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死后世子火葬场了   作者: 池小苔   简介:   (火葬场文学,男主无白月光,雷者慎入,v章火葬场走起,不存在虐男1章。)   商户之女姜知柳,因意外和昭懿候世子陆行云双双落水,流言四起,姜父只好逼迫陆行云许下婚事。   成婚那晚,他草草圆房后就借故离开,她以为他生性淡薄,却看到他亲自为曾经的未婚妻送药。   一刹那,姜知柳悔了,奈何木已成舟,她只能竭尽全力地付出,企图用真心捂热他。   可五年间,他为了公事,让她独自为父奔丧;为了挚友,让她一人缠绵病榻;为了百姓,让她自己面对生产...   甚至为了救曾经的未婚妻一家,让她独自抱着身染天花的孩子,一遍一遍说:“爹爹很快就回来了,烨烨不哭。”   至此,她终于大彻大悟,铁石做的心肠怎会凭白生出血肉?   .   陆行云赶回府里时,姜知柳举着火把,站在灵堂里:“地下太冷太黑,烨烨会害怕的。”   “不要!”他飞奔过去,却眼睁睁看着她被火焰吞噬。   那一瞬,他手脚冰凉,仿佛有什么从身体抽离。   文案发表于2022/05/05,已截图   食用指南:   1.前期虐女主,后期虐男主。   2.男女主1V1,双C,男主没有喜欢别的女子。   3.孩子没死,结局he   4.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请勿对作者人身攻击。   5.架空历史,私设如山。请勿对照现实,女孩子要有合理的恋爱观。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知柳 ┃ 配角:陆行云 ┃ 其它:火葬场   一句话简介:禁欲世子追妻火葬场   立意:有花堪折直须折  ? 第1章 缘起(修)   "陆世子,此番你与小女在大庭广众之下落水,众人对此多有非议,还请世子给个说法。\"   望着眼前的中年男人,陆行云眉头一蹙:“你想要什么说法?”   对方微微一笑:“如今木已成舟,鄙人也不敢提别的要求,只求陆世子允诺娶小女为妻。”   陆行云目光微沉,还未开口,一个清亮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不同意!”   他转头望去,见门口处,走来一位芳龄少女,身段高挑,着一袭石榴红裙,手持青锋剑,如墨般的青丝以红缎束成马尾,肌肤赛雪,容颜清丽,一双水眸乌黑清透。   衣饰虽然简洁,却处处透着华贵。   她拭了拭额上的汗,大步进来,经过陆行云身边时,空气中传来一股温热的淡淡气息,不似寻常的熏香。   他不喜女子习武,更不喜女子汗渍渍的样子,剑眉微拢,下意识退了一步。   见她这样说,姜父顿时急了:“这关系你的清誉,哪有你挑拣的!”   少女却满不在乎:“不过是落了回水,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更何况我姜知柳要嫁的自然是一等一的好男儿,似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是免了吧!”   “胡闹!”姜父气的直跺脚,连忙让人把她拉出去,尔后看向陆行云:“陆公子,让你见笑了,方才的提议,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陆行云抿着薄唇,没有回答。   姜父叹了叹:“鄙人虽远在青州,却也听闻昭懿老侯爷为人高洁、刚正不阿,他若知道小女因世子失了清誉,只怕也过意不去。”   闻言,他手中一紧,眸光变了变,半晌深吸了一口气:“好,陆某答应你。”   见他终于答应,姜父神情一松。   .   姜府西苑。   “小姐,陆世子答应娶你了!”丫鬟绿枝急匆匆跑进屋里。   屋内,正在看话本的姜知柳唰地站起来,眸光变了几度:“走,去兖州!”   前日她偶然看到陆行云追赶毛贼,便出手相助,打斗间竟和他一同掉入河里,偏偏她不会水,陆运行只好去救她。   从水里出来时,二人浑身湿漉漉,此刻正值夏季,他们穿的都单薄,那场面可想而知。   当时众目睽睽,传开后,什么污言秽语都有。   眼见众口铄金,姜父只好打探到他的住所,并把他请到府里,这才有了今日之事。可姜知柳对他并无好感,当机立断去兖州外祖家找母亲。   风尘仆仆地赶了一日,这才到达。   刚进城,就见一个妇人扑到一座官轿前,拦路喊冤。见此情形,众人纷纷拥过去,姜知柳跟过去围观。   “停轿。”轿内传来一个淡然的声音,如玉泉落石,令嘈杂的氛围瞬间安静。   轿子落地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轿帘,一位身着墨蓝仙鹤官服,头戴乌纱帽的男子从里面走出来,五官俊逸,气质清冷,双眸漆黑沉静。   看到他,姜知柳一愣,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陆行云。   “你有何冤情?”他淡淡地开口。   妇人连忙抱住他的腿,老泪纵横。   “大人,一个月前,我女儿被骠骑将军的侄子刘安jian.wu至死,死状凄惨,可这里的官员都惧怕骠骑将军,不肯接案,还把我关在牢殴打,求大人替民妇伸冤呐!”   陆行云眸光微沉,正要开口,一个官吏从后面赶来,狠狠打了她一巴掌:“贱妇,休要胡言乱语,再污蔑朝廷命官,仔细你的脑袋!来人,把她给本官拖下去!”   “谁敢!”   陆行云神色骤冷,语声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官吏拳头一攥,目露凶光:“侍郎大人,难道你要和镖旗将军作对吗?”骠骑将军掌管三十万戍边军队,可与首辅相较,权势滔天,寻常官吏巴结他还来及,哪敢与之抗衡。   陆行云静静看着他,语声清冷:“是非曲直,自由律法论处,纵然是镖旗将军,也不能包庇疑犯。”   “你、你!”官吏面色酱红,气得说不出话。   于绝境中看到希望,妇人顿时喜极而泣,连连磕头:“多谢青天大人,多谢!”   陆行云目光软了几份,伸手将她扶起来,妇人污黑的指尖扣在他的手上,他却丝毫不在意。   “本官身为朝廷命官,自当为民作主,大娘不必言谢。”   望着这一幕,姜知柳眸光微恍。   待陆行云远去之后,绿枝道:“小姐,现下就去找夫人吗?”   姜知柳凝了凝,微微一笑:“不,先找个地方住下吧。”说着朝远去的官轿望了一眼,这才离开。   三日后,午时,城东刑场。   陆行云高座在衙案后,身姿笔挺,神情肃穆:“兖州刘安jian、wu民女宋氏,并鞭打至死,手段凶残、行为恶劣,判斩立决!知州吴永道包庇凶犯、行贿受贿,罪大恶极,判斩立决!”   “其余从犯,一应刺字,判以流放之行!”   闻言,周围百姓无不欢呼,伸冤的妇人更是泪流满脸,不停地磕头谢恩。   邢台上,一众主犯、从犯无不脸色惨白,抖如筛糠。   刘安和吴永道更不停大骂:“酷吏,没有人性的酷吏,你多行不义,我叔叔是不会放过你的!”   “陆行云,你食古不化,迟早会落得我们一样的下场!”   望着台下失去理智的两个人,陆行云目无波澜,拿起令牌往地下一扔,冷声道:“行刑!”   令牌落地,刽子手们立即挥刀,灼灼烈阳下,鲜血四溅。   望着淋漓的鲜血,高台旁有人议论道:“刘安死就死了,那知州也不算罪大恶极,判死刑是不是过了?还有些从犯,关几年也就是了,何必流放!”   他这一说,立即有几个人附和:“是啊,难怪好多人都说陆侍郎是酷吏,他可杀了不少人呢!”   听着他们的论调,姜知柳远山眉一皱,冷然道:“陆大人杀得都是该死之人,怎么就酷吏了?”   “合着你们不是苦主,站着说话不腰疼,回头你们遇上这样的事,我看你们还能这么这么大度!”   高台上,陆行云望着说话的女子,眸光微浮。   察觉到他的注视,姜知柳脸颊一红,手忽然不知该往哪放。   陆行云朝她点点头,便挪开目光。   她眸光微黯,有点失落,但想着他们又不熟,他这样也正常,遂打起精神离开了。   很快,她便到了外祖家,她外祖姓柳,是江湖上有名的武林世家,她母亲人称柳三娘。   见她来了,柳三娘连忙抓住她的手,满脸疼惜:“你爹也真是的,这陆行云他了解吗?就让你盲婚哑嫁!”   姜知柳一怔:“爹已经写信告诉你了?”   “嗯!”柳三娘点点头,愤愤道:“他们迂腐不化,你娘才不在乎那些,走,我们这就回去找你爹退婚!”   “...”   见她抿着唇不说话,柳三娘愣了愣,道:“怎么,你不想退?”   姜知柳眼皮一低,点点头:“嗯。”   柳三娘顿时急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柳儿,他陆行云可是侯府的世子,你自小跟着我长大,染了一身江湖习气,你若嫁进去,可没有好果子吃啊!”   姜知柳咬着唇,想了片刻,尔后抬头,眸中露出一丝坚定:“我想清楚了,我想嫁给他。”   刹那间,柳三娘给整不会了,一拍额头,坐到边上:“老天,让我静静!”   最后她终是没犟过女儿,同意了。   一个月后,陆家就派人上门提亲了,一并送来的除了婚书,还有一枚玉镯,青翠碧透,质地上佳。   拿到玉镯的时候,姜知柳眼前浮现的是陆行云清俊的面容。   这是他送给她的信物吗?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指尖似乎能感受到他余留的温度。   然后也回赠了陆行云一件信物,她从小贴身佩戴的白玉观音。   从此以后,她日日戴着那玉镯,还想尽办法打听陆行云的事情,得知他五岁时父母就亡故了,是老侯爷同二房、三房据理力争,才保下他世子之位。   他天资聪颖,十五岁蟾宫夺冠,成为晋国百年来最年轻的状元郎,之后更一路擢升至吏部侍郎,是备受瞩目的朝廷新贵。   知道这些事之后,姜知柳那颗因为欣赏敬佩而萌动的心,逐渐生出怜惜和仰慕,午夜梦回时,也总是浮现他的面容。   在憧憬中度过整整一年后,终于在第二年深秋,她如愿以偿地嫁入陆府。   成亲当晚,陆府张灯结彩、宾朋满座,整个宅邸都洋溢着喜庆。   姜知柳等了许久,直到腰都酸了,陆行云才姗姗来迟。盖头被他挑起的瞬间,姜知柳直觉眼前一亮,见融融烛光中,陆行云着一袭大红喜服,腰封上绣着金丝祥云纹路,容颜清俊出尘,漆黑的眼眸似碧潭般沉静。   对上他的目光,姜知柳心口怦然一跳,忙低头。   陆行云则静静凝着她,神情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一整套流程走完后,众人相继散去,宽敞明亮的喜房里一片寂静,摇曳的烛光映在两人身上,衬得二人越发安静。   偷偷瞥了陆行云一眼,见他只静静地望着前方,姜知柳心里有点紧张,扣着手指,不知道要不要先开口。   “更衣吧。”片刻后,陆行云站起来淡淡道。   “哦,好。”   姜知柳急忙起身,却踩到裙角,晃了晃。陆行云下意识扶了一把,立即缩回手。   感受着手里的余温,她唇角一弯,脸颊微微发红:“谢谢。”   “无妨。”   他没有看她,伸手解领上的扣子,姜知柳赶紧伸手去帮他,他却退了一步,淡然道:“我自己来吧。”   “嗯。”   她的眸光黯了黯,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把头饰一件件卸下来,只她从小习武,不喜繁琐的装饰,这满头珠翠还是头一回,拆卸的很不顺手。   忽然,她头皮一疼,似是被钗环勾住了头发。   正废了地拉扯时,陆行云走了过来,语声清淡:“我来吧。”   姜知柳心头一甜,点点头:“嗯。”   只是陆行云到底是男子,也不够细心,还是将她扯疼了。   “嘶。”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疼了?”   她连忙摇头:“不疼。”   “嗯。”   陆行云不再看她,继续拆卸,又将她弄疼了好几次,可她都忍住了,没有出声。   待头饰卸尽,陆行云立即转身,脱下外衣,只留一身洁白的里衣。   望着他颀若玉树的身影,姜知柳心头怦然一跳,脸颊微红,侧过身子脱去外衣。   “过来。”陆行云坐在床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嗯。”   她缓步到近前坐下,低下头,脸颊更红了。   陆行云低头看了她一眼,道:“你很热吗?”   姜知柳脸颊一烫,连忙摇头。   陆行云沉思了片刻,轻轻握住她的手:“以后你我便是夫妻了,我不敢许你什么,但是在我有生之年,我会给你作为我妻子的一切。”   姜知柳一凝,抬头,见他静静地望着自己,深邃的眼眸平静的像一汪湖泊。她恍了恍,心头的弦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有什么在心房深处生根发芽,又隐隐夹着些许不安。   “嗯。”   她低下头,缓缓靠在他肩头。   陆行云双臂一紧,凝了片刻,抬手拉下纱帷。   融黄昏暗的空间里,陆行云拂了拂女子的脸颊,缓缓贴上她的唇,动作轻微而生疏。   感受到他的触碰,姜知柳心头涌动起一股难掩的情愫,心弦好似被拉紧了,弥漫着迷醉的气息。   她不自禁地环住他,男子身子微微一僵,眼底似有火焰隐隐燃烧。   陆行云自小研习孔圣人的道理,尊崇礼法,秉持静心养性,从来不妄动俗念。   可这次,他感觉自己一会儿在云端,一会儿在海底,心里似乎有什么冲破桎梏。   这让他有些抵触。   当一切寂静下来,他立即穿好衣服,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姜知柳初尝人事,自然羞涩无比,片刻后,她偷偷瞥了瞥陆行云领口,方才她虽然迷迷糊糊,却看得清清楚楚,他胸口一览无余,没有佩戴任何东西。   她抿了抿唇,似无意般问起:“夫君,我送你的白玉观音呢,你放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终于开新文啦!   预收文《我死后帝君火葬场了》《摄政王又被我渣了》、《真千金嫁给偏执督公后》求戳,求收藏,谢谢!   ———《我死后帝君火葬场了》文案——   因救命之恩,雀妖梨霜对凡界少年时雍生了情愫,不惜取了命珠,为其改写“孤煞”命格,自己则被冰封万年。   万年后,梨霜终于登仙,却得知时雍是银川帝君历劫所化。银川帝君是九重天仅存的上古神祇,冰姿雪魄、不染纤尘,修的是无情道,已将凡世记忆忘却。   旧情难忘,梨霜甘愿去他府上做个寂寂无名的仙侍,只为偶尔看到他。   为他一句话,她拔了最珍贵的翎羽和百花仙子交换,好让凌霄花一直绽放,可他再未看过一眼;为替他解毒,她甘愿给魔君当了五十年奴隶,可回去之后,他却没有多问一句...   千年万年,纵然他不曾顾惜她,她也甘之如饴。   直到银川为了天界公主落梵将她逼到诛仙台:“只要剜了七窍玲珑心,落梵就得救了,你不要怕,很快,不疼的。”   那一刻,她心如死灰,眼眶再也流不出半滴泪。   “好,命珠给你,心也给你,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欠你了。”她笑着将心剖出,纵身跳下诛仙台。   望着被罡风撕碎的神魂,银川脸色煞白,猛地退了一步。   ———预收文《摄政王又被我渣了》文案———   陈国公府嫡长女柳含章冰肌玉貌,姿容迤逦,却恣意随行,游戏人间。   因一个赌约,她想办法撩拨清崖观新来的道长容辞。容辞眉笼清雪,性若寒玉,却难敌她步步紧逼。   这日路遇劫匪,为了活命,柳含章将他骗下马车,看着他被劫匪踩在脚下,却再未回去。   后来他满身是血,将她逼到山崖间:“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没有。”   容辞双眸猩红:“是我傻,信了你的鬼话,我...愿赌服输。”说完纵身跳下山崖。   看着极速坠落的身影,柳含章的心似被撞了一下。   ——————————————————————————————————————   一年后,新任摄政王孟西辞当权,柳家落难。可当她求到孟西辞身边时,她觉得自己八成是要死了,因为此人正是被她渣的跳崖的容辞,果然她成了他的女奴。   他软禁她,欺辱她,颠鸾倒凤之际总捏住她的下巴,冷笑:“还爱我吗?”   “爱...爱的...”   为了保命,她一次次违背良心,他的目光逐渐起了变化。   终于他再度沦陷,她却偷了他的密图给她的白月光(他的死对头)。   他面若寒霜:“你又骗我!”   柳含章轻笑:“大人,愿赌服输,你忘了?”   ————预收文《真千金嫁给偏执督公后》文案———   谢云知刚认回亲生父母不久,就被作为弃子嫁给了西厂督主时靖霄。   时靖霄是权倾天下的权宦,心狠手辣、喜怒无常,众人都道她必死无疑。   为了保命,谢云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还日日拿个小本子记录他的喜好。   “今日督公喝了九勺甜汤,蟹黄豆腐只吃了一勺,看来喜欢甜口。”   “今日督公回来时,在栀子花树下多站了会,也许把花瓶的花换一下他会更喜欢。”   “今日督公的病又犯了,是这个月第九回 了,看着让人有点心疼。”   可藏的好好的本子还是让他发现了,望着时靖霄喜怒不定的神色,谢云知瑟瑟发抖。   不料他却靠着椅子,慵懒道:“想知道什么,都问了吧。”   谢云知:???   —————分割线————   时靖霄曾是九天之上翱翔的龙,一朝掉落尘泥,受人践踏,还不慎双目失明。   危难之际,只有那个乡下小姑娘不嫌弃他,救了他的命,还为了他跟别人急红了眼。   后来他准备离开,小姑娘将唯一的银簪塞到他手里:“我没什么值钱的,哥哥拿去吧。”   他眼眶一红,轻轻抱住她:“若我还有命回来,一定回来找你。”   后来,他剔骨换面、治好双眼,成了天下第一权宦,却再也找不到他的小姑娘。   直到他发现...   ps:真太监文。 第2章 伤情   陆行云一凝,随口道:“在桌上的匣子里。”   “哦。”   姜知柳拂了拂腕上的玉镯,眸光微暗。   静默了片刻,陆行云道:“我还有公事要处理,你先睡吧。”   姜知柳心上一紧,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非得今夜去吗?”   “嗯。”只短短一个字,淡的好似一缕清风,吹得她手脚发凉。   “那你早去早回。”她松开手,男子点点头,起身穿好衣服,大步走了出去。   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姜知柳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攥着被子的手越来越紧。   为什么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这一夜,陆行云果然没有再回来。   翌日清晨,姜知柳早早起来,熟悉整齐后,刚走到外间,便见陆行云负手立在屋檐下,晨曦微露,在他身上镀了层薄薄的光晕。   他穿着一身影青色薄衫,身子挺拔如松,虽是夏季,领口也扣得严丝合缝,   望着他的身影,姜知柳眸光一恍,悄然走到他身后。   “让夫君久等了。”   陆行云凝了凝,淡然道:“无妨,我每日卯时一刻就起来了,走吧,去奉茶。”   “哦,好。”   姜知柳微微一愣,跟着他往外走,边走着,却忍不住打量他,往常习武也算起的早,不曾料他起的更早,顿时更对他多了丝敬佩。   到了大厅,主位上坐着老侯爷和老夫人,左右两边分别坐着二房、三房两夫妻,他们的子女则立在后边。   姜知柳素日跟着父兄走南闯北,胆色非一般姑娘家能比,可此刻手心竟微微出汗,她吸了一口气,走到中央朝几人依次行礼。   老侯爷和老夫人还算和善,给她封了几个红包,当她给二房的敬茶时,对方借机拉过她的手,惊讶道:“知柳,你的手怎么有这么多茧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哪做了粗活呢!”   姜知柳不自然地把手抽回去:“二伯娘见笑了,我自小跟着母亲习武,手上自然会有些茧子。”   二房的陆三娘故作惊讶,眼里满是嫌弃:“呀!习武?嫂嫂,你们姜家虽算不上高门大户,也算是富商,怎能让你一个姑娘家习武呢?”   眉头一蹙,姜知柳望向陆行云,见他默然地立着,丝毫没有帮她辩解的意思。   她心里黯了黯,面上却笑道:“妹妹此言差矣,虽说现今不鼓励女子习武,可本朝□□的孙皇后就是武人出身,更辅佐□□征战沙场、平定天下,这才有当今的太平盛世。”   “三妹妹若是瞧不起女子习武,那岂不是瞧不起孙皇后?”   闻言,陆三娘脸色骤变:“嫂嫂,我可没那个意思!”   二房也是一僵,帮腔道:“是啊,你妹妹虽然顽劣,却万万不敢存这样的心思。”   姜知柳笑了笑,没说话。   见此情形,老夫人连忙打圆场,众人唠了会儿家常,便一起用早膳。   望着眼前的几道带甜味的饭食,她蹙了蹙眉,她素来不喜甜食,可别的菜又不在她面前,只好夹了块甜点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她抬眸,见陆行云默默吃着雪花酪和白云糕,便暗暗记在心里。   见她不怎么动筷,老夫人看向陆行云:“行云,别光顾着吃,给知柳加点菜。”   “是。”陆行云点点头。   姜知柳偷偷扯了扯他袖子,睄了睄他右手边的银丝卷。陆行云凝了凝,却给她舀了勺旁边的甜汤。   她眸光一黯,有些失落。   原来他根本没注意到她不喜欢吃甜食,但对方给他盛了,她就勉强吃了。饭后,陆行云便上朝去了,姜知柳和老夫人说了会儿话,领着丫鬟绿枝往回走。   刚走到花园,便听两个小丫鬟在不远处议论:“你知道吗?昨个世子去了文景阁,今儿一早才出来呢!”   “那不是藏书阁吗?昨夜是新婚之夜,世子去那里做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世子爷之前另有个未婚妻,是工部尚书的嫡长女李静姝,不仅长的跟天仙似的,还才华卓绝,好多王孙公子喜欢呢!去年老侯爷大寿,李小姐遂母亲来拜寿,偶然间走到文景阁,正好世子也在那看书,两人谈诗论画,可说了好久呢!”   “哦,我知道了!我早就听说他们两情相悦,现下世子娶了世子妃,可他心里念着的还是那李小姐,所以新婚之夜才跑去文景阁睹物思人。”   “是啊,这世子妃不过商户之女,哪及的上李小姐出身高贵、知书达理呢?听说当初老夫人他们都不赞同这门婚事,最后还是世子劝说,他们才勉强答应。”   “可惜了,世子爷什么都好,就是太古板了,不过是个商户女,给点银钱弥补一下就行了,何必毁了好姻缘呢?”   “就是啊!”   两人惋叹不已,渐渐走远了。   听了这番话,姜知柳呆住了,整个人都沉入了谷底,心口处泛起一丝痛意。她怎么也没想到,陆行云之前竟有个两情相悦的未婚妻!   望着她发白的脸色,绿枝担忧道:“小姐,你别听他们胡说。”   看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姜知柳心中一动,冷声道:“既然这件事众所周知,为何我派去的人却没打探出来?还是说你们都知道了,却瞒着不说?”   “小姐,不是我想瞒你,是老爷吩咐我们的,他说世子虽有个未婚妻,但当时他既然答应了,可见未必如传言的那样,且他见你又那么喜欢世子,就让我们瞒下来了。”   姜知柳身子一晃,面上满是苦笑,心道:“爹爹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纵然女儿喜欢她,可若知道这件事,也决计不会嫁过来,毁人家姻缘的,更何况我想要的,是一个两情相悦的夫君啊!”   可如今木已成舟,她就算想退婚,也是不成了。   哎!   她深深地叹了叹,转身往回走,脑海里却都是方才那两个丫鬟的谈话,恍恍惚惚的,下台阶时竟把脚崴了,等她回屋里时,脚踝已经肿的老高。   绿枝一惊,连忙把药箱找出来,给她涂了常用的跌打膏。   傍晚时分,陆行云回来之后,先去书房处理了些公务,这才过来和她一道用晚膳。   他吃饭的时候细嚼慢咽,动作也很文雅,姜知柳本就习武,又在男人堆里待久了,行止就显得没那么斯文。   看看他,再看看自己,姜知柳觉得自己有些粗陋,也放慢速度,学着他的样子吃饭。   过了一会儿,陆行云似是想起老夫人的话,给她夹了道糖醋里脊。   姜知柳眉头一蹙,但他既然主动夹了,心里还是有些温暖,便忍着不喜吃了。   饭后,陆行云朝她看了看,道:“在这里可还习惯?”   “嗯,都还好。”   见她点头,陆行云缄默了一会儿,道:“那我去处理公务了,你早些歇着。”   “好。”   姜知柳微微一笑,起身将他送出去,可陆行云不知在想什么,直到离开,也不曾发现她的腿有点簸。   绿枝小嘴一撅,有些不悦:“这个世子也太粗心了吧!”   姜知柳也有些失望,面上却淡然道:“无妨,男子总是粗心些的,哥哥和爹爹不就这样吗?”   “可老爷对夫人就很细心啊,知道夫人爱吃什么、爱用什么,甚至连夫人那几天不舒服都知道,每次都提前备好红糖水呢!”   话入耳中,她心里越发黯然,叹了叹就回屋了。坐了会,她越发百无聊赖,让绿枝把从家里带来的游侠话本找出来,好打发时间。   时间缓缓流逝,夜幕渐渐笼住整座宅院。   姜知柳看了几页,眼皮有些打架,手一松,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醒来时,发现身上披了件衣服。她转眸望去,见陆行云正坐在旁边看书,封面上写着《广物集》三个字。   她凝了凝,问:“这是什么书?”   陆行云抬眸,淡然道:“是前朝的学者写的杂记,关于地质、花木、鸟兽方面的。”   听到这个,姜知柳顿时没了兴趣,伏在桌上盯着他看书。她发现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清澈明亮,像黑濯石一样,睫毛乌黑浓密,垂下时如同蝴蝶的羽翼。   片刻后,陆行云手中一顿,望向她:“你盯着我做什么?”   “咳,没什么。”她当然不好意思说是被他的美色所迷。   陆行云打量了她一会,把旁边的话本拿过来:“这是方才看的?”   “嗯。”姜知柳点点头,眸中泛起灼灼的光彩:“这些话本写了好些锄强扶弱、快意恩仇的故事,我素日最喜欢看了。”   “是吗?”   他淡然一笑,把话本放了回去,接着看那本《广物集》,见他似乎对话本不感兴趣,她心中一紧,问:“夫君不喜欢那个吗?”   “嗯。”   他应了一声,并未抬头。   望着他沉静冷淡的面容,姜知柳薄唇一抿,拳头微微收紧。   原来他真的不喜欢...   过了一阵,陆行云合起书本道:“天色已晚,睡吧。”   “好。”   想起昨晚的时,姜知柳面上微红,起身往床畔走,他这才注意到她腿有些簸。   “腿怎么了?”   “不小心崴了一下,抹了药,无碍了。”   “哦,那就好。”   陆行云点点,将旁边的烛灯熄灭,和她双双躺下。幽静的寝阁变得晦暗起来,只有一束月光透光窗棂照进来。   见他许久没有动作,姜知柳也不好主动,只好攥着里衣默默发呆,脑海里全是关于他有未婚妻这件事。   犹豫了半晌,她试探地问:“夫君,听说你之前有个未婚妻,是因为我才退婚的吗?”   “是。”   “那你怨我吗?”   陆行云静默了片刻:“你多虑了,夜深了,睡吧。”   见他不愿多说,姜知柳的心越来越凉,看来他对李静姝真的是有情意的。她翻过身子背对着他,久久难眠。   之后的日子,平静如水。   为了拉近与陆行云的距离,她把青锋剑和话本藏在箱底,每日学着大家闺秀换上素雅的装扮,看陆行云喜欢的书籍。   只是她素来不喜文墨,文学造诣有限,便时不时求教陆行云。有次她拿着《爱莲说》去问他,最后感叹道:“为何世人喜爱牡丹富贵,喜欢莲花出尘,却不喜欢玫瑰娇艳呢?”   “艳而过俗吧。”他随口回答。   “...”   她喉咙一堵,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问得多了,陆行云渐渐有些不耐,加之他一心扑在公事上,十个问题只回答两个,触的霉头多了,她渐渐就不问了。   至于同房之事,自那日大婚后,再也没有过,后来她实在忍不住了,扯了扯他的袖子暗示。   他这才起身,蜻蜓点水地撩拨了几下,便伏到她肩上,动作渐渐粗暴起来。   事后,陆行云说要起身洗漱,出去之后却再也没有回来。   摸着身旁还残留着余温的床单,姜知柳心里泛起丝缕般的痛意,泪水浸湿了眼眶,   又是这样,他就那么不喜欢与她欢好吗?   翌日上午,姜知柳心里着实郁闷,便出门透透气。逛了一阵,她走到一处僻静的河畔,望着烟柳画桥,心情稍微好了些。   正要上桥时,见不远处的柳树下矗立着一男一女,男的俊逸清冷,正是陆行云,女的一袭浅藕色纱裙,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   她心中一凉,走到旁边躲起来,见陆行云将一个小药瓶递给女子,女子连忙朝他行礼,他自然伸手扶住。   虽然看不太清,可望着他二人的举止,她几乎能想象他们含情脉脉的样子。   刹那间,她心口似被刀剑戳了个窟窿,冷风嗖嗖地灌着,冰凉刺痛。   原来他不是粗心大意,也不是不知冷热,只是那个人不是她罢了…   她扯了扯唇,眼眶瞬间泛红,手脚也冷冰冰的。   作者有话说:   申明:男主不喜欢女配。 第3章 对峙与转机   “小姐…”见她如此,绿枝有些担忧。   姜知柳摆摆手,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忽然,一辆马车疾驰而过,竟将她撞进河里,她心口骤惧,不停地挣扎,河水迅速灌入口鼻。   不远处,陆行云也被惊动了,当他看到湖中的女子时,面上一惊,正欲往这边跑,身后的女子竟被两个顽皮的孩童撞到水里。   他一愣,朝姜知柳看了看,拳头紧了紧,便跳下去救那女子。与此同时,姜知柳被一个路人救了起来。甫然得救,姜知柳的心仍崩的紧紧的,她转头望去,见救她的是一个年轻书生,虽衣着简素,面容却十分俊朗,剑眉星目,眸光深邃如珀。   他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朝她看了看,便快步离开,姜知柳想向他道歉都没有机会。   见她得救了,灵犀连忙扑过去搂住她,眼里蓄满泪水:“小姐,真是吓死我了,你没事吧?”   姜知柳摇摇头,朝陆行云的方向看去,见他抱着方才那名女子从岸边走了上来,那女子浑身湿漉漉,帷帽也掉了,露出一张出水芙蓉似的清丽面容。   幸而这里僻静,路上没什么行人,否则被旁人看见,又要凭添诸多是非了。   望着这一幕,姜知柳心头似被阵扎了,泛起阵阵痛楚,整个人如同跌入冰冷的湖水,浑身冰凉。   呵!他为了救别的女子,却将她弃之不顾!   她扯了扯唇,凄凉一笑,眼里泛起氤氲的水雾。   陆行云见她被救了上来,眸光一松,把女子放在地上,说了两句什么,立即朝她这边走来。   姜知柳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当下眼眸骤冷,板着脸往回走。望着她冷傲的身影,陆行云叹了叹,停在原地。   那名女子则戴上帷帽,走到他身畔,柔声道:“世子,方才多谢你了,只是尊夫人像是误会了,要不我替你解释一下吧?”   “不必了。”   陆行云转过头,眸光淡然。   .   回府之后,绿枝连忙帮姜知柳换了身衣服,又洗了个热水澡,可姜知柳一直想着落水的事,心口像压了块巨石,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见她恍恍惚惚,绿枝眼里满是疼惜。   傍晚时分,陆行云从外面回来了,原本这个时候他都是去书房的,想了想,还是先到了翰海苑。   进屋后,他举目望去,见姜知柳坐在窗畔,手边放着一本《广物集》,但她并没有看,只默默望着院里的飞舞蝴蝶,神情黯然。   他抿了抿唇,走到她旁边:“看到哪一页了,可有什么不解的?”   姜知柳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广物集》,淡淡道:“世子公务繁忙,就不劳烦你了。”   她素来是叫他夫君的,可这次却唤他世子,两者之间天渊之别。   陆行云剑眉微蹙,没有言语。   一旁,绿枝见他只口不提上午的事,忍不住了:“世子爷,我家小姐好歹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可你却为了救别的女子把她晾在一旁,不知道还以为那位才是世子妃呢!”   听了她的话,陆行云眸中泛起愠色:“主子的事,何时轮到你一个丫鬟置喙了!”   绿竹腮帮子一鼓,冷冷撇开头。   姜知柳心里泛起一阵揪痛,攥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绿枝,罢了,我们走。”   说着,扶着她的手往外走。   “你要去哪?”   “妾身去哪是妾身的自由,就不劳世子费心了。”   她微微一顿,连头都没回。   望着她冷傲的身影,陆行云拢住拳头,径直往外行去,俊逸的脸上笼着薄薄的寒冰。   之后,两人因此事起了芥蒂,关系大不如前。见姜知柳对自己疏离冷淡,陆行云索性就去书斋住着,原本都见不了几面的人,相见的次数更少了。   这般过了半个月,这日晚间,陆行云处理完公务,找了本闲书翻看。   旁边,内侍怀安瞄了他几眼,踟蹰道:“世子,今个老夫人找我过去了。”   “说了什么?”   “老夫人问起你和世子妃的事,还说夫妻间总有些磕磕绊绊的,世子妃远嫁京城不容易,你要多担待着些。”   “知道了。”陆行云顿了顿,并未抬头,待徐徐看完半册书,才起身往瀚海苑行去。   他到那的时候,姜知柳正在看书,见他来了,只扫了一眼,便继续看书,陆行云也不恼,坐在旁边下棋。   听到动静,姜知柳下意识瞟了他两眼,却见他自顾自下棋,都不曾看她一眼,眸光一沉,转过身子不再看他。   融融烛光中,二人一东一西,都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谁都没有开口。   过了许久,夜色渐声,虫鸣阵阵,偌大的侯府越发沉静。   “夜深了,睡吧。”陆行云放下棋子,淡淡看向她。   姜知柳凝了凝,眼皮都不抬:“我不困,你自己睡吧。”   陆行云叹了叹,起身走到她身畔,拿下她手里的书:“看了这么久,也没见你翻页,别难为自己了。”   “...”   姜知柳面上一滞,梗着脖子道:“我这是细细品味。”   “好,细细品味。”   迎着男子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心中一动,他怎么知道她没翻页,难不成他一直在注意她?   念及此处,她嘴角偷偷上扬,但想着之前的气还没消,便昂起下巴,故作冷淡。   陆行云挑了挑唇,握住她的手,姜知柳黛眉一蹙,挣了挣,他却握得更紧了。   许是他的手心温暖的令她沉醉,她终究没挣开他,由他牵着走到床畔,尔后把手一抽,和衣躺下,整个人面向里侧。   陆行云摇摇头,熄了蜡烛,这才躺倒她身旁,从背后搂住她的腰。   “都这么久了,该消气了。”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在姜知柳心上,却似浇了盆冷水。她黛眉一蹙,将他的手掰开。   身后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腰上一沉,又被他搂住了。   见他如此,姜知柳攥住拳头,问:“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陆行云凝了凝,什么都没有说。   “既然无话可说,就出去吧。”他的沉默似利刃扎进姜知柳心房,面色一沉,把他的手拿开。   望着她冰冷的背影,陆行云转过身子,乌黑的眼眸泛起失望之色:“我总觉得你纵然不懂我,也该信我,罢了,你我本就不是一处的。”   他叹了叹,蓦然起身。   闻言,姜玉微胸口似有蚂蚁啃噬着,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泪水瞬间打湿眼眶,她深吸了一口气,倏地坐起来,神色冷傲。   “对,我和你不是一处的,她李静姝才是!既然如此,你我便和离吧,我姜知柳绝不死缠烂打!”   陆行云剑眉一拢,回过身子,眸中泛起不耐,冷声道:“姜知柳,我和李姑娘清清白白,你若非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   “呵,世子都成亲了,去巴巴赶去给旁的女子送药,这也就罢了,你还为了救她抛下新婚妻子,还真清白的很啊!”   陆行云拳头一攥,眸光骤寒:“你爱信不信,总之你我成亲才两个月,你不要脸面,我侯府还要!”说完板着脸去了。   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姜知柳心头越发沉痛,身子一软,把头埋在双臂里轻轻啜泣,不到片刻,泪水就打湿了衣袖。   伤情半宿,等她睡着已近三更,翌日晨起头有些发晕。她想着许是没休息好,也没放在心上,如往常般去主院问安。   按照惯例,各院每隔十日会在一起用膳,今日正是时候,她便留了下来。陆行云因为休沐,也没走,在她旁边坐着。   二人默默喝茶,其他人则不停闲聊。   忽然,二房的说:“知柳,你来陆家有些时日了,怎么看着倒清减了些,莫不是饭菜不合口味?”   陆三娘道:“哪会,咱们府的厨子可是御厨退下来的,这饭食比起江州只会好。依我看,怕是大哥冷落了嫂嫂,她心里不畅快。”   此言一出,旁人纷纷朝二人打量,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老夫人则对她多了几分怜惜。   姜知柳心中一刺,眉头蹙了蹙,面上却微笑道:“三妹妹费心了,世子是出了名的端方君子,品性高洁,他既娶了我,怎会薄待我?倒是三妹妹,身为大家闺秀,却别人的夫妻关系评头论足,怕是有失分寸吧?”   “...”   陆三娘面上发胀,噎得说不出话来,瞪了她一眼,悻悻地缩回去。   挑了挑唇,姜知柳朝陆行云看去,见他正看着自己,目光稍显复杂。心下冷然一笑,她便收回目光。   方才的话既是对陆三娘说的,也是在讥讽陆行云。他不是傻子,当然听得懂。   片刻后,众人一同用完早膳,相继离去。姜、陆二人刚走出不远,老夫人身边的王嬷嬷追了上来,笑眯眯道:“世子,老夫人说现下天气炎热,世子不妨带世子妃去西山凌云寺走走,权当避暑散心了。”   凌云寺的菩萨最是灵验,不少善男信女前去求子,老夫人的意图不言而喻。只姜、陆二人成亲虽有小半年,行房的次数却是寥寥,有孕之事自然艰难。   姜知柳挑了挑唇,朝陆行云看去,眸光微冷。   薄唇微抿,陆行云也看了她一眼,朝王嬷嬷道:“多谢祖母挂怀,稍后我便带世子妃去凌云寺。”   王嬷嬷笑了笑,恭敬地退下了。   回了翰海苑,陆行云立即命人整理行囊,没多久,便领着姜知柳乘车往西山去。   姜知柳本就身体不适,马车又摇摇晃晃,很快就靠着厢墙睡着了。等她醒来时一束骄阳透过窗帘的缝隙映到她眼睛上,眉头一簇,正要伸手时,一扇素净的衣袖挡在她眼前。   她愣了愣,抬头望去,见陆行云低眉看着自己,清澈的眼眸倒映着她清丽的容颜以及颊上浅浅的驼红。   “醒了。”他淡淡启唇,将手放下。   “嗯。”姜知柳点点头,心里有些慌乱,脸颊也更红了。方才她并未和陆行云坐在一起,可此刻他却坐在自己身侧,加之脸颊上传来的轻微不适,她十分肯定,方才她枕着他的肩膀睡了一路。   陆行云不再说什么,默然地挪到主座,望着前方摇曳的门帘,陷入沉思。   蝉鸣嘲哳,透过车厢传入耳中,却衬的马车越发的沉寂。   抿着唇打量了陆行云片刻,姜知柳终于打破寂静:“方才...多谢...”   她攥着衣角,声音有些小,与她往日飒爽洒脱的样子截然不同,全然一副小女儿的娇羞。   看了她一眼,陆行云淡然道:“嗯。”   见他不想说话,姜知柳黛眉微蹙,转眸望向窗外,神情有些气恼。   沉默了一路,约摸过了两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陆行云当先出去,朝她伸出右手,似是要扶她。因着之前的怒气,姜知柳只扫了他一眼,径直往外走,可刚走到他身侧,便听“嗖”地一声,一只利箭破空而来。   心上骤紧,姜知柳下意识按搂他的肩膀,往旁边躲去,利箭擦着她的胳膊射近车厢。   与此同时,十几个黑衣人从旁边杀过来。   “进去!”   她把陆行云往车厢里一推,纵身跳下马车,抢过随行家丁的兵器,与敌人缠斗起来。那些人不是她的对手,很快就落了下风。   忽然,她脑中传来一阵眩晕,腿脚发软。恍惚之际,被敌人砍伤了胳膊,剧烈的痛感让她清醒了些,拔刀将敌人一一毙命。   明丽的日光中,她身姿飒爽,出手如电,烟青色的纱裙上浴着献血,双瞳灼灼,寒厉如刀,白皙的脸颊和高挺的鼻梁染了两抹血迹,整个人如同悬崖上的映凛光的冰凌花,坚韧耀眼。   望着这一幕,众人都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了,他们早听世子妃会武,却不知她如此英勇善战。   车内,陆行云瞬也不瞬地凝着她,瞳孔里的身影熠熠生辉,他的手扶在窗棂上,越攥越紧。   以前他只觉得女子习武太过粗鄙,可这一刻他脑海中浮现的竟是画中开国孙皇后的身影。   “若孙皇后在世,当如是。”   场中,姜知柳将最后一个敌人踩在脚下,滴血的刀指着那人,厉喝:“说,是谁指使你们的!”   不料那人竟有几分血性,咬破口中的毒丸,自尽了。   柳眉一皱,姜知柳扔掉刚刀,转身往马车行去。就在这时,拴马突然嘶吼一声,朝悬崖边狂奔。   “世子!”众人大喊,朝马车追去,马车却跑得飞快。   眼见悬崖近在眉睫,姜知柳的心提到嗓子眼,踮脚飞到马车上,搂住陆行云的肩膀。   “世子可信我?”   “信!”   陆行云重重点头,手不自禁地抓住她的手臂。 第4章 情起   姜知柳眸光一定,抓起他往地上飞去,与此同时,马车也冲出悬崖,极速坠落。   因为马车速度太快,二人刚落地,便顺着旁边的斜坡往下滚。   咕噜咕噜!   两人的视线天旋地转,却都紧紧搂着对方,正滚着,陆行云发现前面有一块凸起的石头,心中一紧,下意识身后护住姜知柳。   火辣辣的感觉传来,他眉头一抽,下一刻,两人已被两棵树拦住。   陆行云朝姜知柳看去,见她胳膊上的血汩汩冒着,脸色发白,冷汗涔涔,显然是痛急了,可她却咬牙不吭声。   瞳孔一缩,陆行云连忙拿出帕子绑住她的伤口,并将她扶起来,关切道:“你怎么样了?”   心中一暖,女子扯出浅浅的微笑:“我没事,还走得动。”说着强撑着站起来,准备往上走,可她腿上也受了伤,走起来有些跛。   陆行云眉头一蹙,屈身站在她身前:“上来。”   望着他消瘦挺拔的后背,姜知柳神色一恍,没有动。   陆行云抿了抿唇,道:“我虽是书生,却也学过骑射,并非那么孱弱。”声音不算响亮,却有种执拗的意味。   原来他误会她担心他背不动。   姜知柳薄唇微扬,轻轻伏在他背上,心头似有清风吹过,抑郁多日的阴霾散了大半。   感受着身后的柔软,陆行云身子一崩,手拢了拢,将她背着往坡上走。就在此时,绿枝带着其他人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都心领神会退到旁边。   陆行云虽不算孱弱,可到底不是武人,姜知柳又比寻常女子匀实些,待他爬到路边,额上已起了浅浅的薄汗。   姜知柳怜惜他,正要帮他擦汗,想了想又把手缩回去。他性子高傲,必定不想让人小瞧。   旁边,绿枝看着她伤,眼眶一红:“世子,夫人受伤了,那咱们是回城吗?”   “不,太远了,去凌云寺,他们住持医术高超。”   陆行云回了一句,背着姜知柳往山上走。望着半山腰隐在云雾间的寺庙,姜知柳道:“我没事,你让我自己走吧。”   “你是为我受的伤,我怎能让你自己走?”   凝着他乌黑的发与清隽的轮廓,姜知柳的心却似沉入水底,闷闷的,泛着凉意。   原来他只是因她为他受了伤...   她抿着唇,扶在他肩头的手微微收紧,整个人安静了下来。   一路上鸟语花香,茂林修竹,他背着她攀阶拾路,越走越幽深,所处的位置也越来越高。   姜知柳能感觉到他微微的喘息,及他时不时交换的手。   “歇歇吧。”她还是心软了。   “好。”   陆行云将她放在地上,背着她穿了几口大气,片刻后,又将她背起来,如此又短暂地歇了两回,这才行至凌云寺。   到了内院,沙弥们将他们安置在西边的禅房。片刻后,一个中年和尚走了进来,衣着朴素,模样清瘦。   陆行云立即站起来,合十行礼:“了空大师,这位是内子,在山下受了伤,还劳你诊治。”   了空点点头,朝姜知柳打量了几眼,走到近前,查看她的伤口。   “腿上是皮外伤,不打紧,只胳膊上需立即缝合止血,耽搁不得,寺里的麻沸散又用完了,不知施主...”   “无妨,我受得住。”姜知柳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满是坦然。   了空怔了怔,点点头:“那好,贫僧这就让人准备,两位稍等。”说完便出去了。   陆行云蹙了蹙眉,握住她的肩膀:“你当真受得住吗?”   “没事,比这更重的伤我都受过,难不倒我。”她拍了怕他的手,明澈的眼眸闪着温柔的光泽。   咬了咬唇,陆行云没有言语。   很快,两个沙弥将一应器具和药品拿了进来,了空叮嘱沙弥给陆行云上药,自己则给姜知柳清洗伤口,并撒上辛辣的白酒。   火辣辣的感觉在胳膊上漫开,姜知柳咬着银牙,眉头攒成一团。   见她一声不吭,了空赞许地点点头,拿起银针给她缝合伤口,一下、两下、三下...   随着针线进进出出,姜知柳的眉头和秀拳越攒越紧,银牙几乎咬碎了,脸色越发惨白,豆大的冷汗滚滚落着,湿透了她的衣襟。   可她仍旧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看着她强忍的模样,陆行云眸光一震,眼底似有暗流涌过,他顾不得还在包扎的伤口,起身走到床畔,握住姜知柳的手。   “过几日是你的生辰,你想做什么?”   “嗯?”姜知柳一愣,睁开眼眸。   “你是想去看戏,还是去游湖赏花?”   依姜知柳的性子,自然更喜欢看戏,不过戏文里经常讲才子佳人一道赏月风景,便道:“都,嗯,都想。”   “也行。”陆行云想了想,微微一笑。   听他这意思,像是要给她过生辰。霎时间,姜知柳心头泛起巨大的喜悦,脑海里全是对生辰的畅想。   这般分了神,胳膊上也觉得没那么痛了。   了空扫了扫二人,淡然一笑,乘势将伤口缝好,并抹上止血的良药。   “好了,这个半个月要忌食辛辣,不能沾水。”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把手洗净。   “多谢大师。”陆行云连忙道谢。   了空拂着佛珠,淡然道:“这是我欠你的,你不必谢我。”语罢留下一个药瓶,傲然离去。   望着二人的身影,姜知柳目中露出一丝疑惑。   “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陆行云看向她。   “我没事,痛也就那一下。”   她笑了笑,余光落在他手背上,殷红的口子很是醒目。   是放在滚落时划破的吗?姜知柳皱起眉头。   察觉到她的目光,陆行云下意识把手往背后收了收,语气清淡:“一点皮外伤,不打紧。”说着走到桌案边,让沙弥给他包扎好。   一切停当后,众人全部散去,绿枝帮她把小腿包扎好,也悄然退下。素净的禅房里只剩下他二人,气氛有些诡异。   “咳,天热,你喝点睡吧。”   陆行云倒了杯茶给她。   “好,谢谢。”姜知柳连忙去接,却碰到了他的手,肌肤相处的一瞬间,她似被电到一半,立即把茶杯递到嘴边,脸颊飞起可疑的红晕,双眸根本不敢看他。   陆行云则把那只手往衣袖里缩了缩,觉得被她触碰的地方有点怪异,似乎...有点热。   他朝衣袖瞥了瞥,眼底的疑惑一闪而逝。   这么热的天,若是往常,姜知柳必定将茶水一口闷掉,可现下陆行云看着她,她自然得斯文些。小口抿了半盏后,这才把茶杯递给他。   “世子,那咱们一会儿就是拜佛吗?”   “不急。”陆行云随手将茶杯放下,露出温润的笑意:“你方才折腾了那么久,又受了伤,且在这休息一晚,待明早再礼佛吧,至于家里,我会派人报信,并去朝中告个假。”   “也好。”   一时无话,气氛有陷入尴尬。   “嗯,我扶你躺下,你先歇息一会儿。”陆行云沉吟了片刻,伸手去扶她,可手刚挨上她后背,便见她眉头猛然一抽,似乎很痛。   “你怎么了?”他一惊,忙把手缩回去。   “没什么,稍微蹭了一下。”姜知柳笑了笑,云淡风轻的。陆行云心里却生出不好的预感,伸手将她的外物拉下,见她背上有两条红肿的痕迹,长长的,破皮且发青。   眸光一颤,陆行云的拳头随之收紧:“这叫蹭了一下?”   姜知柳有些心虚:“嗯,既没出血,又没伤筋动骨,当然...”话未说完,背上一暖,一个温热坚实的胸膛贴了上来。   他抱住了她,修长的手臂环着她的肩膀和xiong脯。   “傻瓜。”他说,语声沉沉的,湿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耳畔,似柳枝在心湖划过,勾的她的心发痒。   “哪有女子像你这样的,你就不怕疼吗?”   “怕的。”她攥着拳头,小声回答,心脏砰砰直跳。   “那你还硬撑!”   “...这话还要从我七岁时说起,你知道娘出生武林世家,可我爹心疼我,就不许我学武。可我偏生喜欢,总是偷偷练。为了让我知难而退,我爹说舞刀弄枪势必会受伤,若我能不怕苦、不怕痛,才允许我学。”   “我性子犟,他越是激我,我越来劲,之后习武再怎么受伤,我都强忍着,我爹见我这样,到底心软了,就准我习武。后来我也经常受伤,可我想着我爹的话,依旧忍着,年深日久,也就养成这个习惯了。”   听了她的解释,陆行云点点头,目中泛起一丝复杂。   “原来如此,只是我也见过不少武人,不乏粗壮的大汉,便是他们受伤了,也不像你这样,你又何必强撑?”   姜知柳耸耸肩:“没办法,我这个人认死理,既然认准了,就不会变了,就如同...”   “嗯?”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最终把那句“就如同我喜欢你一样”咽了回去。   静默了片刻,陆行云松开双臂,语声轻柔:“我给你上药吧。”   “好。”姜知柳点点头,嘴角不自禁上扬,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这样亲近与贴心。   陆行云从桌案上找来药膏,用指腹沾着,一遍吹气,一边在她伤处轻轻涂匀。   温暖窝心的感觉在胸臆间徜徉,姜知柳眯着眸子,整个人像是要醉了。   “你倒是很熟稔嘛!”   “嗯,以前给别人涂过。”   “别人...是女子吗?”她心口咯噔一响,下意识问。   “嗯。”   是...李静姝?   她很想这样问,可她没有勇气,她害怕听到那个答案。方才的幸福感瞬间消散,她的心似断线的风筝,缓缓下沉。   陆行云一直低着头,没注意她的神色,待涂抹完毕,这才站起身子,活了活脖颈。   “你身上有伤,尽量侧着睡。”   “嗯。”姜知柳勉强扯了扯唇。   陆行云点点头,扶着她躺下后,就往外走。姜知柳下意识拉住他的袖子:“你要去哪儿?”   “我和了空大师是故人,既然来了,自然要去拜会一下。”   “奥,那你去吧。”   她温然一笑,松开手,陆行云拍了拍她的肩膀,翩然离去。寂静的屋子里,只剩她一人。   她闭着眼睛躺了好一会儿,可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陆行云和李静姝在河边说话的样子,心里乱糟糟的,索性就起来透透气。   今日并非初一十五,寺里人不多,偶尔有三两个香客和沙弥经过。她在院子走了一圈,见东边有条小径,便顺着往外走,穿过一道角门,是一处开阔的平台,远处树木青郁,溪水潺潺,一座凉亭矗立在深处,里面有两个人正在下棋,只一眼,她便认出是陆行云和了空。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沿着小径走了过去,转过弯,她正要打招呼时,听陆行云道:“大师,多谢你上次赠的药,李国公的病好多了,李姑娘托我替她向你道谢。”   了空道:“贫僧早就起誓绝不救治权贵,若非施主救过我,我是不会救他的。”说着从袖中拿了个瓷瓶给他,“这是第二剂药,待他用完,便能痊愈。”   “多谢。”陆行云赶紧接过。   姜知柳脑中一震,扶着树干的手紧了紧。   李静姝的祖父正是李国公,所以陆行云上次给她送的药,就是他从了空这里求来的吗?   那他一定很喜欢她吧...   耳畔又传来了空的声音:“贫僧是出家人,本不该过问俗世,只你我相识多年,我想问你一句,你心里可有尊夫人?”   听到这句话,姜知柳立刻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作者有话说:   双更今天 第5章 和离吧   “她...很好。”静默了片刻,空气中飘来他清淡的话语。   她身子一晃,退了退,如同被冰水从天灵浇下,从头到脚冰凉一片,冻得她有些发抖。   她很好,但他不喜欢她,哪怕一点点。   “那李家姑娘呢?”了空的声音继续响起。   “她出身名门,姿容出色,其才华乃当世女子中的翘楚,我...”   话音未落,绿枝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姐,你怎么到这来了?”   陆行云一惊,转头望去,见不远处的树林里立着一抹清浅的碧色,女子脸色惨白,目光暗淡以极。   他眸光一紧,本能地站起来。   “见过大师,见过...世子。”   姜知柳忍住眸中的酸楚,朝二人行了礼,转身便往回走,虽然腿脚有些无力,依旧把腰肢挺得笔直。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陆行云右手微抬,复又放下。   “哎。”了空叹了叹,轻轻转动佛珠:“施主,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   剑眉微蹙,陆行云道:“没有青山。”   “嗯?”   陆行云却不再多言,朝他行了一礼,大步流星而去。望着远去的身影,了空怔了怔,恍然一笑,念了声“阿弥陀佛”,又执起棋子独自对弈。   回屋之后,绿枝立即把熬好的药拿给她喝,见她脸色不好,又不敢问发生了什么,只能干着急。   过来一会儿,门外传来敲门声。   “夫人,是我。”   听到陆行云的声音,姜知柳柳眉越蹙越紧,冷声道:“我歇着,世子自己安置吧。”   “...好吧。”   门外之人叹了叹,离开了。   “小姐...”绿枝实在按捺不住,刚想开口,就被姜知柳打发出去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她一人,她再也坚持不住了,眼眶一红,泪珠根断线的珠子般,漱淑落着。   胸口似被剑戳了个大窟窿,寒风不停往里灌,化作冰刃割出一道道细小的口子,流不出血,却泛起阵阵隐痛。   她缩在床头,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进去,没有声音,肩膀却不停地颤抖,越抖越厉害。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肩膀终于不抖了,她抬起头,抹了几把眼泪,走到墙角,掬起盆里的清水将脸洗静。   她出去的时候,绿枝正在门口守着,望着她微微红肿的眼眸,她什么都明白了。   “哼,世子真没良心,小姐救了世子,他却惹你伤心。”   姜知柳扫了她一眼,淡然道:“说他作什么,陪我去后山逛逛。”   “好。”看她似乎没那么伤心了,绿枝松了口气,跟着她去了后山。绕着茂密的丛林转了转,看到一处飞流的小瀑布,二人便坐在那里,聆听着涛声。   感受着沁凉的水雾,姜知柳的心也跟着宁静下来,她闭着双眸,身心渐渐放松。   过了许久,天色渐晚,一个小沙弥寻了过来:“施主,该用午膳了。”   “好。”   姜知柳起身行了个礼,跟着他往回走,片刻后,绿枝随口问:"小师傅,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小沙弥腼腆一笑:“是世子告诉小僧的,还专门告诉我,在瀑布的方向。”   “世子!难道...”   绿枝下意识看向姜知柳,见她黛眉微蹙,似是在沉思。   回屋后,陆行云正坐在椅子上冥想,听到声音,双眸缓缓睁开:“回来了。”   “嗯。”   姜知柳扫了他一眼,径直到桌子旁坐下,拿起筷子开始用饭。若是以前,她必定会等他一起,可今天她没有。   陆行云凝了凝,走到旁边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些竹笋给她。扫了一眼,却不理会。   陆行云也不生气,又另外夹了些别的菜给她,这才开始用饭。   只直到用完,姜知柳都不曾碰他夹的菜。他无声地叹了叹,拿了本佛经,在旁边看。   朝他瞥了瞥,姜知柳走到榻上坐下,随意翻了翻佛经,就开始打哈欠:“世子,这边的床斋,我又受了伤,你晚上还是去旁的地方睡吧。”   “...也好。”   陆行云微微一凝,拿起佛经出去了。   外间,绿枝见他走了,皱着小脸走了进来:“小姐,你不过随口说说,世子还当真走了!”   “谁说我随口说说的。”   瞥了她一眼,姜知柳扔下佛经,和衣躺下。绿枝吐了吐舌头,溜回外间守着。   翌日,当绿枝打了清水进来时,却发现姜知柳眼圈微青,神情疲惫,似是没睡好。看她这副模样,绿枝别提多心疼了。   她家姑娘心性洒脱,纵然遇到些不愉快,也从不影响睡眠,可现下却...   她叹了叹,放下木盆,服侍姜知柳洗漱,等装扮整齐了,神色才好了些。   二人出去时,陆行云已经在那等着了,看着他精神矍铄的样子,绿枝怒气更甚,偷偷瞪了他一眼。   “去大殿吧。”   陆行云看向姜知柳,并把手伸向她。姜知柳点点头,却扶着绿枝的手走了。望着她窈窕的身影,他无奈地摇摇头,举步跟上。   到了主殿,二人在佛前拜礼祷告,态度虔诚,一套流程下来也花了小半个时辰,最后还捐了一大笔香油钱。   下山后,侯府已派了新的马车在这候着。   看到马车,姜知柳忽然想起昨天的事,问道:“你可知谁刺杀的你?还有那马,怎会好端端发狂?”   双眸一狭,陆行云望向京城:“你可还记得兖州的事?”   “兖州?难道是骠骑...”   “嗯。”   闻言,姜知柳黛眉一蹙,目中露出担忧:“不止他对不对?这些年你得罪了不少权贵,一定有许多人想要你的命。”   陆行云挑了挑唇,云淡风轻:“不错,早在我走这条路的时候,我就料到了。”   “那你就不怕吗?”   “自然是怕的,可这件事终归是要有人来做的。”   他看向她,乌黑的眸子闪着沉静的光芒,坚定明亮。   姜知柳抿着唇,眸底泛过阵阵暗涌,嘴唇颤了颤,却没吐出半个字。陆行云薄唇一扬,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我命硬的很,了空大师给我算过,说我会长命百岁。”   “而且...”   “嗯?”   他看着她,眸光渐深:“你也在我身边,我相信,只要你在,我死不了。”他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膀。   感受着他的体温与触碰,姜知柳身子一僵,下意识退了退。   “你不是不喜欢我习武吗?”   “我...”陆行云喉咙一滞,手不自然地垂落。   “还有世子,没有谁能一直保护谁。”她咬着唇,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你说得对。”陆行云手一紧,神情莫名。   片刻后,二人登上马车。姜知柳不想说话,便靠着车厢假寐。   “方才你许了什么愿?”静默了一会儿,耳畔传来陆行云的声音。   她睁开眼眸,见他静静地凝着自己。   “没什么,无非是父母康健、家人和乐。”   “哦。”他应了一声,眼皮微垂。   “那你呢?”   凝了凝,陆行云淡淡扬唇:“一是海清河晏,百姓康泰,二是祖母和祖母长命百岁,三是...”他看着她,眼底掠过一丝深意。   “三是什么?”姜知柳往前一倾,目中露出好奇。   “和你差不多。”   “哦。”姜知柳往后一靠,兴致缺缺。   空气再度沉寂下来,二人都不再言语。   摇晃了许久,终于回府,拜见过老侯爷和老夫人后,他们这才回瀚海苑。简单地用了午饭,姜知柳坐在窗边看书,陆行云则坐在那里下棋。   往日里,他自个儿能下半日,今日听着她翻书的声音,却有些分心,时不时看她一眼。   可姜知柳专心致志,丝毫不受他影响。   他捻着黑棋沉思了片刻,突然开口:“陪我下会儿棋吧。”   “我不会。”她连眼皮都没抬。   “那我教你。”   姜知柳这才抬起头,淡然道:“以前大哥也教过我,可我不喜欢,学不会。”   拒绝的非常直白。   陆行云摸了摸鼻尖,无奈地笑了笑,放下棋子,继续与自己对弈。   日影西斜,蝉鸣阵阵,寂静的时光如流沙缓缓流逝。   晚膳后,二人在亭子里乘了阵凉,姜知柳摇着团扇往屋里走,陆行云忙起身跟上。   刚到门口,姜知柳回过身子,眸光淡然:“我这几日身子不适,怕伺候不周,世子还是去书房吧。”   说完也不待他回答,“砰”地关上门。   陆行云愣了片刻,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往外行去。窗边,姜知柳透过缝隙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眸光复杂。   见她如此,绿枝叹道:“小姐,既然世子有心和好,你何不就坡下呢?”   姜知柳摇摇头,没有言语,拿起笔走到桌边,借着摇曳的烛光描图,看样子像是兵器。   绿枝惊讶道:“这不是...”   “嘘!”姜知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描图,画了半宿才好。翌日清晨,陆行云过来敲门,绿枝忙起身打开,淡淡道:“世子,昨个小姐忙了半宿才睡,这会儿还没醒。”   陆行云眉头一蹙:“她昨个做什么了?”   “她...”刚想开口,但想着姜知柳或许不想让他知道,绿枝便摇摇头。   她不说,陆行云也不强问,朝里屋扫了一眼,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折到小厨房,吩咐厨房提前把冰糖燕窝做好,晾温了给姜知柳拿去。   待她离开后,打杂的婢女羡慕道:“世子爷真贴心啊!”   厨娘却摇摇头:“那可未必。”   姜知柳起来后,厨娘按照吩咐,把燕窝呈到主屋:“世子妃,这是世子早上专程吩咐奴婢为您做的。”   只扫了一眼,姜知柳便皱起眉头。   见她不想喝,绿枝道:“小姐,那让她们拿走?”   “罢了。”姜知柳摆摆手,拿起调羹喝了一口,可她着实不喜欢这甜腻的东西,没两勺就放下了。   “绿枝,走吧。”她瞥了燕窝羹一眼,领着绿枝出去了。   厨娘无奈地摇摇头,端着白盅退下了。正往回走时,陆行云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今日下朝早,顺道回来取个东西,想着姜知柳昨晚睡得晚,就过来看看。望着几乎未动的燕窝羹,他下意识喊住厨娘:“夫人没吃吗?”   厨娘忙躬身道:“也不是没吃,就是...”   “就是什么?”他蹙眉。   “世子妃她不爱吃甜食。”   “...”   陆行云愣住了,喉咙像是被堵住似的。她不喜欢吃甜食吗?可他记得成婚第二日,他给她夹的都是甜口的,她都吃的很好啊...   难道...她是为了讨好他...   念及此处,陆行云眸中泛起复杂之色,成亲这么久,他竟然连她的口味都不知道,也难怪她对他冷淡了。   他叹了叹,摆摆手,让她退下了,进屋后,却发现姜知柳已经出去了。望着空荡荡的屋子,他的神情黯了几分。   之前姜知柳无论去哪,都会提前告诉他,可现在却不声不响地出府了。   目中露出一丝慨然,他转身往出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朝旁边的婢女吩咐:“不要告诉夫人我来过。”   侍女一愣,点点头:“是。”   不咸不淡地过了两天,第三天下午,姜知柳正在软榻上小憩时,半梦半醒间,面前传来一阵凉风,很舒服。   她睁开眼眸,见陆行云不知何时坐在她身前,手里拿着团扇,正在替她扇风。   “醒了?”他扬唇,俊美的脸上漾起清和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云销雨霁,晃得她有些慌神。   凝了凝,她连忙做起来,掩着唇咳了两声:“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陆行云道:“今天不忙,正巧圣上赐了些西域来的蜜瓜,最是解暑,便乘着新鲜拿回来给你尝尝。”说着,朝身后的侍从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即把桌上的食盒拿过来打开。   刹那间,一阵清甜的气息伴着凉气铺面二来,但见氤氲的雾气中,几块蜜瓜镇在冰块中。   “尝尝吧。”   陆行云拿了一块递给她,笑意温然。   姜知柳却没有接,只露出浅浅的笑:“多谢世子,只我今日不适,不能吃寒凉的东西。”   “而且我以前也跟着大哥去过西域行商,也尝过这种蜜瓜。”   “...”   陆行云怔了怔,不自然地把瓜放回去:“那好吧,我先回书房了。”刚起身,耳畔传来姜知柳的声音。   “等等。”   他回过身,见姜知柳挥退下人,起身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张纸递给他,当他看到“和离书”三个字时,手一紧,愣住了。   “你...”   “和离吧。”她淡淡望着他。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我死后帝君火葬场了》、《摄政王又被我渣了》、《真千金嫁给偏执督公后》求戳,求收藏,谢谢!   ————《我死后帝君火葬场了》文案——————   因救命之恩,雀妖梨霜对凡界少年时雍生了情愫,不惜取了命珠,为其改写“孤煞”命格,自己则被冰封万年。   万年后,梨霜终于登仙,却得知时雍是银川帝君历劫所化。银川帝君是九重天仅存的上古神祇,冰姿雪魄、不染纤尘,修的是无情道,已将凡世记忆忘却。   旧情难忘,梨霜甘愿去他府上做个寂寂无名的仙侍,只为偶尔看到他。   为他一句话,她拔了最珍贵的翎羽和百花仙子交换,好让凌霄花一直绽放,可他再未看过一眼;为替他解毒,她甘愿给魔君当了五十年奴隶,可回去之后,他却没有多问一句...   千年万年,纵然他不曾顾惜她,她也甘之如饴。   直到银川为了天界公主落梵将她逼到诛仙台:“只要剜了七窍玲珑心,落梵就得救了,你不要怕,很快,不疼的。”   那一刻,她心如死灰,眼眶再也流不出半滴泪。   “好,命珠给你,心也给你,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欠你了。”她笑着将心剖出,纵身跳下诛仙台。   望着被罡风撕碎的神魂,银川脸色煞白,猛地退了一步。   ——————预收文《摄政王又被我渣了》文案——————   陈国公府嫡长女柳含章冰肌玉貌,姿容迤逦,却恣意随行,游戏人间。   因和死对头的赌约,她想办法撩拨紫月楼清倌容辞。容辞眉笼清雪,面若寒玉,却难敌她步步紧逼。   这日路遇劫匪,为了活命,柳含章将他骗下马车,看着他被劫匪踩在脚下,却再未回去。   后来他满身是血,将她逼到山崖间:“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没有。”   容辞双眸猩红:“是我傻,信了你的鬼话,我...愿赌服输。”说完纵身跳下山崖。   看着极速坠落的身影,柳含章的心似被撞了一下。   ——————————————————————————————————————   一年后,新任摄政王孟西辞当权,柳家落难。可当她求到孟西辞身边时,她觉得自己八成是要死了,因为此人正是被她渣的跳崖的容辞。   “不怕本王杀了你?”他捏住她的下巴,讥讽。   “怕...怕的,但我更怕你忘...忘了我。”她磕磕巴巴。   孟西辞心软了,可后来她却偷了他的密图给她的白月光(他的死对头)。   他面若寒霜:“你又骗我!”   柳含章轻笑:“大人,愿赌服输,你忘了?”   ————————预收文《真千金嫁给偏执督公后》文案——————   谢云知刚认回亲生父母不久,就被作为弃子嫁给了西厂督主时靖霄。   时靖霄是权倾天下的权宦,心狠手辣、喜怒无常,众人都道她必死无疑。   为了保命,谢云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还日日拿个小本子记录他的喜好。   “今日督公喝了九勺甜汤,蟹黄豆腐只吃了一勺,看来喜欢甜口。”   “今日督公回来时,在栀子花树下多站了会,也许把花瓶的花换一下他会更喜欢。”   “今日督公的病又犯了,是这个月第九回 了,看着让人有点心疼。”   可藏的好好的本子还是让他发现了,望着时靖霄喜怒不定的神色,谢云知瑟瑟发抖。   不料他却靠着椅子,慵懒道:“想知道什么,都问了吧。”   谢云知:???   —————分割线————   时靖霄曾是九天之上翱翔的龙,一朝掉落尘泥,受人践踏,还不慎双目失明。   危难之际,只有那个乡下小姑娘不嫌弃他,救了他的命,还为了他跟别人急红了眼。   后来他准备离开,小姑娘将唯一的银簪塞到他手里:“我没什么值钱的,哥哥拿去吧。”   他眼眶一红,轻轻抱住她:“若我还有命回来,一定回来找你。”   后来,他剔骨换面、治好双眼,成了天下第一权宦,却再也找不到他的小姑娘。   直到他发现...   ps:真太监文。 第6章 我不同意   陆行云剑眉微拢:“我不同意。”   姜知柳有些无奈,靠在桌沿:“我知道你的想法,你若怕失了颜面,我可以等半年,只这期间我只配合你在人前演戏,人后,你我再无关系。”说着从匣子里取出一个银箍套在他腕上。   “这是我找匠人打的梨花针,只要拉动机括,就能射出十枚淬了毒的银针,可以连发五次,你带着它,紧要关头可保你性命。夫妻一场,算是全了这场情分吧。”   她扬了扬唇,眸底笼了层淡淡的烟云。   呼吸陡滞,陆行云猛地搂住她,眸底闪过一缕暗涌。   “我说了,我不同意。”   耳畔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在压抑什么。姜知柳冷然一笑,将他推开:“陆行云,做人不能太贪心,既然你喜欢李姑娘,我成全你们便是。若你一边与她勾搭,又想霸着我,让我对你好,我告诉你,没门!”   迎着她冰冷的目光,陆行云的眉越攒越紧。   “...”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名字我已经签了,回头你补上便是。”她斜睨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堪堪走了两步,却被陆行云拉住。   她黛眉一皱,露出不耐:“你干...”话音未落,只觉腰肢一紧,陆行云欺身吻住了她的唇。   姜知柳身上一僵,心头窜起跃跃怒火,伸手去推,可对方却抱得更紧了。若是以前,她必定欢喜雀跃,可这一刻,她胸口泛起一丝痛意,像是有人把那里的弦扯到极限,又猛地松开,眼眶也酸楚起来。   她很委屈。   她猛地推开陆行云,一巴掌闪过去,眼眸泛红:“陆行云,你这样真的很没意思,你知道吗?我都给你自由了,你为何还不肯放过我?”   说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住眼底的泪意,神情冷傲:“你不喜欢我,我不怪你,我愿意等你忘了她,再接受我,可我不能忍受你把我当做替补。我姜知柳想要的,是一个一心一意的夫君,不是你这样得陇望蜀的人,你明白吗?”   陆行云一震,眸光沉沉浮浮,变幻了几度,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却始终没有言语。   见他无话可说,姜知柳冷然一笑,转身往外走。   望着她越走越远的冰冷身影,陆行云的瞳孔越缩越小,在她正要迈出门槛时,终于张口。   “我不喜欢她。”他喊了一声。   姜知柳一顿,侧头冷笑:“陆行云,你若大胆承认你喜欢她,我还敬你有几分情义,现在这样,我瞧不起你!”语毕大步出去。   陆行云连忙追上去,拽住她的手,语声急切:“真的,我没有骗你。”   姜知柳几乎气笑了:“你就算说谎也该打个草稿,好吗?那天我明明听见你和了空大师说,你喜欢她的。”   陆行云一拍脑门,满脸无奈:“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只说她姿容出众,才华卓绝,哪里说我喜欢她了?”   “...”   呃,好像是这么回事。   姜知柳喉咙一噎,梗着脖子道:“你都那样说了,当然是喜欢她,否则干嘛那么夸她。”   “哎,我夸她,的确是因为我欣赏她的才华和品性,可不代表我喜欢她啊?若是这样,是不是随便哪个长得美,有才华的姑娘我都喜欢了?我的心可没那么大。”   羽扇似的睫毛忽闪忽闪,姜知柳心头一喜,小心地打量着他:“所以你当真不喜欢她?”   “千真万确。”陆行云点点头,神色恳切。   “那你为何专程替她向了空大师求药?”姜知柳鼓着腮帮子,有些不信。   “因为你呀!”他敲了敲她的额头。   “切,我又不认识她,跟我能有什么关系。”   “因为...”陆行云瞥了瞥院里的下人,拉着姜知柳往屋里走,顺带把门掩上了,待扶着她做好了,这才接着道:“你知道我与李姑娘是有过婚约的,当时为了要娶你,就和她退了婚。”   “李姑娘倒也爽快,一口便答应了,可我想着她凭白被退亲,到底对不住她,就允诺答应帮她做三件事。我们成亲后,她祖父得了奇疾,众多名医束手无策,她听说了空大师能治她祖父,就亲自去求。”   “可了空发过誓,不救权贵,她得知我与了空私交不错,便来求我,我自然就找了空求药,并转交给她,也就是你落水的那天。”   提起这一茬,姜知柳昂起下巴,很是不悦:“你还说呢,当时我和她同时落水,可你却放着我不管,去救了她,现在却说你不喜欢她,谁信呢?”   陆行云面上一滞,握住她的手,语声柔了几分:“夫人,你听为夫解释,当时了空大师给我的药比较特殊,遇水即化。那药炼制不易,李国公的病又耽搁不得,加之我看你离得也不远,就想着把她救了,再去救你。”   “说到底,你还是先救了她。”   姜知柳甩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   陆行云无奈地叹了叹:“夫人,我自小学的是孔圣人的道理,重恩义,讲信诺。也正是如此,当时我虽有婚约在身,却也自愿退婚来娶你。而我本就对不起李姑娘,所以不能再违背对她的承诺。”   “若你因此不肯原谅我,也许你我真的不合适吧。”他眼里泛起一丝复杂,手也随之垂下。   “...”   他没有错,他只是按照自己道理去抉择,可姜知柳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哪哪都不顺。   “可当时我若离你很远,周围又没有旁人,等你救了她,我就死了呢?”   陆行云一怔,低眉抿着唇,半晌道:“那我自然要先去救你,至于李姑娘,她若死了,我只能用尽一切却弥补,若李家不肯原谅我,说不得只能以命相...”   姜知柳连忙用食指堵住他的唇:“呸!不吉利。”   陆行云握住她的手,眸光一亮,:“那你原谅我了?”   “嗯。”姜知柳点点头,语声很低。   陆行云松了口气,将她搂住:“那以后我们就好好过日子吧,像以前一样。”   姜知柳推开他,啐道:“不要,你以前对我又不好。”   愣了愣,陆行云莞尔一笑,搂住她的肩:“是为夫的错,以后一定加倍对你好。”   “这还差不多。”嗔了他一眼,姜知柳低眉,露出娇羞的表情。   陆行云神色微恍,眼前似芙蓉绽放,波光潋滟,心口某处颤了颤,不自禁地低下头,吻上她的唇。   柔软温热的触感,似春风化雨吹入心脾,这是一种奇异美妙的感觉。这不是他第一次吻她,可这样的感觉却是头一遭。   他有些迷恋,吻得更深切,更温柔。   唇齿间的辗转复合,令姜知柳身子发软,脑袋有点眩晕,心里似蜜糖化开,柔成一片春水徜徉。   她能明显感觉到他今日的不同。   橘色的阳光透过窗纱隐隐绰绰,将二人映在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空气越发宁静,弥漫着淡淡的香甜。   呼吸声渐渐加重,陆行云眼眶渐红,神情有些迫切,如同一头即将出笼的狼。   “柳儿。”   他噙住她的圆润的耳珠,声音沙哑低沉,似极力压抑着什么。   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肌肤上,姜知柳忍不住发颤,脚像踩在云朵上,软得不行。下一刻,陆行云将她打横抱起来,径直放在竹床上。   迎着他渴望的眼眸,姜知柳忙低下头,不敢看他,脸颊绯红低声道:“现在还是白天。”   陆行云凑到她耳畔:“白天怎么了,你我是夫妻。”   “那...那把帷帘拉上。”   姜知柳咬着朱唇,伸手却拉床帷,陆行云却按住她的手腕,眼眶越发的红:“热。”   闻言,姜知柳头更低了,颊上红的滴出血来。   陆行云心中一荡,轻轻勾起她的下颌,眼眸里充斥着暧昧不清的神色,像是要将她吞噬。   “柳儿...”   他低头含.住她的唇,冲破唇齿间的阻碍,带了些急不可耐的感觉,如狂风骤雨把她淹没。   日影西斜,由盛转暗,空气里的香甜越来越浓,终于,当夜幕降临时,陆行云才松开桎梏,让她歇下。   呼吸声由重变缓,过了许久,姜知柳才回过劲来。她靠在陆行云胸前,搂住他的腰,心里百味陈杂,有欢好后如鱼得水的酣畅,有与他和好后的欢喜满足,也夹杂着一丝酸楚。   方才他说得是与她好好过日子,并没有说喜欢她。   可是那又怎样呢,只要他不喜欢旁的女子,只要他肯好好与她在一处,她相信终有一日,她能软化他的心。   这样一想,她心里有生出无比的憧憬与希冀。   她在他胸口蹭了蹭,满足地闭上眼眸。   感受着胸前的异样,陆行云勾起她的下颌,眼里蕴起玩味:“怎么,还想来一次?”   姜知柳脸颊一烫,低下头,指尖在他胸口点了点:“不害臊!”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话,胸口不禁漫出一种甜蜜害羞又刺激的感觉。   片刻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望着他:“你方才只说你不喜欢李姑娘,却没说你不喜欢旁的姑娘。”   陆行云一凝,无奈地笑了笑:“旁的姑娘我也不喜欢。”   “那...那你上次还说,你给别的女子涂过药。”她攥着拳头,咬着唇,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摄政王又被我渣了》、《真千金嫁给偏执督公后》求戳,求收藏,谢谢!   ——————预收文《摄政王又被我渣了》文案——————   陈国公府嫡长女柳含章冰肌玉貌,姿容迤逦,却恣意随行,游戏人间。   因和死对头的赌约,她想办法撩拨紫月楼清倌容辞。容辞眉笼清雪,面若寒玉,却难敌她步步紧逼。   这日路遇劫匪,为了活命,柳含章将他骗下马车,看着他被劫匪踩在脚下,却再未回去。   后来他满身是血,将她逼到山崖间:“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没有。”   容辞双眸猩红:“是我傻,信了你的鬼话,我...愿赌服输。”说完纵身跳下山崖。   看着极速坠落的身影,柳含章的心似被撞了一下。   ——————————————————————————————————————   一年后,新任摄政王孟西辞当权,柳家落难。可当她求到孟西辞身边时,她觉得自己八成是要死了,因为此人正是被她渣的跳崖的容辞。   “不怕本王杀了你?”他捏住她的下巴,讥讽。   “怕...怕的,但我更怕你忘...忘了我。”她磕磕巴巴。   孟西辞心软了,可后来她却偷了他的密图给她的白月光(他的死对头)。   他面若寒霜:“你又骗我!”   柳含章轻笑:“大人,愿赌服输,你忘了?”   ————————预收文《真千金嫁给偏执督公后》文案——————   谢云知刚认回亲生父母不久,就被作为弃子嫁给了西厂督主时靖霄。   时靖霄是权倾天下的权宦,心狠手辣、喜怒无常,众人都道她必死无疑。   为了保命,谢云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还日日拿个小本子记录他的喜好。   “今日督公喝了九勺甜汤,蟹黄豆腐只吃了一勺,看来喜欢甜口。”   “今日督公回来时,在栀子花树下多站了会,也许把花瓶的花换一下他会更喜欢。”   “今日督公的病又犯了,是这个月第九回 了,看着让人有点心疼。”   可藏的好好的本子还是让他发现了,望着时靖霄喜怒不定的神色,谢云知瑟瑟发抖。   不料他却靠着椅子,慵懒道:“想知道什么,都问了吧。”   谢云知:???   —————分割线————   时靖霄曾是九天之上翱翔的龙,一朝掉落尘泥,受人践踏,还不慎双目失明。   危难之际,只有那个乡下小姑娘不嫌弃他,救了他的命,还为了他跟别人急红了眼。   后来他准备离开,小姑娘将唯一的银簪塞到他手里:“我没什么值钱的,哥哥拿去吧。”   他眼眶一红,轻轻抱住她:“若我还有命回来,一定回来找你。”   后来,他剔骨换面、治好双眼,成了天下第一权宦,却再也找不到他的小姑娘。   直到他发现...   ps:真太监文。 第7章 他失约了   闻言,陆行云彻底绷不住了,笑的前仆后仰。   “哈哈哈...”   “你笑什么?”姜知柳撅着嘴。   “你...哈哈...”笑了好一会儿,陆行云才勉强止住,点了点她的额头:“小傻瓜,我说的是我祖母,我小的时候给她涂过药。”   曲翘的睫毛扑闪了两下,姜知柳愣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得是喜悦。   只要他不喜欢旁的人便好。   “哼,谁让你不说清楚的?”她抱着双臂,故作娇嗔。   “行,下次我一定给你说清楚。”   “什么?你还想有下次?”   姜知柳蹙眉,捏住他的下巴。   陆行云忍着笑,装作害怕的样子:“嗯,没有下次了。”   “那还差不多。”   见她不生气了,陆行云执起她的手,眸中含了几丝复杂:“夫人,其实我这个人一向是不爱解释的,我总觉得信我的,我不解释也会信,反之解释也无用。”   “既然你决定和我好好过日子,那么请相信我,好吗?”   迎着他的目光,姜知柳薄唇微抿,眼里露出沉思。这一瞬,她心里闪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依旧点点头:“好。”   “不过既然你说了你的想法,那我也说说的我的。”她看着他,露出郑重的表情。   “陆行云,既然答应同你好好过,就会尽我所能做个好妻子。可哪天你若是起了二心,或者真的让我伤心了,我告诉你,我会立即弃你而去,绝不会逆来顺受。”   坚毅的眼眸似明珠泛着沉静的光芒,倒映在陆行云瞳孔里,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搂住她,语声低沉:“你说的话,我记住了,你放心,不会有那日的。”   “嗯。”姜知柳靠在她胸前,低着眉,掩住了眼底的神色。   片刻后,陆行云起身,捡起地上散乱的衣服。   “你去哪?”姜知柳下意识抓住他的手。   陆行云微微一笑:“我让人弄些水,好让你我洗漱。”   闻言,姜知柳脑中忽然跳出三个字,脸颊有些烫。见她神色有异,陆行云眉头微蹙,在她额上探了探:“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你去吧。”她连连摇头,低着眉不敢瞧他。   “嗯。”   陆行云不疑有他,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片刻后,他就进来了,见姜知柳也穿好衣服,淡然一笑:“热水已经好了,你先去洗吧?”   “啊,好。”   知道自己会错意,姜知柳脸颊一红,连忙站起来,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对,他这才刚出去,热水怎么就好了?   难道是下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早就准备停当的?   念及此处,她的脸像火烧似的,又羞又恼,嗔了陆行云一眼,飞快地走了。   陆行云摸了摸鼻尖,颇有几分无奈。   沐浴的时候,姜知柳连绿枝也支走了,看着身上斑驳的红痕,脑海里不禁浮起方才温存的情形,心口处饱胀而羞涩,立即走进浴桶,让温水将身体全部覆住。   过了一阵,她终于沐浴完毕,当她披着碧烟萝寝衣回到屋里时,头上的发丝湿漉漉的,清澈的水珠顺着白皙的脸颊缓缓滴落,一阵清风拂过,吹起她的衣衫,露出领口下雪白的莹润肌肤及曲线婀娜的修长双腿。   “夫君。”她唤了一声,光着足轻轻走进来,颊上带着沐浴后的嫣红,美目流转,含着半分羞涩,半分风情,如同暗夜里的红玫瑰,在陆行云眸中悄然盛放的。   他素来知道她生的美,初见时的飒爽明亮,成婚后的沉静内敛,可这些在他眼里都是寻常不过的,如同每日的一餐一酌。   直到此刻,他突然发觉她也可以美的如此惊心。   他的目光凝在她身上,如影随行,不曾挪开分毫。察觉到他的注视,姜知柳心口怦然,瞥了他一眼,连忙低下头,颊上绯红。   “你这个看着我做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陆行云走到她身边,握住她圆润的肩膀,漆黑的眼眸似乎隐藏着什么,喉结滚了滚,沙哑道:“见过,却也没见过。”   “嗯?”她下意识低下头,下一瞬,唇上猛然一热,对方已贴了上来。   片刻后,他将她拦腰抱起,却走向了屏风后的角门,那里有一条甬道,是直通浴室的。   望着氤氲的水雾,姜知柳的头更低了,心口处怦怦直跳。   方才她还那样猜测,没想到竟成真了。   陆行云将她放在浴桶里,也走了进去,欺身按住她,伸手拂着她娇嫩脸颊,从柳眉到瑶鼻,最后摩挲着她娇艳欲滴的唇,眼眸则焦灼在她脸上,有火光灼灼欲跃。   微痒的感觉在唇上散开,姜知柳颤了颤,哼了一声。娇嗔的声音激得他眸光一盛,吻住她。   满池春水,波涛潋滟。   停歇后,陆行云把姜知柳抱回床上,轻轻放好,躺在她身侧。许是太累,没多久,二人便相继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知柳往身侧一摸,却摸了个空,当即清醒过来。   她想起之前,每次欢好过后,陆行云就借故离开,再不回来。   难道他...   她本能地坐起来,趿(tā)上鞋,想找到他问个究竟,刚站起来,脑海里浮现出陆行云的声音:“既然你决定和我好好过日子,就请相信我,好吗?”   既然他不喜欢别的女子,也许他每次出去,都有别的事呢?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躺下了,只心里到底不踏实,辗转了许久,才恍惚睡着。忽然,腰间一紧,她感觉有人从背后贴上来,熟系的气息从枕畔传来。   她侧头看眼身后晦暗难明的脸庞,轻轻覆住他的手,烦乱的心忽然定下了。   也许他是真的有事吧。   这样想着,她弯了弯唇,放心地睡去。只接下来几天,陆行云每晚都会在书房待很久,起德也比往日更早。他素日本就勤勉,可现下却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望着他疲惫的面容,姜知柳疼惜不已,却也知道劝他无用,只能更尽心地照顾她。   二人之间发生的事,其他人并不知道,只发觉他们比之前亲密了,比如二人在府中并肩散步的时候多了些,每次上台阶,陆行云都会扶姜知柳,用饭时,会给她拉凳子夹菜,照顾的更妥帖等等。   对于这个变化,老侯爷和老夫人都很欣慰,而二房和三房面上一派和气,背地里却诋毁不断。   姜知柳本是个爱交朋友的,但这段时间,她早发现二房、三房对自己的敌意,也就做个表面功夫,与他们不大来往。   这日清晨,陆行云用完早膳,便准备离去,临行前,姜知柳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   “怎么了?”陆行云拉住她的手。   姜知柳摇摇头,浅然一笑:“没什么,路上小心。”   “好。”   陆行云温然一笑,转身往外走,待他远去了,绿枝没好气道:“世子也真是的,今日是小姐的生辰,他也没个表示。”   姜知柳敲了她一个暴利:“你急什么,夫君他这不是急着上朝吗?等他回来,必定不会如此。”   说着,她想起那天在凌云寺,他问她是喜欢看戏,还是喜欢游湖赏花。那他一定会在这里面选一样吧,其实不管是什么,只要同他在一起,她就很开心了。   这样想着,她的嘴角不自禁扬起,目中露出憧憬。   然而,她一直等到晌午,陆行云都不曾回来。她心里有些焦躁,连书也看不进,时不时透过窗户往院门看。   见她如此,绿枝立即小跑到大宅门口,却依旧不见陆行云,只好又跑回屋里,把此事告诉她。   “世子怎么搞的嘛!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却迟迟不回来,不然我去刑部找人问问情况?”   姜知柳连忙打住:“不准去,他没有回来,肯定是公务繁忙,我们在等等吧。”   “好吧。”绿枝泄气地点点头。   然后,直到夜幕降临,陆行云依旧没有回来。绿枝看了看天色,唰地站起来,气鼓鼓的:“世子怎么可以这样!就算再繁忙,也不必急于一时吧?刑部那么多官员,就不能让他们去办吗?”   姜知柳抿着唇,没有眼里,眸里却含着掩不住的黯然。   “罢了,再等等吧。”她摆摆手,随手拿起桌上的书籍翻看,可看了许久,都不曾翻一页。   于此同时,刑部打牢里,烛光昏暗,阴暗潮湿,逼仄的甬道两旁关押着数名囚.犯。   甬道尽头的石室里,传来一阵凄惨的哭喊。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个侍从打扮的人匆匆走到里面,看了眼刑.架上绑着的遍体鳞伤的囚.犯,朝桌案前一身墨蓝仙鹤官袍的陆行云道:“大人,只找到一堆账本,再未找到别的线索了。”   陆行云眉头一蹙,他望向那囚.犯,眸光冷厉如刀:“说,到底是不是李成德勾结宁王贪没赈灾款。”   去前江南发大水,钦差李成德与宁王受命南巡赈灾,在当地兴修堤坝,深受百姓恩戴。可不到两年,所修堤坝又因洪水损毁大半。   几个月前,他奉命南巡彻查此案,才查出是李成德勾结宁王贪没赈灾款,致使所修堤坝都是残次品。可李成德一口咬死,是他一人所为,为了整肃朝纲,还枉死百姓一个公道,他夙兴夜寐,调查许久。   今日下午,他原本是要早些回府,替姜知柳庆祝生辰的,碰巧锦衣卫抓到了李成德的心腹。终于找到重要人证,他立即亲自拷问,可对方却依旧紧咬不松口。   见他恼怒,李承德的心腹反而哈哈大笑,嘴角的血不停往下流:“生气了,是吧?那就杀了我,一了百了啊!哈哈!”   陆行云拳头一紧,面上泛起森寒的杀气:“想死?休想!刑部四十七种酷刑不过才上了十种,每一种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且等着吧!”说完,长袖一甩,板着脸往外走。   宁王是皇上的亲皇叔,结党营私,鱼肉百姓,早成朝廷蛀虫。皇上生性仁慈,因当初是宁王助他上位,所以对他多有容忍。   可这一次,死的百姓足有三万人之多,他绝不能任其逍遥法外!   别人怕他,可他陆行云不怕,纵然头破血流,也得将他连根拔起!   “走,回刑部!”   “可世子妃那边...”侍从望着他,小心地提醒。 第8章 弥补   陆行云眉头一蹙,道:“你让人回去告诉她,我这几日都得待在刑部。”   “是。”书庭低头,恭敬地应了一声。   .   翰海苑内,新点的蜡烛已燃了大半,白色的脂泪落了一碟。   绿枝瞥了眼依旧在窗畔“看书”,连姿势都不曾换过的姜知柳,微微一叹,起身剪了剪灯芯。   “小姐,都这个时辰了,你不如早点歇息吧?”   “不急。”姜知柳抬眉扫了她一眼。   “那我让人上些点心吧,方才的晚膳你也没怎么动筷。”   “嗯。”   见她点头了,绿枝才稍微松了口气,走到外间端了两盘她素日爱吃的点心,可她放到桌上后,姜知柳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见她如此,她无奈地叹了叹,对陆行云也更加恼怒了。   过了一阵,寂静的夜空传来敲梆子的声音,惊得窗外的鸟雀扑啦飞走了。   “小姐,都子时了,你还是歇着吧,再熬该受不住了。”   “竟子时了吗?”   姜知柳转头望向黑暗的夜空,那里只有零星的几个星子,显得今夜格外   漆黑。   “是啊,小姐,你就听我句劝,歇下吧。”   盯着不远处的墙垣树影看了半晌,姜知柳点点头,将书放下,正要起身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她心中一喜,立即迎上去,脸上满是欣喜。可刚走到外间,却看到陆行云的侍从书庭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愣了愣,下意识朝他身后望去,除了斑驳的树影,空无一人。   “世子呢?”她下意识问。   书庭擦了擦额上的汗,喘气道:“世子妃,世子还在刑部呢,他让我转告你,别等他,这几日他都得在刑部办案。”   “...嗯,多谢。”   眼里的光彩瞬间消散,失望之色很是明显,见她如此,书庭有些局促:“世子妃,世子不是故意的,你知道,他素日最是勤勉,这个案件事关重大,除了他,没人敢查,所以...”   “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见她笑的勉强,书庭叹了叹,行了礼,就往外走,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姜知柳的声音。   “等等,厨房里还温的有酒菜,你拿着,给世子送去吧。”   书庭连忙回过身子:“是。”   姜知柳朝绿枝使了个眼色,绿枝点点头,拿了盏灯笼,引著书庭走进小厨房,片刻后,便拿着食盒从里面出来了。   “多谢绿枝姐姐。”书庭咧嘴,露出灿烂的笑容。   “切,谁要你谢,要不是我家小姐,我才不替你引路呢。”   她下巴一抬,腮帮子鼓鼓的。书庭莞尔一笑,又朝姜知柳行了个礼,这才提着食盒远去。   望着他淹没在黑暗里的身影,姜知柳叹了叹,抬头望向刑部的方向,那里黑漆漆的,连一颗星子也没有。   书庭出了府,立即快马加鞭赶到刑部,他到那里的时候,陆行云正在看账本。   “世子,这是世子妃让我给你送来的宵夜,你用点吧。”   他走到近前,正要把食盒往桌上放,却被陆行云猛地推开。   “别放,小心损坏了物证。”   书庭一愣,低头望去,见食盒里溢出一缕汤汁。他抿了抿唇,小声道:“世子,我回去的时候,世子妃还没睡,像是一直在等你。”   闻言,陆行云手中一顿,抬起头,眸中泛起复杂之色,半晌,指着旁边的茶几:“放在那边吧。”   “是。”书庭把食盒放在茶几上,立即悄然退去。   “哎。”   陆行云揉着太阳穴,走到茶几旁打开食盒,见里面有两菜一汤,还有一壶酒,都是他爱吃的菜色。   看到这些,他眼前不禁浮现出,她在屋里翘首期盼的情形。抿着唇凝了片刻,他拿起碗筷用了半碗,又喝了两盅清酒,才回到书案前继续查看账本。   .   陆行云回来的时候是第五天晚上,彼时姜知柳刚睡去,便听到些微的响动,抬眸望去,见他蹑手蹑脚地躺在她身旁,动作很轻。   她正想说话,耳畔传来沉沉的鼾声,昏暗的月影下,他的脸半明半暗,双眸紧闭,下巴上隐隐有一圈胡茬。   说实话,这几天她虽然能理解他,可心里到底存了几分怨气。可此刻,望着他疲惫的面容,心不自禁就软了。   姜知柳慨然一叹,轻轻握住他的手,头往他肩膀靠了靠,感受着他的体温。   似是有所察觉,陆行云转过身,本能地搂住她的腰,与她贴的更近了。温热的熟系气息扑面而来,姜知柳的心弦抽了一下,微痛意中含了些别样的情愫,她闭上眼眸,安心地靠着他。   清晨醒来时,姜知柳发现自己正枕着陆行云的胳膊,熹微的光线映在他白皙的脸上,如同镀了层薄薄的光晕,睡颜安详沉静。   曲翘的羽睫细长浓密,鼻尖英挺,薄唇似削,青色的胡茬凭添了几分硬朗阳刚。   她不自禁地伸出手,用指尖拂过他的睫毛、鼻尖,就在她触到他的唇时,男子忽然睁开眼眸,握住她的手指。   对上他深邃的漆黑眼眸,姜知柳的心漏了一拍,连忙缩回手,促狭道:“我、我什么都没做。”   刚说完,她就想打自己两个耳刮子,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望着她泛红的脸颊,陆行云眉眼一弯,打趣道:“嗯,什么都没做。”   “...”揶揄的样子,让她更心虚了,连忙爬起来:“不早了,夫君该上朝了。”   “你这是在赶我?”陆行云也坐起来,似笑非笑地凑到她面前。   刹那间,姜知柳的耳根都烧红了,推了他一把:“快起来,一会儿该迟了。”   陆行云却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夫人,那日我...”他看着她,眸里蕴了丝歉疚。   凝了凝,姜知柳这才醒悟过来,低眉摇摇头:“无妨的,公务要紧。”   看着晨曦中她柔顺的模样,陆行云眼里露出一丝莫明,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在她耳朵上蹭了蹭。   “柳儿,你真好。”   声音很轻,含了丝莫明的意味。   姜知柳身子一僵,唇角微扬,心底似有芬芳的花蕊悄然绽放。这是他第二次唤她柳儿,上次是他们和好后欢好的时候,这次有种不同的意味。   她恍惚觉得,他正在接纳她了。   温存了片刻,她便服侍陆行云穿衣绾发,为他打理的妥妥贴贴,陪她用了饭后,将他送到门口。   往日这个时候,他会径直走向马车,可今日他走了几步,却回过头,朝她笑了笑,挥挥手,这才登车离去。   望着远去的马车,姜知柳胸口笼罩着香甜的气息,眸光越发温柔闪亮。   .   午后,姜知柳看了会儿书,便躺着小憩,梦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随着父兄鲜衣怒马,还拿着青锋剑与贼匪打斗,打到酣处,她一拳打过去,耳畔传来一阵痛呼,立刻惊醒。   当她看到陆行云捂着鼻子,一脸疼痛,红色的血沿着指缝流到下巴上时,她像是被雷劈了,眼睛睁的老大,心中惶惶不安。   “世、世子...”她连忙坐起来,用帕子给他擦鼻血,却越抹越多,赶紧起身拿了个湿帕子给他擦拭,回来的时候,还绊了一脚。   见他皱着眉头,神情肃穆,她的心揪成一团。   陆行云本就不喜欢女子粗鲁,现下却把他打成这样,那好不容易取得好感,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想到这里,她恨不得打自己一拳。   望着眼前手忙脚乱的女子,陆行云忽然笑了,这一笑,姜知柳更忐忑了,揪着帕子,局促不安道:“世子,我平日睡觉很规矩的,这...这只是个意外。”   陆行云笑意更深了,拿过帕子,擦去她手上沾染的血迹。   “谁怪你了。”他把帕子往旁边一放,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   “你...你不怪我?”   “自然。”   眸光一亮,姜知柳扑倒他怀中,搂住他的腰,嘴角止不住上扬。   被她这样一扑,陆行云本能地退了退,他无奈地笑了笑,环住她:“只是你下次可轻些,再打为夫可要毁容了。”   姜知柳脸上发烫,低着头,小声道:“知道啦,下次不会了。”   过了片刻,陆行云道:“走,跟我出去。”   “嗯?好。”   姜知柳薄唇一扬,跟着他往外走,温柔的眼眸凝在他身上,丝毫没有要问去哪儿的意思。   出了府,二人立即登出出城,沿着大道一路向北,拐尽一处山谷,放眼望去绿树成荫,花团锦簇。又顺着小径行了半里,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姜知柳走下马车,见一座别致的小院坐落在山脚下,四周峰峦叠嶂、翠木环绕,衬的小院格外幽静。   她身侧不远处一片湖泊映着夕阳,波光潋滟,水草丰茂,一行白鹭贴着湖面飞上青天,烟雾浩渺中,一只巨大的楼船缓缓行来。   “袅娜鬓影,云想衣裳,莫不如她双十年华,鲜衣怒马...”   伴着一阵悠扬的吟唱,一位貌美伶人捏着身段娉婷而出,咿咿呀呀,在静谧的山谷间飘荡。   “这是?”姜知柳凝了凝,望向陆行云。   “是琅玡班新出《薄姬曲》,唱的是孙皇后的故事。”   眸光骤亮,姜知柳抓住他的手腕,满脸兴奋:“我最喜欢孙皇后了,她的故事我看了好多遍了,却还曾看过她的戏呢!只是孙皇后身份尊贵,不是不许戏说吗?”   “不错,但前不久礼部觐言,戏说并非不敬,而是宣扬孙皇后的事迹,昭彰天家恩威,以慰民心。”   “啊呀,如此甚好!也不知是哪个文臣,有这般见地!”   姜知柳一拍手掌,喜不自胜。   陆行云扬了扬唇,眼底闪过一丝愉悦。   “上船去吧。”   他拉过她的手,登上岸边停泊的小船,很快便行到湖中,登上楼船。甫一登上甲板,姜知柳几乎愣住了,她跟着父兄走南闯北,见过各色各样的楼船,可眼前的楼船却与旁的不同。   只见甲板周围布满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似火焰般灼灼盛放,就连正中的戏台也是藤蔓缠绕,花团盎然。   回廊、船坞、戏台,每一处木梁上都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拂柳春枝。   看到这一幕,她胸口似被撞了一下,漫起饱胀甜蜜感觉,当触及那绚烂的玫瑰时,又泛起酸涩的感觉。   “你不是说玫瑰艳而过俗吗?”她绞着手指,眼底神色莫明。 第9章 意乱情迷   滞了滞,陆行云搂住她的肩膀,复杂地叹了叹:“世人大多固执己见,一叶障目,但世殊时异,没有什么会一成不变。”   “以前我觉得玫瑰艳俗,可现在我却觉得娇艳并不是它的缺点。不仅如此它还热烈,极富生命力,它的刺很尖锐,让它有种不一样的美。”   姜知柳眼眶一酸,喉咙发哑:“真的吗?”   “是,‘一枝幽独艳何同,蕊瓣清妍次第红,’若它不好,古人何以会颂它?”   他终于认同了她喜欢的东西。   巨大的喜悦在胸间漫开,比蜜糖还甜。   她靠在他怀里,手抵着他胸口,眸中泛红,语声哽咽:“夫君,谢谢你,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在她所见到的楼船中,这不是最华美的,也不是最典雅的,却是最最特别的。   目之所以,皆是心意。   “这就最喜欢了?”   陆行云唇畔微挑,从怀中取出一根带流苏的红玛瑙发簪,做功精美,价值不菲。   “好漂亮!”姜知柳眸光大亮,心口处有些紧张:“是...送给我的吗?”   “傻瓜,不是你还有谁?”   陆行云捏了捏她的鼻尖,将发簪插到她的云髻中,若悬星熠熠,衬得她越发姝丽动人。   他恍了恍,慨然一笑:“难怪古人说云鬓香衣,我现下算是明白了。”   姜知柳俏脸绯红,嗔道:”文绉绉,我要看戏了。”说着往旁边的长凳上一坐,下意识朝他看去,见他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连忙转过脸,不敢瞧他,颊上也更红了。   陆行云莞尔一笑,挨着他坐下了。   此刻虽值盛夏,但山间凉爽,阵阵荷风伴着烟波吹面而来,份外怡人。湖上碧波如洗,船上的伶人身姿曼妙,曲声婉转。   台下的二人静静地坐着,挨得很近,他们都专心致志地望着台上,似乎被戏曲吸引了。   片刻后,姜知柳的手动了动,朝陆行云探去,即将触到时却又缩了回来。   似是察觉到异动,下一刻,陆行云就握住了她的手,放在他腿上。感受着他温厚的手掌,她的心怦然一跳。   明明不是第一次牵手,比任何时候都要令她沉醉满足,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撩动了她的心弦。   痒痒的,酥酥的,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奇妙感觉。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孙皇后的故事也徐徐拉开,从替父从军,到与□□皇帝相识相知、情定三生,再到十三年的相互扶持、患难与共,当夜幕来临的那一刻,孙皇后终于登上后位,与□□皇帝俯瞰万里江山。   “好,唱的真好!”   姜知柳俯首称赞,满脸喜悦:“写这出戏的人真是把孙皇后研究透了,字字珠玑,精妙绝伦。”   说着,她下意识在身上摸了摸,却发现荷包里只放了几个散碎的银子。陆行云挑了挑唇,从袖中拿出两锭银子。   “给。”他递给她,眸光温柔,似水波潋滟。   心头一暖,姜知柳连忙接过,走到台前递给伶人。   "多谢世子夫人,妾身祝您与世子多子多福、白头到老。"伶人弯腰朝她感激道。   听到“多子”二字,她的脸唰地红了,下意识瞥了陆行云一眼,见他挑着唇,揶揄地看着自己。   又羞又臊,姜知柳转身往另一边走去,陆行云莞尔一笑,跟过去握住她的手:“这就害羞了?你以后可是要当娘的。”   “呸,谁说要给你生...生...”   见她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陆行云越发来兴致,凑到她面前,玩味道:“生什么?”   “你...”望着近在分毫的清峻脸庞,姜知柳的心止不住地怦跳,低下头,娇嗔道:“我不和你说了。”说着推开他,快步往旁边去,虽故意板着脸,嘴角却不自禁上扬。   陆行云扬唇,眼眸蕴满愉悦,亮闪闪的。   他上前,抓住姜知柳的手:“走吧下船,今儿咱们就住在这紫竹园吧。”   下意识看了眼岸边的小院,姜知柳立即明白,这院子就是紫竹园,大约也是陆家的产业。   “好。”她点点头。   片刻后,楼船靠岸,陆行云牵着她下船登岸,进了小院。当看到满园郁郁葱葱的竹子时,她明白为何这里叫做紫竹园。   在院里粗略了转了一圈后,二人到了主屋,紫檀木餐桌上已摆了满桌佳肴。   落座后,陆行云替她夹些清蒸鱼脍和八宝云吞。   见他终于不再给自己夹甜食,姜知柳暗自松了口气,拿起筷子放进嘴里。这几日她心情不大好,吃的也不多,此刻心结解开,便觉饥肠辘辘,吃的有点快。   刚吃了两口,见他望着自己,眼里多少带了些无奈,喉咙一噎,连忙放慢速度,待吃完了才忐忑道:“我平时没有这么粗鲁的,就是...就是有些饿了,所以才...”   “无妨,这本就是给你准备的,你喜欢吃,我高兴还来不及。”   见他笑容清和,似是没有见怪,她这才放心,从为数不多的几道甜食里夹了他一贯爱吃的雪花烙与白云糕给他。   看着叠中雪白的酥烙,他忽然想起,自姜知柳嫁入王府,她时不时为他准备茶点饭食,大多都是他爱的甜口,尤其是雪花酪与白云糕,出现的次数是最多的。   平日不觉得,现下细想,她似乎早就知道了他的口味,而他若非上次的冰糖燕窝,也许他现在都知道她不爱吃甜食。   想到这里,他心里生出些许歉疚。   “谢谢,你柳儿。”他握住她的手,眸光温柔而复杂。   “嗯?你突然谢我做什么么?”姜知柳一愣。   “在这府中,除了祖父与祖母,你是唯一一个真正关心我,愿意了解我,记得我喜好的人。”   迎着他沉静深邃的眼眸,姜知柳脸颊一红,反而不好意思了:“这有什么,你我是夫妻,我自然是该关心你、了解你。”   说着又想起他幼时的经历,深吸了口气,郑重地握着他的手:“夫君,你放心,以后在这侯府里,你再也不会孤单了。”   清丽的面容、纯澈的眼眸在他瞳孔里越描越深刻,他的手紧了紧,喉结一滚,俯身朝她贴去。   她心口一紧,连忙错开,伸手去拿茶杯,想先净净口。陆行云素来喜净,往常行事之前,二人必定清洗干净,用青盐漱过口。   不料陆行云却按住她的手,轻轻贴上她的唇。   温热的触感令她心跳加快。   “不,我还是...”   陆行云却不理她,抓过她的手缚住,越吻越深,完全不给她抵抗的机会。   手腕被他紧紧箍着,感受着锦衣下跳动的胸腔,姜知柳感觉自己像是要化了,一股难言的情愫在她心口漫开,似花蕊沁人的芳香,清甜的蜜枣,又是甘醇的烈酒,在她胸口划出一条细小的口子,有种让人迷恋的微痛感。   “行云...”   她本能的呢喃,似一只小箭射中他胸口,他身子一崩,睁开眼眸,映入眼帘的是她熏染泛红的脸颊及迷离的眼眸。 第10章 吃醋   “柳儿...”   他张口,声音沙哑低浅,胸口处似有火烧起来,抱着她径直走入内室。   这一晚,他又连着折腾了她好几次,有越来越激烈的趋势,就好像有使不完的劲似的。   翌日,姜知柳醒来时,天已大亮。奴仆说陆行云见他睡得沉,不让打搅她,并说她若喜欢,可在此小住几日,他晚上就回来。   闻言,她心中一暖,便安心在这小住,游湖尚景。傍晚时,书庭打马赶来,说陆行云遇到紧急公务,今日回不来了。   虽然有些失落,但她并未说什么,点点头,让书庭走了。因陆行云没有回来,晚膳她也兴致缺缺,胡乱凑合了几口。   半夜,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小腹有些憋胀,便悄然起身,找地方小解。此刻外面细雨蒙蒙,她连忙举着袖子往回走。   忽然,不远处的角门外传来两声响动,她常年在外历练,倒也不怕,便走过去打开门。   见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便把灯笼凑过去,是一位灰袍书生,头朝下,趴在那里。   “喂,你醒醒!”   她弯腰推了推,却发现是上次她落水时,救她的书生,脸颊苍白,染了些污泥。   心中一紧,想折回去喊人,可又想起那几个得力的晚上告假了,留下的只有年迈耳聋的老嬷嬷,还生病了,下不来床。   想了想,觉得人命关天,就把书生扶到二房安置好。见他有些发抖,她下意识探了探他的额头,入手滚烫。   她一惊,连忙找了瓶清酒,用帕子沾湿替他擦拭额头和手心。这般擦了两回,书生的体温降了些,她便坐到外间守着,时不时进来看看,只要体温升高,就帮他擦拭。   期间,那书生似是梦魇了,呓语不断,表情痛苦,还抓着她的手说胡话。   她眉头一蹙,立即挣开,这般照顾他本就于理不合,哪还能让他这样。就在此时,她却瞥见却见陆行云立在窗外,剑眉紧蹙,眸光清冷。   书庭立在他身后,举着伞。   看到陆行云,姜知柳心口突突一跳,胸中莫名的慌乱。   “夫...”她扔下帕子,正要跑过去,陆行云却冷然转身,快步往外走。   “夫君!”   她心里着急,慌不择路地追上去,却被院中的石头绊倒。   听到动静,陆行云停下脚步,朝她扫了一眼,手紧了紧,又继续往外走。   看着他决绝 的身影,姜知柳眼眶一酸,不顾方才崴到的脚,纵身飞出,落到他身前。   “嘶。”   脚踝上一阵刺痛,她晃了晃,陆行云下意识扶住她。姜知柳眸光一亮,刚要开口,他立即撒开,像是怕被烫到一般。   心中似揪了一下,酸涩刺痛,她伸了伸手,又垂下去,低声道:“夫君,你听我解释,上次我落水,是这位公子救了我。方才我起夜,发现他躺在门外昏迷不醒,就准备救他。”   “可其他人都告假了,剩下的老嬷嬷又病了,下不了床,这附近又没别的人家,所以我只好把救回来,用酒给他退热。”   “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她揪着袖口,一下一下,眼眶越来越红,说到最后已包了一汪泪。   望着她可怜又委屈的模样,陆行云眸光一软,心里有些复杂,其实他除了查案,对旁人,哪怕下人都没这么苛刻。   可方才他也不知怎的,就像吃了火药,连分辨的机会都不愿意给她,只想走的远远的,再也不看她。   见他只盯着自己不说话,姜知柳越发忐忑,汗毛都竖起来了。   “夫君,你...不信我?”   听到这句话,陆行云脑海里忽然闪现上次在西山脚下遇险的画面,当时她说:“世子可信我?”   彼时她英姿飒爽,眸光坚定,整个人洋溢着明亮的光芒。   可此时她却谨小慎微,小心地打量他的神情。   他叹了叹,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走吧,进屋。”   “你...不怪我了?”   “你说呢?”   陆行云满脸无奈,朝她伸出左手。姜知柳眼眸骤亮,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掉下来,立即牵住他的手,跟着他走到屋里。   “阿嚏。”   刚进屋,姜知柳就打了个喷嚏。   陆行云扫了她一眼,走到壁橱边,拿了两身衣服出来,将碧罗裙给她,自己则走到床边换自个的衣服。   拂着柔软的纱裙,姜知柳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她叹了叹,把外衫褪去,却没有换衣服,而是径直走到他身后,轻轻搂住他的腰。   感受着身后温热的娇躯,陆行云剑眉微蹙,伸手去拉,她却箍的更紧了。   “夫君。”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或者和上次一样,要我等几天,你才回来。”   陆行云凝了凝,眸中泛起复杂:“事情忙完了,就回来了,好了,睡吧。”   他去拉她,她却依旧不放。   他幽幽叹了叹,回过身,望着融黄的烛光中,女子倔强委屈的小脸,眸光轻软了几分。   伸手拂了拂她的脸颊,陆行云眸光复杂:“我知道你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只你是我侯府的世子妃,要顾及你的身份。”   “可他于我有救命之恩,这里又没有旁人能帮我,难道你真让我见死不救吗?”她咬着唇,黛眉紧蹙。   “...”   沉思半晌,陆行云也想不出万全之策,叹道:“正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顾及恩情,就失了身份与规矩,”   “今日是我信你,可旁人呢,若此事传开,他们会怎么诋毁你?又会怎么诋毁侯府?”   闻言,姜知柳的手越攥越紧,许久才缓缓松开,低声道:“我知道了,以后...以后...”   那句“再也不会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面上露出一丝复杂,陆行云没有言语,只轻轻搂住她。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姜知柳心里百味陈杂,觉得他虽然不怪她了,可他们之间始终隔了些东西。   因为睡得晚,翌日二人醒来时,天已大亮,明媚的阳光倾泻在竹园里,和风阵阵。   他们从屋里出来时,远远便看见一道清矍笔直的背影,负手而立,身上的灰袍泛着陈旧的微白。   听到声响,那人立即回过身,朝二人躬身行礼,半低着头,眉目俊朗,不复昨夜的狼狈。   “咳,学生翟无期,多谢大人与夫人救命之恩。”   大人...他怎知他们的身份?   姜知柳一愣,朝远处瞥了瞥,见告假的丫鬟与小厮已经回来了,这才明白,应是他们告诉他的。   “无妨,你且在此养病,痊愈了再走吧。”   陆行云抬手,神色淡然。   “咳,多谢大人。”翟无期连忙道谢,苍白的脸上泛起温容的笑意。   片刻后,早膳备好,陆行云让下人给翟无期端了一份,这才开始用饭。见他如此周到,并未因昨晚的介怀,姜知柳的心总算定下来。   饭后,二人在紫竹园逛了逛,走到后园时,见翟无期正在树下看书。   扫了眼他看的书,陆行云淡然道:“你也喜欢韩羡之的文章?”   怔了怔,翟无期立即站起来,神情有点局促:“是的,学生闲来无事,见书房里有韩羡之的文录,就拿来看了,还望大人勿怪。”   “无妨,书籍本就是用来看的,若是蒙尘,反而辜负了它。”   这几个月,姜知柳也算博览名书,对文人大家也有了一定的了解,这韩羡之她却从未听过,好奇道:“夫君,韩羡之是谁?”   闻言,陆行云举目望向天际,眉宇间笼起淡淡的慨然:“他是甲申年南方九省解元中的头名,五岁能作诗,十岁便写出令众翰林交相称赞的《西都赋》,且他文武双全,智计无双,十三岁便协助长兄擒获湘西四大匪首。”   “甲申年...我记得你是那年北方十三省解元中的头名...”   “对,若非其父一朝获罪,他也跟着流放漠北,惨死他乡,那一年的状元应该是他...”   姜知柳侧头,见他望着天边的孤鸿,眸中露出深深的惋惜。   这一刻,她脑海里忽然跳出四个字“端方君子”。   素来文人相轻,有才者更是如此,他却真心地称赞另一个人,没有丝毫的妒忌。   她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语声轻柔:“虽然韩公子英年早逝,可他若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像你们这般喜爱他的文章,真心的钦佩他,那他也死而无憾了。”   “是啊,自从韩家落难,那些曾高捧韩羡之的人早就将他的诗文付之一炬,唯有大人藏着他的孤本。若他知道,也当无憾了。”   翟无期摩挲著书本,扬唇,似和风细雨温润如玉。   听二人这样说,陆行云点点头,低落的情绪平复了几分。   “对了,看你的谈吐,也是读书人,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他看向翟无期。   翟无期苦笑:“这次春闱,我不幸染了风寒,头晕眼花,落榜了。我本欲回乡,不料被人投了盘缠,只好在城里做工。好不容易攒够盘缠,又大病一场,病没看好,钱也花完了。”   “我这病恹恹的,也找不到活,本想去城隍庙闭闭,却倒在大人门前,幸得...”他朝姜知柳看了一眼,拱手道,“大人和夫人相救,否则学生怕是要客死他乡了。”   见他这么可怜,姜知柳眼里泛起同情,扯了扯陆行云的袖子:“夫君,不如你帮帮他吧?回乡也好,或者找个事做,留在京城也行。” 第11章 嫌隙   沉吟了片刻,陆行云打量了他几眼:“那你写片文章吧,就以‘圈地’为题。”   “好,咳。”   翟无期微然一笑,大方应下,进屋将笔墨拿出来,稍加思索,当场挥笔,洋洋洒洒写了整张纸,字迹整洁,笔锋苍劲有力。   陆行云拿到手中,仔细端详,起初先是一惊,而后越看眸光越灼亮,到最后一巴掌拍在他身上,满脸赞叹:“好,写的好,文字简练,针砭时弊,你若没有染病,必列今科三甲之列。”   “翟无期,我家的夫子前不久告病还乡了,正缺个合适的,你可愿意在陆家教学?你放心,报酬必定让你满意,日后你要参加科考,我们也绝不会阻拦。”   闻言,翟无期大喜过望,连忙行大礼:“大人都不计较我才疏学浅,资历浅薄,学生哪敢推辞。”   陆行云扶住他,浅然一笑:“我虽是官身,却并非考官,和你的年岁也差不多,你也不必自称学生了。”   “...那在下就听大人的。”翟无期也不扭捏,从容答应了。   扫了扫二人,姜知柳的唇不禁上扬,如此看来,这救命之恩也算是报了。   因着今日休沐,陆行云就留在这陪姜知柳,绕着湖好好赏玩了一番,翌日才带着她离开,并叫了辆马车,把翟无期带到医馆诊治,约摸过了十天,才彻底痊愈。   之后,他将翟无期安置在东边角院,让他亲自教导陆家的后辈。老侯爷见他年轻本不答应,可看了他的文章后,惊叹连连,当下便允了。   至于姜知柳,自湖畔归来后,心情越发舒畅,整个人容光焕发,走到哪里都眉开眼笑。   这日,姜知柳刚陪陆行云用过晚膳,便见绿枝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满脸喜色:“小...小姐,老...老爷他们来...来了...”   听到这话,她唰地站起来,也不等陆行云反应,本快地跑出去了。   望着她飞奔的身影,陆行云无奈地笑了笑,跟着迎出去,到大堂的时候,就见姜知柳靠在一个美貌妇人怀里,眼泪汪汪,又哭又笑,   虽然他不认识妇人,但看旁边则立着姜知柳的父亲姜震安和她哥哥姜九岚,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遂上前行礼,神态谦和:“行云见过岳父、岳母,还有大哥。”   柳三娘正在安抚姜知柳,见他来了,转眸将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心下暗忖:果然一表人才,难怪我儿心许。   面上却冷冷道:“小子,我女儿在家里可是掌上明珠,你若敢让她受一点委屈,我柳三娘绝对不会让你好看!”   “...岳母大人的话,小婿记住了。”   此刻老侯爷和老夫人也出来了,见到这一幕,都暗暗皱眉。姜知柳有些尴尬,扯了扯母亲的袖子,低声道:“娘,这是侯府,不是外面,你和气些。”   真是女大不中留。   柳三娘白了她一眼,而后领着自家夫君和儿子,跟老侯爷他们问了好,进屋寒暄了一阵,姜知柳正想留他们在这这下,柳三娘说他们此次是去漠北行商的,原本走水陆最方便,但想着她在这里,就绕路过来看她。   因时间紧迫,得立即出发。   闻言,姜知柳眼眶一酸,噗通跪在地上,哽咽道:“女儿不孝,让爹娘和哥哥为我操心了。”   姜氏夫妻眼眶也都红了,双双将她扶起。   “你小的时候,我们不许你练武,就是怕你胆子太大,以后越走越远,没想到你当真还是嫁的这么远...”   姜震天说着,不禁落下泪来,眼角的皱纹细密明显,显得沧桑而慈爱。   “但是你放心,只要有爹娘在,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站在你身后,谁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他攥着女儿的手,神情坚定。   这话是对姜知柳说的,更是对陆家的说的,他们自然听得懂,当下互相看了看,表情各异。   陆行云则抿了抿唇,低眉,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片刻后,姜知柳把父母和哥哥亲自送到门外,又含泪话别了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目送他们远去。   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时,陆行云握住她袖子里的手,柔声道:“别难过,虽然这里离青州山长水远,但好在陆路和水陆都畅通,以后我每年都陪你回青州一趟。”   眸中的泪一凝,姜知柳抬眉,目光楚楚:“真的吗?”   “真的。”   望着他坚定的眼眸,她心涌起一股热流,又酸涩又温暖,连忙搂住他,靠在他胸前。   身子一僵,陆行云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陆家众人,连忙把她拉开,低声道:“都在呢。”   颊上泛起淡淡的红。   姜知柳看了看旁边的众人,脸颊也红了,连忙低下头,慌不择路往里走,陆行云朝老侯爷等人行了常礼,立即跟了上去。   老侯爷无奈地摇摇头:“到底是商户之女啊...”   老夫人眉头微蹙,重重打了他一下:“说什么呢?虽然她娘的做派我不大喜欢,但知柳对行云的心却是半分不假,她为行云做的改变你看不到么?”   “是是是,夫人说的都对!”   “哼!”老夫人昂起下巴,把手一抬,颇有些傲娇的意味。   老侯爷会意,连忙拂着她往回走。   二房、三房的看着这一幕,脸色越发难看。   几天后的晚上,因陆行云在书房处理公务,姜知柳亲自做了甜汤,给他送去当宵夜。   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粉衣丫鬟端着茶杯往书桌旁走,突然,她脚下一滑,摔到陆行云怀里,茶水也洒了他一身。   “世子,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连忙拿帕子擦拭,手忙脚乱,如同受惊的小雀。   “罢了,我自己来。”   陆行云剑眉微拢,不料那丫鬟竟借机抓住他的手,水汪汪的眼睛似含了千言万语:“世子,我....”   见她如此,陆行云眸中泛起一丝厌恶,刚把手抽开,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姜知柳走了进来,脸上平静如水,连那丫鬟看都没看一眼。   “夫君,我煮了甜汤,你尝尝吧。”   “好。”   陆行云唰地起身,走到旁边的小几旁,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甜汤。   “怎么样?”   “好喝!”   陆行云眉眼一弯,赞许道。   “那你就多喝点。”姜知柳唇畔轻扬,坐在旁边,继续喂他喝汤。   那丫鬟看他们旁若无人的亲密样子,眼眶瞬间红了,又羞愤又嫉妒,拳头一钻,咬着唇飞奔而出。   余光瞥了她一眼,姜知柳勾了勾唇,把碗和勺子递给陆行云,让他自己喝。   “手酸了。”   “好。”   待他喝完了,姜知柳收好食盒,就离开了,自始至终二人都默契地没有提那丫鬟一句。   走远之后,绿枝实在忍不住了,道:“小姐,方才你怎么也不生气?世子也是,连句解释的话也没有!”   姜知柳停下脚步,回望书房窗户上的那抹侧影,眸光复杂:“他说过他不喜欢解释。”   “可玲珑都那样了,要是咱们晚来一会儿,都不知道会怎样呢!”   “不会的。”她摇摇头,语声坚定:“玲珑虽然生的有几分清秀,可夫君是什么人,他连李静姝那样的姑娘都不喜欢,怎会看上她?”   而且据她所知,这个叫玲珑的娘是陆行云生母林氏的贴身丫鬟,曾因救林氏而折了一条腿,后来成了瘸子。林氏亡故后,一直是她在悉心照顾陆行云,所以陆行云对她礼遇有加,在府里俨然半个主子。   至于玲珑,陆行云虽让她看守书房,其实也没安排什么差事,还让她跟着府里的小姐们一起在家学里读书。   之前她年纪还小,倒没生什么事,可她如今快及笄了,自然就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可就算如此,世子也该解释一二啊!我知道他不爱解释,可他就不怕你生气吗?”   绿枝的话一语中的,戳中了姜知柳的心窝子。   纵然她不怪他,可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可他却真的一句解释也没有。   他就真的不怕她生气伤心吗?   眸光暗了暗,她转身往回走,胸口闷闷的,像是笼了曾浓密的阴云。   是夜,陆行云回房时,她已经上床歇下了,虽闭着眼却并未睡着。当陆行云从背后搂住她的时候,她立即睁开眼眸,淡淡道:“世子忙了整晚,早些歇着吧。”   腰上的手一紧,默然松开,耳畔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动,再无声息。   她望着墙上映着的月光,拳头越收越紧,半晌才缓缓松开。   翌日下午,姜知柳在凉亭里喂锦鲤的时候,绿枝走了进来,眉梢眼角满是得意:“小姐,你猜玲珑去哪儿了?”   凝了凝,姜知柳随手扔了把鱼食,淡淡道:“大约是放到佛堂剪香去了。”   “咦,小姐,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难的。”她挑了挑唇,瞥了绿枝一眼:“以往她循规蹈矩便罢了,如今她生了这样的,世子清冷自持,最重礼法,自然不会再把她放在身边。世子看重她的母亲,自然不会让她去辛苦的地方,可轻松的地方又容易惹事,只有佛堂适合她。”   绿枝心悦诚服,满眼赞叹:“小姐,你可真了解世子。”   姜知柳只淡淡一笑,没有言语,不远处,陆行云从西门走了过来,听到这番话,神情一凝,眼底掠过复杂之色。   立了片刻,他却没有进去,转身折了出去。   安然地过了半个月。   这天晌午,姜知柳正琢磨给陆行云换些菜色,他就让书庭早早回来传话,说皇上今晚宴请众臣,让她不必等他。   “好。”   她点点头,让绿枝把他送出去了。   知道他必定回来的晚,姜知柳叮嘱下人留好门,夜深了便睡下了。过了许久,夜色越笼越沉,陆行云熏熏然地回来了,脸颊微红,身上散着淡淡的酒气。   “世子,还进屋吗?”   书庭提着灯笼,指了指翰海苑。   “不用了,回书房吧。”   陆行云摆摆手,摇摇晃晃往书房走,进屋后,书庭将他安置好,打量了下屋子,便关门出去了。   片刻后,昏暗的角落里缓缓移出一个娇小的身影,看不清容貌。   .   翌日清晨。   姜知柳刚起来,便听绿枝道:“小姐,书庭刚才和我说了,世子昨晚回来的晚,又有些醉,怕熏到你,就去书房安歇了,此刻还未起。”   闻言,她心中一暖,眼里泛起淡淡的怜惜。   “醉酒的滋味可不好受,你让熬点醒酒汤,我给他送过去。”   绿枝正要答应,她又道:“算了,还是我亲自熬吧。”   说完,快速洗漱完毕,简单地装扮了一番,就到小厨房亲自熬醒酒汤。以前她总看到她娘给父兄熬醒酒汤,当时她还想着,大可以让下人熬嘛,现下轮到自己,才觉出各种滋味。   搅着乌红的汤汁,她心里却像吃了蜜似的,清甜怡人。   只她第一次下厨,还把手给烫了水泡,绿枝看了心疼不已,她却满不在乎,只在冷水里浸了浸,就继续熬煮。   一炷香后,醒酒汤终于熬好了,姜知柳立即用食盒提着往书房走,一路上她的心七上八下,虽然方才她已尝过,可每个人口味不同,也不知这陆行云喜不喜欢喝?或者会不会嫌她多此一举?   怀着这样的心情,这条挺近的路,她竟然走了好一会儿,当她来了书房外时,心里更是忐忑不已,像是悬起来了。   她的手紧了紧,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鼓起勇气敲门:“夫君。”   她轻唤了一声,屋里没有动静,想着陆行云或许还未醒,便推门而入,可刚走到内室,她手里的食盒便骤然跌落。   “咣当!”   醒酒汤倒得满地都是,连碗都摔碎了。   熹光中,陆行云睡在那里,胸膛半露,而他怀里还躺着一个只着了肚兜的少女——玲珑。   作者有话说:   女鹅要伤心了 第12章 被爱的有恃无恐   胸口似被利剑插入,姜知柳脸色铁青,攥着手一步步后退,将桌上的茶杯都撞掉了。   “砰!”   碎掉的还有她的心。   接连两声响动将陆行云吵醒了,他睁眸,揉了揉太阳穴,正想问怎么了,却见身旁忽然坐起个人。   “世子妃,是奴婢的错,求你不要怪世子。”   玲珑拉了件衣服拢着,半跪在那里,眼里含着泪,看起来楚楚可怜。   看到这个画面,陆行云脑中一个激灵,唰地坐起来,朝姜知柳望去:“夫人...”   话未说完,姜知柳冷冷扫了他一眼,飞奔离去。   陆行云眉头一蹙,厌恶地瞥了眼玲珑,穿好衣服和鞋子,快速追上去。然而姜知柳身怀轻功,他哪里追得上,等他感到翰海苑时,等着他的只有冰冷的房门。   “柳儿,开门。”他拍了拍房门。   屋内,姜知柳靠在门扉上,手越攥越紧,心口随着他拍门的声音抽痛,仿佛他不是拍在门上,而是她心里。   “你当真不开吗?”   屋外的声音有些不耐,姜知柳咬着唇,没有动。   “罢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只一句话,我与她什么都没有。”   语声微冷,伴着一阵脚步声,陆行云渐渐走远了。   姜知柳黛眉一蹙,急忙打开门,见院子里除了绿枝,再无旁人。望着空荡荡的院门,她的心似有蚂蚁在啃噬着,泛起丝丝缕缕的痛意,眼眶一酸,抱着膝盖蹲在地上,泪水顺着眼角哗哗流着。   其实,她并非不肯相信他的话。   方才她确实是愤怒到极点,伤心到极点,可稍微一细想,又觉得除非陆行云真的醉的不省人事,否则就算要碰也不会碰玲珑这样的。   可偏偏他虽然追来了,却连一句软话都没有,就连解释,也是那种高高在上爱信不信的态度。   这才是最令她难受的。   他是真的不喜欢她,哪怕一点点的,装装样子哄一哄都不能啊!   院外,书庭追到陆行云身后,小心地瞅了他一眼,低声道:“世子,发生了这样的事,世子妃生气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当真不再跟他解释解释?”   陆行云皱起眉头,横了他一眼:“该说的都说了,她爱怎么想,随她!”   “...”   书庭嘴角一抽,无奈地耸耸肩,朝翰海苑望了一眼。   主子这个倔脾气啊,世子妃可有得受的了!   .   在门口蹲了半晌,姜知柳渐渐止住哭泣,刚站起来,腿上一软,差点跌倒。   绿枝赶紧扶住她,担忧道:“小姐,你怎么了?”   “腿麻。”   姜知柳红着眼,幽怨地瞅着她。   “...”   幸好幸好,她还以为她家小姐怎么着呢。   绿枝暗自侥幸,连忙蹲下,给她的腿按摩了片刻,这才扶着她往屋里走。   坐下之后,姜知柳便呆坐在桌子边上,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见她如此,绿枝心疼不已,绞着手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小姐,不然我让人把那丫头胖揍一顿?”   姜知柳摇摇头,无奈道:“你当这是姜家吗?任谁都能让你胖揍?更何况那丫头的母亲与他有恩,他能眼看着你打她?”   她挑了挑唇,眼里含了丝凄冷。   绿枝小脸一皱,气的跺了跺脚,那就看着她胡作非为吗?   姜知柳望着虚空,没有言语,瞳孔渐渐失了焦距。   就这样,她从早上坐到天黑,滴水未进,绿枝急的满屋乱转,却又劝不动她。   到了晚间,她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绿枝气不过就准备去找书庭撒气,刚出去不久,却提着一串竹风铃回来了。   “小姐,翟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并让我问你,是风动,还是铃在动?”   “叮、叮...”   清脆的铃声传入耳畔,姜知柳转头望去,见竹风铃正随风摇曳。   见她看着风铃不说话,绿枝好奇道:“小姐,翟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释迦牟尼在佛陀大会上曾指着摇曳的蜡烛问,‘是风动还是烛动’,他的弟子迦叶尊者说,‘是心在动’。”   “翟先生是想告诉我,不要被外物干扰,要保持平和的心态,才能看清真相。”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一回事。   她勾唇笑了笑,眼里笼起淡淡的苦涩。   “绿枝,把蜜瓜给翟先生送去。”   绿枝凝了凝,朝桌上冰镇的蜜瓜看了看,犹豫道:“可这是世子专门送来给小姐吃的...”   “不必多说,送过去。”   见她神情清冷,绿枝只好拿起蜜瓜,走到院外。   晦暗的天光下,翟无期立在那里,手里提着一盏简素的灯笼。   “翟先生,小姐说你的意思她都明白了,让我把这些蜜瓜给你送来。”   翟无期怔了怔,朝蜜瓜看了看,温然一笑,伸手接过。   “绿枝姑娘,替我谢谢世子妃。”   “先生,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家小姐?”绿枝歪着头,眼里露出一丝疑惑。   “因为她...和世子救了我。”   翟无期笑了笑,便转身离去,一边走着,一边瞧了瞧蜜瓜,唇角扬了扬。   翌日清晨。   姜知柳正梳妆的时候,陆行云进来了,静静立在门口。她淡淡瞥了一眼,没有言语。   屋内的气氛凝固到冰点,绿枝大气不敢出,随手拿起桌上的红玛瑙发簪。   “用碧玉簪吧。”语声清冷,似寒澈的泉。   “是。”   按照吩咐,绿枝换了另一只发簪。   望着妆奁旁的那抹沈红,陆行云拢起眉头,眼里露出不悦之色,板着脸出去了。   瞥见他走了,姜知柳勾了勾唇,让绿枝把她的青锋剑找出来。   绿枝凝了凝,连忙从箱子里把剑取出来,递给她。   抚摸着冰凉的剑刃,姜知柳眼眶一酸,自她嫁入陆府,这剑就成了压箱底,再未碰过。   反正他也不喜欢她,她顾忌那么多作什么?   眼里泛起一抹凉薄,姜知柳几步走到庭院里,捏了个剑诀,挥剑舞了起来。虽停了几个月,却没有丝毫的生疏。   晨曦中,树影摇曳,她的身影如同旋风,上下翻飞,时而快如闪电,时而若行云流水。   一整套下来,她已香汗淋漓,心里的那股阴云似乎被剑劈散了些。   粗粗用了两口早膳,她简单沐浴了一下,就领着绿枝出府了。   本就压抑,她可不想再像之前一样闷在院子里。   一路上人声鼎沸,车如流水,她们主仆二人在大街小巷里穿梭,时而看看杂耍戏曲,时而喝茶逛殿。   她买了好多东西,也打赏了好些钱,她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可绿枝看的出来,她眼里分明笼罩愁雾,她笑的越欢乐,那愁雾便越浓。   逛了许久,二人走入一家酒楼。   姜知柳嗖嗖点了满桌陈酿佳肴,看着满当当的食物,绿枝咽了口唾液,感觉自己会被撑死。   “小姐,也不必点这么多吧?”   “多什么,咱们可是两个人呢!来,坐!”   姜知柳爽朗一笑,拉着她往旁边一座,到了盅酒满口灌了,辛辣的感觉在口腔里炸开,激得的她差点落泪。   “哈,爽快,再来!”   她又倒了慢慢一杯,绿枝担忧道:“小姐,你喝慢点。”   “做什么要慢点,我们江湖儿女,向来都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哪像那些读书人,磨磨唧唧!”   说完,径直灌入口中,喝完还觉得不够劲,拿起酒杯径直往口中灌。   就在此时,一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从门外经过,见她仰着头,酒水顺着脖子流入衣领下雪白的肌肤,脸颊熏然,艳若玫瑰。   顿时咽了口唾沫,冲了进来,脸上满是yin笑:“小娘子,是不是你的情郎不要你了,来,爷来陪你!”说着舔了舔嘴唇。   这句话如刺刀扎入姜知柳胸口,她眸光一厉,把酒杯重重摔碎,冷声道:“你说什么!”   见她是个性烈的,公子哥更是兴致勃勃。   “我说让爷来疼疼你,可好?”他凑过来,摩拳擦掌,伸手往她xiong口抓。   姜知柳面上陡寒,身上泛起杀气,一拳打在他鼻子上。   “啊!”公子哥捂着鼻子尖叫,鼻血顺着手往下流。   “好哇,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   一个过肩摔,姜知柳将他踩在脚下,扭了扭手腕,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打我,我要去大理寺告你!”公子哥怒不可止。   “去就去,谁怕谁!”   姜知柳冷冷一哼,径直往外走,公子哥爬起来,狠狠剜了她一眼。   几人刚走了,旁边就有看客窃窃私语:“这李公子吏部尚书的儿子,真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这样不知天高地厚!”   楼梯上,李公子朝姜知柳得意一笑,满脸轻蔑,姜知柳翻了个白眼,傲然往下走。   过了片刻,几人到了大理寺。   当身着墨蓝官服的陆行云,和大理寺卿一同从内室走出来的时候,姜知柳几乎愣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他。   陆行云自然也是,他眉头一蹙,本想在旁听的位置坐下,可大理寺卿却说身体不适,却让他主审。   他下意识看了看姜知柳,犹豫了片刻,坐到主位拍响惊堂木。   “啪!”   “堂下何人,有何冤情?”   姜知柳还未发言,那李公子抢险跪倒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青天大人,在下李秉,是礼部尚书的嫡次子,方才在酒楼我看这娘子独自喝闷酒,颇有些凄凉,就好言安慰了几句,不料她竟然好心没好报,把我痛打了一顿!”   “我的仆人,还有酒楼的店小二都能作证!”   衙门外,李家仆人纷纷附和。   “啪!”   陆行云再度拍响惊堂木,喝道:“案妇,这李家公子说的可是事情。”   姜知柳昂起下巴,语声冰冷:“不错,我是打了他,可那也是他出言不逊在先。”   “他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出言不逊?”   “我该说的都说了,信不信由你!”   望着她冷傲的面容,陆行云的眉越蹙越紧。 第13章 不要叫我柳儿,恶心   眼前二人剑拔弩张,绿枝连忙跪下:“回大人,是这位李公子见我家小姐貌美,出演调戏,我家小姐气不过,这才打了他一顿,要说有错,也是他自找的。”   李秉连忙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大骂:“贱蹄子,你胡说什么,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就要去打绿枝。   见此情形,一直守在屏风后的书庭连忙冲出来,将他拦住。   “李公子,这可是衙门,我们大人都在上面看着,麻烦你好好说话!”   “啪!”   陆行云拍响惊堂木,冷声道:“肃静,是非曲直,本官自有论断,尔等不可惊扰公堂,来人,去酒楼请人证。”   话音刚落,几个衙役立即出去,将几个人证从酒楼里请出来。这几人虽有心包庇李秉,又害怕陆行云的严酷之名,当下便将事实说了,证明是李秉有错在先。   沉吟片刻,陆行云眸光一凛,高声道:“是非曲直现已查明,是李秉有错在先,其当街调戏民妇的行为,触犯本朝律法,故判十杖以儆效尤!”   “至于案妇,虽事出有因,但私自动武亦触犯律法,罚三百钱予李秉治伤。”   姜知柳远山眉一蹙,抿着唇,拱手道:“民妇...谢恩...”   这样的判决没有任何不公,可到底还是罚了她。   若是以往,她自会体谅他为官不易,可她本就余怒未消,现下自然难给他好脸色。   旁边,李秉听到自己要被打十杖,吓得脸色发白,怒吼起来:“姓陆的,你不念旧情就罢了,你已经对不起我妹妹了,现下还想让人打我,你有没有良心啊!”   “肃静!尔触犯律法事实俱在,岂可容你冒犯公堂,来人,行刑!”   就在此时,一个衙役走过来,朝陆行云耳语了两句,他眉头微蹙,思索了片刻,起身朝后堂走去。   见他突然离去,姜知柳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须臾,陆行云便出来了,朝她看了看,这才走到主位坐下。   “案犯李秉罪证确凿,本该立即行刑,但念在你往日多次捐建学堂、救助孤寡,又重病未愈,允你回去修养十日,再来领罚。”   清冽的话语传入耳畔,姜知柳的心沉入谷底,摔得粉碎,手脚冰凉一片。   她死死盯着他,脸上忽青忽白。   他不会无缘无故拖延行刑日期...除非...   她转眸往窗外望去,透过窗纱隐隐看到两个女子,其中一个容颜娟秀婉约,气质娴静端雅。   只一眼,她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熟系的名字。   拳头越攥越紧,姜知柳眸光一锐,转身就往外走,衙役连忙拦住:“大胆,大人在此,尔等怎可先行!”   “罢了,让她走。”   台上,传来一声叹息。   姜知柳冷然一笑,快步走出去,绿枝愤愤地瞪了陆行云一眼,赶快跟上去。   回府之后,姜知柳便把自己关在屋里,谁都不理,不吃不喝。   傍晚,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夫人。”   姜知柳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听到声响眉头一蹙,连头都没抬。   许是知道她不会开门,只听砰的一声,陆行云已将门踢开,他走到内室,盯着姜知柳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在床畔坐下。   “夫人。”他伸手,朝她探去。   姜知柳却一把打开:“出去。”   目中露出些许无奈,陆行云叹了叹道:“我知道你生气,可李秉是李静姝的二哥,李静姝和大理寺卿家的姑娘是闺中密友,今日又正好在那里。”   “你知道的,当初我允诺答应替她做三件事,所以她就求我免了李秉的刑罚。”   抬起眼眸,姜知柳冷笑:“所以根本不是延后,而是没有杖责了,对吗?”   “...是。”他抿着唇,如实回答。   “哈,哈哈!”姜知柳满脸自嘲,眼底蕴满了萧瑟凄凉:“所以你为了李静姝,连你一贯的秉公办事的原则都抛弃了,甚至为了她,原谅了调戏你妻子的人?”   面上一滞,陆行云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似被堵住了。   “柳儿...”半晌,他再度伸手。   “不要叫我柳儿,我恶心!”   姜知柳狠狠打开他的手,眼里满是厌恶。   “...罢了,我明日再来看你吧。”   陆行云叹了叹,转身往外走,身后却传来她冷冷的声音:“不必!”   脚步一顿,他面上泛起无奈之色,举步往外走,到了院外,他忽然停下来:“书庭,替我做一件事。”   说着,朝书庭小声的说了些什么,书庭连忙点头,朝身后的翰海苑看了几眼,飞快地跑了。   这一晚,姜知柳坐在床上,半宿都没合眼,脑子里乱成一片,一会儿是他对她好的样子,一会儿又是陆行云坏的样子。   尤其是今日的事,她相信他不喜欢李静姝,可他为了李静姝竟然一再让步,甚至不喜让她受委屈。   这口恶气,她着实咽不下去。   越想越气恼,她感觉胸口都要炸开,便起身拿起青锋剑,到院子里一阵乱舞,连院里的树都遭了殃,被砍得七零八落。   累到极点,她这才罢手,回屋歇下,晚上还梦魇不断。   翌日醒来时,眼角顶着两圈乌青,面容也很疲惫,但她不想让人发现,便让绿枝铺了厚厚的脂粉。   用早膳的时候,她更是对陆行云没个好脸色,看都不看一眼。陆行云自觉有愧,只得保持缄默。   晌午的时候,绿枝从外面进来,喜笑颜开的:“小姐,你不知道,我刚从街上回来,听闻那李秉和他的爹的爱妾私通,被他爹狠狠抽了一顿,没个十天半月下不了床。”   姜知柳一怔,问:“家丑不可外扬,他爹生气归生气,却不会让这消息流出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绿枝垂着脑袋,绞着手,说不出个所以然。   “说实话!”   “好吧,其实是书庭告诉我的,说是世子让他派人去查李秉干的坏事,再揭发出来,还叮嘱不让你知道。”   闻言,姜知柳凝了凝,眸中露出些许复杂。   陆行云一诺千金,可他现下这样做,就是违背了对李静姝的承诺...   可他既然做了,为何不愿让她知晓?   因为自尊么?   想起自己对他斥责的样子,她拳头一紧,心里似有大风吹过,将昨日的怒气吹散了大半。   望着她逐渐舒缓的神色,绿枝松了口气,小声道:“小姐,我方才还得知另一件事,那天你从书房离开后,世子让玲珑在院子里跪了大半天,还说要让她去城郊的庄子里待着。”   “城郊...”姜知柳一愣,露出思索的神色   “对。”绿枝点点头:“小姐,你在想什么?”   “走,咱们去‘送送’玲珑。”   姜知柳冷然一笑,起身往后院走去,到了杂役房后,她驱散众人,只留玲珑一人。   见她只盯着自己不说话,玲珑面上一慌,连忙跪下:“世子妃,那日是奴婢一时糊涂,求你放过奴婢吧。”   勾了勾唇,姜知柳竟伸手将她服了起来:“你这么害怕做什么,我过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你母亲是先王妃的贴身侍女,对世子更有抚育之情,你在世子心里自然与寻常婢女不同。如今你也到了及笄的年纪,待在庄子里没得误了你,这样吧,我做主给你寻了个好亲事,就是城东的孙铁匠,虽说人粗鲁了点,但却老实本分,有个好手艺,你嫁过去少不了你的吃穿。”   闻言,玲珑脸色大变,又噗通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哀求:“世子妃,我求求你,我不想嫁人,不想啊!”   “你一个大姑娘,不想嫁人你想做什么?”   姜知柳脸色骤冷,一脚将其踢开:“还是说你以后想借着回府看望母亲的时机,再度爬上世子的床?”   “...”   玲珑双眸一瞪,露出慌乱的神情。   “怎么?说中了你心中所想?”姜知柳勾了勾她的下巴,冷笑:“真可惜了你这张白净的小脸,你若本本分分,我念在你母亲的份上,必定给你寻门好亲事,可你却妄想勾引世子,真是生了豹子胆了!”   “奴婢...奴婢没有...”玲珑结结巴巴,双眼水汪汪的。   “总之,我既然来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姜知柳昂起下巴,将她往地上一甩,板着脸快步离开。   望着她冷酷的背影,玲珑满脸委屈与不甘,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   当天傍晚,陆行云早早便回来了,刚进府,书庭就告诉他,姜知柳要把玲珑嫁给孙铁匠。   得知此事,他只怔了怔,摆手道:“随她去吧。”说完径直走进翰海苑,见姜知柳坐在床边看书,便坐在旁边静静看着她。   被他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姜知柳把书放下,没好气道:“你老盯着我看什么,下你的棋去。”   见她虽然在训他,可神情却缓和了许多,他眸光一松,走过来蹲在她身畔。   “你不生气了?”   “谁说的?”   她小嘴一掘,往旁边拧了拧。   眉眼微弯,陆行云起身从后面抱住她,慨叹道:“柳儿,我也想像你一样随心所欲,可是我要坚守的东西太多了,你明白吗?”   “...可是昨天是李静姝,那以后呢?你是不是每一次,都要把我放在后面?” 第14章 他的交代   眸光一滞,陆行云掰过她的肩膀,复杂道:“今日不知明日事,你又何必为未来的事多虑?更何况你怎知我就会把你放在后面?”   “不会吗?”她盯着他的眼睛。   “...”   她的眼神清澈透亮,似一束光照进他心房,将那些他不愿深挖的角落照的越发清洗。   他张了张嘴,半晌却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罢了,你回书房去吧。”   陆行云叹了叹,默然地往外走,可刚走到门口,便见一个丫鬟急匆匆跑过来:“世子,不好了,玲珑姐姐自戕了!”   闻言,他脸色骤变,连忙往外跑,姜知柳也愣住了,脑中飞快地运转了一圈,也跟着跑了出去。   等他们跑到杂役房的时候,见玲珑躺在一个妇人怀里,脸色发白,一动不动。   “儿呀,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死了我可怎么活啊!”妇人哭喊着,老泪纵横。   见此情形,姜知柳眉头一蹙,蹲下来叹了叹玲珑的气息,很是微弱,她想了想,连忙拔下发簪扎破她的食指,挤出几滴血,而后又用指甲掐她的人中。   稍许,玲珑指尖一动,竟徐徐睁开眼睛。   当她看清身旁的人时,又哇地哭了起来。   见她终于醒了,姜知柳松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站了起来。陆行云则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多谢。”   姜知柳尤在生气,把手出一拔,依旧冷冷的。   一旁,妇人抱着玲珑大哭了一场,赶忙跪在地上,朝陆行云哀求:“世子,念在我为了先王妃断了一条腿,又伺候你多年的份上,求你遂了玲珑的心愿,别让他嫁给孙铁匠。”   “若是这样强逼她,老奴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啊,世子!”   见她浑浊的眼睛满是泪水,陆行云眸光一软,迟疑了片刻,朝姜知柳道:“夫人,不如就先让玲珑去庄子里吧,回头找到合适的人,再让她成婚吧。”   “是啊,世子妃,玲珑年纪小不懂事,老奴一定管束好她,不让她再惹是非了。”   玲珑也扑倒跟前,连连磕头:“世子妃,以前是奴婢的错,求你看在我娘一番劳苦的份上,就宽恕奴婢吧!”   望着地上跪着的母女二人,姜知柳冷然一笑:“照你们的意思,若是我不同意,就是不体恤世子,不怜悯孤若,是不是?”   “这...老奴不敢。”妇人脸上一尬,朝陆行云看了看。   陆行云叹了叹,道:“夫人倒也不必说的如此严重,只王嬷嬷对我有恩,我总不能看着她的女儿寻死。”   听了他的话,姜知柳的怒气唰地窜起来,冷声道:“好,合着你们是一起的,我倒成了外人。”   “既然世子如此怜悯她们,也不用那么麻烦了,径直纳了妾不是更好?”   “不可理喻!”陆行云也来气了。   姜知柳几乎气笑了:“我不可理喻?夫君明知道玲珑对你存的什么心思,却只把她打发到庄子里,以她娘在府里的地位,她若想回来还不是小菜一碟?”   “还是说,世子你等着她爬上你的床?”   陆行云素来修心养性,此刻也不禁气的脸色发青,双手颤抖:“你...你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却言行粗鄙,心胸狭窄,哪里有世子妃的半分气度?”   一番指摘刺的姜知柳胸口都要炸了,怒火越烧越旺。   “对,我是行为粗鄙,可你第一天见我的时候就知道了,既然如此,你当初又何必要娶我?”   “你以为我想娶你吗?还不是为了你的声誉!”   “好,好!”   姜知柳早知他娶她并非自愿,可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他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她脸色骤寒,长袖一甩,怒气冲冲地去了。   一旁,玲珑见此情形,眼里闪过喜色,面上却抹着眼泪很是自责:“世子,都是我不好,惹得你和世子妃起了嫌隙,奴婢...奴婢...”   望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陆行云平阔秀长的眉毛一皱,没有半分怜惜:“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望你安分守己,好自为之。”说完转过身子,快步离去。   回屋后,姜知柳径直把自己反锁在屋里,连绿枝也不理。至于陆行云,他照旧去了书房,连翰海苑看都没看一眼。   绿枝生怕她出什么事,隔着门劝慰了好一会,依旧没有听到姜知柳回应。最后她实在等不住了,跑到书房想找陆行云理论,却被书庭拦住了。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侯府怎么了!世子是我家小姐的夫君,可他不但袒护旁人,还因那个小蹄子说出那么绝情的话,你说说,你要是我家小姐,你做何感想?”   书庭滞了滞,朝身后的书房看了看,露出复杂的神情:“绿枝,非我家世子要故意偏袒玲珑,而是这后面牵扯了一桩旧事...”   听闻他娓娓的叙述,绿枝怔了怔,神色缓了几分:“那你说,现在这局面如何收场?他们两个脾气一般硬,这样下去非闹掰了不可。”   “让我想想...”书庭沉吟了片刻,凑到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绿枝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书庭转身走进屋里,见陆行云正在看书,可过了许久都不曾翻一页。   “书庭,我都打发玲珑走了,为什么她还要生气?就不能多替我着想吗?”   半晌,他抬起头,眸中泛起疑惑。   书庭犹豫了片刻,道:“世子,兴许你所想正是世子妃所想呢?”   凝了凝,陆行云低眉,似是在思索什么。   翌日晌午。   绿枝见姜知柳躺在榻上,双目呆滞无神,露出深深的担忧,走到她身旁道:“小姐,你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怎么吃过东西,若是老爷和夫人知道了,该多心疼啊!”   闻言,姜知柳抬眸,总算回了点神:“绿枝,你说我与他这门亲事,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这...小姐,纵使天定良缘都少不了磋磨,这世间姻缘谁又能辩个对错呢?无非是互相体谅,互相包容,多从对方的角度考虑考虑。”   “互相包容、体谅...”   “对啊,你看老爷和夫人恩爱吧,还不是有吵架的时候,但他们时候总会冷静下来,多为对方想想,这才能维持这三十几年的和睦。”   听了绿枝的劝解,姜知柳脑海里浮现出父母之前的事情。   难道她真的太苛刻了吗?   她望着桌上的红玛瑙簪子,眼前浮现出陆行云为她过生辰的情形,他若不在乎她,只需随便送些金银珠宝敷衍一下便可,可他却花费心思请了伶人,还做了刻满柳枝的楼船。   纵然他娶她不是因为喜欢她,可后来的这份心意却是真的,是愧疚也好,是别的什么也罢,总之是真诚的。   想到这里,鼓胀的胸口裂了条缝隙,憋闷的怒气消散了些。   “对了小姐,今儿个书庭给我送了本书过来,他说小姐一看便知。”   接过绿枝递过来的书册一看,姜知柳愣住了,这里面写的正是那出传唱孙皇后的戏曲,与她生辰那日听到的一模一样。   字迹整洁犀利,是陆行云的笔记。   难道那出戏是陆行云亲自写的?可他是在凌云寺才知道她喜欢看戏,这离她的生辰不过十日,他竟能写这么厚的一本戏?   忽然,她想起生辰前那几日,陆行云好像特别忙,经常待在书房里,搞的疲惫的紧,莫非...   念及此处,姜知柳心口似有春水淌过,柔进了心房深处,摩挲着熟系的字迹,目中露出深深的复杂。   她叹了叹,把书册放在书桌的抽屉里,起身往书房的方向走。   经过花园时,却远远看见陆行云在亭子里,玲珑和王嬷嬷则跪在他身前。姜知柳眉头一蹙,凑到跟前隐到树后。   她身后绿枝朝不远处的书庭点点头。   凉亭里,玲珑抹着眼泪,语声哽咽:“世子,我求求你,我不想嫁人!”   低眉望着她,陆行云露出些许不耐:“玲珑,你若你不想嫁李铁匠我理解,可我这次给你指的却是城西的柯秀才,虽然家境贫寒,却满腹才华、勤勉上进,用不了多久便能高中。”   “到时你便是进士夫人,有什么不好?就算他运气不好,落了榜,回头我替你置办些田产,必教你们衣食无忧,这样你还不满意吗?”   玲珑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半晌,红着眼睛道:“可我不想做什么进士夫人,我...”她绞着帕子,心一横,抓住陆行云的腿:“我只想一辈子伺候世子,哪怕无名无分也行!”   王嬷嬷也跟着哭道:“世子,老奴也是没法了,犟不过她,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拉下老脸不要来求您,求你看在我那死去的明哥儿的份上,就允了这丫头的痴心吧!”   说着,扑倒地上磕头。   陆行云眸光一深,赶紧弯腰去扶她,可她却不肯起。望着眼前泪流满面的老妇,他脸上露出深深的慨然与无奈:“王嬷嬷,当年祖父和祖母外出,我病重发烧,二房和三房联手不让大夫进来,是你让明哥儿躺在床上代替我,又偷偷带着我从狗洞钻出去看病,这才保住了我的命。”   “而明哥儿也因此被他们打死,这件事我一直记在心上,所以这些年不管你们做了什么,我都替你们担着,就连管家去祖父那告你贪没银钱,我也替你瞒了。”   “至于玲珑,你在我心里便是半个妹子,可我不能容忍的是,你居然乘着我醉酒做出那样的事,你以为我醉了便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吗?你我之间根本什么都没发生!你这样做,不但侮辱了我,也侮辱了你自己!”   “世子妃说得对,若不能早早断了你的念想,你以后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事来。我话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又看向王嬷嬷:“王嬷嬷,你对我和我娘的恩情,行云永记于心,只要有我在一日,便为为你养老送终,但我再怎么敬你,也是有底线的,望你不要辜负了我的心意。”   语毕,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大步流星而去,留下她们母女在那哭哭啼啼。   望着这一幕,姜知柳黛眉微蹙,露出沉吟之色。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正出神时,陆行云走了过来,见她呆呆地立在那里,顿时明白过来。   “柳儿。”他轻唤了一声,眸光复杂。   “嗯?”姜知柳回过神来,抿了抿唇,道:“她若实在不想嫁...”   话未说完,陆行云却握住她的手,往旁边走去,他没有言语,只默然往前走。   望着他如画笔描摹的俊美侧脸,姜知柳眸光微恍,心口的弦动了动。   她红唇微扬,回握住他的手,由他牵着穿过九曲回廊、芳香幽径,一路沉默着,行到翰海苑。   进屋后,陆行云把门一关,忽然抱住她,温热的下巴紧紧贴在她耳朵上。   作者有话说:   喜提一个新脑洞《我死后帝君火葬场了》、《替嫁后救赎了病弱世子》,感兴趣的求戳,求收藏,谢谢。   ———《我死后帝君火葬场了》文案————   因救命之恩,雀妖梨霜对凡界少年时雍生了情愫,不惜取了命珠,为其改写“孤煞”命格,自己则被冰封万年。   万年后,梨霜终于登仙,却得知时雍是银川帝君历劫所化。银川帝君是九重天仅存的上古神祇,冰姿雪魄、不染纤尘,修的是无情道,已将凡世记忆忘却。   旧情难忘,梨霜甘愿去他府上做个寂寂无名的仙侍,只为偶尔看到他。   为他一句话,她拔了最珍贵的翎羽和百花仙子交换,好让凌霄花一直绽放,可他再未看过一眼;为替他解毒,她甘愿给魔君当了五十年奴隶,可回去之后,他却没有多问一句...   千年万年,纵然他不曾顾惜她,她也甘之如饴。   直到银川为了天界公主落梵将她逼到诛仙台:“只要剜了七窍玲珑心,落梵就得救了,你不要怕,很快,不疼的。”   那一刻,她心如死灰,眼眶再也流不出半滴泪。   “好,命珠给你,心也给你,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欠你了。”她笑着将心剖出,纵身跳下诛仙台。   望着被罡风撕碎的神魂,银川脸色煞白,猛地退了一步。   ——《替嫁后救赎了病弱世子》文案——   为了五斤黄米,霍瑶光被爹娘卖入颜家替嫁,所嫁之人是靖安侯府世子梅少渊,传言他体弱多病,暴戾阴郁,已克死五任未婚妻。   本是怀着必死的心,可红盖头被揭开的那一瞬,她的双眸瞬间发亮。   .   五年前,她还叫做招娣,为了救落水的弟弟,她溺水了。危机之际,是梅少渊跳入冰冷的河水将她救起。   父母责骂她时,他却挡在她身前争辩,还说:“好好的姑娘家,叫什么招娣,以后就叫瑶光吧。”   他侧着头,身影高大,撞得她心口一跳。后来她才知道瑶光者,星也。   .   可梅府继室却以她父母的性命要挟她,暗害梅少渊。她只好故意惹他不快,好让自己“没机会”靠近他。   梅少渊发现常喝的驱寒汤味道变好了,睡前被窝也是暖的;每次在密室发病似乎都有谁抱着他,很温暖;就连受伤后,扔掉的绷带,第二天也会回到他手上。   望着那循规蹈矩、胆小怕事的妻子,他的眼神起了变化。   一日,他将她迫到墙角:“是不是你?”   霍耀光磕磕巴巴:“世子说什么,妾身不懂。”   他拿起她的手,眸光灼灼:“那这个牙印呢?我昨个刚咬了某人一口,你这总不会这么巧吧?”   ———既然你让我做星星,那我就做最亮的那颗,照亮你。 第15章 苦涩   感受着熟悉的男、性气息,及耳畔微痒的感觉,姜知柳的心忽然饱满起来,窝成柔软的一团,她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腰。   房间寂静无声,只有阵阵蝉鸣从窗外飘入。   过了许久,陆行云终于松开手,拂着她的脸颊,眸中泛起莫名之色。   “柳儿。”他喉结一滚,声音有点沙哑。   这声音似一道电流,让姜知柳的心颤了颤,她缓缓合眸,下一瞬,温热的唇边贴上来,如柔风细雨滋润着她,从门口到桌子,从桌子再到床上,陆行云拥着她,一路高歌猛进,越演越烈。   终于,当他将她扑倒在床上时,女子的脸驼红一片,迷离地发出动人心魂的声音。   陆行云身子一颤,紧紧搂住她,发丝散在床上,与她的缠在一起。   呼吸声渐渐低缓,过了许久,陆行云披上衣服,起身拿了把剪刀过来,剪了一缕青丝。   姜知柳一惊,连忙做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没有言语,陆行有又剪了她一缕头发,和自己的放在一起,分成两份,而后找了两根红绳分别绑住。   “给。”他把其中一撮放在她手心,眸光温柔。   望着手里的发,姜知柳神色一恍,脑海里冒出一句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看向陆行云,见他弯唇,绽出如清风拂面的笑容:“喜欢吗?”   “喜欢。”鼻尖发酸,姜知柳点点头,眼角泛起泪泽。   “傻丫头。”   他刮了刮她的鼻子,将她拥入怀中。   倚靠在他坚实温厚的胸膛上,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姜知柳的心被暖热湿润的气息占得满满当当。   “行云。”她语声微哽。   “嗯。”   “行云。”她再唤。   “嗯。”   一遍一遍,语声越发哽咽,尾音发颤,最后她仰头,泪眼模糊吻上他的唇。陆行云身子微僵,低下头,回应着她。   这个味绵密幽长,带着泪水微咸的涩味,却在姜知柳心上变成浓得化不开的甜意。   此事消解,往后的日子越发恬静。姜知柳每日习字看书,临摹学画,行为举止也越发有大家闺秀的温和气度。只偶尔会有些眩晕,找大夫看诊也只说是多思多虑,补补元气就好了。   见没有大问题,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而对于她的改变,老夫人看在眼里,对她也越发满意,老侯爷也对她改观不少。   陆行云也对她越来越贴心,只是忙起来的时候,就把一切都放在旁边了。   比如她生病的时候,他原本是告假陪在她身边的,听闻外头发生了大案,就坐不住了。姜知柳知他牵挂公务,便安慰他:“无妨的,你去吧,我就快好了。”   陆行云则会松口气,搂着她说几句软语,叮嘱绿枝好好照看,就马不停蹄地离去。   又或者本答应她第二日要去哪游玩,可有好友请他过去,他就会搂住她:“少卿与我至交,他请我必定是有事相商,那里我们改日再去吧?”   姜知柳想着来日方长,便温柔一笑:“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去吧。”   再比如...   一来二去,这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积攒了不少,时间久了,纵然她怀着要包容他、理解他的心思,可终究是有些不是滋味。   但是作为世子妃,必须要贤良大度,她告诫自己要忍耐,否则好不容易拉近的关系,岂不又回到原地了?   在深宅大院闷的久了,姜知柳又开始学习烹饪和女红,可她于这两道着实没有天赋,练了半年厨艺,做的饭食不是甜了就是咸了,再不就是寡淡无味,女红也做的蹩脚。   那日初冬,陆行云生辰,她早早拿出亲自缝制的衣服,可陆行云试了去发现裤腿长短不一,衣服腰身太宽。   扫了扫身上的衣服,陆行云嘴角一抽,差点没憋住笑。   姜知柳更尴尬的想找地缝钻进去:“我明明比了的,一样长的……”   “无妨,心意到了就好。”他握住她的手安慰。   姜知柳赶紧让他把衣服脱下来,收到衣橱角落。   之后,她又忙了半日,用尽毕生所学准备了一桌饭食。只尝了一口,陆行云就皱眉。   “怎么了,不好吃?”她捏着筷子,很是忐忑。   陆行云却笑了,敲了敲她的头,戏谑道:“骗你的。”   姜知柳半信半疑,连忙去尝,差点没吐出来,居然是夹生的。   “还是撤掉吧。”她扣着手指,尴尬的没处躲。   “那怎么行,你费了这么大劲。”他淡然一笑,用筷子每样都尝了些。   见他如此,姜知柳心里似有暖流淌过,那些不美味的饭食,在嘴里也变得香甜起来。   翌日,她又起了个大早,想给他做早膳,陆行云连忙拉住,掩嘴咳了咳:“柳儿,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人各有道,有擅长的就有不擅长的,你也不必为难自己。”   怔了怔,姜知柳读懂了他眼底的尴尬。心里泛起失落。   她厨艺不好,确实难为他了……   也罢,都半年了,做不好就是做不好,给彼此留点颜面吧。   姜知柳没有言语,只往后再也没碰过烹饪和女红了。   时光悠悠,终于到了春节。   姜知柳早前就和陆行云说好,春节想回青州娘家,他想都没想就愉快地答应了。   正月初五这天,姜知柳把陆行云送出府后,便回屋清点行囊,这些东西其实早就备好了,可她生怕少了些什么,就亲自再点验一遍。   这般忙了小半日,才梳理清楚,还另外加了几样古玩,是陆行云以前送给她的,说是皇上御赐的。   眼见日渐正午,陆行云却迟迟未归,她心里忽然有些不安。他今日进宫是告假去的,本不该耽搁这么久的。   但她想着这么重要的事,陆行云既然答应了她,应该不会出变故。   虽然这么安慰自己,可心里七上八下,午膳也没用几口。终于,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屋外传来脚步声。   她眸光一亮,飞奔而出,却只看到书庭一人。   “世子妃,这是世子让我给你的。”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神色有些复杂。   姜知柳扫了一眼,连忙打开,见里面写着:“柳儿吾妻:余本欲今日与卿去往青州,然宫里遇刺客行刺,李静姝为救陛下被毒剑所伤,御医皆束手无策。”   “唯了空或能救之,余只得带她至凌云寺求救,然了空言,其毒需以吾血做药引,每日三次煎服服下,连服十日方可痊愈。退婚之事,余实有愧,遂留下解毒,青州之事唯改日尔。”   “夫行云书。”   望着一行行熟系的笔迹,姜知柳晃了晃,信笺脱手而落。   又是为了李静姝...   她挑了挑唇,眼里泛起难言的苦涩,心口似被一股火苗不停灼着。   陆行云所言没有错,他愧对她,所以必需留下来救她,可为什么是今日?如果是旁的人,她心里还好受些,可偏偏那人偏偏李静姝。   她是他曾经的未婚妻,纵然他不喜欢她,可他对她的夸赞和欣赏言犹在耳,任哪个女子听到夫君这样说,心里都会有疙瘩。   更何况他一而再、再而三,因为李静姝将她弃在后面,她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你走吧。”   她脸色发白,冷冷吐出三个字,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屋里走。   “世子妃...”书庭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绿枝连推带搡地弄出去了。   回屋后,姜知柳望着满当当的行囊,忽然觉得很讽刺。她凉薄一笑,转身走回内室,“砰”地把门关上。   绿枝去看了她好几次,她都没有声响。   随着日影渐消,夜幕降临,整个侯府都寂静下来,只有远处的梆子声响了一遍又一遍。   姜知柳坐在床畔,手把床沿扣得紧紧的,双眸呆呆地望着地面,一动不动,好似没有生命的木偶。   “小姐,你从下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你好歹喝点粥,好不好?”   门外传来绿枝的声音,她依旧一动不动。   绿枝知道劝不动她,叹了叹,只好在外间守着。   第二日清晨,她正准备敲门时,房门噶然打开,姜知柳立在那里,眼圈乌黑,脸上是夙夜未睡的消沉疲惫。   “小姐!”绿枝眼眶一红,猛地抱住她。   “你可吓死我了,你再怎么难过,也不能不吃不睡虐待自己啊!”   感受着她娇小温热的身躯,姜知柳心里泛起暖意,伸手拍着她的背,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笨丫头,这算什么,以前行商赶路可比这苦多了,有时候连着几天都睡不了几个时辰,也没什么的。”   绿枝却更心酸了:“可那时候你开心啊!纵然生活苦点,可心里是甜的,现在却...”   “我现在也不苦啊,这是他欠李姑娘的,应该还的。”她扯了扯唇,露出浅浅的笑容,可瞳孔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可世子都帮了她几次了,再这么下去,不是没完没了吗?”   眸光微黯,姜知柳却笑着给了她一个暴利:“说什么呢,明天的事谁知道呢?”   “好吧。”绿枝摸了摸额头,赶紧把她扶到旁边,梳洗整齐,又拿了清粥和糕饼给她吃。   见她慢慢吃着,饭量似乎没受到影响,她这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几日,姜知柳一如平常,按时起床睡觉,饮食娱乐,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只偶尔会望着天边的大雁发呆。   见她这样,绿枝暗暗一叹,知道她是想起以前的日子了。   那时她是青州姜家二小姐,是可以舞刀弄剑游历天下,在男人堆里喝酒划拳的女侠,可现在却只能困在这一隅宅院里,因为一个男人患得患失。   这样的落差任谁都会难过。   又过了几天,陆行云终于回来了,见到他的时候,姜知柳如平常般给他行了个礼。   “柳儿。”他握住她的手,正想说什么,她就自然地抽出手,把他的披风接下来,让绿枝拿下去。   今日大雪纷飞,寒风刺骨,甫一脱掉披风,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进来烤烤吧。”   她淡淡说了一声,进屋坐在暖阁上,一边看书,一边剥柑橘。   陆行云在炉子边烤了会儿,身子暖和了些,就坐在她旁边,顺手拿过她手里的柑橘,剥了递给她。   姜知柳瞥了瞥,随手接过:“多谢世子。”   听她又叫自己世子,陆行云浓黑修长的眉毛一蹙,握住她的手:“你生气了?”   “没有。”她淡淡道。   “当真?”陆行云不信。   “世子救她是道义,我若是连这点道理都不知道,与妒妇有何异?”   她看着他,眼眸清澈温和,仿若真的没有生气。   盯着她瞧了半晌,陆行云不置可否,又继续给她剥橘子,剥一瓣她便吃一瓣。   橘子播完了,他就起身去下棋,时不时抬眼瞧她一下,可姜知柳依旧低眉看书,恬静娴适。   他抿着唇沉思了片刻,复又捻起棋子。   这般一东一西,互不干扰,时间徐徐流逝,天渐渐黑了,用过晚膳,二人又各自看了会书,便双双歇下。   熄灯后,屋内想起均匀的呼吸声,衬得夜越发寂静。   转头看着她若隐若现的脸庞,陆行云幽黑的眼眸在暗夜里浮浮灼灼,半晌,幽幽道:“柳儿...”   姜知柳依旧闭着眼,没有半点声息。   他的眉拢了拢,伸手覆住她放在腰上的手,摩挲着她的手指,语声复杂:“我知道不该说都不说一声,径直去了凌云寺,可事出突然,我不知道后面还要耽搁这么久。”   “若非这件事,我也很想陪你回青州,可我确实愧对她,不能不救她,你明白吗?”   作者有话说:   心疼女鹅,感觉就很复杂。 第16章 有孕   清冽低沉的声音像是落入云端,消失的无影无踪,姜知柳依旧没有回应,片刻后,她转过身换了个姿势,却是背对着他。   望着她的背影,陆行云的胳膊微微收紧,咬着唇凝了半晌,而后回过身子平平躺着,望着昏黑的床顶沉默着,许久才闭上眼眸。   当他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时,姜知柳终于睁开眼皮,朝身后斜了一眼,攥住拳头,深深吸了口气,又合上双眸。   翌日清晨,陆行云早早起来去上朝,临行时,他朝姜知柳伸出手,刚触到她的手,她就福身行礼:“路上湿滑,世子小心。”   “好。”   他应了一声,手不自然地垂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才转身离去,出了翰海苑后,书庭小声道:“世子,你不是准备再告一阵假吗?为何不和世子妃说?”   陆行云摇摇头:“我虽准备告假去青州,可陛下准不准还不知道。”   他已经失信与她,不想她再次失望。   进宫后,他再度向皇上告假,可皇上说他这一来回得一个月,近日朝中有大事,就没准假。   听了皇上的话,陆行云心下黯然,不过也庆幸自己没和姜知柳说,否则她又要难过了。   经此一事,姜知柳表面待他如同寻常,依旧是众人眼中体贴温柔的世子妃,可陆行云知道,他们之间还是隔了一层了。   他每次想突破那一层无形的屏障,姜知柳就会后退或者避让,让他有力无处使。时日久了,他也只能作罢,想着姜知柳终归是喜欢他的,等她有天想通了,自然又会和以前一样。   冬去春来,天气渐渐回暖,满园绿树发起春枝,厚厚的夹袄换成了轻盈的春衫。   感受着春天的生机,人们的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这日,姜知柳坐在花树下荡秋千,绿枝在后面推着,一下一下,越飞越高。   “小姐,都三个多月了,你老这么着也不是回事啊...”绿枝看着她的侧脸,满脸复杂:“这些日子,世子又是在院里种小姐最喜欢的玫瑰,又是给小姐寻各种好玩意,每次得的新东西都先紧着你,因为你随口提了句,想念家里的秋千,他就着人做了个一模一样的。”   “虽然我也偷偷怨怪他,可他到底也是有苦衷的,小姐你就不能原谅他吗?不为他,就为小姐你能过得舒心些?”   听着她的慨叹,姜知柳停了下来,点了点她的额头:“谁说我还在怪他了。”   她笑着。   “那小姐你有时候为何还...”   “因为...”她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起初她却是是怨怪他的,可时日久了,在他一次次的“献殷勤”后,那些怨气渐渐开始消散。   只是伤口痊愈总会留个疤不是?   只要她想起那天的事,喉咙就像扎了根刺,也不痛,就是咽不下也吐不掉。   也许,只有时间才能软化那个疤吧...   片刻后,她闭上眼眸,张开双臂:“绿枝,推高点。”   “好。”绿枝应了一声,将秋千越推越高。   姜知柳感觉自己像是飘起来了,耳畔的风呼呼地刮着,心也跟着飞到了九天之外。   荡了一阵,耳畔忽然传来绳索绷断的声音,在绿枝的惊呼声中,她感觉自己被高高地甩了出去。   她穿过高墙,如一直翱翔的鸟越飞越高,然后她看到了一张惊慌失措的脸,陆行云他朝她跑了过来,眼里满是惊恐。   “柳儿!”   他大喊了一声,张开双臂朝她奔来。   望着他越来越清晰的面容,她脑子里逐渐空白,任由快速身体下坠,然后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重重跌在地上。   “砰!”   身下的身躯猛地一震,她抬眸看着他,见他眉头紧皱,额上留下几滴冷汗,显然是痛急了。   姜知柳这才省过神来,心口一紧,连忙爬起来查看:“你怎么样了?很痛是吧?”   “对呀,就要痛死了。”   陆行云抓着她的手站起来,拂着腰,颤巍巍地往里走。见他如此,姜知柳眼眶一红,几乎落下泪来。   进屋后,她将他扶到凳子上坐下,哽咽道:“我去找郎中,你...你忍着点。”   不料,却被陆行云拽住,坐到他身上了。   “找什么郎中,你就是我的药。”他拂了拂她的颊,眼底似有灼灼的火光闪耀,尔后按住她的后脑,抬头吻上去,   身子一颤,姜知柳连忙推开他:“可你的身子...”   “不痛。”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似压抑着什么,抬头又噙住她的唇,手也放肆起来。许是压抑的久了,他今日格外放的开,动情时,反手将她压在桌畔。   “柳儿。”他唤,尾音都有些颤栗。   “嗯。”她不自禁地应着,身子像是在海浪里翻涌。   “叫我行云。”   “行...行云。”   她咬着唇,脸颊驼红一片,这是她第二次这样唤他。上次是她不由自主,这次却是他不由自主。   酣畅的雨在春天浇灌,变成氤氲的雾气弥漫到每个角落。   当尘埃落定,她躺在桌上,搂住他的脖子,眼神迷离,眼尾泛红。   “行云...我想你了...”   “有多想?”   “很想,很想,就像...”她凑到他耳畔,咬住他的耳垂。   微痛su.痒的感觉让他发颤,刚刚沉寂的眼眸再度泛红,他抓住她的消瘦的肩膀,低下头。   潮起潮落,花谢花开,终于天涯融为咫尺。   至此,之前的嫌隙消弭于无形,他们都没有再提那件事。   自那天以后,两人的关系也更近一步,彼此之间的称呼变成了“柳儿”、“行云”。   一开始只私下这样叫,到后来再旁人面前也是这样。   这日。   陆行云回府后,带着姜知柳在府内散步。望着周围的飞阁画廊、山石碧湖,姜知柳脑海不禁浮现起昨个在街上看到的一对夫妻,纵然是大庭广众之下,男子也一直牵着妻子的。   她侧头看了看身旁的男子,他一直默然地望着前方,偶尔朝她笑一笑,指着远处的美景让她看,垂落的手有意无意地扫过她的指尖,却始终保持了那毫厘的距离。   姜知柳伸了伸手,指尖触到他手背,他却抬起手指着湖里的水鸟:“水雁飞鸿,回头我画下来送给你吧?”   “好吧。”她微微一笑,收回手,眼底闪过些许黯淡。   之后,他们穿过小桥、亭台,最后走回了翰海苑,一路上她都时不时撇撇他的手,见他没有动作,越发闷闷不乐。   许是发现了什么,进院后,陆行云握住她的手:“你怎么了?有心事吗?”   “没有。”   她扯了扯唇,把手抽回去,往屋里走。望着她远去的落寞背影,陆行云眸里泛起复杂,低眉捻了捻手指,眼底神色莫明。   静默了片刻,他叹了叹,转身走出了院子。   时光静静流淌,府里的花开了又谢,池里的小鱼又换了一茬。姜知柳头晕的毛病依旧时有发生。   这日傍晚,她换了身烟霞色单衣,坐在树下荡秋千,忽然喉中有些恶心,想着葵水已有两月未至,心中一动。   连忙小声告诉绿枝,让她明日请个大夫来瞧瞧,正巧陆行云走了进来,揶揄道:“有什么好事,是我不能听得吗?”   绿枝掩嘴一笑,悄然退下。   姜知柳脸颊微红:“确实有个好消息,不过要等明天才能告诉你。”   陆行云温然一笑,走到她身后,作势要推她。   “等等,今个就不荡了,进屋去吧。”她连忙打住,下意识摸了摸小腹。   “也好。”   陆行云将她扶起来,牵着走进屋里,坐定后,他握住她的手,深邃的眼眸蕴这如水的笑意:“柳儿,我也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嗯?”   “最近事务不多,我已向陛下告了一个月的假,你让人收拾收拾,明日我们就起程去青州。”   “真的?”女子唰地站起来,双眸光彩大盛,只差把兴奋写在脸上。   “真的,明早我再去刑部交接一下,回来就走。”   “太好了,终于能回去看爹娘和哥哥了!”姜知柳猛地抱住他,心脏被喜悦占的满满的。   被她的喜悦感染,陆行云唇畔一弯,拉她坐在自己腿上,刮了刮她鼻子:“现在就这么激动,等你回青州了,还不高兴的飞起来。”   “你可当!”下巴一抬,女子脸上满是娇嗔。   望着她的神情,陆行云眸光一身,握住她的手,低眉道:“我应该早点告假的。”   语声微低,含了丝歉疚。   怔了怔,姜知柳摇头,搂住他的脖子:“你公务繁忙,我都知道,只要你能记着我,我就很开心了。”   眸底颤了颤,陆行云的手随之收紧,似有什么从胸臆间喷薄而出,他仰头贴上她的唇,温柔的吮着,搅弄的花蕊泛出芳香的汁液。   低头,继续抚弄,滑入更幽深的谷。   “行云...快。”   姜知柳的颊泛起滚烫的红,眼神越发迷蒙,咬着唇发出令他神魂震颤的声音。   他抓住她的手,缚在她身前,却并未如她的意,眼底含着狡黠。   “想不想?”   “想。”她很是迫切,尾音战栗,指尖紧紧扣着他肌肤,划出红痕。   “想什么?”   “想...想你...”她凑到他耳畔,吐气剩下的字,带着与生俱来的魅惑风情。   眼底猩红,困斗的兽终于冲破牢笼。   陆行云不再压抑,在云端一去不回。   一如既往,事后,二人分别梳洗干净,晚上的时候陆行云又消失了个把时辰。   其实很多次,她都想问他,每次消失的时候都去哪了,可本着要信任他,也给彼此空间的想法,她压住了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翌日一早,陆行云去刑部交接后,姜知柳就让绿枝请了大夫回来,经大夫诊断,确是喜脉无疑,且已有两个月身孕。   得到肯定,姜知柳眼眶一酸,心里忽然柔成软软的一团,潮湿又温暖,她扶着尚平坦的小腹,似乎可以察觉到里面的小生命。   他很快就能生出小手、小脚、小脸蛋、小身子...   就如同年画娃娃般可爱,若是女孩则像她一样美貌,若是男孩则像陆行云那样才貌双全。   刹那间,她脑海里全是对这个孩子的憧憬,几乎能看到自己和陆行云牵着他的小手玩耍的场景。   望着她充满慈爱甜蜜的神情,绿枝也由衷的感到高兴。   上天保佑,她家小姐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怀着这愉悦的心情,时间过得飞快,待行礼整了好之后,姜知柳立即站在门口翘首期盼。   她想快点回去,告诉她爹娘,他们要做外祖父、外祖母了。   尤其是爹爹,他以前老说他哥哥不着调,就指着她早点嫁人,给他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孙了。   他一定会非常高兴吧!   等了许久,直到如血的夕阳渐渐偏西,整个庭院变得寂静时,陆行云才匆匆走回来。   “行云!”   她招招手,快步迎上去,到了近处,却发现他脸上有些疲倦。   “行云,你累了吗?快,进屋些些。”   陆行云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柳儿...”   刚开口两个奴仆快速地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瘦的像个麻杆,哭丧着脸,一下跪在姜知柳身前:“二小姐,老爷...老爷殁了...”   这人叫做陈四,是姜府的管家的儿子。   作者有话说:   写到文案了 第17章 独自奔丧   听了他的话,姜知柳眸光大震,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退了一步:“不,不可能,你骗我,上次爹爹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陈四抹了把眼泪,哭腔道:“二小姐,小的就是死也不敢骗你啊!上次老爷从漠北回去的时候,遇到悍匪,被刺伤心肺,虽侥幸救了回来,却落下肺疾病。”   “这一年,他时不时咯血,找了好多良医都说最多活个两三年,他说你远在千里之外,就算知道了,也不过是凭白操心,就不让我们告诉你。”   “今年春天换季的时候,他又感染了风寒,结果就加重了病情,七月十九那天,再也扛不住,就殁了...”   话入耳中,姜知柳眸中泛起巨大的哀痛,双手发抖,没有血色的唇战栗着。   爹爹...死了...   “小姐...”   “柳儿...”   陆行云和绿枝连忙去扶她,却被她双双推开。   她转过身子,硬撑着往里走,双腿却不停战斗,整个人如同秋天的落叶,萧瑟凄凉。   “爹爹,女儿来了。”   她走上台阶,红着眼眶伸出手,似乎只要拿到行礼,她就能立即回家,回去见爹爹。   然而,刚走到第一个台阶,她眼前骤然一黑,便摔倒了。   “柳儿!”   陆行云大惊,快速将她扶住。她已经昏睡,眼角却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   望着她惨白的容颜,他手中骤紧,眸中泛起刺痛,抱着她走到屋里,将她安置在床上。   让绿枝将陈四安置好,他便一直守在床畔,握着她的手。   良久,姜知柳眼珠不安的转动,神情越发焦急。   “爹爹,快跑!”她打叫了一声,嗖地坐起来,脸上冷汗涔涔。   当她看到陆行云关切的神情时,忽然想起方才的事,不是梦,她爹爹真的死了...   “行云!”   她眼眶一红,猛地抱住他,滚热的泪珠哗哗直落,沾湿了他的衣襟。   “我爹爹死了,我再也没有爹爹了...”   她嚎啕大哭,胸口似被飓风撕的粉碎,泛起巨大的痛意。   眸中泛红,陆行云紧紧拥住她,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背,声音沙哑:“想哭就哭吧,我在这陪着你。”   温柔的话语似利刃,砍断了她眼眶里的水闸,泪水像潮水越发汹涌,哀泣的哭声越来越想,大到连院外的人都听到了。   过了许久,她哭得嗓子都哑了,渐渐就哭不出来了,眼皮也越来越重,便睡着了。   替她捏好被角后,陆行云拂了拂她鬓边被泪水打湿的发丝,眸中泛起怜惜之色,抿着唇沉思了片刻,起身往外走。   出了院子,书庭犹豫道:“世子,现下世子妃的父亲殁了,那刑部那边...”   他朝翰海苑看了看,眸光一定:“去刑部。”语毕,大步朝府外行去。   书庭松了口气,以他家世子的品性,他真害怕他为了公事把世子妃先放一边了。   二人出府之后,不远处的回廊后,翟无期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眼眸一狭,似是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他走到西边角门,抄了两条小巷走到一家客栈,到二楼敲开拐角处的房门。   “嘎吱。”   房门打开,露出一张清秀斯文的面容,看打扮是个书生,细皮嫩肉,只衣着朴素,满脸风霜。   “翟先生。”他一惊,正要请他进去,翟无期却凑到他耳畔低语了两句,书生脸色骤变,连忙朝他鞠躬。   “先生高义,吴克在此拜谢。”   翟无期扶住他,微微一笑:“公子言重了,我这也是为了自己,你快去吧。”   吴克露出不解之色,但他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多问,拱拱手就飞奔而去。   .   陆行云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见一个书生正在刑部门口的石狮子旁踱步,神情焦急。   猜到他有急事,陆行云将他带进刑部,支开旁人,这才淡淡地问:“吴公子,你怎么在这?”他淡淡地问。   吴克噗通跪在地上:“陆大人,听说你要远行,吴某只好在这里等你,求求你,千万不要把此案交给别人来审理。”   吴克是江南闵州县丞的儿子,素来娇生惯养,读书也不成器。几个月前,他父亲忽然被知州派来的人带走,没多久整个吴家都被判了斩首之刑。   说他父亲勾结盗匪,还圈地占田,逼得百姓卖儿卖女,罪大恶极。   然他父亲虽是谨小慎微,却是个体恤百姓的好官。   刑行前,吴家的老管家用全部家当买通侩子手,这才用死囚把他换出来,并把他父亲收集的知州勾结太子姻亲私通盗匪、圈地占田的证据交给了他。   “我一路北上,处处被打,就连到了京城也有冤无处诉。幸而有位先生指点,说陆大人刚正不阿、不畏权贵,我今早这才敢到刑部找你申冤呐!”   眸中露出无奈,陆行云将其扶起:“吴公子,并非本官推诿,是本官岳父逝世了,我必须陪内子去吊唁。你得事我也写好奏折,我会交给刑部其他官员,你放心,有他们在,定能为你申冤!”   “不!不!”   吴克连连摇头,又跪下了,他抓着陆行云的裤腿,眼含热泪:“大人,不是我不信他们,只我一路走来见过太多世态炎凉、官官相护。先不说他们敢不敢接这个案子,就接了,只怕也扳倒一人,那罪魁祸首依旧会逍遥法外!”   “大人,我父亲虽没有大的建树,可他以七品县丞之身,却敢暗自收集知州和太子姻亲的罪证,并为此付出吴家十三条人命。”   “我吴克在此恳求你了,求你一定要为吴家洗血沉冤,还我爹一个公道啊!”   “可……唉,若你等的急,待本官回来之后再受理你的案子,如何?”沉吟片刻,陆行云叹了叹。   “不行啊!我一路北上,行踪早已落入他们手里,再耽搁下去,不只是我,其他的人证物证都会被毁,到时候再想抓住幕后黑手,就难了!”   “……”   平阔的剑眉越皱越紧,陆行云攥着拳头,眸光沉沉浮浮,望着地上满脸期盼的书生,他负起双手,仰天长叹:“罢了,我答应你……”   闻言,吴克大喜过望,赶紧磕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   陆行云回瀚海苑的时候,姜知柳已经起来了,正指挥下人把行礼往外搬。   望着她含泪强撑的模样,他面上露出怜惜之色,走到近前,拥住她。   “柳儿。”   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姜知柳眼眶一酸,泪水止不住夺眶而出,又趴在他怀了哭了一场。   片刻后,她吸了吸鼻子,直起身子,哽咽道:“好了,都妥当了,我们走。”   “……”   见她既不问他去哪儿了,对他的突然离去也没有丝毫怨怪,他眸中泛起深深地歉疚,临到嘴边的话却说不出了,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外走。   片刻后,到了门口。   “上车吧。”姜知柳擦了擦眼角,拉着他准备上马车,陆行云却没动。   “怎么了?”她回过头。   薄唇抿成直线,半晌,他低眉,低声道:“柳儿,我……我不能陪你去了。”   牵着他的手一松,姜知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行云,你在说什么?”   陆行云抬头,眼底黯然,笼着淡淡的愁云:“今天我遇到一件大案,牵扯到十三条人命,幕后真凶是太子的姻亲,除了我,没人敢接这个案子,所以我……”   “所以你必须留下来,而我只能独自去为父奔丧,对吗?”她凝着他,眼眶渐渐发红。   “是……”他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姜知柳却抬手拭了拭眼角,扯出一抹微笑:“你没错,你是刑部尚书,为百姓申冤是你的职责。”   “你留下吧,我自己去。”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眼底却蕴满了苦涩。   陆行云目中一揪,握住她的手:“你想怪就怪我吧,我……”   “不,我没怪你,真的。”   她强笑着,眼尾泛起泪泽。   眼眶有些发湿,陆行云拥住她,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发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走了,你回去吧。”姜知柳微笑着推开他,转身走上马车,暗淡的天光映在她脸上,衬得她的侧脸有些冷。   片刻后,马车徐徐启动,越来越快,直到消失在长街尽头,车帘都不曾掀开。   车厢里,姜知柳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泪水跟断线的珠子似的,哗哗直落。   当初她喜欢陆行云,就是因为他刚正不阿、不畏权贵,而且还爱民如子。   如今,他为了一桩冤案,为了十三条人命将她放在身后,她自然也不能怨他。   可是心里真的好难受,像压了千斤巨石,又似被海狼裹挟着拍打着,胸口又闷又堵,几乎透不过气。   若单单只今日这一件事,她会失望难过,却不至于如此。只之前的一桩桩一件件,他大多都将她放在身后了。   如此下来,她哪还能心平气和?   见她如此,绿枝眼里满是怜惜,只能搂着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慰她。行了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   绿枝掀开车联,见翟无期立在城墙下,朝她拱拱手,她连忙缩回来:“小姐,是翟先生。”   泪水一凝,姜知柳抬手抹了抹,探到窗口:“翟先生。”   虽然努力压制,嗓音依然有些哑。   见她神情凄凉,翟无期抿了抿唇,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她:“翟某一介书生,无以为报,唯手书一封,望世子妃节哀!”   姜知柳接过一看,见上面写着《祭姜公文》,眼眶霎时红了。   “多谢先生...”   暗淡的天光中,她嘴唇颤动,颊上血色极淡,身上笼罩阴沉的暮霭。   “此去千里,世子妃保重。”眸光微深,他拱手郑重道。   “嗯,多谢。”   姜知柳点点头,放下帘子,马车徐徐启动。她取出信笺,双眸落在苍劲的字体上:“呜呼!天之生人兮,厥夫维同...”   窗外,人声纷扰,车内,她的泪水越蓄越满,一滴滴落在信笺上,晕开点点墨迹。   “小姐...”   望着她因哭泣而发红的鼻尖,绿枝眼眶也不禁湿了,再度搂住她。   马车摇摇晃,一走就是十多天,一路上她脑子里昏昏沉沉,时而想起出嫁前的时光,时而想起她父亲病重在床的模样,心里也跟洒了冰渣子似的,经常抽痛。   当她回到青州姜家时,已是晚上,天上挂着一轮圆月,算起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   望见那轮银白的月亮,姜知柳眼眶一酸,顿时悲从中来,浑身寒凉似有冷风吹过。   她转过头,朝院内望去,目之所及,尽皆缟素,不远处的灵堂白幡摇曳,一只檀香木棺椁静静陈列着,四周放着冰块,泛着氤氲的雾气。   “爹爹!”   她捂着嘴巴,眼眶赤红,一步一步往灵堂走过去,浑身素白,脚底似灌了千斤,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离去。   片刻后,她终于走入灵堂,颤抖的手抚在冷硬的棺木上,心口似刀在割着。   “爹爹,您的不孝女柳儿回来了...”   泪水夺眶而出,双腿一软,她沿着棺椁跪在地上,垂着头,肩膀不停地抽动。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露出怜悯的神色,谁也没有上前。   突然,天上落下几滴雨,渐渐的越下越大,转眼就成了绵绵密密的雨幕。本就安静的院子更静了,只剩雨声和她抽泣的声音。   “妹妹!”   “柳儿!”   过了片刻,两个声音响了起来。姜知柳抬起头,见哥哥姜九岚扶着她母亲柳三娘从回廊里走了过来。   “娘,大哥...”她颤着唇,飞奔过去,扑倒他们怀里,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哭,却似打开了水闸,越哭越凶,泪水跟决堤的洪水似的,将柳三娘的衣衫都湿透了。   似乎是要把这一年多所有的伤心与委屈都哭出来。   柳三娘一边忍着泪,一边给她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尽,反而惹得她控不住,也抱着她痛哭。   望着二人伤心欲绝的样子,姜九岚也眼眶通红,却只能强忍着,摆摆手,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下绿枝和他的心腹。   也不知哭了多久,雨势由弱变盛,又由盛变弱,当青石板上归于平静时,这母女俩才渐渐止歇。   “娘,我可以看看爹爹吗?”   “看吧,我们直到现在都没下葬,就是为了等你回来,送你...送你爹爹最后一程...”说着,柳三娘又泣不成声。   姜九岚擦了擦眼泪,走到灵堂里,将棺盖缓缓推开,当看到里面肿胀得面目全非的面容时,姜知柳鼻尖一酸,再度捂着嘴巴,靠在柳三娘怀里,痛哭起来。   “爹爹以前说好的,我们一家人要一起过中秋的...他...他为什么不等我...”   柳三娘眸中泛起深深的哀恸,一边轻抚着她,泪水却似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眼角的皱纹滑落。   姜九岚听了,也忍不住偷偷抹泪,将她们搂着。   良久,二人渐渐止住哭泣,姜九岚问:“妹妹,世子呢?为何只见你一人回来?” 第18章 她冷淡了   泪珠一滞,姜知柳咬了咬唇,忽然跪下:“娘,行云他遇到一桩冤案,走不开,所以...你要怪,就怪我吧。”她哽咽着,泪水在眼里打转,脸上满是歉疚与自责。   怔了怔,柳三娘连忙拉起她,红着眼道:“傻孩子,娘怎么可能怪你,娘就是心疼你啊!”   她确实怨怪陆行云,但比起他没来为岳父奔丧,更多得是对他弃姜知柳于不顾的愤恨与不平。她呵护如掌上明珠的女儿,千里迢迢嫁到陆府,却被她的夫君这样对待,她如何能不心疼,如何能不叫屈?   “乖柳儿,不要哭,他们不疼你,娘和你哥哥疼你,你先在这住下,等你爹爹的事处理好了,咱们这就找陆家和离!”   她抚着她的头,脸上满是怜爱与坚定。   听了她的话,姜知柳连忙摇头:“不,我不想和离。”她咬着唇,低下眉,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见她如此,柳三娘气的直跺脚:“糊涂啊!你是我姜家的女儿,纵然咱们比不上王公权贵,你也是在蜜罐里长大的!怎能任他如此欺辱?”   “我知道他不好,可...”   “你舍不得他?”   姜知柳没有言语,算是默认了。   “冤孽!”   柳三娘扶着额头,脸上满是怒其不争的表情:“想当初,你爹但凡有一点不如我意,我就回柳家了,非他三顾九请,我决不会来,若他敢做出这样的事,我早就弃他不顾了。”   拳头越拢越紧,姜知柳蹙眉抬起头,眸光复杂:“那是因为爹爹爱你,可他不是。”   “柳儿...”神色一凝,柳三娘握住她的手,露出痛惜之色。   “娘。”姜知柳深吸了一口气,靠在她怀里,眼底幽深莫名:“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一次他的确做的不好,可他是朝廷的官员,为民伸冤是他的职责,更何况那冤案牵扯十三条人命,当初我喜欢他,也是因为他刚正不阿、爱民如子啊...”   “可刑部那么多人,就不能交给别人处理吗?”柳三娘蹙眉。   “他说此案牵涉权贵,无人敢受理。”   “...”   无法辩驳的理由,柳三娘的心似打翻的五味瓶,喉咙被堵住了,只觉得很苦涩。   作为女婿和夫君,陆行云是不合格的,可他作为一名官.吏,却是无可挑剔的,任哪个百姓都要给他竖个大拇指。可是她的女儿不是别的百姓,是他的妻子啊,她又能怎么做,怎么想呢?   “柳儿...”   喉咙一滚,她把下巴在她头上蹭了蹭,眼里满是酸涩,泪水悄然落入她的头发。   感受着头皮上的湿热,姜知柳的唇越抿越紧,闭上眼眸,久久没有言语。   翌日,姜家如期发丧,姜九岚抬棺,姜知柳和柳三娘抱着灵位走在前面,偌大的送葬队全体缟素,招魂幡在阴暗的天光中摇曳,白色的冥钱随风飞舞。   整个葬礼用了半日,翟无期写的祭文也被姜知柳在坟前烧了,掩下最后一抔土时,柳三娘眼前一黑,哭晕了。   姜知柳只好带着她回家照料,这一看顾就是半个月,柳三娘整日里食不知味,不是发呆,就是流泪,转眼就瘦了两圈,形容枯槁,姜知柳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只能打起精神开导她。   这一日,她哄着柳三娘睡下了,便端着药碗出来,刚走到院外,就看见陆行云走了过来,阴沉沉的暮霭中,他一身素白,神情肃穆,头上白色的缟带随风摇曳,满面风霜。   看到他的那一刻,姜知柳浑身一僵,手里的药碗瞬间跌落,摔的支离破碎。   她恍了恍,觉得他那么近,又那么远。   “柳儿……”他走到近前,眸中含着深深的歉疚。   眼眶骤红,姜知柳蹲下来捡碗,滚烫的泪落在手背上,指尖也被扎破了。   陆行云一惊,立即蹲下,用帕子包住她的手:“怎么样?痛吗?”   摇摇头,姜知柳被他扶了起来。淡淡的天光中,她眸中含泪,脸颊苍白,缟素的衣衫下身形单薄,看上去消瘦了不少。   神色一恍,陆行云眼底似有暗流涌过,他抿着唇,手紧了紧:“我...我来晚了……”   “没事...”她勉强笑了笑,声音发哑。   “柳儿...”   默了片刻,她道:“我娘歇下了,我们先去找大哥吧。”   “好。”   姜知柳举步往前走,陆行云下意识去拉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他没拉上。望着笼罩忧伤的面容,他眉头微蹙,手不自然地收回。   转了几个弯,姜九岚从对面行来,姜知柳正要开口,他却一拳打在陆行云脸上。陆行云到底是书生,哪经得起他的铁拳,身子一歪,差点站不住。   姜知柳赶紧拦住:“大哥,住手!”   姜九岚气的脸色涨红:“妹妹,他都这么对你,你还护着他!”   朝陆行云瞥了瞥,姜知柳攥着拳头道:“对,我护着他,因为他是我自己选的夫君。”   “你!”   姜九岚重重锤了下拳头,剑眉骤成川字:“罢了,我管不了你!”说着气冲冲地跑了。   望着陆行云嘴角的血迹,姜知柳远山眉一蹙,眼底闪过复杂之色,走到近前,用帕子擦去他嘴角的血迹。   望着她哀伤的面容,陆行云眸底燃起一团灼光,忽然抱住她,下巴紧紧贴住她的耳朵,语气深沉,仿佛在压抑什么:“柳儿,我会陪着你的,我会的...”   眼眶发酸,姜知柳没有言语,酸楚的感觉在骨头缝里游走,心口处潮湿得像是下了雨。   她知道他此刻说的话是真心地,可是之后呢,再度发生这样事,他又会如何抉择呢?   那个答案在心底若隐若现,她不敢触碰。   轻轻推开他,姜知柳轻声道:“你先歇息一下,明日我们再去墓地吧。”   “不,还是今日吧,我已经晚了这么久,不能再晚了。”   闻言,她扯了扯唇,云淡风轻:“反正也晚了一个月,再晚一天也没什么。”   “柳儿...”手中一紧,陆行云露出愧色。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姜知柳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叹了叹,陆行云握住她的手,眸中神色莫明:“我明白的,走吧。”   微微颔首,姜知柳带着他往北山行去。马车上,姜知柳一直靠在那里,望着虚空中发呆,忽然,凉风吹过,姜知柳打了个寒颤。   乍暖还寒,也不算太凉,他们出来都没带披风。陆行云立即脱下外袍,往她身上披,姜知柳却拦住了:“我没事,不冷。”   手僵在那里,陆行云沉默了片刻,还是强硬地披在她身上了。   背上传来温热的感觉,姜知柳心底涌起复杂的感觉,指腹在衣服上摩挲着,没有言语。   望着离自己不近不远的女子,陆行云眸光渐深,自紫竹园之后,他们关系好转,每次外出姜知柳总靠在他身边,如今这距离倒像是故意拉开的。   沉吟了片刻,他无声挪到她旁边。转头看了他一眼,姜知柳愣了一瞬,复又望向别处,整个过程面色无波。   见她如此,他原本伸出的手又拢回袖中,尔后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到了墓地后,陆行云双膝一弯,露出歉疚之色:“岳父大人,小婿来迟了。”说着磕了几个头,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用烛火点燃。   扫了扫上面的内容,是祭文。姜知柳薄唇微挑,眼底半似讥屑、半似凉薄。   好一封真情实感的《祭泰山大人文》啊...   抬眸的瞬间,她细微的表情正好落入陆行云眼里,攥着祭文的手一紧,他抿着唇,低下眉眼,眼底神色莫辨。   火苗骤盛,祭文逐渐化作灰烬。   “走吧。”   见他看着火苗不知在想什么,姜知柳淡淡开口,转身往外走。陆行云一凝,起身握住她的手。   淡淡瞥了他一眼,她由他扶着上了马车,还未站好,就抽了手坐在侧位。   叹了叹,陆行云挨在她旁边坐着了。   回去的路上,二人都没有言语,空气似乎凝固了。   陆行云几次望向姜知柳,见她一直闭着眼睛,他喉咙里的话绕了又绕,还是憋回去了。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姜知柳忽然捂着肚子,眉头紧蹙,没一会就冷汗涔涔。陆行云大惊,赶紧搂住她。   “柳儿,你怎么样了?”   “肚子...疼...”她打了个寒颤,脸色忽青忽白。   被她突如起来的症状吓了一跳,陆行云立即催促书庭回城。然尔,不过须臾,她身下竟流出一缕鲜血。   眸光大震,陆行云面上一白:“你...你怎么流血了...”   牙齿磕得作响,姜知柳却皱着眉眼,摇头不语。   见她如此,陆行云脑海里不由自主转过千百个不详的念头,身上骤然发冷,冒着幽寒的冷气。   “快!”他朝外面大喊,心口怦怦直跳。   明明不算长的路,可这一刻,陆行云却觉得像是过了三天三夜。到了医馆后,大夫见她出血,脸色一变,把完脉后,扼腕道:“滑胎,果然是滑胎了!”   闻言,陆行云身子一晃,差点没站稳,扶着额头,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大夫叹了叹,拱手道:“公子,尊夫人滑胎了,且那胎儿已有三个月了。看脉象是因为连日操劳、心绪郁结导致的,且这郁结之症从怀孕之初就有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你要早点支棱起来。 第19章 滑胎   “三个月...”   瞳孔猛然一震,陆行云望向姜知柳,只觉得寒气从脚底往身上蹿,浑身的血液都冷凝了。   他记得姜知柳回青州前一天,还跟他说有好消息要告诉他,所以她那个时候就知道她自己有孕了吗?   双腿一软,他跪在床畔,紧紧攥住她的手。   “怪我...都怪我...”他喉咙沙哑,眼尾赤红,一行清泪无声滑落。   若非他让她一人奔丧,她也许就不会滑胎了。   一旁,姜知柳得知自己果然滑胎了,心口处似被滚轮反复碾压,痛的窒息。   “出去。”   她把手抽走,翻身朝向里侧,颤声发出冰冷的声音。   望着她虚弱凄冷的背影,陆行云眼里似刺刀划过,伸出的手握成拳,缓缓垂落。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哑得发不出半点声息。   他只好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出走,到门口时,又红着眼,深深凝了她一眼,这才走到外间等着。   安静下来。   姜知柳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咬着手腕,身子不停地颤抖,泪水似洪流淹没了她的脸颊,打湿了枕头。   她的孩子死了...毫无预兆地死了...   明明他陪了她三个月啊,怎么就死了呢?   她好像跌尽了寒冷的深渊,身子一寸寸发凉,慢慢地把心都冻住了。   一旁,大夫见她久哭不止,面上露出怜悯之色,安慰了几句,就取出药丸给她服用,又用银针给她扎脉。   许是药物起了作用,哭到最后,她眼皮越来越沉,不由自主地睡着了。   片刻后,大夫把陆行云喊了进来,望着榻上兀自挂着眼泪的女子,陆行云眸中一揪,朝大夫拱手行了大礼,这才弯腰将她抱回马车。   回府后。   姜九岚见自家妹妹这般情形,脸色大变,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陆行云,你把我妹妹怎么了!”   “柳儿她...滑胎了...”   “什么!”姜九岚神情大震,揪得更紧了:“陆行云,她都怀孕了,你怎能在这个时候让她一人回来?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他恶狠狠地瞪着他,恨不得把他撕碎了。   双臂一紧,陆行云低下眉眼,下颌崩成削直的线。   “滚!”   姜九岚抢过自家妹妹,一脚将他踢开,大步往屋里行去。   望着二人的身影,陆行云的眼眸越发暗淡,像沉入湖底的的石,黑寂无光。   得知姜知柳滑胎,柳三娘立即赶过来,见陆行云在屋外默然地立着,不禁怒从中来,重重扇了他一耳光。   “陆行云,纵然你的公事再重要,难道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个能顶替你的吗?你真不是个东西!”   身子一晃,陆行云嘴角溢出鲜红的血,他抿着唇没有言语,面色越发暗淡。   “哼!”   狠狠瞪了他一眼,柳三娘飞奔进去,见自家女儿正在喝药,眼泪顿时盈满眼眶。   “柳儿!”她扑过去,紧紧抱着她。   绿枝抹了抹眼角的泪,悄然退到外间。   见到自家娘亲,姜知柳眼眶一红,刚止住的泪又哗哗直落。   “娘...我的孩儿...没了...”颤抖的声音几乎连不成句。   母女连心,看到自家女儿这样,柳三娘更是悲愤:“这个没良心的,他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回来啊!”   姜知柳鼻尖酸热,想说他不知道,却哽的说不出话来。   假若陆行云当时知道她怀孕了,就一定会陪着她回来吗?   她不知道...   柳三娘在她房里安慰了许久,待她睡下了,这才起身离开,到了屋外,见陆行云还站在那里,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离去。   之后,陆行云一直等在那里,从白天等到黄昏,从黄昏等到晚上。   天上渐渐下起了雨。   冰凉的雨水湿透他的衣服,寒气浸入肌肤,冻得他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可他依旧没有走。   屋内。   姜知柳靠着软被,默然地望着窗户,耳畔传来阵阵雨声。   “他还没走吗?”   “是的,小姐。”绿枝透过窗缝瞧了瞧,点头道。   似寒烟笼罩的眼眸沉沉浮浮,半晌,姜知柳幽幽道:“给他拿把伞吧。”   “...是。”   绿枝叹了口气,拿起竹骨伞走到院里,没好气道:“世子这出苦肉计演的好啊,不过孩子都没了,再演也没有意义,还快回去吧,若是凉着了,我们姜家可担待不起。”   攥着伞柄的手一紧,陆行云眸光莫明:“这是她让你送的?”   “世子以为呢?婢子可没那么好心。”   似是没听出她的讥讽,陆行云摩挲着竹骨伞,眼底掠过一阵暗涌,尔后快步朝屋内走去。   “世子,小姐不让你进去!”   绿枝连忙阻拦,却没拦住。   看到床上脸色蜡白的女子时,陆行云脚步一顿,立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脚也灌了铅似的,动不了分毫。   瞥了他一眼,姜知柳蹙眉,阴暗的天光中,颊上似蕴了层冷霜。   “出去。”   眸中泛过痛色,陆行云咬着唇,缓缓朝她靠近,每走一步都很沉重。   “出去!”女子的眉蹙得更紧了。   陆行云不听,越走越紧,当他走到床畔时,姜知柳再也按奈不住了。   "你聋了吗,我让你出去!"她怒喊,一拳打在他身上。   身子一崩,陆行云依旧直挺挺地立着,眼尾发红。   姜知柳气笑了:“你不走是吧?我走!”她推了他一把,硬撑着往外走。   陆行云却从背后将她抱住,冰凉的湿气从身后传来,姜知柳身形一僵,心口似被千针扎着,泛起绵绵不绝的痛意。殷红的血滴缓缓冒着,顺着心房的血脉渗入每一寸骨缝,化成蚀骨的痛。   “放开!”她挣扎着,可对方却越箍越紧。   一股巨大的酸楚从胸腔漫开,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他手上。   “陆行云,我恨你!”姜知柳咬牙切齿。   手被灼得一颤,陆行云闭目,喉咙滚了滚,语声喑哑:“我知道。”   “那你还在这做什么?你走啊!我不想见到你!”   “我知道。”   同样的话语,刺的她越发的痛,也越发酸楚。   “那你滚啊!”   她猛地挣开,一拳打在他胸口上。   刺痛从胸口传来,陆行云剑眉微皱,依旧没有动,只握住她的手。   “我走了,你怎么办...”他凝着她,眼眶泛红,眸底似聚了团水雾,蕴着女子看不懂的情绪。   他的目光像剑在她心上插着、抽着,将伤口越割越大。   “混蛋!”   泪水倏地滚落,姜知柳竖起的壁垒彻底崩塌,陆行云乘势抱住她,下巴贴在她脸上。   “怨我吧,恨我吧,只要你能好受些...”   身子骤然一软,她趴在他胸膛上,嚎啕大哭。   她恨他,更恨她自己。   良久,哭声渐落,姜知柳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男子。   “我们的孩子没有了,你说,他会怨我吗?”   晶莹的泪在眼里噙着,似星芒闪烁。   陆行云拂着她的脸颊,发红的眸子笼着烟云,温柔宁静:“不会的,我们的孩子定是善良的,你放心,他一定还会回来找我们的。”   心口似细针扎着,姜知柳埋在他肩膀上,泪水湿了他的衣衫。   虽痛,却生了丝希冀。   他会回来的...   待她好些了,陆行云扶她坐下,又让绿枝把药端来,用勺子小口地喂她。男子眉眼清隽,流转间含着淡淡的温柔,似冰雪后的初阳,清浅地照进她的心房。   酸热在胸口漫开,姜知柳低下眉眼,掩住眼底的泪意。   他素日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纵然后来对她温和了许多,却也不及此刻温柔。   “行云...”   “嗯?”   凝着他深邃沉静的目光,姜知柳张了张口,想问他,如果他知道她有孕了,还会让她独自奔丧吗?   可话在喉间绕了又绕,还是咽下了。   她没有把握能听到想听的答案,更何况他一心为民,这样逼他,就好似她是一个眼界狭窄、只顾自身的小妇人。   “没什么。”   她扯了扯唇,继续喝药,陆行云也不再多问,眼底却多了层不明的意味。   之后,姜知柳在家里修养了一个月,身子才渐渐好转。期间,陆行云一直贴心照顾她,一日三餐、起居住行,都料理的妥妥帖帖。   府里的下人看了,都夸他体贴。   只柳三娘和姜九岚仍旧对他没好脸色,连他带着姜知柳起程回京,也放话威胁他。   回程的路上,陆行云选择走水路,一来少些颠簸,利于姜知柳恢复,二来陪着她赏赏风景。   走了几天,姜知柳见船行的慢悠悠的,便道:“怎么走的这么慢?刑部不是很忙吗?”   陆行云走到船舷旁上,将披风披在她肩上,笑意淡然:“无妨,也不算太忙。”   不远处,书庭听了他的话,低头笑了笑。绿枝见了,用胳膊肘撞他:“你做什么笑得这么奇怪?”   “因为世子他终于开窍了。”   “嗯?什么意思?”   书庭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上岸前,世子刚收到刑部的来信,说有几庄案子要办,催他快点回城。”   愣了愣,绿枝瞥了眼不远处的男子,颇为不信:“你框我的吧?世子从来只会因为旁的事把小姐放在一边,哪里会先紧着小姐?”   “哎,也难怪你不信,起初我也不敢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慨然一笑,书庭悠然地望着那对璧人。   二十多天后,一行人终于回到陆府。   老夫人得知她滑胎的事,心疼不已,赶紧让人送了不少补品。二房和三房暗地里高兴不已,面上却做足了功夫,还亲自来看望。   姜知柳表面笑盈盈的,他们一走,就让绿枝把他们送的礼品扔到库房,只留用老夫人送的。   日子如行云流水,不知不觉地流逝。   回府后,陆行云对她自然也更体贴,为了让她早点走出伤痛,他禁止府里的人谈论孩子,连带有孩子的下人,也都被他打发到庄子里。   他也经常从外面带些新奇的事物,有街上买的,也有旁人送的。拿到手上,姜知柳不管喜不喜欢,也都好好收着。   这日,二人经过西苑书堂时,见翟无期执著书卷,气定神闲地教导孩子们,他似是说了句什么,随后传来一阵朗朗读书声。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只一刹那,姜知柳就红了眼眶,她矗立在树下,静静地望著书堂里的孩童,瞳孔却在泪水中失了焦距。   见她如此,陆行云眸中一揪,握住她的手,同她一起望着陆家的孩童。   “行云,我想在这里读书,可以吗?”片刻后,她转过头,发红的眼眸映在他瞳孔里。 第20章 克欲清心   听着她沙哑的声音,陆行云下颌一紧,眸光深沉:“睹物思人,只怕会越陷越深。”   “我知道...可我想他了...”   只有在那些孩子脸上,她才能看到他孩子的模样。   双眸一闭,陆行云紧紧拥着他,喉咙滚了滚:“既然如此,你想来就来吧。”   如此,姜知柳在家学里读书的事就定下来了。   陆家家学设在西苑的素问堂,专供陆氏子弟读书,下至五六岁的孩童,上至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加上旁支,林林总总约摸二三十人。   姜知柳是年纪最大的一个。   她第一天来的时候,众陆家子弟都齐刷刷地盯着她。幸而陆行云在场,他们才没敢多说什么。   可课间休息时,他们都三三两两簇拥到一堆,小声议论。   姜知柳沉溺在思念孩子的悲伤里,眼前所见,只有那一张张和陆行云有一两分相似的小脸,至于旁的全然没有在乎。   不远处,翟无期刚从回廊走过来,见姜知柳红着眼,怔怔地望着其中一个孩童。他目中泛起一丝叹息,走到台上,敲了敲桌子。   “古人云:学海无涯,做学问不论年纪,就连先帝在世时也经常谦虚下问,世子妃此举,正是效仿先帝。”   姜知柳回过神来,见那些孩子都噤了声,不敢再言语了,她心中一暖,朝翟无期投去感激的目光。   翟无期扬唇一笑,眸光温润如水。   片刻后,他拿起书本领着大家学了篇《劝学》,他并非照本宣科,而是结合平日所见所闻,言明读书明理的重要性,且他言语声动、声情并茂,众人都专心致志地望着他。   他执著书卷,在场中缓步穿梭,身姿笔直如松竹,身上的灰色长衫简朴整洁,没有一丝褶皱,乌黑的发用头巾束得整整齐齐。   清风和暖,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影印在他俊秀的脸上,似镀了浅浅的芒。   姜知柳的目光随着他移动,似乎被他的讲述吸引了。   散学的时候,翟无期给大家布置了一篇课业,姜知柳记在心里,回去之后就埋头苦思。   陆行云回来的时候,她正专心致志地写着,见她如此,他扬唇笑了笑,目中露出欣慰之色。   如此也好,总比一直闷着强。   翌日,翟无期看了她写的文章,点点头:“言语虽朴着了些,但言论独到,算得上一篇佳作。”   “真的吗?”姜知柳眸光大亮。   “自然是真的。”   见他笑意温煦,不似作伪,姜知柳欣喜不已,同时鼻尖有点酸楚。以前她做文章时,所有先生都说她写的很一般,就连昨天陆行云也说,她文笔稚嫩,切入点也和题目不符合。   她忍住泪意,朝他行了个拱手礼:“不论先生说的是不是真的,我都要谢谢先生。”   未料到她的反应,翟无期立即扶住她:“世子妃言重了,翟某所言绝无虚假。”   吸了吸鼻子,姜知柳浅浅一笑:“好,既然先生这么说了,那我就信了。”   “对了,我看你写的是小楷,你练了多久了?”   “有两年了。”   在嫁入陆家之前,她从未认真练过书法,所以严格论起来,只有两年。   盯着她的字沉吟了片刻,翟无期道:“我观你的字,颇有几分洒脱之意,不如你教练草书试试。”   “草书!我能行吗?”姜知柳的眼睛瞪得老大。   “可以,只要你用心。”   他看着她,温和的眸子沉静坚定,似黑濯石一般,给了姜知柳莫大的勇气。   “好,那我试试!”胸口处,似乎有什么蓬勃欲出。   不远处,陆行云望着二人言笑晏晏的模样,平阔的眉头蹙了蹙,尔后走到近前,拉住姜知柳的手。   “天色已晚,回去吧。”   “嗯,好。”   姜知柳嫣然一笑,又朝翟无期行了个礼,这才跟着他离去。   行了片刻,到了一处拱门,陆行云停住脚步,朝她睨去,眸光轻若烟云,似无意般问起:“方才你们好像聊得很开心。”   “嗯,是很开心,你知道吗,翟先生他说我的文章是佳作哎,从来没有人这样夸我的文章。”   提到这个,她兴致勃勃,双眸似闪亮的星子,灼灼生辉。   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陆行云淡淡觑着她:“不过是客套罢了。”   “不,翟先生不是客套!”姜知柳异常肯定。   “好吧,你说是就是。”陆行云慨然一叹,转身往外走,没有牵她的手。   凝神打量了他片刻,姜知柳飞快地跟上去,挽住他的胳膊。   “行云...”   刚想说什么,陆行云就把胳膊抽掉,神色清淡:“有人。”   眸光微黯,姜知柳的手不自然地垂落。   这晚歇下后,陆行云连着折腾了她两次,只动作粗暴了许多,不见往日的温存。   滚烫的掌在她腰上游走,姜知柳感觉身子就跟窗外的树枝一样,几乎要断了。   “嘶。”   耳畔传来她隐忍的声音,陆行云抬头,阴暗的光线中,女子红着眼,远山眉紧蹙。他眸光一震,身体里的血液骤然凉了下去。   她素日是最能忍疼的,便是凌云寺那次,她被砍伤了胳膊,都不曾吭声。   像是泄了气,陆行云拳头一紧,躺在床上长长吐了几口气,胸口在黑暗中快速起伏。   姜知柳有些委屈,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样,拢好衣服,朝里侧躺下。   侧头望着她背影,陆行云眸中泛过一丝幽浮,抬起手,往她肩上伸去,却又握成拳缩了回去。   幽幽一叹,他起身,穿好衣衫,悄无声地出去了。   回头望了望他远去的身影,姜知柳眼眶骤酸,心中的委屈更盛了。咬着唇想了片刻,她蓦地坐起来,眸光一灼,悄声跟在他身后。   却见他一路前行,径直进了文景阁。   抬眸望了望门上的牌匾,姜知柳心口似被打了一拳。   新婚第二日,丫鬟曾说过,陆行云和李静姝是在文景阁相识的,当时他们在这里相谈甚欢。   且成亲那晚,他就是来的这里。   难道这两年的时间,每次欢好后,他都是来这里的吗?   刹那间,身上像是被浇了一盆冰冷的水,寒气从头顶径直钻入四肢百骸,指尖、发丝无一不是渗凉。   他说过他不喜欢李静姝的,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可以却别的地方,为何非要来这里?   不,她应该相信他,应该信他...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思绪却如野草在脑海里疯涨,缠得她脑仁疼,胸口处泛起丝缕般的痛意,腿脚也像灌了铅似的,她想逃离这里,却半寸也走不动。   最终她还是伸出手,推开窗缝,融黄的烛光泄入眼底,陆行云跪在香案旁,闭着眼眸,念念有词,墙上孔孟的画像肃穆沉静,在缭绕的烟雾中静静俯视着他。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 ,令人心发狂... ”   是老子的《道德经》!   这着实出乎姜知柳的意料,她愣住了,曲翘的睫毛忽闪忽闪,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念的是什么意思。   他这似乎是在鞭策自己,要克制己欲,不可过度放纵。   联想到方才二人做的事,她脸颊忽地滚烫,嘴角一扬,下意识想躲起来,却踢到了什么,发出了细微的响动。   静谧的夜,一点声息也非常醒目。   陆行云转身望过来,见她脸颊通红,一副娇羞的模样,他面上一滞,知道她都看到了。   “柳...”他下意识站起来,姜知柳却忽然跑开了,微凉的夜风从耳旁呼呼刮过,脑海里他克欲清心的样子与他在床笫间的挥洒交相辉映。   指尖攥得紧紧的,一口气跑回屋里,靠着门喘了几口大气,心口处怦跳滚烫的厉害。   颊上泛起红晕,她快步钻回床上,脑子里依旧是他的身影。   片刻后,身后传来脚步声,一股夜露的微凉从后背传来,陆行云贴了过来,滚热的修长手掌握住了她的腰肢。   身子一僵,骤然烫起来。   晦暗的夜分外宁静,耳畔只有他渐渐加粗的呼吸。   这一次,他温柔了许多,连吻都是细密柔软的,姜知柳像是踩在浮云里,飘忽迷蒙,每一寸肌肤都得到了极大的舒展。   当云霄破月,霜花绽放时,细密的雨轻轻洒下,他们紧紧地搂着,两颗跳动的心紧挨着,炙热发烫。   尘埃落幕,姜知柳靠在他胸口,眼眸微闭。   他是喜欢和她在一处的……   萦绕的结终于解开,心口处饱胀而满足。   随着时光的流逝,之前的伤痛渐渐被充盈的生活掩盖,她每日里跟着陆家子弟读书,每次的课业都得到了翟无期的肯定,练习的草书也从缭乱无章变得初具模样,翟无期道她进益颇深,于草书一道很有天分,若能勤加练习,必有所成。   说这话的时候,他琥珀色的眼眸澄澈温宁,身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在姜知柳的瞳孔里灼灼生辉。   她第一次觉得做学问、练书法,也有别样的趣味。   当天散学后,一回翰海苑,她就起字帖认真练习,连陆行云进屋都没发现,还是绿枝进来提醒,她这才反应过来。   “啊,你怎么来了?”   今日,他比往常来的早些。   嘴角一抽,陆行云不自然地道:“城东新开了家戏院,听说不错,不如今儿个去看看吧?”   “可是翟先生给我布置了两篇课业,还让我多练几幅字,不如...改日吧?”   往日她倒是经常去看戏,可现在她更想把字练好。 第21章 你会不会喜欢别人?   怔了怔,陆行云低眉,默了片刻,再抬眼时,神色平静如常:“好,改日吧。”   说着,扫了扫她写的字,随口道:“草书太过张扬外露,女子还是写楷书更好。”语毕,负手去了。   一旁,书庭跺跺脚,气恼道:“世子妃,这家戏院一票难求,是世子托了旁人,好不容易拿到的,可你却...哎...”他一拍脑门,长吁短叹地追出去了。   眸光一怔,姜知柳转头望去,尽头处,青衫隐隐,渐行渐远。   她抿着唇,垂目望着案上的字,眸底浮浮沉沉,握着笔的手缓缓收紧。   若是以往,她必定欢喜的追上去,可这一刻她没有。   翌日,翟无期看到她交来的课业,神色一凝,朝她打量了几眼:“怎么又变成楷书了?”   揪着手指,姜知柳摇摇头没有言语,宁静的脸上露着些许暗淡。   沉吟片刻,翟无扬唇,眸光温和:“也无妨,无论哪一种,只要好好练,都会有成效的。”   “嗯。”   姜知柳浅然一笑,眸底依旧淡淡的。   其实她还是更喜欢草书一些....   转眼年关将至,姜知柳上街置办用品,见到一套上佳的文房四宝,就定下来,准备送给陆行云。准备离去时,见到一只狼毫笔,毛发鲜亮,柔韧顺滑,看起来很不错,就买了下来。   之后又去成衣坊给陆行云、老夫人他们各挑了几身衣服,临走时,把角落里的白狐裘买了。   傍晚,姜知柳把文房四宝拿出来,陆行云摩挲了两下,薄唇一弯:“质地倒是不错,只比起湘东石墨还有点差距,下次买那种吧。”   “哦,好。”   姜知柳眸光微黯,挽着他胳膊的手也垂下了。但陆行云并未察觉,目光落在床上的冬衣上,走过去,拿起来试了试。   “大小正合身,布料也不错。”   扯了扯唇,姜知柳的笑意未及眼底。   饮食和衣物,她是经常给陆行云准备的,自然不会出什么差错,只书房里的东西,她以前不懂,都是让书庭给置办,现在亲自置办一回,他却不甚满意。   她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试完衣服,陆行云看到角落的白狐裘,顺手拿起来披上。   姜知柳忙伸手:“行云...”   “嗯?”   她又摇摇头,浅笑道:“没什么,你要是有事,就先去书房吧。”   眸光软了几分,陆行云搂住她的肩膀:“好,等我忙完了,再来陪你。”   待他离去之后,姜知柳朝绿枝招招手:“等会儿你再去买件狐裘。”   “嗯?这不是有了吗?”   “这不是给他的,你去吧。”   眼珠转了转,绿枝心中一动,飞快地跑了。没过多久,又拿了件白毛大氅回来。姜知柳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狼毫笔,领着绿枝出去了。   行了片刻,到了西苑素问堂,彼时翟无期正坐在炉边看书,时不时把手伸在碳炉上烤烤。   见她来了,连忙站起来行礼:“世子妃,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唇边漾起温然笑意,姜知柳将狼毫笔和大氅递给他:“说来惭愧,我这人只擅长舞刀弄剑,于做学问是一窍不通,幸而得先生教导,才有所进益。”   “我观先生的笔已经旧了,所以特意挑了一支,还望先生喜欢。”   愣了愣,翟无期连忙推辞:“这怎么行,世子聘用我在陆家教书,已是开恩,我不能再受此大礼了。”   “哪里就是大礼了,不过一点稀松平常的东西罢了,先生莫要推辞。”   迎着她诚挚柔和的目光,翟无期踟蹰了片刻,终于收下了:“如此,就多谢了。”   就在此时,寒风吹过,一缕呛鼻的烟雾从炉中飘来,姜知柳眉头一蹙,捂着口鼻咳了几声。   “咳咳,怎么这么大的烟?”   绿枝连忙揭开盖子查看,回道:“小姐,这是粗木炭,所以烟雾大。”   “咳咳,怎么会是粗木炭?”   “无妨,不过是烟雾大了点,窗户开着,也不影响。”翟无期温然一笑,并不在意。   姜知柳却明白了,定是奴仆见他年轻资历浅,所以克扣炭火,当即冷声道:“绿枝,一会儿你就去找管事的,翟先生是世子亲自聘用的,绝对不允许谁克扣素问堂的东西,听到了吗?”   “是!”   翟无期忙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世子妃不必认真。”   “先生不必多说,陆家素来尊师重道,纵然是世子在这里,也一定会和我一样。”   望着她坚定的神情,翟无期眸光一深,笑了笑:“世子妃如此了解世子,当真是他的福气。”   微然一笑,姜知柳朝他福了福,就离开了。她望向远方的楼宇,眸光幽幽,似笼了层薄雾。   也不知,他会不会觉得是福气...   不远处镂空围墙外,身影一晃,隐隐有白色狐毛闪过。   回去之后,姜知柳就坐在床畔看书,片刻后,凉风袭来,陆行云顶着风雪走了进来。   她迎上去,把他的狐裘脱下,放在旁边的衣架上,一转身,见陆行云正凝着自己,眸光清幽,似隐藏了什么。   被他看的不自在,姜知柳脸颊一烫,正要往里走,他却走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冰凉的手指跟铁似的,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怎么这么冰?”她一惊,拉着他往里走,他却不动,只紧紧抓着她。   “柳儿...你会喜欢别人吗?”   他凝着她,眼底有暗流涌过。   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愣了片刻,姜知柳扬唇,眸光温然透着几分认真:“会。”   听到答案,他神色薄唇微抿,手也缓缓松开。   “我知道这种话从女子口中说出来,是大逆不道,可这是我的真心话。”女子深吸了一口气,目中泛起复杂:“行云,我喜欢你,从我在兖州再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若有可能,我希望是一辈子,甚至更久。”   “可是如你所言,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如果有一天我在你身边待得累了,无望了,我一定会喜欢别人,真的。”   下颌微紧,陆行云深邃的眼眸闪过异样,半晌喉咙一滚:“那现在呢?”   “现在?”   姜知柳差点笑出来,点了点他的胸口:“你想什么呢?要是我都喜欢别人了,你觉得我还会待在这里和你好好说话吗?”   僵直的脊背微松,陆行云忽然抱住她,贴着她的耳朵,深吸了口气。   “我信你。”   耳畔传来他温热的鼻息,姜知柳眸光软了几分,柔声道:“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陆行云只摇摇头,没有言语。   静默了片刻,姜知柳抬起头:“对了,年关的事忙得差不多了,明日,咱们一起去看戏吧?”   “嗯?”   “怎么,票不在了?”   面上一滞,陆行云连忙摇头:“在,明天我们就去。”   翌日清晨,陆行云起了个大早,一出门就让书庭往西街去。   “世子,这不是去宫里的路啊?”   “谁说去宫里,咱们去找李大人。”   书庭更不解了:“找他做什么?”   车内,传来一声叹息,颇有点幽怨的意味:“你家世子妃要看戏。”   啊?这...   书庭眉头一抽,他记得上次姜知柳不去,陆行云就把戏票扔掉了。   .   年关之后,便是春节。   陆老侯爷是三朝元老,陆行云又擢升了刑部尚书,整个正月宾客盈门,姜知柳就陪着老夫人迎客送客,倒比年前更忙了。   这日,国子监祭酒的孙大人到访,饭后,他逛到素问斋,无意间看到翟无期写的文章,当即两眼放光,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番,还细细问了他的祖籍、身份。   第二天,太子就登门到访了。   按说,陆行云之前处置了他的心腹,他该怀恨在心才是,现下他亲自到访,陆府众人无不惴惴不安。   姜知柳自然也是,倒是陆行云不慌不忙,还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心。   在大堂寒暄一阵后,太子道:“昨日孙大人去本宫府上,言道贵府有一位先生,虽年纪轻轻,却做的一首惊才绝艳的好文章,且见解独到,堪称麒麟之才,不知道老侯爷可否引荐?”   老侯爷看了眼陆行云,拂着花白的胡子微笑道:“能得殿下青睐,是翟先生的幸运,只不巧的是,他有要是在身,今早便告假了,估计要等半个月才回来。”   见他不再,太子神情微黯,面上却笑道:“那也无妨,那本宫过些时候再来拜访。”   接着,又说了些客套话,就大大方方告辞了。   待他远去了,姜知柳从后间屏风后走出来,复杂地叹了叹:“也不知这太子看重翟先生,是好还是坏。”   “怎么说?”   见她似是有自己的想法,陆行云颇有意趣地望着她。   “如今朝中局势,一派以太子和首辅为首,一派以骠骑将军和燕王为首,虽说本朝重文轻武,但骠骑将军屡立战功,不但收复北境十二座城池,还善待百姓,颇有名望。”   “至于太子,虽是陛下最重信的皇子,但近年他辖下接连出了几次大事,包括上次他的亲信勾结匪贼,圈地害民,其声望每况日下。若翟先生真投靠太子,前路未必顺遂。”   “哦?依你看,他应该投靠燕王?”   姜知柳摇摇头:“那也未必,虽说燕王他们声名在外,但一个庶出的不受宠的皇子,能走到今日的地步,又岂是那么简单的。”   淡金色的流彩中,她如玉的脸庞白皙清丽,眉眼见笼着隐隐的锋芒,身姿端然,娴静中透着一股韧劲。   陆行云恍了恍,眼底掠过莫明的光华。   刚成亲那会,姜知柳只对江湖和经商的事刚兴趣,他若提起朝堂上的事,她大多答不上来。后来她越发用功读书,对朝政的见解却很浅薄,现在他忽然发现,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她已经蜕变了。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她并不是愚笨无知,她只是缺一位好的老师。   可那位老师并不是他...   心里忽然有点堵,陆行云的手紧了紧,这种陌生又熟系的感觉让他有些不习惯。   “走吧。”   他握住她的手,径直回了翰海苑,进屋后,他往棋盘前一坐,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眼睛忽闪忽闪,姜知柳指了指自己:“你让我陪你下棋?”   “对,我教你。”   “可我怕我学不会...”   “无妨的,你只当你在战场上杀敌,把这些黑子,都想成敌人。”他拉着她的手坐下,赛了颗白子给她。   “杀敌...战场...”   瞧了瞧手中的棋子,又瞧了瞧棋盘,姜知柳眼底闪过一道亮光,忽然来了兴趣。既然现在不方便舞刀弄剑,研究一下对阵杀敌,倒也可以。   发觉她的变化,陆行云唇畔一扬,开始教她下棋。   一边讲原理,一边教她对阵演练,只一个下午,她就把围棋的对弈原理吃透了。   之后,陆行云每日都教她下棋,有了兴趣,她越发得心应手,起初陆行云得让她十个子,后来让五个,后来根本就不用让了。   见她进步神速,陆行云不禁露出惊叹的目光。   又连着研学了两个月,姜知柳竟胜了他一回,陆行云眸光大震,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棋盘,忽然一把搂住她的肩膀,眼里光彩灼灼。   “柳儿,你胜了,胜了!”   “咳咳!”   姜知柳脸颊一糖,喉咙有些窒息:“行云,你抱得太紧了。”   “啊!”陆行云连忙松开,表情有些尴尬。   “行云,为何我赢了,你倒比我还开心啊?”   “...”   陆行云眸光一深,握住她的手:“因为你越来越好了。”   得他夸赞,姜知柳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嘴角止不住上扬:“那还不是你教的好。”   顿了顿,又问:“那假如我一直像以前一样呢?不通文墨,不会下棋,你说的那些时事朝政我也都不懂,你会不会不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官方吐槽:现在才发现,是旁人让她变好的?迟了。 第22章 生子   神色微凝,陆行云盯着她看了片刻,温然一笑:“怎么会?人往高处走,你这么聪慧,自然会越来越好。”   手一松,姜知柳低眉,掩去了眼底的神色。   “嗯。”   至于太子,自春节后又先后来了两次,只每次碰巧翟无期都不在。不过他也不泄气,竟又亲自到访。一番考教,见他果如国子监孙大人所言,有麒麟之才。   太子本身颇有些才能,然部下皆非大才,他早已求贤若渴,当即招揽翟无期,可对方不为所动,婉拒了。   他若以强权相迫,翟无期也无计可施,但他偏偏想让他真心实意为他所用,便学三国刘备,放下身段又拜会了一次,依旧无功而返。   这日,姜知柳一如既往地在素问堂听课,散学后,她朝翟无期福了福,准备离开,不料却被他叫住。   “世子妃。”   “先生有事吗?”她回身,嫣然一笑。   翟无期扬唇,眉眼间蕴出柔和的光蕴,一袭薄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温润清隽,如琢如磨。   “当日若非世子妃相救,无期只怕已命丧九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手书拓贴相赠,望世子妃不弃。”   他从袖中拿出两卷手抄本,递到她面前。   姜知柳一怔,下意识接过,见里面写着精致的小楷,字体娟秀,像是刻意敛去锋芒。   她见过他的楷体,苍劲有力,绝不是这样,所以他是因为她,故意这样写的...   心里涌过暖流,她又打开第二本,却是草书,如银龙蛇舞,肆意张扬,无拘无束。   “这是...”   翟无期微然一笑,露出深意:“我觉得,你可能更喜欢草书,就多写了一份。”   他居然知道...   一股酸涩夹着喜悦的感觉在胸口漫开,潮湿而温热,像是被淅沥的春雨洗礼过。   “先生...”   她抬眸,眼尾泛红。   在整整十九年的人生里,只有眼前这位男子会肯定她做的文章,欣赏她写的字,还夸赞她、鼓励她,让她觉得她于学问一道也不是那么差,而且也只有他知道她其实是喜欢草书的...   这一刻,她觉得他是老师,更是知音。   望着微光中的女子,翟无期恍了恍,眼底闪过一丝莫明,右手抬了抬,复又收回袖中。   “世子妃不必难过,世子虽然性子清冷,但他其实也是个有心人,我相信他终有一天会明白你的...”   “会吗?”女子声音微哑。   “自然,先生的话你还信不过吗?”他挑唇,拿起旁边的戒尺敲了敲她的额头,很轻,像是蜻蜓点水。   “当然信得过,先生说的,我都信。”   她笑着,似盛放的石榴花,眉梢眼角都坠着夺目的光彩。   门口处,陆行云正好从这里经过,望着她脸上的笑意,袖中的手骤然收紧。   小心地敲了敲他微冷的脸,书庭道:“世子,要不要进去?”   陆行云没有言语,冷冷瞥了他一眼,甩袖离去。   翌日,太子再次登门到访,这次,翟无期没有推脱,答应了太子的招揽。当日下午,翟无期就向老侯爷和陆行云辞行,得知此事,众人并未惊讶。   以太子之尊五次登门,已是莫大的荣耀,且太子不顾忌与陆行云之前的过节,足见其度量,这样的人,恐怕没有人能拒绝。   他离开的时候,陆行云两人亲自相送。到了宅邸前,翟无期朝二人温然一笑,拱手道:“这些日子,承蒙世子与世子妃收留,翟某才有容身之地,这份恩情,在下铭记于心。”说完,弯腰行了个大礼。   两人连忙将他扶起。   陆行云道:“先生大才,屈居陆家本就委屈了,现能为东宫效力,也不算埋没,愿先生能得偿所愿,一展抱负。”   “多谢世子。”   翟无期浅然一笑,又朝姜知柳凝了凝,这才登车离去。   望着远去的马车,姜知柳眸中泛起复杂之色,有不舍,亦有欣慰。   一旁,陆行云看着她,剑眉微微蹙了蹙,拽着她的手就往里走。   “你走慢点!”   然而他却不理,反而越走越快。   “你弄疼我了!”   见他突然冷脸,姜知柳也有点生气了,甩开他往旁边走。刚走了两步,陆行云忽然抱起她,径直往翰海苑行去。   他素来矜持守礼,在外人面前,牵手都是少有的,现下这样,众人差点惊掉下巴。   姜知柳被人盯得怪不好意思,锤着他的胸口,又羞又恼:“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可陆行云却不管,兀自抱着她往前走,脸上似笼了层寒霜。   到了屋里,他把门一踢,就将她放在地上,尔后欺身压过去,手抵在门扉上。   “你是不是舍不得他?”他盯着她,喉咙有些哑。   “是...是有点...”姜知柳下意识回答。   “你倒是实在。”他眼眸一狭,脸色又冷了几分。   “是啊,我向来都诚实。”   “你...”   陆行云喉咙一滞,拳头紧了几分,往前一压,几乎贴上她的鼻尖:“既然你舍不得,不如我让他留下来,可好?”   “啊?这倒不必,没得误了人家的前程。”   “呵,你倒是挺会为人家着想。”   望着他微冷的笑意,姜知柳这才恍然大悟,目中露出狡黠:“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怎么可能!我做什么要吃一个外人的醋?”   “没有就好,我还为冷静自持的陆世子也会吃醋呢!”嘴上这样说着,女子眼里的笑意却越发深刻。   剑眉微蹙,陆行云蓦地放开她,正想转身时,却被她搂住脖子。   “行云...”她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带了撒娇的意味。   “我腰疼,走不动路。”   陆行云眉梢一颤,这样的姜知柳他还是第一次见。   “矫情。”   这样说着,却还是把她抱起来了,嘴角也抑制不住地上扬。   进屋后,便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紧接着,“吱呦吱呦”,似是床在摇晃。   由轻变重,越来越急,似骤雨惊雷,炸开后,逐渐低落,直至悄无声息。   盛夏时节,姜九岚预定的婚期到了,他本想再等三年再成亲,可柳三娘说孝心重在生前,不在这上头,且他爹一直盼着他成亲生子,就督促办婚事。   陆行云专门告了假,陪着姜知柳回青州参加婚宴,望着哥哥着大红喜服成亲的模样,她不禁红了眼眶。   若是她爹爹还在,该多好。   旁边,陆行云露出怜惜之色,轻轻握住她的手。片刻后,新郎新娘被送入洞房,酒宴上,陆行云替她夹了块清笋鸡块,可她只尝了一口,便恶心作呕。   陆行云一惊,忙轻抚她的被,还递了茶水给她:“怎么了,是不是赶路累着了?”   姜知柳脸颊微红,凑到他耳畔道:“你约摸要做爹爹了。”   眸光乍亮,他一把攥住她的手:“当真?”   “嗯,按照之前的经验,八成是的。”   陆行云眼眶一热,端起酒杯灌了一口,手都有点颤抖。见他如此,姜知柳也不禁红了眼眶,将手覆在他手背上。   忍到酒席散去,他立即拉着姜知柳去了后院,他命书庭找来的大夫也早早在那等着。   经诊断,确实是喜脉。   “柳儿,我们的孩子回来了!”陆行云猛地抱着她,喉咙有些沙哑。   “嗯,他回来了。”双手环住他的腰,姜知柳闭上眼眸,心里泛起酸楚又喜悦的感觉,一滴清泪缓缓落在他肩头。   得知她再次怀孕,柳三娘也高兴的落泪,拉着她说了好些要注意的事项,又买了好些补品给她。   因着陆行云假期已满,两人只留了几天,就乘船回了京城。   老侯爷他们知道了,自然是喜笑颜开,也送了好些补品,还增派了好些丫鬟婆子,把她伺候得跟公主似的。   至于二房、三房,自然是看在眼里,妒在心里。   只姜知柳知道他们的心思,他们送来的物品一应未动,所有吃食用品,都要绿枝在旁监督,再送到她屋里。   陆行云对她也越发体贴周到,只要忙完了公务,就尽力陪着她,胎儿还不足四月,就买了一堆婴儿用的物品,小衣服、虎头鞋、破浪鼓...应有尽有。   这般顺顺利利,到开春的时候,姜知柳已有八个月身孕,腹部高高隆起,衣服宽松笨重。   可偏偏这时候,刑部出了几个大案,陆行云忙得马不停蹄,每日回来已是晚上,他不忍姜知柳独自一人,总是陪她一两个时辰,再去书房处理余下的事务,每天都忙到午夜。   这般熬了十来天,就消瘦了一圈,眼底也泛着乌青。   见他如此,姜知柳心里又温暖又怜惜,便道:“所谓心意原不在这一天两天上,只要你心里有我,能在我需要的时候陪着我,我便很开心了。往后你若太忙了,就先紧着公务,有空了再来陪我。”   迎着她温柔如水的眼瞳,陆行云眸中泛过一股暗涌,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搂着。   “柳儿,你真好。”   之后,他也就不硬抗了,每天忙回来的时候,姜知柳已经睡熟了。因孕晚期,她只能侧着睡,他便贴在她背后,轻轻搂着她。   虽然见面的时间少了,但他在别的方面也更加细心,每天早晨必定陪她用了早膳再走,若有事得早起,也必定手书一封,或长或短,却让姜知柳的心越发安定。   这日午后,陆行云难得得空,早早回府,陪着姜知柳在院子里漫步,因她大腹便便,他便一直扶着她。   忽然,她感觉肚子一阵发紧,隐隐传来痛意。   她脸色骤变,抓住陆行云的胳膊:“行云,我...我要生了。”   “什么!”   瞳孔骤缩,陆行云身子绷得笔直,连忙和绿枝把她扶到屋里躺下。因提前算准了日子,他早早把稳婆请到府里住下了,所以得到消息,稳婆立即赶过来,让人准备热水及一应用具。   听到消息,老侯爷和老夫人也赶来了,见她满脸冷汗,老夫人叫了声“阿弥陀佛”,又安慰了几句,就催着陆行云出去。   “可...”陆行云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女子,有些犹豫。   老夫人道:“行云,产房是污秽之地,男人怎么能在这待着呢?”   第一次生产,姜知柳心里也很惧怕,可习俗如此,她扯了扯唇,强笑道:“无妨的,只要知道你在外面,我就不怕了。”   踟蹰了片刻,陆行云终究让老夫人拽出去了。   外间,二房的、三房的听到消息也过来看了几眼,客套地安慰了几句,就相继离开了。走到院外时,她们脸都垮了下来。   陆行云父母早亡,以稚子之身霸占世子之位,他们本就心有不甘,若姜知柳再诞下个男丁,那他们两房就无望了。   走了一阵,正要各回各院时,一个丫鬟跑了进来,急匆匆的。   陆三娘忙拦下来,没好气道:“急什么,没看见世子妃在生孩子吗?上赶着去讨好吗?”   丫鬟面上一滞,低着头,唯唯诺诺道:“三小姐,奴婢哪敢啊,是有个女的,抱了个一岁多的孩子,在门口站着,说是要找世子。”   “孩子,女的!”   眸光一亮,陆三娘眼珠子滴溜溜直转,赶紧抓住自家母亲二房苏氏:“娘,前两天,我还在后门看到书庭给一个女的塞了把银子,让她离开,且那女的就抱着个婴孩,你说这里面是不是...”   眼里闪过狡黠,二房苏氏打了她一下:“胡说什么,行云素来行止端方、声名在外,哪里会惹些不三不四的事,人家必定有难处才找过来的。”   “对,行云断不会做出德行有亏之事。只陆家素来宽厚,人家既然来了,咱们也不好让人家干等着。”三房的也笑着附和,眼底却含着冷意。   说完,二人心照不宣地朝翰海苑看了看,神清气爽地往前院走去。   .   翰海苑里。   姜知柳一直没有动静,众人都等的着急不已,陆行云则立在那里,身子崩的笔直,剑眉紧蹙。   过了一阵,老夫人站起来问道:“稳婆,怎么样了?”   “回老夫人,胎位很正,只胎儿有些大,世子妃又是第一次生产,势必要慢些,请你们莫要太过心急。”   “那就好,阿弥陀佛。”老夫人松了口气,坐下来,继续数着佛珠祈祷。   听了稳婆的话,陆行云的眉依旧没有舒展,攥着的手浸了层冷汗。   窗外暖风阵阵,传来嘲哳的鸟鸣,陆行云双眸一闭,面上有些烦躁:“把窗户关上。”   “是。”   书庭应了一声,立即去关窗户,却看到二房、三房领着一个年轻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斯文清秀,衣着素净,低着头,娇怯怯的,怀里还抱了个婴儿。   心头咯噔一下,他顾不得关窗,立即出去阻拦,却被陆三娘推开:“你一个下人,也敢拦我!”   他攥紧拳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女子被他们带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请小天使们支持,感谢!!   ———预收文《我死后帝君火葬场了》文案———   因救命之恩,雀妖梨霜对凡界少年时雍生了情愫,不惜取了命珠,为其改写“孤煞”命格,自己则被冰封万年。   万年后,梨霜终于登仙,却得知时雍是银川帝君历劫所化。银川帝君是九重天仅存的上古神祇,冰姿雪魄、不染纤尘,修的是无情道,已将凡世记忆忘却。   旧情难忘,梨霜甘愿去他府上做个寂寂无名的仙侍,只为偶尔看到他。   为他一句话,她拔了最珍贵的翎羽和百花仙子交换,好让凌霄花一直绽放,可他再未看过一眼;为替他解毒,她甘愿给魔君当了五十年奴隶,可回去之后,他却没有多问一句...   千年万年,纵然他不曾顾惜她,她也甘之如饴。   直到银川为了天界公主落梵将她逼到诛仙台:“只要剜了七窍玲珑心,落梵就得救了,你不要怕,很快,不疼的。”   那一刻,她心如死灰,眼眶再也流不出半滴泪。   “好,命珠给你,心也给你,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欠你了。”她笑着将心剖出,纵身跳下诛仙台。   望着被罡风撕碎的神魂,银川脸色煞白,猛地退了一步。   —【基友预收文推荐】《探花郎火葬场实录》by茉上霜——*本月开更*   胡家为选皇商,将胡珊兰送去尚书府,成了郑蔚的通房。郑蔚品性端方相貌出尘,会在沉沉夜里背她回家,会在惹怒她后温存道歉,对她百依百顺,使她情动。   但孟夫人将她安置在郑蔚房里,是要郑蔚色令智昏,会试失利。   胡珊兰哪肯断郑蔚生路?遂苦苦应对,哪怕被磋磨的捏不起针走不动路,也没遂她心意。   更因他一句别计较,就咽下委屈,容忍他表妹的诸多算计。   胡家选上皇商,两家欲定亲事,胡珊兰欣喜不已,可转头却被郑蔚嫡兄众目睽睽之下轻薄,坏了名声。郑蔚将她抱在怀里:做不做正妻不要紧,我心里只有你。   她倾尽所有,将郑蔚平安送进考场。他考了几日,她就被孟夫人罚在静室跪了几日。   喜报来的那天,胡珊兰还下不了地,却听见他淡漠的与人说起她:不过是个玩意儿,不必放在心上。   转头又得知,当初那场祸事,是他一手促成,为报复嫡母,也为阻断她成为他的正妻。   她知道了,他也只是轻笑:胡家在朝毫无根基,你怎么能做我的正妻呢?   胡珊兰失魂落魄大病一场,鬼门关一遭后,醒悟了。   *   数月之后,郑蔚看见久寻不见的胡珊兰站在城中新开的绸缎庄里,言笑晏晏,媚眼如丝从他身上扫过,冷漠的仿若不认识。   他癫狂的扑过去,谁能想到,当初他以身为饵诱她入局,做了一场他的棋子,可最终却把他自己也算计进去了。   但哪怕他卑微乞求,几经生死,她也只是轻笑:“我随便说说的,大人怎么就信了?”   注:SC1V1,he 第23章 浴火重生   进屋后, 二房和三房互相对视了一眼,二房苏氏咳了咳,故作为难:“行云,方才有位女子要找你, 想着你不得空, 本想替你打发了,可看她着实可怜的紧, 就只好带她过来了。”说着, 朝旁边让了让, 目光落在身后的女子身上。   众人一怔, 纷纷望过去,见那女子抱着一个婴儿,双眸含泪,噗通跪在地上。   “陆大人,求你一定要帮帮我啊!”她啜泣着,楚楚可怜。   见此情形, 其他人都不约而同望向陆行云,神色各异, 有惊诧的, 有看热闹的,大抵都觉得他和那女子有些沾染。   别人的目光,陆行云自然也察觉到了, 便剑眉皱起, 目光清冷:“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女子拍了拍婴儿,抹泪道:“大人, 我是张靖生的内人啊!”   “张靖生...”陆行云沉吟片刻, 神色缓和了些:“我想起了, 他今年不是中了进士,即将外放为官吗?”   三年前,他去城郊的村子办案时,在一户村民家中借宿,主人就是张靖生。虽然他家徒四壁,但为人温厚,勤勉好学,做的一手好文章。见他家中只有一个盲眼的老娘和刚过门的妻子,他心生怜悯,还赠了些银钱。   提起这个,女子顿时红了眼眶,哽咽道:“都是我夫君命苦啊,这些年,我和婆母日日纺纱耕种,好不容易等到他考上了进士,本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可他写了篇文章,提到国舅受贿卖官的事,就得罪了他。”   “前几日,官爷说我夫君图谋城西李家小姐,将她奸污,害得她悬梁自尽。可是我夫君为人正直,断不会做出此等腌臜事来。我去大理寺击鼓鸣冤,却被他们轰出来,婆母也哭得下不来床。”   “我几经打探,才得知我夫君昨日被他们刺字流放了。我夫君被抓的时候,正好生了重病,他本就体弱,只怕还没几天,就被他们磋磨死了啊!”   “大人,我夫君幼年丧父,是瞎眼的婆母一手将他拉扯大,我们辛劳这么多年,才好不容易有了盼头啊!若他死了,我们孤儿寡母该如何活下去,而我这苦命的孩儿,也会受此牵连,没为贱籍,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   按照本朝律法,被判处死刑、流放等重罪的犯人,其家眷、子嗣都将没入贱籍,世代不可参加科举。   声声泣血,在场之人惊愕之后,都生了怜悯之心。   陆行云拳头一紧,眸中泛过锐色,素来外戚误国,却累的百姓受苦。   “你放心,我这就派人去刑部,让他们给张靖生翻案。”   “不行的,我之前我都去刑部求过了,他们怕得罪国舅,都推脱了。如今这满朝官员,除了您还有谁敢帮我啊!”   女子眼眶一酸,又连连抹泪。   一旁,书庭望着眼前这一幕,无奈地叹了叹,前两天,这女子找过来的时候,他想着姜知柳生子在即,害怕陆行云又和之前一样,就硬着心肠将她打发了。   可没想到,她走投无路又找来了,偏生二房、三房没安好心,还带到产房来了。   微光中,陆行云负手立在那里,目光沉沉浮浮,神情肃穆。   国舅爷是太子的亲舅舅,虽说陆家在朝中权位不低,比起他还是差些,他纵然派人去拦截张靖生,只怕那些人也不会放人。   反而会怕惹来麻烦,尽快把张靖生结果了。可若不施救,他只怕这两日就死了。   为今之计,除了他亲自翻案,就只有他找人向国舅求情这一条路可走。   “大人,民妇求求你了!”女子把孩子递给丫鬟,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剑眉越蹙越紧,陆行云没有动。   大滴泪水滚滚而落,女子再次磕头,一下两下三下……   头都磕破了,渗出鲜红的血。   闭目长长一叹,陆行云弯腰将她扶起来:“罢了,我答应你。”   女子顿时喜极而泣:“多谢大人!”   就在此时,内间的门嘎然打开,淡淡的光线中,姜知柳挺着肚子走了出来,她扶着门框,脸颊发白,被汗水湿透的鬓发粘在脸上。   “你当真要去吗?”她颤着没有血色的唇,眼尾泛红。   身形骤僵,陆行云回身望去,下颌紧绷:“是。”   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姜知柳的指尖攥得发白,喉咙似被刀划破了,沙哑的不像话。   “能不能不要去……”   这是她第一次求他。   四年了,她竭尽全力做一位贤惠大度的世子妃,包容他、理解他,不敢轻易使小性子。   可此刻,她也想任性一次。   “……对不起,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   男子薄唇紧抿成直线,走到近前,握住她的手,眸中浮起氤氲的水雾,三分歉疚、三分无奈,以及四分痛色。   如同悬崖边的巨石,姜知柳倏然坠入万丈冰渊,寒风化作钢刀从她胸口处插入,纵横交错,流出血又结成冰。   每一处骨髓、每一寸肌肤都痛的发冷、发寒,脸白的像蜡纸,泪水冲破眼眶顺着脸颊下滑,晶莹剔透似雨打梨花,忧伤而破碎。   她挑了挑唇,抬手抹去颊上的泪,泛红的眼眸水光潋滟,蕴着深深的凉薄与萧索。   “好,陆行云,你,很好!”   笑意越绽越盛,眼底却趋于冰冷,她抽出手,缓缓退了两步,尔后身子一转,笑意顿散,脸上笼起寒霜。   “柳儿……”陆行云下意识伸出手。   姜知柳头都未偏一下,抬手道:“绿枝,关门!”   淡漠的声音响起,绿枝立即把门关上,震的陆行云身子一僵,伸出的手无力地垂落。   望着冷硬的门扉,他眸中一揪,沉沉浮浮变幻了半晌,终究留下一声慨叹,默然去了。   屋内,姜知柳一直强撑着,此刻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身子骤软,整个人都委顿下去。   绿枝大惊,忙扶着她到躺下。   “小姐,你怎么样了?你一定要挺住啊!”她攥着她的手,泪眼婆娑。   姜知柳擦了擦她的泪,绽出虚弱的笑意:“你放心,我死不了,我的命硬着呢!”她眸光陡锐,拂着腹部双手攥成拳头,彻骨的痛意在胸口凝成一股巨大的力量。   宝宝,不要怕,娘亲永远保护你!   如稳婆所料,姜知柳这一胎生的格外久,直到第二天下午都不曾生出来。老夫人两人都焦急不已,因老侯爷年纪老迈、病虚体弱,老夫人怕他扛不住,让他先回去了,只自己留下来坐镇。   因翻案耗时太久,陆行云只好摈弃原则,寻了个说得上话的世伯,去国舅府上。可对方却避而不见,无法,他两人只好去找了翟无期,请他引荐了几位与太子交好的权贵。   这般迂回曲折,先说动太子,再通过太子的关系才见到国舅的面。   他们离开太子府后,翟无期回到后院,去佛龛前上了三炷香,接着便在蒲团上跪坐诵经。   “先生,你素来是不尚礼佛的,怎么今日却...”   拨着佛珠的手一顿,翟无期睁眸,望向肃穆的佛像,眼底似溪水清幽:“以前不信,现在信了...”语毕,闭上眸子,轻声念诵。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1﹞   第二天,国舅终于松口放人,陆行云立即马不停蹄往回赶。可那马偏生发了病,躺在原地不肯动,彼时暮色沉沉,星月无光,街上因为宵禁早没了行人。   他只好提着衣袍,飞快地往回跑,一路疾驰,接连踩在雨后的水洼里,裤腿渐满了泥点子。   当他气喘吁吁奔回陆府时,守门的丫鬟立即迎上来,满脸喜色:“世子,你可算回来了,世子妃生了,是个小公子!”   “生了!”   眸光乍盛,陆行云悬着的心骤然落在实处,下一瞬,神色却黯了几分。   他还是迟了...   他攥着拳头,举目望向翰海苑,院里的银杏树在黑暗里茕茕孑立,寂静无声。   深吸了口气,他飞快地跑进翰海苑,推开房门的一刹那,他看到融黄的烛光里,姜知柳坐在床头哄着怀里的婴儿,她低着头,眉梢眼角噙着微笑,虚弱的面容泛着母.性的柔光。   “月儿弯,星儿闪,在梦乡,照心田...”   喉咙滚了滚,陆行云拂着门框,薄唇轻颤:“柳儿...我...回来了...”   只微微一凝,女子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继续轻拂着婴儿,小声哄着。   滞了滞,陆行云还想说什么,绿枝皱起黛眉,走了过来:“世子,小公子正在闹觉,你有什么明天再说吧。”   下颌紧了紧,陆行云眸光暗淡下去,点点头,攥着拳头默然退开。绿枝冷冷一哼,将门轻轻合上。   陆行云并未离去,走到外间后,在椅子上坐下了,见此情形,书庭无奈地叹了叹,着人端了差点过来,他则退到隔壁守着。   这一夜,小婴儿闹了四回,每哭闹一回,陆行云立即起身走到门口,烛光把姜知柳的身影映在窗户上,或坐、或立、或行、或唱,他看着她换着花样地哄着婴儿,数次想伸手敲门,却又放下了。   姜知柳是不会见他的,他知道...   这般折腾了一宿,陆行云几乎没怎么合眼,翌日清晨,书庭见他眼圈乌青,神色疲惫,摇头一叹,将水盆和衣服拿到隔壁,伺候他洗漱了。   理好仪容,陆行云准备去见姜知柳,却见她正抱着婴儿沉沉睡着,颊上满是疲惫。   “世子,那现在是去上朝吗?”   陆行云摇摇头,神色凝重。书庭会意,立即出府去刑部给他告假。   直到中午,姜知柳才醒来,和绿枝一起给婴儿擦洗。陆行云进屋,几次想插手帮忙,都被绿枝给挡住了。   “世子,产房是污秽之地,这还没出月子,世子还是少进来的好。”   呛人的话如刺戳进他胸口,陆行云下颌绷紧若弦,眉眼一低,悄然退到旁边立着。之后,她们忙前忙后,饮水用饭、哄逗婴儿,全都视他如无物。   过了一阵,老夫人领着人来了。   看到屋里的情形,她什么都明白了,拍了拍陆行云的手,走到床边慰问姜知柳,除了名贵的补品,另拿了满满一盒纯金翡翠首饰,有她用的,也有婴儿用的。   姜知柳只看了看,让绿枝收下了。   见她客气却疏离,老夫人露出无奈之色,语重心长道:“知柳,想当初,老侯爷被贬到南边做七品县官时,行云他爹爹才三岁,我肚里还怀了他二叔。正好那年发大水,老侯爷领着全县百姓治水,整整一个月,他经过陆家十次,却都没回来看过一眼。”   “我心里不是没委屈过,可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为了陆家能有好日子,我一直告诉自己,忍过去就没事了。你看,我现在还不是夫妻和睦、子孙满堂。”   说着她握住她的手,慨叹道:“咱们女人呐,既然不能在外面谋生,那就好好在家里替他守好这个家,他好了,家才好,家好,我们才好,你说是不是?”   这是来敲打她了。   姜知柳弯唇,笑意清浅,却未及眼底:“祖母说的是,知柳记住了。”   “恩,这才是陆家的好儿媳。”拍了拍她的手,老夫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泛起慈爱的笑,又看了看陆行云,拄着拐杖缓步离开了。   须臾,姜知柳感觉腿上一股湿热,摸了摸:“啊呀!尿了,快拿尿布。”   怔了怔,陆行云连忙把旁边的尿布递过去,姜知柳却看都没看一眼,接过绿枝递过来的尿布,给婴儿换洗。   薄唇一抿,他伸出的手握成拳头,缓缓垂落。   片刻后,婴儿又闹觉,姜知柳本想站起来,却觉腰疼,只好扶着腰坐回去。   “我来吧!”   陆行云扔下尿布,立即伸手去接,却被绿枝抢先了。抬起的手再度放下,他让到一旁,眸中黯淡无光。   旁边,丫鬟见姜知柳唇畔干裂,正倒温水给她,陆行云走过接,却把茶杯碰到地上,摔成两半。   “哇!”   婴儿本就闹腾,被突然的异响一惊,瞬间大哭起来。姜知柳远山眉紧蹙,朝陆行云冷冷望去:“你就不能消停点吗?杵在那里,当麻杆吗?”   面上一滞,陆行云浑身僵直,眸中起起伏伏,拳头越攥越紧。半晌,他松开拳头,拖着沉重的步子出去了,背影萧条孤寂如一株斑驳的松。   之后,陆行云一直告假在家,整整守了她一个月。   可姜知柳对他淡漠得好似陌生人,直到出月子也只说了三句话,另外两句是“你要是没事,就去办你的案子,少在这碍事!”、“你这是故意的吗?明知道他爱哭,还找事!”   陆行云心有愧疚,只抿着唇,闷声不语。   出月后,他不得不继续去刑部办公,但只要忙完了,就立即回府,还经常给她们母子稍些吃的用的。   可他送来的东西,姜知柳却视而不见,从不曾用过一样。   至于那支作为信物的手镯和生辰送她的红玛瑙簪子,陆行云再也不曾见到,不仅如此,就连旁的首饰也很少见她佩戴,每日只用最简洁的发钗簪着,不施粉黛,衣服从素雅变成了明丽的色调。   他时常能看到她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他们的孩子,逗弄他时,更笑的比天边的晚霞还绚烂,可只要一看到他,她眼底的笑意就收了。   每每看到这个,陆行云眸中就似被针刺了,胸口也像压了块石头,沉闷压抑。   他想说点什么,话到口边,却不知说什么。   最令他难受的,他抱那孩子的次数用十根手指都数得清。   终于,挨到孩子百日了。按照本朝习俗,这天应由孩子的长辈或父亲取名字。所以他早早翻阅古籍,拟了满满一页名字,一大早就拿来翰海苑,正要开口时,见姜知柳搂着孩子,满眼温柔:“烨儿乖,娘亲给你唱歌好不好,你最喜欢娘亲唱歌啦,是不是?”   “烨儿...”   拿着扉页的手一紧,收到袖中,陆行云目中泛起复杂之色,有黯然,也有痛色。   姜知柳没有看他,只轻轻哼着歌儿。   绿枝冷然一笑,昂起下巴:“不错,我家小姐已经给小少爷取了名字,叫做烨儿。怎么,看世子的表情不喜欢吗?”   “不,我...很喜欢,很喜欢...”   陆行云扯了扯唇,绽出温和的笑意,眼底的黯然却藏也藏不住。   “喜欢就好,烨哥儿正在闹觉,世子还是出去吧,免得又打翻个瓶瓶罐罐,吵着他了。”   讥讽的话语,令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他攥着拳头,悄无声息地去了。   从始至终,姜知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是夜。   姜知柳把烨儿哄睡后,绿枝问:“小姐,都百天了,你打算怎么办?”   拂着婴儿脸庞的手一滞,女子眸中笼起淡淡的烟云,清冷凉薄。   “怎么办...除了离开,我能怎么办...”   她一次次退让,一次次为陆行云找理由开脱,就连他让她独自为父奔丧,她心里虽怨,却也觉得他逼不得已。   因为站在他的立场,他确实没有什么错。   可夫妻之间,哪里是用对错来衡量的。   四年了,她累了,真的累了。   “可小公子呢?陆家是不会让我们带他走的。”   “我知道,所以...”姜知柳双眸一锐,凑到绿枝耳畔,低声说了几句,绿枝听后眸光一亮,连连点头。   在声声蝉鸣中,夏季疏忽而逝去,天气转凉,金灿灿的菊花开了满院。   原本这院里种的是红玫瑰,可陆行云怕秋季萧条,特意着人搬了菊花到翰海苑里。   这日,姜知柳正在逗烨儿玩儿,绿枝走过来:“小姐,方才书庭跟我说,世子被陛下派去漠北,查一起贪墨案,说是明天就要出发了,这会儿正在书房收拾东西。”   摇着拨浪鼓的手一顿,姜知柳点点头:“知道了。”   .   傍晚时分,烨儿吃完奶早早睡下了,陆行云过来的时候,姜知柳正在给他捏被角。望着她温柔的目光,陆行云踟蹰片刻,终于走到近前。   “柳儿,我明天就要走了,陛下...”   “我知道。”姜知柳没有抬头。   眸中掠过一丝痛色,陆行云咬着唇,缓缓伸手,就在即将碰到女子的手时,对方转过身,淡然望着他。   “天色不早了,用膳吧。”   六个月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和颜悦色”地同他说话,而且是喊他一起用膳。眸光乍亮,陆行云笑得如云开雾散。   “好,好!”   因为太过高兴,连路都没看,还被门槛绊了一跤,不过他丝毫没有难为情,反而走到外边,将椅子早早抽出来,等她坐下了,才跟着坐下。   片刻后,丫鬟提着食盒,端了一桌佳肴上来,丰盛可口,有一半甜口的。   姜知柳先后给他盛了一盅菊花雪梨冰糖饮和两块菊花糕。   “我见院里的菊花开得正好,就做了这两样,若不嫌弃,就尝尝吧。”   眼眶一热,陆行云高兴地眼角都湿了,连忙端起来:“怎么会?你给我做的,我高兴还来不及。”说着,低头尝了尝甜汤又尝了尝菊花糕。   一如既往,她这两道饭食做的依旧不如人意,菊花饮太过甜腻,菊花糕又带了古涩味,可陆行云却丝毫不觉得难吃,很快就消灭了大半。   若是以前,姜知柳必定欢喜雀跃,可此刻她只静静注视着他,平静得好似一汪湖水,没有半点涟漪。   发觉她的目光,陆行云一怔,口中的食物忽然褪了色,他放下筷子,复杂道:“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   “奥。”   低眉,眼底的黯然一闪而过,陆行云又拿起筷子,勉强用了些。片刻后,丫鬟收了碗筷,姜知柳起身走到内室,在摇篮边轻轻拂着婴儿白嫩的脸颊。   在她身后矗立了片刻,陆行云再度抬起手,刚触到她的衣袖,听她淡淡道。   “我困了,你走吧。”   “...嗯。”   手蜷成拳头,缓缓跌落,陆行云转身往外走,临到门口时,他回身望去,见姜知柳走到梳妆台前,正在拔头上的发簪。   可发簪似乎被头发挂住了,一时没撤下,他立即走过去,正要帮忙,姜知柳却猛地扯下了,上面还挂了一缕头发。   眸中猛然一刺,陆行云握住她的手,拔下发簪攥在掌心。   “你就这么恨我吗?”他盯着她的眼睛,眼眶渐渐红了。   挑了挑唇,姜知柳笑的云淡风轻:“世子说笑了,你所作所为皆是道义,我怎么会恨你?”   “真的吗?”   “自然。”   喉咙滚了滚,陆行云眸中掠过一层暗涌,忽然拉起她紧紧地抱着。   “柳儿...对不起...”他低低的,发出沙哑的声音。   四年了,他第一次和她说对不起,郑重的,没有含糊其辞的。   眸中骤然一酸,姜知柳闭上眼目,袖中的手微微拢住,始终没有抬起来。   半晌,她推开陆行云,绽出一抹明丽的笑,眼角泪光点点。   “行云,谢谢你让我遇见你。因为你,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相思,什么是万般滋味,只为一人...”   “能遇到你,喜欢你,我不后悔,真的。”她吸了吸鼻子,握住他的手,指尖因为触碰生出一丝痛意。   “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是百姓最好的父母官,是陛下最忠心的臣子,是旁人最信赖的朋友,是陆家最优秀的子孙,能成为你的妻子,是我的幸运。”   “所以行云,我爱你,如同我娘爱我爹爹那样。”   烛光中,女子双眸泛红,似沁在碧湖里的明珠,闪着熠熠波光。陆行云身形一僵,血液凝了片刻后骤然加速,眸中似有暗茫激流涌动。   “柳儿...”他猛地抱住她,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大。   巨大的喜悦将他占得满满的,只喜悦中隐隐又嵌了丝不安。   良久,姜知柳推开他,眸光恢复了平静。   “这些话,是我第一次说,但我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说了。”   “嗯,我明白。”   “好了,夜深了,你回去吧。”   “...好。”   眼底闪过黯然,陆行云点点头,转身离去,临门口时,又深深凝了她一眼,见她淡淡地望着自己,心里没来由咯噔一下。他抿了抿唇,将不安的心绪按下去,这才朝外走去。   屋内,姜知柳勾了勾唇,抬头望向天边,黑洞洞的没有半点星光。   翌日,陆行云要出发的时候,姜知柳让绿枝传话,正在哄绿枝在睡觉,就没去。陆行云心下黯然,甚至上了马车,还几次掀开窗帘,每一次,都失望地放下。   门口处,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起程后,陆行云坐在车厢里,脑中思绪万千,一会儿是之前姜知柳冷淡她的样子,一会儿是昨晚她吐露真心的样子。   行了半日,心绪越发烦乱,他拿了本书来看,忽然读到一首诗,是以菊花寄托离别的哀伤。   他心头跳了一下,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   姜知柳很久不曾给他下厨了,偏偏两道都是菊花,尤其那道甜汤,还有雪梨,梨也通离,难道...   霎时间,他手脚一凉,心口狂跳起来。   不,她昨晚还说她爱他的,怎么会走?更何况烨儿还那么小,她怎么忍心他没有父亲?   这样想着,心绪稍定,他又放下书,闭目养神。这般行了四五日,这天半夜,他忽然发现火光冲天,姜知柳抱着烨儿站在火海里。   她笑着,眼里满是凄凉:“陆行云,你是个好官、好臣子、好朋友、好孙儿,可你样样都好,却唯独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说完,转身走入火海里。   “不要!”   身子一颤,他惊醒了,浑身冰凉冒汗,胸口尚咚咚直跳。眸光一定,他起身下床穿好衣服,把书庭叫了起来。   “世子,这么晚了,你要做什么?”书庭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   “回京城。”   “啊!”脑中一个激灵,书庭彻底清醒了。   回程的时候,陆行云弃车用马,没日没夜地赶路,终于在第三天上午赶回京城。彼时他风尘仆仆,鬓发散乱,下巴冒了一圈青黑的胡茬。   正起码往回赶时,却看到陆家的马车。   他下意识停下来,见姜知柳掀开车帘,手里抱着烨儿。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是一个孩子正抱着一位妇人大哭,口中含着“要爹爹!”   妇人眼泪婆娑,搂着孩子哭泣:“阿宝,不是我不让你见爹爹,是你爹爹不要我门。”   陆行云下意识朝姜知柳看去,见她远山眉微蹙,眸中泛起怜悯,朝烨儿看了看,放下帘子。   马车前,绿枝朝车内问了句什么,马车徐徐启动,方向是城外。   心跳骤然一停,陆行云胸口处似破了个大洞,冷风嗖嗖倒灌着。   原来那晚她是在诀别,诀别他,也诀别他们之前的情分。她当真恨透了他,恨到要带着烨儿一声不响地离开他?   他勒住缰绳,想追上去,刚走了一步,又停下了。他望着远去的马车,眸中泛起深切的痛色,渐渐笼起一团水雾。   她这么恨他,又怎么会想见他?纵然强追回来,于她也不过是牢笼...她本是天上自由翱翔的鸿雁,是他折了她的羽翼,拘在侯府。   这四年,她虽然笑着,却再不似当初那样生机勃勃了。   矗立良久,陆行云勒转缰绳,回了陆府。见他突然回来,老侯爷两人都不明所以,问他也不答话,只径直回了翰海苑,将自己闷在房里。   直到傍晚,也不曾进过一滴水米。   “世子,陛下限你半个月赶到,如今已过了七八日,咱们还是早些出发吧!”   屋内静默无声。   “哎。”书庭满眼叹息,正要出去时,却见不远处,姜知柳抱着烨儿回来了,他且惊且喜,立即叫门:“世子,世子妃回来了!”   “啪!”   茶杯摔碎的声音响起,下一刻,房门已经打开,陆行云立在那里,望着抱着婴儿的明丽女子渐行渐近,袖中的手一紧,眼眶赤红。   只瞥了他一眼,姜知柳从他身旁径直走过,面上平淡如水。   手颤了颤,陆行云转过头,喉咙一滚,却发不出半点声息。   绿枝没好气道:“世子不是去南边,怎么又回来了?”   陆行云没有言语,只盯着姜知柳,她走到哪里视线便跟到哪里,片刻后,姜知柳进了里屋将烨儿放在摇篮里,拍了拍,正要转身时,腰畔骤紧,一个温热坚实的胸膛贴了上来。   “我以为...你真的走了...”他哽咽着,眼角泛起点点泪泽。   “世子多虑了。”   身前的女子怔了怔,轻轻推开他,双眸平静无波。   这样的目光令陆行云心悸,从前她看他总是满含情意,或含着泪红着眼、或恼怒羞愤,但绝不会如此漠然。   他抿着唇,抬手想拂一拂她的脸颊,她却避开了,眸光也冷了几分。   “世子奉召前去办案,还是早些出发吧。”   “你...就这么希望我走吗?”似有冷风从四肢百骸深入,体内的血变得冰凉缓慢,渗得胸口发寒。   姜知柳却笑了,眼里含了丝讥讽:“若我不希望,你就会留下来吗?”   眸中似骇浪翻涌起起伏伏,半晌,陆行云深吸了口气,绷紧下颌:“若你不想,我便不走。”   “那倒也是不必,你是个正直为民的好官,若我强留着你,倒是我的不是了。”   女子勾唇,眉梢眼角云淡风轻,丝毫不因他的话错愕。   最后,陆行云还是决定留一夜再走,就在外间支了张小榻,凑合了一晚。只他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坐在凳子上,默默望着房门。   夜间,姜知柳起来哄了两道烨儿,他鼓起勇气推门进去,她却看都不看一眼,哄好孩子后就躺着歇下了。   望着她若影若现的身影,夜色中他幽静的眼眸难辨神色,只能看见他的背僵得笔直,最后轻轻关上门,回到外间坐下。   黎明时分,天色黑到极点,屋内的蜡烛却亮了。   “绿枝,快起来,烨儿发烧了!”   伴着急促的脚步,门扉噶然而开,陆行云看到姜知柳只披了件外衣,怀里抱着烨儿,双眼通红,神色焦急。   他瞳孔一缩,立即奔过去,把烨儿抢过来。   “跟我走!”   记挂烨儿的安慰,姜知柳顾不得之前的恩怨,跟着他跑到后院,上了马车。   “哒哒哒!”   死寂黑暗的街头,陆行云扬鞭疾驰,马车跑得飞快。透过飞扬的车帘,姜知柳望着烛光下他瘦削笔挺的身影,眸中泛起些许复杂。   片刻后,马车停到一座宅邸前,陆行云匆匆敲开大门,守门人揉着眼睛,满脸怨怼,知道他的身份后立即卑躬屈膝,领着他进去了。   片刻后,一位中年男子跑了过来,一边系扣子,一边打哈欠。   陆行云连忙迎上去,拱手道:“李太医,深夜叨扰,实在过意不去,只犬子发热了,请你一定要救救他。”   “无妨,无妨,治病要紧。”   李太医摆摆手,立即查看烨儿的情况,片刻后,凝重道:“小公子是风邪入体,这才起了热症,需得立即扎针用药,耽搁不得。”   见此情形,姜知柳脸上一白,忽然跪下:“李太医,烨儿才半岁,求你一定要治好他!”   “世子妃言重了,救人治病是下官的职责,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李太医立即扶起她,一旁陆行云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李太医是太医院最资深的大夫,烨儿会没事的。”   “嗯。”   心下稍定,姜知柳抱着烨儿进了内室,由李太医施针治病。只烨儿病势汹汹,虽退了热,不到一个时辰,又烧了起来。   看着他红彤彤的小脸,姜知柳心疼的直掉泪,不停地用温水擦拭他的身子退热,陆行云看在眼里,也红了眼眶,只能帮她端水倒水,搂着她的肩膀安慰。   这般折腾到早上,老侯爷和老夫人也过来了,见烨儿如此,也心疼不已。   到了下午,烨儿的病总算稳了些,他们这才回府,可刚回府又烧起来了,陆家只好又去请了城里最有名的大夫。   一番用药,总算好点了。   忽然,小厮传话,说御前太监前来传御旨意。陆行云眉头一跳,心里涌出不详的预感。   御旨事关重大,陆家众人都到了前厅,包括姜知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刑部尚书陆行云奉命南行调查贪墨一案,然卿滞留京城,玩忽职守,枉顾朕之恩旨,是为不忠。念卿素日劳苦功高、兢兢业业,故网开一面,敕令尔立即南行,不得有误!”   拳头一紧,陆行云蹙着剑眉,迟迟不接旨。   “快接呀!”老侯爷连忙督促,不料陆行云眸光一锐,忽然俯身拜倒:“微臣陆行云,谢陛下隆恩。只犬子病重,微臣身为人父,需留下来照看他,贪墨一案还请陛下另择贤臣,一应罪责,待犬子康愈,微臣自去殿前请罪!”   御前太监眉头一皱,面上难看极了。   老侯爷和老夫人也脸色大变,赶紧给他说好话,将他请到旁边喝茶。   一旁,姜知柳见他如此,倒怔了怔。   片刻后,老侯爷二人将他们拉到偏厅,刚进去,老侯爷就狠狠扇了陆行云一耳光。   “孽障,你难道不知道抗旨的后果吗?先你而去的两任钦差,都因为渎职不力,被贬到荒蛮之地,你这样做,不仅要被贬职,恐怕再难复起啊!”   “孙儿知道。”   见他低着眉,神情坚决,老侯爷气的脸色酱紫,一口气喘不上差点晕过去。老夫人赶紧扶他坐下安抚,尔后望向姜知柳,神色凝重。   “知柳,我们都是作娘的,你的想法我很清楚。可此事关系整个陆家的荣辱,你得顾全大局,劝劝行云啊!”   “祖母言重了。”姜知柳弯唇,朝陆行云望去,面上笑意浅淡:“世子去不去,从来只在他,不在我。”   薄唇紧抿,陆行云眸中一揪,郑重道:“我是不会去的。”   “哎,孽障,都是孽障啊!”   重重杵了杵拐杖,老夫人长叹一声,忽然跪到地上,苍老的眼眸渐渐发红:“行云,并非祖母不理解你们,只你祖父从一届布衣,苦拼三十年,去了半条命才振下侯府这偌大家业。”   “当年你父亲英年早逝,你二叔、三叔又都不成器,他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眼看着你官至尚书,前途无量,他才放心安度晚年。”   “你这一抗旨,不止是你,他这一生呕心沥血的成果都将付之一炬,你忍心看他死不瞑目吗?”说着她老泪纵横,喉咙哽咽。   身形一僵,陆行云的手攥的发硬,眼底似巨浪挣扎翻涌,他转头看了看姜知柳,又看了看瘫在椅子上的老侯爷,眼底渐红。   他闭上眼眸,深深吸了口气,手也缓缓松开。   “我去,我去...”他面如死灰,眼角的泪无声滑落。   见他终于松口,老夫人脸上一喜,连忙擦去眼泪。姜知柳将她扶起来,朝陆行云瞥了瞥,眸中泛起一丝叹息,尔后转头,望向遥远的天际。   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自打生子后,她就决定离开陆家,可她知道陆家是不会让她带烨儿走的,就让绿枝把银票存在城里一家当行,准备挑个时机,悄无声息地离开。   此次陆行云南下,烨儿也大了,正是好时机,所以昨个儿她假装寻常一般,带着烨儿出府,不料在大街上却看到那没爹的孩子哭得很可怜,当时她看着烨儿可爱的脸庞,心里起了丝犹豫。   出城后,终究还是回来了,但她并未决定留下,只想再考量一段时间。方才陆行云为了烨儿抗旨,她还想着或许为了烨儿,她应该留下。   可惜,陆行云到底还是陆行云。   站在陆家和他的角度,他这样选择没有错,毕竟孩子没了还能再生,陆家倒了就再难复起。   只她是烨儿的娘,烨儿还这么小,他最需要的是一个能为他遮风挡雨的父亲。   也好,现下这样倒免得她为难了。   她勾了勾唇,橘色的夕阳映在她脸上,宁静淡泊。   见她平静得甚至连一丝失望也没有,陆行云像是跌入幽深的谷底,轻飘飘的,踩不到实处。   他眸中闪过痛色,伸出手,试探着朝她手心探去。   低眉瞥了一眼,姜知柳面无波澜地望向他。她没有动,可只这一个眼神,他的手就僵住了,心口似有刺刀插入,他攥着手缩了回去。   “柳儿...”他眼底蕴起深深的歉疚与哀伤,喉咙沙哑。   “山高水长,世子还是早些去吧。”   姜知柳往后退了一步,福了福,双眸微弯,平淡疏离。   脊背一僵,陆行云手脚冰凉,下颌绷成线。   “那我去了,你和烨儿,保重...”   语毕,跟着老侯爷他们往前厅走去,走到转角处,他回身朝姜知柳深深凝了一眼,这才默然离去。   之后,老侯爷给御前太监塞了几锭金子,说了些好话,才把这事了结。陆行云这次回来没有行囊,去翰海苑看了看烨儿,便离府了。   临行前,他虽知道姜知柳不会来送他,依旧回头望了几次,最终喟然一叹,离开了。   当天夜里,烨儿又烧了起来,身上还起了很多小红疹,经太医诊断是时疫,根源不明。时疫素来凶险,传染性极强,陆府上下顿时人心惶惶,二房、三房都要求翰海苑的人搬出去。   老侯爷和老夫人虽不忍,可为了陆家五十几口性命,只能让姜知柳把烨儿带去紫竹园安置,至于其他的下人都送去乡下的庄子里观察。   到了紫竹园后,烨儿身上的红疹隐有溃烂的迹象,不仅如此,还反复发烧、呕吐腹泻,只不过一天,已瘦了一大圈。   望着他虚弱又难受的样子,姜知柳的心如刀绞,泪水干了又流。来了几拨大夫,都说凶多吉少、全凭天命。   姜知柳如同跌入冰窖,浑身上下冰凉刺骨,她搂着烨儿,跪在地上,紧紧贴着他的小脸,泪水淌的跟河水似的。   “苍天,我的烨儿还这么小,求您救救他吧!”   .   另一边,陆行云星夜奔驰,赶了两日,正准备再附近的村落歇下,却看到村口挂着黑幡。   看到这个,他心头咯噔一下。   自古以来,但凡发生瘟疫的地方,就会挂起黑幡。   烨儿高烧反复不对,难道...   念头如闪电闪过,刹那间,他似被冷水兜头浇下,手脚冰凉,莫大的恐惧在心底漫开,他来不及思索,当即打马回城,又整整赶了一天终于到了侯府。   看着空荡荡的翰海苑,他的心跌入了谷底,经过逼问,下人终于把烨儿患疫症的事告诉他。   脸色唰地惨白,他身子一晃,差地没站住。   不该,他真的不该啊!   他重重锤了锤身边的银杏树,转身飞奔而去,耳畔的风呼呼刮着,他似乎能看到姜知柳抱着烨儿无助绝望的样子。   恨意像刀绞着他的心,手攥的骨节发白。   终于,他赶到了紫竹园附近,可还没驰到跟前,远远就看到一阵火光与浓烟。   梦里的场景在眼前乍然浮现,他的心跳骤然停住,脸上血色尽失。   “啪!”   他把鞭子甩的飞起,将马背都打出血来,须臾间,奔到紫竹院前,他一脚踹开门,见大厅里一片缟素,正中央放着一具小小的棺椁。   飞舞的火舌卷着白幡,越烧越旺。   火场中央,姜知柳举着火把回过身子,她挑了挑唇,眸中满是凉薄,没有一滴泪。   “陆行云,你是个好官、好臣子、好朋友、好孙儿,可你样样都好,却唯独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她低头,摩挲着身旁的棺椁,脸上泛起慈爱的柔光。   “地下太冷,烨儿会害怕的...”她扬手扔掉火把,清油滋啦一响,火焰冲天而起,瞬间将她吞噬。   “不,不要!!!”   和梦境里一模一样的话,令陆行云浑身寒到极点,他狂奔过去,眼眸猩红,滚烫的泪顺着冷风飞出。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我死后帝君火葬场了》、《真千金嫁给偏执督公后》求戳求收藏,文案附后。(另有基友火葬场文案在末尾,感兴趣求戳,谢谢)   一开始是打算写男主为了女配把女主和儿子放后边,写着写着,就觉得再为了女配他就不是东西,当然现在依然是个渣。   后面就虐他了,女鹅终于能支棱啦!   注:﹝1﹞《观音心经》引用自百度。   ———接档文《我死后帝君火葬场了》文案——   因救命之恩,雀妖梨霜对凡界少年时雍生了情愫,不惜取了命珠,为其改写“孤煞”命格,自己则被冰封万年。   万年后,梨霜终于登仙,却得知时雍是银川帝君历劫所化。银川帝君是九重天仅存的上古神祇,冰姿雪魄、不染纤尘,修的是无情道,已将凡世记忆忘却。   旧情难忘,梨霜甘愿去他府上做个寂寂无名的仙侍,只为偶尔看到他。   为他一句话,她拔了最珍贵的翎羽和百花仙子交换,好让凌霄花一直绽放,可他再未看过一眼;为替他解毒,她甘愿给魔君当了五十年奴隶,可回去之后,他却没有多问一句...   千年万年,纵然他不曾顾惜她,她也甘之如饴。   直到银川为了天界公主落梵将她逼到诛仙台:“只要剜了七窍玲珑心,落梵就得救了,你不要怕,很快,不疼的。”   那一刻,她心如死灰,眼眶再也流不出半滴泪。   “好,你要的我都给你,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欠你了。”她笑着将心剖出,纵身跳下诛仙台。   望着被罡风撕碎的神魂,银川脸色煞白,猛地退了一步。   ———预收文《真千金嫁给偏执督公后》文案———   谢云知刚认回亲生父母不久,就被作为弃子嫁给了西厂督主时靖霄。   时靖霄是权倾天下的权宦,心狠手辣、喜怒无常,众人都道她必死无疑。   为了保命,谢云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还日日拿个小本子记录他的喜好。   “今日督公喝了九勺甜汤,蟹黄豆腐只吃了一勺,看来喜欢甜口。”   “今日督公回来时,在栀子花树下多站了会,也许把花瓶的花换一下他会更喜欢。”   “今日督公的病又犯了,是这个月第九回 了,看着让人有点心疼。”   可藏的好好的本子还是让他发现了,望着时靖霄喜怒不定的神色,谢云知瑟瑟发抖。   不料他却靠着椅子,慵懒道:“想知道什么,都问了吧。”   谢云知:???   —————分割线————   时靖霄曾是九天之上翱翔的龙,一朝掉落尘泥,受人践踏,还不慎双目失明。   危难之际,只有那个乡下小姑娘不嫌弃他,救了他的命,还为了他跟别人急红了眼。   后来他准备离开,小姑娘将唯一的银簪塞到他手里:“我没什么值钱的,哥哥拿去吧。”   他眼眶一红,轻轻抱住她:“若我还有命回来,一定回来找你。”   后来,他剔骨换面、治好双眼,成了天下第一权宦,却再也找不到他的小姑娘。   直到他发现...   —【基友预收文推荐】《探花郎火葬场实录》by茉上霜——*本月开更*   胡家为选皇商,将胡珊兰送去尚书府,成了郑蔚的通房。郑蔚品性端方相貌出尘,会在沉沉夜里背她回家,会在惹怒她后温存道歉,对她百依百顺,使她情动。   但孟夫人将她安置在郑蔚房里,是要郑蔚色令智昏,会试失利。   胡珊兰哪肯断郑蔚生路?遂苦苦应对,哪怕被磋磨的捏不起针走不动路,也没遂她心意。   更因他一句别计较,就咽下委屈,容忍他表妹的诸多算计。   胡家选上皇商,两家欲定亲事,胡珊兰欣喜不已,可转头却被郑蔚嫡兄众目睽睽之下轻薄,坏了名声。郑蔚将她抱在怀里:做不做正妻不要紧,我心里只有你。   她倾尽所有,将郑蔚平安送进考场。他考了几日,她就被孟夫人罚在静室跪了几日。   喜报来的那天,胡珊兰还下不了地,却听见他淡漠的与人说起她:不过是个玩意儿,不必放在心上。   转头又得知,当初那场祸事,是他一手促成,为报复嫡母,也为阻断她成为他的正妻。   她知道了,他也只是轻笑:胡家在朝毫无根基,你怎么能做我的正妻呢?   胡珊兰失魂落魄大病一场,鬼门关一遭后,醒悟了。   *   数月之后,郑蔚看见久寻不见的胡珊兰站在城中新开的绸缎庄里,言笑晏晏,媚眼如丝从他身上扫过,冷漠的仿若不认识。   他癫狂的扑过去,谁能想到,当初他以身为饵诱她入局,做了一场他的棋子,可最终却把他自己也算计进去了。   但哪怕他卑微乞求,几经生死,她也只是轻笑:“我随便说说的,大人怎么就信了?”   注:SC1V1,he 第24章 泣血   就在他即将冲入火海时, 书庭赶紧将他拉住。   “世子,你不能进去啊!”   这么大的火,进去必死无疑。   陆行云将他踹开,不顾一切往火里冲, 浓烟熏得他睁不开眼, 滚烫的火苗烧的他火辣辣地疼,他依旧不管不顾。   隐隐约约, 他似乎看到地上倒着一个女子。   “柳儿, 咳, 我不准你死, 不准!”   他怒吼着冲过去,脑后骤然一痛,被人打晕了。   打晕他的是老侯爷派来的人,为了盯着他,免得他做出过激的事情。   .   醒来的时候,陆行云发现自己躺在书房里。这也是老侯爷安排的, 免得他睹物思人,徒增伤感。   彼时, 夕阳如血, 透过雕花窗户映他身上,他脸上和手上都有烧伤的红痕,头发被大火燎去了一些, 面容苍白。   “书、书庭...”   他抬起手, 喉咙被咽呛的发哑。书庭正靠在床边打盹,听到声音顿时惊醒, 激动道:“世子, 你可算醒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   “柳儿和烨儿....”   话未说话,陆行云打断了他,眼里满含着期待,似乎希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梦。   书庭眼眶微红:“世子妃和小公子...都殁了...在那场大火里...”   希望破灭,陆行云的眼眸似星辰陨灭,瞬间变得死寂,脑海里是姜知柳站在火海里的样子。   她淡漠凉薄的眼神,像刺刀扎进他胸口,反复绞着。   柳儿死了,烨儿也死了,他们都不要他了...不,是他,是他先抛弃得他们,是他活该,活该啊!   眼眶骤然猩红,泪水在眼里打转,他颤着唇,苍白的脸上满是自嘲与绝望。拳头攥得发抖,彻骨的寒冷化作冰锥在每一寸血肉上划过,鲜血淋漓。   心口处仿佛有断裂的声音,丝丝入扣,忽然,腥甜的气味从喉中翻涌而来。   “噗!”   他趴在床边,吐了一大口血。那血鲜红刺目,在地上漫开似大片绚烂的玫瑰。   玫瑰...她就是世上最夺目、最美丽的红玫瑰,是他亲手将她连根拔起,碾得支离破碎。   “哈哈!”   他绝望地笑着,额上青筋暴起,滚烫的泪顺着下巴滴进血水里。   一滴又一滴...   书庭脸色大变,想扶他又不敢,只好去请老侯爷他们。片刻后,老侯爷二人来了,看到这种场面,顿时浑身一颤,脸色发白。   “行云!”   他们颤颤巍巍地跑过来,将他扶着躺好。望着他哀恸的神情,老两口都老泪纵横。   “行云啊,祖母知道你伤心,可是逝者已逝,生者还要向前看,你得为了我和你祖父,好好地活着啊!”   “祖母,是我害死了他们,若非我抛下他们母子,让柳儿一人面对那样的绝境,她也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是我,我才是罪魁祸首!”   他扯着唇,眸中似刀绞着,悲痛欲绝,泪水大滴大滴滚落。   老夫人连忙抹泪道:“不,不是这样的,你也是为了陆家啊!若说祸首,那也是我和你祖父,是我们逼着你去的,他们纵然要怨,也是怨我们,不怪你,不怪你!”   老侯爷也哽咽道:“是啊,行云,知柳她素来贤良大度,一时想不开才走到绝路,你不能也钻了牛角尖啊!”   “贤良大度...”   陆行云眼眶一酸,面上露出自嘲:“祖父,四年了,我为了别人数次把柳儿放在后面,可她哪一次真正怨怪我了?”   “可是我把她的付出当做理所当然,一次次的伤害她,如今她因了烨儿走了死路,我如何能怪她想不开?”   “若换做是我,只怕会死得比她更惨烈...”   胸口似有硕大的滚轮反复碾压,将他的心碾得血肉模糊,泪水似洪水决堤而下,打湿了他的脸庞与头发。   “行云...”老夫人喉中一哽,眸中露出歉疚之色,老侯爷也闭着眼眸,深吸了口气,泪水凛凛。   半晌,陆行云咳了一声,硬撑着站了起来:“他们在哪儿?”   “在前厅,刚运回来,灵堂还在布置。”   眸中一刺,陆行云抹去嘴角的血,摇摇晃晃往外走,书庭去扶却被他推开了。   “不要过来。”   望着他凄冷如同枯叶的身影,老侯爷二人又湿了眼眶,只好留在这里,让书庭远远地跟着。   前厅,几个下人正在布置白幡和丧灯,大厅中央则停放着一只棺椁。   见他走来过,忙停下来行礼,陆行云却不理会,径直走到棺椁前停了下来。   见此情形,众人目中露出怜悯,悄然退下了。   陆行云拿起桌上的灵位,颤抖的手拂过冰冷的字迹,指尖似被针扎似的,每拂一寸,痛意就更深一分。   “柳儿、烨儿...”   豆大的泪吧嗒砸在指尖,沾湿了那两个名字。   俄顷,他放下灵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棺椁旁,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颤抖地伸出手,将棺盖缓缓推开。   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尸骨,而是两个骨灰坛。   看到这一幕,他胸口像被巨石撞了一下,连着后背都是疼的。   他们...竟然尸骨无存了...   满脸的不可置信,陆行云脑海里闪过一个荒谬的想法。   “书庭!”   听到喊声,书庭立即奔过来:“世子,有何吩咐?”   陆行云攥着拳头,眼里闪过一丝微光:“他们找到的时候就是这样吗?”   “不是,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已经成了两具...焦shi,根本看不清面目,但根据身量体型,以及身上的佩饰,确实是世子妃和小公子...无疑...”   身子一晃,陆行云撞到棺椁上,双眸再度寂灭无光。   呵,他居然生了妄想,那么大的火,她怎么逃得出去?   陆行云笑着,浑身凉到刺骨,猩红的眼眸蕴满绝望的泪水。   见他如此,书庭目中露出哀伤之色。   “世子,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要保重啊...”   “保重?他们都死了,我还怎么保重,又有什么脸面去保重?”   他满脸自嘲,死死地攥着棺椁,袖口下青色血管因用力而暴起。   “你走吧。”   “世子...”   “走!”   冷冽的声音不含一丝温度,书庭蹙眉叹了叹,退到远处候着。   片刻后,陆行云轻轻抱起那两个骨灰坛,小心翼翼的,仿佛捧着的是稀世珍宝。他将脸贴在冷硬的瓷坛上,缓缓闭上眼眸,泪水顺着鼻梁落在上面,指腹也反复摩挲着。   柳儿、烨儿,不要怕,我会永远守着你们的...   在灵堂待了许久,天色渐暮,老夫人亲自送了饭食过来,他却看都不看一眼,只靠着棺椁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死寂。   老夫人眼眶骤红:“行云,你再怎么伤心,饭总要吃一口吧?”   他依旧木然的没有一丝反应。   无法,老夫人只好坐在旁边陪了许久,最后长叹一声,拄着拐杖蹒跚而去。   漆黑的夜将宅邸笼住,只有屋里的烛火随风摇曳,天上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分外凄清。   此时已是深秋,寒风过去,格外寒凉。书庭让人端了两盆火,又拿了绒毯和斗篷过来,却被陆行云打掉了。   默然一叹,书庭只好到远处守着。   暗淡的烛光下,青石板上雨滴飞渐,像极了姜知柳在青州滑胎那日。那时,有姜知柳给他送伞,今日却只有这两只骨灰坛了。   陆行云胸口一酸,泪水如雨打湿了脸庞。   终究,他还是负了她。   起身将坛子放在棺椁里,他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到天井中,冰凉的雨丝浇在他身上,刺得他脸上、手上的伤火辣辣地疼。   双手攥成拳头,他仰起头,闭上眼眸,任雨将他湿透。   似是听到响动,书庭霍然睁开眼眸,见他孤零零地站在雨里,连忙冲到跟前。   “世子,你身上有伤,不能淋雨啊!”   陆行云睁眸,含着泪凄凉一笑:“比起他们受得,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   书庭蹙眉,看了他片刻,忽然朝翰海苑跑去,回来时抱了把伞。   他打开伞,举到陆行云头顶。   陆行云抬眸,模糊的视线里是一把碧青色竹骨伞,是姜知柳给他的拿把。   眸中一热,他颤着手接过,拂着伞柄,心口似有数根绵针插入,此起彼伏的痛意将他的心揪成团。   滚烫的泪从脸上滑落,他将伞合拢,紧紧搂在怀里,眉梢眼角满是留恋,仿佛他拥着的不是伞,而是人。   书庭眼眶一红,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安慰的话,只好抹了抹泪,回檐下站着。   他抬头,幽幽地望着无边的黑夜,眼前浮现出一张娇俏的脸庞。   绿枝,你到底在哪...   