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渡劫老祖前妻   作者:青衣顾我   文案   魏宁和上辈子,是渡劫老祖之妻。   重生回来,一心与老祖和离。   因为她知道,现在这个沉默不语、天资绝伦的丈夫,说不准哪天就杀妻证道了!   ——我夫君一心要我小命怎么办?   ——我夫君一直不同意离婚怎么办?   ——谢天谢地,终于离婚了!   修真界   ——听说了吗,那个媳妇一直闹离婚的老祖,终于单身了!   一个月后:卧槽,老祖黑化了!!!   PS:   1.前世的杀妻证道,纯属误会,老祖不会杀妻   2.女主作天作地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魏宁和,苏隽 ┃ 配角:吴书鱼,罗宋,鬼十三,梁岐,秋瑜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老祖媳妇要离婚!   ======================== 第1章 杀妻证道   魏宁和垂眸望着直入胸口的剑,不可置信。人早晚有一死,她只是没想到,会死在丈夫苏隽的剑下。   鲜血喷涌而出,身体温度飞速变冷之际,与苏隽夫妻相处的八年走马灯般映入眼前。   她只是魏水村的一个普通凡人,修仙资质全无,又体弱多病,能嫁给仙道第一宗的大弟子苏隽,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按理说这门亲事并不般配,谁料缘分一事难以琢磨,天资卓绝的年轻修士偶遇一个凡人,就这么看上眼了。   外界风言风语,所幸夫妻感情一向和睦,偶尔有争吵,也是她先挑起来的,苏隽温文尔雅,处处包容,将她宠得愈发有恃无恐。   她曾打趣说,这辈子要能见着苏隽对她发火,那真是死也值了。谁知一言成谶,苏隽当真有发怒的一天,一怒之下,便要了她的命。   可是,“为、什么?”   苏隽面无表情,收了剑,转身离去。   “苏隽,苏隽……”   魏宁和喉咙酸涩,难以接受宠了自己八年的丈夫忽然变了。眼前乍然一黑,再一亮,她已轻飘飘荡上半空。   望着血泊里凉透的尸体,懵了半晌,才明白自己死了   ……苏隽杀的。   为什么呢?她与苏隽夫妻感情稳固,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怎么就突然恨得要除掉她?   “因为剧情走到这一步,苏隽杀妻证道,方能成就老祖,嘻嘻。”   脑海中猝不及防出现一道声音,那幸灾乐祸的笑声,将魏宁和心中的怒火噌噌往上勾。   随后,一行文字凭空出现:   【系统代号:J1026】   【任务:直播惊悚现场】   【试验点:首都星第一医院】   【目标:300名失恐患者】   【积分方式:以失恐患者内心惊恐程度评判,共1,2,3,4,5级】   【当前惊悚值:62】   【患者热门留言:这只鬼胸口的血洞有点吓人。】   魏宁和瞥了眼自己胸口的血窟窿,真生气了:“……你谁呀?”   “灵异直播系统,代号1026。鉴于当前世界有且仅有一个系统,宿主称呼我为系统就好。”   系统道:“是这样的,东山海域,其实是一本书。”   怕宿主听不懂,系统贴心地传输过来一些资料,为土著宿主解释,什么叫直播,什么又叫书内世界。   简而言之,就是系统所在高等位面,科技发展到能完美解决生活里大多问题。然而世间万物皆有两面,高科技的另一面,是人类身上出现越来越多的稀奇病症,科技难以攻克。   其中之一,是情感缺失症,心理疾病的一种。   一两个世纪以后,人类的七情六欲极其淡薄,生活死气沉沉,许多人类因此自杀。当有一天,首都星第一医院撒切尔院长的独子因失恐症死去,他才切身意识到,情感缺失的可怕隐患。随后提出“活跃人生计划”——   即派遣系统穿梭位面,为星际人类直播正常人的生活,寻找人类的情绪,以及表达情绪的方式。   1026负责恐怖现场直播,唤醒星际人类内心的恐惧。   试验点在首都星第一医院,目标是300名失恐症患者。   东挑西捡,系统相中了外星际风靡的恐怖修真小说:《祖师驱魔录》。书中男主的前妻魏宁和,是个小炮灰,易于掌控,当宿主再好不过。   魏宁和勉强理解了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女人的敏锐让她一下子挑出重点:“你说,苏隽杀妻证道?”   “是的。”   “东山海域是一本书?”   “是的。”为增加亲和度,系统微笑:“嘻嘻。”   “笑什么笑!”魏宁和暴跳如雷,“何方妖孽,看我死了随便来个人就可以消遣么。说,你究竟来干嘛的!”   她只在苏隽身边才脆弱,旁人在时她可是足智多谋、英明神武的魏水村……村花。   “古人呐。”系统无奈,丢给炮灰宿主一本书,黑色封皮上五个大字:   《祖师驱魔录》   魏宁和翻开看了看。   书里说,太元年间,东山海域魔道横行,祸害四方。为此,仙门第一门派,衍圣宗当代大弟子苏隽前往凡世驱魔。仙门各大宗派以他马首是瞻,派遣弟子跟随。在此途中,苏隽感悟到天机,修为一跃千里,成为东山海域千万年第一位渡劫老祖,庇佑东山海域,从此世界无魔。   “啪”,书本合上。   魏宁和心惊不已。   能不心惊么?这本书,就像一面镜子,前半部所述之事,不分大小,甚至连她个人才知的小秘密,都一一照应,分毫无差!   魏宁和竭力控制住鬼气,惊疑不定:巧合吧。   书中可说呢,苏隽是书中男主,她是出场不过三章的炮灰前妻。   呵呵,她与苏隽夫妻八载,游山玩水、捉鬼斗魔,经历的事情多了去了,三本书不一定能写完……出场三章,怎么可能?   书中还说,苏隽容貌能力样样好,唯独眼光不好,爱慕他的女修如过江之鲫,他却眼瞎看上个除了样貌一无是处的凡人魏宁和。若魏宁和安安分分倒也罢了,她偏偏恃宠而骄,作得一手好死。   这都什么话,侍宠而骄就算了,作死她可不认。她体弱多病,不知多惜命,说她作死,怎么可能。   还不信?   系统无奈了:“两天后,魔道的鬼护法出走魔道,从此魔道鬼道分裂;半个月后,仙门老好人罗宋死于魔修之手,彻底激发仙魔两道的矛盾;一个月后,苏隽险些走火入魔,不过化险为夷,从此平步青云……”   魏宁和半信半疑,两个月内,亲眼目睹系统所预测的大事小事一一变现。以及她死后,苏隽无悲无喜,一心闭关。仙门众多修士普天同庆,说她死的好,没拖累大师兄。   胸口血窟窿犹在,冷飕飕阵痛。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苏隽确确实实亲手杀了她,临别没有不舍、没有挣扎、没有苦衷,夫妻八年不过一场戏,他一生所求,唯道而已。   她从头到尾,被骗得彻底。   “原来如此——”   魏宁和嘴唇发颤。   系统慌神,忙安慰:“宿主哭吧,哭吧。”它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愁善感的人类,星际人类早已不知悲痛是什么了。   谁知魏宁和却擦掉眼泪,咬牙切齿:“我要做厉鬼,一个比苏隽更强大的厉鬼。”   “算了吧,你一个炮灰。”   后来系统就愣住了,它眼见魏宁和随便躲进一个山洞,就捡到一本破书,翻开来看,《鬼王宝典》!摸索着修习两日,竟是百年不遇的鬼道天才。再后来,随手搬来个石头,捡到了鬼修趋之若鹜的天阴石。   这、这剧情不对!   人世浮浮沉沉,魏宁和离开洞府时,外界已百年。   时移世易,当年的金丹修士苏隽,已是享誉仙道的容华老祖,凭一人一剑,单枪匹马挑了魔界上万人马,虽除魔途中也误灭了几个正道门派,却无人指摘,一方面大家都觉得失误;另一方面——   当世已无人与他分庭抗礼。   又过十年,苏隽成了渡劫老祖。一出关就去单挑魔道大乘期的大能数十位。手段之狠辣,让魔闻风丧胆。   他回程时闭了关,更叫人猜不透的是,仅仅一年后他又出了关,出关时,洞府上空盘踞着紫色雷霆。   很明显,他要渡劫,渡飞仙劫。   东山海域沸腾了!   正道中人忧心忡忡,“离老祖上次渡劫时日尚短,怎能承受得了飞仙劫?”   魔修们拍手称快:“苏隽一死,我道便可东山再起!”   东山海域已万年无人渡飞仙劫,万年无人渡过飞仙劫。容华老祖修为未稳便渡劫,两字堪可概括:   找死。   一时间,正道焦头烂额,魔道欢天喜地。   得知消息,魏宁和慢悠悠抚摸着乌黑长发,长发是女鬼的攻击利器,她的这头漂亮的黑发啊,已经饮了不知多少人血,滋润得愈发黑亮柔顺。   她笑了笑,赶往水云泽。   一路上,系统崩溃念叨:“剧情不对,男主成为渡劫老祖那刻,就明白天道有损,再往前一步必将身死道消。怎么还要渡飞仙劫……”   魏宁和封住听觉。   看到宿主的嫌弃,系统痛哭出声:“可是剧情真的不对呀。”   苍穹夜幕,巨雷咆哮,天地风起雨涌。水云泽外,乌压压围了大批人马,仙魔两道数得上名的,数不上名的,都来了。   魏宁和置身于人山人海中,听到几位仙门弟子说:   “……胡闹!修为未稳居然跑去飞升,就没人拦一拦他?老祖万一有个好歹,魔道就要卷土重来了!”   “拦了,可老祖那性子,近些年愈发喜怒难测。”   混乱中,仙道弟子言语时断时续,魏宁和漫步其中,被铺天盖地的声音淹没,一面是仙门忧心老祖安危的真挚祈祷,一面是魔道幸灾乐祸的狼哭鬼嚎。   突然她脚步一驻,饶有兴味地叼起一缕黑发,眨巴眨巴眼。巧了,碰上几个大能争论容华老祖性子冷酷的原因,据说,是因为老祖夫人。   老祖夫人,死了好多年了。 第2章 谁是最厉害的   昔年,容华老祖除魔捉鬼,先行感化,感化不成,再动龙侯剑。而今却俨然一尊杀星,心狠手辣,仙门也怕。   他何时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仙魔两道老一辈说,自从老祖夫人死后,容华老祖性情大变,再不是以前那个人了。   关于老祖夫人的事,仙门忌讳如深。   一些老人知道,她只是一个凡女,除了模样周正,浑身上下再没有第二个优点。一介村姑,脾气尤其暴躁,发起怒来,能拿老祖心爱的龙侯剑串烧鸡。师门上下皆不满意,偏偏老祖看上了。   仙门弟子悲痛地说:“夫人惨死于魔修之手,是以老祖那般痛恨妖魔。”   魔道不服:“栽赃,赤/果/果的栽赃。仙门宗派被容华老祖亲手覆灭的可少了?可怜容华老祖吆,庇护正道几百年,自个儿媳妇却被同门害了,可悲啊可叹!”   “信口雌黄。那些小门小派没有实力庇佑自身,被战火连累,我仙门已然超度——”   “啧啧,想不到仙门非但欺骗世人,还自欺欺人呐!”   ……   这边老祖渡劫,那边仙魔两道打起了嘴炮。魏宁和放下头发,嘴角勾起淡淡嘲讽。   无论仙门还是魔道,从来没有人怀疑,老祖之妻,其实丧生于老祖之手啊。   世人皆道,容华老祖君子清雅,品行端方,身负一把龙侯剑,只斩魔修不伤同门,更遑论杀妻证道了。   轰隆——   紫色巨雷直贯而下,水云泽顷刻间付之一炬,河流断裂、大地干枯、花鸟鱼虫灰飞烟灭。   众人惊悚退后,这劫雷威力非同凡响,乃平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忽然隔空一道剑鸣,雷云中,垂眸静坐的容华老祖动了。他以龙侯剑劈空斩向雷霆。长发流云,盘旋于雪白衣袍的金线龙纹犹如活过来,云里雷里怒吼翻腾。   劫雷一道一道被龙侯剑劈碎,旁观魔修脸色愈发难看,应付飞仙劫都能如此轻松写意,他们终究是低估了容华老祖。   谁也不敢踏入水云泽,一部分魔修心生畏惧,仓皇逃窜。   魏宁和收敛气息,藏身于修士的影子里,静静等待。   九九八十一道雷劫,到第八十道,苏隽终于从天坠落,张口鲜血喷涌,白衣的五爪金龙落鳞断尾。   “老祖!”   奈何,大泽上空黑若墨染,浓云仍在堆积。第八十一道劫雷酝酿半天,携带毁天灭地的一招,劈空而下。   雷劫降落,水云泽承受不起,支离破碎。良久,灼目雷光刚落,劫云散去,大地森然沉寂。   千万双眼睛立时射向水云泽。   一寸,两寸,三寸……众人神识扫遍水云泽上下,一缕生机也无。   “老祖,老祖啊!”仙门弟子齐齐跪地。   魏宁和身形一僵,心口蔓延出淡淡不知名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她没入影子中离去,另一边,魔道再无忌惮,大开杀戒。仙门修士忍住悲痛,拔剑、布阵,厮杀声震天彻地。   轰——废土残垣突然剧烈翻涌,吐出一缕清气来。   天边祥云万丈,金光大作,水云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修复,土地聚拢、花草复苏、树苗破土而出,伸展伸展叶子,转眼间长成参天大树。而那缕清气升至半空被金光包裹,造骨、塑身……   仙魔两道惊呆了。   “老祖没死,老祖没死!”   “谢天谢地,老祖渡劫归来!”   魏宁和笑容僵在脸上,死死盯着苏隽,慢慢捏紧了拳头,她忍无可忍,脱口而出:“老不死啊……”   早有魔修大能先她一步,只是劲力刚打到苏隽身上,就被渡劫后的金光化解。   苏隽于金光中睁开眼睛,俊逸非凡的脸,狭长深邃的眼。一抬手,两条金光化为利刃穿透魔道大能的身体,金光化线,魔修发出一声惨叫,顷刻间尸骨簌簌而落。   魔修尖叫,刹那功夫,鸟兽逃散。   仙道修士哈哈大笑:“尔等妖魔,也是能接近老祖的。”   老祖不死,仙门永昌。   一白衣老者飞到苏隽身边:“恭喜老祖渡过飞仙劫呃——”   谁也没想到,这位仙门弟子话都没说完,就被掐了脖子,转瞬丢了命。   仙门魔道一时愣住了,然后疯了般四散逃亡。苏隽面无表情地俯视大地,不论仙门魔道,被他淡漠黑眸一扫,顿时头皮发麻。   仙门永昌,昌他祖奶奶的昌。   系统彻底傻掉:“怎么会渡劫成功呢?”   “驱魔祖师怎会杀仙门中人。”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惊悚值+1,+1,+1,+1,+1……】   识海里狼哭鬼嚎,挡都挡不住,魏宁和忍无可忍:“闭嘴。”   系统嘤嘤地哭:“宿主你总算肯听我说话了。咱们是来观光的吗?”   魏宁和眯着眼:“算是。”   “太好了,观光结束,那咱们走吧。”   “不急。”魏宁和幽幽道,“可怕的事在后面。”   系统:冥冥之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瞬息功夫,无数修士炸成血花。苏隽面无表情,指挥龙侯剑俯冲进人群中,剑光如雪浪,所过之处,正道、魔道,尽皆尸骨无存。   死气,铺天盖地,尽是溢散的死气。   魏宁和闭上眼,死气流水般涓涓涌入她体内,每一根头发丝都舒服得吟/唱。死的人愈多,她力量越强大。   好在她还有点良心,拦住一队仙门人马,“苏隽力量今非昔比,你们去就是送死。”   偏偏仙门中脾气执拗的大有人在:“护卫正道,乃我辈职责,岂敢先逃。”   随后又冲上来几队魔道人马,话语间很识时务:“迟早都要死,早死早超生,杀啊!”   乱世中,不乏舍生取义的豪杰。   魏宁和佩服。   然后这些豪杰都死在苏隽手中。   死的人越来越多,皆化为魏宁和的养料。瞬息功夫,她实力暴涨多少,已算不清。脑海里塞满怨恨,发丝铺天盖地狂暴生长。鬼发蔓延,形成黑色森林,散发浓烈血腥,阻挡住龙侯剑去向。   魏宁和与苏隽,遥遥相对。   砰!   分不清谁先出手,鬼发与龙侯剑相撞,碰出灼亮火花。鬼发继续生长,苏隽眼底闪烁兴味,朗然照人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下一刻,龙侯剑化为千万利刃,俯冲进鬼发森林。   嘶——下一刻,魏宁和长发断裂,阴气涓涓流失。   死气补充,鬼发再生。   魏宁和隐没在鬼发森林中,全神贯注寻找苏隽的破绽。可是,这斯似乎是铜墙铁壁,压根没破绽。   苏隽一身白衣飞扬,一剑大杀四方:“鬼王?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魏宁和轻笑:“彼此彼此。”   “你——“苏隽猛地愣住,龙侯剑攻势骤然变缓,许久,他似回味过来,呓语般:“你……再说几句。”   魏宁和眼波流转,勾唇:“好啊……容华老祖,你亲手杀妻,可曾追寻到心中的道?”   苏隽一下回神,目光阴鸷扫向下方:“你是谁。”   魏宁和冷笑:“呵。”   龙侯剑反射性一抖,竟一头掉了下去。   苏隽神色恍惚,可算认出来了:“阿宁……”   鬼发森林汹涌收回,魏宁和俯首打量龙侯剑,嗤笑一声,仰头对苏隽道:“继续打啊。”说着,将龙侯剑往回一抛,与此同时黑发迅疾生长,伴随千万鬼号,顷刻间冲向苏隽。   苏隽接住龙侯剑便是一退,目光却紧盯着黑发森林不放。   鬼发利剑,风起云涌。   两人打斗得昏天暗地,直到魏宁和鬼力耗尽,黑发逐渐退散。   苏隽握住龙侯剑,飞身向前。   魏宁和也调动仅剩的所有力气,催生鬼发直扑向苏隽。   千钧一发之际,苏隽温雅一笑,丢下龙侯剑。   鬼发近前,穿胸而过。   魏宁和瞪大了眼,苏隽伸手向她,拽她到身前,在她耳边轻轻呢喃:“为夫抱歉,没能……”没能什么,他没说完就断了气,手重重垂落。   “我……”魏宁和抱着苏隽凉透的尸体,有些茫然了。   系统也吓到了:“宿主,你别难过。”   “我不难过。”仇人死了,她不会难过。   魏宁和嘴角扯出笑容,“系统,谁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   系统不知怎么,就想哭:“是宿主……不过很快又不是了。”   “什么意思?”   系统哇地大哭:“宿主你要渡劫了!”   魏宁和抬头,只见天边黑云滚滚,劫云一层叠一层,比苏隽渡的飞仙劫更加恐怖。转眼间,劫云笼罩着她,顷刻间扩散十里。   魏宁和:“…………” 第3章 重生   劫雷一道一道,永无止境。魏宁和艰难扛过八十道,抬眼看天边迅速酝酿的下一道,放弃了抵抗。劫雷裹身,魂飞魄散之际,魏宁和眼前闪烁过一道湛蓝光晕,随后意识被渐渐拖入黑暗。她知道,这一次将是永眠。   一道声音不离不弃:   【惊悚值:+5,+5,+5,+5,+5……】   【滴——恭喜J1026号系统宿主,达成一亿积分】   星际首都星医院,一群失恐患者盯着直播光幕的眼睛,缓慢地睁大。   他们手腕戴了黑色的惊悚记录仪,身上、脸上各有无法祛除的伤痕,刀伤、摔伤、烧伤……都是自己留下的。还有更多人类不畏死,不畏痛,冥冥之中丢掉生命。   其中一坐轮椅的小姑娘,瞳孔微不可查地颤抖,道:“好吓人哦。”   其他患者纷纷应和,“是的。”   医生试探问:“可是主播要死了,系统也会被销毁。你们同情么?”   患者摇头。何为同情,为何同情。   医生:“你们再也看不到J1026的直播了,难道不遗憾。”   患者这才有了动静,微微皱起眉头:“遗憾?哦,有的。”   医生面露笑意,通知助手:“去上报院长,患者情绪产生细微共鸣,J1026号系统的直播,取得成效。”   “失恐症治疗继续。”   ——   魏水村位于鹿吴山,崇山峻岭之处,老树虬结,猛兽盘踞,方圆百里荒无人烟。魏吴两姓人家在此地居住数百年,人与山早已寻摸出一套相处之道,彼此关系和谐。唯一不好的,就是魏、吴两姓人积累上百年的恩怨,时不时要闹腾一场,尤其近些年,两家关系僵硬得愈发厉害。   花灯节后,鹿吴山内尚带有一丝隆冬寒意。清早日出瞬间,魏水村村民集体出动,举办一年一次的盛会——祭山神。   “快一个时辰,山神还未出现。是不是族长祭祀的心有不诚啊?眼看快下雨了,下雨时祭祀可不吉利。”   说话的是个老人,眉棱骨极高,颧骨横张,是很不好惹的面相。他跪在人群中,说话口吻里莫不担忧,眼神闪烁间却饱含幸灾乐祸。   旁边人听到他这不阴不阳的话,皱眉一扫,跪老人身后的青年赶紧补救道:“快下雨了,山神再不现身,小族长的身体可受不住。”   青年容貌与老人三分相像,颧骨高凸无肉,眉毛短不过目。只是气度沉稳许多,一双眼睛望过来,自带悲悯之相。   其他村民见他眉宇间担忧不似作伪,赞赏地收回目光,吴保人一辈子没干过啥好事,生出的儿子却不错。   没人注意,那青年低下头,不耐地拽了拽前面老人胳膊,低声提醒:“按捺住你那性子,别给我添乱。别到时候魏宁和没死,白惹一身骚。”   吴保人最听儿子的话,讪讪道:“是爹心急了。”   可是吴保人朝前方望了眼,瞧见一瘦弱身影,低声猜测:“魏宁和那死丫头怎么回事,老半天没动静,莫不是死了?”   被吴家父子俩议论的魏宁和,闻言终于动了动。   她抬起双手,苍白瘦削,微有温度,不再是她做鬼修那些年修炼得凉若寒冰的身体。   深深一个呼吸,右手放在胸口,感觉心脏在跳动。砰砰砰,砰砰砰。   天爷啊。   魏宁和下意识摸着自己的头发,撸了几下,才压住震撼,她想到四个字:   死而复生。   她早醒了一会儿,却不知身处各地,就默默观察。此刻她一身白衣跪坐一堆火架前,火焰烤得她通身发烫,火架旁边,两只绑住双脚和翅膀的鬿雀叽叽叽惨叫。   在她身后,是一群黑衣打扮的男人。   ——祭祀。   东山海域很多山川湖海自古有祭祀鬼神的习俗,有些地方活埋山雀和山玉,有些向天神上供烹煮好的猪牛羊,有些撒酒泼水,也有极端偏僻地方祭祀以大活人。就是不知道,她眼下面临的是哪一种。如果是最后一种,那她的处境,就堪忧了。   直到听到熟悉的口音,看到活生生的村民,魏宁和瞳孔巨颤,思绪翻飞间,她只觉得不可思议。   这赫然是她十六岁那年,刚当上魏水村族长的第二年!   那么问题来了:她怎么回来的?   正沉思着,脑海里白光升腾,一道怯生生的嗓音叫:“宿主~”   魏宁和顿住:“系统?”   系统喜极而泣,恨不得放鞭炮庆祝:“宿主主主主!!!”   又来了。魏宁和想捂住耳朵。   系统“嘤嘤嘤”地在她识海里哭天抹泪。   够了。   魏宁和凝神:“我死而复生,可是你做的?”   她自认没什么逆天功德,又不是主角,哪有重生的机会。   所以问题来了,谁有如此大能耐,救她一命?   系统犹豫了片刻,道出实情:“宿主上辈子积攒了足够惊悚积分。但忙于修炼,一直没用。直到宿主魂飞魄散,我才自作主张,花掉所有积分,到系统商城里购买了时光回溯,给宿主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重新做人?魏宁和一言难尽:“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系统商城怎么回事,上辈子你没说过。”   “没来得及……”系统提到这茬就委屈。上辈子宿主是个修炼狂魔,一百多年它都没找到机会与宿主聊聊天,而且她气运逆天,天材地宝像路边白菜,它哪好意思献丑,它默默自卑了一百多年。   不过这辈子,宿主肉身凡胎,但凡宿主有用得上的,它双手奉上。   “嗯。”魏宁和声音柔和了些许,“以后乖乖的,我罩你。”   系统感动得流泪:“嗯嗯。”它家宿主真好。“宿主以后多多直播哦。”   “好。”聊着天,魏宁和喉咙略微不适,没忍住咳嗽几声,一股腥甜涌入口中,“咳咳……”   系统惊悚:“宿主?”   【惊悚值:+1,+1,+1,+1,+1……】   魏宁和:“……”   “没事。多年不吐血,都生涩了。”往事涌入脑海,魏宁和自嘲地笑了笑,她上辈子从十五岁当上族长以后,身体就日常吐血,终日病怏怏的。   说来话长。   魏水村能世代安居于鹿吴山,除却村民对山神的虔诚侍奉外,还必不可少历代族长献祭自身血肉与寿运,祈求村内和平无灾。魏水村自古以来无大难,可是但凡血祭过的族长,从此七灾八难、病魔缠身,活不长久。   自知寿数短暂,魏宁和还是想好好活着,上辈子她也这样想,可惜,让苏隽破坏了……   算了,提那负心汉做甚。不过——   “系统,看看苏隽在哪。“   “宿主,他在师门衍圣宗。“   魏宁和高兴地搅动头发丝,那她就放心了。   十六岁,她还未与苏隽成亲,那从此再无瓜葛了吧。他既觉得道比媳妇重要,那就陪他的道去,打一辈子光棍好了。   十六岁啊十六岁,人生才刚开始,干点啥比较有意义呢。   “快下雨了,族长快想想办法。您可别是得罪了山神,他今儿个不来了吧?”见魏宁和迟迟不动,吴保人又道。   吴书鱼轻拽吴保人,“爹,你别说了。”   却趁人没注意,在亲爹后背划了两下。   吴保人顿时明白,于是冷哼一声,挺直腰背:“怎么不能说了?有什么说不得?上任族长说得好,族长做得不对,咱们有责任指出来。我早说过,小丫头片子不适合当族长吧,她年纪小,不经事,身子骨又差,我儿子可是经过山神认可的,因为魏宁和无缘无故失去族长位子,他看她年纪小没计较,还好心帮她分担点事,她还不乐意!这下可好,第一次祭祀山神,就搞成这样,以后还怎么行?”   在场魏家人张张嘴,忍不住道:“……去年的事,谁知道怎么回事?”   去年上任族长魏梧州去得突然,两任族长交替时,接任的吴书鱼突然摔断腿,不能祭祀;紧接着山林猛兽侵袭村庄;等他们明白过来,魏宁和已经以身祭祀,成为了族长。后面又爆出,吴书鱼那场病来得蹊跷,病前见过魏宁和……   总而言之,就是魏宁和的族长之位来得猫腻。   魏家人总觉得哪儿不对,要为自家族长辩解,却又想不出所以然来。   吴书鱼黯然地低下头,委屈极了:“爹,别说了。”   “好,爹都听你的。”吴保人怒视魏宁和,又落下狠话:“我儿大度,过去事都过去了。今儿若山神再不出来,就说明他对族长不认可,山神不认可,我吴保人定也不认!”   一番话,让魏家人皱眉,偏偏又找不出道理反驳。 第4章 山神他有虚荣心   吴家父子一唱一和,魏宁和看了个够,放下头发。微一偏头,“吴叔可说完了?”   吴保人对着魏宁和,摆出假惺惺的笑:“族长,咱都是一家人,吴叔肠子直,说话难听惯了,你别放在心上。”   魏宁和“噗呲”笑了,摆摆手:“村里人都知道,吴叔就喜欢胡乱说话。我当族长的,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吴保人与吴书鱼面色一变,吴书鱼刚想开口,魏宁和又说:“吴叔,书鱼哥哥,你们说够了么,要是还想说,那就再等等吧。我爹说,山神喜欢安静,不安静就没法祭祀。”   吴保人怒了:“我不说话你就能招来山神?!”   魏宁和笑了,苍白的小脸绽放出极盛的光彩:“说不定呢。”   熟悉的一幕,让魏宁和生出更加真切的感觉。她十七岁的年纪里,吴家父子是最大的烦恼,他们总是给她找麻烦,让她寝食难安。   当年的事,她记得极为清楚。她本来不应该当族长,这个族长,该由吴书鱼来当。   她那族长爹还活着时,曾带人到山神庙里占卜,卦象得出下一任族长合该出自吴家,正是吴保人的儿子,吴书鱼。   去年她爹暴毙,按理说,应该是下一任族长吴书鱼扶着灵柩去天御峰,一则埋葬老族长,二来与山神定契,正式接管魏吴两家。   可是,吴书鱼的腿偏偏在那时摔断了,不能上山。   一天、两天、三天……炎炎夏日,老爹尸骨停留在家里,从棺材里传出奇异难闻的味道,她知道老爹尸体开始腐烂了。   可是吴书鱼置若罔闻,派人过来说一堆哀悼的话,让她节哀。她去求他,甚至承诺会亲自抬着担架抬他上山,他只要出面就好。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书鱼哥哥,快点把我爹送上山吧,我求求你了……”   可不论她怎么求,吴书鱼只长长地叹息:“不可以啊。你说我的腿也真是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后来被磨得没办法,吴书鱼索性建议道:“要不你去上山。你是族长唯一的女儿,山神不会责怪。”   村里的继任族长,要么是山神承认的人,要么是上任族长的儿女。   老爹没法等了,必须入土为安。她心一横,抬着老爹灵柩上山,挖土、埋葬、献祭……献祭以后,她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去,从前活蹦乱跳的一野丫头,走个路都要人扶。她也顺理成章,成为魏水村新一任的族长。   事情若只到这,她还不至于恨,顶多觉得时也命也,怪不得谁。可事情偏偏不至于此。   她当上族长的第二天,吴书鱼就下了床,笑容苦涩的对前去探望的村民说:“我很抱歉。不过,阿宁要是多等一天就好了,哪怕一天,我就能下床了。”   吴书鱼苦涩够了,才大度地挥一挥手说:“不怪阿宁,她也是心急。”   吴保人在旁边大骂:“那死丫头就是想当族长,跟跟说了再等等,她一时半刻都不愿等!”   那时,她才刚刚当上族长,没有丝毫威望,魏吴两家关系本就不好,吴书鱼这番话,一下挑起两家的矛盾。吴家人于是气不过,遇事各种不配合,并且不断给新上任的族长使绊子。   那段时间,她抱着病,几乎忙成陀螺,身体一度透支到极点。终于一场大病,她躺在床上起不来。   吴书鱼才站出来:“我虽然没能做族长,可是阿宁身子骨弱,无法处理太多事情。大家有事,跟我商议也是可以的。”   就那样,吴书鱼夺走一部分族长权力。他是山神原本定下的族长,一部分吴家人对此深信不疑,对横空冒出的魏宁和并不信重。从那以后,他们有事索性越过魏宁和,直接找吴书鱼。   魏家人气得冒烟,觉得自己族长受到轻慢,便与吴家人大吵一架。那一架,使得两家本就冷硬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没谁是傻子。   那时魏宁和才知道,吴书鱼既不愿牺牲自己,从此做个短命鬼,又想要不惹埋怨地当族长,于是先推她去献祭,等事态稳了,他再站出来,以新族长年纪小身体弱为由,代理行使族长实权。   可惜,她既知道自己被骗,那么拼死也不会让他们谋算得逞。   梁子,就此结下。   当年第一次祭祀山神,山神也是久未出现,吴保人冷嘲热讽,吴书鱼假意维护,虽然后来祭祀成功,可她年轻气盛,回去也被这对父子气病了。   现在嘛。魏宁和望天。   她不是那个受气包了。   ————   接着祭祀未完的礼,葬鬿雀,埋山玉,跳祭祀舞,祈祷新的一年风调雨顺。   祈祷结束,所有人屏住呼吸地等待。一柱香眼看烧完,鹿吴山一丝风也没有吹下。   吴保人险些笑出声,他倒要看看,这回魏宁和怎么下台。   正要说几句火上浇油的话,魏宁和伸出手指,放到唇边,“嘘。”   魏宁和施施然走到山脚下,提气,张口:“感谢山神庇佑我魏水村,您是世间最最伟大的神,作为您的子民,我们倍感荣幸与感激。”   村民:“………”   吴保人:“…………”   吴书鱼:“………………”   还是没什么动静,吴书鱼嘴角勾起冷笑,伸出手示意吴保人。   吴保人于是哈哈大笑,可是没笑几声,脸色就僵住了。   沙沙沙……一阵山风从山脚下吹拂起,两只鸟雀自山林里钻出,围绕魏宁和,叽叽喳喳叫唤。   村民激动:“山神,山神显灵了!”   魏宁和一眼不眨,“山神啊,没有您的庇佑,我们如何生活得下去,猎人打不到猎物,庄稼得不到收成,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鹿吴山感谢你。”   身旁围绕的鸟儿越来越多,衔着鲜花抛撒。   村民会意,也张开嘴,“山神,您是世上最伟大的神……”   山神太高兴了,在山脚下怒放出红艳艳的山花。这届村民不错,很不错,特别尊敬他,特别爱戴他,本神特别特别满意!   山神愈高兴,接下来一年的收获愈丰盈。   一时间,村子上下喜气洋洋。   魏家人扬眉吐气,望向魏宁和的目光温和许多。   直到轰隆一声雷雨降临,山神才恋恋不舍地卷起礼品。魏宁和笑了笑,她上辈子毕竟主持祭祀十多年,早摸清楚山神的性子。山神像个腼腆的孩子,他一开始不来,只是在她这个新族长面前不好意思罢了,后来现身,是被夸得飘飘然了。   吴保人正要偷偷溜走,魏宁和叫住他,“吴叔,你看这次祭祀怎样。”   吴保人脸色难看,“不过是场意外,书鱼也能行。”   “哦?”魏宁和转头看向吴书鱼,目光炯炯,阻止他往别人身后躲,“书鱼哥哥啊,你也这么觉得?”   吴书鱼干笑。如何祭祀山神的课他上听魏梧州讲过,除非自身祭祀,否则山神压根不理你是谁。   不过不利自己的话他,傻子才说。吴书鱼握住腰间的代理族长印章,冷笑,这是他自己刻的,还没到丢的时候……   吴书鱼脑筋急转,突然低下头,自嘲:“在夸山神方面,我不如阿宁。”   这句话别有深意,就是说魏宁和会拍马屁喽,他自叹不如。   魏宁和挑挑眉,只当作听不懂,直来直去说:“既然你也承认了我这个族长,那么,以后村里的事我有资格管么。”   吴保人眼珠子一瞪就要发作,管什么管,一个死丫头而已。族长是他儿子的!魏水村也是他儿子的!   吴书鱼默不作声挡住他,反复摩挲印章。低下头苦涩地道:“你想管,就交给你。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这个你不用操心,有牛叔在呢。”   吴书鱼神色变冷。魏宁和态度坚定,几乎在逼迫,让他心生不悦,印章他不可能交,到手的权力哪有让出去的道理?   吴书鱼祭出上任族长:“魏叔走时,要我照顾你。”   我爹要是知道你这么照顾我,非得再气死一次。   魏宁和讥笑,今儿这半拉族长权力她还非得要了。她大声道:“可是我爹说,再难也要担起自己的责任。以前没当回事,现在想想,他说的真的很有道理,可是想听也听不到了。”   声音愈发低落。   村民见状,情绪也低落起来。魏梧州是个好族长,虽然姓魏,可是吴家人也挑不出错来。可惜啊,这人死得早。魏宁和这个丫头也可怜,年纪轻轻,没了爹也没了娘。   吴书鱼憋住怒火,强行挤出两滴眼泪,失去了族长位,他还得说,“阿宁,别难过。”   吴保人气不过,直接甩袖子走了。   ————   春雨寒凉,回去路上,魏宁和又病了。   虽病弱无力,可是她还是躺在床/上喟叹:“活着……真好……”   急匆匆赶来的村医牛叔差点绊倒在门槛上,他护好药箱,捋一捋山羊胡,迈步走入内室。   待看到床边族长烧得通红的脸蛋,心疼不已。   才十六岁,总归还小啊,青葱水嫩的年纪,背负不属于她的重担,该有多累?   紧随其后的牛婶耳背,只利索地拿起水瓢催促丈夫:“磨磨唧唧,还不诊脉!唉,吴家父子看阿宁一个女孩子家,可着劲儿欺负。要我说,家里就该有个男人,苏隽那小子一去七天,也该回来了。”   牛叔女儿魏青青随后跑进来,被亲娘指挥着去打水,听了这话嘟嘟嘴,甩着两条大粗辫子:“娘你这话不对,外面世界听说可比咱们村子大了千万倍呢。”   牛婶:“不去烧水,还跟老娘顶上嘴了!苏隽是衍圣宗大弟子,能上天入地,拎个法器日行千里。不懂就别瞎吵吵!”   魏宁和烧到迷迷糊糊中,听到“苏隽”两字,撇撇嘴满脸嫌弃:“别提他!”   阴魂不散,老不死的!   “好好好,不提不提,阿宁好好睡,今儿个祭祀辛苦,瞧把孩子累的。你们男人怎么搞的,一个小姑娘都照顾不了,还能指望你们干什么?”   久违的温暖,让魏宁和安心睡过去。   但不知为何,睡梦中心跳异乎寻常的快。   深夜,魏宁和就被突如其来的心悸痛醒了,身体像裹在冰窟里,血都冻硬了。   她睁开眼,急促地喘息。   耳边是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紧张担忧的口吻:“快!快!热水呢?快呀!”   屋内昏暗,烛火胡乱摇晃。魏宁和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有人不断换热手帕,擦去她额头冷汗,有人重重摁压她胸口,一下一下。   魏宁和魂魄又飘荡到了半空。   她瞧见屋子里多了很多村民,都围绕她的身体而着急忙碌,神色焦急,不敢有丝毫停顿,生怕一个没注意,就出了众人难以承受的事。   许久,牛叔声音传来,苍老无力:“别忙了,不中用了。”   一屋子人仿佛定住一般,然后痛哭出声。   “宁丫头才十六岁,她才十六岁啊!”   “这叫我们怎么跟老族长交代?”   魏宁和:“………”   她莫不是重了个假生。 第5章 又成亲   魏宁和惊呆了!   在重生的第一天,准备大展身手之际,由于身体过度虚弱,她她她……   又死了!   系统也蒙了,数据紊乱了片刻:“这剧情不对。宿主你等着,我这就寻找办法!”   【生命能源使用中,请静候60秒。】   魏宁和听系统汇报:“宿主灵魂体能量庞大,肉身难以负荷。也就是说,宿主肉身会比上一世更加虚弱,稍微一点因素,身体都无法承受。”   “还能做人么?”   “能的。生命能源,一支可延续24小时生命。生命能源可从系统商城购买,一支100点惊悚积分。”   “现在可以购买几支?”   “只有两支,要用么。”   也就是说,她只剩下两天可活,万一再生个病,眼一睁一闭,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魏宁和揪着头发丝,犹豫了。活下去这么难,她还要做人么。   一时间,她想起前世做鬼的那些年,魔道觊觎、仙门憎恶、凡人畏惧,可是她实力在身,活得潇洒自由。这辈子做鬼,普天之下能打过自己的,一只手都能数的过。   更关键的是,再遇上苏隽,她完全可以暴打他一顿。   做人有什么好?   做鬼有什么不好?   系统战战兢兢地将宿主的思绪从危险边缘拉回:“宿主如果变成鬼,你最爱的胭脂鹅脯没法吃了吆~”   那真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好吧,来一支。”   ————   室内一灯如豆,满室悲痛。魏宁和手指动了一下,睁开眼睛。   魏青青揉揉眼睛:“族长?族长?”   魏宁和笑了笑:“是我,让——”   “你们担心了”五个字没说完,就见众人悲伤定格于脸上,紧接着嘴皮子颤抖,突然大声尖叫:“诈!尸!啦!”   系统吓一跳:“好怕怕!!!”   【惊悚值:+1,+1,+1,+1,+1……】   转眼人都跑光了,只留下一个魏青青。   村民的恐惧,不言而喻。   魏宁和有点受伤,说好的慈爱呢,大人都是骗子。   “小族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说出来我们帮你实现,你安心的上路吧。”   魏宁和黑了脸,“我没死。”   “你骗人我爹亲自诊断的你脉搏停跳呜呜呜。”   “你爹老眼昏花看错了。我命大着么,不信胸口给你摸……哎你摸哪别占我便宜!……魏青青!我这么大个眼珠子能跟死人一个样?你个庸医……”   一番解释,魏青青又是把脉,又是摸心跳,总算接受小族长没死的事,擦掉眼泪,拔腿跑出门,“我去叫我爹回来。”   村民受到大惊吓,跑出去才觉不妥,小族长不会平白无故诈尸,肯定有遗言交代,他们跑了谁给族长办事呢。于是又都跑了回来。   听见魏青青呼喊,说族长没死,众人又折回屋内。   “族长,你身体哪里不舒服要讲,你牛叔在这呢。”   “要不要喝点水?不渴,那饿不饿?”   村民围绕魏宁和床头忙来忙去,实在被刚才那事吓坏了,生怕族长再有个万一。温声细语问她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魏宁和艰难从被子里露出头,大病一场,小脸白白的,小声说:“我想听故事。”   “故事啊,老戴叔最会讲,牛郎织女啊,天上七仙女啊,你想听哪一个?”   魏宁和眨眨眼:“鬼故事。”   魏老戴双眼噌地亮了,推开前面的人:“好好好!”很少有人知道,他魏老戴并不喜欢写卿卿我我要死要活的男女话本子,惊悚恐怖故事才是他的最爱。   村民:“……”   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后来,村民是惊恐万状离开族长家的,满脑子充斥猿猴吃脑髓、断手拍肩膀……走路都不赶我回头看了。   而族长,被鬼故事哄睡了,睡得可安详。   魏老戴意犹未尽,拱手谢乡邻:“感谢各位乡亲捧场,欲听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啊。”   分解个屁。魏老戴,你以后别上山了我跟你讲!上山不打猎咱先打死你!   魏老戴高高兴兴回去,心想:族长可真好啊。   次日天微微亮,魏宁和悠悠醒转,脑子里一句清冷的声儿响:   【惊悚值:+1,+1,+1,+1,+1……】   星际中的人类,仍然沉浸在恐怖氛围中。   想到魏老戴的鬼故事,魏宁和眼前闪过满地乱爬的血手断腿,魏老戴的声音萦绕耳边,三日不绝。   她打开系统面板查询结果。   【直播内容:老戴讲鬼故事】   【惊悚等级:1】   【当前惊悚积分:358】   够存活三天半的!   魏宁和桃花眼亮晶晶,老戴叔真厉害,以后她当他知己去。宿主开心,系统也开心,沉浸在它终于能帮到宿主的喜悦里。   魏宁和笑道:“下次换一种方式,咱们去现场直播鬼。”   系统最喜欢宿主努力工作的样子:“好的宿主。”   醒来没多久,牛叔一家又来了。牛叔探她脉门,脉象平和了些,才放下心。打算回去给山神和魏家祖宗上柱香,族长昨夜中了邪,没留下后患定然受了各方保佑。   牛婶和魏青青去厨房,一个烧火一个做饭。   “牛叔,咳咳……”一句话没说完,她难受地咳几嗓子,喉咙肿痛得厉害,再也说不得。   “渴了吧,喝口水润润嗓子。”牛婶端茶壶进门,倒一杯水放凉些许,递给族长。   魏青青趴在床头,兴致勃勃说话:“族长,今儿个有好消息。你不知道,昨天吴书鱼父子俩有多惨,一个脚崴了,一个头摔破了!这回看他们还怎么作幺蛾子!”   魏宁和没法说话,就看着她笑,心道别小看吴书鱼,他只要脑子没摔坏,坐轮椅也照样算计。她喝了杯水,嗓子舒服了些,又被牛婶塞回被窝。   魏婶:“提那糟心人干啥,说点开心的。”   “好。”魏青青拽着魏宁和的手调笑:“看这时间,苏大哥该回了,族长高兴不高兴?”   魏宁和随口问:“哪个苏大哥呀?”   “苏隽啊。”   魏宁和笑容凝固在脸上,“提他干嘛。”   牛婶拎着药罐过来,笑道:“你跟他吵架了?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绊绊的,小两口的,床头打架床尾和。”   牛婶笑着去瞧族长,就见族长漂亮的脸蛋越来越白,白中带青。   魏宁和一口气没喘过来,她跟苏隽成亲了?!   晴天霹雳,不外如是。   要冷静、要冷静、要冷静……   可是冷静不了哇!千辛万苦杀掉的狗东西又回来了,他们又又成亲了,难道她又又又要经历一场杀妻证道?!   魏宁和崩溃得受不了,心道这可真是惊喜。眼白一翻,又昏过去。   “族长!族长!”   再次睁眼,天色已晚,室内烛火如豆,两扇门窗关得严实。魏青青守她床边,牛叔在桌上翻看医书,牛婶在门口煎药。族长再次昏迷,可把一家三口吓坏了。   魏宁和木愣愣的,眼珠子很久才咕噜一动:“牛叔,苏隽人呢?”   牛叔疑惑地试了下她额头温度,这烧退了,咋还说胡话呢,“你忘了?那小子为了你回去师门。唉你别动,有事躺着说。”   牛婶叹息:“算算日子他也快回来了。你们夫妻俩本就不容易,轻易别置气。”   “没跟他置气。”   魏宁和苦笑,隐隐觉得哪里奇怪。   上辈子的十六岁,她与苏隽只是相识。   这辈子的十六岁,她与苏隽早已成亲。   魏宁和揪着头发,思绪乱七八糟。她果真死而复生到十六岁这年?或者有旁的原因,导致这一切改变?   这时,门敲响三声,牛婶道了句“进来”,“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一道身影迈过门槛,徐徐踱进室内。   今日天气难得一见的好天气,金光随来人推门的瞬间团团涌进。   魏宁和眯着眼去瞧。   来人一身雪白箭袖劲装,金甲龙纹缠绕周身,行走间似有龙吟。背负一柄未出鞘古剑,潇潇如松下风,风神秀逸,姿仪不凡。   魏宁和眸子骤缩,苏隽!   一道低而磁的声音随来人轻飘到近前,抱拳道:“牛叔,牛婶。”   一听到这声音,魏宁和被龙侯剑捅过的心口赫然冰凉,凉意攀升,很快冻僵了半边身子。她背靠鸳鸯大红枕,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此刻的神色,犹如从尸堆古墓里爬出的厉鬼,脑子里有声音不断叫嚣:杀了他!杀了他!   许久,才按耐住杀意。   是了,冤有头债有主,前世苏隽杀妻证道,已经得到报应。这辈子的苏隽尚未做过什么,现在杀他没有道理。   那该怎么办,熟知未来事件的魏宁和只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猛地抬头,那就和离吧。   想通关节,如释重负。   “哎呦!”牛婶看苏隽,怎么看怎么满意,活了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长得这么周正的男子。苏隽虽是衍圣宗大弟子,本领高强的很,可是在他们这些普通人面前完全不摆架子。   “刚阿宁还在念叨夫君,可巧你就回来了,果真心有灵犀。小夫妻见面肯定有说不完的话,叔和婶就先走了。”   牛婶说完拉上自家闺女,扭头瞪了眼自家丈夫,能不能有点眼力价啊,小族长生气,得夫君多哄哄才行。你个糟老头子不觉得自己脑门太亮吗。   苏隽去送两位长辈:“晚辈不在的这些天,多谢牛叔牛婶照顾阿宁。”   “一家人,说这话就见外了,宁丫头交给你,我们走了。”   牛叔起身背起药箱,以同辈之礼,拍拍苏隽的肩膀。他知道,这位虽娶了宁丫头,名义上是他晚辈,可真实年岁比他也没差多少,行事极为稳妥。   苏隽颔首。   送走牛叔牛婶,苏隽回到室内,龙侯剑往墙上一挂,走向床边。   魏宁和捏紧被角,闭上眼睛,睫毛轻颤。床边下凹一块,一只手探向她额头。   魏宁和蓦的睁开眼,对上苏隽浓如黑曜的眸:“你做什么?”   苏隽静坐床边,眼底溢出笑意:“我回来了,阿宁。”   魏宁和咬着后槽牙,半晌才道:“回来就好。”   苏隽手背贴在魏宁和额头试了会,察觉小妻子身体比他离开前差了不少,眉头皱起,哄小孩似的,道:“我不在这些天,是吴家那些人又气你了?下回再碰上这种事,告诉我。”   魏宁和躺在床上平复心绪,室内一时安静,半晌,突然一声叹息传来,“阿宁,你在生气?”   魏宁和语塞,她生气,能生什么气。   她靠着软枕,恍了会儿神,等意识到额头被亲已经晚了。她捂着头,忿忿地瞪向苏隽。谁准你亲的!   苏隽喉咙发出闷笑,走到药炉边煎药。弹指一挥,往药罐里打入灵诀,那古拙的陶土罐子顿时白雾蒸腾,犹如仙器。煮药男子长发迤地,眸如点漆,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这样气质的修士,实在不该出现在平凡的魏水村。   魏宁和不由得想起仙魔两道修士偶尔议论的话题:容华老祖夫人一介普通凡人,如何与老祖相遇相识的?   她一普通村姑,到底怎么遇见的神仙? 第6章 和离和离   想了想,魏宁和与苏隽的第一次相见,在她八岁那年。   阴森密林中,她被心大的爹爹留在林子里,差点让魔修捉去炼制鬼童。正值几位修士收鬼降魔,途径那片地方。其中一个修士将她放在梧桐树上。   透过梧桐树叶,她战战兢兢看底下的仙魔大战。   魔修狡诈,将几位修士哄得团团转。为首的修士俊秀如竹,从容淡然,手中金剑出鞘,魔修阴谋遁无可遁。   临走前,为首的修士回眸,清冷如霜的侧脸,衣领龙首轻吟。魏宁和当时就被深深摄住了。   不知美为何物的小孩,突然开了窍,跳下树炮弹一般冲出去,抱住为首修士的腿,撕心裂肺地喊:“漂亮叔叔别走!”   围观修士惊讶不已,冰冷严肃的大师兄,也有小姑娘敢抱大腿。   头一回见到情绪如此饱满的小孩,苏隽不知所措,蹲下身来。   她哭天抹泪:“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苏隽凝眉:“可以。别哭了。”   小孩:“那你说话算话,可别跟我爹一样,喝个酒就什么都忘记了。”   “嗯。”   苏隽一诺千金,从那以后,确实经常出来陪一个凡人小孩玩耍。   两人,就这么相遇相识。   上辈子,魏宁和总觉得,两人能有缘,全靠她脸皮厚。   时过境迁,现在想想,她也不确定了。   从往事里抽出神,魏宁和倚着鸳鸯枕,看苏隽几十年几百年如一日的清雅,心道:上辈子她身子骨已弱得无药可救,本来没几年可活,苏隽等一会不行么,非得捅那么一下,让她死后一百多年仇恨难消,何必呢。   苏隽轻轻唤她:“阿宁。”   魏宁和:“干嘛。”   苏隽蹙眉:“你怎么了?”   苏隽观察力何其敏锐。小妻子的变化,别人看不出,他却看得很清楚。从他回来后,没有想象的热情,反而一直遭遇冷水。   是遇见什么了,还是气他回家晚了。小妻子在他面前一向乐呵呵没心没肺,还是第一次这样冷漠。   苏隽喉咙滚了滚,莫名心虚。   魏宁和视线对他对上,轻轻笑了声。   “没怎么。”魏宁和抓住一缕头发绕啊绕,打定了主意:“苏隽,我这段时间想了很多,咱们俩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要不——我们和离吧。”   “和离以后,你做你的修士,我做我的普通人,你这样的天资,没道理耗在我身上。而我也……不喜欢你了。”   苏隽愣住,温声道:“阿宁,别开玩笑。”哪有人动不动把和离挂在嘴边。   魏宁和严肃:“没开玩笑,我很认真。”   苏隽抿住了唇,皱紧了眉,拳头紧紧握住。魏宁和知道,他那是生气了。但是他很快克制住了怒火。   沉默半晌,苏隽抬头道:“我不答应。”   魏宁和:“必须答应。”   “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苏隽认真地看向魏宁和,眼底血丝通红,看着有点吓人。   魏宁和也吓到了,她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温柔点,和离和离,以和为贵。她将所有错误往自己身上揽:“你没做错什么,是我。我不喜欢你了。”   苏隽紧紧盯着魏宁和,目光冷酷得可怕。半晌他摁摁眉心,薄唇紧紧抿着。这是克制不了要发怒了。   魏宁和身子绷直,双手紧抓被子。   生气了,苏隽会杀她么?   鬼知道,她从来不了解他!   一息、两息、三息……只听见身边有什么东西猛然一颤,宝剑出鞘飞出门外,外面传出一声石头崩碎的巨响。似乎……龙侯剑把院中间那块天花石砍了。   魏宁和睁开眼,心头咯噔咯噔,手撑枕头往墙壁挪了挪。   情况不妙。她有点后悔了,眼下成亲才不到一年,新婚夫妻粘糊劲儿正大,苏隽肯定不愿意和离。她现在提出来,是个男人都忍不住。应该过段时间再提,距离他杀妻证道还有几年,足够她筹备的,要么苏隽厌倦了憎恶了,要么她身体好转,和离将容易很多。   苏隽固执地问:“我不信。理由。”   龙侯剑在一边轰鸣助阵,魏宁和只觉得胸口冷气嗖嗖,心肝儿俱颤:“苏隽,你喜欢我什么呢。我没有修炼的天赋,无法陪伴你走过长久;又不温柔不贤惠不体贴,无法照顾你;身体虚弱,恐怕子嗣艰难,没法为你生孩子……”一一细数,她简直猫嫌狗憎,老爹在世的时候还时常嫌弃她呢。   “所以,你喜欢我什么呢?”   上辈子她也想问,虽然她自我感觉良好,可扪心自问,世俗来讲,一个仙门厚望的修士,基本没可能看上一普通凡人。   苏隽面色缓和了些:“就为这些?阿宁,我不会随随便便成亲。你很好,比我想象的好。”   魏宁和抬头,注视苏隽,此刻他神色是认真的。可是,他现在觉得她很好,以后还是会为了道,舍弃她。   为了小命,她必须得离。   苏隽似乎看出她想法,冷冷地道:“和离,想都不要想。”   说罢,龙侯剑往桌上一拍,这把剑嗡嗡嗡地大叫,半是威胁半是恐吓。   魏宁和吓坏了,瞳孔震颤。   我知道我知道,你你你把龙侯剑拿下去!   看到它就胸口痛!   和离的话题无疾而终,魏宁和打量苏隽神色,琢磨着再提一次,龙侯剑会不会飞上来,把她砍个七零八碎。   静默一会,药煎好了,苏隽端药坐到床边,修长的手指捏起汤匙轻轻搅动,舀一匙试了温度:“喝药。此事作罢,以后莫再提。”   魏宁和看苏隽薄唇微勾,看他面上带笑,后颈却陡然生出一股子冷意。   该让系统看看,什么叫皮笑肉不笑,省得以后再“嘻嘻”尬笑。   思绪纷飞,被苏隽喂完了药也不知道。这次的药不同以往,她体内迅速聚起一股热气,催得人懒洋洋的,倒头又睡了。可没多久,身体深处蹿出一股阴凉,怎么暖都不热,她蜷缩起身子。   迷糊中,苏隽揭开被子抱住她,身体暖烘烘的像只炭炉,隐约有股淡雅微凉的崖柏香。   魏宁和往里滚,拒绝与之接触。   “乖,别闹。”苏隽揉揉眉心,俊朗的脸上满是疲惫。连日奔波,脑中一根弦紧绷,神仙也难熬。直到此刻,才有安心之感。   魏宁和认真提出的和离,在苏隽看来就是闹脾气,耍小性子,他不会放在心上。   把软乎乎的小妻子往怀中一揽,苏隽将头埋在她颈间,沉沉入睡。   魏宁和仿佛被困在铜墙铁壁里,无论如何挣脱不开,忍无可忍地在心里咆哮:“系统,我要打死他!”   系统测量了宿主的身体数据:“不可以哦。