍了拍它肚子,自言自语一般道:“我也没办法,你要吃我我也不能站着让你吃不是。”   我没指望它会听懂,但巨蛙发出了一声“咕噜”,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重新蹲了下来,做了个深呼吸后,把手探入了那道伤口里面。   把手伸进未知的地方本来就需要足够的勇气,加上里面血肉的触感意料之中地恶心,尤其是血液搅动和脏器翻动的咕唧声不绝于耳,我头皮都发麻了起来。   血随着我的动作不住地从伤口涌出。摸了半天,我依然没有找到任何东西,正打算到另一边开道口子试试的时候,指尖突然碰到了什么异物。   我抻着手指努力去够,几乎把半边身子都塞进了伤口里。那东西的边缘上有浅浅的沟壑容我施力,但经常打滑,我几乎折腾到整只手抽筋才一点一点地把它从青蛙腹腔里勾了出来。   它进入光线的一瞬间,我的眼睛险些被闪瞎。   那是一枚脸盆大小的金币,整个被裹在一层混着血丝的粘液里。我拈着外套随便擦了擦,发现那上面还刻了画,刻的是一手抻铜钱串的人一脚踩在一只蟾蜍背上的场景。   这是“刘海戏金蟾”,传说中收服了蟾蜍精的那个道士就叫刘海。我进幻境之前专门查过和金蟾相关的资料,看到的就是这幅图。   因为是在幻境里,我丝毫不怀疑手里金币的质地,不由在心里感慨了一声,这种坐拥脸盆一样的真金的感觉,这辈子可能只能体验这么一次。   我端详了一会金币,又抬眼看向巨蛙。它腹上的刀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得完好如初,但那条后腿没有再长出来。   金子取到了。任务怎么完成?   这时,一个女声从我身后传来:   “拿到了?”   我回头去看。手电光下,一具惨白浮肿的女性尸体正吊在棺材残骸的上方,和我在游戏里看到的如出一辙,只是这一具的腹部上有个不小的窟窿,应该就是被挖了内脏的风中驭真身了。   那声音很好听,不知情的话绝对没法想象是一具尸体发出来的。   换做平时,我肯定要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尸体吓得气短,然而我现在只是瞥了它一眼就看向了手里的金币,淡淡问:“你要的就是这个?”   “厉害。”它的语气带着点赞赏的意味,“给我吧。”   我抬起眼盯着它。   “怎么了?”那道声音从它腐烂黝黑的嘴里飘出,“给我呀。”   我抿出了个微笑:“好。你把江珩还给我吧。”   “你要先把金子给我。”   我笑容不减,一点都不松口:“你把江珩给我,我就把金子给你。”   “你先给我。”   “你先。”   尸体沉默了。我也不笑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它的身体突然和头颅断开,腐肉白骨直接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而被绳索挂着的头颅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那颗肿胀到不成人样的人头对我嘶吼:“把——它——给——我——!!!!!!”   我闭着眼忍过它开口时扑面而来的腐臭味,然后示意它去看后面地上一滩烂泥般的身体:“有本事就自己用手来拿。”   “你居然……”   “我说最后一次。”我紧紧盯着它,一字一顿道,“把江珩,还、给、我。”   “……呵呵……”头颅拧起了一个怪异的表情,“和我谈交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拿到手的东西还回去。”   我毫无波动地看着它。   大概是经历了七个死者,我的神经终于断了。在它说出能把我心打入深渊的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只是轻轻抖了一下,甚至什么想法都没有,整个人就浸在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冰冷里。   我以为我会难以呼吸,或者哭天抢地,再或者也给自己来一刀一了百了,可我只是站在那里,似乎陷进了一片永无天日的混沌,又似乎清醒得可怕。   它如果不想给我就不会给我。显而易见,我不能拿它怎样。   我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人头开始抽搐,有一簇簇烂肉从它脖颈断口处蛆虫一样挤着钻出来,不一会就重新形成了一副一模一样的尸体,吊在那根绳索上。   “给我吧。这里是我的幻境。别真逼我强抢。”   我无动于衷。   “看来……”   “为什么你会怕这只青蛙? ”   话音刚落,身后的巨蛙就突然莫名地粗鸣了一声。   “它还没死。”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同样一动不动的风中驭。   “你应该杀了它的。”   我不置可否。   从风中驭的表现来看,它是不怕巨蛙的,但如果我之前没想错的话,这巨蛙身上肯定有某一点让它足够害怕到不敢亲自动手。   不是巨蛙本身,也不会是金币,毕竟它敢离拿着金币的我这么近,还要我把金币给它。   那是什么?   我精神突然一振。我真的不能拿它怎样么?如果能弄清楚它害怕的是什么,说不定就可以。   不想轮回。缺少的金蟾。脱离控制的存在——   杀蛙取金。   几个词在我脑子里连成了一条线。   风中驭是不想轮回的,急匆匆把我赶进幻境,生怕我有机会带上任何和金蟾有关的物品。这样避轮回都避不及的它,肯定不会主动在幻境里设计和轮回的关键有关的东西。   巨蛙是谁“植入”的?也许是冯诺二曼,或者什么在我理解之外的所有冤魂幻境的“看管者”,但不管是谁,顺着逻辑说的话,巨蛙存在的意义就只有一个——   它就是风中驭试着避免,但由于某种规矩,还是被强行植入回来了的关键。   这个墓室不是个死局。   这么说来,风中驭怕的并不是被压成肉饼,而是怕一不小心被送入轮回。只要条件满足,驱魂轮回发生在顷刻之间,它根本来不及做什么。   所以它才拿江珩做把柄,逼着我完成所谓的任务,想要我杀了巨蛙,或者至少把金币拿出来。   不是为了财宝,是为了让我这个外来力量,它和那个“看管者”之外的第三方,破除掉轮回的关键。   那这个关键就和金币有关系。   不是巨蛙,不是金币,莫非是肚子里有金币的巨蛙,我初来时巨蛙的状态?这就能解释风中驭为什么在知道巨蛙还活着时一点反应也没有,因为金币在我手里,巨蛙就算活着,也已经对它毫无威胁可言了。   但也不对。书的“怨”应该是由持有者来完成的,冯诺二曼或其它什么人或鬼不会直接达到冤魂的轮回要求。   想到这里,我又有些沮丧,眼神从面前的风中驭身上偏开,看向手电光下的地面。   巨蛙惧土的特性。   我之所以认为巨蛙不是这个幻境本有的一部分,是因为风中驭不能自己通过控制幻境得到它想要的东西,并且它没有道理去特意设计巨蛙惧土,这个BUG一样的特性。   这个BUG把本来坚不可摧的怪物变得……不至于不堪一击,但至少“易损”了很多。   植入巨蛙的人又是出于什么理由设计出这个弱点的?   所有细节的存在都有理由,不是为了风中驭,那就是为了……   我突然恍然大悟。   是为了我。   这个弱点方便我对巨蛙下手,同时也通过呈现出来的结果给我提示。   风中驭没有不慎到去和巨蛙交手,自然不会知道它怕土,自作聪明地想借我的刀杀巨蛙除掉隐患,却没料到让我歪打正着。   轮回的关键和巨蛙有关,我最好不要杀了它,这也是为什么那一刀下去,沙化没有往刀痕以上,也就是巨蛙躯干上蔓延,而是很迅速地断了它一腿,造成不至于危及性命的伤害。风中驭说“你应该杀了它的”,可见它之失望。   反之,土对巨蛙造成的沙化明晃晃地指向了“伤害”:我要在某种程度上伤害它,并且这种伤害会让它丢失某个身体部位。   完成“怨”的过程是一种矫正,那么对于死者来说,这个部位就是多出来的,不应该存在的。   腿。就是那条后腿。   我忙看向了手里金币上的图案,突然明白了什么。   第四只金蟾是存在于这个墓室中的。   只是我还需要再做点什么,才能把这个躲在我眼皮底下的金蟾从泥泞里拎出来。 第113章 血龙出渊19   金蟾三足,口衔金币。   这个想法在我脑中一闪而过。风中驭看我神色变化,声音不确定了起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们做高利贷的。”我微不可察地往后挪了一步,“一般借款不还的人,你们都是怎么解决的?”   它似乎猜出了我的意图,那张腐烂的嘴一点一点扭曲了起来。   我默了一秒,突然转身把金币往巨蛙的嘴里塞去。尸体惨嚎一声,朝我疾冲而来。   然而它还是晚了一步。巨蛙衔到金币的那一瞬,碧绿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涌动了起来,皮肤颜色也转为了黄褐色。手电光下,它缓缓以剩下三肢支起庞大的身体。   风中驭猛地停了下来,脸拧出了一个惊恐到变形的表情,尖叫着倒冲回了黑暗里。   我用手电扫了一下那边的黑暗,故作诚恳地问:“你要的东西就在这,现在怎么不强抢了?”   “啊啊啊啊啊啊——!!!!”   “别怕呀,我可以帮你的。”我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是很喜欢做交易吗?我们做个交易吧。”   “你说!!你说!!!!”   “它还没完全变成金蟾。我可以现在把它杀了。”我一手提起插在地上的长刀,对着黑暗伸出另一只手,“你把江珩还我。”   那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叫,不知是出于疼痛还是不甘。   “不想轮回的话最好动作快点,待会就不是我说杀就能杀的了。”   “……给你!!!给你——”它嚎啕一声,一枚东西就被从黑暗里掷了出来,在手电光下迸出一丝银辉,滚落在我面前的地上。   我心尖颤了一下,忙弯腰拾了起来。   那是一枚纯阳的太极图标,上面用小楷刻着江珩的名字。   “我给你了!!杀了它!!快杀了它!!!!”   我垂眸看着手里的东西,听罢就抬头笑了一下。   那边也突兀地安静了一下。   “你说杀谁?我不记得了。”   话音落下两三秒后,黑暗里冲出了一具吊着的尸体,嘶叫着的嘴张到了人类不可能做到的地步:“你敢骗我!!我杀了你!!!!”   我一惊,没想到它还敢往巨蛙这边来,正想把刀抬起来,头顶上却掠过一道腥风,有什么东西在风中驭的尸身接近我前,一把把它攥了住。   我抬头看去。那竟然是巨蛙……或者说金蟾的一只前肢。   不管第几次看到面前的场景,我都会本能地从胸腔里声出一股寒意来。它恢复了之前巍峨的姿态,只是全身上下不再光滑,反倒被那些小金蟾身上遍布的疙瘩覆盖着,一双金色的眼死死盯着蹼中的尸身。   它的力道不小,浮肿的尸身都被攥出了液体来,裹着股恶臭直往下滴,我连忙往旁边让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尸身一边尖叫,一边在它蹼里疯狂地扭动着。   然后就是“咔嚓”一声——我看见那张蹼完全收紧,然后尖叫声就变得和肢体一样扭曲。   我以为金蟾会一口把它吃掉,但它握着蹼里的一团骨肉,歪着头鼓了鼓腮,居然从腹中传出了一道男声:   “妈|的连三百块钱都骗,这钱赏给你做棺材本的!!”   我愣了一下。   另一道比较熟悉的女声传了出来:   “隔着网络你也只能逼逼两句了吧,有本事就来拿回去啊。”   这是……风中驭的声音?   不成人形的风中驭惨叫起来:“不是的——”   金蟾将脑袋歪向另一个方向,又发出了另外一个声音,这一次的带着哭腔:   “小姐姐,外观我不要了,你把钱还给我好不好……我是学生党,那是我的生活费,真的真的很需要,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你要不要报警看看有没有人帮你?”   “对不起!!对不起!!!!”惨叫声已经凄厉到了刺耳的地步。   我隐约感觉黑暗里出现了很多东西,环视一圈,发现墓墙上浮现了很多人脸,开始往外挤,像金蟾皮肤上的瘤长了五官,表情扭曲各异。   金蟾的蹼突然发力,风中驭的尸身就被攥成了一滩粘稠的糊状物,从蹼的缝隙里挤出,啪嗒砸在地上。一声惨叫响彻墓室。那颗剩下的头颅滚落在地,狰狞万分。   “我的……我的……嘻嘻……”墓墙中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陆续有墙中人挣扎着挤出,朝那摊肉糊走去。   光照下,它们通体泛着一股奇怪的鲜红,再一看我就发现,那些人根本没有皮。   一堆浑身被剥得鲜血淋漓的人形怪物蹲在血肉边,在争抢中把血肉撕得液体迸飞;抢到了的像拿到新装的少女一样开心地把肉往身上比划,没抢到的就趴在地上搜刮起小肉块来,却都没管那颗人头。   我没忍住,胃里一阵翻腾。   盛宴结束,怪物或满载而归,或抱憾离去。一个怪物把一块不知道属于哪的皮按在自己肌理裸露的肚子上,缓缓地从我面前走了过去,似乎注意到了我,一对黝黑的眼洞对向了我。   我往后挪了一小步,它就咧开了血肉模糊的嘴,声音意外地清脆:“你的皮很好看。”   我干笑一声:“谢谢。”   它说完也不为难我,如获至宝地捧着那一小块人皮,径直走向了我身后的墓墙。等所有的怪物都挤回了墓墙里,地上的人头才蠕动了起来,似乎又在开始重组身体。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抓心挠肺的“嘶啦”声传来。金蟾的肚子上竟破出了一只手,正在把它的肚皮撕开,不一会,从手臂再到身体,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一寸一寸地从窄缝里钻了出来。   那人身上穿着花萝的半夏校服,头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斜仰着,双眼圆瞪,嘴僵硬地张着。   我顿时想起了不堪羞辱上吊自杀的那个花萝。   只来得及重组出上半身的风中驭惊恐地用两只手撑着身体往后挪:“是你——”   “还给我……”花萝含糊不清地重复着,“还给我……”   “是你自己给我的!!是你的错!!”   “还给我……把我的命还给我……”   “是你的错!!!!”   花萝往前走了两步,双臂一伸,死死把那半截身体箍进了怀里,翻着白眼笑了起来:“抓到你了……抓到你了……”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风中驭嘶叫着拼命地扭动起来,然而那双手臂纹丝不动。   花萝笑着,脖子“咔嚓”一声弯向了我的方向,似乎看了我一眼,然后锁着它缓缓地往回飘去。   让人胆寒的哭号声充斥着墓室,但再怎样的挣扎都无济于事。   “放过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花萝咯咯笑了起来,动作虽缓慢,却毫无逆转的可能。   风中驭歇斯底里地转向了我:“救我!!!!”   我看着它,毫无表示。   “还回来啦……还回来啦……”诡异的音调轻哼着,花萝带着满足的笑容,陷入了蟾腹上的伤痕里。   “救——”那只腐烂的手不甘心地扯住蟾皮,但还是被彻底拖进了蟾腹里。   在它消失在腹内的那一瞬,伤口开始愈合。金蟾高鸣一声,三足蹲立,仰头衔起金币,石化的痕迹迅速攀满全身,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成了一尊石雕。   过了片刻,一道游戏里的系统女声幽幽响起:   “任务结束。幻境将在五分钟后关闭。” 第114章 血龙出渊20   看完之后,我呆在原地。   什么叫做“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纵歌母亲有意外保险,风中驭下最后通牒的第二天就意外死亡,难道……   难怪纵歌会不想让墨一尘公布那段聊天记录,万一有心人查起来,他母亲的“意外”就说不过去了。   筠篱那件事是一个由他推波助澜的变态到极点的意外,而这件事……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杀人了。   渔人眼里只有财宝,无心顾及父亲;纵歌为了和“河神”交换财宝,亲手把母亲推下了那条河,相比之下有过之无不及。   连自己年迈的母亲都能下得去手,还有什么事情是纵歌做不出来的?   我对他的品行了解得不算浅,但这件事还是硬生生冲破了我对他本来就极差的印象。   这不只是一个恶心的懦夫,还是一个恶心到可怕的杀人犯。   还剩一个死者,我就可以把这个混账打进永不超生的境地里。   我没有注意时间,不知道五分钟现在还剩下多久,转动手电正想去看看别的墙上有没有遗漏的信息,却发现墙角下放着一个什么东西,粗看之下像一本蓝色的本子。   我刚开始还以为是我的病历,仔细一看发现不是,比病历更小巧,而且有一点眼熟。   我走了过去。蓝书静静躺在地上,在接近的手电光下愈发清晰。   那是一本蓝皮线装书,封皮上写着四个大字:   “深仇难报”   我愣了一下。我记得套书最后一本的标题就是[深仇难报],没想到会出现在前一个死者的幻境里,之前检查墓室的时候可没看到这东西。   我弯腰把它捡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字面意义上地接触到书。书的质地很特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微妙触感,比纸更细腻更柔软,甚至还在隐隐泛着一丝温度,拿在手里不是很舒服。   端详着手里的东西,我突然想起了几天前在机场做的梦。梦里,那个空姐递给了我一本同样的书,只是那本的标题是[红尘恩怨]——整个套书的标题。   【这张机票是您的吗?】她问。   廊桥的对面,江珩在一片分崩离析中静静看着我。   回忆间,脚下的地面又开始晃动,天花板震落的碎屑星星点点地落到我肩上。我摇摇头想甩掉梦境的影响,却发现不对。   这和梦没关系。是墓室在晃。   我马上睁开眼,就见对面的墓墙上已经出现了几道裂痕,在我愣神的功夫间已经有了倾倒的迹象。   我看得目瞪口呆,眼前的景象和记忆中的另一处交叠——   【大厅内忽明忽暗,也许和摇摇欲坠的吊灯有关系,一声玻璃破碎响后变得一片漆黑,然后人群在尖叫声中沸腾。我被冲来的人群撞得踉跄连连,在摔倒前被一人紧紧拉住了手臂。   他刻意把声音压得很沉,似乎不想让我听出什么,但我还是听出了一丝不常见的慌乱:“跟着我走。”】   墓顶上石块落得越来越频繁,砸得地面震荡黄土迸起。我回过神来捂着鼻子咳了两声,躲过了一块砸落的巨石。   这个墓室是完全封闭的,一点出口都没有,想活着出去就必须得活到幻境关闭。   头顶上吱呀作响,身边都是沉闷的撞击声。我狼狈地四处逃窜,慌乱间手电被一块碎石砸中,闪了两下晚节不保,整个墓室重归黑暗,同时脚下祸不单行地绊到了什么东西,一下扑倒在地。   【“江——江珩!”   “怎么了?”   “玻璃……”我哭喘着,“玻璃碎片……”   他转回身,一手穿过我膝下想把我抱起,我却惊恐地发现头顶上一块天花板正要朝我们砸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电光火石间一咬牙翻身让过刚刚趴着的地方,下一秒紧贴着身边震起了一声巨响。   我全身的寒毛都因为石块落地时激起的一道气浪立了起来,显然要是晚了哪怕一点,我现在已经扁了。   妈|的这算什么事!?我没心思想那些翻涌的回忆,挣扎着想爬起来,忽然发现地面已经震到了我站都站不稳的地步,刚起来一点又摔倒在地。   【“……被堵住了。”江珩骂了一声脏话把我拦在了后面,话音刚落,又一块混凝土砸落在了面前。   “怎么办?”我被这动静吓得后退了一步,“后面也堵上了,我们……”   话音未落,头顶上就传来密集的响声。我抬起头,怔怔看着同时剥落倾塌而来的一大块屋顶。】   我吸了口气,咬紧牙蜷起了身,把那块标志护在身下,然后在狂震不已的墓室里抱头闭上了眼。   一片混沌。   ——————————————————   我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自己正戴着氧气面罩。熟悉的嘈杂声接踵而来。   我意识到自己正在医院里。   我为什么在医院?我昏睡前……在做什么?   我莫名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似乎发生过不止一次,奈何一仔细想,脑仁就会跟着痛一下,只得作罢。   我手上传来了一股轻柔的力道。“醒了?”   是江珩的声音。他轻轻握着我的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男士戒指;正中间的方钻旁,银白戒环被磕了出一个小口子。   我垂着眼睑望着那枚戒指,艰难地开口,声音微乎其微:“怎么……磕成这样。”   他笑了一声,拇指摩过我的手背:“关心戒指。就不好奇自己现在的身体怎么样了?”   光是说那短短一句话已经让我筋疲力尽。我闭上眼吸着氧气罩里的空气。   江珩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坐在床边握着我。   过了很久,我才低浅地开口,声音轻得仿佛不是自己的:“我做了个很长的梦。”   “什么梦?”他柔和地问了句。   “我梦到……”我顿了顿,失笑着摇摇头,“也没什么,一堆莫名其妙的,可能最近电影看多了。”   “我想听。”   我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好像梦到剑三了。我收到了一套书,每一本里面都是一个死人的故事,我就负责在书里找线索,把那些灵魂送走。细节记不太清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醒了。”我说着,嗓子不自觉地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但感觉好难过。不想再做下去了。”   “可你要是不继续下去,纵歌怎么办呢。”   我为纵歌这个耳熟的名字愣了一下,随即震惊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面对我的神情,他只是低眉笑了笑:“不晚。”   我不明所以地一颤,刚想说点什么,病房外就传来了渐进的脚步声,一个女声在门后道:“我等会去检查检查那个病人的状况。”   在我看向房门的时候,身边传来了一句:   “我们死情缘吧。”   他话音落下的那瞬间,我全身像被蚁群啃噬一样地疼了起来,忙转头去看,可身边只剩了一张没人坐的椅子,江珩已经不见了。   我愣住了。   与此同时,一个护士推门而入:“齐小姐……”   我不看她,只怔怔望着那张椅子,声线颤抖:“他呢?”   护士一脸茫然:“谁……?”   “江珩。”   我以为我会撕心裂肺,可我没有。我似乎想起了什么,袭来的只有一阵难受到极点的窒息感,像是已经接受了什么事实,现在不过是一场不堪的回忆而已。   她仍旧一副不解,但目光跟着偏到那张椅子上的时候,突然换上了副恍然的神色,随即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把腰弯了下去,似乎在捡什么东西。   我等了好一会她都没有把头抬起来,闭了闭眼缓解了一下眼睛难耐的酸涩,再睁开时,却看见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伏在床边。   那是那个护士的脸,鼻孔两侧粘连的血肉还在随着她的呼吸翕动,同样血肉模糊的手递来了一个沾满了血的东西:“你要找的是这个?”   那是一本书。   一本蓝皮线装书。   我吸了口气,睁开了眼。   泛紫的天边,一丛火烧云肆意地撩拨着夕阳最后的火彩。残云卷阳,如梦如幻。   身后的江珩靠在墓碑上睡着了,在怀里给我留了个最好的位置。 第115章 深仇难报01   我侧目看着江珩的脸。他本来就长得好看,乳白的皮肤被暮色镀上了一层耀目温暖的金。长睫随着呼吸轻颤,投下两道细影。   之前有那么一瞬,我以为他再也回不来了。   我以为他会永远被我失手关在一个不知名的幻境里,以我那句“我没他们重要”和他气极的神色作为我们最后的交流。   重负卸下,我眼泪跟着不受控制了起来。   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想抱抱他。精神刚刚从风中驭的幻境归窍,一切动作做起来都很是力不从心。我挪着转过身,缓缓向他凑了过去。   在我们鼻尖只有一指之距的时候,江珩突然掀起了眼来,懒散的语气带着一丝揶揄:“看看这是哪个小流氓被抓现行……”   没等他说完,我就按着他肩头吻了上去。   他难得地愣了一下。我听见他笑了一声,然后闭眼迎合了回来,温柔且绵长。   分开后,我把头埋在他颈窝里不说话,他就好笑地揉着我的背:“怎么,做了坏事不打算负责了?”   我闷闷摇了摇头。   似是感到了我的异常,他略一沉吟,拥着我问,“这是怎么了?”   我垂着眼:“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   梦里的他也是这样问的,可问完之后他就不见了。我唇蠕动了蠕动,最后还是把话抿了回去。   我梦到你消失了。变成了一本书。   见我不答,他也不追问,静静抱了我一会后,一声轻浅的话音从我耳边飘来:“我回来了。”   不知怎的,我耳边响起了梦里他的那句话:   【我们死情缘吧。】   “我知道。”我抵着他的肩,声音含糊微弱,说完后用更低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沉默了一会,我扯起了个笑来,直起身揩了揩眼睛:“我们这是在哪?”   “某人的墓前。”他还是靠在身后的黑色大理石碑上,偏了偏头示意我去看碑上的东西,动作之无谓让我有一种这是公园里的长椅,而不是一个埋着人的墓地的错觉。   我视线掠过他肩头。黑色大理石碑上用激光刻出来了一个长发女人的照片,微微斜着头,笑容温婉收敛,旁边竖刻着两个字:冯毓。   “冯毓……?”