自大火之后,她就凭空消失了,有下人说她也被火烧成了灰,也有人说她太过伤心,不辞而别了。   可他宁愿相信绿枝只是走了...   .   翌日清晨,雨终于停了。   陆行云站了整夜,全身僵硬麻木,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艰难地迈出一步,就晕倒了。   书庭大惊,赶紧背着他回了书房。   得到消息,老侯爷两人立即赶过去,望着他枯槁的面容,又泣涕涟涟。   稍顷,下人领着大夫过来了,诊过脉后,大夫言他心有郁结,又淋了雨,所以染了风寒,需得好好修养。   送走大夫,老夫人擦擦眼泪,吩咐下人把药熬了,她和老侯爷则在书房里守着。   这一待就是大半日,不料他服了药不但没好转,反而发起高热。   二人担忧不已,赶紧请了御医过来。   御医查看之后,脸色大变,说他胸口和胳膊上起了红疹,也是时疫。   想起之前烨儿的症状,二人吓得脸色煞白,老夫人更跪下来,哭着哀求:“李太医,求你一定要救救行云啊,我家大郎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出事了,我们老两口可怎么活啊!” 第25章 万念俱灰   李太医赶紧扶住她:“老夫人快请起, 陆大人为民请命,是难得的清官,我就是豁出命不要也会救他。只疫病凶险万分,成与不成, 都要看他的造化。”   “多谢太医, 多谢!”   说罢,李太医立即给陆行云医治, 整个书房手忙脚乱。   只消片刻, 陆行云患时疫的消息就传到二房、三房耳中, 他们一合计, 纷纷跑到书房外,恳求老侯爷他们赶紧出来,并把陆行云安顿到紫竹园里去。   听到这话,老侯爷气的脸色涨红,怒气冲冲走出来,指着他们骂道:“你们这群白眼狼, 若非行云苦苦支撑侯府,你们能今天的好日子?我已经折了一个重孙, 你们还想把他也折进去吗?”   陆二爷忙道:“父亲息怒, 儿子们哪里是这个意思,这也是为了你和娘的身子着想啊?”说着朝三房看了眼。   陆三爷附和道:“二哥说的对,更何况陆府这么多人, 若是传开了, 那陆家不是就一锅端了...”   “你、你!”老侯爷气的喘不上气来,老夫人急忙给他顺气, 尔后重重杵了杵拐杖:“你们说的好听,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你们自己的命, 行云是陆家的支柱,他若倒了,陆家能好过?”   二房苏氏眉头一蹙,面上却抹泪道:“婆母说的是,行云是陆家的功臣,他病了,我们也很伤心。可我们又不是大夫,纵然拥着他也无用啊。”   陆三娘也含泪道:“在祖母心里,难道大哥的命是命,我们二房、三房就不是命吗?我们也是陆家的子孙啊!”   喉咙一滞,老夫人眉头皱成团。   二房、三房一上来就逼着他们把陆行云送走,着实令她心寒。   可他们到底还是她和老侯爷的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   她浑浊的眼睛在他们身上扫过,拳头一紧,叹道:“罢了,罢了,我同意你们说的。只烨儿已经殁了,行云万不能出事。”   “所以他必须待在侯府,大不了把书房封起来,谁都不能进出。至于我就在这守着,让老侯爷一人出去吧。”   老侯爷眸光一震,抓住她的手:“这怎么行,你我夫妻一体,都到了这个地步,我怎么能离开你?”   “可你身子...”   “无妨的,都这个岁数了,害怕什么,大不了我们一起走。”   他苍老的眼眸满是诚挚,老夫人鼻尖一酸,也抓着他的手,含泪道:“好,不管发生什么,我们总是在一起的。至于儿孙,咱们也尽力了。”   “嗯,尽力了。”老侯爷搂住她的肩膀,眸中泛起水泽。   见此情形,二房、三房松了口气,对陆行云则更加的嫉妒了。   自此,书房便封起来了,老侯爷两人也守在这里,亲自看顾陆行云。   因时疫传染性.强,太医给所有人发放了特制的面罩,遮挡口鼻,还教他们每日用药水浇撒宅院,并定时服用抗病的汤药。   这般过了几天,陆行云的病却越来越严重了,身上的疹子都开始溃烂,脸和手上的烧伤因淋雨越发恶化。   起先他还能进些药水,到最后连药也喝不进去,更别说饭食了。   短短时日,他就消瘦了一圈,每天躺在那里昏昏沉沉,偶尔醒来也神志不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柳儿”、“烨儿”。   望着他凹陷的泛着乌青的脸颊,老侯爷两人整日以泪洗面,到最后又跪在地上求太医。   李太医连忙扶起来,满脸凝重:“老侯爷、老夫人,下官已经尽了全力,该用的法子都用了。可世子这般,像是没了求生的意志,他若不愿意活,谁都救不了他啊!”   老夫人一晃,泪水夺眶而出,她起身走到床边,恨恨地锤了锤陆行云的胳膊,满脸哀恸:“行云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五岁就没了爹娘,是我和你祖父起早贪黑,将你辛辛苦苦拉扯大,你祖父更把对你父亲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你身上。”   “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对我们撒手不管啊!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对得起我们这么含辛茹苦吗?你起来,你起来啊!”   她越锤越重,心里的悲痛与怨恨齐齐迸发。   然而,任她如何捶打,陆行云依旧双目紧闭,没有反应。   见此情形,老夫人心痛如绞,抱着老侯爷痛哭:“老爷子,行云他...真的不要咱们了啊!”   老侯爷亦满脸泪痕,紧紧搂着她,悔恨道:“早知如此,我绝不会让他们把烨儿送走,更不会让知柳自焚的!”   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人间惨事,他们已经历了两次,难道还要再遭一次吗?   之后几日,他们又找了几位名医,接连用了好些药,依旧没有起色。   大夫们临行前虽未言明,却纷纷暗指让准备后事。   听到这些话,老侯爷一口气喘不上,最后竟晕过去了,老夫人也脸色煞白,站都站不稳。   经过大夫诊治,他们才缓过劲来。可想到陆行云行将就木,又悲从中来,抱在一起大哭。   就在此时,书庭听到敲门声,走到院外,见是管家的儿子刘远。他低声说了句什么,书庭眸光乍亮,赶紧跑到屋里。   “老侯爷、老夫人,世子有救了!”   “你说什么?”老夫人唰地站起来。   书庭点点头,凑到近前低语了两句,老夫人又惊又喜,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此话当真?”   老侯爷也满脸期待,从床上爬起来。   “当真!是刘大哥亲眼所见。”   “好,好,总算天无绝人之路啊!”老夫人眼眶一红,连连抹泪。   .   陆行云迷迷糊糊,忽而在云端,忽而坠入谷底,眼前似罩了层雾,什么也看不清。   这般过了许久,烟云尽头似乎有一片澄澈的湖水,青翠如静,湖中央有一座楼船,船上的伶人咿咿呀呀,唱着孙皇后的故事。   高台下,一位女子背坐在那里,红衣鲜亮,头上只缀了只红玛瑙发簪。   他瞳孔一缩,胸口砰砰直跳,拼命奔过去。   “柳儿!”   似是听到声音,那女子回过身,轻飘飘地望向他,幽远淡漠,似山间的风。   他用力抓过去,留在她即将碰触到女子时,她长袖一甩,楼船倏然远去,淹没在茫茫迷雾中。   “柳儿...”   像是沉入了冰冷的湖底,周身发冷,心口压的喘不过气,他红着眼,在大雾里拼命寻找,却什么也抓不到。   紧接着,光影转换,身旁变成了缟素的灵堂。   他看到姜知柳趴在棺椁上,满脸泪水,悲痛欲绝。   “爹爹,你为什么不等等我?为什么...”   他眸中一揪,跑过去想扶住她,却被他狠狠推开。   “陆行云,我爹爹死了,可你却让我独自奔丧,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你这样绝情绝义,枉为人夫,更枉为人父!”   她死死盯着他,眼里泛起刻骨的怨恨,尔后拔出匕首朝腹中插去,鲜红的血汩汩而出,瞬间淌了一地。   胸口似被刀插了进去,他眸中泛起深深的悲痛与自责,伸出的颤抖的手,想摸又不敢摸。   姜知柳冷然一笑,把匕首拔了出来,刹那间,鲜血飞迸,溅的他满身满脸都是。   一片血光中,燃起熊熊火焰,他又看到姜知柳抱着烨儿立在大火里,含着眼泪,朝他凄绝地笑着:“陆行云,你要记住,是你害死我,害死了烨儿,你不配和我们待在一起,永远不配!”   “不,不要!”   泪水如泉流奔涌,陆行云飞扑过去,可身前却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任他如何拍打碰撞都没有用。   火焰飞舞,越烧越旺。   女子的泪在火中蒸发,凄美的容颜似花朵一点点被吞噬,烧成灰烬。   “不——!”   他一拳一拳地砸着,鲜血从他手中流出,在女子湮灭的一刹那,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双腿一曲,颓然地跪倒在地上。   她死了,带着他们的烨儿一起死了...   他低着头,拳头攥的发白,肩膀不停颤动着。   万籁俱静,只剩下眼泪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吧嗒吧嗒...”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双眸空洞死寂,忽然他看到眼前的废墟里,开出了一簇簇红玫瑰,奇异妖冶。   他眸中一红,拼命撞过去,身前的屏障分崩离析。他扑到跟前,颤着手,轻拂那红艳艳的花蕊,泪水如雨般落下。   柳儿,柳儿...   忽然,他脑海里响起了姜知柳的声音:“你永远不配和我们在一起,永远不配!”   胸口猛地一揪,似针反复地戳着,他眸光渐锐,将红玫瑰一把折断,越攥越紧,手心里流出殷红的血。   他的神情变得阴鸷,将花塞进嘴里,一口一口地嚼着,尖锐的刺扎破他的口腔,可他没有停止。   妖冶的幽光中,他的目光越发痴狂暴戾,吃完一根又拔一根,血顺着他下巴不停地淌着。   一根、两根、三根....   废墟里的花都被他拔尽了,血将他胸口的衣衫染红,斑斑点点,异常刺目。   最后,他抚摸着手中最后一朵红玫瑰,眼神妖冶深邃,阴恻恻的。   “柳儿,我们在一起了,永远在一起了...”   他勾了勾唇,神情寒光乍厉,拿着玫瑰枝戳进胸口,若是寻常的玫瑰,定然刺不进去。   可此刻,鲜血从他胸前汩汩地冒着,他喉中一甜,喷了大口的血,颓然地跪在地上。   天际,两只鸿雁渐行渐远。   他抬起手,猩红的眼眸泛起深深的情愫与眷恋,片刻后,手臂垂落,身躯重重倒在地上,双眸随之闭合。   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世界变得一片死寂,空洞萧索。   也不知过了多久,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悲痛的哭声:“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对得起我们这么含辛茹苦吗?你起来,你起来啊!”   那声音断断续续,又逐渐消失。   死寂,还是死寂。   像是过去了一辈子那么久,忽然从四周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行云,你醒醒,我在这,我在这...”   “行云,你起来喝药好不好,我放了蜜饯,一点都不苦,只要你醒来我就原谅你了。”   “行云,上次我们下的棋还没完,你快起来陪我下棋,好不好?”   “行云...”   那声音此起彼伏,不停地在空中徘徊,阴沉沉的天色忽然亮了,地上的人眼皮微动,指尖曲了曲。   谁?谁在喊他?为何声音这么熟悉?   作者有话说:   说话的不是女主,但也【不会有替身梗】   梦里的过程就是男主如何一点点失去生的意志 第26章 绝望   晨曦微露, 天边泛起鱼肚白。   寂静的书房里,陆行云浓密的羽睫扇了扇,缓缓睁开眼眸。   “行云,你醒啦!”   耳畔传来熟悉又温柔的声音, 他转眸, 一张逐渐清晰的脸庞映入眼帘,容颜清丽, 双眸乌黑透亮, 含着深深的关切。   是姜知柳!   胸口砰然一撞, 他眸中泛起巨大的狂喜, 颤抖地伸出手,眼眶猩红,喉咙沙哑:“你、你没死...”   怔了怔,女子低眉握住他的手,神态娇羞:“嗯,我没死。”   只一瞬, 陆行云就推开她,眼底的光瞬间寂灭,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痛楚。   “不, 你不是她!”   “行云,你说笑了,我是你的柳儿啊!”女子神色一慌, 笑容有些勉强。   “不, 你不是!她那么恨我,怎会对我这么温柔?”   酸涩如潮水将他淹没, 他扯了扯唇, 露出凄凉的笑意:“更何况, 她是我的发妻,我如何能认错她?”   “行云...”女子伸手,试图解释。   陆行云一把打开,脸上笼起寒霜:“走!”   “...”   女子往后一缩,面上露出惧意,她朝外面看了看,正巧书庭走了进来,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他叹了叹,使了个眼色,那女子忙低下头,灰溜溜地出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陆行云冷冷看着他。   书庭走到跟前,抿着唇,小声道:“是刘管家的儿子在街上看到这沈姑娘在卖身葬父,见她不仅与世子妃生的八分像,连声音也很像,立即回来通报。”   “那时世子病重,大夫说你没有求生之念,为了救你,老夫人让刘管家把沈姑娘买了回来,装扮成世子妃,日日在床前呼唤你。”   方才陆行云已猜到几分,现下得到印证,他双眸一闭,语气冰冷:“让她走!”   “世子,你那么思念世子妃,为何不...”书庭不解。   “呵。”   陆行云睁开眼眸,扯了扯唇,脸上泛起苦涩:“她打扮得再像又如何,她始终不是柳儿...”   “世子...”   “别说了!”   望着他死寂的面容,书庭摇摇头,只好退下了,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他幽冷的声音。   “给她安排个好去处,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愣了愣,书庭微微颔首:“是。”   终究,是和那人相似的脸,他不忍心那姑娘也像那人一样,过得那么凄苦。   老侯爷两人正在隔壁歇息,听到书庭通报,着急忙慌地赶过来。见他果然醒了,都双眸一红,喜极而泣。   老夫人更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多谢菩萨保佑,多谢菩萨保佑!”说完,抹了把眼泪,扶着老侯爷走到跟前。   “行云,你可算醒了,你这是要吓死我们老两口啊!”老夫人坐在床畔,锤了他胳膊一拳,又抹着帕子哭了起来。   老侯爷也坐在旁边默默垂泪。   望着二人悲痛的样子,陆行云露出歉疚之色,吃力地爬起来,朝二人俯下身子:“是行云不好,让祖父、祖母担心了。”   老夫人赶紧扶着他躺下:“快躺好,你才醒过来,得好好修养,要是再加重了,我们、我们...”   眼眶一酸,哽的说不下去了。   老侯爷擦了擦泪,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别难过了,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行云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   床上,陆行云勾了勾唇,眼眶水雾氤氲,充满凄凉与苦涩。   好起来,姜知柳和烨儿都死了,他哪还有脸面好起来...   看着他的神情,老两口自然明白他的想法,对视了一眼后,老夫人握住他的手,哽咽道:“行云呐,不管知柳多怨你,你这九死一生,在鬼门关都走了一遭,她的怨气也该消解了,你就别想那么多,好不好?”   “消解?如何会消解?”   陆行云满脸自嘲:“这些日子,我梦到了柳儿好多回,她不愿意见我,甚至为了报复我,拿刀自戕,你们说她该是多么恨我啊!”说着,眼眶赤红,一行清泪无声滑落。   “可那只是梦啊!”   “佛说因果轮回,那是她和烨儿的魂魄,他们都在怨我!柳儿说了,我不配和他们在一处,所以祖母,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我连去地下赎罪都没有资格...”   他望着老夫人,笑得比哭还难看,胸口似有利刃插了又抽,抽了又插,剧痛顺着血脉刺入每一寸骨髓,刻骨的寒凉排天倒海地压过来,迫得他喘不过气气。   “行云...”   哀莫大于心死,他这个样子,老两口都心痛不已。   “你们走吧,我想静一静。”   他呆呆地望着床帐,瞳孔似是失了焦距,变得空洞麻木。   老夫人只好强忍着泪水,扶着老侯爷出去,到了外间,再也忍不住了,扑倒他怀里呜咽起来。   老侯爷搂着她,轻抚着她的头发,泪水顺着脸颊落入她发间。   过了一阵,下人把药端进去,可陆行云却不肯吃。见他如此,老侯爷两人只好亲自喂他,可他头一偏,只默然地望着旁边。   老夫人鼻尖发酸,哽咽道:“行云,你吃药,好不好,就算是我们老两口求你了!”   陆行云没有反应。   见此情形,老夫人满眼痛色,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泪眼婆娑道:“行云,你是我们老两口拉扯大的,你要是死了,我们也活不下去了,我求求你了,吃药吧!啊?”   面上一僵,陆行云眼底起了细微的变化,依旧没有动。   重重锤了锤床板,老侯爷也跪在地上,沧老的脸上满是悲痛:“行云,我陆郢这一辈,上只跪天地君师,下只跪父母,这一次,算我求你了,吃药吧!”   “对,吃药吧!”老夫人重复道。   声声恳切,句句哀求。   陆行云眸中浸出迷蒙的水雾,他攥住拳头,双眸一闭,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   “好,我吃。”   闻言,老两口大喜,蹒跚地爬起来,一个扶着他靠在软被上,一个亲自拿勺子给他喂药。   苦涩的药汁漫入口腔,他却没有丝毫感觉,只木然地喝着。   待药碗见底,老夫人松了口气,又让人拿饭食过来,他却如何都不肯用了。老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却没有办法,只好让人撤走。   之后几日,陆行云都躺在床上,盯着虚空默默发呆,除了药汁什么都不肯吃。   恰好之前陛下曾派御医去城外的村子治疗疫症,现已找到了对症之药,李太医立即给他用上,另外再用食物和药做成药膳,把药汁弄出来给他喝。   陆行云浑浑噩噩,自然尝不出区别,也就跟着喝了。   刚好转一点,他便想去祭拜姜知柳母子,老夫人说因他们都病了,二房、三房怕耽搁久了不吉利,就自作主张发丧了。   听了这话,陆行云心如刀绞,躺在那里半日没缓过来。   没想到,他连送他们最后一程都做不到...   是夜,他把书庭喊到床前,问:“到目前为止,城里可出现旁的疫症病人?”   “回世子,事发后小的就派人留心了,除紫竹园和书房外,其他地方还不曾出现过。”   他眸光一锐,面上笼起寒芒:“去,给我查!”   “是。”书庭颔首道,神情变得凝重。   虽陆行云没有明言,可书庭知道,这是让他查烨儿染病的原因。京城离那染病的村子有些距离,烨儿素日很少离府,若说染病,也是旁的人先染,现下这种状况,确实疑点重重。   与此同时,老侯爷他们和他接触太多,也病倒了,幸而已有对症之药,费了些时日也好转了。   虽然他们比陆行云病得晚,可陆行云心如死灰,痊愈的竟比他们还晚些。   期间皇上得知陆行云又抗旨回京,大发雷霆,后得知他患了时疫,且死了妻儿,到底还是生了恻隐,便没怪罪他,反而派人送了补品前来慰问。   将皇上派来的内侍送走后,老侯爷他们才松了口气,毕竟陆行云这是抗旨回京,真论起来是要掉脑袋的。   一个多月以后,陆行云终于痊愈,书房也解封了。   姜家听闻姜知柳和烨儿的死讯,立即推掉南疆的生意,赶到陆府。姜九岚性子急,当即将陆行云痛打一顿,若非老侯爷阻拦,差点打成重伤。   陆行云自知有愧,擦了擦嘴角的血,噗通跪在地上:“是我对不起柳儿和烨儿,岳母大人要打要杀,我都认。”说罢闭上眼眸,如同待宰的鱼肉。   望着他鼻青脸肿的样子,柳三娘恨恨道:“杀你脏了我的手,从此以后,姜陆两家再无干系,再见只是仇敌!”   陆行云拳头一攥,没有言语。   老侯爷两人知道自家理亏,虽心有怨怼,也不好说什么,只默然不语。   之后柳三娘母子问清了姜知柳的坟茔所在,就离开了。望着他们打马离去的身影,陆行云心头一凛,硬撑着追到墓地。   刚到地方,就看到柳三娘二人正在开棺。   他瞳孔一缩,拦到前面:“你们要做什么?”   “迁坟。”姜九岚冷冷横了他一眼。   “我不准!”陆行云攥住他的手。   “你不准?呵!”   姜九岚满脸讥笑,重重推了他一把:“陆行云,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妹妹全心全意待你,可你呢?你是怎么对她的?”   “你让她独自奔丧成了全青州的笑话,你可知唾沫芯子也能淹死人啊!今年她生孩子,半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你又抛下她一个人,你以为她真是铁打的心,不会怕的吗?”   “还有这次烨烨病了,你让她一个人面对,你说烨烨病死的时候,她该多么绝望?”   “...”陆行云咬着牙梆,眸中泛起深深的痛楚与歉疚,喉咙像是被堵住似的。   “对,你是好人,是天大的好人!你可以为了百姓、为了公务、为了那些逼不得已非你不可的理由,把我妹妹抛在一边。”   “既然你这么无私,那你倒是变卖家产,救济天下百姓,早早去边境抛头颅洒热血啊!你为何还要活着浪费粮食,糟践我妹妹的感情和性命?”   咄咄逼人的语气,逼得陆行云身子一晃,他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眸光浮浮沉沉,却发不出半点声息。   “说不出话来了,是吧?那你就滚远些,别脏了我妹妹和我外甥的眼睛!”姜九岚冷笑,一脚将他踹倒,挥起锄头挖.坟。   陆行云跪在地上,眼里泛起深深的痛色,拳头也攥进土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姜知柳的坟掘开,取出里面的骨灰。   当他们带着骨灰坛子上马的时候,陆行云眼眶骤红,连忙扑过去,抓住他的腿,恳求道:“大哥,求你...再让我看看他们...”   “谁是你大哥!滚!”   姜九岚眸光一厉,重重踹在他胸口,将他踹翻在地。   柳三娘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里满是刻骨的怨恨:“陆行云,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把我女儿嫁给你!”   说罢,二人打马离去。   陆行云躺在地上,脸色煞白,捂着剧痛的胸口,半晌都动不了。   书庭一惊,赶紧将他扶起来,担忧道:“世子,你怎么样了?”   陆行云摇摇头,将他推开,硬撑着往马车上走去,堪堪走了两步,就喷了口血,身子一软晕倒了。   书庭大惊失色,立即将他搀上马车,送到医馆。经过一番诊治,他才好了些,二人便回了陆家。   刚走到花园,天上就飘起飞雪,鹅毛似的,沾湿了他的头发和睫毛。   他伸出手,接住冰凉的雪花,眼眶却湿了。   以前这个时节,都是姜知柳提前给他准备好暖炉和过冬的衣物,每天早上出门之前,她都会替他系好斗篷,把他的手暖热了再走。   曾经,那些他根本就没在意的细节,此刻回想起来,竟如此珍贵。   酸涩的感觉在胸口胀开,似有潮水带着刺痛从心房涌到眼眶。   “书庭,把那件狐裘拿过来。”   “是。”   书庭连忙跑到书房,从箱子里掏出一件白狐裘。他记得这是那年冬天快过年的时候,姜知柳给陆行云买的。   当时他只穿了一次,就再也没有穿过。   叹了叹,他迅速赶回花园,把狐裘递给陆行云。   拂着光滑的白狐毛,男子眸光骤红,贴在胸口深吸了口气,半晌,喑哑道:“穿上吧。”   “是。”   披好狐裘,陆行云也不言语,径直走到翰海苑,只见院门紧闭,里面那朱银杏树已落尽叶子,光秃秃的,积雪堆满枝丫。   那日,他从国舅府上回来时,迎接他的就只有这个银杏树,现下连它也茕茕孑立了。   眸中泛起凄凉,他缓缓推开院门,“嘎吱”,空荡荡的院子映入眼帘,两边的花圃也已枯萎。   忽然,他好像看到姜知柳在凉亭里喝茶看书,白瓷茶杯里还冒着热腾腾的雾气。   “行云,你回来啦!”她抬眸,眉梢眼角流转着温柔的笑意。   “柳儿!”   他眸光乍亮,连忙扑过去,刚触到她,她却化作烟云,从他指尖消失无踪。   心脏似被刺了一剑,漫起阵阵痛意,他攥着拳头,深吸了口气,压住眼里的泪意,慢慢朝屋里行去,眼前不断浮现出姜知柳的身影。   她时而在树下荡秋千,时而在窗边朝他招手,时而又站在廊下看雪...   每走一步,胸口的痛便加深几分,双脚更似灌了铅似的,异常沉重。   终于,他走到了屋里,看到姜知柳在内室,朝他笑了笑,抱着烨儿一边走,一边哼唱。   “月儿弯,星儿闪,在梦乡,照心田...”   柳儿...   他下意识走过去,刚迈进门槛,她就消失不见了。环顾着冷冰冰没有一丝人气的屋子,他像是坠入了无尽寒渊,浑身上下冷得颤抖。   泪水从颊边落下,他闭上眼眸,咬着牙齿,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半晌,才抬起脚,缓缓走到梳妆台前。   上面静静地陈放着三样东西:一支红玛瑙发簪、一只玉镯和一缕绑着红绳的头发。   胸口像是被巨锤砸中,他身子一晃,几乎站不住了,刻骨的痛意化作冰锥扎进每一寸血肉,连骨头疼都是疼的。   他伸出颤抖的手,一一拂过去,指尖像被针扎,疼到钻心。泪水吧嗒吧嗒,落在桌上,沾湿了那三个物件。   自生子之后,姜知柳就把这些东西收起来了,可此刻却明晃晃地摆在这里。   这样看来,她去紫竹园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她这是要与他生死相绝,永不相见啊!   他将它们拢在一起,越攥越紧,最后他再也扛不住了,双腿一弯,颓然地跪在地上,低头哭了起来,肩膀不停地颤抖,喉咙里发出绝望压抑的哭声,像陷入绝境的孤狼被扼住咽喉,想哭却不能肆意的哭。   她当真是恨透了他啊!   那日她明明已经离开了,可她还是回来了,是他亲手把最后的机会扼断了,是他将她逼到绝路,是他,都是他!   他的手越攥越紧,鲜血从指缝里溢出,额上青筋爆起,豆大的泪水不断砸落。巨大的痛意在心口撕扯着,将他的心脏弄的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他喉中乍甜,喷了一大口血,飞溅的血滴染得到处都是,妖冶夺目。   身体像被抽空一般,他无力地倒在地上,那几样东西随着他的手掉在地上。   “叮!”   玉镯被摔成几段,发簪、头发都落在血水里,被血浸湿。   模糊的视线中,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近,停在他身前。   他扯了扯唇,伸出颤抖的手,眸中露出深深的希冀与恳求:“带我走,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那个和女主很像的女配应该不会再出现了,更不会和男主有牵扯,不会有替身梗。   申明:以后还是每天晚上八点更新哦。 第27章 逐渐癫狂   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女子神色淡漠:“你、不、配!”   说罢,从他身旁跨过去,陆行云眸中一痛,下意识去抓, 却抓了个空。   女子消失了。   他抬着的手一僵, 握成拳,颓然跌落。   苦涩的泪从眼角滑落, 他胸口似被寒冰封冻, 凌厉的冰锥将心房扎的千疮百孔。   原是他不配...   他缓缓闭上眼眸, 面容死寂灰败, 像是死了一般。   听到动静,书庭立即从外面跑进来,见他躺在那里,身上满是血迹,脸色大变。   “请太医,快请太医!”   李太医匆匆赶来时, 陆行云已被书庭安置在床上,老侯爷两人也在旁边守着。   见他脸色蜡白如纸, 眉头紧蹙, 纵然昏睡,也神情悲苦,李太医慨然一叹, 坐在旁边把脉。   “哎, 世子的疫症虽好了,可他心内郁结, 长此以往, 怕是要累成沉疴, 积重难返。”   老夫人眼眶一红,悲从中来:“怎么会这样?好不容易才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他怎么就不能好好活着!”   “心病还须心药医,除非世子妃生还,否则别无他法...”   “生还?怎么可能!大家亲眼看着知柳引火自焚,她的骨灰还在坟茔里埋着,如何能生还啊?”   她锤了锤桌子,泪珠滚滚直落,眼底充满了悲痛与无力。老侯爷握着她的手,也红了眼眶。   李太医看了看老两口,又看了看陆行云,无奈地摇摇头,开了药方,给他扎了针,这才离去。   陆行云这一病,又是半个月。   这日,他望着空荡荡的屋子,脑海里不停闪现往日的情形,心里越发酸楚,硬撑着爬起来,拂过屋内的每一件物品,她午睡的软榻、常用的团扇、梳妆台,以及他们曾用过的棋盘和棋子...   每拂过一件,胸口的刺刀就扎的更深,连指尖和头发丝都是痛的。   终于,他走到书桌前,眼前依稀浮现她以前在这看书习字的情形,眼底猩红,泪珠盈盈打转。   他坐在桌前,握住她常用的笔,手里似乎还能感受到她的余温。   心口传来一缕痛意,他又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拓拓书,满满当当。下面的抽屉,也是如此。   他愣住了,自姜知柳占用这个书桌后,他再未动过,根本不知道里面放了这么多书。   最上面的是一本《广物集》,扉页发黄,边角陈旧,似是经常翻看的。他随手打开,每一页都详细地写着批注,字迹粗劣笨拙,内容也大多有误。   他又拿起第二本、第三本,也是这般。   忽然,一篇《爱莲说》跃入眼帘,空白的地方写着一行小子:“为何世人爱牡丹富贵,爱莲花出尘,却不爱玫瑰?它当真艳俗吗?”   双手骤紧,模糊的记忆在脑海里逐渐清晰。   那次她拿着《爱莲说》这样问过她,当时他只说了一句“艳而过俗”。   胸口似被针刺了,泛起细密的疼痛,滚烫的泪落她的批注上,晕成一团墨迹。   她那么喜欢玫瑰,可他却那样说...   他深吸了口气,将书籍按在胸口,那些被他遗忘的记忆纷至沓来,似巨大的浪潮从四面裹挟而来,迫得他几乎窒息。   “行云,这句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我还有个公务要处理,你先等等。”   “行云,你看我对这个诗文的看法对不对?”   “你先放着,我等会再细看。”   一次又一次,她满怀期待而来,却失望而归,后来她渐渐就不来找他了,他也没放在心上。   他想着她一个富家小姐,本就不爱看书,也坚持不了多久,却不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看了这么多书,还这么用心。   压了压眼里的泪,陆行云又拿起第二个抽屉里的书,字迹似乎工整了些,批注的内容虽然浅薄,但也能点中一二。   再后面,她的字越发的好,写的内容也逐渐有理有据。   这是她跟着翟无期读书的时候吧,那时她一心扑在这上面,就连他邀她看戏,她也拒绝了。   明明她是可以变得更好的,是他不在意,或者根本没有那个想法,才让别人替他完成了这件事。   真是可笑啊!   挑了挑唇,他泪水再度上涌,眼底满是苦涩与自嘲。   他又拿起第三个抽屉里的书,这里没有之前那么多,就连批注似乎也没有了,像是噶然而止。   看到这里,陆行云心口一沉,手脚骤然冰凉。   这...定是她生子之后看的。   眸中一刺,他胸口像是被滚轮碾过,支离破碎,泛起巨大的痛意,连呼吸都是痛的。   陆行云,你是个混账!   他死死攥著书本,指尖发白,手背和腕上的青筋骤然暴起,突突直跳。忽然身子一侧,又喷了一大口血,虽然他尽力避开,可血还是减到书册上。   他用力擦拭着,巨大的酸楚像潮水将他淹没,眼眶猩红,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湿透了脸庞。   “对不起,对不起...”   他颤着唇,不停地说着,仿佛擦尽那血迹,姜知柳就能原谅他似的。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擦不干净,书页上的绯红像妖冶的花,喧嚣着、嘲笑着。   看,他多无能啊!   “不,不!”   悲愤的感觉在胸口炸开,他一把将那本书撕烂,一下、两下、三下...书册被撕的四分五裂。   看着四散的纸屑,他一个激灵,像是受了刺激,又赶紧将它们往回拼,又哭又笑:“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可碎了就是碎了,如何拼的好?   门口处,书庭正端着汤药进来,见他如痴似狂,吓了一跳,急忙赶过来:“世子,你这是怎么了?”   “快,把浆糊找过来!”陆行云唰地站起来,揪住他的衣襟,眸中阴鸷透着猩红的光,像是一头野兽。   “是!”   书庭身上一寒,立即放下药碗,飞快地跑了出去。   陆行云素来矜持冷静,从不会这般失态,如今这样,他还是头次见。他擦了擦冷汗,从别处找来一瓶浆糊。   看到浆糊,陆行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眸光乍亮,拿着浆糊就开始粘书。可他太过激动,手颤巍巍的,粘的歪歪扭扭,难看极了。   怎么会这样?   不,一定能恢复原状的,一定!   他深吸了口气,竭力稳住情绪,又粘了一张,虽比上次好了些,可还是不好看。   “啪!”   他眸光燃起一团怒火,甩手把浆糊打落,洒得满地狼藉。   书庭打了个哆嗦,忙蹲下收拾,却听到他怒道:“滚!给我滚!”   心口一提,书庭灰溜溜地跑了,到了远处,他回过头,见陆行云坐在那里,脸上阴云密布,目光冷冽,浑身罩着幽冷的死气。   过了许久,书庭趴在门口,偷偷朝里看了看,见他依旧坐下那里如同木偶,他不敢触霉头,只好在隔壁守着。   翌日一早,他正要找陆行云时,一个下人跑过来,给他说了句什么,他双眸一瞪,赶紧跑到屋里。   “世子,小公子染病的原因找到了,是...”   “说!”陆行云刚刚起来,正要喝药,当下眸光一厉,冷声道。   “是、是太子的宠妾妤美人,之前世子为了帮吴克伸冤,彻查勾结贼匪和圈地的案子,最后扳倒了太子的姻亲,那姻亲正是妤美人的兄长。”   “她兄长因此事被判以凌迟之刑,她怀恨在心,正好得知那村子发了疫症,就派人将病人的衣物拿回来,烧成灰。又收买了院里浣衣的丫鬟,让她把灰抹在小公子的摇篮里。”   “小公子身子弱,自然抵抗不住,就染了病...”   “砰!”   陆行云一拳砸在桌上,唰地站起来,眸中杀气毕现,桌上的药碗都洒了大半。   “去,把那丫鬟给我带过来!”   “是。”   片刻后,书庭让人把那丫鬟带来了,丫鬟名叫红绫,生的矮小瘦削,她拉拢着脑袋,哆哆嗦嗦。   “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陆行云死死盯着她,浑身笼着阴厉之气。   红菱吓得脸色煞白,噗通跪倒地上,抓着他的裤腿痛哭哀求:“世子,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娘生了重病,要花好多钱才能治好,那人说只要我按她说的做,就给我一百两,我想着只是放点灰,就也不会有事,就...”   “混账!”   陆行云一脚将她重重踹倒,正好踢在她心口上。   “你母亲的命是命,我烨儿的命就不是命吗?还说你不知道,若不是害人的事,人家怎会给你那么多银钱?啊!”   红岭趴在地上,胸口火辣辣地疼,她望着眼前杀气腾腾,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的男子,面上泛起深深的恐惧。   “是奴婢黑了心,罪该万死!可是奴婢也是为了救我娘啊,世子素来仁慈,又重孝道,求你看在我一片孝心,就饶我一命吧!”她不停地磕头,泪水流的跟河水似的,头都磕出血了。   “做梦!”   陆行云揪住她的头发,双眼瞪得几欲爆裂:“枉我陆家对你不薄,你却害我妻儿,我要你血债血尝!”   说完,将她狠狠扔在地上,让书庭把姜知柳惯用的青锋剑找来。   望着寒光凛冽的剑刃,少女恐惧极了,身子抖如糠筛,不停地往后缩:“不要,不要...”   陆行云却不理会,脸上杀气暴涨,执着剑,缓缓逼近,一剑贯入少女胸膛,又猛地拔出。   鲜血飞绷,溅得他浑身都是,就连脸上也有。   斜阳从门外照进来,映在他血迹斑斑的脸上,衬的他好似地狱里的恶鬼,凶残暴戾。   看到这一幕,书庭打了个寒颤。   陆行云对待囚犯,手段不谓不狠,但这般亲自处决旁人,还是头一遭。   “世子,接下来怎么办?”他小声的问。   “去太子府!”陆行云抹了抹脸上的血,眸光凶狠,似淬了毒的剑。 第28章 怒闯东宫   陆行云满脸森寒地出现在太子府时, 众下人都吓得一跳,连忙把管家请出来。   管家是个中年人,他扫了眼陆行云,笑眯眯地拱手道:“小人见过大人, 不知陆大人驾临所为何事, 我家殿下外出未归,有什么事可先告诉我, 小人必会通禀。”   “经本官查证, 贵府妤美人蓄意谋害犬子陆烨, 证据确凿, 特缉拿归案!”   管家双眸微狭,面上依旧笑盈盈:“大人怕是误会了,妤美人柔弱善良,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能陷害令公子?还请大人查清楚了,别冤枉了她, 污了我家殿下的名声!”   陆行云眸光陡厉,挥了挥手, 书庭立即出去, 从外面押了两个人进来,一个小丫鬟和一位老妇。   陆行云斜睨了二人一眼,语气冰冷:“这位丫鬟叫翠珠, 她姐姐红绫受这位老妇指使, 将时疫病人的衣服焚烧的灰烬,放入犬子摇篮内, 致使犬子染上时疫, 不幸惨死, 我夫人姜知柳因丧子之痛,引火自焚。”   “而这老妇正是贵府妤美人的心腹,她亲口承认,是妤美人记恨本官判了他兄长凌迟之刑,所以命她陷害本官妻儿。”   管家脸色一变,这老妇前两天莫名其妙失踪,妤美人还命他搜查来着。   莫非...   他稳住心神,端然浅笑:“陆大人,既然你说是红绫做的,那她人呢?”   “她已经畏罪自尽了,这里有她和这二人的认罪状,她们也能作证。”   陆行云从袖中取出早前就准备好的认罪状,下巴高昂,眸光凛冽。   ,   旁边,绿珠和老妇连忙跪下,哆哆嗦嗦,承认他所言属实。   扫了扫白纸黑字的认罪状,又看了看两个人证,管家眉头皱的老高。   “陆大人,先不说这些证据是不是真的,即便是真的,那也得等我家殿下回来再说,大人请回吧。”   陆行云双眼微眯,射出一道寒光:“你敢拦我?”   “奴才不敢,但这是东宫,纵然大人是刑部尚书,也无权在这里放肆。”管家双手放在身前,语气平和,却有种有恃无恐的架势。   “东宫又如何?本官上可查王侯公卿,下可打贪官污吏,今日来了,就不会空手回去,来人呐!”   斜辉中,陆行云负手而立,身子挺拔如松,消瘦的脸上笼满杀气。虽然他身形单薄,可他只静静立在那里,众人就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片刻间,乌泱泱一群人蜂拥而至,有刑部的衙役,也有锦衣卫,为首之人着一袭暗红飞鱼服,手执绣春刀,身形高大硬朗,目光如电,他朝陆行云点点头,走到场中停下。   见此情形,管家眸光一锐,冷笑:“呵,连锦衣卫都进来掺一脚,看来是乘着我家殿下不在,竟欺上门来了!来人呐,我看今天谁敢在太子府撒野!”说罢吹了个口哨,府兵们拿着兵器簇拥而上,将他们围的滴水不漏。   “本官便是撒野了又如何?”陆行云冷笑,领着衙役往里闯。   “上,快上啊!”管家催促。   众府互相对望了一眼,纷纷往前拥。   锦衣卫指挥面上一寒,拔刀挡在前面,挑唇讥讽:“今日有我在,我看你们谁敢拦陆大人!”   锦衣卫的素来狠辣暴戾,众府兵见了这阵仗都有些发憷,管家气的跳脚,又督促了两声,他们才畏畏缩缩往前冲。   霎时间,两伙人打做一团,可他们哪是锦衣卫的对手,很快就落了下风,陆行云乘机闯进内院,将妤美人缉拿了。   回刑部的路上,陆行云骑在马上,朝身旁之人看了看,眸光暗淡:“少卿,多谢。”   “嗐,这有什么,想当初了,你为了我的事,两次都把嫂夫人落下了,我...”   意识到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孙少卿连忙打住,有些尴尬。   虽然陆行云和他是过命的交情,可他向来公事公办,鲜少动用锦衣卫的势力,如今这般,足见他对那妤美人的恨意。   沉默了一路,终于到了刑部,孙少卿也不多留,告了辞,领着众属下浩荡而去了。   陆行云则将人压到监牢里,绑在刑架上,挥挥手,支开众狱卒。   刹那间,石室里变得空荡荡,昏暗的烛光中,各色刑.具泛着青幽的寒光,有铁鞭、刀具、铁棍,还有些不知名的利器,望着十分锋利。   “陆行云,你胆大包天,居然敢这样对我!你信不信,太子来了,一定会让你死无全尸!”妤美人一边挣扎,一边怒吼。   “死无全尸?我的妻儿那才是真的死无全尸!”陆行云眸中杀气毕露,抓起鞭子往她身上狠狠抽去。   一鞭又一鞭,抽的她遍体鳞伤,脸上和身上都血迹斑驳,惨叫声不绝于耳。   “啊!逆贼,你敢打我,我要将你碎尸万段,啊!”   陆行云冷然而笑,放下鞭子,转而拿起旁边的刀具,挑起她的下巴:“碎尸万段是吗?我要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碎尸万段!”   他双眼一眯,笑的阴恻恻,暗淡的烛光映在他脸上,衬的他越发阴鸷凶恶。   说罢,他一刀插进女子胸口,女子惨叫了一声。他却没有拔刀,继续用刀刃一下一下狠狠地绞动,殷红的血从她胸口和嘴巴里汩汩冒出。   “啊——!”   女子凄惨的声音惊得整个牢房都安静了,慢慢的,越来越低,最后噶然而止。   可他依旧没罢手,拔出刀,在她身上不停地戳着,反反复复,戳的到处都是窟窿,血流如注,在地上汇成了红色的小河。   一旁,翠珠和老妇看着他阴鸷癫狂的神情,吓得浑身发抖,屁滚尿流,想喊救命,牙齿却磕的说不成话。   许久,陆行云终于停了下来,他转头,望向翠珠,脸上渐满了血,双眸泛着凌冽的幽光,好似一只恶鬼。   他舔了舔唇上的血,笑的妖冶而阴森:“别着急,马上就到你了。”   声音很轻,阴异诡恻,像是从地底发出来的,让人不寒而栗。   “不,不是我做的,不要杀我!”少女哭得满脸泪水,不停地哀求。   陆行云挑了挑唇,死死捏住她的下巴,变得暴怒起来:“可你明明知道,还放任你姐姐那么做,你是帮凶,是帮凶!”   他一刀插进翠珠凶脖子,鲜血飞迸,溅到他脸上,落进他眼里,让他的眼睛变得血红,像是凶兽的眼睛。   翠珠张了张嘴,眼睛瞪得几欲爆裂,嘶哑的说不出话,头一歪气绝身亡,双眼至死都没闭上。   陆行云露出快意的神情,拔刀狠狠插进她胸口,如方才那般一刀又一刀,直到地上的血湿透他的鞋,小河汇成大河,他终于停下来,摇摇晃晃朝老妇走过去。   “大人,求求你,不要杀我!”老妇恐惧至极,不停地摇头,泪水几乎哭干了。   “哈,哈哈哈!”   陆行云笑的异常癫狂,猛地揪住她的头发,眸中阴鸷的好似淬了毒。   “让我不杀你?那你害我妻儿的时候,可曾手软?啊!”   他一刀插进老妇的脖子,血水飞迸,老妇眼珠瞪得老大,瞬间身亡。   .   书庭一直守在门外,听着屋里的惨叫,只叹了叹,却没有丝毫同情。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片刻后,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间或夹杂着骨头被砍碎的声音。   过了许久,声音终于消失,伴着沉重的脚步声,铁门噶然打开,陆行云立在那里,幽暗的光线中,他浑身浴满鲜血,就连脸上也是,他发丝散乱,眼神阴鸷,窗外寒风吹来,衬的他好似杀神在世。   书庭身上一寒,忙低下头,退到旁边。   待他从旁边经过后,他大着胆子朝里面看了看,只一眼,他就的胃就开始翻腾,忍不住趴在墙上干呕,几乎把苦胆水都呕出来了。   此刻他无比庆幸,今儿他胃口不好,没吃什么东西。   片刻后,他好转了些,刚拿袖子擦了擦嘴,不远处传来陆行云阴冷的声音。   “拿去喂狗。”   “是。”   身上一阵恶寒,他连忙低下头。   书庭料理完牢里的shi体后,天已经黑了,陆行云回屋换了身常服,还未走出刑部大门,便见火光跃跃,脚步声纷至沓来。   他眉头一蹙,太子已率着禁卫军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陆行云,把阿妤给本宫交出来!”   见他只站在那里,冷冷望着自己,太子怒火中烧,揪住他的衣领大吼:“陆行云,你聋了吗,本宫让你把阿妤交出来!”   “妤美人已经畏罪自尽了。”陆行云斜睨着他,语声清冷。   当今皇上仁慈,若太子将人劫走,死得只是从犯,妤美人这个主犯最多受些惩罚,所以他快刀斩乱麻,将她迅速处决了。   “你说什么!”太子气的脸色铁青,恨不得捏碎他的脖子。   “妤美人蓄意谋害微臣的妻儿,证据确凿,她也已认罪画押,整个刑部、太子府的人都能作证。”   陆行云亮出认罪状,上面的字迹是他伪造,指印却是真的,妤美人是宫女出生,她的契书已被书庭找到了,上面就有指印。   “陆行云,你胆大包天!”太子抓过认罪状,撕得粉碎,眼里燃起熊熊怒火:“你往日几次冒犯本宫,我念着老侯爷的功绩,才一再忍让你,可你居然起欺负我头上了,你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殿下撕了也无妨,微臣这还有两封。只微臣确实活得不耐烦了,殿下若想杀我,只管动手便是!”   挑了挑唇,陆行云神色淡漠,说罢闭上眼眸,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混账!”   太子气的几乎要爆炸了,拔出侍卫的佩剑,就往他身上砍,却被随行的翟无期拦住。   “殿下息怒,陆大人他...”   话未说完,太子已破口大骂:“息怒个屁,陆行云,你到底有没有人性?阿妤她已经有三个月身孕了,你也有儿子,你怎么下得去手啊你!”说着,他眼眶骤红,声音也哽咽起来。   陆行云微怔,睁开眼眸,面色依旧冰冷:“既然如此,她怎么忍心对旁人的孩子下手,这样的人,不配做母亲!”   “你——!”   喉咙一噎,太子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最后他深吸了口气,恶狠狠地瞪着他:“那她的尸首呢?”   “喂狗了。”   陆行云神情淡漠。   “陆行云,我杀了你!”   太子再也忍不下去,推开翟无期,挥剑往他胸口刺去。   “噗!”   利剑穿胸而过,殷红的血大股地往出涌,染红了剑刃和衣服。   身子一晃,陆行云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他勾了勾唇,眼里满是凄凉,比寒风散落叶更加萧瑟。   也好,也好...   作者有话说:   官方吐槽:你太迟了。   下一章女鹅回归。   预收文《夺妻为后》,写的君夺臣妻,感兴趣的求戳求收藏。   文案:   宣清仪冰姿玉骨,双眸含情,与夫君李惊澜是众人眼中的爱侣,却被一道圣旨,迫成皇妃。   “陛下隆恩,求陛下归还臣妻。”御书房外,李惊澜跪了三天三夜。   宣清仪奉茶的手一抖,眼含热泪。   顾时安扼住她的下巴:“这么喜欢他?那好,李侍郎枉顾尊尚,触犯天恩,杖责五十!”   宣清仪扑上去,满脸悲愤:“陛下此举,与杀人何异,要杀他,先杀我!”   .   顾时安有段不为人知的往事,那时他失去记忆,是赏金猎人裴邺。   某次外出用饭,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女,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哥哥,饿...”   一时恻隐,却被她缠了一路。   “哥哥,我会洗衣做饭,还会给你捶背唱曲,还会...”   那知她烧饭就成火灾,洗衣就手破,捶背更是挠痒痒,简直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看着她眼眶通红的可怜样,他仰天长叹,这是怕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   后来。   “哥哥,不好吃。”他大手一挥,全部重做。   “哥哥,床硬。”他立即把床拆了。   “哥哥,脚疼。”他连忙背着她,嘴角偷偷上扬。   .   宣清仪从未想过,自己会对霸占自己的人动心,直到她看到暗格里的那幅画,与她几乎一样,但神态、打扮绝不是她。   她周身一凉,心口泛起一丝痛意。   “所以,我只是替身,对吗?”   (含君夺臣妻、失忆梗、伪替身梗) 第29章 她回来了?   太子杀红了眼, 拔出利剑,又朝他刺去,翟无期赶紧挡在前面,尖利的剑刃刺入他胸膛, 又三分。   他皱起眉头, 颤声道:“殿下,不要!”   书庭也大惊, 急忙将陆行云扶住, 他转头望去, 见太子回过神来, 把剑一拔,满脸愤怒:“翟先生,你这是干什么?”   翟无期捂着伤口,脸色有点发白:“殿下,昭懿老侯爷曾救过先帝的性命,在朝中和民间素有威望, 陆大人自入刑部后,刚正不阿, 一心为民, 陛下和百姓们都对他称颂有嘉。”   “此次,本就是妤美人杀人害命在先,现下殿下已重伤了他, 若还要取了他性命, 只怕于殿下的名声不利,就连陛下恐怕也会动怒。”   “那就任他杀了我妤儿和未出世的孩子吗?这口气, 本宫咽不下!”   翟无期叹了叹, 苦口婆心道:“殿下, 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镖旗将军和燕王虎视眈眈,你必须忍耐啊!”   悲愤的眼眸变幻了几度,太子最终把剑一扔,恶狠狠地盯着气若游丝的男子:“陆行云,你等着!”说罢,领着众人风风火火地去了。   拥挤的院子瞬间空下来,翟无期见陆行云已经昏死,赶紧让书庭找来马车,把他带到最近的医馆,大夫看了,惊慌道:“哎呀呀,怎么伤的这么重,再晚来一刻,他就没命了!”   说着立即给他缝合伤口,许是太疼,陆行云眼眸一睁,额上青筋暴起,闷哼了一声,又昏死过去。   与此同时,另一个大夫开始给翟无期缝伤口。   火辣辣的感觉从胸口传来,他皱着眉头,满脸冷汗,却咬着牙不吭声。   看他如此,大夫有些诧异,露出赞许的神色。   待两人的伤口处理好之后,书庭将陆行云安置好,跟着翟无期走到外间,双膝一跪,哽咽道:“今日若非先生,我家世子恐怕就没了,小的叩谢先生。”身子一弯,朝他拜下去。   翟无期立即扶起他,叹道:“你言重了,世子和世子妃于翟某有救命之恩,我所做的算得什么,只到底还是没能拦住太子...”   “先生别这样说,大多官员都视我家大人如洪水猛兽,也只有先生肯大义出手,这份恩情,我家世子一定会铭记于心的。”   微微笑了笑,翟无期转头朝屋内昏睡的男子看了看,目中露出些许复杂,随后便告辞离开了。   书庭将陆行云带回侯府后,老侯爷两人火急火燎地赶到翰海苑,见他重伤至此,都吓得脸色煞白,站都站不稳,老侯爷一口气上不来,昏死了。   忍泪安置好老侯爷,老夫人立即着人将李太医请来。李太医看了,脸色陡变:“伤口与要害只毫厘之差,万不可姑息大意,一旦出了差错,就有性命之忧。”   听了这话,老夫人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痛哭起来。   与此同时,皇上得知此事,既气太子放纵内眷,胡作非为,又恼陆行云枉顾司法程序,直接处死疑犯,不禁大发雷霆,将太子狠狠训斥了一顿。   至于陆行云,他原本是要重罚的,但念其过往的功绩,加之他早就看不惯妤美人勾结其兄长霍乱朝政,就命陆行云停职一年,幽禁三个月,令其自省。   得知此事,老侯爷两人这才放下心来,就连二房、三房也松了口气,毕竟陆行云此举大逆不道,若皇上因此大怒,他们少不了也要受到牵连。   而陆行云自那日后,便一直昏睡着,迷蒙中,他总是梦到姜知柳,时而是他们刚相识的时候,时而是婚后相处的情形。   周身也忽冷忽热,一时在冰窖里,一时又身在火海,耳畔隐隐传来呼唤:“行云!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他不知道是谁在唤他,只一心想找到姜知柳。只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十分冷漠,看着她一次次远离并抛弃自己,他的心口似有剪刀越戳越深,痛到抽搐。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老夫人关切的脸庞。   “行云,你可算醒了,你都昏睡了五天了,还一直反复发热,真是吓死我们了!”老夫人眼眶骤红,苍老的脸上挂满泪珠。   视线渐渐清晰,陆行云只麻木地望着她。   还是没死成,看来姜知柳当真不要他了...   他的手越攥越紧,眼里蕴起氤氲的水雾,悲伤绝望,浓到化不开。   老夫人心里酸楚无比,擦了擦眼泪,让人把药端过来:“行云,喝药吧。”   陆行云没有反应。   见他如此,老夫人想起之前的情形,顿时悲从中来,抓住他的手,满脸痛色:“行云,你为了她都把命和前程都堵上了,该报的仇也都报了,够了,真的够了!”   “够了…呵...”   胸口处似刀在绞着,痛意深入骨髓,陆行云挑了挑唇,眼里满是自嘲与酸楚:“她满心欢喜嫁给我,把一颗赤忱的心捧到我面前,可我却将她的心捏碎蹂烂,是我彻底辜负了她。”   “她和烨儿两条性命,我纵然将仇人千刀万剐,他们也活不过来,更何况真正该死的人,是我,是我啊!”   眼眶倏地猩红,他咬死牙梆,痛苦地闭上眼眸,泪水却似洪流倾泻不绝。   望着他痛彻心扉的样子,老夫人含着泪,痛惜又悲愤:“可是行云,你不能这么自私,你还有我和你祖父,你当真对我们不管不顾了吗?”   自私?呵。   若他以前自私些,多为姜知柳着想,也许他们就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祖母,你走吧。”   他勾了勾唇,抬起手,神情淡漠麻木。   “行云!”   陆行云不再言语,只漠然躺着,老夫人无可奈何,红着眼深深叹了叹,拄着拐杖出去了。   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陆行云依旧不肯喝药,老夫人没有办法,拿了一件婴儿的襁褓过来,看样子有些陈旧。   “行云,你看看这件衣服,是你出生前我亲自给你做的。那时候你生了病,我和你娘整日整夜守着你,那时候你多听话啊,那么小个人儿,让你喝药你就喝药,怎么现在倒不听祖母的话了呢?”   她说着,眼眶逐渐猩红,喉咙也沙哑起来。   望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妇人,陆行云一怔,眸光起了细微的变化。   终究,他还是放心不下他们,点点头,最终把药喝了。   之后,老夫人将各种良药补品悉数送到翰海苑,给他调养了两个多月,终于痊愈了。   可陆行云不思饮食,每日吃的极少,身子虽好了,却消瘦了一大截,脸颊凹陷,眼圈乌青,身形单薄的像是竹竿,一阵风都能吹倒。   这些日子,他朝夕闷在瀚海院里,不曾踏出一步,每日只不停地看着、抚摸着和姜知柳有关的一切,他像是自虐似的,越看心里越痛,却越是舍不得放开手。   终于,像是过了十几辈子那么长,停职的期限到了。这天清晨,老夫人拿着他的官服进了瀚海苑。   望着整洁素净的墨蓝色鹤袍,陆行云怔了怔,静默了半晌,才起身走过去。   当下人替他换好官服,他回身望了望床榻,眼前似乎浮现出,姜知柳朝他微笑的样子。   他眸中一红,深吸了口气,攥着拳头朝外走去。   晨光熹微中,他渐行渐远,单薄的身子再不似往日的笔挺,面容消沉,眸光淡漠。   虽然活着,却看不到一点生气。   再次回到朝堂,陆行云依旧勤勉克己,体恤爱民,却再也没有之前的意气风发,对待囚犯则更加狠厉。   因妤美人之死,太子与他彻底撕破脸,其附庸事随其主,少不了给他使绊子。   燕王乘机劝说镖旗将军放下旧日恩怨,拉拢陆行云,镖旗将军本就是利益为上,且那侄儿也非亲侄儿,就同意了。   双方交洽后,从不参与党争的陆行云,第一次战队,投靠了燕王。   此后,两派相争,各有输赢,总体上还是太子处于优势。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翟无期的功劳,他心思细腻、眼见卓远,且行事果决、雷厉风行,是太子最利的爪牙。   陆行云整日忙于公务,比之前更加兢业,每天忙到深夜才回家。   时深日久,众人见他似乎没那么消沉了,都以为他走出来了,过了许久,更有媒婆上门给他提请,却被他冷眼轰走,传开后,再无人敢触他的霉头。   看着这一切,书庭只能默然慨叹。   没有人知道,他家世子是如何挨过一个个漫长的深夜的。   因为每到天黑,陆行云就将自己闷在翰海苑里,披散着头发,穿着薄薄的寝衣,走过每一块砖石,拂过每一棵花草。   他装作姜知柳还在一样,给她推秋千,和她一起吃饭饮酒、下棋看书。   他时而狂喜发笑,时而悲痛大哭,痛到极处又呕血,然后用毛笔沾着血抄写姜知柳看过的书,尤其是她写的批注,那只姜知柳给他买的,他原本不太中意的砚台,更变成宝贝疙瘩。   至于姜知柳留下的发簪、玉镯、头发,他更每日寸步不离,就连睡觉都抱着,那件作为信物的玉观音坠子更是时时贴在他胸口,谁都不能碰。   他还经常被梦魇惊醒,蜷缩着在床上痛哭,哭到极处,就用发簪在胳膊上、胸口上划出一道道伤痕,仿佛身上痛了心就不会痛了。   每次都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不仅如此,陆行云还寻了师傅,教他剑法,可他早过了学武的年纪,不仅学得缓慢,还经常弄得伤痕累累,他却不在乎。   这般白日做人,晚上做鬼,看着院里的玫瑰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度过漫长的四年后,陆行云终于承袭了侯府的爵位。   他脸上染了风霜,鬓发露白,虽正值青年,却显得暮霭沉沉、沧桑寂寥。   这日傍晚,陆行云应燕王邀约,到燕回楼应酬。酒过半巡,他微有醉意,正巧燕王有事出去,他寻了个借口到走廊边透气。   窗外喧嚷熙熙,往来人群络绎不绝,有不少夫妻带着孩子闲逛,望着他们和乐融融的样子,陆行云眸光一黯,露出落寞的神情。   忽然,人群中出现了一个身着石榴红纱裙的女子,头戴帷帽,手里牵着个四五岁的男童。   男童调皮,挣开她朝旁边跑去,突然,不远处一辆奔马飞驰而来。   “烨儿!”   女子大惊,纵身飞过去,抱着男童躲到旁边。   烨儿...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名字,令陆行云的心脏紧成一团。他定睛望去,见那女子身形高挑曼妙,侧脸在面纱后若隐若现。   发觉有人注视她,她抬头朝他这边看过来,恰好微风拂过,面纱被掀起一条缝隙,露出一只清澈透亮的水眸。   刹那间,陆行云呼吸都停住了。   这只眼睛和姜知柳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女鹅正式回归,等虐吧,哼! 第30章 求你,让我见她!   只见那女子眸光乍冷, 立即站起来,拉着男童快步离去。来不及思考,陆行云飞奔下去,然而, 当他走到楼下时, 那一抹倩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眉头紧蹙,他朝她离开的方向追去, 依旧没有看到, 他不甘心, 又在四周找了几圈, 可人海茫茫,再也没看到那个女子。   他怔怔地矗在那里,来往的人时不时撞到他,他却没有动,像个被抽掉灵魂的木偶,神情呆滞而悲伤。   真的不是柳儿吗?   是啊, 他明明亲眼看到她葬身火海,他还期待些什么?只是声音和眼睛像罢了, 这世上相似的人多了去了, 更别说同名同姓的人了。   当真是可笑...   他扯了扯唇,眼里满是苦涩,在那里站了许久, 四周的人越来越少, 直到天色黑定,空无一人, 他依旧没有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天上下起濛濛细雨。   此刻正值秋季, 雨水淋在身上,透着寒凉,可他动都不动,默然地望着远处的灯火。   那么多人家,那么多盏灯,却再也没有一盏是为他留的了...   忽然,头上出现一片阴影,熟系的声音传到耳畔:“侯爷,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在这啊?”   恍了恍,陆行云机械地转过头,见书庭举着伞站在他身畔,脸上满是担忧与关切。   “我看到她了...”   “什么!”书庭大惊。   “但不是她...”   陆行云上下嘴唇一碰,神色凄苦彷徨,似在和他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书庭目中露出慨叹:“侯爷,四年了,你放下吧,别再自苦了...”   “放下?”   陆行云扯了扯唇,眸中满是揪痛:“她和烨儿一直在我身边,你知道吗?我睁着眼能看到,闭着眼还是能看到,她时时刻刻提醒我,是我负了她,害死她和烨儿,你让我如何放得下?”   “侯爷...”   陆行云不再言语,推开他,默然地在雨里走着,满脸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身形虚浮,似水中浮萍,飘摇无根。   书庭叹了叹,只好不近不远地跟着。   回府后,陆行云就病倒了,夜里不停打哆嗦,冒冷汗,老夫人立即将太医请来,开了药给他服下,这才逐渐好转。   翌日清晨,陆行云苏醒过来后,瞥了瞥在脚踏上打盹的人,哑声道:“书庭。”   书庭立刻惊醒,忙起身将他扶起来:“侯爷,你感觉怎么样了?可还有不适?”   陆行云没有回答,咳了咳,满脸疲惫,声音沙哑:“咳,给我查,她带着帷帽,着赤霞色衣服,带着个男童,唤作烨儿。”   “...是。”   怔了怔,书庭飞奔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陆行云深吸了口气,眸光复杂,似云间的薄雾。   纵然知道那不是她,可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书庭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瞅了瞅书桌旁的男子,踟蹰道:“侯爷,小的领着人在城里找了几圈,都没有找到相似女子或者唤作烨烨的男童。”   “不过侯爷放心,小的明天就加派人手,扩大范围,一定会找到侯爷说的人,纵然...”   他抿了抿唇,那句纵然“不是夫人”却说不出口。   眸光黯了黯,陆行云露出一丝自嘲,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本就是妄想,如何能成真?   他叹了叹,低眉拂着那本已经陈旧的《广物集》,静默许久,又拿起纸笔抄录上面的文字与批注。   之后半个月,书庭早出晚归,却始终没有消息。   末了,陆行云深深一叹,举目望向窗外远飞的鸿雁:“罢了,以后不用找了。”   若真是她,早就离开京城,藏到他找不到的地方,若不是她,找也无用。   “侯爷...”   见他默然不语,书庭也不知如何安慰,摇摇头,到外边守着了。让他意外的是,翌日下午,陆行云回来的时候,吩咐他准备行礼,说要去青州办一件案子。   书庭愣了愣,前几天确实有这么个事,只陛下已下令让刑部侍郎过几日去,如今又变成他家侯爷,莫非是他自己请旨的?   他心中一动,想起这次找姜知柳的事。   看来陆行云表面上作罢了,心底却并未放弃。   心下慨然,他麻利地将行囊收拾好,当天傍晚就和陆行云一道出城,往青州行去。   这个案子不急,但陆行云却星夜奔驰地赶路,用了半个月就赶到了青州。将行礼放在驿站后,他便骑马往西郊赶去。   姜知柳的坟茔就在那里。   自姜家把姜知柳的坟迁回青州,他每隔几个月总要抽空过来看看,纵然没空,也会告假。   一开始,姜家得知他来了,就派人来赶他,可他不依不挠,只要他们的人一撤,他就回来了。   到最后,姜家也知道拦不住他,索性就不管了。   虽姜家就此和他断了来往,可他依旧动用自己在朝中的势力,默默为他们解决麻烦,这些事姜家自然是不知道。   到了地方,陆行云拿出祭奠的果品香烛,一一摆放整齐,朝地上倒了盅清酒。   “柳儿,这是你最喜欢的竹叶青,我亲自酿的,你尝尝,好不好喝。”   他跪在地上,拂着墓碑上的名字,眉眼里含着笑,眼角却泛红了。   “天气凉了,不知道你在那边有没有衣服穿,我前些日子烧了些冥币,还给你和烨儿烧了过冬用的物品,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吗?”   “你放心,我在这里很好,衣食住行都有书庭照顾,你知道的,他这个最是细心周到,不过还是比不上你。另外,祖父、祖母也还算康健,你不必挂怀。”   他絮絮叨叨,东一茬西一茬地说着,眼泪蓄在眼里,无声滑落。   最后,他深吸了口气,眸中泛起深深的复杂:“柳儿,你知道吗?那日我看到一个女子,她的声音和眼睛都和你很想,还带了个孩子,也叫作烨儿。”   “我找了许久,可始终找不到她,其实既盼着找到她,又不想那么快找到,我害怕....”   他说着,眼眶越发猩红,喉咙哑不成声:“我害怕...终究是大梦一场...”   夕阳渐落,斜晖映在他脸上,水泽熠熠,似蒙了晨露的秋叶,萧瑟凄凉。   书庭无声一叹,走到旁边,软语道:“侯爷,天色已晚,该回去了。”   “...好。”   陆行云点点头,擦了擦脸上的泪,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柳儿,我先走了,回头再来看你。”   起身后,他回到马上,朝坟茔深深凝了凝,才扬鞭打马而去。   走到半路,行至一片乡野里,两边阡陌纵横,农田里稻谷丰硕,金灿灿的,清风乍起,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稻香。   这边地处江南,一年至少收两季稻谷,若是在京城,现下的时节,是看不到这般景象的。   他随意望去,见不远处的田埂上,一位灰衣儒生正陪着身旁的男童采生作画,旁边带着帷帽的女子,伸着胳膊,似乎在稻田里够着什么。   微风浮动,露出那女子半边侧脸,明丽如画,在夕阳中泛着明动的光彩。   电光火石间,陆行云心跳骤停,眸中泛起巨大的狂喜,打马奔驰过去。   是她,就是她!   听到马蹄声,女子抬头望过来,身形骤然一僵,抱起男童就往大路上跑,那男子不明所以,也跟着往外跑。   三人动作极快,上了马便疾驰而去,看方向,正是青州。   “柳儿!”   陆行云把鞭子抽的飞起,可对方却越跑越快,一副急于摆脱他的模样。越是这样,他的神情就越发激动。   这一刻,他将紫竹园见到的一切抛诸脑后,固执地相信,姜知柳没死,一定没死!否则,她没必要这么躲着自己!   追到片刻,忽然窜出一支迎亲队伍,眼看他们越走越远,陆行云顾不得许多,扔下一包银子,从队伍中冲过去,然而只这片刻功夫,他们已经跑远了,任他如何追赶,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道路尽头。   陆行云恨恨地砸了砸大腿,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挥鞭追进青州城,直奔姜家。   见他来了,姜家的仆人自是不让进,他便径直闯了进去。   刚走到天井,姜九岚从内院走了出来。他眉头一皱,冷声道:“陆行云,你不在京城做你的官,来青州做什么?姜家可不欢迎你!”   陆行云却噗通跪在地上,满眼恳切:“大哥,求求你,让我见见柳儿,好不好?”   怔了怔,姜九岚怒斥:“你发什么疯,我妹妹早就死了,你找我是想见她的尸.体吗?”顿了顿,又讥笑道:“对,我忘了,她早就成了骨灰,连尸.体也没有了!”   双拳一紧,陆行云脸上露出愧色:“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可是我已经见过柳儿两次了,我可以十分肯定,那就是她和烨儿。”   说着,他双手抵在额头,深深拜倒:“求求你,让我见见他们吧!”   望着卑躬屈膝的男子,姜九岚勾了勾唇,趾高气扬地道:“别说我妹妹已经死了,纵然她真的活着,你这辈子,都休想再见到她!给我滚!”   身形一僵,陆行云依旧保持这个姿势,没有动,   “好!我倒要看看你要耗到什么时候!”   姜九岚冷然一笑,挥手让家丁把他架出去,扔到门口。   “砰!”   陆行云重重摔在地上,大门也豁然关上,望着冷硬的红漆木门,他双眸一锐,攥着拳头爬起来,跪在台阶下,身子挺得笔直。   书庭眸中一紧,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姜家是青州首富,宅邸处在最繁华的闹市,长街上人群众多,见他跪在这里,纷纷过来围观。   有京城来的好事者认出了他的身份,惊道:“啊呀,这不是刑部尚书陆大人吗?怎么跪在这里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陆大人之前娶了姜家唯一的女儿,可他为了旁的事情、旁的人,数次冷落姜家姑娘,还让她独自为父奔丧,就连生孩子的时候,也把她留在家里。”   “听说他们唯一的儿子染疫症的时候,这陆大人为了差事,也为了保全陆家,又把她娘儿俩孤零零留在家里,最后那孩子死了,姜家姑娘绝望之下一把火将自己烧死了!”   众人一惊,齐齐投来鄙夷的目光。   “哎,我听说陆大人刚正不阿,给百姓做了很多好事,是难得好官,没想道对自家娘子却这么无情!”   “那也没有办法,正所谓万事难两全,他顾了这个,就顾不了这个。”   “嘁,依我看,这陆大人也是沽名钓誉之辈,俗话说齐家才能治天下,谁晓得他是为了什么事,把姜家姑娘一再抛下。换而言之,纵然他真的为了公道,为了帮助别人,对姜家姑娘来说,却是无情到极致。这样的男人,做朋友便罢,要嫁的话,姑娘们可得擦亮眼,别被表象迷了眼!”   一番言论,引得大家纷纷称是,他们自然是敬佩陆行云的,可站在姜知柳的角度看,却着实不是个良人。   听着周围的议论,书庭眉头皱的老高,正想出言训斥,陆行云却打断了他。   “他们说的没错,我对柳儿无情无义,他们瞧不起我,也是应当的。”   “侯爷!”   陆行云不再言语,只默然地望着大门,眸中蕴满了悔恨与凄凉。   围观久了,众人觉得无趣,都陆续散了。天色渐黑,偌大的门前逐渐只剩他和书庭二人。   过了许久,夜幕沉沉,笼住了整个青州。   今夜无星无月,漆黑一片,书庭早早寻了两盏灯笼,放在旁边,顺带捎了两件斗篷,准备给陆行云披上,却被他打掉了。   无法,他只好自己披着,锤头丧气地走到墙角坐着。   夜越发的凉,寒风吹过,冷得书庭打了个寒颤,他睁开眼皮,看了眼陆行云,见他依旧挺着脊背,一动不动。   他如此固执,他也不好多说,又闭目睡去。   这一跪,就是整整三天,从天黑到天明,再从天明到天黑,每到晌午,太阳就暴晒的厉害,到晚上又冷得渗人,陆行云滴水未进,不依不挠地跪着。   到了第三天下午,他已经脸色惨白、嘴唇干裂,身子摇摇晃晃,几欲跌倒的样子。   书庭再也看不下去了,拿着水碗递到他嘴边,却被他一把打掉,摔的满地都是。他眉头一皱,起身走到台阶上,用力敲门。   “来人呐,快开门!”   片刻后,守门的小厮打开门缝看了眼,把姜九岚请了出来。姜九岚扫了扫地上跪着的男子,唇角一挑,抱着双臂冷笑:“现在倒这么执着,当初干什么去了?别人一言两语,你就抛下我妹妹走了,现在又惺惺作态,呵,我告诉你,晚了!”   陆行云眸中一揪,下颌绷紧若弦,眸中蕴着无尽的悔恨与痛楚,攥着拳头没有言语。   “跪着吧,我看你一介书生能跪到什么时候去!”   说罢,狠狠瞪了他一眼,关上大门走进内院。   花园里,一个容颜明丽的女子正坐在树下,陪着旁边的男童作画,时不时拂拂他的头,眼里满是温柔。   姜九岚走到近前,将地上的石子踢得老远,尔后抱着胳膊,觑着她:“妹妹,那家伙还在外面跪着,你打算怎么办?” 第31章 她绝情至此   “随他去, 别污了我的眼睛就成,反正我过几日就要去扬州的,那边的生意还等着我处理。”   姜知柳用手支着下巴,指尖在石桌上随意敲了两下, 漫不经心。   “那我送你。”   “不用啦, 大哥,大嫂和眠眠还要你照料, 你就多陪陪她们吧, 别学有些人。”   眠眠是姜九岚的女儿, 才三岁, 正是需要父亲的时候。   姜九岚眸中露出怜惜,她这是自己淋过雨才想着给别人撑伞。他点点头:“那好,我请长风镖局护送你们。”   “嗯。”   望着越加沉稳的男子,姜知柳心里泛起暖意:“大哥,谢谢你,这几年多亏了你和大嫂, 否则我...”   “嗐,一家人说什么见外的话, 更何况你嫂子可喜欢烨烨了。”   正说着, 一人从不远处的回廊里走了过来,那人身着灰色长袍,作儒生打扮, 身若祁玉, 容颜俊朗,执了把羽扇, 举手投足透着斯文雅致。   “翟叔叔!”   看到男子, 男童眼光一亮, 撒丫子飞扑过去。翟无期连忙接住,将他抱起来,刮了刮他的鼻子。   “烨烨,昨个让你画的画,如何了?”   烨烨下巴一昂,洋洋得意:“画得差不多了,我娘说我画得可好了,比她小时候厉害呢。”   “是吗?那我得看看。”翟无期温润一笑,走到石桌旁,看了看烨烨的画作,水墨勾勒出一幅田园风光,画中女子正踮脚捡着什么,线条流畅,已初具形象。   “嗯,你这年纪能画成这样,确实有天赋。”   姜知柳扬唇,满眼喜悦,没有比别人夸奖自家孩子更令人骄傲的了。   寒暄了几句,翟无期道:“知柳,我在此已盘桓几日,得告辞了。”   “这么快...”姜知柳怔了怔。   烨烨小嘴一撅,揪着他的衣服:“翟叔叔,你再多留两天好不好,烨烨舍不得你。”   姜知柳莞尔,点了点他的脑袋:“傻孩子,翟叔叔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哪能总陪着你?”说着把他抱进怀里,郝然道:“翟大哥,让你见笑了,烨烨年纪小不懂事。”   “无妨,童言无忌。”   黯然从眼底一闪而逝,翟无期弯唇,笑容温煦似春日下的一泓清泉。   日渐东升,到了用早膳的时候,姜知柳几人便到偏厅一起用饭。饭后,姜知柳携烨烨送翟无期出城,因不想见陆行云,走的偏门。到了门外,他们一同上了马车,朝城外行去。   不远处,陆行云听到咕噜声,下意识朝那边看去,正好微风掀起车帘,露出车内的情形。   姜知柳抱着烨儿坐在那里,头上戴着帷帽,翟无期则坐在旁边,温言浅笑。   怎么会是他!   他瞳孔一缩,本能地爬起来,可跪的太久,双腿早已麻木,刚站起来就摔倒了。   “侯爷!”书庭大惊,将他扶起来。   眼看马车渐行渐远,陆行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踉踉跄跄追了过去。幸而此刻人潮拥挤,马车行的迟缓,他才能追上。   “柳儿!”他大喊,神情焦急。   摇曳的车帘后,女子漠然地坐着,纱幕下的侧脸若隐若现。   眸中一揪,陆行云奋力跑过去,抓住车窗:“柳儿,我知道是你,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烨烨蹙眉,不悦道:“娘,这是谁啊,怎么这般无礼?”   “无关之人,别理他。”   女子拂了拂他的脑袋,语声似冬日的寒风渗着寒凉。   之前虽见过烨烨两次,但陆行云都没看清他的模样,此刻望着他玉雪雕琢,与自己有四分相似的可爱脸庞,他更加确定,眼前之人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烨烨则是他们的儿子。   他胸口似有巨浪跌宕,狂喜之余夹杂着无尽的酸涩,他眼尾泛红,喉咙似倒刺插入,暗哑哽咽:“柳儿,我...”   话刚起头,身后“嗖”地一声,一条蒺藜鞭狠狠抽在他身上。   “陆行云,你到底要脸不要脸?”姜九岚攥着鞭子,眸中怒火熊熊,脸色铁青。   方才把姜知柳一行送出来,他就回去了,没走几步,小厮就告诉他,陆行云在拦马车,他怒从中来,拿起鞭子就出来了。   “嘶!”陆行云倒抽了口凉气,眉头紧皱,却抓着车窗不放手。   姜知柳有些不耐,让马夫加快车速,陆行云脚下一绊,摔倒在地,他咬紧牙梆,再度爬起来追上去。   正好旁边有一行商队经过,马车只好停下。   陆行云一喜,又去扒窗户。   “柳...”   刚开口,姜知柳就捂住烨烨的双眼,拔刀插过去,陆行云瞳孔骤缩,却不肯松手,这一刀就插在他手背上。   殷红的血流了出来,他眉头骤锁,表情痛苦,额上浸了一层冷汗。   未料到他会如此,姜知柳蹙起黛眉,冷声怒斥:“滚!”   “柳儿...”双拳一攥,陆行云眸中似刀绞着,满是痛楚。   见他还不动,姜知柳彻底没了耐性,又狠狠插了他一刀,刀刃直贯手背,插进木头里。   剧痛从手中传来,陆行云浑身一颤,喉咙发出痛苦的闷哼,脸白如蜡,青筋暴起,冷汗如瀑布落下。   “再不动,你的手可就保不住了!”   书庭吓得魂不附体,忙跑过来将他拽开:“侯爷,你怎么这么傻啊?”   陆行云浑身僵硬,手因剧痛而颤抖,却死咬牙梆不言语。   与此同时,商队已经走开,车咕噜一转,马车便朝城外快速驶去。   他双眸一紧,推开书庭,又跌跌撞撞追过去,刚跑了两步,姜九岚的鞭子就重重抽到他身上,将他打得一个趔趄。他却强忍着剧痛,再次追赶,姜九岚眉头一竖,怒气更甚,狠狠抽了他一鞭子。   姜九岚本就武艺高强,这一鞭子,又足足使了十成力。陆行云感觉像是铁链抽在自己背上,后脑也被抽中,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被打的地方骨碎肉绽,痛得钻心。   “啊!”   他惨叫一声,脑中剧痛,像是碎掉了似的,眼前陡黑,面朝地直直摔倒了。   看他这般惨痛,书庭眼眶微红,愤愤道:“姜公子,纵然我家侯爷有错,他都跪了这么久,你也不必如此残忍吧?”   “这就残忍了?比起他对我妹妹做的,不过九牛一毛!”   喉咙一噎,书庭攥着拳头没说话。   他说的确实在理。   姜九岚翻了个白眼,挽好鞭子,趾高气扬地去了。   望着地上满身伤痕脸色惨白的男子,书庭抹了抹泪,将他搀起来带到最近的医馆。   马车上,姜知柳松开手。甫能视物,烨烨便歪着脑袋疑惑道:“娘,刚才是怎么了?”   怔了怔,姜知柳正想找个由头,却见翟无期微笑道:“你娘在和你捉躲猫猫呢。”   “捉迷藏?”烨烨双眸一亮,遮着双眼,又快速松开,笑的机灵又可爱。   “喵!烨烨最喜欢躲猫猫啦!”   姜知柳莞尔,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嗯,烨烨最乖了,回去娘就陪你玩儿。”   “好耶!”烨烨高兴的几乎跳起来。   望着母子其乐融融的样子,翟无期弯起唇畔,露出欣慰之色。瞥见他的目光,姜知柳恍了恍,心里泛起阵阵暖流。   四年前的深秋,她和烨烨被困在紫竹园。   当时秋雨蒙蒙,寒风萧瑟,烨烨躺在她怀里,脸色蜡白,半睁着眼睛,气若游丝,甚至都不会哭闹了,她心痛如绞,恨不得以身相替。   她跪在地上一遍遍祈求,烨烨的气息却越来越微弱。绝望之际,大门轰然大开,她转眸望去,雨幕中翟无期浑身湿透,冒着大雨向她疾奔而来,神色焦急,发丝散乱,眼眶里布满血丝。   彼时她已哭干了眼泪,可看着他,心里却涌起无尽的委屈与悲痛,泪水扑地滚下来。   翟无期眸中一揪,跑到跟前,搂住她的肩膀,安慰道:“不要怕,我来了。”   他的声音深沉温厚,尾音有点发颤,似一块巨石撞进她的心湖,她哭的更汹涌了。   “烨儿,我的烨儿...”   男子眼尾泛红,连忙朝身后的人道:“师兄,快!”   那人三十来岁,容貌清秀,身上挎了个药箱,像是郎中。他点点头,立即蹲下来给烨烨诊脉,但见他脸色大变,拿出银针连连扎了几针,又拿出药粉化了水,给烨烨喂进口中。   “无期,这孩子只剩一口气吊着了,我已给他服了续命的药,得立即给他整治,不能被人打扰。”   “好!”   翟无期颔了颔首,扶起姜知柳,让她把烨儿放在床上,然后让随从在外面守着。   紫竹园本就没几个下人,烨儿又得了疫症,那些人避而不及,自然也不会过来。   之后,那大夫给烨烨浑身扎满了针,喂了几样药,整整折腾了一个时辰,他脸色稍微好了点,呼吸也有力了。   大夫擦去额上汗,松了口气:“命算是保住了,但这孩子身体极为虚弱,需得去我落英谷用药浴,才能治好。”   听了这话,姜知柳无意义绝处逢生,顿时喜极而泣,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翟无期欣慰地笑了笑,将她扶起来:“你不必客气,我杨师兄仁心仁术,最喜欢治病救人,况且你是我的恩人,我们帮你也是应该的。”   姜知柳抹了抹泪,啜泣道:“不,烨儿是我的命根子,我恨不得替他去死,你们救了他,等于救了我,之前那些许恩惠,请先生不要再提了。”   “嗯...好吧。”   说罢,翟无期立即让她收拾,一同往落英骨赶去。刚走到门外,她却停住了。   既然离开,她就不想与陆家还有任何牵扯,微一沉吟,心里已有计较。便让绿枝留下,谎称她和烨儿还在屋里,不准任何人靠近。   赶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落英谷,经过多方诊治,当晚烨烨的病情就稳定了,不再发热,杨大夫言之凿凿的断定,烨烨性命无虞,必定会好转。   听他这样说,姜知柳紧绷的弦骤然一松,心里又喜悦又酸涩,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见她如此,翟无期抬了抬手,最终只在她胳膊上拍了拍:“没事了,烨儿很快就会好的。”   “嗯!”她点点头,又哭又笑,半晌才止住泪,然后将翟无期请到屋外:“翟先生,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   “我想,死遁。”女子眸光一锐,神色坚定。   神色一凝,翟无期点点头,郑重道:“好,你交给我便是。”   当夜,翟无期就找来了两具尸体,一个成年女子,一个半大的男婴,都是才死不久的,身量和她与烨烨相当。   为免夜长梦多,当晚她就和翟无期赶回紫竹园,翌日清晨对外宣称,烨儿殁了,然后吩咐下人将灵堂搭起来。   这灵堂搭得简易,不到半日就好了。   之后,她驱散众人,将清油和酒倒在灵堂里,用火把点燃。火焰烁起,顷刻间将整个灵堂都烧着了 。   熊熊大火里,她挑了挑唇,心里有种报复的快意,就在她准备遁逃时,大门被人踢开,她看到陆行云从外面跑进来。   她怔了怔,没想到他会在此事出现,只那又如何?现在回来还有意义吗?   他勾了勾唇,心里像是潮水漫开,浓浓的酸楚从心房漫到眼眶,往事如风在眼前一一闪过,与眼前的男子重叠交映,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   “陆行云,你是个好官、好臣子、好朋友、好孙儿,你样样都好,可你却唯独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她深吸了口气,压下眼底的泪意,低头,抚摸着旁边的棺椁。   “地下太冷,烨儿会害怕的。”   说罢,她扔掉火把,在陆行云痛彻心扉的呐喊中,退到火焰深处,从火势微弱的隐蔽角落里逃走。   然后抹去颊上的泪,露出无比畅快的微笑,纵身越出紫竹园。望着广漠无垠的疆土,她胸腔里波涛汹涌,有种从未有过的畅快。   她,自由了! 第32章 断腿了   和翟无期汇合后, 两人又返回落英谷,安心在谷里给烨烨治病,花了整整五日,烨烨好的差不多了。   见烨烨气色好了许多, 身上的溃处也结痂了, 她悬着的心松了许多,又跪在地上给大夫磕了好几个头。   大夫立即将她扶起来:“夫人快请你, 这几天你都说了无数次谢谢了, 我作为医者, 行医治病本就是我的职责, 说起来,你最该感谢的,是无期。”   “他找到我的时候,我别的地方,我看他风尘仆仆,这才知道他连着赶了一天一夜, 才找到我。然后又立即带着我,马不停蹄地赶到紫竹园, 你见到他的那日, 他已有两天没睡过了。”   姜知柳一怔,忽然想起那日见到翟无期,他确实风尘仆仆, 眼底乌黑, 很是疲惫的样子,只她当时顾着烨烨, 自然没注意这些细节。   念及此处, 她心里淌过一阵暖流, 连忙跑出去,刚出门就见他端着药碗过来了。   她眼眶一湿,噗通跪在地上,双手抵额,深深拜在地上:“先生活命之恩,姜知柳永生铭记!”   将药碗放下,翟无期忙弯腰扶她:“你说这些做什么?快请起。”   她却不起,摇头道:“杨大夫已经跟我说了,是先生不辞劳苦,连着两日不曾歇息,才把他带回紫竹园,这番大恩,我无以为报。”   说罢,她取下腰畔的玉佩,道:“这是我娘赠我的玉佩,上面刻了个‘柳’,现赠与先生,以后只要先生有需要,可就近找我姜氏和柳氏商行,财力、物力、人力,但凭先生支用。”   “这...”瞥了瞥玉佩,翟无期有些迟疑。   姜知柳却把玉佩塞到他手里,道:“先生现在太子的人,未必用的上,但若万一,先生急需呢?”   摩挲着微凉的玉佩,翟无期抿了抿唇,道:“好吧,翟某就不推辞了。”尔后将她扶起来。   眸光一松,姜知柳微笑,似白云出岫。   “还有杨大夫和落英谷的大夫们,我一会儿再给他们留个信物,若他们有需要,尽可去姜氏和柳氏商行,我们一定竭尽所能。”   “如此,我就替师兄多谢了。”   翟无期拱手,微微伏身,姜知柳连忙伸手扶住。男子微凝,朝她的手看去,眸中泛过一丝暗涌。   感觉到他的变化,她嗖地缩回手,端起旁边的药碗,不自然地道:“我、我给烨儿送药,先生歇歇吧。”   也不待他反应,她就快步进去了。   又过了些日子,烨烨几乎痊愈了,太子那边也来信,催他回去。他这才告辞离去,临行前还叮嘱杨大夫好好照顾他们,一定要给烨烨治断根。   调理了一个月,烨烨不仅彻底痊愈,身体也强健了许多。   她这才带着烨烨离开落英谷,本想去京城向翟无期辞行,他却在半路上等着了,一路将她送到城外十里坡。他本想再送一程,可姜知柳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送了,他叹了叹:“那好吧,千里送君,终须一别,你一路保重...”   “嗯,也愿先生诸事顺遂,得偿所愿。”   和煦的阳光下,她抱着烨烨,嫣然一笑。   眸光微颤,翟无期怔怔地望着他,瞳孔里倒映着她明媚的笑意,似海棠绽放,灼灼其华。   片刻后,她登上马车,翟无期则立在那里,一直目送她走远,许久,才默然回城。   到了前面的驿站,绿枝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在那等着了,意外的是,还有一行镖队,绿枝说是翟无期雇来,专门护送她们的。   得知此事,她心里很是温暖。   之后,她赶回家中,却得知姜家以为她死了,已经赶到京城,连她寄的家书也未看到。   柳三娘半路收到她传来的口信,欣喜若狂,立即赶回家抱着她痛哭了一场。   时光流逝,烨烨慢慢长大,她也跟着料理生意,足迹遍布江南,只为了防止陆家知道她还活着,她用了柳雁这个化名。   而翟无期每年总会找机会,来看看烨烨,所以烨烨对他倒格外亲近。   今年烨烨四岁了,正在开蒙,平日里读书写字丹青,先生都夸他有天赋,这一点倒是遗传了陆行云。   不过只要烨烨好,遗传谁的她倒也不在意。   过了片刻,马车行到城外,她下车与翟无期道别,烨烨还很不舍,眼眶都红了。   翟无期又抱着安抚了一会儿,才登上马车,朝她深深地凝了一眼:“知柳,保重。”   “嗯,先生也是。”   眸中泛起一丝暗涌,翟无期朝她挥挥手,待马车远去了,再也看不到她了,他这才放下帘子,回身坐好。   他垂眸,取出怀中的玉佩,触手温热,带着他的体温。他摩挲着那个柳字,眼底浮浮沉沉,暗流涌动。   良久后,紧紧攥住,缓缓地阖上眼皮。   .   姜知柳乘车回府的时候,陆行云正巧从医馆里出来,望着熟悉的马车,他想都不想,冲到前面拦住。   现下早市已散,人流稍微稀疏了些,马车行的比较快,见他突然出现,车夫急忙勒住缰绳。   “吁!”   马蹄高扬,差点踩在他身上。   “怎么回事?”车内传来不悦的声音。   “回二小姐,是、是陆侯爷。”车夫回头,恭敬道。   微一静默,车帘被姜知柳骤然掀起,她黛眉紧蹙,脸上泛着愠色:“陆行云,你有病吧!”   因陆行云已得知她未死,她便摘了帷帽,懒得藏着掖着了。   陆行云眸中一揪,噗通跪在地上,恳求道:“柳儿,对不起,以前是我辜负了你,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望着地上卑躬屈膝的男子,姜知柳勾了勾唇,眉梢眼角俱是讥讽:“陆行云,你可真有意思,当初我给你的机会还少吗?是你一次又一次弃我于不顾,现下却来求我,我告诉你,这辈子都不可能!”   脊背一僵,陆行云心口泛起刺痛,眼眸骤然红了。   “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可是柳儿,我知道错了,真的!”他吸了吸鼻子,笑着跪到车门口,泪水在眼里打转,“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不管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真是搞笑,我现在什么都不缺,何需你答应我什么?更何况,你这从小养尊处优的,你是能挑水劈柴,还是能洗衣做饭?我便是使唤个下人,都比你值当!”   姜知柳嗤笑,神色轻蔑,正要放下车帘,却被陆行云抓住。   “柳儿,我知道你恨死了我,我自己也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这些年我日日盼、夜夜想,无时无刻不是想让你活过来。”   “如今天可怜见,我终于再见到你了,我求求你,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我好好弥补你和烨儿吧!”他仰望着她,水熠熠的眼眸蕴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渴望。   “做梦!”   姜知柳眸光一厉,彻底没了耐性,狠狠将他甩开,倒在地上。   心口似被刺刀插入,疼的抽搐,他眼眶一红,伸出手大喊:“柳儿!”   他似是想爬过去,马车却骤然启动,坚硬的车轮快速从他腿上碾过。   “啊!”   他痛呼了一声,腿部传来骨头断裂的声音,“咔!”   “侯爷!”书庭大惊,连忙奔过去,却见他疼的五官都挤在一起了。   “柳儿...”   他趴在地上,用尽全力把手伸出去,却抖得像是筛糠,额上青筋暴起,冷汗如瀑,脸色白的发青。   下一瞬,他像是被抽空了气力,胳膊猛然一落,趴在地上昏死过去。   书庭吓得脸色发白,赶紧背着他去了方才那家医馆,见他们又来了,大夫惊愕道:“诶,他怎么又来了?”   “一言难尽呐!”书庭无奈地叹了叹,赶紧将他放到床上医治。   马车上,烨烨皱着小脸,疑惑道:“娘,方才那位叔叔怎么那么奇怪,他以前认识你吗?”   “嗯。”   “那他是不是欺负过你?”他鼓着腮帮子,脸上满是气愤。   微微一怔,姜知柳把脸贴在他头上,柔声道:“傻孩子,你娘这么厉害,旁人怎么欺负得了?你放心,没有那回事,他啊,脑子有问题。”   “真的吗?”烨烨仰头,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当然,娘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姜知柳笑道,他这才松了口气。   .   陆行云迷迷糊糊,像是走在一座悬崖边,周身黑漆漆的,寒风大作,他用袖子挡着脸,费力地往前走。   忽然,不远处出现一位红衣女子,提着一盏灯笼,正牵着男童往崖边行去。   他瞳孔骤缩,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要!”   他没命地往前跑,寒风如刀将他的脸和衣衫割出一刀刀口子,血迹斑斑。终于,他跑到前面,将他们拦住。   “柳儿,不要过去!那里是死路!”   女子唇畔一勾,眸中凝起冷笑,阴恻恻的:“好啊,那你替我去死吧!”说罢,在他胸口猛然一推,他脚下陡空,身子如巨石飞速坠落。   耳畔寒风呼啸,身上若冰霜倒灌,崖上的女子昂起下巴,眼里满是得意,妖冶阴冷,似幽冥里灼灼盛放的彼岸花。   忽然,他身子猛地一颤,眼皮也随之睁开。   “侯爷!你可算醒了!”书庭大喜,赶忙凑到跟前。   可陆行云只怔怔地望着虚空,眼前依稀浮现着那女子阴冷的笑容。   柳儿...   心口处似被针反复扎入,越揪越痛,他攥住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我的腿如何了?”   朝他小腿瞥了瞥,书庭忐忑道:“侯爷,大夫说你的腿骨折了,现已接好裂处,用竹板固定住了。”   剑眉微蹙,陆行云硬撑着坐起来:“把拐杖拿来。”   “侯爷,大夫说了,你得躺着静养,要少下床。”   “拿来!”   “侯爷...”   见他推三阻四,陆行云眸光一厉,重重地锤在床板上,语声冰冷:“快拿过来!”   眉头骤成团,书庭满脸难色,又拗不过他,只好依言把拐杖拿过来了。   接过拐杖,陆行云立即杵上,摇摇晃晃出了医馆,到姜府门前跪下了。见他脸色惨白,身形不稳,书庭满脸担忧,跑到旁边的食肆,买了碗瘦肉粥。   “侯爷,你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了,你就吃点吧,好不好?”   “拿开!”陆行云咬紧牙梆,看都不看一眼。   “侯爷,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你再这样下去,就没命了!小的求求你,你就吃一口吧!”   叹了叹,书庭的眉头越皱越紧,试探着把勺子递到他嘴边,却被他连勺子带碗给打翻了,热腾腾的骤洒了一地。   “滚!”   书庭当真是无可奈何了,垂头丧气地去旁边借笤帚,准备把地上清扫干净。可他刚拿了笤帚过来,就见一位小厮正在那清扫,还瞪了陆行云一眼,手底下也没轻没重,将粥和泥的混合物,都渐到了陆行云身上。   可陆行云却攥着拳头,隐忍不发。   见此情形,书庭忍不住了,跑过去打开小厮的笤帚,愤愤道:“臭小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吧?你面前这位可是亲封的刑部尚书兼昭懿候,你怎么敢这么无礼?”   那小厮是新来的,只知陆行云是背弃姜知柳的负心郎,却不知他的身份,面上一惧,正哆哆嗦嗦想道歉时,大门噶然打开,一盆污水霍然倒在地上,浇得满地都是,有些还渐到陆行云身上。   “吵什么吵,老娘的耳朵都让你们吵聋了!”   作者有话说:   跌落尘泥了   你们猜说话的是谁呢? 第33章 淡漠至极   门口处, 柳三娘拿着木盆,一手叉腰,神态傲慢跋扈。   下颌绷的发紧,陆行云死死攥着拳头, 依旧不言不语。   看着一贯天之骄子的陆行云跌入尘泥, 书庭顿时红了眼眶,跪在地上恳求道:“侯爷, 我求求了, 我们走吧!你是圣上钦点的状元郎, 是朝廷的肱股之臣, 才华卓绝,为人称颂,你怎么能被人欺凌到这个地步啊!”   “欺凌?呵!”   柳三娘把盆递给丫鬟,沿着台阶一步步往下走,讥讽之色溢于言表:“要说欺凌,那也是这个状元郎欺凌我柳儿在先, 比起柳儿所受的,他这兼职不值一提, 你也好意思在这替他叫嚣?”   拳头一紧, 书庭目中揪成一团,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的确, 站在姜知柳的角度, 陆行云之前所为,无异于将她推入炼狱, 遭受锥心之痛。   深吸了口气, 陆行云终于开口, 眸里笼起深深的哀伤,似沉入湖底的碧石,朦朦胧胧,辨不明晰。   “岳母大人说的对,比起柳儿受到的,我这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世子妃明摆着不想见你,你跪在这里也无用啊,不如咱们先回去,再想想逼得法子,行吗?”   “别说了,我是不会走的。”   “侯爷!”   书庭急的眼泪汪汪,陆行云却闭上眼眸,不愿多言了,他气的砸了砸大腿,只好起身到旁边的石头上候着。   柳三娘冷笑,头也不回地进去了,大门砰地关上。   到了院里,姜知柳正陪着烨烨骑小木马,她笑眯眯捏了捏烨烨小脸,这才叹道:“外面那人也忒讨厌了,不然我让人将他轰走吧。”   “轰他做什么,没得显得我们小气,他爱跪就跪吧,跪死也与我们不相干。”   姜知柳淡淡启唇,眸中似清泉寒澈,没有一丝波澜。   “好!就依你。”   柳三娘昂起下巴,脸上闪过快意,面对狗男人,就该这个样子。   门外,陆行云又不依不挠地跪了两天,终于扛不住昏死过去,书庭大惊,将他背到医馆,给他灌了些汤药和温补的稀粥,到了第二天下午,他才幽幽转醒。   刚醒来,又要去姜家门前跪着,书庭急忙拦住:“侯爷,夫人她今早就离开青州了。”   “什么!”   眸光一震,他倏地跌坐在床上,神情轮转了几度。   “侯爷,你放心,我已经派人暗中跟着夫人了,沿途会留下记号,只是侯爷,你身体太虚弱了,得好好修养才是。”   听他这样说,陆行云松了口气,凝神沉吟了片刻,道:“走,去府衙,把这次的案子先料理了。”   此案已拖了几天,必须早日处理为好。   “可你的身子...”   “无妨。”   陆行云拂着拐杖站起来,却头晕眼花,腿一软,又坐回去了。没有办法,他只好先用了些饭食,才赶到府衙,将知州呈报的要案调出审理,幸而此案并不复杂,只用了五天就审查清楚,他上了封奏折,将剩下的事交给知州处理。   奏折上除了禀告案子的事,还以腿布骨折为由,向皇上告了四个月假。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料想皇上也不会否决。   此间事了,他亲自买了些礼物去姜府辞行,却被姜九岚当街扔出来,彼时周围拥满了人,都对他指指点点。   陆行云立在那里,拳头越攥越紧,最后只叹了叹,领著书庭走了,那些礼品自然便宜了旁人。   离开青州,两人顺着沿途的标记急行。   一路上,书庭脑海里总在思索一个问题,既然姜知柳没有死,那绿枝应该也没事,可为何此次却没见到她?   这般过了十日,终于赶上了姜知柳的马车。临行时,姜九岚雇了镖队护送她,镖头见他不近不远地跟着,就向姜知柳请示。   她掀开车帘,朝后看了看,见陆行云坐在马车上,一直朝她这边观望。见她探头,他眸光一亮,正要打招呼,她蹙起眉头,唰地放下窗帘。   “别理他,只管加速。”   “是!”   镖头拱手应了,下令急速前行,陆行云也只好让车夫加速,这般如骨附蛆地跟了一路,姜知柳再也按奈不住,让烨烨留在车里,自个儿下车去找陆行云。   见她来了,陆行云欣喜万分,连忙让书庭扶着他下了车,可刚张口,就见姜知柳板着脸冷声道:“陆行云,你还有完没完了?你在姜家堵我也就罢了,现在还一路跟着我,何着我去哪你都要跟着是吧?”   脊背一僵,陆行云眸光骤黯,定定道:“是。”   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态度整不会了,姜知柳嗤笑:“我说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天之骄子,你这样做人家的跟屁虫,不觉得没脸没皮吗?”   面色微滞,陆行云抿了抿唇,道:“只要是你,没脸没皮也不打紧。”   “你!”   姜知柳气的脸色一胀,甩了甩袖子:“冥顽不灵,我懒得理你!”说罢就往回走,胳膊猛然一紧,却被他抓住了。   “柳儿...”   姜知柳蹙眉,眸中露出深深的嫌恶:“烦死了!”胳膊猛地一甩,将他甩到地上。   “啊。”   腿部传来剧痛,陆行云痛呼,眉头挤做一团,额上冷汗涔涔。   见此情形,书庭赶紧将他扶住,朝姜知柳道:“夫人,我知道你怨侯爷,你纵使打他骂他小的也无话可说,只他那日被你碾断了腿,你这么一推,若害他瘸了可怎么办?”   “哦,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她斜睨了陆行云一眼,挑了挑唇,云淡风轻地走了,眉梢眼角满是讥讽。   望着她淡漠得背影,陆行云心口似被猛地插了一刀,心脏痛得抽搐,他眼眶泛红,深吸了口气,强撑着站起来,颤颤巍巍回到车里坐着。   书庭眸中满是担忧,叹了叹,到车外守着。   寂静的车厢里,陆行云的手越攥越紧,整个人像是掉进冰窖,渗凉透骨。   眼前不断浮现姜知柳冷漠的面容,她说的话一字一句在他耳边重复似冰锥在他胸口戳了个大洞,呼啦啦寒风直往进灌。   他闭上眼眸,死命咬着唇,嘴角却不停战栗着,片刻后,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悄然滑落,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   当下下午,书庭见陆行云脸色惨白,紧皱眉头,一副忍痛的模样,便查看他的伤口,见小腿肿的跟满头似的的,红的发亮。   他大惊失色,立即驾车去了最近的府州,经大夫诊断,断口果然错位了。书庭眼眶一红,就跪下了:“大夫,你一定要给我家主人治好,绝对不能出问题啊!”   大夫点头道:“你放心,老夫一定尽力,只他伤的太严重,必须好好修养,若再出差错,保不准真就瘸了。”   书庭心中一紧,忙道:“多谢大夫。”   旁边,陆行云听了大夫的话,却垂眸不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从医馆出去之后,二人又出城,沿着暗哨留下的记号追赶,却在一处竹林里失了讯息。   正准备掉头再找找的时候,暗哨垂头丧气地过来了。   “侯爷,属下无能,跟...跟丢了...”他们跪在地上,神情紧张。   书庭一惊,小心翼翼看向陆行云。灰蒙蒙的天光中,但见他紧紧地攥着拳头,脸上阴晴不定,半晌,重重锤在座椅上:“滚!”   暗卫们打了个哆嗦,灰溜溜跑了。   “侯爷,那接下来怎么办?”书庭试探地问。   “进城!”他双眸一眯,眸中泛起锐色。   书庭不敢磨蹭,当即驾车赶到最近的州府,找到当地的知州,借着以镖旗将军的令牌号令附近百里之内的县郡,命他们动用黑.白两道的势力,竭力搜寻姜知柳和烨烨的下落。   在青州的那几日,书庭已打探清楚,姜知柳是化名柳雁在江湖上行走,有了这个线索,找起来的顺利的多,只等了七日,就有飞鸽传书来报,说姜知柳在洞庭湖露过面。   听到这个消息,陆行云立即快马加鞭,朝那边敢去,这般不舍昼夜地赶了四天路,终于到了地方。   因提前传了令,早有官员在那等着,见他来了,忙卑躬屈膝地讨好:“尚书大人一路风尘,下官已备下薄酒,还请...”   “说,她在哪儿?”   不待他说完,陆行云一口打断。   官员面上一僵,讪笑:“回大人,自接到大人的传信,属下就派亲信暗中跟着夫人,据他们回报,夫人现在住在洞庭别苑,只...”   见他欲言又止,陆行云眸光一厉:“说!”   官员偷偷觑了他一眼,支支吾吾道:“只、只是那里离此地有十几里,路途遥远,现下天色已晚,大人不如再此稍作休整,明日再去吧?”   “书庭,我们走!”   陆行云眸光一沉,不再跟他多说一个字,书庭得令,立即打马扬鞭,将马车赶得飞快。   望着尘烟中急速远去的马车,官员擦去额上的冷汗,摇头叹了叹,眸中泛起一阵担忧。   赶到洞庭别苑的时候,天色将暮,斜晖漠漠,透过云层洒在广袤无垠的洞庭湖上,波光粼粼,烟波浩渺。   陆行云下车,正想往别苑走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他顺着声音望去,一艘精美的乌篷船从氤氲中驶来,临到岸边,一只修窄秀长的手掀开竹篾门帘,露出一张俊朗英挺得面容。   “请。”他弯唇,朝身侧看去,笑容明朗似旭日东升,耀眼温煦。   “多谢。”   伴着一个清亮的声音,姜知柳牵着烨烨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袭烟霞色长裙,低着头,墨发如瀑从肩膀滑到胸前,皎洁的脸上噙着温润的笑意。   望着她的侧影,陆行云心中一紧,杵着拐杖往过走。刚走几步,就见她下船时被绊到了,身子一晃,那男子赶紧将她扶住。   “你没事吧?”男子望着她,眸光深邃。   “没事,多谢。”姜知柳嫣然一笑,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回去。   望着这一幕,陆行云身上骤凉,心口泛起一股弄弄的酸意,扶着怪状的手紧了紧,他快步走过去,却一瘸一拐。   看到他,姜知柳眉头一蹙,面色陡然转冷。   男子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了扫,问:“阿雁,这位是?”   斜睨了他一眼,姜知柳望向别处,神色淡漠,似笼了层寒霜:“不认识,兴许是哪个傻子吧。”   作者有话说:   官方吐槽:哼哼。 第34章 低到尘埃里   冰冷的话语如刺刀扎入陆行云胸口, 他绷着下颌,眸中满是痛楚。   烨烨则撅嘴道:“连叔叔,这个怪叔叔老是缠着我娘,你快把他赶走。”   瞥了瞥陆行云, 连晟微一沉吟, 上前两步,拱着手神态自若:“这位兄台, 感谢你对我家雁儿的抬爱, 只我与雁儿两情相悦, 还望兄台成人之美, 另觅良人。”   听他这样说,陆行云心底一沉,朝姜知柳望去,见她朝连晟瞥了瞥,没有言语,像是默认了。   顷刻间, 他仿佛跌入了万丈冰渊,彻骨的森寒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迫的他无法呼吸, 胸口处似乎被戳了个大洞,寒风似刀子呼啦啦往进涌,割的心脏伤痕累累, 殷红的血珠不停往外渗。   他攥着铁拳, 死死盯着姜知柳:“他...说的是真的吗?”   “自然。”姜知柳斜睨着他,脸上淡漠, 似凝了层冰。   陆行云身子一晃, 拐杖瞬间掉落, 书庭赶紧将他扶住。   暗淡的天光中,他脸色唰地惨白,无力地靠在书庭身上,满脸不可置信,眼底猩红,似刀在绞着。   “不、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   嗤笑了一声,姜知柳伸手挽住连晟的胳膊,朝他绽出柔美的笑意,似海棠绽放,明丽无双。   “晟郎,我们走。”   “哦,好。”连晟凝了凝,拍了拍她的手。   姜知柳望向陆行云,下巴一昂,嘴角勾起冷笑,挽着连晟婀娜多姿地走了,看方向正是朝湖畔别苑。二人身形高挑,容色出众,端的一对璧人。   望着他们的身影,陆行云心口似被重锤击中,生出一阵剧痛,喉间发甜,噗地喷出一大口血。   他捂着胸口望过去,眼眶赤红,如芒刺目,泛起无尽的痛楚,泪水顺着脸颊潸然滑落。   身子仿佛被抽空了,他双腿一弯,颓然地跪在地上。   “侯爷!”   书庭连忙蹲下,想扶住他,却被他推开。   “走!”   “侯爷...”   “我让你走!”陆行云一拳砸在地上,眸中厉光烁起。   书庭打了个哆嗦,只好到远处守着。   陆行云瘫坐那里,垂着头,牙梆越咬越紧,侧脸轮廓冷硬如石,拳头也攥进了泥土里。   另一边,姜知柳进了别苑后,立即把胳膊抽出来,笑容轻浅:“连大哥,方才多谢你了。”   连晟拂了拂鼻尖,眸中露出揶揄:“那有什么,能和雁儿投怀送抱,连某可是求之不得呢!”   面上稍滞,姜知柳轻笑:“连大哥真会说笑,你可是江南七十二大商行的总把头,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雁儿可不敢往脸上贴金。”   “谁说的!雁儿你文武双全,聪慧强干,以女子之身将姜氏版图扩到南疆,更独自创办柳氏商行,还开得有声有色,你这样的女子,纵有千万个美人也比不上。”   男子抓住她的胳膊,漆黑的眼眸似有暗流涌过,深邃澄澈。   自诈死后,姜知柳现在姜家修整半年,之后便化名柳雁帮助父兄做生意,不想她这方面的天赋奇高,很快就为姜家开拓了新的天地。为了烨烨将来打算,她于两年前于杭州创办了柳氏商行,主营丝绸、酒楼、戏院等多个领域,她心思活络、手段玲珑,再加上背靠姜家,很快就在杭州站稳脚跟。   她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连晟连四爷,连家世代经商,在整个江南首屈一指,在他这一代更达到从未有过的鼎盛。当时姜知柳经营的酒楼红火异常,把连家的生意都抢了。   连家找人上来砸场子,反而惹得自己一身骚,连晟出于好奇,亲自上门“拜访”,他本以为该是个老谋深算的男子,却不想迎接他是姜知柳,谈吐大方、镇定自若,还大大方方送了桌酒菜给他。   事后,他才知道姜知柳早已看出他的身份,他也因此对姜知柳另眼相看,更和她达成了合作关系。   此次姜知柳本打算径直去杭州,但因陆行云一直尾随,所以半路甩开眼线,到了洞庭湖,乘机和他谈两笔生意。   今天游湖,两人已谈成了一半,只待来日立契。   迎着男子的目光,姜知柳一凝,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面上却笑容不改:“你要说我武功好倒还沾的上,至于文墨,不过近年才下了点功夫,不至于甄艳霞罢了,至于经商也不过依仗我父兄的荫蔽,你这样夸我,倒叫我无地自容了。”   “雁儿...”   他还想说什么,姜知柳福了福道:“连大哥,多谢你对我的厚爱,今日的话我只当是兄长在激励妹子了,天色已晚,烨儿困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一番话堵得他哑口无言。   “好,若有什么短缺的,只管告诉我。”   “多谢。”   姜知柳温容一笑,牵着烨儿往厢房走去。望着她窈窕的身影,连晟眸光一黯,自嘲地笑了笑。   连晟啊连晟,枉你自诩风流,也有你吃瘪的时候。也罢,这万紫千红的,没了这朵还有百媚千娇呢。   这样想着,他心里舒坦了些,活了活筋骨,正要进屋,一个侍从旁边走了过来:“爷,方才那位公子到门口跪着了,要不要小的将他赶走?”   “赶他做什么,让一介天之骄子坠入尘泥,岂不快哉?”   “天之骄子...”望着他眼底的讥屑,侍从恍然大悟:“难道他便是柳姑娘的前...”   “不错。”   连晟点点头,朝院门望去,他早就认出了陆行云的身份,方才那样不过是为了帮姜知柳出口恶气。   他挑了挑唇,转身往主屋走去,姿态翩然潇洒。   斜辉尽去,黑暗渐渐笼罩大地,银月如勾,洒下淡泊凄冷的清辉。   陆行云抬头,朝湖畔别苑看了看,他撑着胳膊想要要起身,书庭赶忙跑过来扶他起来,并将拐杖递给他。   “侯爷,接下来怎么办?”   陆行云抿着唇,没有言语,只默然往别苑行去。他一凝,只好跟着往前走,到了别苑门前,陆行云又豁然跪在地上。   见他如此,书庭叹了口气,走到围墙下坐着。   此地临近湖泊,到了半夜又湿又寒,书庭知道拿斗篷他也不会用,只好在旁边生了一堆篝火取暖。   火光跃跃,将陆行云凄冷的面容映得分外明晰。   这一夜,过得分外漫长,过了许久,晨曦微露,东方泛起鱼肚白。   屋内传来一阵低语。   “昨晚小公子好像做噩梦了,咱爷可去那屋里陪了许久呢,你说他们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嘘,小声点,主子的事岂是咋们能议论的,不过,嘿嘿,我看八成是了,柳娘子这次可在这盘桓了口几日呢。”   话入耳中,如芒刺背,陆行云身子一僵,拳头攥得发硬。见他脸上忽青忽白,书庭小心翼翼道:“侯爷,不如...”   “滚!”   他咬紧牙梆,眸中闪起凌厉之色。   书庭打了个哆嗦,灰溜溜地走开。待走远了,他回身看了看地上的男子,喟然长叹。   以前陆行云纵然威严,对下人却很宽厚,可紫竹园大火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情绪变得越发不稳定,尤其是面对罪名重大的囚犯,本就狠厉的手段更加变本加厉,将酷吏之名坐实了,旁人也对他也多了些畏惧。   陆行云跪在那里,别苑的人出出进进,时不时朝他张望议论,他依旧一动不动,眉头紧蹙,表情冷峻。   到了中午,大门打开,一个清秀的侍女提着食盒走了出来,她朝陆行云微笑道:“先生,今日是我家主人的生辰,他说你在外面跪的辛苦,特意吩咐奴婢,拿饭菜给公子享用。”   她将食盒放在地上,拿起碗筷递到他面前,陆行云却看都不看,只漠然望着前方。   侍女也不生气,将碗筷放在食盒里,笑意清浅:“忘了告诉先生,这寿面可是柳娘子给我家主人做的,她手艺可好了,我家主人很喜欢吃呢。”   闻言,陆行云眸中一刺,拳头越攥越紧,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侍女眸中闪过一丝冷笑,很快又恢复了和善。   “先生,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可是有的石头可是金刚做的,任你如何赤忱,也是无用的,你还是早些回去,也免得为难自己了。”   朝他福了福,转身进去了,大门随之闭合。   “砰。”   声音不大,却似巨石撞在他心坎上,又山崩地裂之势。剧痛排山倒海地袭来,撞得他五脏俱碎,心脉俱断。   喉中泛起腥甜,一股殷红从嘴角溢出,他扯了扯,眼眶酸涩刺痛,瞬间红了。   他深吸了口气,伸出颤抖的手,将碗端起来,却颤得几乎拿不住。碗里是长寿面,上面窝着鸡蛋,还有几根青菜和葱花,汤汁上浮着星星点点的油花,淡淡的香味飘入鼻尖。   长寿面...   以前他生辰的时候,姜知柳也给他做过,不仅如此还做了满桌佳肴,可她当时做的,并不那么好吃,所以后来她再想下厨,他便找借口拦住了。   如今看来,当真是讽刺,一碗微不足道的被他弃如敝履的寿面,却得别人如此珍爱,而他当时却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挑了挑唇,眼中的酸涩越发浓烈,晶莹的泪珠似豆子落在汤汁里。心口似刀在不停地插着,一阵通过一阵。他颤抖地夹起几根面条,颤巍巍递进口中,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在口腔里漫开,带着面条的鲜香,只盐味重了些。   果然是她做的,永远是这样的味道。   他笑着,泪却漱漱地滑落,融进汤汁和面条里。他一口一口吃着,心里的痛越发深重,揪得他心尖直颤。他吃的很慢,像是要将其中的滋味品到极处,过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碗筷。   还真是可笑,曾经他不屑一顾的饭食,如今竟因为旁的男子才能吃到,也许上天也在惩罚他吧...   午后,艳阳高照,透过云层铺在洞庭湖上,映得清波凛凛,碧绿如洗。   微风乍起时,大门噶然打开,陆行云抬眸,见姜知柳从院内走了出来,连晟抱着烨烨与她并肩而行,三人有说有笑,活像是一家三口。   这一幕似刺刀扎的他眼睛生疼,他拳头一攥,眸中闪过妒火,却只能隐忍不发。   姜知柳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旁经过,陆行云本能地去抓住她的裙角,扯出勉强的笑意:“柳儿...”   远山眉一蹙,姜知柳猛地将他踢开,眼里满是厌弃:“滚!”   陆行云眸中一红,又爬过去将她拽住,拼命挤出讨好的笑意:“柳儿,我知道你是在气我,没关系,我不在意。”   见他如此卑躬屈膝,姜知柳挑了挑唇,居高临下俯视着他:“陆行云,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你可是惊才绝艳、眼高于顶的人中龙凤、大魏脊梁,你就不怕别人指着你的鼻子说你,以戴绿帽为荣吗?”   作者有话说:   官方吐槽:给你的时候你不珍惜,现在怀念有什么用。 第35章 那我让你死呢?   胸口一堵, 陆行云脸上浮浮沉沉,眸中似刀绞着。   他深吸了口气,坚定道:“我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只认你是我的妻子, 这辈子唯一能与我生同衾死同穴的发妻, 纵然千古所指,我也不在乎。”   “呵!”   姜知柳冷然一笑, , 将裙角拽出来, 眼里泛起轻蔑:“现在倒说什么不在乎别人的话, 当初你可是口口声声要为了天下臣民,为了你的亲朋好友,还有你那未婚妻。”   “既然你那么看中他们,就和他们过去吧,别来我这里讨人嫌!”说罢昂起下巴,傲然地往外走, 陆行云身上一寒,又要抓她, 去扑了个空, 他想站起来,可还没站位就摔倒了。   他趴在地上,望着她冷漠如冰的身影, 眸中的悔恨和痛楚似滔天大浪奔涌跌宕, 将他淹没得几乎窒息。   他重重一拳砸在地上,正好砸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 鲜血从手中溢出, 他却无知无觉, 心口痛得抽搐。   是他悔了这一切,是他将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女子变成如今冷漠的模样,是他斩断了他们唯一的机会。   他恨!恨不得将自己扒皮拆骨!   如果时间能倒流,他便是抛弃所有,也要留在她身边,然而他就算白死成灰,也没有那个如果了。   上天还真是公平啊,他怎么伤害别人的,必将百倍还给他,这样想来一切不都是他自作自受吗?   他扯了扯唇,无尽的凄凉与苦涩从眼底漫出,化成氤氲的水雾模糊了他的视线。   陆行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滚烫的泪从眼眶崩出,顺着脸颊无声地落在泥土里。   望着这个曾高居九天如今却零落至此的男人,书庭拳头一紧,眸中泛起怜悯之色,他伸了伸手,想搀扶他,最后却悄然走开了。   他那样骄傲的人,如何能忍受旁人的怜悯。   片刻后,陆行云硬撑着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下巴一昂,依旧端端正正跪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   望着他倔强的身影,书庭无声地叹了叹。   这一跪又是整整一日,姜知柳他们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耳畔传来愉悦的笑声,陆行云心口一揪,咬着牙望过去,朦胧的月色下,她从树影下走来,笑颜如花,面上泛着淡淡的光晕,美好的好似一场梦。   连晟提着灯笼,和她一道牵着烨烨望着边走,烨烨时不时仰着头,朝两人咯咯直笑,笑声清透软糯,比夜莺的歌声还动听。   陆行云眸中揪痛,如芒针刺入,眼底的妒意似火苗越烧越旺,逐渐变成锋利的刃。   他攥着拳头,浑身僵如铁石,脸上泛起寒芒。   无意间瞥到他,烨烨吓得连忙往后躲,满脸恐惧:“娘,那个怪叔叔怎么还在这,烨儿好怕。”说着,他小嘴一撅,差点哭出来。   怔了怔,朝陆行云望去,见他面色阴沉,矗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似黑暗中的鬼魅。姜知柳   她眉头一蹙,抱起烨烨安抚了片刻,塞到连晟手中后,快步走到他身旁。   “陆行云,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丧家之犬,你知道吗?我真没见过像你这么没脸没皮的人,我都这样了,你还不走,你他娘的到底想怎样啊?”   她攥着拳头怒骂,眸光狠厉,似刀子直直戳进他心口。   一股剧烈的疼痛从胸口满开,化作绵针刺入每一寸骨血,连骨头f   缝都是疼的。他双眸骤红,拳头攥的发抖,泪水瞬间盈满眼睛,眼底深处蕴着浓的化不开的哀恸,比寒冬的朔风还凄凉,比刀刮斧砍更痛。   他张口,声音沙哑而颤抖:“我不想怎么样,我只希望你能原谅我,哪怕你不肯原谅,只要我能多看你一眼、多守你一刻,我便什么...都、都不求了...”   “嘁!”   鼻中发出嗤笑,姜知柳抱着双臂,眼里满是鄙夷:“你没有搞错吧?都发生了那样的事,你还指望我原谅你呢?谁他娘的稀罕让你看,让你守啊?”   “我便是和你多看你一眼,多说一句话,我都觉得恶心。陆行云,别痴心妄想了好?回去做你的清官,继续为朝廷效力、为百姓深渊,以后名垂青史不好吗?何必在我这找不痛快呢 ?”   讥讽的话语似凌厉的铁鞭,一下一下狠狠抽在他身上,打得他浑身剧痛。   陆行云笑了笑,眼里泛起深深的凄凉与自嘲:“是啊,我八岁熟读经史子集,早在那时我便立志做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的好官,不求名垂青史,但求一世心安。我本以为我这辈子都会按着这个放向走下去,可我遇到了你。”   “那些年像是上天有意捉弄我似的,但凡你需要我的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事发生,逼得我非要在两难间抉择,我选了你,就有愧于我的志向与原则,我选了那些人那些事,就负了你对我的情意。”   “若我能一刀劈了自己,把自己变成两个,纵然锥心之痛、万劫不复我也会去做,可是这世上只有一个我,我只能那样选择。我以为纵然我伤害了你,可我们还有那么长的光阴,只要我肯好好对你,你终有一日会原谅我的。”   “可是我错了,人的心再怎么坚硬,也会一寸寸碎掉,再如何炙热,也会一点点变冷,我太高估自己了,才固执地认为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回头,你都会等我。”   他一字一语,将这些年的过往在她眼前掰开,将心底深处那份连他自己都不敢直面的卑鄙想法剖析的明明白白。   他缓缓说着,喉咙哽不成声:“所以啊,柳儿,我...罪有应得啊!”   望着他越渐猩红的眼眸,姜知柳却目无波澜,她叹了叹,拂着指甲上的丹蔻,漫不经心道:“哎,也难为你说了这么多,我听着都累。不过既然你也认为你罪有应得,那你好歹也要拿出点诚意吧?”   “你想我做什么么?”陆行云眸光一亮,以为她有松动的迹象。   姜知柳斜睨了他一眼,云淡风轻道:“你问我我哪知道,断案判刑是你的职责,更何况我说了,你就会照做吗?”   “会!”他斩钉截铁。   “是吗?”   嘴角勾起冷笑,姜知柳俯身,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那我让你死呢?你也肯吗?” 第36章 他自决了   陆行云瞳孔一缩, 拳头攥的发硬,心口处似刺刀在反复插入、抽出,没一刀都带出淋漓的血。   身上也像被万丈冰雪冻住,从头到脚瞬间冰凉到极点。   “好。”他扯出一抹微笑, 眼底猩红, 泛着水泽,似冬雪浸入, 苦涩而凄凉。   “只要你开心, 我...什么都愿意...”   他深吸了口气, 声音沙哑颤抖, 尔后眸光一厉,拔下书庭随身的匕首,猛地往胸口插去。   书庭大惊,还来不及阻止,就看到匕首已贯入胸膛,鲜红的血汩汩溢出, 还冒着血泡。   “你看...我什么都听你的...”   陆行云笑着,血顺着嘴角大股留着, 眼角的泪也突破束缚, 似晶莹的珠子悄然滑落。   书庭吓得脸色惨白,都呆住了。   原本只是一句气话,姜知柳没料到他真会这么做, 一时倒怔住了, 心底也像是打翻了百味瓶。   自陆行云让她独自产子后,她那颗心算是凉透了, 也看透了, 可她曾真真切切掏心掏肺地爱过, 爱虽消逝,可那恨其实还在心底看不见的角落藏着,如刺悬在心口,触之不得。   四年的时光,她原本已经淡忘,可陆行云又出现了,还时时刻刻提醒着,将恨意从尘封的土壤里勾出来。所以她对他没有丝毫的好脸色,甚至绝情到极点。   此刻,望着这个因自己一句话就自戕的男子,她脑海里不禁浮现出种种过往,甜蜜的、雀跃的、悲伤的、绝望的,似有针在心尖那块软肉上刺了一下,尔后化作轻风将一切吹散如烟。   心口那根刺也随之消散...   “所以,原谅我...好不好...”陆行云颤抖地握住她的指尖,含着泪,小心翼翼地恳求。   姜知柳没有动,只静静凝着他,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半晌,似浮云般叹了叹。   “好。”   陆行云眸光大亮,还来不及欣喜,就被她剩下的话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我原谅你了,原谅你曾经为了旁人一次次将我抛下,原谅你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我,也原谅我曾经那么义无反顾。”   “只是陆行云,我虽原谅你了,却也不爱你了,永远都不爱了。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和烨儿,尊重我,也尊重你自己。”   她淡淡叙说着,清澈的眼眸没有一丝涟漪。   刹那间,陆行云胸口像被巨石猛地撞了一下,五脏六腑都绞得粉碎,痛的抽搐   “噗!”   他喷出一大口血,鲜血飞溅将衣衫和地都染红了,他撑着最后一口气,颤巍巍朝她探去。   “柳...”   “话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姜知柳淡淡睨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转身朝连晟行去,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望着她冷漠的样子,陆行云眸中似刀割般猩红,喉头一甜,又喷了大口地血。   “噗!”他像是被抽空的木偶,重重倒在血泊中,浑身充斥了衰败的绝望气息。   不远处,姜知柳和连晟说了句什么,两人便带着烨烨渐行渐远。   望着他们的背影,陆行云犹如掉进了万丈冰渊,刺骨的严寒似飓风裹挟而来,将他的身与心撕成粉碎,再冻成冰渣。   胸口处更痛到麻木窒息。   他颤栗着想抬手,却似使不出一丝力气。   至此,书庭终于反应过来,连跑带爬地跑过来,哭道:“侯爷,你怎么这么傻啊!就算要弥补,也不是用啊!”   陆行云却没有反应,只扯了扯唇,猩红的眼眸蕴满了无尽的绝望与悲痛,泪水顺着眼角湿透了脸庞与鬓发。   她不要他了,彻底的不要了...   视线渐渐模糊,他双眸一阖,昏死过去。   书庭不敢耽搁,抹了把泪,将他立即弄到马车上,匆忙赶到最近的医馆。   大夫看到陆行云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染红了,脸色煞白好似烫金的纸,鼻息断断续续,已出气多进气少了。   “天呐!他这已经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你赶快走,别坏了我的招牌!”   大夫脸色大变,连将他往外推。   书庭眸光一凌,厉声道:“他可是当今刑部尚书,是圣上亲封的昭懿候,你敢抗命不救,就不怕圣上问罪吗?”说罢,亮出刑部的令牌。   朱漆金纹的招牌凛凛发光,晃得大夫眸中一紧,赶紧请罪,将陆行云抬进医馆救治。与此同时,他着人将全城最好的大夫都请了过来,众人整整忙了一个时辰,才处理完毕。   事后,五位大夫齐齐跪在地上,惶恐道:贵人在上,我等已尽全力救治了,只尚书大人伤在命脉,纵使宫中太医在也是束手无策,求贵人万勿迁怒啊!”   “是啊,别说御医,就算华佗在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求贵人体恤我等也曾行医救命,活人无数,勿迁怪我等!”   他们连连磕头,一副惧怕到极点的模样。   书庭叹了叹,将他们扶起来:“各位不必紧张,方才我是担心我家大人,态度才强硬了些,他这么重的伤,本就九死一生,我不会责怪你们的。”   闻言,众人松了口气,纷纷到旁边候着。   书庭望着床上气若游丝的男子,眸中泛起深深的担忧,一来是担心陆行云,二来是担心自己,他是陆行云的心腹,他不明不白地死了,他必定受到牵连。   “菩萨,求你开恩,救救我家大人。”他双手合十,跪在地上,朝西面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重伤之后,陆行云恍恍惚惚,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发现自己在水里。他看到姜知柳在水里扑腾:“救...救命!”   来不及多想,他扑过去将她救起来,女子温软的躯体贴在他胸口,迷蒙的水雾中,他看到女子面上一红,娇羞地低下头。   落地后,姜知柳偷偷瞧了他一眼,羞涩道:“多谢。”说完,就跑开了。   望着这个熟系又陌生的女子,陆行云下意识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发现很疼。他眸光一亮,心里涌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莫非他这是回魂了?   心口处突突直跳,他下意识追寻女子的身影,她却已经不见了。他凝神细思了片刻,当即追到姜家,和姜父道过歉。过了两日,姜家就寻上门来,让他娶姜知柳。   这一刻,陆行云万分笃定,他就是回魂了,像是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扼住激动的心绪,努力表现的镇定。   “陆某答应你。”   说话间,他余光瞥向外头,见姜知柳在窗户外偷看她,对上他的视线,脸上红霞陡生,羞地跑开了。   沉浸在喜悦中,他完全忘了姜知柳初次认识他时,不是这幅娇羞的模样,也根本不想嫁给他。   一年后,婚期如期举行,他挑开她大红的盖头,烛光中,她脸颊绯红,微低着头,紧张地抓着喜锁。   他眼眶一红,缓缓蹲下,握住她的手放在脸上。   “柳儿...”   “夫君,你怎么了?”女子又惊喜又忐忑。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今晚的月色...很美...”   他深吸了口气,微笑着,在她脸上拂了拂。   这一夜,他们如鱼得水,如胶似漆,他将她放在骨子里宠爱。翌日经常,二房的又讥讽姜知柳习武粗鄙,他当即站出来,神色端傲:“虽说当今不鼓励女子习武,可本朝孙皇后就是武人出身,更辅佐太.祖皇帝征战沙场、平定天下,这才有当今的太平盛世。”   “你们若是瞧不起女子习武,那岂不是瞧不起孙皇后?”   他说的是姜知柳的原话。   望着她感激的目光,他心里却是一阵刺痛,握住她的手,柔声软语:“你放心,有我在。”   痛中更带着无比的庆幸,幸好,还来得及。   之后的日子,他们琴瑟和鸣,恩爱有嘉,他更事事以她为先,她爱的玫瑰他种了整个院子,她爱吃什么,他哪怕连夜排队都要给他买,她的喜好他记得清清楚楚,次次都准备在前头,出门就牵着她,哪怕大庭广众也不顾忌。   众人都说他跟变了个人似的,简直把姜知柳宠上了天,京城的女子无不以有他这样的夫君为幸。   姜知柳和李静姝落水时,他自然先救了姜知柳,彼时,她靠在他怀里,眼眶红红,拼命忍着不落泪。   他搂着怀里的女子,心口细细密密布满了心疼。   不就,姜父病重,他推了吴克的请求,亲自陪姜知柳奔丧,在她落泪时紧紧搂着她,陪着她一起哭,这一次她没有流产,还生了个孩子。   她让他给孩子取名字,他温然一笑,握住她的手:“就叫烨儿吧。”   姜知柳眸光大亮,惊喜地搂住他:“你怎么和我想的一样,陆烨、陆烨,多好听啊,明亮灿烂,和你一样。”   闻言,陆行云胸口似被刺了一刀,原来她初次怀孕就将名字取好了,而且怀着这样一个他根本不知道的心思。   眼眶骤酸,炙热的泪在眼底上涌,他将头埋在她肩窝里,抑制不住地抽泣。   姜知柳紧张道:“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陆行云摇摇头,含着泪,绽出温柔的笑意:“没有,我的柳儿说什么都是对的。”   时光飞逝,烨儿一日日长大,姜知柳再度生产,他自然拒绝了张靖生的请求,纵然良心难安,可这一次他只想护住心爱之人。   姜知柳抱着小女婴,满脸温柔,还给给她取了个乳名,唤作明珠。她说希望这孩子以后也能嫁个如意郎君,被当做掌中明珠般呵护。   听到这句话,陆行云又忍不住湿了眼眶,脑海里全是往日他冷待她的情形。   姜知柳出嫁前,想必怀着的也是这样的憧憬与心愿吧,只可惜他把那颗明珠摔碎了。   忽然,有一日,姜知柳似是梦魇了,醒过来只抱着他不停地哭,半晌才哽咽道:“行云,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嫁给你之后,你并不喜欢我,一直冷落我,我落水的时候,你救得是李姑娘,还因为她放过了欺负我的人。”   “而且...”她泣不成声,哽了半天才道:“我还梦见你让我独自奔丧、独自产子,就连烨儿患病,你也记着去奉旨查案...”   “行云,为什么这个梦这样真实?你告诉我,我现在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假的?”   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襟,猩红的眼眸噙着泪水,似惊弓之鸟,委屈又恐惧。   迎着她的目光,陆行云胸口骤紧,嗓子像是被掐住了,许久,才勉力扯了扯唇,声音很不自然:“怎么会?是真的,都是真的。”   “不,你骗我。”姜知柳眸光一厉,拔下头上的发簪,脸上泛起浓烈的恨意:“我不止一次听到你说梦话,你说柳儿,原谅我,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好不好?你还说对不起,是你害死了我和烨儿,你还说了很多的很多我没听过的话。”   “所以陆行云,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她嘶吼着,眼球因愤恨而充血,神情也越发凶狠。   陆行云身上似被冷水浇透,一阵阵发凉,他握住她的手,生怕她入之前那般消失不见。   可女子却挣开他,重重插进他心房。   剧痛从心口传来,陆行云身子一颤,猛地睁开眼眸,身上冷汗涔涔,衣襟都湿透了。   作者有话说:   一切都是梦,梦醒只会更凄凉 第37章 因她而死,因她而生   “侯爷, 你可算醒了!”书庭大喜,差点哭出来。   陆行云充耳不闻,只怔怔地望着虚空,脑海里全是梦中的情形, 她的笑靥、她的软语、她柔软的手、馨香的乌发、温热的气息...   一切都那么的真实。   可那只是梦...   他仿佛从云端跌进了无边的黑暗幽谷, 周身沁凉发寒,那扇刚刚还打开的天窗正在快速闭合, 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极速坠落。   巨大的失落在胸口漫开, 如同在那里挖了一个大洞, 冷风嗖嗖倒灌着。   他扯了扯唇,眼底泛起深深的绝望,拳头越攥越紧。   终究是他妄想了...   淡淡的天光中,他躺在那里,脸上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神情灰败死寂, 如同没有生命的木偶。   书庭跪在脚踏上,满脸担忧:“侯爷, 你都昏睡了五天了, 小的求求你,说句话,好不好?”   陆行云静默着, 过了半晌, 才发出沙哑的声音:“你知道吗?我梦到她了,在梦里我们是一对神仙眷侣、恩爱夫妻, 她每天都很快活, 笑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可是...这都是假的...是假的...”他说着眼眶越来越红, 似被水泽淹没。   “侯爷...”书庭想安慰他,却发觉语言是这么苍白。   “你出去吧,我想静静。”   陆行云闭上眼眸,不再言语,书庭只好悄然退下,在门口守着,这一守就是整整一日,期间他又让大夫进去查看,可陆行云不允,他只好作罢。   大夫透过窗缝观察陆行云的情形,再结合书庭,当下长吁短叹,疏无喜色。   “依贵人的描述,这位大人只怕是回光返照,贵人还是尽早吧。”   书庭身子一软,几乎瘫在椅子上,虽然大夫未明言,可准备后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当真药石无灵了吗?   他攥着椅把,眼眶都湿了,一来是因主仆之情,二来也是为自己担忧。当他已经彻底放弃,准备接受可见的命运时,屋内传来了陆行云的声音。   “书庭。”他在唤他。   书庭一惊,连忙跑过去,见他转头望着自己,苍白的脸上露出浅淡的微笑:“我饿了。”   他说他饿了!?   书庭脑子空了片刻,这才明白他是想吃饭了,顿时喜得差点跳起来:“侯爷稍等,我这就去拿。”他抹了把泪,用最快的速度冲进厨房,端了碗热腾腾的粳米粥,然后将陆行云扶起来,用勺子喂他吃。   陆行云胃口还不错,连着用了半碗,这才作罢。   书庭眸光大亮,心里绕过千百个念头,张了张口,却不敢问。   陆行云瞥了瞥他,淡然道:“你放心,我不会死的。”他面上依旧惨白虚弱,却不似之前那么死寂,反而似秋夜的湖泊,平静宁和。   早上从梦中清醒后,他的确是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与失落中,那种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感觉,就像拿刀在心口戳了又戳。   在悲痛中沉溺的时候,他眼前再度浮现出梦中,姜知柳朝他笑的样子,美的惊心动魄。   那一瞬,他心里忽然腾出一个念头,他想要那个笑容不仅仅是在梦里,而是真真切切的。   所以,他要活下来,用尽所有一切守护那个笑容。   听他这样说,书庭喜极而泣,连忙把大夫找来了。大夫查看了陆行云的情况,眸光一亮。   “大人虽然脉象虚浮、将断未断,但隐有一丝生机,若大人坚定信念,或可保住性命。”   “当真!那你可一定要好好医治我家大人!”书庭抹了把眼泪,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草民一定尽心尽力,还望大人宽心,勿要多思多虑。”大夫拱拱手,恭敬道。   “多谢。”   陆行云微微颔首,复又闭目休息。   之后几日,陆行云又反复发热,几次都命悬一线,却都挺过来了。当他终于好转,大夫擦着冷汗,啧啧称叹。   “老朽从医三十几栽,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大人意志之强当真令人感佩。”   虽是恭维,却是他的真心话。   “大夫过谦了。”陆行云淡然一笑,转眸望向天际的浮云。   四年前,他两次踏进鬼门关,谁料今日他竟不想死了,世事如棋,当真变幻莫测。   之后,陆行云一边静心养病,一边让书庭派人打探姜知柳的下落。因不想让陆家老两口担心,所以并未书信告知,只说得知姜知柳和烨烨还活着,在这边打探消息。   这一呆就是足足两个月,他的伤势好了大半,大夫本欲让他继续休养,他记挂姜知柳哪里坐得住。   临行前,书庭道:“侯爷,假期将满,刑部那边说有要案发生,请你尽快赶回。”   陆行云是刑部尚书,纵然有要案,作为下属哪敢这样督催,无非是圣上介于面子,让刑部官员传其旨意罢了。   陆行云眉头微蹙,靠在桌案前沉吟片刻,执笔写道:圣上恭安,微臣自少时入内阁任编修,后得重用入主刑部,全赖圣上垂青,方能一展所长,为朝廷效力、为百姓鸣冤。   纵观这二十五年,微臣于圣上尽忠、为朋友尽义、为陆氏尽孝,所行所为虽问心无愧,却唯负柳儿。自她与犬子葬于大火,微臣终日难安,夜夜为梦魇所困,虽活着不过行尸走肉尔。   今有幸得知其未死,微臣如溺者逢生,喜不自胜,权衡再三,微臣决意请辞,望圣上恩准,允微臣一届自由身。余生所念,守柳儿一人,踏万里河山。   罪臣陆行云请奏。   “去吧,八百里加急。”   望着陆行云递给自己的奏折,书亭脸色一变,突然跪下来,眼里满是恳求:“侯爷,你一定要三思啊!老侯爷半生热血才换得陆家满门荣耀,你这一封奏折上去,毁得不仅是你的前程,还有老侯爷毕生的心血!”   陆行云叹了叹,眸中似浮云飘远:“你说的我都懂,可柳儿远在杭州,我只能这样做。”   “可是侯爷,来日方长,你不一定得现在请辞啊,也许以后你们就有转机了呢?”   陆行云挑了挑唇,眼里泛起苦笑:“什么转机?是我远在千里之外,眼睁睁看她与别人喜结连理的转机?还是她需要别人之时,我依旧无法守在她身侧的转机?”   “书庭,柳儿已经不是当初的柳儿了,她心里没有我了,就连恨都没有了,你明白吗?时至今日,我已经没有第二条路走了...”   “侯爷...”书庭还想争辩,却被堵得说不出话。   陆行云深吸了口气,将奏折塞到他手里,起身往屋里走去。他单手杵着拐杖,走的一瘸一拐,身形单薄孤寂,秋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却没有丝毫暖意,反而衬得他越发凄冷。   书亭攥着奏折,沉沉地叹了叹,默然地走了。   待奏折寄出,两人便一路往杭州赶去,为了加快速度,陆行云半道转了水路,岂料他往日不曾正经走过水路,坐的久了就开始晕船。整日躺在床上,吐得苦胆水都出来了。   书庭劝他不如该走陆路,可他不同意,没有办法,书庭只好用尽办法给他缓解,却都收效甚微,这般赶了半个月终于到了杭州。   下船的时候,他竟比之前瘦了两圈,脸颊凹陷,肤色苍白,消瘦得如同麻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   此刻,他刚扔掉拐杖,走起路来还不甚熟练,脚步虚浮,很是蹒跚。书庭只好将他扶上马车,径直到了桂花街甜水巷。   据暗哨来报,姜知柳就住在这里。   不过陆行云知她不会见他,早就吩咐书庭将隔壁的院子买了下来,两家只隔了一座院墙。   到了地方,陆行云并未急着去见姜知柳,因为他去了,大抵也是之前的结果,所以他改了策略。   安顿好之后,陆行云便立在天井里,默默地望着隔壁那颗开得浓郁金灿的桂花树。   见他默然不语,书庭不敢打扰,只在旁守着。过了许久,他看到陆行云微然一笑,伸手道:“把斧子给我。”   “啊?”书亭一愣,眼睛瞪得老大。   “去吧。”陆行云重复。   “是。”   虽然不明所以,可他依旧把斧子拿过来,然后他看到陆行云穿过角门走到柴堆旁,挥起俯头劈了起来。   书庭大惊,赶紧过去阻拦:“侯爷,你金尊玉贵,怎么能做这么粗鄙的活呢?你要想做什么,就让我做吧。”   陆行云摇摇头,眸中蕴起淡淡的哀伤,似笼了曾薄暮:“她说过我既不会劈柴做饭,也不会端茶倒水,连使唤个下人都比我值当。”   “可是侯爷,世人各司其职,你有你擅长的啊,为何非得做这些事情不可?”   “我知道,可我想告诉她,只要她说的,我都愿意去学。”   他勾了勾唇,绽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挥起斧子再度劈下去。   “啪!”   清脆的响声此起彼伏,在清幽的小院里盘旋。   陆行云近年虽练了剑术,可他此刻身体虚弱,加之未做过这等粗活,手掌很快就磨破见血。   望着他斧把上斑驳的猩红,书庭眸中露出痛惜,抓住他的手腕:“侯爷,可以了。”   瞥了眼地上不算高的柴堆,陆行云摇摇头,推开他,继续劈柴。这一劈就劈到天黑,等他歇下来的时候,早已汗流浃背,手都发抖。   他擦了擦额上汗珠,疲惫地笑了笑:“好了,你晚上让人弄到她院子里,别让她发现了。”   望着他满掌鲜红,书庭的眉皱得老高,无奈地点点头:“是。”   这一夜,陆行云许是太累,早早就睡下了。   待翌日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他一醒来,连忙起身将衣服穿好,并问:“昨日的柴火可都送去了。”   “送过去了。”书庭低下头,目光有些闪躲。   他心中一紧,冷声道:“说!”   书亭踟蹰了半晌,道:“侯爷去院外看看便知。”   陆行云蹙眉,走到院门口,当院门打开的一刹那,他的脸瞬间冷凝。但见明媚的阳光下,一堆柴火静静躺在那里,其中几根隐隐沾了些许血迹。   他望着那柴堆,像是被冷水荡头浇下,从头到脚渗凉渗凉。 第38章 你打扰我了   很明显, 姜知柳什么都知道了。   见他脸色很不好看,书庭小心翼翼道:“侯爷,你刚起来,不如进去用些茶点吧。”   陆行云攥着拳头, 脸上阴晴不定, 半晌回过身子往里走,书庭连忙跟上, 却被他阻住了。   “不要过来。”   他的声音沉闷压抑, 带着些冷意, 像是从冰层里迸发的。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屋里, 背影孤寂单薄,似秋风卷落叶,分外萧条。   书庭在外面守了许久,直到晌午,陆行云才开门出来,只淡淡扫了他一眼:“用膳吧。”   松了口气, 书庭立即传了一桌他爱吃的饭菜,饭后, 陆行云歇息了一阵, 又到偏院劈柴。   见他冷凝着脸庞,一下一下卖力地披着,书庭满心慨然, 只能从旁伺候着。   之后, 陆行云每日雷打不动,劈了柴给姜知柳, 可每次都被她原封不动地扔回来。   时日久了, 他反倒习以为常, 不再像初次那般失落。   这天傍晚,书庭刚着人将柴火运到隔壁,却见陆行云立在院子里,神情肃穆,丝毫没有要歇下的意思。   “侯爷...”他小声开口。   陆行云转眸,深深吸了口气:“送我过去。”   凝了凝,书庭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立即着暗哨将他和自己带到隔壁院里。环顾着静悄悄的院子,陆行云收紧拳头,眸中浮动着幽暗难明的光芒。   半晌,才在书庭得指引下去了后院,那里有一口井。他走到近前,摇动绳索打了满满一桶水,提起来往厨房走去。   他力气本也不算小,可他近日消瘦的厉害,气力自然不如从前,提起来就很费劲,等把水倒入水缸,已有些喘息的。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又提了第二桶、第三桶...直至水缸都装满了水,他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来,靠在墙上大口喘气。   迷蒙的月色下,他唇畔清扬,额上的汗珠晶莹发亮,虽然疲惫,但他却很满足。   歇了许久,他才缓过劲来,走到天井里准备回去,就在此时,院门霍然打开,一缕融黄的烛光从门外照进来,映在他脸上。   院门处,姜知柳扶着连晟走了进来,他拉拢着头,脸颊驼红,微风过时飘来一股淡淡的酒气。   “雁儿,你、你真好。”连晟笑了笑,整个身子都靠在她肩上,双眼迷离若梦。   望着这一幕,陆行云心口似被刀戳了个大窟窿,凌厉的冷风呼啦啦倒灌,在心房里划拉出细密的伤口和血丝。   他攥着拳头,面上忽青忽白,在夜色中很是难看。   姜知柳自然也瞧见了他,远山眉一蹙,不悦道:“陆大人,上次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请你自重。”说罢,扶着连晟往里走。   与此同时,绿枝提着灯笼上前,替他们开道。   见她突然出现,书庭眸光骤亮,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胳膊:“绿枝,你没事!你果然没事!”   他神情激动,说着眼眶便红了。   自得知姜知柳还活着,他越发坚信绿枝还活着,可无论他如何打探,也没查到她的行踪,如今再见,他自然欣喜不已。   不料,绿枝凝了凝,下意识把手抽回来:“多谢记挂,只这里是柳宅,两位请回吧。”   她做了个请的姿势,语气淡然,含着疏离。   书庭一僵,不自然地把手收回来。   陆行云没有言语,只瞬也不瞬地盯着姜知柳,她冷淡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不再有一丝停留。   “请回吧。”绿枝督促。   陆行云下颌紧绷,眸中似针刺般泛起揪痛,朝姜知柳深深地看了一眼,这才沉重脸默然离去。   书庭还想再说什么,可望着绿枝冷淡的面容,张了张口,却只收紧拳头,沉默地跟了出去。   “砰!”   木门重重关上,主仆两人都驻足,朝院门看去。清冷的月华映在他们脸上,似镀了层水雾,衬的他们格外凄清。   静默了许久,二人一前一后地回了院子,这也他们两人都辗转反侧,就不成眠,翌日晨起,都定了两个乌青的眼圈,但都默契地谁都没有提昨夜的事。   凑合用了早上,陆行云刚在院中坐下,大门就被人叩响,书庭连忙打开,见绿枝俏生生地立在那里,神色淡然。   书庭神情一亮,忙道:“绿枝,你找我。”   绿枝摇摇头,走进院子里,朝陆行云福了福:“陆大人,我家小姐说了,我们不缺柴也不缺水,请大人别做这些无用功,免得我们还要费力往出弄。”   说罢,也不待陆行云回答,便转身出去,书庭脸上追到院外,拽住她的胳膊。   “绿枝。”他唤了一声,眼底似有暗流涌动。   绿枝黛眉微凝,把胳膊抽回来,神色复杂:“书庭大哥,你对我的关心我一直记在心里,更把你当哥哥,可事到如今,你我的主子以成水火之势,你我回不到从前了。”   “你就当没我这个妹子吧。”说罢慨然一叹,翩然而去。   望着她消瘦的身影,书庭眸底涌过一丝痛色,紧紧攥着裤缝,许久才恍惚地回到院子。   陆行云备受打击,果然没再劈柴送水,但他也没有就此消沉,反而整日苦思自己能弥补些什么。   这日,他闻讯晟南侯得了柄鱼肠古剑,便亲赴千里之外,为了赶在中秋送回来,他连日奔袭,跑死了四匹宝马,这才赶到晟南侯府,以重金相求。   然晟南侯府不为金银所动,只提了一个要求,陆行云要在老侯爷寿宴上向他下跪道歉。   晟南侯之所以提这个要求,皆因数年前他为了帮一位犯案的子侄求情,却被陆行云驳回了。其实他对那子侄也无不看中,只他素来心胸狭窄,这等丢颜面的事自然令他记恨。   闻言,书庭大怒:“江侯爷,你欺人太甚,你不想卖就直说,何必做出此等辱人之举?”   陆行云虽跪过姜家,可他那是自觉有愧,心甘情愿,现下当着众人的面下跪道歉,那就是打自己的脸,否定了自己一贯的原则与坚持。   晟南侯翘着二郎腿,冷笑:“我可没强逼你家侯爷,他跪不跪,道不道歉,可全凭他自己。”   望着趾高气扬的男子,陆行云眉头紧蹙,眸中明灭沉浮,半晌,深吸了口气:“好,如你所愿。”   翌日,晟南老侯爷大寿,高朋满座,迎来送往者不乏京中权贵。   晟南侯先说了些场面话,之后便将话题引到陆行云身上。陆行云朝他看了看,薄唇一抿,走到中央当众朝他跪下。   “陆某自视甚高,枉顾晟南侯谏言,于其侄江恒一案量刑过重,现当着众宾客的面,向晟南侯请罪,望你大人大量,恕陆某失察之过。”   此举一出,众宾客议论纷纷,有暗中为他说话的,更多的则是奚落与诋毁。   絮语如嗡蝇在耳畔乱舞,陆行云攥着拳头,薄唇抿成冰冷的线,没有做丝毫辩解。   晟南侯勾了勾唇,却道:“哎呀,陆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快请起。不过江某近年耳背,没听你方才说的,可否请你再说一遍?”   听到这话,书庭气得差点发作。   陆行云眸底一寒,死死攥着袖子,咬着牙齿,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晟南侯这才心满意足,将他扶了起来。   “陆大人果然品行端正,能屈能伸,江某佩服之至。”   陆行云不再看他,转身去后堂领了鱼肠剑。   抚摸着锋利寒凉的剑刃,他稍松了口气,却没有歇息,当即又策马驰回杭州,一路上风餐露宿,终于在中秋节当夜赶回了桂花巷。   稍微洗漱了一番,他立即拿着剑叩响姜府院门。   院门打开的时候,一缕流光自院内倾泻在他脸上,映得他的瞳孔里熠熠生光。   他看到雅致的小院悬了满院花灯,各式各样,五彩斑斓,姜知柳正抱着烨烨坐在桂花树下说笑,连晟则指着花灯说着什么,三人神采灼灼,脸上洋溢着微笑,明媚的连花灯都比下去了。   心口处像是被铁拳锤了一拳,陆行云下颌紧绷,握着鱼肠剑的手随之收紧。   院内,姜知柳三人下意识看过来,见他形容消瘦、面染风霜、眼眶布满血丝,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都微微凝住。   扫了他一眼,姜知柳淡淡启唇:“中秋佳节,乃阖家团圆之日,陆大人该回侯府才是,绿枝,送客。”   “是。”绿枝颔首,上前做了请的姿势。   陆行云眸中一刺,薄唇抿成直线。   见他没有动,绿枝蹙眉:“陆大人耳聪目明,难道没听到我家小姐的话吗”   陆行云双拳一紧,却走到院里,将鱼肠剑递到姜知柳面前。   “你素来喜欢习武,这把鱼肠剑是我新得的,望能合你心意。”   姜知柳转眸,拿起鱼肠剑端详了片刻,拔剑往旁边的大石头上劈下去,大石顿时一分为二。   见此情形,烨烨惊喜万分,立刻从她膝盖跳下来:“哇,这把剑好厉害!”   姜知柳扬唇,将剑归入剑鞘:“不愧是鱼肠剑,遍体生寒、削铁如泥,当真是一把绝世无双的好剑。”   陆行云眸光一亮,正想开口,却见她下巴一昂,语气轻飘飘的:“只可惜,是你送的。”   她将剑塞回他手里,没有多看一眼。   刹那间,陆行云好似被冷水兜头浇下,从头到脚冰凉一片,胸口处更似被刀戳了个大窟窿,寒风呼啦啦直往进倒灌。   “陆大人,请吧。”绿枝重复。   书庭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来,叹道:“夫人,我知道你心里怨侯爷,可是他为了你放弃自尊与骄傲,又是跪地断腿,又是自戕差点丢了性命,他一个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更为了你甘愿沦为仆役。”   “就算这些你都不放在眼里,可这次他为了这把鱼肠剑当着宾客的面向晟南侯跪下道歉,可道歉的缘由是一件他根本就没有判错的案子。侯爷此举等于抛弃了过往所有的坚持与原则,告诉大家他大错特错,就是个笑话。夫人是最了解侯爷的,你应该比谁都了解这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小的说这些不是为了求你原谅侯爷,只求你看在自己也曾真心真意对待侯爷的份上,好好审视一番他的所作所为。他是陆家的命脉,是朝廷的脊梁,是百姓的希望,他不仅仅是你一人的夫君,他是陆家的,更是所有人的。”   “站在你的立场,他往日的行为自然是大错特错,可他不只是他啊!你当初钟情于侯爷,不也是因为他这份风骨与秉性吗?”   “所以夫人,侯爷所作所为当真那么罪无可恕吗?就算他用命去换,都得不到你一点顾惜吗?”   他的话语沉着如石,重重击在姜知柳耳畔。她抿着唇,眸底深寂明灭,没有言语。   半晌,她深吸了口气,朝陆行云望去:“若是以往,听到这番话我自然是欣喜之至,可是陆行云,人的心死了就是死了,活不过来的。”   “就好比你看到无关紧要的人死在你面前,你最多叹息一声,哀其不幸,你还能有什么真情实感吗?不可能的,你走吧,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这对我也是一种打扰,你知道吗?”   她语声轻叹,似浮云游弋,带了些劝慰的意思。   可落入陆行云耳畔,却如千斤巨石坠入心海,激起惊涛骇浪,震得胸腔发疼发颤。   他脊背一僵,紧紧地攥着鱼肠剑,脸上似蒙了灰蒙蒙的雾,灰败至极。   他看着她,眸中似刀在绞着,涌起深深的痛楚和绝望。   良久,他深吸了口气,眸中露出坚定之色:“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柳儿,当初是你一再付出退让,我还未替你做些什么,所以我是不会放弃的。”   见他执意如此,姜知柳远山眉微蹙,多少有些不耐了,抱着烨烨喂了口月饼。   “随你。”语气冰冷,连看都不看他。   陆行云双臂一紧,眸中泛起痛色,抿着唇默然离去,双脚沉重的像是灌了铅。   他竭尽全力把背挺得笔直,可步履虚浮,身形摇晃,破碎得好似枯木,碰一下便会断似的。   刚走出院子,身后便传来“砰”地一声。   陆行云喉头乍甜,扶着旁边的树干喷了一大口血。   “叮!”   鱼肠剑脱手而落,发出清脆的响声,惊得黑夜都发颤了。   “侯爷!”   书庭大惊,赶紧扶住他,他却推开了,强撑着往回走,身形摇摇欲坠。书庭长叹了一声,捡起鱼肠剑跟在后边。   院内,姜知柳听到声响,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烨烨疑惑道:“娘,那个怪叔叔怎么老缠着你,还说那些奇怪的话?”   姜知柳抚着他的脑袋,柔声道:“烨儿别怕,他脑子有病,不过不敢伤害你,你只当他不认识,别理他便是。”   “哦,好。”烨烨乖顺的点点头,似懂非懂。   一旁,连晟朝院外望了一眼,眸中露出些许快意。   虽说他素来风流,但他也是有底线的,就是绝不玩弄别人的真心,所以他虽惹下不少桃花债,但那些女子大多念着他的好,极少有人真心怨恨他。   像陆行云这般既娶了,却将其伤到体无完肤的事,他决计做不出。   也因此,他从一开始就瞧不上陆行云。   当夜,陆行云便病倒了,一来他风餐露宿连日奔波,二来他数日劈柴累动旧伤,又内心郁结,就为病邪所侵,每日昏昏沉沉,下不来床。   大夫看过过,只说药物能调理伤口,却去不了根,多久能好全靠他自己。   书庭忧心不已,只得每日悉心伺候,虽说药汁都喂进了,可陆行云食不知味,好起来就特别慢。   这般缠绵病榻了半个多月,总算好了些,但依旧病恹恹的。   醒着的时候,他就强撑着下地,伏案疾书。   没多久,姜知柳醒来时,发现书桌上多多了两本册子,一本是《柳意集》,其中收录了从古至今的关于柳的名篇诗文,就连鲜有人知的诗句也在其内。另一本则是《南诏通解》,里面详细介绍了南诏的人文气候、风物习俗。   随便翻看了两下,姜知柳就随手扔到旁边:“烧了吧。”   绿枝瞥了瞥,试探道:“第一本烧了就烧了,可是小姐你最近不正在拓展南边的事务吗?有这《南诏通解》,不正好是个助力?”   姜知柳一边陪烨烨用膳,一边道:“这世上又不止一本关于南诏的书,看他的作甚?”   绿枝一拍脑门:“哎呀,我这个榆木脑袋,差点都被绕进去了。”说完,将两本书册拿到外边烧掉了。   事毕,她刚回屋,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近来,着一袭黑色劲装,梳了个利落的高马尾,剑眉星目,颇为俊俏。   他朝门框上一靠,吹了吹刘海,故作哀叹:“哎,亏小弟日日念叨姐姐,怎么姐姐回来也不知会我一声。”   姜知柳朝他瞥了瞥,没好气道:“我这都回来半个多月了,你要是念叨我,会不知道我回来了?”   一句话堵的男子没话说了,他咧嘴一笑,走到近前坐下,翘了个二郎腿:“姐姐这话说得,小弟近来事务繁忙,这不亲自来了吗?”说着,眼睛滴溜溜地朝绿枝看去。   姜知柳放下碗筷戏谑道:“你来时来的,只不知看的是我,还是另有其人呢?”   此话一出,绿枝顿时脸红了,身子一扭,溜走了。男子咳了咳以作掩饰:“那个,咳,都说看破不说破,姐姐最是冰雪聪明,自然懂的。”   “好了,不逗你,你想带绿枝出去便出去,但你得记着,她是我的人,你若干胡作非为,我绝不放过你。”   男子唰地站起来,满脸喜色:“姐姐放心,上次我受伤可是绿枝妹妹看顾得我,我报答她还来不及呢!”说罢飞快地跑了。   这名男子是江南第一大帮承剑阁少主阮淇,与姜知柳不打不相识,对她很是敬重,更拉着她拜了把子,这也是柳氏商行能开得这么顺利的原因之一。   几个月前,绿枝被采花贼劫去,是阮淇救了她,还因此受了重伤。彼时,姜知柳正好要带烨烨去青州,绿枝感念他的救命之恩,遂留下来照顾,一来而去两人反倒生出了情义。   这也是书庭开始没有看到绿枝的原因。   望着他的身影,姜知慨然一笑。   年轻真好。   外面,阮淇逗了绿枝几句,便拽着她往出去,绿枝本不是个脸皮薄的,却也央不住他如此。   当下红了脸颊,小声道:“你别拽我,我自己走。”   阮淇唇畔一勾,并未松开,将她往外拉。刚出门,正好和书庭撞了个正着,看到他,绿枝没来由一阵心虚,本能地把手抽了回去。   “出去呀。”书庭面上一僵,随口问。   “...嗯。”绿枝点点头,朝他福了福算是见礼,正要往外走,阮淇却扶着她的腰往马背上一放,紧跟着坐在她身后,打马奔驰而去。   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书庭攥紧拳头,眸底掠过一丝暗涌。   静默了片刻,他将暗哨喊出来,命他们去查阮淇的身份。傍晚,暗哨就回来了,将阮淇的过往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   闻言,书庭扯了扯唇,转头望向遥远的天际,眼底满是苦涩。   也罢,总算身世清白、出身显贵,总比跟着他强。   这样想着,眼尾却渐渐红了。   片刻后,身后传来陆行云轻飘飘的声音:“你若不想因此错过,我可以去了你的奴籍,予你新的身份。”   书庭一怔,连忙回身跪在地上,红着眼道:“多谢侯爷恩典,只小的生就是侯府的人,就算离开侯爷也不知该去哪里,更何况她心里也没有我...”   望着他强忍泪水的模样,陆行云叹了叹,让他起来了。   “走吧,陪我出去散散心。”   “嗯,”书庭颔首,抹了抹眼角,给他披上披风,引着他往外走。二人绕着河堤转了一圈,陆行云时不时开口,所言所语无不于姜知柳有关,她近日睡得如何,吃的如何,心情怎样等等。   许久,陆行云正往回走时,看到一队运垃圾的车,书庭眉头一皱,连忙护着他往旁边上,忽然吹气一阵冷风,将垃圾吹散了不少,一张破碎的书页落在陆行云身前。   他低眉看去,见上面写着“南诏”二字,那字迹正是他的。   他瞳孔骤缩,仔细端详,见果然是《南诏通解》的扉页,边角漆黑,沾满污泥,已烧了大半。   陆行云身形一僵,整个人像是坠入了冰冷的湖水里,胸腔里被森冷的水裹挟压迫,几乎透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有想过把他虐成瘸子,但又感觉那他还有啥值得女鹅去看一眼的? 第39章 为她坠崖   几日后, 姜知柳带着烨烨去西山佛寺祈福,得知他们的行踪,陆行云也乘车跟去了。   他身子还未痊愈,书庭是不想他去的, 可有耐不住他固执, 只好带了几个暗哨跟着去。   到了地方,因禅房不够了, 陆行云只好住最东头的房间, 和姜知柳他们隔了好几间房。   为了能多见姜知柳两面, 每到礼佛, 他必定前去,却又不敢离得太近,害怕姜知柳一气之下就走了,只好待在角落里看着,偏偏连晟总跟在他们旁边,他心里有气只好忍着。   这日烨烨淘气, 一个人偷跑出去,陆行云看到立即跟上去, 见他一脚踩空, 滚下悬崖,他想都没想,便伸手去拉, 正好和烨烨一起掉在悬崖边的树枝上。   书庭和姜知柳追来的时候, 那已出现断口,眼见树枝将断, 二人就会双双坠崖。   烨烨吓得哇哇大哭:“娘, 我好怕!”   姜知柳心急如焚, 红着眼强自安慰:“烨儿别怕,娘这就来救你!”   说罢扯下腰带系在树桩上,便抓着腰带跳下悬崖,可她的手离烨烨还有一点距离。   “娘,我抓不到,呜呜!”烨烨惊恐极了,泪水挂满脸庞。   陆行云一手抓着石壁上的青草,一手用力将烨烨往上托举:“烨烨不怕,爹爹会救你的。”   烨烨一愣,泪水凝在眼眶。   “咔嚓!”   树干断裂的一瞬,姜知柳险险抓住烨烨的手腕,然后她看到陆行云似落石一般极速坠落,冷风中,他发丝飞扬,唇边却洋溢着温柔的微笑。   他张嘴像是说了什么,可她一个字都没听到。   这一瞬,姜知柳耳畔似乎静止了,眼前只有他坠落时的微笑。   上边,连晟也赶到近前,抓着绳索飞身下来,将她和烨烨一同带上去。见她低眉望着悬崖,眼底有一瞬的恍惚,连晟蹙起眉头,提醒道:“烨儿受伤了。”   姜知柳回过神来,赶紧查看,见烨烨胳膊破了一道口子,像是擦伤,她眼眶骤然一红,搂着烨烨朝他屁股打了两下,哭道:“臭小子,你怎么这么淘气,你要是出事了,娘可怎么办?”   烨烨又惊又怕,哭道:“呜呜,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边他们在安抚烨烨,那边书庭立即让人下去找陆行云,可他带的暗哨不多,便想向姜知柳寻求帮助。   他噗通跪在地上,满脸哀求:“夫人,不管你与侯爷有何仇怨,求你看在他是为了救小公子的份上,派人下去找他吧!”   姜知柳朝烨烨看了看,微一沉吟,终究还是点头了,让自己带来的人,下去找陆行云。   烨烨抹了抹眼泪,朝悬崖下看去:“娘,方才那个叔叔为什么说他是我爹爹啊?”   这次,他没有喊怪叔叔了。   姜知柳凝了凝,抚着他的头道:“因为他之前也有个你这么大的儿子,也许他是想到自己的孩子了吧。”   “那他的孩子呢?”   “...死了。”   听了她的解释,烨烨小嘴一瘪,露出怜悯的神情:“那这个叔叔还真可怜,难怪他病得迷迷糊糊的。”   姜知柳转眸,朝悬崖下望去,底下烟云缭绕深不见底,只怕是凶多吉少。   这一刻,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像是冷风从心底吹过。   她记得小的时候,自己养了几年的小猫死了,她也是这种心情。现在她纵然不爱他了,可毕竟曾经掏心掏肺付出的感情是真的,也许和他的坠落一起消散的,还有她曾热烈并再也不会有的感情吧...   眸中泛起一丝怅然,姜知柳深吸了口气,抱起烨烨往回走。   连晟望着她的侧脸,眼底掠过一丝锐色。   将烨烨安置好后,连晟安抚了姜知柳几句,便走到院外,打了个响指,很快就有几个黑衣人从暗处跳了出来。   “主人,有何吩咐。”   连晟背着阳光,看不清面容,连声音都很清淡,却偏偏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去,确保那人必死无疑。”   “是!”   几名黑衣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立即飞奔而去。   连晟叹了叹,转头望向西厢房,幽深的眼眸清冽似寒潭里的石头。   雁儿呀雁儿,人可不能在一条河里翻两次跟头。   书庭带着人在山崖下寻了两天两夜,却连陆行云半片衣角都不曾看见,他的心越沉越低,甚至连最后的希望都放弃了,唯一的信念就是,就算是死了,也得把尸体找回去。   烨烨因为陆行云一直没被救上来,他心里愧疚不已,还总是做噩梦,醒了就不停地哭。   可直至第五天,陆行云还是没被找回来,就连尸体也没有。   烨烨知道了,跑到悬崖边大哭:“呜呜,是烨儿不好,把叔叔害死了!”见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姜知柳赶紧搂着安抚。   “娘,你下去找找叔叔,好不好,烨儿求你了?”   望着他泪汪汪的可怜样,姜知柳终于心软了,擦了擦他的眼泪,柔声道:“好,娘这就去找,烨儿别哭了。”   “嗯嗯,烨儿乖,烨儿不哭了。”小娃娃抽了抽鼻子,压住眼泪。   连晟眉头一蹙:“雁儿,不是我说你,就他以前做的那些事,死十次也不为过,你让人去找他,已是尽了道义,何必再下去。”   眸中露出一丝叹息,姜知柳道:“你也看到了,烨儿这样,我害怕他出事,就算为了他,我也得下去找找了。”   说罢,她将烨烨塞给连晟:“连大哥,烨儿就交给你了。”   连晟叹了叹:“那我跟你一块去吧。”   “那怎么成,底下那么危险,而且绿枝也不在这,有你在,我才放心下去。”   听她这样说,连晟扬唇,目中露出愉悦:“那好吧,我派人保护你。”   “多谢。”   于是,姜知柳就下到谷底,和大家一块寻人,这般找了两天两夜,终于在河岸边发现了一只鞋,看样子正是陆行云的。   见到鞋子,书庭忍不住哭了起来:“老天爷,我家侯爷一心为朝廷为百姓做好事,不该是这样的下场,我求求你,一定不要让他出事啊!”   姜知柳比他冷静得多,当下极目望去,见不远处似乎有拖动的痕迹,当即跑过去。   书庭见状,立即爬起来,连跌带撞地跑过去,远远就看见姜知柳和两个黑衣人颤斗在一处。   那两人不是姜知柳的对手,很快就被重伤了,临行前朝陆行云发了几个枚飞镖,姜知柳眉头一蹙,飞身去挡,虽拿剑打开了三枚,其中一枚去擦着胳膊飞过去。   许是那镖有剧毒,姜知柳脸色一变,立即软倒在地。   彼时陆行云趴在地上,满身伤痕,双腿似乎也动不了了。可他看姜知柳出事了,便用尽全力爬过去,见她躺在地上,浑身颤抖,手臂发紫,嘴唇和指甲也发青了,显然是中毒的迹象。   他脸色大变,来不及思索,当即用嘴将毒血往出吸。   书庭一惊,忙扑过去阻止:“侯爷,这是剧毒,让我来吧!”   陆行云用力将他推开,虚弱道:“反正我已经这样了,就是死也就死我一人,谁都不可以过来!”说罢,又趴着一口一口吸毒血。   望着他奋不顾身的样子,姜知柳抿着唇,眼底闪过一丝凝重。   若是可以,她很想将陆行云推开,因为谁救她,她都会感激,可这个人唯独不可以是陆行云,因为她是在不想与之有任何牵扯。   可她是烨烨的母亲,她不能死。   她闭上眼眸,任由他吸着,如同自己是砧板上的鱼肉。   过了稍许,乌黑的血逐渐转淡,当变成正常的鲜红时,陆行云眸中一松,苍白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太好了,你...你没事了...”头一歪,就晕倒在地。   姜知柳睁眸,望着脸色蜡白如烫金的男子,眸中泛起一丝复杂,叹了叹,让人将自己扶起来,然后用匕首扎破陆行云的手,替他放血。   果然,他的血也有些发黑,显然是中毒的迹象,只没有姜知柳那么深。   片刻后,她让人将她和陆行云带回寺庙,交给庙里的住持医治。   住持精通医术,查看了陆行云的伤势后,脸色凝重:“这位施主坠下山崖,双腿和胸部多处骨折,五脏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已是半条腿都踏进了鬼门关,需得细心调养,否则神仙难救。”   “至于这毒,是苗疆的剧毒,幸而他中毒还浅,且我这里有解药,方才已经给他服下,只要再服用几次,就好了。”   “而这位女施主,你体内只有些残毒未清,按时服药就无虞了,只当时若非这位施主舍身相救,你只怕已经不在了。”   闻言,姜知柳黛眉一蹙,下意识朝陆行云望去。   融黄的烛光中,男子静静地躺在那里,脸颊苍白凹陷,嘴唇微青,身躯干瘦得如同一截枯木。   他双眸紧闭,神情不安,似乎仍在梦魇中。   “柳儿,快跑!”   忽然,他一把抓住女子的手,满脸焦急。   姜知柳面上一冷,本能地把手抽出来。   见她如此,书庭眼眶都红了:“夫人,侯爷为了你连性命都不要了,你...你就不能顾惜他一下吗?哪怕就一刻呢?”   袖中的手微紧,姜知柳蹙着眉头,眸底似暗沉的湖看不清神色。   半晌,她转过身,默然地朝外走去。   书庭抹了把眼泪,将她喊住:“事到如今,夫人还是觉得侯爷当真罪无可恕吗?”   脚步微顿,姜知柳微微侧头,如玉的脸颊平静无波:“不是所有事都能论个对错的。”   书庭一滞,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远去。   烨烨得知陆行云未死,还央着姜知柳要来看他,她想了想便允了,还着人下山才买了不少名贵的药材补品。   到屋里的时候,陆行云仍在昏睡中,望着他惨白的脸,烨烨小嘴一瘪,眼里包了一汪泪,搂着姜知柳的腿哭腔道:“呜呜,叔叔不会死吧?”   姜知柳蹲下拂了拂他的脑袋,软语道:“不会的,你看咱们还买了这么多东西来看他,他不会死的。”   烨烨吸了吸鼻子,走到近前,试探地摸了摸陆行云的手:“叔叔乖,好好吃药,烨儿会来看你的。”   望着眼前的情形,姜知柳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她本不欲烨烨与陆家再有任何瓜葛,可父子天性,果真阻拦不了。   她将烨烨拉到怀里,轻声道:“叔叔还要休息,咱们走吧。”   “好。”   烨烨又凝了陆行云一眼,这才牵着姜知柳的手出去。   门外,连晟将一只小木偶递给他:“烨儿,叔叔下山给你买的小张飞,喜欢吗?”   烨烨微微一笑,伸手接过:“多谢叔叔,烨儿很喜欢。”虽这样说,可脸上的笑意不甚浓厚,反倒还朝屋里看了看,似乎还在记挂陆行云。   连晟蹙眉,朝姜知柳看去,见她低眉望着烨烨,眼底若有所思。   片刻后,三人走回屋里,连晟抿了口茶,问:“雁儿,咱们早就该回去了,现下你打算如何?”   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若放心不下他,我会留两个人照看。”   姜知柳一凝,朝对面的禅房看了看,语气清幽:“暂且留下吧。”   陆行云到底救了她和烨烨的命,于情于理她不该这么早就走。   “也好。”   连晟点点头,面色平静如常,袖中的手却骤然收紧。   翌日中午,陆行云终于苏醒,得到消息,姜知柳便领着烨儿前去探望。进屋的时候,陆行云靠在软被上正要喝药。   烨儿眼眶一红,撒丫子跑过去,扯着他的衣袖,低头啜泣:“叔叔,对不起,是我淘气,呜呜,把你害成这样...”   望着他泪盈盈的小脸,陆行云也不禁红了眼眶,抬手拭着他的脸颊,语声有些沙哑:“傻孩子,我没事,只要你好好,我做什么都愿意。”   烨烨鼻头一酸,抬起头看了他片刻,忽然一头扎进他怀里,大哭起来。   陆行云一怔,赶紧拂着他的头:“乖宝宝,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   烨烨摇摇头,依旧埋着头哭。   陆行云被他整得手足无措,朝姜知柳投求助的目光。姜知柳走到近前,将烨儿拉到怀来,好好安抚了一番,轻声道:“傻烨儿,你看叔叔不是没事了吗?你还哭什么?”   烨烨抽了抽鼻子,瘪着嘴,打着哭嗝:“我、我就是想起爹爹了,他要是、要是还在,肯定也是这、这样的。”   稚嫩而悲伤的话语,似雨点打在姜知柳心上,漫起潮湿得感觉。   她转眸朝陆行云看了看,将烨烨搂在怀里,心头像是压了个块石头,鼻尖发涩。   “傻烨儿,是娘不好,不哭了,不哭了...”   望着这幅情形,陆行云心头涌起一股巨大的冲动,他强撑着坐直了,颤抖地伸出手:“烨儿,我...”   然而,话刚涌到喉头,却被姜知柳打断。   “好了,叔叔累了,咱们回去吧。”   烨儿点点头,抹了把泪,朝陆行云道:“叔叔,你好好歇着,烨儿晚点再来看你。”   抬起的手僵了片刻,陆行云勉强笑了笑,手缓缓垂落。   姜知柳朝他看了看,牵着烨烨朝外走去。望着她窈窕的身影,陆行云眸中一痛,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种感觉,好似她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   他本能地想追上去,却忘了自己双腿和肋骨都断了,刚着地就摔到地上。   听到动静,姜知柳和烨烨双双回头,见他趴在那里,兀自伸手朝他们这边看来,眼里含着深深的期盼。   “柳儿...”   姜知柳远山眉微蹙,没有动,烨烨却当先跑回去扶他。可此刻屋里只他们三人,他一个四五岁的娃娃,也扶不起来,只好求姜知柳。   目中泛起一丝叹息,姜知柳终究走过来,和烨烨一起,将他扶到床上坐好。料理完毕,她正举步离开,指尖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轻轻的,似乎是怕她生气。   “别走...”男子语声喑哑,尾音发颤,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   姜知柳面上一冷,将手抽出来,蹙眉望着他:“陆行云,我和烨烨来看你,是因为你救了我们,但也仅此而已,望你知晓。”   胸口像是被铁锤猛地撞了一下,陆行云眸中一湿,扯着唇,又把手朝他探去。   “我知道,我只是...”可还没触到她,女子就避身让开了。   陆行云鼻尖骤酸,似雨雾从鼻中漫入眼底,抬起的手握成拳,机械地垂落。   “你当真如此恨我吗?”   闻言,姜知柳勾了勾唇,笑的云淡风轻:“你说笑了,我早就不恨你了,从你自尽的那一刻,我就不恨你了。”   “可是陆行云,我也说的,我不爱你了,永远不爱你了。你是聪明人,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心尖似被针反复扎着,泛起一阵绵密锥心的痛意,像是胸口处最柔软的东西被人剜去了,空落无着,只有大股寒风冷飕飕地倒灌。   陆行云的指甲几乎扣进肉里,他深吸了口气,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眼底水雾泛滥。   “我懂,我自然是懂得,可是柳儿,纵然你不爱我了,可我还爱你啊...”   姜知柳扬唇,眼底泛起一丝嘲讽,似远山般悠远轻飘。   多美妙的话语,多动听的情话,若是以前的自己听到,只怕开心的立时死去都可以吧!   可是那时的她没有等到,没有...   “陆行云,为何你总做这些亡羊补牢的事呢?我死过了,你才追悔莫及、痛彻心扉,那之前那几年我掏心掏肺爱你的时候,你做什么去了?现在却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第40章 她救了别人   “我知道太晚了, 可是柳儿,至少你我现在还活着,至少你现在还没有成亲,不是吗?”   “若我再也遇不到你便罢, 上天既然让我们再度重逢, 也许就是想给我们最后一次机会呢?”   陆行云含着泪,眼里蕴满了恳求。   姜知柳笑了笑, 眸中蕴起一丝凉薄,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以整暇道:“陆行云,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廉价,任你挥之则来,挥之即去的吗?”   “不,不是!”陆行云急忙解释。   姜知柳伸手堵住他的唇,笑意清浅的似山间的清风晨雾。   “正所谓情出无悔,我不后悔我曾付出的感情, 可是如果非得用我的命来换取你的爱,我告诉你这样感情, 我不要。”   她的语声平稳清和, 却带着决然的意味,说罢转身往外走。陆行云眼眶骤红,一把从后面搂住她的腰。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早在那件事之前, 我就喜欢,不, 是爱上你了, 我只是后知后觉, 没意识到你对我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男子的声音焦急而沙哑,落入姜知柳耳畔,却似雨打芭蕉没个响动。   她蹙眉,眼里的厌弃毫不掩饰:“陆行云,这有区别吗?而且我说的够明白了吧,你到底还要不要脸?”   陆行云却搂的更紧了:“没有你,要脸面做什么。”   “你!”   姜知柳几乎气笑了,拽了拽他的胳膊:“松手!”   陆行云摇头,拼命地箍住她的腰肢。   叹了口气,她彻底没了耐性,不管不顾往外走,登时将陆行云拽到地上。   “嘶!”   男子倒抽了口凉气,手也顺势脱开,却依旧死死拽着她的裙裾。   “柳儿,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仰头看着她,猩红的眼眸满是悔恨与哀求。   望着地上的男子,姜知柳黛眉微蹙,冷冷俯视着他:“陆行云,你好歹也是个男人,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瞧不起也没关系,只要你能回来,我便是死了也甘愿。”   “我要你的命作什么,起开!”   姜知柳拳头一紧,眸中浮起深深的厌烦,抬脚将他踢开。   旁边,烨烨看着这幅情形,眼里露出深深的不解,伸手想去扶陆行云,又垂头停住了。   他的变化,自然逃不过姜知柳的眼睛,她慨然一叹,抱起烨烨往外走,脸上笼着一丝愠色。   陆行云趴在那里,猩红的眼眸漫起无尽的哀恸与绝望,豆大的泪顺着脸颊潸然滑落,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手背上的血管凸起的清晰可见。   陆行云啊陆行云,你真是自作自受,罪无可恕!   外边,姜知柳领着烨烨回了屋里,他小心地觑了觑她的脸色,拿起茶杯递到她面前,奶声奶气地说:“娘,别生气,好不好?”   望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姜知柳眸光顿软,接过茶杯抿了两口,眼底漫起酸涩的感觉。   见她眼眶湿润,烨烨忙抓着她袖子,乖巧道:“娘,你别难过,烨烨会永远陪着你的。”   听他这样说,姜知柳眼眸陡红,一把搂住他,将下巴抵在他头上。   “傻烨儿,娘只是觉得对不起你。”   以前他虽然也问过父亲的事,但他从来没为此哭过,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他是多么渴望父子亲情。   烨烨摇摇头:“娘对我这么好,怎么会对不起我呢?”   姜知柳鼻尖一酸,泪水在眼里打滚,她深吸了口气,掰正烨烨的身子,望着他的眼睛郑重道:“烨儿,其实你爹爹没有死,这次为你坠崖的陆叔叔,他....就是你的父亲。”   她咬了咬唇,用尽全力才将这句话说出来。   眸光一颤,烨烨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陆叔叔就是我爹?”   “对,我和他原本是一对夫妻,可是我们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所以娘没办法在陆家待下去,只好偷偷带着你走了。是我骗了你,害你这几年都没有爹爹,你...会不会怪我?”   烨烨连连摇头,眸中露出坚毅之色:“娘既然带烨儿走,那一定是爹爹对不起你,既然、既然他对你不好,烨儿宁愿不要这个爹爹。”   见他如此,姜知柳眼眶一热,喉咙开始哽咽:“傻孩子,你真是我傻孩子!这都是大人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的,你若是想认他,娘不会怪你的。”   烨烨低眉想了想,复又抬起头,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声音又轻又软:“在这个世上,我有娘一个人就够了,娘在哪里,烨儿就在那里。”   “烨儿...”   滚烫的泪冲破眼眶,姜知柳将脸贴在他脸上,心里柔得像是化开的春水,潮湿而温暖。   因了这个缘故,烨烨对陆行云态度也变得复杂起来。下午再去探望他的时候,他只站在姜知柳身后没有上前。   “烨儿,过来。”陆行云朝他招招手。   烨烨抿了抿唇,朝姜知柳看去,见她点头示意,这才走到近前,却不如早上那般亲近。   “午饭用了吗?”陆行云下意识摸他的头,他却避开了。   抬起的手一僵,陆行云不自然地笑了笑,将手放下了。   书庭蹙眉道:“小公子,我家侯爷救了你,你怎么能...”   “无妨。”陆行云摆摆手,让他将旁边的果子递给烨烨,烨烨却摇摇头,没有接。   陆行云叹了叹,猜到烨烨是因为姜知柳的缘故。   烨烨抿着唇,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跪在地上,朝他磕了三个头:“我娘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叔叔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只能给你磕几个头,祝你早日康复,长命百岁。”   小小的人儿拱手拳头,稚声稚气,神情跟个小大人似的,十分郑重。   陆行云一愣,连忙伸手扶他,却牵动了伤口,疼的眉头骤成团。烨烨一惊,本能地去扶他。   见他目露关切,陆行云欣慰地笑了笑,下意识去拍他的手,烨烨却突然撒手,朝后退了两步。   “叔叔的恩情,烨儿会一直记在心里,他日必定报答,只是...”他朝姜知柳看了看,拳头一攥,鼓起勇气道:“请叔叔放过我娘,不要再纠缠她了,每次叔叔出现,她都很不开心...”   稚童的话似一把到插在他胸口,这话虽不是姜知柳亲口说的,却比她说的更凌厉伤人。   陆行云脊背一僵,紧紧地攥着床单,眸中浮起深深的痛色。他扯了扯唇,眼尾却泛红了:“烨儿,叔叔并非是有意的,我只是...想为你们做些什么?”   烨烨面上微滞,不知如何回答,抬头看向姜知柳。   姜知柳微微一笑,上前摸了摸他的头,尔后望向陆行云,眸中似凝露般清冷。   “你总说你想做些什么,可是你扪心自问,你做的这些是我想要的吗?合着我喜欢吃梨,你费尽心思给我运来一车桃子,我就非得感恩戴德的收下吗?”   “陆行云,世上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喉头似被鱼刺堵住了,陆行云脸上一白,半晌说不出话。   姜知柳不再理会他,牵着烨烨出去了,门帘落下的一刹那,他像被抽空了力气似的,骤然瘫在那里,脸上灰败死寂,好似即将腐朽的残叶。   书庭望着这一切,只能无声地叹气,想安慰他都找不到借口。   是夜,陆行云起初辗转反侧,睡不着,忽然他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还未来得及思索,就陷入沉沉的梦境。   他梦到和姜知柳成亲的光景,正在喝合卺酒时,却被人摇醒了。   “侯爷,快醒醒,走水了!”   伴着一股呛鼻的浓烟,他看到书庭掩着口鼻满脸焦急,而四周火光跃跃,熊熊大火似龙蛇席卷。   怎么会着火!   他心中一紧,连忙抓住书庭得胳膊,眼里满是焦急:“快,快去救他们!”   虽然他没有明言,可书庭知道他说的是姜知柳和烨烨。   可他此刻也是泥菩萨过河,只能先把陆行云救出去再说,当下也不顾陆行云反对,背起陆行云就往外走,看看走到门口,门梁砸下来,切断了他们的生路。   与此同时,陆行云看到不远处,连晟护着姜知柳和烨烨从火场里冲了出来。   姜知柳一出来,就将烨烨上下扫了一遍,见他无恙,才松了口气。   不料烨烨却憋着嘴哭腔道:“小花猫还在里面,呜呜。”   这是前两日,姜知柳怕他烦闷,让人从山下买来的,烨烨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她眉头一蹙,本想说再给他买一只,连晟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烨儿乖,叔叔这就回去给你找,你别哭。”   姜知柳连忙拽住他:“别去。”   连晟拍了拍她的手,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你放心,我武功虽不如你,却也难不倒我。”说罢,将披风往旁边的水缸里一塞,飞身跑了进去。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书庭呼救的声音:“夫人,救命啊!侯爷还在这里!”   她转头望去,见陆行云和书庭被困在火海里。她眉头一蹙,下意识跑过去,可刚跑了两步,却听到一阵惊呼。   “房梁塌了!”   姜知柳回身望去,倒塌的地方正是她的住所,她心口一悬,朝陆行云瞥了瞥,面上有些踟蹰。   片刻后一跺脚,还是朝连晟的方向跑了过去。   火海里,陆行云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整个人像掉入了冰窟窿里,刺骨的严寒化作冰锥在体内的血管里游走,锥着每一寸血肉和骨髓。   胸口处更像滚轮在反复碾压,弄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他攥着拳头,从头到脚寒凉到极点,眼里似刀在绞着,泛起深深的猩红。   原来看着自己爱的人去救别人,是这样的感觉...   他扯了扯唇,面上蕴满了无尽的凄凉与苦涩,尔后眼皮越来越重,晕在书庭肩上。   烨烨站在外边,将此情此景看得分明,他原本是朝陆行云跑去的,可见自己的娘亲去救连晟,他抿住小嘴,下意识停住了。   他朝连晟的方向看了看,又朝陆行云看了看,拳头一攥,扯过旁边的人,请他们去救陆行云。   可那几个人畏惧火势,根本不敢去。   见此情形,烨烨忽然给他们跪下了:“求求你们,救救我爹爹,好不好?不管你们想要什么,我们都答应。”说着将贴身的玉坠和其他值钱的物件都塞到他们手里。   正所谓人为财死,一个香客见烨烨虽然人小,但衣着华贵,显然是个富家子弟,把心一横,将外袍浸到水里,顶着就往火堆里冲。   书庭本已绝望,见有人来救,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在那人的保护下冲出火场。   因火势太大,他们都受了伤,尤其是那香客,脸和手臂都烧伤了,头发也被燎的焦黑。   书庭将陆行云放在地上,连忙朝那人跪下道谢。   香客心里也一阵后怕,挠了挠头,咧嘴笑道:“我这也是看在这小公子的份上,只要辛苦费给够...嘿嘿...”   书庭愣了愣,朝烨烨望去,见他已经跑到陆行云身边查看情况,忙从怀里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到香客手里。   “救命之恩,应该的,应该的。”   烨烨则跪在地上,焦急地推搡:“叔叔,你快醒醒!”可陆行云却没有反应。   见他躺在那里,气息微弱,烨烨眼眶一红,下意识去搜寻姜知柳的身影,却见她扶着连晟从火里冲了出来。   他眸光乍亮,飞快地跑过去,扯着姜知柳的衣角,哽咽道:“娘,你快去看看爹爹,他好像出事了...”   姜知柳一怔,朝陆行云瞥了瞥,遂放开连晟跑到陆行云身旁蹲下,探了探他的鼻息,果然已经很微弱的。   黛眉微蹙,她先是掐了掐他的人中,依旧没有反应。   书庭哭腔道:“没用的,方才我已经掐过了,可能里面的烟雾太浓了,侯爷他....”说着眼眶一湿,抬手抹了抹眼角。   姜知柳眸中露出凝重之色,拔下发簪,戳破陆行云的中指,放了几滴血,又在他几处要穴上点了点。   片刻后,陆行云指尖微微一动,浓黑的羽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眸。望着眼前逐渐清晰的脸庞,他扬起唇畔,迷离的眼眸蕴起无限的眷恋。   “原来死了就能见到你,真好...”他抬起手,朝女子脸颊拂去。   姜知柳眸光一冷,嗖地站起来,皎洁的容颜在月华下似笼了层薄薄的寒雾。   “想死可别咒我,烨儿,我们走。”她斜睨了他一眼,牵着烨烨往旁边行去。   作者有话说:   真的是因果业报。   以后恢复晚上八点更新哦,谢谢大家支持。 第41章 冷落   跃跃火光中, 女子的倒影在他瞳孔里逐渐模糊,陆行云攥着拳头,眼眸揪成一团,涌动着浓得化不开的痛楚。   “噗!”   他胸口骤然剧痛, 似被刀插了一般, 扯的心肺发颤,鲜血从喉咙里喷涌而出, 在火光中失了颜色。   烨烨听到动静, 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 见陆行云靠在书庭怀里, 死寂得如同枯木,薄薄的小嘴抿了抿,又回身默然走着。   姜知柳低眉望着他,眸中似幽浮般叹息。   “烨儿,你怪我吗?”   她说的是抛下陆行云,却就连晟一事。   烨烨摇摇头, 垂目望着地上乌黑的鹅卵石小径:“娘做什么都是对的,烨儿听娘的话, 只是方才, 我为了救爹爹,允诺那位大叔,不管他要什么我们都答应。”   说着, 他停住脚步, 忐忑地望向自家娘亲。   “娘,你不会怪我吧?”   姜知柳莞尔一笑, 蹲下来, 揉了揉他的脑袋, 清澈的眼眸在月华下漾着水般的光泽:“傻孩子,你救他,正说明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娘怎么会怪你?”   烨烨松了口气,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在她脸上蹭了蹭:“谢谢娘。”   姜知柳扬唇,眸中露出欣慰之色,心里柔软的似一朵棉花。   旁边,连晟听着母子两的对话,垂目掩去了眼底的神色,尔后将一只半灰不白的猫咪递给烨烨。   “烨儿,你看,你的小猫咪,叔叔救出来了!”   方才记挂陆行云,烨烨暂时把这一茬忘了,现下望着那脏兮兮的小猫,眸中大亮,忙欣喜地接过了:“小白没事了!谢谢叔叔!”   连晟弯腰,刮了刮他的鼻子:“说起来,你该谢你娘才对,若不是她,我和这只猫咪都出不来。”   烨烨一怔,下意识瞥了瞥陆行云的方向,眼底的喜色淡了两分,但依旧朝姜知柳道了谢。   这细微的变化,自然逃不过姜知柳的眼睛。她薄唇微抿,也朝陆行云的方向瞥了瞥。   熊熊烈火将西山都照亮了大半,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大火扑灭。   而一种香客则被安排在最东边,唯一未被殃及的禅院。   因此时正是初一,香客众多,陆行云和姜知柳和另一户人家被安排在一间屋子。   一开始,连晟有意拒绝,但姜知柳考虑到烨烨的心情,便按下了。   这一夜,姜知柳母子在西侧的矮榻上休息,连晟在侧守着,陆行云因为伤势过重,睡在唯一的木床上。   剩下那一家则窝在外间休息。   静谧的暗夜,几缕月光透过窗棂将屋子映的半明半暗,窗外冷风大作,呼啦啦将窗户吹得嘎吱作想。   “娘,我冷。”   因为被褥不够,很多人都没分到,烨烨虽得了一床,却是陈旧的薄被。   姜知柳忙坐起来,正准备把外衣脱下来。黑暗中,传来陆行云的沙哑的声音:“咳,秋寒露重,用我的吧。”   伴着一阵窸窣声,书庭拿着陆行云的薄毯从暗处走了过来。   姜知柳凝了他一眼,却没有动。   书庭叹了叹,劝道:“夫人,此地山高夜寒,我们都觉得冷,更何况孩子?”   这句话正戳中了她的死穴,女子双臂一紧,低眉扫了眼烨烨,伸手接过了。   “多谢。”淡淡的语声,多少带了丝复杂的意味。   暗处,响起陆行云似有似无的叹息,随后归于沉寂。   这一夜,陆行云都没有合眼,他望着月色下朦胧的身影,只盼着时间能过了再慢些。   然而,夜尽于明,破晓的天光冲破云层映入禅房时,姜知柳便起身替烨烨梳洗整齐,去住持那捐了些银钱以供寺庙修缮用,并随身的价值千两的玉佩给了昨夜救陆行云的香客。   禅房里,书庭把昨夜烨烨为他下跪和方才姜知柳答谢香客的事告诉了陆行云。听了他的话,陆行云唇畔一扬,眼尾泛起猩红。   “书庭,她心里也许还是有我的,对不对?”他看着他,眸中含着一丝灼灼的光芒。   依照姜知柳的性子,此举不过是为了全烨烨一片孝心,并了结她欠他的情分罢了。   陆行云那么了结她,自然猜得出,这样问,不过是自欺欺人。   书庭抿了抿唇,把喉间的话压下了。   “还有烨儿,他或许已经知道我是他爹爹了,对吧?”   书庭露出一丝迟疑:“按照夫人的性子,她既然不想再与陆家有什么牵扯,恐怕是不会说的。”   昨夜烨烨离得远,所以他并未听见烨烨下跪时,唤的是爹爹。   陆行云神色一黯,眸中笼起深深的哀伤,似山间的水雾浓的化不开。   “等会儿,你把玉佩赎回来。”   “好。”   “还有,你回头查一查这次的火灾,我总觉得不是意外,至于悬崖下行刺我的人,务必也查清楚。”   书庭一怔,颔首应了。那些暗哨平时都很警醒,可这次火灾,他们却无一例外都睡得很沉,直到陆行云被救出来,他们才醒过来,这其中大有问题。   片刻后,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二人转头望去,见门帘被人掀起来,一袭凉风刮来,姜知柳牵着烨烨走了进来。   书庭朝陆行云瞥了瞥,悄然退下了。   一时间,屋子里静得针落可闻。   望着二人,陆行云眸底似有万千暗涌流过,半晌,发暗哑的声音:“多谢。”   姜知柳淡淡瞥着他:“救你的是烨儿,这句多谢我担不起。”   薄唇一抿,陆行云目光微浮,尔后扬起唇畔,露出如水般温柔的笑意:“烨儿,谢谢你,昨晚的事书庭都和我说了。”   对于烨烨为了救他下跪的事,他心里既惊讶,又感动,犹如春雨如丝浇在心田上,柔软潮湿。   烨烨攥了攥小手,摇摇头:“叔叔救过烨儿的命,我救你是应该的,叔叔不必放在心上。”   袖中的手微紧,陆行云叹了叹,取下胸口的白玉观音摩挲着:“烨儿,不管怎么说,都是你救了我,这是我最珍爱之物,我曾带到相国寺开光祈福,现在我把他送给你,望你平平安安,快快长大。”   瞥见白玉观音,姜知柳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唇,眼底掠过一丝凉薄。   好一个最珍爱之物,当初她送给他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放在匣子里落灰的。   烨烨不知其中就里,但也婉拒了。   “谢谢叔叔厚爱,我娘说施恩不望报,这么贵重的礼物,烨儿不能要。”   望着他刻意保持距离的疏离模样,陆行云握着玉观音的手紧了紧,眸光黯然下去。   “好吧,那等以后,我寻到你喜欢的物什在送于你。”   “那就不必了,我们烨儿什么都不缺,陆大人有什么好物件,还是孝敬老侯爷和老夫人吧。”   姜知柳一口否决,面上淡若清霜。   “...”陆行云喉咙一堵,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我们此来是来辞行的,该说的话都说了,烨烨,走吧。”   女子不再理他,拉着烨烨往外走。   望着淡漠得身影,陆行云眸中一揪,强撑着坐直:“等等。”   “何事?”姜知柳驻足,斜睨着他。   陆行云攥了攥背角,鼓足勇气道:“我的马车来时便坏了,现在这里着了火,多有不便,你能不能载我回去。”   黛眉微蹙,姜知柳正要开口拒绝,却见烨烨仰着头,眼底含着隐隐的期待,心下一软,淡淡启唇:“好吧。”   听她这样说,烨烨眸光一烁。虽然他努力压抑,可到底只是个四五岁的孩童,喜悦之情十分明显。   姜知柳喟然微叹,牵着他出去了。   用完早膳,整理好行囊,一行人便起程了。此处虽在半山腰,但路还算坦,他们租了几顶轿子很快就到了山脚下。   因只有一辆马车,姜知柳只好让陆行云和他们同乘,幸而马车还算宽敞,并不拥挤。   姜知柳抱着烨烨坐在正中,连晟和陆行云面对面坐着,一路上摇摇晃晃。   陆行云断了三根肋骨,这般颠簸下,便牵到伤处,没过多久,便脸色发白。   见他这样,烨烨目中露出担忧之色,又顾忌姜知柳,只好默不作声。   他的表情自然落到姜知柳眼里,可她能答应陆行云同乘,已是最大的让步,虽闭上眼眸假装不知道。   陆行云胸口的痛一阵赛过一阵,可他依旧强忍着,虚弱的身子如枯木般靠在车厢上,摇摇晃晃,额上也浸出一层冷汗。   旁边,连晟眼底掠过一丝锐色,面上却故作担忧:“哎,陆大人脸色怎么这般难看,莫非是马车太颠簸了?这附近就有些小镇,陆大人不如再次将养些时日,再回去吧。”   陆行云一听,顿时睁开眼眸,他忍着痛意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不用了,我还撑得住。”   他脸色苍白,说话也有气无力,虽是笑着,却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姜知柳瞥了他一眼,语气清淡:“别硬撑了,再摇下去,只怕你的骨头都碎了。”   烨烨低眉思索了片刻,附和道:“陆叔叔,我娘他们说的对,你还是现在这歇着吧。”   见他也这么说,陆行云眸光一黯,拂着胸口的手紧了紧,点点头:“好吧。”   闻言,连晟唇角勾了勾,又恢复如常。   行了片刻,终于到了集镇,姜知柳将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里,着人将陆行云安置在里面,还请了位大夫过来,并预付了足够的行钱。   这般周道自然是为了还了恩情,与他银货两讫。   陆行云看在眼里,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明明窗户关的好好的,可周身却似寒风在嗖嗖刮着,变体生寒。   此间事了,姜知柳朝他瞥了瞥,淡淡道:“你且好生养着,我们先走了。”   暗淡的天光中,女子面如皎月,平静的好似一汪湖泊,没有半点波澜。陆行云眸中一揪,袖中的手攥成团。   “多谢了,你们...一路小心。”   “嗯。”   姜知柳不再多言,抱着烨烨往出走,连晟轻飘飘睨了他一眼,也跟着走了。   他们刚走出去,陆行云喉咙一腥,趴在床畔,连吐了几口血,鲜红的血足足撞了小半个瓷盂。   方才在车上,他的五脏便开始翻涌,现在再也支持不住了。   楼梯上,烨烨听到声响,下意识望了过去,纤细的眉毛一蹙,抓着姜知柳肩膀的小手也随之收紧。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不要怪烨烨哈,他才四岁多,从小女鹅只是告诉他爹爹死了,但并没说过关于陆的坏话,在他心里爹爹并不是个坏人。而且陆为了救他,还掉下悬崖身受重伤,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他自然是爱自己的母亲的,但父子天性也没办法。 第42章 病重   担忧的神情落在姜知柳眼中, 她叹了叹,安慰道:“放心吧,他会没事的。”   “嗯。”烨烨点点头,目光依旧落在门上。   姜知柳不再言语, 抱着他出了客栈, 驱车往城内行去。