打不过哦。”   魏宁和七窍生烟。   一觉睡到日中,魏宁和被一阵饭香味叫醒了。她掀开床帘,金光透过小轩窗,满室亮堂。   居然中午了。   魏宁和身体紧绷,眯起眼睛警戒四周,没有异样,才松口气。   不能再躺下去。祭祀完就一直睡,喝了药接着睡。做鬼两百年养成的警惕,才当了两天人就丢掉了。   归根结底还是身子骨太弱,该练练。   魏宁和撑起身子,下床时腿一软险些跪下。百年老鬼要哭了,这感觉仿佛腿上坠了铅,别说飘,走都成问题。   强身健体,一定要强身健体。   才挪两步,苏隽清越的声音从厨房处传来,“阿宁,先别动,饭就好了。”   魏宁和坐上椅子,尔后腾地起身。   不是,她为什么要听苏隽的话!   本来没力气,突然充满活力。   魏宁和慢慢悠悠,推开门,耀目金光扑面而来,她遮住眼睛适应一会儿,慢吞吞踱步到院子里。老爹在世时常说起自家院子和别处不同,魏宁和没摸索出特别的,只觉得这地方,草木萌发比别处要早。尤其篱笆根脚,已经冒出嫩绿的草芽。   篱笆圈住四五只鸡,一只狗追着母鸡跑。魏宁和跟随一只公鸡后,慢悠悠抬步、落步,抬步、落步。   生活多么美好。   简单用过饭,魏宁和不肯休息,坚持要到院子里散步,晒太阳。苏隽只好拿本书,坐院中央的石头桌旁,龙侯剑平躺桌上,不时翻个身,像个大爷。   安适,惬意。   魏宁和瞥这一人一剑,冷冷笑了笑。   她沿篱笆溜达,没多久走回来,带了块灰溜溜的木头,丢到石桌上,摇晃苏隽的胳膊:“夫君,我要木头兔子。”   苏隽将书收回,目光落在木头上。拳头大小的泥巴块,顶上一株草芽摇摇欲坠,木头,就是一块普通木头。苏隽看向小妻子,白皙脸蛋上沾满泥巴而不自知,眼珠子咕噜转悠等着算计他,瞧着……傻乎乎的。   苏隽勾唇,等这丫头出招。   果然魏宁和不怀好意,道:“不要刻太大哦,带着不方便。杏仁那么大就好。”   苏隽淡然道:“嗯,还有吗。”   “有!我改主意了,光有兔子可不行,我还要猫、狗、鸡、鸭、鹅、鱼……要一百个,个个不重样!”   苏隽好笑,却摇摇头故意说:“有点难。”   难就对了!魏宁和心里暗爽,眼珠子一转,又扯起他衣袖,指着舒舒服服晒太阳的龙侯剑:“用龙侯剑削,我还没见过你用它削木头的英姿呢。”   剑于剑修而言,是并肩作战的兄弟,无可替代的宝物,重逾性命。她要看看,面对任性骄纵的妻子霸道无礼的要求,苏隽还能不生气?还能端住温文尔雅的范儿?   不能吧。反正换成她自己,敢这么撒野,一定得暴打一顿。   但是苏隽要敢生气,那还等什么,赶紧和离!   魏宁和美滋滋地想着。   苏隽左右无事,乐得陪小妻子闹。于是,他眸子看向龙侯剑。   龙侯剑一个鲤鱼打挺,直立而起嗡嗡嗡叫唤。   作为一把名匠打造的剑,削什么泥巴木头块,它不要面子的?   小样……魏宁和轻飘飘瞥它两眼,拉起苏隽衣袖扯了扯:“夫君。”   苏隽点点头,含着一抹歉疚,拔剑出鞘。   龙侯剑风中凌乱,嗡嗡嗡嗡嗡嗡!不不不不不要!!!   魏宁和终于趴在桌上,肚子都笑疼了:“哈哈哈哈哈哈。”   津津有味地欣赏苏隽使用龙侯剑削兔子,魏宁和扫了眼篱笆外,见牛婶与几个妇女结伴朝这边走来,笑着打招呼:“牛婶!” 第7章 亡灵书   篱笆外,牛婶和魏青青提着篮子,篮子里装满鸡蛋和兽肉。村里谁人生病,乡里相亲都会带上礼物前去探望,礼物没有多贵重,多以食材为主。   没过多久,其他村民陆续赶来,魏宁和一看,还有几个吴家人,为首的是手艺人吴老六媳妇,人都叫六婶的。   六婶倒不尴尬,嘻哈笑道:“族长,你身子可好了。”   她是个精明人,得到山神承认以后,魏宁和就是板上钉钉的族长。哪怕现在的族长年纪还小,处事手段稚嫩,可她迟早要超过吴书鱼。   然而魏吴两家人关系不太好,坐下来却说没法敞开心唠嗑。六婶留了些吉利话,表明自家立场,留下礼品就离开了。   牛婶见苏隽正拿着长剑削木头,金灿灿的宝剑,一看就知名贵,用来削灰不溜丢的木头,她看了都心疼。哪能还不明白发生什么,准是小族长又折腾人苏隽了。   她苦口婆心道:“族长,你别仗着苏隽脾气好,就随意折腾人家。”   虽然是自家人,牛婶还是得说,小族长以前招猫逗狗,爬树掏鸟,没半点女孩样子,也就苏隽不嫌弃。这么有本事又长得俊俏的男人,上哪找?可别被小族长作没了。   苏隽收好木头,解释道:“我闲来无事做来玩的。”   牛婶“哦”,她还能说什么。每次族长闯祸,都有苏隽兜底,小夫妻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不用多管闲事。   只要两人感情好,他们当长辈的就放心。   送完礼,众人又都回去。   苏隽雕刻完兔子去往村外,寻找合适闭关的山洞。   人都走了,魏宁和沿小院走完两圈,气喘吁吁地坐回椅子上,休息片刻,回到内屋,关上木门,去帘后沐浴。洗了个热水澡后,在屋子里做强身健体操。   她努力锻炼,争取活到三十岁,把想做的都做了。   她上辈子的愿望是能活到三十岁,却止步于二十七。这辈子,她希望能活到三十岁。   魏水村历代族长,平均寿命便是三十岁。   ————   正想着,门外“笃笃笃”传来几声敲门声,打断魏宁和不着边际的幻想。   苏隽回来了?   她下床去开门。走到门边,猛然发现不对劲。   门外如果是苏隽,在这个时辰回家,根本不会敲门。这扇老旧的木头门根本拦不住他,他随便施法穿个墙就可以进来。   魏宁和站在门边,并不开门,眯着眼去看门缝,正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同样透过门缝,目不转睛地看着屋内。两双眼睛对上,门外那双眼睛“唉吆”一声缩回去。   魏宁和目光冷凝。门外之人,赫然是吴保人。   他来干什么?   这么晚了还过来拜访她?   黄鼠狼给鸡拜年?   祭祀山神后,魏宁和已经得到山神认可,吴书鱼的权力被她收回,一些吴家人也认可了她这个族长。这不,今日有几个吴家人探病。这说明,吴书鱼以后再想拿回权力是不行了。   这父子俩恐怕恨得牙痒痒。   思索着,吴保人显然等不及,已经上手敲门,准确来说,是砸门,砰砰砰,抡起拳头一下一下捶门,边捶边阴阳怪气地说:“族长,开门啊,我知道你在家,快开门!”   门咣咣颤抖,再不打开,这扇老门就被砸坏了。   门一开,吴保人一改砸门的凶相,左手挎篮子,右手提一白纸糊的灯笼,嬉皮笑脸地挤进来,“听说族长病了,叔过来瞧瞧。”   他兀自搁下篮子,白纸灯笼往墙上一挂。不客气地环顾四周。不经意瞧见魏宁和,茂密头发随意披散,肌肤在烛光映照下白皙如瓷。   浑浊老眼闪现出惊艳。   怪不得村里人都说这死丫头漂亮,整个村子找不出第二个。因为体弱多病,这丫头瞧着懒散无力,楚楚可怜。   “苏隽今晚不在啊。”   吴保人心痒痒的,不过提到苏隽,吴保人还是压下欲/念,他眼神左右顾盼,生怕那煞星冷不丁站在他身后。   死丫头跟村里其他女人不一样,她背后站着苏隽。   魏宁和坐在桌子边,青葱手指穿透长发,一瞥眼,看到了吴保人的灯笼。   白纸灯笼,只有办丧事才挂。她还没死,吴家父子已迫不及待。   魏宁和眯起眼睛,“吴叔来做什么?”   吴保人不怀好意地笑笑,将篮子上白布揭开,里面血腥味再也遮挡不住,扑面而来。魏宁和对气味敏感,猝不及防闻到这味道,差点没恶心吐了。   “听说族长病了,吴叔带点东西过来看你,你看看。”   “这可是生猪肉,生猪肉!哦,从活猪身上一块块割下的鲜肉,割肉的时候,猪还活着,扯开嗓子嚎,嚎得,那叫一个惨。”   吴保人胆子肥了些,故意渲染气氛,想吓唬魏宁和。他怕什么,儿子说过,苏隽再厉害,他也就是一个外人,在村子里敢碰他一根手指头试试,他保证让魏宁和吃不了兜着走。   “丫头,我们知道你病着,得吃点好吃的补补……这肉可新鲜,你要不要尝尝。”吴保人面带慈爱的笑,将篮子往前递。   魏宁和眯起眼睛,这时,墙上龙侯剑一个挺身出鞘,横在魏宁和面前三尺远,阻挡吴保人一切小动作。   “啊!”突如其来的龙侯剑,将吴保人吓老大一跳。   “吆,吆!瞧瞧,这吓唬谁呢?”吴保人见龙侯剑没有再动,迅速想明白关节,无赖的笑出声。他知道,这死丫头胆子小,也就摆摆架子,哪敢真捅死他。   吴保人更加得意,说了好大一通话。最好气死死丫头,好叫她识相点,不该碰的东西决不能碰,   说完了,吴保人就打算离开。   魏宁和突然噗呲一声笑了,对吴保人道:“吴叔,你就是天真,总觉得我真拿你没办法。你知不知道,我要真要你的命,办法有的是。”   “比如,我哭上一回,苏隽肯定替我出气。他对付你,符箓、咒言、法器……比踩死蚂蚁还轻松,而且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吴保人只觉得后背冒凉气:“你敢。”   魏宁和轻柔地抚摸长发:“有何不敢。吴叔你知道吧,我连鬼都抓过,苏隽更是专门抓鬼杀鬼,所以你就算变成鬼,也别想逃脱。还有吴书鱼,他也一样。”   “你!”   “所以吴叔,别在我这里放肆。”   吴保人气急败坏:“你也就仗着苏隽,看苏隽以后不要你,你还能耍什么花招。”   “那不是你操心的。你的东西全部带走。”   吴保人咬牙切齿,挎上篮子,在门槛上跺两脚,提着白纸灯笼狼狈离开。   魏宁和看他离去的背影,吴保人跑得很快,到了小道的拐弯处,身形一转没入小山中。   走过拐角那一瞬间,白纸灯笼突然血红血红。   魏宁和眨眨眼睛,眼花么?   蜡烛幽幽燃烧,魏宁和正准备去睡,屋内陡然掀过一股子冷风。她胸口闷闷的,喉咙一热,咳了咳,伸手一捂,满手刺目的鲜血。   白纸灯笼、遮头布、生猪肉。   魏宁和很快想到吴保人带来的东西。那灯笼恐怕不祥,还有那生肉,不止带着血腥,十有八/九还有怨气。   怨气滋阴,以她身子骨现在的状况,哪怕魂体多一点点怨气,都能打破体内阴阳平衡。   吴家父子,故意的。   魏宁和吐出一口血,眼角眉梢漫上冰霜。   ————   半夜,魏宁和在一片温热中苏醒,体内一股热流缓缓游走,她舒服得喟叹一声,睁开了眼。   此刻她泡在温水中,桶中水雾氤氲。隔着雾气,一道修长人影端坐于木桶前,穿的雪白衣衫。再看她自己,衣衫尽褪,披头散发。   魏宁和耳朵尖刷地红了。   “醒了?”苏隽温润清越的声音传过来。   魏宁和咬咬牙,“出去。”   苏隽收回双手,转身离开。魏宁和刚要松口气,扒拉住桶沿就要起身,头顶忽然被羊绒毯兜头罩住,苏隽去而复返,将她一把捞出浴桶。   魏宁和哇哇大叫:“苏隽你老流/氓!”   老流/氓?   苏隽似笑非笑,将小妻子放在床上,施了个净身术法,烘干她身上水汽,又将人整个塞入被窝里,“谁是老流/氓?”   魏宁和据理力争:“你!就是你!我才十六岁,你年纪能当我爷爷了。你还占我便宜!”   苏隽简直要被这没良心的小家伙气乐,默念一段清心咒,沉住心神:“当初成亲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好了别闹,有事与你说,关于魏水村的。”   “老——”魏宁和见他面色严肃,神色一凛:“怎么了?”   苏隽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魏宁和。   信封整体是朱红暗沉的颜色,犹如鲜血浸泡,散发浓浓的死气与不祥。   魏宁和直皱眉头:“亡灵书?!”   魔道中有个特殊门派,将凡人当作猎物。每逢行猎之前,必先寄去一封特殊材质的血书,书里讲述一个叫人毛骨悚然的故事,让猎物在无尽恐惧绝望中死去,籍此享受快感,顺便收获绝望中诞生的厉鬼怨灵。因血书一出,必有人命,故而又名亡灵书。   这封亡灵书里,讲述了一个稻草人的故事。   活人剥皮,皮中塞满稻草缝制好,即为稻草人。   非常惨烈痛苦的死法。   魏宁和摇一摇血淋淋的信,眨巴眨巴眼:“寄给我的?”   “别胡说。”苏隽屈指弹她脑门以示惩戒,“是吴保人。”   “那怎会在你手里?”   苏隽温雅一笑,显得纯良无害:“路过罢了。”   恐怕不止路过,还顺便收拾人一顿吧。   这笑容让魏宁和背后一凉。   再看亡灵书,魏宁和心中升腾起不祥的预感,苏隽能想到的,她也能想到。   魏水村村外有护村阵法,由山神守护,除了村里人,一只外面的蚂蚁都闯不进来。也不知这哪来的魔修如此嚣张,竟闯过了护村阵法,还没有惊动山神分毫,堂而皇之寄一封信。   不知是护村阵出了问题,还是那魔修实力高深。无论哪一点,魏水村无法承受。   这个魔修于魏水村,于村民,都是大威胁。   “去吴家看看。”   苏隽将自己的大氅披在妻子身上,想要背起她,魏宁和正要拒绝,转念一想情况紧急,非逞能时候,就顺从地趴他背上。   夜色深沉,冷风一阵一阵吹拂。   没走多久,迎面撞上两个吴家人,灯笼打得左摇右晃,脸色苍白、惊恐万状地喊:“是族长和苏隽……吴保人他……他死了!” 第8章 稻草人(1)   吴保人住在村西头一座山的山腰上,林子阴翳,空气湿闷。   村里人很少来这里,此地虽然离村外的捕猎山林很近,可住着不舒服,他们宁愿住远点,多走点路,也不想多待。也就吴保人偷奸耍滑惯了,分家时选择这地方,因为房子是现成的,山上还有果子树。   魏宁和与苏隽赶到吴保人家,屋外已经被吴家人围得水泄不通,嘈杂地议论着什么,想进却不敢进。   突然,屋门撞开,几人从屋里冲出,刚跑出人群就弓下腰大吐狂吐,别人问什么,他们都摇头,神色惊骇道:   “没有皮!没有皮!没有皮!呕……”   还没进屋看,光听听就让围观村民头皮发麻的了。   “苏隽来了!”   声音一出,屋外霎那间鸦雀无声。吴家人定在原地,小心翼翼打量来人。   熟悉的雪色袍服出现,苏隽与魏宁和,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轻步走来。   吴家人再看着苏隽,心情有些复杂。   苏隽是去年入的魏水村,那时他白衣胜雪,身负长剑,瞧着就是一寻常剑客,就是长得俊俏了些,脾气和善,远近姑娘都喜欢看他。   可谁也没料到,就是这么个谦谦君子,突然有天提着龙侯剑孤身入山。那一去七八日,鹿吴山一带昏天暗地,狂风骤雨,大伙儿都觉得魏水村大难临头了。   直到刚当上族长的魏宁和上山,才将人带回来。苏隽下山之时,整个人仿佛血水中捞出,冷漠、肃杀、疯狂……亲眼目睹,无人不震撼。   后来村民上山打猎,看到鹿吴山尸山血海,才知道,苏隽竟然跑去山上,与山神厮杀。   若非魏宁和去拦,他怕不是要与山神同归于尽!   这哪是老好人,分明是一尊煞星!   尽管,苏隽如今依然一副温润君子模样,可吴家人万万不敢把他当普通人看。   也就魏家那些人觉得他脾气好,可他们吴家人却万万不敢招惹的。   不过,苏隽能到来,他们还是松了口气。   吴保人死得、死得……太过诡异,魏水村百年来还从没见过,看上去不像正常人所为,也只有苏隽能处理这种事。   等吴家人视线落到魏宁和身上,眼神冷淡很多。族长身子骨差,柔柔弱弱胆子又小,可别吓出个好歹来,万一拖了后腿……   有几个吴家人不咸不淡地道:“族长也来了。”   魏宁和眼珠转动,吴家人的冷淡尽收眼底,嘴角微不可查地一抽。   她做鬼王好多年,真的很久没见到这种眼神了。   苏隽一到跟前,门口吴家人齐刷刷后退,让出一条道。   魏宁和抬眼,望着吴保人居住的地方,不大的石头房,门口两个昏暗油灯,照出低矮木门,门口两侧石壁上贴着干枯爬山虎。   瞧着阴森森的,以前村民就很少来这里,以后怕是会更加避而远之。   虽然厌恶这父子俩,可吴保人猝死,心还是沉重不已。吴保人死在村子里,死在魔修手上。   “进去看看。”   苏隽颔首,往她口中塞了个什么,低声解释:“回青丹,能维持一个时辰体力。别逞强,我就在你身后。”   魏宁和抬眼,对上苏隽眼里的关切,眉头微皱了皱,想了想,说了一句:“最近麻烦你很多,谢谢。”   苏隽:“夫妻一体,无需客气。”   魏宁和笑笑,不置可否。   她转身面向村民,主要是吴家人:“来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吴保人死于谁手,我一定会查清楚。”   亡灵书一事,魏宁和迟疑了会,还是选择隐瞒。安抚好众人,她话不多说,抬步进入屋内。   苏隽随她身后步入石屋。   她进去之后,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好意思道:“进去吧,小族长一个十六岁的女娃都不怕,咱们再爬怕哪好意思。”   “进去吧,打下手也行。我看族长嘴唇发白,万一……”万一魏宁和再病重,鬼知道苏隽会怎么做。   “书鱼呢?”   几个汉子皱眉,亲爹死了,儿子居然找不着影子。   —————   魏宁和一进入石屋,扑面而来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她皱眉环顾石屋。   烛台发出幽暗的光,勉强填满石屋。石屋不知多久没清扫了,墙角遍布蜘蛛网,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尘灰。除了桌椅,其他东西都乱七八糟摆放。   两个大老爷们儿住着,屋子竟脏乱成这样。   风呜呜吹拂,床帘掀动。魏宁和目光顿了顿,落在屋子正中间。雪白盖尸布,被风掀得一起一伏,露出血肉模糊的手掌。   盖尸布掀开,魏宁和脚步骤然停住。   那是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脸上、身上没有皮肤,只剩下红色的血肉。   尸体两颗眼珠子爆凸,牙关紧咬,四肢呈现出一种剧烈挣扎过的诡异扭曲姿态,显然生前遭受巨大痛苦。   “生断/骨,活剥/皮。”   魏宁和想起吴保人送她的生猪肉,他估计也没想到,自己跟落得个猪一样的下场。   跟来的吴家人竭力克制拔腿的冲动,别过眼,“我们来时,保人他就这样了。找了一圈,没找到他的、他的……皮。”   苏隽停在一堆乱糟糟的脏衣堆旁,对跟来的吴家人道:“把衣服扒开。”   两汉子过去将衣服扒拉开,惊讶道:“有个稻草人。”   只是这个稻草人,越看越叫人心底不舒服。   草帽人带着稻草编织的帽子,有两颗微笑弯弯的眼,有眉毛有鼻子有嘴巴,透过嘴巴,还可以看到里面塞满的稻草。草帽人皮肤不知是哪种布料,摸起来很柔软。   跟真的一样。   越看越阴森。   苏隽:“它,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   两汉子愣住,两息后,突然大声尖叫。   魏宁和:“放下吧,你们先出去。”   几个汉子再也顶不住,放下稻草人,连滚带爬跑出去。   几人走后,只剩下魏宁和和苏隽。   “瞧你把他们吓的。”魏宁和觑一眼苏隽挺拔的身姿,暗自好笑。像苏隽这么端方的君子,也会故意捉弄凡人。   苏隽面不改色:“下次会注意。”   也就是承认错误,坚决不改。魏宁和抱胸:“你看出什么没有。”   苏隽:“吴保人的魂魄,不在。”   魏宁和拍手:“对啊。人死之后,魂魄萦绕尸身七日方散。可这个屋子里,丁点鬼气都感受不到。”   吴保人魂魄,十有八九让魔修顺手收了。   如果说所有魔修都有什么共同爱好,那就是收集厉鬼冤魂了。然而世上哪有那么多厉鬼冤魂,于是他们自己动手造,恐吓、酷刑、夺人心头爱、毁人灭全家……百般折磨,无辜惨死之人心中必怀浓重怨念,怨念缠身即化为厉鬼。怨气助长修为,怨鬼炼制魂幡,基本没有魔修不喜欢。   这也是魔道臭名昭著的原因之一,魔修残忍弑杀,罪孽滔天,偌大魔道几乎找不到手中干净的人。仙门除厉鬼之余,见到魔修也是不死不休。   苏隽肯定了魏宁和的猜测,摸向龙侯剑道:“你欲如何。”   “先去瞧瞧护村阵。这个阵法保护村民五百多年,会阻止外来人进入村子。一般情况,那魔修打死都进不来。这次也不知怎么回事,得摸清楚魔修入村方式。”   苏隽:“可。”   两人走出石屋,魏宁和说了下情况,“这并非普通人所为,我与苏隽去查。你们这几日,无事不得离开村子。”   各家都有余粮,抵一两个月没问题。   魏宁和又吩咐做棺材的吴老七,帮忙将吴保人的尸骨装敛。只是刚吩咐完毕,人群里突然有人钻出来,高声阻止:“且慢!”   只见吴书鱼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走了出来,看他模样,吓得不轻,才刚刚回神。   吴书鱼打量魏宁和,目光阴冷:“我爹死得蹊跷,还不能下葬!”   围观的吴家人愣住。   魏宁和顿住,对上吴书鱼紧紧盯着自己的视线。她知道想他的什么,怀疑吴保人之死与她有关,即便无关,也要强拉上关系。   她这里还有笔账没算呢,吴书鱼还想作妖。   看在吴保人死的份上,魏宁和暂时懒得与他计较,嗤笑道:“随你吧。”   虽然吴书鱼竭力摆脱粗俗,痛恨别人说自己像吴保人,可不得不说,这父子俩骨子里的本质还是一模一样的。一样的不择手段,一样的无赖。   吴书鱼还想再说什么,猝不及防对上苏隽的一瞥,心头猛跳。   父亲死前,他曾见过这人。   昨日,他在友人家中喝酒,正聊得欢畅,却听闻有吴家人去探病魏宁和,立即就坐不住了。这时看望魏宁和,承认她为族长,他与父亲都不乐意看到这局面,魏宁和当了族长,那他二十多年来的努力岂不白费?于是,他就让爹趁着苏隽不在,送去白纸灯笼和生猪肉,不奢求能彻底除掉魏宁和,让她躺几个月就够了。爹去了,可回来时脸色很不对劲。   没过多久,苏隽穿墙而入,显然魏宁和已经出事。可是,还没等他高兴,苏隽就用术法捆绑住他,之后……   咬咬牙,吴书鱼不得不打消拖魏宁和下水的计划,眼睁睁看二人离去。   “爹,爹啊……”吴书鱼实在不甘心,当着吴家人的面,流出滂沱眼泪,展现孝子悲痛。只是这眼泪中有几分真诚,几分伪装,也就他自己知道了。 第9章 稻草人(2)   雪亮的月光暗淡下去,风劲小了。随着一声鸡鸣,魏宁和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熬了快一夜。   “也没做什么啊,好累。”她这副肉/身真的很不中用。   回青丹药力过去,魏宁和只觉得身上力气被抽干一般,昏昏沉沉就想倒下。喉咙腥甜,捂住嘴咳嗽两下,手心里一摊血沫。   “我……”   苏隽脸色很不好看,一把捞起她,“先回去休息。”   “好。”魏宁和这回没跟他打对台戏,乖乖窝在他怀里,脑袋搭他颈间,头一搭就睡死过去。   “阿宁?丫头?”怀里的人轻飘飘的,瘦得很不像话。经过一夜,好容易养出来的精力劲又消耗一空,甚至气息都是微弱的。   苏隽走得缓慢,迎着渐渐跳出的金光,魏宁和睡得安稳,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梦,眼角流出眼泪:“苏隽……”   苏隽凑近了去听。   “我们……和离吧。”   苏隽步伐一顿。   良久,他苦笑一声,“不可能。”   和离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   翌日日中,魏宁和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小木屋,掀开床帘,满室金光。   伸个懒腰,昨夜的生肉、亡灵书和稻草人,一切的黑暗惊慌,似乎都被金光驱散了。   突然间,从窗户缝隙钻出一阵香气,她眼睛突地睁大,好像是她最最喜欢的胭脂鹅脯。饭菜很快呈上桌,魏宁和欢喜地吃鹅,不经意瞧见苏隽的冰块脸,夹菜的动作顿住。   怎么了这是,谁惹这尊煞星了?不要命了?!   碍于苏隽脸色不好,魏宁和吃完了饭,很主动地收拾厨房。   一切妥当,两人关上篱笆,一道离开村子,去往村外的护村大阵视察。   路上见到的多是魏家人,跟魏宁和打探消息。他们听说了吴保人的事,也去看了一眼,以示哀悼。可两家关系僵硬,看完了人后吴家人也没留,魏家人只好各自回家。   可村子里出了这等事,谁也没心情再干别的。   魏宁和让他们回去,最近别再离开村子。魏家人点点头,族长不说,他们也不敢再出村,族长一说,他们更不会出去了。   去往村外的路上,魏宁和给苏隽讲述魏水村大阵的由来。   它是魏水村第一任族长布下的,为了防止毒虫猛兽侵袭村庄。后来经过历代族人的改善,大阵既能防止毒虫猛兽,又能阻止外人进出,成为魏水村最宝贵的屏障。   不过护村阵也有缺陷,它需要很多的力量维持。所以魏水村世代需要族人与山神定契,山神得到供奉,留下来守护阵法,庇佑村民。而与山神定过契的人,一般命数短暂。   魏梧州是,魏宁和也是,魏水村历代族长,从来命不长久。   说这话时,魏宁和神色无奈,当初她可是个皮孩子,没有一点女孩样,爬树掏/鸟、下水摸鱼、田野里逮蛐蛐,仗着自己年轻,什么都敢干,现在可不行了,药不离口,喝茶时杯子里还得泡几颗枸杞呢。   她说话的时候笑呵呵的,苏隽望着她,眸子微动,总算没那么冰冷了。   说着话,已爬过几座山,见到一片桃花林。桃花林夹岸数百步,初春时节,桃花繁盛璀璨,缤纷迷人。   “就是这里了,开始吧。”   魏宁和说着取出一根细长的针,刺破食指,挤出一滴血,滴落在桃花树下。   苏隽盯着她的手指,皱眉:“你身子还没恢复好。”   魏宁和满不在乎:“一滴血而已,我没那么娇弱吧。别说了,先看看效果。”   她是极阴体质,极阴命格,对于她自身没什么好处,对于鬼怪邪灵来说,却是香饽饽。她的血,带有令鬼怪无法抗拒的诱惑。   一滴血,足够将方圆十里的鬼魂邪祟全都吸引过来。   不过,那滴血流出之后,魏宁和还是将衣服裹紧了些,冷啊。   她食指微微刺痛,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把握好力度,扎得太深了。   苏隽抿唇,抓过她的食指,并指一抹,被针扎出来的细小伤口立即消失不见。   “谢谢。”魏宁和顺口一夸。   正说着话,桃花林忽然抖动。一股凉风由远而近,携裹着浓烈阴煞之气,阴气中,传出瘆人的鬼哭。   苏隽御剑带魏宁和飞到山上,居高临下的俯视下方。   只见这些小鬼痴迷地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嗷呜嗷呜地叫唤,逐步接近桃花林。可没等他们触碰到花瓣,桃花林微不可查地抖动一下,空间破开一道口子,下一刻,小鬼消失不见。   下一刻,盘山坡突然出现一批小鬼,沿着山道不停地跑,每每跑着跑着,忽然空间一扭,落到另一个地方。那些鬼不停地跑啊跑,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迷路了。   苏隽诧异地看向魏宁和:“布阵之人,这一手空间法则用得出神入化。”   就他所知,这样的布阵本领,世间少有人敌。若是让仙门魔道的修士看到,会不敢相信。一个普通的村子,居然藏有这么一位阵法宗师。   这个村子的防护阵,堪比衍圣宗的宗门阵。   魏宁和得意:“那是。这个,可是我们魏水村祖上的几个老祖宗布置的,延续了几百年。阵法是族学里的必修课,但是喜欢阵法的人寥寥无几,有天赋的更是凤毛麟角。”   苏隽问:“那你呢?”   魏宁和谦虚道:“还好还好,一般一般。”   苏隽认真地听着,皱眉看向下方草丛,好像有什么人影闪过。   他拂袖丢出一只纸鹤,风驰电掣飞下去。   “啊啊啊——”   一女鬼跳出草丛,凄惨地嚎哭着。她受魏宁和的鲜血牵引冲向桃花林,可是与前面的小鬼一样,也突然消失,被传送到别处。   魏宁和折舌,“苏隽,你对人家女孩子温柔点。”女鬼身上没有煞气,是良家好鬼。   苏隽不置可否。   阵法无有破绽,两人转移阵地。顺着村志记载,来到下一处。这是一座延绵不绝的山脉,山峰拔地而起数百丈,险峻陡峭。   这是魏水村的一处入口。不过受阵法影响,在外人看来,它只是一座山,陡峭险峻,人烟绝迹。   魏宁和站在石壁前正要滴血,苏隽道:“我来。”   只见他微一拂袖,抖出数百只纸鹤。   魏宁和摇头:“没用的,你已经得到山神承认,纸鹤中有你的气息,它直接放行。”   苏隽颔首,抹去纸鹤上的气息,龙侯剑一划,数百纸鹤纷飞,从各个角度凶狠撞向面前大阵。   “噗噗噗……”纸鹤碰上阵法,与撞上石头的感觉一个样,脑袋都歪了。   以苏隽的修为,也破不开阵法。   魏宁和抚掌笑:“这一处也没问题。”她就说嘛,老祖宗阵法,哪有那么容易被破。   两人接着走向下一处,为防止漏过什么角落,检查的很细致。直到金乌西坠,检查过的地方阵法完好无损。两人回去,等第二天再过来检查。   回到村里,魏宁和被魏家几个长辈包围了。   魏宁和知道他们来意,强打起精神:“叔叔婶婶你们先回去,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你们晚上就不要出门,最近都别下山了。”   魏家人想要问出的话全部咽下去,眼下除了等待和信任族长,他们也没别的办法。魏宁和摁摁眉心,叹口气。   “吴书鱼呢?他还在家里么?”   “已经下山了,暂时住在朋友家。听说哭得差点闭气,还是吴家人合力帮他把他爹的尸骨收拾好,只是他拦着不让下葬。”   “嗯。”   “族长你查案归查案,身体要照顾好,不然回头魏老牛又要与你唠叨。”   魏宁和笑道:“我知道。”   送走魏家人,魏宁和捂住嘴呵欠,苏隽扫她一眼,将她提溜到背上,“莫逞强。”   魏宁和没再拒绝,走过小道拐弯处,苏隽脚步顿了顿,魏宁和睁开眼睛,“怎么不走了?”   苏隽凝声道:“吴书鱼。”   吴书鱼冷漠地等候路边,他本想兴师问罪,可看到苏隽,还是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吴书鱼: “族长,听说你和苏隽忙活一天。你们查出凶手了吗?”   魏宁和:“还未。”   吴书鱼呵呵笑了两声,阴阳怪气道:“我早猜到。”   嗓音刺耳的很。魏宁和懒得理他,他们马不停蹄忙活一天,而吴书鱼做了什么?他只顾着“悲痛”,利用亲爹的死笼络人心,只为翘她墙角。未曾在追查凶手上付出一星半点精力,长着一张嘴就想指责她,她欠他的?   魏宁和拍拍苏隽,“别管他,走了。”   苏隽颔首,从吴书鱼身边离开。   吴书鱼霎时阴沉得可怕,拳头捏得咔咔响,“魏——”   苏隽轻轻回眸,吴书鱼一顿,浑身血液霎那间冻结,仿佛被掐住了脖子,再也说不出话。   目送两人远去,吴书鱼敢怒不敢言,胸中一把火快要烧穿了他。   魏宁和的淡漠,苏隽的威慑,在他看来就是嚣张,就是嘲讽,就是眼里完全没他这个人。   思绪翻涌,转回到少年时。   少年在学堂,他次次考核都是第一。直到后来魏宁和到来,短短两年就晋级他所在的甲字班,被人称赞为小神童。起初他还不以为意,直到后来,魏宁和成绩与他并驾齐驱,再后来,顺利超越,遥遥领先。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住他,他拼了命的学,然而总有那么一人,哪怕吊儿郎当游手好闲,考核时都能轻而易举考第一。夫子每每被她气得破口大骂,最心爱得意的徒弟却也是她。他堂堂一男子,长年累月被一女人压得喘不过气。   村里人都说他已经足够优秀,是啊,足够优秀,不是最优秀。   他是魏水村少族长,魏宁和丝毫不给他面子,抢夺他的风光,抢夺他的第一名。   他那时总安慰自己:一个女孩学的再好有何用,以后还不是要嫁人。这种想法日夜积压,也记不清从哪一天起,他萌生了娶魏宁和的想法。   女子以夫为天,娶魏宁和回家,他就能永远压她一头。哪怕他喜欢的不是魏宁和,而是小鸟依人的女子。   可没想到,他向魏宁和表明心意后,魏宁和想也不想直接拒绝,后来,更是带回一个外族人,一个能压得他喘不过气的苏隽。   魏宁和就是专门克他的。   早晚,早晚一天——   吴书鱼嘴角露出冷笑,清冷月光拉长他身影,突然,那影子甩出一根长长的尾巴。   回到家中,魏宁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也没去想多少,饭都没吃,昏沉沉睡过去。   夜里,她突然惊醒,揉揉眼睛,左右看了一眼,没瞧见什么。往上一看,正对上一对幽绿的眼睛。   一下清醒了,“谁?”那眼睛恶狠狠瞪她一眼,消失了。   隔床苏隽也醒了,他是邪灵的猎手,对这气息再熟悉不过。“你先睡,我出去看看。”   苏隽拔出龙侯剑,穿墙而出追出门外。再回来时,纳灵袋鼓囊囊,往地上一扔,“几只猫狗邪灵。继续睡吧。”   “嗯。”   嘴上说睡,可魏宁和总觉得哪里奇怪,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闭上眼睛,眉头拧成一团。   苏隽看不过去,隔着帘子丢去一个沉睡咒。   魏宁和再也顶不住,沉沉睡去。   天亮以后推开门,院子里早早等候十来个人,见到她,仿佛一身惊惧有了发泄之处:“族长,又出事了。” 第10章 稻草人(3)   清早天微微亮,便有村民站在族长家的篱笆外面等。没多久发现,来的不止他们一家,粗略看得有十好几家,每个人眼皮子底下乌青乌青,一看就是没睡好。   魏宁和打开门,看到这些村民没睡好的模样,也不再问,就让他们进去。   “别着急,挨个说。”   几个魏家汉子见小族长年纪轻轻却一派沉稳,甚至比她爹在世时还端得住,喝着滚烫热茶,手总算没那么抖了。   魏西宏是村里的铁匠,一向爽朗大气,笑容满面,此刻他黝黑的脸却异常愤怒:“昨夜我都睡了,却听见铺子外有人敲门。门是孩他娘开的,你猜是谁,吴保人哇!大半夜的这家伙血肉模糊,开口就让我们找他的皮。找个锤锤哦,孩他娘当时差点吓晕了!老子跟吴保人没仇吧,他上我家算咋回事?”   魏宁和嘴角抽搐。好好一恐怖故事,让这汉子讲得莫名搞笑。   魏西宏打头,后面大伙儿纷纷义愤填膺的告起状来。   “你们也遇上他?我也遇上了!他的皮不是装进了棺材里,谁闲的手痒藏他的皮?”   “我们也遇见他了。他活着我跟他从不来往,来我家实在没道理!”   说到后面,只恨不得把吴保人揪出来,到底谁对不住他,非得半夜出来吓唬人。   魏宁和听完,视线落在提着个药箱的牛叔身上,蹙了蹙眉头,牛叔家里世代行医,家中有累世积下的正气和煞气,按理说寻常邪祟莫敢侵犯。   不过,老人家瞧上去精神头还好。   魏宁和问他:“牛叔,你也遇见那东西了?”   牛叔摸摸胡须:“没有。”   他就是来把脉的。   说着,牛叔上前。见魏宁和脉象还好,心下纳罕,出了如此吓人的事,族长身子骨竟也撑得住,肯定是苏隽照顾得周到。   魏宁和:“………”   这么多人挤在一个屋里也不是个事,魏宁和安抚他们,凶手正查着呢,以后再遇到同样的事,别给吴保人开门。   正说着,苏隽从外面回来,坐下听了会,了解事情经过,掌心翻转,取出一沓符咒来。   魏宁和凑上去,拿起一张:“这个好,镇邪符。”   符咒分发下去,一家一张,没来的由其他人带回去,嘱托他们要贴在门口。   苏隽的本事,村民曾见识过,还知道他是专门捉鬼的。拿到符,大家真诚地握着苏隽的手感谢,“谢谢你啦苏隽,好人好报,以后和族长和和美美早生贵子哦。”   魏宁和:“…………”   苏隽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回复一定会的。魏宁和扯出族长式的假笑,送别村民。   两人坐到桌上。   魏宁和抱着枸杞杯子问:“发现了?”昨夜恶灵游荡,却没伤害村中一人,只将人吓唬得不轻。这情况很不对劲,倘若是魔修,未免太无所顾忌,也太心慈手软了。   苏隽:“吴书鱼。”   魏宁和皱眉:“他?”   吴书鱼真与魔修勾结?这可是大罪,被发现了驱逐出村事小,魏水村也会因此大乱。吴书鱼心心念念要做族长,不会不知引狼入室的后果,会犯这么蠢的错误?   苏隽:“他修炼魔功,操控猫狗恶灵。”   魏宁和眉头蹙起:“听起来挺熟悉的,好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   她想起来了。村里有个藏书室,收藏书籍包罗万象,其中就有几本记录了如何驱使万物之灵为己所用的法子。   魏家祖上,曾出现过几个杂修,热衷于术法研究。只是死在魔修手上,而他们留下的东西,也被封存在藏书室里,束之高阁,几乎没有后人翻阅。   苏隽:“你看过?”   魏宁和一听便知糟糕,忙道:“没看过,略略听说过。”   开玩笑,像苏隽这样的仙门正道修士,捉鬼诛邪,对魔道深恶痛绝,她哪敢告诉他,自家村里就有关于邪术的书,祖上甚至有尝试修魔的,只是那些前辈魔修从来没有好下场,后人   偷偷觑一眼,只看到苏隽的侧脸,一缕鬓发垂落肩头,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眸。   唉,也不知他信了没信。   苏隽面上喜怒难测:“唔。”   魏宁和:“…………”到底信了没信啊!   ————   简单吃过早饭,魏宁和与苏隽去了一趟吴保人家。吴保人尸身已经装敛好,碍于吴书鱼,棺材还停留在家里。   听说吴保人显灵,吴书鱼再一次悲痛欲绝。   石头室内依旧阴气沉沉,石墙四面有窗洞,皆被破旧帘子堵得严严实实。正堂中央摆放一口棺材,里面躺着的,就是吴保人。由于装敛得仓促,棺材是从棺材铺里直接拉上山的,棺木用的普通的松木,前端大,后端小,打了薄薄一层黑色油漆。   这乌沉沉的颜色,看得人心情沉重。只是奇怪的是,正堂一无灵位,二无灵堂,只一口棺材摆在那里,十分突兀。   魏宁和心道:怪不得吴保人会跑到山下到处敲门,没有灵位,就找不到回家的路,到现在还是孤魂野鬼。   吴书鱼跪在棺材前,形销骨立。   吴家人远远见到苏隽,心神一惊,老早退出一条路,好让他畅行无阻。   有人忍不住问魏宁和:“族长,凶手找到了?”   语气里含有质问和不满。积压的恐惧让他们烦躁,谁也不敢抱怨苏隽,族长倒是很好的发泄口。而他们有现成的借口,族长不对,任何人都可以指出。   魏宁和道:“没有。”   人群叽叽喳喳,不知谁说了句“废物!”魏宁和恰好听见,无所谓勾唇,自顾自向前走,只当充耳未闻。这是上辈子练就的功夫,她这做族长的,两姓相争,不得有私心;族人责备,须静心听讲,不得存私愤……是以,再如何委屈,她都得听着,忍着。久而久之,忍功大成。   魏宁和一不计较,吴家人骂起来愈发无所顾忌。突然,苏隽脚步一顿,转过身去。   这一转犹如阎王回头,骂人者险些心脏停跳,亲娘嘞!!!   人群安静如鸡。   半晌,一人颤巍巍说:“还望族长多多费心。早让逝者入土为安。”   魏宁和淡笑了声,“紧张什么,苏隽脾气和善,又不吃人。”   吴家人:“………”比吃人还吓人好么!   魏宁和拽苏隽袖子,“走吧。”   这时,有一清亮声音突然开口,口气十分放肆:“你们魏水村的族长,居然是个女人?”   苏隽轻飘飘扫去一眼,魏宁和拽住他袖子。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人长得有些刻薄,面白无须,嘴下一颗指甲大的黑痣。   “这位似乎没见过。”   年轻男子桀桀地笑,嘴下黑痣黝黑发亮。那一瞬间,魏宁和以为看到了吴保人,二人虽非父子,但笑起来十分相似。他说:“我叫常遇。”   魏宁和表示疑惑。就她所知,吴书鱼可没有姓常的亲戚。   旁边有一吴家人道:“族长,他是我媳妇的娘家人,过来祭拜。”   魏宁和颔首,没再停留,围绕棺材行走。   石头屋内光线黯淡,只有棺材旁燃烧几根蜡烛,更显得室内阴凉。她裹紧大氅,感觉到室内阴气比之以往更盛。绕着棺材走,在棺材两侧边沿,瞧见两个暗红色的手印。   血液已经凝固,只是血手印位置微妙,像里面的人扒住棺材,往外爬出去留下的。   屈指敲了敲,声音笃笃,空荡荡的。   魏宁和与苏隽站在棺材两侧,对视一眼,紧接着魏宁和往后退了两步,苏隽伸手,打开棺材。   吴书鱼跳起来厉声质问:“魏宁和,你们干什么!”   魏宁和:“你自己看。”   吴书鱼瞬间变了脸:“我不看!”   魏宁和嗤笑他的胆小:“棺材是空的。”   众人大惊失色。有胆大些的上前探头看,只见棺材空空如也,只有底部残留大片血迹与细微肉沫,证明吴保人的尸体确实在此处待过,只不过后来自己打开棺材盖爬走了。   比尸体躺着更可怕。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人,只觉得心里嗖嗖发凉。   吴书鱼噗通瘫坐在地,语气艰涩:“我爹……”   魏宁和:“显而易见,他下山了。”   吴书鱼脸色更加白了。一旁的吴家人听得腿都软了,左右顾盼,生怕从某个角落蹿出个吴保人。众人心惊胆战地向魏宁和请求离去,随即逃也似的离开石头屋。   那个常遇还想说什么,被另一个吴家大人生拉硬拽拽走。   人都走了,吴书鱼也哆嗦着要走,魏宁和蹲到他跟前,低声道:“吴书鱼,你祸害猫狗自有报应,但,别碰族人一根寒毛。”   吴保人瞳孔骤缩,嗤笑:“族长说的,我不明白。”   魏宁和:“听不明白也好。我劝你尽早收手。你照过镜子没有,现在这鬼样多吓人。”   言尽于此,魏宁和转身离开。和苏隽两人一道,继续去检查护村阵。   石屋外,有一双眼睛,目送着魏宁和与苏隽离去。   人都走了,石屋内空荡荡的,吴书鱼呆坐半晌,正欲起身,突然,从背后探出一只手,将他摁住。   吴书鱼魂飞魄散。   “表哥,你怕什么呀,是我。”   常遇走到吴书鱼身前,一屁股坐地上,笑嘻嘻道,“方才那个真是你们村的小族长?模样真他娘俊。柔柔弱弱,身娇体软,怪不得那个修士如此宝贝她。”   吴书鱼猛松口气,气得想揍常遇。他阴沉着脸:“漂亮?那贱人难缠着呢,我怕你无福消受。”   常遇嘿嘿笑出声,嘴下黑痣高高扬起:“再难缠,也不过一小女人。我有个主意……”   吴书鱼迟疑:“昨日放的阴灵,全被苏隽捉去,那夫妻俩没一个好对付。”   “全捉了?这个苏隽真是碍手碍脚,留下终究是祸患。”   “我想想。”吴书鱼站起身,却不小心碰到棺材,当即被火烧了似的一跳几步远。谁知倒下的时候,又踩到个骨头。   “啊,走走走!”吴书鱼魂飞魄散,头也不回跑出石屋,身后常遇叫他都听不见。   到了山下,离石屋远远的了,吴书鱼才咽口水,不知为何,他身上很冷,很冷。   喉咙仿佛无数猫爪在挠,他不可抑制低叫出声:“喵——”   “表哥?”   吴书鱼咬住舌头,眉间郁气森森:“无……事。” 第11章 稻草人(4)   魏水村外。   一阵横流狂扫山林,上百纸鹤煽动翅膀飞跃崇山峻岭,突然间,仿佛碰上了透明墙壁,纸鹤簌簌而落,白雪纷飞,山林震荡。半晌,蔚林鸟兽恢复祥和安定,一派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阵法无破绽,魔修,非破阵而入,不知采用了何种法子,护村阵接纳了他。”   观云峰顶,下方发生何事一览无余,魏宁和道:“这魔修潜入村子,寄亡灵书,杀吴保人,短短两天,村子鸡犬不宁!”   魔修进入凡人居住的村子,仿若狼入羊群,随意宰杀。   魏宁和心头涌起恨意。   恶人作恶,尚有心存不忍之时,魔修却毫无底线,滥杀无辜,手段残忍,从未把人当人看,普通人在他们眼里,就是皮囊包裹的牲畜,揭了皮,可训化为鬼奴,也可制阴幡。   上辈子,她被全魔道纠缠,人人视她为阴幡材料。   而今,那魔修将魏水村当作屠宰场。   苏隽召回龙侯剑,蹲下身,魏宁和跳到他背上:“老祖宗留下的护村阵没问题,这魔修能潜入,还不被发现,显然早就有了准备。苏隽……你说他是不是早就看上我们村子。现在他在明,我们在暗,想找到他还真没那么容易。”   苏隽“嗯”了声,遥望鹿吴山蔚林远山,提议道:“天色还早,要不要去别处看看。”   “嗯?也好。”   苏隽抛出龙侯剑,牵着魏宁和的手走上去,龙侯剑嗡嗡叫唤两声便向前飞去。身上有个身娇体弱的女孩,这把剑飞得极慢,眼看着归林的鸟儿打眼前掠过,骄傲地扑腾翅膀喳喳叫。   龙侯剑不甘示弱,才想卯足劲加速,苏隽冷哼警告。   龙侯剑这才不甘不愿地维持龟速。   鹿吴山重峦叠嶂,密林高峰,灵气丰盈,鸟兽鱼虫尽皆肥壮无比,是绝佳的修炼好地,可惜几乎没有修士愿意来此。   从前也曾有修士尝试于此地开辟净室修炼,说也奇怪,但凡闭过关的,无一例外都是一闭不出,坐死关中。后来有大能测算,说此地千山拔地而起,如出鞘利剑,血煞铺天,诸事不吉。口耳相传,久而久之,鹿吴山再没有修士敢来。   也就极少有修士知道,山中其实有一群普通人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的富足而快乐。   魏水村族长,有责任守护好这份安宁。   走马观花地看了遍山林景象,几乎飞出鹿吴山,魏宁和凝了凝神,捕捉到密林上空一闪飞逝的魔气,忙道:“停!”   与此同时,苏隽已经操控龙侯剑向下俯冲。   这见鬼的默契!   魏宁和别过头,苏隽轻笑。   不多时,降落一处山洞前。   山洞位于一个小山坡上,周围老树遒劲,人烟绝迹,不仔细寻找无法察觉。洞口远看形如地窖,以大石遮挡,洞穴不知多深,宛若开在人间的地狱,呼呼阴风呼啸而出,淡淡血煞溢出洞口,刚钻出,又被一双无形之手摄回。   这场景可太熟悉了。   魏宁和脸色瞬间冷凝,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魔气。”   鹿吴山,不知何时住了个魔修。   “跟我走。”苏隽手握龙侯剑,牵着魏宁和的手进入石洞。   一到洞穴内,龙侯剑嗡嗡嗡发出金黄灿光。寒风无孔不入,苏隽揽住她也无济于事,魏宁和嘴唇冻紫了。   苏隽叹息:“要不你去外面等着。”   魏宁和可怜巴巴:“夫君,把我一个弱女子放在外面,你放心啊。”   苏隽迟疑了。他自然不放心,除了自己身边,搁哪里都不放心。   魏宁和:“冻一下又冻不坏。阿——嚏!走、走啊。”   洞内阴暗,上方嘀嗒嘀嗒水声。走过漫长黑暗的隧道,来到魔修日常修炼的石室。为防止打草惊蛇,魏宁和特意使用了敛息符,却发现多余。   主洞内,根本没人!   也不能这么说,有一个死人。   室内没有桌椅,也无床榻蒲团,只有一个月牙形血池,插满阴旗。阴旗无风舞动,血池潋滟起细小微波。   血池内,一中年男子静静漂浮水面,身着锦衣,五官周正,看模样是个好脾气的,可看他眉心浮现的狰狞纹路,是魔修无疑,而且……   “生机已断……死了大半年。”魏宁和双手哈气,说道。   魏宁和辨认了下血池外的阵法纹路,苏隽拔掉阴旗查看,沉声道:“夺舍阵法。”   魔修察觉到自己死期将近,提前找了个人夺舍。   魏宁和突然走着血池对岸,从角落里勾起一只柳编筐,柳编筐独特的交织纹路,来自村里一个叫吴三四的手艺人,那人古道热肠,是个老好人。哪怕魏家人,也说不出他一个不好。编筐用的村子里独有的玉柳,盈绿如翠玉的颜色,族人一向追捧。   魏宁和心情沉下去。   被夺舍之人,不言而喻,是魏水村人。   她继续翻。柳编筐里放着些完好布料,布料堆里藏有一截黑漆漆手指骨,因洞内湿冷,腐化速度减慢,饶是如此,也已经腐烂的看不出样子。摸摸骨头,只能确定是男子手骨。   “两条命了……” 魏宁和深呼吸,实在没办法冷静。两条命,两条命……魏水村历经三十八代族长,护村阵布下以后的二十几代,没有一代,像她这样,平白死掉村民,还是同一阶段两个。   是她这个族长,没保护好族人。   苏隽俊脸冷凝,“人已死,尸体却保存完好。”   魏宁和小心翼翼包好手指头,收起来。明白苏隽的意思:“你是说,魔修宝贝他原本的肉身?还想回来。”   苏隽颔首,揉乱魏宁和头发,神色温柔:“别哭。”   魏宁和抽抽鼻子:“谁哭,要哭也该让那魔修哭!对了,你想做什么?”   只见苏隽眉眼温润,抬手将男尸升到半空,掌心金线如绽放花盏,缠绕住魔修尸体,越束越紧。   魏宁和:“!!!”   洞内陡然狂风呼啸。   “啊啊啊……!!”随着苏隽不断施压,血池底下传出厉鬼哀嚎,血池受刺激般,骤然沸腾翻滚,从中冲出数十张鬼脸,围绕苏隽咆哮。与此同时,无数血线拉住尸体,竭力想拽它回血池。   龙侯剑嗡嗡嗡,兀自出鞘,一剑诛杀一鬼脸,杀至兴头处,发出高亢龙吟。   苏隽灵元汇聚掌心,手一抓,尸体缓慢上移,血线几乎要被拉断。   咔嚓嚓——血池剧烈沸腾,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池底赫然涌现茂密黑发,蠕动着爬向苏隽。   黑发实在难缠,砍掉再生,不断生长,是仙门除鬼时最不愿碰上的东西。   苏隽皱眉,看向魏宁和,担心会吓到柔弱的小妻子。   夫妻俩再度对视,魏宁和会意,拍拍胸口,以两人之间无可比拟的默契承诺:“你放心!”   说着,魏宁和踩着沉稳步子走向血池,黑发转移目标,妄想缠住她。苏隽忙灵力化刃,劈斩接近魏宁和的头发,失口道:“阿宁!”   这丫头到底会错意了。   魏宁和走到夺舍咒阵前,勾唇一笑,拔掉一只阴旗,插入另一处。再拔掉眼前阴旗,挪往他处。眼花缭乱地便动了所有阴旗位置,好好的夺舍咒阵,刹那功夫变成诅咒的凶阵。   黑发挣扎反抗,发出暴戾怒吼,最终不敌诅咒之力和苏隽的联合镇压,凄惨回归池底。   风平浪静。   魔修尸体再无阻力,飞到半空。苏隽隔空手掌合拢,轻轻一握,尸身碎裂,簌簌而落。   半晌,洞内爆发出恐怖至极的尖啸。   魔修得知肉身被毁,愤怒至极了。   苏隽来到魏宁和跟前,冷着脸,“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魏宁和肯定:“不会有危险,我算过。”   苏隽语气骤厉:“鬼发差点缠上你脖子!”   “那不是没缠上?”   “缠上就晚了!”   魏宁和忍无可忍:“你不会保护我吗?”   苏隽:“………会。”苏隽气消了很多,只是俊脸仍冷峻,“下次不可再拔阴旗。”   “嗯嗯嗯。”魏宁和嘟囔,真危险她还不拔了,能有谁比鬼更了解那些阴邪之物呢。   不过,当时她还真没想这么多,只想着赶快拔了旗,给魔修一个教训。   两人就离开洞,魏宁和想想不对,“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不能夸夸她,夺舍阵换成诅咒阵法,那魔修以后再不能夺舍,对新皮囊再不满意,也得凑合过一辈子。这么痛快的事,就不能夸夸。   苏隽:“有。魔修已然发觉,我们得快些回去。”   “说的很有道理!快走快走!”   ————   天边夕阳完全沉落,魏宁和与苏隽回到村子,村里已然乱成一团。猫灵狗灵乱喵乱吠,涌现更多邪灵,飞入各家各户,用吴保人声音嚎叫:“开门好么,把我的皮还给我……”   村民吓坏了,惊呼、尖叫、大哭、咒骂,不绝于耳。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门头贴符,可阻拦住鬼怪进门,阻拦不了他们的嘴。   叫不开门,那些鬼便开口咒骂。猫灵狗灵游荡村庄,见到家禽就咬,对准脖子生生咬死。   “族长,救命啊啊啊啊……”   魏宁和:“尸身被毁,魔修发怒。”宝贝的东西被意想不到的弱者摧毁掉,那魔修想必已经恼羞成怒。他不甘再潜伏试探,而要以雷霆手段发泄他的愤怒。   魔修不想等,魏宁和也不想等了。   苏隽贴上她额头试温,“你额头很烫。”   魏宁和:“是吗,我怎么没感觉,就是头有点……”晕。说晕就晕,这倒霉催的身子骨。   苏隽哪还顾得了别的,用最快速度赶回家中。   这一夜艰难过去,第二天清早,天还没亮,却早有村民等候在篱笆外,有魏家人,有吴家人。   见到魏宁和,魏家人眼中充满喜悦和担忧。可是吴家人的脸色,痛苦、失望、愤怒……   魏宁和头戴抹额,坐在软凳上,小脸带着高烧过的潮/红,强打起精神。   吴家领头的是吴书鱼,才过一天,他更瘦了,脸颊皮包着骨,活脱脱一副饿死鬼样。他身旁跟随那个前来祭奠的常遇,眼珠子贼嘻嘻盯着她。   魏宁和眯眼打量吴家人手指,心下猛地发凉,只见所有人伸出手时,右手都缺了根手指头,而且断面狰狞可怖,像是被什么生生咬掉。   “族长,你不是说有了符咒就安然无恙么?你看我们的手指,断了!断了!”   “让你查吴保人案子,为什么越查我们越危险,你做了什么?是不是触怒了山神?”   吴家人情绪激动,对现在这个无能的族长充满失望。   吴书鱼站在人群前方,火上浇油:“大家发现没有,断指的只有吴家人……”   吴家人立刻去打量隔壁魏家人的手,还真是。   火骤然一蹿三丈高,“你存的什么心,只顾魏家,不管我们吴家死活?”   “你是不是故意的!”   人愤怒之下,毫无理智可言。魏宁和险些被推倒在地。魏家人哪还能忍,顶着黑眼圈:“以为我们魏家就好过吗?什么吴保人、猫猫狗狗的嚎一整夜,我还没说你们吴家呢,是不是有人修炼了邪门外道,想要魏家人性命。要不是族长给了镇邪符,现在来的,就是魏家人尸体!”   吴家有人冷笑:“那就是她本事不行,没本事,当初抢着当什么族长?”   “她哪有本事?还不是仗着苏隽的势欺负我们吴家人!”   旧事重提。只要吴魏两家争吵,这就是一个过不了的坎。   魏宁和咳嗽着,默默观察在场诸人。   