我没见过这个名字,不明所以地念了出来,念到嘴边时突然想到了什么,惊诧道,“风中驭?”   “就是它。”江珩风轻云淡道,“能把你从医院转移回家,在我们元神出窍的时候把身体转移到它墓前来也不是不可能。”   我哑然。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么说来,那个墓室真的就是风中驭现实坟墓的反映了。   一股强烈的好奇感涌上心头。我想把它的坟给掘了,好好看看那些金蟾巨蛙乱七八糟代表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然而想到下面躺着的不是骨灰而是一具尸体,我硬生生打消了这个想法。   我想起之前在医院的幻境里我对风中驭说的,如果它再耍我,我就把它从地里刨出来。   事实上,它确实又耍了我一次。如果不是我最后破罐子破摔,江珩现在可能已经和墓室的幻境一起消失了。   我看了眼那张照片,突然有点感慨。   它这辈子骗人无数,大概没想到最后会以被骗结束。   它骗我一次,我骗它一次,就当是扯平了。   我|靠着江珩,整个人都懈下了劲来,脑子慢吞吞地转着。   我在风中驭的墓碑前醒来前做了一段梦。梦中的场景和我进墓室的幻境之前,风中驭强买强卖|把我带入的那一段记忆一样,都是那个医院的病房,但是内容略有不同。   那时候风中驭灵魂已经散进六道去了,梦就不是被它影响出来的。   可我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做这么奇怪的梦?难道又是冯诺二曼作祟?   但这次,我连冯诺二曼的气息都没感受到。   我不愿多想,磨磨蹭蹭地爬起身,一边动着一边嘀咕:“先起来再说,别人看我们在坟前不明不白的,影响多不好……”   江珩听了就失笑,扶了我一把,慢悠悠道:“这是个野坟,不然我们在这靠了几个小时,早被抬走了。”   我愣了一下,马上抓住了他话里不对劲的地方:“什么……几个小时?”再一想初醒时看见的晚霞,脸色顿时一白,“现在几点了?”   “13号下午六点。”   “六——”我心顿时凉了半截,“纵歌已经和秀萝他们见面了!?”   他闭了闭眼:“不一定。只靠最后一个死者的冤魂撑着,纵歌不一定能自由行动。”   我忙手忙脚乱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锁屏上已经刷了几条消息,都是秀萝发过来的,内容大都是问我还来不来之类的,最新一条信息的时间是五分钟前。我忙不迭点开,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琅玡]:秀萝你还在吗   我紧紧握着手机,掌心都浸出了汗来,正想再发一条,手机就嗡嗡地响了起来:   [落花慕桐]:你之前在忙吗,怎么发都没回应2333,我们还在咖啡厅呢,你还来吗?   得到回应的我重重松了一口气,但马上又紧张了起来:   [琅玡]:纵歌呢?   [落花慕桐]:快四点的时候发信息说有点不舒服,让我们七点半直接在网吧碰面   [落花慕桐]:你要是七点半之后来的话就来网吧找我们吧,地址我待会发给你   [落花慕桐]:怎么啦,没事吧?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语气的不对劲,不为迟回道歉,好不容易回了也不直面回答到底还来不来,讪讪补救:   [琅玡]:没事,就是之前高铁没赶上有点急,路上手机又没电了,不好意思啦,我会来的   [琅玡]: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噢,这次要给纵歌一个惊喜,千万别告诉他我要来   [落花慕桐]:知道啦知道啦,你没事就好   我发消息的功夫,江珩也已经站了起来,两个人一点不避讳地踩在坟土上。   七点半,离现在还有一个半小时。神仙也没办法在这点时间里解决第八个死者。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字。稀疏的字眼迷离了起来。   看来只能去硬碰硬,等护着帮众平安度过今晚后再去把第八个死者收拾了。   我查了一下地图,发现我现在的定位竟然和咖啡厅在一个城市,坐车只要十来分钟就能到。   身边的江珩冷不丁道:“决定要去了?”   “……嗯。”我轻轻点了点头,“没办法了。”   风突然大了起来。坟前的长草拂过我的小腿。   他这次没有阻止我,也没有坚持要和我一起去。我垂着眼忐忑了一会,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伸进了我的视野里,他的声音随即传来:“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我愣了愣,抬起头看向他:“现在?”   他“嗯”了声。   斜阳在他眼中淀成了花火的颜色,耀眼又温柔——   就像我初见他时一样。 第116章 深仇难报02   也许这种时候我应该专心于套书的事,但他声音里有一种细微的、我说不上来的感觉,让我把手放在了他掌心上。   很暖,暖到我的心都颤了一下。   江珩轻轻吸了口气:“你的手怎么这么冰?把另外一只手放口袋里。”   我没有再去想冰或不冰这个曾经让我如坠深渊的问题,只是照他说的做。左手揣进口袋里时,碰到了什么触感奇怪的东西。   我微微一怔。这种细腻柔软的触感太独特了,就算我只摸过一次,根本算不上熟悉,还是一下就明白了是什么。   这是幻境墓室里的那本书,《深仇难报》。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头蔓开。我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把那本书拿出来,只是把五指蜷起,挨在了那本书旁边。   风中驭的坟墓坐落在一座小山丘上,离丘顶还有一段距离。江珩牵着我往上走去,长草扫过衣裤,不住地簌簌作响。   天气温凉正好。我闭上了眼,忽然有些希望这条路永远都不要有尽头。   没过多久,牵引我的那一道力道就停了下来。   我睁开了眼。   在我睁眼的那一瞬,一阵长风不远万里呼啸着吹上丘来,卷得满丘荒草窸窣低腰。风里断草纷飞,一股清冷的水腥味扑面而来。我眯了眯眼,却为眼前的景色怔住了。   山丘后是喷薄的暮光,天边红得血般艳丽,在水面上也朦胧折起了酒红的晕色,余晖如碎金铺落,霞光流泻,光影绰绰。   我看得呆了。   是海。   是海啊。   江珩在丘顶上顿了一下便继续往下走,见牵我不动,回头看着发怔的我,问:“怎么了?”   “……海。”我喃喃了一句,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怎么,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   他背对着霞光,对我牵起了一个笑来:   “走,去看海。”   我怔怔望着他,很久后跟着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心情如何,只知道眼酸得厉害,天边的红霞也模糊得厉害;长风卷起荒草,吹得我双颊一片冰凉。   山丘的坡度有些陡,我一路碎步踉跄下了坡,江珩在前头三步一回头,时不时搀我一把。   丘下横着两条路,一直延伸到地平线边灯火渐起的城市剪影里。柏油应该是新上不久的,能看出映着泛紫的天光。路上没车,清清冷冷的。   路的边缘就是海滩。   这个城市不算太大,加上温度最近降得厉害,尽管落日壮丽,海滩上除了我们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我低头笑了笑。也只有我们这种各方面来说都不正常的人才会在这种时候来看海。   踏上细软的沙石时,我颤了一下。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天。那是一个晚上,窗外下着大雨,雨水不断拍打着窗玻璃,和电视里模糊的人声一起响作一团。我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看老旧的电视,手环着膝,下巴抵在腿上,另一手捏着电视遥控器往前伸。   那晚没人回家,没人管我。就着雨声,我看了一夜电视。   然后,再也没有人回家了。   后来,我寄住在了舅舅家里。他红着眼睛,对我不住地道:“晚晚,下雨的时候路太滑了……太滑了。”   看着眼前的海,我的心揪了起来,下意识地攥紧了江珩的手。   我想起了那阵溺水的感觉。记忆里,我放任自己往漆黑的海里沉去,能模糊地看到光照不足的近处,耳边是自己渐弱的心跳声。   仅仅是这一眼,就让我萌生了退意。   我强忍着不适和他向海边走出了几步,最后还是停下了脚步,小声道:“我不想去了。”   他转头看向我:“为什么?”   我胡乱摇摇头:“我不想去了……你知道我父母的事的。”说着就哽咽了起来,“我从那之后就没看过电视,每次看到海的时候我就听见……听见……”   “……不晚,你和我说过你小时候很喜欢去海边的,叔叔阿姨肯定不希望因为……”   我红着眼摇头。这些道理我当然懂,可耳边那些在窒息边缘的挣扎声,从来不会因为两句道理消退。   “你什么妖魔鬼怪都经历过来了,可不能再怕海。”   “不一样……不一样……”   他最后叹了口气,声音低得仿佛只是他的自言自语:“不晚,人不能活在过去。”   我一听就睁大泪眼:“你不是我,你说得轻松!”   说完之后,我就抿着唇撇开脸。他微垂着眼望着我,眼里看不出是喜是怒。   最后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松开了我,向海那边走了过去。   我没想到他会来狠的,一下有些后悔,心里纠结刚才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些,脸上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袖角已经被捏成了咸菜干。   我一直活在过去吗?   风夹着海腥味拂过我的脸。我想起一些死死纠缠、让我夜不能寐的恐惧,不管是想把我困死的黑暗,还是那连续放了一夜,嘈杂如鬼魅的老旧电视机……   其实……他说得也没错。   鬼网三这件事情开始之前我还会嗤笑“在天之灵”的想法,但现在想来,如果我父母真的还以某种形式存在着的话,想必也不会想看我成为这个样子。   我偷偷看了眼江珩。   他站在浅水里。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浪声阵阵。脚下的沙成了一双手,不住地把我往沙海里拽。我隐约间听到了我妈妈的哭叫,声声凄厉得扎心,然后就是电视机刺耳纷杂的雪花声。   我原地纠结了一下,最后咽了口唾沫,梗着脖子闭上眼,如果看什么都怕的话干脆什么都不去看,努力让自己心静下来,往江珩的方向偷偷挪去一步。   每走一步,我都想了很多东西,包括我如何在他们墓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往前推移着,推移到我记忆最初,左右两手各牵着父母一根食指,往前摇摇晃晃学步的时候。   一道清涩的海风穿过我的指间。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江珩身后。夕阳红得厉害,刺痛了我的眼。   他是对的。   不知道是天色太柔和,还是晚风太清冽,我怔怔站在原地,忽然感觉心里有一颗悬了很久的石子落进海里,激起一片涟漪,渐渐荡尽,留下的水一湾明净,不复记忆中的那么凶险。   那夜的雨声渐远。海面在夕阳下闪着宁静细碎的光。   我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就在我伸手想去牵江珩时,一道浪冷不丁卷来,一下把我的脚踝裹了进去。我被突如其来的冰冷海水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摔进水里,还好江珩眼明手快把我拉住了。   我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抬头看他,却发现刚刚还气得要走人的这位大爷现在笑得挺开心的,不由愣愣地问了句:“你笑什么?”   看他笑容更戏谑了一些,我顿时感觉跟雷劈了一样:差点忘了,这混账演技好到令人发指。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笑脸,万万没想到会被这么摆一道,想了想自己刚刚一边心怀愧疚一边视死如归挪过来的傻样,顿时恨得咬牙切齿:“好啊,姓江的你居然敢骗我……”   “我什么也没说,怎么就骗你了。”他回答得倒是很无辜,“这叫愿者上钩。”   我一听这人还有理了,还没来得及发难,脚下一股冰凉又漫过了过来,忙攥着他衣服往他身上蹭:“你干嘛突然逼我下水,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他轻轻握着我的肩,“这不是很勇敢么。”   我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眼浸在水里的短靴,埋怨道:“你看我鞋子都湿透了。”   “我的也是。”他装模作样地学着我叹了声气,然后牵过我的手,“反正都这样了,不如更彻底一点。”   我愣了一下,看他沿着浪线蹚水走出一步,小声嫌弃道:“怎么有点幼稚……”   “来不来?”他回过头,微微挑起眉。   我笑了。   “来来来。” 第117章 深仇难报03   晚风习习。脚下的海水荡开,浪时不时地拂过我的脚踝。我虽然还是有点不适应,但比起刚下水时的胆战心惊,已经放松了很多。   我看了眼身侧的江珩。夕阳给他的侧影铺了层朦胧温暖的光。他垂眼看着脚下的浪,长睫都跟镀了金一样。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回过头来一本正经地问:“怎么样,好不好看?”   “说得跟我在看你一样,我看太阳呢……”我撇开视线狡辩,最后在他的低笑声里嗫嚅了句,“还行吧,也就那样。”   “你也很好看。”   我被自己的唾沫呛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脸红了没。   过了一会,他站定。我也跟着停了下来。   浪声哗哗地响。   他轻声道:“时间差不多了。”   我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我当然知道什么时间差不多了。很快我就要从短暂的美好中抽离,回到被血和怨充斥的现实里去。   我知道和纵歌交手有多危险。即便他身体虚弱,也是个不会死的亡命之徒,如果真的玩大了的话,他会做出来的事情是我没法想象的。   经历过风中驭的事,我也想明白了。我会不顾一切地救江珩;同样地,不管我怎样拒绝,他都会和我一起去。   大概是这些天以来,我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刺骨的恐惧。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怕死过——如果在一天前被告知我是真的早就死于肾衰竭,我混沌一会也许就接受了,或者如果要做什么事,后果有可能是被妖魔鬼怪撕成碎片,我咬一咬牙也能铤而走险。   可我现在怕得要命。   晚风太清徐,夕阳太温柔。我不想死,也不想消失。   我想活着,我想牵着他的手和他继续看这些景色,我们走不动的时候就坐在阳台上看,一直一直看下去——   然而这些话我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我只是垂下眼,默默看着在脚踝边荡漾的浪花。   “不晚。”   我抬起头:“什么?”   他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城市,声音和浪声一样清浅:“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看海吗?”   我微微一怔。   为什么?因为在我零碎的记忆里,他一遍一遍地跟我说:【一起去看海。】   【等结束了,我带你去海边玩。】【你答应过我,要一起去看海。】   可那些到底是真的记忆,还是我病到神智不清了的时候幻想出来的东西?   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轻轻笑了一声,把我牵到了他的面前,一半的脸沐在耀目的光下,晚霞在他眼中被抿成了细碎的星火。   他的眼神理应是温柔的,但却给我一种……决绝的感觉。   “看看你口袋里的书就知道了。”   我整个人颤了一下。   书?他怎么知道我口袋里有书?   书里除了下一个死者的提示之外,还能有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直接袭上心头。我甚至没有狡辩说我身上没有书,只慌乱地错开视线:“你告诉我就好了。我不想看。”   他眼神黯淡了一些:“你早晚都是要看的。”   “我不想。”我使劲摇了摇头。   “不晚……”   “我不看!”我隔着薄薄一层泪意瞪着他,“我不看!我要你告诉我!!”说完微微喘了起来,不知道是说得气尽还是在哭,“我不会看的……”   “不晚……求你。”他闭上眼挪动着唇,声音喑哑,“求你。”   我没法形容当时的心情,只感觉心脏的位置刺痛了一下,咬着牙撇开头,不敢在他面前——这么近的面前哭。   远处的夕阳被模糊成了一片大红。沿着海面鼓来的风撕痛了我的脸。   最后,我妥协了。   我低下头笑了一声,含着泪重新看向了他。他紧抿着唇,眼底苍白得可怕。   也是。到现在再来逃避又有什么用?   我探手摸出了那本蓝色封皮的线装书。沾了我的体温,本来就温热的书皮的温度更加诡异,像人皮一样。   最后一本书会是谁?   是我么?   我没有再去看江珩。我怕我一看到他,我就会丧失最后一点打开书的勇气,自欺欺人地让一切都停留在夕阳下。   那个ID[烟汐]的冤魂曾经和我说,【我劝你现在停下,不然到最后,你会后悔的。】   也许会吧。我深吸了口气不再多想,手指一抹,径直把书打开到了第一页。   “哗啦”的翻页声像极了浪声。浪花的白沫细细铺在我脚后。   白纸黑字,呈现在我面前的一如既往只有一句话。   然而这一句话,却如一道晴天霹雳砸进眼里。   我捏著书,脑子还没想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身子却已经颤抖了起来。 第118章 深仇难报04   “眉舒的心脏被噗嗤一声刺穿,为什么起灵人迟迟不肯动身?”   ——————————————————   这是……什么?   我眼前开始发黑,视野里所有东西都和那一排字一起黑作了一团。   我好像突然不识字了,眼前的只是一团毫无意义的笔画,但心又抽搐得厉害,一下一下地把我从昏厥感里扯出来,告诉我我是看懂了的。   可我分明没有。一点也没有。   海水的冷意顺着我的小腿往上攀。我浑身冰凉,像是浸在了冰窟里一样。   “这是什么……?”我颤栗着喃喃了句。   过了片刻我也没听见江珩的应答,仓促地强笑了一声,又问:“阿珩……这是什么?”   “不晚……”两个苦涩又破碎的字眼从他的喉咙里滚了出来。   可我现在想听的不是这个。抻起的纸页被我捏得微微作响。我能感觉到自己正抖得厉害。   我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我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收回一只手捂着脸,眼泪不住地从指间漫出来,一滴接一滴地往海里砸。   “不晚……你看着我。”   我咬着牙呜咽了一声,按着脸低下了头。   我怎么敢看他?   他把声音里的涩意压得很低,但我知道他是哭了的——   我的江珩怎么会哭?   他一直都是在我把事情搞砸的时候笑着说没关系的那一个,在我穷途末路的时候冷静地想办法的那一个,我最无助的时候一回头就能看见的那一个……   这样的他怎么会哭?   不是的……不是我想的那样的……这肯定又是冯诺二曼的圈套,或者干脆就是江珩的恶作剧,或者怎样都好,什么解释我都接受……   一道体温笼了过来。他这回什么都没解释,只是把我拥到了怀里。   我脑子里的一根弦即刻就崩了。   “对不起。”他把头埋在我颈窝里,声线都在颤啊,每一句都把我已经脆弱到不行的心划得鲜血淋漓,“对不起……”   “……我不信……”   不对……一切都不对……   “不晚……”   “我不信!!”我突然发起狠地挣开他,往后踉跄着退开,摇头道,“我不信,不可能的,你和纵歌又没关系,他没道理找上你,而且我根本不记得你出过事……”   他在原地红着眼眶望着我,神情看得我心也跟着拧了起来。   夕阳的血色越发放肆,狂兽一样吞去了他的半边身子。   我也不知道自己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就蹚着水跌跌撞撞地跑。我还没醒,我在做梦,只要往水里浸一浸就能清醒——   肯定是这样的,肯定是这样的!!   “别往水深的地方走!”   可我根本听不进去,海水已经没到了我的腰间,我还在拼命地拨开面前的水往里钻。再深一点,再冷一点,我就能从这个噩梦里醒过来。   身后的江珩喊着我的名字要来拉我,吓得我忙加快动作,没想到脚下的浅滩突然一陡,我慌乱间一个没踩稳当,仰着摔进了水里,没来得及出口的尖叫变成了一串气泡。   朦胧的夕阳浅浅透过水面,更多的是从下而上包裹而来的黑暗。   若有若无的浪声。微弱的光。远去的气泡。冰冷的窒息——   【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模糊的天光。   我……   我想起来了。   我指控修改记忆只为自保的纵歌懦弱又恶劣,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我也是这样。懦弱之至,恶劣之极。   是这样的。我在溃烂的心上圈出了一小块,让所有的意难平都沉淀在我自己给自己筑起的那座高墙里,让它们在里面尽情感染、尽情发酵,带着余下的,尚且完好苟存的心,继续自欺欺人地活下去。   这个故事……   我应该从哪里说起呢。 第119章 生死相依01   “小齐子,那边贴着的是不是你的演讲比赛名单啊。”段思示意我去看看走廊的另一端。   那是大三下学期。我兴致勃勃地报了英语演讲比赛,本以为在初试就会被刷下来,结果我的临场发挥出乎意料地好,对手又状态百出,竟然给我过了又凉,凉了复试,一路跌跌撞撞进了决赛。   我本来只是凑个热闹的,这下可好,输了事小,和实力选手同台,我岂不是要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丢回家去?比赛时间越近我心里就越没底,段思的这句话简直跟催命一样。   我一边后悔着当初脑子一热做的参赛决定,一边不情不愿地凑过去看。   还真是比赛名单。我欲哭无泪,结果一连看到最底下才看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在不幸里有一丝窃喜:“倒数第二个,这么后面啊。”   “你排前面是丢脸,排后面是又有压力又丢脸,也没好到哪去。”她毫不留情地泼了我一盆冷水,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继续低头看着手机。   我再度萎靡。   不知道最后一个是不是和我一样混进来的菜鸡。抱着侥幸心理,我视线挪到了排在最下面的那个两个字的名字上,无意识地轻声念了出来:   “江……衍。”   “什么东西?”段思问了句,依旧没抬眼睛。   “最后一个是……江衍。这人是谁,你认识吗?”我有些茫然,毕竟这个名字我听都没有听过。   “江什么东西?”   “江衍——”   “珩。”   我给身后突然冒出来的一声吓得一个激灵,段思的手机也差点给吓掉。两个人同时回头看去时,我听见她很小声“卧|槽”了一句。   那个人比不算矮的我还高出一个头,此时正手揣着卫衣的口袋垂眼看着我,这个角度正巧能看出他鼻梁高挺,还有我自己在他漆黑眼里若有若无的倒影。   我也在心里卧|槽了一声。   但我毕竟没有段思花痴,反应过来后换上了个友善的微笑:“同学你说什么横?”   “那个字念珩。”他瞥了我一眼,看向了海报,“江珩。”   “噢……”我笑容多了几分讪意,能感觉到耳根微微烫了起来。珩和衍挺像的,也难怪我第一眼看错……   他没再纠结这个,看完了名单,在走之前很明显出于礼貌才问了我一句:“同学也在名单上?”   我“呃”了声没说出口,倒是旁边段思这颜狗狗到了精髓,别人随口一问,她就一脸激动地把我老底全抖干净了:“她叫齐不晚,就是你前面那个,##级电影系的,单身。”   “最后那个就没必要说了吧?”我微笑着挤出几个气音来。他显然不想知道啊。   “爸爸这不帮你呢。”   “噢。”他微不可查地扬了一下眉,重新看了眼我,似乎没想到我真是参赛的,最后礼貌又疏远地对我笑了一下,“多多指教。”   虽然我确实是菜,但被他这么一看,还是突然有点不爽。   直看那人走远了,段思才恍惚地喟叹了一声:“养眼。商学院的江珩啊,我其实听人说过他,没想到说得一点不夸张。”然后装模作样地捏了捏指头,“老衲掐指一算,小齐子你是要开始走桃花运了。”   “怎么就桃花运了?”我没好气地道,“人家很明显对我不感兴趣啊,而且你这介绍得跟推销一样,能有兴趣才怪了。”   “先不说这个,你觉得他怎么样?”   “这才一眼,能有什么怎样不怎样的……”   “哎呀,第一印象总有的吧?”   我看我不说点什么她是不打算罢休了,只得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好看是好看,但人不能只看脸啊,感觉……有点高傲?也不至于……说不上来。总之不怎么样。”尤其是最后那个眼神,总给我一种被低看了的感觉,越想越生气。   