约摸一炷香后,终于到了府里。   日子平淡如水, 似平日般过着, 只烨烨有时会望着隔壁的院子发呆, 姜知柳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能默然拂拂他的脑袋。   连晟在这边耽搁了不少日子,没过几天,便准备离开。临行前,他将一只翡玉蝉芦递给烨烨。   “烨儿,你看看这个葫芦,喜欢吗?”   烨烨眸光一亮, 这是前两日他外出时看到的,只当时姜知柳忙着别的事, 没顾得上买。   他下意识看了眼姜知柳。   姜知柳温然一笑:“这翡翠价值价值不菲, 烨儿年纪还小,不好劳连大哥破费。”   连晟眸光微黯,劝道:“不过是个小物件, 哪就破费了, 而且这次收购蚕丝的生意,你都给了让我两分利, 就当是谢礼不成吗?”   姜知柳主营的丝绸生意, 做的红红火火, 连晟则是最大的蚕丝供应商。其实他在东南地区也做过丝绸生意,但自姜知柳入场,他家的丝绸销量锐减,若按以往的手段,他必定要使些手段,将生意夺回来。   可他没有,反而让出这块的生意,帮姜知柳提供蚕丝。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此事。   姜知柳低眉,望着烨烨期待的眼神,慨然一笑:“好吧,只这次累的你差点遭了火灾,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蚕丝上我再给你加一成价。”   “那怎么成!这一只玉蝉哪值那么多?”连晟连忙拒绝,说着,他抿了抿唇,眸底涌起一丝暗流:“而且以你我的交情,还不值我为你...和烨烨赴一次火场吗?”   迎着他幽深如潭的目光,姜知柳面上一怔,不自然地笑了笑:“连大哥为人仗义,我心里一直很敬佩你,你若是遇险,我自然也万死不辞。”   “只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你若是不答应,这玉蝉我们万万不能收。”   连晟手中一紧,眼底微黯:“这样吧,你不是开了好些酒楼,回头我去,你给我打个八折就行了。”   “六折吧。”   “好吧,既然你这么大方,我可得多宰宰你才成。”他扬唇,露出戏谑的笑意,眼底却含了一丝寂寥。   “那我可欢迎之至,有你这个贵客,那可是活字招牌。”   姜知柳明然一笑,映得院里的红枫都黯了。   另一边,陆行云仍旧在床上静养,手里拿着本书,目光却穿过书页渐渐飘远。片刻后,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嘎吱。”   书庭推门进来了,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急匆匆走到床畔。   “世子,小的已让人查清楚了,这次火灾,咱们的暗哨都是被一种叫‘静夜思’的迷药迷晕的。”   陆行云点点头,火灾前他也是闻到的一阵幽香,才突然睡去,应该就是静夜思了。   书庭继续道:“按表象似是守夜的沙弥不小心打翻了烛火,将旁边的柴房烧着了。但我却在火灾现场,找了一个烧毁的荷包,看料子,像是夫人店里独卖的丝绸。”   “不可能是柳儿。”陆行云蹙眉,斩钉截铁。   书庭点点头:“是的,夫人便是再怨恨侯爷,也不可能做这种事情。另外,我又返回谷底查探了一番,找了一张通票,经查证是连家酒庄的。”   连家...竟然是他...   陆行云剑眉一蹙,掩着嘴咳了两声,他之前还猜测是自己得罪过的什么人,没想到竟然是连晟。   他扯了扯唇,眼里漾起一丝苦笑。   他这个情敌当真心狠手辣。   在小镇将养了大半个月,陆行云终于起程,回了桂花巷小院。   他回来的下午,姜知柳就带着烨烨过来看他,送了些药材和补品,只她语气淡然,只随意交代了两句,便不再多言。   烨烨有心上前,但顾忌姜知柳,还是忍住了。   “叔叔,你好好养病,回头烨儿再来看你。”   客套疏离的模样,如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邻居。陆行云目中泛起一丝苦涩,微微扯唇:“好,我看你之前似是在作画,回头能拿来给叔叔看看吗?”   烨烨仰头望着姜知柳,有些犹豫。   姜知柳薄唇微启:“多谢陆大人关心,犬子的画有先生教导,就不劳你费心了。”   陆行云胸口一滞,似堵了块石头,越发沉闷,张了张唇,却只字未言。   淡淡睨了他一眼,姜知柳领着烨烨去了。   往后的日子,陆行云便在院里养伤,姜知柳母子十天半月才过来看一次,每次只稍说些场面话,就走了,连多座一刻也不愿意。   陆行云心里既盼着他们来,可他们来了,他心里的酸涩与失落却更深了,唯有每日由书庭用轮椅推着,去院子里望着那棵桂花树,方能稍稍消解内心的苦闷。   他看着那棵桂花树由盛转稀,由疏变枯,倏忽间就到了初冬,寒风拂过过,往常从未下雪的江南也飘起了第一场雪。   与北方的鹅毛大雪相比,南方的雪绒稀薄许多,洒在城里,如同铺了层薄薄的面粉。   这天,姜知柳领着烨烨进来的时候,看见陆行云坐在廊下煮茶,身上披着件雪白的大氅。   只一眼,她便认出那是她那年买给他的。   陆行云来的时候还是初秋,南方湿润暖和用不上大氅,可他却带在身边,要么就是他走哪带哪,要么就是他早就预料会留在这边。   可不管是因为哪个原因,都足见他其心意。   姜知柳凝了凝,牵着烨烨朝廊下走去,清澈的眼眸并未生起一丝波澜。   “这是南诏来的秘药,对骨伤很有疗效。”她站在屋檐下,将几包草药放在桌子上。   “多谢,咳。”   陆行云眸光一暖,扶着廊柱颤巍巍站起来,寒风拂过,吹乱了他发丝与衣袍。他脸颊苍白,含了丝病态的嫣红,身形瘦削如竹,望着有种破碎的脆弱感。   远山黛眉微蹙,姜知柳脸上露出些许不耐:“都吃了这么多药,怎么还不见好?”   “咳,本来已经好些了,只前几日又染了风寒,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再调养一阵就没事了。”   “谁担心你了,你这病恹恹的,又住在我们隔壁,我怕你过了病气给烨儿。”姜知柳翻了个白眼,语气微冷。   陆行云似被冷水从头顶浇下,寒气顺着毛孔往进钻,手脚冰凉。   “咳咳!”   他不自禁地咳了起来,越咳越猛,扯的心肺火辣辣地疼,颊上的嫣红更加浓重。   见他如此,烨烨本能地上前一步,端起桌上的茶递给他:“叔叔,你喝点水吧。”   “多谢。”   陆行云虚弱地笑了笑,眉梢眼角溢着温柔,似被寒风璀璨的凌霄花,一碰就会碎似的。   他拿过茶杯抿了一口,却咳得更猛了。他喉中一甜,下意识背过身子,松开手时,手心里瘫着一滩殷红的血。   烨烨一惊,连忙跟过去:“叔叔,你怎么了?”   陆行云连忙摇头,将手藏在袖中:“无妨,就是咳得猛了些,累了。”   “那你赶紧回去歇着吧。”烨烨本能地抬起手,想要扶他,瞥了瞥姜知柳,又缩了回去。   细小的动作自然逃不过两个大人的眼睛,陆行云抿了抿唇,微笑道:“好。”   一旁,书庭赶紧过来,扶着他往屋里走。   姜知柳立在那里,默然地望着他的身影,黛眉微微蹙起。方才她看的清楚,陆行云手上有血。   片刻后,她牵起烨烨的手,柔声道:“叔叔已经歇下了,我们走吧。”   “嗯。”   烨烨点点头,跟着他往外走,却时不时回头看看陆行云卧室外的窗户。   看他这样,姜知柳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似的,无声地叹了叹。   屋内,陆行云靠在软被上,垂目看了看手心的血,眉头一蹙,拢成拳头。自紫竹园大火,他数次吐血伤了心肺,这次坠崖更造成了极大的损伤。所以一个小小风寒,便累得他咯血。   前几日大夫曾说过,他这病若不好好调养,会变成顽疾,沉疴难返。   他喟然一叹,沉沉地闭上眸子,躺了许久,他逐渐睡去,朦胧中却被书庭叫醒了。   “侯爷,快醒醒,老夫人他们来了!”   脑中一个激灵,他唰地睁开眼皮,见老侯爷拂拂被丫鬟双双扶了进来。望着他病弱的模样,老两口倏地红了眼眶,急匆匆赶来,尤其是老侯爷,步履蹒跚,已有老态龙钟之像。   陆行云一惊,忙要下床,却被老夫人按住了。她将陆行云上下打量了一番,顿时泪眼模糊,重重地锤了锤床板:“你呀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啊!我和你祖父好不容易盼着你好起来,怎么不过小半年,你就变成这幅样子了?”   她喉咙一哽,连连抹泪。   老侯爷则拿拐杖重重杵了杵,斥道:“你让开,让他跪!”   “老爷子...”老夫人看了眼陆行云,有些不忍。   老侯爷皱起眉头,掩嘴咳了几声,硬着心肠怒斥:“你看看他这个样子,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的,哪有我陆家子弟的样子!让他跪,谁都别求情!”   老夫人锤了锤手掌,只好让到旁边。   陆行云抿了抿唇,低眉,扶著书庭得手下床跪下了。   “孙儿不孝,害祖父祖母担心了。”   老侯爷眸光一厉,拿起拐杖重重打在他背上:“让我们担心也就罢了,你居然敢辞官!你这个逆子,这可是你祖父我耗尽一生心血换来的荣耀,就让你这么给我糟践了,我真是恨的不得打死你!”   他气的吹胡子瞪眼,越说越激动,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晕倒。众人大惊,赶紧将他扶住,找来椅子让他坐下。   老夫人赶紧给他奉茶顺气,稍许后,才缓过劲来。   望着行将就木的老人,陆行云拳头一紧,眼眶不禁湿了,语声也有些哽咽:“祖父,千错万错是孙儿的错,你便是打死我,也是应该的。行云蒙你教导二十余年,自小便秉持礼节、克己奉公,一心为朝廷为百姓为陆家而活。”   “在我心里,没有比这些更重要的,就连柳儿和烨儿,也让我狠心地放在身后。可直到紫竹院大火后,我才明白,我也是个凡人,也是有私心的,以前我硬着心肠将那份私心埋在最底,却不代表它不存在。”   “为官十载,我尽职尽责,竭尽全力为朝廷和百姓做事,我不敢自诩功勋,却也自忖问心无愧。若是可以,我依然希望自己能做个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朝廷脊梁,可现实是我不能,我只能在这件事与柳儿之间选一样。”   “央央我朝,纵然没有我,也还有万千人杰,总还有人能做这件事。我们陆家除了我,还有二房、三房,以及别的宗族子弟,只要用心培养总能再寻一位振兴陆氏的家主,这个过程或许艰难,但总会有的。”   “可我只有这短短的一生,我已经伤透了柳儿,若再错失她,必定抱憾终生、死不瞑目。”   他深吸了口气,眸中露出坚定之色:“所以祖父,孙儿求你,成全我吧!”说着,双手抵在额头上,深深地拜倒。 第43章 烨儿的父亲早死了   望着地上如枯枝般脆弱的身躯, 老侯爷眼尾一红,拳头攥的发抖,痛心疾首道:“咳,你当真是要气死我啊!”   老夫人气的头脑发晕, 拂着额头满脸痛惜:“行云, 你枉读了这二十年的圣贤书,你对得起我和你祖父二十多年的栽培吗?”   三个月前, 她和老侯爷进宫向太后请安, 这才知道陆行云向皇上请辞一事。皇上虽然惜才, 但见他言辞恳切, 心性坚定,一时间有些犹豫。   老两口得到音讯,立即到御书房求告,这才将圣意稳住。事后,他们打探陆行云的消息,却只知道他曾在洞庭湖一带出没, 后来却音讯全无。   这可急坏了老两口,立即发动所有人脉, 花了整整一个月才知道他来了杭州, 两人便马不停蹄,一路赶到这里。   他们年事已高,哪经得起这般折腾, 一路走来骨头几乎都要散了。再看他态度如此坚决, 心里又愤怒又委屈,简直比吃了黄连还苦。   陆行云脊背一僵, 攥着拳头道:“孙儿有愧, 辜负了祖父和祖母的教养之恩, 我愿意用一生去赎罪。”   “你!你可真有出息!”   老侯爷恨恨地指着他,浑浊的老眼因愤恨而发红,消瘦的满是皱纹的手抖如筛糠,说着“噗”地一声喷出大口的血。   殷红的血四散飞溅,落在陆行云身上。他只觉头上一股湿热,连忙起身去扶,却被老侯爷重重推开。   “滚!我没有你这样的逆孙!”   陆行云本就如风中残烛,被他这样一推,也倒在地上。他拳头一紧,下颌崩的邦紧。   “祖父...”他眼眶一红,脸上蕴起深深的愧疚。   老夫人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赶紧给老侯爷顺气,书庭则飞奔出去,将最近的郎中请来。经诊断,是怒急攻心所致,需得用药调养,不可再动怒。   望着床上昏睡的苍老面容,陆行云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难道他当真做错了?可是他若顾忌仕途,那么一年多半时间都得待在京城,而姜知柳远在杭州,这中间相隔千山万水,再耽搁下去,他和姜知柳只怕是一点希望也无了。   一时间,他心里如野草疯长,成了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老侯爷病倒后,日日用药调养,陆行云只好拖着病体,在榻前侍候。可老侯爷心里有气,哪肯给他好脸色,就连他端的t汤药也不管。   陆行云本就患了肺疾,这般操劳反而越来越重,只他不想老两口担心,每次都强忍着,实在忍不住了就躲到旁边咳嗽。   可时间久了到底藏不住了,见他竟已经咯血,老两口的心顿时悬到嗓子眼,来之前他们已经知道陆行云为姜知柳受了伤,却不知竟伤重至此。   老侯爷全身倒刺瞬间偃旗息鼓,赶紧勒令他好好休养,不准再来伺候。他这边尽心竭力配合治疗,花了几日总算好多了,一下床就去照顾陆行云。望着他消瘦的样子,老两口免不了大哭一场。   悉心照料之余,仍旧不忘旁敲侧击,每每听完他们分析完利弊,陆行云总沉默不语。   这日,老两口刚劝完他,姜知柳领着烨烨来看陆行云,见到二人,她并不意外,只淡淡地行了个礼。   烨烨朝两人看了看,跪在地上奶声奶气道:“烨儿给老侯爷和老夫人请安。”   看着清秀可爱的娃娃,老两口双眸一湿,齐齐抬手:“快起快起,烨儿快过来,让重祖母看看。”   烨烨下意识看了眼姜知柳,见她点头,这才起身走到跟前,礼貌而疏离。二人眸光微黯,互相对视了一眼,老夫人则从怀里取出个长命锁,挂在他脖子上。   “烨儿,这是你父亲小时候戴的,今日传给你,你就是我们陆家的嫡重孙了。”   姜知柳远山眉一蹙,眸中闪过锐色。   这是来认亲了。   烨烨怔了怔,忙要把锁取下,老夫人却不准:“你看看,金灿灿的,和你多配啊!”   姜知柳上前一步,将烨烨拉到身侧,不动神色地将长命锁取下来。   “老夫人,这锁寓意深重,着实贵重,我家烨儿只怕无福消受,只能辜负老夫人的厚爱了。”   老夫人脸色陡变:“你这是什么意思?烨儿可是我陆家的血脉。”   勾了勾唇畔,姜知柳眼里泛起讥讽:“老夫人,你们怕是忘了,陆家的重孙早就死在那场疫病里。”   老夫人面上一僵,深吸了口气,正色道:“好,就算如你所言,那么我眼前这个分明和行云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娃娃又是谁?”   “他是谁都好,总之于陆氏没有丝毫关系。”   淡漠的神情刺的陆行云双眸生疼,他拳头一紧,下颌崩成直线。   老夫人气得脸色酱紫,强忍着怒气,望向烨儿:“那烨儿我问你,你父亲是谁?”   烨烨下意识瞥了眼床上的陆行云,握着姜知柳的手一紧,抿唇道:“我娘说过,我父亲早在我出生时就已经过世了,我现在姓姜,叫做姜烨。”   老夫人本不是个轻易动怒的,此刻也怒火直往上窜,胸口急剧起伏:“姜知柳,你好哇,真好!”   “夫人谬赞了。”姜知柳扬唇,面上云淡风轻。   望着她从容却淡漠的脸庞,陆行云胸口似有数把利剑齐齐灌入,将他的心戳的千疮百孔,彻骨的痛意揪着他的心尖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连骨头缝都是痛的。   都说童言无忌,可偏偏是最伤人的刀,最刻骨的毒。   烨儿所言既是他自己所想,更是姜知柳的意思。   他胸口一阵翻涌,喉中发腥,却生生忍住了。他深吸了口气,眼里隐隐含着一丝希冀:“烨儿,那日你为了救我,宁愿向别人下跪,你心里其实已经接纳我了,对吗?”   烨儿眉头微蹙,低眉沉吟了片刻,尔后抬眸,面色郑重却坚定:“陆叔叔,我救你是因为你救了我的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我娘从小就教我的道理,陆叔叔应当明白。”   一口一个陆叔叔,真如尖刀凌迟着陆行云的心。   剧烈的疼痛撕的心肺发颤,陆行云眼底的光彻底暗淡,喉咙一甜,再也忍不住地喷了口血,将床榻晕染出大片的殷红,似红玫瑰蹂碎的汁液,斑驳糜.烂。   见此情形,烨烨眸中一紧,下意识抬了抬脚,却又收回了,姜知柳只蹙了蹙眉,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动作,老侯爷两口子则被吓得脸色一白,赶紧去扶他。   “行云,你怎么样?”   陆行云摇摇头,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苍白的脸上泛着病态的嫣红,脆弱得像是一碰即碎的满是裂痕的透明琉璃。   “我、我没事。”   老夫人眼眸一红,将他按住:“还说没事,哪个人年纪轻轻就像你这样把呕血当家常便饭了,你要是想我多活一刻,就给我好好躺着。”   她擦了擦眼角,强自稳住心神,朝姜知柳冷冷看去:“你若还有一点良心,就和我出去讲个明白。”   姜知柳面色无波,不卑不亢道:“本就是要说个明白的。”说罢,瞥了眼陆行云,牵着烨烨朝外走去,老夫人和老侯爷则由人搀着,到了外间。   众人走到大堂,双方坐定之后,老夫人昂起下巴,苍老的眼眸往姜知柳二人身上一扫,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既然都说开了,那我就摆明了,烨儿是我陆家的血脉,我们这次非带回去认祖归宗不可。”   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且明明白白说明是这次,足见其态度之强硬。   远山黛眉一蹙,姜知柳眸光骤冷,她纤细的腰肢挺得笔直,脸上毫无惧色:“老夫人,我本想给彼此留个颜面,这才诈死带着烨儿离开。既然你们不想要这颜面,那么我便是拼尽全部身家,击登闻鼓告御状,也要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我倒要看看,这桩明摆着我是苦主的官司皇上怎么判!”   按照常理,皇上必定会偏袒陆家可一旦这个事情闹得天下皆知,那就不一样了,任谁看了,也会觉得陆家理亏。且皇上生性仁慈,又看重民义,到时候会怎么判,还真不好说。   老夫人面上一僵,握着拐杖的手骤紧。只她到底久经风雨,神情依旧稳重:“姜知柳,我好言相劝是看在你好歹是我陆家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孙媳妇,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居然还想去御前告我陆家。我倒要看看,你一届商户,如何走得到京城!”   姜知柳双拳一紧,眸中泛起凌厉的寒光:“怎么,老夫人还想只手遮天杀人灭口不成?”   老夫人却笑了,面上从容自若:“知柳啊,我素来吃斋念佛,怎会做出这样腌臜的事来,我只是和你陈情厉害关系罢了,而且让你到不了京城,有很多种法子,又不是非得见血不可,比如姜氏。”   她语气温然,一改方才的威严,却反而让姜知柳身上一寒。   “你想对我姜家下手!”她唰地站起来,死死盯着老夫人,眸光锋利的似淬了毒的刀。   “那倒不至于。”老夫人淡淡启唇,扶着拐杖的手转了转:“只我们陆家虽不为非作歹,但也是有气性的,望你三系而后行。”   老夫人的话如同一记闷棍,重重打在姜知柳的脊背上,震得她心颤。   她可以不在乎自身,却不能顾忌母亲与哥哥。   作者有话说:   血压有点飙升,放心夺不走的。 第44章 姜知柳被抓   拳头越攥越紧, 姜知柳紧抿薄唇,没有言语。   就在此际,陆行云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祖母,若认烨儿要使这样的手段, 我宁愿不认!”   几人转头望去, 见书庭扶着陆行云从门外进来了。朝阳下,他面容苍白, 漆黑的眼眸似碧湖底的黑濯石, 在一片暗涌中烁着坚定的光芒。   “行云!”老夫人喉咙一滞, 苍老的眼眸揪成团。   陆行云深吸了口气, 朝姜知柳看了看:“祖父、祖母,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想认回烨儿,可若以姜家作为胁迫,那就不是我陆行云了。”   老夫人眉头一皱,恨恨地杵了杵拐杖:“行云,你是陆家的嫡长孙, 更是世袭的昭懿候,传承宗祀是你的责任, 难道我们还能让陆家的血脉流落在外不成?”   陆行云摇摇头, 不为所动:“正如我之前所言,陆家还有其他人,他们一样能延续香火。”   “你!”老夫人被噎得出不出话来, 脸上忽青忽白, 唰地站起来:“逆子,逆子啊!她当真是你命中的克星啊, 早知如此, 我当初拼了陆家的名声不要, 你绝不让你娶她进门!”   “是克星也罢,是债也好,总归她是上天赐予我的,是缘是孽我一并受着便是。”   他淡淡挑了挑唇,幽深的眼眸笼起一层烟云,三分愁绪、三分凄凉、三分对宿命的甘之如饴。   坚定的态度气得老夫人双手颤抖,扶着额头差点坐不住了,一旁老侯爷一直没说话,但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见情形不对,书庭赶紧着人将老两口扶下去了。   霎时间,偌大的厅堂变得静谧异常。   姜知柳凝着轮椅上的男子,清澈如湖的眼眸泛起一丝波澜,她抿了抿唇,发出若有似无的叹息:“多谢。”   上次和他言谢还是在寺里,他将唯一的薄毯给烨烨的时候,这一次,她心里的复杂更深了一层。   若非陆行云,她真的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将烨儿留在自己身边。作为一个父亲,他能退让到这个地步,已算忍所不能忍了。   陆行云浅然一笑,眸中的烟云越加浓郁,含着无限的忧伤与温柔。   “这是你第二次和我这样说话了,真好。”   轻柔的语声落在姜知柳心上,似小石子坠入碧湖,涟漪微皱,又迅速消散。   女子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归于沉寂。   片刻后,她牵起烨烨的手,不温不火地说了声“告辞”,便转身出去了。望着晨光中,她明丽如石榴花的灼灼身影,陆行云拳头一紧,胸口传来一阵痛意,好似心尖被猛地揪住,手脚也随之发凉。   曾经她爱他,恨不得日日黏着他做个话篓子,后来她很他,也总是冷嘲热讽,嘴巴毒的像刀子,现在,她明明没再那么针锋相对了,可她却无话可说。   何以至此,何以...   静默了许久,陆行云闭目深吸了口气,让书庭将自己扶到老两口房里,彼时他们一躺一坐,都似风中残烛般,脆弱不堪。   望着他们苍老的面容,陆行云拳头一紧,眸中露出歉疚。他扶着桌子,缓缓地跪倒在地。   “祖父、祖母,是孙儿不孝,惹你们动怒了。”   老夫人睁开眼眸,冷冷看着他:“既然知道,就不必来了,你走吧,我们没有你这样的孙子。”   陆行云脊背一僵,下颌崩的邦紧:“我知道现下不管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原谅我,孙儿只求你们一件事,不要动姜家,更不要动柳儿身边的任何人。”说罢,双手抵额,深深拜倒在地。   望着他干瘦的身躯,老夫人眼眶一红,痛楚地望着他:“我说孙儿啊,你好好一个有志男儿,为何要沦落至此啊!你可万万要想清楚,一旦你真的辞官,这大好的前程可就断送了,在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了。”   剑眉微蹙,陆行云双臂紧了紧,却没有言语。   “罢罢罢,我和你祖父管不了你了,你走吧,走吧...”老夫人摆摆手,布满皱纹的老脸满是疲惫,她靠在那里,双眸无神,像是一碰就会倒似的。   老侯爷硬撑着爬起来,走到她身边,紧紧搂着她的肩膀,浑黄的眼眼眶猩红湿润:“老婆子,别难过,大不了就白遭了趟罪,我这几十年就当白活了,我只当我还是那个寒门子弟罢了。”   “老爷子...”   老夫人抬头,眼眸里蕴起一团水泽,熠熠地闪着微光。   陆行云眸中蕴起一阵揪痛,张了张唇,却只无声地叹了叹,站起来,扶著书庭的手颤巍巍地走了。   虽说他的腿上好了大半,可毕竟还未痊愈,走起路来就很吃力。   回屋后,陆行云坐在屋里,脑海里全是和姜知柳重逢后经历的一切,以及老两口那悲痛又无奈的神情。   他扶着额头,脑海里一阵眩晕。   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因为这件事,老两口和陆行云的关系趋于冷淡,他每日前去问安,二人也爱答不理,他满心无奈,却只能默默承受。   这般过了一个月,陆行云的身子总算好得差不多了,肺疾也好转许多,只偶尔仍旧会咯血,至于双腿也已经与常人无异。   姜知柳那边自那日后,再未探望过他,他心下黯然,只每日让暗哨盯好隔壁院子的动静。   这日傍晚,他刚喝完药,书庭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侯爷不好了,夫人被方才被知州带走了。”   “什么?怎么回事?”陆行云唰地站起来。   书庭小心翼翼道:“暗哨说夫人开的香橼楼昨个出了人命官司,城北李家少爷在香橼楼传了菜回府,半夜突然就没了,一开始仵作以为是别的原因,后来查证说是香橼楼的菜品有问题。”   “方才衙役带人去香橼楼大肆搜证,查到一堆腐坏变质的食材,就将夫人带走了,绿枝也火急火燎的去了承剑阁,可那毕竟是江湖帮派,如何能与朝廷正面对抗。”   听了他的话,陆行云眸光一厉,袖中的拳头攥得发硬,他脑海里飞快地转动着,沉声道:“你立即带人去找仵作,一定要保住所有人证、物证,那李家公子的尸首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是!”   书庭神情一肃,拱手退下,陆行云则走到桌畔,取出匣子里镖旗将军与刑部两道令牌,双手一攥,面上泛起肃杀之气。   从院子里出来后,陆行云立即带着仅剩的几名属下,直奔府衙。他到那里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彼时他已换上墨蓝官袍,头顶乌纱,清峻的容颜凝成冰冷的寒玉。   残阳如血,西风烈烈,他衣袍翻飞,浑身浴满杀气,如同从烈焰中走出来的孤狼,明明孱弱干瘦,却有种摄人心魂的凌厉。   .   天牢里,姜知柳被人绑在邢架上,身上的白色囚服已经破烂不堪,染满血迹,她脸色苍白,颊上布着两道伤痕,似是鞭子子出来的。   正对面的位置,坐着一位四十来岁 的中年男子,穿着官袍,他拂了拂嘴角的胡须,表情奸诈:“柳老板,这辣椒鞭的微力你是知道的,就别白费力气白受罪了,认罪了吧。”   “呸!”姜知柳狠狠啐了口唾沫,拳头攥的发硬。   中年男子就是本地知州,只见他眉头一皱,气的砸了砸桌子:“臭娘儿们,给脸不要脸的,你以为你有几个臭钱了不起,人家孙家的钱堆起来比你十个流氏都多,而且他们还和京城好几位要员交好,你想抵死不认,我告诉你,你就等死吧!”   姜知柳自在杭州行商以来,凭借过人的天赋和玲珑的手腕,着实取得了令人眼红的成绩,加之她背靠姜家、承剑阁、连家商行,所以同行虽然嫉妒却无可奈何。   可偏偏这最近一年,她的生意触角越扩越深,竟动摇了孙氏商行的利益,孙家可是连家崛起前的第一大商行,现下虽退居第二,但论实力比连家有过之而无不及,且黑白两道关系深厚,实是个难缠的对手。   以往姜知柳也会遇到同行找茬或者暗害,但都凭借自身的关系与实力化解了,可此次她得罪的是孙家,自然就没那么容易脱身。   若非顾忌她身后的连家与承剑阁,孙家早就买通知州,一不做二不休,将其整死。   偏偏姜知柳是个硬骨头,任他这般折磨,竟都不肯松口。   “来人呐,上拶(zǎn)指!”   许知州眸光一厉,脸上泛起冷笑。伴着清脆的响声,几名衙役拿着圆木做成的夹棍走了过来,他们望着眼前娇滴滴的女子,颇有些不忍,然而上级有令,他们也无可奈何,暗自叹了叹,将夹棍套在她手上。   钻心的疼痛传来,姜知柳感觉指头都被夹断了,任她以前如何坚忍,此刻也不禁发出一声惨叫。   “啊!”   凄厉的声音冲破牢笼,刺的陆行云的心都揪起来了,他面上一寒,领着属下风风火火冲进牢笼。   然后,一脚踹开刑室的门。   “砰!”   木门到底的一刹那,姜知柳看到陆行云从黑暗中走来,他迎着光,清峻的面容笼着森寒的杀气,一袭官袍,肃杀烈烈。   他站在那里,如同战无不胜的杀神。   女子的瞳孔映着他肃杀的身影,在烛光中骤然一亮。   恍惚中,她颤抖的唇微微扬了扬,凄美而破碎,好似冥河深处被烈焰焚尽的彼岸花,一碰即碎。   作者有话说:   女鹅被虐了,我忏悔 第45章 他决定走了   望着女子凄惨的模样, 陆行云眸中大痛:“柳儿!”他提着剑,急奔过去。   许知州虽不认识他,却认识他身上的一品大员所穿的官袍,面上一惊, 想上前又不敢。   那几个衙役却是没眼色, 加之又不懂服制,只当他是普通的官员, 便想上前阻拦。   “这位大人...”   陆行云此刻已愤怒到极点, 那肯同他们多说半句, 只见他脸色铁青, 拔剑一挥,接连斩杀两人,殷红的血飞绷,溅在他脸上、身上,衬的他好似地狱里的阎罗,阴鸷无比。   望着眼前的男子, 姜知柳胸口像是被撞了一下,眸光一颤, 怔怔地望着他, 她动了动唇,却未发出半点声息。   迎着她的目光,陆行云眸中一揪, 似刀在绞着, 浑身杀气骤然消散。   “柳儿!”   他把剑往地上一扔,扑过去将绳索解开, 女子娇软的身躯陡地压下来, 倒在他怀里。   烛光中, 女子苍白的颊上布着两道红痕,异常醒目。   陆行云心口似被利箭刺透,眼眸瞬间猩红,他颤抖地拂了拂她的脸颊,一滴热泪陡然落在她颊上,炙热滚烫。   “我来了,我来救你了。”他语声沙哑,尾音发颤,似是在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姜知柳看着他揪痛的眼眸,心里忽然泛起一丝潮湿的水雾。   “多谢...”她张了张唇,发出低微的声音,头一歪,晕倒在他怀里。   “柳儿!柳儿!”   陆行云脸色大变,用力摇晃着她,女子却没有反应。   见此情形,许知州似被冷水浇了一身,浑身凉透了。他战战兢兢地上前跪下,舔着脸恳求:“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尊夫人,只下官职责所在乃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大人恕罪,下官这就将全城最好的大夫找来,给尊夫人医治。”   他虽不知陆行云的身份,但朝中任何一位一品官员,他都吃罪不起。   陆行云眸中陡厉,抱着姜知柳走到跟前,重重将其踹倒。尔后眸光一扫,凌厉如电。   “本官乃现任刑部尚书陆行云,知州许缪贪污受贿、诬陷良民、乱用刑罚,三罪并行,着立即收押,择日再审!”   话音刚落,他身旁的下属已亮出了他的令牌,望着两枚金漆朱纹的铜铸令牌,众人身上一寒,纷纷下跪。   \"谨遵尚书大人旨令!\"   许知州脸上一白,忍着胸口的痛意朝他爬去:“尚书大人,是下官狗眼识人不明,误伤了夫人,求大人从轻发落,饶恕下官吧!”   “滚!”   陆行云一脚将其踢开,抱着姜知柳大步往外行去,昏暗逼仄的监牢里,他紧紧搂着她,面若寒玉,浑身散发着凌厉的气息,所到之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出了府衙,他立即把姜知柳带道医馆,经女大夫查看,她身上有不少鞭上,交错纵横,红的刺目,而她的双手虽然红肿破皮,并未伤及骨头,想来是因为他来的及时。   上药的时候,大夫尽量温柔,依旧牵得她眉头紧蹙,幸而大夫给她服了安神的药,她才没醒。   望着姜知柳身上的伤痕,陆行云心如刀绞,猩红的眼眸浸出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落在手背上。   “我来吧。”他喉咙哽咽,拿过药膏,一边吹气他涂抹。他的动作十分轻柔,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稀世珍宝,生怕将她碰碎了,等将药抹完,他竟出了一身汗,额上的发丝都湿透了,贴在两鬓。   待大夫开好了药,他又把姜知柳抱起来,登车回了桂花巷她居住的宅院。   走进她闺房的刹那,迎面扑来一股淡雅的香气,映入眼帘的事金丝檀木雕花红床和同样材质的家具,简洁却华丽,是她喜欢的风格。   陆行云鼻中一酸,这是重逢后他第一次进她的屋子,没想到却在这种情形。   他深吸了口气,将女子轻柔地放在床上,捏好被角。   此刻天色已暮,屋内烛光融融,橘黄色的光线下,女子脸色苍白、双眸紧闭,脸上的血痕犹红的刺目。   他眸中一刺,忍着泪让丫鬟端来一盆温水,尔后绞了个湿帕子,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污痕。   不料女子黛眉一皱,死死抓住他的手,指甲将他的手都抠破了,额上也浸出一层冷汗。   她似乎陷入了梦魇当中,眉梢眼角满是痛苦。   见她如此,他心尖的肉似被揪了一下,痛得发颤,他眉头紧蹙,眼底寒芒一烁,双手也攥得发硬。   他强自按住心底的愤恨,轻柔地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不要怕,我来了。”   似是有所感应,她紧攥的手缓然松开,眉头也逐渐舒展。   当她终于平静下来后,门外传来一个稚嫩的哭声:“娘!”紧接着就是“噗通”一声。   陆行云转头望去,见烨烨摔倒在门口,似是被门槛绊倒了,旁边绿枝连忙将他扶起来,正要探问,他却抹了把泪,飞奔到床畔。   他瞥了瞥床上的女子,圆溜溜的眼睛骤然通红,蕴起了一包眼泪。   “娘!”他鼻尖一酸,哇哇大哭起来。   望着他满脸泪珠,陆行云眼中不禁一酸,搂住他的肩膀,轻声劝慰:“烨儿不哭,你娘只是太累了,休息一阵就好了,咱们就在这守着,别打扰她好吗?”   泪珠一凝,烨烨半信半疑:“真的吗?”   “真的,我还会骗你吗?”   “嗯!”烨烨这才止住泪水,在脸上抹了抹,靠在他怀里。   窗外星月舒朗,夜色沉沉,凄冷的风时不时从窗外吹来,传来一阵寒凉。陆行云让绿枝找来一件薄毯,裹在烨烨身上,父子二人相依相偎坐在床畔,静静地守候着床上的女子。   烛光摇曳,将他们的声音映得重重叠叠。   过了许久,烨烨恍恍惚惚睡去,陆行云将他放在床里,捏好被子,自己则继续守在床畔。   望着女子的面容,陆行云脑海里反复浮现出在天牢里的那一幕,心里似被刀不停地割着,鲜血淋漓,连骨头缝都是疼的。   他的手越攥越紧,痛楚与愤恨交织成细密的锋利丝网,充斥着他猩红的眼眸,泛着凛凛的寒芒。   他从不屑用权柄做任何私事,除了两件事。   一是紫竹园大火后,他怒闯东宫,将陷害烨烨和姜知柳的真凶缉拿并惩治以死。二是今日,若若非他以强权把姜知柳带走,后果不堪设想。   之前他总想着要陪着姜知柳身边,守着她,弥补她,企图换来她回头的那日。可此刻,他却觉得比起这份希冀,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保护她,穷经毕生之力保护她。   然而世事艰难,姜知柳以女子之身在商海纵横,无异于在群狼环伺中与猛虎夺食,今日是孙家,那么明日又是谁?倘若他今日只是无权无势的普通人,他纵然拼却性命不要,只怕也救不得她一根头发。   可他若要保住权威,势必要回京,那么可想而知,他和她几乎是再也没有几乎了,纵然有也犹如沧海一粟,极为渺茫。   他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只要她放弃行商,做个普通女子便好了,以他陆家的根基,必能保她衣食无忧,一个说你已经负了她伤了她,难道还想再次折了她的羽翼,将她捆在那一隅宅院里吗?   他闭上眼眸,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整个人陷入了极度的矛盾中。良久后,窗外传来一阵敲梆子的声音,子时了。   他睁开眼眸,双手骤然松开,眼底笼起了深深的烟云。   也罢,谁说守护那份笑容就得寸步不离,与她朝夕相对,只要她平安喜乐,纵然那人不是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她好,他也就安心了。不就是爱而不得吗?她之前不就受过四年,他受一次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眼眶一湿,蕴起氤氲的水雾,唇角微扬,露出释然的微笑,好似风中的蒲公英越飘越远。   他轻柔地握住女子的手,含泪的眼眸深深地凝在她脸上,满是眷恋与痴缠,似刻刀一般将她的面容一笔一画雕镌刻在心底深处,越来越深。   烛光轻曳,滚热的烛泪一行行落下,在重叠中见证着黑夜的流逝。   陆行云一遍遍祈祷,希望时光走得再慢些,可日月轮转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当黎民破晓,第一缕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洁净的地毯上时,他知道时辰到了。   他闭上眼眸,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仿佛是用尽毕生力气一般,要将她的体温印如血肉里。   片刻后,他睁眸,轻轻松开她的手。   他深深看了眼仍在沉睡的女子,心底似像是有惊涛海浪在叫嚣着,可他只拢住拳头,俯身在女子额上轻柔地贴了一下。   在那熟系又陌生的气息从鼻尖传入心底之前,他倏地站起来,像是逃跑似的,快步离去,仿佛慢一点就走不了。   当他走到门外的瞬间,床上的女子浓密的羽睫一颤,骤然睁开眼眸,她转头朝门口望去,那里空荡荡的,已空无一人。   锦衾下的手紧了紧,姜知柳眸中蕴起一丝复杂,若流云聚了又散,最终归于沉寂。   她叹了叹,轻浅的像是蜻蜓点水,了无痕迹。   作者有话说:   放心,他们不会就这么结束。 第46章 为她翻案   回去之后, 书庭已在院里候着,见他来了,忙迎上来:“侯爷,李公子的尸首和相关人证、物证都已找到, 小的已命人带到府衙。”   陆行云眸光一烁, 转身去了府衙,花了两天时间将案情梳理的清清楚楚。   这日清晨, 旭日东升, 万里无云, 瓦蓝的天空似一面澄澈的镜子。   伴着一阵响亮鼓声, 街头巷尾的群众纷纷向府衙行去,肃穆的大堂上,一位身着青色官袍的男子坐在府案前,场下立着三人,左边是许知州和一名年轻公子,最右边是姜知柳。   门口处, 围观群众窃窃私语:“听说那李家公子吃了香橼楼的饭就死了,这都过去半个月了, 板上钉钉的事还有什么好审的?”   “是呀, 按说主审官不是许知州吗?他怎么在堂下,成了被审之人了?”   大堂西侧的斗室里,陆行云坐在窗户后面, 默然注视着场中的一切, 他蹙起眉头,朝台上的官员点头示意。   对方颔了颔首, 敲响惊堂木:“肃静!本府乃本省知府鲁源, 今日特开堂审理李公子丧命一案, 经查李公子并非死于食物中毒,而是他谋杀,死因是一道菜里被孙家少主命人加了过量的苦杏仁粉末。”   众人一惊,纷纷向姜知柳身旁的年轻公子看去。   “啊呀,这孙家素有善名,这孙公子更是有名的菩萨心肠,每年都开铺放粮,这莫不是冤枉了他吧?”   “肃静!”鲁知府眉头一骤,再度敲响惊堂木,将人证、物证纷纷传来,举证着是孙家的小厮,下毒之事正是他收买李家下人做的,香橼楼里腐坏的食物也是他乘夜偷偷藏进去的,物证则是那盘被孙家小厮下毒的菜,原本他已偷偷处理,却被李家的猫吃了,死状和李家公子一模一样。   证据确凿,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肃静!”鲁知府高喊了一声,目光在台下众人面上扫过:“孙潭,现下人证、物证俱全,你为一己私利谋人害命在先,行贿陷害柳氏在后,你还有何话可讲?”   孙少主自入府衙,一直沉稳淡定,以为鲁知府和许知州不过一丘之貉,可一路审下来,他的心却越悬越紧。   他噗通跪下来,哀求道:“青天大人,这小厮前不久挨了我一顿打,一定是他心里嫉恨,冤枉我,且草民一直与人为善,这杭州城的百姓都是见证,请你一定要为我伸冤啊!”   看着他卑躬屈膝的狗腿样,姜知柳冷然一笑,朝孙家小厮道:“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为人卖命的下场!”   孙家小厮早就吓得瑟瑟发抖,见他给自己甩锅,顿时撕破了脸:“好你个不仁不义的伪君子,当时明明是你让我做的,现下竟拳头栽赃给我!”   场外,群众看着这主仆二人,有一半人已经动摇,可另一半依旧不肯相信:“这孙少主前不久还赠了我十两银子,给我儿子小石头看病,他这么好心肠的人,怎么会做下这等恶事啊?”   “对啊,上个月我家失火,家当都烧的干干净净,他主动找人帮我修缮,还借钱帮我渡过难关。”   “还有之前....”   众人议论纷纷,将孙少主之前做过的好事一件件如数珍宝,展现在大伙眼前。   “依我看,只怕是这香橼楼的柳老板自己的东西吃死了人,就收买孙家小厮倒打一耙呢!”   “你这一说,还真是极有可能呢!”   一时间,众人纷纷倒戈,用鄙夷和愤恨的眼神看向姜知柳。众人的目光像刀子刮在姜知柳身上,她拳头一攥,正要分辩,耳畔传来清冽而熟悉的声音。   “流言如刀,积毁销骨,没有证据单凭臆想就能办案,那还要朝廷命官有何用?”   她转眸望去,见陆行云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袭青衣,身姿笔挺,消瘦如竹,苍白的脸颊上嵌着一双炯炯有神眼眸,似黑濯石般乌黑沉静。   明丽的晨光透过门窗映在他身上,似镀了一层薄薄的清辉。   他负者手,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虽不凌厉,却有种慑人的威压,迫的众人心中发紧。   他看向门口最左边的男子:“李麻子,你儿子小石头生病是因为孙潭命人将疟疾病人的粪便洒在你家水井,你们虽没事,可他年纪小自然就扛不住。”   他又看向右边的妇人:“陈淑兰,你家大火也非偶然,是孙潭让人放的火。”   “还有...”   他不疾不徐,将方才众人所说的孙少主做的“好事”一件件揭露,最后望着众人,沉声道:“孙潭所为不过是为了打造他大善人的名声,好为孙家招揽生意,也为他来年买官晋封铺路,这样的人你们还要为他辩驳吗?”   众人一听,先是错愕震惊,尔后细细一想,他们虽得了孙少主帮助,可事后其实买单的也是他们自己。比如孙少主虽捐钱给小石头治病,可那病没治断根,李麻子只得时常去孙家药铺买药,还有陈淑兰虽得他借了钱,可那利息也不少,尤其是她相公自那以后竟变得好吃懒做,经常去孙家钱庄借钱,日子反倒过得一日不如一日。   他们都不是傻子,这样一想,顿时醒悟过来,合着他们才是真正的冤大头。一时间怨声载道,齐齐讨伐起孙少主来。   姜知柳一直静静地注视陆行云,她见过他口若悬河,为民请命的样子,却从未见过他为她辩驳陈情的模样。   他早已不复当年的英姿勃发、隽永清矍,他的身子太过干瘦,身上的衣袍都显得有点宽松,面容也因为消瘦显得沧桑,鬓边白发丛生,有种迟暮的寂寥之感,犹如一块久经风霜的玉石,布满了斑驳的痕迹。   可此刻看着他,她心里忽然有些潮湿,还夹杂了一丝酸涩,像是潮水漫进了心田。   这种感觉那么陌生,又那么复杂。   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陆行云朝她看过来,她像是做了坏事被发现的孩子,连忙撇开头,望向一边,脸上强壮镇定,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   旁边,孙潭见众人倒戈相向,倏地爬起来,强忍着心里的怒气,咬牙看着陆行云:“尊驾所言之事不过是你一家之言,请问你有何证据?”   “书庭。”陆行云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启唇。   书庭点点头,连忙绕到后院带了四个人。看到他们,孙潭脸色陡变,拳头攥的紧紧的,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为他做下那些事的孙家仆从。   他深吸了口气,死死盯着陆行云:“俗话说各人自扫门前雪,尊驾与本案无关,何必牵扯进来?”   陆行云挑了挑唇,眼里泛过一丝寒芒:“你构陷我夫人,害她在狱中遭受非人的虐待,你竟敢说这与我无关?”   “你、你夫人...”孙少主下意识瞥了瞥姜知柳,一时竟转不过弯:“不可能,我早就将他调查的清清楚楚,她是兖州神剑山庄柳家的女儿,夫君早亡,怎么可能是你?莫非你是她的...相好?”   这一说,陆行云差点笑了。   “你脑子莫不是被门挤了,我可是他拜过天地的夫君,哪里就是相好了。”   不过此刻他到希望自己真的是她的相好,至少还有借口留在她身边。   一旁,那许知州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提醒:“孙少主,他是现任刑部尚书,你、你就少说两句吧?”   他是个胆小怕事的,如今自己犯在陆行云手里,这仕途算是玩完了,可到底人不是他杀得,他可不想激怒这位阎王,给自己惹事。   闻言,孙潭脑中一个激灵,陆行云的名头他听过,传闻他刚正不阿、不畏权贵,家中有一个过世的妻子,是青州姜家的嫡女。   他扫了扫姜知柳,又看了眼陆行云,心下已猜出几分关窍。可他并不在乎这夫妻之间的事,他只在乎自己的小命。   他将这位阎王的妻子害成那样,他、他怕是完蛋了...   他身上一寒,脸色煞白,拳头也攥得发抖。   “噗通!”   他跪在地上,抱着陆行云的大腿,几乎要哭出来了:“陆大人,草民罪该万死,求你看在孙家也曾积德行善,造福百姓的份上,就放我一条生路吧?”   陆行云眸中抖厉,一把扼住他的脖子:“放你一条生路,那当初你可曾放我夫人一条生路?”   “草民当初并非是想害死尊夫人,只、只是想让她承认罪责,人毕竟不是她亲自谋杀,罪、罪不至死的……”   “罪不至死?”   陆行云双眸一眯,手中骤紧,扼得他都无法呼吸了:“你可知她在牢里挨了多少条鞭子,整整三十八下,还有她的手,那是练剑、拨算盘的手,却被夹棍夹那样,若我晚一步赶到,她的手就废了!你倒是罪不至死个给我看看!”   “陆、陆大人,饶、饶命...”孙潭脸色胀红,拼了命地扯着他的手,发出嘶哑地声音。   “做梦!”陆行云狠狠将他甩开,眸光阴厉如刀,身上笼起森寒的杀气。   台上,鲁知府怔了怔,连忙咳了咳:“孙潭、许缪所犯之罪证据确凿,本府按照本朝刑律,判孙潭斩立决,三日后醒醒,许缪贪污受贿、渎职徇私、滥用刑罚逼供、构陷无辜,恕罪并罚,判西山十年牢狱之刑,缴没全部家当。”   听了宣判,许缪脸色煞白,顿时瘫坐在那里,犹如一个死尸,目光空洞以极。   完了,全完了...   孙潭则吓得抖如糠筛,一把鼻涕一把泪朝陆行云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不小人是被猪油蒙了心,这才铸成大错,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不死,饶我不死啊!”   若是别人,他或许还能打通关系,威逼利诱,可是这位活阎王,他除了求饶别无他法。   "拖下去!”陆行云一脚将其踹开,众衙役得令,立即将他往外拽。眼见再无生路,孙潭直接破罐子破摔,指着他大骂:“狗官,我不就是下毒害了个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纨绔子弟吗?我孙潭往日所做,那可是有目共睹的,哪一件都能抵消这点过错,你凭什么揪着我不放,啊?”   眉头一蹙,陆行云抬手,示意衙役停下。他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男子,脸上笼着寒光:“纨绔子弟也好,伪君子也罢,在本官面前都一视同仁,你杀人栽赃证据确凿,又有何面目狡辩?”   这般软硬不吃,孙潭气的眦目欲裂,他攥着拳头,咬牙切齿道:“狗官,狗官!”说着用尽全力将衙役推开,拔下随身的匕首朝陆行云刺去。   寒光毕现,姜知柳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书庭已拦在前面,打落了他的匕首,衙役一拥而上将其按住。   见此情形,她舒了口气。   片刻后,鲁知府宣布结案,围观众人纷纷散去,乌泱泱的院子霍然空下来。   姜知柳望着眼前的清瘦的男人,心里百感交集,当初将她扔在陆家,独生产、独自面对烨烨病危的是他,如今闯入天牢救她,为她澄清冤屈的也是他。   她抿着唇,眸中泛起一层薄烟,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多谢。”她最终还是上前两步,慨然一叹。   只除了这两个字,再也没有多余的话了。   陆行云目中笼起淡淡的哀伤,似山头的雾朦朦胧胧:“这本就是我的事,你何须道谢...”   “不,我是我,你是你,你我之间早就两清了。”   女子远山眉微蹙,眸中透着坚决。   心头像是有倒刺插入,扯得陆行云心肺刺痛,袖中的手骤然一紧,他扯了扯唇,眼里蕴满了苦涩:“你本就不欠我什么,何来两清?”   “你救了我,我自然就欠了你,只...总之,以后你我便不相干了。”   隐去的那层意思,是他曾经将她伤得体无完肤,所以这恩债自然是相抵的。   不相干,好一个不相干...   陆行云笑了笑,眼眶却逐渐泛红,他仰头深吸了口气,蓦然朝外走去,他虽将身子挺的笔直,可脚步虚浮沉重,整个人如同飘零的枯叶,凄凉寂寥。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姜知柳黛眉微蹙,抿着唇静默了片刻,这才举步跟上去。走到门口时,陆行云正踩在凳子上,准备上马车。   她下意识望去,他正好也回眸往来,目光相接的瞬间,外界的喧嚣似乎都安静了。   姜知柳心口一提,连忙瞥开头,朝旁边行去。   陆行云眸光一黯,手抬了抬又放下了,就在此际,街角出窜出一个女子,拿着发簪朝姜知柳刺去。   “小心!”   陆行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听到呼喊,姜知柳本能地回过身,见陆行云飞过来,满脸焦急地将她搂住。   紧接着,她看到一根发簪径直插进陆行云后背。   “呲!”   鲜红的血溢了出来,隐隐有骨头被刺中的声音,她转眸望去,见是一个有些面熟的女子。   耳畔传来陆行云颤抖的声音:“幸好,这次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说:   曾经我也是八点准时更新,直到后来体会到卡点更新的刺激,一切都回不去了。   (笑哭) 第47章 休夫   姜知柳心口似被毫针刺了一下, 泛起微痛的感觉,她转眸望去,肩头的男子已经晕过去了。   她眸中一紧,抬脚将那女子踹开, 怒斥:“我与你无冤无仇, 你为何要刺杀我?”   女子攥着拳头,咬牙切齿道:“若不是因为你, 我相公也不会做出那等糊涂事, 更不会落得这样得下场!”   她越说越激动, 目中的恨意似淬了毒的刀子, 扬起匕首又朝她扑过来。姜知柳眉头一蹙,正要出手,女子已被书庭从背后制住。   “你相公谋杀人命在先,栽赃陷害在后,这样的下场是他咎由自取,哪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若我家侯爷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孙家就等着吧!”   他眸光一锐, 将女子交给赶出来的衙役, 尔后和姜知柳一道,将陆行云扶上马车,带到最近的医馆。   幸而伤处不再要害, 没有性命之忧, 只这发簪没入大半,□□的时候, 疼的陆行云出了一声冷汗。   见他痛苦的样子, 姜知柳心中一紧, 手不自禁地捏成拳头,待大夫处理好之后,他才缓过劲来。   见她目中隐有担忧之色,陆行云心里似春水淌过,泛起湿润又温暖的感觉。   “我没事,别担心。”他温然一笑,本能地伸出手,朝姜知柳探去。察觉到他的举动,姜知柳手一缩,下意识避开了。   陆行云眸中一揪,身上像被凉水浇透了,手脚变得冰凉。他苦涩地笑了笑,强撑着坐起来:“这边的事解决了,你早些回去吧,烨儿还在等你。”   姜知柳一怔,静默了片刻,点点头:“好。”说罢,举步往外行去,直至消失在帘幕外,她都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胸口像被潮水淹没似的,冰冷而沉闷,隐隐的痛意揪着他的心房。他闭上眼眸,袖中的手越攥越紧,半晌才缓缓松开,眸中蕴满了孤寂,似秋风卷落叶般萧索。   “走吧。”他沉声一叹,硬撑着站起来,好似即将折断的枯枝,摇摇晃晃。   回到桂花巷的时候,姜家院子大门紧闭,里面安安静静,只偶尔发出些许动静。望着那颗光秃秃的桂花树,陆行云默然一叹,扶著书庭得手走进院子。   此刻,老侯爷和老夫人正坐在暖阁里喝茶,透过窗户见他进来,脸色发白,像是又受伤了,二人对视了一眼,双双赶出来。   “你这又是怎么了?”   老夫人眉头一蹙,语气有些不善,自那次之后,他们已经僵持了很久。   “无妨,只有些累着了,休息一阵就没事了。”陆行云淡然地笑了笑。   “嗯。”老夫人点点头,觑了他一眼便扶着老侯爷进屋了,旁边,丫鬟桂香朝陆行云那边哨了几眼,眼珠咕噜噜一转,从角门偷溜出去。她是老夫人的心腹,因着心思机敏、忠诚可靠,所以这才南行也一路带着她。   她觉得方才的事不对劲,就去府衙打听,果然将今日的事打听清楚了,她眉头一蹙,立马赶回桂花巷。   另一头,姜知柳见万事消停,就歇下来陪烨烨读书,正巧读到了“映日荷花别样红”,小娃娃咬着笔杆想了想,道:“这莲花是好,可烨儿觉得,咱们院里的玫瑰更好看,嗯,就像娘一样,华美大方。”   听了他奶声奶气却一本正经的话语,姜知柳眸光微晃,脑海里想起那段已经淡忘的记忆。   见她若有所思,烨烨问:“娘,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起一段往事。”   “是...和爹爹有关吗?”   对着他圆溜溜的乌黑眼眸,姜知柳慨然道:“是呀,你爹爹曾说玫瑰艳而过俗,后来却栽了满院的玫瑰。”   “嗯,那爹爹应该很喜欢娘吧。”   姜知柳捏了捏他的鼻子:“人小鬼大,你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小娃娃胸脯一挺,下巴高高扬起,一副小大人模样:“我当然知道,就比如我不喜欢吃汤圆,若是别人做的我定然一口都不吃,若是外祖母做的我还能吃几个,只有娘做的,我才能吃完。”   “爹爹不喜欢玫瑰却栽了玫瑰,那自然是因为娘喜欢,他迁就你。”   眸光一凝,姜知柳眼前依稀浮现,陆行云着人开辟那片玫瑰花圃的情形,彼时正是暮春,他着了件浅碧春衫,屡起袖子和大家一起干活,额上浸出了层细密的汗珠,脸颊在灼灼骄阳下泛起一丝红晕。   那时,她在旁边看着,心头像是裹了蜜t糖,甜滋滋,暖融融。此刻想起来,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胸口处有些空落落的,似秋风卷过,有些萧索。   她坐在那里,有些失神。   烨烨瞧了瞧她的神色,乖巧地拿起书本,没有打扰她。过了一阵,门外传来一阵喧嚷,惊得姜知柳回过神。   她转眸望去,见老侯爷两口子正踉踉跄跄往里闯。   “娘,怎么了?”烨烨抱住她的胳膊,眉头皱成一团,颇有些紧张。   “别怕,你在这守着,娘去看看。”   她拍了拍小娃娃的手,刚站起来,却被他扯住了衣袖。她低眉,见烨烨仰着头,目光坚定:“我也去,我要保护娘。”   姜知柳心尖那块软弱似被戳了一下,连带着整颗心都软的化开了。   “好。”她嫣然一笑,和他碰了碰鼻尖,牵着他走到门外廊下。   “老侯爷,老夫人,上次的事咱们该说的都说,二位还是请回吧,当然你们若想用强,我虽只一介女流,却也要抵死相抗。”   她昂着下巴,胸膛挺的笔直,沉静的眼眸似黑濯石般坚定。   老夫人冷冷一哼,将拐杖重重杵在地上:“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论,我今日来此,是为了行云。”   姜知柳一凝,没有言语,却听老夫人继续道:“姜知柳,往日的事是我们陆家对你不起,可你是陆家的儿媳妇,不应该为你丈夫的前程,为陆家的将来着想吗?”   “烨儿当年重病,我和老爷子可没少跟着遭罪,吃不好睡不好,日日求神拜佛,求着上天保佑烨儿,可你倒好,居然给我们诈死,害的我那孙儿两次踏进鬼门关。”   “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也是我们欠你的,活该他遭这个罪。可是这么多年了,他孤身一人,整日把自己埋在刑部,纵然有提亲的,也都被他给轰走了。他还这么年轻,却活生生过成了心如死水的老头子。”   “他是我们一手带大的,你想想我们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如今他好不容易找到你,为了你一路追到杭州,甚至还想辞官,这些日子我都打探清楚了,他为了你当街下跪,被你压断了腿,还为了你一句话自戕,差点就死了。”   “我还听说他为了救烨儿掉下悬崖,九死一生,为了给你解毒连命都不要了,还有这次,他为了护你,苦心替你翻案,还因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可你呢,你去看过他,问过他一句吗?”   “这一桩桩一件件,只怕是个泥人听了,心都要软,你怎生就如此铁石心肠呢?”   她越说越气愤,眼眶一湿,苍老的脸上满是不解与痛恨。   虽然姜知柳对陆行云早没了当初的恨意,甚至因为最近两件事,起了些微触动,可曾经的伤害是真真切切刮在她的血肉上的。   如今她连珠炮弹似的质问她,顿时又勾起了已经消失的怒火,她唇角一勾,眼里泛起冷笑:“老夫人,你也说了,是陆家对我不起,当初烨儿病重的时候,我一个被困在紫竹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你们又有谁在乎过我的感受?”   “你说你们吃不香睡不着,可我却未曾见过你们谁来看过烨儿,假若这就是你们对烨儿的真心,那这份真心未免太不值钱了!”   “你!”老夫人喉咙一滞,气的连连咳嗽,老侯爷的脸色也很难看,忽青忽白,双手颤抖,若非丫鬟扶着,只怕此刻便昏倒了。   姜知柳继续道:“老夫人,你也是当母亲的,我只问你,你掏心掏肺地为老侯爷付出这么多年,他当初为了别的事,将你和你的孩子置之不理,而你求告无门的时候,心里当真没有一点怨言吗?”   老夫人身形陡僵,朝老侯爷瞥了瞥,眉头一蹙,咬着唇没有言语。   “不说话是吧?那就是有了,老夫人你如此顾全大局,为夫君为陆家着想,心里尚不能没有一丝怨言,那我凭什么不能有怨呢?”   女子拂了拂鬓边的发丝,笑容似烟云般清淡,眸底却夹着一丝锐色。   老夫□□头骤紧,满是皱纹的下巴颤了颤,想说什么辩解,喉咙却似被堵住了似的。   老侯爷脸上一寒,怒斥:“姜知柳,你既然还活着,就是我陆家的人,只要行云一日没休妻,你就得恪守陆家的规矩,你这样对长辈说话,就不怕老夫家法伺候吗?”   姜知柳几乎气笑了:“你们居然想对我动家法?啊,我真的好怕呀!”   嘴里说着怕,可眼底却满是讥讽与不屑,说着她脸色陡变,双眸一眯,射出凌厉的寒芒:“既然你们口口声声想惩戒我,那我便休了这夫君,从此以后,我与陆家桥归桥,路归路,再也没有半点干系!”   说罢,她折回屋里,唰唰几下写了封休夫的契约,当着二人的面亮了出来。望着那明晃晃的“休夫”二字,老两口脸上忽青忽白,难看得要命。   “反了,真是反了!”老侯爷一口气上不来,顿时晕倒了,幸而丫鬟眼疾手快,他才没摔倒在地。   老夫人赶紧将他扶住,朝姜知柳狠狠地瞪去:“姜知柳,这世上就没有你这么冥顽不灵的女人!”   姜知柳冷冷一笑,正要反击,大门噶然打开,陆行云扶著书庭的手走了进来。   “我答应你。”   他咳了咳,望向姜知柳,苍白的脸颊没有血色,语声虚弱,却有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说什么?”老夫人一惊,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陆行云深吸了口气,面上竭力保持沉静,袖中的手却攥的发硬。   “我说,我同意她,休夫。”   作者有话说: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第48章 她好他便好   脑中一震眩晕, 老夫人扶着头差点站不稳:“你疯了吧?你可是堂堂刑部尚书兼昭懿候,你怎能被一个女子休弃?就算走到这一步,那也是你休她啊!”   “我明白祖母的意思,可柳儿嫁入陆家多年, 上敬长辈, 下遵礼法,相夫教子无一不足, 若非说有什么不好, 那也是我没尽到做夫君的责任。这样的女子, 若我陆家休她, 才当真不仁不义!”   陆行云深吸了口气,面上泛起无尽的沧桑。   老夫人面上一滞,重重杵了杵拐杖:“总之,除非你休她,否则我一概不准!”   凌厉的话语并未动摇陆行云分毫。   “祖母的心思我理解,只这件事说到底是我与柳儿之间的事, 只要孙儿想做,别人无权置喙。”   他眸光平静, 语气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望着他坚毅的轮廓, 姜知柳心口似被撞了一下,震得心尖发颤。她抿着唇没有言语,眸中泛起复杂之色。   陆行云素来孝顺, 这么多年从未违逆过他们, 眼下这般还是第一次。   她转眸望向老夫人,见她气得脸色酱红, 手也攥得发白。   “好好好!你果真是长大了, 连祖母和祖父的话都不听了!”   陆行云双臂一紧, 眸中掠过复杂之色:“祖母,这些年我谨遵你和祖父教诲,但凡你们让我做的,孙儿无不遵从,可这一次,孙儿只想听从自己的心意。”   他咬着唇,漆黑的眼眸坚定如石。   “你、你....”老夫人指着他的鼻子,手抖个不停,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一旁,老侯爷幽幽转醒,听到二人的对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咬牙切齿,颤巍巍地走到陆行云面前,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孽障,孽障!你祖母为了你呕心沥血二十多年,将其他几个孙子孙女都放到一边,将你看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你就是这么同她说话的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耳光,姜知柳瞳孔一缩,双手紧了紧,只这一巴掌,陆行云脸上就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印记。   他脊背一僵,眸中沉沉浮浮,愧疚、无奈、哀伤等情绪在脸上交替。半晌,他闭目深吸了口气,睁眸时,只剩下坚定。   “噗通!”   他屈膝跪在地上,眉眼微低,双手攥得邦紧。   “祖父和祖母的恩情,孙儿至死不敢或望,只要你们平安康健,孙儿抛却不要也心甘情愿。只这件事关系到柳儿,我已经将她伤的体无完肤,纵然用尽一生也无法弥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遂随她所愿,允她自由,让她做一个她真正想成为的人。”   若是以前,他所想所念无不是求得她回头,守她一生。可自从她被陷害入狱,他才真正明白过来,没有什么比她平安喜乐更重要的。   只或许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他要护她安宁,就只能留在京城,握住权柄。千山万水的距离,他注定无法时刻守着她、陪着她...   那日他自戕濒临死境,之所以能活下来,就是想守护梦中她绝美明媚的笑容。   只要她余生都笑得那么美、那么快活,那么这个人是他还是别人,就没那么重要了。   她好,他便好,纵然心中酸涩,眼中含泪,他也会真心欢喜。   作者有话说:   太困了,睁不开眼,这一张就短小了,抱歉。 第49章 我要走了   淡淡的余晖透过屋檐洒在他脸上, 如清辉映在玉石上,坚定沉静。   姜知柳静静凝着他,袖中的手紧了紧,胸口处似微风拂过, 吹皱了平静的心湖。   曾经, 陆行云在言语上是极为吝啬的,纵然她掏心掏肺, 将一腔热忱展现在他面前, 他也不曾表示过什么, 他永远是内敛的。   后来, 他们重逢,他像一把火烧过来,像是要将他们烧成灰烬,这般热烈像是藤蔓缠住她的手脚,心里不胜其烦。   此刻,他却选择成全她, 承受一个世上男子都不愿背负的污名。他像是一汪清澈的泓,寂静无声, 却有种润物无声的力量。   老侯爷两口子的感觉却截然相反。   “好好好, 你翅膀硬了,我们管不住你了,老爷子我们走!”老夫人气的脸色发白, 双手颤抖, 她怒斥了一句,上前抓住老侯爷的胳膊。   老侯爷浑浊的眼眸满是痛惜与愤恨。   “你、你...”他指着陆行云, 布满皱纹的下巴颤个不停, 最后大袖一甩, 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随着老夫人去了。   随着二人的离去,剑拔怒张的气氛陡然消散,空旷的院落变得分外沉寂,寒风朔起,稀疏的树枝哗哗作响。   陆行云兀自跪着,身子一软,委顿在那里,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双金丝莲纹红靴,和一只轻盈修长的手,白若葱根,指.根和掌心上有层薄薄的茧。   “起来吧。”耳畔响起一丝叹息。   目光一颤,他抬眸望去,夕阳余晖下,姜知柳逆光而立,看不清神色。   陆行云心尖似被针刺了一下,胸口处漫起涌动的潮水,湿润而酸涩,他鼻尖骤酸,眼尾也红了。   他咬着唇,颤抖地伸出手,却又迟疑着不敢搭上。   姜知柳叹了叹,握住他的手,将他拉了起来。感受着手里温软的肌肤和熟悉的温热气息,陆行云胸口的潮水越涌用凶,喜悦中夹着酸楚的感觉将他淹没。   他眼眶一湿,眼角的水泽烁微光熠熠,在斜晖中似珍珠般晶莹剔透。   “柳...”他薄唇微颤,刚说了一个字,姜知柳迅速把手撤回,且往后退了一步。   可以保持距离的举动,似刀子插进陆行云心里,揪得他胸口发颤,人也像从云端跌入了寒冷的幽谷,森寒的风从四面裹挟而来,浑身凉到极点。   “绿枝,拿笔。”   姜知柳瞥了眼旁边的绿枝,对方点点头,飞快地跑进屋里,将笔墨纸砚放在旁边的石桌上。   姜知柳走过去,将手里的契约放在上面,尔后默然地看向陆行云,目光沉静清澈,似一汪幽深的潭。   “请。”   陆行云拳头骤紧,扯了扯唇:“好。”   他笑着,缓缓走过去,眼眶却越来越红,眼底的哀伤似山间的雾越加浓烈。   他颤抖地拿起笔,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虽然他极力控制,可手依然有些抖,字迹发颤,不似往日那般工整。   签好字,他又用拇指按住印泥,在名字上落下一个清晰的指印,色泽鲜红明亮,在一众漆黑的字迹中,显得格外刺眼。   手握成拳头,陡然垂落。   他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姜知柳,扬唇,露出如水般温柔的笑意:“如你所愿,你自由了。”   他的声音温和中含了几分沙哑,笑得好似隐在氤氲水雾里的银月,那么明亮却那么伤感。   姜知柳眸光一恍,心里似打翻了五味瓶,这明明是她最想要的结果,可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并不如她想象中的喜悦。   她低眉扫了眼契书上的字迹,抿唇道:“多谢。”   依旧只有这两个字。   “谢什么,这本就是我的职责。”他浅浅笑着,故意以轻松的口吻说出来,可眼尾的红却出卖了他。   之前他不曾尽到丈夫的义务与职责,如今也算是全了。   姜知柳微怔,目中泛起一丝复杂。   “那...我走了。”   “嗯。”   女子颔了颔首,末了,又补充了句:“那我送你。”   若是以往,陆行云必定会因为这句话高兴,可此刻,他体会到的是她对他的客气,是对外人的那种客气。   “好。”   陆行云微微一笑,当先往外走,姜知柳将烨烨交给绿枝,跟在后面。两人的距离不近不远,有种可以的疏离。   陆行云慢慢行着,时不时用余光打量她两眼,见她低眉望着地上的路,脸上平静的好似一汪湖。   短短几步的距离,陆行云心里却无比的留恋,他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每走一步就好像有针在心口扎一下,泛起丝缕般的痛意。   终于到了门外,二人堪堪停住,一辆骑马从姜知柳右边奔驰而来,速度快的惊人。   “小心!”   陆行云的心悬到嗓子眼,本能地搂住姜知柳的肩膀,往旁边避开。发丝微扬间,两人在原地打了个旋,陆行云的披风被那人带起,转了个圈,霍然落在地上。   感受着熟悉又陌生的温度,姜知柳身子骤僵,忙退了两步。   “多谢。”   她凝眉,脸上的表情有些抵触。   陆行云的心像是被剑戳了个大窟窿,冷风呼啦啦直往进灌,他的手抬了抬,复又落下。   “你没事吧?”   “没事。”她摇摇头。   “嗯。”陆行云松了口气,书庭将地上的披风捡起来,披在他身上。看到白色的披风,姜知柳怔了怔,正是她那年送给他的那件,看边角已经陈旧,但却洗的很是洁白,可以看出主人的爱惜。   手紧了紧,姜知柳低眉,掩去了眼底的神色:“我先回去了。”身子一转,快步走进院子。   “砰”,院门随之阖上。   不轻不重的声音落在他耳畔,却似巨石撞入他心湖,激起惊涛骇浪,拍得他心口阵阵发痛。   望着冷硬的门扉,陆行云拳头一紧,整颗人像是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地狱,视线被黑暗吞噬,所见皆为黑白,再也没有一点光彩。   身上像是浸入了冰冷的湖里,彻骨的严寒和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迫的他喘不过气,胸口的洞被那寒意越捅越大,逐渐将他整个人吞噬。   这一刻,终于来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他们,只有他和她。   他立在那里,如同石化的雕像,一动不动。斜晖尽去,天色逐渐被黑暗笼罩,寒冷的风一阵阵刮来,撞得门扉哐哐作响。   望着他如枯叶般虚弱落寞的身影,书庭黯然一叹,无声地边上守着。   当长街上的宅灯亮又灭,四周的人家由欢闹到寂静,当稀疏的星月高高悬起,陆行云终于动了,只他立的太久,身子都麻木了,双脚跟灌了铅似的,每走一步都沉重极了。   书庭正想扶他,却被他推开了。   暗淡的檐灯下,他扶着冷硬的墙,一步一步蹒跚地前行。短短几步路,他足足走了一盏茶,终于他回到院子进了屋。   书庭想跟进去,陆行云却抬手,背影凄清的好似寒风中的芦苇:“别过来。”   他摇摇晃晃往里走,终于消失在书庭的视线里。书庭目中泛起担忧之色,又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只能在外面候着,这一守就是整宿。   翌日清晨,他故意挨了时辰,等日影高挂时,才推门进去,可刚进屋,他就看见陆行云呆坐在桌畔,双眸呆滞布满血丝,眼角乌青,疲惫得像是一夜都没有睡。   书庭瞳孔一紧,张了张唇,却只化作一声轻叹,端着铜盆走到近前,默默服侍他洗漱,挑了件他素日常穿的衣服。   正要离去时,身后却传来男子淡淡的声音:“去买件大红的。”   书庭一惊,回身望去,见陆行云站在窗前,默然地望着隔壁院子里那棵已经稀疏的桂花树。   “好。”他应了一声,立即出去,跑遍了整个杭州城,挑了七八件各个样式的大红衣袍。   陆行云看过之后,指了最中间那件,腰封上有祥云纹路的。   之后陆行云便留在院子里养伤,时而看书,时而立在廊下看那棵桂花树,但大多时间却在闭目沉思,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般过了半个月,已是隆冬时节,杭州迎来了第一场鹅毛般的大雪,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将整个杭州银装素裹,望之白茫茫一片。   “好美啊!”   烨烨望着院里的雪,兴奋极了,扔掉暖炉跑进院里,打起雪仗,姜知柳莞尔一笑,也捏起雪团,母子两玩儿的不亦乐乎,鼻尖和耳朵都冻的发红。   正兴高采烈的时候,书庭将门敲开了。   姜知柳转头望去,见银白的院门前,陆行云静静地立着,身上穿着一件大红的袍子,腰封上金丝祥云花纹十分精致,他肩宽腰窄,身如玉树,清峻的面容如雪魄兰芝,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明亮得如一缕皎洁的月光。   他素来只爱蓝色、白色这样素雅的颜色,红色只穿过两次,一次是他金殿折桂、状元游街,一次是他和姜知柳成亲之日。   姜知柳眸光一恍,怔住了。   她素来知道他生的好,不管穿什么都好看,可是她一直不敢对他说,她其实最喜欢她穿大红。一来确实惊艳,二来他成亲那晚身着大红喜服的样子,曾令她魂牵梦萦。   只像他这般惊才绝艳、冷静持重的男子,是不喜欢那样明艳的颜色的,所以她一直将这个想法藏在心里。   可这次他却穿了,且腰封上的云纹,和成亲那日他衣服上的一样……   “你、你不是不爱...”她脱口而出,又下意识将后面的话咽下去,以他们现下的关系,这个问题她不该问。   似是知道她想问什么,陆行云扬唇,眸光似春水徜徉:“因为你喜欢,你喜欢的,我便喜欢。”   心口一震,姜知柳怔怔地望着他,眼底掠过一丝异样,半晌才道:“你这是?”   “我要走了。”   “走?”   “回京。”陆行云面容平静,仿佛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字眼。   “嗯,那很好,你是天之骄子,那本就是你该去的地方。”姜知柳点点头。   “或许吧。”   陆行云微微一笑,似无意般问起:“那你以后还会去京城吗?”   “不会。”姜知柳想都没想。   “哦。”   男子淡淡应了一声,低眉,浓密的羽睫挡住了眼底的神色,抬眸时,又绽出一抹温润和煦的微笑。   他走到烨烨面前,蹲下来,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烨儿乖,要听你娘的话,好好读书,不能惹她生气知道吗?”   烨儿抿了抿唇,眸中有些复杂:“嗯,烨儿知道。”   陆行云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只精美的毛笔,笔尖是火红色,像是红狐的皮毛。   “叔叔就要走了,思来想去,还是买只笔送给你吧,喜欢吗?”   烨儿眸光一亮,抬了抬手,又缩回去,朝姜知柳望去,见她点头示意,这才接过。   他抚摸着微凉的圆滑笔杆,手中一紧道:“我很喜欢,谢谢叔叔。”他垂着眉眼,看不清神色,语声却有些哑。   陆行云眼中一酸,下意识伸出手,想抱抱他,最终却只落在他肩上。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片刻后,他站起来,朝姜知柳温然一笑:“那...我走了。”   “好。”   “你不送送我吗?”   “啊?”姜知柳一怔,正犹豫如何回答时,陆行云戏谑地笑了笑:“逗你的,这么大的雪,你还是陪烨儿吧。”说罢,他深吸了口气,蓦然转身,迎着风雪朝外面行去。   白茫茫的雪地里,他一袭红衣似火焰般灼然浓烈,然而他身形消瘦,发丝衣袍随风纷扬,在身后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远远望去,他像是在无边雪域里茕茕独行的孤独旅人,萧索凄绝。   望着他的身影,姜知柳黛眉微蹙,眼底泛起一层薄薄的烟云,烨烨双臂一紧,眼眶骤然泛红。   “爹爹!”他情不自禁地跑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陆行云的腿。   陆行云身形一僵,整个人愣在那里,他直直地盯着前方,脸上满是震惊。   作者有话说:   不会烨烨和好。 第50章 相认   半晌, 他低眉,像是用尽所有力气,才吐出几个字:“你...叫我什么?”   “爹爹。”   身后的声音稚嫩带着丝哭腔,抽的陆行云心弦猛然一颤, 心头涌起惊涛骇浪, 惊喜、感动、潮湿混杂着酸楚的感觉,将他整个人淹没了。   泪尾骤红, 他深吸了口气, 强自压住鼻尖的酸涩, 回身蹲下, 扶住他的肩膀,含着泪绽出温柔的笑意:“好孩子,走之前,能听你唤我一声爹爹,我死而无憾了...”   烨烨鼻头一红,哽咽道:“爹爹, 爹爹,爹爹...”他连着唤了十几声, 像是要把这几年缺得都叫完。   他每唤一声, 陆行云便应一声:“哎!”   父子两唤着应着,声音由低到高,越来越激动。最后烨烨再也忍不住了, 泪水破眶而出。   “爹爹!”他大喊着, 扑进陆行云怀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肩膀不停地颤抖。   陆行云心头似被刺了一剑, 割出长长的口子, 揪的心尖一阵阵的痛。他眼眶骤酸,紧紧搂住烨烨,将脸贴在他头上,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好孩子,爹爹在这,在这。”他的声音沙哑颤抖,似在极力压抑着情绪。   清浅的流光下,陆行云闭上眼眸,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沾湿了烨烨的头发。   父子依偎着,隐忍地宣泄着彼此的感情,如小树倚着大树,于静默中交汇着彼此的血液,温暖彼此的心。   望着此情此景,姜知柳眼角一湿,心头似水雾漫过,泛起潮湿又酸涩的感觉。   烨烨他还只是个孩子,他也渴望有父亲、母亲都陪在他身边,给他温暖和依靠。可她却剥夺了他这个权利,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袖中的手骤然攥紧,她瞥过头,压住眼底的湿意。   良久,陆行云终于松开烨烨,拂了拂他白嫩的小脸,红着眼,扬唇温柔一笑,眉梢眼角蕴满温情与柔软:“烨儿,爹爹要走了,你是个男子汉,以后就由你代替爹爹,保护你娘,好不好?”   烨烨咬了咬唇,眼眶更红了:“好...”   “乖,真乖。”   陆行云在他额上亲了亲,闭目深吸了口气,强压住眼泪汹涌的酸涩,又紧紧地抱了他一下,这才站起来。   他转眸,望向姜知柳。见她静静地凝着他,清澈的眼眸如一汪幽潭,深邃宁静,恍惚间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到他看不清。   他的手紧了紧,胸口似被什么揪住,千言万语在喉间缠绕,最后只轻轻地道了一声:“保重。”   “嗯。”   姜知柳抿了抿唇,声音轻浅地好似一阵风。   陆行云深深地凝着她,眷恋不舍,像是要将她的轮廓一笔一画刻进心底深处,心口也似蚂蚁在啃噬着,越看心就越痛,可他的眼神却更加贪恋。   片刻后,他深吸了口气,眸光一定,紧紧地攥住拳头,朝姜知柳拱了拱手,扬唇,绽出一缕似骄阳般明亮的笑容。   然后转身,大步往外行去,身姿笔挺,面上笼着坚定的光芒,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与衣衫。   红衣烈烈,似冰雪中灼灼绽放的红莲,孤傲坚韧,好似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无惧无冤亦无悔。   风雪中,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姜知柳眸光微恍,明明是一个人,可她觉得,他与方才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了。   出了院子,陆行云回眸,深深地看了眼院里的倩影,这才举步登上马车,伴着轻轻的摇晃,马车发出咕噜的车轮声。   这声音如同碾在陆行云心口上,越碾越重,将心脏压的血肉模糊。他捂着胸口,手越攥越紧,指甲都扣进了肉里,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痛。   他扯了扯唇,眼眶猩红,凄然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滑落,滴在手背上,湿润滚烫。   终于,这一天还是来了。   他笑着,眼底似洪水泛滥,蕴满了无尽的痛楚与凄凉。他以为他想得足够清楚了,可这一刻终于来临,心依旧是那么痛,像是被刀子戳了无数个窟窿,又像是有寒风顺着心口的洞往胸腔里倒灌,在钻进每一寸血肉,连骨头缝和头发丝都是痛的。   忽然,他喉间一腥,哇地喷了大口的血,将衣衫和地毯都染红了。   听到动静,书庭忙掀开车帘,看到他身上的血时,眸光一紧:“侯爷,你又...”   “嘘。”陆行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脸色发白,声音里满是疲惫。   书庭点点头,目中露出叹息之色。虽然陆行云没说,可他知道,他是不想让老侯爷两口子知道,他们本就对姜知柳生了极大的芥蒂,若再知道他又吐血了,只怕又要迁怪她了。   从杭州出发后,因老侯爷两口子年迈,陆行云身子又大不如前,所以选择了水路,且赶得不疾不徐,一路上花了将近两个月,在暮冬时才赶回京城。   得知陆行云回来,二房、三房立即出来相迎,还说了不少客套话。陆行云只淡淡应了,便寻了借口回翰海苑。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两房眼底都闪过锐色,自陆行云去了青州,他们也在暗暗打听陆行云的事,只隐隐知道他受伤了,现下见他安然无恙,心里不知多恨。   老侯爷两口子了结了陆行云辞官的事,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修整了一日,整理好仪容,立即携陆行云进宫觐见,一番跪拜请罪自然是少不了的。   皇上本就爱惜他是人才,又见他重情重义,虽然有些气他意气用事,但也只喟然一叹,没有多加惩罚,只训斥了一番了事。   自此之后,消失了大半年的陆行云再度回到朝堂,对于他失踪那段时间的经历,朝中流传着各种传闻,有说他因为夫人之死,看破红尘出家的,有说他为了遇到仇家行刺,坠崖身亡的,还有人说他又钟情与别的女子,纠缠不休。   众说纷纭,都半真半假,对于这些流言,陆行云淡漠置之,从不多解释一个字。   凌云寺的了空和尚云游回来,听闻他的传闻,特来探望,二人坐在廊下围炉煮茶,一边对弈一边闲聊。   说完游历的见闻后,了空捻了颗黑子放下,淡然一笑:“佛经里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位皇子执着于皇位,做下许多恶事,后来兵败,他被逼得跳崖,那悬崖足有千刃,可他却没有死,他在崖底躺了三天三夜,回来后就落发出家,到处行医救人,那位心狠手辣的皇子仿佛已经死了。”   [1]   “后来别人问他,在悬崖下见到了什么,他说看到了夕阳。那么陆施主,你又在悬崖下看到了什么?”   迎着他澄澈如清泉的目光,陆行云一恍,低眉,捻了颗白子落下:“我看到的也是...夕阳。”   了空了然地笑了笑,目中露出欣慰之色,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所谓执念不过是求不得,唯有勘破,方得自在,如今你已经自在了。”   “自在...”陆行云一凝,挑唇,眼里笼起一层薄雾:“佛说无爱亦无忧,无爱亦无怖,我心里还住着一个人,如何能自在?”   作者有话说:   [1]皇子坠崖这个故事,原版是在《少年包青天3》关于寺里无止和尚的案件里,我只记得大概,此处为借鉴引用了,特注明。 第51章 大彻大悟   了空摇摇头, 笑容清浅:“无爱无欲自然是最自在的,但凡胎□□如何能灭情绝欲?既然绝不了便不要绝,顺其自然,方得大道。”   “顺其自然...”   “对, 得时珍重, 失时勿悲,尽己所能, 无愧于心。”   帘外雪声漱漱, 廊下茶水滚沸发出轻微的咕哝声。   陆行云望着眼前面容平静柔和的僧人, 眸光一浮, 脑中似电光闪过,胸口泛起一阵惊涛骇浪。   姜知柳爱他时,他不曾珍视,只觉得无论何时,她都会守在他身后。她不爱他的时候,他徒自悲伤, 不管不顾将自己的意念强加在她身上。   正如她曾说过的那样,她喜欢吃梨, 他却非给她运来一车桃子, 还要她感恩戴德地收下,世上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只当时他困于心里的执念,根本想不透这个道理, 只想着如何挽回她, 弥补她。如今想来,他所谓的弥补不过是为了全自己的妄念, 她又如何能开心?   脑中思绪万千, 如浪涛纷至沓来, 达到鼎盛时又缓缓回落,趋于平静,心海深处达到了从未有过的清明。   好一个得时珍重,失时勿悲,这样浅显的道理,他懂的太迟了。   陆行云挑了挑唇,眼底蕴起深深的苦涩,端起桌上的清茶一饮而尽。   “多谢...”   他放下茶盏,慨然一叹,转眸望向帘外絮絮飘落的雪花,眸光逐渐悠远放空,仿佛透过雪幕看向了别处。   了空和尚并未停留太久,对弈几手后便告辞离去,正巧书庭从外面走了进来,见他负手立在廊下,远远地望着天际渐行渐远的孤鸿,眸光深邃。   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纷纷扬扬,他的身形依旧单薄干瘦,清峻的面容却如一块白玉泛着沉静的光芒。   书庭一怔,恍然觉得他虽然寂寥落寞,可有些地方似乎不大一样了。   顿了顿,他走到近前,拱起手,神态恭敬:“侯爷,据探子来报,夫人和小公子近日平安康健,就是夫人比以前起的晚了一个时辰,晚上也比之前睡得早。”   陆行云一凝,沉吟道:“接着说。”   “至于夫人在生意场上的事,大大小小的都帮着悄悄料理了,且按照侯爷的吩咐,让她不知道是咱们做的。只唯有一件事,上次夫人去谈生意,对方是朔州的客商,姓胡,叫胡莽,舅父是镖旗将军的副将,在北方的势力颇为雄厚。”   “当时胡莽对夫人起了心思,使了下作手段将夫人迷晕,幸得连晟相救,才没出乱子。连晟为了给夫人报仇,在胡莽回朔州的路上,暗中派人装成山贼,废了他一双招子。”   听了他的话,陆行云眸中一厉:“那他现下可还活着?”   “是的,还活着。”   “去,让人化成北方的胡虏,相关人等一律惩处,至于胡莽...”陆行云的拳头越攥越紧,眸底寒芒朔起,变得阴鸷起来:“杀!”   书庭脊背一紧,连忙低头:“是!”   见他未走,陆行云问:“还有什么事?”   “夫人预备在扬州再开一家香橼楼,时间定下月初三。”   下月初三就是腊月十五,过不了多久便是除夕了。   陆行云低眉,沉思了片刻,道:“知道了,备张拜帖,去云王府。”   云王是当今圣上的七弟,为人风雅,颇有情趣,是出了名的闲云野鹤,最有名的除了他的萧与字,便是他那张嘴,享遍天下美食,但凡庖厨,都以得到他的夸奖为荣。   陆行云到云王府的时候,云王倒怔住了,他虽敬佩陆行云的为人,但二人乃君子之交,逢年过节也不曾特别走动。   云王年过四询,身形清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腰畔常年挂着一管玉箫,举手投足,兼具矜贵与儒雅之气。   见他来了,云王浅然一笑,起身相迎:“陆大人公务繁忙,不知今日到本王府上,有何贵干?”   陆行云客套了两句,便单刀直入。   “不敢欺瞒王爷,微臣此来是有事相求,望王爷勿怪。”   “无妨,你且说说看。”云王扬唇,抬手请他坐下,眸光温和,姿态雍容。   “王爷,想来你也知道我曾有位夫人,五年前死于大火,天可怜见,让我得知她还活着。我与她的纠葛说来话长,总之她不愿再回来,而我也选择尊重她。”   “她现下在杭州行商,做的有声有色,还准备在扬州再开一座酒楼,叫做香橼楼,微臣此来,只为求王爷一件事。”   陆行云深吸了口气,忽然起身,跪在地上,清瘦的脸颊微有些苍白,天光透过窗户映在他脸上,如白玉蒙辉,连轮廓都朦胧起来。   “求王爷手书一封字画,赠于香橼楼。”   云王本以为他会求别的什么,神情一凝,微有些错愕:“就这个?”   “正是。”陆行云拱手,郑重地望着他:“王爷声名在外,您的馈赠是对香橼楼最大的恳请与褒奖,千金难求。微臣知道,王爷爱惜名声,从不轻易将字画相赠,求王爷念在微臣一片赤诚的份上,成全微臣。”   “从此以后,但凡有所呼应,微臣定竭尽全力。”   看着眼前的男子,云王眸光沉浮了几度,尔后温容一笑,将他扶起来:“陆大人言重了,卿乃朝廷肱股之臣,是百姓的希望,本王虽不涉朝政,但也敬重你。”   “本王对你与尊夫人的传言也有所耳闻,如今看来,你对她果真情深义重。本王虽不知你们之间经历了什么,但也想成人之美,只望你们早消芥蒂,重弄归于好。”   “多谢王爷,多谢。”陆行云眸光一亮,难掩内心的喜悦。   .   姜知柳拿到这字画的时候,是香橼楼分店开业的前三天,那日傍晚她将一切事宜重新梳理,见没有任何错漏,这才松了口气,活动肩膀,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骨。   就在此时,绿枝引着一个陌生男子走了进来,来人二十多岁,模样斯文,衣衫低调华贵,举手投足有股从容不迫的气势。   姜知柳行商多年,看人的本领炉火纯青,当下便猜出来人身份不凡,果然男子朝她温然一笑,上前行了个常礼,不卑不吭。   “柳老板,在下乃云王的近侍,鄙姓陈,今日此来是按照主子的吩咐,将此物相赠,还望笑纳。”说罢,他将一只狭长的锦盒递给绿枝。   绿枝接过后,立即打开,里面是一副卷轴,徐徐展开后,洁白的宣纸立时出现“ 至真至味、返璞归真”八个大字,字迹潇洒秀美,颇具飘逸之风,边角上写着云王的名讳,并加盖了云王私印。   见到这几个字,姜知柳眸光一震,脑中接连闪过几个念头。   “敢问先生,这是...”   陈内侍笑了笑,神色温和:“我家主子游历大江南北,曾在香橼楼用过一次饭,深觉贵店的佳肴美味非常,听闻贵店开了分店,特以此画相赠,祝柳老板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这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云王游历时常化作寻常百姓,虽然他气度必定不凡,但香橼楼往来客商权贵云集,气质容貌俱佳着众,她当时虽会有所留意,时日久了自然就忘了。   且她并非每日都在香橼楼,能不能见到云王还不一定。   拂着微凉的宣纸,姜知柳唇畔一扬,眼里满是喜悦,有了这道字画,对香橼楼无异于是个活招牌。   “云王隆恩,民妇感激不尽,请先生代云王受民妇一拜。”她提起裙帘,往地上跪倒,神情极为郑重。   陈内侍连忙拦住,对方却执意行了大礼。   随后,姜知柳亲自招待了陈内侍,本欲安排上房供他留宿,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留了。送他出城后,姜知柳乘车返回,半路上,绿枝沉默了半晌,疑惑道:“小姐,咱们与云王爷肃无交情,纵然他在香橼楼吃过饭,也未必会专门派人送这样大的礼吧?”   若是寻常珠宝也就罢了,偏生是他亲手所书,其中的寓意自然不一样。 第52章 纵身入河   神情微凝, 姜知柳略一思索,沉静道:“我听闻云王光风霁月,淡泊和善,且最喜美食, 他若当真喜欢香橼楼的佳肴, 这样做也并非不可能。”   听了她的回答,绿枝点点, 打消了心里的疑虑。   姜知柳转眸, 透过摇曳的帘子望着窗外不停变幻的景象, 目光逐渐悠远起来。   过了一阵, 马车行至城西的镜湖巷暂居的别苑,二人进去之后,大门随之阖上,发出“嘎吱”的响声。   不远处的客栈里,最东边一间,窗牖半掩着, 缝隙后一只深邃的眼眸漆黑如墨,静静注视着这边。   “侯爷, 小的已经将陈内侍送出城外, 按照你的吩咐,备了一份大礼给他。”   “嗯。”   窗后,陆行云微微颔首, 回身朝书庭望去:“那只碧痕瓷瓶找的怎么样了?”   书庭眉头微蹙, 面露难色:“有些眉目了,那瓷瓶在雍县一土绅手中, 素来是当做传家宝的, 只怕轻易不肯卖。”   陆行云此刻之所以在此, 是奉召到湖广地区调查一桩冤案,案子了结之后,他星夜奔驰,终于赶在香橼楼开业前到了扬州,还和云王府的陈内侍见面,亲自感谢他。   前几日,据探子来报,姜知柳近日在秘密寻找一只碧痕瓷瓶,背后缘由不得而知。陆行云当即下令,不计一切代价,也要帮她找到。   如今终于找到,却不想是个刺头。   陆行云目光一沉,拳头骤然收紧,这碧痕瓷瓶他势在必得!   .   两日后,扬州城外三十里,雍县街道上。   书庭瞧了瞧昏暗的天色,掀开车帘,朝陆行云望去:“侯爷,天色已晚,不如修整一晚,明日再去吧。”   “不了,就今日。”陆行云淡淡启唇。   书庭叹了叹,扬鞭策马,行至城中一户宅邸前,高门阔宅,在乡野小镇已算大户。   守门的小厮见陆行云身形消瘦,脸颊有点苍白,但气宇轩昂,衣着打扮尽是上品,不敢耽搁立即进去通传,很快便有位老管家出来,引着二人到了大堂。   厅堂中,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已在那等着,见他来了,客客气气地招待了,末了才问起他的来意。   “李员外,鄙人姓陆,京城人士,听闻贵府有只碧痕瓷瓶,乃上佳之品,故来求见,只要员外肯将瓷瓶转手于我,在下愿以千金相报。”陆行云拱拱手,面容沉静,漆黑的眼眸碧深如洗。   李员外笑了笑,淡若轻风:“先生说笑了,这瓷瓶虽我父亲传下的,但其价远不足千金,在下若这样转给你,那就是昧良心了。且我祖父有言,此物不可外传,抱歉,让先生白跑一趟了。”   陆行云也不着急,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之后,里面竟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明珠,色泽莹润,光彩灼灼,内有一团红色血丝,形似莲花。   “泣血珠!”   李员外身形一震,唰地站起来,眸中大放异彩。他之所以这么开心,是因为他母亲重病,需以这泣血珠入药,然此珠异常珍贵,就连皇宫内院都少有。   “咳咳,如此可行?”陆行云掩嘴咳了咳,笑意浅淡却从容,颊上因咳嗽而泛起一丝驼红。   “行,当然行!”李员外赶紧接过,激动得双手直颤,又害怕将泣血珠摔碎,连忙交给心腹丫鬟保管。   “先生且稍等,在下这就去取碧痕瓷瓶。”李员外深吸了口气,叮嘱下人好好伺候,快步朝后院走去。   陆行云微然一笑,负手走到廊下,望着远处苍凉的暮色,漆黑的眼眸如湖底深处的碧石,幽深沉静。   “咳,咳。”   凉风吹来,他扶着窗沿咳了咳,剧烈的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了。   他的肺疾又犯了。   书庭叹了叹,面上露出担忧之色。   陆行云身子本已痊愈,现下突然犯病,皆是因了这泣血珠。   两日前,陆行云查到李员外的母亲病重,需这泣血石医治,正好邻县的县城宋锡阳曾是朝廷重臣,后因罪下放,一路贬至此地。   十几年前,宋锡阳曾救过太后的性命,太后为答谢他,特以泣血珠相赠。可偏偏当时奉命查办他的就是陆行云。   为了泣血珠,陆行云只好拉下脸面去求他,可想而知,必然是一顿羞辱,被轰了出去。无法,陆行云只好在门前跪了一天一夜。   是时,朔雪漫天,他跪在那里冻得浑身都僵硬了。可宋锡阳却不理睬,反而乘车大摇大摆地出去。   陆行云只好打马追上去,一路追到宋锡阳在桥头下车。望着不依不挠的男子,宋锡阳冷然一笑:“陆大人,当年我那样求你,你都不肯放我一马,如今你以为你跪几下,就能抵消你的过错吗?那可是我寒窗读十几年,是我的一辈子啊!”   他越说越激动,一拳砸在桥柱上。   陆行云脊背一紧,低眉,抿着唇道:“我知道如今我说什么,都难消你心中的怨恨,当年之事乃我职责,且你所犯之事,皇上心知肚明,我纵然肯放你一马,皇上也不愿意。”   此话一语中的,击中了宋锡阳的隐痛,他双眸一狭,双手攥的发白:“好好好,我咎由自取,既然如此,陆大人还是回你的京城吧,这等乡野乡镇,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说罢转身就走,陆行云剑眉一蹙,下意识抓住他。   “怎么?陆大人还想用强吗?”   讥笑似针芒刺目,他攥住拳头,眸中闪过锐色:“陆某既然来求你,便不想用强,但你不要逼我。”   “好哇,堂堂刑部尚书,居然想持强凌弱,既然如此,那我宁愿毁了它!”   宋锡阳埋在此地蝇营狗苟多年,心里早憋了一肚子闷气,当下怒火只往上上蹿。说着,他取下腰畔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一颗珠子,往地上重重砸去。   眼见玉珠顷刻间就要粉碎,陆行云胸口一惊,伸手去接,宋锡阳连忙阻拦,如此一来,反将泣血珠撞到了河里。   此刻正值寒冬腊月,河水冷得刺骨,可陆行云想都没想,纵身跳进水里。霎时间,他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冰窟窿,彻骨的森寒如刺刀在身上割着,每一寸血肉和骨头都痛得发麻。   可他不管不顾,只奋力往水底钻,费了好一阵,才找到泣血珠。将珠子握在手里的那一刻,他心头松了口气,正往上游时,腿肚子猛地抽痛,竟抽筋了。   他奋力扑腾了几下,却使不上力,胸口窒息得像是要炸开了,刺骨的河水顺着口鼻大股往进灌,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   隐约中,他似乎看了一抹红色身影,冲破层层水波,朝他游过来。   柳儿,是你吗?   他眸光一颤,下意识地把手伸过去,眼神逐渐没了焦距,片刻后,眼皮一阖,彻底失去意识。   作者有话说:   你们猜,是女鹅吗? 第53章 为她所求   不远处的河畔, 一辆马车徐徐驶过,一只白嫩的小手掀开车帘,露出圆润可爱的脸庞,正是烨烨。   “娘, 那边好像有人落水了。”他指着河对岸, 担忧道。   旁边,姜知柳举目望去, 见一小厮纵身跃入河中, 因距离和角度, 看不清容貌。   “别担心, 已经有人去救了。”   她拍了拍烨烨的手,柔声细语:“方才李先生请你进去,都问你什么了?”   如今烨烨已经五岁,姜知柳一直在寻找名师教导他,昨日她听闻勉县西郊的咏梅居住着一位前朝大儒李崇意,虽年过六旬, 但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先后教过五位徒弟, 每一位都是人中俊杰, 其中包括那位与陆行云齐名的南方九省解元头名的韩羡之。   俗话说望子成龙,更何况烨烨天资聪颖,姜知柳怕埋没了他, 今日便带着厚礼登门拜访。   烨烨点着下巴, 回忆了片刻,道:“先生问我都读了些什么说, 我说《三字经》《论语》《孟子》都粗粗读过一些, 他又考教了我些学问, 烨儿都按照夫子和翟先生的教导回了。”   “李先生和蔼可亲,还夸赞了我一番呢。”   小娃娃下巴一扬,别提多得意了。   姜知柳刮了刮他的鼻子,眼里满是宠溺:“瞧你这样子,学海无涯,你可得谦虚点,你爹爹以前...”   意识到自己说起陆行云,连忙收住。   “爹爹怎么了?”烨烨下意识问。   姜知柳薄唇微抿,不太愿意提他,但见小娃娃脸上满是期待,温然道:“你爹爹是干元四年状元,但他从不因此妄自尊大,他说若非那南方九省解元中的头名韩羡之一朝获罪,那年的状元就不是他。”   听了她的回答,烨烨神情一恍,乌溜溜的眼眸蕴满憧憬与敬佩。   原来,他的父亲是这样的...   凝着自家儿子的神色,姜知柳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似的,拂了拂他的头,转眸望向窗外。   