魏西宏、魏大书、吴书鱼、吴三四、常遇……魏家人,吴家人,吴家亲戚。那个夺舍的魔修,就混迹在这些人中推波助澜,隔岸观火,誓在村子里掀起血雨腥风。   是谁呢,是谁呢?   魏宁和目光一顿,定在吴书鱼身边一人身上——常遇。   隔着人群,他在盯着她,对她笑,嘴唇下方一颗黑黝黝大痣微颤,充满淫/邪。 第12章 稻草人(5)   魏宁和冷着脸,常遇的目光如附骨之蛆,粘腻腻地叮她身上,叫她恶心。年纪不大,倒染一身恶劣习气。   吴书鱼未免猖狂,居然将一个外村人带来掺合魏水村家务事。   魏、吴两家人已经大吵了起来。原本两家关系不尴不尬,平日里鲜少来往,只能伪装表面和谐。可这样的关系是经不起考验的,但凡出现一点点变故,两家说翻脸就翻脸。   吴书鱼得意地笑起来。他平日斯文有礼,竭力摆除吴保人的习性,可父子俩得意的模样,如出一辙。   魏吴两家越吵越激烈,几个吴家人索性提议:“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敢再用魏家族长,我们要自己选举,吴家需要一个为吴家人考虑的族长!”   “分家!吴魏两姓分家!”   众人情绪本就是到了烈火烹油之时,一点点水珠都能造成炸裂后果。很快来的过半数吴家人被煽动,点头附和:“说得好!我们推举吴书鱼做我们吴家族长,从此,两家井水不犯河水!”   “分家!分家!”   魏宁和静静坐着,冷眼看着底下吵闹的人。   她看到吴书鱼扭捏推辞,最终抵不过大家热情,当场宣布接受大伙意见,做吴家族长。他说他会好好做这个族长,事必躬亲,定不让大伙失望。   魏宁和讽笑,小时候,爹爹教吴书鱼处理村内事务,教他调解村民之法,教他如何与鹿吴山相处,他总学得磕磕绊绊,唯独谈起权势,头头是道。   看来他不止会谈,还会操作。   吴书鱼示意吴家人安静,走上前来,与魏宁和对峙,眼中得意,面上却充满为难:“魏族长,大家盛情难却,你确实没把族内事务管理好,我只好——唉。”   吴书鱼眼中带着冷笑,居高临下望着魏宁和,时至如今,他总算成功迈出与魏宁和对抗的第一步,虽付出代价,终归物超所值。   不过,这一点点权利哪能够,族长本就该属于他,他只不过放权给魏宁和一年,以后,必将一点一点回收。   他依然看不起魏宁和,没脑子,易冲动,当初略施小计,就哄得她去祭了山神。   他更看不起上任族长魏梧州,教导他十多年,还摸不透自己打算。   魏水村历代的族长,个个都是傻子,为了所谓责任牺牲性命。   若他当族长,只做几年有什么意思,该长长久久做才是。村子传承上百年,背靠鹿吴山山神,宝藏无尽,前面诸人却守着宝贝平凡度日,与怀抱金元宝过街的蠢孩子有何区别?   有他在,鹿吴山宝物物尽其用,魏水村势必改头换面。   吴书鱼挺直胸膛,只觉扬眉吐气。吴家已收入囊中,魏家还远吗?   只是他眼窝深陷,得意的神色怎么看怎么怪异。   魏宁和淡淡瞥他一眼,突然道:“两天不见,你瘦成这样,干什么去了?我当年祭祀山神,也没瘦成你这样。”   吴书鱼:“眼睁睁看着村子变成这样,谁能不忧心。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抓住罪魁祸首。”   魏宁和:“哦,有何进展?”   “这个恐怕不方便透露与你。”吴书鱼眼珠子略微转动,没见到影子,大大松口气。不答反问:“苏隽呢。”   魏宁和挑眉:“你找他做甚?”   吴书鱼悲戚道:“我爹过世前,曾与苏隽见过一面,他当时穿墙进入石屋,什么也没说,就绑住我与父亲……我知道苏隽非一般人,可那也不该……”   话留半句,真叫人不浮想联翩都不行。   果然是混官场的苗子,可惜生在魏水村。   时至如今,魏宁和总算明白,爹爹教吴书鱼时为何总摇头叹息,到死前都不肯闭上眼睛。   吴书鱼权势心过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在外面九州任何地方都能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可惜魏水村平静祥和惯了,连鸟儿都慢吞吞飞跃,它需要的是大家长,是一心一意为族人操心的族长。吴书鱼自私狭隘,他就像一头狼,有他当族长,魏水村将凶吉难测。   魏宁和似笑非笑:“你怀疑苏隽。”   吴书鱼冷笑,转过身,面对村人,凛然道:“苏隽有无罪过,本族长自会给他个公道。若无罪,就放他离去,若有罪,驱逐出魏水村!”   吴家人自然很给自家族长面子:“管苏隽是谁,在咱们村子里杀了人,都必须受罚!”   “早觉得他是祸患,还想啥呢,直接把他赶出去就行了!”   魏家人忍无可忍,呸吴家人一脸:“你们空口白牙的把脏水往人身上泼,要不要脸!”   “你们这几日闲在家里,苏隽为村子奔波劳碌,大家都亲眼所见。我看你们良心都让狗吃了!”   “安静!”魏宁和运足了气,所有人震住,都停了下来,看向魏宁和,不由自主听她说话。   吴书鱼轻咳一声。   吴家人这才反应过来,魏宁和已经不是他们的族长,做甚听她的话。人群里,常遇张张嘴,想要添一把火。   魏宁和轻飘飘扫过他:“闭嘴。”   常遇浑身冷不丁一个激灵,不知为何竟有种被恶鬼盯住的感觉,牙齿猛地咬住舌头,却连一声痛呼都不敢发。   可是被一个女人吓到算什么?他略微抬头,看到一团瀑布黑发,莹润,顺滑,犹如……活物般。   瞳孔莫名震颤,想张嘴,却仿佛失声了。   魏宁和抚摸黑发,冷笑着:“吴书鱼,你嘴巴一张,就怀疑苏隽,证据呢。我说的话你不信,你说的话,我又凭什么相信。”   吴保人一事,明显非寻常人所为。赶走了苏隽,就赶走了唯一能与背后魔修对抗的力量。所以,哪怕她不想与苏隽过下去了,想和离,都是温和委婉地提出。苏隽若恼怒,整个村子都不够龙侯剑一下砍的。   这时还是只顾争权夺利,排除异己,实在愚蠢。   吴书鱼脸上笑容顿了顿,没看到魏宁和狼狈不堪的样子,实在失望至极。   胸中怒火无故变得炽盛,吴书鱼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失控。捏紧拳头,魏宁和,早晚——早晚他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证据日后自然会有。本族长只是疑惑,苏隽是修士,无所不能,为何会看上魏族长?当然我也不是说魏族长不好,只是这门婚事,明智的人想想都觉得不匹配,难道就没人怀疑过?他在衍圣宗待得好好的,又为何甘愿呆在我们这小小的村子?”   这么一说,深思极恐。   村民都沉默了,尤其吴家人,吴书鱼一番话,触动他们心底的疑惑。   魏宁和勾勾唇,笑出声来:“因为我啊。像我这般貌美如花的女孩,谁不喜爱。”   两句话,让深沉众人破功。   村民:“………”   吴书鱼:“…………”   就是魏家人也可疑的沉默了。他们也不能拍着良心说自家族长十全十美,以前她就鬼灵精一皮孩子,自家人也没少嫌弃。   篱笆外突然传来轻笑:“阿宁说得对。”   场面顿时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苏隽身负龙侯剑款款而来。身着衍圣宗独有地雪白宗袍,君子温雅,如琢如磨。俨然行走江湖惩恶扬善的侠岚。   他一来,村民自发让出一条路。   吴家人已经忘记,就在不久前,还怀疑苏隽是杀人者,咬牙切齿地建议驱逐他出村。   话说的容易,关键问题是……惹不起。   吴书鱼背后冷汗涔涔,硬生生顶住压力一动不动,好容易走到这步,决不能功亏一篑。瞪着眼睛看苏隽从眼前走过,一个视线都吝啬,吴书鱼又惧又恨。同时心底犯起浓浓嫉妒。他一向注重形象,最忌讳别人说他子肖其父,说他像吴保人。为此他曾模仿苏隽穿白,可同样的衣服上身,苏隽气度雍容朗逸,他却浑身尴尬,画虎不成反类犬。   凭什么!   吴书鱼张嘴要说话,口中似有异物钻入,喉咙一滚,异物随之咽下。咳了几声,没咳出,快要抓狂。   苏隽已经走到魏宁和身边,抱拳道:“方才我受阿宁所托,去查看各家所贴镇邪符。魏家镇邪符无事,可吴家……”他摊开掌心,“镇邪符与昨日所赠不同,多了些东西,非但不辟邪,反而招惹邪祟,谁能说说怎么回事。”   镇邪符发下去,让各家自己看。   “村子之事并非村内人所为,乃是魔修进入。阿宁近日为调查此事整日忙碌,还要招来尔等的埋怨责怪,这吴家族长,我看不做也罢。”   吴家人听得不好意思。   苏隽又道:“至于吴保人之外,猫狗邪灵肆虐,这个得问问吴家新任族长,他或许知晓。”   吴书鱼心中猛一咯噔,当下明白,自己已全部暴露。心念急转,他当即决定先下手为强,指着苏隽:“本族长知道什么?!你一个外人,休要掺合我们村子的事。魏宁和,你不是要证据,本族长这就给你。”   仗着苏隽不敢当众拿他怎样,吴书鱼当即派两个吴家人,告诉他们去搜搜魏宁和屋子。   没多久,那两个吴家人过来,抖出一具猫尸,一具狗尸。   吴书鱼冷笑,义正言辞道:“魏族长能否为大家解释一二?”   魏宁和气笑了。这种被人当成傻子的感觉,在吴书鱼身上发生了第二次。   吴书鱼走上前来,“阿宁,没想到,居然是你……   魏宁和额头还微微烫,撑住身体让自己不睡过去。她笑了两声,突然说道:“敢不敢玩一个游戏?一个说真心话的游戏。”   吴书鱼还要说,魏宁和堵住他后续的话,“你问我问题,我回答。我问你问题,你也回答,不可说谎。玩过以后,我这个族长位置让给你。”   吴书鱼有点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我从未对族长之位有过觊觎——”   “敢发誓否?”   当然不敢。吴书鱼露出无奈的笑,“这不是小时候玩的游戏吗。阿宁说什么就算什么吧,全依你,唉。”   魏宁和废话懒得说,“苏隽,真言丸。为妨谁说谎,咱们一人一颗。”   苏隽袖口微动,抖出两颗红色药丸,一颗温柔地喂给魏宁和,一颗……直接打入吴书鱼口中。   吴书鱼惊慌一瞬,异物入喉的滋味十分不妙。刚想吐出,药丸入口即化,已来不及。   吞下去静默许久,并无异常,吴书鱼谦让道:“你先。”   魏宁和懒得与他客套,“你问吧。”   吴书鱼如愿以偿,哪怕玩游戏,他也要掌握主动权。他耷眉思索,提道:“阿宁,你恨我爹么。是不是不想他出现在你面前。”   魏宁和:“是。”   吴书鱼悲愤莫名:“我知我爹素来做错很多事情,可罪不至死——”   “吴保人的确罪过很多,致不致死就不知道了。废话别说。”魏宁和截住他话,提问:“当初我爹死后,轮到你祭祀山神当族长,可你却病了,如何病了?”   当然是装的。   吴书鱼心里想好答案,刚想说,舌头却不受控制:“简单,故意摔断腿。” 第13章 稻草人(6)   说完,吴书鱼便意识到糟糕,忙转过头,只见吴家人神色错愕,万万没想到他们信任的吴书鱼会是这么一个人,懦弱、自私、阴险。与大伙儿期待的族长完全相反。   魏家人只觉得一股怒火喷涌,吴书鱼把他们当成了傻子。   因魏宁和突然当上族长一事,魏家人在与吴家人争吵中始终落于下风,而自家小族长身子骨又虚弱得很,他们如何忍心责备,只能默默咽下这口气,憋得心里发慌,吴书鱼明知内情,居然一句话没说过。   但最委屈的,还是小族长。   在场魏家人看着魏宁和,小小一团窝在椅子上,脸蛋还没巴掌大,瘦瘦弱弱,只觉得心疼。   从小就没了娘,后来又没有爹,被吴家父子俩联手欺负,被吴家上下近百口人逼迫……   越想越可怜。   于是,坐着椅子的魏宁和只觉得别人看她的目光越来越慈爱,越来越……怎么了这是?   “吴书鱼,吴家人该好好看看,这就是你们的好族长!”   吴书鱼额头冷汗直冒,捏紧了拳头,想把魏宁和也拖下水:“魏宁和,你做族长有一年,可曾对两家人存过私心。”   “有过。”   吴书鱼哈哈大笑:“原来,咱们的族长也不是大公无私啊,谁能不存私心,我的私心是希望能有更多时间为魏水村做事,而族长的私心,却是以权谋私,偏向魏家人!”   不愧是混官场的人才,吴书鱼几句话,局势陡转。   吴家人脸色很不好看。   “哦?”魏宁和趁他高兴,问:“若你当了族长,怎么对待魏家人?”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吴书鱼想也不想说完,十分狂妄。等反应过来,冷汗涔涔,“我不是,我都是为了大家好——”   魏家人脸色铁青。不敢想象,如若让吴书鱼当上族长,他们魏家人的下场。   “大家都知道了,我纵然存私心,却从未偏袒哪一家。吴书鱼,你这个思想,就忒可怕了。”答案出来,魏宁和身上长久以来被泼的脏水全洗干净,顿觉神清气爽,她给苏隽一个赞赏的眼神。   苏隽回她一个勉励笑容。亲耳听见吴书鱼回复,方知当年内情。成亲以后,阿宁不愿回想那段日子,他便不问,原来那段时间,她遭受了那么多事。   他摸向龙侯剑,心绪逐渐稳定。   吴家人:“………!!!”   吴书鱼脑门冷汗直冒,几乎拔腿想逃,可眼角余光瞥到一抹雪白衣角,又生生顿住。苏隽,魏宁和,两人联手给他设了个大坑!如果,如果能拆散两个人……   “魏宁和,你是否对苏隽一心一意?”   魏宁和瞄了眼苏隽,想着苏隽会不会砍死她:“不是。”   吴书鱼得意大笑:“苏隽你看到么——”   “我知。”苏隽冷冷打断他,“阿宁是族长,心中牵挂着族人,我从未介意。夫妻之间,理当彼此理解包容。”   魏宁和松口气,呵呵笑出声,扬眉道:“苏隽也想出去惩恶扬善呢,我也没介意,非但不介意,反而支持他。大伙儿说,对不对?”   吴书鱼气得浑身发抖。   魏宁和问:“吴书鱼你与猫狗邪灵是何关系。”   吴书鱼脸色煞白,一个“没”字死活吐不出去,有倒是顺畅无阻,“猫狗灵……乃我亲、手所杀……剥下、皮毛,囚于火、笼,日夜折磨。他们就变成邪灵,让村里鸡犬不宁——”吴书鱼老好人的形象一点点崩塌。   再也说不下去,“魏宁和!你害我!”   魏宁和冷漠:“操纵邪灵为祸村子,吴书鱼,你好大胆子!”   吴书鱼浑身发抖,没想到他聪明一世,居然掉进他向来瞧不起的人的坑,简直奇耻大辱。他蹲下身,看村民不可置信的眼光,不多时就化为失望、恐惧、愤怒……这下,吴家人也不再支持。   凭什么?怎么会这样?   一时间,他也说不清,究竟面皮被揭、丢失民心更让他羞恼,还是吴家人脱离控制更让他愤怒……   他阴鸷地盯着魏宁和,仇恨几乎化为实质:“是你逼我,是你逼我!喵——”   一声凄厉猫叫,吴书鱼就要扑到魏宁和。   苏隽冷哼,拿剑挡在魏宁和身前,龙侯剑嗡鸣着将吴书鱼撞飞出去。吴书鱼落地后,眼珠阴恻恻盯着人群,突然桀桀怪笑,朝最近的一个魏家小孩奔跑而去。   小孩吓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海!!!”   电闪火光之时,苏隽抛出龙侯剑,一剑化十,堪堪在吴书鱼接触到魏如海前拦住了他,十剑插地,如十根铁柱,圈地为牢困住了吴书鱼。   吴书鱼发狂一般狠狠砸着牢笼,口中猫叫声越来越大,瘆人诡异。突然他蹲下来,身子高高拱起,惨白的脸忽然转过来,狠戾阴森。   魏宁和:“不对劲。”   说着,吴书鱼骨头咔咔咔,七窍流出血来,他不断惨叫,可后来叫着叫着,声音成了“喵——喵”,痛苦折磨半晌,吴书鱼变了,变成一只猫——一只血淋淋的、被剥皮了猫。   那只猫盯着魏宁和,扒拉着剑牢要扑上来,苏隽丢下一个笼子,笼子张开铁门一吞,将猫吞入笼中。   吴书鱼在笼中挣扎,死寂地大叫着。   利用邪灵修炼,固然便利快捷,可世上哪有那么多捷径可走。吴书鱼着急想除掉她,虐/杀猫狗不计其数,受到反噬,罪有应得。   再看吴家人,魏家人,全吓傻了。   “你们先回去。”魏宁和吩咐下去,村民留在此处无济于事,只会吓得不轻。其中有小孩,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吓出个毛病可怎么好。   村民恍恍惚惚散去,过了很久,有人过来道:“唉,唉……他都已经这样,族长可能……放过他?”   说话的人是一个吴家人,毕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哪怕犯了错,如今看他落到这地步,终究心有不忍。   半晌,魏宁和闭上眼睛,道:“若他悔过,可。”   吴书鱼是老爹的学生。   那年她十五岁,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拒绝学习女红,总想着跑出去与苏隽捉鬼玩耍。那一次苏隽师门有命,不得不回去,两人约定下一月再见。她也被亲爹召回去,老爹当时突然重病,魏宁和忙前忙后照顾他。   记得老爹去世那天,强撑一口气,把她叫到床前:“阿宁,以后,你帮阿爹照顾好村子……”   魏宁和奇怪,吴书鱼上手管理村子有几年了,虽然那家伙一向看不惯她,但村子的确管得井井有条,老头再担心什么。   魏梧州苦笑,许久才道:“他,靠不住……”   当时,魏宁和还不能理解,这个靠不住,是怎么个靠不住。   魏梧州不久暴毙,他死以后,需要少族长扶灵,将棺木送到鹿吴山顶,顺便与山神重新定契,完成新旧族长交接。   就在这时,吴书鱼腿摔断了,无法走路。眼看着魏梧州尸身腐烂,再不入葬恐怕要变成孤魂野鬼。魏宁和心急如焚。   她去吴家求吴书鱼,愿意推着轮椅,可吴书鱼只摇摇头,无动于衷,后来握着她的手道:“阿宁,要不,你去扶灵。外面的世界都是这样,父母逝世,子女扶灵。”   “你知不知道,我去扶灵意味着什么。”   “知道,可是我的腿,唉……”   吴保人在旁边一脸慈爱:“宁丫头,族长可等不了了。”   吴书鱼不急,吴保人不急,他们多的是时间。可魏宁和等不起。   她只好扶灵,魏梧州入葬,她以身祭祀,从一个活蹦乱跳的野丫头,变成病怏怏的短命人,一夕之间,人性格也安静了。   之前没有人教过,她手忙脚乱处理魏梧州后事,处理村里的大小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然后村里又有流言,说她为了当族长,故意谋算吴书鱼。魏吴两家关系本就差劲,那一段时间,她抱病忙碌,忙的焦头烂额,还要应对身上泼的脏水。再见到苏隽,已经两个月。   那时,她是真的快要死了。   笼子里的吴书鱼疯狂地撞门,喵喵尖叫,“魏宁和……喵!你会有报应的……喵!!”   魏宁和嗤笑:“我不欠你,吴书鱼。”   收起笼子,魏宁和甩甩昏沉的脑袋,苦笑:“我想睡一会。”   苏隽抱起她,转身走向卧室。   魏宁和:“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心里难安,还会有事发生。”脑中灵光一闪,她陡然睁眼,“邪灵一事元凶抓住,可那魔修并没有露出踪迹!”   苏隽“嗯”了声,放下帘子:“他就在今日魏吴两家人中。”   魏宁和十分懊恼,光顾着处理吴书鱼那档子事,居然没留意魔修。   苏隽看小妻子嫌弃自己的模样好笑,俯下身捏她的脸,道:“别担心,我找到了他。”   魏宁和捂住脸,也顾不得瞪苏隽了,慌忙问他魔修是谁,“他恐怕会在今夜动手,万一再伤害族人——”   床上有什么东西咯得难受,魏宁和手伸进去,捞出一张四四方方信封。   鲜红如血的颜色,凶煞恐怖汹涌而出。   亡灵书。 第14章 稻草人(7)   月上柳梢头,各家各户早早落锁,夜晚格外寂静。   一声猫叫突兀响起,不知何时附着的铃声,叮铃铃!叮铃铃!急促扫荡大街小巷。   夜风越来越紧迫,这时,嚎哭声冲天而起,街道路口,一道一道血肉模糊的人影破土而出。   村民还在熟睡中。白天魏吴两家大闹一场,众人恐惧而又疲倦,不过心底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他们都觉得邪灵一事与吴保人惨死乃同一人所为,凶手吴书鱼已经找出,被族长锁在笼子里。今/晚过后,村子就会平静下来了。   深夜时分,村东边铁匠铺,房门“吱呀”打开。   铁匠魏西宏提着灯笼出了房门,临走前挂上锁,对里面说:“我去去就回,小海,照顾好你娘。”   里面传出回复,魏西宏点头,转头走上大街。   风一阵紧似一阵,呜呜作响。魏西宏步履匆忙,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多了道鬼影,而他手中散发昏黄烛光的灯笼,已血红血红。   村东头,小屋内。   魏宁和取出亡灵书后,苏隽脸色霎时铁青,龙侯剑随主人心意,蠢蠢欲动。小小屋子,气氛冷凝。   亡灵书一出,必沾血而归,不是说着玩玩的。因它代表的不止是魔修的脸面,还有立下的血誓,誓言一旦失败,魔修将受反噬,修为大跌。为免除反噬,魔修定然全力以赴,不死不休。   “我这封,也是稻草人死法。”魏宁和看过亡灵书,甚是无语。   魔修剥皮剥上瘾了。   不同于魏宁和的闲适淡然,苏隽手握龙侯剑严阵以待,看两人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苏隽才是收到亡灵书的那个。   苏隽立于床前片刻功夫,床前、室内、门窗,皆被贴符下禁,莫说魔修邪祟,哪怕苍蝇也飞不进来。   “村子为夫守护,你今夜待在屋内,哪处也不许去。”若非情况紧急,苏隽永远不会用命令口吻吩咐妻子。   魏宁和静默半晌,真心实意:“谢谢。”谢谢苏隽这段时间为村子所做的事,谢谢他对自己的维护。   苏隽修长身形顿住,开起玩笑:“只说谢谢可不行,你准备怎么谢我?”   魏宁和:“你想我怎么谢?”   苏隽轻笑回头,俊颜:“待魔修事了,应我一个条件。”   只要魏水村安然无恙,十个条件都值得。魏宁和嘴唇勾起,桃花眼亮晶晶的:“行,不过苏隽你也别过分啊,我身娇体弱着呢。”   苏隽似乎想到什么,走回来蹲在床边,右手小手指微屈:“拉勾,一言为定。”   魏宁和愣住,不可思议的凝视苏隽,嗤笑:“幼稚不幼稚啊,苏隽你多大了?”严肃刻板的苏大修士,果真没被夺舍么?   拉勾承诺,她幼时常玩这一套,两人每次分别约定下回再见之时,总执着地伸出小手指,要跟苏隽拉勾。只是长大以后,她嫌弃此举幼稚,不肯再做,哪怕歃血为誓呢,拉勾真的太傻了。   她幼稚就算了,年纪小嘛,苏隽年过半百了……   也许苏隽目光过于执着,魏宁和鬼使神差按照他所说的,小手指勾上他小手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完生无可恋,她多大了,两辈子加一块了能当人祖奶奶!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两个幼稚鬼刚拉勾完,门口就响起噗通噗通的脚步声,室内的烛火,突然噗呲爆了下。   紧接着,木门就啪啪被拍响。   说话的是个真小孩,声音急促慌乱,带着哭腔:“族长族长,救命啊!我爹被杀人坏蛋捉去了!”   苏隽打开门,魏西宏小儿子魏四海光脚跑进屋内,抱住苏隽大腿嚎啕大哭:“苏大哥哥,求求你快去救我爹呜呜呜!”   “怎么了?”   “娘生病了,我爹给我娘抓药,左等等不来,到现在没回来……好多鬼叫,族长我爹是不是出事了呜呜呜……”   小孩哭得过于撕心裂肺。也是可怜,为了找人帮忙,连鞋都没穿直接跑出来。春寒料峭,嘴唇都冻紫了。   魔修动作迅捷,这么快就出手了。魏西宏   性命攸关,必须趁早过去。   魏宁和走下床,与苏隽对视一眼,“苏隽,你去牛叔那里看看。”   苏隽眸子沉沉看了眼魏宁和和魏四海,颔首:“我去去就回,你保重自身。”   他背负龙侯剑,转身出门。风声呼呼涌入室内,咣当一下,又猛然关住木门。   “好好待着哦。”魏宁和扫了眼慢吞吞燃烧的蜡烛,将魏四海放在床上,用被子盖好。魏四海大概冻坏了,脸蛋苍白如雪,衬得一双眼珠黑溜溜的格外空旷。他脑袋哧溜滑入淡黄色被窝里。   魏宁和去桌旁倒茶。   忽然,背后一道阴风侵袭而来。魏宁和杯子往桌上一撂,闪身一躲,转过身去。   只见一团血肉模糊的鬼影从被窝里爬出,四肢蜘蛛般撑在床上,黑溜溜大眼珠闪耀血光,直勾勾盯着魏宁和。   哪里还是天真小孩的模样,分明是一红衣厉鬼!   “把我的皮还给我,把我的皮还给我,还给我……”静默片刻,小鬼一只手伸过来,越伸越长,越伸越长。   魏宁和靠在门上,皮笑肉不笑道:“皮没有,纸皮要不要?”   话毕,小鬼的手触碰上禁制,尖叫着收回。   禁制触发,小鬼愤怒地尖叫,却无可奈何。魏宁和施施然坐到桌前,倒一杯热茶慢慢喝着。   其实,在“魏四海”进门之时,魏宁和与苏隽就看穿了他的把戏。小鬼固然伪装得像,可他在烛火里——没有影子!   苏隽早已布置好室内一切,只要魏宁和不主动离开房间,外面邪祟再如何强大,破不了苏隽的禁制,都奈何不了魏宁和。   小鬼大抵也没料到自己暴露得如此之快,愣愣地低下头,惊恐地发现,他脚下哪里是淡黄色被褥,分明是一张贴满驱邪符的床!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鬼凄厉地叫唤,然而无济于事,双脚踩到驱魔高手亲手所画的镇邪符上,他插翅难逃。   符纸张张直挺挺竖起,飘上半空,聚拢成一个牢笼,结结实实将小厉鬼困在里面。碍于他小小年纪就遭魔修毒手,被迫作恶,镇邪符暂时只作囚禁。等苏隽归来,会考虑超度他一程。   魏宁和抬眼看窗外,夜风急促,树影凌乱,预示这不平静的夜晚。   魔修狡诈,也不知苏隽能否应付得来。   突然,一道斯斯文文的声音喊它:“宿主。”   魏宁和:“系统?舍得吭声了?”仔细想想,这脓包系统似乎很久没说话了。   系统委委屈屈:“不是我不想说话,而是上面接到投诉,说我闲话太多,是宿主直播的唯一败笔,影响体验感。为了多积攒积分,我以后会尽量沉默。”   “哦。”   “不过宿主有困难可以呼叫,我随叫随到哦。”   魏宁和沉默半晌,问:“我还能活多久。”   “因魔修一事开启一星恐怖场景,积分以五倍增长。宿主目前,拥有十五天寿命。”   “可能魂魄出体?”   “宿主肉/身虚弱,尽量不要做。”   “能否?”   “……能,但会一次性消耗所有寿命。而且一刻功夫,必须归位。”   魏宁和长长叹息一声,安慰战战兢兢的系统,“放心,没走到最后一步,我不会自寻死路。”   系统快要哭了,“宿主一定要爱惜自己!”   魏宁和笑:“乖。”   一人一统儿聊了半个时辰,门外风声呼啸,身后厉鬼怒吼。最后系统抵不住又被观众投诉,委委屈屈闭上了嘴,退回宿主识海,默默关注。   门,再一次被敲响。   是苏隽的声音,带一丝雀跃:“阿宁,快开门,我回来了。”   魏宁和只觉得凉意慢慢浸透了身体,她拿起杯子喝了口热茶,托苏隽的福,这茶水一直维持热腾腾温度,深夜饮一杯,驱散周身寒凉。   门外,苏隽还在敲门,声音不悦:“阿宁,为何还不开门?阿宁!阿宁!”   身体热了,力气也有了。魏宁和放下杯子,中气十足地咆哮:“回来这么晚还敢要老娘开门,苏隽你好大脸面——还不给我乖乖穿墙,吵醒老娘你还有理了!”   门外声音顿时静默。显然也没想到,堂堂仙门第一宗——衍圣宗大弟子,回家晚了连叫媳妇开门的体面都没有。   嘻嘻,可怜吆。   过了会,门又被拍响,这回是牛叔,“族长,族长在不在。外面变了天啦,族长身体无恙?老夫过来诊个脉好放心!”   魏宁和回复:“安好,放心啦。”   “放心啥呀,族长听话,老夫确保你无恙才行。快点开门!”   魏宁和:“我没力气了,脑壳痛,牛叔你看看能不能找人撞门吧。”   那声音:“………”   这么个奇懒无比的女人苏隽到底看上她哪点了?!冤孽啊!!!   月大如盘。风声更紧,呜呜呜犹如鬼哭狼嚎。族长门外,已经来了一批又一批敲门鬼,魏水村其他地方,情况差不多,每家每户都有厉鬼冤魂敲门呼喊。   “啊啊啊啊啊啊我受不了了!”终于有一个寡妇开门,指着门外厉鬼破口大骂:“你个丧天良的狗东西没照顾老娘一辈子今天还有脸敲门吓我啊啊啊他娘的祸害投胎做鸡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门一开,厉鬼冤魂收网抓人。   随着敲门声愈发频繁,怨鬼花招迭出,魏宁和眉头越皱越紧。   直到,魏青青的声音响起:“族长,你快开门。”   魏宁和:“滚!”   魏青青快哭了:“不行啊,我好不容易才来的。你快点开门我顶不住了!”   “青青?”察觉到熟悉的生人气息,魏宁和赶紧开门,把魏青青放了进来。 第15章 稻草人(8)   魏青青裹紧狗皮,瑟瑟发抖,抓住魏宁和的腕子细细把脉,脉象沉稳,没有发病的迹象,松了一口气:“你没事,我们就放心了。”   她打量了房间内部,门头床边墙壁,处处贴满镇邪符,还有很多她看不懂的线条,心知十有八九又是苏大哥亲手布置的。   “你这里安全,那些东西进不来。你不要出去,就好好待在家里,外面乱的很。”   魏青青有些疲惫,往床边坐下。   “欸——”魏宁和张嘴刚要提醒,已经听见魏青青的尖叫声。   魏青青肩膀被一双小手抓住,她僵硬地转过头,对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眶——一个血肉模糊的怪物扒拉床沿,咧嘴对她微笑。   “啊啊啊啊啊啊啊族长长长!”魏青青险些魂飞魄散。   骤然受到惊吓,双肩的命火疯狂摇曳起来,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魏宁上前拽她到安全地方,及时拍她肩膀,将两团火焰固定住,这才道:“别怕,别怕啊,有苏隽的禁制,他过不来的,别怕别怕。”   魏青青心绪慢慢平静,发现那鬼再怎么愤怒都无法靠近这边一步,松了口气。   “我倒忘了,有苏大哥在,你这里定然处处安排妥当。族长,你只要不离开房间,就不会出事……还有,如果门外有什么人叫你开门,千万千万不要打开。”   唠里唠叨了好一会儿,魏青青收紧狗皮大衣,咬咬牙关,深吸口气,转身就要打开门出去。   临到门口被魏宁和叫住,“天这么晚了,何不住一宿?等天亮了再走。”   魏青青摇头:“阿爹阿娘尚在家中,族长没事,我们就放心了。保重。”   魏宁和:“牛叔牛婶可还安好?”   魏青青喉咙哽咽了下,但飞快地掩饰好情绪:“放心,我家世代从医,积累的功德够八辈子用。何况还有苏大哥的符咒,鬼神莫侵,别瞎担心。”   说完魏青青就打开门,急匆匆离开了。   魏宁和没有再去阻拦,因为知道,即使拦也拦不住。魏青青表现得一派镇定,可她眼眶微红,把脉的双手颤抖,尤其在听她提到牛叔的那一刻,脸上浓浓的担忧与惶恐……   牛叔出事了。   魏宁和叹了口气,收拾两张镇邪符揣在身上,提着羊角灯,披上大氅走到老旧木门前。   这时又一道声音响起:“乖女儿,瞧爹给你带什么来了,快些开门。”   魏宁和眼底射出冷光,拉开门栓,门吱呀打开了:“进来吧!”   门外正打算再敲第二次门的两只鬼愣住了,没想到幸福来的如此突然。可没等他们作出反应,魏宁和卯足劲,抬脚将左边一只鬼踹进木门,木门咣当一关。   很快,门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右边的鬼见状,有些犹豫,可嗅到魏宁和身上极具诱惑的气息,口水控制不住,哗啦啦流淌,香,太香了,似乎咬一口就能飞升成仙,一口,就让他咬一口吧。   厉鬼迫不及待地扑向魏宁和。   扑到半空,迎面而来一股强大的威压,拍地鼠似的将他一锤拍地。   厉鬼惶恐不已:“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他虽神志不清,可面对比他强大数倍的鬼王气息,仍然知晓畏惧。它嗅着魏宁和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一边很想咬一口解解馋,可另一方面,慑人的威压让他不敢前进一步。   厉鬼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倘若忽略那狰狞的外表,瞧着也怪可怜的。   “你的主人在哪里,带我过去 。”   这时,魏宁和身体突然摇晃了下,取出帕子擦掉嘴边的血。她所动用的力量,是以消耗生命为代价的,一刻都耽误不得。   “呜呜,呜呜呜……”随我来。一方面是对主人的忠诚,一方面是对鬼王的臣服,二者不可得兼,厉鬼毅然舍弃主人。   厉鬼战战兢兢在前面引路,沿途厉鬼冤魂自发退让,伏在路边头也不敢抬。   此刻,在路上狂奔逃命的村民,只觉得身后阴魂不散的冷风逐渐变小,等跑出很久后回头一看,追他们的怨鬼已经跑开,正齐刷刷聚拢在路边,对着一个地方叩拜,姿态别提有多虔诚了。   亲娘嘞!   能让鬼畏惧的——只能是比鬼更凶戾的存在!   逃命的人只觉得心脏跳出了嗓子眼,脑袋一片空白,丧失了逃亡的力气。小鬼已经十分难缠,再来个大鬼,他们哪还有活路?魏水村只是个小村庄,何至于吸引来这么多怪物哇!   “求山神指条生路!”   “等他老人家指出来你尸体都凉透了,跑啊!”   不知谁最先反应过来,发现了所有鬼怪忙着跪拜而忽略他们的状况,于是逮住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拔腿狂奔。哪家门户敞开,就往哪家跑。路上见到因绝望而跪地祈求山神的,简直恨铁不成钢,都啥时候了,只知道祈求祈求,天天拜神脑袋都拜坏了!神不救人人自救!   门里烛火散发柔弱的光,在这冷风呼啸的夜里格外光明和温暖。是死是活,就在这一刻了!求生欲望迫使所有人生出无限潜力,疯一般甩开双腿往附近房子里冲,门就在眼前,快了!快了!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冲进去,干脆利索,落上门锁。   这下就算亲祖奶奶叫唤,也绝不开门。   一柱香过去……两柱香过去……三炷香……幸存者提心吊胆老半天,门外一片寂静。   有人猜测:“他们可能忙着参拜大厉鬼呢,就跟外面当官的一个德性,官儿越大越爱摆谱,还不,没个两三时辰,参拜不完。”   “……你见的哪个地方的官,这么夸张的。”   “管他什么官,拜吧,拜到天亮才好。”   “话说回来,你们谁看见了那个大厉鬼?长得怎么样?”   “……肯定比咱们见过的那些玩意儿更磕碜,脑袋大如盘,鼻子像山洞,六只眼睛八条腿!”   “有道理,要不怎么见鬼都怕呢。”   于是,从这夜起,魏水村里开始流传一个鬼王的故事,经过各个村民口耳相传,鬼王有号令百鬼之能,八眼、十腿、腋下生刺、背有六翼……是个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大怪物。   ————————   风急路远,百鬼夜行。   魏宁和命令怨鬼不得再骚扰村民以后,便催促那两只抬轿的鬼快些赶路。   魏宁和冷笑:“吵什么吵,还敢叫屈,今晚我差点被吓破了胆你知道么,你还委屈?”   怨鬼无语了片刻:“呜呜,呜呜呜……”我们是受人指使。   魏宁和:“呵呵,那你现在也是受人指使,受我指使。我命令你们,闭嘴,快点赶路!”   怨鬼呜呜咽咽,再委屈也不敢当着这位大鬼抱怨。当即甩开四条腿,脚下生风,朝召唤他们的主人——飞奔而去。   魏宁和:“这不就好了么?唉,也不知苏隽怎么样了。”   那么久没有消息。   哪怕知晓苏隽有逢凶化吉的气运,上辈子甚至做了渡劫老祖,一人一剑压制魔道……可此时的他,再天资卓绝,也不过是个金丹修士。   看那魔修放出的厉鬼冤魂,十鬼邪修,百鬼魔头,那魔修实力还要在魔头以上。   希望苏隽没事,也希望那些被抓去的村民安然无恙。   “苏隽……”魏宁和一时也不知该祈祷什么。   苏隽帮助她护住魏水村,她却不知能为苏隽做什么。她命中注定短寿,过了今晚,能否拥抱明日尚未可知。   唉。   鹿吴山中,魏水村外,一白一黑两道身影战斗得正凶。   黑衣人浑身包裹在玄色大氅中,几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右手握一把血旗,血旗阴森,腥味铺天,挥舞间传出百鬼凄惨的嚎哭。   魔修孙远道得意地挥舞旗子,这面旗名叫招魂旗,他花费百年功夫,用两百多只厉鬼炼制而成,阴旗炼成那日,煞气震彻山林,方圆百里厉鬼应召而出,甘愿受他差遣。魔道不晓得有多少人渴望得到呢。   “苏隽小儿,能将老夫逼到这份上,你也算天资卓绝。可惜,非我魔道中人。”   孙远道欣赏苏隽,年纪轻轻,修为不俗,可见天资何其卓绝。奈何啊奈何,他毁掉自己的肉/身,这深仇大恨,注定他们不死不休,苏隽今晚死定了。   说罢催动招魂旗,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啸破旗而出,紧接着一个厉鬼冲出旗子,瞬移到苏隽跟前。长发一甩,缠住了龙侯剑。   苏隽眉头一皱,手一松,龙侯剑被厉鬼夺去。   “哈哈哈……”剑修没有了剑,如同拔掉爪牙的猛虎,再没有威胁。   孙远道哈哈大笑,看厉鬼裹挟龙侯剑而来。只是笑着笑着,再也笑不出来。   龙侯剑到了近前,速度不减反增,直冲面门而来。   它哪里是被厉鬼裹挟,分明是借着厉鬼的力,趁机反击!   嗤嗤……   金本就克木,再加上龙侯剑带有一股灼热的刚烈之息,孙远道猝不及防之下,当胸中了一剑,眼见龙侯剑蓄势再刺,迅速挥动招魂旗,遁入百鬼背后。   龙侯剑划破夜空,发出高亢龙吟,回转苏隽手中。   苏隽淡漠地俯视下方鬼众。   夜空漆黑,怨鬼受孙远道控制,纷纷以身作墙,甩出茂密长发,挡住苏隽视线。苏隽面无表情地劈砍这些厉鬼冤魂,在重重鬼影中搜寻孙远道。他忽而眯眼,龙侯剑光芒大盛,脱手刺去。   “且慢!”   孙远道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鬼影散开一团,露出孙远道那张憨厚的脸,在他旁边,还有一张不知从何处捞过来一个凡人,正是魏水村的村民。阴恻恻一笑,“你就不顾及他们的死活?”   被抓来的村民还不明所以,“吴非遗你又发酒疯!”   孙远道兜帽已随作战掀开,露出那张朴实无华的样貌,正是魏水村民吴非遗。吴非遗模样憨厚,平生所爱,一为交友,二为喝酒。经常带领一大堆狐朋狗友跑到村外喝酒,偶尔也发发酒疯,逢人便抱,没少被其他人笑话。   “蠢货,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谁是吴非遗!”   孙远道大怒,忙用大氅重新遮住自己的脸。   他这辈子从未如此狼狈过,可恶,若非苏隽毁掉他肉/身,他何苦披上如此丑陋的皮囊?   吴非遗,当初他只不过假装一个可怜人,这家伙居然上当,给他烤肉,分享自己酿造的美酒,后来与他相谈甚欢,将他视作知己好友,随他到洞里……   “孙兄这洞府造得忒别致,回头我也造一座好了,就住在孙兄旁边,嘿嘿。”   “没有大雪,竟凉风飒爽,奇哉妙哉!”   “就是太冷了,常住的话受不住吧,我下次为孙兄带些上好的兽皮和蚕丝被来。阿——阿嚏——”   许久未曾听人说话,孙远道倒是微笑地等吴非遗说完话。可吴非遗总归是送上门的猎物,不用是种罪过。可怜直到被夺舍,吴非遗才反应过来,为时晚矣。   人蠢成这样,还活着干什么。   孙远道面孔有些狰狞。   他本来只想暂用这副皮囊,先摸入魏水村再说。   他在鹿吴山中修行几十年,也是近几年才注意到普通凡人的存在,他们上山追逐猛兽,下海捕鱼群,逍遥而自在。想他拥有百鬼幡也不敢深入鹿吴山,这些凡人显然比他肆意。后来跟踪才发现,山中魏水村的存在,这是一个很神秘的村子,正处于鹿吴山深处,却不受煞气影响,管他仙修魔修,外来人一概无法发现它的存在,在其中,村民活得平静快活……没有谁能抗拒得了这种诱惑,他看到村子的第一眼,就想安定下来——把魔窟扎在魏水村。   然而他使尽手段,无法迈入魏水村一步。放在眼前的肥肉,硬生生一口咬不到。后来,他就想夺舍个魏水村民试试,这时候,吴非遗就撞上来了。一切进行得顺风顺水,借着吴非遗的肉身,他混入了村子。魏水村没让他失望,五百多年传承,阵法、符箓、炼器……仙修魔修的修炼功法,应有尽有,尤其阵法传承,庞大精深,他进入了一个藏宝村!   他暗自嘲笑,拥有如此多宝物,魏水村民居然还甘愿做凡人,当真愚蠢。   于是,他白天当吴非遗,晚上回自己肉身,乐在其中。谁知,灭村计划即将开启之时,他的肉身被苏隽彻底毁了!肉身毁灭,他还有什么指望,只能继续缩在这臭皮囊里。   “吴非遗,你到底……发的什么疯?”   “都说了,我不是吴非遗!”孙远道一字一顿。   那人愣住,一头雾水看向苏隽。   苏隽沉声道:“吴非遗已被夺舍,他并非吴非遗,而是杀害吴保人的凶手,也是害魏水村大乱的祸根。”   “反应得太慢,该死。”孙远道五指成爪,掐住那人脖子。随着力道收紧,手中人脸涨得变红发紫:“苏隽,救我……嗬嗬,救我……”   苏隽召回龙侯剑,俊脸冷肃。   不能轻举妄动,孙远道究竟捉了多少村民,还不知道。   孙远道哈哈大笑收回人质,遁入鬼影中,再一次玩起了失踪。   鬼影包围上来,龙侯剑光芒大盛,直入鬼影中捉鬼诛邪。苏隽闭上眼睛,以神识搜寻魔修下落。   半柱香后,龙侯剑直直刺入一处黑雾。黑雾出传出一声惨叫,孙远道再次露面,捂着手臂,扔出一个断了臂的村民。   “苏隽,你伤我一下,我便断这些人一条胳膊,咱们走着瞧。”   苏隽眸子冷凝,淡漠地道,“我非魏水村人,你伤他们,与我何干。”   孙远道:“魏水村村民死了,你如何与那小族长交代?”   苏隽只道一句:“非我所杀。”说着,龙侯剑径直刺向孙远道。孙远道忙祭起招魂旗,鬼雾弥漫,他转身遁入雾中。三息后,龙侯剑追寻而至,孙远道迫不得已,再次抓起一人,“再过来我杀了他!”   他这回抓出的人是常遇。   “苏隽,苏隽救救我啊,苏隽救命救命救命!”常遇浑身发抖,不断哀求苏隽。   常遇只觉得自己特别倒霉,本来只是想祭奠一下吴保人,因为对吴书鱼修炼的邪术感兴趣,就留了下来。谁知吴书鱼又出事了,他今晚是想逃跑的,却被怨鬼抓来。   苏隽冷哼一声,挺剑而刺。   孙远道掐住常遇的脖子就要用力,常遇突然大叫:“别杀我,别杀我!我有办法让苏隽乖乖听你的话!”   感觉到掐住脖子的力道减轻,常遇撕心裂肺地咳嗽一通,战战兢兢道:“你抓错了人,直接抓魏宁和就好了。苏隽最在乎她,一百个村人分量,比不过魏宁和一根手指头!”常遇毫不犹豫选择出卖魏宁和,那小族长再俊俏,也比不过他自己的小命。   孙远道邪邪大笑:“说的有道理啊。”   常遇露出讨好的笑容,可是还没来得及高兴,脖颈“咔嚓”一声,断了。   孙远道丢掉尸体,毫无愧疚地说:“不好意思,杀顺手了。”   孙远道命令手下怨鬼去捉魏宁和。   苏隽面无表情,龙侯剑脱手而出,一剑挡住怨鬼去路。   “他的软肋果然是那小族长!”孙远道大喜,增派鬼力前往族长家。   谁知没多久,魏宁和就被怨鬼们送了上来。速度之快,让孙远道惊讶不已。   “苏隽,想要小族长的命,速速放下手中剑!”   苏隽面容终于变了,声音里带一丝担忧:“阿宁——”   他明明布置好了一切。   魏宁和垂眸看了眼魔修的脸,吴非遗……   她摇摇头,话还没说,先咳得撕心裂肺。她身上沾满了自己的血,脸色苍白得可怕。“我,咳咳咳……”   苏隽看她这样,只觉得莫名心慌。   孙远道哈哈大笑,掐住魏宁和的脖子,看向苏隽:“这么俊俏的小娘子,我也不忍心杀。苏隽,你看看呐,这么一条小命,像菜牙一样,脆弱,禁不起我一个指头。”   魏宁和瞥了眼孙远道,冷笑道:“是吗?”   孙远道:“毋庸置疑啊。”   苏隽突然明白她要做什么了,从高空直坠地面:“阿宁,你莫要冲动!”   魏宁和呵呵一笑,突然昏倒过去,与此同时,一道血红丽影缓缓飘出。   苏隽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也前所未有的狼狈。   他冷冰冰盯着孙远道。   孙远道惊叹不已:“晕了?我还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女人。” 第16章 稻草人(完)   “是吗?那就让你见识见识。”一声阴森森的声音贴着后背响起。   “不好。”孙远道心中警铃大作,本能闪身,下一刻,他脖颈间轻飘飘撩来一缕发丝,直扫在身前一棵树上,发丝穿树而过。静默片刻,大树突然颤了颤,只听得“咔嚓”一声,那棵三人合抱的大树,缓缓倒下。树腰断口齐齐整整,气息森然,再看树根,不知何时已经枯萎,生机全无。   如此阴狠!   魏宁和甩甩衣袖,潇洒走过。   孙远道还没回过神,就捕捉到那一闪即逝的血红背影,瞳孔几乎缩成针尖,冷汗如瀑。   “红、红衣……鬼王!”   孙远道失口大叫。   神思回转之际,他才发现,自己所在的方圆三步远之地,冰霜凝结,寒气浸透四肢百骸。   魔道将鬼按照实力分三六九等,小鬼、怨鬼、厉鬼和红衣。   小鬼是最寻常的鬼,死前饱含遗憾或怨气则化身怨鬼,怨气更重,化为厉鬼。红衣是极其罕见的厉鬼,要么怨气冲天一死即沾染血煞,要么后天不断杀人,杀一人沾一血点,当血点浸染半身,厉鬼生出神智,名为半身红衣。当血点浸染全身,那就只有一个名字,就叫——红衣。   厉鬼成为红衣,神智稳定,实力高深,魔修再嗜好炼制魂幡,也不敢打他们的主意。纵观邪魔道,也就才一位红衣,那位主子虽然为魔尊费尽心血炼制而成,却脱离主仆关系,与魔尊平起平坐。   孙远道这样的资历,也只远远看过那位一眼。一眼就被震撼住,穷他一生,也炼不出这样的厉鬼。   他以为,有生之年,再不会再见到第二位红衣。没想到在一个犄角旮旯,居然遇上了。   他现在所看到的这位红衣,气息之阴冷、纯粹、凛冽,比魔道那位,更胜一筹。   此刻孙远道产生了和村民同样的疑惑:魏水村不就是一个乡下村子,怎么会出现红衣? “呵。”   在魔修脸上看到惊讶,魏宁和倒一点不奇怪,这眼神,她上辈子见得不要太多。   魏宁和给孙远道一个下马威后,身影转瞬淡去。原地消失,仿佛从未来过。   与此同时,魏宁和肉/身呼吸骤然停止,手沉沉耷下去。   苏隽急奔的身子陡然定住,“阿宁!”   魏宁和手已经垂下,额心与双肩的暗淡命火,嗤地一下,轻轻熄灭。惨白小脸随即被夜色覆盖。   苏隽黑的瞳孔凝视这一幕,木头桩子似的扎在原地,薄唇颤了颤。   “阿宁——”挺直的身影,犹如弄丢一切的颓然。   他那样倾尽全力保护的一个人,怕她苦,怕她累,怕她不快活。他最怕的,是有一天,他寿数无尽,而她早早夭亡。   为阻止这一天的到来,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好容易才稳住她身子骨不再恶化。   可魔修到来,打破了魏水村的宁静,也摧毁了阿宁。   苏隽缓缓抬起头,眼底漫上冰霜,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龙侯剑光芒大盛,苍茫山野,回荡一声一声愤怒龙吟。   “你、该、死。”一字一顿。温润内敛的苏隽,杀机毫不遮掩。   孙远道心惊肉跳,忍不住后退两步。看着生机断绝的魏小族长,欲哭无泪。他没想杀了这女人,起码现在不能杀!鬼知道她怎么死的。   此刻辩解也没用。   思及此,孙远道心下一横,阴冷地笑道:“人死不能复生!苏隽,你也不想死更多人吧?”   苏隽恍若未闻,直直走来。   孙远道气急败坏,将尸体吸纳入掌中,手掐住脖子道:“苏隽,我只要轻轻一掀,魏小族长皮就没了,你也不想她死无全尸吧!”   苏隽冷厉脸上这才有了反应,步伐一顿,冷冷地望着孙远道。   孙远道愣了片刻,随即嗤嗤地笑,嘲讽道:“这就是衍圣宗的大弟子苏隽,守身持正的仙门子弟。我说要杀其他凡人你不闻不问,怎么一说要折断魏宁和脖子,你就愤怒不已?”   苏隽不语,瞳孔泛起血色。   “像你这样生性凉薄的人,合该为魔——”   孙远道絮絮说着,抬头望见苏隽的眼睛:“你……”   苏隽眼睛全红了,走火入魔。   孙远道:“哈哈哈,该让世人看看,苏隽入魔了苏隽入魔了……”   话没说完,孙远道脸“啪”地被扇一巴掌,力道太大,咔嚓——他脑袋直接调了个面,感觉到猝不及防的疼,孙远道大叫:“啊啊啊啊啊!!”   与此同时,一双冰凉的手揪起苏隽耳朵:“苏隽!魔头不是那么好当的,你清醒一点!”   熟悉气息扑面而来,苏隽瞳孔逐渐恢复漆黑,平静了。他凝涩了片刻,低声极轻极轻地道:“阿宁,是你么?”   “是个鬼!”魏宁和咬牙切齿,恨不得给苏隽也来一巴掌,以后的容华老祖现在入魔,还是在鹿吴山入魔,她魏水村得乱成啥样?   “宿主,还剩十个数——”   魏宁和:“行行行我知道了,一个两个净耽误我时间。”   阴冷气息转瞬消失。   苏隽黯然转身,眼前已然鬼雾弥漫。孙远道趁苏隽不备,早已偷偷溜走。   苏隽闭上眼睛,神识笼罩大地。   龙侯剑发出咆哮,飞到半空,一剑化万剑,直插入鬼雾中。   雾中顿时传出瘆人的鬼哭狼嚎,鬼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流失。   苏隽神识铺天盖地搜索,很快捕捉到孙远道身影,龙侯剑应召飞出。   “苏隽!”孙远道惨叫,“咱们打个商量,我留下魏小族长尸体,你放我走,今夜过后,井水不犯河水。”   苏隽惨然一笑,淡漠森然:“你杀我妻,还想全身而退?”   孙远道脸色立即阴森:“看来你是不想要魏小族长安息了——”   话没说完,孙远道突然感觉到危险。   没等他反应过来,脖子上骤然缠绕上一缕鬼发,紧接着,他手中的尸体被一道力量卷走,空中传来一道冰凉透骨的冷哼:“好大的口气,你吓得我棺材板都盖不住了呢。”   “大大大人!”熟悉的声音去而复返,孙远道头皮发麻,若这位红衣站在他这边的还好,若站在苏隽那边,他今夜,在劫难逃。   孙远道立刻摆上一张讨好笑脸:“前辈,魔修与鬼一家亲,咱们都是一家人。”   魏宁和脸埋在一团雾气里,勾唇笑了笑:“哦,话说这么说没错,可,我是魏水村的鬼。”   孙远道汗流如瀑,知道大事不妙。   “你无故残杀我魏水村村民,哪来的脸做我家人?”   魏宁和从天而降,出现在重重鬼影上方。茂密的头□□浮空中,她缓缓抬头,露出毫无血色的一张白脸,瞳孔黝黑如夜色,透不进一丝光亮。   在上百鬼影中,一眼就能看到她。   苍白,妖娆,诡异……   看一眼就会陷入深深的恐惧。   隐藏于众鬼之间,却凌驾在所有厉鬼之上。   孙远道看到她那张面容,深深震慑住:“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孤阳不长,孤阴不生,凡人躯壳,怎能容纳一尊红衣!   他潜入魏水村中也有两月,记忆中的魏小族长,就是个美貌柔弱的丫头,吹个风都能大病一场,走不能走,跑不能跑,弱小得如同一只蚂蚁,他一根手指就能摁死。   这样的女人,如何与红衣相提并论。   “苏隽,身体找到了。”魏宁和扔掉孙远道,搜出自己的肉身,匆匆看了眼,恋恋不舍地离开。   这就是她作为人的身体,娇小、脆弱,还没有鬼一根头发的力量大。   可比起做鬼四处躲藏、人见人怕的日子,她更喜欢当那个光明正大行走于世间,认真安稳过自己生活的魏小族长。   她发了誓,一定要活到三十岁的。   多苦的药她都喝过,怎能半途而废。   所以,她得努力好好活下去。   系统出声提醒:“宿主,快,你只剩下五个数的功夫,我数五下,你一定得回归肉/身!五、四……”   苏隽这边,似乎也听到了倒计时,突然不顾一切抽出毕生修为,万剑齐发,直直劈向鬼群。   魏宁和以黑发遮住身形,再次从苏隽身旁匆匆而过,留下一句话:“我去找魏水村村民,苏隽,你给我除掉那个魔修。”   苏隽颔首,“保重,快去快——”……回。   一定要回来。   龙侯剑这时绽放出刺目光芒,一整夜的战斗,总算可以使出全部力量。   “三——”   魏宁和再不犹豫,转身步入鬼影中。   丢失了人质,苏隽又得到魏水村厉鬼协助,如虎添翼,孙远道气急败坏,却也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不是两个人的对手,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当豁出一切,或许能撕出一条生路。   孙远道挥挥衣袖,抖出招魂旗。   魏宁和嗤笑:“蠢货。”   孙远道:“苏隽,就让你看看……不好!”   魂幡挥舞到一半,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在红衣面前,他放出再多的鬼,都无济于事。所有怨鬼见到鬼王,无不俯首称臣,还有他这主人什么事?   为时已晚。鬼魂放出,并不朝向苏隽,反而调转身子,朝向他这个主人而来。   孙远道只得挥舞魂幡,一个一个将厉鬼冤魂收回封印,步伐收到严重阻碍。   突然一把耀眼金光闪烁,龙侯剑突然降临,将魂幡一分为二。   孙远道眼睛赤红,他心爱的魂幡,祭炼几十年的宝贝……再也抑制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二——   魏宁和大喊:“速速将村人带回魏水村!”   