她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我举着手机看着屏幕上的小字:   “珩,佩玉上的横玉,形状似磬而小,或上有折角,多用于璧环之上。”   珩啊……   手机突然脱手,叭一下砸在了我脸上,疼得我泪花都出来了。   不对,我为什么在查这个?   谁管他是衍还是珩啊!   对我来说,每次一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时,除了那件事之外的全世界都会变得很有趣。   段思为了我专心学习,特地缴走了我的手机锁进了抽屉。我逼着自己看了会稿子,不出所料看得头晕脑胀,长叹了口气歪倒在了桌子上,盯着锁着手机的抽屉开始放空自我。   段思看了眼我又看了眼柜子,最终没忍住,问:“是你有透视能力了,还是那里长了朵我看不见的蘑菇?”   “你有没有觉得……”我微微眯起眼来,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   她为我突然的严肃哑了一下,半信半疑地跟着打量了打量柜子,显然没能打量出什么花来,遂谨慎地转回头来问我:“怎么着?”   “今天抽屉上的木纹……变得特别有魅力?”比稿子有魅力。   “……看你的稿子去。”   就这么学习三分钟分散一小时,等到了彩排前一天时,我终于慌了。   看着咬着牙搬电脑准备去图书馆的我,段思同情之余不忘揶揄:“干嘛,今天的抽屉魅力不比当年了?”   我瞪了她一眼,警告她闭嘴。   事实证明这样确实有效。等身边人陆陆续续收拾东西起身时,我才从一叠稿子中抬起头来看了眼窗外。   天色已经从午后转为傍晚了,天边几朵晚霞敷衍地抱团凑着,晚风徐徐一吹就搂不住了。   我在电脑面前伸了个懒腰,颇有成就感地看着背了大半,被圈划得满满当当的稿子,难得地有了一种自己很厉害的错觉。   人一有这种错觉就容易膨胀,比如说我。感觉自己准备得差不多了,就信心满满地点开了剑三的图标。   那时正值傍晚,好友列表里亮着不少,置顶的是一个ID[眉舒]的破军道长。   他是我情缘。   看着那个ID,我没忍住回忆了起来。   我和他的情缘故事其实很普通。某一天我在扬州卖书,正巧他也在给人算命。在我表情骚话双管齐下的广告下,他“算命”两字显得尤为高冷。我闲着没事干,就去找他算了一卦。   学业一卦算得平白无奇,但我自然地加了他好友,他也礼貌地双向了回来。   来往渐繁的同时我也发现,不同于他给我高冷的第一印象,他其实很轻松风趣,字里行间都透着股温柔劲,情商也高得叫人感动。   我不肤浅,也不是个很容易被打动的人,但一连小半年,每次被生活折磨了一天回到宿舍时,都能因为屏幕对面那个素未谋面的人的陪伴重新放松下来,说没有一点点心动是假的。   我开始有意无意和他刷好感,甚至为了迎合他开始学PVP剑纯。他喜欢的歌我会不由自主地去听,再偷偷揣度他听这首歌时的心情。   所以当他拉我去万花,让我“见证”他给人炸烟花求情缘的时候,我初动的心差点碎成了渣渣,不明白一向高情商的他为什么会有这种请求,纠结了半天才狠下心决定去画个句号也好。   过图后,同样一身破军的道姑站在花海里,有些不自然地从和他交叠的位置上退了开。   你悄悄地对[眉舒]说:那个人呢?   [眉舒]悄悄地说:刚刚没到。   [眉舒]悄悄地说:现在来了。   “江湖快马飞报!“眉舒”侠士在万花对“琅玡”女侠使用了传说中的[真橙之心]!以此向天下宣告“眉舒”对“琅玡”之爱慕,奉日月以为盟,昭天地以为鉴,啸山河以为证,敬鬼神以为凭。从此山高不阻其志,涧深不断其行,流年不毁其意,风霜不掩其情。纵然前路荆棘遍野,亦将坦然无惧仗剑随行。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永生永世,相许相从!” 第120章 生死相依02   突然的密聊声打断了我的回忆。   [眉舒]悄悄地说:本人?   我在屏幕后偷偷牵起了个笑来。   你悄悄地对[眉舒]说:你猜   [眉舒]悄悄地说:这几天在忙?昨天微信不回电话也不接。   我撑着下颚仔细一想,好像的确是。游戏已经好几天没登了,这个就不说了;至于手机,到现在都舒服地躺在段思的抽屉里面……   不过很久没有人这么关心过我的去向了。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后,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感性了,坐正了身子密了回去:   你悄悄地对[眉舒]说:对啊,最近演讲比赛快到了,一直在忙着准备   对面默了一会,才回了一句:   [眉舒]悄悄地说:准备得怎么样了?   这句话简直问进了我的心坎里去。我吸了口气,机械地回道:   你悄悄地对[眉舒]说:感觉还行吧,背得差不多了   我凝视着自己发出的那一行字,忽然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低靡笼罩了过来,一下把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成就感荡得一干二净。   你悄悄地对[眉舒]说:不对,不行   你悄悄地对[眉舒]说:估计是要被笑话的   想起那个叫江什么的清清冷冷又带着些许倨傲意味的一瞥,我挣扎一番后咬着唇打下一排字:   你悄悄地对[眉舒]说:反正本来就没想过能进决赛,我要不干脆不去好了   [眉舒]悄悄地说:别瞎想。   我刚要反驳,界面一旁的焦点列表里就多出来了一个永久焦点。道长轻盈地一个踏云落在道姑身边,甩了甩手里的画影。   [眉舒]悄悄地说:还真在这。心有灵犀一点通,古人诚不欺我   [眉舒]悄悄地说:你等一下,我去接点水。   我长长叹了口气,拿过堆放在电脑一旁的稿子,垂着眼一张一张地翻了起来。   我在瞎想吗?光背完是远远不够的,更何况我从来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演讲过,十有八九会忘词。总之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如就不要去自取其辱。   是不是真的不去比较好……   过了大概十几秒,一道由远至今的脚步声停在了我的身后。我正消沉着,起先没有太在意,但等过了一会也不见那人离开,就回头随意扫了一眼。   显然,这一眼没有如我所打算地扫到即止。我睁大眼看着来人,不明白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少年白皙修长的指间夹着透明水瓶的瓶口,另一手插在口袋里,骨节分明的腕上搭着一小节白衬衫的下摆,那一双漆黑的眼正盯着我的电脑屏幕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本该神色清冷的眼里,正和一丝错愕交缠着的,是一点朦胧喑哑的笑意。   图书馆明亮的灯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薄银,衬得黑发黑眸尤为显眼。   我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这么僵持了一会。   这不是那个……那个江珩么?   商学院有自己的图书馆,那些自诩高人一等的商学生一般不会来主图书馆,他又怎么在这里?而且为什么盯着我电脑看?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盯着他看也没好到哪去,赶忙咳了声偏开视线。   我的第一想法是,这绝对不是最理想的再见场景,高中上课玩手机被没收都比被这个人看到我在赛前三天玩网游要好接受得多。   老天知道我这游戏才打开没五分钟,要是被他误会成玩物丧志,比赛上又很不巧地表现得很差……   我强行换上了个淡定的表情后回过头来,正想提醒他这么盯着别人的屏幕看不是很礼貌时,他却先我一步开口了:“这是你玩的游戏?”   他说这句话时没有看我,反倒若有所思地垂眸望着屏幕上正在做待机动作的道姑。水瓶在他指间转了转。   之前在走廊的时候还没感觉,但现在听来,他的声音是真的很好听,温润且有磁性,初开口时听得我都愣了一下,也难怪段思会激动成那样。   不过更让我没反应过来的,是他话的内容。   “呃……对。”我没想到他会问我这个,无所适从间胡乱应了声。   他听罢扬起了唇角,有些好整以暇地把目光投向了我,和之前在走廊初见时薄凉的神色截然不同。   “……怎么了?”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态度大转,之前关于玩物丧志的猜想让我一瞬间心虚到了顶点。   “没什么……齐同学。”他慢悠悠咬出最后三个字,声音低得让人止不住地心痒。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我平时听了不知多少遍的称呼由他来说,偏偏有点意味深长。   看我怔怔消化着他语气的样子,他笑了一声,心情似乎很好。   就在这时,那边跟来了一个同样拿着水瓶的男生,看我们这阵仗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左看右看察言观色了一番后顿时笑得不清不楚:“这水还接不接了?你暗恋对象不还在等着你吗。”   “咳……”江珩马上呛得咳了一声,再次撞上我视线时睫毛颤了一下,匆匆偏开头低声道,“……走了。”   要是我眼神再好一点,我会发现他白净的耳尖都泛起了点红,但我脑子里全是刚刚发生的事,乱七八糟的想法搅成了一团浆糊,哪有心思去注意别的。 第121章 生死相依03   过了几分钟,等眉舒发来“我回来了”的时候,我几乎是含泪扑到电脑跟前的。   你悄悄地对[眉舒]说: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眉舒]悄悄地说:怎么了?   你悄悄地对[眉舒]说:我刚刚见到了另一个参赛的   [眉舒]悄悄地说:嗯?   [眉舒]悄悄地说:你觉得   你悄悄地对[眉舒]说:我觉得他笑话我了   [眉舒]悄悄地说:……   [眉舒]悄悄地说:他怎么笑话你了?   你悄悄地对[眉舒]说:他盯着我的游戏看了好久,后来还笑了   [眉舒]悄悄地说:他也许只是高兴……   你悄悄地对[眉舒]说:看我玩游戏有什么好高兴的,而且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可冷漠了   你悄悄地对[眉舒]说:我真的努力了好几天了,但他全看到我玩游戏的一面了,要是我到时候发挥不好,他跟别人乱传的话……   我越打字越萎靡,最后叹着气一头栽倒在了键盘上。   看段思的语气就知道他是很受欢迎的那种类型,从他嘴里出来的话肯定势不可挡,这事只是折磨折磨我的风评的话我还能挺,万一波及到我的奖学金,我哭都哭不出来。   沉默良久,密聊声才再次响了起来。   [眉舒]悄悄地对你说:他不会的,你是真的喜欢瞎想……   [眉舒]悄悄地对你说:来yy。   [眉舒]悄悄地对你说:演讲而已,我教你。   我跟他说这些意在发泄,听他几句安慰其实就够了,没想到他还一本正经地要教我,一下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上了yy。   我还是第一次听他的声音——低沉且清澈,听得我心头小鹿撞晕在原地,但又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我从欢脱的心跳中理出了一点理性来,略纠结地问他:“我……是不是在哪听过你的声音?”   “是吗?”他悠悠地不答反问,“在哪呢。”   我想了想。不是在游戏里,也不是在电脑上,反倒……和刚刚江珩的声音有点相似。   然而这等于什么也没想到。想了片刻未果,我索性放弃。   我原本做好了被他笨拙地一通乱教的准备,没想到他认真起来时解释得条理清晰又简单易懂,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认真学了好一会了。   两个小时下来,稿子几乎改头换面,空白处添了不少对语气的批注。我攥着稿子有些难以置信,心说在剑网三,你甚至可以学英语。   到了最后,眉舒听我憋回去了几个哈欠,忍着笑让我回去好好休息。我表示我还能撑,他就说撑什么,比赛前的这三天每天都会和我过一过稿子,更何况再怎么学也没有养好精神重要。   “有我在就不用担心。”他是这么说的。   我的心忽地颤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我一边道谢一边手忙脚乱地打开背包,想物质地感谢一下他,但等我看到包里残存的两位数的金,略一沉默后还是决定把这份感谢停留在精神层面上。   “你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尽管找我。”我担心口头道谢太过单薄,末了忙不迭又补充了一句。   耳机里,他笑了一声:“那我就记下了。”   等他下了yy,我的心才后知后觉地狂跳了起来,揪着耳机把额头抵在桌面上,想着他最后和我说的那些话,脸大概红成了个柿子,好久才偷偷抬头看了眼他已经灰下去了的头像。   在对他的想法逐渐明朗的同时,我的一点干劲也跟着燃了起来。   第二天,在段思见了鬼一般的眼神下,我匆匆搬着电脑再次去了图书馆。同样的时间,眉舒依旧在yy上等着我。   第一天我还能认真听他说话,但第二天我进入频道的那瞬间就清楚,自己这回是心猿意马的。   每次一奋力记完他说的要点,我就会抽出一点点空,从他的语气,他仄音后短暂的低哑,甚至他的呼吸声——这些微乎其微的细节里,试着搜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他……会不会也喜欢我?   那种和我一样,不仅局限于游戏情侣的喜欢?   他喜欢我的痕迹我没能找出来,但等第二天结束,我看着手里的稿子,破天荒地发现英语突然变可爱了许多。   也许这就是爱屋及乌。我乱七八糟地想。   比赛前一天的彩排江珩没去,眉舒也一天没上线。我看着稿子挂了一晚上的yy,直到周围人走了个七七八八,我也收拾东西准备走时,频道里才多出来了一个人。他急促地和我道着歉,说家里有事,刚刚才回学校。我当然不介意。   最后一次排练结束,准备离开图书馆前,我用稿子捂着脸,声音含糊地叹了声:“明天就比赛了。”   “你可以的,刚刚不是做得很好么。”耳机里传来他收拾纸笔的窸窣声。   “刚才是刚才,我就怕到时候面对着那么多人紧张出乱子……”我把纸往下挪了挪,露出一双眨得好不安分的眼,最后嘀咕了一句,“你要是在场,我可能就不紧张了。”   对面的动静停了下来。过了一会,他问了句:“真的?”   他说这两个字时,语调微微上扬,声音里似乎带了一丝好整以暇的笑意,像是戏谑,又有点像按捺着的欣喜。   但我当时正惆怅着,愣是一点也没听出来,只嘟囔了句:“假的。”   对面似乎噎了一下,然后失笑道:“很晚了,快回宿舍养精蓄锐去。你没问题的,别担心。”说罢顿了顿,又低低补充了句:   “……明天见。”   我提醒他:”我明天一早就去比赛了,晚上还要去和他们吃庆功宴,估计上不了游戏,见不了。”   他轻笑了一声,也不辩驳什么。 第122章 生死相依04   时间是个奇妙的东西。我想让它过得快点,最好能趁我没反应过来就一通囫囵到赛后,它偏要一秒一秒一丝不苟地磨过去;等我进了礼堂,想让它过得慢点时,赛前最后的口头彩排又一晃眼就结束了。   我躲在厚重的红丝绒幕布后看着学生陆续入座,感觉心跳声比台下的嘈杂声还要大。   “很快就开始了,你们要上洗手间什么的赶紧去啊。”老师在后面催了声。   我本来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经她这么一催还是紧张了起来,走到角落摸出手机想和眉舒报个信,却看见一条未读的短信已经在信箱里等着我了。   “来三楼的练习室”,发信人是眉舒。   什么三楼的练习室?我茫然地看着那只绿色的气泡,只觉得他这句话来得没头没尾,十有八九是发错人了,刚想回点什么,另一个气泡就接着冒了上来:   “离你上台还有差不多半个小时,我在走廊最里面的那一间等你”   我怔了一下,然后一点一点反应了过来。   礼堂楼上……好像是有间舞蹈练习室。可他怎么——   我一下无所适从了起来,提起长裙匆匆想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兀地停住了,觉得这没准只是个玩笑,但心里有一块又悸动且不甘得厉害。   就在这时,站在门边的老师左右看了看,忽然问:“对了,你们有没有看到江珩?”   几个推搡着结伴往外去的人回头答她:“没有诶,他好像就没来。”   “这人……最好别给我搞砸了。”   江珩……?   我也不知道自己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像是有什么忽然明朗了,但又似乎还是被蒙在鼓里。我盯着他发给我的短信,鬼使神差地拨了他的电话。两声忙音之后,电话被接通。   我手拢着麦克风,轻声开口问:“你在?”   电话对面的人笑了一声:“一直都在。”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广播女声就悠扬地响了起来。   这广播我并不陌生;之前就说过比赛开始前会全楼广播提示,彩排时我也听了两三次。然而这次不太一样。   因为同样的广播声,似乎也从耳机里传了出来。   听着那边延迟了一点的最后一个字落下,我的一个想法也渐渐呼之欲出。愕然了几秒后,我不忘颤抖着问:“你叫什么……?”   “眉舒。”   “我是说现实里的名字……”   “真名?”他顿了一下。   “对……”   短暂的沉默后,那熟悉的声线不紧不慢地吐出两个字来,“江,   “衍。”   第二个字说得尤为深长。   我愣在原地。   “怎么了?”他还问得好整以暇。   我垂下手把电话一挂,怔怔地看着他发来的那两条短信。   老师还在四处查点,看我这样就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肩:“你不是和我说没什么把握吗,都快上场了还看什么手机?”   不可能的,肯定又是个玩笑。我闭上眼冷静了冷静。眉舒不知道比江珩好到哪去了。他们要是能是同一个人,我生吞仓鼠。   “……对了,你来之后看到过江珩没?这小子不知道又跑哪去了……”   ……   “老师我去上个厕所!”我咬牙说罢,提着裙摆就往门外冲去,撇下还没来得及应声“好”的她,以及身后一干因我那荡气回肠余音绕梁的一句而瞠目的志愿者。   长裙爬起楼梯来相当不方便,尤其是在来往学生还不少的情况下。我一路钻过往礼堂去的人群,引得人频频回头。   我无视别人的目光,一边走一边暗骂,眉舒这回要是敢坑我,他以后就别想在JJC里放一个完整的镇山河。   三楼没有人。我径直穿过空荡荡的走廊,看准了尽头的练习室就推门而入。   忽然被打开的门卷起一道柔和的穿堂风,鼓起了落地窗边被阳光蕴上了一层金黄光晕的窗帘,一时间房间里光晕像波涛一样涌动。   窗帘徐徐飘下,其后一个并不陌生的人放下了手里的手机,抬眼看向了我。   斜斜洒来的日光落在他眼上,像一对半透明的琥珀。 第123章 生死相依05   我一边呆呆看着眼前的江珩,一边想着也不知道哪里能买到能塞进我嘴里的仓鼠,心情介于冲上去拉住他和退出去把门重新关上之间的一种微妙处境。   阳光和微冷的空气交舞,甚至把一切都染得有了点青春文学的意味,除了女主角也就是我正因短跑喘得有点厉害这一点。   他显然也没料到我的登场会这么风风火火,愣了一下后突然咬了咬下唇,似乎在忍笑,然后朝我走了过来。   于是我们第一句真正意义上的交谈就成了我茫然的一句:“你笑什么?”   他垂眼示意我:“你裙子。”   我也跟着看下去,这才意识到长裙因为我刚刚一通乱跑已经乱成了另一种艺术风格,连忙弯腰理了理,不巧高跟鞋下重心一个不稳,踉跄间又踩了裙摆,眼看要摔,被前他一步向前稳稳捞住。   我半个身子趴在他手臂上,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怔怔看着突然和我固定了距离的地面。   他喘了口气,也不忘揶揄我:“原来你在无量宫里一步一个香蕉皮是本色出演。”   这话听得我剑纯走位的自尊心严重受损,遂抬起头狡辩:“那个是……延迟问题。”   他睨着我似笑非笑地“嗯”了声:“看来我们被同一个校网区别对待了。”   我面不改色地在心里骂了一句。   扶着他站稳之后,我讪讪地收手后退了两步,这位大爷倒一副轻松的样子。   关于他的冷静,事后江珩和我说过,他那会其实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我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表现,不由对他的演技啧啧称奇。   但当时我哪有闲心去注意他的反应,脑子里一片鸡飞蛋打,想的全是情缘面基之后应该说什么,更何况是我和他这种尴尬处境的面基,好一会才想到问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我的?”   他笑了:“我说心有灵犀,你信吗?”   我果断说不信。   他看了我片刻:“那缘分呢?”   我哑了一下。这人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也不知道是认真的还是只是说来逗我。考虑到他平时的性格,我觉得是后者。   “开玩笑的。”他垂下眼轻笑了声,“你演讲准备得怎么样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我就想到这几天来自己居然是被我最怕的他一对一教学的,感慨无巧不成书之余还有点愧疚自己的狭隘,讪笑着用指节碰了碰鼻子:“挺好的……谢谢你了。”   他“嗯”了声,忽然低声道:“我怎么记得有人说我冷漠。”   我一噎。   “还说我会传小道消息。”   我夹着冷汗回忆了一遍和他吐槽他本人时说的内容,恨不得穿越回去把自己网给断了,事到如今只能故作严肃地道:“谁说的?真是眼瞎。”   他淡淡看着我,我就心虚但坚定地看了回去。   他最后也没忍住,无奈又好笑地伸手轻摸了一下我的头:“接受道歉。”   他不摸我头还好,一摸之下我们两个人都顿在原地;我怔怔看着他,更是感觉自己大脑当场宕机。   我……是不是应该放个鞭炮?   话又说回来,他对所有的女孩都这样吗?   他似乎指尖也僵了一下,随后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去,虽说看起来要多不自然有多不自然,耳尖还染了点可疑的绯红。   就在这尴尬的节骨眼上,比赛的广播声又响了起来。我回头看了眼发声发得正欢的音响,不知所措地回头看向他:“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不紧张了?”   我无奈地道:“紧张也没办法啊……”   他低笑了声,然后朝我伸出了只手来。白皙的掌心在阳光下有些晃眼。“我教你最后一招。把我手给我。”   “什么?”我半信半疑地把手伸了过去。   他一手托着我指尖,另一手在我手心上写了点什么,开头是两三个点,最后以一个轻快的勾收尾。   我本来在专心致志等着看他要写什么,结果他指腹带起的触感跟一道道细微的电流似的,手交触间的暖意更是温柔得不像样,硬是把我的智商削了大半。   我红着脸看着那修长的指在我掌心划来划去,又趁着他不注意偷瞄了他好几眼。   他垂着双琥珀一样的眼,阳光在他眼底蓄成了道暖流。   “好了。”过了会,他淡淡道了句。   这句话让我顿时回魂。我端详了端详自然什么都没有的掌心,好奇问道:“你写了什么?”   “贴一下额头。”   我不明所以,但大佬的建议我当然不敢怠慢,于是试探性地照做:“然后呢?”   “没什么。”他笑了笑,“间接传递能量。“   我眨了眨眼没听懂,但莫名感觉似乎确实不那么紧张了。   不愧是学霸,迷信都迷信得药到病除。   “那……我先走了,你好了的话也赶紧下去,老师他们刚刚一直在找你。”我看时间差不多了,讪讪地指了指门口,“都在一个学校,你要是想的话,以后可以约个地方一起打jjc……”   他忍俊不禁:“好。”   我刚转身,他却忽然从后面喊住了我:“齐……不晚。”   我为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呼愣了一下,然后回过头。   ”等比赛完,我有话和你说。“   我茫然地指出:”其实你可以现在说的。“   “比赛完再说。”他不自在地轻咳了声,“你……快去吧。” 第124章 生死相依06   我在后台看稿子时,江珩也回来了,风轻云淡地应付着老师的夺命连环问,见我在看着他,对我微微笑了一下。我马上心跳加速,忙低头专注于稿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好像从刚刚跑完之后,全身上下就一阵一阵地力不从心。   是这几天太累了?我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想着这一两个月来似乎也没什么力气,段思还笑话我扛水桶的身子突然柔弱到水瓶都拧不开。   大概是考试和比赛太紧了。明后要好好休息休息。   听着别人在台上流利的表现,我又有些焦灼,想到江珩刚才教我的那招,不自觉地把他写了字的掌心往额头上贴了贴。   “江珩你突然笑什么——”后面传来一个甜甜的女声,然后就是他反差之下很是淡漠的一句“我没笑”。   时间过得飞快,第八个人的演讲已经到了尾声,后台只剩下了我和另外几人。站得越久,一股莫名的困意就越明显,我就伸展了伸展以提精神,一道穿刺的疼痛却突然从我的腹侧激起,疼得我始料不及,倒吸着冷气缩了一下身子。   旁边偷看幕前的老师被我吓了一跳,回头问我:“你没事吧?”   “没事,突然有点……”我皱眉捂着肚子摇了摇头,双腿却紧跟着一顿乏力,再也直不起来,不由挨着幕布缓缓坐在了地上。   “诶诶——你怎么了?”   