对面的河岸上围着一群人,透过人影间的缝隙,隐隐看到地上有两个人,浑身湿漉漉的。   她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随记飘向远方,马车徐徐前行,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咕噜咕噜,逐渐淹没在人海中。   河岸边,书庭望着躺在地上,双眸紧闭,脸色白中发青的陆行云,急的几乎要哭出来了。   “侯爷,侯爷!”   他用力地按着他的肚子,一遍又一遍,终于,男子浓密的羽睫颤了颤,猛地咳了咳,吐了好几口水。   书庭大喜,抹了抹眼泪:“侯爷,你可吓死我了!”   陆行云睁开眼眸,朦胧的视线逐渐清晰,当他看清眼前的人是书庭时,神色一黯,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   “咳咳!”   胸腔里火辣辣的,他掩着嘴,侧身咳嗖。书庭赶紧扶住他,给他顺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珠子你?”   他望向书庭,满脸都是疲惫。   “在这!”书庭忙从腰畔取出一颗珠子,莹润光洁,内里含着红莲血纹。   陆行云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拿过珠子,颓然地靠在书庭身上。   就在这时,宋锡阳从人群外走了过来,他居高临下,朝着地上的男子斜睨了一眼,讥笑道:“都说陆大人高风亮节,视钱财如粪土,没想到也会为了这身外之物,连命都不要,还真是让下官大开眼界啊!”   陆行云咳了咳,强撑着站起来:“你不用说这些话来激我,我是为钱财也好,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也好,那都是我自己的事。”   “总之,这泣血珠我是要定了。”   寒风中,男子的发丝和衣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脸色苍白,嘴唇已没有半点血色,双臂因寒冷而颤抖着。   明明是狼狈不堪的模样,可他腰脊笔直,眸光坚定,手也攥得跟铁石似的,倒像是惊涛骇浪下的顽石,任你大浪滔天,他自岿然不动。   宋锡阳眸光一厉,拳头猛地收紧,脸上也忽青忽紫。   半晌,他昂起下巴,冷声道:“好,既然陆大人要,下官不得不给,只陆大人贵为刑部尚书,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强抢下官的东西吧?”   此话一出,旁观众人都惊愕不已。   他们中早有人认出了宋锡阳的身份,本以为能见到知县,已是不容易,没想到还能见到刑部尚书。对于陆行云的名头,众人是早有耳闻的,在他们心中那可是神一般的尊在,刚正不阿、不畏权贵,是和包拯、宋慈一样的存在。   但听他们方才的对话,众人也觉出味儿来,应是陆行云要什么东西,但宋锡阳不给,所以他想强抢。   一时间,众人神色大变,纷纷向他投去异样的目光,有震惊错愕,有疑惑,也有鄙夷。   这样的目光似刀子剐在陆行云身上,他拳头一紧,深吸了口气:“我说过,这泣血珠我不白拿,但凡你需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都答应你。”   宋锡阳挑了挑唇,云淡风轻地掸了掸衣袖:“没什么,很简单,黄金万两。”   “好,我答应你。”陆行云斩钉截铁。   见他答得如此干脆,众人齐齐蹙眉,在他们心里陆行云是两袖清风的廉洁好官,纵然他出身侯府,也不该将万金说得如此轻易。   这样一来,大家对他的印象更是大打折扣。   宋锡阳也没料到他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双眸一狭,眼底却寒芒烁烁:“还有下官前段时间得了心急,久治不愈,有神算子说,需得有人替我跪着向一百户人家讨各讨二两米,煮成药粥,方能痊愈。”   听他这样说,书庭怒道:“宋知县,你太过分了!纵然要刁难我家侯爷,也不必如此吧?”   宋锡阳冷笑:“比起我这被葬送的一生,这点刁难又算得了什么?”   陆行云剑眉紧蹙,下颌绷得紧若直线,半晌,他闭目深吸了口气,尔后松开拳头,沉声道:“好,我答应你!”   书庭一惊,忙道:“侯爷,不能应啊!你是堂堂的刑部尚书,更是昭懿候,怎么能卑躬屈膝,行乞讨之事呢?而且你都不知道夫人为何要那件东西,若她只是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原因呢?”   陆行云摇摇头,眸中似有烟云浮起:“她既然大费周章秘密寻找,自然是有十分重要的原因。”   而且,纵然是为了微不足道的原因,只要她喜欢,他也会想尽办法帮她达成。   “那、那让小的替侯爷吧!”见他执意如此,书庭心一横。   “这珠子既是陆大人要的,那就得他亲自去,哪有假手于人的道理?”   宋锡阳自然不许。   书庭眉头一皱,还想再争论,陆行云摆摆手,转身朝众人扫了扫,抿住薄唇,朝他们跪了下去。   “诚如诸位所见,陆某有不得已的缘由,需要宋大人的泣血珠,求诸位成全,施舍陆某二两白米。”   他望着众人,漆黑的眼眸似河底的碧石,清透沉静,有种浸透人心的力量。   众人没想到以他如今的尊崇,居然会向他们这些底层的蝼蚁下跪,先是一惊,尔后纷纷后退,表情各异,有疑惑不解,更有奚落得意。   自打陆行云的形象在他们心里大跌,他们就不在像以前那样,将他高高举起,此刻,反倒有些看着神坠落的快意。   瞧啊,不是高高在上吗?也有向他们下跪的时候。   见他们没有反应,陆行云脊背一紧,又重复道:“求诸位成全!”   然而,看笑话者众,施以援手者寡,除了三两个对他深信不疑,又怜悯他的施舍了白米,其他人只看着并不动。   书庭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侯爷,就算你为了泣血珠,那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如今你落了水,这湿衣服还裹在身上,这么下去怕是要得病,你还是先把衣裳换了吧。”   沉吟片刻,陆行云点点头,起身跟着他去了附近的店铺,买了身新衣换上。稍作休整,简单用了几口饭,主仆二人便挨家挨户求过去,没到一家,陆行云便跪在地上,诚心祈求。   陆行云的事早在附近传开了,众人心里对他不满,尤其是他这种好人,做错一件事,那便是大恶不赦。   所以众人纷纷闭门不出,只有少数心软的才拿米施舍。   日影渐落,寒夜里凄风呼呼地刮,吹在脸上跟刀子似的。陆行云身子本就单薄,这样一冻,脸色又白又清,嘴唇和手也不停地颤抖,书庭劝他休息一晚,可他说姜知柳找的这么急,也许是有急用。   书庭喟然一叹,只好跟着他。   可肯开门的人着实太少,往往十家才有一家肯开门的,乞讨了一个时辰,也才乞讨到一斤。幸而有位老者从城外回来,听说这事,忙赶过来,说他几年前去京城流落在外,是陆行云救了他,给了他回乡的路费。   还说了好些他在京城听到的,关于陆行云为民伸冤、为百姓谋福的事,他说陆行云纵然有万两黄金,那也是侯府先辈打拼得来,是圣上御赐,又不是他的错。   经他这样说,那对对他有偏见的民众这才改观,纷纷拿米施舍。可宋锡阳却派人跟着,说非得陆行云一家家讨过去才行,故而他只好按他所说一路乞讨。   到子夜时,终于讨够了一百家,二十斤米。   讨够米,陆行云立即带去宋家,交给宋锡阳。扫了眼书庭手中的米,宋锡阳唇角一挑,眉梢眼角俱是讥屑:“陆大人还真是能屈能伸啊,得了,既然你这么诚心,那下官也不好再为难大人了。”   “留下黄金,大人便可带着泣血珠离开了。”   泣血珠虽然稀有,但本身的价值最多不过千金,他留在身畔多年,不过是抛不下过去那段辉煌。这些年窝在此地,受人冷眼,他也看淡了,换些金银好吃好喝才是真。   陆行云眸光一松,拂了拂袖中的珠子,道:“此次外出,我并未带那么多金银,不如我写下欠条,回头你去侯府取吧。”   “也罢,算我服了你了,欠条就欠条。”宋锡阳叹了叹,扶额坐下。   陆行云的为人他还是信得过的。   片刻后,下人端了笔墨纸砚过来,陆行云挥笔写下欠条,并按了手印为凭。临走前,他朝宋锡阳看了看,目光清冷:“宋大人,泣血珠一事陆某有亏,但七年前的事,陆某问心无愧。”说罢咳了咳,阔步离去。   银白的月芒下,他身形消瘦若孤松嶙峋,但胸背笔直、气度沉稳,苍白的面容似冷玉笼了层薄辉。   望着他被暗夜淹没的身影,宋锡阳拳头一紧,眸中燃起一团怒火,恨恨地拍在桌子上,力度之大,连拇指上的扳指都拍碎了。   因雍县和勉县一东一西,距离较远,陆行云只稍作休息,天不亮就起程出发,行了整整一日才到了雍县,将泣血珠交给李员外。   望着床畔的陆行云,书庭摇摇头,心里泛起深深的感慨。   情之一字,当真误人呐。   稍顷,李员外从偏门走了进来,身后的下人捧着一只碧青色的瓷瓶,上面映着碧柳花纹。   陆行云眸光一亮,道了声谢,伸手接过,触手光滑冰凉,色泽细腻清透,造型精美,确实是难得的佳品。   只唯独上面的画,笔锋朴着,甚至有点粗陋,与瓷瓶的锻造工艺不符。   陆行云眉头微蹙,朝李员外望去:“李员外,这瓶子看起来确实不错,只这花纹并非绝佳,为何李家如此看中?”   李员外面上一僵,郝然道:“说来惭愧,其实这瓷瓶就是家父所锻造。”   “啊?”   李员外叹了叹,目光逐渐飘远:“三十年前,家父师从景德镇有名的瓷器大师,他天资奇高,煅烧的水平直追其师。”   “后来,他认识了一个叫柳三娘的女子,那女子出身武林世家,为人豪爽,引得家父钦慕不已。”   听到这,陆行云神情一震,脱口道:“可是兖州柳家?”   “对,你怎么知道?”   陆行云深吸了口气,感慨道:“实不相瞒,这柳三娘正是鄙人的岳母。”   “啊呀!”   李员外一拍脑袋:“难道你就是那柳家伯母的女婿,陆行云。”   “正是在下。”   李员外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称奇:“当真是缘分,缘分呐!说起来,若非你岳父姜震天横插一脚,只怕我父亲就娶了柳伯母,这世上也没有我了。”顿了顿,他打了个哈哈,继续道:“再说着碧痕瓷瓶,当年他与柳伯母夫妇都成了好友,那年中秋,他们三人一同锻造了这个瓷瓶。”   “上面的花纹是姜世伯所画,所以画技...呵呵,你也看到了,这颜料是柳伯母所图,铸成之后,就归于柳伯母所有。后来柳伯母嫁给姜世伯,我父亲伤心之下远走他乡,靠着这烧瓷手艺挣下如今的家业。”   “后来他得知柳伯母即将产子,犹豫许久,还是去探望了,偏偏那日,柳伯母的仇家来杀她,为了救她,我父亲断了一臂,再也烧不料窑,制不了瓷。待柳伯母平安产子,他就悄然离开,换了姓名,隐居在此。”   “去年,他重病将死,心中所念只有柳伯母,可他又不远打扰她,只能把苦埋在心里。我身为人子,于心不忍,就将这碧痕瓷瓶偷来了。”   说到这,李员外恍然道:“陆大人费尽心思寻这瓷瓶,莫非是柳伯母在寻找?”   陆行云沉吟片刻,点点头。   柳三娘与姜震天鹣鲽情深,这少时共制的瓷瓶自然是心里的慰藉,看中的紧,这一丢,自然伤心不已。   只姜知柳为何此刻才寻,或许是柳三娘不想给女儿填麻烦。   见他默认,李员外一锤拳头,赶紧将通劵拿出来塞给书庭:“既然如此,那这钱我是万万不能收的。”   他已经给柳三娘填了麻烦,哪好再让人家女婿出钱,虽然那钱真的很香。   “侯爷。”书庭一怔,朝陆行云望去,见他点头,这才收下。   陆行云则低眉,拂着瓷瓶上碧绿的柳枝,指尖似雪花缓缓化开,寒凉入微。   片刻后,他抬眸,将瓷瓶递给李员外,眸中泛起清浅的叹息:“李员外,这瓷瓶还是请你交给我夫人吧,她在扬州镜湖巷住着。”   “啊?”李员外一愣。   作者有话说:   有对上一章不解的,请看52章评论哈,我做了解释。 第54章 寂静的爱   “我与夫人已经和离。”短短一句话, 饱含诸多无奈与沧桑。   李员外颔了颔首,目中露出感慨:“陆大人放心,草民必定守口如瓶。”   既和离了,却大费周章替她寻这碧痕瓷瓶, 还唤她夫人, 足见其情,这其中的纠葛只怕难以说清。   此间事了, 陆行云不再耽搁, 领著书庭离开了。   望着他寂寥的身影, 李员外叹了叹, 拂了拂手里的瓷瓶,满心慨然。   情这个字,真是害人不浅,害了他爹,更害了他娘,这瓶子还了也好...   .   出去之后, 陆行云二人当即上了马车,听着车内的咳嗽声, 书庭叹了叹, 将马车往医馆驰去。   一路赶来,他家侯爷连去医馆看诊的时间都没有,耽搁不得了。   转了几道弯, 遇到一家即将关门的医馆, 书庭赶紧下去拦住,请大夫给陆行云看诊。大夫是个老郎中, 把完脉之后, 拂着半白的胡须叹道:“这位公子, 不是我说你,观你的脉象,显然以前伤过心肺,且患过严重的肺疾,若再不爱惜身子,怕是要变为陈疾。”   书庭皱起眉头,朝陆行云看去,见他眉眼低垂,面色平静,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大夫则摇摇头,拿起银针替他扎了几针,尔后开了几幅药。   离开医馆,二人回到马车上,书庭问:“侯爷,那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吧?”   “不了,回扬州。”   “可香橼楼已经开业,咱们回去也赶不及呀?”书庭一怔。   “我知道。”车内的声音极淡,含着疲惫。   听他这样说,书庭叹了叹,扬鞭往扬州赶去。幸而大夫开了药丸,方便服用,陆行云就着暖壶里的水,服下了。   出城后,夜色越加黑沉,天上只稀疏的几颗星斗和暗淡的月光,周围旷野阡陌,暗寂无声,唯有他们的马车发出一阵阵车轮声,在暗夜中显得分外明晰。   “侯爷,你后悔吗?”忍了许久,书庭终于忍不住开口。   车内,陆行云睁开眼皮,漆黑眼眸在晦暗的光线下如同浸透万年的黑濯石,泛着幽静的微茫。   “为何要悔?”   “可是侯爷,你为了这瓷瓶不仅跳河染病,还...若早知那瓶子却是姜夫人故人所窃,还不如一早禀明身份,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费心费力,还辱没了你...”   陆行云凝了凝,望着摇曳的车帘,眸光清幽:“世上哪有那么多早知,且此事不过巧合,若瓶子在别人手中,不依旧得如此吗?”   “...”书庭抿了抿唇,摇头一叹,举目望向远方。   茫茫夜色中,马车沿着大道孑然独行,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原野尽头。   回到扬州的时候,已经是清晨,陆行云在马车上睡了一宿,精力稍微恢复了些,回了落脚的客栈,简单梳洗过后,书庭沉思了片刻,替他找了件大红的衣服。   拂着鲜亮光滑的绸缎,陆行云眸光一深,眼前浮现上次与姜知柳分别的情形。   那天,他穿得也是这样的衣裳。   以前他只觉得红衣惹眼,现在却觉得,明亮的颜色原来更加动人心弦,如同那抹玫瑰红。   唇畔微扬,他缓缓垂下手臂,眸中泛起叹息:“换别的吧。”   书庭怔了怔,才醒悟过来,他既是偷偷前去,自然不想让姜知柳看到,红衣太过醒目了。   于是,他又寻了件素净的衣服,帮陆行云换上。整理好仪容,陆行云又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和鬓发,这才举步出门。   书庭默然一叹,跟着出去了。   到了香橼楼,陆行云却不进去,只停在斜对面的酒馆前,透过窗帘远远地看着。   今日是开业的第二天,此刻时间尚早,但姜知柳已经来了,她穿了个件落霞色冬裙,袖口和领子上浅浅的狐毛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臃肿,又衬的她大方雍容。   她在酒楼里忙前忙后,指挥着店里的事宜,当明亮的骄阳透过东边的飞檐映入楼里时,姜知柳领着绿枝走到门前,在一阵敲锣打鼓后,她清了清嗓子,朝来往的人群朗声道:“昨日得众乡亲捧场,香橼楼宾朋满座、蓬荜生辉,今日本店将持续推出开业酬宾活动,凡进店用餐着,特赠十里沉香酿一壶,什锦鲈鱼一份,消费满五十文者,打六折,消费满两百文者,可令贵宾卡一张,以后进店消费,皆享九点五折优惠,初次之外每月五日、十五日、二十五日,更有八折优惠,及各类新品优惠活动。”   听到吆喝,周围群众纷纷簇拥而来。   “这十里沉香酿昨个我可尝过,醇香清冽,滋味可好得紧,听说酿酒的师傅是御膳房出来的,按照前朝古方改良而成的呢!”   “啊呀,原来是御膳房出来的,难怪这么好,我昨儿还想着再要一壶,结果说是每天仅售三十瓶,我只好今个儿早早等在这了。”   “你们是为了酒来的,我是为了那什锦鲈鱼,我也算吃尽天下鱼,可他家的鲈鱼可鲜得舌头都要掉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勾得昨日未来的食客馋虫都起来了,再加上这酒和鲈鱼又是免费赠送,纵然是不准备进去吃饭的,也忍不住尝个鲜,蹭个便宜。   食客们络绎不绝地往进走,片刻功夫,已将一楼占得满满当当。   姜知柳笑了笑,眉梢眼角满是欣慰。   望着人流深处那抹霞色,陆行云眸光一恍,瞳孔里的女子笑颜如花,浑身似镀了层明亮的辉晕,熠熠闪光。   过去这九年,他见过她身着嫁衣含羞带怯的模样,见过她作为世子妃温容大方的模样,见过她救他时英姿飒爽的模样,却唯独没见过她此刻的模样。   她好像云端的骄阳,穿破万里层云,洒下无法比拟的耀眼光芒。   原来,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最真的模样。   陆行云痴痴地凝着他,心头似惊涛骇浪翻涌而过,浪涛迭起。他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双眸瞬也不瞬地凝着她,她走到哪,他便跟到哪。   过了许久,姜知柳像是发现有人注视她,下意识地朝他看过来,他心头一跳,忙放下车帘。   片刻后,他试探地掀起一线缝隙,偷偷望去,见姜知柳已经在招呼别人了,似乎并未发觉这边的异常。   陆行云松了口气,心底同时涌起一丝失落。   窗外,书庭带着帷帽,朝陆行云道:“侯爷,不如换个地方吧。”   “也好。”   见他答应,书庭四下扫了一圈,准备去对面的茶馆,正要扬鞭时,身侧传来温和的声音。   “小哥,香橼楼今日酬宾,我家老板特命我送来一点薄礼,结个善缘,还请笑纳。”   熟悉的声音落入耳畔,书庭脊背一僵,转过头,见绿枝俏生生立在那里,手里举着一个油纸包,和一小壶酒,酒瓶上写着“十里沉香。”   书庭一愣,却没有动。   “小哥?”   “啊,多谢。”书庭醒过神来,忙压着嗓子,发出低沉粗哑的生硬,伸手接过了。   绿枝微微一笑,转身往回走,刚走几步,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郎走过来,从后面蒙住了她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绿枝脸颊一红,忙推开他,低着头不敢看他:“这么多人,你怎么能...”   “怎么了,上次在月老庙,你还...”少年郎凑过去,朝她低语,绿枝面上一僵,脸红的滴出血来,踩了他一脚,娇嗔地跑了进去。   少年郎痛的眉头一骤,却没有生气,反而宠溺了笑了笑,追上去。   望着这一幕,书庭提着酒瓶的手骤然收紧,袖口下的血管凸起的异常明显。   这个少年他认得,就是那位承剑阁的少主阮淇,杭州与此地尚有些距离,他既然来了,自然不是巧合。   片刻后,车内传出一声叹息:“若是伤心,就别看了。”   青年怔了怔,这才回过神来,忙将酒瓶和油纸包递进去,局促道:“我、我没事。”   说罢转回身子,把手往帷帽里伸了伸,这才扬鞭驱车离开。明丽的阳光映在他手上,隐隐反光,似有湿迹。   车内,陆行云打开油纸包,一股淡淡的玫瑰清香扑鼻而来,几只软糯的红白色糕点映入眼帘。   玫瑰糕。   他眸中一刺,拈了一块放入口中,清甜伴着幽香在唇齿间漫开,却化作一股酸涩漫入胸腔,如针扎入心尖,漫起丝丝缕缕的痛意,随着他的每一次品尝越加深刻。   吃完半块,他便舍不得吃了,将剩下的仔细包好,放入怀中,尔后拿起酒瓶,拔起瓶塞,清冽的酒香在鼻尖散开,隐隐夹着一丝梅香。   他想起关于那酒的传言,唇角一扬,送到唇边喝了一口。   清冽的醇香滑入喉咙,紧接着,生出一丝辛辣,激的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咳!”   听到声音,书庭忙拉住缰绳,回身道:“侯爷,你还病着,这酒回头再喝吧。”   “无妨。”   陆行云淡淡一笑,摩挲着酒瓶,又浅尝了一口,这次却咳得更厉害了,脸颊都泛起病态的驼红。   见劝不住他,书庭摇摇头,将车停在附近的茶馆,从给他披上斗篷和帽子,掩着他上了二楼,尔后寻了个最靠近香橼楼的位置,扶着他坐下了。   之后,主仆二人便坐在这里,借着窗户的掩饰静静地望着酒楼里的一切,陆行云的目光始终随着姜知柳而移动。   书庭则寻找着绿枝的身影,可没多久,她就不见了,同时消失的还有承剑阁少主阮淇。   他手中一紧,眼底泛起隐隐的痛色。   天光渐盛,香橼楼的生意越发红火,下午了时候,几个同行雇人来找麻烦,惹得众人围观。   陆行云心头一紧,正准备想对策,姜知柳已出面,将是非化解于无形,从头到尾,她都不急不躁,反而臊得惹事之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灰溜溜的去了。   望着她清丽的身影,他松了口气,唇角微扬,目中露出欣慰与赞赏。与此同时,内心深处也隐隐有一丝失落与彷徨。   她越是优秀就越强大,也许有一天,她真的再也不需要他了…   想到那一天,他心尖似被揪住,胸口也像是压了块巨石,异常沉闷。   不,他不该这么自私,该为她骄傲才是。   毕竟生命无常,若有一日他不在了,只有她足够强大,他才能放心的离去。   这样想着,心头的郁结忽而消散,心绪逐渐平稳。   姜知柳在香橼楼忙了一天,他便在茶楼看了一天,期间只简单的用了点饭食。书庭记挂他的身体,借用茶馆的炉子,将药熬好了给他喝了三顿。   天黑以后,香橼楼又忙了好一阵才打烊,待姜知柳关店离去,陆行云这才乘车回了客栈。   之后三日,姜知柳趁热打铁,日日去酒楼守着,陆行云则雷打不动去茶馆看着。   这日,陆行云见姜知柳神情有些低落,便问:“查一查,出了什么事。”   “是。”书庭颔首。   半日后,暗哨来报,是大儒李崇意拒绝了姜知柳请他教导烨烨的请求。   听了暗哨的话,陆行云剑眉微笼,转眸望向香橼楼那抹霞色身影。   李崇意的名头他听过,也知道他是韩羡之的老师。若是烨烨跟他回了陆家,自然是由他教导最合适,可如今他们天各一方,若有李崇意教他自然是最好的。   “可知李先生为何拒绝?”   “据说李先生很喜欢小公子,这次托人传话,却说公子年纪太小,他年岁已高,无力教导。属下心有疑惑,派人探访,才知李先生曾有一位未婚妻,后出了变故,嫁给一位富商。”   “李先生因此对商人心有芥蒂,得只夫人行商,所以才…”   陆行云点点头,眸中露出沉吟之色。   李崇意虽说德高望重,素有贤名,可到底是□□凡胎,有所执念。   书庭看了眼他的神情,让暗哨退下了。   “侯爷,那现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陆行云叹了叹,起身下楼,乘着马车出了城。   香橼楼里,姜知柳忙进忙出,折腾了好一阵,终究放不下烨烨拜师的事,又领着绿枝购置了几样礼品,往咏梅居李崇意的居所赶去。   作者有话说:   他们会不会重逢呢? 第55章 寂静的爱(二)   翌日上午, 陆行云终于赶到勉县,稍作休整后,便带着礼品去咏梅居。下人见他虽然面生,但容貌气度皆是翘楚, 连忙通报。稍顷, 管家将他引进大堂,问出他此来的意图后, 言李崇意正在内堂会客, 请他稍后。   陆行云道了谢, 便坐在厅中喝茶, 约摸一炷香后,门外传来脚步声,他转头望去,见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走了进来,羽扇纶巾,形容清瘦矍铄, 步履稳健,颇具老当益壮兼儒雅之气。   他打量了陆行云一眼, 扬唇, 泰然自若地走过来:“不知公子哪里人士,到寒舍有何贵干?”   陆行云忙站起来,拱手行了个大礼:“在下姓陆, 名行云, 是京城昭懿候府的家主,此来, 是为了犬子拜师一事。”   李崇意一惊:“你就是刑部尚书陆行云?”   “正是在下。”   李崇意眸中闪过一丝异样, 上下端详了他片刻, 温然笑道:“果然是人中龙凤,只老夫并未见过令公子,这拜师从何说起?”   “先生见过,他就是烨儿。”   “柳烨!难道柳雁是你...”   姜知柳行商后,一直化名柳雁,便对外宣称,其子叫柳烨。   “不错,她正是内子,只现下已经和离了,若她以后前来拜访,还请先生代为隐瞒我来过这里的事。”   李崇意点点头,慨然道:“老夫明白,明白,请坐。”   二人坐定后,李崇意道:“既然陆大人屈尊降贵至此,应该已经知道我已派人回绝了...嗯,令夫人的事。”   他原本是想说前夫人,但瞥了眼陆行云,还是改了口。   陆行云薄唇一抿,复又站起来,深邃的眼眸蕴满了诚挚:“在下知道,先生既然回绝自然有自己的考量,可我也听说,先生很喜欢我家烨儿,那就说明,你也认可他的聪颖与天赋。”   “先生是当世有名的大儒,又带出过五名享誉天下的弟子,自然对人才更加看重。孔圣人言‘有教无类’,不论我家烨儿出身为何,他都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材,我想先生也不想他被埋没吧?”   他深吸了口气,拱手深深地拜倒:“是以,我请求先生再三思虑,给我烨儿一个机会吧!”   望着态度诚恳的男子,李崇意目中泛起一丝无奈:“诚如陆大人所言,老夫确实很欣赏令公子,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与坚持,我与他注定没有师徒之缘,陆大人请回吧。”   剑眉一蹙,陆行云眸中闪过锐色:“如果我拿《山海赋》和《乘虚经》换呢?”   李崇意此人是个老学究,一生只专注于两件事,其一是他那位前未婚妻,其二便是做学问,尤其对百年前文学大家司马御的著作最为看中,偏生其著作嫌少存于世间,仅存的一些股本也在五十年前宫里的大火付之一炬。   闻言,李崇意眸光大盛,唰地站起来:“这两本古籍早在五十年前就被毁了,难道竟被你寻获?”   “不错,当年家父也专于做学问,对司马御极为尊崇。前些年,为告慰父亲在天之灵,在下特意寻来。”   一个“特意”,将寻书的历程说的轻而易举,但李崇意苦苦搜罗几十年都没找到,怎么会那般容易找到?   “你当真愿意赠与老夫?”李崇意拳头一攥,眸光灼灼地盯着他,仿佛那两本古籍就在眼前。   陆行云颔首,郑重地再度拜倒:“只要先生肯教导犬子,陆某愿意双手奉上。”   “你就不怕你父亲失望吗?”   陆行云一凝,神色未变:“家父心性豁达,从不藏私,若得知古籍落于先生之手,只会引为幸事。”   李崇意点点头,眸中露出赞许:“不愧是陆行云,好,老夫答应你了。”   陆行云眸光一烁,欣喜之色跃上眉梢,忙行了个大礼:“如此就多谢先生了。”   李崇意笑了笑,大方地受了,末了,别有深意道:“老夫听闻你是状元出身,论才学,足以教授令公子,为何要假手他人呢?”   面上微滞,陆行云低眉,掩去了眼底的神色:“和离前,在下已与内子约定好,将烨儿交由他抚养,陆家绝不干涉。”   李崇意一怔,有些错愕。   别说高门大户,纵然平头百姓也将子嗣看得比什么都重,但凡夫妻闹掰,绝不会将子嗣交由妻子。   他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见他面容沉静,提起此事,丝毫没有不忿,除了惊讶,倒生出几分敬佩。   静默片刻,陆行云正要告辞,一个小厮走了进来:“老爷,柳夫人来了。”   陆行云心口一提,朝门外望去,然而只看到半掩着的门扉,什么都看不到。   “先生,可否借贵府让在下暂壁片刻。”   “老夫明白,你去吧。”   李崇意微微一笑,吩咐下人将他引到后面躲着。片刻后,姜知柳携绿枝走了进来,她福了福,径直开门见山:“李先生,烨儿他聪慧机警,好夫子都说他有天分,我虽是一介商户,却也不想埋没了他,求先生再考虑考虑,给烨儿一个机会吧?”说罢,双手抵额,深深地跪倒在地。   李崇意怔了怔,忙将她扶起来,慨然地笑了笑:“快请起,柳老板,其实老夫已经改变主意,准备收烨儿了,只还没来得及找人通传,你就来了。”   姜知柳眸光一烁,悬着的心骤然落地。   “真的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老夫看着像说假话的人吗?”   老头拂了拂花白的胡须,笑容可鞠。姜知柳彻底踏实,又弯腰行了个大礼,眼里满是感激:“李先生,真是多谢你了,我来的路上,还一直在想,你若是不肯收烨儿,我可怎么办呢。”   老头莞尔一笑,感慨道:“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们如此诚挚,老夫还放不下那些条条框框吗?”   “我们?”姜知柳微怔。   “咳,老夫是说你和烨儿。”老头掩嘴咳了咳,稍作掩饰。   姜知柳不疑有他,没放在心上,又说了些感激的话,余光却瞥见旁边桌上的茶盏,随口问:“先生方才在会客?”   李崇意还未回答,后面穿啦一声异响,姜知柳愣了愣,疑惑地望过去。李崇意面上一僵,不自然地笑了笑:“是猫儿。”   “哦。”   姜知柳应了一声:“那先生你忙,我就不叨扰了。”福了福,领着绿枝去了。   内间,陆行云走到床畔,透过雕花窗缝朝外望去,深邃的眼眸似水般胶着在她身上。   似是发觉到他的目光,姜知柳本能地回过身,朝这边看过来。   陆行云胸口一紧,忙躲到墙后面,袖中的手越攥越紧。片刻后,他试探地望出去,姜知柳已渐行渐远,消失在门口。   扶着窗沿的手骤松,他绷紧的身子也软了下来,眸光暗淡了几分,似乌云遮住了星晨。   静默的立了片刻,他深吸了口气,整理好思绪,这才去和李崇意辞别。陆行云离去后,李崇意转眸,朝东边的耳房望去:“出来吧,都走了。”   但见门扉噶然打开,一位手执羽扇的年轻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袭灰色长衫,面容俊朗,星眸如聚,举手投足皆是儒雅之气。   他不是别人,正是翟无期。   李崇意打量了他一眼,叹道:“你此来既是为了替她儿子求情,为何不肯相见?”方才翟无期已经替烨儿求过情了,但他看得出来,他对姜知柳的情意,所以便想考验陆行云一番,同时确有几分刁难之意。   不过陆行云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翟无期轻然笑了笑,眼底却泛起一丝烟絮:“学生此次南行,太子只当我是替他办事,却不知我是为了那件事。为了稳妥,也为免牵累她,还是不见为好。”   “羡之,那件事,你当真有把握?”李崇意眉头一蹙,眸底隐有担忧之色。   “世上没有十足把握之事,但没有又如何,总得做了,才能有结果。”   翟无期双眸一狭,温雅面容骤然生起一丝锐茫,似久在剑鞘的利剑得见天日,寒芒凛凛。   不错,他并不是真正的翟无期,那个贫寒坚韧的青年几年前便死在了赶考的路上,是他替他收尸,然后替骨换了他的面容。   若问他为何要这么做,因为他就是那个陆行云格外钦佩看中的,与他齐名的南方九省头名解元———韩羡之。   他忍辱负重,走到今日,都是为了韩家三十七条人命。   血债终须血来偿!   而那偿还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为其效命的太子殿下!他此次南行,就是为了搜集太子近期犯下的一桩罪证,只那人贪生帕子,一直避而不见,甚至还对他动了杀心。   可那又如何,纵然前路腥风血雨,他也必须前行。   .   另一边,陆行云出府后,书庭问:“侯爷,那咱们是在这住一宿,还是?”   “用过饭,就出发吧。”   姜知柳牵挂烨儿,必定不会再次逗留。   “是。”   书庭点点头,扶着陆行云上了马车,发车前,他看了眼车内的男子,见他默然地靠在座位上,双眸轻飘飘地落在窗外,视线却渐渐没了焦距。   他无声地叹了叹,驱车去了附近的饭馆,恰好姜知柳也在这里,他正琢磨怎么办时,陆行云让他停在对面的茶馆。   上去之后,两人在二楼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下,恰好姜知柳也在对面二楼临窗而坐,她点的饭菜,陆行云瞧的清清楚楚,便让书庭去对面酒楼定了相同的,走背后的角门送上来。   期间,陆行云一边用饭,一边看着姜知柳。   忽然大风刮来,将窗户吹得开了些,姜知柳听到声响,下意识望过去。陆行云心头一跳,忙起身躲起来,半晌才走进查看,见她没有发现在,这才松了口气。   饭后,陆行云待她先出发了,这才驱车远远跟着,因离得远,姜知柳也没有发现。这般走了半日,天色黑定,因周围地处荒僻,只有一个小村子,姜知柳便在其中一家借宿。   陆行云赶到的时候,特意挑选了离姜知柳最远且最不引人注意的那户,将车停在隐蔽处后,他便起身出去,乘着朦胧的月色,摸到姜知柳借住的那户人家。   他躲在残破的墙垣后,透过窗户的缝隙,偷偷往里面望去。融融烛光中,姜知柳捧着一只破碗正在喝水,双眸却落在农户一家身上,那是一家三口,孩子和烨烨年纪相仿,也是个男童。   三人都穿着粗布衣裳,面上是饱经风吹日晒的土黄色,可他们却其乐融融,一派祥和。   姜知柳看着他们,唇角微扬,眼底却含了几分复杂,似感慨,也似歉疚。   望着女子的神情,陆行云扶着墙的手一紧,下颌崩的笔直,银白的月色洒在他身上,将他轮廓映得越发凄冷。   就在这时,一只野猫从他身边经过,将地上残破的陶罐带倒了,发出哐当一声。   屋内,姜知柳黛眉一蹙,朝他这边望来,眸中锐色一闪:“谁在外面?”   作者有话说:   所以翟无期潜伏在太子府上的卧底 第56章 孤身相救   陆行云一惊, 本能地躲到暗处。   就在此时,隐蔽处突然窜出几个黑衣人,径直破窗而入,个个手持兵器, 朝姜知柳攻去, 很显然是冲她来的。   那一家三口吓得瑟瑟发抖,躲在墙角, 本就残破的屋子被打的七零八落。   其中一个黑衣人瞥见绿枝有几分姿色, 又柔弱, 当即捉住她。   姜知柳大怒, 上前去救,可这几人武艺都不低,加之又拿绿枝挟制她,她一时竟占不了上风。   “我不管你们是谁,有什么尽管冲我来,放开她!”她拔剑直指着黑衣人, 皎洁的脸上似玉凝成了冰,泛着凛冽的寒光。   可黑衣人并不恋战, 拿了绿枝就往外撤, 姜知柳只好驾马直追。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陆行云的心都悬起来了,这几人若是冲姜知柳来的, 就该乘胜追击, 可偏偏见好就收,着实令人起疑。   为防万一, 他立即吩咐去附近搬救兵, 自己则带著书庭和仅剩的两名暗哨追上去。   夜黑风高, 寒月如霜。   陆行云将鞭子甩的飞起来,绕了好几个弯,终于追上去。但见凄冷的月色下,姜知柳被十几个黑衣人围堵在山谷里,为首者身形高大,头发斑白,显得格外醒目。   “柳雁,束手就擒吧,否则你这忠心的丫鬟,就是我的手下亡魂了。”   黑衣老者拿到架在绿枝脖子上,锋利的刀刃在月色下泛着凛冽的寒光。   姜知柳远山眉紧蹙,眸光冷厉似刀:“束手就擒,想得美?你敢伤她一根头发,我要了你的命!”   黑衣老者讥笑:“我知道你武艺高强,可是不觉得奇怪吗?我为何偏偏引你至此?”   姜知柳心头一凛,鼻尖传来若有有无的腥气,且手脚都有点发麻。她脊背骤然一寒,心弦崩的邦紧。   “你、你用毒!”攥着剑的手猛地收紧,她恶狠狠地盯着他。   “不错,此地地形特殊,是最适合瘴毒的。”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算计我?”   “无冤无仇?柳老板,你练孙某都认不出来了吗?”黑衣老者拉下面巾,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容。   看清对方的模样后,姜知柳似掉入冰窖,浑身凉到极点。此人正是孙潭的父亲孙卓,上次孙卓买凶害人陷害她香橼楼,最后被判了死刑,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孙卓双眸一狭,射出阴厉的寒芒,在月色下显得格外阴鸷:“柳雁,你确实有些本事,能哄得连晟和承剑阁为你撑腰,就连你那前夫也一直暗中派人保护你。”   “可是这里山高皇帝远,那些保护你的人早也被我顾得杀手干掉了,如今你孤掌难鸣,我看你还有什么手段能逃出生天!”   “给我上,取首级者,赏万金!”   此言一出,众黑衣人似黑暗里的饿狼,眸中泛起阴森的寒光,身上杀气暴涨。   姜知柳心口骤紧,拔剑一横,指着着众人:“想要我的命,休想!”   寒风中,她腰肢笔挺,面若寒霜,发丝衣寐随风飘扬,如同风中百折不摧的玉竹,散发着昂扬的斗志。   其中几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当先冲上去,姜知柳眸光一厉,拔剑相挡,纵然她中了毒,可时间尚短,仍留了几分气力,且她破釜沉舟,拼尽全力,反倒接连伤了两人。   众人未料到她如此英武,打起十二分精神往上冲。   见此情形,绿枝焦急万分:“小姐,你快走,别管我了!”   “什么叫别管你了,你是我的人,我绝不会弃你而去!”姜知柳一边与人厮杀,一边喝道。   “小姐...”绿枝眼眶一红,面上泛起深深的感动与担忧。   场外,陆行云四人隐在暗处,远远望着场中情形。见情势危急,陆行云当即就要冲上去,却被书庭拉住:“侯爷,你虽练了几年剑法,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还是让小的去吧!”   陆行云眉峰紧蹙:“你去不一样送死?”   说着,他甩开书庭,驾马奔进场中,书庭拳头一攥,带着两名暗哨追进去。   听到声响,众人转眸望去,见茫茫夜色中,陆行云一马当先,领着身后三骑从旷野尽头飞奔而来,面容冷峻,眸光如电,衣寐和发丝翻飞似海上的波涛,他虽未披铠甲,可浑身浴满了森寒的杀气,如同浴血奋战,敢在万千敌军中一往无前取将帅首级的杀神。   姜知柳眸光一恍,怔怔地望着她,瞳孔中的身影在月色下逐渐放大清晰。   恍神间,身后传来一声刀刃破空的声音,她心中一紧,还未来得及抵挡,只见陆行云抬手拉动袖中的机括。   刹那间,寒芒朔起,两根泛着幽碧的钢针如箭簇射过来,从她耳边嗖地擦过,射进了偷袭者眉心。   那是她以前给他制作的暗器!   姜知柳心头突地一跳,转眸望去,见偷袭者惨叫了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挣扎了两下,便气绝身亡。   电光火石间,男子已驾马驰到近前,银白的月辉中,他身子微倾,修长瘦窄苍白的过分的手伸到她面前。   “我来迟了。”他薄唇微抿,深深凝着她,幽深的眼眸似湖底的碧石,在暗流之下涌动。   姜知柳仰头,映着月辉的清澈瞳孔灼然一颤,心头的弦微微动了动,化作一缕清风吹皱了心湖。 第57章 生死相随   凝了凝, 姜知柳正要将手搭上去,却见一黑衣人举刀朝陆行云刺去,她瞳孔一震,忙拿剑相挡, 却被那人划伤了胳膊。   击退敌人后, 姜知柳拉着他的手纵身一跃,在他身前坐下。   “你受伤了...”望着她左臂刺目的殷红, 陆行云双眸一刺。   “无妨, 皮肉伤罢了。”   说着, 拉起缰绳往孙卓驰去。孙卓大惊, 在黑衣人的掩护下,拿刀抵住绿枝的纤白的脖颈。   “你再过来一步,我就杀了她!”   马背上,姜知柳一边击退敌人,一边怒斥,水眸似夜里的寒玉泛着幽冷的锐芒。   “你敢动她一根头发, 我让你死无全尸!”   与此同时,书庭在暗哨的掩护下偷摸到孙卓后方, 他朝陆行云使了个眼色。陆行云会意, 发动毒针引开黑衣人的注意力,书庭则拿起匕首插入孙卓后背。   “啊!”   孙卓惨叫一声,痛得顾不得绿枝, 书庭乘机拽住她, 往马背上一送,还没来的及上马, 黑衣人拔刀砍过来。   他心中一紧, 一掌拍在马背上, 惊得马快速飞奔,而他则和黑衣人颤斗起来。他只会些三脚猫功夫,哪里抵得过这些杀手,瞬间被斩下一条胳膊。   鲜血如注喷射,书庭抱着胳膊惨叫,脸色骤然煞白如纸。   看到这一幕,陆行云两人大惊,忙疾驰过去相救。   不远处,绿枝骑在马背上,耳畔寒风呼啸而过,她回头望来,正好看到书庭被砍断了胳膊。   殷红的血似水流,在暗夜刺目的如同地狱地里的业火,灼得她双目通红。   “书庭!”她大喊了一声,挥着马鞭赶回来,心口处似被揪住了似的。到的近处,她忙跳下马来,将书庭扶住。   凄冷的月色中,男子冷汗涔涔,白蜡似的脸没有半点血色,眉头因疼痛骤成一团。   “你、你怎么这么傻!”女子鼻尖一酸,忙用帕子按住他的伤口,可血就跟洪流似的,怎么也堵不住,瞬间将她的手染红了。   她双眸一揪,泪水如雨般落下。   “小姐,你快来救救他啊!”   姜知柳回头看了一眼,远山眉一蹙,连连击退几人,正好暗哨也过来了,她便跑到近前,点了书庭几道穴道:“快,绑住他的胳膊!”   绿枝点点头,忍泪扯了一片裙带,颤抖地绑住断处的胳膊,血流这才稍微止住。   “走!”   陆行云看了眼围堵过来的黑衣人,将书庭扶到马上坐好。姜知柳点点头,和陆行云几人一道逃走。   然而,这些杀手也不是吃素的,立即打马追来。   马蹄声声,凌厉的暗器破空而来,擦着众人耳畔飞过,姜知柳等人一惊,忙用兵器格挡。   忽然,陆行云脊背一痛,似有利器刺入,火辣辣地疼。感觉身后的躯体僵了几分,姜知柳下意识问:“你没事吧?”   “没事。”身后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姜知柳没有察觉,继续挥剑抵挡,然而她自种了瘴毒,全靠一口气撑着,现下已精疲力尽,刚挥出一剑,剑刃就脱手而出,身子也向前跌倒。   陆行云大惊,忙扶住她。   月光映在她脸上,苍白中透着淡淡的青色,嘴唇更是透着黑紫。陆行云瞳孔一缩,神情大变。   “柳儿!”   姜知柳强撑着,虚弱地笑了笑:“我没事,一点瘴毒,死不,死...噗!”她喉咙一甜,竟喷出一口血来。   望着她惨白的虚弱面容,陆行云的心似有刀在割着,痛的心尖发颤。   “别说话了,我带你走!”   姜知柳却摇摇头:“这里四下无人,再撑下去,就全军覆没了。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带书庭他们走,快!”说着推了他一把,可她双手无力,就如推在棉花上,反而被他抓住。   “胡说!这种时候我怎么能走?”   姜知柳瞥了眼近在咫尺的追兵,急的要跳起来了:“快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便来不及吧!”   陆行云眸光一锐,清隽的面容似寒玉般坚定,他反手挡过飞来的箭簇,将马鞭扬的飞起。   “带他们走!”他朝暗哨喊了一声,打马驰进了茂密的丛林。   暗哨怔了怔,追到书庭身畔:“大人,怎么办?”   书庭捂着伤处,眉头骤成一团:“什么怎么办?追啊!”   绿枝点点头:“对,主子在,我们在!”   书庭看了眼身后的女子,眸中露出歉疚之色,绿珠似乎看懂了他的心思,红唇轻扬,笑意似云中的银月清浅却坚定:“一起生,一起死!”   神色一恍,书庭瞳孔里的身影在月色下颤了颤,他深吸了口气,煞白的脸上绽出一抹温柔和笑意,仅剩的右手按在她手背上,刺目血在彼此手中晕开绚烂的红。   “好,一起生,一起死!”   迷蒙的月色中,三骑踏过荒芜的草地,驰进黑泱泱的丛林,逐渐淹没在黑暗尽头。   一众黑衣人追到丛林边界,纷纷勒住缰绳。   “老大,怎么办,他们进燕不归了。”   “这燕不归里机关陷阱无数,也藏有很多毒物,他们进去算完了,咱们且在这等十日,十日不出咱们就算交差了。”   “好!”   众人纷纷下马,边缘树林边缘等着。   密林里,陆行云两人贸贸然闯进来,先后中了两处陷阱,幸而陆行云拼死抵挡,才护住姜知柳,自己却被铁夹伤了小腿,鲜血汩汩地冒着。   “你怎么样了,快让我看看!”姜知柳神色一紧,强撑着爬过去,陆行云连忙撕了块衣袍包扎:“没事,一点小伤。”   他笑了笑,包扎的时候却痛的眉梢发颤,脸色也有些发白。   姜知柳瞥了眼地上的染血的夹子,眉头越粗越紧。陆行云瞥了眼斑驳昏暗的环境,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了?”姜知柳问。   陆行云没有答话,捡起地上的石头朝旁边扔去,一道箭簇从暗处极速飞来。他面上一紧,忙把姜知柳按倒在地。   姜知柳趴在地上,脸颊贴在冷硬的地面上,脊背上是他温热坚实的胸膛,以及那颗隔着胸腔依旧能感受到的强有力的心跳,热烈而迅猛。   她恍了恍,腔子里的心突地跳了跳。   须臾,她背上一空,一方暗影遮来,她便被他扶了起来。细碎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在地上,男子背着光,看不清神色。   他伸手擦了擦姜知柳颊上的污泥,眼眸暗夜里的池水清幽沉静,还含了几分温柔。   “怕吗?”他问。   姜知柳怔了怔,差点陷在在他目光中,她抿了抿唇,眉眼随之低下,身上在没有往日的意气风发。   “怕,我若死了,烨儿就没有娘了。”   陆行云眸光一黯,下颌边缘紧了紧,他握住她的手,力道逐渐加重:“你相信我吗?”   姜知柳薄唇抿了抿,半晌点点头:“我信。”   明明他只是个孱弱的书生,可她心里却没来由地安定了几分。   陆行云扬唇,将她扶起来,尔后扫了眼四周,眸中闪过一丝锐利:“方才我已借着月色查看过了,方才这几处陷阱看着杂乱,其实是按照八卦数术排列的。我对这方面颇有研究,一会儿我在触发几处,寻出其中关窍,你我便有活路了。”   陆行云博览群书,对旁学杂学都有研究,姜知柳是知道的,但她没想到,今日竟成了他们活命的关键。   姜知柳凝了凝,瞳孔里倒映的身姿在斑驳树影下笔挺如松。   “嗯。”   陆行云又捡起几块石头,向远处扔去,先后触发几道机关。他支着下巴沉吟了片刻,眸光陡亮:“我知道生门在哪,跟我走!”   他抓住姜知柳往前一拉,差点把姜知柳拽倒。见她虚弱至此,陆行云眸中泛起痛色,拳头一紧,弯腰将她背到背上。   然而,他腿上也受了伤,走起路来本就有些不便,现下更是一瘸一拐。   姜知柳扶着他肩膀的手一紧,眸中泛起复杂之色:“我没事,你让我自己走吧。”说着,就想下地。   “别说话。”   陆行云侧头,语声里带了丝命令的口吻,可落在姜知柳心里,却有种难言的滋味,似春日的雨浇进心田,带了股潮湿酸涩的感觉,并缓缓膨胀。   陆行云捡起地上的树枝,背着她,艰难地往前面走,接连转了好几个弯,忽然看到一缕融黄的亮光。   二人心头一喜,继续往前赶,见不远处有一处空地,中央坐落着一处竹楼,雅致静谧,廊交悬着竹风铃,寒风起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叮铃!”   “有人吗?”陆行云高喊。   片刻后,那间亮着烛光的房门霍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两个人,一个身着紫衣的妙龄女子,身上披着件狐裘大氅,烛光中,她肤色白皙,瓜子脸,一双妙目往二人身上一扫,如同九霄冷月不带一丝温度。   旁边是位圆脸丫鬟,提着盏灯笼。   丫鬟扫了眼女子,见她目光清冷,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清了清嗓子:“不知尊驾何人,驾临我凌波楼有何贵干?”   陆行云放下姜知柳,朝二人拱拱手:“我们被仇家追杀,误入这篇密林,我夫人又中了毒,还请姑娘指点一二,请问这附近可有大夫?”   “我家姑娘就是大夫,只是...”丫鬟看了眼紫衣女子,欲言又止。   “滚!”   紫衣女子下巴一昂,转身往里走,傲然的如同枝头的寒梅。   陆行云忙道:“半夜叨扰实属不该,可我夫人命在旦夕,只要姑娘肯指点一二,陆某愿意做任何事情。”   紫衣女子脚步一顿,回过身子,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双眸冷幽的如同一汪寒潭:“我冷月娘只会下毒,不会救人,你想让我救她,那就得付出代价!”   “好,只要能就她,陆某在所不惜!”他攥着拳头,眸光坚定。   “呵,说的好听。”紫衣女子拂了拂黛眉,目中泛起冷笑:“若我要你的命呢?”   作者有话说:   持续洒狗血哈,我是土狗。 第58章 以命换命   陆行云双臂一紧, 朝姜知柳看了看,深邃眼眸闪过锐色:“可以。”   没料到他答应的这么干脆,冷月娘眯眼打量着他,就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姜知柳脊背一僵, 下意识抓住他的手, 摇头道:“你我已不是夫妻,你何苦...”   “不, 你是。”陆行云紧紧握住她的手, 坚定的眼眸闪过一层暗涌。   “可...噗!”姜知柳焦急地辩解, 刚开口, 又喷了口血,渐到陆行云胸口,身子软得跟棉花似的,瘫倒在他怀里。   陆行云大惊,连忙搂住她,却见她双眸迷离, 逐渐失了焦距,发紫的唇颤了颤, 似乎想说什么, 下一瞬便晕倒在他怀里。   望着她白中透着青紫的虚弱脸庞,陆行云眸中似刀在绞着,忙朝冷月娘喊:“冷大夫, 求你救救她, 只要她安然无恙,我立刻自决在你面前。”   冷月娘挑了挑唇, 狭长凤目幽静无波。   “进来吧。”薄唇吐出轻飘飘几个字, 她转身, 袅娜地走进屋里。   陆行云面上一喜,忙抱着姜知柳走进竹楼,见他走的一瘸一拐,圆脸丫鬟忙过来帮他。   “你腿上受伤了?”   “多谢,无妨的。”他浅然笑了笑,继续往里走。   屋内,冷月娘回眸瞥了眼他腿,面无表情地往里走。   进屋后,陆行云把姜知柳放在窗边的矮榻上,冷月娘坐在床畔给她诊脉查看,片刻后,她柳眉微蹙,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她种了两种毒,一为苗疆的瘴毒西林春,二为西域奇毒红牡丹,这两种都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但两者相合却是最致命的,不出三日她就会全身溃烂而亡。”   陆行云脊背一凉,浑身寒芒竖起,心口更揪成一团。他眼角猩红,噗通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求你救救她!”   冷月娘扫了他一眼,眉眼清冷似云间月:“也算你走运,这世间能解此毒者唯我一人,你先下去吧。”   陆行云眸光一烁,就好像在无边地狱里看到了一线天光,喜得差点落下泪来。   “多谢多谢!”   陆行云连连磕了两个头,赶紧到屋外候着。   圆脸丫鬟朝他温然一笑:“公子不必担心,我家姑娘是当今天下用毒第一人,这世上没有她解不了的毒,你且安心再次候着。”   听她这样说,陆行云像是吃了颗定心丸,绷紧的心弦稍微松了松,感激道:“多谢!”   屋内传来冷月娘不耐烦的声音:“阿缇,说什么废话!”   阿缇吐了吐舌头,忙关门进去,徒留陆行云一人在外候着。天上冷月如霜,将小楼映得朦朦胧胧。   陆行云在门外来回踱着步子,时不时朝里张望,可门窗紧闭,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刀具瓶罐发出的响动,和间或响起的冷月娘清冷的声音。   沧月渐西,将斑驳树影拉到小楼上,遮住了他的身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扉依旧紧闭。   陆行云攥着拳头,手心里冷汗涔涔,整颗心就像是放在火上煎烤,心急如焚。   他几次想开口询问,但都忍住了。   当树影将整个小院吞噬的时候,门扉噶然打开,融融烛光中,冷月娘从里面走了出来,白皙的脸颊上冒着点点汗珠,在夜色中闪着晶莹的光芒。   “冷大夫,我夫人她...”陆行云忙凑过去,心悬在了嗓子眼。   “无碍了。”冷月娘淡淡睨着他,见男子眸光一亮,松了口气,又补充道:“她所种之毒已进入心脉,我虽全力施为,仍有部分余毒未清。”   “余毒!”陆行云瞳孔一震,很是紧张。   “不用紧张,死不了,只三年后余毒入脑,会变成瞎子罢了。”她神色淡然,仿若再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毕竟比起死亡,失明也并非那么不能接受。   陆行云却脸色陡变,转眸望向屋里兀自沉睡的女子,她睡颜沉静安详,丝毫不知道将面临的事情。   一想到这样意气风发的女子会变成瞎子,他胸口就像有利剑在反复地插着、割着,发出一阵阵痛意。   他弯膝再度跪在冷月娘面前,眼里满是恳求:“冷大夫,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有,以眼换眼。”冷月娘俯视着男子,面上似寒月笼霜没有一丝温度。   陆行云怔了怔,反而松了口气:“好,那就换我的吧。”   冷月娘双眸微动,眼里闪过一丝质疑:“当真?”   “自然,反正我总是要死得,把眼睛给她,也算物尽其用了。”   烛光轻曳,映在男子从容沉静的面容上,衬的他的轮廓分外柔和。   冷月娘微微一恍,眼底的异样一闪而逝。   “好。”   她淡淡吐了一个字,转身进去,陆行云攥了攥拳头,深吸了口气,走到床畔坐下。   “多谢。”   他朝冷月娘看了看,尔后直视前方,神情庄重肃穆,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冷月娘看了他一会儿,嘴角不自禁地扬了扬,尔后淡淡道:“把手伸出来。”   “嗯?”他有些疑惑,不是要换眼吗?   冷月娘似乎知道他的想法,觑了他一眼:“谁说要挖你眼睛了,是利用蛊虫,将余毒引到你体内。”   陆行云怔了怔,点点头,将手伸出来,朝姜知柳瞥了瞥。   如此也好,省的以后吓到她。   冷月娘双眸微眯,也朝姜知柳瞥了瞥,尔后拿起刀烧了片刻,割破他的手腕,将一只小蛊虫放进伤口,再把姜知柳的手腕割破,和陆行云贴在一起。   陆行云只觉得伤处火辣辣的疼,胸口处疼的钻心,片刻后,一股寒意从伤处蔓延开眼,如同寒冰将他整个都冻住了。   当他逐渐麻木的时候,冷月娘将二人分开,淡淡瞥着他。   “好了。”   陆行云眸光一松,朝姜知柳看了看,悬着的心彻底落到实处,满心满眼都柔软得像是化开的春水。   他硬撑着站起来,朝冷月娘拱拱手,苍白的脸和唇都结了层薄薄的冰爽,目光却蕴满了感激:“多、多谢...”   他身子一颤,差点摔倒,冷月娘下意识扶住他,又快速将手撤开。   “你不必谢我,我救人可不是出于好心。”   陆行云面上一滞,双手拢成拳头。   是了,她开始便说过,拿他的命来换。   他朝姜知柳看了看,心口处似蚂蚁在啃食着,泛起丝丝缕缕的痛意,越痛越深,而化成汹涌的巨浪将胸口淹没,整个人都弥漫在潮湿酸涩的气息中。   他好舍不得她,可是不成了,不成了....   他深深地凝着女子,泛红的眼眸蕴满了无限的眷恋,泪水在眼底打转,熠熠生辉。   他深吸了口气,唇角扬起酸涩的笑意,尔后双眸一阖,拿起桌上的刀具往胸口插去,眼角滑下一滴清泪,在烛光中晶莹灼目。   冷月娘一惊,一掌打过去。   “哐当。”   银刀掉在地上,发出清亮的响声,惊的屋外的飞鸟呼啦啦飞走。   “谁让你自尽了?”女子柳眉微拢。   陆行云怔了怔,面露不解:“你不是说要我的命吗?”   虽说要他的命和治病之间没有直接的关系,可世间脾气古怪的异人的是,尤其是冷月娘这种善于使毒的又冷些无情的。   冷月娘鼻尖发出一声冷哼:“你的命又不值钱,要来做什么?”   “那你...”   “我在炼制一种蛊毒,以人体为器皿,每日灌入一种毒药,饲养七七四十九日蛊虫大成,分泌的毒液是世上绝无仅有的至毒。可是这个过程痛苦万分,我先后捉了两人回来,他们都痛得咬舌自尽了。”   冷月娘神色淡漠,丝毫不将旁人的死当做一回事。   陆行云眉头一皱,盯着她:“所以你想让我当那器皿?”   “不错。”   冷月娘挑了挑唇畔,走到旁边坐下,好以整暇地翘了个二郎腿:“当然,你若想逃跑,我不拦你,但我已在你二人身上下了毒,只要踏出这里一步,必死无疑。”   陆行云瞳孔一缩,脊背似寒风刮过,凉飕飕地。   此女当真阴毒,幸好他没有逃跑的心思,否则...   他看了眼兀自沉睡的姜知柳,背心浸出一层冷汗。他握紧拳头,抿了抿唇:“我有几成生机?”   “一成。”女子伸出修长的白如葱根的食指,姿态淡然。   陆行云身形一僵,绷紧的心骤然跌进谷底,胸口处似冷风嗖嗖刮着,萧索凄凉。   他挑了挑唇,眼里漫起薄薄的烟絮,眼尾泛红:“够了。”   能救她活命本就是天可怜见,能有一成生机已是恩赐了。   顿了顿,他拱起手,朝冷月娘郑重道:“冷大夫,陆某求你一件事,若我侥幸活着,求你将引.毒和饲养蛊虫一事瞒下来,不要告诉我夫人。”   “若你死了呢?”   男子扬唇,淡然一笑:“那你便说让我外出寻一样宝贵之物,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说。”   生死未卜并不意味着死,那她就会安心一些吧。   冷月娘一凝,寒潭似的眼眸掠过一丝涟漪:“为何?”   世上男子皆薄幸,她不信他为那个女子做到这个地步,居然还不想让她知道。   陆行云转眸,清幽的目光落在姜知柳面上,似温柔的风拂过她每一寸肌肤。   “因为她是柳儿,她该快活地活着。”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大概就要写帝君那本了,本来想写督公那本,因为预收有点少,要再攒攒。 第59章 最后的吻   望着流光中男子温柔的面容, 冷月娘一恍,红唇微抿,目露复杂:“好,我答应你。”   “多谢, 咳。”   陆行云轻然一笑, 掩嘴咳了咳,却牵的肺部火辣辣地疼。见他脸色苍白, 冷月娘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 片刻后眉头一蹙, 松开他:“你有肺疾?”   “是, 咳。”   寒风从门外吹来,冻得陆行云打了个寒颤,咳得也更厉害了,颊上泛起一丝病态的嫣红。   这样的身体也敢当饲养蛊虫的器皿,当真不要命了。   冷月娘冷冷觑了他一眼,从袖中取出一颗药丸, 递给他。   “吃了它。”   陆行云凝了凝,朝药丸看了眼, 坦然接过, 并放入口中吃了。   “不怕我下毒?”冷月娘挑了挑眉。   陆行云扬唇,眉目淡若轻风:“你若想要我死,大可看着我毒发。”她方才说过, 她给他下过毒。   冷月娘翻了个白眼, 端起身子,语声清淡:“我只是不想看着我的器皿死罢了。说罢头也不回地朝内室行去。   “阿缇, 带他们是偏房。”   阿缇点点头:“是。”   陆行云连忙弯腰抱起姜知柳, 可他腿上有伤, 方才引毒又大受摧残,身子一晃,差点没立住。   阿缇一惊,忙扶住他:“小心。”   “无妨。”   陆行云浅淡地笑了笑,缩回手肘,抱着怀里沉睡的人儿往外行去,在阿缇的指引下住到最东边的耳房。   许是冷月娘给姜知柳用了药,她这一睡便是整整一宿,安然的如同婴儿。   陆行云则一直坐在床畔,看着她熟睡的面容,冰凉的指尖拂过她的眉眼、鼻梁最后落在她的唇畔。   柔软温热的触感令他感到心悸,他像是陷入了汪洋的湖泊,身不由己,只能在湖底越陷越深,烛光下的瞳孔似幽静的碧石,将她的影子越刻越清晰。   五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接近她...   他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子,朝那柔软的唇畔凑过去,温热的鼻息喷薄在他面上,带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不同于任何脂粉的香气,那时她独有的气息。   他的心房像是被一只手揪住了,没来由生出一股巨大的贪恋,他好想好想永远停留在此刻。   他闭目,越凑越近,就在那唇畔近在毫厘之时,他却滞住了,双拳一攥,最后将唇贴在她的额头上。   这一吻幽深绵长,带着深深的眷恋与怜惜。   烛光轻曳,将二人的身影深深映在墙上,久久的。   姜知柳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场美妙的梦境,她像是回到了幼时,父母俱在的时候,每日和哥哥嬉闹,又像是梦到了烨儿,他提着一串风铃,在院子里奔跑,笑声似银铃般飘荡。   最后,她抱起烨儿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柳儿。”   她回眸时,见金灿灿的桂花树下,陆行云立在那里,身后玫瑰满地,潋滟如火,他一袭青衣,长身玉立,清隽的面容含着清浅的笑容,似山间的清风迎面拂来。   望着眼前的男子,她眸光一恍,心底掠过一丝异样,仿佛那股风打着旋在吹到她心间,撩得那根颤了一下。   她上下嘴唇一碰,刚想说点什么,眼前大雾弥漫,忽然将男子唾沫。   她瞳孔一紧,下意识跑过去,可四周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刹那间,她心头翻起一丝寒凉,攥着拳头大喊:“陆行云!”   忽然,她眼皮一睁,眼前射来一缕明亮的光满,她本能地用手遮挡,这才看清自己躺在一间素雅的竹屋里,屋内陈设简洁素净,窗外寒风吹得树枝哗哗作响,衬的屋内格外静谧。   她怔了怔,脑海里闪过昨晚发生的一切。   “若我要你的命呢?”   “可以。”   清冽坚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脑中一个激灵,唰地坐起来,连衣服和鞋都顾不得穿就往外跑,刚打开门,就看到昨晚那个圆脸丫鬟。   她急忙抓住她的胳膊:“姑娘,他呢?”   阿缇一滞,下意识瞥了眼外边,才道:“他已经走了。”   “走了?”姜知柳一愣。   阿缇解释:“我家姑娘让你夫君到外面,给她找一件珍贵的药物,他天不亮就走了。”   “可是冷姑娘不是说……要他的命吗?”   阿缇掩嘴笑了笑:“我家姑娘那时考验他呢,她可从不轻易救人的。”   “真的?”姜知柳半信半疑。   “自然是真的,我骗你作甚。”   “那就好。”姜知柳松了口气,顿了顿,抿着唇道:“还有我们已经分了,他...不是我夫君了。”   阿缇笑了笑,慨然道:“可他心里依旧当你是妻子。”   姜知柳面上一僵,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半点声息。   “好,我家姑娘已替你解完毒,待会儿我再给你装点药带着,你就离开吧,我家姑娘不喜外人在此停留太久。”   “多谢。”   姜知柳朝她福了福,面上露出一丝感激,尔后朝四下环视了一圈,见不远处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说:   太困啦,只能凑合一章了,快要结局了,不过结局字数每次都超乎我意料(笑哭) 第60章 罪有应得   “怎么了?”阿缇问。   “没什么, 许是看错了。”   姜知柳笑了笑,进屋将衣服和鞋袜穿好,由阿缇引着去见冷月娘。她进屋的时候,冷月娘正在看一本医书。   “冷姑娘, 多谢你救了我。”   冷月娘眼皮都未抬一下:“我虽救了你, 却并非出于好心,用不着谢我。”   姜知柳面上僵了僵, 温然一笑:“不管怎么说, 没有你, 我已经死了, 所以请受我一拜。”说罢跪在地上,深深拜倒。   冷月娘只淡淡扫了她一眼,神情淡漠。   姜知柳也不在意,起身告了辞,便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 身后传来冷月娘的声音。   “你很幸运。”清冷幽静,似寒月下泛着涟漪的深潭。   她回身望去, 见女子低眉看着医书, 白玉似的指尖在书页上划过,面容清冷沉静,晨曦透过窗棂映在她面上, 似皑皑冰雪, 寒凉剔透。   这般情形,倒好像方才的话不是她说的似的。   姜知柳抿了抿唇, 目中似远山起雾。   “也许吧。”她叹了叹, 转身离去。   时至今日, 遇见陆行云这件事,她已经不知道是幸或是不幸,若是幸,她曾经经历的为何那样痛彻心扉,若是不幸,为何陆行云又几次不顾生死来救她?   这其中的亏欠与恩情,早就理不清了。   屋内,冷月娘抬眸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眸中泛起一丝莫明。阿缇则跟上去,给姜知柳引路。   片刻后,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转头望去,见陆行云从后门走了进来。他一袭青衫,身形消瘦如竹,晨曦微露,如水般洒在他苍白的脸上,似玉蒙了层淡淡的辉,皮肤的边缘几乎呈半透明了。   冷月娘柳眉微蹙:“你这是遭了什么罪,怎么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昨夜光线暗淡,此刻仔细一瞧,只觉得眼前的男子消瘦的可怕,脸颊都凹陷了,脸上更没有一丝血色。   陆行云怔了怔,扯唇笑了笑,目中含了丝自嘲:“什么罪也都是我应受的,更何况...”   比起姜知柳所遭受的,他身体上的摧残算得了什么。   冷月娘不知他心里所想,盯着他看了片刻,翻了个白眼,将一个瓷瓶递给他。   “这是清心丹,专治肺疾,就是你昨个吃的那种。”   陆行云一凝,下意识接过,他打开一看,见足足有半瓶。   耳畔又传来冷月娘冷淡的声音:“我不是想医你,是懒得再去找别的器皿。”   陆行云却挑了挑唇,似清风吹动枯叶,轻柔美好:“多谢。”他拱拱手,取出一颗塞进嘴里,连水都没喝,就那样咽下去。   冷月娘皱了皱眉,拿起旁边的茶盏,冷声道:“喝吧。”   “多谢,我已经吞服了。”陆行云没有接。   冷月娘冷哼了一声,将茶盏一摔,兀自捡起医书翻看。   陆行云拱拱手,便默然离去。   下午,阿缇回来了,她跟冷月娘汇报过情况后,便去偏房寻陆行云。见她来了,陆行云忙站起来,拱手行了个大礼:“劳烦姑娘送我夫人出去了。”   阿缇淡然一笑:“公子多礼了,不过引个路罢了,对了,我们出去时,在半路上遇到你的随从了。”   “他...怎么样了?”陆行云拳头一紧。   他明明让暗哨保护书庭离开的,可他却跟了进来,他不懂数术,在这密林里乱转,当真如羊入虎穴。   阿缇道:“公子放心,他们误闯了一处陷阱,虽受了伤,却没有性命之忧,幸而遇到我,不然还真是...”   陆行云悬着的心稍微松了松:“那他的胳膊?”   阿缇眸光微黯,摇摇头:“经了这一夜,便是落英谷的杨师兄在这也无力回天了。”   “落英谷?”   阿缇解释:“落英谷以行医救人为职责,隐于江湖,外人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头。杨师兄是落英谷首徒,医书出神入化,还会给人剔骨换面呢!”   陆行云眸光一震:“这么厉害?”   “是啊!”阿缇下巴一扬,面露骄傲之色:“杨师兄虽然年轻,却是这一辈的翘楚,和我家姑娘可是谷里的金童玉女,只可惜我家姑娘心高气傲,一心钻研用毒,杨师兄却最反对用毒,当年...”   正说着,门外传来冷冷的声音:“阿缇,你是嫌舌头碍事吗?”   阿缇转头望去,见冷月娘立在门外,一袭紫衣,在明光中泛着清冷的气息。阿缇身上一寒,低头吐了吐舌头,灰溜溜地出去了。   冷月娘朝陆行云睨了一眼,冷冷吐出几个字:“该问得问,不该问得别问。”   “嗯。”陆行云抿了抿唇,点点头。   冷月娘不再理他,傲然地走了,面容清冷似林间雪。   陆行云慨然地笑了笑,转眸望向遥远的天际,寒林漠漠,天色如泓,他的瞳孔随着那浮云渐渐飘远,然后失了焦距。 第61章 九死一生   调理了十多天, 陆行云的身子终于痊愈。按照约定,他服用了嵌了虫卵的药丸,不出一炷香,便觉腹痛难忍, 冷月娘立即给他服了止疼的药, 并让他泡在药桶里。   药汁成赤沙色,氤氲的雾气中泛着苦涩的腥味, 是毒药。   伴着一股热流, 陆行云的身子逐渐暖和起来, 渐渐的, 温度越来越高,整个人像是在沸水里煮着。   他眉头紧皱,汗落如玉,死死地攥着拳头。   期间,冷月娘进来看了他一回,淡漠道:“这就受不住了?”   陆行云张眸, 眼底泛着猩红的血丝。   “受得住。”他咬着牙梆,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倒是嘴硬。”冷月娘眉梢一挑, 将手中的药丸捏碎, 涂在他额上。一股清凉的气息伴着冰凉的感觉从眉心传来,让他稍微舒服了一点。   “多谢。”他扬唇,勉力笑了笑。   冷月娘觑了他一眼, 昂着下巴走了。   这一日, 陆行云的身子反复地发烫,神志也渐渐迷糊, 也不知过了多久, 耳畔传来阿缇的声音:“公子, 出来吧。”   陆行云一个激灵,如同得到大赦般,唰地从药桶里站起来,因他未着上衣,所以阿缇只在门外候着。   “公子,我将赶紧衣裳和吃食放在门口,你用过后,早点歇息吧。”   “嗯,多谢。”   陆行云艰难地爬出浴桶,双腿也因麻木而变得异常沉重,裤子湿淋淋地贴在身上,沿路洒了一地的水渍。   推开房门时,阿缇已经不在了,但见地上放着一袭素净玄色衣袍,和一碗清粥,热气氤氲,散发着药香。   陆行云怔了怔,弯腰拿进屋里,穿好,喝尽。   因为身子灼烧了一整日,虽然他已脱离了药桶,可身上依旧滚热,此刻喝完药膳,胃里只觉得清凉舒适,片刻后,身子也舒适了些。   折腾了一整天,他脑子也晕晕乎乎,躺下便睡着了。   翌日,药桶里又变了另一种毒药,于昨日不同,今日他泡在里面,直如坠入冰窖似的,割裂的刺痛从肌肤传来,片刻间就冻得浑身战栗,四肢僵硬麻木,   冷月娘过来看他时,见他冻得嘴唇发青,眉梢和脸颊都结了层薄薄的冰霜,便让阿缇生了两盆火在屋里。   只任他屋子暖和如春,陆行云依旧在冰天雪地里煎熬,到了最后,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   迷蒙中,他似乎看到姜知柳牵着烨儿从白茫茫的大雪中走来,她举着伞,一袭红衣,脸上噙着清浅的微笑,恬静娇美,如同风雪中的红莲。   “柳儿...”   他心中怦然一跳,拼命往过奔去,可他们却随着云雾越飘越远,他追过去,忽然脚下一空,极速地坠落。   耳畔风声大作,四周的光像是被收拢的羽翼,越来越窄,逐渐被黑暗吞噬。   坠落,无尽的坠落。   忽然,遥远的虚空传来一个稍显急切的声音:“喂,你不能睡!”   这个声音带了丝清冷,很是陌生。   陆行云听着,没有任何波动。   又过了一阵,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你再不醒,我就杀了你夫人!”   他夫人?   陆行云迟钝的大脑愣了愣,忽然醒悟过来,对方说的是姜知柳。他心口一紧,双手奋力挣扎,像是想抓住什么似的。   可迎接他的只有虚无。   他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手脚并用,死命扑腾,终于他像是踩到了实处,倏地坐起来,眼前光芒乍现,逐渐清晰的视线里,是冷月娘清冷的面容。   她似是舒了口气,尔后淡淡睨着他:“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陆行云这才醒悟过来,抬手抹了抹额上的冷汗,虚弱地笑了笑:“我命硬,死不了。”   冷月娘翻了个白眼:“这才哪到哪,你且慢慢熬吧。”她掸了掸衣袖,漠然地出去了。   陆行云抿了抿唇,低眉望着自己的手,见手腕上有两条乌红的脉纹。他记得昨天只有一条,且只有一个指甲盖那么长,今日似乎更长了。   他下意识地攥成拳头,眸中泛起凝重之色。   按照冷月娘的意思,后面还有四十五种毒药等着他,只今日这一道,差点就要了他的命,那后面的可想而知。   他阖上眼眸,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精芒一烁,含了三分锐利,七分坚定。   他好不容易才见到姜知柳,他不会死的,绝对不会!   之后的日子,陆行云每日都泡在含了不同毒药的浴汤,时而如万只虫蚁在身上钻咬啃食,时而觉得肠穿肚烂,时而又似烈火焚身,时而又似刀剑在脑子里砍凿...   每一种感觉都不大相同,却一个比一个痛苦难熬。   他每日抱着身子在桶里打颤,痛到极点更是淹在水里打滚,如同在十八层地狱里煎熬,当真是生不如死。   他这才明白之前被当做器皿的人为何会咬舌自尽。   期间他也有意志动摇的时候,想着反正姜知柳已经无碍了,他将来终会失明,再也握不住权柄去保护她了。   那么死了又有何妨。   可每每他一动这个念头,眼前总会浮现她牵着烨儿从茫茫雪地走来的情形,她的眼眸清澈的好似琥珀,含着淡淡的笑,将他的心紧紧揪住。   他好舍不得她...   这样一来,他死志全无,反而生出无尽的力量和对生的贪恋。   他要活着,哪怕再也做不了那个身在高位,能护她一世安稳的人,他也要活着,至少还有机会,远远看她一眼,看看那令他心颤的微笑。   靠着这股信念,他闯过一关又一关。   其中他有二十次踏进了鬼门关,十次只剩一口气吊着,连冷月娘都以为他孱弱的身子扛不住了,可他还是活了过来。   看着他一次次死里逃生,冷月娘的神情渐渐起了变化。有次陆行云连着吐了半盆血,脉搏若有若无,她竟急得额头出汗。   为了救活陆行云,冷月娘连着看了两天两夜的医书,终于找到救他性命的法子,当陆行云终于好转苏醒的时候。   她唰地站起来,将手边的热茶都打落了。   阿缇一惊,赶紧去查看,她却毫不在乎,赶紧走到床畔,抓住陆行云的手:“你醒了?”   见她不负往日的冷静与淡然,陆行云怔了怔,下意识把手抽出来,掩嘴咳了咳:“我没事了,多谢冷大夫。”   一句冷大夫,让冷月娘瞬间回神,她不自然地收回手,敛去脸上的情绪,恢复往常冷若冰霜的样子。   “嗯。”   她应了一声,低眉沉默了片刻,默然地往外走,袖中的手却不自禁拢成拳头。   旁边,阿缇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露出沉吟之色,尔后也跟了出去。   往后,冷月娘依旧如往常那般,日日拿毒药给陆行云浸泡,神情举止依旧清冷似山巅的冰雪,仿佛那日急切地抓住陆行云的人不存在过。   在生生死死间徘徊了四十八次,陆行云已孱弱的不像个人,身形干瘦的跟个骷髅似的,脸颊蜡黄,眼角泛着一圈乌青,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一天,陆行云如往常般,用了饭就去浴室,可左等右等,阿缇都没有过来。他沉思了片刻,撑着身子走到主屋,见冷月娘正坐在那里看医书,低着眉,久久没有翻页。   “咳,冷大夫。”   陆行云拂着门框,咳了咳,脸颊泛起病态的嫣红。   冷月娘抬眸,见男子立在那里,脆弱的像是一道风都能吹跑似的。   “你走吧。”她淡淡启唇。   “嗯?”陆行云不解地看着她。   冷月娘没有言语,瞟了阿缇一眼,阿缇会意,拿了两盒瓷瓶走到陆行云跟前:“陆公子,我家姑娘不制这蛊毒了,这是她给你备的药。现下你体内的毒物相生相克,虽不至于要了你的命,但长此日久,你必定一命呜呼。”   “这这红瓶子的事解药,这个黑瓶子的是调理身子用的,连服三月,你就无碍了。 ”   陆行云怔了怔,看了眼她手里的瓶子,又看了眼冷月娘。   “可冷大夫不是一心想制出最厉害的毒吗?且她...”   他欲言又止,将冷月娘从不平白无故救别人的话咽下去了。   阿缇回眸看了眼自家主子,眸里泛起慨然:“前几日给你用那七步夺命散的时候,你七窍流血,当即便没了呼吸。若非我家姑娘拿了珍藏的续命丸,全力救了你三天三夜,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这最后一种毒,是昆仑派失传的奇毒,相传纵然练家子,遇上它恐怕也没有救,你如今如风中残烛,只怕再拿十颗续命丸也救不活你了。”   缓缓的叙说似从风中飘来,含了丝淡淡的复杂。   陆行云一凝,转眸朝冷月娘望去,明亮的日光从窗外照进来,正好映在她清冷的面容上,似寒玉笼了层光滑,皎洁剔透,不含一丝温度。   她静静地注视着陆行云,眸光沉静,淡漠得没有半点波澜。   作者有话说:   女鹅下章就出来了 第62章 生死魂梦   陆行云低眉, 沉吟片刻,道:“多谢冷大夫的好意,只你对我夫人有活命之恩,我不能食言。”   冷月娘双眸一眯, 半信半疑地看着他:“难道你不怕死?”   “自然是怕的, 但这件事我必须做。”陆行云笑了笑,眉眼间淡若清风。   此刻最不想死的就是他了, 毕竟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姜知柳了。可当初求着冷月娘救姜知柳的人是他, 他若食言, 就好比过河拆桥, 更何况只差这临门一脚,若是退缩岂不功败垂成。   冷月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一双深邃的眼眸沉静透亮,这才相信他没有作伪。她抿了抿唇,眼底掠过一丝复杂:“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不后悔?”   “不后悔。”男子负者双手, 身姿端昂笔挺,有种一往无前的气势。虽然他脆弱的好像琉璃, 一碰即碎, 可冷月娘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词“君子若竹。”   “好。”冷月娘眸光一定,忽然站起来,案上的手握成拳头。   “既然你都不怕, 我也不推脱了, 你放心,我必定全力保你性命。”   “多谢。”   陆行云拱拱手, 深深拒了一躬。   接下来, 冷月娘连着六日给陆行云施针用药, 用的是她落英谷杨师兄独创的法子,能在极短时间内强健体魄,发掘人最深的潜能。只此法剑走偏锋,有极大的副作用,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伤及根本。   只此次凶险万分,她只能先行保住他的性命再说。   用毒的那日,冷月娘亲自将陆行云带到浴房外面。陆行云正要推门时,却被她突然抓住。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陆行云一怔,淡然地笑了笑:“多谢,柳儿不喜欢欠人情,我也不喜欢。”   手微微一僵,缓缓收回。   “好。”冷月娘上下唇相碰,语声清冷。   陆行云转眸,望了眼紧闭的门扉,胸口处绷的发紧。他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将门推开。   嘎吱。   摇曳的纱帘后,水雾氤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他脊背一凉,双臂绷紧。他闭目,强自按住心神,尔后攥着拳头走了进去。外边,冷月娘看着他一步步走到纱帘后,被水雾淹没后,伸手阖上木门。   她抿了抿唇,转身走到廊下,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双眸一闭,默默祷告。   不远处,阿缇望着廊下容颜若雪的女子,下意识朝浴房瞥了瞥,眸中泛起复杂之色。   她家姑娘是来自南诏,这个手势是向月神祷告家人平安,这么多年,她只见她为那位杨师兄做过一次。   如今是第二次。   .   是夜。   百里之外的扬州张灯结彩,烟火漫天,街头上的孩童们穿着新衣、唱着童谣,将鞭炮点的噼里啪啦。   街巷里,姜知柳推开院门,朝不远处玩的正欢的烨烨招招手:“烨儿,快回来,该吃团圆饭啦。”   “诶!”   烨儿应了一声,朝小伙伴们挥挥手,撒丫子扑倒姜知柳怀里,脸颊和鼻头都冻得通红。   “娘,我准备了礼物送给你哦!”   “是吗,快让娘瞧瞧。”   她捏了捏烨烨的小鼻子,满脸宠溺。烨烨随即拉着她走回屋里,从自个儿书桌抽屉里拿出一副卷轴,递给她。   姜知柳徐徐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雅致的小院,金灿灿的桂花开得耀眼夺目,树下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容貌明丽,着石榴红衣裙,小的是个男童,圆圆脸蛋,粉雕玉琢。   不用猜,自然是她和烨烨。   看到这幅画,姜知柳愣住了。   烨烨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袖口:“娘,你不喜欢吗?”   姜知柳低头,看着忐忑的小脸,眸光一软,弯腰拂了拂他的脑袋:“傻瓜,烨儿送我的我都喜欢,更何况我家烨儿画得这么好,我这个当娘的可自豪呢!”她拍拍胸脯,一副引以为傲的表情。   烨烨舒了口气:“我还以为娘不喜欢呢。”   “傻瓜!”   姜知柳磕了他一个暴利,蹲下来将他搂在怀里,眸光柔的像是化开的春水。   烨儿靠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小声道:“娘,我饿了。”   “好,吃饭!”   姜知柳眉眼含笑,牵着他去了外间,绿枝早就在那候着了。自出了陆府,但凡重要节日,姜知柳就免了她的礼节,所以团圆饭她也是上桌吃的。   屋外鞭炮声噼噼啪啪,屋内笑语声声。   三人一边喝酒一边用饭,因烨烨年纪小,用香蜜露饮代替。说了些近日的趣事,烨烨的目光忽然落在姜知柳旁边,神情也黯然了几分。   “怎么了?”   姜知柳揉揉他的脑袋,他只摇摇头,强打起精神说笑。   饭后,众人一起守岁,待午夜的钟声响起,烟花此起彼伏,映得夜空灿烂如火时,三人走到廊下,朝窗外闭目祈祷。   姜知柳心里默道:“求上苍保佑我母亲和兄嫂一家,身体康健,万事顺遂,保佑烨儿平安长大,无病无灾,保佑柳氏商行的生意更上一层楼,也...”   心里的声音刚起了个头,便噶然而止。   睁眸时,她下意识望向北方的夜空,那里黑的像一张网,遥远无垠。   身侧,烨烨拉了拉她的袖子:“娘,你在看什么?”   姜知柳一凝,摇摇头:“没什么,你困了吧,娘带哄你睡吧。”   “好!”   烨烨甜甜一笑,张口打了个哈欠。姜知柳将他抱进内室,放到窗边,捡了近日读的寓言故事给他说,伴着她轻柔的语声,烨烨眼皮越来狱重,很快便睡着了。   替他捏好背角好,姜知柳在他额上亲了亲,起身走到外间,绿枝正靠在椅子上打盹。听到动静,忙站起来。   “你坐。”姜知柳抬手,示意她坐下,尔后才切入正题:“今天烨儿是看到了什么吗?”   绿枝点点头,眸中露出慨然:“他素日最喜欢和街上的石头和玉山玩耍,今个下午,他看到他们都是牵着父母的手去街上买过年的糕饼,心里想必有些不是滋味。”   姜知柳眸中一刺,拳头随之收紧。她转身,走到后边杂物间,从不起眼的角落拿起一张废纸打开。   里面画得和今天烨烨赠她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里面多了个青衣男子,看眉眼,很像陆行云。   暗淡的烛光中,她的手越收越紧,眸中泛起深深的歉疚与痛色。   是她愧对烨儿,是她让他没有爹爹...   回到床上歇下后,姜知柳拂着烨烨沉睡的小脸,心里满不是滋味。忽然,小娃娃眉头一皱,满脸焦急。   “爹爹,快跑。”   姜知柳心口似被刀扎了一般,忙起身拍着他的胸口,将脸贴在他额头上:“乖,爹爹没事,不怕,不怕。”   随着她轻声软语的安慰,烨烨神情逐渐平稳。   她伸手拂了拂他的小脸,默然地叹了叹,搂着他睡下了。这一夜,忽然变得漫长起来。   自从死遁之后,她渐渐从往事里走出来之后,睡眠一向很好,今夜这般却是从未有过的。   黎明时分,她迷迷糊糊睡去,忽然耳畔传来一声惊呼:“侯爷!”   她一个激灵,忙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又回了那密林里的住院。她看到陆行云站在楼梯上,脸白的像烫金纸,口中鲜血汩汩,将白色衣衫染得殷红刺目。他朝她笑了笑,赤红的眼眸蕴满了浓的化不开的悲伤。   他捂着胸口,刚张口想说什么,却一口血喷出来,身子如折断的枯木,霍然跌倒,沿着竹梯咕噜噜滚到地上。   “陆行云!”   她胸口像被手揪住了,奋力地跑过去,寒风迎面而来,吹得她发丝缭乱飞扬。 第63章 死而复生   然而堪堪跑了几步, 眼前的景象忽尔化作一团猛兽,张着血盆大口,将她吞进肚里。   姜知柳脊背发寒,唰地坐起来。   晦暗的光线里吹来一缕冷风, 窗棂随风发出嘎吱的响声, 她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悬起的心骤然落下。   原来是梦...   她深吸了几口气, 摸黑将烨烨的被角捏了捏, 才回身躺下。只闭目良久, 眼前总浮现出陆行云口吐鲜血, 从楼梯上滚落的画面。   这画面侵扰着她,让她再也无法成眠。   过了许久,终于挨到天际泛起鱼肚白,姜知柳看了眼还在沉睡的烨烨,悄然起身,刚出门便见绿枝打着哈欠从耳房里出来。绿枝一愣:“小姐, 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她抿了抿唇,道:“派人查一查, 陆行云回去了没有, 记得,要快。”   “哦,好。”   绿枝凝了凝, 点头应下。   与此同时, 凌波园里,陆行云躺在床上不停地呕血, 嘴唇青紫, 脖子和脸颊布满了乌红的脉纹, 似树叶纹理纵横交错。   阿缇眉头紧蹙,擦尽他唇边的血迹,正起身拿水时,冷月娘从外边走了进来,瞥了眼木盆里殷红的液体,她眸光一沉,走到床畔,拿起陆行云的右手,扎了几针。   “怎么样了?”   “还...咳,还好。”陆行云扯了扯唇,虚弱的像是要腐烂的枯叶。   “这个鬼样子了,还逞强。”冷月娘鼻中发出冷哼,将他的手轻轻放下。   “姑娘,陆公子...还有救吗?”阿缇咬着唇,小心翼翼地问。   “跟死也差不多了。”   “...”阿缇张了张唇,眼里泛起深深的怜悯。   “继续守着。”冷月娘扫了她一眼,默然起身,朝外行去。   “是。”   阿缇颔了颔首,正要端着木盆出去,陆行云又哇地吐了口血。窗外,冷月娘脚步一顿,眉峰紧了紧,沉着脸走回屋里。   进屋后,她将桌上的砚台转了转,地上立即出现一个黑暗的甬道。她点燃蜡烛,拾级而下,底下是一个石室,整洁赶紧,只放了几个书架,上面满满铺陈了几架书籍。   上次为了救陆行云,她在这里埋头研究了三天,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这次比上次更凶险万分...   她攥了攥拳头,走到第二个书架前,拿起一本《昆仑毒经》研究。这一待就是五天五夜,除了上去给陆行云吊命,几乎没出去过,就连用饭也是阿缇送下来,粗粗对付几口。   望着她疲惫的面容和窄了半圈的腰身,阿缇只无声地叹了叹,便默然离去。   第六天早上,她正在研读一本失传的医药典籍时,阿缇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姑娘,不好了,陆公子他...他没气了...”   冷月娘瞳孔一震,提起裙角从甬道跑出去,当她看到陆行云的时候,他闭着双眸躺在那里,脸色黑青,神情死寂,胸口没有半丝起伏。   他死了,真的死了……   女子身子一僵,拳头越攥越紧,冷清的眼眸浮浮沉沉。忽然,她眸光一锐,快步走到近前,先从怀里拿了个药丸塞到陆行云口中,尔后将手腕举到他嘴边,拿出匕首割破手腕,殷红的血似红线般流进男子口中。   门口处,阿缇气喘吁吁跑过来,见到这一幕,脸上满是震惊:“姑娘,这是你花了五年功夫才得来的药血,失了它,你以后怎么办?”   十年前,冷月娘从古籍里查到一种法子,将世间最珍贵的十七种灵药和十七种毒药相和,制成一种药丸,服下之后便百毒不侵。   可这些药材极为难寻,她用了整整三年才寻到,又费了两年心血才治成一颗。   她终日与毒为伍,纵然以前也用过避毒珠、百毒丸,但也曾中过毒,有次她孤身一人去深山给杨师兄寻药,还差点中毒身死。   自从服了那药丸,她再也不曾中毒。   这药血得来艰难,每失一份,功效就减一分。这对与毒为伍的冷月娘来说,是致命的。   冷月娘皱着眉头,薄唇抿成冰冷的线。   “怕什么,又死不了。”   “可...”虽然阿缇也很想救陆行云,可他明显已经死了,这样牺牲只怕也是无用。   冷月娘却不再言语,只死死盯着陆行云。落花谷杨师兄曾练出十颗续命丹,给了她三颗,其中有颗红色的,效果最好,据杨师兄说便是死了一盏茶,也能救回一口气。   如今成与不成,端看陆行云的命数了。   她深吸了口气,手心攥出一层薄汗。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的气氛凝重到极点,女子晚上的血不停地淌落,随着时间的流逝趋于缓慢,伤口处有了凝结的迹象。   真的不行了吗?   她瞥了眼伤口,眉头越粗越紧,忽然,她眼前传来一阵眩晕,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阿缇目光一紧,赶紧扶住她:“姑娘,放弃吧,在这么下去,你也会死的!”   冷月娘瞥了眼依旧没有生气的男子,眼眸似碧石在湖底的暗流下浮沉,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片刻后,终于缓缓落下。   罢了。   她阖上眼眸,深深吐了口气,挺着胸膛缓步走到门口,身姿端傲,面容似雪。   “火化了吧。”她抬手,冰冷的唇动了动。   “...是。”   冷月娘紧了紧拳头,举步走到门外,一步、两步...当她迈出第五步时,身后传来一声呛咳。   声音很虚弱,却清晰地落入她耳畔,那时陆行云的声音。   冷月娘身子一僵,又听到阿缇跑了出来,惊喜地呼喊:“活了,陆公子活了!”   她眸光乍亮,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有惊喜也有激动,眼尾甚至有点湿润。   她双腿一软,骤然扶在墙上,鼻尖也有些酸,她深吸了口气,压住情绪:“嗯。”   见她没有动,阿缇目中露出一丝不解,又不敢多问,又跑回去。冷月娘站了好一会,才转身走进屋里,当她进屋的时候,阿缇正在喂陆行云喝水。   听到动静,陆行云抬眸,见她静静立在门口,面容一如既往地沉静如霜,只眼圈乌黑,带着疲倦。   “冷大夫,多谢,咳。”   陆行云扬唇,虚弱地笑了笑。   冷月娘趋步走到近前,抬手把住他的手腕,片刻后,淡淡道:“行了,死不了了。”   说完,她将手收了回去,陆行云却瞥见她腕上的鲜红,眉头一皱:“你的手?”   “姑娘她...”阿缇刚开口,就被冷月娘一个眼神打住:“没事,与你无关。”   “...”   陆行云面上一僵,也不好在说什么。   冷月娘继续道:“虽然你死不了了,可体内还有大量余毒,需得悉心调养。”   “有劳了。”   “有劳什么,我只是为了蛊毒。”女子斜睨了他一眼,便转身出去了。阿缇吐了吐舌头,跟着出去。   陆行云无奈地笑了笑,安心躺下。静默了片刻,眼前不禁浮现出姜知柳的身影,心底似春水般漫成柔软的一片。   柳儿,我活下来了,你高兴吗?   他望着虚空中,唇角微扬,眼角泛起浅浅的水泽。   作者有话说:   冷月娘是单线哈,不影响男女主感情。   感觉想起来很快,写起来很慢,想早点完结哈。 第64章 他失明了?   得到京城传来的讯息时, 已是半个月之后。   姜知柳瞥了眼手中的字条,上面说陆行云至今未归,老侯爷亲自去刑部给他告了病假。   她眉头一皱,举目望向窗外, 寒风呼啸, 将枝丫吹得沙沙作响。   “小姐,还要继续打探吗?”绿枝试探地问。   姜知柳握着字条的手紧了紧, 点头默许, 绿枝明了, 当即出去安排人打探。   门口处, 烨烨走进来,瞥了眼匆匆离去的绿枝,疑惑道:“娘,出什么事了吗?”   微微一凝,姜知柳敛去担忧,走到近前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事, 李先生给你布置的功课做的如何了?”   烨烨拍了怕胸脯:“都好了。”   姜知柳捏了捏他的鼻子,弯腰将他抱起来:“好孩子, 真棒。”   烨烨望着她温柔的面容, 目中露出不舍:“那烨儿下午就要去勉县了吗?”   因勉县离扬州有上百里,姜知柳只好让绿枝陪着烨烨去咏梅居读书,每隔五日回来一次。她自然也不想和烨烨分开, 可烨烨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现在正是开蒙的关键时刻,李崇意年纪越发老迈, 能多得他一日教导, 就多一分进益。   望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 姜知柳眼眶一酸,将脸贴在他脸上:“娘也舍不得你,你放心,最多一个月,待这边稳定下来,我就去勉县陪着你。”   “真的吗?”烨烨双眸骤亮。   “当然,娘怎么会骗你!”   “那太好了,烨烨不想和你分开!”烨烨高兴的几乎跳起来,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下。   之后的日子按部就班,烨烨在咏梅居读书,她则留在扬州处理柳氏商行的事务,另外还开了两家绸缎铺子。   一个月后,生意趋于稳定,她便去勉县咏梅居附近租了处宅子,专心陪着烨烨读书,有生意需要料理时,就让绿枝看顾烨烨。   绿枝和阮淇感情稳定,她早想放她走的,可绿枝怕她外出时,无合适的人照顾烨烨,非要留下来。   姜知柳心里又是温暖又是歉疚,一边培养合适的人选,一边为绿枝准备嫁妆。   约摸过了一个多月,京城的消息递了过来,说陆行云已经回京了,只身形消瘦不堪,似是大病了一场。   得知此事,姜知柳黛眉紧蹙,陆行云是为她出去寻药,如今大病而归,吃怕于此脱不了关系。   绿枝瞥了瞥她的表情,问:“小姐准备怎么办?”   姜知柳闭上眼眸,葱根似的玉指在桌案上轻轻敲着,半晌眼眸一睁,已有了决断。   “去京城。”   绿枝微微一怔,目中泛起复杂之色。姜知柳近日要去北方和胡商谈一笔皮毛生意,原本是不会途径京城的,如今这般,只有一个缘由。   “好,奴婢这就去准备行囊。”   第二天下午,一应出行的物品都准备得当,姜知柳过目后,见里面有两匣子名贵的药材,包括长白老参、天山雪莲。   她眸光一深,转眸朝绿枝望去,见她唇角微扬,笑意似和风般清浅。她心中一暖,握住绿枝的手,虽没有言语,却满含欣慰。   主仆一场,她到底是知她心意的。   此去少则两三个月,姜知柳怕耽搁烨烨的课业,只好将她交给绿枝。临行前,母子两依偎在一起,抹了好些眼泪,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出了扬州,先走的水路,到了邓州登案走陆路一路向西北行进。因想着早点回去见烨烨,姜知柳一路急行,用了一个多月便赶到京城。   到那的时候,已是初春,冰雪消融,天气回暖,枯了一冬的树枝纷纷冒出绿芽,水鸟们下河嬉戏欢畅自在。   姜知柳掀开车帘,迎面吹来一股凉风,但远不如冬日般削的脸疼。街上人头攒动,叫卖声声,人们脸上都挂着欢快的笑容。   这是春天的气息。   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姜知柳薄唇微扬,眸中似烟云浮起,含了深深的慨然。   自打离开陆家,她只到过京城一次,那次是为了见翟无期,没想到却在街头撞见路行云,当时她心头一紧,只想逃得远远的,再也别见到他才好,没想到如今她倒是自投罗网了。   外边,丫鬟映雪掀开车帘,露出一张圆润的脸颊:“夫人,咱们现下是找个地方落脚吗?”   她眉眼清澈,说话细声细气,性子也实在,正是姜知柳培养着接替绿枝的人,此次北上,特意带在身边历练。   “嗯,你看着办吧。”姜知柳点点头。   “好。”   映雪温顺一笑,举目四下眺望,选了间中规中矩的客栈,进去之后,定了间上房。姜知柳环视了周围的环境,整洁却不华丽。   “嗯,不错。”她点点头,表示首肯。出门在外,未免引来祸端,她向来是低调行事的。   片刻后,小厨房送来饭食,简单用过后,姜知柳交代她在此留守,便独自下楼。出了客栈,她径直朝陆府行去,刚走到半路,远远看到一人站在树下和别人说话,一袭青衫磊落,身姿笔挺,看轮廓和陆行云很像,只肩腰削窄,比他更加瘦弱。   她怔了怔,下意识往过走去。   男子对面的人朝她扫了扫,和男子说了句什么,他身子一僵,忽然朝巷子里走去,脚步很快,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姜知柳眉峰一蹙,下意识跟上去,哪只对方却越走越快。   “陆行云!”她试探地喊了一声,男子脊背一崩,却没停下,扶着墙壁小跑起来,却撞在路边的杂物桶上。   “砰!”   木桶到底,他也被绊倒了。   姜知柳忙跑过去,朝那人伸出手,不料对方却低着头,语声颤抖而嘶哑:“你认错人了。”   这声音确实和陆行云相去甚远。   姜知柳蹙了蹙眉,抿着唇道:“抱歉。”说罢,举步离开,却瞥见他趴在地上的手,修长窄阔,瘦的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这双手那样的熟悉,和她记忆里的手交映重叠。   她眸光一锐,陡然抓住那人的下巴,抬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瘦德过分的脸庞,苍白病弱,唇上血色很淡。   那双眼睛似蒙了层暮霭,呈半灰色,在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刻,是难言的仓惶惊恐。   他是陆行云,但却不是她记忆里的陆行云,上次见他,他已经够消瘦的,可此刻却瘦的没有人形,可以用形似骷髅来形容,若非他还有呼吸,她真的怀疑眼前的人,是否还活着。   “你...”她胸口似被撞了一下,手随之收紧。   陆行云却推开她,慌忙起身:“你认错人了。”说着,扶着墙就往前跑,就连前面有一堵墙都不曾发现。   眼见他就要撞到墙上,姜知柳远山眉一皱,挡在前面,肩膀一痛,男子已撞了过来。   陆行云身子一晃,朝她匆匆瞥了瞥,赶紧往回走,手依旧扶着墙。看到这里,姜知柳心上似浇了盆冷水,凉津津的。她抓住他的胳膊,眸光沉了下去:“你看不见了?”   陆行云面上僵了僵,忙道:“怎么会?我看得见!”   也对,若他失明了,陆家绝不会让他独自出来。   姜知柳点点头,凝眉盯着他:“那你为何要跑?你的声音为何也变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都比较短小,请大家见谅哈 第65章 诀别   陆行云双臂一紧, 眼皮低了低:“我近日生了场病,伤了嗓子,我...不想让你看见...”   女子薄唇微抿,目中泛起复杂:“是因为我吗?”   “不是, 我是回京的途中才患病的。”他抬眸, 半灰的瞳孔撞进姜知柳眼底,她心底一沉, 眉头微拢:“不对, 你的眼睛有问题, 你到底怎么了?”   “...是眼疾。”陆行云呼吸滞了滞, 袖中的手随之收紧。   “眼疾?”   陆行云点点头,神色平淡:“我近日视物有些模糊,尤其是晚上,不过我已经在服药了,过些时日就没事了。”   “那便好。”姜知柳微熟了口气。   “你...是在担心我吗?”陆行云咬了咬唇,半灰色的眼眸泛起一丝微芒。   “你救了我, 我问你几句也是应当的。”姜知柳望着他,琥珀色眼瞳静如秋水。   陆行云扯了扯唇, 心底的酸涩涌入鼻尖:“也罢, 不管出于什么,你总算还记得我。”   姜知柳薄唇微抿,眸中泛起一丝复杂, 没有言语。   陆行云紧了紧拳头, 面上泛起温和的笑意:“烨儿呢?没跟着你吗?”   “没有,我这次是来北方谈生意, 让绿枝陪着烨儿在李先生那读书。”   “也好, 他是该好好读书了。”   “嗯。”   陆行云又问:“那你准备再京城待多久?”   “明日就走。”   “哦。”   陆行云颔了颔首, 也陷入沉默。   一时间,荒僻的小巷陷入沉寂,两人都不再言语,一只雨燕扑腾着翅膀,从上空飞过,拉出一条长长的黑影。   片刻个,陆行云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你住在哪,我送你吧。”   姜知柳挑了挑唇,玩味中夹了几丝慨然:“你这个样子,我送你还差不多。”   陆行云一怔,也笑了:“也对,那你送我吧。”他眉眼微弯,笑若清风,似是随意说出一般。   “...好。”   没想到她会答应,陆行云眸光一烁,拳头骤然攥紧:“那、那我们走吧。”他转过身,朝左边的巷子走去,步履有些慌乱。   “走反了,那边。”身后传来女子的轻笑。   “奥。”陆行云窘迫地笑了笑,扶着墙朝来时的出口走去,走的小心翼翼,生怕再在她面前丢丑。   望着他谨小慎微的模样,姜知柳心底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似潮水漫灌,生出一股压抑之感。