厉鬼冤魂听令,带着抓来的村民迅速离去。   孙远道已经疯了:“魂幡,我的魂幡……”   苏隽踏着鬼影,缩地成寸走向魔修。魂幡踩着森森白骨方才强大,孙远道炼制招魂旗数十年,手下不知积攒多少业孽。魔修孙远道,罪不容赦。   龙侯剑劈空而来,径直冲向孙远道,穿胸而过。   至此,魔修孙远道死去,死前,他突然咔咔转过头,露出诡异微笑:“苏隽,魏宁和……”   “一——”   村民尽数找回,历经一夜,虽受到不小惊吓,所幸有惊无险,除了常遇,无一人丧生。   魏宁和调回头,去寻找自己身体,准备回归肉/身,这一次耗尽之前积攒的寿命,回去以后,大概又要卧床不起。   唉。   魏宁和急吼吼跑回去,看见苏隽怀中抱着她的身体,脸色铁青。   来不及想苏隽为何摆出这副模样,魏宁和纵身一跃,期待魂魄融入身躯。   然而,想象中的魂魄与肉结合的痛楚没有感应到——魏宁和的魂魄,穿过她自己的身体。   跳。再跳。再跳。   魏宁和跳了几次,结果一样,她穿过肉身,再不能结合。   她回不去了。   最后一个“一”字落下。村中传来一声高亢的鸡鸣,天,就要亮了。   魏宁和拽着自己的手,怎么都不肯丢。   系统扫描她身体: “宿主,魔修死前,震碎了你全身的骨头。”   魏宁和陷入沉默,沉默半晌,她听到自己声音:“所以,我是真的死了。”   系统带着哭腔:“嗯。”   魏宁和:“还能救么?”   系统:“不知道。”   魏宁和自嘲:“我问什么傻话呢,脖子都断了,尸体凉透了。”   系统哽住,想了半天,忍不住道:“这剧情不对嘤嘤嘤,宿主上辈子都活到了二十七,没道这辈子活得还不如上一世。”   “剧情早不对了。”   魏宁和苦笑,魏水村族长,从来命不长久。重生几次都一样,逃不过。   天一点点亮了,金光四射,是今年以来难得的好天气。   魏宁和最后拽了拽自己的手,做最后道别。起身迈着沉重步伐,走出鹿吴山。魏水村需要的是能祭山神的族长,她走以后,村人会重新选一个族长出来,那个族长,大概又要走一遍她的路。   这是老爹的路,历代魏水村族长的路。   无可避免,逃无可逃。   刚走出几步远,背后有人喊她:“阿宁。”   魏宁和苦笑,自己现在浑身上下血气冲天,长发披散,气息可怖,亏得苏隽还能认出来。不过,认出来又能怎样,一个捉鬼歼邪、光明坦荡的仙门修士,还能与鬼做夫妻么?   魏宁和突然一拍脑门,露出懊恼之色。糟糕,她忘了给苏隽留一封和离书。她死就死了,苏隽年华正好,不能吊着他。   苏隽这辈子没有对不住自己,反而助她良多,既如此,她放过他,希望他以后找一个身体健康的道侣,不求帮他多少,但求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阿宁,你回来。”   “嘿,你认错鬼了吧。我都是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鬼啦。”魏宁和头也不回。   苏隽皱眉,抱着魏宁和身体,追随前方血色鬼影。 第17章 逃跑   魏宁和走在前面,苏隽追在后面。魏宁和跑,苏隽也跑。反正,无论如何甩不脱这人。   魏宁和起初语重心长地劝:“后生呐,你真认错鬼了。”   苏隽摇摇头,笑得一脸无奈:“阿宁。”   魏宁和:“……”怎么跟个傻小子似的。   只是后来,魏宁和实在被这傻小子烦透了,步步跟随,阴魂不散,怎么甩都甩不掉。她以前怎么从没发现,苏隽这么缠人?   忍无可忍,魏宁和披头散发往苏隽跟前一怼,凌厉的眉、朱红的唇,宛若怒放芍药,艳丽妖异,与魏小族长那一副气血不足、随时会芳魂飞逝的柔弱小白花模样相差可甚远了。   “瞧瞧,哪点像?老娘最烦这种病歪歪的女人。”为了打消苏隽怀疑,魏宁和不惜自黑:“天下长得相像的人就像大江里的鱼,你捞都捞不完,哪能个个都是你媳妇!别再跟着我,再跟我动手了!”   一缕头发甩过去,苏隽抱着尸体连连后退,形容狼狈。   “啧。”魏宁和撩拨头发,得意洋洋:“红衣鬼王的怒火,你承受不住。”   苏隽苦笑,仍不怕死得跟上去:“阿宁,你不管我,也不管魏水村了?”   不愧是枕边人,说起话来一戳一个准,直戳到魏宁和肺管子:“管什么管,族长死了再找一个就行了,魏水村离了谁都照样转。”   “话不是你这么说,跟我回去。”   魏宁和阴恻恻冷笑,撩拨起头发,“苏隽,你要收我?”   苏隽叹口气,耐心道:“不收你,跟我走。”   魏宁和:“不走不走不走!你听不懂人话是么?不,我现在已经死了,哪还算个人……死人跟你个活人扯什么皮。烦死了!”   魏宁和突然卯足了劲,风一般掠过山林,转瞬消失在原地,“好歹也是百年老鬼,岂能让个金丹追上了,哼。”   随着日头渐渐升起,照得鹿吴山明光湛湛,驱散一切阴霾冰冷。   只是,这对喜爱阴凉的鬼来说就很不友好了。太阳光至刚至强,魏宁和也逃脱不了畏惧阳光的天性。这种畏惧,印刻于灵魂深处,修行到她这份上也难以避免。   金光虽对自己影响甚微,魏宁和还是觉得不舒服。   跑得够远,她停下脚步,随便找了个山洞躲藏起来。   “这下他该找不到我了。找不到我,就打道回府吧。”   洞中狭窄悠长,黑漆漆一片,魏宁和眯起眼睛也看不清周围的路,只好作罢,反正应该也没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招惹她。闭上眼睛,她开始思索以后的路。   红衣现身,仙门魔道都不会坐视不理。去仙门?不可能的事,人家专门捉鬼,能收留她才怪,只会把她当成妖邪异类。去魔道?也不行,魔道人人会将她视为座上宾,但那里人人心怀叵测,不是想将她炼入魂幡,就是炼制成鬼兵,再不然就是提炼阴气,魔道根本不是可去的地方。   去鬼族?这时的鬼大护法还没有叛出魔道,找他也没用。   去凡间?也不行,她阴气重,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见过她的人都会得病。为此凡人畏她惧她,上辈子,很多人将她视作瘟神。   可是魏水村也回不去了,她似乎只能待在荒村野地,做个孤魂野鬼,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很久很久以后,魏宁和扬起小脸笑了笑。   孤魂野鬼就孤魂野鬼吧。上辈子孤孤单单一百多年,不也熬过来了?   “一个人也好,谁都不敢招惹。”魏宁和闭上眼睛假寐。不知多久,她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眼睛缓缓睁开,胭脂鹅脯?   一双雪白靴子轻轻踏入洞中,漆黑寂静的洞,些许光线投进来,照亮一小片地方。   魏宁和下意识遮挡住脸,不多时便放下来。投进来的阳光正好,她能感受到明亮温暖,却不必承受光线灼体的痛。   “阿宁,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菜。”   苏隽蹲下身,将一个食盒轻轻放在魏宁和身前,依次打开盖子,香喷喷的味道迅速弥漫了洞府。   见她不动,苏隽好笑:“尝尝吧,这回没有人会阻拦你,过去我会阻拦你,这次不会了。”   魏宁和狐疑地打量苏隽,嗤笑一声,吃就吃。她夺过食盒,风卷残云地……吸收食物味道。   鬼吃不了饭,只能吸收味道解馋。   虽然吸食,魏宁和却摆出了狼吞虎咽的架势,仿佛吃了上顿没下顿。她抱着食盒,喉咙有些酸涩。深吸口气:“苏隽,别跟着我了,咱们和离吧。”   苏隽沉默不语,静静看着她。   魏宁和:“我其实也没什么好,现在更是成了鬼,与你天人永隔,人鬼殊途。和离了,你就可以不用再操心自己病怏怏的妻子,专心修炼,你天资卓绝,早晚会成为东山海域的强者。只要你以后捉鬼不捉到我头上,我不会找你麻烦,玩够了,找个时间去投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奈何桥,多好啊。”   “我不同意。”苏隽总算开口,一如既往的温和,可一旦下定决心,便无可能更改:“生,你是我苏隽的人,死,你是我苏隽的鬼。没有死别,没有生离。”   魏宁和勃然大怒,撂下筷子,指着洞口:“谁是你的鬼,害不害臊,滚!”   她已经够落魄了,这厮还敢火上浇油!欺负红衣不是人么?   苏隽咧嘴笑,好一派清隽温柔:“那换过来。生,我是你的人,死,我是你的鬼。”   魏宁和愣住,没想到从苏隽嘴里能听到这样的话,一瞬间她都觉得这厮别不是被哪个情圣鬼夺舍了,但看过苏隽的脸,苏隽还是苏隽。   “我要不起。”魏宁和不知为何,心底烦躁得很,她凑到苏隽跟前,“苏隽,你看看我,跟一个红衣在一起,你仙门大弟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苏隽干脆利索:“不要了。”   “怎么跟你说不明白!”   魏宁和暴跳如雷,转身就想跑出去,离苏隽远远的,“和离,必须和离。你不要名声我还要呢,人鬼殊途,我还指望以后找一个良家好鬼做夫君呢。”   鬼夫君?呵——   苏隽薄唇绷直成一线。   魏宁和一直跑着,这回倒是很顺利,苏隽一动不动,没有半分阻拦意愿。她心底窃喜,苏隽终于意识到她的任性无赖,打算撒手不管了。自由就在眼前,她离开鹿吴山就是一个潇洒的鬼。   刚跑到洞口,魏宁和身形突然顿住,不好,苏隽对她施加定身咒了!   但苏隽一个金丹,想困住一个红衣可是痴心妄想。魏宁和冷哼,步伐只顿了片刻,就挣脱了定身咒,然后再也不敢停留,脚下一跺,头也不回,就要飘出洞口。   洞口突然出现一堵透明墙壁,是禁制。   “苏隽!”魏宁和气个半死,心平气和的和离不好么,何必闹得双方都不好看。   破解禁制也费不了多少功夫,魏宁和头发丝一扬,禁制便如同琉璃破碎,她再也不管苏隽,抬脚迈出山洞。   她想跑,谁能拦得住?   走出山洞,身后传来一道充满诱惑的声音:“阿宁,你想做人吗?”   魏宁和顿住脚步,想啊,当然想,做梦都想。   “那就别走了。”   魏宁和心道苏隽竟还不死心,叹一口气,眼前骤然一黑,猝不及防失去意识。   苏隽!!! 第18章 想让你活   魏宁和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在一个充满血腥味的狭窄容器里,血液漫过膝盖,森冷阴凉,是厉鬼再喜欢不过的东西。她触摸四周半晌,只能判断出容器材质特殊,狭窄,拥挤,有个圆溜溜大肚子依譁,应该是大鼎、炼丹炉一类物什。   想困住我?   魏宁和想也不想往鼎上撞,砰!   一只鬼呈大字粘在鼎壁上。   有些东西,试过一次就够了。魏宁和眯眼把自己扯下来,敲了敲鼎壁。能困住她的鼎,显然不是一般的鼎。   衍花宗镇宗之宝好像有个叫什么的炼器鼎。   脚下血液暖洋洋的,每时每刻都在充实她的力量。   若换成一般鬼,恐怕要喜不自胜,可是魏宁和却待不住,她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在容器内飘来飘去。伸手不见五指,出又出不去,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闷得要死,她待了两个时辰就受不了了。   想出去!   魏宁和懵了片刻,蓦地瞪大眼睛。她想到昏迷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苏隽。   且不说她一个红衣厉鬼,究竟怎么被个金丹修士打晕了,就说苏隽想要干什么。拿她炼丹?仙门里有这么一门邪术?   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很容易胡思乱想。魏宁和扬起发丝,在大鼎里四处乱戳,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许久,鼎外一声闷哼,苏隽的声音传进来,隔着一道鼎壁显得格外虚弱,也不知是不是听岔了:“阿宁,且忍一忍。”   “忍什么,不能忍!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苏隽:“炼器鼎。”   魏宁和恨不得戳苏隽的脸骂:“果然啊……你把我塞这里做什么?炼成剑灵吗?”   苏隽:“不会变成器灵……阿宁,别闹。”   这以后,再也没声了。无论鼎内怎么吵闹,苏隽一声不吭,魏宁和快要气炸了,卯足劲去刺鼎壁。   炼器鼎乒乒乓乓晃动,不知过了多久,魏宁和眼前一亮,鼎内四周符文亮起,魏宁和感觉到脖子贴了什么东西,俯首去看,原来脚下血液在咕噜噜沸腾,一个个血色咒文从血里钻出,贴到她魂体上。   血咒。   鼎上符文与血咒彼此呼应,结成一张无形大网,裹住魏宁和,不断收紧,收紧。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魏宁和奋力挣扎,大网破裂。   “噗——”鼎外,苏隽突然吐出一口血。   “你到底想做什么!” 魏宁和烦躁不安,黑发对着鼎壁一下一下地戳,金灿灿的符文被挨个戳掉。   苏隽闷哼:“想让你活。”   魏宁和发丝停止动作:“有多大把握?”   苏隽绷住薄唇,没有回答。   魏宁和深吸口气,狠狠捶向鼎壁,铛——一声炼器鼎剧烈震颤,“你疯了。”   苏隽沉默,也就是说复活她的把握微乎其微,可他还是做了,他是在赌,拿自己的锦绣前程和命去赌。   她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要复活一个死人乃逆天而行,更别说复活她,除非有七层以上把握,否则必然受反噬,那后果有多重,苏隽不会不明白。轻者修为尽毁,重者当场毙命。   “你快点放我出去,这不值得!”魏宁和起身,去寻找鼎盖。找不到,就在炼器鼎内兴风作浪,“放我出去!”   他的恩,她还没清账。若再害他丢一条命,她该拿什么还清?   外面又没声了,没过多久,鼎内被抠掉的符文逐渐补齐。符文完整之时,炼器鼎四面八方又似乎张出一张网,要把魏宁和束缚住。   魏宁和鬼发伸展,不行,她忍不住了。   苏隽似有预料:“不要抵抗,忍一忍,信我。”   魏宁和冷笑:“你难道就不疑惑,身娇体弱的小姑娘,如何突然变成红衣厉鬼?苏隽,你清醒一点,别稀里糊涂做了蠢事。”   苏隽:“无论你是什么,都是阿宁。”   魏宁和:“我不是,我是厉鬼,到你身边只为了吸食阳气修炼。你迟早会被我害死。”   苏隽轻轻笑:“舍不得我死,就乖一点。”   谁舍不得你死,我巴不得你早死早投胎。   怎么就说不通么?魏宁和咬咬牙,克制住挣脱束缚的欲望,盘膝而坐,默念静心咒。   不气不气不生气,别人气来我不气……   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苏隽,重生以来他对她的情谊不似作伪。可上辈子也是这样,前一刻温柔款款,下一刻拔剑翻脸……她也不知该怎么做,苏隽若再伤她,结局可能还跟前世一个样。恩情偿还,债务清算。   大网再次覆盖下来,魏宁和忍了忍,忍住没动,任由那股束缚遍布周身。她感觉到,自己魂体阴冷之气收敛,力量被一点点封印。   被封印的感觉,很不好受。   魏宁和不可抑制地想到上辈子,她刚做鬼的时候,力量低微,仙门不容,魔道追赶,想跑到人间去,可人人都怕她、畏她、驱逐她……   没有力量,如同砧板上鱼肉,前途未知,心中止不住惊慌。   “孤阳不长,孤阳不生。”   苏隽是想要削减她魂魄之力,好让肉身容纳吧。   法子倒是好,可她的肉身已经死了。力量更是不好封印,苏隽修为还不如她呢。   力量被封印的过程,她觉得难受,苏隽更难。大抵阴气过重,苏隽一边封印一边吐血,魏宁和真怕他不小心死了。   “系统,找到复活的法子没。”魏宁和一度害怕失望,不过眼下不怕了,试一试,没有比做鬼更差了。   系统:“已经报备上面,有两种复活办法。不过,无论哪一种,都需要你付出代价。”   魏宁和:“你说。”   系统:“第一种,以命换命,系统商城有生命值转移程序,难就难在,需要找个能容纳宿主的躯壳,而这个人还要甘愿牺牲自己保全宿主。”这个程序几乎落灰,星际人类情感淡薄,亲情、友情、爱情缺乏,没有谁会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旁人的。   魏宁和想也不想排除掉这个法子:“即便找到人,我也不愿意,谁的性命都宝贵,没道理拿别人的换我自己的。下一个。”   系统:“惊悚积分贷款。本来上头是不愿意的,要复活宿主需要的能源太多,他们担心付出与收益不成正比。但,有个人帮了宿主大忙——”   魏宁和:“苏隽。”   “是他。在复活宿主的路上,他以心头血与宿主定契,从此寿命、气运共享,宿主肉/身已修复九层,魂魄力量封印一半。”   系统惊叹:“不愧是男主!只是,他耗尽生命,马上就要死了。”   系统调出炼器鼎外的景象,苏隽盘膝而坐,往鼎中输送灵力。神态看上去与往日一般,淡然沉静。可他一身白衣血痕密布,找不到完好的地方。嘴唇苍白如纸,瞳色暗淡。   他低不可闻地道:“继续。”   龙侯剑嗡鸣,不愿再在主人身上增添伤口。   苏隽强行克制自己不昏倒过去:“割。”   龙侯剑发出一声悲鸣,竖起锋芒,在主人手臂划过,几乎将整条胳膊切下,它剑身止不住颤抖。   可这点血是不够的,苏隽已经没多少力气,“再来。”   一剑穿透小腹,血涌而出。   龙侯剑嗡嗡嗡嗡嗡地颤,似在哭泣。   画面到此为止。   炼器鼎内陷入寂静。   魏宁和抱着双腿蹲下身,蜷缩成团,咬紧牙关:“他不该为我这样……不值得……我那样对他……日日夜夜想跟他划清界限……”   再啰嗦苏隽可能要死了,魏宁和道:“系统,你救他。”   系统也想哭,想着剧情是不是又出错了,不然它怎么会被上辈子一个渣男主感动得数据紊乱:“救宿主就是救他。只是,宿主赊欠的积分是一个巨额数字,恐怕要免费打几百年的工。”   魏宁和脸深深埋入头发中:“救吧……多谢你啦。”   系统愣了愣,印象中宿主从来没这么认真道谢过他,“宿主……不用跟我客气的。”   系统退入识海,不久,炼器鼎中血液升腾,将魏宁和整只鬼包裹住。这下,她感受到强大的压迫感,不再如一张网,而像一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魏宁和只得封印六识,强迫自己进入休眠。   鼎外,苏隽身形晃了晃,眼前一阵模糊。他注视引灵台,缓缓勾起薄唇,毅然将手放在上面。龙侯剑见状不妙,当即上前想撞开主人,苏隽冷斥:“让开。”   体内灵力不受控制被吸纳而出,金丹从微微颤动,开始疯狂跳动,表面金色飞速暗淡。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力量从炼器鼎里迸发,将输送灵力之人狠狠弹出去。   ———————   大鼎内不知日月,魏宁和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已经离开炼器鼎,束缚她的那股封印力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流淌的血液、跳动的心脏,以及虚弱却珍贵万千的生机。   身体仍然虚弱,历经折腾,甚至比一开始更脆弱。可那都不是事,没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了。   “恭喜宿主。”系统发来道贺。   魏宁和咧嘴笑:“同喜同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对了,苏隽如何。”   系统:“放心,只要宿主无恙,他必也安然无恙。”   “那可真是太好了。”   神经粗大的魏宁和自动忽略那句只要她没事,苏隽就不会有事。   系统这时发来一份还账清单。因肉身崩毁严重,修复比重造难度更甚,其次宿主魂魄愈发强大,封印困难,消耗的积分比之第一次更甚,之前所拥有积分全部清零,此外还赊欠星际共计两亿五千万。   为督促宿主还债,星际管理处设置了成本回收期限……也就是说,重生并非万事大吉,魏宁和必须奋起,马不停蹄地还账。   魏宁和笑容一僵,讪讪道:“……知道了。不过下次再有这种事,你等我高兴够了再说。”   “好的宿主。”   “阿宁。”这时,门口传来三道敲门声,不轻不重。   还没醒么?   久久没听到回复,苏隽穿墙而入。   今日他穿一身天青布衣,很朴实的袍子,却穿出一股仙风道骨的韵味。苏隽走进屋子轻悄悄的,孰料一转身,对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魏宁和嘻嘻笑:“大难不死,要不要庆祝下,一醉方休如何?”   苏隽愣了一愣,随即轻轻笑开,摇摇头:“先存着,待你病好,允你饮一杯。”   魏宁和难得没反驳他。看着苏隽坐到床头,察看她脸色,试她额头的温,做的熟稔极了。   魏宁和躺在床头,接纳他的关心。就是眼珠子始终盯着他不放,盯得苏隽也奇怪:“阿宁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你了。”魏宁和嘴巴像抹了蜜,赤/果/果盯着苏隽:“脱/衣服。” 第19章 离开魏水村(已修)   苏隽眼眸中闪过错愕,笑道:“别闹。”   魏宁和:“我就想看看,这点小小要求你都不满足?”   苏隽无奈:“等你病好了。”   都摆出撒娇的架势了,苏隽还不给看,说明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不想她看到自己身上的累累伤痕,只推说等她病好了,等她病好以后,他的伤口也恢复如初,她还看什么。   魏宁和明白,苏隽不想她知道,他因她受了伤。   魏宁和也不强求。   “算了算了,你那什么眼神,看我就像看一女流氓,要把你这文弱书生捆回去做压寨夫婿。”   苏隽一边防备着魏小族长偷袭,一边抽空回答:“若真如此,不用捆。”   “什么?”   苏隽:“我自随你上山。”   “……呵,晚了。”   魏宁和清清嗓子,忽然想起一事,面色肃然道:“我……睡了这么久,村子如何了?吴非遗和吴保人的尸体入殓了没有,还有常遇和吴书鱼……”   大劫过后,必然迎来一番大整改。魏宁和头疼不已,她这昏迷许久,没被魔修害死,反而要被积压的事务累死。   “放心,吴非遗的尸体,已经接回吴家入殓。暂时停留在各家。至于常遇,常家已派人来接回。”   “没有闹?”好好的人过来村子,谁知一去不回。   苏隽:“补偿给够。况且,常遇偷学魏水村秘术,证据确凿,魏水村没计较已是网开一面,常家人也不好说什么。”   魏宁和凝着的眉头松开。苏隽言简意赅,可内里门道她再清楚不过。   族人死在魏水村边上,常家人可没那么好打发。假如这件事由她来解决,那有的掰扯。她身弱气虚,一看就好欺负,气势再怎么凶狠,人家都拿她当猫。不像苏隽,高岭雪,寒潭冰,背负龙侯剑往村口一站,三步以内生人莫敢来犯。   常家人这么快妥协,多亏苏隽。   魏宁和表扬:“不错,多谢啦。”   苏隽又道:“至于吴书鱼,他使用术法引诱一个吴家人,跑出困妖笼,要抓他回来么?”   魏宁和摇头,不置可否:“以己度人,他肯定不放心自己落到我手上。殊不知,以他那副样子,独自跑出鹿吴山只有受欺负的份儿。更何况,参与破坏魏水村安宁,山神也不会帮他。”   至于她跟吴家父子的那点仇恨,随着吴保人惨死、吴书鱼自食恶果,早已水流云散。   听说族长醒来,牛叔第一个过来把脉,发现魏宁和元气大伤,好容易养得像点样的身子骨,再次拍回原点。周而复始,魏水村第一大夫感觉到崩溃,气得狠狠骂了她一顿,“你这么糟蹋身子,浪费老夫的医术!”   骂归骂,他也知道,小族长这都是为了村子,为了大伙儿。   牛叔诊完脉,留下大包小包的药。千叮咛万嘱托,不准私自倒药,不准到处乱跑,不准动气动武。   “苏隽你看着她,没个半年,别出去疯跑。”   魏宁和苦着脸,苏隽幸灾乐祸地答应。   魏家人对此十分赞成。   热衷于讲各种恐怖故事的魏老戴,甚至搬来板凳坐在魏宁和跟前:“叔知道你喜欢听鬼故事,不必跑,戴叔亲自过来讲。”   魏宁和虚弱地笑:“多谢老戴叔。”   魏老戴:“客气客气。经此一遭,我灵感喷涌,这次的故事定然定然顶顶吓人,不吓人不收钱哈!”   其他人一听到魏老戴又要说鬼故事,争先恐后跑了。   苏隽就在一边听,听的时候,也说一两句,不愧是捉鬼专业户,这厮增添的惊悚效果立竿见影,惊悚积分哗啦啦往上涨。   顿时,魏宁和看苏隽如同看积分,神色温柔如水。   魏老戴瞧小夫妻两腻乎乎的样子,灵感迸发。于是他念头一转,说了个艳鬼与书生的故事。   好好的人鬼夫妻情让他一说,让人起鸡皮疙瘩。   魏宁和乐不可支,她与苏隽,可不就是红衣艳鬼与俊俏书生。奇异组合,搭配一块就是个恐怖故事。   魏老戴快讲不下去了,捂着心口挫败不已:“笑,你还笑,我讲的鬼故事就这么好笑?”   魏宁和:“不不不,我笑点低。”   魏老戴大怒:“你恐惧点怎么不低呢!”   魏宁和求生欲特别强:“我可怕了,特别特别害怕!”   修养两日功夫,魏宁和亲自送吴保人与吴非遗下葬,这日是清朗的天,笼罩村子的阴云尽数消散。   棺材缓缓落下,不少人红了眼眶,劫后余生,再回头看这两个惨死的村人,难免兔死狐悲。   “山神在上,请庇佑魏水村族人吴保人和吴非遗。”魔修头颅是拼不起来了,魏宁和将其骨灰撒再坟前,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至于魔修魂魄,受了龙侯剑烈阳之气愤怒一击,早已魂飞魄散。   送两位死者安葬,魏宁和又马不停蹄,带领村里几位研修阵法的夫子,加固护村阵,又增加一个识别法阵。   此次魔修进村,暴露出护村阵一个极大缺陷:辨别村人只认躯壳。壳子里换了个人,阵法依然放行。万一以后魔修鬼怪针对此破绽摸入村子,又是一场劫难。   老祖宗留下的阵法繁复玄奥,加固、增强,难度都不小。魏宁和身体吃不消,却也没办法。   经此一战,她在村里的威望上升很多。从前一心一意推举吴书鱼上位的吴家人,经过这段时间,不知想通了还是怎么,没再与她作对。族令推行,无比顺畅。   护村阵加固完成以后,魏宁和选出一位代理族长,手把手教一段日子,之后,宣布一件大事。   魏宁和道:“我这身子骨愈发不济,想出去走走,寻找救命神药。”   她深思熟虑,还是决定离开魏水村。一则,为了走出舒适的魏水村,多了解重生后的东山海域;二则,债台高筑,得想法子还债了。   这事已经与苏隽商量过,苏隽无异议,两人未成婚前,常常一起捉鬼诛邪。   离开那一天,全村相送,暗戳戳抹眼泪的不少,魏青青更厉害,眼睛都哭肿了。   魏宁和道:“我与苏隽出去寻药,说不定半路上就遇见个神医,彻底治好我的病……哎呀,别这么悲伤,明年山神祭,我还会回来嘛……牛叔,老戴叔,铁匠叔,你们的杏花酒和幽州花灯我一定会带回来,还有啥,松子糖,冀州椅,黄花梨木嫁妆?……你们是要累死苏隽啊……”   魏青青破涕而笑。   走出鹿吴山,魏宁和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苏隽:“舍不得?”   魏宁和摇头:“又不是一辈子不回家了,有何不舍。走走走,慢点人家客栈该关门了,咱们只能落宿荒郊野岭,走走走。”   早日结清债务,早日恢复自由。   两人没有固定路线,只打算歼魔捉鬼,一路走走停停,魔修没见着,怨鬼捉了几只。一路走一路打听,来到距鹿吴山最近的冀州——边界的一个小镇,天谕镇。   天谕镇横跨冀州幽州两个地方,虽是一个小镇,却划分两半,两州地方官各管各的。小镇背靠天虞岭,岭上参天老树数不胜数,靠山吃山,天谕镇各类木制家具十分有名,尤其黄花梨木做的整套嫁妆。   魏宁和与苏隽来到这里,一方面买点特产,另一方面,却是为邪魔而来。   听说天虞岭上飞不得,一般修士都不敢御剑经过,怕惹怒地头蛇。   于是,在离天谕镇还有十多里远时,两人跳下龙侯剑,改坐凡间的马车。   “两位大人去往何处啊。”赶车的车夫看见魏宁和与苏隽,暗暗打量,看上去像一对兄弟,衣着相貌皆是不俗,弟弟俊俏娇小,就是瞧着身体不大好,病歪歪的。个子高的,冷峻沉默,一看就不好惹。初初来看,哥哥时不时低头寻找弟弟身影,兄弟俩关系挺亲密的。 魏宁和接受众人打量,她身上有苏隽施的术,在外人看来就是个病弱男孩。她笑:“天谕镇。”   车夫脸色当即大变:“天谕镇?不不不,去不得啊,去不得。”   魏宁和拦住扭头就想走的车夫,掏出来个大金锭,问:“不就是一个镇子,怎么去不得。”   车夫接住金锭:“那里,邪门得很。半月前有个与我一同赶车的兄弟,去了一趟那,再也没回来过。”   魏宁和猜测:“兴许碰见了漂亮姑娘,这才耽搁了。”   车夫:“不可能不可能,他家里可有胭脂虎,胆子小着嘞。”   两人聊得正好,魏宁和趁机道:“那咱们去一趟瞧瞧呗,看你那兄弟是不是真遇上美娇娘。”   车夫一听,还是赶着马车要走:“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事——”   “别呀!再说,你走的了么。”魏宁和笑眯眯地拍了拍苏隽背后的剑。   好说歹说,车夫死活不肯去天谕镇,没办法,魏宁和甩出金锭,买下马车,自己赶马。   ————   魏宁和坐在车头前,看苏隽在旁边赶马,神色不悦。   他们半路买来的马儿欺善怕恶,魏宁和好声好气赶它,拿萝卜吊它,它偏不走,苏隽一上去,龙侯剑光芒一亮,马鞭还没动呢,那枣红马就甩开四蹄飞奔,龙侯剑指哪,它就往哪跑,乖巧得不像话。   这可太气人了。   魏宁和想到这里,把龙侯剑栓在棍子上,吊在马儿眼皮子底下。   马:“…………”   苏隽看她还笑道:“你跟它计较什么。”   魏宁和忿忿将龙侯剑收回,突然勾唇笑了笑,把龙侯剑丢给苏隽,转身回车厢:“既如此,你来赶。”   苏隽无奈,收回龙侯剑,执起马鞭,只是没等他动,马儿自己先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撒开四蹄夺命狂奔。   魏宁和乐不可支,大声道:“看来龙侯剑还没有你那张脸吓人!”   苏隽也是愣了愣,没多久被车厢里笑声感染,也微微一笑。   一路奔腾如电,很快抵达天天谕镇中。小雨淅沥,一里外是天虞岭,山脊朦胧,笼罩在一片云雾中。   天色已晚,魏宁和与苏隽缓步前行。   街道寂静无声,良久,一声哀乐猝不及防响起,紧接着,巷口迎面走来一群抬棺人,提着白纸灯笼,披麻戴孝,纸钱白幡,要安葬新死之人。   魏宁和拽了拽苏隽,“好奇怪。”   苏隽道:“我亦有同感。”   哀乐只响两声,送葬队伍就到了跟前。奇怪的是,不论时抬棺人还是披麻戴孝者,皆神色木然。   他们脸上既无悲痛,也无欢喜,好像被一根根线操纵的木偶人。   大街上人烟寥寥,纸钱被风吹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送葬队伍行到跟前,有些拥挤。苏隽立即揽住魏宁和,从队伍中快速穿过。   “大师兄?” 第20章 上辈子的花孔雀   走过送葬队伍,冷不防听见身后的呼喊声,魏宁和回头,就见巷角处走出一名雪色羽衣的少年。   少年模样温雅,头戴鹤羽,衣轻若云,一身典型的衍花宗子弟装扮。出门在外,竟也不知乔装打扮,简直明晃晃告诉别人:我们出自仙门三大宗之一的衍花宗门下。   魏宁和眉头下意识皱起,糟糕,碰上谁不行,偏偏碰上衍花宗弟子!   这里不得不说说仙门三大宗了。   排行第一,衍圣宗,苏隽的亲师门,典型的剑修宗派;   排行第二,衍虚宗,医修宗派;   排行第三的,就是这个衍花宗,杂修混合宗派。   三宗宗服皆是通身雪白,很多人分不清。上辈子魏宁和就碰上许多个魔修,把衍圣宗剑修当成衍花宗修士,态度傲慢轻视,结果被捅个透心凉。   其实,对于女修来说,仙门三大宗的弟子很好分辨。衍圣宗崇简,宗内剑修云集,是以宗服通体大半雪白,只左袖深玄,身无多余饰物,寓沉稳庄重,一如宗内子弟,端雅孤傲;   衍虚宗遍地医修,又称药王谷,宗服为质朴素净的雪白色,给病人以踏实、可靠、安心之感;   衍花宗万种修士汇集,符修为主,阵师、符师、咒师、炼器师、傀儡师、风水师……百业汇聚,品类众多,因此宗服也是最花哨的,白鹤羽冠、白鹤羽衣,此外一身配饰数不胜数。仙门皆知,衍花宗修士喜好装扮,酷爱形象。   魏宁和上辈子与一个衍花宗男修联手夺宝,落下百年阴影:男修打扮得花枝招展,性子张扬任性,她直接叫他花孔雀。花孔雀修为高深,打起架来却磨磨唧唧。那一战风云翻涌,艰险异常。她耗尽灵力,花孔雀也被捅成了血棍。   后来,她拼尽全力将花孔雀拖出战场,打算找个医修。   谁知,奄奄一息之际,花孔雀非得跑出去找一面……镜子。   她那时才注意到,花孔雀下半身快被剁碎,但一张脸依然白净如初,完好无损。跑出去以后,好巧不巧,又撞见一个魔修。魔修见到虚弱的魏宁和,那叫一个欣喜若狂……   那一次魏宁和险些被拖累死,从此,对衍花宗男修深恶痛绝。   这离开村子第一站,居然碰上个衍花宗修士,还是个男修!男修!!   魏宁和脸色抽搐,扭头就走。苏隽自然妇唱夫随,揽住魏宁和离开。   “哎?……大师兄!大师兄!!”   同门相见,少年万万没料到是这种情况,激动的表情僵在脸上。   “大师兄,弟子有事相求,请救救弟子吧!”眼看苏隽要走远,少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喊。   魏宁和这才顿住。   苏隽:“你在此处做何?”   少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师门历练任务,镇守天谕镇,保护镇中百姓。可……不知何故,镇中百姓每天都有人死去,弟子愚钝,原因始终查不出……求,大师兄援手!”   苏隽眉梢一凝:“天谕镇气息非同小可,你们接任务前,可曾打听过?”   少年羞愧:“未曾。”苦修数十年,终有机会下山,他们只顾着激动去了。挑选任务时,大致摸清楚些情况,就急吼吼赶了过来。谁曾想到,一个小小的镇子,隐藏这么大的危险。   苏隽:“…………”   魏宁和心道:“该。”做事冲动,天谕镇给的教训还是轻的。   “是弟子失误,回去自当领罚。”   少年战战兢兢抬头,这才看清楚,大师兄身旁这个个头娇小的公子,眉眼清丽,样貌秀极,只是脸色苍白得过分,气息虚浮,身绕一团死气,是……早夭之相。   少年呼吸一窒:“你——”   魏宁和瞥了苏隽一眼,突然暗笑一声:“我叫魏宁和,是苏隽结拜小弟。你怎么称呼?”   “罗、罗宋。”   魏宁和:“罗罗宋。”   少年摇摇头:“我名罗宋,罗宋汤的罗宋。抱歉,方才有些失礼。”   罗宋大吃一惊。大师兄竟然也会同人结拜?实难相信。   仙门三宗上下皆知,大师兄无亲无故,筑基前在衍圣宗莲华峰闭门修炼,剑术精湛到宗主自叹弗如。后二十多岁下山,做了衍圣宗史上最年轻的执剑长老,禁欲冷酷,铁面无私,同门师弟师妹们畏惧不已。罗宋一向循规蹈矩,乐于助人,三宗好友遍布,却也不敢亲近大师兄。   没想到,几年没见,大师兄竟然有了结拜兄弟。   看这位小兄弟身上毫无灵力波动,不像修士,反倒……是普普通通的凡人。   哎,前阵子三宗一直议论大师兄四处寻药,要救的,难道就是此人?   虽震惊好奇,罗宋却知道不该问的别问。彬彬有礼问候道:“魏小兄弟你好。”   魏宁和:“你好。”   罗宋说完,略过魏宁和,眼巴巴看向苏隽。是他们托大,没有掂量自己的实力,护不住百姓。   可大师兄不一样。   大师兄像他们这般年纪,掌门就说已经没什么可以传授。那时,他早已出色完成历练,脱离弟子范畴,成为衍圣宗史上最年轻的剑修老师。再后来,下山历练,以金丹初期修为,一举捣毁元婴大能的魔窟,震惊整个仙门。   大师兄为人虽严苛,可弟子们对他既畏且敬,争抢他剑修课上的名额。   魏宁和:“诛魔歼邪,人人有责。苏——大哥,你说呢?”   苏隽:“依阿宁所说。”   “弟子代天谕镇中百姓谢谢大师兄!”罗宋大喜过望,天谕镇百姓有救了!   罗宋带路,领苏隽和魏宁和去他们的落脚处,那里藏有剩余的天谕镇百姓,由他们一行十多个历练修士保护着。   不知为何,罗宋总觉得大师兄对待魏小兄弟不一样,可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   唯一能感受的是,三人行,他是多余的。   魏宁和:“方才送葬的那些人,怎么回事?”   罗宋黯然道:“那是镇中百姓,虽有我们相护,还是莫名其妙死亡。镇中习俗,人死七日必须安葬。我们只得派出几个同门隐藏在队伍中,保护送葬百姓。”   “安排倒挺妥帖。只是,那些百姓怎么死的,死前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都调查了么,有何发现?”   “没,镇中出了这么可怕的事,谁都不敢出去。他们一直待在客栈,所见,也尽是同镇中人。我们也很奇怪,好像人莫名就没了。”   “可曾找过死者魂灵询问?”   “没有机会。人死后,魂灵全都不见,只剩下一具空荡荡肉身。”   一边赶路一边说话,三人弯弯绕绕,来到一处低矮房门前,罗宋向苏隽和魏宁和拱手示意,上前去敲门。   “谁啊?”门内传出一道清朗男声。   罗宋悄悄对上暗号:“除恶务尽!”   门内咬牙切齿地说出下一句:“邪魔杀光!”   罗宋回头,不好意思道:“这暗号是秋羽师弟想的,这几日镇上百姓不断失踪,秋羽师弟也是自责,恨不得将邪魔……”   魏宁和:“明白明白,”她低声问,“秋羽是谁?”   衍花宗内,姓秋的可不多。秋家是仙门鼎盛几百年的大家族。   苏隽为她解惑:“衍花宗,秋长归长老唯一的孙子。秋家到他这辈,嫡系子弟只剩秋长归、秋叶和秋羽,秋羽是秋家唯一的孙子辈。”   秋长归?魏宁和略知一二。他是仙门之中,唯一一位以长老地位,却掌管整个宗门的人。   魏宁和进入门内才发现,这是一个内藏乾坤的地下客栈。不知老板何等巧思,竟想出办法,在地底下建造出一个二层客栈。客栈比寻常客栈大上几倍,能容纳百余人。   “罗宋,你又从外面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黑暗出走出一名羽衣少年,看模样比罗宋更年轻些,羽冠点缀红羽毛,羽衣配上红腰带,腰间挂些羊脂玉、仙纹玉、红血玉以及各种五颜六色的锦囊,足下踏白靴,白靴秀红线玉丝……   活脱脱一花孔雀。   魏宁和眯起眼睛,这人打扮可真熟悉呵。   少年没看到魏宁和的注视,只在瞧清楚苏隽那张脸的瞬间,魂飞魄散:“大大大师兄!!!”   衍花宗的混世魔王,见到苏隽瞬间怂了。他当年被大伯送去衍圣宗学习剑道,没少被苏隽修理,留下深刻阴影。   魏宁和愈发觉得秋羽这张脸熟悉,脸色阴深:“秋羽?”带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秋羽见苏隽身边站着个比他还显小的男孩子,惊讶不已,道:“是我。你是?”   魏宁和皮笑肉不笑:“魏宁和,你大师兄的结拜二弟。”   秋羽不可置信:“大师兄也会跟人结拜?!”   罗宋急忙捂住他惹祸的嘴,“嘿嘿,还不曾问,魏小兄弟来此处做什么呢。”   魏宁和:“一路除魔卫道,听说此地有邪魅,骚扰一方安宁,就过来了。”   话虽如此,秋羽看着魏宁和弱柳扶风的样子,心里莫名气愤。是个凡人,还是个病秧子,凭什么做大师兄的结拜二弟!   苏隽揽住魏宁和,往身后一藏,秋羽的冷刀子顿时全落在他身上。   秋羽立刻蔫巴巴别过眼。心里愈发愤愤不平,脸憋得通红。   罗宋尴尬地笑了笑,先走入客栈二楼,将搜罗来的饮食全部分发给百姓。然后,才回到苏隽身边,魏宁和、苏隽、罗宋、秋羽坐在一张桌上,其他衍花宗修士站在桌子周围,共同商量解决此事的办法。   虽说共同商讨,罗宋与秋羽却想不出什么法子,只能将所见所闻事无巨细说明。   “客栈已被秋羽师弟布下阵法,每个角落一人守卫,镇中百姓出入有弟子随行……”   魏宁和与苏隽对视一眼:“夺舍。”   罗宋苦笑:“我们也怀疑过这种可能。然而夺舍之邪魔,气息尽数掩藏在别人的肉身里,难以分辨。”   若真是夺舍的魔头,魏宁和再熟悉不过,她点评一句:“阵法不行。”   秋羽咬牙:“你说谁阵法不行?”   魏宁和扭过头,笑了笑说:“你啊。”   秋羽正欲发怒,被罗宋拦住,“啊,弟子学艺不精,不知魏小兄弟有何办法。”   魏宁和:“换个阵法呗。”   秋羽气得不轻,挣脱开罗宋的阻拦,“你说得容易,知道阵法怎么布么?你可以,有本事你来布一个!” 第21章 又见夺舍   半个时辰后,秋羽垂头耷脑走到客栈一角蹲下,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就在刚刚的斗法赛上,以阵相会,魏宁和以势如破竹的姿态,压制得秋羽毫无还手之力,仅仅过一刻功夫,胜负已然分明。   他,阵法宗师姜傅离唯一的徒弟,天资卓绝,三岁修习布阵之道,十五岁同辈之中再无对手,如今,竟在凡间一个小镇上,败给一个凡人。   罗宋看看老神自在的魏宁和,再看看与魏宁和形影不离的苏隽,犹豫了一下,拱手道:“恭喜魏兄赢得胜利。大师兄,弟子想去看看秋羽……”   苏隽沉声道:“告诉他,下次不可再莽撞。”   罗宋忙点头表示受教,“谢大师兄教诲,弟子省得。”此次确是他们做的不对,遇事慌乱,不够周全,难怪大师兄生气。   几个衍花宗弟子跟苏隽请示,也跟了过去,安慰受挫的秋羽。   “不是你的错”、“不要放在心上”、“这点小挫折就让它过去”、“魏大师乃大师兄结拜兄弟,岂是那没本事的凡人,输了不怪你”……   魏宁和耳力向来好,略听了两耳朵,嘴角抽搐地对苏隽道:“他多大年纪,怎么跟个小屁孩似的,经历小小失败还需要人安抚。”   苏隽:“秋家如今就他一根独苗,难免娇惯了些,养了一身娇纵性子,不过你也别放在心上,这孩子有口无心,品行不坏。”   魏宁和眯眼:“怪不得。” 怪不得上辈子那样任性,五十多岁的男人,做起事来我行我素。   苏隽走来,揉揉魏宁和头发,道:“阿宁,方才你若用全力,秋羽撑不过三息。”   “慧眼如炬!被你看出来了,真不好意思。”魏宁和竖起大拇指。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脸上仍然笑嘻嘻。好歹活了快两百年,她还不至于欺压一个晚辈。前世花孔雀那仇她早已清算,不至于积压到这辈子。   魏宁和将苏隽手扒拉掉,阵盘随手扔他手上。   斗一场法,精力消耗不少,魏宁和有些饿了。她不假思索,拉过苏隽的袖子,手伸进去就要掏出点东西。   秋羽不知何时转的头,这一幕落入他眼中,顿时将沮丧抛诸脑后,指着半个身子趴在大师兄身上的魏宁和,羞怒大喊:“魏宁和,你在干什么?”   “你没看到?我在掏苏隽的小仓库,对了你饿不饿?”   魏宁和已经扒拉出不少东西,大多是药材、药材、药材,脸都绿了。苏隽拿药当饭吃么。   秋羽正要说,被苏隽横了一眼,顿时收住声。还是罗宋解释:“大师兄辟谷多年,身上大约是没准备吃用之物。”   “是么。”魏宁和不置可否,苏隽在师门辟不辟谷她不知道,但是在魏水村,他却是每天下厨的。   掏了一柱□□夫,总算取出个能吃的糕点。还不是一个,而是一箱,一箱的桃花酥!   魏宁和愣住,苏隽何时喜欢了这个?   秉着有东西大家分享的原则,魏宁和捎带出一包桃花酥,递给苏隽一包,“吃吧,吃完好干活。”   苏隽接过,拆开外层油纸,优雅地放入口中。   魏宁和笑笑说:“他们方才还说你早已辟谷,我还以为你当真不食人间烟火。”   苏隽轻笑,“吃吧。”   围坐秋羽身旁的修士张大嘴巴。   魏宁和吃完桃花酥,拍拍手,眼珠一转,注意力放到客栈内,一行衍花宗修士此刻被当成苦力,按照阵图布置她画好的防护阵。   地下客栈财大气粗,房顶天花板上镶嵌了数不清的夜明珠,将四周照得亮堂堂的恍若白昼。房子中央,立一尊三人来高的金砂沙漏,看时间,已至戌时三刻。   戌时三刻?   魏宁和眼皮突兀跳动一下,招来一修士问:“邪祟作恶,通常是何时来着?”   “子时。”   魏宁和眉头蹙起。   苏隽接过阵盘,放回袖里乾坤中,徐步走到魏宁和身边,“时间不多了,布阵吧。”   魏宁和坐在衍花宗一众修士中间,摊开阵图,为他们分配工作。   “我不服,他们都去守阵,凭什么我要当苦力?”秋羽听到魏宁和给自己分配的任务,脸都绿了。   堂堂阵师做外门弟子才干的活,传出去他脸还要不要了。   魏宁和嗤笑:“怎么,你不服?”   秋羽:“不能换点其他的,我是阵师。你别太过——”正要反驳,就见大师兄静静看着他。   糟糕!根据以往经验,大师兄在谁身上停留的时间越多,就说明谁要越倒霉。秋羽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的事,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缩起脖子道:“……我我我……听魏大师的安排。”说罢灰溜溜走到一边拖东西,干起活来比谁都勤快。   早知如此刚才干什么去了。魏宁和毫不客气指使秋羽:“好好干,别偷懒。东边墙跟底下那个阵旗拔掉,没发现屋子里气流不畅吗,当初要再往东一点就成凶宅了。”   秋羽忍气吞声,罗宋默默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莫生气。魏大师刀子嘴豆腐心,她虽然批评你的阵法,却也在指正你啊。”   秋羽老样子快被气昏了,磨牙道:“我……明白。”   罗宋摇摇头,看这样子可不像明白啊。也不知怎的,这两人一见面就针锋相对,活似上辈子结了仇。   魏宁和从苏隽袖子里摸出一副罗盘,沿着地下客栈转悠,边转边探测方位。走到客栈门口,被一道看不见的东西阻碍,再不能往前一步。便明白此处便是地底客栈出入口。邪祟不得进,凡人不得出,提防室外鬼,保护室内人。   伸手碰了碰,“这阵法不错。”   秋羽恰好路过,直起腰背哼了一声:“那是,也不看看我师傅是谁。”   魏宁和:“你师傅是谁?”   “你……我……我真是脑子进水了才跟你说话,没见识!”秋羽捂着胸口快到昏倒。这家伙肯定故意的,故意戏弄自己。整个东山海域的阵师都知道师傅大名,这家伙居然没听说过,居然没听过!   魏宁和:“……”天地良心,这回真的冤枉,她是真的不知道。   苏隽传音入密:“他师傅是衍花宗宗主姜傅离,阵法宗师。阵师一行修士大多将其视为榜样。”   “嗯?居然是他。”魏宁和惊讶不已。   衍圣宗宗主姜傅离,可是一位传奇人物:据说,这位宗主当年来自凡间,父亲早逝,家中穷苦,与病弱母亲相依为命。因为某种机缘得知仙门存在,便毅然带上老母亲到仙门求药,歪打误撞被发现身怀上等灵根,由此被收入衍花宗,前途一度坦荡光明。   只是后来,不知怎么,他灵根被毁,筋络堵塞,从一个前程远大的修士,骤然沦落为凡人,姜傅离从此失踪,仙门中人唏嘘不已。   谁也没想到,姜傅离十年后再度归来,再出场已是阵法大师。在仙魔大战中屡立奇功,直接被宗主收为入室弟子,后来,继承衍花宗宗主之位。   从凡人,到前途无量法修,再根骨废弃,转修阵术,成就如今的宗师,人生跌岩起伏,起起落落起起。   仙门之中,没谁经历比他更奇。   姜傅离一度是魏宁和的榜样,时刻激励自己前行。直到后来遇见花孔雀,以一人之力赢得魏宁和对整个衍花宗的避之不及。   “唉,可惜。”那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收了花孔雀为徒弟。   苏隽轻笑了声,道:“阵法布置完毕,听候大师指示。”   魏宁和噗呲笑出声:“好,就等着邪魔自投罗网了。”   有些衍花宗弟子习惯了秋羽师兄的阵法,突然换成另外一个人,还是个凡人,就没多大信心:“魏大师,这真能阻止夺舍邪魔?”   魏宁和目光扫过客栈,眯眼道:“不确定哦。”   这一番话,令好不容易松懈片刻的修士们再度神经紧绷。   秋羽爆炸,压低声音吼:“不确定?!”   罗宋虽看不出门道,却相信大师兄不会拿凡人的命当作儿戏。急忙拉住师弟,“魏小兄弟心里定然有成算,再说了还有大师兄。”   苏隽回头,客栈内凡人自动退后。他沉声道:“守夜。”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却比魏宁和长篇大论威慑力还足。衍花宗凌乱的队伍迅速排列好,守阵的守阵,守夜的守夜。   天色渐渐暗沉,地下客栈二楼,天谕镇中百姓忍着惊惧,团团靠拢一起,很多人已经极度疲倦,却还是不肯睡。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脑袋没忍住磕了磕,身旁母亲当即抽过去一大耳刮,厉声道:“不许睡!”   小男孩头被扇得歪过去,睁大对乌黑眼睛,满眼可怖红血丝,声音低弱,宛若奄奄一息的小猫崽:“阿娘,好困啊……让我睡会吧,就一会,一小会儿……”   母亲捂住嘴,死死憋住哭声,仍有抽泣从手掌中颤巍巍泄露:“乖宝……乖啊,再忍忍。”   一旁有人恐惧不堪,也疲惫到了极点:“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我真的撑不住了……”   可是不能睡,不能比别人先睡。昨日先睡过去的,今天躺在棺材里。今晚若撑不住睡去,明天躺在哪里都不知道。   精神恍惚的百姓甚至怀疑楼下那群修士。   口口声声说保护他们,可为什么仍有人每日不明不白死去?   他们有没有尽心尽力?   自己快累死了,快折腾死了,这种日子何时到头啊……   一楼,灯火通明。   随着夜色渐深,修士们握紧了手中法器。   客栈外,一声夜枭尖叫声突兀穿透客栈,原本有些疲惫的修士骤然清醒,拔剑凝神。   “来了,它来了。”罗宋脸色发白,竭力镇定下来,传音入密让所有弟子戒备。   修士们紧握手中法器,等待邪魔出现。   一柱香、两柱香、三炷香……众人望着门的方向,耐心等候,可不知为何,今夜的门毫无动静。   罗宋脸色发白:“怕就怕这种,邪魔藏于普通凡人体内兴风作浪。”   正戒备,二楼突兀传出一声惊悚尖叫。   “啊!!!”   “砰!”修士们迅速赶往二楼房间,也顾不得仪态不仪态的了,一脚便踹开门。   还是来迟一步,房间内灯火苍白,只见一穿白衣的男尸躺倒在房间正中央,已经没有了气息。诡异的是,他们拿出搜魂铃却毫无动静。说明,死者魂魄已散,原地留下的,只有一个空荡荡躯壳。   房间内的天谕镇百姓崩溃不已,群情激愤:   “救命!救命!仙人求您了救救大家吧!”   “又死一个,下一个是不是轮到我们了?!”   “我说你们这群修士能不能靠点谱啊!”   魏宁和走过去,轻嗅了下尸体周围残留的魂魄碎片,看向苏隽。   苏隽点头,神色凝重:“夺舍。”   魏宁和:“原身魂魄支离破碎,是被邪魔生生吞吃了。”   没有虐杀,没有炼制魂幡的痕迹,要么是邪怪作祟,要么,就是碰上个不喜欢魂幡、嗜好吞吃魂魄的魔修。   借吞吃魂魄修炼自身,这类魔修与邪怪无异,又被称为邪魔。邪魔心中没有做人的底线,疯狂极端,将人视作盘中餐,比寻常魔修臭名昭著。   传音入密,在场修士背后发凉,捏紧拳头。吞吃魂魄,彻底断人轮回之路,实在是……罪大恶极。   罗宋:“可是,客栈四周铜墙铁壁,邪魔如何进入?”   秋羽等一众少年下意识看向魏宁和。   魏宁和淡淡道:“我的阵法毫无问题,邪魔进来必然能感应得到。可是,谁说邪魔是从外面进来的?”   “苏隽!”   苏隽颔首,两人之间默契自不必说。他掌心翻转,取出阵盘放在她手上。   魏宁和飞快在房间内结阵,同一时间,龙侯剑脱手而出,直直射向屋内一人。 第22章 杀了个魔   烛火飞快颤动,突然“嗤”地一声彻底熄灭。室内陷入黑暗,黑暗中时不时传出令人心悸的吼声。众人心中的恐惧被无限放大,再也压抑不住,惊恐大叫。   声音吵得人头痛欲裂。魏宁和拧眉,提醒衍花宗修士们道:“别乱转了,你们帮不上苏隽的忙,护好凡人才最要紧。赶紧拿出照亮的物件!”   少年们恍然大悟,急忙去翻储物袋,但是过了片刻,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糟糕,忘了带了!”、“这下回去要被扣光历练分了!”、“夫子课上三令五申的要点居然忘记,要挨批!”……   魏宁和眉头皱得更紧:“一个都没带?!夜明珠没带,照明符总该有吧!”   修士们杵在屋内如同呆鸡,诺诺道:“出门急全都给忘了。”   罗宋弱弱地拎着储物袋:“我带了些照明符,可是……”一路上被秋羽折腾完了。   魏宁和无语,“你们这一届仙门弟子不行啊!”   秋羽本就心虚,心虚之下更听不得批评,反驳:“你行你带了么?”   魏宁和冷哼:“当然带了!”   修士们欣喜若狂:“魏大师快些拿出来!”   魏宁和摊开手:“在你们大师兄那里。”