旁边惊起一小阵骚动,然后我就听见了江珩焦急的声音:“怎么了?”   我盯着地面,使劲眨了眨沉重得有些模糊的眼:“好像刚刚……上下楼跑得……太厉害了,有点……有点使不上力气……”   旁边有个人就笑:“不会是紧张到脱力吧?”   “你说够了没?”江珩冷着脸看过去,呵斥了他一声。   “我没事的,站起来就好了……”我咬着牙想重新撑起身,却发现这平时轻而易举的事现在做起来竟然有点吃力。   我这是……怎么了?   江珩道了声“借过”后挤过面前围着的几人,在我面前半蹲下来,动手解开了我的高跟鞋:“你那小跑不会这样的,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我没事……”   在他面前我还是想端庄一些。本来打算用表现惊艳一下他的,怎么好巧不巧出了这茬子事……   “起都起不来还没事。扶好我。”他搀着我慢慢站了起来,轻声喃了句,“你的手有点冷。”   站起来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腿脚发软头也晕得厉害,肯定不是疲惫的无力,还没能站多久就靠在了他身上。   老师也被这一出搞得紧张了起来:“你怎么回事呀?要不和江珩换个顺序休息一下?”   我再说不出“我没事”这句话来,喘息着答了声“好”。   正混乱间,幕前就传来了一阵掌声,应该是上一个人谢幕了。我听到动静动了一下,江珩就用力地把我往身边带了带:“你别去了。”然后对老师道,“我带她去校医室。”   后者一听赶紧反驳:“她上不了台的话下一个就是你,你还陪她去校医室?”   我也强打着精神推了推他:“你去吧,我让其他人扶我下去就好。”   “就当我弃赛。”他抛下一句话,多看了我一眼后就转身背对我,蹲下时把我往他背上牵了去,从始至终支撑的力道都没离开过我。   “哎,你这个人怎么——”老师在一旁急得直叹息,但又拦不住他。我一来没反应过来,二来没力气拒绝,跌跌撞撞地就扑在了他背上,被稳稳接住,身边适时地传来三两起哄声。   “你干什么?”我不好意思起来,轻轻挣扎了一下,不明白这人突然又想做什么。   “趴好。”他背着我站起身,也没管旁边人的反应,径直往门口走去。   我被抬得一愣,一是没想到体型不算娇小的我就这么给背起来了,二是看他是真不打算出赛了,赧然顿时化为慌乱,心说怎么有这么一意孤行的人,忙忍着疼道:“别闹,你赶紧放我下来……”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安分点吧。”   我还想说什么,可腰间的痛感又厉害了些,折腾得我也没精神回嘴了,头抵着他背喘了喘气。视野里,他走进了走廊,我光着的脚蹭过他的西裤。   “眉舒……”我低低喊了他一声。   “是江珩。”   “江珩……”我有气无力地道,“我保证以后不炸你气场了……”   他笑了声:“你把我名字喊对的时候喊得很好听。”   ——————————————————   我醒过来后,茫然地看了会瓷砖地面。   离开礼堂后,江珩带着我去了校医室。校医说我是贫血,又林林总总问了我一些问题,觉得情况不对,就让他带我来了市医院。他给我挂了科,又陪我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检查。我大概就是在候诊区坐着等结果的时候睡过去的。   我坐正身子揉了揉眼,一只手就把我的手按了下去:“在医院里不要用手揉眼睛。”   我被吓了一跳,扭头一看见是江珩,惊道:“江珩!?……你……你怎么还在这?”   “不然你刚刚是枕着什么睡的?”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去看他皱皱的大衣的肩头。   “……现在几点了?”   “晚上八点。”他答完后倾身过来,伸手探了探我额头的温度,“头还晕不晕?”   我还没缓过劲来,怔怔地问他:“你晚上的课呢?不是还有个什么会要开……”   “翘了。”他轻描淡写地道。   “……”我又陷入了震惊中。   他手心贴着我的额头望了我一会,看我一时半会没别的问题问了,就笑着又问了遍:“头还晕不晕?”   “……比早上好点了……”   “没事就好。你现在抵抗力低,注意点别生病了。”他坐了回去闭目养神,一手按着我的手腕,“贫血不是什么大事,输点微量元素什么的就好了。不用担心。”   我轻声应了声。   面前病人医生匆匆路过,带起股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来。我垂眼看着他们在瓷砖里的倒影,低声道:“耽搁了你的比赛,真的不好意思……”   他在我手腕上的力道重了一些:“我本来就不想去。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也许是被气味影响了情绪,我鼻子一酸,眼泪开始打转:“你教了我那么多天的东西我也没用到,让你失望了……”   “天呢,齐不晚……”他叹息着从包里翻出纸巾来,“你哭什么呀?”   我抽噎着摇头,觉得今天丢人真是丢到家了。   他轻手轻脚地给我擦着眼泪,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一点也不失望。而且你都答应我不炸我气场了。让一个看见别人气场就不舒服的剑纯答应这个多不容易。”   我含泪瞪他:“谁说的,我那都是技术性失误。”   “这不是很有精神吗。”他听了就失笑,“没事的,别哭了。”   我隔着一层朦胧的泪看着他,然后微微垂了垂眼,也跟着扯起唇角来。   我的生活在我父母的车沉进大海的同时,也沉了进去,反复挣扎,仍不得见光明。   眉舒,或是江珩,都是穿透混沌的海的一束光。   很早以前就知道,如果我某一天能见到眉舒,我会表白的。   表白的时候说什么呢,就说我想和他去看一场真正的烟火吧。我想和他一起看烟火在天上绽开,而不是满地的真诚之心在地上反复闪烁。   我想说。我想现在说。   “……江珩。”   “嗯?”   我抿了抿唇,开口:“我……跟你说件事。”   “什么?”他微微一怔。   我在心里过了遍台词,又把江珩写过字的手紧紧攥了攥,第一个音还没来得及出口,一个人就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是……齐不晚小姐是吗?”   我给拍得一个激灵,忙擦了擦颊上的泪痕回头看了过去:“是我,怎么了?”   小护士抱着叠资料,看向走廊示意:“你的结果出来了,医生在等你。” 第125章 生死相依07   十分钟后,我攥着检查单缓缓出了医生办公室的门。身后的门锁发出一声轻叩,投在面前白墙上的灯光缩窄至无。我站在原地,怔怔看着前方。   我当时应该是什么都没想的。脑子和墙面一样一片空白。   “怎么样,医生怎么说?”江珩提着包过来问我。   我依旧盯着墙,听到了他的声音后睫毛颤了颤,然后一点滚烫滑下了脸颊去。   “……怎么了?”   我答了声“没事”,低下头拈着袖子左右揩了揩泪。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我,然后目光挪到了我手中被攥得折痕累累的检查单上。我听到他很轻很轻地、颤抖地喘了声气。   “我得了肾衰竭。”   他僵了僵:“得了……什么?”   “肾衰竭。早中期。”我看向他,含着泪牵起个大概不是很好看的笑来,“有几个指标不正常,我也不是很懂,去年体检的时候还在正常范围内的……”   他怔怔看着我。   “之后就大概……饮食呀……还有别的一些治疗,什么的……”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   我其实想说句“人生怎么这么多姿多彩”来开个玩笑,毕竟被段思无意间灌输过“江珩这种沉稳型的不大会喜欢同样沉稳的女孩子”的想法后我不想在他面前太过严肃,但显然我功力没到位。   因为我刚说完前两个字就哽住了,再开口时已经带了点颤抖的哭腔,忙紧紧咬住下唇不再出声。   肾衰竭是什么?治得好就是拖着一条命,治不好就是死,可是我才刚二十岁啊——我为什么要在这本应该爱漂亮谈恋爱的年纪担心生死?   我眼泪不住地往外冒,身子绷得发抖。   过了一会,江珩轻轻把我揽了过去。我没人安慰还好,一有人对我温柔我就溃不成军,埋在他身前哭得天昏地暗,过往的经验丰富的医护人员都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哭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内容大概已经远超了我得了重病的这一事实。思绪穿越了好些年头,把我扯回了充斥着水腥味,无聊的电视,无休止的雨,和我所听不到的呼救声的那个晚上。   我的人生为什么就这么想方设法地要把我逼进绝境?   江珩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我箍在他怀里。   很久之后,我们站在市医院外的马路边。   “你怎么回去?”他问。   “坐公交回宿舍吧。应该赶得上门禁。”我望着面前的车水马龙。明晃晃的灯刺得我干涩的眼生疼。   就算生活把我打得头破血流,我照样得擦一把血然后接着往下走。   我有些想嗤笑自己:刚刚查出来肾衰竭,第一件担心的事居然是能不能赶回宿舍。毕竟我以后的生活费大概有别的去处了,不知道舅舅和别的亲戚能拨来多少,吃喝都要省着,更别说在外面过夜。   他犹豫了一下:“你不回家跟亲人……”   “不用了。”我淡淡打断了他的话,看向他,“你呢?”   “我今晚回一下家。”他抿了抿唇,又道,“我给你打个的吧。很晚了。”   “谢谢。”我也不推拒,垂着眼看着自己踩在隔离带边缘的鞋子。   我知道他在可怜我。我确实很值得可怜。   过了一会,他问:“你之前说你有事要和我说,是什么事?”   我愣了一下。他说这话时,一辆车恰巧从我眼前掠过,灼亮的尾灯在我眼上留下一道炽热的痛感,疼得我眼泪渐渐泛了起来。   最后,我轻声道:“我想不起来了。”   我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借口。   “嗯。”   又过了会,我开口:“你之前在练习室也和我说等比赛完之后有话要说。现在还算数吗?”   他沉默了。   我转头看他,似乎盈满了眼眶的泪水经不住这个动作,一颗颗地滚了下来。他的位置是车来的方向。我一转头,眼里的车灯就被我的泪晕成了一片炫目到无法忍受的光。   他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不是什么重要的。”   我垂下头笑了笑,然后撇开脸,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第126章 生死相依08   之后的三个月平淡无奇。   当然不是真的平淡无奇。我开始每隔一小时就监控血压血糖,控制饮食,吃一些名字复杂到我记不住的药。亲戚对我很照顾,加上一些省下来的学杂费,刚好能顶上医药钱。   我在认识江珩之前几乎没有见过他,但这三个月来总是时不时在各种地方碰见他。食堂,图书馆,甚至上下课的路上,我经常看见他和三两个男生从对面走来。   他虽然在和他们说着话,视线却总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   他的出现让我五味陈杂。我有时装作没看见,有时局促地打个招呼后赶紧路过,以不变的缄默应万变。   至于游戏,我很少上了。江珩偶尔发短信给我,问我打不打jjc。我看着手机有点难受,不知道他是以江珩还是眉舒的身份问我的,最后都找借口推拒了。   那句告白,我当然没能说出口。   有时候到了晚上被病痛折磨得睡不着的时候,我就会开始胡思乱想,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说。但转而一想,也许我倒应该庆幸没有说。   道理很简单。我知道江珩是谁,也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我没资格对他开口。   唯一不太一样的是,一月份的时候我又参加了一次演讲比赛,并且再次□□进了决赛。上台前,我轻轻把手心往额头上贴了贴。   我不知道我上台做什么,大概是去了结一件事,又或者只是想给茫茫观众里的某一个人看。   寒冬已过,转眼就是春暖花开。   学校组织了个类似踏春的活动,其实就是去游乐园玩。我本来不想去的,但段思一口一个“偶尔出去走走对身体好”,也就被半忽悠半硬拉着去了。   等到了地方,段思也不管别人成群结队去排项目,神秘兮兮地把我带到了一个水池前。   “我来之前就查了,据说这个池子许愿灵得不行,学业事业姻缘一许一个准,”她一边兴致勃勃地说着,一边在我手里塞了枚硬币,“呐,到你发挥的时候了。”   我无奈地道:“我不信这些的……”   “哎呀,这种东西心诚则灵的嘛……”她一转头,突然激动起来,“你看你看,那个江珩都来了,学霸都信你就信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我一听到他的名字,吓得手里的硬币差点没捏稳,忍住转头去看的欲望,心里念了句“希望我的病能好起来”,匆匆忙忙把硬币往水池里一丢,拉着她就走。   她走得不依不舍:“哎,你走就走干嘛拦着我看帅哥?”   “矜持点,你好不容易找个男朋友。”   坐大巴回校前,学校安排各个系照集体照。我和段思坐旋转木马坐得不亦乐乎,等后知后觉发现集合时间已经过了后才拼命往回赶,结果我们系的已经拍完上车了,就剩一队人还在忙着排队形。   摄影师一看我们两个傻傻站在那里,赶紧对我们摆手势:“你们还站着干嘛,赶快来把照给拍了,就站……站第二排吧。”   我讪笑着解释:“不用了,我们是另一个……”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身边动静不对,扭头一看,段思正奋力地和她的男友招手。   我看她这劲头就无语:“你别告诉我你要跟他们照相。”   “照个相有什么嘛,他们都不介意。”她对我嘿嘿笑了笑,“我要去,你来不来?”   我叹了口气跟上她,突然觉得不对。   段思的男友……是商学系的啊?   那……   我怔怔抬眼。江珩很显眼——我一眼就在第四排看见了他。我们两个动静闹这么大,他理应是注意到了的,但他没看我,只是和旁边的人轻声谈笑着。   “你怎么了?”也许是感觉到了我身子突然一僵,段思忙回头问我,“是不是哪不舒服?”   “……没事没事。”我不想因为这点自己也说不清的事破坏她的心情,也就硬着头皮接着走了过去。   我浑身不自在地陪她在第二排最右边站定后,前面的摄影师调整了调整角度,抬起头喊道:“想不想拍个不同寻常的?”   我内心是拒绝的,但旁边的段思显然已经融入了环境,和所有人一起起哄一样地大喊着“想”。   摄影师高举了个大拇指,然后弯腰下去看着取景器:“我数三下,然后所有人去看这里对你最重要的人——”   身边顿时嘈杂了起来。我因为身体状况反应有些迟钝,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之后赶紧去看段思,结果这厮已经开始和她后排的男朋友眉目传情了。   我一噎,觉得单方面看别人总不好,毕竟别人日后取出这照片来看,我这种的十有八九就是嘲讽目标,没准还会被卷进一轮我无福消受的以三角恋为中心思想的八卦中去……   “三——”   我心里那个懊悔,自己怎么就被段思这见色忘义的拽过来了,不知道现在跑开还来不来得及?   “二——”   要不看镜头笑得灿烂一点算了。   “一——”   不知道……   江珩在看谁……?   这个想法来得很突然,突然得我自己都怔了一下。   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不会想看的。   如果看到他在看别人,我心里难过不说,还会止不住地厌恶那个人,可那人又没做错什么,我也不想平白无故地去厌恶一个人。看到别人比我优秀也不会减轻我的挫败感,我又何苦自己给自己添堵?   我拼命地列出一条条道理来说服自己,但还是没忍住回头看向了身后第四排的最左边。   我看过去的那瞬间,一道清澈的视线同时撞进了我的眼底。江珩垂眼看着我,夕阳在他眼底荡成了一轮笑意。   我愣在原地,感觉自己本来就贫血得迟钝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他在看我旁边的人?还是……   我像被抓了现行一样尴尬,忙若无其事地偏开视线。摄影师又喊了声:“看你们还有人在纠结,再多给你们一次机会,想好到底要看谁了啊!三——”然后又是一阵笑闹。   “诶,小齐子,”身边的段思忽然轻轻戳了戳我,“江珩怎么在看你啊?”   “你是不是该换副眼镜了……”我一边揶揄她,一边又偷偷瞥了他一眼。   然后之前的一切又重演了一遍。他没忍住笑了一下,然后吸了口气敛了笑意,对身边的喧闹置若罔闻,慢慢对我做了几个口型。   我眼睑颤了颤,想不明白他要在这种时候给我传什么密语,意料之中地没看懂。   “二——”   他又做了一遍。   我这次仔仔细细地看了,还揣摩了一番:一共有六个字,之间没有停顿。   段思突然在我身后重重倒吸了口气,其之程度不亚于被强行按在水底下按个一两分钟后探出头来吸的第一口气,似乎是看出了什么来,然而我没有。   我埋怨着自己因病退步的反应能力,做了个口型回去:不懂——   他开口:“齐不晚,”   摄影师大喊:“茄——子!”   “做我女朋友吧。”   话音刚落,段思发出一声尖叫,随即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了江珩的方向,再表情各异地顺着他的目光找到了我。   照片定格。 第127章 生死相依09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手里的相片。江珩推门而入,看我这样就笑道:“看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我把照片背面抵在脸上,转头去看他:“看你以前犯蠢的样子。”   他失笑了一声,走过来轻轻揭下照片,拿在手里端祥起来:“你把这个带过来了?”   “我让杨嫂送过来的。”   他无奈地笑了笑,把照片放到了一边的床头柜上:“身体感觉好点没?”   我做了个诚恳的表情:“好到能下楼跑个三千米给你看。”   “敬谢不敏。”他捏了捏我的脸。   大三大四和刚毕业那会,我的病情有所缓解,甚至一些指标也偶尔回到了正常范围内。然而好景不长,之后的三四年情况突然加剧;江珩带着我去做血液透析勉强维持,但我还是在2015年的夏秋交接之际因为并发症发作住了院,就此一病不起,也收到了肾衰竭晚期的报告单。   医生说我现在能走的路不多。就算能走下去,路也不会太长。   听到消息后,我怕得眼泪不住地掉,江珩就握着我的手说别担心,你忍忍透析的疼,我来想别的办法,会没事的。   好像他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是那个不停地告诉我一切都会没事的人。   穷途末路的时候,医生给了我两个选项:一是继续透析,然而能坚持多久只能听天由命;二是肾移植。   然而肾移植对我来说很困难。本来肾资源就非常难找,我的RH阴性稀有血型让匹配难上加难。情况刻不容缓,江珩那段时间天天联系医院和各种机构,能和我配型的肾还是杳无音讯。   所以那天江珩说要给我捐肾的时候,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他的血型和我一样,我也知道匹配的可能性,可我从没想过会要他来捐。我一方面觉得还有希望的,总是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另一方面觉得他这些年的不离不弃已经是我能想象的最大善意,根本不敢再去奢求别的。   过了好久之后我才开口,说你知道移植后十年的存活率只有百分之六十吗,你剩下一个肾要是照顾不好也要得病,你风险投资?   他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说我乐意,而且现在技术发达了,手术之后活得跟常人一样的也有。千里挑一的血型都给它找到了,你身体哪好意思再排斥。我比你会照顾自己,别考虑我。   我捂着额头怔怔看着他,觉得他很适合去当个忽悠人的庸医。   我不安了几天,最后拗不过他,由着他去做了配型检查,结果意外地匹配。他拿着报告单,有些得意在我面前扬了扬,一晃间像极了多年前练习室里意气风发的模样:看见没,缘分。   我看着他就开始冒眼泪。他好笑地把我往怀里拉,说不开心的事你哭,开心的事你还哭,你怎么这么难养啊。   之后我偶然听医生之间低传,内容大概是另一个市里也有个稀有血型的在求匹配肾,做了好几年透析也蛮辛苦的,看到江珩的登记记录之后据说还私下里给他打电话了。   “不是吧,江先生是指定捐肾不是捐给项目,这些保密信息是谁泄漏的?”那人惊得吸了口气。   “谁知道啊,现在有钱使得鬼推磨,更何况他都差不多了,能不急吗。”   江珩没有和我说这件事,说明他和那个病人的谈话结束得并不愉快。我在心里可怜那个同病人,但也做不了什么。   移植手术在11月15日。就是今天。   我握着他的手,小声问:“你准备好了?”   “随时。”他轻轻回握了过来,“你呢?”   我闭着眼笑了起来:“我不知道,我好紧张啊……”   “没什么好紧张的……你好好睡一觉,我先做个腹腔镜手术,然后医生把肾修一下……”   我赶紧去捂他的嘴:“咱们能略过细节吗——你一说我更紧张了我的天。”   他笑了,然后俯身下来,隔着我的手在我前额上吻了一下,声音含糊地道:“反正你就睡一觉。等你醒了休息几个星期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说话间已经有医护人员进来准备了。那些仪器吓人地咔咔作响,听得我腰又疼了起来。   他接着道:“回去刚好可以赶上圣诞节,然后就是新年。”   “新年?”我扬起了个笑,“这么快?”   “对啊……一切都会变好的。”   ————————————————————   “手术非常成功,新肾已经运作得很正常了。切记要监督她的饮食还有用药,术后的三到六个月这段观察期很重要。按她的情况来看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如果有反常的话一定要立马通知我们。”   我术后恢复得很好,没多久就转回了普通病房。几个星期过去了,我深知病痛和反复治疗的折磨,时不时惦念起那个需要移植的肾衰竭病人。   江珩因为背景特殊,和几家有门槛的机构都还有联系。我想着如果有了□□的消息可以转告那人一下,于是找到了那个曾经说起他的医生,想打听打听那人的消息。   医生嘴上答着“病人隐私不方便说”,但脸上忌讳的表情又不像是这个意思,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之后的生活如常。我毕业后因为身体关系不好在电影这方面继续下去,只能从大流地做了个上班族,没想到折腾了快一年后还能被原封不动地录用回了原来的位置。   庆幸久病回归时社会还有我的一席之地之余,我不由也感慨这个社会潜在的逻辑:不管发生了多大的事,之前在做的事还是要继续做下去。   两年后,江珩为了给我庆祝大病痊愈,专门订了个晚餐位。我也没闲着,一早上就去买了枚戒指:白银的宽戒环,中间镶着颗简洁的方钻,内侧专门托人刻了一排数字:   20171115,那天的日期,手术的两周年纪念日。   落地窗外是都市的星光与流火。我结结巴巴说了一串,然后把戒指往愣怔的他面前一推。   他反应过来后,指节抵着唇,难得地笑得那么深,随即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了另一枚女款的捏在指间,向我伸出了另一只手。 第128章 生死相依10   如果一切停在这里就好了。   可不只是我的现实混沌不止,江珩他……也不是永恒的光。   2017年12月31日。跨年夜,我和江珩一起去了我公司的年夜会。他订了第二天晚上的飞机回老家。   气氛一直很融洽,直到地面突然抖了起来。台上主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轮到台下的嘈杂渐起。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那时我和江珩正坐在圆桌边,感觉到了动静,我就茫然地问身侧的他:“地怎么在晃?”   “不知道……”他皱着眉四处看了看。   “是不是地下是地铁?”有个人开了个玩笑,然后另外一个人就犹豫道:“这里可是四楼……”   地的晃动没有停止,忽然整个地面很明显地往一侧震了一下。我惊叫一声往江珩那边靠过去,就听身后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吼了声:“地震了快跑啊!!”然后整个大厅就炸了锅。   麦克风被主持人尖叫着丢在了地毯上,一声巨响后激起了一阵高频的啸叫。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江珩已经扯着我站了起来,往门口跑了过去。   我慌乱间回头看了眼,就见身后的墙纸已裂出了波浪纹,墙皮在如蛇皮一样大片大片地剥落,砸在地上时震起一片灰土。   身边涌动的人群炸起一阵尖叫,顿时发了疯似的往前猛挤。我一下没拉住江珩,忙抬头去看他,但眼前只剩下了攒动的人群。   “阿珩?”我一下就慌了,刚出口的声音就被别的叫喊声盖了过去,“江珩!?”   大厅因来回摇晃的吊灯而忽明忽暗,在一声玻璃破碎响后变得一片漆黑,然后人群在尖叫声中沸腾。我一个人不知所措,被冲来的人群撞得踉跄连连,在摔倒前被一人紧紧拉住了手臂。   江珩把我拽了起来,刻意把声音压得很沉,似乎不想让我听出什么,但我还是听出了一丝不常见的慌乱:“跟着我走。”   我为他的出现短暂地心安了一下,忙踢开碍事的高跟鞋:“不从出口出去吗?”   “那边人太多已经堵住了——”他喘了口气,“我们从工具间那边的门出去。”   身后传来惨嚎声,好像是有人被踩又没法站起来,可人群丝毫没有给予理会,只疯狂地往前一味推搡。