她深吸了口气,默然跟在他后面。片刻后,二人来到主路上,街上的行人络绎不绝,时不时有人从旁边经过,撞到陆行云,有脾气暴躁的反而怪起他来。   姜知柳实在看不过,便道:“他都和你道过欠了,且眼睛不好,又不是故意撞你的,你何必如此蛮横?”   对方是个汉子,双手往腰上一叉,鼻孔都要瞪到天上去了:“既然眼瞎,就别出来碍事!”   “你说谁眼瞎!”姜知柳也来气了,撸起袖子,就要往上冲。   汉子虽说长了身横肉,却是个欺软怕硬,当下瞪了她一眼,放了句狠话,麻溜地溜了。   旁边,陆行云望着女子气势汹汹的模样,眸光一恍,眼前忽尔闪现当初她在凌云寺下,与刺杀他的人搏杀时的情形。两个身影交相重叠,似针芒刺得他眸中一痛,泛起阵阵酸热。   姜知柳拂拂手掌,朝汉子冷哼了一声,回身时,见陆行云痴痴地看着自己,眸光似山间的浓雾忧伤的化不开。   “咳。”   她面上一滞,连忙偏过头:“那个,坐马车回去吧。”   “嗯,好。”   陆行云回过神,扯了扯唇,压住眼底的酸涩,在街边叫了辆马车。上车之后,二人面对面坐着,外面人声鼎沸,车内寂静的没有半点声息。   陆行云低着眉眼,拳头松了有紧,紧了又松,半晌才抬起眼皮:“明天是花朝节,你...能不能再多留一天?”他深深地凝着她,眼底满是恳切与期待。   “不了,北方的事还等着我去料理。”姜知柳面上平静无波。   男子拳头一紧,眼底的光似星芒般寂灭无声,蒙上黯淡的灰蔼。明明已经要成全她的,可此刻,当她再次靠近他的时候,他却依旧那般贪恋她的温度与气息,哪怕只这样坐着说几句无关痛痒话,都足以让他沉醉。   他深吸了口气,压住心底翻涌的浪潮,扬唇,绽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嗯,那我祝你一路顺风,早去早回。”   “嗯。”   女子应了一声,车厢里再度陷入沉静。随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咕噜声,马车慢悠悠停住。   “大人,到了。”外边传来车夫的声音。   陆行云眸光一黯,掀起车帘,果然已经到了陆府。   居然这么快吗?   他攥着拳头,朝姜知柳深深地凝着,喉中的话在喉间绕了又绕,只吐出两个字:“保重。”   姜知柳微微一笑,明光透过窗户映在她脸上,似盛放的芙蕖般明丽娇艳。   “嗯,你也是。”   虽然眼前的面容似蒙了层雾有点模糊,但他依旧可以看出她那明媚的笑靥。陆行云半灰色眼瞳里倒映着的身影颤了颤,露出深深的眷恋与不舍。   可再怎么不舍,终究是要分离的。   他攥着拳头,压住眼底倾泻而出的酸热,扬唇,似春水在骄阳下泛起潋滟波光,尔后转身,扶着车门下了马车,站定后,他举目望去,见车帘后的女子似是笑了笑,便轻然放下车帘。   “走吧。”清淡的声音似清晨的风温和宁静。   车夫应了一声,车轮转动,马车吱呦吱呦远去。   望着渐渐消失在人.流深处的马车,陆行云的拳头越攥越紧,泪水也打湿了眼眶。   柳儿...   他鼻尖一酸,不自己地跟上去,堪堪跑了几步,就被路边的石阶绊倒。   “哎。”   身旁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一只修长的微显粗粝的手出现在他面前。他抬头,逆光中立着一个身穿飞鱼服的男子,气宇轩昂,面容硬朗,正是与他有过命交情的锦衣卫指挥使孙少卿。   “想当初你也是冠绝京华的状元郎,怎么就落得这般境地...”他弯腰,将陆行云扶起来,乌黑的眼眸夹杂着怜悯、痛惜与慨然。   陆行云扯了扯唇,伸手拂了拂衣袖上的尘土。   “这就是命吧。”   孙少卿耸耸肩,满是不以为然,忽然,他瞥见地上有个信封,下意识捡起来,待看清上面的字时,怔了怔:“行云,这是写个你的。”   陆行云一凝,忙伸手接过,淡黄的信封上写着几个簪花小楷:“陆行云亲启。”   此刻他视力有限,看在眼里,有些模糊重影,但他依旧认出了上面的字迹,那是姜知柳写的。   他眸光一灼,正要打开,但想着自己方才摔到地上,沾了一身尘土,便生生忍住,急忙忙往府里走,走了几步又差点被绊倒。孙少卿叹了叹,扶着他往里走。   到了翰海苑,书庭从里面迎了出来,他扫了眼陆行云沾了尘土的衣袍,下意识问:“侯爷他...”   孙少卿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他忙掩住嘴,悄然退下,去屋里挑了件干净的衣袍,给他换上。陆行云整好仪容,又用清水将手擦净,这才小心翼翼拿起信奉打开。   入目所及,依旧是一行行清秀的小楷。   “行云:这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   作者有话说:   信里会写什么呢? 第66章 前尘尽断(修文)   “其实来京城之前, 我是想亲自将这些话告诉你的,可真到了京城,却不知如何面对你。书庭曾几次问我,你当真这么罪无可恕吗?说实话, 起初我确实那么觉得, 只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才好。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我的心境似乎也起了变化, 我并非铁石心肠之人, 你为我几经生死, 我怎会没有感触?”   “如今再回想以前的种种, 站在你的立场上看,你为了百姓和大义,为了家族的荣耀和未来,你其实并没有什么错。而我作为一个女子,我想要一个在我需要的时候,可以无条件陪伴我的夫君, 这个想法大概也没有错吧。那么唯一错的,就是你我的结合, 我们大约真的不合适吧...”   “所以行云, 放下吧,往事成空,你我回不去了。如今我已找到真正的自我, 我会开心的渡过往后的时光, 我也希望你平安喜乐,再遇良缘。”   陆行云的手越攥越紧, 泪水将本就模糊的视线遮挡的几乎看不清。   “啪嗒。”   一滴清泪落在信笺上, 晕开一圈水墨的痕迹。   当视线落在最后那句话上时, 他心口似被刀子反复割着,流出大滴鲜红的血。他扯了扯唇,眼角泛起猩红,身子一晃,骤然跌坐在椅子上。   他的心已随她而去,如何还能再结良缘...   他将信笺贴在胸口上,缓缓阖上眼眸,泪珠悄然滑落,顺着噙了苦涩的嘴角,落在手背上,炙热而潮湿。   他幻想过很多次重逢的情形,却没想到是这般情形,一封诀别书了结过往,一句不合适为彼此落了暮。结束了,都结束了...   纵然早就决定接受了这个事实,可当她亲自将答案展露在他面前时,他依旧被这份绝望侵袭裹挟,好似沉入了无尽的黑暗冰渊,浑身冷得刺骨,体内的血都凝固了,化作一把把利箭将他的心戳出无数个窟窿眼,寒意化作彻骨的罡风在胸口处席卷,摧枯拉朽般将整个身体撕裂的粉碎。   他像是没有知觉的木偶,握着信的手一点点垂落,信笺像枯叶般打了个旋,无声地落在地上。   旁边,孙少卿看着眼前的男子,张了张口,最终化作喟然一叹,捡起信笺放在桌上。   屋内死寂一般,静得针落可闻。   窗外凉风乍起,冰凉的雨点打在树叶上,淅淅沥沥,朦胧细密似情人的发。   良久后,陆行云才渐渐缓过神来,他伸出颤抖的手,将信笺的褶皱抚平,仔细收在抽屉的小匣子里,尔后抬眸,望向默然立在窗畔的男子:“少卿,太子那几名旧部可抓到了?”   “抓到了,已押回锦衣卫。”   “好。”陆行云双眸一狭,按着桌子站了起来,消瘦的身躯似寒风中的修竹,肃杀凌厉。   一个月前,镖旗将军和燕王借由一起刺杀官吏的案件,将火引到太子身上,并乘机牵扯出太子从政这十余年所犯下的罪状,而这其中最关键的证人则是翟无期。据他所言,是因为他的亲人受到太子坑害,所以卧薪尝胆,潜伏在他身侧长达九年。   当太子在金銮殿上,看到一袭灰色长袍的儒生时,气的眦目欲裂,咬牙切齿,狠狠一脚踹在他胸口上。   那个文弱的书生,当时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擦去嘴角的血迹后,便从容跪在那里,当着皇上和诸位朝臣的面,将他这些年所犯的罪证一一说明。细数下来居然有四十六条之多,包括贪污受贿、结党营私、勾结土匪、暗中打造军械、指使下属圈地害名等等,至于细枝末节更是数不胜数,且每一条都人证物证确凿。   翟无期将那份罗列他罪证的状纸呈给内廷总管的时候,太子再也按奈不住,夺下侍卫的佩剑一剑灌入他胸口。   皇上大怒,立即命人将其捉拿收押,并命陆行云会同云王及几位内阁辅政大臣,联合审理此案。镖旗将军及燕王与太子对峙多年,为了避嫌,不再插手此事。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曾经为太子效力的旧部听闻此事,早早卷铺盖走人。为将太子一党连根拔起,陆行云特请孙少卿率锦衣卫协同刑部,将一应旧部及人证捉拿归案。   风风火火地奔走了一个月,终于有了眉目。   收拾好心绪,陆行云立即去了刑部,孙少卿则命人将相关人等全部移交过来,他先是审理了相关书面材料,便去刑部打牢提问主要的人证,直到深夜才暂时歇下。   彼时,黑夜沉沉,万籁俱静。   陆行云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逼仄潮湿的甬道,却没有出去,而是去了最左边密封的石室。石门打开的刹那,透出一阵熹微的融黄烛光,半明半暗的石室里,一人负手立在床前,仰望着窗外那一隅夜幕里稀疏的星子。   那人背对着门,身形颀长似兰芝玉树,一袭灰色袍子整齐平滑,虽沾了几抹尘土,却丝毫不显脏乱,反而透着股风雅。   “为什么?”陆行云双眼微眯,淡淡吐出几个字。   翟无期凝了凝,转过身,眼眸清澈,脸上噙着温润的笑意,虽身在牢笼中,却依旧似沉浸千年的玉,淡泊宁静。   “大人已派人去了翟家庄?”   “不错。”陆行云点点头,眸光越发深沉:“翟家庄的确有个翟无期,翟无期的妹妹和四叔确实是被太子的心腹害死,可我找到了这个,翟无期的诗稿。”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陈旧抄本,上面的落款是“翟无期。”   “你是怎么找到的?”翟无期神色未变,眸光依旧沉静。   “你行事周密,一场大火将他生活的痕迹烧的干干净净。可翟无期有个两情相悦的意中人,因他家境贫寒,他怕姑娘的爹娘不同意,所以二人相恋一事,甚少有人知晓,而那姑娘,她藏有翟无期的诗稿。”   陆行云双手微紧,眸中烁起一丝锐芒:“所以翟先生,你能告诉我,为何这诗稿的字迹和你不同吗?”   翟无期拍了拍手掌,唇畔微扬,笑得好似春风拂波:“不愧是陆大人,这么快就找到了,只你就不奇怪,为何连镖旗将军都查不到的事,你却能查到?”   镖旗将军既然敢用翟无期这枚棋子,当初必定打探过他的身世与背景,可他没查到这件事。   “因为你是故意的。”他盯着男子,一字一顿。   “哦?”   翟无期摇着折扇,双眸微狭。 第67章 恳求   陆行云攥着拳头, 阔步走进室内,石门轰然闭合的刹那,上下唇一碰,目光灼灼, 似剑芒陡厉。   “因为你不是翟无期, 你是韩、羡、之!”   连镖旗将军都查不出来的事,却让他查出来, 自然是翟无期故意露出来, 想让他知道些什么。   “陆大人说笑了, 韩羡之早就死在流放的路上, 在下怎会是他?”翟无期依旧云淡风轻。   “不错,世人都说他死在流放途中,可那不过道听途说。半个月前,我曾派人严查,得到的消息是,当时他患了重病, 即将身亡,官兵怕拖延他们的行程, 将其扔在半路。既然无人亲眼所见, 就未必是死了。”   “那只能证明他可能还活着。”   陆行云颔了颔首:“是,证明不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你我在紫竹园初识, 你看的就是韩羡之的书?他一介罪臣之子,常人唯恐避而不及, 你却堂而皇之展露人前, 而且是在我面前, 素来文人相轻,你就不怕毁了你的青云路?”   他与韩羡之齐名,以常理揣度,二人少不了一较高下,纵然他藏了他的书,欣赏他的才华,可若看到别人也钦慕韩羡之,必定有种被比下去的屈辱感。   “可我的样貌、字迹、行文风格都与韩羡之不同,若你仅凭这一点,就断定我是他,未免武断。”翟无期道。   “的确。”陆行云深吸了口气,慨然道:“所以当时我只当你书生意气,直到这次你和镖旗将军谋划,为保万全,我私下查出你并非真正的翟无期。”   “我细思你过往的种种,唯有在韩羡之一事上有迹可循。虽然你和他哪哪都不一样,可我心里忽然冒出一种直觉,你与他必定有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我命人去查了他身故的情形,得知他很可能没死,我又想起之前曾听人说过,某位大夫的医术以至化境,可替人剔骨换面。”   “纵然我依旧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可我更笃定了那个猜测,你就是韩羡之。”说着,他手中一攥,眸底似有暗流涌过。   迎着他的目光,翟无期清澈的眼眸浮过一丝烟云,扬唇,笑意慨然:“所以,你全凭直觉?”   “是。”陆行云抿了抿唇。   他办案素来讲究证据,从来不会主观臆断,唯有此事全凭直觉,且坚定地相信,他是对的。   “你是对的。”   韩羡之喟然一叹,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温润的眼眸静静凝在他脸上,似湖底的碧玺,灼然清透。   “陆行云,我没有看错你。”   感受着肩头的力度,陆行云眸中泛起复杂之色:“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是我师傅。”韩羡之挑了挑唇,将手缓缓垂落,转眸,透过南面的窗棂望向遥远的苍穹。   “当年我父亲获罪之后,就被处斩了,我师傅得到消息,千里奔袭而来,在戈壁滩上找到了我。那时我重病将死,幸得师傅的好友杨大夫相救,才大难不死。”   “当时我全族蒙难,心里除了仇恨,再也装不下别的,回京的途中正好遇到一个叫翟无期的书生,他被盗匪所伤,杨大夫虽全力施救,也无力回天。我看着他赶考的户籍,便生出这个李代桃僵,潜伏东宫的计策。”   “师傅虽然不赞成,但知道我的心性,便求杨大夫替我剔骨换面,从此以后,世上变再也没有韩羡之了。”   寂静的石室里,他轻然叹息,似秋风拂过干枯的树梢,苍凉萧索。   陆行云剑眉微拢,眸里泛过一丝怜悯。   “当年韩家蒙难,皆因太子,如今太子已倒,你也算大仇得报了。”   “不,还差一步。”韩羡之摇摇头。   陆行云心头一凛,脊背发紧:“你想翻案?”   “是!”   “可当年是皇上亲自下的判决,若是翻案,就等于让皇上承认他错了,皇上纵然仁慈,只怕也...”陆行云攥着拳头,面色凝重。   当年,为遏制土.地.兼并,韩羡之的父亲韩忠奉旨推行土.地新政“方田均.税.法”,然而此举损害了土绅和官僚们的利益,纷纷采取敌对措施。韩忠去江南推行新政时,正好匪患横行,其中有一支纠集数万乱民谋反。   后太子领兵平乱,匪首被擒后,竟指认韩忠勾结他,中饱私囊,并买卖军.火给他,巧的是,韩忠的侄子韩毕任兵部侍郎,在他府上还搜出大亮人证物证。   因为买卖军.火事关国本,且皇上信任韩忠,怕有人栽赃诬陷他,故亲自审理。一开始韩毕也喊冤,可没两天就反口了,还说是韩忠指使他,并提供了有力证据。   眼见人证、物证确凿,皇上不信也得信,天子一怒,血流成河,韩忠及相关主犯被斩,其余亲眷一律流放。   说起来,陆行云和韩忠只见过几次,却曾亲眼见到他扑洪流救那被水冲跑的孤儿,这样爱护百姓的好官,他绝不相信他会做出那样的事。   韩羡之深吸了口气,眸光一定,似磐石般坚硬凌冽。   “可我身上背负的是我全族的血仇,我爹死了,母亲也跟着自尽,我的祖父祖母和年幼的弟妹也在流放途中相继惨死。整整十三年,我每次午夜梦回,就是他们死去的模样。”   “若非这口气撑着,我也造成了孤魂野鬼,我苟全于世,就是为了给他们报仇雪恨。当年的事全是太子一手陷害,是他让人以韩毕的妻儿作为胁迫,威胁韩毕栽赃我爹。如今太子已倒,相关证据我也找到,只差最后一步,我怎能放弃?”   “可你知道翻案的代价吗?”陆行云的眉头越蹙越紧。   “我知道。”   韩羡之下颌紧绷,眸底烁起一道寒芒。   “我朝开.国八十九年,唯太.祖.皇帝临终前下过罪己昭,除此,再无其二。”   虽说皇上也是被太子蒙蔽,可当初审理此案的人是他,若要翻案,那不是明摆着打他的脸,纵然他心地宽厚,却也是一国君王,脸面总是要的。   “那你...”陆行云满心慨然,却见男子咬了咬唇,提起衣袍,趋膝跪在他面前,摇曳的烛灯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   “行云。”他第一次这样叫他。   “事到如今,我能求的只有你一人,我求你替我翻案!”他看着他,眉头紧蹙,漆黑眼眸蕴满恳求,在晦暗的光影下浮动。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末尾的情节稍作了修改,看这章前,请回看一下哈,抱歉。 第68章 他此生所愿   望着这个曾经令他欣赏赞叹的, 如今却跪在他面前的男子,陆行云眉头紧锁。   他素来不畏权贵,纵然王侯公卿也不曾怕过,可如今面对的是一国之君, 轻则前途尽毁, 重则性命不保。   他攥着拳头,眸底沉沉浮浮, 半晌, 沉沉一叹:“好, 我答应你, 只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韩羡之眸光一亮。   “陆家有一旁出庶子,叫作陆衡,在临水县任县城,他患了重病,命在旦夕,我要你顶着他的面容去临水县, 三年内,我比倾尽全力引你入刑部, 以你的才能, 必定平步青云。”   “你要我入仕?”韩羡之眉头微蹙。   “怎么?你不愿意?”   韩羡之满眼复杂:“当初我爹清正廉明,一心为朝廷和百姓效力,却落得那样的下场。我祖父死前, 曾让我立誓, 韩家此后永不入仕为官。”   陆行云眸光一沉,手攥的越发紧了, 他看着他, 神情凝重:“若是往日, 我必不会逼你,只我的时间不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韩羡之一怔。   陆行云转眸,透过铁窗望向一望无垠的夜空,清瘦的脸颊笼起淡淡的愁绪:“我中毒了,去岁年末...”   他将那晚在勉县荒郊发生的事简要说了,并说了自己是如何中毒的。原本他以为自己三年后才会失明,谁料他中的毒太多,与姜知柳所中的毒相互影响,还伤了他的声音和眼睛,视力大受影响。   幸而冷月娘用药稳住了,但每个月总有五六天会复发,且时间不定。今日他有事独自外出,不料半路眼睛就模糊起来。他和一位故人说话事,对方说似乎看到了他故去的夫人。   他当时心都跳起来了,可他不想自己这副模样为她所见,更不想让她知道他中毒的事,才慌不择路逃走,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羡之。”   陆行云面上露出慨然,弯腰将男子扶起来。   “三年后,我就会彻底失明,朝廷是不会要一个瞎子的。我希望你能替我,守护陆家,守护她!”   他攥着他的胳膊,半灰色的眼眸含着深深的期盼。   韩羡之眸光一颤,双手不自觉收紧。融黄的烛光中,他清澈的眼眸似湖底的激流,跌宕起伏,半晌,他咬住薄唇,眸光一烁,似磐石般坚毅:“好,我答应你,只...”   “你说。”   “行云,你不后悔吗?”韩羡之面上泛起复杂之色。   此举无异于把姜知柳往他身边推。   男子挑了挑唇,笑容似林间清风般清浅温和:“后悔什么?我只做了我想做的。”   终此一生,他所求者,唯余她好而已。   迎着他的目光,韩羡之抿着唇,眼底的复杂似湖水般越发深沉。良久,他扬唇,慨然一笑:“既然如此,我便不推诿了,你放心,若我得入高位,必保陆家一世安宁,至于她...”   他眸光一定,胸口挺得笔直:“吾必以性命护之。”   “多谢。”   陆行云眸光骤松,后退一步,拱手行了个大礼。韩羡之忙扶住他,挑唇,眉眼间泛起深深的感慨。   “你有此心胸,我不及你,不及...”   昏黄的石室里,二人相视一笑,坦荡磊落,比夜空中最亮的星子都璀璨,甚至有种无法言说的熟稔,仿若离散的故人再度重逢。   陆行云回侯府的时候,心里有种最近几个月从未有过的松快。自他知道自己会失明,便一直在寻找可替代自己在高位上守护姜知柳的人,如今大事解决,他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下了。   只他稍作梳洗后,却未歇下,反而让书庭驾车,到了姜知柳住的客栈。昨个回府后,他立即吩咐暗哨打听了她的住处,现下才能准确地找过来。   只他并未进去,而是在马车里候着。现下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这个时候,冷的人打颤,幸而书庭提前备好了厚厚的被褥和毯子,再弄上暖炉,陆行云才感觉好些。   自打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他就格外畏寒,一旦冷一些,就止不住咳嗽。   书庭偎在暖路旁靠着,睡得很不安稳,梦中也总听到陆行云的咳嗽声。   陆行云靠在厢壁上,哪睡得着,只闭着眼睛假寐,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窗外透来浅淡的天光。   “嘎吱。”   伴着开门声,一个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夫人,这样太早了,天都没亮开,你不如回去再歇歇吧。”   “不了,还是早走些好。”   略带叹息的声音传入耳畔,陆行云心口一提,小心翼翼将车帘掀开一角,透过缝隙,看到晦暗的天光下,姜知柳立在客栈门口,和一个丫鬟说话。   她侧着脸,身子隐在暗处,看不清面容。   忽然,那丫鬟朝他这边指过来,他脊背一紧,忙放下帘子,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夫人,那边好像有辆马车,难道有人比咱们还早吗?”   “也许吧,咱们走。”   “好。”   紧接着,传来一阵脚步声,陆行云忙小心掀开车帘,见姜知柳上了旁边的马车,她微低着头,正要进车里时,忽而转头,朝他这边看来。   他身上一僵,忙放下帘子,心口处砰砰直跳。   “怎么了,夫人?”外边,丫鬟见姜知柳看向别处,下意识问。   “没什么。”姜知柳摇摇头,俯身进车,片刻后,马车摇晃起来,伴着一阵车轱辘声,徐徐驶向街头。   听着马车行驶的声响,陆行云吐了口气,掀开车帘。   见天色雾蒙蒙一片,马车压着青石板地面越走越远,很快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他目光随着马车而移动,手也越攥越紧,马车消失之后,他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脸颊泛起一丝坨红。   旁边,书庭眸中泛起慨然:“侯爷,你既然舍不得,为何不...”   “不留她吗?”   “是。”书庭点点头,咬了咬唇:“你为了夫人都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还在鬼门关走了那么多次,你为什么就不告诉她,如果她知道了,也许就心软了呢?”   陆行云挑唇,目中漫起淡淡的烟云:“她是自由的,不应该被绑架。”   她的心已不在这里,若因他为她做了什么,才使她留在这里,那便不是出于她的本心。非本心的,便是牢笼。   见过她展翅高飞的样子,怎能再折了她的羽翼,将她困住?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个大情节没写,但是为什么写起来这么慢。 第69章 孤注一掷   经过日以继夜的严审, 太子一案的相关人证、物证都已查清,半个月后,金銮殿上,皇上看完陆行云呈上的结案呈辞, 气的双手颤抖, 将奏折狠狠甩在太子脸上。   将贬为庶人,永世幽禁于西郊清凉殿。太子吓得脸色惨白, 当场痛哭流涕, 言辞恳切地哀求, 皇上自然不允, 让人将其拖下去。   “皇上且慢。”   皇上眉头一蹙:“还有何事?”   陆行云复又跪在地上,拱手道:“回禀皇上,微臣在办理此案时,还查到关于韩忠勾结匪类,□□一案另有隐情,是太子一手陷害, 才...”   话未说完,皇上面色陡沉:“韩忠一案证据确凿, 爱卿无须多言。”   “可是皇上, 微臣已找到有力证据,还请皇上过目。”陆行云从袖中拿出一封奏折,及一拓书信。   皇上虽面色不善, 依旧命内侍将奏折和书信接过, 他粗粗看过后,眉头越粗越紧, 尔后将书信往桌子上一摔。   “此案已过去十三年, 几封不严不实的书信算得了什么有力证据, 陆行云,你放着现下几个要案不查,查那些陈年旧案作什么?”   “皇上...”陆行云仍想分辩。   “好了,无需多言,退朝!”皇上眉头拢成川字型,板着脸去了。   众臣纷纷躬身相送,待他远去了,几个与他交好的朝臣都过来劝他,让他不要多管闲事,吃力不讨好,他却摇头不语,脸色也越发凝重。   众人散去后,他径直去了御书房,皇上自然避而不见,他只好跪在院前,恳求皇上给他陈情的机会。   期间皇上出来过两次,起先还冷着脸劝他罢手,后来见劝不动,便不再理他。   他这一跪,就是整整两天。   这天傍晚,黑云压城,恢弘的宫城也变得阴霾密布,片刻后,冷风呼起,细雨密密麻麻下成一片。   冰冷的雨丝淋在他身上,冻得他脸色发白,不时咳嗽。内廷总管出来瞧了几眼,无奈地叹了叹。   殿内,皇上瞥了眼天色:“他还不肯走?”   “是。”   “这个倔驴!”皇上将折子往桌上一摔,按着额头一脸的气恼,半晌,摆摆手:“罢了,让他进来。”   “诺!”   内廷总管松了口气,忙出去将陆行云引进来,看着浑身湿透的男子,皇上无奈地摇摇头,命宫女给他寻了件常服,到里面换上。   片刻后,陆行云走到御案前,咳了咳,屈膝跪下:“皇上,微臣...”   “你不必说了,我都明白。”   “嗯?”陆行云一愣。   皇上往御座上靠了靠,抬眸,望向如帘幕般的雨丝,脸上泛起深深的复杂:“韩忠在王府时便跟着朕,整整二十四年,朕如何能不知他的为人?”   “可...”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以为朕想杀他吗?可当时北有戎狄来犯,南有南诏与夜郎虎视眈眈,恰逢江南大旱,一时流民四起,匪患横行,国库又空虚,需要豪绅大户纳粮捐税。”   “韩忠是代表朕实施的新政,得罪的人数不数胜,陷害韩忠之事,太子不过是明面上的,背后的推手有哪些人,你想必也猜得出来。深究下去,必定会将后面的人扯出来。届时,大户们不愿纳粮捐税,我大殷拿什么抵御外敌?”   “所以,为了大局,韩大人必须死吗?”陆行云攥着拳头,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似的。   “是。”皇上深吸了口气,苍老的眼眸漫起一层薄暮,负在身后的手随之攥紧。   陆行云望着老者迟暮的侧影,眸底浮浮沉沉,半晌,道:“可现下北狄已平,南诏和夜郎都不成气候,再也不是十三年前了,皇上,您就不能替韩忠大人正名吗?”   老者面上一僵,转头看着地上的瘦弱的青年,扶着椅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良久,发出沉沉的叹息。   “不能。”   “为什么?”陆行云双臂一紧,露出急切的神情。   “因为朕是大殷的皇帝。”   他做了一辈子的仁德之君,临了,却宣布自己曾经误判了一位贤臣,且还是死.刑,那么这污名他这辈子都洗不尽了。   陆行云皱眉望着他,下颌绷的越来越紧:“可是皇上,名声当真那么重要吗?甚至比对你忠心耿耿的臣子的性命和清白更重要?” 第70章 要重逢了   皇上双臂一紧, 瞳孔似巨石坠入,掀起千层浪涛。他的唇越抿越紧,盯着陆行云久久没有言语。   “皇上...”   “下去吧。”皇上抬手,语声里充满了疲惫。   陆行云张了张口, 还想再说什么, 旁边的内侍走到近前,小声劝他:“陆大人, 皇上身子不适, 你让他先歇歇吧。”   言下之意, 他将其逼得太紧了。   陆行云转眸, 见皇上已阖上双眸,苍老面容上满是沧桑与无奈,他心底忽有所触,手紧了紧,俯身行了个礼,这才悄然退下。   门帘落下的一刹那, 皇上似被抽空了力气,颓然地靠在椅子上, 脸上的皱纹细密而清晰, 如院外那颗枯老的古树,孤寂落寞。   “皇上...”内侍试探地开了口,老者摆摆手, 没有说话。内侍慨然一叹, 也跟着离去。   偌大的御书房变得空空荡荡,唯有墙壁上的西洋钟, 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如青石坠入深潭, 衬的宫殿格外寂静。   回去之后,陆行云就病倒,第三天的时候,宫里传来消息,皇上要重审韩忠一案。得知此事,陆行云大喜,连忙让书庭将消息转达给韩羡之。   他回来的时候,陆行云正在喝药。   “侯爷。”他轻唤了一声。   陆行云抬眸,见一个披着斗篷的人从他身后走了过来,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他刚开口,那人便揭开帽子,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容,正是韩羡之。   “你怎么?”   韩羡之薄唇一抿,屈膝跪在床前,郑重道:“韩氏嫡长子韩羡之,替家父及韩家满门拜谢大人。”说着,双手抵在额头,深深地叩倒。   陆行云一惊,忙起身将他扶起:“咳咳,快起来。”   望着他苍白的面容,韩羡之咬了咬唇,露出愧色:“我听说你为了求皇上,整整跪了两天。”   陆行云扬唇,笑意浅淡:“我既答应了你,总得做到,何况我也很敬佩令尊的为人。”   韩羡之摇摇头,满是感慨:“不一样的...”   若只为承诺与道义,他在金銮殿为韩家顶撞皇上,这便已经够了。   陆行云笑着,没有言语。   韩羡之眸中露出些许复杂,扶着他坐下了:“其实我当初接近你们,就是为了今日。”   “我知道。”   陆行云并不意外,自韩羡之坦白身份的那一刻,他便知晓,他接近他是为了证实他有没有能力和胆量为韩家翻案。   “不,你不知道。”韩羡之咬了咬唇,眼底隐有愧色:“当初吴克是我指点他找你的,若非因此她也不会独自奔丧...”   陆行云拳头一紧,抬眸看着他,尔后沉沉一叹,眼底飘过云烟:“不怪你,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没有吴克,还有李克、张克,彼时的他终究会抛下她...   望着眼前的男子,韩羡之眼底沉沉浮浮,薄唇微张,却什么都没有说。   静默了片刻,韩羡之怀着复杂的心绪走了,偌大的屋子顿时空寂下来。陆行云止不住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脸颊泛起一丝驼红。   书庭忙给他顺气:“侯爷,冷大夫前几日来了京城,不如请她看看吧?”   陆行云抬起手:“不了,我已经欠了她人情,这点事就不劳烦她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欠都欠了,现在才说不劳烦,不嫌太晚吗?”   他抬头望去,见门帘被一只素手掀起来,露出一张若冷月银霜般的面容。   是冷月娘。   “你...”   冷月娘扫了他一眼,莲步轻移,不疾不徐地走进来:“别误会,我有要事入京,正好听到有个人不要命,让皇上翻一桩陈年旧案,还冒雨跪了两天,顺带过来看看。”   陆行云咳了咳,吃力气坐起来:“那就有劳了。”他微微一笑,伸出胳膊,放在床沿上。   冷月娘嘴角不自觉扬了扬,连忙敛住,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你倒是不客气。”嘴上说着,却坐到床畔,撘脉替他施针。   一旁,阿缇扫了扫二人,掩嘴偷笑。   把完脉,冷月娘给陆行云扎了几针,又拿了几颗药丸给他。   “每日一颗,专治咳嗽。”   “多谢。”   陆行云温然一笑,伸手接过。   迎着他澄澈的目光,冷月娘手中一紧,抬起下巴望着别处:“这是我给别人制的药,你可别多想。”   “嗯。”   又呛了他两句,冷月娘这才离开,连陆行云客气的挽留也拒绝了。书庭将二人送出去之后,扫了眼床头的药,眸中露出疑惑:“侯爷,按你所说,这冷大夫是个性子极冷的,怎么会巴巴赶过来看你,还正好带着治咳嗽的药?”   陆行云怔了怔,朝药瓶瞥了瞥,抬眸,望向窗外的浮云,眸中泛起复杂之色。   修养了几日,陆行云的病渐渐好转,觐见过皇上之后,便奉旨主持为韩忠翻案,期间历史整整一个月,将那些被时光掩埋的人证、物证都翻出来,证明韩忠乃太子一手陷害,后面的帮凶则是两个士族大户。   他们如今的家主都已是侯爵公卿,眼看到了入土的年纪,却被这桩事牵扯出来,还被皇上削爵罢官,对陆行云简直是恨之入骨,接连派刺客行刺,幸而得孙少卿派人暗中保护,才转危为安。   韩忠一案尘埃落定时,陆行云拿了两壶酒,到了城外韩忠的孤坟处。他到的时候,韩羡之已经到了。   他一袭白衣,茕茕孑立,默然地望着身前寂静的孤坟,残阳如血沐在他身上,凉风吹起他的衣袍和发丝,徒添了几分苍凉悲怆。   陆行云走到近前,将酒递给他:“喝一壶吧。”   “好。”   韩羡之扬唇,长长地舒了口气,将胸口的凄凉与沧桑一吐而尽。   夕阳中,二人拿着酒壶对饮,酒水顺着他们的下巴滑落,湿了衣襟,和脚下的泥土。   当壶底渐空,二人同时举起酒壶,重重摔在地上,尔后相识一笑,夕阳将二人的剪影拉的老长。   良久,韩羡之轻然一笑:“给我吧。”   陆行云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人.皮面具,对方伸手拿的时候,他手中一紧,却未松开。   “其实,你可以用原本的面貌的。”   “不了。”韩羡之挑唇,朝自己的手撇了撇,眼底蕴满慨然:“我这双手已经脏了,再配不上那个名字了。”   为了取得太子信任,他不得已做了许多违背良心的事,纵然他极力斡旋,可仍沾了血。   他不配再做韩羡之了…   喟然一叹,陆行云只得松手,将那个即将病逝的陆家旁支庶子陆衡的面具给他。他早已打点好一切,只待韩羡之过去,便能李代桃僵。   几百里之外,姜知柳谈成了皮毛生意,启程回勉县的时候,恰好听到陆行云为韩忠翻案不惜顶撞皇上的消息。   “那位陆大人,当真是个刚正不阿的好官。”   听到此事,丫鬟映雪毫不掩饰地表露崇敬之情,那亮晶晶的水眸,一如她当初。   她不曾见过陆行云,便如此崇敬感佩,也难怪姜知柳当初会一颗痴心扑上去。   她慨然地笑了笑,从仍在议论此事的酒楼里走出来,登上回程的马车。她已出来三个月了,心里着实挂念烨烨。当即日夜奔驰,抄近路赶在初夏时,回了勉县。   见到烨烨时,他正在独自温书,摇头晃脑,颇有股小学究的模样。可一看到她,他眼眶一红,飞快地扑到他怀里。   “娘!”烨烨号啕大哭,泪水跟洪水似的,打湿了她的肩膀。   姜知柳也忍不住泪如雨下,抱着他又亲又贴,许久才渐渐止住。   “娘,烨儿好想你。”烨烨打着哭嗝儿。   “娘也是,娘以后一定少出去,好多陪陪我们烨儿。”   小人儿却摇摇头,鼻尖兀自红红的:“书上说,男儿志在四方,娘虽然是女子,但也有自己的志向。而且你东奔西走,也是为了烨儿能过的更好,烨儿不想娘因为我,荒芜了你好不容易打拼的家业。”   望着他稚嫩脸颊上蕴含的郑重,姜知柳鼻尖一酸,心头似被潮水淹没,泛起潮湿酸涩的感觉。   她一把搂住他小小的身子,将脸贴在他脸上,热泪顺着眼角悄然滑落:“好烨儿,乖烨儿,你真是娘最好最好的烨儿。”   有他在,她这辈子再无所求了。   以后的日子,她便陪着烨烨在咏梅居读书,间或出去料理商行的事务。她也曾动过请李崇意离开勉县的念头,可对方地位尊崇,又淡泊名利,只好作罢。   日子慢悠悠过着,咏梅居的梅花开了几度,柳氏商行的版图扩展到整个江南,但凡做生意的,听到柳雁柳老板的名头,都要竖个大拇指。   连晟对她的感情越发显山露水,更为了她,亲自去青州,见了她母亲和哥哥,还大献殷勤。   见他条件不错,又殷切,柳三娘她们有心撮合,姜知柳却婉拒了。一来她自离开陆家,便心无波澜,尚没有成亲之念。二来她对连晟却是没有男女方面的心思。   她几番明示暗示,连晟倒也识趣,渐渐收敛的举止,至少表面似是放下了。只他年近三十,家里多翻催促他娶妻纳妾,他都一笑置之,出门在外,一如既往地左拥右抱。   可唯有那些被他抱过的姑娘知道,他留宿当真就是找个地方下榻歇息,再无其他。   对于陆行云,姜知柳却在未见过,只偶尔听别人说起,自皇上病故,燕王继承大统,陆行云便被擢升为内阁辅政大臣,依旧统管刑部。   新任刑部侍郎年轻有为,也出自陆家,一时间众说纷纭,说他也落了俗套,开始滥用职权,培植党羽。   后来那陆氏子独立破了几桩要案,被新任皇帝隆重嘉奖,行事又颇有些陆行云的作风,却比他更多了些圆滑变通。   至此,所有非议都偃旗息鼓。   听完绿枝说的这些事,姜知柳问:“你方才说那新任刑部侍郎叫什么?”   “叫陆衡,就是陆,咳,陆大人四表叔家的那个庶子。”   姜知柳颔了颔首,拨算盘的手也停下了。   陆衡此人他见过,当时他求到陆行云面前,求他疏通关系,允他不至于外放。但陆行云没有答应,事后,他说:“陆衡此人,才能人品皆属中流,外放做个父母官,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如今看来,那陆衡似乎并非他说的那样。   见她出神,绿枝问:“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   “哦,对了,小姐,刚才我听到一个消息,咏梅居的管家说,李先生要进京了。”   “进京?”姜知柳一愣。   “对。”绿枝压低声音,朝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才继续道:“李管家说,李先生年轻时曾有位心上人,后来那姑娘嫁给别人,他也一直没有娶亲。”   “前不久,那姑,咳,那夫人孀居了,正好迁居京城,所以他也想搬过去。”   听完这个消息,姜知柳远山眉一蹙,指尖在桌面轻轻叩着,似在思索什么。   “小姐,李先生要进京了,那咱们是给小公子再找一位先生,还是…”   “进京。”姜知柳深吸了口气,眸光一定,重重拨了下算盘。   “进…进京!”绿枝心口一紧,眼珠瞪的大大的。   作者有话说:   马上重逢啦! 第71章 结局   “对, 进京。”姜知柳点点头,举目望向北方一望无垠的天际:“一来南边的生意已经做的差不多,短期内想再有扩展,怕是难了, 唯有去北方, 才有所图。二来良师难寻,更何况李先生这样的大儒, 为了烨儿计, 我只能跟着李先生走。”   “嗯。”绿枝应了一声, 低下眼皮, 揪着袖口不说话了。   知道她心中所想,姜知柳握住她的手,眉眼露出温和的笑意:“舍不得阮淇,是吧?”   绿枝脸颊飞上两朵红霞,娇嗔道:“哪、哪有!”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几年阮淇对你的心意, 我看在眼里,他是个良配。如今映雪已经能当事了, 有她替你, 我放心,你就安心去嫁人吧!”   “小、小姐...”绿枝身子一僵,唰地抬起头, 眼眶却红了。   迎着她的目光, 姜知柳眼眶也是一湿,伸手拂了拂她的脸颊:“傻姑娘!姑娘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难道你还想留在我身边, 当一辈子老姑娘不成?”   “...”绿枝咬了唇, 低下头,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下巴,落在姜知柳手背上。   姜知柳心头翻起一股潮湿,起身将她拥住,语声里多了几分感慨:“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可我总不能误了你,现在水路、陆路畅通,你想来看我,总是有机会的。”   “嗯。”绿枝点点头,将头埋在她肩窝,声音却哑了。   这日之后,姜知柳便开始张罗绿枝的婚事,还给她准备了一笔丰厚的嫁妆,嫁妆足足装了十几车,还有不少铺面和田产,那牌面比起小户人家的小姐也不差。   得知这些,绿枝感动不已,少不得又抱着她哭一场。   一个月后,绿枝从扬州出嫁,姜知柳亲自将她送出宅邸,临行前,绿枝当着众人的面,朝她行了跪拜大礼,惹得她又红了眼。   一番依依不舍,终于将绿枝送走,望着渐行渐远的大红花轿,姜知柳心里百味陈杂,有绿枝终于寻得归宿的欣慰,也有主仆多年的不舍。   当迎亲队伍淹没在人海,她转眸望向北方,那里万里无云,瓦蓝的天空跟碧洗的湖泊似的。   “娘,你放心,烨儿会永远陪着你的。”手心一热,耳畔传来烨烨稚嫩的童音。   感受着手里柔软的小手,姜知柳低头,看着身旁已有七岁的小小男童,眼里泛起柔软。   :“娘知道,娘也会永远陪着你的,对了,三天后我们就要进京了,你看看,你还有什么想拿的,都拿上。”   “没有了,烨儿早就准备好了。”烨儿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乳牙,灿烂的好似星辰。   姜知柳恍了恍,微笑道:“烨儿很想去京城吗?”   烨儿重重点头:“是啊,夫子说京城是我朝最富庶的地方,人杰地灵,有很多人文古迹呢。”   烨儿纵然早慧,却不过七岁的稚童,怎会对人文古迹那么感兴趣?他想去京城,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陆行云。   可他偏偏不说,不过是顾忌她的感受。   姜知柳心里似压了块石头,有些闷,面上依旧温然笑着,还摸了摸他的脑袋:“是吗?那到时候,娘陪烨儿好好看看。”   “好!”   说完,大手牵小手,朝里走,跨过门槛之前,二人却不约而同,朝北方的天际望了一眼。   到京城的时候,已是仲夏时节,天气炎热,蝉鸣阵阵,但烨儿丝毫不觉得难受,反而兴致薄薄,刚到提前置好的宅子安顿好,烨烨便吵着要出去。   逛的累了,两人便在茶寮里喝茶,刚喝了几口,耳畔传来旁人的说话人:“快看,是那个陆大人。”   虽然陆大人千千万万,可听到这三个字,姜知柳仍旧下意识看过去,见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扶着旁人的手往下走,那人身姿笔挺消瘦,清隽的面容染了风霜之色,如同饱经沧桑的寒松,虽正值壮年,却有种迟暮之气。   尤其是他那双眼眸,好似蒙了层灰蒙蒙的雾,没有半点光泽。   是陆行云。   她眸光一滞,怔怔看着他。上次见他,他说过只是眼疾,很快就会好的,怎么看起来却像是...   正疑惑着,旁人已替她问了出来:“咦,这陆大人怎么瞎了?”   “嘘,小声点,他一个月前就瞎了,听说前几日刚刚辞官呢!”   “辞官?他可是难得清廉的好官,这样也太可惜了吧?”   另一人叹道:“好官又怎么样?历朝历代,哪有皇上会让瞎子做官,且还是内阁大臣这样的要职?”   “哎,说的是,可惜,可惜了...”陆行云官声在外,得知他辞官了,众人纷纷惋惜。   听着这些絮语,姜知柳心头蓦地一沉,握着茶杯的手随之收紧,她的目光随着那抹消瘦的身影而移动,直到对方上楼,消失在尽头,她始终没有上前露面。   上次陆行云只暂时视力模糊,都不想让她见到,如今这般,自然更不想见到她。   她转眸看向烨儿,见他依旧朝楼梯上望着,眼角泛红,小小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她心头一软,轻轻握住他的手:“你若想...”   烨烨却摇摇头,咬着唇,低下头。   她叹了叹,拥住烨烨,静坐了片刻,便打道回府。夜间,姜知柳想着陆行云那双灰暗的眼眸,心里满不是滋味,辗转反侧了许久,才沉沉睡去。   睡梦中,耳畔传来一声惊呼,她忙起身查看,才发现是烨烨梦魇了,满脸冷汗,不停地唤着“爹爹、爹爹。”   她心头似被针扎了一样,忙搂着他软语安慰,他这才安然下来。拂着晦暗光线下,烨烨柔嫩的小脸,姜知柳眉头一紧,暗暗做了个决定。   翌日清晨,她早早起来准备了些礼品,带着烨烨直奔去了陆府。看到陆府的牌匾时,烨烨眸光乍亮,试探地问:“娘,这是...”   “是陆家。”   姜知柳扬唇,拍了拍他的小手,然后当着众人的面进了陆家,得知她来了,老侯爷和老夫人忙出来,看到烨儿时,老两口老眼一红,下意识去拉他,烨儿却后退一步,恭恭敬敬行了礼。   “曾祖父、曾祖母。”   “哎哎!”   稚嫩的声音落到耳中,老两口差点落下泪来,虽说他们和姜知柳生了龃龉,可烨烨毕竟是陆行云的血脉,祖孙之情是天然存在的。   将烨儿细细过问后,老夫人敛去喜色,朝姜知柳淡淡道:“不知姜老板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姜知柳并不生气,泰然自若道:“我准备定居京城了,烨儿又想念他爹爹,我带他前来拜见。”   她说的是拜见而非认亲。   老两口脸色一冷:“行云身子不适,你还是改天再来吧。”   眉头微蹙,姜知柳还未开口,门外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祖母言重了,孙儿只偶感风寒,已经没事了。”   众人转头看去,见陆行云从门口走了进来,眼眸清澈透亮,没有搀扶任何人或者物。   老夫人眸光陡亮:“行云,你的...”   陆行云咳了咳:“我没事,祖母你先陪祖父歇着吧,我有话对她们母子说。”   老夫人面上一僵,只好忍气吞声,扶着老侯爷进去了。   陆行云则步履翩然走进去,招呼姜知柳母子坐下。从他进来到现在,姜知柳一直盯着他的眼睛,见他如履平地,丝毫不似眼盲之人。   “柳儿,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咳,没什么。”姜知柳掩嘴咳了咳,将疑惑藏在心底。   陆行云温然一笑:“方才你说你要定居京城?”   “嗯。”姜知柳颔首,低头,拂了拂烨儿的头:“烨儿的老师迁居京城了,且我的商行也得向北方扩张了。”   “嗯,读书之事的确重要。”陆行云微微一笑,眼底的光却黯了几分,虽然知道姜知柳不可能为了他而来,可亲耳听她这样说,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失落。   寒暄了几句后,二人都不知该说什么了,一时竟沉寂下来。陆行云望着眼前的女子,心头似被苍茫的雨幕淹没,漫起了潮湿与酸涩。   曾经至亲至密的两个人,却走到相顾无言,甚至都不会再起争执的地步,所谓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不过于此吧...   姜知柳看着他,心里也是感慨万千,如云雾缭绕。   静默了许久,她牵起烨儿的手,告辞离去,刚转过身,身后传来男子试探的询问:“以后我们还能见面吗?”   姜知柳驻足,回眸浅然一笑:“会的,我会带烨儿来见你。”   “嗯。”陆行云抿了抿唇,眸底生起一丝复杂。她说的是带烨儿见他,却不是她来见他,两者的意味是有差别的。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烨儿来了,她总得来不是?既然能见到,又何需在意见面的缘由?   心底一松,面上顿时生出光彩:“我送你吧。”   姜知柳倒是大大落落,也没拒绝,由她送着离开了。   待马车远去,陆行云连忙转身,刚走到门槛,便哇地喷出一口血。旁边,冷月娘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一把扶住他,在他眉心扎了根银针。   “不要命了,就为了这短短一刻,值得吗?”   昨个晚上,她刚回京城,还没坐热呢,陆行云就赶过来,请她想法子让他短暂恢复视力,哪怕一刻也行。   她问了书庭才知道,陆行云昨天去茶馆的时候,虽看不见,却有所感应,问书庭是不是姜知柳回来了,他当即四下搜寻,还真让他看到了。   但陆行云却让他假装没看见,之后得知她回来,便直奔这里。   听了书庭的回答,冷月娘黛眉紧蹙,俏脸似拢了层寒霜,没好气道:“没有。”   陆行云失望而归,翌日,她去寻上门来,给他送了几颗药丸,并告诉他,服用之后,能短暂恢复一炷香的视力,但副作用非常大。   陆行云却如获至宝,对她感激不已。   而现下,陆行云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笑意却淡若清风:“值不值得,原只在我。”   看他这样样子,她眸中一刺,冷冷将他推开:“疯子。”   之后的日子,姜知柳每个月都会带烨儿去见陆行云两次,有时在陆家,有时在外面,而陆行云每次见她之前,都会事先服用药物,获得短暂的视力,事后又一次不落地吐血,气的冷月娘放下狠话,以后再也不管他。   可自那以后,冷月娘却再也没有离开过京城。   至于陆行云,他打听到姜知柳的住处后,便时常去她家对面的茶楼坐着,一坐就是一天,只为能多“看”她一眼,听听她的声音。   时光倏忽而过,转眼便是三个月,深秋的时候,城里忽然起了天花,不少大人和孩子都因此丧命。   姜知柳本想带着烨烨逃走,却因封城,没能成功。每日看着焚烧尸.体城北的浓烟,她的心越悬越紧,只能将烨儿紧紧搂在怀里,用尽一切办法防护。   可终究,烨烨还是病倒了,起了一身水痘。   得知此事,陆行云不顾一切地赶了过来,他进屋的时候,迎面飘来一股浓浓的中药气息,又苦又涩。   昏暗的屋里,烨儿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姜知柳趴在床边,紧紧握住他的手,不停地垂泪。   看到这里,陆行云犹如跌进谷底,浑身冰凉,胸口处似被刀在割着,揪心颤。   “柳儿...”他颤了颤唇,拖着沉重的脚步往里走。   听到动静,姜知柳抬眸,模糊的视线里是他担忧的面容。她一怔,下意识抹了抹眼泪,问:“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烨儿病了。”男子朝床上的小人儿瞥了瞥。   姜知柳鼻尖一酸,强压住眼泪:“你走吧,烨儿得的是天花,会传染的。”   陆行云却笑了,举重若轻道:“无妨,我小时候得过天花,而且...”   他抿了抿唇,眼里泛起深深的愧疚:“我已经辜负过你们一次,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将你们抛下了。”   望着他深邃眼眸里的阵阵暗涌,姜知柳恍了恍,眼前的情形与记忆中自己求他留下,他却转身离去的场景交映重叠。那些记忆原本已经模糊,此刻却越发清晰起来。   胸口处海水漫灌,泛起一种难言的复杂感觉,似是怅惘,似是感慨,又夹了点潮湿。   她拢了拢拳头,深吸了口气,将推据他的话咽了回去,纵然她不再需要他了,可烨烨需要父亲。   她低头,看向烨烨因发热而通红的脸蛋,泪水再度打湿了眼眶。   消瘦的身影倒映在陆行云瞳孔里,蕴成巨大的哀恸与怜惜,他咬了咬唇,试探地伸出手,即将挨到女子肩头时,又拢成拳头,缓缓垂落。   “你放心,我已经着人去请大夫了。”   “嗯。”姜知柳颔了颔首,声音很是压抑。   等了一阵,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二人转头看去,见冷月娘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遮着面巾。   冷月娘扫了他一眼,问:“怎么样了?”   “是天花。”   冷月娘眉头紧蹙,走到近前,替烨烨把了会儿脉,脸色一变,唰地站起来:“他病的太重,我治不了。”   姜知柳身子一软,泪水吧嗒吧嗒直落,陆行云忙将她扶住,眼眸揪成一团:“冷大夫,求你想想办法,烨儿不能有事。”   冷月娘抿着唇,眸中含了丝叹息:“自古天花便是不治之症,小公子年纪小,病症重,我...无能为力。”   霎时间,陆行云似坠入了冰窖,刺骨的寒冷似利刃从四面裹挟而来,手脚顿时凉到极点。   姜知柳则脸色煞白,整个人像是魔怔了,手不停地颤抖:“不,不会的...”   虽然她先前的大夫也这么说,可她始终不愿意相信,可此刻,连冷月娘都这样说了,她心里最后那一丝侥幸也被掐灭了。   见她如此,陆行云眼眶一红,心里似刀在割着,他搂住她的肩膀,沙哑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天下最好的大夫找过来,烨儿不会有事的。”   “嗯。”姜知柳点点头,泪水却似洪水般,决堤而下,湿了他的衣裳。   望着两人,冷月娘袖中的手一紧,眸底掠过一丝暗涌,正要出去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不用找了,我已经找来了。”   三人愣了愣,纷纷看过去,见门口处相继走进来两个人,一人着湖蓝色长衫,面容端方,眉目朗朗,举手投足带着股斯文,另一人做郎中生的也俊朗秀气,做郎中打扮。   看到那郎中,姜知柳唰地站起来,眸中烁起一丝光彩:“杨大夫!”   那郎中正是当年将烨烨从鬼门关救回来的落英谷的杨大夫,而旁边之人,则是如今的陆衡,也就是改头换面的韩羡之。   陆行云下意识问:“你们认识?”   “嗯,当年就是他,治好了烨儿的疫症。”   闻言,陆行云也是眸光一亮,心底生出一丝希冀。他连忙上前,屈膝跪在地上,眼里满是诚恳与哀求:“杨大夫,求求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救犬子。”   姜知柳也跟着跪下,言辞恳切地哀求。   杨大夫忙将两人扶起来:“两位快起,在下此来,就是为了救令公子,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说罢,立即走到床边为烨烨把脉。   只见他脸上阴晴不定,眉头也蹙了起来。见他如此,两人的心顿时悬了起来,姜知柳攥着拳头,手心都出汗了。   瞥见她忧心忡忡的样子,陆行云犹豫了片刻,终究扶住她的肩膀,柔声宽慰:“会没事的。”   “嗯。”   一旁,韩羡之和冷月娘看着两人,都露出复杂的表情。   片刻后,杨大夫松开手,叹道:“令公子的病确实很重,不过前不久我途径一个患了天花的村庄,倒研究些眉目,想来应有六成把握。”   六成。   陆行云两人眸光一亮,朝对方看了看,齐齐跪下:“杨大夫,烨儿就拜托你了。”   杨大夫只好将他们扶起来:“言重了,这样吧,治病需要安静,还请二位出去静候片刻。”   “好。”   二人应下后,朝烨烨深深看了一眼,一起走到屋外等候。韩羡之也跟着出去了,冷月娘正要举步时,杨大夫却开口了:“师妹,你留下。”   此人正是冷月娘曾经的心上人,那个精通医术的师兄。他看着冷若冰霜的女子,眼底掠过一丝暗涌。   冷月娘冷冷瞥着他:“不怕我碍事了?”   杨大夫面上一僵,不自然地笑了笑:“师妹说的哪里话,我此次孤身前来,并未带药童,所以想请你留下来搭把手。”   “你就不怕我下毒吗?”她翻了个白眼。   “这...”   冷月娘鼻中发出一声冷哼,却走到床边站着,一副准备帮忙的架势。杨大夫眸中一松,关上门,走到床边医治。   屋外,陆行云两人立在廊下,焦急地候着,时不时朝屋里张望,即便什么都看不见。   朝二人看了片刻,韩羡之走到近前,温然浅笑:“你们且放宽心,我,咳,这杨大夫医术高超,一定会治好烨儿的。”   陆行云点点头,面上露出感激之色:“谢谢你。”他说的是他将杨大夫找来的事情。   姜知柳也醒悟过来,从刚才到现在,自己都不曾道谢,忙跟着附和。   韩羡之慨然道:“怎么说我也是陆家人,我和烨儿也算血亲,我做这些也是应该的。”   按照他如今的身份,这句话倒也合情合理。   姜知柳扯了扯唇,眼底满是复杂:“素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这种时候,你还能惦记烨儿,足见情义。陆大人,这份恩情,我会一辈子记着的。”   她仰望着他,眼里满是诚挚。   韩羡之恍了恍,掩嘴咳了咳:“言重了。”   一时间,三人都沉静下来。静候间,廊外忽然飘起细雨,疏漏横斜,溅湿了三人的衣袍,可他们依旧在那等着,谁都没有离开。   似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里面的门终于打开,露出了杨大夫疲惫的面容。陆行云两人忙迎上去,紧张万分:“杨大夫,烨儿怎么样了?”   “算是稳住了,但能否好转,还要看接下来几日了,需得细心看护,时刻不能离人。我一会儿要写一本关于治天花的手记,劳烦陆大人送入宫中,供御医参详。”   韩羡之拱手道:“如此,我替城中百姓,谢过杨大夫了。”   陆行云正要道谢,却忽地喷出一口血来,姜知柳一惊,本能扶住他,却见他眼睛不知何时竟变得灰蒙蒙。   明明方才还好好的…   她又想起关于陆行云眼瞎的事,之前每次见他,都见他好好的,又想着他得了眼疾,猜测他或许时而能看见,时而视力变弱,眼瞎之事许是旁人言过其实。   此刻,望着他灰暗的眼眸,她心头没来由一跳。   一旁,杨大夫瞅了瞅他的眼睛,蹙起眉头,握住他的手腕。陆行云本能地想要掩饰,冷月娘淡淡道:“你瞒不过他的。”   眸光一转,落在杨大夫身上,似寒霜冷月,多少有些淡漠:“你也不用把了,是归息丸。”   杨大夫一怔,眉头越蹙越紧:“他这是不想活了吗?”   听他们说的云里雾里,姜知柳满脸疑惑:“你们再说什么?”   “归息丸是一种秘药,可发掘人的潜能,结合针灸,可以短时间内大幅度提高人的五感,可副作用太大,长时间使用会伤及心脉。”杨大夫叹了叹,说着朝陆行云看去,复杂道:“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用来增强视力。”   姜知柳心头一沉,握着陆行云胳膊的:“所以…你真的看不见了?”   陆行云脊背一僵,脸上的神色瞬息万变,半晌,点点头,算是默认。   黛眉一蹙,姜知柳重重推开他,脸上泛起愠色:“你糊涂啊!你之前几经生死,本就是病弱之状,在这么下去,你还活不活了?你若死了,我怎么向烨儿交代?”   陆行云灰暗的瞳孔一震,抿着唇,语声复杂至极:“那你呢,我死了,你会在意吗?”   双臂一紧,姜知柳眸底似有烟云浮过,尔后撇开头,没好气道:“你我除了烨儿,早就没有关系了,我有什么好在意的?”   “…”陆行云面色一黯,似暗夜寂灭,没有半点光彩与生气,拳头也越攥越紧。   一旁,冷月娘冷不丁丁地开口:“不在意吗?那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我…我这是为了烨儿…”姜知柳喉中发滞,勉强寻了个借口,语声却有些虚。   冷月娘冷然一笑,举步朝外走去,杨大夫的眸光在三人身上打了个转,眼底泛起一丝复杂,垂下眉眼,默然跟了上去。   韩羡之亦复杂地叹了叹,转身离去。   一时间,空荡荡的院子只剩下两人,静默了片刻,姜知柳转身往里走,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一声响动,她回头看去,见陆行云正扶着门框,摸索着往里走,方才应是他被门槛绊到了。   姜知柳心头一软,走到近前,扶住他的胳膊。   感受着手臂上熟悉的体温,陆行云身子一僵,挑唇,露出温柔清浅的笑:“多谢。”   声音平和轻柔,似猫爪子挠了挠。   望着他唇边的浅笑,姜知柳恍了恍,忙回神将他扶进去,尔后寸步不离地守着烨烨。他醒来的时候,见陆行云来了,顿时喜极而泣:“爹爹!烨儿好想你。”   虽然他素日极力克制,可此刻生死关头,他到底也只是一个稚弱无依的孩童。陆行云眼眶一红,也不禁落下泪,摸索着,将脸贴在他脸上,喉咙发哑:“爹爹不好,来迟了,你不会怪爹爹吧?”   烨烨连连摇头:“不迟,只要爹爹过来,什么时候都不迟。”   听着他稚嫩的嗓音,陆行云心头似被石头撞了一下,眼前浮现出,当年他赶回紫竹园,却看到一片火海的情形。   清晰的画面仿佛还在昨日,似刺刀在他心上一下一下戳着,泛起绵密的痛意。眼眶腾起一股酸热,他拂着烨烨小小的脑袋,噙着泪,哽咽道:“嗯。”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放手了。   又说了会儿话,烨烨发现了陆行云眼睛的异常,他眼眶一湿,想去关于他眼瞎的传闻。   朝姜知柳看去,见她点头,默认了。   烨烨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啜泣,他原以为陆行云眼睛没事了,没想到…   听到他哭泣的声音,陆行云有些慌乱,摸到他脸上,慌张地擦泪:“烨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烨烨吸了吸鼻子,强压住泪意,鼻腔里却带着哭音:“烨儿没事,就是见到爹爹太高兴了。”   “傻孩子!”陆行云神色一松,又把脸贴在他脸上,心里柔的能化出水来。   然而没多久,烨烨又发起高热,陆行云两人整整守了一个昼夜,他才好转一点。   韩羡之来探望之后,宽慰了几句,刚走到院子里,准备出去时,却见书庭和一个衣衫破烂的女子拉拉扯扯,仔细一看,居然是陆行云的前未婚妻李静姝。   他眉头一蹙,慨然道:“李姑娘,你父亲的事,皇上已金口玉言,再无回转的余地,你还是回去吧。”   前日,李静姝的父亲和祖父牵扯到一桩逆案,说起来也是无辜被牵连的,但证据确凿,他也没有办法,皇上要求对涉案人员从重处理,因此判了她父亲和祖父秋后问斩,其余人等尽皆流放。   这李静姝不知寻了什么门路,居然找到这里来,还堂而皇之闯进了姜宅。   “不,我不走,我来是求见陆行云陆大人的。”   女子推开书庭的手,径直往里闯,却被韩羡之拦住,他攥着她的手腕,面色微冷:“李姑娘,我敬你出生名门,又陡然遭难,才好言相劝。陆候爷有要事在身,恐不能相见,你走吧。”   李静姝咬了咬唇,挣脱他的桎梏,扑通跪在地上。   “陆大人,当年你主动退亲时,曾允诺答应我三件事,如今还有一件尚未完成,我求求你,救救我父亲和祖父。”   她满怀希望地看着屋里,可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她不死心,将方才的话再度重复,正要说第三遍时,房门豁然打开。   “李姑娘,当年的承诺陆某并未忘记,只方才陆衡已经说了,你父亲的事证据确凿,恕陆某无能为力。”   陆行云立在门口,双眸灰暗,青色的衣袍随风飘扬,语毕,他正欲转身,李静姝焦急道:“不,纵然证据确凿,可我父亲和祖父实属无辜啊,那逆贼李显掌管东境海防,素有贤能之名,且救过我祖父的命。”   “我父亲感其恩德,这赠其财帛、田产,还为其捐用军资,本意是用来抵御倭寇,谁曾想他竟以此来造反。陆大人,我父亲虽有罪过,却也是被他蒙蔽了,罪不至死啊!那些他和李显来往的书信都是旁人伪造陷害的,若他真要谋反,怎会留着那些书信来砸自己的脚?”   陆行云蹙眉,沉吟片刻,叹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父亲是出于什么原因,也都是你一家之言。”   似被冷水当头浇下,李静姝顿时面如死灰,她攥着拳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陆公子,你当真认为家父是那样的人吗?”   陆行云一怔,慨然道:“我信与不信有什么打紧,重要的是皇上信不信。”   “我知道,所以我想求求大人,替我父亲和祖父说说情,你曾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是他最信任的人,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从轻发落的。”她强忍着泪,眼神迫切,似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陆行云摇摇头,眼里泛起烟云:“正所谓人走茶凉,我如今已不在朝了,便是求了也没有用,而且...”他回眸,瞥了眼屋里的烨烨及床畔面容憔悴的女子,抿了抿唇:“烨儿病重,我不能走。”   他已经错了一次,这次再不能重蹈覆辙了。   “可是大人,我父亲和祖父每年开仓放粮,救济贫苦百姓,还为京郊的佃户减租免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为百姓尚且如此,更何况为朝廷?你一心为民请命,难道我父亲和祖父就不算我朝的子民吗?”   一番掷地有声的逼问,似剑直指陆行云心头,他脊背一僵,袖中的手紧了紧。他低眉,沉吟半晌,发出一声慨叹:“好,我答应你,但...”   “大人请说。”李静姝眸光一亮,满怀希冀地看着他。   “我只能手书一封奏折,陈情此案尚存的疑点,将令尊和令祖父劳苦一一禀明,至于皇上怎么做,陆某也无能为力。”   一刹那,李静姝眼里的光寂灭于无形,她似是被抽空了力气,颓然跌坐在那里,脸上满是灰败之色:“陆大人,奏折怎抵得过你亲自面圣,且那些素日与家父为敌的官.吏,怎会看着奏折呈到皇上面前?”   “抱歉。”陆行云凝了凝,最终只默然地吐出两个字,尔后转身进屋,手书了一封信笺,交给韩羡之,转身往屋里走。   李静姝大急,如今天花肆虐,韩羡之总是于病人接触,是进不了宫的,若在转交给别人,这奏折能不能面圣还是未知之数。   “大人!”她忙扑上去,却被韩羡之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木门阖上。   “李姑娘,你们父女情深,令人感佩,但也请你谅解陆侯,他爱子之情,不下于你们父女。”   李静姝面上一滞,朝屋里望去,眉头皱成一团。就在此时,屋里传来孩童的哭泣:“爹爹,痛,呜...”   紧接着,想起陆行云和姜知柳焦急的声音,满含着对儿子的担忧与心痛。   “烨儿乖,娘抱着你,给你唱小曲好不好?”   “对,你娘唱曲最好听了,你听着,我给你擦药,擦了就不疼了。”   听着这一切,李静姝的目光浮浮沉沉,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当哭声随着温柔的哼唱渐渐止住时,她身子一晃,朝后退了退。   罢了,罢了...   她扯了扯唇,泛红的眼角蕴满苦涩。   事已至此,她能做的都做了,一切但凭天命了。   她深吸了口气,拱手朝韩羡之行了个大礼:“陆大人,奏折的事就有劳你了。”   “快请起。”韩羡之立即将她扶起,见她抬起头,露出一张鹅蛋脸,虽然鬓发散乱,颊上还有两道污迹,却难掩婉约秀丽的面容,尤其是那双眼睛却清澈的像是一泓清泉。   她端然立在那里,虽然衣衫破旧,像是流民堆里出来的,可背挺腰纤,玉颈若鸿,仍不失大家闺秀娴静大方的气度。   韩羡之怔了怔,道:“你大概也知道,我是最近再为疫症的事奔走,无法面圣,这折子,只能找别人转交。”   “我懂。”   李静姝点点头,露出一丝淡然的笑意:“大人肯出手相助,我已经很感激了。”说罢,福了福,转身往外走。   望着她消瘦的身影,韩羡之不由自主道:“李姑娘,你若没处去,可来陆府找我。”   李静姝四年前便嫁给朝中高官之子,李家落难后,夫家一纸休书将其休弃,如今天大地大,她早已没了容身之处。   女子身形一僵,回身,绽出温和的笑意,似青莲灼灼:“多谢。”   瞳孔里的身影恍了恍,韩羡之脑海里浮起似曾相识的一幕,韩家落难时,也曾有故人出于怜悯想要收留他,许是因了少年的傲骨,他也是这样,淡然地道了谢,便离开了。   记忆中少年的身影和眼前的女子交映重叠,化作一股茫茫的雾,弥散在他心田。   当李静姝消失在长廊尽头时,他才深吸了口气,敛去了心头的沧桑,举步朝外行去。   屋内,姜知柳瞥了眼身旁的男子,复杂道:“我以为,你会走的。”   迎着她的慨然的目光,陆行云心头一刺,泛起一阵绵密的痛意,夹着深深的酸楚与悔恨。   是啊,他曾为了李静姝,三次将她抛下,这次也难怪她会这么想。   陆行云鼻尖有些发酸,他深吸了口气,绽出一抹温柔的笑意,眼角却湿润了:“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姜知柳抿了抿薄唇,低眉给烨烨捏了捏被角,浓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的神色。   陆行云下意识伸出手,复又缓缓垂落。   之后几日,两人几乎整宿不合眼的守着,实在困得极了,才换着打个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烨烨的情况。小人儿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实在忍不住了,才哭几声,还含着泪安慰他们别担心,说他只哭一会儿,懂事的令他们心痛。   好在发了几次热,在鬼门关徘徊了几道,第七天终于转为为安。听到杨大夫说烨烨已好转的时候,陆行云两人顿时喜极而泣,紧绷的心弦猛然松开。   “太好了,烨儿终于没事了。”   姜知柳眼眶一红,激动地搂着他,泪水夺眶而出。陆行云身子一僵,手抬了抬,却放下了。他红着眼,柔声道:“嗯,没事了。”   姜知柳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面上一僵,唰地松开他,还后退了两步。   看到这一幕,烨烨眸光一亮,嘴角都要飞上天了。冷月娘则抿了抿唇,转身出去,见她如此,杨大夫面上露出复杂之色,也跟着出去了。   偌大的屋子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我、我是太高兴了,你别误会。”姜知柳瞅了他一眼,迅速撇开头,面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我懂。”陆行云笑了笑,眉梢眼角满是温柔。   烨烨偷偷一笑,眼珠子转了转,装作难受的样子:“哎呦,好疼!”   两人一惊,双双坐到床畔,朝他伸出手,却不小心撞到一处。姜知柳似被烫了一般,唰地缩回去。   陆行云怔了怔,把手收回去,回味似的捻了捻指尖,嘴角也不自禁扬起。   看着两人的样子,烨烨噗嗤笑出来了。   姜知柳这才醒悟过来,在他头上轻轻磕了磕,嗔道:“好啊,胆子肥了,敢骗娘了!”   “不敢,不敢。”烨烨吐了吐舌头。   听着两人的声音,陆行云心里跟吃了蜜似的,甜到眼底,他掩嘴笑了笑,笑声虽轻,却足以让姜知柳听到。   她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也笑我!”   “不敢,不敢。”   一样的话语令姜知柳恍了恍,她看了看陆行云唇角的笑意,再瞥了瞥烨烨乐呵呵的样子,心里忽然涌出一个词“其乐融融”。   念及此处,她心中一紧,这种感觉令她有些抵触。她黛眉一蹙,神色冷了几分,朝旁边挪了半寸,拉开与陆行云的距离。   “烨烨,你饿不饿,娘去给你煮鸡蛋面好不好?”   “好,烨儿最喜欢吃娘煮的面了。”   姜知柳摸了摸他的头,准备离去,陆行云下意识站起来:“我也去吧。”   “不必了。”姜知柳一口回绝,淡淡扫了扫他,便离开了,留陆行云一人,神色逐渐黯下来。   望着二人疏离的气氛,烨烨的眉头蹙了起来。   一炷香后,姜知柳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过来了,将其中一碗递给陆行云:“煮多了,吃吧。”   她语声淡淡的,可陆行云心里却甜的开花。   “多、多谢。”他忙伸手去接,却撞得汤都洒出来,手背都被烫红了。姜知柳一惊:“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陆行云连连摇头,灰暗的眼眸烁起一抹亮色,似星辰一般。   他端着碗,摩挲着往桌畔坐,姜知柳眸光一软,扶着他坐下了:“这里。”   “多谢。”陆行云受宠若惊。   姜知柳目中泛起一丝复杂,走到旁边喂烨烨吃面,可刚喂了两口,却听旁边发出“噗通”一声,她转头望去,见陆行云已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打着冷战。   她一惊,忙跑过去将他扶起来:“你怎么样了?”烨烨也强撑着爬起来,跑到他身旁蹲下。   “没、没事。”他的牙齿磕得声音发颤。   姜知柳心里涌起不详的预感,摸了摸他的额头,入手滚烫,又扒开他领口看了看,见上面有几颗红润透亮的水痘。   电光火石之间,姜知柳的心沉入谷底,她抓住他的胳膊,焦急地问:“你不是说你得过天花吗?”   “那是骗你的。”男子扬了扬唇,笑意有些虚弱:“当年是我负了你,这一次,我说什么也得陪着你?”   “你就真的不怕死吗?”姜知柳眉头蹙成一团。   “我不是早就死过了吗?”陆行云笑着,好似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姜知柳心头似被石头撞了一下,握着他手臂的手骤然缩紧。   是啊,自从重逢,他已经“死”过几次了,可之前她心里并没有多大的触动,就算有,比起曾经整个心因他而牵动,这都不值一提。而此际,得知他得了害死无数人性命的天花时,她的心却骤然悬起来,并生出一股恐惧的感觉。   她害怕了。   一旁,烨烨知道他得了天花,眼眶唰地红了,面上却笑着安慰他:“爹爹,你会没事的,你看烨儿也得了天花,不也好了吗?”   “嗯。”陆行云温然一笑,将他搂在怀里,轻柔地拂着他的头。   姜知柳攥着拳头,眸底似湖水暗流涌动,半晌,倏地站起来,大步朝杨大夫的屋子赶去,起初是快步走,后来越来越快,变成了跑。   当她气喘吁吁出现在杨大夫房里时,他正和冷月娘在说什么,两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见她突然出现,都怔了怔。   “姜姑娘,你怎么跑得这么急?”   “他、他得了天花。”她喘.息地把话说完,这才倒了杯茶灌进喉咙。   闻言,冷月娘脸色大变,匆匆往外跑,杨大夫抿了抿唇,也跟着跑出去,姜知柳来不及歇气,又跟着跑回去。   把脉的时候,杨大夫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他盯着陆行云看了好几次,蹙着眉头道:“你是不是曾在短时间内,种过数种剧毒?”   姜知柳心头一紧,朝陆行云看去,见他抬头朝她瞥了瞥,才点头默认。   杨大夫拍了拍额头,喟然一叹:“你纵然身子弱些,我倒还有些把我能救你,可你的身子早被剧毒掏空了,如今已是枯木一根,只剩其表,现下你又得了这要命的天花,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姜知柳瞳孔一震,脊背陡然生出一股寒凉,似寒风削过,她的皱起眉头,眸底沉沉浮浮,拳头越攒越紧:“多种剧毒?到底怎么回事?”   陆行云张了张唇,没有言语。   姜知柳又看向杨大夫:“当真没有办法了吗?”此刻最要紧的已不是追究中毒的事,而是陆行云的命。   “没有。”杨大夫摇摇头,起身朝冷月娘看去,见她黛眉紧锁,眸里掠过一丝痛色。   他的心沉了沉,走到近前,伸了伸手,又放下了。   一旁,陆行云得知自己命不久矣,面上一黯,心头翻起深深的苦涩。他原以为纵然自己再也没办法守在姜知柳身边,但能和她在同一个时空久久地活着,也算是另一种守护。   如今看来,连这个卑微的奢望也成了大梦一场。   “爹爹,你不要死!”身上一热,耳畔传来烨烨悲痛的哭声,他低头,看向扑到自己怀里的小人儿,眼底一刺,泛起猩红。   “乖烨儿,你放心,爹爹很坚强的,不会死。”他擦了擦他满是泪痕的小脸,忍泪扯出一抹安慰的笑意。   “真的吗?”烨烨的泪凝在眼里,半信半疑看着他。   “真的,爹爹怎会骗烨儿呢?”   “可是杨大夫说...”他转头看向杨大夫。   杨大夫咳了咳,心虚地解释:“我方才只说了最坏的情况,我毕竟治了这么多天花病人,我再想想办法,总还有几分成算的。”   烨烨眸光一亮,跳到地上,噗通跪在他身前:“杨大夫,求你一定要治好我爹爹。”   “咳,好。”杨大夫不自然地笑了笑,将他扶起来。   姜知柳将烨烨拉到怀里,望着他兀自发红的眼睛,心头忽然一酸,似被针刺了一下。   “傻孩子,你爹爹会没事的。”她搂着他,努力稳住情绪。   “嗯!”   姜知柳抿了抿唇,转头望向陆行云,见他正凝着自己,与她目光相触时,却扬唇,绽出温柔的笑意,眼角隐隐透着猩红。   她双手一紧,心头似被石头压住了,有些闷闷的,连眼角也有点酸涩。她连忙撇开头,不敢与他对视。   陆行云的病症起的急,下午便烧的昏迷不醒,杨大夫连着医治了两天,依旧不见好转。   姜知柳给他喂药的时候,他已经迷迷糊糊,嘴里喊着:“柳儿,今日你生辰,这花船你喜欢吗?”   “柳儿,其实玫瑰也很好看。”   “柳儿,你别哭了,我陪你回去看你爹爹。”   “柳儿,不要怕,我会守着你的...”   他一遍遍呢喃着,说的却全都是以前的事。听到这些话,姜知柳心头一酸,似雨雾漫开,潮湿一片。   就他抓住他的手时,她也没推开。   第三天下午,杨大夫在屋里给陆行云诊治,整整花了三个时辰,门开的时候,却只有冷月娘一人,她眉头紧蹙,捂着胸口,脸色有些苍白。   姜知柳瞳孔一紧,心里越发不详,忙迎上去:“他呢?”   冷月娘没有回答,只冷冷瞥着她:“知道他是怎么中毒的吗?”   “嗯?”   “那次在勉县城郊,你身中剧毒,他为了救你,答应做我饲养蛊毒的器皿,连着七七四十九日,每天给他浸泡一种毒药。他生了又死,死了又生,在鬼门关不知踏了多少回才撑着一口气活下来。”   “可是...呵呵,这个傻子!”冷月娘眼眶一红,回头透过屏风望着里面那个模糊的人影,深深地吸了口气,喉咙发哑:“他啊,居然让我帮他隐瞒,还让我寻借口骗你,就连那些骗你的话,都是他编的,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说着,眼眶蕴起一汪水泽,却被她迅速抹去。   “还有他那双眼睛,你还不知道吧?当初我虽替你解了毒,可那余毒进入心脉,我也无能为力,任期满眼下去,只要三年,毒入脑髓,你就会失明,变成彻头彻尾的瞎子。”   “所以他让我将毒转移到他身上,谁知道他中了太多毒,两者夹击便伤了眼睛,早早就开始看不清东西,若非我用尽办法替他治疗,他的眼睛根本撑不到三年。”   这些话似巨石撞在她胸口,震得她浑身发麻,脑海里似骇浪激荡叠涌。她机械地望向屏风后躺着的人影,瞳孔仿若地震似的,满是震惊。   难怪那次她入京寻他时,发现他看不太清,他当时说是眼疾,她虽有疑惑,却也信了,原来都是因了此事。   她眼里泛起一丝刺痛,薄唇轻颤:“所以...他根本没去找什么珍贵的药材,而是因为我...他的眼睛,也是为了我...”   “不错。”   姜知柳心口似被刀戳了一刀,泛起一股痛意,拳头越攥越紧:“那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死了。”冷月娘淡淡瞥了她一眼。。   “什么!”姜知柳身子一晃,脸色煞白,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不可能、不可能...”   冷月娘冷笑:“我师兄不是都说了,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他,你还在期待些什么?而且他活着的时候,我也没看你多在乎他,怎么现在倒难过起来?你不觉得晚了么?”   心中似被利箭猛地戳中,姜知柳脊背一僵,贝齿咬着牙齿,半点声息也发不出来。   就在此时,杨大夫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满是疲惫。   她眸光一烁,抓住他的胳膊:“杨大夫,他到底怎么样了?”   杨大夫怔了怔,朝冷月娘瞥了一眼,才道:“...不在了。”   他的话将她最后的希望也浇灭了,姜知柳身子一软,无力地靠在门框上,她转头,望向屏风后的身影,胸口忽然泛起巨大的哀恸,似被刀缓慢地割着。   她拂着胸口往里走,如同走在刀尖上似的,没走一步胸口的痛意便加一分。像是走了一辈子那么长,她终于绕过屏风,看到床上的男子。昏黄的光线中,陆行云躺在那里,双眸紧闭,面色苍白死寂,胸口没有一点起伏。   她心口一揪,强撑着走到床畔,伸手叹了叹他的鼻息,果然没有半点气息。   她身子一软,似被抽空了似的,颓然地坐在那里。   死了,他真的死了...   曾经她真的恨不得他死了才好,后来她又觉得他生也好死也罢,都与他不相干了,可此刻,胸口却似蚂蚁在啃噬着,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那痛意顺着心脉,蔓延到手心,刺的眼眶都湿了。   为什么,她明明不爱他的,可心却这么痛?   她脑中一个激灵,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难道...她又...   她心尖一揪,拳头不自觉地收紧,眼里越发酸热起来,豆大泪水崩出眼眶,顺着脸颊悄然滑落,尔后滴在男子手背上。   一滴、两滴...越来越汹涌。   模糊的视线里,她眼前逐渐浮现起过往的一切,那些曾没入她记忆深处,因为遗忘而模糊甚至消失的画面,又变得清晰起来,一个接一个化成利箭刺入她胸口。   起初相识的互相看不上,成亲时她的欣喜和他的冷淡,婚后的患得患失,以及被他一次次抛诸脑后时的心痛与悲伤。   一切都清晰的好像在昨天。   然后她看到紫竹园大火时,他惊慌恐惧的模样,当时虽然百感交集,但更多的是即将解脱的快意,此刻回想起来,心里竟有些痛。   之后他们重逢,他一次次将自己放到尘埃里,缠着她,求着她,甚至为她几次送命。   那些她曾经并不在乎的事,如今却似一张巨网,迫的她几乎不能呼吸,心也越发的痛。   恍惚中,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柳儿。”   她低眉,看向床上,模糊的视线中是陆行云担忧的面容。她扯了扯唇,眼底泛起苦涩。   瞧瞧,她竟然做梦了...   不料,对方却摸索着着摸到她脸上,慌张地问:“柳儿,你怎么哭了?”   感受着脸颊上生疏的触碰,她唰地醒过神来,两把抹去眼泪,见陆行云正睁着灰暗的眼睛,满脸关切。   她眸光一烁,面上涌起巨大的喜悦:“你、你没有死?”   “没、没有啊?”陆行云茫然看着她。   刹那间,姜知柳像是在绝境中看到最灿烂的阳光,整颗心都明朗起来,方才的阴霾瞬间消散。她眼眶一红,倏地扑倒他怀里,哽咽道:“混蛋!”   虽然看不见,可陆行云能感受到她那虽然被压制却仍旧汹涌的情绪,他身子一僵,竟愣在那里:“你...”   他有些不敢相信。   “傻瓜!”姜知柳锤了他一拳,眼里的泪却更汹涌了,吧嗒落在他脸上。感受着颊上湿热,陆行云恍了恍,下一刻,唇上一热,就贴上了两片柔软的唇畔,带着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清香和湿糯。   陆行云像是被雷劈中了,好半天都回不了神,怀里的人却不管那些,反而吻得更深了。   令他迷恋的气息像是催化剂,激的他心头一荡,他试探地搂住她的腰,她却拉着他的手往下放了放。   陆行云眼里似星光灼灼,惊喜之情几乎要溢出来了。那是从前他们欢.好时,她最喜欢他放的地方。   得到鼓舞,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拥着她,用行动去回应她。   像是久旱逢甘霖,这个吻绵密悠长,蕴含了无限的温柔与情意,将彼此压抑的火宣泄到极致。   良久,陆行云缓缓放开她,耳畔只有低低的喘.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女子脸颊泛起一抹潮红,似娇艳的玫瑰红。   “柳儿,你愿意...”酝酿了许久,陆行云终于开口,他攥着拳头,满脸忐忑,为恐大梦一场。   “对,我愿意。”女子颔了颔首,将头埋在他胸膛上,语声温柔却坚定。   像是吃了颗定心丸,陆行云七上八下的心这才落到实处,巨大的喜悦将他的胸腔占得满满得。只喜悦只余,仍夹着一丝不安。他抿了抿唇,神色复杂:“你不后悔吗?我是个瞎...”   话未说完,唇已被女子用手指堵住,她看着他,清澈的眼眸似含着春水:“在我心里,你始终是你,便是缺胳膊断腿,我都不在乎。”   陆行云灰暗的瞳孔一颤,眼角不禁湿了,胸口处似海水漫灌,涌起难以言表的潮湿和酸涩,是一种夹杂着喜悦、激动、震颤、感动的复杂感觉。他深吸了口气,收紧臂膀,像是要把女子拥进骨血里。   他将下巴紧紧贴在她额上,喉结一滚,语声沙哑:“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冷大夫都告诉我了。”   “难怪...”陆行云慨然一笑。   “不,这只是一部分。”   陆行云眸光一烁,低眉“看”向她:“嗯?”   姜知柳抬眸,水眸似湖底的碧玺浮浮沉沉:“若是之前我知道此事,我自然也会有所感触,却未必会回到你身边。直到方才,冷大夫说你死了,我才发现我的因依旧会痛。”   “或许在你为了烨烨跳下悬崖的时候,或许是在你同意与我和离的时候,又或许是在你骑着马如天神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总之,在不知不觉间你又一次走进了我心里。”   她挑了挑唇,眼底泛起一丝自嘲:“我承认我很没出息,但这是事实,我无法欺骗自己。”   陆行云紧紧搂着她,胸臆间似巨石坠入,激起万千浪涛,激流深处,漫起深深的酸楚与喜悦,夹着丝丝痛意。   他拂着她柔嫩的脸颊,眼角泛起猩红:“柳儿,你知道吗?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无法拥抱你了,可是此刻,你却真真切切躺在我怀里,说着我想都不敢想的话,我简直、简直都要高兴的疯了...”   他深吸了口气,举起右手,神色郑重:“我陆行云在此立誓,从此以后,所思所想唯有姜知柳一人,若有违此誓,便教我天诛地灭。”   姜知柳眉头一蹙,堵住他的唇:“呸呸呸,哪就那么不吉利了?而且你只想我一人,那烨烨呢?”   陆行云面上一僵,郝然笑道:“自然是想的,只在我心中,你是最重要的。”   姜知柳脸颊泛红,嘴角不自觉上扬:“不害臊,不过我提前告诉你哦,我虽然回到你身边,但我依旧是我,我是自由的,你辜负我了,我可扭头就走。这世上的事可再一再二,却没有再三。”说着,眸光一定,露出决绝的神色。   陆行云双臂骤紧,慌忙道:“绝对不会!就算我死,都不会!”   “呸呸呸,以后可不许把死啊死挂在嘴边,总之,若以后你当真对我不好了,也不必说什么以死谢罪的话了,我会直接将你从我生命力删除,再也不会见你。”   “我知道。”陆行云抿了抿唇,拳头随之收紧。   一时间,二人陷入了沉默。姜知柳正要开口,烨烨从外面跑了进来,见陆行云醒了,高兴的泪如雨下,撒丫子扑到他怀里,父子二人自然又要抱着哭一场。   这边歇止后,杨大夫走了进来,他面容疲惫,眼角微红,似是哭过一般。但姜知柳三人正沉浸在喜悦里,自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只见他打起精神,露出温然的笑意::“看来师妹这个激将法倒是没错。”   姜知柳脸上微红,忙站起来,不自然地笑了笑:“杨大夫说笑了。”顿了顿,试探地问:“那行云他...”   “无碍了,他闯过死劫,后面只要悉心调养,就好了。”   姜知柳眸光一烁,感激地拜倒:“多谢杨大夫活命之恩!”   杨大夫忙将她扶住,笑道:“姜姑,不,该叫陆夫人了。”他朝陆行云看了看,露出揶揄的表情,姜知柳脸上更红了。   他继续道:“陆大人是为民请命,功在社稷,我虽一介布衣,也想为他做些事,如今也算了了心愿了。”   陆行云咳了咳,道:“杨大夫言重了。”   姜知柳沉吟了片刻,问:“杨大夫,方才我进来的时候,行云确实没了呼吸,这是为什么?”   杨大夫怔了怔,下意识朝窗外瞥了瞥,不远处的大树后隐隐露出一角紫色的裙衫。他手中一紧,朝陆行云望去,眸底掠过一丝烟云:“陆大人方才已半只脚踏进鬼门关,再晚一刻只怕就...所以我和师妹合计之后,决定兵行险着,用了个以毒攻毒的法子。”   “因那法子太过凶险,才会呈现假死之状,如今他已经无碍了,你们大可放心。”   姜知柳点点头,眸中露出崇敬与赞叹:“杨大夫,你和冷大夫真是妙手仁心,医术高超,若你二人相辅相成,只怕医术再也没有人能超过你二人了。”   “夫人谬赞了。”   杨大夫扬唇,露出谦和的笑容,眼底却泛起深深的感慨,尔后转眸,又朝不远处望去,但见树影下,那抹紫色裙衫一晃,便隐去不见。   之后,杨大夫又给陆行云扎了针,开了几幅药方便离开了,留这一家三口共享天伦。   翌日,韩羡之得知陆行云大好的消息,立即赶了过来,他到屋里的时候,姜知柳正喂陆行云喝药,二人举止亲昵,倒比新婚燕尔更加甜蜜。   望着这一幕,韩羡之眸中一痛,眼角微微泛红,他深吸了口气,压住心底的潮涌,走到近前,朝二人绽出温润的笑意:“我就知道,侯爷一定会好起来的。”   陆行云看着眼前的男子,目中露出一丝歉疚:“羡之,在柳儿面前,你就不必伪装了。”   “羡之!”姜知柳一惊,疑惑地望着韩羡之。   陆行云叹道:“对,他就是韩羡之,真正的陆衡已经死了,如今我已经瞎了,再也无法在朝中为官。可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商海打拼,需得有人相互,所以我让他易容成陆衡的样子,入仕为官,只为将来有一天,能再你需要的时候为你尽绵薄之力。”   听了他的话,姜知柳眸光一颤,胸口处涌入一股暖流,潮湿却温暖。陆衡从七品小官一跃成为刑部侍郎,这并非一朝一夕能促成的。所以他早在知道自己要瞎的那一刻,就已经在为她图谋了吧?   念及此处,她眼眶一热,眼底泛起阵阵暗涌,她握住他的手,喉咙发哑:“行云,难为你了...”   陆行云摇摇头,轻柔地搂住她,眼底蕴满了温柔:“我不过顺势而为罢了,哪里难为了?而且我这么做,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陆家,毕竟...”   “我明白。”姜知柳慨然一叹,将头倚在他肩上,却听陆行云继续道:“除此之外,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   “嗯?”   陆行云“望”向韩羡之,浅然一笑:“羡之,让她见见你的真容吧?”   不料,韩羡之却摇摇头,清澈的眼眸完成好看的弧度,眼底却蕴起一丝莫名:“不必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如今我只是陆衡了。”   陆行云一凝,眼底浮浮沉沉,半晌,深深地叹了叹:“也好,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吧。”   “嗯。”韩羡之笑了笑,朝姜知柳看去,眼底隐隐涌动着莫名的情愫,他深吸了口气,转眸,望向天际夜幕初临的苍穹,繁星点点间,一颗流星蓦然划过,拉出一条明亮的弧线。   是啊,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他也该往前看了。   他扬唇,眼角泛起慨然的笑意,尔后阔首往外行去,身姿挺拔如松,带着股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走到街上的时候,看到不远处的河边,有位身着粗布衣裳的女子在浣衣,她擦尽颊上的水渍后,端起木盆往路上走,却将一只洗过的鞋遗落了。   韩羡之凝了凝,下意识捡起来,追上去:“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明亮的月色下,那女子蓦然回首,露出一张清水芙蓉似的面容,虽未施粉黛,却眉目秀美,口若含丹。   “李姑娘!”韩羡之一惊。   李静姝却泰然自若地笑了笑,皎洁清透,好似天上的银月:“多谢。”   韩羡之恍了恍,瞳孔里倒映的身影随之一颤。   与此同时,姜宅西苑。   杨大夫立在廊下,拉着头戴帷帽,手提包袱的女子,眸中泛着揪痛:“你当真要不告而别吗?”   “是。”冷月娘冷冷道。   “可你为了救他,以身试毒,还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你真的不打算让他知道吗?”   杨大夫攥着她的胳膊,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陆行云这次本是没救了,可冷月娘翻找医术,却找到个极显的法子,用苗疆的一种瘴毒隐入一人体内,那人再服下特制的药丸,如此毒性、药性相结合,再放那人的血给天花病人服用,或可寻得三成生机。   只为了这三成希望,冷月娘竟不顾他的阻拦,服下了那瘴毒,剧痛难挡,整整疼了一整夜。当陆行云博得生机的时候,她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彼时,她靠在他怀里,像是脱力一般,用了许久才缓过劲来。杨大夫看着怀中的女子,心里似被刀割一般,他想说些什么,却只能看着她强撑着,出去用话激姜知柳。   尔后一人躲回屋里,当他再见到她时,她已经面目全非了...   月色下,吹过一缕凉风,掀动了女子的帷帽,隐约间露出了如雪般的发丝,以及满是皱纹的脸。   她是冷月娘,但却比之前老了几十岁,如同老妇一般。   见自己的容貌显露在人前,冷月娘忙转过身,拉住面纱:“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杨大夫眼眶一红,紧紧抓住她的肩膀,语声里满是痛楚:“师妹,为什么?你从来不是这个性子,这次你为什么?”   医者仁心,若试毒的人是他,他毫无怨言,可看着昔日美丽的容颜枯萎成灰,他的心疼的滴血。   冷月娘身子一僵,攥着拳头没有言语。   她的沉默像利剑在他胸口反复割着,他挑了挑唇,颓然地退了一步:“我明白了,呵,我明白了...”他笑着,泪却从眼眶无声滑落。   冷月娘盯着他看了半晌,许久,才淡淡吐出几个字:“你忘了,当初我也曾这样对过你。”说罢,下巴一昂,傲然里去。   望着她似清冷的背影,杨大夫瞳孔一颤,脑海里涌起那段记忆犹新的画面,当年他痴迷医术,想赢得门中比试,承袭师傅衣钵,学习他独门的医术。   可要想赢得比试,关键在于一种珍贵的药材,他久寻不获,苦恼至极。冷月娘得知此事,竟冒着风雪赶往昆仑山。   昆仑山里全是猛兽,凶险无比,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知道她回来的时候,满身伤痕,鲜血将衣裳都染红了,可她却死死攥着那株草药,献宝似的递给他。   “师兄,你看我给你找到了,这次一定会赢得,到时候,你当了门主,可别、可别忘了我啊!”   天真烂漫的姑娘忍着泪,绽出了最明媚的笑意。当时,他心头似被撞了一下,唰地红了眼眶,尔后紧紧搂着她:“不会,永远不会的。”   当初承诺尤言在耳,可谁知他们却越走越远,其中的对错纠葛,甚至都说不清了。   想着往日的种种美好,杨大夫眸中泛起巨大的哀恸,泪水溢满了眼眶。他攥着拳头,深吸了口气,露出坚定的神情。   师妹,你放心,终此一生,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他擦了擦眼里的泪,迈着坚定的步伐,朝着冷月娘远去的方向行去。   得知两人离开的消息,已是第二日清晨,姜知柳派人打探,却没有所获,陆行云安慰她道:“他们是因为我才拘在此地,如今城中天花疫症横行,他们出去必定是想尽力为,我们当成全他们才是。”   “嗯。”姜知柳点点头。   一个月后,城中疫症尽退,传言有两位医者四处奔走,救人无数,其中一人头戴帷帽,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因此百姓尊称她为“遮面菩萨。”   半年后,西江岸边,商船如织。   其中一艘客船上,陆行云悄然立在窗畔,灰暗的眼眸“注视”着远处的山峦,唇角溢着温柔的笑意。   片刻后,姜知柳走到他身后,将一件碧蓝色披风搭在他肩膀上,眼里满是温柔:“这里风大,立在这里小心着凉。”   “无妨。”陆行云拍了拍她的手,将她搂入怀中:“给我讲讲外面的景色吧。”   姜知柳点点头,靠在他肩膀上,目光从外面一一扫过:“东边是个码头,上面有很多劳工搬运货物,还有很有游客,男女老少都有,正前面是一座楼台,后面是崇山峻岭,树木森森,西边有好些商船,拉什么的都有,近处也是客船,上面有很多游人,衣着都很华贵。”   陆行云微然一笑,眼前似乎浮现出她所描述的场景。   这半年来,陆行云告别了老侯爷夫妇,跟着姜知柳走南闯北,姜知柳则充当他的眼见,不遗余力地一遍遍描述所见所闻,至于烨烨则留在京中读书。   “若是烨儿在就好了,他看到了这么热闹的地方,一定会很高兴。”   “那是自然。”姜知柳唇角一弯,捏了捏他的鼻子:“对了,昨个你说上岸后要给烨儿买礼物,眼下就到站了,咱们下去吧。”   “好。”陆行云温然一笑,由她牵着往外走。之前两人每走一个地方,就要给烨儿买些几年品,到如今已经装了两大箱子了。   到了甲板上,两人待船靠岸,便下船登岸,言笑晏晏地往城里走。   不远处的客船上,韩羡之临窗而立,深邃的眼眸从窗外环视而过,落在码头上时,却是一怔,虽然隔了些距离,人也比较多,可他一眼便认出了那个明丽的身影。   扶着窗棂的手一紧,他眸底泛起阵阵暗涌,目光随着那女子移动,直到她被人海淹没。   就在此时,两只鸿雁从窗边飞过,发出清脆的鸣叫。韩羡之转眸望去,见它们在蔚蓝的天空划出两条优美的弧线,越飞越远,逐渐变成两个小点。   他笑了笑,眸中泛起一丝释然。他低头摩挲着腰畔的玉葫芦,虽然质地普通,还含有杂质,可里面却用彩砂绘了一副精美的图画,旭日东升,灼然万里。   指尖似乎传来一丝暖意,他眼里也泛起一丝暖色。   他也该回家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终于完结啦,激动万分!感谢一直支持我的小天使们,再次深深鞠躬,是你们的陪伴让我一路坚持到现在,虽然这本现在也说不上多好,可是比起我第一本,我简直像做梦,真的很感谢,虽然我仍然有很多不足,但我会努力的,再次感谢!   下一本开《我死后帝君火葬场了》,督公那本收藏还不够,我再攒攒哈。   放个文案:   ————《我死后帝君火葬场了》————   因救命之恩,雀妖梨霜对凡界少年时雍生了情愫,不惜取了命珠,为其改写“孤煞”命格,自己则被冰封万年。   万年后,梨霜终于登仙,却得知时雍是银川帝君历劫所化。银川帝君是九重天仅存的上古神祇,冰姿雪魄、不染纤尘,修的是无情道,已将凡世记忆忘却。   旧情难忘,梨霜甘愿去他府上做个寂寂无名的仙侍,只为偶尔看到他。   为他一句话,她拔了最珍贵的翎羽和百花仙子交换,好让沉香花一直绽放,可他再未看过一眼;为替他解毒,她甘愿给魔君当了五十年奴隶,可回去之后,他却没有多问一句...   千年万年,纵然他不曾顾惜她,她也不愿回头。   直到银川为了天界公主落梵将她逼到诛仙台:“只要剜了七窍玲珑心,落梵就得救了,你不要怕,很快,不疼的。”   那一刻,她心如死灰,眼眶再也流不出半滴泪。   “是我错了,你不是他,终究不是…”她笑着将心剖出来,纵身跳下诛仙台。   望着被罡风撕碎的神魂,银川脸色煞白,猛地退了一步。   阅读提示:   1.男主不爱别的女子,有隐情,双C,1V1。   ————《真千金嫁给偏执督公后》————   谢云知刚认回亲生父母不久,就被作为弃子嫁给了西厂督主时靖霄。   时靖霄是权倾天下的权宦,心狠手辣、喜怒无常,众人都道她必死无疑。   为了保命,谢云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还日日拿个小本子记录他的喜好。   “今日督公喝了九勺甜汤,蟹黄豆腐只吃了一勺,看来喜欢甜口。”   “今日督公回来时,在栀子花树下多站了会,也许把花瓶的花换一下他会更喜欢。”   “今日督公的病又犯了,还咬了我一口,但是没关系,他没事就好。”   可藏的好好的本子还是让他发现了,望着时靖霄喜怒不定的神色,谢云知瑟瑟发抖。   不料他却靠着椅子,慵懒道:“想知道什么,都问了吧。”   谢云知:???   —————分割线————   时靖霄曾是九天之上翱翔的龙,一朝掉落尘泥,受人践踏,还不慎双目失明。   危难之际,只有那个乡下小姑娘不嫌弃他,救了他的命,还为了他跟别人急红了眼。   后来他准备离开,小姑娘将唯一的银簪塞到他手里:“我没什么值钱的,哥哥拿去吧。”   他眼眶一红,轻轻抱住她:“若我还有命回来,一定回来找你。”   后来,他剔骨换面、治好双眼,成了天下第一权宦,却再也找不到他的小姑娘。   直到他发现...   阅读提示:真太监文,1V1,双C,甜文,结局HE。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