她出门备了不少东西,但是懒得拿,全都一股脑都塞给了苏隽。就想着她跟苏隽形影不离,放谁那都一样。再说,她又不怕黑。对厉鬼来说,天黑了岂不更好。   黑暗之中有修士道:“那、那……我重新画一张……”   “等你画完黄花菜都凉了!”说着她手卷成筒放在嘴边呼喊,“苏隽——”   这边话刚一喊出,苏隽那边丢过来一颗拳头大夜明珠,精准丢到罗宋那边。罗宋接住,当即掀开外层遮明罩,刹那间,室内光明重现,恍若白昼。   一声高亢龙吟,苏隽那边的战斗结束。   众人这时看清楚室内,苏隽收回龙侯剑,神色不渝。木制地板上,一个五六岁小男孩躺在血泊中,胸口一个血窟窿。男孩瞧上去就是一普通小孩,下巴尖尖,凸显得眼睛格外大。男孩茫然地向场中一个女孩伸出手:“姐,姐姐,好痛,好痛。他为什么杀我啊。”   魏宁和一看这场景,心知不好,邪魔长脑子了,既凶残又长脑子的邪魔最难对付。   男孩说完话,胳膊重重垂下,气绝而亡。   下一刻,一八九岁的女孩跑过去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变哭便道:“弟弟,弟弟呜呜呜呜……”女孩站起身,愤恨指着苏隽,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向房内镇民哭诉:“求求各位叔叔婶婶给我们姐弟作主啊,我跟弟弟相依为命,可是这些修士莫名其妙杀了我弟弟!他杀了我弟弟……”   女孩身形格外瘦削,因过度疲惫,眼圈乌黑乌黑,看着怪可怜的。她的痛苦声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镇民看了眼苏隽,再看一眼衍花宗身姿挺拔的年轻修士,只觉得面目可憎。   所有人,不自觉退后两步。   龙侯剑感受到邪祟存在,再次嗡嗡震颤,想要出鞘而去,诛杀邪魔。   苏隽冷着脸,摁住龙侯剑。不是杀不了,而是不能杀。方才未能一举歼灭所有邪魔,他已料到这般局面。   局势已经够乱,再杀一人,谁也控制不住镇民的情绪。激动之下,难保出现什么岔子。   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扑到苏隽跟前,提起拳头便打,“原来是你们害我们!你们这些丧良心的,我们天谕镇百姓招你惹你了……”   如同点燃导火索,镇民当即暴动起来。   “还我爹命来!你还我爹命来!”   “呜呜呜呜呜呜你们这些天杀的修士!”   罗宋秋羽等人忙不迭解释,可他们的声音完全被镇民的愤怒掩盖。镇民耳朵里听不进去任何辩诉,他们相信,一切已经水落石出了,怪不得修士找不出怪物,怪不得客栈里一直死人,原来,罪魁祸首就是他们!   有人惊慌之下,将修士视作洪水猛兽,转身往楼下冲,想要立刻逃离这吃人的地方。   修士们急忙阻拦,这些凡人在客栈内有他们看着尚且不安全,冲出去还得了?   魏宁和跑到苏隽身边,双手拱成筒,大喊道:“拦住他们!” 若非体力差劲,她都想跳起来了。   羽衣修士们见她活蹦乱跳的,嘴角抽搐。不过还是听从命令,从二楼翻下,到一楼去拦人。   魏宁和扒拉着雕花栏板往下看,啧啧感叹:“他们还是经验浅,这样拦人哪能拦住,太低估我们普通老百姓了。”   话音刚落,楼下就传来修士的惨叫,原来镇民走投无路之下,直接动嘴把修士咬了。   求生欲使镇民体内烧起熊熊大火,几个凡人合力,逮着修士就扑,下手便掐,张嘴就咬,少年修士何曾遇见过这种粗暴的对敌手段?痛倒是其次,主要是大开了眼。   一个愣神之下,已有凡人冲出客栈大门。   秋羽这时想起自己布下的阵法,索性退到一边,抱胸冷笑:“跑,让他们跑。客栈出入口处有阵法,没有我的允许,谁也出不去。”   罗宋不得不提醒他:“你的阵法,让魏大师替换了。”   秋羽瞪大眼睛,脱口而出:“操!”   这是花孔雀有生以来的,第一句粗话。   罗宋叹息:“魏大师的阵法也不错的,要有信心。”   刚一说完,就见一个百姓拉开门栓,冲了门外。   其他修士痛苦大喊:“拦不住啊啊啊!!!”   见有人成功出逃,其余镇民大受鼓舞,卯足劲向前冲。眼看到了大门,却突然被一道光幕弹回去。紧随其后来的百姓,遭遇同等境况:无论如何,他们都碰不到门边。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镇民们气急之下,逮住最近的修士又踢又骂。修士们无可奈何,他们办事不力,挨点责骂应该的,回去宗门,说不得还要挨罚。   “你们这群崽——”   呃???   突然之间,仿佛谁摁了暂停,哄哄闹闹的声音一下消失。修士们感觉到不对劲,就见身边百姓张大嘴巴,保持骂人的姿势,却一个声都发不出,只能咕噜咕噜转动眼珠。   定身咒。   罗宋如释重负,将扒拉住自己的镇民小心推到一边,暗自惊叹:居然能一次性定住这么多人。   众修士松口气,转回头,就见魏宁和与苏隽齐齐走下楼梯,本能地站成一排,听候吩咐。   魏宁和道:“还是这法子干脆利索。”   罗宋笑道:“能阻拦住他们,多亏了魏大师的阵法。”   秋羽冷哼:“可还是有一个人跑出去了,你的阵法存在漏洞。”   修士默然。大半夜的跑出去,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那个凡人回不来了。   魏宁和颔首:“我看到了。我的阵法确实能阻拦住所有凡人,可前提是,那个是人么?”   众人刚喘一口气又绷紧神经,什么叫那是人么?   下一刻,大门传出敲门声,一道女声幽幽道:“我已经出来了,你们怎么还不出来。”   秋羽瞳孔颤动,“那是——”   “夺舍怪物呗。”魏宁和对门外喊:“我们都觉得客栈里安全,你自己一个玩去吧。苏隽——”   苏隽神色淡淡,龙侯剑发出轻吟,直刺门上一处地方。门外一道惨叫声响起,听那声音,根本不像一个凡人能发出的。怪叫声落,血水透过门缝钻入,源源不断,触碰到阵法时,滋滋作响。   邪魔诛灭。   众人愣住,门内陷入长久寂静。   苏隽收回龙侯剑,魏宁和则坐到桌子旁,小口小口吃着桃花酥,就着茶水慢悠悠的喝。   罗宋呆愣半晌,突然福至心灵:“哦……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   秋羽:“什么局。”   罗宋给众人解释:“从大师兄和魏大师进门开始,就发现夺舍邪魔藏身于镇民中。之后魏大师修改阵法,改成邪魔不可进可出,而凡人不可进不可出。后来大师兄歼灭一只邪魔,激发镇民愤怒,大师兄不反抗,我们又手足无措,引得邪魔放松警惕,露出真面目。一切只为了,将邪魔从镇民里剔除。”   魏宁和点点头:“孺子可教也。好了,邪魔都被赶出去了,客栈暂时安全。不过,事情还不算完,天谕镇悲剧源头在天虞岭,不把根子拔除,悲剧迟早重演。”   苏隽:“兵分两路,一路去天虞岭除魔,一路留下守护客栈。”   罗宋秋羽得令,迅速将修士分作两拨。   苏隽颔首,带领队伍离开。魏宁和喊住他,指着自己:“苏隽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苏隽沉声道:“你身体不好,暂且留下。”   罗宋附和:“是啊,天虞岭中危险重重,我们去去就回。魏大师您今夜劳神费力,身.子骨恐怕吃不消。”   魏宁和:“既然危险,那就要去了。”不趁这时机捞一把积分,她猴年马月能还清债务?   “走吧走吧,我到时候跟在你身边,不会有危险的。” 第23章 突如其来的分别   缠磨好一会儿功夫,魏宁和还是如愿以偿跟随苏隽登上天虞岭,一入山岭伸手不见五指,罗宋兢兢业业捧着大师兄给的夜明珠,走在队伍前头引路。苏隽面无表情走在队伍后方,不时低头看一眼右前方的魏宁和,眼中的关切不容忽视。   魏宁和趁体力还没消耗完,抓紧时间蹦哒。   她很快发现,好些修士暗戳戳回头瞄自己一眼,一瞄再瞄,欲言又止。   魏宁和心下奇怪,感觉自己被当成了某种稀奇物件。她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着,神识铺开,终于逮着一个偷瞄自己的人,快步走到他身边,“说吧,你看我四五眼了,怎么回事。发现我长的更俊俏了?”   那修士有些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往后方大师兄方向望了两眼,抱歉道:“就是……没见过大师兄哄人。”   魏宁和眨巴眼睛:“就因为这个?那你跟着我能大开眼界,你们大师兄哄我的时候可不少。对了你是哪里人,何时开始修炼的。”   “我家在衍花宗,三岁开始跟随父亲修炼。”   魏宁和兴致勃勃地与这修士说话,基本她问一句,对方答一句,如同学堂里回答夫子的提问。也不知师门怎么教的,衍圣宗、衍花宗、衍虚宗三大宗,遇见的仙门弟子一个比一个端正,言语措辞、微笑弧度、行走步调等等,犹如拿尺子比过。   这让她不由回忆起刚遇上苏隽的时候,君子端方,言行举止带有一种刻板的优雅,看样貌分明是二十出头的俊俏公子,言语之间却透露出五六十岁老学究才有的从容端庄。   也就是跟她认识久了,才没那么古板,偶尔还会开玩笑。但一到外人面前,依然是不苟言笑、沉稳严肃的衍圣宗大弟子。   两人兴趣正浓,魏宁和听到苏隽清冷的叫她:“阿宁。”   魏宁和只好与那修士道别,回到苏隽身边,“何事,说吧。”   苏隽轻抚她头发,问:“累不累。”   魏宁和不明所以,点点头道:“有点。”   苏隽步调立即停止,蹲下身来,俊脸依然没有表情,声音却放柔许多:“上来。”   魏宁和笑眯眯地趴他背上,将龙侯剑往下一扔,两条胳膊环住他脖子:“多谢啦,苏隽你怎么这么贴心。”   得到夸奖,苏隽薄唇扬起,直立起身,一手拿剑,另一只手护住魏宁和,防止她掉下来。   前方衍花宗修士目瞪口呆,他们从来没见到大师兄背人,更别说笑的如此温柔了。   秋羽白脸涨得通红,语气里的酸味能煮一锅酸菜鱼:“堂堂男子汉,除了一张脸能看,还有哪点好的,居然让大师兄背……”   沿着崎岖路走,风急促减小,呜呜咽咽钻入深邃茂密的老林里,声音顿消,像是被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吞噬了。   皎洁月光透过叶缝洒落岭间,照得岭上幽幽的亮。众人走了大半时辰,路上莫说邪祟鬼怪,一只兔子也没遇见过,安静得不像话。   魏宁和趴在苏隽背上,手拿罗盘探测阴气存在。越往前,指针转动愈快,到一处槐树林外转成了虚影。   阴气汇流、聚而不散,是邪祟的安乐窝。   秋羽摇晃着招魂铃,“奇了怪了,天虞岭上怎么可能没动静,这铃铛是不是坏了。”   来之前还以为能遇见很多邪魔,能大显身手酣畅淋漓打一架,哪知到了岭上才发现,除了石头和林子,什么都没有。   其他修士提起自己的招魂铃,也没动静。   苏隽步伐微顿,沉声对魏宁和道:“小心。”   魏宁和点头,又问:“你怎么不提醒师弟们。”   苏隽淡淡道:“他们尚需历练。”   也就是不到生死存亡关头,他这个大师兄不会给予帮助。   罗宋端着夜明珠进入槐树林,队伍想也不想紧随其后。苏隽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下,跟了上去。   少年修士们一踏入槐林,这才察觉到不对劲。此处阴气重得肉眼可辨,罗宋一取出罗盘,脸色顿时发白。招魂铃毫无动静,罗盘却疯狂转动,一静一动两个极端,闻所未闻。   该早点掏出罗盘的!都怪招魂铃用久了思维固化,一时没能想到。   苏隽跟随队伍后面,考核夫子似的,俊脸冷酷,一言不发。   前方修士脑袋一懵,哀嚎不已:完了完了,连连犯错,这回的历练分肯定扣光,回头还得重新历练。   林中骤然风声紧促,众人没走出几步,就听见树叶哗啦啦震颤。   罗宋道:“小心!”   一句“小心”落下,槐树林瞬间异变:四面八方的槐树几息功夫抖落掉一身树叶,露出光秃秃枝干,宛若脱掉皮囊露出本来面目的妖魔,张牙舞爪地弯下腰,大手一捞,将一人捞起。   龙侯剑“嚯”地出鞘,白光转变金光,散发灼热烈阳之气,斩断挥来的树枝。后面树枝前赴后继,意图抓走魏宁和,一接触到龙侯剑芒,犹如生肉被摁在烧红的烙铁板上,滋滋作响。   一时间,苏隽与魏宁和周身三步远内邪魔莫犯。   苏隽背着魏宁和走到一边,没有出手帮忙的打算。   其他修士见状,露出苦笑,大师兄肯定不会帮他们了,他除了魏大师,谁也不会帮。   没办法,只能奋力作战。   有苏隽的注视,少年们压力很大,纷纷各显身手,全力以赴。   少年们基本功扎实,身形还算灵活,槐树枝虽狡猾多变,可躲避几次,仍能险之又险躲开魔爪。只是苦不堪言,身上很快负了伤。   秋羽愤怒大叫:“混蛋,不许抓脸!”   秋羽腾不出手重新布置一个阵法,就举出阵石,释放事先布置的阵法,配合罗宋与其他弟子,勉强应付。罗宋抛出诛邪符、雷火符、凝冰符,各种符咒抛到槐树枝上,周身冰火两重天,离他最近的修士没少受折腾。   应对再困难,他们也不敢喊大师兄帮忙。   苏隽冷眼旁观,淡淡观望师弟们与槐树林大战,除非见到谁有生命危险,才肯出手捞一把,只是被他帮过,也就意味着历练失败。   魏宁和趴在苏隽背上,眯眼观察槐树林,这些槐树行动敏捷,数目也多,攻击方法却简单得不像话。   不像站在对立面,更像是……磨练这群小子。   突然间福至心灵,魏宁和道:“阵法!”   谁布下的阵,她竟没有丝毫发觉。   魏宁和传音入密:“这些槐树并非成精,而是被阵法操控。秋羽,该怎么做不必我亲手教你吧。”   秋羽咬牙抵挡过一根槐树鬼手的袭击,静下心来观察槐树林,他天赋不差,一点即透:“明白!大家随我破阵!”   众少年合作过无数次,彼此配合默契,闻言立刻冷静下来,各就各位,按照秋羽指令站到各个节点。拿出法器打出攻势,下一刻,槐树林中火光冲天而起。火龙绕过修士,直扑向槐树。四周传来噼里啪啦的烧柴声,槐树在桀桀桀桀怪叫中化为灰烬。   “阵法破了!破了!”   秋羽刚兴奋起来,就凝住神色,“这阵法,好像在哪里见过。”   “布阵之人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否则再多一倍,也不够折腾的。”魏宁和跳下苏隽的背,来到少年修士跟前。刚刚历经一场打斗,所有人都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狼狈不堪。   魏宁和走到秋羽跟前:“你可看出了什么?”   “是师傅的阵法,可师傅怎会——”秋羽猛然意识到什么,冲魏宁和道:“知道师傅的阵法,还说不认识我师傅?”   魏宁和翻了个白眼:“是啊,我认识你师傅,只是不知道你师傅有你这么个徒弟。”   “你——”秋羽气得转身就走,脸色青青白白。感觉自己跟魏宁和在一块,总是不停丢脸。他也是犯贱,还总把脸凑上去挨打。   “当然,也有可能是别人模仿姜宗主。”   秋羽跟姜傅离更熟悉些,闷声道:“不是模仿。”   魏宁和轻笑:“那就是他亲手布的。”   魏宁和曾将姜傅离当作一段时间的榜样,为此研究过他的阵法。姜傅离布阵有个特点:随地取材,随时布阵。杀意不足,牢不可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东山海域,姜傅离或许战斗力差了点,但是想困住谁,任尔使尽千万般手段,也休想离开。   防御够了,攻击却相对逊色。姜傅离的阵法里,主杀伐者寥寥无几。   阵法性质其实与阵师的性格密切相关,有的阵师性子急躁,阵法就性烈火爆,攻击为多。而有的阵师性子阴狠,阵法就相对毒辣,进入以后有上百种死法。   比如秋羽,他的阵法就是繁琐,刚硬,布个困人阵法,结界就弄得宛若一堵带光的墙,生怕别人不知道此处不许出行。   再比如魏水村的阵法,侧重于防御。村人上山打猎,布置的也多为缚阵、困阵。偶尔遇上对付不了的凶兽,才会布置杀阵。   槐树林阵法破除,罗宋看一眼苏隽,正想问大师兄下一步该如何,才想起他们在历练,若非牵扯到凡人,大师兄绝不插手。   “那……查探林子四周有无阴邪,若无,继续前行。”   从槐树林离开,一行人相继又碰上其他的阵,阵法多为困防之阵,有些环环相扣,尤其难解,少年们不得不求助于苏隽和魏宁和。破除阵法以后,里面的邪祟被修士们一拥而上,顺手灭除。   众人脸色越来越差:姜宗主究竟碰上多少邪祟,才三步一小阵,五步一大阵?   紫竹林内,赶跑一堆蛇后,秋羽气喘吁吁地猜测:“师傅肯定是想困住天虞岭上的邪魔,让他们无法下山为恶。但阵法被人动过,这才有了漏洞,给邪魔可趁之机。”   魏宁和有气无力:“说的有道理。”   秋羽忍了忍,终于没忍住:“还能再敷衍点么?”   魏宁和摁摁额心,头有点昏沉,她知道自己十有八九又病了:“已经很诚恳了。到处都是阵法,得破解到猴年马月,心情不好。唉——你听到谁在叫我么?”   “是大师兄。”   “叫我做什么?”   魏宁和回头,就看见苏隽快步走向这边,脸色十分难看。她朝他走去,猝不及防撞上一堵墙。   低下头,好巧不巧,她正踩在一个石台中央。看周遭山林变换,心中推算,魏宁和脸色耷拉下去。好巧不巧,正踩在阵法中心!   魏宁和都想骂人了,姜傅离,瞧瞧你干的什么事儿?   苏隽已经赶到跟前,冷着脸,一剑一剑劈在阵法上。可怖的声音传出,但阵法犹如厚重龟壳,里面的东西纹丝不动。   “阿宁!阿宁!阿宁!”   其后赶来的弟子见大师兄的脸色都吓坏了,再一看魏宁和与秋羽,两个人都在阵法中央,不假思索运转法器破阵。   都没用,阵法越劈越后。魏宁和在阵法中,听得外面的声音越发模糊。   秋羽检查一番,语气艰涩:“传送阵,魏、大师,你能破么。”   “时间太短。”魏宁和咬牙:“传送阵,还不知道会被传送到哪里。要是直接传下山就糟糕了,一晚上努力全部白费。秋羽,你说你师傅怎么想的?万一踩到阵法的是邪魔——”   魏宁和顿住,与秋羽面面相觑。   “那我们就……死定了。”邪魔被传送的地方,能是啥好地方?   苏隽显然比他们更早想到,脸色铁青。   阵法已经触动,魏宁和勉强笑了笑,也不管对面能不能听得到:“苏隽,你快点歼灭天虞岭上的邪魔,就能早点过来找我。速度快点……毕竟我身娇体弱,吃不得苦。”   苏隽也不知听懂没有,点点头。转向秋羽,跟他说了些什么。   秋羽猛地点头:“大师兄放心,我会照顾好魏大师!”   一道白光闪烁,传送阵启动,魏宁和与秋羽消失在原地。   紫竹林内,苏隽一剑将送上门的厉鬼捅得魂飞魄散,收起龙侯剑,径直向前走着。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大家都能感觉到,大师兄的心情很不好。   碰上阵法,蛮力横扫,活似跟阵法有仇。   弟子们大气也不敢出。 第24章 入V第一弹   炫目白光消散, 密林深处,突然从天而降两个人。   魏宁和最先睁开眼,眉头狠狠拧成一团。头痛、腰痛、腿痛, 浑身上下都痛!骨头快要断了。   传送阵真不愧是用来传送邪魔的, 随意摔打折腾,完全不考虑被传送者舒不舒服的问题。   一时间难以动弹。   魏宁和又闭上眼睛, 头脑昏沉, 只想好好睡一觉。   不久,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魏宁和,魏宁和你醒醒……你是不是死了,没死吭一声啊!魏宁和!魏宁和!魏宁和……”   烦不胜烦。   魏宁和睁开眼睛看到秋羽,欲哭无泪:“怎么是你啊。”   天意弄人, 怎么是花孔雀啊。上辈子的阴影深深笼罩心间, 这家伙贼不靠谱!贼擅长拖后腿!   魏宁和怏怏地闭上眼睛。   秋羽气得不行,脾气爆发:“你这是什么语气啊?你嫌弃我, 我还嫌弃你呢!没有灵根没有才艺, 脾气还特别差,病秧子一个,打人打人不行, 捉鬼捉鬼差劲, 只会拖后腿。你老实交代,说你怎么勾引的大师兄, 让他对你那么好,还嘱托我照顾你!”   这语气,听起来怎么跟怨妇似的,大骂狐狸精不知廉耻,勾引走自己夫婿。   魏宁和叹口气:“我也想知道, 像我这样的,他怎么就看上了。”   她想和离,对他态度那么差,苏隽依然不同意。   秋羽只觉得这人在炫耀:“瞧你这得瑟样,小人得志便猖狂。”   魏宁和勾唇笑了笑,“你说的对。有丹药么,我不舒服,约摸是病了。”   秋羽一口气顿时憋在喉咙里,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只得深吸口气,默默安慰自己:优雅,端庄,不能跟病秧子计较。   魏宁和提醒:“你念出来了哦。”   秋羽又一次说粗话:“操!”说完就风中凌乱了,仪态,风度,他违反仙门规定,又给修士丢脸了!   忍着气,秋羽翻了翻储物袋,翻了半天才找到适合凡人用的,心道还是师傅想的周全。作为衍花宗头一号仙二代,他身上各类法宝丹药自不会少。这次下山历练,师傅也为他准备了很多于凡人有益的丹药,本来以为没什么用,没想到再此刻派上了用场。   魏宁和吃过丹药,休息半个时辰,感觉略微好了点。   她撑起身子,察看所处方位,不由皱起眉头。   此处阴风飒飒,血腥味浓重。透过茂密叶缝可见一点亮色,说明天已经亮了。然而此处依旧黑布隆冬,犹如身处大黑坛子中。   看情形,他们仍旧没能离开天虞岭。   魏宁和心下一沉。忙裹紧衣服,仔细嗅了嗅,没有血腥味才放心。在这种地方,如果再散发出血味,真的不用活了。   秋羽摸索出一根棍子,握在手中:“太黑了,看不见。我们这是在哪儿?”   魏宁和幽幽道:“恭喜,还在天虞岭哦。”   “哦,那就好。”秋羽取出招魂铃,谁知刚注入灵力,招魂铃就叮叮当当没完没了地摇晃,疯狂作响的铃声让秋羽的脸色刷地白了:“阴气汇聚……邪魔横行……”   魏宁和补上最后一句:“在天虞岭最深处哦。你会画符么?”   秋羽脑袋都是木的,“会一点,要什么符。”   魏宁和:“照明符。下次出门,记得带一颗照明珠。”夜明珠照明符之类的都在苏隽那,她与秋羽都没有。   “你也是。”秋羽反驳回去,摸索着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打空白符纸,趴在地上开始画,画得很艰难。幸好,照明符是基础符咒,仙门弟子入了门都要学,他才懂得画。   “呵,我可不用。”   魏宁和守在一边,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做。以她和秋羽的脚程跟实力,想跑出去找苏隽难度太大,只有等苏隽找来。两人要保证,能活到那时候,至少得坚持两日。   可……鬼知道天虞岭深处有什么怪物,毒虫、猛兽、怪草、妖花,再加上邪魔,吃人的东西太多,能吃的太少。想安然度过两日,可不容易。   秋羽边画符边问:“我们去找大师兄?”   魏宁和:“不,让大师兄找我们。”   秋羽:“那我们去除魔。”   魏宁和反问:“你能除还是我能除?”   秋羽愤然闭嘴,真不能跟这人说话!说一句减寿十年!   照明符足足画了一个半时辰。魏宁和拿到符咒,试着点燃一张,符咒幽幽发出白光,亮度与夜明珠不可相比,走个路是没问题了。赞道:“不错不错。”这花孔雀总算有点用。   秋羽咳了一声,秀气的脸在黑暗里可疑泛红:“还行还行。”绝对不提这符若让罗宋来画,眨眼功夫就能搞定。术业有专攻,罗宋专攻符咒,他专攻在阵法上了。   魏宁和将照明符交回去道:“先别燃符。”   “那我们能做什么?”   “找一个安全地方。比如说,去姜宗主的阵法里躲躲,躲过两日。对了,你带吃的没,够吃多久。”   秋羽惊讶:“你还要吃东西?辟谷丹行么?”   魏宁和点点头:“行,如果你想拿我尸体去跟你家大师兄交代的话。”有没有点常识啊,凡人吃辟谷丹要命的好么。   秋羽猛然才想起凡人是吃不得辟谷丹的,但他落不下这个脸来承认错误,羞愤道,“都怪你是个凡人。”是个凡人这么嚣张!比他这个秋家少爷还要张狂!   魏宁和意味深长地撩拨头发:“你该庆幸我是个凡人。”   秋羽后背一凉,“…………”   魏宁和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走吧,这时候就看你师傅的了。说起来也真是,咱们莫名其妙来这个地方,你师傅功不可没。”   秋羽脸色一黑,“师傅他只是爱布阵,让你布你还布不成这样呢。”   “是是是,爱布阵,所以布得漫山遍野都是阵。”魏宁和力气不够,单手拎不起罗盘,只能抱着,叫上秋羽:“跟上,跟丢了我就不管你了。”   秋羽气道:“到底谁是拖后腿的。大师兄可嘱托了,要我照顾你。”   魏宁和冷哼:“我用得着你来照顾。”   “你以为我想照顾你?若非大师兄吩咐,谁管你啊。”   两人刚走上一段路,魏宁和就停住脚步,“别动。”   秋羽虽看不清路,感觉却十分灵敏,挺起胸膛道:“一头虎,瞧把你吓得,胆小鬼,躲到一边去,我来对付。”   “好吧。”魏宁和不跟他客气,自发躲到一边。就看到秋羽迎着猛虎飞跃而去,手拂过腰间储物袋,掏出一根雪白的棒子,朝猛虎兜头夯下。   那猛虎最喜战斗,咆哮一声,突然直立起身子扑向秋羽。只是不知为何,在秋羽掏出武器刹那瞪大虎目,仿佛看到可怕的东西,重重摔回地面,尾巴夹起,呜呜低吼。   秋羽大喝一声,高举大棒打猛虎。   不知秋羽本领高强还是大棒子实在厉害,只听得猛虎惨叫一声,脑、浆迸溅,顷刻死去。   魏宁和抱着罗盘走过去,腾出手来鼓掌道:“厉害了,祝贺我们的打虎英雄诞生。”   “呵,这下知道谁照顾谁了吧?”秋羽握着棒子,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不过魏宁和一追捧,他立刻得意洋洋。   魏宁和笑笑,视线扫过那根莹白如玉的棒子,顿了顿,总觉得有点眼熟。   不过,没等她瞧出个所以然来,秋羽就珍而重之地将棒子放回储物袋,两人继续前行。   阵到用时方恨少,之前不想碰,却三两步一堆阵法,如今想找又找不着了,反而是毒虫猛兽之类,一个接一个轮番登场。   秋羽这个新出炉的打虎英雄抡起大棒,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威风凛凛,昂首挺胸。   魏宁和看那棒子次数多了,心下怪异,“这武器谁送你的。”   秋羽得瑟:“机缘巧合,随手捡的,厉害吧。”   魏宁和:“厉害厉害。你说捡的,天虞岭捡的?”   秋羽:“对啊。”   魏宁和嘴角抽搐,这下总算确定这棒子来历了。腿骨,还是十二三岁小孩的腿骨!   “赶快丢了它!”死人的骨头最是忌讳。万一这孩子心怀怨气而死,又有人拎起他的腿骨当棍子,打死这么多猛兽,死气与鲜血猛一刺激,跑出个鬼东西来,麻烦就大了。   魏宁和担心秋羽这时公子哥毛病又犯,跟她吵个没完,索性开门见山:“你点燃照明符看看就知道了。”   照明符点燃,秋羽看清手里武器的刹那,惊叫一声急急忙忙丢出去,毛骨悚然道:“什么东西?!”腿骨,人的腿骨!他竟然拿这个东西当棍子。想到自己深情抚摸这玩意一次又一次,秋羽寒毛齐齐竖起。   “秋羽你个兔崽子!”魏宁和眼看大腿骨从眼前飞过,砰地砸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两滚,顿时火冒三丈。   她也是做过鬼的人,要是有活人敢这么对她,必须得决斗哇。   “对不住啊,这孩子不懂事,打扰您安息了,莫怪莫怪。”魏宁和走到大腿骨前,虔诚拜了三拜。   换位思考,如果有人拿她的腿骨当棍子,而且用完就扔,一定得狠狠教训。如今换成自己人,这个……事已至此,只能道歉,如果道歉有用的话。   道过歉后,魏宁和叫住秋羽:“还不过来把恩公埋了。”   “什么恩公。”秋羽浑身发毛,“你神神叨叨这么奇怪的干嘛呢。”   魏宁和传音入密:“要不是人家大腿骨,你能打得那么酣畅?还用完就丢,忘恩负义!”   秋羽不甘不愿走过来,俯首对那大腿骨拜三拜,勉为其难道个歉,取出个精巧小匕首,哼哧哼哧挖个坑,将大腿骨丢进去,埋上土。   “要不要再立个碑啊。”秋羽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冷哼道。   魏宁和瞥他:“不必,埋了就好。”   魏宁和手抚过阵盘,眼睛一亮:“阵法就在附近,咱们快些过去。”   不知为何,眼皮一直跳动。   望山跑死马,顺着罗盘指引,魏宁和七扭八拐的可算摸到阵法跟前。只是阵法不知存在多久,破破烂烂的,阵石上都长了青苔。   魏宁和绕着四周推算了下,确定阵法没问题,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困阵,且阵内无邪祟之类,才放心走进去。   毕竟是阵法宗师亲手所布,哪怕阵法残破,余威犹存。两人进去以后,花两个时辰堪堪修补好。然后才一屁股坐到阵眼里,自愿被困。   魏宁和背靠阵石闭上眼睛:“也不知过去多久了。”   “从来到这鬼地方,已经过去五个时辰。这是阵师基本功,别问我是怎么算的。”照明符飘在半空,秋羽盘膝而坐,抓紧时间画符,这一趟的教训足够深刻,下次出门绝不会忘记带夜明珠。   魏宁和看不惯花孔雀骄傲自得的臭样:“哦?那我学的与你天差地别,我的基本功里不包括算时辰。”   秋羽没力气跟魏宁和吵,知道吵不过,“哼。”仙人从不跟凡人计较。   歇息足够,魏宁和道:“有吃的么。”   “我从来不带这个。”秋羽嘴上说着,却打开储物袋翻找,突然他像是定住,僵硬地看向魏宁和。   “怎么?”   只见秋羽笑得比哭还难看,缓缓的,掏出一跟雪白雪白的……大腿骨。 第25章 入V第二弹~   见秋羽一掏掏出个大腿骨, 魏宁和头皮也炸了下。随后两人围绕这根骨头面面相觑,还是魏宁和先开口:“秋羽啊,看不出来啊, 你还有收藏骨头的癖好?”   秋羽咬牙:“你看清楚, 这块骨头六尺九寸,大腿骨八处兽牙齿印, 小腿骨脚踝处有咬断痕迹, 分明与我们不久前亲自挖坑埋下的一模一样。”   魏宁和叹为观止:“你观察得挺仔细。”   秋羽脸色又臭了,“这是阵师的入门基础,你个乡巴佬我不与你说话!”   “咱们基础不一样。”魏宁和继续盯骨头。   所以,这根腿骨是怎么避开她和秋羽的注意,偷偷跑入储物袋里的?   要么邪祟附身了, 要么腿骨成精了。   秋羽显然想到这种可能, 头顶的白鹤毛炸了一炸,劈手一沓驱邪符:“何方妖孽, 速速现身, 否则本道饶不了你!”   “你这样会吓到它的。”魏宁和阻止秋羽,俯首对骨头柔声道:“骨头,你倒大霉了知道么。这里吃食快用完了, 等过两天食物告罄, 没东西吃我们会考虑啃骨头,喝骨头汤。”   秋羽:“………”   合着您这样就不凶残?!   被两人包围的腿骨, 安静片刻,突然直立而起,疯狂撞向阵法边缘,撞一次,磕一次, 换个方位再撞一次,再磕一次。砰砰砰,腿骨的遭遇证明,姜宗主师徒俩的阵法,真的名副其实,逃不出去。   魏宁和忍俊不禁:“这只骨头精蛮可爱的。秋羽,拎它回来,撞来撞去也是很辛苦的。”   于是腿精被拎了回来。   嘎吱嘎吱……那雪白腿骨原地转了转,约摸感应到了两人的实力,大腿骨咔嚓一下,朝秋羽弯折,咯吱咯吱,响了两下。   秋羽皱眉:“看不懂,会写字么,写与我看。”   魏宁和:“它在弯腰向你求饶,求你放过它,让它走吧。呵,这腿精倒会挑人,挑了个厉害的大腿抱,这年头不好混,骨头也都势利了。”   腿骨顿住片刻,激动地咯吱咯吱响了两声。   魏宁和乐不可支,蹲下身来:“行吧,你不势利。我问你一个问题,是坑挖得太浅,还是土质疏松你不喜欢,不好好待在地下,非跟着我们跑出来干嘛。”   腿骨:“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魏宁和:“别别别,你的喜欢我们消受不起。你有没有想过,万今儿个你跟随的是两个凡人,天生胆子小,被你这一吓可要变成鬼喽。”   “嘎吱嘎吱,嘎吱吱吱……”   “你说你懂点音律,能陪我们解闷儿?那也行……”   秋羽看的一愣一愣,阻拦魏宁和与这腿精谈天说地,问道:“你听得懂这骨头说话?”   魏宁和:“略懂一点儿。你拿点吃的出来,我真的很饿。”   秋羽翻找半天,从艰难地从储物袋里找出一袋凡人能吃的灵果。问:“你跟谁学的。”   魏宁和诡异地笑了笑:“自学成才。你可要学习?”   秋羽摇头,肃然道:“不必,我等仙门修士不与邪魔为伍。”说罢他起身拎起骨头,“终究是异类,以防万一还是丢了吧。况且这骨头待着身边委实不雅,搞得我们像魔修。”   骨头嘎吱嘎吱,又是蹦又是跳,都逃不出秋羽手掌心。只得向魏宁和求救,魏宁和眯眼笑笑,捻起一颗灵果放入口中,置若罔闻。   秋羽将腿骨丢出去以后,回到阵石边,盘膝而坐。   魏宁和轻咬灵果,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酸,真的太酸了。这花孔雀是不是故意的!   为裹腹计,勉强吃了一颗,酸得眉头小脸揪巴。这辈子可再别吃灵果了。   此时此刻,魏宁和万分怀念苏隽,有他在,哪能沦落到啃灵果的地步?惨!   灵果搁置一旁,魏宁和开口道:“还有其他吃食?”   秋羽摸向储物袋,摸着摸着又变了脸色,手上猛然用力,一条白惨惨的腿骨被狠狠摔在地上。   魏宁和眨眨眼,摸着头发捋了捋:“吆,还是那根腿精,你跟它产生情谊了,不舍得丢?”   秋羽不可置信:“分明已经扔出去,它不可能……罢了,再去扔一回。我绝不与邪祟为伍。”   魏宁和幽幽道:“恐怕它赖上你了。”   秋羽脸色急变,取出护掌套戴上,拎起大腿走出去急奔而出。再次回来,扒拉开储物袋一瞧,那根雪白腿骨还在袋子里。   再迟钝也该回过神来了:“困阵不会出问题,这骨头邪了门。”   “可能修补阵法时哪个地方弄错了。”魏宁和眯起眼睛:“也可能人家腿精本领高强。”   魏宁和:“既然丢不掉,那就留下呗。”   一番折腾,两人勉强留下这根腿精。秋羽本打算将腿骨放在自己身边,万一有危险,魏宁和那小身板也指望不了,只能自己应对。谁知白骨精转而投向魏宁和怀抱,死活赖着不肯走了。   秋羽脸色又不好看:“你个破烂骨头还敢挑剔,由得着你挑剔?”   魏宁和:“可能它觉得跟你无法沟通。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牛弹琴!”   秋羽气急败坏,布了个小型困阵,将白骨精丢进去,“哼,有本事你再出来试试。”   腿骨在小困阵中蹦来跳去,这下真出不来了。   过了两个时辰,魏宁和有些困倦,嘱托秋羽:“我先睡了,你守好夜。”   秋羽嘟囔:“凡人就是麻烦。”   夜深人静,魏宁和听到一阵似有若无的呜咽声。她睁开眼,环顾四周,发现秋羽已经睡着了。   魏宁和黑了脸,就说花孔雀不靠谱了,让他守个夜,居然睡得死沉死沉。   站起身,猛然发觉不对劲。   魏宁和刷地转头去看小困阵,小困阵里哪里还有腿精的影子,这小精怪跑得没影了!   阵中风声乍起,呜呜咽咽的鬼哭声四面八方,越来越响,越来越厉。   “娘,阿娘……”   魏宁和坐在阵石上,眼前一阵恍惚,就看到三月春红柳绿的郊外,一个十二三岁少年朝她跑来,身形修长,容貌、穿戴无一不精致,跑动间气力充沛,却无灵气波动。   俊美高大的男人哈哈大笑,口吻骄傲宠溺:“我儿习武资质非凡,将来必成大器。尧儿,试试能劈开那块石头不。”   他身旁看起来温婉端庄的女子踹男人一脚,骂道:“揠苗助长!老娘的儿子成不成器,谁敢欺负!”   男人委屈:“芊芊,我都是为了尧儿好……”   “好个屁!”叫芊芊的女子并不领情,凶神恶煞地怼回去。然而面对儿子,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累不累,渴不渴,尧儿咱要不回家去。阿娘炖了你最爱的鸽子汤!”   美满的一家三口,令人羡慕。   魏宁和垂下眼睑,不知怎的眼前浮现出魏梧州的模样,喉咙有些酸涩,看看人家的爹,再想想自家爹,活着天天挤兑她,一度让她以为自己是大水冲来的。   算了,那老东西,想他做什么。   正待魏宁和收拢悲伤,眼前画面云雾散去,凝成一副新模样。   方才那少年已褪去华裳,穿一身粗陋布衣,飞身跳入一堵高大楼墙。单看绿瓦红墙,便知此处富贵非凡。   可魏宁和却感觉到一股深切悲哀,此刻她仿佛附身在少年心里:进自己的家,却像个贼一样偷偷摸摸。爹……算了,哪还有什么爹,他没有爹!   少年几下纵跃,到一处把守森严的破旧屋子。小心翼翼钻入屋内,与屋中转过身来的女子撞个正着。   魏宁和皱眉:“芊芊?”   第一眼所见的外柔内刚女土匪芊芊,此刻荆钗布裙,颧骨拱起,瘦削得吓人。   芊芊眼眶刹那红了,却立即回过神,低声怒喝道:“都让你走了,还回来干什么,送死吗?!”   少年:“阿娘,我来带你走。”   芊芊低吼:“走个屁……听话,赶紧走,不用管阿娘。等她来了,就走不了了!”   “吆吆吆,母子情深催人泪下。”随着一声柔腔戏谑,门被破开,摇曳进来一粉纱覆面的女人。女子视线扫过少年,落到芊芊身上,狭长眼睛里闪过一抹妒忌。   随后进来个高大俊美男人,走到粉纱女子身边,宠溺地揽住她。他目光凌厉地扫过室内,飞快略过芊芊与少年,从头到尾,没多给曾经恩爱的妻子与心爱儿子一个眼神,似乎在看两个陌生人。   粉纱女子盯着芊芊,果不其然捕捉到她脸上的痛楚,粉纱下的嘴唇快意勾起,吐气如兰:“夫君,还记得你对我的承诺么?”   男人神色微有些呆滞,拔剑出鞘,步履僵硬地靠近母子俩:“记得,杀了他们。”只是,他狠狠摇摇头,手剧烈颤抖,不知怎的就下不了手。   少年心中警钟大作,“阿娘快走!”   芊芊挺身挡在少年身前,“给我走!”   来不及了,粉纱女子袖中飞丝,一瞬间缠绕住芊芊脖子上,轻轻一拉。   芊芊愣了愣,转过头,满眼悲哀,嘴巴动了动,顷刻间脖子出现一道血丝,头身分家。   “阿娘!!!” 少年满脸都是血,人快疯了,“阿娘阿娘!”   男人也像是反应过来,口吐鲜血,似乎挣脱了眸子某种控制,悲痛欲绝走向芊芊尸身,还没靠近,少年弯腰抱起芊芊头颅,翻个窗趁夜色飞快逃跑。   魏宁和心下大惊:方才她看的可清楚,粉纱女子来历不凡,十有八九是仙门中人。可一个仙子,跑到凡间给人做妾,又屠戮原配想杀嫡子,未免……心狠手辣。   滥杀无辜之人,罪不容赦!   魏宁和深吸口气,捶捶心口,大半夜看这么个东西,气得肺疼。掐一个响指,眼前景象灰飞烟灭。   呜咽声散去,悠悠吹埙声响起,如泣如诉。   困阵里的一棵老树上,坐着一个吹埙蒙面鬼,全身裹在黑袍中。只露出握埙的手,手指修长,苍白到透明。   只看那背影,魏宁和便知,那是幻境里的尧儿。   “你想做何。”   树上传来稚嫩的少年声,饱含苍凉:“去你所见,吾即是那幻象中少年,家中父亲宠妾灭妻,那小妾夺去我父尚不满足,又杀我阿娘,还要杀我。手无寸铁的孩子逃入天虞岭,葬身虎狼之腹……”   魏宁和:“你全部尸身,只剩一根腿骨?”   “还有其他,不过都被嚼碎,无法拼凑。这根腿骨还算完整。”   可怜。   “那你出来意欲何为,夺舍?还是吃人?”   “……呃,没这么凶残,只是想找个人陪吾说说话。被封印在此不知多少年,太寂寞了。你能明白这种孤寂么,夜夜撕扯着心……能不能请你,陪吾一会儿。”   尧儿缓缓转回头,面容僵硬,肤色苍白如雪,睁着一对煞红煞红眼珠。   半身红衣!   邪煞厉鬼!   魏宁和满目震惊,后退两步。厉鬼身沾血点的不少,可红到眼眶里的,只有半身红衣。   他黑袍底下是什么,血衣?   要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如此凶戾的鬼,偏偏还带进来了。   “别怕,我曾为人,绝不会伤害凡人的。”厉鬼温声道:“我死在这岭中,怨气过重,被人封印了,离不开这天虞岭。”   “你若担心我伤害你,我可以发誓,哪一种誓言都行,你随意选择。”   魏宁和“哦”了声:“那你发吧,心魔誓来一个,天劫誓来一个。”   尧儿:“…………”您可真不客气。   毕竟有求于人,尧儿还是乖乖发誓,一个接一个发,顺序严格遵守魏宁和的提议,“天道在上,我,裴尧,永远不会伤害任何凡人,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誓言发得让魏宁和都愣住了。   这厉鬼对自己可真够毒辣。听他语气,似乎兴致勃勃,满心期待,巴不得自己魂飞魄散。   奇怪。   不过,魏宁和还是忍不住嘀咕,如此温柔无害的半身红衣,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这一身红衣,难道是用自己的血染红的?   发过誓,裴尧就迫不及待打开话匣子。   ——————————   魏宁和坐在阵石上,瞥了眼小困阵里的腿精裴尧,这只鬼安分是安分,说也真能说,一说两时辰。   说得秋羽悠悠醒转。   “我怎么睡着了?”   魏宁和慈爱道:“太累了吧,可怜的孩子。”   “谁是你孩子,我年纪能当你爷爷!”秋羽没好气。突然他猛一激灵,上上下下检查魏宁和一遍,发现她没事,才坐回去。   要是这家伙出个啥事,那下场……落到大师兄手里,绝不比活剥生吞轻松。   裴尧声音透过小困阵传来,“阿宁,这位公子好生有趣。”   魏宁和:“还行吧。你对他感兴趣?”   裴尧:“看穿着莫非是衍花宗弟子?仙门也有如此活泼的人,真是奇也怪也……”   后几句话,低不可闻。 第26章 苏隽找来   天虞岭林子深处无日月, 不知过了多久,魏宁和又饿了,扒拉着灵果艰难吞掉一颗, 恢复点气力, 就将袋子丢到一边,死活不肯再碰。   秋羽站在她跟前眉头直皱, “你就吃一颗?小鸟胃么, 再吃两颗。”   魏宁和笑:“昨天是谁来着,还嫌弃我吃得多。”   “那是昨天——虽然没有荤食,但灵果也不错了。”秋羽憋了半天,只干巴巴憋出一句,“挑食不好。”   他烦躁地走来走去, 现在发现养个凡人太麻烦了, 每天三顿要吃饭,尤其魏宁和, 胃口特别小, 还令人发指得挑食,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就没她能吃的。他觉得自己现在像个苦口婆心老妈子, 得哄着劝着才能让病秧子多吃点灵果。   这样的日子……莫说养十年二十年, 养个两天就够他短寿十年。   真的好想大师兄快点过来,谁的兄弟谁自己养, 他是养不起了。   再养人瘦脱相了!   看着魏宁和尖尖的下巴,秋羽只觉得心虚,让大师兄看了别以为他虐待她。   秋羽踱来踱去,脑中灵光一闪,转身离开。得去其他地方看看, 能不能碰上两只兔子、野兽。   大师兄嘱托自己照顾魏宁和,要是发现他把这人照顾成这样,怕是没脸再面对他了。   魏宁和叫住他:“你想离开阵法?”   秋羽冷哼:“阵法里太闷,受不了,出去走走。”   走走?魏宁和忍不住挑起眉头:“方才还遇见个长发女鬼呢,你吓个半死,忘记了?这里哪哪都是邪魔,除了困阵还能挡一挡。”   “只在外面透透气,马上就回来。”秋羽语气温和,这回倒罕见地没有句句与魏宁和唱反调。   魏宁和愣了愣,也不跟秋羽冷言相向:“那你带上招魂铃,一有问题就催动。别走太远,困阵外溜达溜达就得了。还有就是半个时辰以内,一定要回来。”   秋羽不耐烦:“知道了,啰哩啰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女人呢。”   魏宁和送他个白眼,老娘本来就是女人。   秋羽回头看了眼魏宁和,随即走出去了。   魏宁和转回头去找裴尧说话,走到小困阵前才发现,人,“咦,裴尧腿骨呢?”   这时,一身黑衣的裴尧出现,虽然是半身红衣,却没有一点顶尖厉鬼的气势,行为举止处处与凡人无异。只僵硬着一张脸,絮絮叨叨拉着魏宁和说话。   魏宁和道:“你会下厨么?”   裴尧低低道:“不会,从前都是阿娘下厨……阿宁,我想念阿娘炖的鸽子汤了。”   “抱歉。”魏宁和没想会提到伤心事,没等她想着怎么安慰裴尧,他已经岔开话题,说起他活着时走过的地方见过的风景来。魏宁和两辈子加一起也是阅历丰富,也加入一块讨论起来。   说的欢畅,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阵法里没看到秋羽,魏宁和骤然一惊,想到这家伙说去外面转转,难道偶遇漂亮女鬼不舍得回来了?   魏宁和起身去找:“秋羽?秋羽?”困阵里半个人影没见着,急死人了。   裴尧走到她身边,温声劝说:“阿宁你暂且等等,说不得秋羽走的远,再过一会就回来。”   魏宁和摇头,“恐怕是真出事了。秋羽答应我半个时辰回来,就一定会按时回来,没回来就是遇见了事。仙门子弟有一套刻在骨子里的规矩,这不许那不准的,守诺也包含在里面……”   说着魏宁和打开困阵,裴尧:“他是修士,你是凡人,出去也帮不了他。”   “况且,凡人与修士本就不该在一起。修士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天上的神仙,而身为凡人的我们对于他们来说,命卑贱连野草都不如。”   魏宁和:“你恨修士。”   裴尧:“没有鬼喜欢他们。”   “哦,说的有道理。”魏宁和不可否认,做鬼就是这么可怜,仙魔两道都不会接纳,人间也不收容。所以才有那么多鬼化为厉鬼,天地没有可容纳的地方,只能瑟缩在黑暗里,终其鬼生见不得阳光。曾而为人,太孤寂了,叫鬼如何不崩溃。   魏宁和温声道:“阿尧,秋羽是和我一起来的,他是我的责任,必须保证两个人平安。天虞岭也许会有魔修,你出去不妥,就留在阵法里。”   裴尧:“你会死的,你知道你对邪物的诱惑力有多大么。”   走出去魏宁和笑:“不一定吧,说不准运气好呢。”   ———————   好在秋羽走了,还留下点东西,那袋灵果有他的一点气息,可以指引罗盘定位。魏宁和一路慢跑,天虞岭的山路对于她来说太不友好,跑两步喘一会,乌龟一样的速度。   等她找到秋羽,人已经让邪魔摆上餐桌了。   只剩一个办法……   魏宁和闭上眼睛,预备来个灵魂出窍,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裴尧苍白的脸笑了笑:“我虽不喜那些仙门中人,但谁让你是我朋友。谢谢的话就别说了,天虞岭这里我熟。”   魏宁和大笑,“走吧。”   裴尧伸出苍白手掌,黑袍随风而舞。魏宁和闭上眼,下一刻缩地成寸,来到另一处地方,也看到了秋羽,他被透明蛛丝网捆成了粽子,只有脑袋露在外面,倒吊在老树枝干上。   这状态,可不像是出来透透气,明显是透气不成被邪魔绑走了!   仙门修士长年累月以灵气为力量源头,灵力纯净,在邪魔眼中,就是血肉被滋养得绝顶美味的肥羊。   魏宁和强行使自己冷静下来,躲在树后观察。   树叶沙沙抖动,树影之中出现一个高大扭曲的黑影,身高几乎与大树齐平。两条胳膊形如树枝,纤细瘦长,带有数不清的枝岔。怪物只长了一条腿,单脚跳到了秋羽跟前,腰背深深弯下去,凑近嗅了嗅自己的猎物,发出嘎嘎的笑声,很是满意。   “山魅。”   居然是山魅。这种怪物没有实质形体,似鬼,像怪,能吃东西,举止又与魔一般。东山海域至今没有定论,这玩意究竟是什么。他体型巨大,数量稀少,整个东山海域统共也没几人见过。山魅喜欢居住在阴凉黑暗的地方,喜食肉,尤其喜欢吃人肉。   婴儿的肉、女人的肉、仙门修士的细皮嫩肉,山魅简直不要太喜欢!   魏宁和深吸口气,心脏噗通直跳,满头冷汗,虚弱的身子骨快要撑不住了。离开困阵,岭间阴风飒飒,如同泡在冰凉刺骨的水里。   这种情况下,普通凡人都不能常留,更别提像她这样身娇体弱的身子骨了!必须快点想办法。   “他这运气可真够差的,天虞岭中只这一只山魅,一整天都在睡觉,睡一年就苏醒几天,偏巧让他碰上。”裴尧盯着秋羽看了许久,才惊叹道。   魏宁和磨牙:“是够差的,出个门都能把自己递山魅嘴边。”   正绞尽脑汁想办法,秋羽已经被山魅舔了几口,都舍不得一口吞吃入腹,可想而知他对这食物有多满意。   也不知秋羽会不会已经吓傻了。   老树下,秋羽已经筋疲力尽,没力气再挣扎下去。身上粘糊糊的都是邪怪的口水,双腿被啃了几口,痛到麻木。惶恐与绝望紧紧包裹住心脏,谁来救救他,他不想死啊。   邪怪“嘎嘎嘎”地笑,口水哗啦啦淌下,舌头舔一口,蛛丝转动到另一边。   秋羽眼珠缓缓动了动。   草丛里,似乎掠过一抹白色身影。   眼珠子刷地亮了,莫非大师兄来了,大师兄是来救他的吗。“救——”   命字没喊出来,就被转到另一边。   别呀!   拼了命的挣扎许久,秋羽终于如愿以偿看到草丛里的身影,看到一双狡黠的眼睛,对着自己眨了眨。   秋羽不可置信,转了几圈才确定,就是那个病秧子魏宁和!心里升腾起一抹浓浓的失望,怎么是她呀?失望之余,也稍微有一点点感动,还算有点良心。   但是……一个病秧子能做什么?送死么?   秋羽拼命地向魏宁和眨眼睛,口中“呜呜呜”地叫唤,快走吧,别白送一条命。   草丛里,魏宁和悄悄撤回手,捻点指尖残余的阴气,松了口气。   看花孔雀那半死不活的样子,真担心他自己会撑不住放弃,在被山魅吃干抹净之前自我了断,那她来这一趟就白费了。   动用一丝鬼力,身子骨有些难受,不过被还魂鼎炼制过肉身,这种强度勉强能承受住。   不可避免的想到苏隽,魏宁和心中微微一动,随后叹息。   她欠他的,越来越多了。   身后,魏宁和动用力量的那一瞬间,没有瞒过裴尧眼睛。   血红的眸子闪过一抹复杂。   这就是红衣的力量?   谁能想到,如今仙魔两道都在苦苦寻找的红衣鬼王,藏在一副虚弱的躯壳里?   他堵对了。   裴尧若无其事地道:“阿宁,你居然还会法术。”   魏宁和垂眸,掩住眼底余光,勾唇笑了笑:“我会的更多,你想看看吗?”   裴尧:“想,只是动用力量,会不会对你的身体有损伤。”   魏宁和绷着脸:“你担心这个做什么?真要有个万一,我就能留下来与你搭个伴。你不感到开心吗?”   裴尧手一顿,“我当然希望你好好活着。阿宁,你怎么了?”   魏宁和嗓音冷一点点变:“裴尧,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吧。所以才一直跟着我。一个半身红衣什么没见过,排解孤独谁不能找,怎会搭理我一个区区凡人?”   魏宁和苦笑,亏她还看在曾是同类的份上,想帮一帮裴尧。果然还是天真,是不是重生以后安逸生活过的久了,脑子都迟钝了,上辈子百年来养成的警惕,也磨蚀殆尽。   裴尧叹息,一身黑袍慢慢变化,变成了血一样的颜色。   “鬼王何时发现的。”   魏宁和分析:“离开阵法以后,还记得罗盘引路么,当时以秋羽气息推演方位,一开始指向两个方向,一个未知,另一个,指向我。当然我清楚,推演时我排除掉自己的气息,它想指的不是我,而是你。”   “你想杀了秋羽!”   裴尧:“或许气息是不小心混入……就因为这个,你就怀疑上我了。”   魏宁和:“第二就是你说的,山魅一年离开山洞一次,而时间在冬日最寒冷之时。偏偏这次就提前苏醒,还让秋羽遇上了。不是他运气差,而是被暗算了,你在他身上放入自己的气息——你的腿骨。还有什么,比红衣厉鬼自己的骨头更冰冷呢?”   裴尧僵硬地扯起嘴唇,夸赞道:“厉害,观察入微,经验老道。”   裴尧认真地道:“我觉得,你不像是十几岁的人,睿智老辣。可有时看你性格,又幼稚得厉害……只能说,某些人真的得天独厚,特别有天赋,怪不得,衍圣宗天资卓众的大弟子苏隽,会这般死心塌地与你做夫妻。”   这回落到魏宁和诧异了,“原来你知道。”   裴尧血红眼睛一眨:“天下很少有事,能瞒过我这双眼睛。”   “总有些事你不知。”魏宁和目光从秋羽身上挪开,回过头,一字一顿地道:“不管你打什么主意,别妨碍到我,否则……”   她目光凝了冰。   裴尧嗯哼一声,感觉自己的力量莫名消失一些,可这种失控,是他无可反抗的。   总有些人得天独厚,生来就站在顶端。他这三十年来没日没夜与天斗,与鬼斗,与仙斗,与魔斗,每时每刻疯狂吞噬其他厉鬼,拼着魂飞魄散的凶险壮大自身,方能成就半身红衣,却原来,抵不过某些人轻轻一指。   “鬼王多虑了,我发过誓的,绝不伤凡人性命。”   魏宁和“嗯”了声,转回头。继续盯着秋羽,这一看吓一跳。   秋羽大半颗脑袋让山魅吞嘴里了!   “我的天……”魏宁和登时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大喝一声:“邪魔住嘴!”   不远处沉浸在美食中的山魅愣住了,待闻到一股更香的气息,顿时觉得手里的这盘菜索然无味,远远比不上另一个。   它“呸”地吐出嘴里的脑袋,朝魏宁和缓缓跳过去。单脚跳,速度有点慢,但个头摆在那里,比起魏宁和,再慢也慢不到哪里去。   秋羽缓了半晌缓过神,猛一阵甩头,甩掉眼皮上挂的口水后,瞧见要吃他的邪魔已朝向另一个人跳去。   是病秧子。   秋羽气急败坏,大喊道:“没脑子吗,你个百无一用的凡人来送什么死!别救不了我反白搭一条命!跑啊,快跑啊!”   花孔雀越吼越大声,直吼得撕心裂肺,“别自不量力了,我可是修士用的着你救么,让凡人救自己,本少爷丢不起这个脸!你给本少爷滚滚滚!”   