下一秒那边一大片混凝土就从已经松散的天花板里掉了下来,直接砸在了人群上。没有被砸到的人惨叫着散开,听得我胆战心惊。   我跟着他护着头往前跑,可眼前一片漆黑,借着他左右闪烁的手机光线也看不清什么,慌乱间脚下钻心地一痛,低头一看是被一块立起的玻璃碎片扎了脚心,血已经淌了一小片,忙抬头喊住他:“江——江珩!”   “怎么了?”   “玻璃……”我哭喘着,“玻璃碎片……”   他转回身要来搀我,我却瞥见头顶上摇摇欲坠的灯架正要朝我们砸下来,忙把他往另一边用力推开;身后锃的一声震响,金属灯架嵌入地面,触目惊心。但也就是这一耽搁的功夫,转头再看时,工具间那边的墙已经坍了一半下来,只剩下一堆还在滚着尘的石块堵着。   “……被堵住了。”江珩骂了一声脏话把我拦在了后面,下一秒又一块混凝土砸落在了面前,把之前那一堆砸得灰尘四溅,稀里哗啦往地上滑。   “怎么办?”我脑子一片空白,被这动静吓得往后挪了挪,脚下的伤疼得我浑身发软,“后面也堵上了,我们……”   大厅的分崩瓦解到了巅峰,满耳都是巨物落地声和人的哭喊声。我的话音未落,头顶上就传来密集的响声。   江珩抬手挡着碎石,对我吼:“快躲音箱旁边!”   “你——”   “我就来,别管我!!”   我四下里一看,发现左边不远就是还在制造蜂鸣的半人多高的音箱,忙踉跄了过去,紧贴着它蜷缩了起来。   我想看江珩怎么样了,可入眼全是一片扬尘。身下震得厉害,我只得死死咬着唇抱着脑袋低下头。   蜂鸣,飞尘,狂震。就在我脑子里乱到了一个极点时,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猛地砸在了我的后颈上。   之后,一切只剩下了黑暗。 第129章 生死相依11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重新缓缓睁开了眼。   入眼是一片漆黑。我空白地看着那片黑暗,不知道这里是哪,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又过了很久,记忆才一点一点地回归。   我勉强动了一下,结果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全身上下就牵动着疼,而且一条腿被重物压着了,只得保持着原来的躺姿。   我拨开身上一些不算太重的碎石,四处摸索了摸索,发现面前斜倒着一块平面,大概是一大块天花板或是什么类似的,一端高架在音箱上,另一端在地上挤得粉碎,给我留了个和地面之间的夹角,顺带挡下了更多的倒塌物。空间不是很大,也没有出路。   地震?我们这边上一次地震已经是几十年前了,而且楼塌成这样震级是要多高?   我缓了缓,艰涩地开口:“江……珩……?”   没有答复。   我喘了喘,被粉尘呛得咳了两声,一下被迫用光了所有力气,好久才再次嘶哑地喊了声他的名字。   “……我在。”熟悉的声音在不算太远的地方响起,但因为阻碍太多,听起来很是模糊。   我一下精神了起来,忙问:“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短促,“你呢?”   “我……”我摸了一下一直感觉不太对劲的左大腿,结果一摸就是一片刺痛和粘稠。一股不安顿时发散。我颤抖地把那只沾满了血的手举到眼前。虽说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还是能嗅到浓郁的血腥味。   我想动一下右腿,但右腿此时已经不听使唤了,只能隐隐感到一股被压迫感。   “不晚?”   “我……我左腿受伤了,流了点血,”我鼻子一酸,还是拼命压下声音里的惊慌,“右腿被压着了。”   “快点包扎,记得按着伤……口。”我听到他浅浅地吸了口气,“压着你腿的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有点沉……”   “先包扎。”   我忍着疼费力地扯了半□□服无果,干脆摸来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用力割下一大片布来,咬着牙往腿上缠。肾移植两年之后我还是有些贫血,现在已经明显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身上浸着冷汗,喘气也喘得厉害。虽然应该没有伤到股动脉,但再失血下去也不妙。   一番操作完后我已经是筋疲力尽,躺在地上一边压着伤口一边调整着呼吸,恐惧这才开始向我裹来。   和死亡的斗争不是应该结束了吗?那些疼到不堪回忆的治疗我忍过来了,肾也移植了……为什么兜兜转转还是到了鬼门关门口?我的命运就这么爱和我开玩笑?   太不公平了……   我明明这么努力地活着。   “包扎好了……?”江珩喘息着问我,声音似乎比刚才更虚弱了一些。   “好了吧。”我忙擦了擦泪,虽说他根本看不见。   “好……那我们现在来挪你腿上的东西。”   “挪……!?”我一听忙道,“万一挪了之后上面的东西接着砸下来——”   “不会的……我刚刚摸到了,只是一块水泥,不是很大,你推得动的。上面的东西不是靠它撑着的——”他说到这里忽然咳了起来,听得我跟着揪心。过了会,他才轻声道,“我这次……帮不了你,你要自己来。”   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我泪意又涌了上来,咬着唇应了声,努力伸手往腿上探去。这边的空间不允许我坐起来,只能靠上半身一点一点地往下蜷。等手推上那块东西时,那东西微微往另一边歪了一下,看来不是很重。   用腿会方便很多,可我左腿流血不敢妄动,右腿又被压得没什么知觉,只能用手一下下地挪。   正挪着,头顶上突然发出一片细碎的由近至远的响声,吓得我顿时僵在了原地。   之前强行塑起的冷静都在这一瞬崩溃了。所有的情绪排山倒海而来,我顿时就缩成一团大哭了起来。   江珩声音低弱地安慰我:“没事的……上面的一点小松动,不是因为你。”   “我不行,真的不行……”我知道不能浪费体力,还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定会有东西砸下来,那怎么办……我做不到……”   “听我的,深呼吸,慢慢从一个方向开始……”他喘了喘气,“我一直陪着你呢,别怕。”   ——————————————————   水泥被挪开后,我们两厢无言了很久,依旧没有等来救援。   我重新陷入了一种意识半无的状态,可能是失血失得有点严重,也可能只是单纯地累了,身体渐渐变得沉重,明明身下是冷硬的地面,还是感觉在不住地往下陷。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温度。暖气渐渐地从石缝间散开,外面的温度一点点地攀了进来。时已入夜,冷得我都没力气发颤了。   困。很困。   我半梦半醒的,似乎做了很多梦,内容都是以前发生过的事,像极了别人口里的走马灯。   “阿珩,”意识游离间,我咬着一口微乎其微的气,轻声地问,“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别瞎想。”他的气息也有些微弱,从几层乱石后模糊地传来。   我轻轻地扯了一下唇角,听着自己呼吸一丝比一丝低浅,到最后成了只萦在鼻尖的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   说不怕死是假的,但折腾到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波澜了。死亡这件事我很久之前就准备好了:我曾有一段时间一旦睡着就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现在无非是另一场我早有准备的长眠。   我感觉自己坚持不住了。   江珩那边传来一声及其低微的窸窣声,然后就听他低哑地问:“等结束了……你想去哪?”   我想去哪?   我微微睁了睁眼,怅然地看着眼前的黑暗,忽然想到小时候被关在箱子里的那次。被冰冷和黑暗困了几个小时之后,我妈妈一脸焦急地把我抱了出来。   这个问题把我的意识被从泥泞中拖了出来。我眼睑颤了颤,感觉滚烫的眼泪顺着鬓角滚了下去:“海边。”   人在意识不清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去回忆所有的意难平。我几乎休眠的思绪又开始转了起来,想到了那夜不断的电视,也想到了我再也不敢接近的海滩。   也许这一切就是对我逃避现实的惩罚,被落石困住,逃无可逃。   江珩是知道我父母的事的,听了就默了默:“海边?”   “嗯。”我颤抖着吸了口气,“我其实……很爱逃避现实的。”   他没有答话。   “我不是不喜欢海……我喜欢的,但我爸妈那件事之后我再也没去过……”我说着说着,断断续续地哽咽了起来,“这次我不想再……等、等我们出去了……我们去……海边去……去看……”   “好。”他声音轻浅但坚定,“我们去看海。”   我哭喘着:“你要答应我……一定要……”   “我答应你。”   我呼吸紊乱,抿着唇拼命点了点头。眼泪在冰凉的脸上划出几近灼伤的痕迹,给我重新注入了点温度。   ——————————————————   过了不知多久,救援仍旧没有来。   那种疲累的感觉再度袭来。我挣扎着以保持清醒,但浑身的力气和知觉都在被渐渐抽离;混沌间,意识再一次向下坠去。   “不晚……别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我听力减弱的问题,他的声音听起来分外低弱,“记得我们……要去看海吗……?”   我想回答他,可连一点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我不会不记得的。和江珩的事情,我从来记得清清楚楚。就算我忘了,他也会替我记着。   困意势如山洪。我最后无力反抗,轻轻阖上了眼,想着让我休息一下。就一下。   这只是一场地震而已。我知道江珩不会食言。有他在从来不会出事。我们会一起好好地出去,然后继续所有事情。   如果死里逃生是一种重生,这一次,我不会再逃避了。   我们是要去看海的。 第130章 生死相依12   我昏睡了很久很久。隐约间,我听到机械而有规律的滴滴声,一些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喧闹声,车轮声……   又过了很久,我才缓缓地睁开了眼,挪了一下手臂。手蹭过什么东西,很软。   我这是……在哪?   消毒水刺鼻的气味,白到晃眼的灯光……一切都刺激着我的神经。我痛苦地闭上眼,把头微微偏到了一侧,休息了好一会才缓缓掀起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停在床边的许多医疗器械。   医院……?   隔了多时,我再一次回到了这个场所,不过这一次是出于完全不同的理由。   头好疼。全身都疼。   “您醒了?”   我闻声转头去看,却不知道这个动作牵引到了什么伤处,后背顿时钻心地痛了起来。我疼得吸了口冷气,紧紧把头抵在枕头上。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正戴着氧气面罩,每呼吸一次,半透明的面罩上都会泛起薄薄一层浅雾来,喘息的声音都显得分外厚重。   “您别动,背上的伤有点重,身上的多处骨折刚处理好,得先静养一段时间……”   我喘着气。   “还有些别的损伤,总体来说不算太严重,恢复到正常的可能性非常大,不用担心。”   来人一副医生模样,一身白大褂,戴着同样雪白的口罩和卫生帽,正低头在记事本上动笔写着东西。“您叫什么名字?”   几秒后见我还不答,他把眼神从本子上偏开,看向了我:“小姐,您记得您叫什么名字吗?”   “……齐不晚……”我缓缓反应了过来,声音嘶哑得简直不是自己的。   “齐小姐。”他极快地写了点什么,放下纸笔对我笑了一下,“已经没事了。待会会有护士来做简单的检查,你先躺着休息休息。”   我怔怔看着他转去询问其他醒转的幸存者,感觉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我忘了什么?   过了会,一个小护士推来了一车器械,戴上听诊器后拈着听头往我身上探。我本来茫然地任她摆弄,但等一股冰凉攀上小腹,我的意识突然清晰了一些。   记忆猛然迸了一个跳脱的痉挛,一瞬间扯得我心脏发疼。   我转动酸涩的眼看向了她,动了动唇,声音轻如蚊蚋:   “江珩呢?”   护士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一边把听头挪来挪去,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江什么?您先别说话……”   我挣扎着猛地按住了她的手,声音都在发颤:“江珩,我男朋友,和我一起被埋着——   他在哪?”   ……   后来的事,我也记不太清了。   也许是镇定剂的缘故,又或许人就是这样,本能地淡化精神难以承受的记忆。   我记得什么呢。我记得在我的坚持下,护士无奈地去找了那个清点病人的医生。我记得后者走到我床边来时脸上的表情,以及顿时灌满我四肢百骸的警醒和恐惧。   那一瞬,我就明白了什么。   我受不了医生那种不忍的表情——我曾在不同的情况下看过无数次,且似乎每一次都想让我通过这个表情来猜下一个让我人生天翻地覆的噩耗。   这一路来我猜过我会死,我快要死了,或者其它大大小小的状况,但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江珩身上会发生什么事。   我猜不到,更不愿去猜,于是死死地抵着最后一根绷得发颤的神经,等着医生开口。   我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但那天我的反应大得可怕。我扯下手背上打着的吊针,拼命地想下床,把来拦我的人抓出了血痕,整个大病房因为我而喧闹不止。不得已之下,几个护士按着我给我打了镇定剂。   药效很明显。虽然我还在歇斯底里,一股沉重的困意却已经随着注意手臂的凉流注了来,有点像几个小时前我躺在乱石堆里时的昏睡感。   我渐渐地没有力气了,只能陷在病床上喘息着流泪。   恍惚间,我听到江珩让我不要睡着。   “记得我们要去看海吗?”他说。   于是我挣扎着睁开了眼,可入眼的只有一脸悲悯状的医生。   随即,一切都黑了下去。 第131章 生死相依13   我做了很长一段梦。   我不记得开头了,但最后我来到了一处临海的断崖边,脚下混沌无底的黑水像狂兽一样翻滚,来回吞噬着礁石。天色阴暗,低云一望无际,逼人窒息一般向下压着。   不知道这样站着看了多久的海后,我张着手臂倒下了悬崖。短暂的失重后,是全身裂心断骨般的剧痛。   我摔进了海里。   刺骨的冰冷将我包围。我吐出了一口气,微微睁眼看着一串气泡盘旋而上,浮去那逐步缩小的光源处,心里那股难耐的绞痛竟慢慢平息了。   没有往常反复的悔恨。没有歇斯底里。我像是把所有的事都忘了一样,脑子里只有阵阵的海声。   身边传来了一声重物落水的沉闷水声。我转动眼珠去看,就见一辆黑色的轿车正车头向下栽入深海,车周带着一片密集的气泡。副驾驶上稳坐着一个人,不为身边的状况所动,长发随着水流稀墨一样舞动,正在水中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那是我自己。   我和她对视片刻之后,扭头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另一边,一块块的混凝土陆续砸进水里,与我一起往无尽处沉去。   结束了。   其实沉在海里也很好,不是吗?我断断续续地想着,闭上了眼。至少现在,海面上的风雨再如何地汹涌,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我早就应该来看海的。   微弱的粼粼波光穿透海水洒在我身上,随着我的下沉渐渐淡去;迎接我的是黑得看不清的深海。耳边的脉动微弱,和若无的水流声一起奏成了一首低吟。   窒息感开始压迫我的肺部,血液也变得冰凉刺肤。   我没有清醒,没有临到头的恐惧,更没有奋起挣扎。   这样就很好。我实在是……太累了。   空气一点点地被耗尽,一股浓于沉睡的感觉也一点点地笼罩了上来……   ……   “……快点——快点!!”   我在被挤压中猛地咳出了一口水,难过地偏过身去,感觉温热的水不住地从嘴和鼻孔里流出来,刚想吸口气,又给呛得咳了起来,最后软软地瘫在了地上。身边传来了一阵如释重负的叹息声。   “可以了,气喘过来了,休息会就没事了。”伏在我身上的人擦了把额上的汗,一边撑着洗手池起身,一边质问旁边的人,“你们是怎么看的病人?”   围观的小护士被这阵仗吓得战战兢兢:“我也不知道啊,她自从三天前打了镇定剂之后就没怎么醒过,醒了也没什么反应,晚上刚测完身体,谁知道大半夜的突然就来洗手池边上淹自己……”她越说越小声,最后在护士长的目光下识趣地闭上了嘴。   “这事就不要再议论了……也别和别人提。你们几个把她扶回病床上。以后大病房看护得严一点——有些病人有点心理问题。”   小护士忙不迭答了声好。   那次之后,我昏睡了很久,醒来之后据说是又正常了些,只是时不时地陷入发呆的状态,但至少对外界有反应了。   一个人时,我就盯着旁边雪白的墙看——也不眨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看。   两天后,我的迟缓也有所好转了,会对人微笑,也会和人主动交流。除了医生谨慎地和我提起江珩时,我怔怔地迟疑了好一会外,我的表现正常得像是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我在地震中受的伤并不算太重,这几天来已经愈合了七七八八。经过医生的再三权衡,1月6号,我出了院。   1月7号凌晨零点。   我一个晚上都躺在床上,开着灯,没有闭眼,也不动弹,直到午夜的时候才稍微有了点动静。   我拿出了许久未开的手机,无视开机后涌来的各类短信,言简意骇地辞了职,然后径直登陆了江珩的帐号。   屏幕的冷光幽幽打在我的脸上。   我一眼就看到了和自己的对话。江珩在各个软件里都一向是把我设为置顶的。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只有眼珠在随着手指的动作微微转动,打字时毫无停顿,似乎是蓄意已久,又似乎正冷若冰霜地打出这些字的人根本不是我自己。   “我们结束吧。”   “发送”。   结束后,我不再多看,把手机重新关了机,塞回了枕头底下,枕着手背慢慢躺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继续盯着一边的墙壁。   白的。   白的。 第132章 生死相依14   1月7号,早晨八点。   从自己的床上醒来,我眯着惺忪的睡眼,伸手在枕边摸了半晌才摸到了被捂得发烫的手机,隐隐感觉身子还是有些痛。   前几天突然间发起了高烧,烧到住了院,有点余痛也是正常的。大概是之前换了营养片后吃着有些不习惯?也有可能单纯是被子没盖好着了凉……   这两年来莫名其妙地体弱多病。我苦恼地想着,得出结论——年轻人还是要少熬夜。   手机开了机。锁屏上,在一堆乱七八糟叮叮咚咚涌上来的的新闻和推送间,一条□□信息孤独又安静得有些突兀:   “[眉舒]:我们结束吧。”   发送时间是八个小时前。   我睡得脑子迟钝,攥着手机呆了半天才反应了过来,心一紧,睡意也登时醒了一半,忙扑腾着坐起身打开和他的对话。   之前的消息记录被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删干净了,只留下扎眼的那一句话。   难道是之前清内存的时候不小心波及了消息记录?我懊恼又茫然地上下滚了滚屏幕,但依旧只有这一条新消息。   “我们结束吧。”   结束是什么意思?   死情缘……?   明明前几天才面基完给他送机的,他……怎么就突然和我死情缘了?   见光死也不至于啊,我们认识了一年半,期间也面基过几次,这次跨年他特地飞来和我玩了几天,我还准备跟他提奔现呢,谁知道一走就不回信息,再回就是死情缘……   凭什么?   我忙给他打了几通电话,可回应我的只有无人接通的提示,又不甘心地在那句“我们结束吧”下连着发了几条信息,等了片刻也不见他回,顿时坐立不安起来,掀开被子想上游戏去蹲他,却在电脑开到一半的时候蔫了下来。   如果连消息都不回的话,他在游戏里当然也会躲着我的。   而且就算被我撞见了……我又应该说些什么?   问个清楚吗?问他为什么突然离开——是我太粘人?不懂事?手法太差?   我可以改的,可以话少一些,炸气场太烦的话可以学气纯……   还是他最近太忙?或者……现实里有了喜欢的女孩?   ……   我把手机抵在了额头上。   那几分钟里,我为沉默的他找了很多理由,试着代替他来说服自己,从切实的想到天花乱坠,末了又想起了很多故事情节里破镜重圆的场景,还妄想着会不会这只是个玩笑。   但我不擅长说谎,更不会被自己的谎说服。   我不知所措了很久,不明白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放下颜面去挽留。   我最后到底还是没有上游戏。他如果不想见我,我是没有半点办法的。   我守着手机坐了一天,没有等来半点音讯,直到晚上才去了酒吧,一边喝得烂醉如泥,一边听对面两个失恋的女孩同仇敌忾骂着前任。   怎么办呢。现实里的人离开了也要继续生活,网络情侣……总得要走出来的。   就给我发这短短一句话……   江珩。你个懦夫。   “你要相信——”姑娘打了个酒嗝,“时间啊,是可以治愈一切的!”   当然了。没有事情是不会变淡的。也许是被这句话安慰到了,我一边模糊地想着,一边任自己浸入酒精带来的困意里。   这种困意突然让我有了一股细微的违和感。几乎是瞬间,我就挣扎着从吧台上撑了起来,差点扫落了面前摆着的高脚杯,把旁边酒保吓了一跳,对面的姑娘也醉朦朦地抬眼看我。   我茫然地感受着忽然加速的心跳,似乎是什么在胸腔里拼命撞击着我,让我清醒起来。   可是我很清醒,不是吗。   我眯了眯眼,重新缓缓伏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我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不过想来也只是被抹去的消息记录里的一些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的细节吧。 第133章 生死相依15   九个月后——   你悄悄地对[烟汐]说:可以呀,我付费邮寄给你?   [眉舒]悄悄地对你说:不要寄!!   ——————————————————   想听故事吗?   故事……就是这样的。   什么安检。江珩根本没有机会登上第二天的飞机。   他的时间永远停在了那堆乱石中。在我昏睡过去时,悄无声息地停了。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甚至连他最后可能对我说的话也没听见。   我太信任他了。他说他没事,我相信了。我也天真地认为只要他在,一切都会像从前那么多次一样化险为夷。   是我的错。那是我带他去的年会,是我没有听他的话坚持清醒,是我没有和他说点什么牵住他的意识……   我无法接受他离开的事实,无法想象他的死也许有一部分是我的错,所以在精神崩坏的那几天里,用最本我、最残酷的方式,以将自己切分得残缺不堪为代价,舍去了感染溃腐的记忆。   “我们一定会去看海”   他用一个谎言让我活着出了废墟。于是,我用另一个谎言,编织出了一个我所能接受、让我能接着活下去的现实,补进了我切割后的空白。   “是他不要我了”   我甚至还抹掉了我和江珩的其它回忆,好让他的“分手”更容易接受。   鬼怪躲在暗处,我躲在幻想里。   在这个幻想出来的现实里,江珩还活着——不管对我多冷酷,至少他还活着。   像肾移植一样,我以一个完好的肾,替换掉只会将我拖向死亡的坏死的肾。   纵歌认定是帮主出轨,而我坚信江珩才是不辞而别抛下了我的那一方。   我们……   又有什么区别呢。   [起灵人迟迟不肯动身。]   只要棺材没有入土,就算棺中人已经消弭多时,他也还算存在于世。   那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不相信江珩的死讯……   从故事的初始到最终,我,就是唯一的那个人。   是这样的啊。 第134章 深仇难报05   “咳——咳,咳咳咳……”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被从水里拎了起来。海水呛进鼻腔,连带着眼睛都泛起一股发痛的酸意。我伏在他的手臂上一阵猛咳,直咳得胸腔跟着生疼。   “有没有事!?”江珩一手把我捞在怀里,急道,“叫你不要往水深的地方去,你还非要往里冲……”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瞬,我这么久以来用谎言筑起的所有防护都崩溃了。我一下就咳出了哭腔来,声带□□涩地撕扯着,泪水胡乱砸进海里。   我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他,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太想他了……太想他了……   我越是听着他的声音,他在废墟里对我说的那些话就越是清晰,那些随着垂死喘息一并出口的话疯了一样地往我耳朵里钻,提醒着我他已死的这个事实。   可是我不甘心啊。我拼命地想着,其实江珩出来了,我们也看了海,只有那些鬼怪才是我的幻觉,或者别的说法也好,怎样都好,只要能重新回到精神错乱的时间,再给自己编一段故事——   但我自己也知道,在谎言被撕得支零破碎之后……   我骗不了自己第二次了。   