魏宁和只觉得一只知了在耳边吵,没完没了还。   山魅渐渐逼近,每跳一下,地面都狠狠一震,砸在人的心头上。   魏宁和咬咬牙,魂魄蠢蠢欲动。   拜苏隽所赐,肉身与魂魄联系紧密了些,不像以前,出个窍好比脱衣服。如今出窍难度加大,肉身是平安了,可出窍时痛苦也是加倍的。   再痛也得脱!   “衣服”刚准备忍痛脱下,魏宁和身子一轻,飘了起来,然后刹那功夫朝山魅反方向疾飞而去。   山魅尖啸,单只脚砰砰砰地跳,也加快速度,两条细长的胳膊也向前伸长,分出数不清的杈,想把绝顶美味抢夺过来。   山风狂啸,鬼魅闪躲。   “为何帮我?”   魏宁和喘了口气,苍白如纸的脸色慢慢缓着。她自觉方才话已经说的很难听了。   裴尧苦笑:“我还是想能和你多说会儿话。我欺骗你很多,唯独这点没有说谎。”   魏宁和抿住唇。她明白,正因为明白,所以才做他那么久的听众。   沉默了很久,才道:“过不了多久,我就会离开这里。”   裴尧:“我随你下山……不求、不求每日听我说话,偶尔听一次就够了。你不许我也会跟的。”   魏宁和冷笑:“我反正也阻拦不了你是吗。”   明知她对他下不了手。   能保留灵智的鬼,百不存一,太稀少了。   “随你吧,不过我这里有规矩,不管你想做什么,不得伤天害理,不得骚扰凡人,还有就是,不得给我添麻烦。”   裴尧难得一点孩子性子,“我可以发誓。”   该有的约束必须得有。魏宁和闭上眼:“说吧,我听着呢……你怎么不走了?”   “接你的人来了。”   睁开眼,就见裴尧身形迅速淡去,飞快消失,仿佛跑慢了一步会魂飞魄散。   “你饿鬼赶投胎啊!”   魏宁和飞快从半空跌落,耳边呼呼风响。心道这下完了完了——裴尧完了,再见到,他会死在我手里。   “总算找到你,阿宁。”   还没过一息功夫,魏宁和落入一个怀抱中,怀抱收紧,周遭萦绕淡淡的崖柏香。   魏宁和睁开眼,眼中血光褪去。笑道:“你可算来了!”   苏隽手指拂过魏宁和的脸,低低地道:“是我来晚了。”   魏宁和安慰他:“还好,很及时啊,赶在山魅吃掉我之前。”   苏隽神色更沉郁了:“对不起。”   魏宁和只好闭上嘴,她果然不擅长安慰人。这一切跟苏隽本就没有关系,要怪也怪她粗心大意,但……说不明白。   如若能说明白,她早已说动苏隽和离。   落到地上,魏宁和步子依然有些虚浮,身子晃了晃,没等她站稳,突然被一条臂膀揽过去。   苏隽狠狠抱住她,低声嘱托:“我去杀了那邪魔,你不要走开,就在这里呆着,坐着,别动。”   魏宁和冷哼:“知道了,吃一堑长一智。啰哩啰嗦,当我是小孩子吗。”   “要是小孩子就好了。”苏隽低低道,显然十分向往从前的生活:年幼时的阿宁多么可爱,个头小小便于携带,那时他走到哪带到哪……   就是长得太快了,转眼长这么大。   苏隽那时也没想到,当初随手救下一个孩子,会结下如此深的缘分。   “快,罗宋师兄助我,顶不住了!”   “罗宋师兄,我这里!”   衍花宗的鹤羽少年们已经与山魅打斗起来,各类法宝齐上,但他们修为比不过山魅,经验又欠缺,刚刚结好的阵被山魅一扫,满盘混乱,分而斗之,根本不是邪魔对手。   快崩溃了,这究竟是何怪物,鬼不像鬼,妖不像妖,魔不像魔,根本找不到可以对付它的法器!   山魅进餐屡次被阻,愤怒极了,嘎嘎怒吼两声,身影节节攀升。   “吼——” 暗夜中传来高亢龙吟,牢牢盖过山魅怒吼。   龙侯剑破空而至,自山魅当胸穿过,似有灼热龙息,将山魅身躯烫出一大窟窿。   “大师兄!”、“大师兄”、 “大师兄!”、“大师兄”、 “大师兄!”、“大师兄”……   苏隽沉声道:“此乃山魅,结驱魔阵。”   老树底下,魏宁和美美地啃着桃花酥,坐在龙侯剑所画的圈子里,外面有鬼影闪过,却畏惧于灼烈龙息裹足不前。   总算能松口气,安全了。 第27章 子母井   有了苏隽加入, 少年们吃了定心丸,按照大师兄所说,迅速结起驱魔阵法。   “天惶惶、地光光, 魃魈魁鬾, 魑魅魍魉,遁迹无网!”   “岳渎真官, 土地祗灵, 左社右稷,不得妄惊!”   “回向正道,内外澄清,各安方位,备守坛庭!”   “驱魔阵——起!”   苏隽舞剑结阵, 众羽衣少年配合, 听从吩咐,依次变幻方位。初次面临山魅精怪, 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苏隽俊脸冷凝, 手轻抚龙侯剑,顿时剑身发出一股逼人金光,剑芒笼罩, 苏隽仿佛渡上一层圣光, 蕴含神秘力量。   这更加强了众人的信心,有大师兄在, 此山魅必除。   山魅似乎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威胁,低低怒吼,灯笼大的眼珠子转了转,手臂猝不及防扫过场中一个弟子。   “罗宋师兄!”   罗宋眼睛條尔大睁,护体罡气剧烈波动。可此刻正在布阵,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硬着头皮继续,山魅嘎嘎地笑,连番横扫,罡气咔嚓裂出缝隙,终于砰——   顷刻被破。   罗宋咬咬牙,闭上眼,做好以身殉道的准备,大喊道:“来啊怪物!”   千钧一发之际,苏隽冷沉的声音传出,道:“换位。”   “是!”   阵法陡转,罗宋所占位子顿时换成苏隽,刚松口气,就见山魅藤条似的手臂扫向大师兄。   苏隽轻抚剑身,龙侯剑分出两道剑芒。山魅一藤条扫来,犹如打在一座大山,护体罡气纹丝未动。而剑芒却趁势缠绕上山魅手臂,眨眼间手臂上枝条纷纷断裂。   大师兄威武!   众弟子心中惊叹。   “嘎!嘎!”山魅费了一番功夫才摆脱剑芒,手臂上的枝条被砍得七零八落。   “不错!”魏宁和东西也不吃了,啪啪拍手。   惊叹于苏隽的应变,若非苏隽临时转换走位,方才那一刻,罗宋必死,而阵法缺少一人也会发挥不出完整威力。   布阵者需要强大的总揽全局能力,在繁复杂乱的情况里寻找规律,并能结合各种奇形怪状的特别布出阵法,只学会阵法远远不够,还得会推演,灵活应变各种突发状况。一般阵师都是师傅领进门,剩余的全靠自己领悟。是以,阵师这行修习,需要耗费极大时间和精力,走上阵师这条路,想同时做个修为高强的修士是万万没希望了,这就是东山海域的阵师一般修为都不高,且阵法造诣精深者寥寥无几的缘故。   苏隽能运用驱魔阵,魏宁和十分惊讶。她没忍住掰开手指算了算,琴棋书画就不说了,仙门修士大多会这个,剑术精深同时,还能精通雕刻、厨艺,阵法也运用得游刃有余,太牛了吧。   果然如呆瓜系统说的那般:老祖是开了挂的。   要不然,上辈子也不会在这个把元婴境当巅峰的东山海域,一路分神、合体、大乘,最后还要渡劫飞升。   拍完手,魏宁和也不吃桃花酥了,专心观看战场。   却说方才山魅偷袭不成,反吃个大亏,它这下是真生气了,仰头嘎嘎嘎大叫一阵。   只是这回,没有去攻击布阵弟子,反而仰头大啸,声震山林。   阵法又一次转换,众人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奇怪,不知这山魅又要作啥幺蛾子。老天保佑,它可别再突突变强了。   魏宁和神色凝住,俄而眯起眼睛,山魅极少出现,因此它的习性几乎无人了解,除了鬼。恰巧她上辈子游荡,曾听过山魅几条消息,当它捶胸顿足时——   心中一激。魏宁和当即对苏隽那边大喊道:“提防着点,山魅是要召唤帮手了!”   话音刚落,林子里阴风骤起,呜呜咽咽的鬼号声自四面八方涌来,听得人毛骨悚然。   魏宁和耳边响起裴尧声音:“山魅发怒时,山间厉鬼皆听它指使。我这里控制住一些厉鬼,只能帮到这里,你们小心点。”   大怪好揍,小鬼难缠。怕就怕大怪不好揍,还有小鬼做帮手。   魏宁和冷哼:“将功抵过,方才你弃我而逃的账抵消。”   “多谢鬼王。”裴尧无奈,很想说他离开是因为知道苏隽要来,有他在,比自己在靠谱得多。   但眼下情形没办法辩解,过了这时也不用辩解,他知道,鬼王会包容他,就像包容她的族人。   裴尧隐去身影。   苏隽垂下眼眸,神识抽回一部分。   裴尧……   方才阿宁语气,对这只男鬼很是包容。   冷冷向丛林处一闪而逝的黑影瞥一眼,苏隽面无表情转身,将龙侯剑抛至高空。   只听得龙吟声阵阵,剑身节节拔高,不多时,龙侯已成一柄高大无比的剑。剑意凌厉,灼热龙息翻涌,似有一股愠怒。   厉鬼抵达跟前,却深深畏惧于这阳刚之气,呜呜咽咽,就是裹足不前。   山魅顿首垂足,发出更尖利刺耳的怪叫。   嘶……贼难听!   魏宁和啪地伸出手捂住耳朵。   被龙侯剑芒阻在圈外的厉鬼邪神,又不受控制地往前走。   山魅不断尖叫,厉鬼邪祟汹涌澎湃地飘到跟前,抱住大腿、缠住脖子、困住法器……   少年们苦不堪言。   苏隽身边,也来了个艳丽女鬼,长长的头发垂落脚跟,勾魂摄魄一笑,就想把脑袋靠他肩膀上。   苏隽头也不回,抬手一掌,女鬼魂飞魄散,让山魅的美人计落空。   然而,他阻止得了一只鬼,阻止不了其他厉鬼。厉鬼本无神智,听从本能、指挥行事。越来越多的厉鬼涌来,将修士们包围得水泄不通,趴在头顶、凑到肩膀、附于背后、拖拽双腿……贪婪地吸食人气,啃着修士被灵气滋养过的肉。   “唔……”修士忍痛,步伐受阻。   山魅嘎嘎嘎地单脚跳,手舞足蹈。尔等凡人,妄想挑战它的威严,该死。   苏隽道:“结阵,先对付厉鬼。”   屈指打出术法,半空中龙侯剑刺目耀眼光浪中,一时间耀眼刺目,谁也没留意到,剑光悄无声息分出一团剑芒,直冲山魅而去。   “是!”   少年们竭力挣脱厉鬼缠磨,高举法器,将灵力传入半空的巨型龙侯剑。   龙侯剑光芒愈炽,龙吟声震山林,高亢愤怒。   厉鬼开始发出凄惨嚎叫,仰头对着龙侯剑咆哮。有很多试图飘荡上去,将这柄克制他们的剑毁灭。   可被罩在剑芒底下,挣扎越来越困难,等待他们的结果只有一个——灭杀。   寻常小鬼或抓或放,那些杀过人的,丧失神智的,尽数湮灭在龙侯剑炙热剑芒下。   山魅跳脚,召开更多邪祟。这一下,几乎将整个天虞岭的邪祟都搬过来了。   众少年也杀红了眼,身染鲜血,却彻底解放天性,什么优雅、矜持、仪态,通通不要,杀,就要杀得痛痛快快!   苏隽缓步游走在鬼众之中,手握一缕剑芒,收割无数厉鬼冤魂。   眼看自己一步步落了下风,山魅急躁不已,单脚跳得更急更快。   灯笼眼珠瞅了瞅,瞅中不远处树底下坐着的凡人。   美食,好吃!吃了它,定能强大百倍!   山魅狞笑着扑向魏宁和,谁知脑袋后面一个缩小十倍的小龙侯剑,抓住空隙,嗖地钻入它后脑之中。   山魅红灯笼大的眼睛蓦地睁大,紧接着,张大嘴巴,发出似哭似笑的叫声,身形头颅、躯干如雾消散。   众人还在拼力作战,猛然发现厉鬼力量减弱,紧接着,纷纷捂着头尖叫。   “来呀,有本事上啊,小爷揍不死你……”   “都上来,打不死就叫尔等大爷!”   “祖师爷爷的!”   这时,龙侯剑酝酿出庞大剑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下,厉鬼化为灰烬。   而那山魅,不知何时,已然没了身影。原地只剩两只灯笼邪眼、两条黑溜溜的枝丫手臂和一条独脚。   山魅死了。   少年修士哈哈大笑,胜利了,终于胜利了!   噗通瘫倒在地,灵力透支,实在太累,有生以来第一回 这般拼杀。   苏隽收回龙侯剑,走向魏宁和。待众人休息片刻,抬手释放出一只纸鹤,扑腾扑腾两下翅膀,径直飞在前方。   “收拾一番,去找秋羽。”   “是,大师兄。”罗宋走上前,蹲下身,捏捏山魅的手臂和独脚,暗自惊叹,手臂外层的皮韧性奇特,是他从未见过的材质。独脚更是宝贝,肉坚硬如铁,腿中两条筋络露出,挣一挣,弹性竟罕见的好,是做上等灵弓的好材料。   可以想象,炼器师见到这些宝贝该是何等的欣喜若狂。   一晚上没别忙活。   “你怎么来的这么晚,可是遇上了事。”魏宁和搭着苏隽的手起身。   “是这样的——”罗宋正要好心说,却看到大师兄的目光颇有威慑地一扫,顿时闭嘴。   他可没忘大师兄来时路上的脸色,一直没好过,遇神杀神遇佛弑佛,大家都不敢多说话。   如今终于找到人,总算见到大师兄笑了。   唉。大师兄与魏大师的感情真好,如胶似漆,道侣都没这般亲密。   罗宋拿起夜明珠,老实带路。   苏隽将魏宁和背起,解释道:“路上遇到点事,来晚了。”   魏宁和来了兴趣:“能困住你的肯定不是一般事。”   队伍向前推进,两人坠在后面低声说话:“天虞岭灾难非为天灾,而是人为。山中姜宗主的阵被破坏,有人蓄意养鬼,拿天谕镇中百姓投喂这些凶煞邪物。”   “啊?”魏宁和惊呼,随即咬牙切齿,心底充斥浓烈的厌恶。   魔修从不拿凡人当人,认为凡人无用,与牲畜没有区别,可以拿来炼制魂幡,制成鬼兵,或者投喂他们饲养的厉鬼。却忘了,他们未成魔之前,也是凡人。不过后来都忘掉自己的身份罢了。   “丧心病狂。把天虞岭上邪物杀光,看能不能逼他出来。他养得什么鬼?”   苏隽:“井鬼。把活人溺死井中,盖上井盖,死者魂灵就永远被困在水井中,日久天长,不得超度,不得自由,怨气滋生,就化作井中厉鬼,喜欢把人拖去水井里生生溺死,充作替死鬼,以为可以解脱,却只是妄想。”   魏宁和明白了:“由此井鬼怨气更甚,出去的执念更深,害死人更多,怨气也就积累更多。一口水井,遂成怨气滋生所在,源源不断提供阴煞之气。”   “对。”苏隽颔首。只是语气一顿,神色凝重:“寻常井鬼还好对付,只是这回的井鬼,是子母凶。”   子母凶?   魏宁和沉默,脸上也凝重起来。   原来这个时候,子母凶已经出现了?   上辈子东山海域有一场浩劫,就是由子母凶造成的,仙门起初没人在意,后来凡间九州沦陷,无辜百姓尽化为厉鬼冤魂,才反应过来,为时晚矣。   魔道大肆养鬼炼鬼,壮大到无可比拟的地步,一度兵临城下,压迫仙门三宗。   魏宁和出关之时,正值子母凶泛滥之际,遍行九州,随处可见这种大凶之物。   这种鬼是母与子双双惨死形成,尤其母亲,亲眼目睹孩儿死去,怨气极大。母鬼凶煞,子鬼灵活,彼此配合无间,非金丹以上无法应对。所以普通凡人遭殃后,寻常修士也在劫难逃。   她虽一身红衣,终究势单力孤,所能做的,不过是护佑魏水村,尽自己力量多护住一些凡人。眼睁睁看着其他人死去,无能无力。   那场浩劫,还是后来分神老祖苏隽出关,率领仙门一众大能,才消灭这场浩劫。   可消灭又有什么用呢,凡间满目疮痍,怨气冲天,老人失去孩子,老无所养,幼子失去父母,幼无可依。凡间九州,已非昔日安居乐业之所。   魔道,实在可恨。   苏隽声音沉沉:“阿宁不必担心。邪不压正,魔道总会死在我们手中。”   “是,我相信你啊。”因为上辈子,就是苏隽逼得魔道无路可走。   魏宁和揪着苏隽头发,脸色复杂。上辈子她恨了这个人一百多年,可摸着良心说,这男人除了对她薄情了点,对东山海域却功劳彪炳,是顶天立地大英雄。虽然最后不知为何走火入魔,六亲不认,昔日功劳却盖不住的。只要不渡飞仙劫,就永远是正道的擎天柱。   这辈子,谁知苏隽会不会再来一次杀妻证道?   魏宁和突然虎躯一震,苦笑。瞧她,多愁善感的都不像个鬼王了,难道身娇体弱还能影响魂魄的?苏隽若再杀她一次,大不了还如上一世那般,杀他一回。   想什么想,不想了!   魏宁和才想起,秋羽那花孔雀还没救出来呢。可怜见的,让山魅倒吊在树上,又舔又啃,那张脸肯定背糟蹋了。孔雀鲜亮的毛没了,还不知有多崩溃。   想想就开心。   不能笑,憋住。   跟随千纸鹤在深山里走,一路顺畅。历经方才那场大战,天虞岭厉鬼被灭的灭,收的收,裴尧那边还剩一批小鬼,此刻也不敢出现在众修士跟前。   很快见到那棵老树前,千纸鹤只绕树一圈,继续往前飞。   魏宁和眼皮猛跳,大声道:“等等。”   苏隽停下,罗宋不明所以,回头问:“魏大师,怎么了?”   “我与秋羽分开前,他手脚被束缚,让山魅倒吊在这里。”魏宁和凝视那棵老树,树干蛛网已断,可是人,却不见了!   秋羽自己肯定挣脱不了蛛网,那是谁挣的?   天虞岭还有比山魅更凶狠的东西?   罗宋等人瞬间白了脸色。   苏隽道:“找。”   夜黑风高,千纸鹤这下飞得更快,苏隽背着魏宁和,两步并做一步缩地成寸。其他人没有他这样的修为,可谁也不敢耽搁,一路急奔。   一刻功夫,纸鹤停留在一口水井前,不动了。   可众人脸色更难看了。   这片林子稀疏,树影枯瘦,大大的月亮挂在天上。放眼望去,那口水井周边,还密布一模一样的十多口水井。   月色下,井口煞气萦绕,童鬼哭闹不止,女鬼厉声哭嚎。   只这声音,就让人头皮发麻。   而纸鹤停留的那口井上,井盖密合,井下传来吧唧吧唧咀嚼骨头的声音。 第28章 尽人事,不后悔   清冷月色下, 少年修士们看千纸鹤停留的那个井盖,脸上都没了血色。井下嘎吱嘎吱咀嚼骨肉声响,仿佛重锤兜头敲下, 让众人惶恐悲戚。   魏宁和握紧拳头, 传音入密:“先别悲伤,或者那不是秋羽呢。我们想法子掀开那口井。”   “掀开井盖容易, 万一惊动其他井里的子母凶, 我们逃不出去。”   “魏大师,秋师兄分明和你在一起,为何又分散了?”   一声声的客气话,顿时把关系变得疏离。   魏宁和抿住唇,知道此刻这些衍花宗弟子心里或多或少都埋怨她, 两人一同来到此处, 秋羽是为了保护她而被山魅抓走,哪怕清楚不是她的错, 但秋羽毕竟因她, 才遭遇横祸。   “大家静下来,能听我说句么。或许秋羽现在还活着,我们得救他, 时间紧迫。”   半晌, 没有一个人动。还是罗宋张口欲言,却被身旁师弟拽了下袖子, 又闭上嘴一言不发。   魏宁和苦笑。她的话没威信,毕竟是一个外人,又是个身娇体弱、需要苏隽背着走的凡人,还是导致秋羽被抓的根源。   谁信她,没人信。所以也就没人吭声。   魏宁和将众人脸色看在眼里, 想自嘲,却也明白时间真的不够,再过一会,哪怕秋羽没有被吃掉,也会因憋得太久被活活溺毙。   “苏隽,你放下我吧,我去救他。”魏宁和从苏隽背上就要跳下去。   苏隽抓住魏宁和手臂:“你在这里呆着,我去救人。”   罗宋道:“大师兄,我随你去。”   “大师兄,我随你去。”   “我也去。”   众人如梦初醒,哪怕只有一缕微不足道的希望,他们也要抓住。   苏隽面无表情:“后退十里,不想惊动子母凶,人越少越好。”   罗宋默然,听大师兄语气,似有怒气。   “请大师兄务必小心。我们会照顾好魏大师。”   “我不用照顾!我留下找秋羽!”魏宁和连忙抱住苏隽脖子,死活不肯下去。   她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你知道我身份特殊,遇见那鬼怪之类,只有他们怕我的份,没有我怕他们的份,所以让我去掀井盖再合适不过,我甚至比你更合适。”   苏隽皱眉:“别闹。”   魏宁和语气凝重:“我闹什么。苏隽,你今儿要真把我交给他们,回去我就找个厉鬼了结去。”   苏隽摁住眉心,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知道魏宁和既然放出话,必然说到做到。   利与弊在脑中纠缠。让阿宁跟来,对付厉鬼容易,可力量用多了,她会再也回不来。而不让她跟来,他自有办法让她安然无恙,可还是怕万一……   万一,事情未发生之前,是万中之一,一旦发生,就是万中之万。   魏宁和安静等待片刻,等苏隽纠结完了,神色缓和了很多,主动从他背上滑下,狡黠地勾住他胳膊:“走吧。”   真搞不懂这人纠结个什么劲,结果都是一样的。   罗宋带领众弟子悄悄退出去。苏隽神识分了一缕跟随他们,直到见他们安全了才收回来。   苏隽不放心地叮嘱:“阿宁,井盖我掀,你看着就好。”   魏宁和答应得好好的,“好。”   苏隽:“子母凶发怒就躲我身后,记得听我的话。”   魏宁和:“好好好。”   “传送符拿好。”   “好好好好好。”   此处井鬼多,对灵气波动敏感,两人没有用瞬移,像凡人一样,轻手轻脚走过水井。   秋羽所在位置不好,三横六竖十八口水井,他的那口在第二横第四口。万一这其中惊动谁,或者哪口井中子母凶苏醒,出来觅食,他们就是近在眼前的食粮。   此处阴冷潮湿,寸草不生,地下土壤潮湿粘稠,一踩一脚泥。鞋子很快变得沉重,魏宁和一只脚拔不出来,苏隽伸出一只手拽她一把,一言不发,打横抱起。   呜呜——   旁边一个井盖突然动了一下。   苏隽顿住,龙侯剑蓄势待发,魏宁和屏住呼吸,捏紧指尖。   滋啦滋啦——是童鬼挠井盖的声音。吼吼吼吼——女鬼厉声尖叫。呜呜呜呜——童鬼叫唤两声,狠挠了几下跳入水井。   魏宁和松口气,这倒霉孩子,爪子痒么,闲着没事你挠什么井盖?   “母鬼救了它一命。”苏隽握剑的手没松,杀气却小了很多。   魏宁和深有同感:“它有一个好娘亲。”   短短几步距离,却像是过了很久,一个步子一个步子挪。半柱香过去,才挪到纸鹤停留的那个井盖旁。魏宁和被苏隽放下,站稳脚跟。   魏宁和看着井盖,皱起眉头。井的形状很是奇怪,井口是圆的,却割裂一角,形成尖锐缺憾的形状,叫人很不舒服。井盖离地三寸,四周插了七只巴掌大小的聚阴旗,一为聚集厉鬼阴煞,二为困住井中的子母凶,让他们魂魄只能安居井中。   “这是聚阴阵,子母凶本就凶邪万分,阴气聚而不散,怨气更重。待我先破了它。”魏宁和默默观察,推演一番,心中有底,迅速抬手拔旗,调换几下顺序,眨眼功夫聚阴阵改成了困阵。   点点头,苏隽将魏宁和提溜到自己身后,才抬手掀井盖,只掀开一角,他身形猛地顿住,像是被定住了。   “怎么了?”魏宁和低声询问。   苏隽沉声道:“别过来。”说话间,他身形往下一坠,似乎有什么东西试图拉他入井。   魏宁和呼吸一窒,勉强一笑:“没事啊,我就过去看看,时机不对马上走。”   蹑手蹑脚趴过去,看到井内情况一瞬间,魏宁和心脏差点停跳。   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接连不断释放浓郁到发黑的阴气。苏隽手腕被一双浮肿苍白的手抓住,直拽着奋力往井里拖。井地下漆黑一片,一只披头散发女鬼,血红眼珠爆凸,半边脸已经被泡烂了,露出内里白骨。她蜘蛛一般,抓着湿漉漉的井壁仰头瞪着上方人。   女鬼怀里有什么东西蠕动,不多时钻出一颗小脑袋。黑溜溜的眼珠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脑袋钻啊钻,钻出母亲怀中,露出下身……没有下身!   突如其来的惊悚,饶是魏宁和,也头皮一麻。   苏隽另一只手就要拔剑,童鬼敏锐地捕捉到杀机,当即瞪圆眼睛,张大嘴巴。   “闭嘴!”魏宁和额头青筋直跳,想也不想释放出鬼力,一股比井中更加森冷神秘的气息爆发而出,童鬼闭上嘴巴,慌不择路地钻入女鬼衣服里,女鬼瑟缩了一下,不甘不愿地放开苏隽的手。   “把你们拖进来的人送上来!”魏宁和低声命令。还好这对子母凶邪煞还没臻至化境,否则哪怕鬼王的命令,也不怎么管用了。   女鬼不敢瞪魏宁和,就恶狠狠瞪苏隽一眼,沉下水去,不久捞上来一具泡肿的尸体,四肢都吃光了,只剩个躯干。只看衣服,魏宁和也知道不是花孔雀,“再去捞。”   女鬼捞出来个断头尸体,魏宁和道:“再捞。”   足足打捞一个时辰,总算捞出个羽衣光鲜的人来。身体各处一件不缺,就是白净脸上再添几个牙印。看这对子母鬼狂吞口水的模样,就知道他们犯了个错,和山魅一样,太过珍惜这盘菜,想留下慢慢品尝,才导致到嘴的肉又被抢走。   “下去吧,不许叫不许喊知道么。否则……”魏宁和亮出红到滴血的眼珠。   “还有气息,回去救治。”苏隽将秋羽提起,井盖合上,同样轻手轻脚离开。   身后,水井下时不时传来厉鬼尖啸,叫人毛骨悚然。   魏宁和与苏隽回身望一眼此处十八个水井,这一片地方原本也是草木繁盛之所,被极阴之气笼罩后,万物凋零,寸草不生。   “苏隽,只这一处就有如此多子母井,其他地方还不知存在多少,任由这大凶之物长大,后果不堪设想。”   沉默半晌,魏宁和叹息,暗戳戳瞄眼苏隽,她提醒得如此明显,苏隽应该明白该怎么做。这一次,仙门若提早应对,东山海域或可避免一场浩劫。   苏隽:“嗯。我必将此消息上报师门,只是阿宁……”   欲言又止。   魏宁和笑:“怎么了,很少见你这么吞吞吐吐的样子。”   “有些事,早已注定,或许,非你我之力所能更改。”   这句话意味深长。   魏宁和笑:“尽人事,不后悔。”   苏隽眸光一亮,似乎有什么困扰的事消除了。他腾出手揉揉她的脑袋,轻笑道:“行。尽人事,不后悔。” 第29章 衍圣宗   羽衣少年见到大师兄带秋羽归来, 险些跳起来,勉强才维持仪态,只是脸上的激动掩饰不住, 看他们憋得, 魏宁和都觉得累得慌。   又不是什么隆重场合,要什么仪态, 该笑就笑, 该哭就哭,才是活生生的人,简简单单的快乐。   “秋师弟他……”   苏隽言简意赅:“无事。”   众人都松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罗宋接过秋羽, 背在身上。想到什么, 转头去看魏宁和,因为动用过力量, 魏宁和脸色苍白, 半个身子倚在大师兄身上,大师兄揽住她的腰,时不时低头看一眼, 似乎不放心。   魏大师受伤了?   也是, 魏大师身子骨本就虚弱,为了救出秋羽师弟, 还不知费多大力气,导致身子骨重创。   他心升起羞愧,方才他有一瞬间,心里对魏大师也有怨气。师弟们抱怨时,他并未提醒阻拦。   其实说起来, 秋羽被抓与魏大师无关。他们作为修士,护佑凡人理所应当,哪怕路遇一个陌生人,也会尽力救一救。更别说,魏大师是大师兄的朋友,秋羽师弟被大师兄委以重任,自当全力保护。   “魏大师……方才我等言语失当,望不要见怪。”   其他少年也面带愧疚,道:“对不住,我们那时情绪激动,口不择言。”   魏宁和忍俊不禁:“知道错了?下次别那么冲动。你们呀,就是年纪太轻,经验太浅。”   罗宋“噗呲”笑出声,实在忍不住。魏大师明明年纪比他们小得多,却还一本正经故作老成地教训他们,怎么看怎么逗乐。怪不得大师兄喜欢他呢,与这样的人在一起,每时每刻心里都是愉悦放松的。   “我们年纪太轻,以后考虑事情会多多周全,谢魏大师教导。”   “嗯嗯。”魏宁和负手教育一通,才发现大家都在笑,纳闷道:“我说的话很好笑?”   苏隽忍俊不禁,喉咙溢出闷笑,传音入密:“你说他们年纪轻,其实他们最小的已经三十多岁,阿宁才——”   “我少年老成不行?”魏宁和截断他的话,笑什么笑,百年老鬼的经验,上辈子数不清的人登门求教她还不给呢。   苏隽揉揉她头发,道:“我知阿宁是为他们好,莫气。下山吧。”   下山的路好走很多。一离开天虞岭,金光扑面,天地璀璨光明。岭下屋舍俨然,良田美池,几只金毛狗儿撒蹄欢腾。   恍若隔世。   众人贪婪地看着这一切。   魏宁和眯着眼感受暖融融的光,舒适地像一只猫,喟叹道:“我就喜欢这样的日子。”   阴冷黑暗的鬼世界,再风光,又怎能比得上凡间普通的阳光。   回到客栈,天谕镇百姓一蜂窝地跑下楼,询问结果。   魏宁和看他们神色,焦躁不安消失,想必是这三日没有人死亡,过得还不错。   罗宋禁不住百姓追问,只好道:“以后,自然无须担忧。”   “哇!谢天谢地,神仙保佑,神仙保佑啊。”天谕镇民喜极而泣,恨不得手舞足蹈庆祝这一场劫后余生。   一位老人走出来,走到罗宋跟前,突然颤巍巍跪下,老泪纵横:“老朽给仙长磕头,谢谢仙长救了咱们镇子,你们功德无量,以后咱们一定修一座祠堂,专门供奉诸位仙人!”   其他人见状也都跪地,感激之情无法言喻:“你们真是大好人……谢谢,太感谢了,真的太感谢了!”   罗宋手足无措,深深觉得自己受不起这等大礼,心底羞愧难当,其实最初他们保护百姓,也只是为了完成历练任务,并没有真心替百姓考虑多少:“不用,不用,应该的,应该的。”   其他少年修士也身体僵硬,看着这些凡人跪,也吓一跳。   他们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没想到会得到如此多感激。   众少年将求救目光投向大师兄,该怎么办?   苏隽一个眼神没给,带着魏宁和悄悄走出地下客栈。   魏宁和趴在苏隽背上乐不可支:“你看到罗宋没,我还以为他在这些年轻人中算稳重了,没想到会被凡人弄得手足无措。”   苏隽:“经历多了,也就成长起来了。”   魏宁和:“唉,你们这些修士,把凡人当成历练评分的东西,然而,这些凡人却把你们当成解救他们的神仙,虔诚供奉。”   这都是修士通病了,高高在上,骨子里看不起凡人。魔修将凡人当牲畜宰杀,仙门中弟子又何尝不是将凡间当作试炼场?保护凡人,只因为凡人与考评有关,与自身利益相关。   苏隽:“需要反思。”   “必须反思!不求把凡人当贵客,起码得把他们当成人。”   天谕镇逛了一圈,从商铺、市集、街巷中可窥见昔日繁荣,让邪魔搞这么一场,如今百废待兴。   魏宁和:“可惜兴不了了,天虞岭上子母凶的存在,迟早再重复今日惨象。”   苏隽道:“让他们搬走。”   苏隽于是带领魏宁和四处走走,寻找能容纳天谕镇百姓的城。   这期间,秋羽苏醒,身体创伤不大,但是脸上齿痕密布,没个十天半月好不了,心头受到严重打击,一连两日的不肯出门见人。   罗宋天天安慰他。   魏宁和与苏隽找到合适的城镇,重回天谕镇。   秋羽不得不以纱覆面,出来拜见大师兄。随后与魏宁和一道,再次涉足天虞岭子母井处。   子母井对天虞岭和天谕镇都是巨大威胁,部分弟子已经协助天谕镇上百姓转移到百里之外的五菱镇。只是,仍有五六位老人固执地不肯搬离,他们不愿离开土生土长的家乡。没办法,也只能由着他们。   魏宁和与秋羽联手,在子母井周围布置严严实实的困阵,为防止有人破坏阵法,魏宁和又推演布置了个阵中杀阵。若有人执意进入困阵,饲养子母凶,那就不客气了,杀阵招待。   阵法试验过后,效果惊人,哪怕苏隽也休想强闯。   秋羽不得不承认魏宁和的厉害,却碍于面子,冷哼道:“就比师傅差那么一点点吧。”   魏宁和挤兑回去:“比你强就够了,谁让我是病怏怏的凡人。”   秋羽:“伶牙俐齿!”   诸事解决,魏宁和与苏隽要离开了,罗宋秋羽带领师弟们过来道别后,也要回转衍花宗,接受长老们评议,不出意外,恐怕分数不会高,还得再历练一次。   离开天谕镇,系统破天荒现出声音,“恭喜宿主,解锁恐怖场景天谕镇,恐怖指数两颗星,此次共赢得积分5680,二星场景解锁奖励,5000,请宿主再接再厉!”   魏宁和惊讶:“这么……多?”   “二星恐怖场景,病人的每一次恐惧加2。尤其到山魅先下单,有些病人情绪出现较大波动,给出评论,同样是一笔相当大的积分。”   “哦?”魏宁和无悲无喜,“然而离我还债的数目,还差的远。”   “宿主别气馁。要加油噢。”系统觉不允许宿主气馁,它的宿主是最能干的,能干了,和它同一批投放的系统,有的到现在都没触动患者情绪,上面已经在考虑回收了。相比之下,宿主积分上涨得飞快。在系统群里,它总是骄傲的那一个,因为它有一个厉害的宿主!   “宿主下一个地方去哪?”   魏宁和:“子母凶。”   既然子母凶现身,那就去镇压,趁早将危险控制住。   四五日功夫,魏宁和跟随苏隽,来到衍圣宗外。   衍圣宗所在方位为东山海域正中央,从上空俯瞰,宗门仙雾缭绕,一条很长很大的山脉绵延数百里,其中重峦叠嶂,白鹤蹁跹,风景如画。   宗门外与魏水村相同,也布置了防护阵法,凡人找不进去,魔修更是难以侵入。   山门内不许御剑飞行,到了门口,魏宁和跳下龙侯剑,还没站住脚呢,就听见一声豪气万丈的长喝:“苏隽,听说你带了你那小妻子过来了,快让为师看看!” 第30章 杀机   刚跳下剑, 云雾笼罩的宗门后就传来一道急急火火的声音。宛若晴天霹雳,惊得白鹤扑腾翅膀飞快逃离。   云雾棉絮似的被扯开,从里面钻出一位圆脸大肚子的中年男人, 只见他眼睛圆圆, 耳垂圆润,大腹便便, 生就一副人间富贵花模样。   只不过, 他这朵花,重在一个“富”字。   洗筋伐髓以后,还能把自己吃的这么胖,也是一种天赋。   魏宁和挑挑眉,来了兴致。这人她认识, 是仙门有名的火暴脾气, 喜欢谁,恨不得捧出一颗心, 讨厌谁, 跑到天南海北追杀,人送外号“雷公”——衍圣宗宗主,师虞江。   别看这人长得不太靠谱, 却是衍圣宗排名前十的剑修。上辈子率领仙门征战的将帅里, 他功劳仅次于作为主帅的容华老祖。   若非身处两个注定对立的阵营,魏宁和倒很想结交他。   思绪陡转, 魏宁和眼中闪过一缕精光,慢悠悠往苏隽身后一躲,下一刻,原本站着的地方,突然凭空钻出一只大手。   “吆, 好俊的身手!”初次交手,打招呼失败。师虞江便不怒反喜,仙门子弟中,能躲过他一招的可没几个。   魏宁和捂着胸口咳了咳,挥挥手:“巧合而已,在下只是个凡人,比不得仙师本领高强。” 师虞江喜笑颜开,中气十足道:“这孩子说话中听,老夫喜欢。”   云层散开一条大道,就来到两人面前,看过苏隽一眼迅速扭过头,徒弟看了几十年,这张冰块样的脸早就看腻,还是他旁边这个漂亮小孩有意思。   “你就是臭小子说的小媳妇?”师虞江修为略高于徒弟,一眼看破障眼法。   靠近了,见魏宁和只是个凡人,师虞江笑容顿了顿,眼中难免闪过一抹失望。他还以为冷冰冰的徒弟看上的女娃,再不济也是个女修,却没想到只是个没有灵根、一身病气的凡人。   莫非,这凡人身上有什么特别地方?   师虞江柔声问:“会琴棋书画么?”   这是替徒弟掌眼来了?看看苏隽相中的道侣品行怎么样,能力怎么样,家世怎么样,适不适合自家徒弟。若不适合——   他师父能阻拦得了苏隽?   想到这里,魏宁和摇摇头:“不会,从小没学过这个。”   师虞江粗黑眉毛不禁一皱:“厨艺如何?”   魏宁和:“一般般,不过苏隽厨艺倒是蛮好的,我就喜欢他做的饭。”   师虞江心口一塞,厨艺一般般还这么骄傲!所以夫妻俩在一起还得自家徒弟下厨?!   师虞江看了一旁护着小媳妇不丢的徒弟,眼底的疑惑简直要溢出来,一问三不会,这女娃到底哪里好?俊俏?确实俊俏,但衍圣宗长得俊俏的女修多了去,徒弟谁也没看上,眼光挑剔得很,谁知最后找了个凡人?   气氛顿时冷凝,师虞江脸色僵硬,只差告诉魏宁和,这门亲事老夫不同意,你把她送回去。   “师父,”苏隽揽住魏宁和,冷着脸:“我带阿宁过来见你,不会在师门久留。您若不喜,我们现在就走。”   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师父啊,白养这么大了。师虞江捂着心口:“你要去哪儿。”   苏隽:“扶正诛邪。”   “带着你……小媳妇?”师虞江传音入密:“你这就过分了,喜欢捉鬼就去捉鬼,带上个凡人算什么事,为师看她身娇体弱,别被你吓坏了。毕竟是个柔弱的丫头片子。”   不喜归不喜,害人性命万万要不得。   苏隽轻笑:“师父宽心,阿宁胆子大。从小与我捉鬼习惯了,况且她也喜欢这个。”   “喜欢捉鬼的女娃?那可太稀少了,想当年你夷光师妹第一次见鬼,断胳膊少腿儿的,那吓得可惨,两天两夜没睡着觉。”说到后一句,师虞江的脸上带着笑。   苏隽:“嗯。”   “嗯什么嗯。敷衍!”师虞江不由得替女儿打抱不平:“亏得你师妹她常常想起你,你呢,没想过她吧。那孩子也是倔,为了追赶你,强迫自己直面厉鬼,本来娇娇软软的女娃娃,现在冰冰冷冷沉迷修炼,活像个剑痴。”   苏隽:“嗯。”   师虞江:“…………”   算了算了,这倒霉徒弟。索性徒弟媳妇见也见了,师虞江叹息,拂袖甩出一样东西,“见面礼,最近斗仙会,为师事务繁多,就不陪你了。”   苏隽松口气:“恭送师父。”   师虞江人都飞远还怒喝:“你你你……气死老夫!”   师虞江走远,魏宁和道:“你师父挺有意思。对了,那个夷光小师妹是谁?”   看情形,似乎与苏隽是青梅竹马,而且对苏隽有点意思。   苏隽有些莫名愠怒,魏宁和当着师父打的小心思,他不是没看懂,只是没去拆穿。   捏着魏宁和的脸,道:“那是师父的女儿,你别多想。”   魏宁和:“没多想,只是有点好奇啊,她美不美啊,女剑修可太稀缺了。”   说话间到了衍圣宗内,苏隽召来一艘前方铭刻一柄雪白小剑的云船,带着魏宁和坐上去。   衍圣宗从远处看已足够大,进入其中更觉无一处不壮丽华美。透过云,下方是连绵起伏的山脉、阁楼、天梯栈道、试炼塔、越剑台……人间的君王都不敢如此奢侈,这儿倒习以为常。   同样驾驶云船穿梭的,是衍圣宗弟子,皆白衣黑袖,别有一股大侠的潇洒轻爽。   “大师兄!”、“大师兄”、“大师兄”……   苏隽这张脸太有名,每飘来一艘云船,都恭恭敬敬道:“大师兄”。   看到与苏隽同乘一船的魏宁和,衍圣宗都挺惊讶,只是惊讶没表现出——与衍花宗修士一样,衍圣宗弟子也特别注重仪态。不同于罗宋他们刻在骨子里的优雅,衍圣宗弟子如同他们身负的剑,就一个字:稳。   稳重,端庄。   个别胆子较大的,会问苏隽要去哪里。   苏隽喜静,除了练剑,更愿意闭关。但阿宁肯定不喜欢。   苏隽看向魏宁和,询问她的意见。   魏宁和想了想:“有没有地方特别热闹?”   “那就让斗仙会了。我们也正要赶过去,斗仙会已经开始,今年夷光师妹也要参加。”   又是夷光师妹。魏宁和兴致勃勃:“那必须得去看看呀!我可听说,夷光师妹不仅人生的美,本领还高强呢!”   虽是凡人,却活力充沛。剑修也是人,也没办法拒绝这样一张笑脸,剑修对魏宁和第一印象是好奇,身无灵力波动,却能与大师兄做朋友……第一次见大师兄照顾别人,还有些不敢置信。   第二印象就是精神,虽为凡人,可面对修士,脸上不见丝毫胆怯、卑弱,反而谈笑风生,应对有余。   虚弱瘦小的身躯里,蕴含强大灵魂。倘若只是一个胆小的病秧子,剑修可没兴趣,他们只喜欢强大的人。   “那可得快点去了,晚了抢不到好位置。不过……有大师兄,你倒省去这个顾虑。”   魏宁和:“那不耽误你们赶路,我们稍后到。”   欣赏过衍圣宗风景,两人来到斗仙会,坐在高高的观平台上,底下比试场景清晰可见。   斗仙会,据说是衍圣宗五年一度的剑修盛会,筑基期以上弟子切磋剑道修为,印证实力。如果能挤进一定名次,还能拿到不菲奖励。   魏宁和逮住旁边一男修,指了指苏隽:“你们大师兄赢过几次?”   那修士身材修长,长得面善,一身白衣格外稳重,气质出尘:“有大师兄参与的斗仙会,没有弟子能取得第一。大师兄,好久不见!”   苏隽给魏宁和介绍:“梁岐。”   魏宁和一听名字,只觉得如雷贯耳。眼中灵光一闪,这不是上辈子继苏隽、师虞江外,排行第三的剑修岐山老祖么,驱魔途中连连突破的牛逼剑修,后来为寻求突破机缘,追着魔修满东山海域的跑。   梁岐苦笑:“大师兄,也给我介绍这位小兄弟呗。”别把他一个人晾在这里啊。   苏隽揽住魏宁和:“我七——”我妻。   魏宁和接过他的话,胳膊往苏隽肩膀一搭:“七哥。苏隽是我七哥。”   苏隽看了魏宁和一眼,抿着唇:“是啊,七弟。”   魏宁和清咳了咳:“看斗仙会吧。”   哪怕魏宁和只想低调地看个斗仙会,还是不可避免地惹来多方注意。她坐在苏隽旁边,吃着瓜果灵丹,喝着果饮清露,一心观看斗仙会,就没注意到,她与苏隽的相处,对于衍圣宗众人来说,有多震撼。   坐在宗主右方的是位斯文夫子模样的中年人,正是仙门三大宗之一的药王谷谷主,蒙岁渊。   蒙岁渊曾教过苏隽一段时日的药材辩识,对他还算了解。见状奇道:“那个女娃是谁,从未见你徒弟对谁那么照顾,比照料道侣还细心,简直无微不至。”   寻常莫说照顾人,能对人笑笑已经难得。他所见的苏隽,常常像长在高山雪岭的花,冷酷神秘,无人可攀。   师虞江冷哼:“可不就是道侣。”   蒙岁渊惊讶:“若我没看错,那……是个凡人丫头。”   “是啊。”   “你家徒弟,唉。”修士寿命漫长,凡人至多一百岁,因此几乎没有与凡人成亲的,一怕动心,凡人死去将陷入长久的思念与痛苦中;二怕道心不稳,凡人与修士,终究是两个世界。而自古修士与凡人结合,无一不是悲剧收场。   苏隽是他看好的后辈,但愿别栽在一个凡人身上。否则……   魏宁和看斗仙会正激烈,忽然感觉到一股杀意。   谁想杀她? 第31章 (修~) 狐媚子   观平台围成一个圆, 下方斗仙台一览无余。观平台正中主位,师虞江虎目一瞪,对身旁药王谷谷主传音:“我说老蒙, 她只不过一个凡人丫头, 你放这么重的杀意做什么。”   一个修士,与凡人计较, 也不怕失了身份。   蒙岁渊眼珠微微地一转, 目不转睛看着下方斗仙台,似乎对筑基期弟子的比试很感兴趣,说话时带有一种急死人的慢条斯理:“老夫没有恶意,只为试探一番。你也看到了,那个凡人感应迟钝, 什么时候被人害死了也不知道。且……苏隽这是从哪找来的短命鬼, 老夫观她气色,体弱气虚、眉心发黑, 活到三十岁顶天。”   师虞江险些拍案而起:“三十岁?”   蒙岁渊慢悠悠:“你家徒弟的道侣你不知道?师虞江你这心眼是不是忒粗了?那凡人丫头身世、来历、品性你都不了解, 那可是你家大徒弟的道侣!也是,苏隽那样的性子,越想护住一个人, 藏的越深。他这回回来, 特意使了障眼法,就是梁岐也被他隐瞒住。恐怕早有打算, 只让几个老家伙知道魏宁和的存在,却没打算告诉天下人。”   师虞江鼻子冷哼:“藏得还挺严密。”   蒙岁渊:“我倒好奇,能得苏隽那小子另眼相待,这凡人丫头有何本事?”   “本事?别提了,一问三不知……”   “一问三不知?那丫头有意藏拙吧。你观她可有何特别之处?”   “有。胆子特别大, 不怕鬼。”   “那算什——”蒙岁渊正要冷嘲一句,就见苏隽将龙侯剑往台上一放,目光冷冷扫过这边,满含警告意味。   师虞江气笑:“呵,你瞧瞧他,这臭小子,护那凡人丫头跟咱们戒备。我们会吃了她?哼,有了媳妇忘了娘!”   蒙岁渊提醒:“那小子没有娘。”   师虞江:“………”   蒙岁渊意味深长地打量魏宁和,没看出这个凡人有何不同,值得他们看好的后辈如此看重。   这感觉,像他们精心养大的猛虎,放着大鱼大肉不吃,突然专心致志啃起了白菜,还是一颗蔫巴巴的小白菜,真不知那小白菜给他下了什么蛊。   一个活不过三十的病秧子……   观平台另一边。   杀意贴背袭来,魏宁和手指微微一顿,勾勾唇,若无其事地拿起一枚桃花酥,放入口中。   随后两缕不容忽视的目光,她也只当没感觉到,瞪大眼睛好奇而激动地观望斗仙台上修士斗法,活像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看上去,与寻常凡人没什么两样。   至于杀意,莫说没动手,哪怕动手,也得真能杀得了她。   师虞江想必已经将苏隽与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结为道侣的事捅了出去。仙门诸老对苏隽寄予厚望,希望他前途坦荡,而她魏宁和,就是这条路上阻碍他的最大的那一块石头。   修士与凡人成亲,一着不慎,前途尽毁。   如果她有天真的影响到苏隽,不等苏隽杀妻证道,有的是人亲自动手替他除掉绊脚石。   只是,想杀她啊,哪有那么容易。   魏宁和眼睛闪亮,甚至来了兴致:见她是凡人如此气愤,若再知道,她是红衣厉鬼呢? 有意思!   “等子母井一事商量出章程,我们便离开衍圣宗。”苏隽低声商量。   这便是他不与师门说出自己与阿宁成亲的缘故。真心祝福者寥寥无几,反而招惹许多不必要麻烦。   魏宁和扭头:“怎么刚来就想离开了?”   苏隽理由坦荡荡:“诛魔歼邪。”   “也带上我。”梁岐忙走出来自荐。转悠一圈,来到前头,正好让他听见大师兄又要下山捉鬼。   苏隽:“你走了,谁来打理宗内事务。”   衍圣宗与衍花宗情况差不多,宗主都是不管事的。   梁岐顿时变成了苦瓜脸,“那我还是留下来。对啦,马上要等到师妹上台,她一直期盼见到大师兄,大师兄记得为她助助威风。”   提起小师妹,梁岐俊脸浮现出骄傲,显然对其表现胸有成竹。   梁岐看向魏宁和,一派谦和有礼的君子风范,笑着打声招呼:“魏公子看的可尽兴?”   魏宁和眨眨眼,手舞足蹈:“很精彩,我从来不知人打架的时候还会踩着一把剑飞的,太惊讶了!”   苏隽嘴角微一抽,颇为无奈地看她。   梁岐愕然,大概没想到会飞有何可惊讶的。却也温和解释:“这个叫御剑飞行,斗法时御剑既是为了躲避,也是为了寻找进攻机会。”   魏宁和拍手大笑:“原来如此,长见识了。”   梁岐惊讶,不由得打量起魏宁和,对修士耳熟能详的东西一概不知,身无灵力……   凡、凡人?   梁岐神色变了几变,从惊讶、不可思议到满是钦佩……一个凡人,能得大师兄另眼相待,该有多大本事。   正说着,观平台上突然人声鼎沸。   魏宁和下意识看向斗仙台,只听见铮铮两声拨弦,斗仙台上方,一白衣女子踏着雪白绸带而来。   这出场,太华丽了吧。   梁岐无奈的笑:“小师妹来了。”   说着话功夫,白衣女子落上斗仙台。她穿着白衣黑袖的衍圣宗宗袍,只是腰带扎紧,腰姿纤细,显露出男女的不同来。众人欢呼声中,女子潇洒一扬头,利索马尾随之一甩,腰背挺直,背负一柄银色长剑,显得英姿飒爽气势逼人。   还没开打,对面男修无可奈何笑了笑,拱拱手,自愿承认失败,持剑跳下台去。   欢呼声在此时暴涨,不少人叫:“师妹!师妹!师妹!”   梁岐也鼓掌道:“师妹!”   自师夷光来到斗仙台,所有风光集于一人。   掌声鼎沸,观平台上,蒙岁渊叹息:“能配上苏隽的,也只有这丫头了,很优秀……”   师虞江不无自豪,嘴上谦虚:“还好还好。这丫头以她大师兄为榜样,有的修行呢。”   另一边观平台,魏宁和兴致勃勃看师夷光斗法,越看越觉得哪里熟悉,看她拔剑、握剑、与人斗法,隐隐哪里熟悉,强者风范都是这般?   “注意身子,莫激动过了头。”这时耳边传来提醒。   魏宁和这一刻福至心灵,转头看了眼苏隽的俊脸,打量一番苏隽坐姿,恍然大悟。   她说怎么觉得眼熟,原来师夷光的举止言行,都与苏隽相似了七八层。   观平台议论纷纷:“不用说了,这次筑基弟子中,夷光师妹肯定拔得头筹。”   “可惜其他师兄弟们,心悦夷光师妹,却注定要成为她手下败将,颜面都保不住。”   “夷光师妹天赋仅次于大师兄呢!”   魏宁和胳膊捅了捅苏隽,“原来她就是师夷光。”   苏隽伸手拉住她:“是,你小心些。”   魏宁和翻白眼:“我自己的身子骨我知道。”至于那么紧张兮兮,不能跑不能跳,活着还有啥意思。   师夷光登上斗仙台后,那一片地方就成了个人领地,每一个上去斗法,都铩羽而归。气氛愈发激烈,空前绝后,然而,师夷光实力超群,从站上比试台那一刻起,再也没下去过,一双银剑行云流水,论刚硬,比男子不遑多让,却又多出几分出其不意的刁钻,让对手苦不堪言,往往重伤离台。   但剑修之间对决,就是这般,生死不论。   华灯初上,观平台四面八方亮起夜明珠,斗仙台恍若白昼。筑基期弟子比赛结束,师夷光不负众望,取得魁首。   魏宁和鼓掌,谁说女修不如男啊,这不是出来一个了么!   接过奖励那刻,师夷光清冷面容才浮现出一丝得意,目光在观平台搜索,看到苏隽时,笑容缓缓绽放,“大师——”   然而看到苏隽,总会不可避免的看到他旁边的魏宁和,以及,两人之间不可言说的默契。   那是谁?   魏宁和摸着下巴,感觉笼罩在身上的杀意又多几条。   怎么,凡人在凡间待着受保护,跑来仙门就跟魔道一个待遇了?   筑基期弟子比赛完,就是金丹期。金丹修士威力过大,抬手拔剑间地动山摇。观平台主位的宗主长老们抬抬手,共同撑起防护结界。   魏宁和看了一会就困了。   金丹期斗法虽说威力更大,却没有筑基期精彩。剑术修炼至高阶,讲究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故而剑招不似筑基修士那般花样百出,人在上面,只看到地面震颤、割裂,砰砰砰响不止,而比试者,剑意转换快速,在外人看来,就是半天才动一招。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观平台不再喧闹,众人屏息凝视,认真学习领悟。   魏宁和不修剑,又看不到热闹,索性趴在台子上,昏昏欲睡。   苏隽弯下身来想打横抱起她,魏宁和嘟囔:“斗仙会结束了?”   苏隽轻声道:“嗯,结束了。”   魏宁和:“哦,那走吧。”   搭着苏隽的手正要起身,就听得旁边传来一句颇为清亮的女音:“大师兄,好久不见。”   苏隽拉起魏宁和,回转过身:“好久不见。”   魏宁和眨眨眼睛,看向师夷光,第一个感觉是,稳,第二个感觉是,狠。   这女修生了双极难得的丹凤眼,威势凛冽,眉尾斜飞入鬓,瞧着是个极有主见、争强好胜的主儿。   魏宁和微笑着打招呼:“你好,我叫魏宁和,方才我看到你斗法,特别精彩!”   师夷光矜持地点点头,“嗯。”   稍微打量过魏宁和两眼,见是个凡人,便兴致缺缺,言简意赅,一句多余话不说。   对方态度冷淡,魏宁和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那个,恭喜你获得魁首。”   师夷光这下连个“嗯”也没有了,客客气气道:“借过。”   魏宁和笑容收起,准备好的话,也都咽回去。   仙子都这么冷淡的么?   还真不是。   身子侧开一条道,魏宁和转眼就看见,师夷光走到苏隽跟前,将自己往外一挤,挺直腰背,激动得像个讨糖吃的孩子,“大师兄,我方才表现得如何?”   苏隽看着被挡住的魏宁和,心不在焉道:“不错。”   师夷光腰背挺得更直:“爹说大师兄近日回来,我还不敢相信,没想到真的回来了。大师兄,这次可要在师门待久些,我两月后要下山历练,您经验多,还请多多指教呀。”   苏隽想往魏宁和身边去,奈何被挡死了路:“你去请教梁岐,或询问师父,我明日随阿宁下山。”   师夷光回眸,瞥了眼瘦瘦小小毫不起眼的魏宁和,眼里刀子都亮出来了:“可是,爹爹哪有大师兄教得好啊。”   苏隽忍无可忍:“借过。”   师夷光:“…………”   魏宁和嗤地笑出声。   师夷光恼羞不已,转身低吼:“你笑什么?”   魏宁和眉眼弯弯,愉悦地抚摸头发:“我天生喜爱笑。”   “苏隽,看了半天斗法我疲倦得很,想休息了。”   苏隽:“我带你去。”   师夷光眉头拧死,不甘心道:“大师兄你还没——”   苏隽停下,指着另一边,“师父在那处,有事询问他,比我好很多。”   “大师——”   ——————————   回去的路上依旧坐云船,两人来到苏隽昔日练剑的地方——小别山。   陡峭的山峰上尽是终年不化的积雪,山顶上一座普通木头屋。   “你就住在这里?”魏宁和惊讶极了,扫视室内,不可思议。屋内陈设简陋,比她在魏水村的居所差得多了。   这是苏隽未下山前修炼所在,随随便便放上一张寒冰床,简陋至极,根本不像是金丹修士居住的。   魏宁和拍拍简陋的床,床上没有被子、枕头,只有冒着腾腾寒气的床,一碰便起鸡皮疙瘩。论保暖,它甚至不如凡间一个普通农户家。   谁能想到,这就是衍圣宗大弟子,苏隽住了几十年的地方。   苏隽也曾说过从前在衍圣宗的日子。筑基以后,他就独自搬来小别峰,日常生活是练剑、悟剑、修习法术,再接着练剑、悟剑、修习法术。没有休息,无须睡眠与用餐,每日时间被安排得满当当。   能有今日修为,五分靠天资,五分靠夜以继日的修炼。   “我先睡,你修炼也别太辛苦,适当休憩一阵。”魏宁和跟苏隽说了几句,便躺在床上睡过去。   苏隽抱剑走到屋外,对着雪色习以为常地练剑。   突然他停下剑势,厉声道:“谁?”   师夷光从雪后走出,脸色苍白得厉害,拱手拜了拜,勉强笑道:“这么晚还在练剑,吾辈理当向大师兄学习。”   苏隽皱眉道:“你声音小点。”   师夷光嘴唇哆嗦,眼眶里泪水打转:“大师兄,听爹爹说你成亲了,我不相信——”   苏隽打破她的幻想:“嗯,成亲了。”   师夷光激动:“可我不明白,魏宁和她,只是一个凡人!”   苏隽:“那又如何。”   师夷光:“她有什么好。”   “有什么好……”苏隽似乎想到什么,轻笑出声,神色渐渐温柔:“这句话,阿宁也问过。我对她说,她哪里都好,无有不好。”   “夷光,我此生若有道侣,仅此一人。若不是她,也不再有别人。我知你不喜阿宁,不强求。以后用心修炼,你天赋出众,师父寄予厚望,别浪费了他老人家的期待。”   看在师父的面上,言尽于此。   苏隽收回龙侯剑,不再管师夷光,转身回去小木屋。   “我不明白,她配不上您,甚至是个活不过三十岁的短命鬼。”   师夷光愣愣站在原地,许久未动。泪水模糊双眼,斗仙会后,爹爹说大师兄成亲了她还不敢置信,直到方才,看到他小心翼翼维护一个人……   她不明白,真不明白,强者就应该配强者,就像斗仙会魁首,只能配魁首。   “我不甘心……我倒要看看,这个病弱卑贱的人有什么好!”   师夷光目露冷意,转身离开小别山。   山脚下,一个黑影缓缓走出夜色。   他目不转睛凝视师夷光背影,怨愤、憎恶、仇恨……千头万绪涌上心头,眼珠子渐渐变得血红一片。   最后他轻笑:“我行我素,把凡人视作蝼蚁随意践踏。你与那个女人太像……外表鲜花锦簇,心里烂成污臭泥淖。做错了事,还总那么振振有词,光鲜体面。仙门的人……仙门的人——”   让人恶心。   出现一瞬间,小别山阵法出现,黑影只得离去。   次日,天气晴朗。   魏宁和与苏隽下山,苏隽临时被师虞江叫去,商量秘密事宜。魏宁和闲着没事,就随处溜达。   