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无法接受的事实,如今血淋淋地摊在了我的面前;这大半年来积攒在我意识最深处的痛苦全部涌来,海水一样直接把我整个人淹没。   “……怎么了?”大概是被我的反应吓到了,江珩把我牵了起来,皱着眉头紧张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抬起满是泪的脸看向他。   看我这样,他起先还很是不知所措,最后拥着我的手缓缓松了下去,似乎也渐渐地明白了什么。   眼里的泪成了一片流动的朦胧,我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能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乱得有些厉害。   我眼前的这些是现实?还是幻想撕开后的又一层幻想?江珩到底还存在吗?我已经彻底分不清了,咬着牙把哭腔往舌根下压,颤抖地问:“我又疯了……是不是……?”   “没有。”他重重吸了口气,轻而笃定地答,然后执起了我的手,牵到了他唇边。   指尖传来他温热的体温时,我愣怔了一下,恰好一颗聚不住的泪坠落,让眼前清明了一瞬;就在这一秒,我看见他对我笑了:“我很想你。”   眉眼弯起,一如之前他对我笑时的无数次,柔和得像一道不惊起任何波澜的海风。   夕阳到了最烈的时刻,万丈晚霞跃过千里的海喷薄而来,将一切尽染无余,绮丽得刺眼。   我怔怔望着他,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久别重逢是什么样的感觉?大概是故事一开始时,我在环夫人的城市下了火车、见到江珩的那一瞬间,心跳快得令我窒息的感觉。   那生死重逢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   江珩现在……算是什么?   江珩将脸埋在我颈侧,一手缓缓揉着我的背,在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轻声“嘘”了声:“别哭了。你哭起来就没平时好看了。”   我忍着哭声,断断续续地问:“你、你现在……到底……”   “鬼。”   他答得很快,一个音节硬生生落进了我耳里,似乎是想逃避“我是”这两个字,听得我怔了一下,然后眼底又开始发酸。我扯着唇摇头笑了一下:“如果我不想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现在。”他叹了口气,“有些事情,逃避是没有用的。”   听着“逃避”二字,我微微颤了一下。   鬼。   江珩怎么会是鬼?除我之外的人都能和他互动,我也探过他的体温的,明明相比之下是我的比较低。他会哭,会笑,和从前毫无二致,怎么会和那些狰狞可怖的东西一样……   但他确确实实是死了的。那是我所恨之入骨的、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被钢筋刺穿身体,失血过多而死。就在我旁边。那么近那么近的旁边。   但他是鬼又怎么样?一个想法突然闯进了我的脑海。   他遵守诺言陪我来看海了,也像从前一样陪我度过了那么多难关……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有鬼为了人徘徊不止,也有人为了鬼求尽道法。江珩是鬼又怎么样?   他还是他。只要他能在我身边,是人是鬼都不重要了,不是吗。   想到这里,我像是寻到了一束光一样,抹了把朦胧的泪眼后抬起头看着他:“我不在乎的,我不管你是什么……”   他听我说完后紧紧抿了会唇,然后压低声音,似乎以为这样我就听不出来他声音里的颤抖:“不晚……我是第八个死者。”   我僵在原地,然后一种无力感袭来。   我怎么忘了。   他不止是死在了地震里。江珩的名字出现在了纵歌最后一本书上,意味着他就是最后一个祭品冤魂。想要封印纵歌,我就得亲手……   我封了那么多死者,怨恨难平也好,死不瞑目也好,我顶多就是叹惋一声,可他不一样啊。   他是江珩。是江珩啊。   他是因我而死的,而我现在要再……   我要再……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擦了把脸上干了后发紧的泪痕,一面摇着头,一面跌跌撞撞地转身往岸上蹚去,低声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做不到。”   只要起灵人不动身,死者就会继续停留在原地。只要我什么都不做,现状就会维持下去。   这样就好……我不在乎的……   他在我身后拉住了我的手,声音低微地喊了一声:“不晚……”   “我做不到!!”我回头看向他,双眼被红如血水的夕阳刺得生疼,又淌下了泪来,前面那句将攒起的一口气吼尽,后面声音就夹了道哭腔来,“你不能……离开我两次。” 第135章 深仇难报06   “我会有别的办法对付纵歌的,”见他沉默,我就哽着声音接着道,“之前那么多次我都有办法解决,凭什么我这次不可以?”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不晚,我……不是稳定的。”   我看着他。   “我本来是回不来的,但……冯诺二曼让我以这样的形式回来了,没有代价,但很微弱。”他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因为我的执念是你,所以我的存在全基于你对我的印象。你不相信我,甚至只是喝醉了,我都会……”   “我可以编故事骗自己的——上一次不就成功了吗?”我强笑着抬了抬手,“酒我不喝就是了……”   但我知道我做不到。记忆这种事情哪是说控制就能控制的。   “知道真相之后,你对我的印象已经变了——你会看到什么样子的我?”   我硬生生颤了一下。   什么样子的江珩?   我现在满脑子无法控制地都是钢筋穿身,失血而死、钢筋穿身,失血而死。如果我亲眼看到我所想的,我可能会当场疯掉。   我眼前阵阵发黑,就听到他轻声道:“你现在已经想起来了,我也能感觉自己的存在开始减弱了。过不了多久,这样形式的我就会完全消失。到时候的我就……”   我痛苦地矮身捂住脸拼命摇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当然明白。到时候的江珩就会失去意识,成为指挥那样满腔怨恨一心杀戮的恶鬼。   可我清楚自己做不到将江珩送入轮回,也没法再修改记忆。   那我还剩下什么路可走?   这一切有些可笑。我的人生是真的很喜欢把我逼入绝境。   然后就是一段沉默。浪声重叠反复,多了几分凄冷的意味。   “不晚……救救我。”过了不知多久,他突然道。   我身子震了一下,从完全被濡湿了的掌心里抬起脸,怔怔望向他。   他对我笑着,泪水正顺着他脸颊滚落,背后是浓如血水的暮色。   “我不想那样,   救救我。”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和我说这句话。   一直以来都是他救我。而我是害了他的人,是把他的人生搅得乱七八糟,直至兀断的罪魁祸首。   可如今他叫我救他。   我怔怔望着他,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好,他也不说别的,只那样几乎是乞求一般地看着我。   我知道我是个胆小鬼。虽然我看似坚强一路跌打地捱过了前面七本书,但我实际上懦弱得可怜。   我没有在废墟里救他,也没有在出来之后去看他一眼,只为了减轻罪恶感,拙劣地将自己套在一个乌托邦里。就算是知道了一切之后,我还是想不惜一切代价地将他留下来,即便我的童话至此已经破败褴褛。   其实在潜意识里,我是清楚的。如果我执意让他留下,无疑是在重演一遍在废墟里所发生的悲剧。   我做着自己的美梦,剩他在痛苦里清醒着残喘。   可如果最后留下我一个人,何尝不是在让我也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江珩曾经和我说过,“有时候,人没那么多选择。”   让我生不如死,或者让他不生不死。放弃一个让我想到肝肠寸断的人——这个想法让我的五脏六腑都揪成了一团。   阿珩……   你救救我吧。   只要我不想他走,江珩就会多陪我一会。我这辈子就能少痛苦一会。只是再贪一点欢,也不是要眼睁睁看着他变成怪物。   只是一会。我只要一会。   但我看着他,到底还是没舍得。   指挥最后成了什么样,我是见过的。不光是它,环夫人死不瞑目,医生在桎梏中徘徊,帮主为求洗冤反复挣扎,棋手难以摆脱对自己的怨恨。单是听着故事我就难受。   想到我最爱的、恨不能护在怀里的人和他们一样,灵魂被压缩成了一本书,受着我所不知的煎熬……   之前的地震是我没有选择,但是现在我有。不是十全十美,但至少我们中有一个可以解脱。   也许……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第136章 深仇难报07   似乎是下好了决心,很久之后,我开了口:“我应该怎么做?”   他听我这么问,似乎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挑起了唇角:“我也不确定。你是起灵人,该做什么应该由你来定。”   意思就是要我随意发挥或者碰运气了。   我抬不动泪水干去后酸胀的眼,就垂头看着脚踝边被暮色晕成了粉色的浪。大概是之前哭得太厉害了些,声音此时有些低哑。“那个给你打电话问□□的肾衰竭病人……是纵歌?”   “嗯。”   我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涩然地笑了笑:“为什么他不找我?”   他这次没有回答。   “很近,你知道吗……”我抬起头看着他,压着声线里的颤抖,“很近。就那么一点。”   其实可能是我的。应该是我的。   他欲言又止地望着我。   我看着他的样子——看着这个我从自己的印象里捏造出来的他,鼻子一酸,眼前就朦胧了大半。   “疼不疼?”我哽咽了起来,三个字说得喑哑。比起他离开这件事,更令我难过的是想到他可能离开前和其他祭品一样,也被纵歌恶意地以苦痛折磨。   “不疼。”他似乎是知道我在问他什么,闭上眼笑了,声音轻浅地道,“像睡着了一样。”   他虽然是笑着的,我还是看得心抽疼了一下,喉口发紧得厉害。“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我之前问过你,现在我再问一遍。”   “嗯?”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我活着——”我忍着泪意看着他,“你就算救了我?”   他愣了一下,然后无奈地笑了笑。   大概是看我的表情太难看了,他伸手来捏了捏我的脸:“我刚回来时本来想着如果态度冷淡一点,没准能让你最后送我走时果断一点,结果啊……看来我遇见你几次就会和你在一起几次,是不是。”最后还叹了口气,“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太有魅力了。”   我说话说得咬牙切齿,以呛回声音里已经快按捺不住了的哭腔:“眼睛或者脑子有问题就去看医生。”   他笑了声:“你坦诚一点就这么难……”   话音没落,我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叹息着拥住我:“你别哭。”   “我没哭。”   “好……”   他的身上一如既往地有那道宁我心神的、檀香一样的气味,与温暖的体温一起将我裹着。我闭上酸涩的眼,拼命把堵在喉口的哽咽感往下压。   “我不是舍得下你……”他的声音低低传来,“我只是有点困了。”   我含着泪使劲摇头,也不知道是想要阻止他什么。   “不晚……这不是结束。我们出生来就是一场冒险,死去时也是在踏上另一段征程。我只是要去走下一段路而已。”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似乎是感觉到了我在他怀里抽泣时的颤抖,他下颚轻轻蹭过我的头顶,“我在想一种小圆舟,那种很小的小船,把我载过这片海,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我哽咽着,断断续续地问:“你以为……你在逗小孩?”   他笑了一声把我拉开了一些,矮下身和我直视,纤长的指微抖地拨开我额前的散发:“你说……等我到了那,见到了伯父伯母,我应该说什么?”   看我哭得说不出话来,他就闭上眼轻抵上了我的前额,“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我就说你一直都很勇敢,什么时候都很坚强,让他们不要担心。不过你以后也得继续坚强下去,不然我不就说谎了……”   我颤着哭喘了几口气。   “你现在已经是个健康的正常人了,可以去做很多以前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情。我记得你大学的时候演戏演得很好看……”   我咬着牙:“不要你管。”   “现在应该不会再有脏东西来找你了。海豹玩具我放在床头柜上了。如果睡觉的时候怕鬼,你可以去找它。”   “我才不怕……”   “你要是想我了……”他顿了顿,然后声音带了点笑意,“就想吧,挺好的。”   “……”   “逗你的……别老是想我。”他叹了口气直起身,拉过了我的手,“故事还长,心里留点位置给别人。”   我抬头含着泪瞪他:“我爱留给谁就留给谁。”   他淡淡笑了。   夕阳已经沉下了地平线,只剩下最后一丝余辉。   “就到这里吧。”   江珩说完,缓缓地松开了我的手。下一秒,冰凉的海风就卷进了我们指间的缝隙。   我手僵了一下,然后垂在了身边。   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了什么,套在了左手的四指上。借着晦涩的晚霞,那东西隐隐在他身前阴影里流过了一道银光。   我知道那是什么,一时间有些恍惚。他给我的那一枚,自从地震之后我就没见过了。   他看我盯着戒指看,笑着扬了扬手:“要我再说一遍我愿意?”   我鼻子一酸,最后抿着唇用力扯起了个微笑来:“留着等……以后吧。”   “好。”他笑叹了声,“你想好怎么做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倒希望这么做没用。倒希望自己找不到办法。   他轻轻吸了口气,然后闭上了眼。   片刻后,我做足了准备,可那两个字临到喉口却化作了一团生硬刺喉的哽咽,喘着气又试了几次,但每次到了唇边都成了毫无意义的一声气音。   我忍着泪看着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会像睡着一样的吧。一叶小舟乘着浪尖,荡过一片满满浮着百合花的海,尽头是座有着精金街道的城郭……   如果这是他想的,那就是我所相信的。   我最后咬着唇随手擦了把脸上的泪,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喊:   “起棺——”   耳边浪声一瞬澎湃了起来。我最终还是没忍住,捂着脸大哭起来,知道面前肯定是起了什么变化,但根本不敢看。   他消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我会不会一遍一遍地在梦里被这一幕惊醒,会不会从此没法逃出这个画面……   可我还有那么多话没有和他说,我还……   我最终还是没逃避,猛地抬起满是泪的眼大喊他:“阿珩——!!”   我原以为入眼的场景会让我难受得刻骨铭心,但我看到他在一片柔和的光芒中慢慢淡去。   就像是无数萤火虫从他身上飞散开去一般,他和后面即将消失的霞光渐渐融为了一体。   我怔怔望着。所有的光透过我眼中的泪折射开来,成了一道朦胧温柔的光晕,眩目又令人窒息。   像一道永恒的光一样。耀眼得一如当初。   “我知道。”一道声音在空中散去。   然后,我面前只剩下了那片浩阔的海。 第137章 深仇难报08   我一个人在海边站着,股来的海风扯痛了我脸上的泪痕。日光愈发微弱,逐渐与夜色混为一谈。   我不知道在凉意渐浓的海水中浸了多久,好半天后才低下头,伸手摸出了口袋里冰冷的手机,按亮了屏幕。   七点三十分。   我浑浑噩噩地拖着身子踩水上了岸,穿过那片还留着两个人脚印的沙滩。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像是我终于完成了什么事,但心里头又堵得厉害。   公路上没有车。我本来就穿得单薄,风一吹来,被水浸过的裤子就冷冰冰地贴在我身上,冷得我浑身发抖,等了十来分钟才等来了一辆出租车。   等我拉开门坐进去,前排的司机就头也不回地问:“去哪?”   “火虫网吧。”   “好嘞。”他操着烟酒嗓应了一声之后,一手轻轻弹了一下吊着个米老鼠挂饰的后视镜以调整角度,笑道,“小姑娘怎么眼睛这么红啊?”   我没回答,只靠在身后的椅背上,隔着车窗上浮起的薄薄一层雾气看那片海,看着看着视线就愈发模糊了起来。我抿着唇用掌心去擦玻璃,眼里的泪就随着我的动作一颗一颗往下掉。   他见我不想说话也不追问,只拧开了车上的音响,然后一踩油门,往那边霓虹灿烂的城市驶去。   音响里放的是首英文歌。我无心去听,只定定看向窗外。   看着那片海似动非动地往后方挪去,我才意识到了都发生了什么,猛地吸了口气后按下了车窗,回头眺着那段远去的海滩,几乎能感觉泪水被卷离,扬在了身后的路上。   我什么都没有想。甚至连基本的难过都没有。   我只感觉脑子空得厉害。心也空得厉害,却不知道该拿什么来补。   “开车的时候头别伸出去啊。”司机不紧不慢地提醒了我一声,然后顿了顿,又问,“想回去?”   过了几秒后,我沉默地关上窗坐直了身子,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就去那个网吧。”   “好嘞。”他又笑着应了,语调和刚刚说的那一遍一模一样,跟着音乐哼,“my mama called, seen you on TV…”   我疲惫地闭上了眼。   一到城里,车就明显多了起来,音响里正放着的歌也突兀地切成了某个频道的交通路况。过了一阵子,司机茫然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头问了我一声:“那个……小妹,我们是要去哪来着?”   “火虫网吧。”我微微睁开眼,额侧抵着窗户,木然地看着外面迎面而来流火一样的车灯。   “噢,好的好的。”   一段时间后,我来到了网吧前。天色已然暗了下去,街头却繁忙依旧。一切都那么正常,像是我刚刚所经历的不过是幻觉而已。 第138章 深仇难报09   我走进了网吧,一眼就看见了那边包了一排电脑、正有说有笑的几个人。   坐在最左边的女孩从听到我进门的脚步声开始就扬起脑袋东张西望,见是我,一下激动了起来,摘下耳机站起身冲我招手:“道姑!这里这里。”   看我向她走去,落花慕桐就笑嘻嘻地转身招呼那一排上的其他三四人,“旁友们!这就是我之前和你们说过的道姑。”   那几个人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跟我打招呼,其中有我之前见过的ID眉眼依稀的盾娘。我笑不出来,抿着唇轻轻挥了一下手。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异常,落花慕桐小心翼翼地问我:“怎么啦,是不是路上太累了?”   我点了点头:“是有点累。”   “也辛苦你了,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她讪讪摸了摸鼻子,然后指了指靠墙的三台空闲的电脑,“那你去坐着休息吧,那边还空着三个位呢。我们都付好钱了,你直接用就是了。”   一个男生抬起头来埋怨道:“纵歌还没来吗?都鸽了几个小时了——”   “没呢,也不见他发个消息什么的。反正都在网吧了,先玩着吧。”她安抚了句。   听到这个名字,我才微微有了点反应:“他还没来啊。”   “是啊……”她叹了口气,“来一个人我看一眼,脖子都酸了也没见着他人,就之前离开咖啡厅的时候他说了句要我们直接在网吧等他,结果现在发信息也不回,不知道到哪了。”   “你和他们玩吧。”我看了眼网吧玻璃大门,“我去等他。”   她听罢眨了眨眼:“可以吗?”   “没关系。正好累。”   看她高兴地应下,坐下来和别人约着打55jjc,我就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纵歌消失了吗?我不敢确定。但莫名地,就算没有,我也不怕了。   我一个人站在玻璃门前,一丝丝来自外面的冷意攀进来,将我开始作痛的神经重新病得麻木。有服务员来问我要不要到休息区那里坐坐,被我婉拒了。   过了不知多久,我看到了一个身影。他裹着绿色的军大衣从一辆车牌号有些熟悉的的士上下来,跌跌撞撞从马路对面往这边走来,袖口里好像藏有什么东西,露出的一角正随着他的动作在路灯下来回晃着冷光。   我冷冷看着他。   他已经连走路都走不稳当了,僵硬地走出两步就要在马路正中央略作休息。不知道他第几次抬起头、我们之间不过隔着十米的距离时,他似乎是看见了网吧里的我。   应该是看见了的,因为他表情顿时扭曲了起来,嘴大张着在拼命地吼些什么,然后四肢极不协调地乱摆了起来,像是巴不得从那边狠狠扑过来一样,但他连移动都困难,这当然是无用功。   他最后喘息着顿了一下,然后挣扎着把袖管里的枪推到了手里,抬手把枪口对准了我,对着我露出了一个狰狞到了极点的笑。   “开棺不见尸……”我看着黝黑的枪口无动于衷,只是轻声念了句,然后自言自语一般地问,“不见的是谁的尸呢?”   话音刚落,他的双腿就突兀地断了,从膝盖上方整整齐齐地被截断了。我遥遥听到了一声惨叫,就看他上半身顿时扑倒在地,身后是一双仍旧立在地上的、开始被断口里涌出的鲜血浸红的腿。   我垂眼看着在地上扭曲的他,眼睛都没有眨。   他的惨叫声到了一半突然停止了。一截粉红的断舌从他大张着的嘴里滚了出来,摊在了地上。血沫源源不断地从嘴里涌出,把惨叫声淹得含糊不清。   他一边难以辨认地叫着,一边用双手向我这边爬过来,但紧接着,他的肩胛就肉眼可见地往下陷去,像是有人在他背上恶意地来回地撵着肩的位置,不多时就被压得稀烂。血肉模糊的肩膀下双臂已经不能再动弹,只剩手指还时不时地抽搐一阵。   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很快。他的眼珠融化在了眼眶里,化成的杂色液体冒着白烟,将他整张脸烫得溃烂变形。   他疼得扬起头大叫,身后仅剩的一小段大腿就被左右扯开,超过了人类所能做到的极限也不见停,直将他的腹部硬生生地从中间撕裂成了两半,血液和内脏从身下喷溅而出。   软软瘫在地上的双手裂成了无数细碎的肉片;暴露在外的一根肠子在地上自己蠕动了起来,一寸一寸地从他腹腔里抽离。   我从前一直以为,自己如果有幸能看到纵歌的惨象,一定会痛快得叫好。可我没有。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余怒未消,甚至连最基本的反胃都没有。   因为托他的福,比这更恐怖的场景我都见识过了。   他……或者它,算什么?杀了再多的人,再自认为势不可挡……到现在,不是照样成了这副模样么。   最后,他面对着我,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掐着脖子提了起来。如果他还有眼睛,想来眼神会是极为不甘的。   他的心脏滚了出来,连带着一团鲜血淋漓的肉,咕咚掉在了地上。   我这才眼睑颤了一下。   他张了张已经不成形的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一辆的士就从一边疾驰了过来。一声巨响之后,他就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地上的人体组织也被碾成了凌乱的一团。   打游戏打得正起劲的前台小哥听了这动静终于抬起了头来,茫然地问我:“外面怎么了吗?”   我微微笑了笑:“没看见。” 第139章 深仇难报10   我回到了帮众旁边。落花慕桐看我自己一个人回来了,叹着气问:“他还没来呀?”   我简短地“嗯”了声。   “那也没办法啦,只能坐着等了。”她看起来有些泄气,最后略带歉意地对我笑了笑,“不好意思呀,又是挪又是等的。”   我当然知道,他们等的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已经不会来了。   我一个人坐在黑着屏的电脑前,没有上游戏去看那套书,也没有想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办,只是看着自己在屏幕上的倒影发着呆。   过了不知多久,忽然网吧的大门被风风火火地打了开。我听到了前台服务员为难的解释声,然后就是一阵杂乱而笃定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向我们而来。   落花慕桐大概是以为纵歌终于来了,欣喜地抬头去看,却在看清对方时愣了一下:“你们……有什么事吗?”   我跟着看了过去。   一男一女正站在我们这一排电脑边上局促地看着我们。男的两只手正被石膏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女的身上倒是没伤,但两人看起来神情都很憔悴。   其他jjc正打得热火朝天的人也被这场面吸引了过去,毕竟手打着石膏还来网吧的人着实不多。   我看着她,突然意识到我见过这个姑娘。   不是在现实里,而是在帮主的“谁是卧底”游戏里,通过摄像头见过她的脸。   我喃喃:“剪……张翦?”   她就是那个差点被掉落的天花板砸中、万幸最后只是晕了过去,ID[剪剪的小棉袄]的毒姐。   听我喊她,她整个人打了个明显的悸颤,然后惊惶地看向了我的方向。   