走着走着路,脚下忽然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扶住,她听见一句话,“鬼王小心,师夷光守在此处,专对付你。”   “哦,那我得看看,他们用的什么手段。”魏宁和稳住身子,打探了所处景象,惊讶道:“衍圣宗有护宗阵,你如何进来的?”   裴尧:“有个长老勾结魔道,私自放进来个东西,我悄悄尾随。鬼王,接下来必定出事,我不方便出面,你保重自身。”   魏宁和凝重。   仙门中人居然与魔道勾结,苏隽知道么。   正神飞天外,前方一阵骂骂咧咧声。   “那病秧子一个凡人,大师兄究竟看上她哪点?”   “可能病秧子是狐媚子,我听闻凡间有青楼瓦舍,里面有专门修炼这种功夫的,明明是凡人,却与魔道合欢流的功夫差不多。”   “呵呵,凡人就喜欢巴结修士,期盼长生不老。可我得说,她妄想!必须给那人一个教训,让她明白,大师兄不是那么好欺骗的!”   狐媚子???   这说的是她吧。   魏宁和挑下一缕头发耍了会儿,随即身形一转,出现在众修士面前。 第32章 中秋快乐~   魏宁和猝不及防出现, 几个剑修齐刷刷愣住,下一刻,脸色都有些尴尬, 背后说人坏话被事主抓包……   魏宁和逐一扫过在场修士, 除了师夷光外,其他几个皆是男修, 众星捧月似的围着他们的小师妹。   “说啊, 听着呢,怎么不说了?”   此言一出,几个男修眼神飞快地闪躲,只除了师夷光,下颌微微上扬, 丹凤眼居高临下睥睨着魏宁和, 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这份倨傲中,隐藏一分冷芒。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不说什么, 背后偷听我们说话,你还有理了?”   两个男修微松口气,忙不迭点头附和:“怎么偷听人说话呢。”   想吵架啊, 魏宁和撸起袖子, 乡下凡人最擅长这个:“敢光明正大的说,何惧别人光明正大的听。”   魏宁和沉住声音, 嘲讽道:“没来仙门之前,我以为修士都如苏大哥那般,仙风道骨、斩妖除魔、不染世俗、人品贵重,一个个过得像活神仙。今天可算开了眼界,原来神仙也会在背后道人长短, 骂谁谁是狐媚子,连勾栏瓦舍都如此清楚,怎么,去过啊,是否逍遥赛神仙呐。”   仙门之中少有秽言,剑修哪听过这种话,眉毛一拧,异常愤怒鄙夷地道:“胡说,我们怎会去那种地方。”   “吆,还知那是哪种地方。”魏宁和挑眉,“别不好意思,去过就是去过。”   男修们埋下头,恨不得把自己埋了。   师夷光哪肯落于下风,看魏宁和如同看一个废物,鼻子里发出冷哼:“浅薄粗鄙。”   魏宁和耸耸肩:“彼此。我也就言语上粗鄙粗鄙,没什么不敢说的。不比你们骨子里粗俗,还强要脸面死不承认。哦,我好像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你说,是不是因为这样,你们大师兄才不喜欢你,就喜欢我这样坦诚的。我以前问他,你喜欢我什么呢,苏隽说我很好,哪里都好。你听听嘛,肯定是这样。不信我给你看苏隽亲手为我专门打造的储物戒,只有我这个凡人能用!”   魏宁和语速飞快说了一通,并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储物戒,戴到手指上,手背朝外晃了晃,得意得不行。   天虞岭下来后,苏隽担心再出意外,提前准备了一个储物戒,吃的用的一应俱全,到哪里都不担心落单。只是她觉得这个戒外表过于华丽,且有苏隽摄人的气息,不符合她低调的风格,就揣在怀里没带出来。   正好,今日派上用场了。苏隽的气息,没人不认得吧。   殊不知,这一番话歪打正着,句句扎心窝。   师夷光昨夜才刚刚问大师兄,魏宁和有什么好,值得大师兄厚爱,就得到这几句答案……   哪有这么巧的事,昨日才憋一口气,魏宁和今日就炫耀,定然存心故意,故意羞辱于她!   背后剑嗡嗡嗡,突然嗖地出鞘,师夷光丹凤眼里冷意刺骨:“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如此与我讲话!”   魏宁和转一圈储物戒,道:“怎么不敢,还是你们觉得,修士就高人一等了,凡人就活该被欺压还不反抗了!”   师夷光哽住,气极反笑,拎着剑缓缓走过来,死死盯着魏宁和:“你嘴皮子利索,可我这粼光剑,不是吃素的。”   魏宁和轻笑,凝视师夷光,无声长叹一声。   直到此刻,关于师夷光的好感烟消云散,她所欣赏的那个飒爽女修,只存在斗仙台上,台下她是师夷光——   衍圣宗宠爱娇惯的小师妹、对苏隽志在必得的女修、视凡人如蝼蚁的骄傲强者。   魏宁和摇摇头,迎着师夷光,似笑非笑。   寒意大作,似风雨将来。   “师妹,师妹……”旁边那几个男修见师夷光动了真格,站不住了,真出事可怎么得了,。拉住师夷光:“师妹,何必跟个凡人计较,她粗俗浅薄无知,别脏了你的粼光剑。”   一个男修提醒:“她毕竟是大师兄带来,死在师妹手里不好交代。”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师夷光,堪堪从愤怒中回过神,转头看向说话的那位剑修,指使道:“你去,出事了我扛。”   “我——”男修僵硬,没想到烫手山芋会落到自己手上,他接也不是,丢也不是,进退两难,突然痛恨自己这张嘴。   叫你冲动。   这不是出事了谁抗的问题,根本就是一条死路。大师兄亲选的道侣,出事了谁能扛得住啊,届时大师兄一怒之下,宗门会交出他任由处置。师妹能如何,有宗主护着,她还是衍圣宗风光无限的夷光师妹。   师夷光眉头一蹙:“还愣着干什么,去啊!”   眼见师夷光真的发怒,其他男修顿时噤声。   男修闭上眼苦笑。他能拒绝么,不能。他一个外门弟子,想要更进一步,好容易才巴结上师夷光。得罪师夷光,以后即便活着,也别想在衍圣宗混下去了。   反而杀了魏宁和,或许大师兄会念在同门的份上,饶过他一条命,只是,大师兄会么……   男修拿剑的手一直颤抖,如一只被操控命运的傀儡,异常僵硬地、缓慢地,靠近魏宁和。   魏宁和幽幽抚摸头发,眼底冷光凝结,原以为师夷光只是任性,不曾想如此自私刻薄。   此刻此刻,像极了她曾见过的一幕。   在裴尧不堪回首的记忆里,就有这么个仙门女修,高高在上,将凡人当作手中可随意控制的傀儡,喜欢就霸占,不管凡间的律法和道德,最后逼迫得夫杀妻,父杀子,好好一个美满幸福的家,落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令人唏嘘不已。   这种修士啊,天生有种优越感。凡人之与他们,诸如猫猫狗狗,只要自己开心,凡人的喜怒哀乐和意愿没那么重要。   魏宁和也深知,这样的修士,并不少见。她也从不奢望,仙门能倾尽力量去帮助凡人。其实,若非魔道屠戮凡人炼制鬼兵损害仙门利益,仙门弟子是不愿向凡人伸出援手的,更愿意留在师门修炼。这些修士看似温文尔雅,修的却是无情道,不动欲望、不动念想,无情无欲,方证大道。   不帮就不帮,反过来游戏人间,随意戏弄更改凡人命运,就格外恶劣了。   师夷光这类,无疑是这种乐于掌控别人命运的人。   思绪回拢。   大概是同情,也看在男修也曾对她有一丝不忍的份上,魏宁和在剑来临之际,闪身一躲。   随后,脑中飞快地推算,急步行走,并从储物戒中抖出几块玉石,投掷各处。   投一块石头,吆喝一声,“快来看啊,修士欺负凡人啦。你你你别过来……啊啊啊砸死你砸死你……”   几个男修都被逗笑了。   这个凡人,左摇右晃躲避攻击,嘴上说着要砸死人,却连石头都扔不准,这攻击比猫爪子挠人还轻。若非大师兄给她留了不少防御的好宝贝,人早就死在剑下。   只有与魏宁和近身的男修,心底越来越震惊。   这凡人不是闹着玩的!她看似每一颗石头都在毫无章法一通乱扔,实则却是每一步都算计好了,她在布阵!   他追逐她的步伐,愈发沉重。   这凡人女子竟然是个阵修,还是个丝毫不弱于衍花宗阵法天才秋羽的阵修!   阵法落成,魏宁和气喘吁吁停下,蹲在地上,“累死我了。”   与此同时摸出一张符咒,很招摇地晃了晃,给男修传音:“还等着干什么,回去啊,真想砍我?”   男修愣了愣,随即顿悟过来,如释重负,留下羞愧的一句话:“对不住。”之前为了哄师大小姐开心,他说了很多羞辱魏宁和的坏话。   就在男修转身快跑的那刻,符咒迸发出一股极强力量,男修跑得快,却还是受到巨震波及,被震飞出去。   师夷光摸上粼光剑,暗道:“没用的东西。”   巨震过后,魏宁和安然无恙地坐在一个圈子里,笑眯眯开口:“我说师夷光,你是不是不敢亲手杀我啊,怕打不过我这个病秧子凡人,特意派一个手底下喽啰试探,被如此高看,我当真,荣幸得很。现在喽啰被我打败了,你要不要来试试。”   师夷光气极反笑:“蠢货!”   要不是大师兄留的法宝够强,这蠢笨凡人都不够剁的。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强者,浅薄无知的她都不屑动手了。   剩下几个男修劝:“算了,师妹别与她计较,一个病秧子而已,再过几年黄土一柸,不值得为她得罪大师兄!”   “师妹宽宏大量,原谅这个蠢笨无知的凡人!”   “她使用大师兄留下的法器,万一大师兄感应到,过来帮她就不好收拾了!”   师夷光这才借坡下驴,收回粼光剑,打算离去。   “等等——”魏宁和突然叫住他们,“这事你们揭过去了,问过我意见了?”   师夷光停下,刮来一个眼刀子:“想死?”   魏宁和悲愤欲绝:“不想,可是你们口口声声狐媚子,病秧子,不停地侮辱我,士可杀不可辱,你们欺人太甚,我不过是想讨回个公道罢了。”   “今日公道讨不回,我回去就跟苏隽说,衍圣宗这届的斗仙会魁首不要脸,说人坏话还不道歉,以后别回来了。”   “你拿大师兄威胁我?”   师夷光“嚯”地拔出粼光,一步步走向魏宁和,“请诸位与我做个见证,今日这凡人屡次挑事,逼我出手。万一出了什么事,可与我无关。”   魏宁和点点头,拱手道:“也请诸位与我做个见证,万一大小姐出了什么事,可不赖我。这打斗两厢情愿,可不只关我一个凡人的事。”   “废话少说,哪来的东西,敢在衍圣宗撒野!”   师夷光越走越快,眼中带着腾腾杀意。   “今儿还真就撒野了!”魏宁和一边嘴上气着师夷光,撩拨她的怒火,另一边,身子不退反进,迎着粼光剑直冲上去。   小心!   没见过这么送死的人,旁观男修差点喊出声。见过送死的,没见过这么送死的!众人担忧不已,怕这个凡人就此丧命于师妹手里。人死不当紧,怕就怕大师兄的怒火,连宗主都扛不住。   粼光剑芒抵达魏宁和罩门,魏宁和一言不发,师夷光绝不收剑,寒意凛冽。   所有人齐齐在心底惊呼:这个凡人要死了!   师夷光嘴唇勾起,心里只觉得快意无限。大师兄与凡人成亲是错,爱上她错上加错,她只是在纠正这个错误罢了。   剑尖抵达胸口,来势汹汹。   魏宁和突然,轻轻地笑了。   行啊,不怕师夷光使尽全身力气,就怕她轻敌不屑用劲。用劲就好,越大越好!   粼光剑飞速到达魏宁和面门,旁观人闭上眼。   崩!   想象之中的惨叫并未听到,反而是剑修最畏惧的崩剑声。旁观人睁开眼,就见粼光剑在那凡人面门猝然停止,然后……寸寸断裂!   “师妹!”   “粼光!”师夷光大惊,心痛之下正要怒喝,却突觉不对。   下一刻,一股磅礴力量汹涌而来,彻底崩碎粼光剑,向着她袭来。   “不好!”可已经来不及,下一刻,师夷光被重重掀翻在地,张口吐出鲜血,昏迷过去。   “师妹!” “师妹!”   “师妹!” “师妹!”   男修大惊失色,团团上去围住师夷光,喂丹药的喂丹药,输灵力的输灵力,勉强才将师夷光一条命捡回。可经此一遭,师夷光重伤在身,修为尽废,不修养个十年八年,难以重回巅峰。   对于修士来说,前一百年稳固根基,至关重要,而师小师妹却……   造成她重伤的,却是一个凡人。   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宗主的宝贝女儿受重伤,这责任谁都担不起,只能团团包围住魏宁和,却又畏惧于那股神秘力量不敢靠近,惊疑不定:“你是……阵师?”   “你对师妹做了什么?”   魏宁和摊开纤纤细手,嘲讽道:“就布置一个阵法而已。因果轮回阵,听说过吧,你若施力,必返回十倍报应自身。反之,你若不存杀心,阵法也只是摆着玩玩。”   “你们看我干什么,我怎么也没想过,对付一个凡人,师夷光居然动用这么大力量。”   男修面面相觑,这事的确是师妹不对,她任性惯了,可这凡人未免太狠辣,师妹临近历练之际,却几乎废掉她全部修为。   魏宁和冷笑:“等苏隽来了,我也问问他,衍圣宗是他师门,一来就想杀我,算哪门子待客之道!”   气势汹汹说罢,转身离开。   男修有心拦她,却又不敢拦。这个凡人说的有道理,确实是他们过错。   魏宁和愤然离开,无人阻拦。可是她也知道,若她没展示自身本事,此刻随便哪个修士都不会放过她。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凡间仙门都一样:你若没有力量,讲再多道理没人搭理,都上来欺负。反之,你若拥有力量,哪怕不讲理,别人也觉得你说的皆为大道理。   没人阻拦,魏宁和堂而皇之离开此处。 第33章 孕子尸魁   继续走着, 一路上遇见其他修士,对着她微一颔首有之,冷笑走过有之, 阴阳怪气刻薄一两句亦有之……   魏宁和头痛扶额。   师夷光怕不是将消息全都散播了出去, 现在整个衍圣宗都知道,苏隽与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结为道侣!   想当透明人都不行, 一路上, 许多人窃窃私语:   “那就是与大师兄结为道侣的凡人?看起来没特别的,比不上夷光师姐一根手指头。”说话的,是位模样俊俏的女修。   “人倒是生得挺美,可凡人岁月短暂,红颜枯骨朝暮之间。以色伺人, 能得几时好?况且大师兄也非那等以貌取人之辈。这女子到底怎么攀上大师兄的?”   “劝适可而止吧, 大师兄看中谁自有他的道理,岂容我等置喙, 当心背后说话被人听到。”   “一个凡人, 能听到什么。”   魏宁和嘴角抽搐,心道我还真能听到。还有,修士是不是太过理所当然地看轻凡人了。   “她在做什么?”   “闲逛吧, 大师兄与宗主、蒙谷主和秋长老商议大事, 没有陪她,一个人可不得无聊。”   “看她模样弱不禁风, 没想到居然和大师兄做了道侣。”   “切,这样的女人凡间多的是,楚楚可怜最博男人同情。”   “我觉得还好吧,看上去挺可爱,哪有那么不堪。”   ………………   仙门之中, 一样少不了八卦。   若是一般女人,被这么多修士指指点点怕是羞也羞死了,魏宁和偏不,镇定自若地行走着,八卦者以为她听不到,她也就装作听不到,自己乐不可支地观察。   一路走到景迈山附近,景迈山绵延十里,山势走向独特,宛若一条沉睡巨龙。到了此处,灵气数倍充沛起来,直浸得舒适到骨子里。   越往前灵气愈浓。茂林修竹,花草馥郁,随处可见原地打坐的修士。老树下、竹林旁,白衣黑袖,背负灵剑,多为衍圣宗剑修。   魏宁和默默走到一条小溪边,看着四周,无人靠近,才传音道:“魔道将大礼放哪儿了?”   裴尧:“就在这附近。”   “衍圣宗那么多座山,怎么挑中这个地方?”   “此处是灵脉。”   魏宁和猛一哆嗦,肃然道:“魔道这是想毁掉衍圣宗根基,真够心狠手辣的。”   “正魔势不两立。道消魔涨,魔消道涨,二者势必只存其一。”   这个谁都知道,上辈子仙魔两道一度斗得昏天暗地,但是争斗过后,最遭殃的反而是夹在中间的凡人。   话不多说,魏宁和抬头看一眼景迈山,颇为头疼,以她这废物体力,想找那魔物得等到猴年马月?   不得不说,魔道与仙门奸细里应外合,时机挑选得恰恰好。此刻,几乎所有修为高深的都去密室商议大事,除非衍圣宗灭,否则谁也听不到消息。而衍圣宗剩下的都是些弟子辈和寻常长老,根本守护不了这偌大灵脉。   魏宁和:“那魔物长什么样?”   裴尧:“一个很大的蛋形石头。封闭严实,我感应不到。”   “石头……”魏宁和更头疼了,那石头随便往景迈山哪个地方一塞,谁能注意?   “分头去找。”   魏宁和叹口气,暗道自己真是没事找事,自讨苦吃。   其实,她也不是非得救衍圣宗。只是道消魔涨,仙门力量衰弱,最倒霉的不一定是修士,反而是那些无辜却又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们。   更别说,这是苏隽师门。衍圣宗与她无关,苏隽却屡次救她的命,看他的份上,这个忙也得帮。   魏宁和靠在树上喘息,目光一凛,手指对着周遭画下一个咒印,下一刻林中风起,剑光凛冽。   风声过后,衍圣宗内已死之魂出现在魏宁和面前,莫名其妙被召唤而来,这群鬼都警惕得很:“汝是何人,报上名来!”   魏宁和没空多说闲话,只端坐起身子,道:“魔道带了一份大礼在景迈山。你们速速搜查,动作要快!”   然而一时半会谁也不听她的。衍圣宗鬼魂被供奉多年,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平白无故谁也不愿意听一个丫头片子指挥。   魏宁和也不着急,指尖透出森森鬼气,慢悠悠道:“真不去啊。”   这些鬼魂刚露出轻视神色,可在眼前凡人力量放出一丝的那刻,竟发觉自己忍不住的想臣服。一时间,众鬼皆震颤不已。   此人来历不明,对衍圣宗究竟有何企图。   “别再胡思乱想,我对毁掉衍圣宗没兴趣。不过,你们再磨蹭,魔道的大礼就出现了。它就在景迈山附近,你们想想后果。”   景迈山!众鬼大惊失色,顾不得纠结魏宁和身份来历,拱手示意道:“吾等听命,还请阁下不要为难宗内子弟。”   “我答应了。”   鬼魂放心了,一下子呼啦啦四散而去。   魏宁和就在景迈山脚下转悠,树林茂密,清风徐来。修士们都在闭目修炼,谁能想到,风平浪静的山中,马上风雨欲来呢?   “唉。凡人的身体,操心不凡的事,天生劳碌命。”   魏宁和自叹,叹着叹着,眼珠一凝,立刻留意到身边景色不对。   依旧是白叶树林,有些地方出现细微变动。魏宁和轻轻抚摸白叶树,眯起眼睛,方才这棵树她已经见过了,树干上还刻了个“到此一游”,她没记错。   迷魂阵?   魏宁和观望四周,下一刻,脚步轻移,来到白叶树对面一棵毫不起眼的小树前,抬掌就是一拍。   阵法外,几名白衣羽冠的少年站立各个方位。   “秋师兄,您这个迷魂阵法更进一步,玄奥奇妙,变幻莫测!”   秋羽微一昂头,面上不动声色,可眼神里的得瑟掩饰不住,绝口不提这个阵法他回去就夜以继日推演,才总算赶在师父赴会之前推演出此阵。   其他少年继续吹捧:“除了大师兄,衍圣宗绝对没有人能破除此阵!”   正说着,阵石“嗡嗡嗡”鸣叫起来。紧接着,阵石外表符文轰地断裂。   少年:“…………”   秋羽:“………………………”   秋羽的脸色十分难看,盯着那位拍马屁的师弟:“绝没有人能破除此阵?”   “那个,秋师兄,或者,咱们遇见厉害人物了……大家都准备准备,速速戒备!”   众弟子屏息凝视,各就各位,全神戒备地盯紧入口,预备阵中人一出现,就给他个教训。   一息、两息、三息……阵法微微波动,从里面走出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   小白脸一身浅青色袍子,模样相当俊俏,行走气势犹如仙门尊贵的公子哥。然而唇色淡淡,周身灵力无波,足下力道不稳,种种迹象证明了,这是个凡人,还是个身体不太好的凡人!   羽冠弟子惊愕不已,如此一个病秧子,如何破除了秋羽师兄的阵法?   秋羽看到来人瞬间,瞳孔闪烁过惊讶欣喜,当即喊道:“住手,都给我住手!”   人快步迎上去,脸色却依然嫌弃得不行:“魏宁和,怎么是你啊!”   魏宁和拍拍身上树叶,然后便打量秋羽的脸,俊俏,白皙。花孔雀回去也不知用了何种灵丹妙药,脸上伤痕一丝不留。   她眯起眼睛夸赞道:“啧啧啧,几日不见,阵法造诣愈发精进了,一柱香之内,我差点没走出来。”   旁观弟子闻言唏嘘:一柱香走出来?一柱香!这什么人啊这是,大言不惭,明晃晃侮辱阵师。以秋师弟的性子,能忍得了?   谁知,秋羽听到这句话,不怒反喜,眼睛一亮,之前被众人轮番拍马屁,都没见他这么激动。   “哼,也不看看是谁布的阵。”   魏宁和扫视其他羽冠少年,不是上一次见到的那批:“好厉害好厉害。不过,你来衍圣宗做什么?”   秋羽:“师父和秋长老来参会,我跟着他们来的。倒是你,一个凡人来到衍圣宗,没受人欺负吧?”   魏宁和拍他肩膀大笑:“我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走走走,等会需要你做点事。”   “什么事。”   “左右不会卖掉你,这么戒备做什么。”   “还不是跟你在一起,准没好事。”   魏宁和眨眨眼,心道秋羽直觉挺灵光,这回这事,还真不是好事。   魔物已搜查到,但时间已经不多,里面魔怪蠢蠢欲动,有出壳的危险。必须提早封印,不能让他出现。   魏宁和拖着秋羽,身后跟随一串衍花宗弟子,复又来到竹林。此刻的竹林萦绕着淡淡魔气,在此修炼的剑修有所感应,都在持剑四处搜寻魔物踪影。   “他们这样可不行,很容易打草惊蛇。”魏宁和朝着一座假山后跑,秋羽跟随其后。然后就看到,一个剑修拿着剑正要刺入一个巨大的蛋形黑色石头。   魏宁和瞳孔剧颤,急忙叫住他:“且慢!”   那修士却恍若未闻,手中剑直直刺入蛋石。   魏宁和惊呼道:“晚了。”   只听到“咔嚓”一声,蛋石裂开个口子,口子扩大。随着一声凄厉惶恐的尖叫,从里面破石而出个大肚子女人。   女人头颅低垂,看不清神色。穿了身艳红衣衫,乌黑长发乱糟糟垂到脚边。   所有人闻声赶来,目光下意识停留在女人腹部,神色大变……只见腹部地方高高鼓起,如同六甲孕妇,而母亲显然已死,腹中胎儿却隔一层肚皮,蠢蠢欲动。   煞气冲天,分明是大凶之物!   “红衣,竟然是红衣!”   剑修脸色惨白,当即团团包围住这来历不明的红衣孕妇。红衣,他们见所未见,只听得魔道中魔尊驯养出来一位,却无法操控,乃世间罕见的凶戾之物。   说时迟,那时快,孕妇缓缓抬头,惨白惨白的眼珠,乌青乌青的脸,眼睛大睁着,脸上五官扭曲至极,这是定型住了生前最痛苦的模样,神魂永生停留在此时!   魏宁和神色微微恍惚了一下。   画面陡转,山野之间,道路两旁树木扭曲,大肚子女人拼了命地奔跑,脸上泪水模糊。在她身后,丈夫为了护她已经被砍掉头颅,她必须得保住自己,保住夫君的血脉!   突然,一根槐树枝从脚下伸出,魏宁和心中急道:“小心脚下!”   女子忙于奔跑没看到脚下,被狠狠绊了一脚,重重摔倒在地。女子挣扎几次,没能爬起来。肚子疼痛难忍,身下血水涌出,女子惊惶道:“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身后六个男人哄涌而上,包围住女子笑嘻嘻道:“放心,你的孩子不会有事。”   女子目眦尽裂,心中绝望。就是这些人,杀害了夫君,可她没办法报仇,她没办法,甚至只能乞求:“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她期盼这几个穷凶极恶的男人能有一丝丝良心,但是没用。女子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开膛破肚,腹中孩子被取出。孩子紧闭着眼,小手小脚小脑袋都长出来了,是个男孩,可以想象他睁开眼后多么可爱……   孩子微微挣扎了下,发出低弱的哭声……   女子崩溃,垂死之际迸发出一股极强的力量:“孩子……孩子……孩子……”   她眼睁睁看着那六个男人拿来一副小棺材,将小猫似的儿子放入棺中,锤入钉子,密密实实钉死了棺材。   女子爆发出一声凄厉至极哀忸至极的嚎哭,眼睛大睁着,死不瞑目。   “魏宁和,魏宁和,魏宁和!你发什么呆!”   魏宁和被摇晃得回了神,一摸脸,满脸的眼泪。女鬼的煞气中包裹的那缕执念,影响到了她。   秋羽在耳边大叫:“红衣发怒,要往灵脉处跑,大家快拦不住了!”   魏宁和摇头,脸色难看道:“不是红衣,是孕子尸魁。”   秋羽:“什么孕子尸魁?明明衣服都是红的!”   魏宁和恨铁不成钢:“浅薄,谁告诉你的,穿红色的就是红衣厉鬼,就不允许人家死前穿红色衣服了?那是孕子尸魁,尸魁,懂么!魔道的一种炼尸手段,将身怀六甲的孕妇捉来,生生剖去孩子,将母与子隔离,分开沉入养尸地。养成尸魁以后,再将小尸魁塞回母体中,以平息怨气。这种魔物,母与子俱是金丹巅峰,身体铜皮铁骨刀枪不入,最难对付。”   秋羽倒吸口气,浑身颤抖:“竟凶残如斯!魔道可恶!”   魏宁和叹息:“现在不是可恶不可恶的问题,地尽快解决掉这个麻烦,万一让孕子尸魁破坏了景迈山上灵脉,衍圣宗就可以关门了。”   秋羽默念清心咒,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需要怎么做。”   魏宁和等的就是这句话:“待会听我的。”   这时,孕子尸魁已经与众剑修缠斗一起,但是显然,纵然联合,也不可能是孕子尸魁的对手。   可恨如今能打的扛打的,都去秘密开会了! 第34章 调虎离山   衍圣宗内, 警钟一声一声长鸣。   谁也不知孕子尸魁何时出现,又有何目的,只能就地斩杀。可很快他们发现, 筑基期的修为斩杀金丹尸魁无异于螳臂当车, 不止斩杀失败,就连阻拦都必须拼了性命。   宝剑刺上孕子尸魁, 竟然如同刺入铜墙铁壁, 发出耀眼火星却毫发无损,反而损伤剑修的剑。尸魁每次凄厉咆哮一次,怨气便会浓重一分,与之搏斗的修士,神智不坚定者, 隐隐有入魔征兆。   与此同时, 尸魁黑发迅猛生长,汹涌扩张, 浓重怨愤早已吞噬掉尸魁理智, 她见到什么摧毁什么,碰上什么折磨什么,抓咬、缠绕, 挡在面前的全部消灭干净才好。   拼杀在前的先锋剑修们不挡其势, 纷飞出去,摔倒在地, 伤的伤,死的死,有些身体感染魔气,又走火入魔趋势。   孕子尸魁沿着一个方向,一直跑、一直跑。   这时, 匆匆赶来的几位长老一眼看出关窍,腿当即就是一软:“糟糕糟糕,让她毁坏了灵脉,衍圣宗就完了!都愣着干什么,快快阻止她!”   弟子抱着残缺的本命剑欲哭无泪:“宝剑已损,我等并非此物对手!”   有长老叹息:“此物凶煞,须得苏隽与宗主亲自过来,方能镇压此物。”   衍圣宗修士对视一眼,眼底生出绝望。是啊,能镇压此物的只有苏隽与宗主,可他们已经去秘议堂开会,邪祟何时作乱不好,偏偏选中这时,难道——   不好,中了魔道的调虎离山之计!   有弟子道:“顾不得规矩了长老,生死存亡之际,速速将此事禀报宗主!”   长老无可奈何:“此次大会乃仙门最高机密,参会者不是宗主就是秋长老那样地位尊崇的执法长老,秘议堂内外已经布下天罗地网,谁都进不去。”   “那可如何是好!”   长老们肃然坚定:“今日,哪怕拼了老夫这把老骨头,也绝不让魔修奸计得逞!”   竹林外,魏宁和缓过一口气,拍拍秋羽肩膀:“上去吧,轮到咱们的小英雄出场了。”   像孕子尸魁这样的大凶之物,用克魔诛邪类的阵法方能除去。   “别给我戴高帽子。”秋羽嘴上嘟囔,却早已将罗盘和摄魂铃攥在手心,罗盘波动两圈,秋羽便带领羽冠弟子踏入竹林,临走前回过头道:“驱邪这事由我们修士来做,你万不能跳出去。别救人不成,白送了性命。”   魏宁和笑:“放心,没人比我更惜命。”   “最好这样。”秋羽冷哼,率领衍花宗弟子加入战斗。   他虚空踩在竹林上空,右手握罗盘飞快推算方位,左手摇响摄魂铃。遇到阴气,罗盘指针飞转,与此同时清幽铃声响起。   叮铃铃……叮铃铃……   幽幽响动的摄魂铃散发音波,能激起人心中深处的渴望。孕子尸魁闻声顿住,呜呜咽咽一阵以后,突然凄惨地大吼一声,黑发直击秋羽所在竹子的下方。   方才被尸魁发丝缠绕的修士,惊魂甫定地握紧本命剑,视线紧紧跟随孕子尸魁。   尸魁被摄魂铃吸引过去,竹林上方的羽冠弟子遭了殃,下方竹林层层倒下,他们不得不快速转换方位。   秋羽一边躲避尸魁,一边摇响摄魂铃,大声对下方修士道:“我是衍花宗秋羽,衍花宗宗主唯一的徒弟。大家都冷静下来听我说,这个怪物乃孕子尸魁,是怨气炼制的尸身傀儡,不是红衣厉鬼,但也绝非我们能对付得了的!现在,必须集合所有人的力量,大家听我指令——”   衍花宗弟子习惯性听从秋羽命令,剑修也算冷静,明白此刻也唯此一条路可走。于是,仅仅两息功夫,众人便以秋羽为主心骨,剑修持剑,法修持宝,摆出了演练阵法的姿势。   魏宁和走到远一点地方,指尖溢出些许鬼力,沿着竹林散发出去。正欲发怒的孕子尸魁微微一顿,心下烦躁不安,低低嘶吼。   感觉到一阵脱力,魏宁和及时收回手指,凝神给秋羽传音:“快,先布销魂阵。”   秋羽接到消息,眼底露出惊讶,却没顶嘴质疑,立刻指挥众人着手布置了起来。魏宁和虽看起来不靠谱,阵法造诣却高深莫测。听她的,总比自己乱折腾的强。   饶是如此,心底疑惑徘徊不去,他忍不住道:“此等大凶之物,魂魄灵智全无,已没办法超度,理当先困后杀才是。”   “你说的没错。”   魏宁和倚靠一棵老树,垂眸答道:“然而,你得用脑子推算一下,若想困住此等邪魔,需要耗费多少时间、精力、人力,眼下我们时间不够,且一堆筑基修士对上金丹,都是送盘中菜的。没时间、没精力,人手也不够,这种阵法布不出来。”   末了,她贴心加一句,“更何况这种阵法,你暂时还布不出来,得你师傅出山。”   就不能跟这家伙说话,一说准戳人肺管子。秋羽忍住火气,问:“为何又布销魂阵,就我所知,销魂阵不过是一个寻常阵法,论威势、论防御,都不算顶尖。”   甚至根本不入流。   魏宁和轻笑:“怎么,看不起销魂阵呐,觉得它困不能困,杀不能杀,威力不行?这就是你作为阵师的偏见了,得改改。在咱们阵师手里,就没有低人一等的阵,只有不会使阵的阵师。你看这个红衣孕妇没,肉身强悍、力量逼人就算了,连速度也是快如闪电。她肉身强度和力量你无法减弱,但速度呢——”   秋羽当即明白过来:“尸魁靠怨气驱使,只有先驱散她一部分怨气,把速度降下来,才能施展其他招式。”   “对哇!”魏宁和都想摸摸他的脑袋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聪明。”   秋羽一阵恶寒:“都说了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在凡间能当你爷爷!”   魏宁和从善如流地鼓掌:“好聪明的老爷爷。”   秋羽:“……………”也就大师兄能忍得了这家伙了!   修士一边艰难躲过尸魁黑发缠绕,一边脚步腾挪,一柱香后,阵石符文形成,被放入阵法中央,圈圈无形波光徐徐荡漾,袭向场中尸魁。   阵法力量出现的那一刻,众修士松口气,紧接着就傻了眼:这威力,与他们想象中的阵法差得有点远!   根本对尸魁构不成威胁好么!   “大师是不是弄错了,这等威力的阵法,厉鬼都困不住,如何困得住尸魁?”   秋羽心里也没谱,硬着头皮维持住大师风范,“稍等。”   然而,尸魁身体依然刀枪不入,力量仍旧骇人。甚至察觉到阵法存在,扭曲的脸色龇牙咧嘴,愈发恐怖。尸魁张大嘴巴,凄厉地对众人咆哮。   两个修士抵不住压迫,口吐鲜血坠落。   众人心中焦躁狂暴,对自己人冷嘲热讽:“到底行不行啊!秋羽,衍花宗宗主的好徒弟!”   这话说的刺耳极了。秋羽不悦,却极快地发现修士状况都有些不对,法修面容痛苦,意志坚硬的剑修也一脸狰狞。   走火入魔?   心下一下一下打起鼓来。   “镇定,与尸魁激战,情绪受影响是很正常的事。”魏宁和第一时间注意到秋羽的状态转变,当即提醒。阵师是阵法核心,他若心中不静,阵法就全盘乱套了。   秋羽眸中惊怯散去。   魏宁和冷静观察。尸魁极如闪电的动作在她眼睛里,不断被拆解、放慢、再放慢。突然尸魁微微顿了一下,动作则稍微慢了一拍。   秋羽也发觉了,惊喜不已:“尸魁慢了,放慢了!”   然而,此刻修士状况皆已经崩到极点,无法施展复杂的命令。   这时,耳边传来下一步指令:“叠加解厄阵……阵法叠加,会么。”   秋羽松口气:“别把我看成笨蛋。”解厄阵,就是简单几个口令,小孩都能布置出来。   秋羽摇响摄魂铃,众人摇摇晃晃,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听从阵师口令,以一种极慢的速度,摆好解厄阵。   解厄阵解厄,阵法落成以后,众人脚下蹿起一团青光,周身被阴气缠绕的不适徐徐消散,目光清明许多。   秋羽灵光一闪,“我明白了。”   与邪魔斗法,最难的不是实力相拼,而是缭绕不然的怨煞。处于紧绷时刻的修士,很容易被怨气影响,往往打着打着,走火入魔尚未可知。解厄阵,就是将众人从这种情绪中拉出,恢复斗志、恢复神智。   众人神智恢复,方才情绪失控存留些许印象,抬头看向竹林上方镇定自若的秋羽,钦佩不已。   他们还怀疑秋大师的阵术,真是浅薄无知透了!   化悲愤为力量,众人开始用心与尸魁缠斗。尸魁身上的怨气源源不断,经由解厄阵,在抵达修士身上之前就被化解掉,再不会影响人神智。   众人心智愈发冷静,彼此配合得愈发默契。   局面渐渐稳定,然而尸魁一身肌肤铜墙铁壁,实在难以对付,尸魁速度即便减慢,却还是朝向灵脉处前行,挡无可挡。   秋羽下意识询问:“接下来呢。”   接下来嘛……   魏宁和:“你知道衍圣宗哪里禁制最多,最容易困住尸魁么。”   秋羽不假思索:“囚仙塔。”   囚仙塔关押着无数穷凶极恶的囚犯,仙门的、魔道的,其中不乏修为顶尖之辈,为了防止他们逃离,那里的困阵由仙门历代阵法宗师不断加固、维修,定期检查,就是为了让囚仙塔中罪犯永生永世囚禁于此,别说一个尸魁,魔尊来了也能困他一时。   而且,为多加一重防护,宗主和地位尊崇的长老差不多都住在囚仙塔周围的峰脉上。   等等,这家伙打的什么主意——   果然,魏宁和轻笑了一声,摸摸鼻子,满满的不怀好意:“有件事需要你做,你敢不敢啊。”   秋羽心底升腾起不详的预感:“什么?”   魏宁和:“将怪物引去囚仙塔。”   秋羽脸瞬间黑了,他就知道,碰上魏宁和准没好事,他就知道!   之前种种浮现脑海,秋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道:“你早就算计好了是不是!”   将尸魁引到那个地方,途中必然经过长老殿、宗主殿,以尸魁这样的破坏能力,所过之处必然摧枯拉朽。届时哪怕关住了尸魁,立下功劳,可拆了那么多人的房子,师宗主和那些长老也不会放过他!   魏宁和纯良地笑笑:“没有,绝对没有。能者多劳嘛,去吧去吧,我们的大英雄!”   就是算计好的嘛,免费使还好用的花孔雀,不用白不用。   尸魁怒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秋羽明白自己拒绝不了,气得话都说不完整:“魏宁和,你个狐狸……下次再有什么事,不准来找我!”   魏宁和忙哄他:“真是辛苦你了,可怜的孩子。”   “我能做你爷——”话未说完,秋羽忙闭上嘴。   魏宁和贴心地补全,“真是辛苦您了,可怜的老爷爷。”   秋羽闭上眼,真不想再见到这家伙。他也想不明白,大师兄那般守身持正的人物,怎会看上这么个臭狐狸!   眼看尸魁就要接近灵脉,秋羽大喊:“将尸魁引入囚仙塔!”   众修士愣了一愣,显然想到方才秋羽的顾虑。但转而一想,事情主谋不在自己,顶多受点斥责罢了,倒是秋大师,恐怕要担负主责……   秋羽接到同伴们怜悯的目光,心中火气更甚,心里咬牙切齿:“魏——宁——和!”   话不多说,众人一同吟唱招魂咒。   尸魁仍旧向前,速度再次减慢。好在先前已消除尸魁部分怨气,让她能听进去咒语。尸魁动作越来越慢,后来,犹如被莫名力量牵引,缓缓转过身。   “成了!”众人按耐惊喜,小心翼翼带领尸魁前行。   但是尸魁双眼通红,并没有彻底安分,她边走边砸,见到什么砸什么。眼睁睁看到某些精贵物件在眼前粉碎,剑修们心底也不好受,只是一想到宗主和那些长老们房子都会保不住,对比之下,觉得自己幸运很多。   秋羽:“…………”   魏宁和目送尸魁缓慢离开景迈山,心底的那块石头仍未能落下,总觉得忽略了哪个地方。   就这么轻易的成功了?魔道千辛万苦炼制出孕子尸魁,又悄悄送进衍圣宗,会让尸魁如此轻易被镇压?还是被一群筑基弟子镇压。   孕子尸魁随着咒语,渐行渐远。   魏宁和闭上眼睛,眉头越皱越紧,不对,究竟忽略了哪一步呢。   孕子尸魁,孕子尸魁,孕子尸魁……孕!子!尸!魁!   恍然大悟,母鬼有了,子鬼呢!   恐怕在石块炸裂之时,趁人不备被偷偷藏起来了!   正巧这时,竹林深处,幽幽传来一阵笛声,笛声悠扬哀怨,听得人心底不由得狂躁。   竹林深处,随之响起婴儿呜呜哇哇的啼哭,尖尖细细,瘆得人后背发凉。   来了!   魏宁和撑起身体,嘴巴张开,发出一声高亢尖叫,“啊啊啊啊啊!曲径通幽处啊啊啊啊啊!!免费听笛声啊啊啊!!!是谁吹笛声,何妨出来见一见啊啊啊啊……”   再幽怨压抑的曲子,也禁不住她这么一通迅猛如虎的吼。   笛音戛然而止,婴儿啼哭声也在此刻停了。   一声怒斥传来,沙哑尖细,听声音就让人觉得很不舒服。那位实在嫌弃死魏宁和的声音:“闭嘴!”   魏宁和就不闭嘴,“我甚喜音律,阁下笛子吹得如此好,出来见个面吧。”   那人道:“滚!”   魏宁和勾唇,“好吧,打扰了。您继续吹。”   幽怨笛声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多了些许愤怒的缘故,威力打了折扣。过了许久,婴儿才扯开嗓子哭嚎,竹林中阴气升腾。   魏宁和嘻嘻一笑,从储物戒里摸出一串招魂铃,一遇阴气,招魂铃夺命狂响。   笛声撑不住,发出长长的破音:“噗——” 。   魏宁和收回招魂铃,捧腹大笑,“你这笛声不行啊,像那个那个啥!”   猛然一阵狂风掀开,魏宁和身子往旁边一挪,恰好躲过一只枯瘦老手的攻击。   “你并非常人,究竟是谁。”来者身影出现,原来是一身穿衍圣宗黑白道袍的老者,额头数道深深刻痕,狐疑地盯着魏宁和。   魏宁和冷笑:“阻止你奸计得逞的人。”   老者鄙夷:“就凭你一人?”病秧子一个,哪来的勇气与他斗。   魏宁和意味深长:“当然,就凭我一人……” 第35章 秋长归   “找死!”区区一个凡人, 也敢如此嚣张,看他不把此人炼进招魂幡。老者冷笑一声,下一刻猝不及防出枯瘦老手, 一具骷髅尖利大叫, 杀气腾腾直冲魏宁和面门。   对付一个凡人,老者也没将其放在心上。好整以待等着收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之人的魂魄。   “仙门中人, 竟使用魔道的法子。”魏宁和眯眼, 手撩动一缕发丝。   骷髅鬼兵转眼冲到魏宁和跟前。只是,越靠近,它看上去越不对劲。等冲到近前,魏宁和一声轻笑,骷髅竟扭身跑了。   魏宁和戏谑:“看来你这鬼兵不舍得杀我呀, 是不是老头你不舍得杀我。”   老者惊疑不定:“你究竟是谁。”   “又问这个问题。”魏宁和似笑非笑, “知道我是谁,你的死期就到了。”   “呵, 大言不惭——”老者心头微慌, 笛子横于嘴边清吹。幽怨笛声尖鸣一声,突兀传出刺破耳膜的破音。   不可思议的低下头,胸口骤然出现一只惨白鬼手。   鬼手是少年人的手, 五指惨白, 修长,海草般扭动。鬼手似抓住了什么东西, 迅往回收。   老者面色惨白如纸。   “好一颗黑心,没做过几件好事吧!鬼王,此等杂碎由属下处理便可,莫脏了您手。”背后少年幽幽说话,如毒蛇吐信, 冷飕飕让人直觉得喉咙被缠住了。   老者僵硬地转过头。   “半身红衣!你如何——”老者瞪大的瞳孔里,出现一个半身染血的少年,惨白的脸,血红的眸,神色漠然冰冷。   裴尧走向魏宁和。   老者脑袋咔咔转向魏宁和,眼睛睁大,死不瞑目:“你是红衣……怎么可能——”   魏宁和叹口气,抬脚踢开老者的手,嫌弃地缩回去:“好啦,如今知道我身份,你安心的去吧!裴尧,搜搜他身上可有物证。”   魔修身上就没有干净的。   裴尧明白,立刻蹲下身,鬼气化刀,将老者衣裳撕开,果不其然,露出后背正中,有一个古怪四角兽图腾横贯整个身躯:獠牙尖长,双眼血红,身躯极尽怪异狰狞……仅仅一个图腾,扑面而来浓浓血煞戾气,竟乱了人心智。   裴尧深吸口气,退后两步。   魏宁和凑过去看一眼,“这是犼,传说不老不死,肉身无敌,乃是僵尸祖先。魔道中养尸一派以此为图腾,希望炼制出像犼那样蛮横的僵尸。哦,此人身份可定了,是养尸派魔修。”   “一个魔修竟然混入衍圣宗。不知仙门其他地方,还有多少魔修混入。”   裴尧:“估计不少。这也是仙门近些年来收徒愈发谨慎的缘故,尤其三大宗门,已有百年未从凡间招收弟子,怕就怕混入魔道力量。”   魏宁和:“魔道中,可有仙门力量?”   裴尧:“有,但是少,仙门向来自诩不屑使用阴谋诡计。”   说着,裴尧忽然顿了下,摸着鼻子道:“鬼王,我要向你秉明一件事。”   “说。”   “鬼护法带领鬼道,从魔道……反了。”   “这可是个大消息。”魏宁和来了兴趣。上辈子也曾经有过这么一出,不过反出去的鬼天地不收,正魔仇视,导致下场惨烈,鬼道众鬼魂飞魄散,那个鬼护法被抹灭神智,炼制成鬼傀儡。   裴尧解释:“一直以来,鬼道在魔道中处境尴尬,饱受欺凌,鬼道虽有鬼护法倾力保护,但收效甚微,他能做的,也只是保护好自己手底下的得力鬼将。可魔道要炼制鬼兵、魂幡,时时刻刻处处需要用到鬼护法手中厉鬼。而魔尊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无人说句公道话,鬼道一直以来落于下风。就在三天前,鬼护法的孙子被一位魔道护法无意中炼进了魂幡,中途出了点岔子,鬼护法发现时,那孩子已魂飞魄散。那是鬼护法唯一的孙子,即将生出灵智来,却……可怜鬼护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兢兢业业为魔道鞠躬尽瘁,竟落得如此下场。”   裴尧僵硬的脸缓缓拉扯出一抹不忍,叹息道:“可怜可怜。鬼护法忍无可忍,加之受魔道猜忌排挤,终于叛离魔道。”   话虽如此,听着却很怪异,魏宁和看了眼裴尧:“你挑拨的?”   裴尧冷笑:“我离开天虞岭后,有魔修一直追我不放,没办法,只好想出这么个主意。鬼护法孙子早已遇难,我只是,将真相揭穿一点出来罢了。”   魏宁和:“原来如此,你做的对,那些魔修肆意惯了,可鬼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裴尧目光执着:“我知道鬼王厌憎魔修,鬼王厌憎,我就厌憎。仙门魔道,鬼王想让谁死,我就会让谁死,不惜一切办法。”   口吻之偏执,让魏宁和心惊肉跳。   半晌,魏宁和叹口气:“呃……那个裴尧啊,不必为谁而活,谁也不值你倾尽一切。虽你是一只鬼,也得想着为自己考虑,凡事为自己而活,怎么开心怎么来。”   但凡厉鬼,不疯魔不成活,她不想强迫裴尧丢掉自己去做一个思维正常的“人”,那不可能,也不现实,做自己就好。   裴尧血眸颤动,喃喃道:“从未有人与我说过这些……”仙门、魔道、人间,哪一个见了他都喊打喊杀,似乎一个鬼生来就是错。   可怜。本是青葱一样的年纪,却猝不及防家破人亡,换作自己,若魏水村出了事,她会更疯狂。   魏宁和嗓音放柔:“我会尽所能的帮你,你想找人说话,我便做个聆听者,你想安稳呆在一方,我也会帮你除掉隐患。当然,你得记住当初誓言,不许伤害凡人,不许为祸凡间。”   “鬼王放心,我记得誓言。”裴尧点头如捣蒜。   “对了,鬼护法如今在何处?”   “离开魔道以后,鬼道真真正正失去庇护之所,正道不容,魔道追杀,形如丧家之犬。以后的日子,恐怕难了。鬼王若有意——”   魏宁和摆摆手,有意什么,一个魏水村就够她头疼的,千万别再来一个。更别说鬼道那么多厉鬼了,想想就头疼:“只要他们不为非作歹,本本分分做鬼,你可去帮帮他们,但,千万别带到我跟前。”   裴尧缓缓笑:“您是怕苏隽不容他们吧。鬼王放心,我会将他们安顿在一个安全之地。”   得到允准,裴尧就迫不及待离开了。魏宁和摇头笑笑,这家伙。   活动活动筋骨:“囚仙塔那里也不知如何了,一个孕子尸魁,引领进去应该不难吧。”   魏宁和抬脚要走,突然一拍额头,对了,还有个小家伙没处理!   刚停下步子,竹林微微波动,这时传出一阵凄惨的婴儿啼哭声,凄惨中带着尖利凶狠,叫人毛骨悚然。   草丛里,一个浑身青紫的孩子探出脑袋,张开满是獠牙的嘴。   魏宁和后退两步,指尖鬼力萦绕:“你这小东西,倒是狡猾得很。”   小尸魁“哇哇”嚎叫两声,就朝向这边爬来,越爬越快,越爬越快。   魏宁和并指,这时“阿宁——”   指尖鬼力撤去,魏宁和转头大喊:“我在这里,救命啊!救命啊!”   小尸魁抵达魏宁和背后,张开嘴巴便咬。 龙侯剑发出愤怒低吼,顷刻间抵达,刚刚好抵住小尸魁攻击。   小尸魁暴怒地扭扭脖子,脑袋突然变成大铁球,嘴巴占据半张脸,密密匝匝分布尖牙,可怖异常。   一团金光紧随而至,将其笼罩,金光消散,原地已经没有小尸魁影子。   “人呢,都干什么吃的,竟放此等邪祟进入衍圣宗,脏了我仙门的地!”师虞江人未至,怒吼声先来一步。   苏隽出现在魏宁和身边,面色紧绷,一言不发打量她上下,发现人没事,放下心,低声道:“怎么跑到这里?”   魏宁和讪笑:“随便逛逛。”   “出息。”师虞江低声斥责,见徒弟如此紧张一个凡人,气不打一处来。瞧瞧他这德行,跟那些畏妻如虎的男人有何区别?   蒙岁渊走来,视线掠过魏宁和,停留在地面死去的尸体上,凝神观察。此人的脸他不认识,不过身上穿的衣服倒是衍圣宗长老的袍服。   他心中愠怒,何方孽障,敢在仙门重地动手,残害仙门中人,不啻于一巴掌甩他们的脸。   蒙岁渊视线在魏宁和身上扫过一周,又撤去。   “心脏被掏,胸口邪气残余,乃邪祟所为。且人刚死不过一炷香,凶手走不了多远。”   蒙岁渊翻过尸体,目光落在后背的黑色图腾上,顿了顿,烫手似的甩掉尸体,从怀中取出雪白帕子擦手。目露嫌恶:“魔道中人,死有余辜。”   师虞江脸色铁青:“此事定然彻查。”偌大一个仙宗,居然让邪魔混进来,传出去中门脸都没有了。   “她是谁?”   又一道声音传来,声音古井无波,不包含一丝情绪。   魏宁和乍然听到这声音,眸子一亮,透过苏隽衣袖,悄无声息打量。   竹林走来一人,羽冠白衣,容貌俊朗,与秋羽三分相似。却不似秋羽轻浮,只是不苟言笑,一张脸冰冰冷冷像死人棺材,给人一种肃穆之感。   看到他来,在场诸人不自觉变得端庄起来,哪怕师虞江,也下意识挺直胸膛,一派仙风道骨的高人范儿。   魏宁和眨眨眼。   原来是花孔雀的亲爷爷,衍花宗执法长老秋长归。   上辈子见过的,与秋羽性子完全不同。他是仙门赫赫有名的冷面阎王,执法严苛,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在他看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违背规矩就要处罚,哪怕唯一的孙子秋羽犯错,也一视同仁。仙门上下喜欢他的人极其少,大多都是又敬又怕。   唉,还以为能见到久未出门的阵法宗师姜傅离呢。   魏宁和眉眼耷拉,要知道是这个古板,她死都不会转头。正要说话,嘴巴突然被捂住。   苏隽回复:“一个凡人罢了。”   一个凡人?魏宁和一激,悄悄隐藏身形。能让苏隽如此戒备,她且先不玩闹。   秋长归微微颔首,目光从魏宁和身上挪开,方才似乎只是随便一问,得到回复就行。他面无表情来到尸体旁,看到图腾的下一刻,道:“将尸体带去刑律阁,好生盘查。”   听到刑律阁,在场诸人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刑律阁的盘查可不是一般查查就算了,活人去了剥一层皮,死人死无全尸事小,最痛苦莫过于搜魂,将神识翻得支离破碎,生不如死,死了想再死一次。   不过,没谁会同情一个魔修。   看到仙门对魔道如出一辙的深恶痛绝,魏宁和老老实实站在苏隽身后,降低存在感。 第36章 幽州花神节   竹林搜查一遍, 众人转道去囚仙塔。   沿途必经之地,满目疮痍。其中以宗主所在主峰玉峰糟蹋得最干净:满山鬼斧神工的怪石似乎被审美恶劣的大师调转方位,手脚脑袋一通乱放;珍贵灵植活似疯狗啃过, 灵兽死的死, 跑得跑,尸体横七竖八, 死相惨烈。   师虞江虎目剧颤, 身躯原地晃了晃,差点闭过气去。   秋羽等弟子排成一排过来认错,披头散发、衣不蔽体,活似千里迢迢来逃难的难民。映衬着满目疮痍的山,特别应景。   秋羽:“师宗主, 晚辈无意毁了您的居所, 任凭宗主责罚。”   引孕子尸魁入囚仙塔,他便料想到会有这一幕, 也做好打算。能自己扛就自己扛, 绝不连累其他人。   微一抬眸,瞧见魏宁和,躲在大师兄身后以为没人看见她。   秋羽表情崩了。   这家伙还敢来?   “那个, 苦了你了。”   眼看秋羽要气炸, 魏宁和不得不稍微克制,安慰他道:“安心, 此番你立下大功,保住衍圣宗灵脉,休说毁掉几座山头,便是再毁掉几座,也罚不到你身上。况且你爷爷秋长老在, 对他有点信心。”   不提秋长老还好,一提秋羽气炸:“闭嘴,你什么都不懂。”仙门谁不知道秋长老六亲不认,他怎可能帮他。   “好吧,你说不懂我就不懂。”魏宁和不置可否。她是不懂,但秋长归的性子还是知道的,铁面无私,赏罚分明。秋羽此番功劳板上钉钉,七分功劳三分过,功过抵消了还剩三分功,必须奖赏。除非秋长归沽名钓誉,非要摁着秋羽大义灭亲。   收敛气息,魏宁和安安分分蹲在苏隽身后做透明凡人。   谁知再透明,也有人一一刻不差地盯着自己,苏隽传音:“尸魁之事你参与了多少。”   魏宁和正拉着他袖子遮盖自己,闻言就很无辜:“说啥呢,你还不知道我,身娇体弱胆子还特别小,见到怪物吓都吓死了,哪敢跟它斗。”   苏隽嘴角抽搐:“嗯……”   “嗯是什么意思?”   苏隽:“知道了。尸魁金丹修为,秋羽无法对付,或许请了旁的援手。”   睁眼说瞎话,仙门阵师一只手数的过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能指教秋羽的还有谁?   魏宁和转溜眼珠,叹气:“知道瞒不住你,这回也是赶巧,我懂点阵法,恰好派上用场,但当时情况紧急,我虽能布阵克敌,可就那么站出去也没人信,好在遇上秋羽。可除了指导那家伙布阵,其他我也没做什么,那山也不是我踩踏的。”   苏隽:“果真?”   当然不真。魏宁和含含糊糊:“差不多吧。”   也不知苏隽信了没有,魏宁和只觉得身子微动,随后整个人被苏隽遮挡住,也不知他施加了何种术法,身上打量目光一瞬间消失。   “别出来,别出声。”苏隽沉声嘱托。   周身打量目光少了很多,魏宁和松口气,默默作壁上观。   废土残垣中,秋长归扫视一遍,定论:“师宗主,衍圣宗损失多少,我衍花宗定会给你个交代。”   师虞江忍痛:“一点小事,长归兄不必客气。”   秋长归板着棺材脸,一如既往的固执:“要的,按规矩来。”   既然秋长归坚持,师虞江也不好说什么,叹息道:“既如此,那你看着办吧。”他对秋长归还是充满信任的,这棺材脸既然提到赔偿,必然一分一毫不差地赔偿到底。   秋长归颔首:“花草灵植,让我宗内擅弄花草工匠过来修补栽种。灵兽就从我灵兽山补齐数目……”   一宗一宗赔偿说出,秋羽听得身体僵冷,只觉前途无量,赔是赔不了,还不如杀了他好。   师虞江胖脸恢复笑容,嘴上客套:“哎呀长归兄就是这么客气,都说了不用……”一边听得心花怒放。这赔偿甚合他心意,谁不知仙门中衍花宗富得流油,随便拔一根毛,能支撑自家宗内剑修老长一段时日。   苏隽看的摇头,默默跟魏宁和道:“师父此时高兴,为时尚早。”   他没听懂秋长归言下之意,有罚必有赏,方为赏罚分明。况且秋羽救下灵脉,不止要赏,还要大赏。   魏宁和唏嘘:“没见过这样没心眼的当家人。”   苏隽:“宗内事务如今由梁岐管。当年师父接手衍圣宗十年,宗内穷困潦倒,一众长老弟子不得不下山接任务谋生。还是后来梁岐接管,整顿一番,方才慢慢好转。”   一把辛酸泪。   魏宁和笑:“可惜现在梁大总管不在,你要不要暂代一下。”   “不必,他们做的好,应该赏。”   魏宁和明白。苏隽也感激秋羽救下灵脉,哪怕给再多奖励也是应该。   两人这边讨论,那边秋长归已经说完赔偿,话锋一转,果然开始替自家孙子讨起封赏来。   “秋羽毁坏贵宗山脉确实不对,可也是为了引尸魁入囚仙塔之故。危急关头力挽狂澜,救下贵宗灵脉,并将孕子尸魁引入囚仙塔,这份功劳,贵宗也该奖励……”   师虞江脸色一僵,下意识寻找起梁岐来,后知后觉想起斗仙会后梁岐被派去处理其他事去了,只好道:“应该的应该的。”   蒙岁渊一直默不作声,直到秋长归与师虞江商讨完赏罚事宜,才看向这帮弟子,目露欣慰:“你们做的很好,若魔道阴谋得逞,我仙门必遭大难。