我愣住了。如果她是毒姐,那她身边这个双手受伤的人……   “你们是……”大概是有绷带在后颈上挂着以固定石膏的缘故,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低闷,但即便如此,还是难掩其中一种难以言喻的哽咽感,“筠篱帮主的朋友?”   听到“筠篱”两个字,几个帮众窃窃私语了起来。落花慕桐左右看了看,疑惑道:“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我也玩剑三,是个喵哥,ID陆筱雨,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   他话一出,所有的议论声就停了。他们都是被陆筱雨的杀手帮波及过的筠篱帮会里的老人,一听到这个ID就都纷纷震惊地看向了他。   落花慕桐也一下睁大了眼,大概是没想到那曾经把她和亲友埋得颜面扫地的明教会这么出现在她的面前。   陆筱雨张了张口,显然后面的话难以出口。   “你他|妈你来找骂……!?”过了会,一个帮众忍不住了,大骂着起身,旁边的人就赶紧从后面拽住了他。   “好了阿炮……”   “好他|妈了个——当时他把我们撵在地上喷的时候你也在!!他手那么贱,这样就是活该!!”   陆筱雨低头抿着唇不语,倒是旁边的张翦一听,像是脑子里的一根弦被“活该”两个字压断了一样,一下就大哭了起来,哭得那炮哥帮众愣了一下,虽不明所以,但也不好再骂,只得强忍着怒火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去。   落花慕桐叹了口气,问:“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的?”   陆筱雨这才挪了挪唇:“游戏里一个道长密聊我们的。”   我微微一怔。   她显然不知道什么道长,听了就冷笑:“你们来想干什么?线上没打够打算线下再来打一架?”   他眼眶红了一圈:“我们是来道歉的。”   “道歉!?已经五年了,道歉要是有用的话,筠——”她气结,最后摆了摆手,“我们现在很好,不需要你们假惺惺的道歉。”   “不是的,我们……”   “走开!”   “筠篱那件事……不是那样的。”一直在旁边抽泣的张翦突然哭着嗫嚅了一句。   转身到一半的落花慕桐顿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回头问:“你说什么?”   “筠篱——你们帮主那件……事,”她断断续续地道,“不是你们、你们听说的那样……”   我眼瞳颤了颤,大概知道了要发生什么。   “……那是怎样?”   陆筱雨欲言又止地看了张翦一眼,后者就咬着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一番操作后调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把屏幕往落花慕桐面前一伸:“你……自己看吧。”   我望了一眼。手机上是一段聊天记录的录屏视频,备注只有两个字:心梦。   “不是那样的……”张翦又低低地抽噎了起来。   落花慕桐一脸莫名地扫了她一眼,到底还是皱着眉头看向了面前的手机屏幕,一开始还没什么耐性,看了两眼之后就怔住了。其他几人见了她的表情变化,也都陆续凑过来看。   我没有去看,不知道视频里具体都是什么,但听张翦之前的描述,应该就是心梦那次醉酒后对她口无遮拦尽数摊牌的消息记录,也就是她知道筠篱是被强|奸而非出轨的真相,不帮着解释,反倒抹黑筠篱的证据。   被张翦当成控制心梦的把柄,藏了近五年的证据。   墙上本来像接触不良一样光线黯淡闪烁的“火虫网吧”四个字一瞬亮堂了起来,同时门外刮起一阵大风,在玻璃门外鼓得呼呼作响。   盾娘是第一个有反应的。她往后颤巍巍退了两步后捂住了嘴,大睁的眼里满是泪水。   随后,帮众也一个个反应了过来,有人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也有人跌跌撞撞转过身去不愿再看,只留落花慕桐愣在原地,看着视频一遍接一遍地重播。   那几个灯管字依旧时不时微闪着,但每闪一次光会比先前更亮一些,直到最后亮得如探照灯一般扎眼。网吧里一片咒骂和抱怨,服务员就赶紧去查看。   陆筱雨反反复复地哽咽着同一句话:“我真的很抱歉……”   “所以……”落花慕桐睁着眼,难以置信地喃喃。   “对不起……”张翦到现在已经崩溃了,手颤得再看不清手机里面放的是什么,“我应该说的……我早就应该说的……都是我的错……”   听着帮众压抑的抽泣和安慰声,我心里的那股冷静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抑制的痛苦。   我不知道我是因帮主一事感到难受,还是因为触景生情想起了别的事情,总之一股酸意径直冲上了我的鼻梁,眼眶一下就湿润了起来。   我以为我已经麻木了,不会再哭了,可事实上,这一点泪就像是决堤的开始。   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想起了谁。也许是那个曾在自己的坟头为我挡雨的女孩,也许是甘愿自己消失,让这一切有可能发生的江珩。   总归生者的眼泪都是为了离去的人流的。   我心抽痛得厉害,低下头按着脸哑声哭了起来,眼泪胡乱砸在桌上。   我已经开始想他了。   是夜。 第140章 红尘恩怨01   “你打算怎么办?”分别前,我问落花慕桐。   “不知道。”她吸着鼻子耸了耸肩,对我强笑了一下,“大概找个时间和大家一起去看看她吧。”   可那块坟下已经只剩下一抔骨灰了。那缕蒙冤多时的灵魂早已头也不回地进了轮回。   不过……看看也不错。   之后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顺其自然。   我坐上了回自己城市的火车,有一段在海边开过,遥遥可以望见天边一道海面。身边的人外放音乐放得不亦乐乎,我也懒得去管,只挨着窗玻璃望着窗外那根银色的长线。   火车到站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我浑浑噩噩地到了家门口,看到面前熟悉的场景时,难免有些出神。   隔壁的大妈正好出门倒垃圾,看我一个人呆呆站着就在后面喊了我一声:“小齐?”然后又打趣道,“你男朋友呐?”   我整个人颤了一下,不知道都应了什么,就匆忙地把自己锁进了家门里。   我调整着呼吸转了个身面对客厅,这才发现我没有准备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公寓里全是江珩的痕迹。穿过客厅这种简单的事情,做起来却像是踩在刀刃上一样让人生疼。我尽力克制住自己四处去看的欲望,但还是能不由自主地嗅到一股若即若离的气息。有几个瞬间,我甚至以为他会擦着头发从某个房间走出来。   但这种事当然没有发生。   之前经历的像是又一场幻境。只有在现实得可怕的场景里,我才会意识到他的离开是一个我必须得面对且接受的事实。   但我现在除了心那块偶尔会抽痛一下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强烈的感觉了。   屋子里很黑,窗帘都被他关得严严实实的,大概是因为我说过我怕纵歌会找上来。我没开灯,摸着黑进了房间,倒在了床上,不一会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梦很长。我似乎把整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梦了一遍,又似乎梦到了一些故人和我说了好些话,包括几个死者。最后也梦到了江珩。   那是一间光影绰绰的长廊。我一路跑了过去,冲过光斑也冲过阴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像是如果我不快一点、不再快一点,有什么东西就会消失一样。   尽头房间的门被我撞得大开,对面香槟色的落地窗帘也随风扬了起来。   他笑着看着跌跌撞撞扑进来的我,伸过来了一只手。   等我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阳光从窗帘缝里挤进来,正好洒在了我的脸上。   我抬手遮了遮酸胀的眼,默了一会后,轻声骂了句江珩你个混|蛋。   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后,我终于重新在电脑桌前坐了下来,等老人机迟缓地开了机,打开了游戏。   一身破军的道姑依旧站在扬州信使的旁边。这次再上线时,消息框里一片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求书的古怪密聊。   大概如那个ID烟汐的花萝所说,最后一个灵魂也被从之抽离的套书已经被彻底损毁,自然对游戏里的灵魂没有任何吸引力了。   我点开了背包。   八本蓝书,不多不少,整整齐齐地在包里排作一行。   看着这套书,我一时间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故事刚开始的时候——我不知所措地面对着包里的书,江珩在电话那头镇静地告诉我该做什么。   讽刺的是我现在还是一样地不知所措,他却已经变成了最后一本书。   他的自白会是什么?   是怎样的关于纵歌的悔过,死后犹憎的怨念……   我……想知道吗?   但事已至此,我早就没有了自己选择的权利。我只是浅浅吸了口气,就把鼠标挪动到了最后一个图标上。   [深仇难报] 已阅读   然而,这几个字就是弹出的浮窗里的所有信息了。下面没有详情,没有那句其他七本书都有的“‘死者’死前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怎样’了一个人”这句话。   我本来还不大敢看,这个情况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把鼠标挪了又放,小退大退,尝试了好几个方法,浮窗里依然没有那一句话。   试到后来我也渐渐想明白了。这套书本身就超出游戏的控制,跟系统的BUG肯定没什么关系;既然不显示,也许它根本就没有这句黄字详情。   但……为什么?   多了这么一出曲折之后,我之前对他自白的不安和退却也消减了许多,直接右键点开了书。   我原以为他会和大部分冤魂一样叙述遇害的事,或者对我絮絮叨叨交代一堆话,但等我打开书之后才发现,书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空的?   我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忙凑近屏幕仔仔细细地看,但除了米白的底色之外,一点字的痕迹都没有发现。空荡荡的界面挑衅一般在屏幕上不慌不忙地摊着,任我万般检查。   我看得双眼酸疼,确定这书里真的什么都没有。   游戏里的书里没有……难道那本被我从风中驭墓室里带出来的实体书里有写着什么?但江珩消失之后书也跟着消失了,里面的内容我自然不得而知,更何况详情是在冤魂封印了之后才能看的,就算真的记载了什么,也是我注定所没法看到的。   缺失的黄字详情,空缺的自白……   一股难以言状的感觉在我心底蔓延了开来。不适感瞬间淹没了之前的那点矫情。   我默默关掉了界面,本想着过会再打开来琢磨,谁知界面一关,八本蓝书的深蓝边框就直接在我眼前变成了灰色。   我看得一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再去右键,但此时灰品书已经打不开了,屏幕上唯一的变化就是中间随着我点鼠标的动作不停地跳着的小红字:   “物品使用失败”   再去看浮窗时,却见书的详情变成了:   [红尘恩怨] 已完成   “‘人之常情,无重于死。   恩感人心,死犹有喜。   怨结人心,死犹未已。   恩怨之深,使人如此。’   此物年久失修,已经没有用处了。恩怨已了,多看无益。” 第141章 红尘恩怨02   除了详情之外,浮窗里还多出了一个限时道具倒计时,只剩下了最后10秒。我刚手忙脚乱地扫完一排介绍,确定不止江珩的书,八本书全都一本不差地变成了这个样子,它们就突兀地从我背包里一齐消失了,干净得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这种感觉很奇怪。一场经久不息的诡事没有预兆地从我生活中抽离。如果不是有血淋淋的记忆提醒我那是真实存在过的,我甚至会以为我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但这并不好。我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反而因为它结束之草率而有些……难以形容的落空感。   那些人,那些广为流传的故事,那些不为人知的恩怨……就这么随着倒计时的结束,如游戏道具一样彻底地没了痕迹。   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一个人记着。   我怔怔地望着包里突然多出来的一排空位,密聊的声音就久违地响了起来: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清理得很干净嘛。写书两年,毁书十天。   我一看这个ID,眼皮就是一跳,单刀直入地密聊了回去:   你悄悄地对[冯诺二曼]说:为什么江珩的书里什么都没有?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可能是因为它没什么想说的吧。   你悄悄地对[冯诺二曼]说:这些自白不都是你们安排的吗?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和我没关系。书的提示是我写的。自白都是它们自己最想说的东西。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比如说被迷惑之后杀了他妻子的第二个死者,它的自白里只字未提自己的死法,只说了自己是怎么杀的人,毕竟对它来说,自己是怎么死的不重要,怎么得到妻子的腿才是最值得记录的事情。   所以……江珩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不过也是。就像他最后和我说地那句“我知道”一样。他会想和我说什么,我也是知道的。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它还没入轮回。不过都消失成那样了,应该是入了的。   我沉默地把手指搭在键盘上,过了一会才接着打字:   你悄悄地对[冯诺二曼]说:我一直有个疑问   你悄悄地对[冯诺二曼]说:环夫人的尸体少了腿,那么明显的他杀,为什么会被认定是自杀?还有一些别的死,就没人想到要去查?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你觉得呢?   你悄悄地对[冯诺二曼]说:你控制了警|方?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不是我。玩家控制起来很容易,但没有游戏作为媒介,我是控制不了和游戏没有交集的人的。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我在你们那边有个很有背景的线人。如果有机会,你们会见到的。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不过我还是做了很多事的。虽说失忆是你自己的杰作,但很多对不上的细节,还有一些可能会破坏你状态的隐患,我都修订过了。   我看了看背包里空出来的那一排格子。   你悄悄地对[冯诺二曼]说:所以被纵歌恨的人,都是你杀的?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我帮纵歌做的。是不是都很漂亮?   我微微一顿,然后重重打出几个字:   你悄悄地对[冯诺二曼]说:你杀了江珩。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别这么说。杀不杀的都是纵歌的意思。我还给了你朋友一次通过意识重新具现的机会呢。算起来,你应该感谢我。   我冷眼望着那排字。   你悄悄地对[冯诺二曼]说:为什么是他不是我?我也抢了纵歌的□□不是吗。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是谁其实不重要,总之地震里肯定会死一个。如果你死了,这套书就会落到江的手上,活着的那个人早晚也会死在这套书里。纵歌是这么打算的。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不过它不知道的是,我把江“复活”了,不然你在第一个死者那里就该死了。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江作为死者理应是你过不了的坎,也是我最期待的一段。我还以为你会成为作者重写这套书来复活它,结果你没有。白告诉你方法了。   我愣了愣,想起了那个告诉我该怎么逆转和使用书、ID[人心苦寒树]的道长。   你悄悄地对[冯诺二曼]说:你是那个道长。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我的载体之一罢了。   说起来,它不止以那个道长的身份告诉了我这套书的使用方法。赫连城那件事里,在我差点被鬼拉进镜子里的节骨眼上,是它让鬼放开了我;后来风中驭那件事里,也是它给的我金蟾的提示……   这件事情里,它其实在很多关键的地方都帮了我一把。如果不是它,我根本不可能封印纵歌。   你悄悄地对[冯诺二曼]说:为什么帮我?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我只是想让这件事更有趣一点,毕竟一切进行得过于顺利不就没有意思了。可能是我做得过了些,但说实话,我真的没想到你能活着废了书。   它话是这么说,语气听起来却一点也不懊恼。   你悄悄地对[冯诺二曼]说:都失败了,你心情看起来还挺不错。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失败?我只是太无聊才无条件帮他写了套死而复生的书,可没保证过别的东西。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它自认为可以控制别人的生死,以此为乐。我控制着它自认为完全掌控的局面,也是一种乐趣,不是吗?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虽然最后它这个不得超生的结局不是我的本意,但也无所谓了,到底只是个恶心的怨魂而已。   看着冯诺二曼发来的密聊,我抱着手臂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又想起纵歌那自以为是的态度和最后的惨状。   它千算万算,到底是没算中冯诺二曼只是把它看作一个余兴节目的想法。   我这边在回忆,那边冯诺二曼的密聊还在一条接一条地跳。   “我存在得久了,总会无聊的。写书就是个自我娱乐的消遣方式。”   “至于这套书,我本来是想要你赔的,毕竟之前我也用过破坏我生死阵的人的魂魄来补阵法,但考虑到你表现这么出彩,废一套书就当是我看戏的门票了。”   “以前那些要么死得太快,要么弱得太无趣。我很久都没有见过你这么适合过书的人了。”   “你真的很有意思。托你的福,这几天我很开心。”   “以后有机会,我还会来找你。”   看它把我和所有冤魂的生死苦痛都比喻成给它提供娱乐的戏子,我心中一股火腾起,冷笑一声,盯着它的ID一字一顿地狠狠道:“我早晚会毁了你。在那之前,好好珍惜一下你现在无聊的时间吧。”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拭目以待。 第142章 红尘恩怨03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点开了身边的信使。退信[红尘恩怨]的上面还有两封退信,分别放着成就套书[血龙之谜]和[血龙秘闻:达摩龙窟]。   我凝视着那两封退信的标题,问:“其它两套书是用来做什么的?”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我只给你寄了红尘恩怨一套。如果你还收到了其它的套书的话,应该是其它东西搭的顺风车吧。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如果不想出什么事的话,收信,但不要打开书。   我瞥了眼它的ID。“我凭什么信你?”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凭我暂时不想让你死在别人的书里。   我默了一下,还是如它所说地把所有书都收进了包里,然后轻功到了仓库区,仔仔细细地把十六本书一本本放在了仓库最下面,然后飞回了热闹的日常区。   做完这一切,我抬头看了眼窗外的景色。   树叶随若有若无的风摇动,叶隙间投来阳光细碎的剪影;风过时,木地板上和窗外都是一片金色的涟漪。   一阵缄默后,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下头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推开椅子站起身,拿过桌面上的手机。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你去哪?   “找工作。”我俯身凑近屏幕,淡淡说了句,“我还活着。而且我要活下去。”说罢也不管游戏了,转身就走出了房间。   面对满是他痕迹的场景,我还是有些无措,但我知道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也不会离开我。   【不晚……这不是结束。】他道。   当然不是。   所以,我自己也要继续了。   走廊的白瓷地面上是阳光穿过两边房间的窗投进来的光斑。   我轻轻吐出了一口气,然后踏了过去。   我出了房间,身后的密聊却没有停止。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在这个游戏里,你接触到了很多你本没有机会接触的角色,形形色色,但也和现实里一样,有善有恶。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人心莫测之可怖,本就善恶难辨。隔着网络,你怎么能知道对面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或许……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连人都不是。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哎呀。   [冯诺二曼]悄悄地说:来生意了。   [系统]该玩家不存在。   《鬼网三:我收到了一个不存在的玩家的退信·红尘恩怨》【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第143章 番外·非鱼说   在刘风死后,余惠不是没去看过他。   她去过他曾经工作过的市医院,被小护士一脸五味陈杂地带去了他生前用过的办公室。   从小护士的语气听来,她似乎对这个年轻有为的医生很有好感,但又摸不透余惠和他的关系,所以几句话下来,都说得很是含糊其辞。   余惠看着周遭的装潢,倒也没什么反应。   从踏进医院以来,她就有一种感觉——很难形容,像是被人看着,但也不是毛骨悚然的那种,甚至还有点……   她摇摇头,不再多想。   办公室里的东西早已被替换得干干净净。新来的主任把一张合照摆在办公桌的前侧方,上面一男一女搂得很紧,笑得有点扎眼。   大概是看出余惠的眼神,小护士小声说了句:“刘主任一走,他们就把人换过来了……”不过他的尸体倒是在楼下的太平间停过一段时间。她唇蠕动了蠕动,到底没敢说。   “没关系,”余惠指尖浅浅扫过桌子边缘,抬起头对她回了个笑,“我随便来看看就走。”   仔细想想,自从分手以来,她就几乎没有和刘风联系过了。   她已经不是光凭一颗心就浑身干劲,天真地认为爱情无敌的小孩子了。在现实面前,爱情不堪一击。   当时自己的工资也不高,两个人跌跌撞撞扶持过来,还是他帮她的比较多。现在两人分道扬镳,一人靠着夫家得以放下重担,另一人不说飞黄腾达,也至少出人头地。   这么说来,似乎还是离开来得比较好。   但她自己清楚,她过得并不好。当年是丈夫追的她,但从他婚后的表现来看,他追求女人的兴致显然并没有随着婚姻而消退。   和自己的“拜金”岂不是臭味相投?她自嘲地一笑。这段婚姻可能会被说是为民除害了。   大概是惩罚吧,她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公寓中央时,总会时不时地想起曾和她挤在一间小屋里,把她逗得笑个不停的另一人,   想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刘风的结局仓促且悲剧,但能曾经在这个位置上做一直有志做的事,不用为吃住发愁,对他来说……也许就是愿望成真。   如果他开心,她离开的决定就不是错的,   ——————————————————   说实话,余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来医院,草草在刘风的楼层转了一圈,谢过了带路的小护士之后,自己一个人进了下楼的电梯。   电梯里只有她一人。明明按的是一楼,电梯降过了一楼却也不见停,直接在负一层打开了门。   “这怎么回事?”她茫然地抬头看了眼显示着“-1”的屏幕,又按了按电梯关门的按钮,但一切都毫无反应。   电梯门就这么开着,似乎在等着她走出去。   停错楼层了?她琢磨着,探出头看了看外面楼层的样子,结果一出电梯就寒气逼人,一下直起了层鸡皮疙瘩,忙把薄外衫捂得紧了些,才悄步走了出去。   她并不熟悉医院楼的构造,只觉得这层的人少得不寻常,走出几步路一个人也没看见,而且装潢也比楼上简陋了许多,也不知道是哪个部门。   她沿着走廊转了两圈,找着能上楼的楼梯。就在乱转的功夫间,冷气的温度似乎更低了一些,头顶上不白不黄的LED灯也开始有些忽闪。   走廊上没有门,偶尔贴有一两个“禁止吸烟”和“禁止喧哗”的的标示,似乎这几堵墙是围着一个很大的房间而建。   “什么东西呀……”她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想给丈夫打个电话,捣鼓了半天才发现这里没有信号。   就在这时,身边的墙突然重重“砰”地响了一声。   她被吓得手猛地一抖,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墙上还是一片雪白,并无异样。   余惠回头盯着那处往前走了几步,想着是不是墙里的水管之类的动静,那声音却第二次在她身边“砰”地炸开,像是跟着她一起往前挪动了一样。   她隐隐有了点不好的感觉,往走廊另一侧退去,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墙。   那声音不依不挠地接连响起,简直就像里面有人在反复锤着墙,想要破出墙壁,到她那边去。   这下胆子再大的人都顶不住了。她尖叫一声撒腿就跑,往走廊前方冲去,身后的砸墙声也随之消停。   不知道跑了多久,等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来,还没来得及庆幸声音的消失,她就意识到不对。   这些墙中间确实是一间很大的房间,而自己现在已经跑到了房间的门口处。   泛着冷光的铁门旁挂着一个墨绿色的牌子,上面写着三个白字:   “太平间”   看着眼前的景象,她吸了口气,摇着头往后退。   沉默了两秒后,那铁门就被什么东西扑得剧烈一震,连带一声巨响荡在本就不宽的走廊里。   “啊——!”她惊惧地惨叫了一声,这才想到要求救,一边往身后的墙边缩去一边喊,“救命!!救命啊!!有没有人——”   无人回应。   她又哭喊了几句,突然隐隐听着了道人声。   她忙颤抖地收了声仔细去听,却发现那声音居然是从太平间的铁门后传出来的。   “我……啊……”   铁门上挂着铁锁,那东西每撞一下,扬起的锁链就会重重荡回门上,发出一串尖锐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加上铁门被砸得砰砰直响,一时间所有响声混作一团,实在是听不清那道本就嘶哑的人声说的都是什么。   要是仔细听,这声音似乎还带着点哭腔。   “我……啊……啊……救——啊……小……”   门被砸得都微微变了形,一声声都砸在余惠的心上。她吓得面色惨白,知道里面这东西肯定不是人,扯着嗓子尖叫了起来:“救命啊——!!!!!”   “是谁在那?”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叫唤。   余惠一开始还没听到,那人就走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差点没把她吓得就地厥过去,回头一看,一个保安模样的人正拉着她的肩,一脸莫名地看着她。   他出声的时候,那恐怖的声音就静了下来,门也恢复了原样。   “你干嘛呢?”他问。   “……有、有鬼。”好半天,余惠才缓过了神来,结结巴巴地回了句,“太平间里面……有鬼。”   保安看神经病一样地看着她,像是根本就没听到刚才催命般的砸门声。   “有鬼……”她哭着重复了一遍。   “……你精神科跑出来的?”   她抹着泪摇头。   “行了行了。”他不耐地叹了声气,往电梯的方向走去,“谁让你来这里的?赶紧跟我上去。”   余惠也没解释电梯的问题,一听有人能带着上去就赶忙点头,抽泣着跟上保安的步伐,在拐角前战战兢兢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门。   也许是错觉,门后的东西似乎正不甘地看着她离开。 第144章 番外·非鱼说   不是所有的恋人在死后,都希望自己的另一半平安喜乐。   刘风当然是挂念着余惠的,不然也不至于死后还停留在太平间里不愿离去。那天,那男人一脚踩熄了他坟前烧着的纸钱后,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看来就算我不熄这火,你也进不了轮回。   而刘风呢,他恨余惠。   其实大多数不圆满结束、反复辗转还难以放下的恋情,最后替代爱的都是恨,一方死后更是如此。倒也不是彻头彻尾地恨,只是爱得深了,求不得了,死有憾了,那情愫也就跟着变味了。   刘风就恨她。   刚死不久时,怨气不够他出太平间,他就独自坐在停尸床沿上,在那夜被烧得焦烂的衬衫上罩了件别人不要的医袍,溃烂的指尖捻着一枚没能送出手的戒指。   太平间里其实没有鬼。尸体都躺得很老实。偶尔有几个不愿意走的,哭个两三天也都乖乖离开了。   就他一个鬼留着。   他恨她,但也恨得不深,在白天偶尔意识清醒的时候,想得最多的就是她的离开。   在他还落魄时,她明明再等一下就够了;就算是在他提职之后,她不管以什么身份回来,他都会欣然接受。他放弃了志向,抛弃了医德,天天过得自己都不齿,都是为了她。   可她偏偏没有回来。   他混混沌沌地想着,唯一能让自己离开的办法,大概就是再见她一次。见一次,他就不恨了。   可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再见得到她?   等得越久,积怨就越深。   事情出乎意料地有了转机。大概一年后,他嗅到了久违的气息时都快疯了——虽说本来神智就没剩下多少,然后拼尽全力,让她坐的电梯来到了自己的楼层。   空荡荡的胸腔几乎随着她的靠近重新搏动了起来。他冲到墙壁前,以为自己能穿出去。   但他没有,弄出的响声也吓到她了。她尖叫着一路跑,他就一路跟,直到到了太平间的正门。   他没了眼睛看不见,但依稀记得这门不算厚实。如果穿不了墙,他觉得他可以撞开这扇门。   他紧紧把戒指攥进血肉模糊的掌心,然后撞了过去。   “哐”   粘稠的黑血在他和铁门之间粘连。   “啊——!”门外传来她的惨叫,“救命!!救命啊!!有没有人——”   “哐”   白骨深深陷进泥一样的肉里。   他虚弱得厉害,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叫声,想安慰她,却也不知所措。   “是我,”他烧焦的舌蠕动着,“是我。”但僵硬又腐败的喉咙哪发得出清晰的字来。   “救命啊——救命——”   这个“救”字似乎刺激到了他什么。模糊的记忆里,她哭着说他就知道救病人,从来没有救过也很辛苦的她。   他一遍遍地撞着铁门,撞得本就松散的身体更加支零破碎,张嘴含糊地嚎哭着:“我来救你……我来救你……”   对面的人似乎没有听清,还是在哭喊着。   门要开了。他能感觉到铁门已经微微变形。只要给他一点空间,一点能钻出去的缝隙——   “是谁在那?”走廊的一边传来一声叫唤。   门瞬间恢复原样,一股力道将他硬生生弹回了太平间里。   那是在这个楼层巡逻的保安,身上总是带着上一任的老保安留给他的佛珠。   “不——!!!!!”他痛苦地大吼,想要再冲过去。   可已经没有用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和门隔了开来,连他的声音也传不过去。   他绝望地喊着她的名字,反复冲去,却一遍遍地被掀翻在地。   他嘶吼,哭号,她却只是胆战心惊地随着保安,离开了他能感知到她的地方。   她在他生前没有等他求婚,在他死后也没有等他出来相见……   对于没能完愿和过往重现的恨意顷刻间翻腾而来。他不甘啊,哀怨啊,早就空了的眼眶淌着暗黄的粘液,嚎叫着撕拉自己身上的血肉。   恨啊,恨啊,恨啊——不止是见!他还要带她走!!   如果生不能在一起,生死也不能跨离,那都死了总可以了吧!!   如果生时器官买卖可以让他脱胎换骨,死后的器官又如何?   这么想着,他发疯地转身扑向停尸床上的尸体,直接扯开腹腔,把一团内脏捧到了嘴边,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他从来没想过这么做能恢复灵体,一时间啃食得癫狂,神志逐步清晰,躯体逐趋完好,一对眼球也在眼眶中凝起。   那是一双极恨的眼。怨念几乎要像手里飞溅的血液一样,从眼中喷薄而出。   许久后,他放下鲜血淋漓,但肤肉已经完好的双手,站直身来,漫不经心地环视了眼太平间。   你不是要钱吗?   这么多器官换的钱……够不够让你留下呢。   ——————————————————   一年后。某间病房内。   躺在床上的病人讪讪地坐正:“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有人来了……”   “没关系,我也刚来不久,你动作慢点。”身穿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他斯文一笑,瞥了眼病人皮肉下显然不属于她的一颗肾,拿起床头的病历看了起来,“内脏的问题呀。”   ——————————————————   像帮主离开前能砸断陆筱雨的手一样,刘风离开前也是可以带走余惠的。   那天余惠伏在阳台边,不常见地点起了一根烟。最近丈夫出门在外,她也学会了抽烟,用尼古丁来安定自己的情绪。   嘴边的烟雾徐徐散开。她侧头看了眼旁边的玻璃门,其上映着女人疲惫的面容。   她盯着自己的倒影,长长吸了口烟,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刘风: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不知道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面目全非。   又多抽了几口后,她明显地感觉到身后多了什么东西,难道是丈夫回家了的念头一闪而过,忙放下手里的烟回头去看,身后却什么也没有。   错觉?   她茫然地看了眼空荡荡的客厅,什么东西突然就啪嗒一声掉在了她的脚前。   她一下没反应过来,低头看去,就见那是一张一角正烧着、冒着黑烟的合照。照片上的女孩对镜头比着胜利的手势,身边的男孩吻着她的鬓角……不是她和刘风还能是谁。   “刘——”她惊得吸了口气,虽然不清楚这多年未见的照片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出现,但看它烧得厉害,忙蹲下来伸手去捡。   然而在她指尖碰到的那一瞬,照片顿时就被兀现的一团烈火吞没。   她虽然收手收得及时,但还是被烫得吃痛地叫了一声,别的手指除了灼痛也没什么事,除了无名指指尖一下就起了个水泡。火烧得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这……”她怔怔看着照片在火中蜷起,逐渐燃至灰烬。   焦痕缓缓攀上照片上两人的脸。在火焰的扭曲下,她能依稀看清自己灿烂的笑脸,还有另一人略青涩的侧脸。   刘风站在她身边,垂着空洞的眼眶,像是在看着她。   那火本来应该把她整个人都吞进去的。   对刘风来说,既然生时捱过同样的贫苦,死自然也要死得同样痛苦,毕竟这样才够浪漫,才能配得上他们的故事。   然而满腔的怨恨随着照片的烧毁被逐渐化清。他独身的时候可以恨到癫狂,真正看着她的时候却也没了气焰。   他只烫了一下她本该戴着他戒指的四指,到底没能狠下心让她被那样的方式带走。   好像还有很多话没说,不过事到如今,也都不那么重要了。   如果离开自己她会更开心……   其实,也无所谓了。   他叹息一声。一道风吹过,将他最后的存在也吹散在了雨后的空气里。   ——————————————————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番外·非鱼说(完)】 第145章 番外·枕绍锁   看着屏幕里的破军道姑给自己就地炸了个无间长情,江珩的脸就红了。   就是这么奇怪——面对现实里各式各样层出不穷的异性缘,他可以淡定到眼睛都不眨,但看屏幕上一堆数据闪来闪去,他反倒有点……   热,懂吧?就是热。   路过的室友陈煜一看就乐了,瞄了两眼屏幕又盯着江珩看了半晌,最后笑着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干嘛,脸红了?”   江珩不自然地咳了声,抬手遮了遮嘴:“我没有。”   “喜欢你情缘?”   “没有……”   “奔现吗?”   江珩咬着牙骂了句:“老子没有!”   “好好好,没有没有。”陈煜笑得腮帮子都酸了,心说再不通情达理的人看一眼他的样子都该心知肚明了,也就没再揶揄他,自己端着水坐到了一边去。   等他走得足够远了,江珩才扶着额头撑回了电脑桌前,看了会屏幕上并肩的两个小角色后,闭着眼笑了起来。   这段时间来,他旁敲侧击得那个辛苦噢——就差没把ID改成“我想见你”四个大字了,然而对面的姑娘不知道是傻还是装傻,每次他不动声色地提起别人面基的例子,她都会很诚恳地从下列反应中挑一个来回答:   哇,真好真好;浩气?浩个球球,自在逍遥;这个剧情我知道他是个渣男;落泪了,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但就是绝口不提他想听的那几个字。   可爱是可爱,磨人也是真的磨人。   他当然不知道对方是担心自作多情才这么矜持,只用他商学生那一套慎重斟酌着,对方态度暧昧,还是不要随意挑明的好。   大三下学期的时候,他听她简短地抱怨过两句什么演讲比赛,还稍微联想了一下自己学校也在筹办的英语演讲比赛。当在图书馆瞥到属于她的游戏界面的时候,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神的话,他感觉神在这一刻显灵了。   过了一会之后,似乎是觉得他待得有些久了,女孩茫然地转过了头来。   也许是光线柔和得恰到好处,他感觉心跳陡然漏了一拍,面上还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淡淡地问:“这是你玩的游戏?”   毕竟在女孩子……尤其是喜欢的女孩子面前,表现得沉稳些总没错。   “呃……对。”她小声答了。还好没说是代|上。   他没想到琅玡会是那天在走廊上遇到的同学,像是叫齐不晚还是什么,还这么巧在图书馆第二次偶遇,就没忍住逗了逗她,结果听她说着话,看她怔怔然的样子,他一边笑一边感觉,完了,这回是彻底栽了。   以至于对话毕离开的时候,他耳尖都是通红通红的。   “我看到了,”等走远了,跟着一起去打水的陈煜在后面手舞足蹈地声张,“她是不是就是你游戏里那个情缘啊?”   “你再说一句……下个课堂演示你就自己努力吧。”江珩头也不回,也不知道脸上是什么表情。   这一句话成功让唧唧呱呱的后者闭上了嘴。   但老天总是不遂人愿的。越想拥有,便越难以拥有。   江珩就是这样。   他对齐不晚是认真的,没人看不出来。给她发那条来练习室的信息前,他做好了一切打算。如何表白准备好了;如果事成,拥抱她的准备做好了;万一被拒绝,圆场的说辞也想好了。   他唯一没算中的就是,明明只是送她去了一趟医院,等她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一切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我得了肾衰竭。”他听她道。   然后一股冷意涌起,他的整个世界直接沉到了浑水的最底下。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还在挣扎,还不想接受这句话,直到看见面前的她捏着检查单发起了抖来,才意识到挣扎得最厉害的并不是自己。   这么久了,他终于上前抱住了她,但并不是如他所准备的那样,他也没有感到丝毫的如愿以偿。怀里的人哭得昏天黑地,自然没注意到抱着她的人也在发颤。   他记得最后在马路边分开前,齐不晚红着眼眶问他:“你之前在练习室也和我说等比赛完之后有话要说。现在还算数吗?”   他当然有话要说。那些临发出去前被一个个字删掉的,到了嘴边被他默默咽回去的,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的……他有那么多话还没和她说出口。   她问的是“现在还算数吗”,不是“是什么事”,简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在给他一个最后反悔的机会。   听着她这样低声下气的语调,他心脏那边堵得生疼。   他以为自己可以应对一切,可……   肾衰竭。他没有做好应对这个的准备。   他最后退缩了,走下了她给的台阶。   看着她听了他回答之后牵强的笑,胸口的闷痛感愈发强烈。他几乎就要克制不住地改口,可到底还是没有。   ——————————————————   想着晚上发生的事,江珩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下铺就传来陈煜拖着睡腔的声音:“大哥,你在擀面吗……”天知道熄灯以来他翻了多少次了。   听上铺沉默,陈煜就边打哈欠边道:“你被拒绝了我们都同情你,想买醉啊干嘛的明天再说,但觉还是得要睡的……”   “我没被拒绝。”江珩一手抓着短发,在一片晦暗中睁着眼,定定望着泛着月白的天花板,“我拒绝她了。”   “……”陈煜的困意醒了一半,然后控诉道,“那你大半夜翻个什么?”   “我不想拒绝她。”   “……”   “她生病了。”江珩缓缓松开头发,然后把手背搭在了眼上,声音很轻地道,“很重的病。”   陈煜愣了愣,随即了然,也没追问什么。过了一会,上铺传来江珩浅浅吸气的声音,然后就听他道:“我是真的喜欢她。”   “瞎子都看得出来。”   “是吗。”他笑了一声,“我现在……是不是很像个逃兵?”   “这么和你说吧。都是成年人了,感情这回事不是过家家,不止是要你喜欢她那么简单,是不是。你要是真想和她在一起,那就要从头到尾地接受她,她生病了你也要在她身边扶持。你要是能做到就去和她把说明白了,做不到的话还是赶紧早断早了事吧。”   江珩没答话。   陈煜说完那么多,又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抬腿轻轻踢了一下上铺的床板:“大晚上的别瞎想了,再不行天涯何处无芳草。赶紧睡吧。”   过了片刻,听着下铺鼾声渐起,江珩从枕头下摸出了手机。   他知道今夜注定是不眠的。对于他来说是,对于另外一个人来说更是如此。就算自己做不到陈煜说的,就算他们以后无关感情,他也不想让她一个人来承担这第一个夜晚。   “正在呼叫不晚 ……”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攥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后,鬼使神差地下了床,简单套了条裤子披上外衣就出了门。陈煜半梦半醒间又听见一顿折腾,捂着被子回头看了眼刚被关上的门,感慨了声后又倒回去大睡。   十一月晚秋的深夜里,江珩坐在齐不晚宿舍前小路边的长椅上,时不时地拨响她的电话,等来一个“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后,就目不转睛地抬头看着三楼。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要找到她的宿舍前来,像是担心她会有什么想法,又像是自己有什么紧要的话要和她说,可他也不知道面对这种事情,他还能说什么。   说到底还是他不甘心,但是到了那时,似乎一切都很无力。   那晚什么也没发生。   和煦的天光在鱼肚白后接踵而至,陆陆续续地也有上早课的学生从宿舍楼走了出来。江珩按了按一夜没睡后酸痛的太阳穴,落败一样撑起身离开。   长夜漫漫,但只要有了第一缕光,天便亮得快了。 第146章 番外·枕绍锁   之后的几个月,对齐不晚来说是抗争,对江珩来说也是挣扎。她连在游戏上都不愿见面,他就只能想尽办法地制造偶遇,借着擦肩的那几秒看看她最近怎么样,其它时候就时不时地想着陈煜的那番话。   如果说他刚开始还能心如止水地想着做不了恋人做朋友的话,现在的江珩根本没这个本事。   想法是会越积越多的。圣诞节的时候他看着满大街的情侣搂搂抱抱,满脑子都是齐不晚,吃着天外来醋的同时还在担心,如果有人不知情,或者抱着只是玩玩的心态轻看她的病况和她告白了,等分开的时候拿出她的病来当借口,她得有多难过。   所以等他被告知齐不晚圣诞夜只是惨兮兮地和几个女性朋友一起过了的时候,他像被人塞了满嘴的糖,心情大好。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如果有谁能足够喜欢,且照顾好齐不晚的话,这个人只能是他。他也希望只能是他。   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持续过了整个凛冬,终于在初春的某一天结束了。   “你想好了?”陈煜瞪大了眼,“你要是只是撩着玩的话,我会鄙视你的我跟你讲。”   他淡淡道:“想好了。”   也许是对他三个多月以来终于落定的想法的肯定,踏春那天,老天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机会。   看着站在一排开外的最右侧,正怔怔望着他的齐不晚,他抛开所有准备好的台词,就跟她说了六个字——一直以来都很想说出口,却因为种种理由一直被咬回舌后的六个字。   这一次,他不打算再退缩了。   她怔住了,反应过来后脸一下涨得通红,旁边她的朋友就激动得大叫:“答应他,答应他!!”,随即几排的人都开始拍手起哄。   他当时也没心思去顾及别人的反应,只紧紧盯着她一双眼。   说实话,他开始慌了。   自己被自己折磨了三个月后迈出的这一步是远远不够的;如果她不愿意,再多的想法都是一厢情愿。他就那样盯着她,生怕看出一星半点的闪躲。   那几秒漫长得叫人抓狂。她终于再次对上他视线时,眼神里满是询问。   他当然知道她在问什么。之前在医院前的马路边,她给了他反悔的机会,现在她又给了一次。   但他不要。这次不说出口他才会后悔。   过了他也不知道多久,齐不晚红着脸撇开视线,胡乱点了点头。   他瞳仁颤了一下,脸滚烫了起来。   看热闹的队伍里炸起一片欢呼和掌声。身边陈煜见了,难以置信地连声叫了几句“卧槽”。   如愿以偿是什么感觉?他不知道,也没细想,那瞬间脑子都空了,就感觉心跳得跟擂鼓一般,耳边的喧闹成了嗡鸣,眼前那么多人只剩下了被好友抱得踉踉跄跄的她。   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离开队列绕到了她身边,牵起她的手就往一旁走。身后起哄声一片。   “去……去哪?”等路过广场尽头的许愿池时,身后的人才小声问他。   他在池边停了下来,没回头,却也没松开她的手。“你知道你答应了我什么吗?”   她一噎,没好意思说出口。   一阵风拂过,水池映得暮光粼粼,细碎地投在两人身上。   他微微吸了口气,定了定快到不正常的心跳,转身看着她:“不是情缘。是男朋友。”   她嗫嚅:“我知道。”   “不是眉舒。是江珩。”   “我知道……”   “……”他垂眼望着面前眼神乱飘的她,最后没绷住,失笑着把她拥进了怀里,下颚轻轻挨着她毛茸茸的头顶,闭上眼笑叹了声,“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   她身子温热的,体温像是融进了自己的心脏。   “江珩……”她把脸埋在他身前,好半天才叹息着又回到了那个话题,“我得了肾衰竭的。”   “我知道。”他低头吻了一下她头顶,“以后有我陪你了。”   “……一直?”   “一直。”他顿了顿,“我保证。”   池中水闪了闪,又归于寂静。   齐不晚一直觉得江珩是她的光,殊不知自己也是那缕把他从平庸和混沌里牵引出来的光。   江珩是一直这么认为的。在为她捐肾时是如此想的,做了第八个死者、死在和她一石之隔时是如此想的,最后在海边与她告别时,也是如此想的。   ——————————————————   桥上过客济济。江珩在随着队伍踏上那石桥前,被旁边伸来的一杆烟枪挡了下来。   那是个身型佝偻的老者,江珩之前也注意到了。在别人喝下鬼差递去的汤时,老者就捏着那杆烟枪,坐在桥头边上吞云吐雾地看着。   老者此时却对他扬起了杂乱的白眉,露出其下一只浑浊的眼球,声音沙哑但苍劲:“阳寿未尽,不该来这儿啊。”   江珩微微一笑:“发生了些事。”   “呵呵……”老者笑了两声,挥手让江珩身后的人上了桥,又对他道,“听说最近地狱里多了个魂儿,被剥去一切轮回,日夜反复、分秒不断地受着锉腿、割舌、轧身、挖眼、络腹、碎手、抽肠、掏心八大刑……与你有关?”   江珩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只是语气平淡地道:“有关。”   “一人亦满,多人亦满,故称无间!”老者大笑了起来,看江珩不为所动,便渐渐敛了笑,沉声嘶哑道,“你能处理这等东西,死了也是可惜。不如帮我做件事。”   “我可以借你鬼身回到阳间。你要是能替我把一个物件取回来,我就把你本应有的阳寿还给你……如何?”   【番外·枕绍锁(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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