不止衍圣宗要赏,我药王谷也需赏尔等。”   仙门三大宗,最富衍花宗,药王谷也不遑多让。   秋长归也拿出一份大礼聊表心意:“衍花宗赏一份。”   众人收得礼物装不下,不好意思道:“都是秋阵师的功劳,要不是他,我们恐怕性命难保,也护不住灵脉。”   “秋阵师临危不乱,我等不如。”   “阵法是秋阵师指挥我等所布,将尸魁引入囚仙塔亦然,他才是最大的功臣。”   蒙岁渊哈哈大笑,欣慰望向秋羽,对秋长归道:“秋羽不止要赏,还要大大封赏,我药王谷再出一份。长归兄,你家小子未来可期!”   秋长归淡淡道:“有阵法宗师指导,凡人也该成才了。”   秋羽被夸得一阵心虚,尤其是秋长老也夸了自己……没想到因祸得福,不止没倒霉,还得到夸赞,与魏宁和预料的一样。   可他知道,阵法不是他所想,引尸魁入囚仙塔的主意也不是他定的。碰上孕子尸魁他也手足无措,都是魏宁和在背后出谋划策。   可……谁能想到呢。魏宁和只是一个凡人,还是个寿命短暂的病秧子,说她在背后出谋划策救下衍圣宗,谁信呢。   秋羽嘴唇颤动,他该怎么说,功劳不是他的,怎能冒领。可说出去后,谁会相信?思绪混乱,正值犹豫之际,忽听得苏隽传音:“阿宁的事,我已知晓。她只是一个凡人,也只愿做一个凡人,望你保密。”   “是,大师兄。”大师兄难得开口请求,秋羽受宠若惊,当即不再犹豫,点头答应。   论功行赏后,蒙岁渊与秋长归带领各自的弟子回去。   魏宁和拉了拉苏隽衣袖,两人也向师虞江辞别,一道离开衍圣宗。   他们离开以后,师虞江扫视一圈,问:“夷光呢。”   弟子纷纷摇头,从斗尸魁后就再也没见过师夷光了。   师虞江纳罕,自己女儿脾性如何他再清楚不过,碰上这等诛邪除魔之事,跑得比谁都快,但这次参与斗尸却不见踪影,怎么回事?   叫来一个弟子询问,得到的答案是师夷光重伤卧床。   “重伤?临到这节骨眼如何受伤了?错过历练要再等十年。不是,她受伤了为何不早来禀告!还愣着做甚,速速去请丹长老。”师虞江当即发怒,火急火燎召来云船,坐上就急冲冲前行,飞到半途脑子吹了风才清醒些,咬牙切齿问:“究竟谁打伤的她?”   那弟子诺诺道:“回宗主,弟子不太清楚,不过据说……是个凡人。”   凡人?   云船猝不及防晃悠一下。师虞江虎目怒张:“好大胆子,敢欺骗到本宗主头上!”   说到凡人,衍圣宗内只来过一个,就是那个身娇体弱一身是病的魏宁和,说夷光打她还成,说她打败夷光,那不是明摆着忽悠他么。 弟子只觉得魂飞魄散:“宗主,许是弟子记错,回去定然问仔细了再来禀告。”   ———————   走出衍圣宗,回到金光普照的凡间,恍若隔世。魏宁和摇头晃脑,松快身上筋骨,短短两日,感觉身子骨愈发康健。   魏宁和喟叹:“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苏隽看她背影淡笑:“走吧。”   魏宁和搭上苏隽的顺风剑,一道来到凡间九州之一的幽州。苏隽下山前秘密接了任务,要在幽州地界处寻找出子母井踪迹,并摧毁井中厉鬼子母凶。   一路无事,两人在江阴落脚。俗话说,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赶到江阴时,花神节快要到了。   九州之中幽州素来与众不同,幽州出俊男美女,此中人爱穿衣打扮、涂脂抹粉,许多时下最流行衣服、首饰、妆容,最先都起源地都在于此。这几年来,幽州流行雌雄莫辨的美,即女子打扮像男子,男子打扮像女人,男男女女一个赛一个会装扮自己。   花神节,便由此而来。节日各家年轻男女衣饰艳丽,竞相斗艳,选拔出一个最美女子和最美男子,称作“花神”。   魏宁和吹了点风,一连几天提不起精神。可就在苏隽说到花神节时,立刻兴致勃勃。早听说幽州花神节最热闹,男男女女穿上美服华裳争奇斗艳……早想一睹为快,村里几个姑娘还让她捎带几套衣裳首饰回去呢。   盼啊盼,谁知越临近节日,江阴反而愈冷清起来。寻常街巷还有人走,到了花神节这天,索性没人了。莫说比美比衣裳比穿戴,人都不见一个。   说好的闹腾腾的花神节呢?   幽州人之爱美,九州皆知。史书记载曾有一年烽火连三月,到了花神节,幽州人依旧悄悄选出了花神。   魏宁和敛眉,别不是出事了吧。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正欲跳下去却被抓住了。   苏隽抓住人,把人塞回被子里:“我去问。”   好吧。魏宁和倚着枕头,闭目养神。   半个时辰,苏隽俊脸凝重的回到客栈,言简意赅:“大事。”   “连着两届,花神死了。” 第37章 幽州侯   月上中天, 洒下淡淡银辉。寥落街巷,黑猫趴在墙头长叫,眼珠迸射幽蓝光芒, 突然猫瞳孔骤缩, 似感应到可怕气息,喵呜一声跳下墙头, 加紧尾巴夺命逃离。   夜, 静得可怕。   “啊——”   女人嚎哭突兀划破寂静,一声一声更急促,满怀恐惧、愤恨、绝望……哭声沿着街头扩散至巷尾,恐惧的气氛迅速蔓延整座城。   街道两侧百姓缩在房内,蜡烛熄灭, 不敢出声, 心里疯了似的祈求:“天灵灵地灵灵,天灵灵地灵灵, 天灵灵地灵灵, 天——”   一声惨叫划破夜空。   妖魔,又杀人了!   巷角槐树下,一道红色影子闪出,   黑影在月色下拉长, 不断走近,黑影停住。一颗脑袋中分出一颗小脑袋。   魏宁和捂着嘴巴咳嗽, 偏头仰望月亮:“阴气就在附近。苏隽,是何时辰了。”   苏隽无须看月,但看月色便可知晓:“三更。”   “是啊,三更。”魏宁和捏捏耳朵,眯起眼睛:“三更灯火, 更夫居然不敲梆。”   夜风轻拂,只有槐树叶哗啦微响。莫说更夫,街道上半个人影都见不到。   苏隽闭上眼睛,衣服随风鼓动,神识顷刻间铺展。十息后风声停顿,苏隽睁开眼,神色凝重:“正西方。”   魏宁和抬眼望去,正西方正是城墙,这城墙筑造得很是奇异,远看仿佛仰头怒吼的猛虎。猛虎口中,一根旗杆高高耸立,犹如破空利剑。猛虎衔戈,虎目居高临下控制整个江阴。   心下当即咯噔……这可不是好兆头。   缩地成寸,眨眼间来到正西方,视线上抬,对上“郑氏胭脂”牌匾,这是一家胭脂铺。此刻铺门一侧已被破碎,另一侧印着四条爪印,无数掌印,咯吱咯吱苟延残喘。   铺门半开一扇,咯吱咯吱开开合合。风呼呼灌注门内。   魏宁和感受溢散而出的死气,抿住嘴唇,明白胭脂铺里的人凶多吉少。苏隽脚步一抬,踏入胭脂铺。   越往里走死气越浓郁。柜台上胭脂凌乱,柜台下,两个亵衣男子躺在血泊里,尸体萦绕淡淡魂魄光泽,两人的三魂七魄,已经被打散,彻彻底底消失,从此再无转生之机。   魏宁和咬牙,究竟何人,最好别让她抓到。   这时,门外咯吱一晃,一道身影飞速闪过。   “追。”苏隽背着魏宁和,脚下缩地成寸去追那个身影。快要追出城门,在城楼底下突然停住脚步。   一个红色鬼影,正趴在一具尸体上吸食魂魄,而尸体不远处,躺着一面锣。   是更夫。   那鬼发现来人,当即想逃,苏隽并指,点点龙侯剑,只听见嚯地一声,剑拔、出鞘,龙侯剑直冲向那只鬼。   “等等。”魏宁和瞳孔一缩,突然出声阻止苏隽,“先别杀,带回去。”   苏隽抬手,龙侯剑生生停在鬼影眉心处。带着一丝不甘,返回苏隽手中。   回到客栈,苏隽布下隔音罩,拂袖一摔,一只红衣女鬼摔倒在地,当即想逃,却发现自己逃不出去,呜呜咽咽叫着:“孩子,我的孩子。”   嗓音尖细凄凉,听得人毛骨悚然。   魏宁和拧眉,走到红衣女鬼身边,捏起一片衣角,手感柔和凉腻,是上等的嫁衣料子,若为红衣厉鬼,衣料可见不得这样摸,还没接触到指尖就散了。   “不是红衣厉鬼,身上也没有煞气,只是恰巧死的时候,身穿嫁衣罢了。”   苏隽收回龙侯剑,沉声道:“此事蹊跷。”   魏宁和轻弹一指,甩掉赖在指尖的阴气:“的确蹊跷。怎么我们刚赶到地方,就有一只红衣女鬼趴在尸体那儿,好像是故意等着我们去抓。”   不辨真相的,恐怕将女鬼就地格杀,然后以为事情解决,江阴从此太平。   苏隽:“嫁祸。”   魏宁和:“可不嘛。躲在这背后的人,敢杀人却不敢出来见我们。我还非得把他揪出来,看看此人是人是鬼。”   隔音罩里,女鬼呜呜咽咽要儿子,闹得人心烦,苏隽抬手将她收回,隔音罩子里顿时安静了。   “我去两个花神家里查看,两家没多少人,都只剩下一两老仆,他们说,花神带上花神冠一个月就疯了,总是胡言乱语,见到东西就砸,甚至亲手摧毁自己的脸。”   魏宁和摇头:“怎么可能,对于花神来说,没有比脸更珍贵的东西!”   “是。所以两个月后,花神自杀。”   魏宁和皱眉:“死之前,两人神智恢复清明,却发现自己亲手摧毁所有在乎的东西,承受不起,所以……”   没什么比清醒着承受失去一切更痛苦了。要疯索性疯个够,非要让人再醒过来,生生承担所有痛苦。   这是何等深仇大恨!   苏隽能猜到魏宁和想法,“可追查与两个花神来往之人,皆道花神品性良好,从不与人结怨。追溯父辈祖辈,也无仇敌。”   魏宁和对苏隽对视一眼,蹭地起身: “不是仇杀,便是两人妨碍到哪个疯子了。”   两个花神的共同点是什么,美。能与美的人结仇,要么长得寒碜要么离花神只差一点点。   魏宁和颓丧坐回去,揉着额头。问题又来了,幽州爱美之人就是一片海,谁都可能跟花神结仇,要到哪里捞这根针去?   苏隽轻笑,揉乱她脑袋,“你呀,就是心急。做恶之人,必会留下证据。”   魏宁和眼睛大亮,揪着苏隽胸前衣襟道:“对啊,我的目光困囿于江阴,江阴处线索不全,可幽州其他地方还有啊。其他地方也该查查。”   说罢握着苏隽的手放在胸口,“苏隽啊苏隽,你可真是我的解语花。”   苏隽嘴角抽搐,不觉得做一朵解语花有什么好。   说干就干,次日两人退房。   只是,今日的江阴,突然热闹了起来,百姓全都往城楼处跑。   出了什么事了?   赶过去,就见城楼处贴了个重金悬赏奇能异士的告示,幽州侯重金悬赏能人解决幽州怪事。   切,还以为是什么事。   魏宁和看了一眼,本打算离开,却隐约听到“裴”字,鬼使神差又留了下来。   “这任幽州候,远远不及当年他大哥啊。” 第38章 白娘娘   悬赏榜下, 百姓不揭榜,反而对幽州候议论纷纷,言语之间都是对现任侯爷的不满, 以及对上任侯爷的追忆。魏宁和本想离去, 却模模糊糊听到一声“裴尧”。   声音再模糊,也听清楚了。   裴尧!   魏宁和嗤笑。心里方才还在好奇上任幽州侯何方来历, 一个凡人居然能驱除邪魔, 似乎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谁知居然是那个被无名女修操控,残忍杀害妻儿的男人。   裴尧的父亲,裴雍!   与妻儿眼里的负心汉不同,裴雍在幽州百姓心中, 是爱民如子的绝世好官, 他在任期间,平匪乱、灭邪神, 将幽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夜不闭户,魔道见了也得给他三分薄面。百姓们尊敬他、爱戴他,即便几十年过去, 幽州大地依旧遍布他的神祠、石像, 幽州百姓时常前往祭拜,表达心中怀念。   魏宁和嘴角露出一抹嘲讽。   是啊, 裴雍是大英雄,所做之事,称得上当代豪杰。可哪又怎么样呢?作为他的枕边人,纤纤落得个惨死的下场,作为他的儿子, 裴尧被困天虞岭,死无葬身之地。   “阿宁?”苏隽时刻注意魏宁和,走着走着,就见她突然转身回去,气势汹汹。   “你就在这等着我!”魏宁和步子一拐,毅然返回城楼下。   “我与你一起。”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苏隽也随之跟过去。阿宁身子弱,离得稍远些他就不放心。   魏宁和走到城门口,利用小身板便利,钻入人群,站在悬赏榜下。   她眼眸扫了下悬赏榜,就听见一穿灰色夫子衫的大爷叹息:“想当年幽州候雄才大略,体恤百姓,在他管理下幽州从中三州抬为上三州,成为九州第二富饶大州,仅次于冀州。我们那时候富裕啊,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侯爷曾为江湖侠客,端是一身铁骨铮铮浩然正气,神鬼莫侵。我们出去以后逢人便说我们是幽州人,现在呢,幽州快掉下中三州了,妖魔横行,这个侯爷一点办法也没有!”   其余知情人纷纷追忆起上任幽州候来,在上任幽州侯治下的日子,幸福极了。再对比下现任幽州侯,真是人比人该死,货比货得扔!   幽州百姓,至今有很多仍旧尊称那位为侯爷。   魏宁和嗤笑,高声叹息: “可惜啊可惜,这人死的早。”   百姓这才注意到悬赏榜下的小公子魏宁和。个头纤小,口气倒不小,话里话外充斥着对侯爷的不恭敬,险些没把听者气死。   “你谁?”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谁说侯爷英年早逝,他分明是功德无量,得道飞升了!”   魏宁和负手:“你们消息肯定不对,我听说他早就死了!”   “你听谁说的,别胡编乱造!”   只一句话,悬赏榜下炸开了锅。   谁也不清楚裴雍如何消失,好像突然某天,候府就人去楼空了,裴雍抛下候府、抛下幽州、抛下爱戴他的子民。关于他突然消失,有说他得道飞升的、有说他在与邪神斗法失踪的。   大多百姓都相信的说法是,裴雍跟随一位仙姑离开了。据说那仙姑是真正的仙女,貌美如画且仁慈心善,当初陪伴侯爷剿灭雍州地界邪魔,施展仙术帮助了很多人。她是幽州百姓心目中的侯夫人,人称“白娘娘”。   那个白娘娘,十有八九是控制了裴雍,令裴尧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一个手段残忍的女修而已,拥有一些鬼蜮伎俩,居然有脸装作仙人。   魏宁和嘲讽:“白娘娘?我可是听说侯爷有原配的,原本夫妻恩爱幸福美满的,那女人插入人家夫妻感情,破坏家庭,你们觉得她是仙子,仙子都这么寡廉鲜耻么?”   “你懂什么,仙子与侯爷的感情,岂能用寻常规矩条框度量。”   魏宁和点点头,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普通女子抢人丈夫,那叫不守妇道,仙子抢人丈夫,那就不一般,那就叫率性大度是吧?”   “休要胡搅蛮缠,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寻常,何况是王侯公爷。侯爷并非寻常人,一个凡俗女人,能做过侯夫人已经万幸。”一老人咳嗽了两声,浑浊老眼盯着这蛮不讲理的年轻人,“污蔑侯爷,又污蔑仙子,你胆子不小。不是幽州人吧,是何来历?”   魏宁和冷笑: “反正不是寻常人。”   有人怒了: “我说你这人,纯心找茬吧!”   “看这家伙长的跟女人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别说没用的,揍他!”   百姓是那样敬仰侯爷和白娘娘,听不得别人说一句坏话。魏宁和很快被一群年轻人团团包围,这群年轻人目露凶光,拳头捏得咔咔响。   魏宁和后退一步。   众人前进一步。   还以为有多大本事,原来色厉内荏。嘴上说说,真打起来就怂了。看看魏宁和身板,就这么个病弱公子哥,派一个就够了。   就在包围圈不断缩小之际,一道白光弹飞众人。龙侯剑从天而降,一分为七,锋芒毕露,护在魏宁和身前,嗡嗡嗡地震慑着。   有人想再靠前,又被光幕弹飞。剩余人不再莽撞,惊讶不已地怒视魏宁和。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魏宁和站定了,正好站在龙侯剑的保护圈内。仰头看着悬赏告示,抬手捏住告示一角,整张“嗤啦”揭下。   魏宁和屈指弹去袖上浮尘:“不是说了么,吾非寻常人。”   言毕,剑光大亮,龙吟四起。外围百姓一阵心惊,不得不再退几步。随着一团光芒彻底笼罩住中间那个病弱少年。待光芒消失,少年消失不见。原来贴悬赏榜的地方,只留下八个大字:   狗屁仙子,欺世盗名!   “他莫非是?”   百姓许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深吸口气。再回顾少年面貌,却发现,除了一抹清瘦背影,其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神仙!   江阴突现神秘少年一事,长了翅膀般飞快传遍九州。少年容貌、言语已无人记清,只有城墙上八个字清晰无比。   于是,幽州往事,再度被人翻起。不知谁暗中助长风势,流言风传,白娘娘一事,被人大肆提及。   世间男人都觉得幽州仙子堕下了神坛,不复冰清玉洁,不过也没人觉得她什么错,女人嘛,都喜欢英雄豪杰。然而,成了亲的女人,尤其那些做原配的,却不那么想。   以前都觉得白娘娘好,是因为她与幽州候情深似海,美丽的爱情故事羡煞多少少女的心。如今脱去神圣外衣,却发现所谓仙子,不过是个平凡女人。再加上流言纷乱,不少女子都对白娘娘深恶痛绝,只觉得她跟外面那些虎视眈眈意欲勾引自家夫君的不知来路的女人也差不多了。   “还什么白娘娘,不过是仗着本事,勾引人家夫君的妖女罢了。”   “呸,不过一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九州某个地方,两个女人挎着菜篮边走边说着闲话,闲话对象,正是如今广为流传的白娘娘。路过糖人铺,各自买了一串糖人,笑着说要带回去给家中的小馋猫吃。   她们忙着闲聊,却没注意到,糖人铺旁戴白纱的女子,陡然捏碎了手中糖人。   两妇人买完糖人,携手回去。白纱女子注视两人远去身影,缓缓勾起嘴角。   “背后说人坏话,可是很不对的。”   这两女人不会知道,她们无意间的几句抱怨的话,会给两个家庭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幽州候与原配夫人的故事,再度重演。   而此刻的幽州侯府内,现任幽州侯心惊胆战地注视两个突然登门的不速之客,捧茶的手都在颤抖。   “两位仙长啊,下次切不可再这般行事,会死人的。”   魏宁和与苏隽对视一眼,魏宁和放下茶盏,慢条斯理道:“你说的这般行事,我听不懂,会造致报复?”   幽州侯一堆肥肉,身下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响。奈何身子肥胆儿却不肥,闻言绿豆小眼陡然瞪成黄豆:“说不得,说不得……”   魏宁和拍桌:“有事我担着!”   为了壮大气势,魏宁和瞥了眼苏隽。苏隽会意,冷峻一张阎王脸,龙侯剑“砰”地插在桌子上。   “哎吆!”幽州侯胖胖身体一颤,快吓晕过去。   现任幽州候没有他哥哥那样的胆子和魄力,敢拔剑斩恶,也没有多大能力,他战战兢兢待在幽州侯的位子,小心维护表面和平,魔道作乱,他不敢做出举动,邪祟登门,他还态度不好惹得对方生气。   魏宁和恨铁不成钢,想到她跟苏隽拿着悬赏榜登门时,这侯爷还想赶他们出去。   那时她就明白,这幽州侯之所以贴悬赏榜,不是为了广招能人贤士诛邪,真的只是意思意思,好证明他不是酒囊饭袋,为了解决邪祟的事也是想尽办法出了力的。   怪不得没人百姓揭榜,感情大家都习惯了。揭了也白揭,真有壮士不怕死,上门也被赶出去。   魏宁和就好奇,都是一家兄弟,怎么性格差距如此之大?   在魏宁和与苏隽的双重威胁下,幽州侯颤巍巍瞄一眼魏宁和,再瞄一眼苏隽,只瞄到一片衣角,就飞快收回,心脏砰砰乱跳。旁边那小兄弟除了脾气火爆点,倒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旁边这位……   幽州侯深吸口气。他阅人无数,但这位的心思,他是真半点猜不出,也由衷畏惧。这人从不说话,可他却觉得这人比他见过的任何邪祟都可怕。   “关于邪魔卷宗……两位仙长查看便是,邪祟,也尽管除。不过,可不可以顾及下百姓,我知两位仙长仙术高强,但求仙长一个事,千万千万别伤及无辜……”   魏宁和不耐烦:“明白了。”   苏隽起身跟上,龙侯剑自己拔/出自己,紧随其后。   他们走后,幽州侯站立起身,才发现后背湿透了。抹一把汗,叹一口气。   “但愿,他们能除掉邪祟,还幽州太平。” 第39章 凶手元稹   尽管魏宁和很想替裴尧查明往事, 但她知道现下不是任性的时候,邪魔已经杀了那么多人命,不知道何时再动手, 得赶快揪出。于是她捧起卷宗, 认真查看幽州地界邪魔踪迹,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旁边, 苏隽也在静静翻看书页。两人都是神魂强大, 翻看起来一目十行,不出一个时辰,幽州十年内发生的事都理了个明白。   魏宁和顺便翻了点其他的。   从卷宗室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嘴唇不约而同动了动。   “你先说。”   “你先说。”   苏隽低笑, 道:“还是阿宁先说。”   “那就我先说。”魏宁和抱胸, 边走边回忆卷宗:“二十年前的事就不说了,那时裴尧在, 幽州正气浩然, 邪魔莫敢侵犯。要说怪事怪事,也是从裴雍失踪以后才起来的。如今别的不好说,幽州地界至少有一个魔道据点或者魔窟, 还有不知多少魔道散修。这个解决起来有点麻烦。”   魏宁和忍不住揉揉眉心, 还有些恼火,卷宗上记录的那些灯台鬼、稻草人、点天灯、包饺子……历历在目, 尽管已见过许多次,仍接受无能。   邪修,太狠辣。   魏宁和动用了很大毅力,才强迫自己看下去。魂魄力量用的多,导致现在头很痛。   苏隽见魏宁和揉额心, 面露担忧之色。手指搭上她眉心,输送灵气,“好点了么。”   清凉流窜脑袋,抚平了欲裂的头痛,后面甚至很舒服,脑中沉痛尽消,犹如痛快睡了一夜。   魏宁和有点贪恋这感觉,不过还是艰难抽身,“没事了,继续。”   苏隽见她脸色好多了才放心:“如你所说,幽州邪魔藏身,仙门三宗调查,邪魔已渗透凡间,不止幽州,其他地方都有,想要拔除非一日之功。我们可以从小事先做起。”   “有道理。”魏宁和眉头舒展,瞥了眼身边人。   可不是嘛,上辈子九州大地遍布邪修,后来哪怕渡劫老祖苏隽率领整个仙门,以雷霆手段狂力扫除,也没能彻底根除。   现在叫她这个这病秧子,再加上金丹期的苏隽……想想还是算了吧。   拔除魔窟的事交给仙门,至于她嘛……   “先解决近三年的事,比如说,两任花神之死。”想到这儿魏宁和就郁闷,好巧不巧她来到江阴就病了,差不多病好了花神节又取消了,别说给魏水村的姑娘们带衣服首饰了,就是她自己,连花神一面也没见到。   哪怕有一任花神也好啊,谁能想到,两任花神都遭遇了不测。   想到这里就耿耿于怀,魏宁和道:“就先查这事。”   苏隽微不可查地勾唇,早猜到阿宁要调查花神一事:“两任花神之死好解决,乃凡人所为。”   “嗯?”魏宁和一时没反应过来,“两任花神死得蹊跷,凡人如何有这般能力……等等,你是说,下咒?”   下咒可简单太多,邪修能做,凡人倘有某种门道,也能做得。   如此一想便也能解释,为何两任花神起初都是神志不清,待脸彻底毁掉之后才猛然清醒,绝望自尽。   之前她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若是邪修作乱,以他们那种急于求成的性子,就应该是魏水村那种打法,用摧残肉身摧残对方神智,哪要的了两个月,两天就足够。   这种曲折的死法,更像痛恨花神……准确来说,是痛恨他们美丽容貌的人。   男人?女人?凡人?魔修?   都有可能。   有时美也是致命的啊!   魏宁和努力回想看过的卷宗,那东西多了去了,脑袋很快绕成一团线。   苏隽看了眼身旁,俊脸绷着,不重不轻地咳一声,丢给她一个眼神。   结果这一眼是抛给了瞎子看。魏宁和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没有反应。苏隽又轻轻咳一声,还是没反应。   苏隽心中一叹,指望这丫头能主动开窍是不可能了,有些无奈地叹息:“阿宁……卷宗近三年可有异常的人出现。”   异常的人?那可太多了。魏宁和默默想,卷宗里哪个人正常。   等等。   “近三年内杀害花神,要么恶心丑陋,要么离花神就差一步。只差一步、只差一步的话……”   魏宁和眼前一亮,脑袋里乱线骤然理顺:“我知道了!!!看我这脑袋哦,如此简单的道理。”   苏隽看旁边这人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轻笑出声。   “你还敢笑?笑什么笑。”魏宁和咬牙切齿,只觉得胸口升腾一把火,要找个地方发泄才行,“这凶手藏的挺深啊,一个凡人跟修士玩捉迷藏。这回不把抓出他来老娘就不姓魏。”   苏隽随口建议:“姓苏好了。”   “苏宁和,苏宁,苏和……”魏宁和念了,难听得不想念第二遍,瞥了眼苏隽冷哼:“我还是老老实实姓魏的好。”   苏隽但笑不语。   两人回到厅堂,幽州侯正吃着点心,见魏宁和与苏隽一同进来,心虚地扔掉点心,挥挥手让下人下去,颠颠走上前来。   搓搓手笑得很讨好:“两位仙长,可曾查到些什么?”   魏宁和扫一眼幽州侯胖乎乎的神态,没错过他胸口的点心渣,后退他两步点头:“卷宗全都看过,凶手已经锁定。侯爷你派几个身强体壮的捕快,我们马上就出去捉人。”   幽州侯绿豆眼大亮:“不愧是仙长,掐指一算就知真相。”这效率,他养的那批专业破案的官员真该好好瞧瞧,破一个案子动辄两月半年,真该去喝西北风。   魏宁和看幽州侯一脸钦佩,有些无语,很想跟他说,也不是所有修士都能掐会算,那是衍花宗专修天机因果的弟子才会的技能,她和苏隽也不会,还不是跟凡人一样得靠卷宗。然而这么一解释,恐怕还得继续解释为何他们看卷宗如此之快的问题。   思绪在脑袋里转了一圈,魏宁和懒得再去想,伸伸懒腰,“去抓人吧。”   幽州侯还想问凶手是谁,就见与魏小公子形影不离的苏仙长淡淡一瞥,当即一个哆嗦,闭上嘴巴。   比起让人忍不住想接近的魏小公子,这苏仙长就让人下意识远离。尽管他龙章风雅,翩翩好似从画里走出的仙人,但通身气质实在吓人,叫人……敬畏。   幽州侯委委屈屈闭上嘴巴,他不配知道真相,他不配。   幽州侯给了十人做帮手,原本要给三十多号人,以表示自己除魔歼邪之决心,魏宁和拒绝了,人手在精不在多,这么多人去了占地方。   “仙长,”为首的捕快陈安领头上前拱手,“敢问属下等人要去往何处。”   魏宁和不答反问:“幽州城谁最受人喜欢?”   陈安愣住,还是身后一新上任的捕快、外号小灵通答:“回仙长的话,一个是上任花神曹正美,另外一个是幽州第一公子元稹。不过曹花神已经……”   已经死了。魏宁和默默补上最后一句,看向小灵通,“说说你们幽州城第一公子元稹。”   “好嘞。元稹公子容貌那是没的说,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而且家世显赫,本人也文采斐然,君子翩翩。在我们幽州,专有一句话说的就是他,陌上公子,世无其二。幽州姑娘人人都想嫁元稹。是以,每届花神节他从不参与,可名气却不逊色当选的花神呢。”   “元稹与花神曹正美可有恩怨?”   “花神节见过一面,当时元稹公子被选□□,为曹花神戴花神冠。后来,见面都很少,倒是不曾听说两人有过过节。”   魏宁和眼底泛起疑惑,心底有些嘀咕。元稹自身容颜、名气卓绝,又与花神没有恩怨,有何必要杀害两任花神?   可卷宗种种证据表明,两任花神之死,与元稹有脱不了的干系。   魏宁和:“卷宗上说,元稹有四房老婆。”   小灵通:“对。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老天虽给了元稹公子很多叫人羡慕的东西,也收回他一些东西。比如命宿,元稹公子八字太硬,克妻。他四房老婆,有些娶进门当天就突发恶疾猝死。到如今,只有一房小妾,好像名字叫,叫,叫香河的,命比较硬。”   来了来了。   魏宁和与苏隽对视一眼。   魏宁和:“看卷宗,三年前张家公子张小宁拜堂成亲之际,张家突遭灭门,族人皆死了,尤其正在拜堂的张小宁夫妻俩。仵作查验尸体,却找不到凶手杀人证据,张家灭门惨案,至今仍是悬案。张家与元家,有何关系。”   “唉,两家曾是姻亲呐,那张小公子差点娶了元家嫡小姐。不过缘分使然,张小公子看上了另一个姑娘,那姑娘原只是药店老先生的独女,身家并不显赫,可就是被张小公子看上,郎情妾意,家人不同意。张小公子为了心上人怒而考上举人,终于感动父老,有情人终成眷属。幽州城的年轻人都好这口故事,尤其未出阁的姑娘家,一时传为美谈。但是可怜可惜……”   “哦,真可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张小公子赶上人生两大喜事,却不明不白暴毙,黄泉路上得痛哭死啊。   不过,魏宁和幽幽问:“也就是说,张小公子曾经与元家嫡小姐定亲,但是他瞧上别家姑娘,又退婚。两家就此结仇?”   小灵通:“差点吧。不过元家那嫡小姐也是妙人,说既然郎无情,那强留也无趣,欣然同意两家退婚,转而嫁给了当时的花神。”   “曹正美。”   “是啊,又是一出郎情妾意的佳话,可元家姑娘运气也不好,成亲不到一年,夫君就……”   魏宁和唏嘘,“那元家如今是元稹掌权?元家正房没有公子?”   小灵通:“有,但是都没能活过成年。”   魏宁和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啊,围绕元稹的人大多死的死,守寡的守寡。要说命,这命也太不济了,却也济得过了头。   张家灭门之案怎么回事?张家与元家按理说早已握手言和,哪怕元家有人存心报复,也不至于如此惨烈。   杀人全家啊,多大的仇。   这时,苏隽淡淡道:“元稹与张小公子新婚迎娶的药店老大夫女儿,是何关系?”   魏宁和骤然反应过来,对啊。   “他们的关系……”小灵通挠挠脑袋,大概掌握的小道消息太多,有点运转不灵。半晌,想起来了,“哦,我听有人说,元稹公子曾与那老大夫女儿青梅竹马!对,就是青梅竹马!”   石破天惊。   又恨花神,又恨张家人。   苏隽颔首,“没错,抓人。” 第40章 假面人   元府坐落于幽州城北, 墙头顶上翠色琉璃瓦,宅邸华贵雍容,远远看去巍峨壮观。一行人走到门口, 门口两只大石狮子威严肃穆。   魏宁和注意到, 元府门口的镇宅兽比幽州侯府门口的体型更大一些,凡界于风水一道往往严格苛刻, 镇宅兽大小须与宅邸相配, 也就是说,元府大门堪要比幽州侯。   小灵通眼底涌出羡慕,“元家本是城内二流世家,家主过世,元稹接手, 将二流世家经营成为如今的一流世家。元家宅邸两年前翻修过一次, 幽州城没有比这更大的宅子了。”   一路上听小灵通诉说元稹,魏宁和只有一个感受:手段了得。   论名气, 他经营得有声有色, 连死四任妻子,没让他名誉受损丝毫,反而让幽州百姓愈发同情。论地位, 无声无息掌控元府, 从未有人怀疑。论声望,所有人都没发现, 自己情绪早已被背后一双手掌控了。   所有坏事,都被扫除得干干净净。所有不利的消息,皆已消失无踪。   查卷宗时魏宁和就在怀疑,元稹此人频频在各大案件中掺合一脚,却无人怀疑, 卷宗里记载的信息无有不好,他才貌双绝、痴情风雅、路见不平、宅心仁厚……林林总总一句话,个人形象完美无缺。   可是,真有这么完美无缺的人么?   魏宁和绝对不信。   比如眼下,元家大门超出王府规格,内里还不知有多少违制之处。也就是如今幽州侯身宽体胖没认真计较,摊上个心眼小的,定会觉得元家藐视王侯,公然挑衅,不满门抄斩也得抄家。   这不是性情不羁,而是狂妄自大,一字以蔽之,蠢。   小灵通敲开了门,一个老人露出头,彼此问候几句,就听闻元稹与人有约,早上就出去了。   陈安上前,拿出官府亲批的公文示意,问道:“元稹与谁有约?”   下人摇摇头说不知,恭敬地拱手让稍等,转身派人去叫管家。半柱香后管家出面,五十多岁模样,瘦长身子,一张刻薄寡恩的老脸。   一见门口众人,老管家满脸皱纹堆积,笑容可掬地拱手问候魏宁和等人,接着便训斥看门人:“不懂规矩的东西,官爷登门也不立刻通报,白让诸位大人等待许久!”   “官爷原谅,元府下人不懂事,待客不周,还请见谅,请进请进。”   魏宁和与苏隽等人便被引入元府,元府内部更加豪奢,一条溪流蜿蜒远方,楼阁亭台参差错落,行至观鱼台处,一架飞桥金雕玉砌……元府从外面看高大宏伟,进入其中,才知已经足够克制,里面才是真的阔气。   其他捕快眼珠子都瞪大了,惊叹得不知说什么好。小灵通张大嘴巴,低低地抽气:“太阔气了吧。”   路过金玉桥,他多想抠下来一块桥砖。不,哪怕一点碎屑,也够他家人两月用度了。   捕头陈安,初次踏入元府,也倒吸一口气,随即便是皱眉。不过幽州一豪绅,宅邸规格场面竟比王府阔气不知几倍,逾矩了。   路过观鱼台,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嚎哭,魏宁和脚步停顿,探出一抹神识。   湖中心的观鱼台雕梁画栋,四周水波荡漾,掀动水面的荷花灯微微摇晃,美不胜收。   奇怪的是,纵览整片湖心,静寂一片,没有鱼,没有虾,连一根水草也无。   观鱼台与水面连接之处往上,凝结厚厚冰霜。再往水下探,一双惨白面孔猝不及防出面,睁着大大的眼睛。   魏宁和毛骨悚然,瞬间收回神识。力量消耗过多,身子差点瘫软。   苏隽胳膊揽住她腰肢,默不作声搀扶她走,传音道:“阿宁感受到了?”   魏宁和嘴唇苍白,叹息道:“水下,有东西。”   苏隽薄唇紧抿,沉声道出关键点:“元稹四位夫人、其他被害人,或许都在其中。”   魏宁和咬牙:“那他怎么伪装出一副痴情人模样,好狠的心啊。”   “两位公子在看什么?”老管家回头,突然问一句。   魏宁和:“看风景啊,惊呆到我了。那观鱼台用来干什么的,如此漂亮的一座亭子,只用来观鱼么?”   老管家身影顿了顿,面上闪过一丝不喜。不知为何,他直觉厌恶这个体弱多病的年轻人。   他老脸笑出密密麻麻的褶子:“对啊,公子喜好风雅,常去哪儿赏鱼……喂鱼。”   魏宁和眼睛泛冷,习惯地抚摸上头发:“喂鱼……真有情趣呵……”   穿过重叠假山、曲折回廊,一行人被安置在客厅。客厅依然繁华富丽,金樽清酒,捕快们坐也不敢坐,好容易被管家劝得坐下,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十分拘谨。   老管家看到众人眼中的惊叹,十分得意,神色间颇有几分倨傲:“几位官爷来得不巧,公子今早出门,约见花满楼的蓉姑娘去了。老奴这就派人通报。”   陈安只负责依令抓人,不太清楚幽州城当下的风流韵事,愣了愣:“蓉姑娘?”   小灵通暧昧地笑:“他说的蓉姑娘,就是幽州城内今年最受追捧的琴女。元稹公子为听蓉姑娘琴音砸下千金,疯传一时呢。”   魏宁和突然嗤笑。   小灵通问:“魏仙长笑什么?”   魏宁和勾唇:“就是觉得好笑罢了。幽州皆传,元稹公子风雅痴情,风雅倒是不错,不过痴情嘛,有待商榷。我没想到元稹公子第四任夫人芳魂消逝不到半年,又物色到了新夫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呐,谁知这沧海干涸、巫山云散也不过转眼之间。”   老管家放下茶盏,愠怒不已:“夫人逝去,公子心痛难忍,日夜思念,谁知其中滋味。蓉姑娘模样、性情皆与夫人相似,稍稍缓解公子心中悲楚,蓉姑娘定是夫人不忍公子伤心送来的,魏公子作何苦污蔑我家公子?”   “哦……”魏宁和恍然大悟状,笑着鼓掌,“夫人真大度也。若我是她,莫说送女人,就算夫君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我都会气的从坟里爬出来。”   管家脸色难看,忍着怒火,“敢问官爷此行有何贵干。”   魏宁和看了眼陈安。   陈安当即拿出搜捕令,沉声道:“奉侯爷之命,捉拿元稹公子。”   原来来者不善。老管家老脸大变,腾地起身,“我家公子克己复礼,心怀仁慈,不知犯了什么错。”   陈安:“侯爷命令,我等也是奉命执行。”   老管家嘴唇哆嗦,起身就要送客:“公子不在府中,还请官爷到别处去找。”   “既如此,”陈安带人起身就要告辞。   “等等,”魏宁和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张搜捕令,抬手扬了扬,笑眯眯道:“来都来了,总不好空手而归。不如先搜一搜。”   管家阻拦:“慢着,搜捕之前,总得让我们知道为何搜捕吧。”   魏宁和脸色冷沉:“因为元府肆意杀人,造孽太多。”   管家怒瞪魏宁和,恨不得将她生吞。原地静默片刻,眼底迸发一抹杀意,“幽州百姓,从来没有人不敬佩公子。哪怕侯爷,也得给我家公子三分颜面,绝无可能毫无端由说搜就搜,说抓就抓。你们几个胆子不小,竟敢冒充官府中人,来人!”   一声大喝,登时有两排壮硕家丁进入厅堂,个个手执尖钩铁棍,团团包围住魏宁和等十余人。   “今日我元府替侯爷出面,替幽州百姓出面,惩处尔等毛贼。”   在场众人脸色难看,再愚钝也明白过来,老管家为绝后患,打算先斩后奏,除掉他们一行了。   陈安怒斥,“元府好大胆子!”   管家冷笑,示意身边两个下人当即跑到魏宁和身边,伸出手就要摁住她肩膀擒拿。   苏隽俊颜变冷,微一拂袖,两家丁只觉得一股巨力袭身,下一刻就被扫到十步远外。   老管家退后两步,望向苏隽的老眼里充满警惕,此人之气度,竟是他生平未见:“敢问阁下是何人。”   苏隽肃穆一张俊脸,将魏宁和提溜到身后,并不回答老管家的问题。   魏宁和在苏隽身后露出脑袋,饶有兴味:“看来元府真有秘密啊,苏隽——”   苏隽抬手,龙侯剑嗡嗡嗡作响,一道白色亮光剧烈闪烁,亮光过后,前赴后继的元府家丁有多少算多少,全都维持一个姿势,不动了。   老管家瞪大眼睛,有些惶恐不安:“你们……你们是……”   魏宁和替他补上一句:“没错,我们就是你们侯爷重金请来的、逞强除恶、匡扶人间正义的仙人。”   管家:“…………”   元府家丁:“……………”   捕快们:“……………”   大概没见过如此纯真不做作的仙人,捕快和元府众人一时哑口无言。   魏宁和顿了顿,问身边人:“是吧,苏隽。”   捕快们愣愣看向苏隽,只见仙风道骨、不苟言笑的苏隽沉默片刻,点点头附和:“嗯。”   陈安、小灵通:“…………”   夭寿啦,苏仙长为了弟弟连原则也不要了。   魏宁和拽住苏隽衣袖,冲周围呆愣住的捕快怒斥,“还愣着干什么,搜捕元府,立刻,马上!”   管家大声道:“不许搜!”   魏宁和冷哼:“就一个老东西,我听你的?”   “且慢!”   突兀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只听这嗓音,便让人酥了半身骨头。   门外传来一股胭脂香风,翩然走来一人。   锦衣华贵的年轻男子站定,见到客厅场面,折扇收起,俊脸带起文雅笑容:“诸位官爷不如给我元某个面子,先放过府中下人吧。”   老管家立刻找到主心骨,热泪盈眶地爬过去:“公子,这两妖道蛊惑侯爷,要搜查元府,捉拿您问罪呐!”   年轻男子,元稹,这才认真看向场中众人,桃花眼里流露出疑惑的光,却仍旧彬彬有礼地问:“不知元某犯了何错,劳烦诸位兴师动众。”   “你就是元稹。”魏宁和打量起这个幽州第一公子,眉头皱起,总觉得浓浓的违和。   面如冠玉、颜如舜华,元稹面容的确俊美不凡,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可……总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言语、微笑,他所有真实的举止言行,都好像藏在一个壳子里,而呈现出的完美美好,都是静心伪装加工的东西。   假,就像假面人。   许是看的入迷,出现在魏宁和眼底的元稹,逐渐换了一种模样。   他完美的表皮后笼罩一层薄雾,薄雾后面,分明是一个头矮小、容貌阴森刻薄的男人!   这男人眯着混浊三角眼,一摇一晃地走来。   原来还跛了脚。   魏宁和按捺震惊,继续注视元稹,然后她瞪大眼睛。   只见元稹背后凝聚起数团黑雾,每一团黑雾里,都包裹一张七窍流血的女人面孔。 第41章 鬼衣新娘   “既然二位已经知道, 那本公子就不藏着掖着了。反正……”跛脚男人眯着三角眼,桀桀笑了两声,突然发难。   都是要死。   陈安、小灵通等捕快头一歪, 昏倒在地。   元稹拖拉一条腿, 笑容狰狞,缓缓靠近。   在他背后, 黑影愈发浓郁密集。   黑雾中, 出现一张又一张双目紧闭的女鬼脸,清秀的、可爱的、美艳的、清冷的……所有面孔臻首娥眉,鬓发如云,只是面容惨白,七窍流血, 瞧上去格外诡异。   “呜呜呜……元郎……元郎……”   叫魂声响起, 数不清的女鬼脸漂浮到元稹面前,顶着两行血泪注视元稹, 目光痴迷爱恋, 这个唤他“元郎”,那个叫他“夫君”、再来一个叫他“稹哥哥”,绵绵不绝地倾诉思念。   元稹左拥右抱, 面上露出得意神色, 极为享受所有女人为他痴狂的感觉。   他一手托起一团黑雾,对左手上的鬼脸含情脉脉诱哄, “我亦甚想你”。   又亲一口右手上的鬼脸说,“乖乖,想死了我的心肝宝贝儿”。   被安抚好的女鬼双面飞红,晕乎乎被元稹丢到一边。元稹手上另换两团黑雾,左手亲一个, 右手香一口,逐一安抚。一口一个宝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心肝儿你是我心头最美的丫头……女鬼们满脸娇羞,甚至哎吆吆地缩回黑影里。   魏宁和看直了眼睛。半晌,揉揉胳膊上鸡皮疙瘩。   老天爷鹅,这哪是痴情人,分明是情圣好么。一时之间踏十几条船,蜘蛛精都没他腿多。   嘿嘿,不知守身持正的苏隽看到这一幕,有何感想。   悄悄打量一眼身边人的反应。   好吧,面不改色纹丝不动,不愧是未来的渡劫老祖,见惯大场面。   魏宁和眼珠咕噜一转,手扯上苏隽袖子,踮起脚尖凑他耳边,轻喊一句:“苏哥哥。”   苏隽握剑的手猛一哆嗦,“阿宁……”鬼上身了?   魏宁和来了劲,扭着腰肢,掐着嗓子矫揉造作地唤:“苏隽哥哥,苏隽哥哥,苏隽哥哥。”   苏隽俊颜冷漠破功,默不作声深吸口气,低头看向造孽的人。   魏宁和忍俊不禁,抱胸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苏隽无奈笑笑,摊上这么个人,谁能撑得住,也就他了。   夫妻俩抱胸看戏。   才一刻功夫,元稹就手段熟练地安抚好所有女鬼。   他低声与女鬼窃窃私语,不知说了些什么,女鬼从黑雾里探出头,转动鬼脸搜寻,齐刷刷看向厅堂之中的魏宁和与苏隽,眼珠子迅速充斥墨黑,格外诡异。   “啊啊啊……”捕快们痛苦的呼声响起。   只见不知何时,他们身下蔓延一地乌黑长发,长发蠕动,钻入捕快的眼鼻口耳,覆盖住整张脸,昏迷中人脸色憋得发红发紫。   捕快们沉浸在无边噩梦里,四肢抽搐,面孔狰狞,嘴里发出惊恐梦呓。   魏宁和拧眉,当下屈指一弹,数道阴气直奔黑发。   黑发碰上阴气,立时断成两截。一截成黑雾消散,另一截黑发飞快缩回。   乌黑长发从捕快们身体上流水退散,捕快们获得自由,梦呓声小下去,狰狞面孔恢复平静。   另一道凄厉惨叫霎那四起。女鬼钻出地面,扬起苍白血泪的脸颊恶狠狠注视魏宁和,慢悠悠弯下身体,四肢纤细扭曲,一摇一摆向她这边爬过来。   魏宁和看女鬼们血淋淋的身体,爬过之后留下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恶鬼出现。恶鬼从地底深处爬出来了。   苏隽抬手在龙侯剑上一抹,松开手,龙侯剑飞到捕快们上方,散发出白光笼罩,白光消失后,凡人被转移出府。   与此同时,恶鬼感受到龙侯剑剑芒,低低吼两声,瑟缩着后退。   “桀桀桀……不错,不错,还有点本事,不是以前的三脚猫道士了。” 元稹抚掌大笑,狂妄至极,声音骤冷,“不过,还是要死的。”   “公子,定要除去二人呐!”场中老管家早已熟悉这种场面,以往公子杀/人,他收拾尾巴,彼此配合亲密无间。他出声提醒一句,下一刻转身就往厅之外跑。   哪里跑!龙侯剑“嗡”地一声,剑身急转,“嗖”地飞到他身边,竖立在前方路上。   老管家目露惊愕,连连后退,再后退,龙侯剑寸步不离逼他回去。   “跑什么。只有我这边人晕倒,还被你元府女鬼玷污,你觉得公平么?”魏宁和靠近老管家,目光淡漠,她从不是肯吃亏的性子。   “我——公子、公子救救老奴,救救老奴啊……”话没说完,龙侯剑飞起一剑,“当啷”一下敲昏了他。   未几,管家沉浸梦中,老脸大汗淋漓,腿脚剧烈挣扎。   魏宁和抱胸回去。龙侯剑剑光犀利,老管家此梦定然刀光剑影,别有一番滋味。   “刘叔……你们好大胆子。”元稹眼见得力干将被除,紧握双手,三角眼里喷出怒火。他转头点了一串名字:“贞娘、宝贝儿、心肝儿、蜜蜜……”   “明白,谁敢欺负元郎,就是与奴家过不去。”团团鬼影脸上凶光毕露,看向魏宁和与苏隽,不亚于杀父仇人。   “我去——”魏宁和被元稹不要脸的操作恶心坏了,生前杀人炼鬼,死后欺瞒利用,这些无知女鬼,被利用得够彻底啊。   有些鬼脸上,已溅上血点。   血点一多,再难克制本性,将转为厉鬼。   不论血点是否自愿染上还是别的原因,杀人偿命,等待她们的,只会是灰飞烟灭。   见元稹还在甜言蜜语哄着女鬼,魏宁和心中怒火中烧。此人自私到极点,阴毒到极致,心胸狭隘、贪慕虚荣,空凭一张嘴,把自己送往荣华富贵,却将女鬼送到绝途末路。   再看那些女鬼,一个个痴情不已衷心不二。   魏宁和心下疑惑。   容貌、身材、才学、家世、品行……样样平庸无奇不说,品性尤为恶劣。   元稹,究竟哪里吸引到她们?   来不及去细想,就见元稹又开始忽悠哄骗女鬼了。这些女鬼面容年轻,一看就是涉世不深,被元稹不带感情的一顿甜言蜜语浸泡,泡得不知东西南北,不知何时死亡,不知何时毁灭。   人渣!   魏宁和抬手刚要发作,身子一轻,就被苏隽提溜到一边。   下一刻,苏隽周遭鬼影重重,鬼叫沸腾。   干看着恶人嚣张跋扈,自己啥都做不了。这如何能忍?   “喂,苏隽你别看不起我,我也要揍这个臭不要脸的男人!”魏宁和抬脚就要冲入战斗圈。   龙侯剑阻拦在她跟前,摇晃剑身:“嗡嗡嗡……”不准进。   魏宁和进,它拦,魏宁和退,它也退。反正死活不让她前进一步。   “瞧你这尖头尖脑的样。”魏宁和嘴上骂着,却也不能拿这剑怎么样,剑本身木楞,所遵照的都是主人意志。偏偏它那个主人一旦决定了什么都难更改。   她气呼呼拉来黄花梨木椅,一屁股坐下,“好,不去。不过万一火势波及到我这边,我要救火,你主人可没道理阻拦了。”   话毕一张鬼脸横冲直撞而来,见到魏宁和,兴冲冲张大嘴巴。   龙侯剑嗡嗡嗡的就要自/拔。   “住手,住手。”魏宁和踢了龙侯剑一脚,“相逢不如偶遇,既然这鬼撞到我身上她就是我的,不听我话我回头就跟你主人告状。”   龙侯剑……偃旗息鼓。   魏宁和注视撞入怀中的鬼脸,摆出老祖母似的的慈爱,“宝贝儿,我方才听见元稹这么叫你,是吧。”   女鬼瞪大红眼,莫名觉得危险来临。   三息后。   “好啦。”魏宁和捏着团成黑球的女鬼,心满意足地坐回黄花梨木椅,“看戏看戏。”   龙侯剑嗡嗡示意,瞥一眼被团成玩具的女鬼,哭得那个凄惨吆,它头一回对女鬼产生怜悯。眼瞎了吧,碰上谁不好,偏偏碰上这女魔头,没看主人有时都招架不住么。   无可奈何地竖立剑身,陪她看热闹。   苏隽扫身边鬼脸,女鬼个个双目通红,龇牙咧嘴,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哪里还有元稹身边乖巧温顺的模样?   不过,些许邪祟之物,对金丹修士还造不成伤害。   苏隽翻掌取出收魂袋,投掷上空,收魂袋发出幽幽光辉,近旁几张鬼脸猝不及防被收入囊中。   “呜呜呜……元郎救救奴家!”   “呜呜呜……元稹哥哥救我!”   随着更多女鬼被收入收魂袋,求救声此起彼伏响起。   苏隽并指往收魂袋一指,落下金光敕令。收魂袋大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短短三息功夫,就如大鼎一般。   恐怖吸力汹涌而出。   女鬼惨叫声更大了一些。   元稹笑容顿收,慌乱不已,“怎么可能……”片刻后脸色复又狰狞,低低骂道:“没用的东西。”   此刻他总算明白,以往无往不利的招式,碰上铁板了。此人与之前那些酒囊饭袋的凡间修士不一样,是有实力的。他养的小鬼对付一般人可以,却搬不动眼前这块铁板。   剩下的也没什么可看的,寻常邪祟碰上苏隽,都是鸡蛋碰石头,捏这些十年鬼龄的小鬼易如反掌。   “哥哥……”   “元稹哥哥……”   “夫君……”   女鬼惊恐求救,乱糟糟一团,元稹腿直哆嗦,无动于衷。苏隽透过收鬼袋,漠然看向他。   元稹在这一眼里看出杀意,心惊胆战,瞳孔震颤,当下便想要逃出去。   这怎么行!   魏宁和捡起身旁花瓶,往大门口处掷去。   “砰”地一声,花瓶碎裂。元稹吓得魂飞魄散,这才看见魏宁和,目光立刻变得又狠又毒,该死,该死的。   苏隽慢慢走来。   “别过来别过来。”元稹连滚带爬。   离开女鬼助持,他不过一平庸至极、窝囊怕死的男人。   眼看苏隽靠近,元稹崩溃了,突然不知从何处取出一血色铃铛,气急败坏摇晃。歇斯底里大喊:   “碧螺妹妹救救我!碧螺妹妹救救我!碧螺妹妹救救我……”   血铃铛巴掌大小,铃声却格外犀利,悠长,如尖刀一般,震击耳膜。又穿透向远方扩散。   观鱼台。   水底深处骤然传出一声凄厉嚎哭。   说时迟那时快,阴气腾腾冒出,水浪骤然翻涌。水面之上,大片大片莲花灯被巨力粉碎。一片扭曲莲瓣在水面极速旋转,片刻功夫沉入水底深处。   水面之上,一具禁闭双眼的苍白女尸浮现。   第三道铃声传来,她双眼蓦然睁开,眼珠猩红。   客厅内。   碧螺?   魏宁和脑中灵光一闪,新婚被灭满门的新娘,名字不就是孙碧螺么?卷宗上说新婚之夜,新郎一家满门惨死,唯独新娘消失无踪。   因此,曾有人怀疑,新娘孙碧螺是背后凶手。   直到找到染血的新娘喜服。红艳艳的衣服上,胸口处破了个血洞。   为此官府推测,新娘也很大可能遭遇了不测。   只是诡异的是,尸体迟迟找不到。张家悬案里,新娘尸体成了最古怪的一桩。   而后又发生几起更古怪的事,找到新娘喜服的次日,喜服不翼而飞。   再后来,喜服曾出现在几户人家里。见到喜服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那家人被病魔包围,几近不治。   有人说,新婚之夜惨死,新娘子穿一身大红喜袍前来复仇了。   有人说,新娘子凄哭不停,满身仇恨,她会杀掉所有见过她穿红衣的人。   有人说……   后来,没人再敢说。   鬼衣新娘的传说,幽州人讳莫如深。   恍然大悟。   魏宁和当即起身向前,龙侯剑“嗡嗡嗡”地阻拦,她只得隔着剑传音:“人渣说的碧螺,很可能是药店大夫的女儿,那个新娘子,孙碧螺。”   幸运的是,新娘子找到,尸体也不远了。   不幸的是,孙碧螺很有可能被炼制成了厉鬼。   苏隽点点头,心中也猜到。   又疑惑:“人渣?”   “对啊。”魏宁和指着门口的元稹,嫌恶不已:“就是他,元稹。负心汉、薄情郎、杀妻成瘾淫/荡成性,真小人、伪君子,又蠢又丑又作怪,人世间所有坏德性他全占,世所罕见。坏成这样没法做人,喊畜牲都侮辱了人家畜牲,说人渣都侮辱了人渣!”   苏隽扫了眼元稹,煞有介事地点头,很是认同魏宁和的话,嫌恶道:“很有道理,人渣。”   元稹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一口老血差点憋死在喉咙。脸色变幻莫测,最后定格在狰狞。   他看向门外,嘴里疯狂地呼唤“碧螺”。   碧螺妹妹,救救你的元哥哥啊,碧螺妹妹。   苏隽等了片刻,没等来孙碧螺。面上不悦,他的耐性从来都不给别人,尤其这样的人间杂碎。   灵力化绳,直接将元稹捆了个结结实实,倒吊门框上。   眼见苏隽缓缓靠近,元稹心神俱裂,拼命扭动身躯,活似吊在门框上挣扎的肥虫。   “碧螺!碧螺!碧螺……”   “呜呜呜郎君——”   元稹愣了片刻,继而大喜,“碧螺,碧螺,哥哥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我最爱的碧螺啊!”   霎那,女鬼发出啼哭,片刻功夫,阴气弥漫,怨气冲天。   美貌女子身穿白衣而来。   白衣之上,红血斑斑。   已成厉鬼。 第42章 人渣   摄魂铃叮铃叮铃, 一声一声催命般,格外刺耳。   天,一下就暗了。   厉鬼从水底淤泥爬出, 满身潮湿粘稠气息。黑发死寂, 肢体僵硬。抬起头时,眼眶里充斥幽幽的黑。   魏宁和打量赶来的厉鬼, 看人先看脸, 孙碧螺长得温婉漂亮,柳叶眉樱桃嘴,带一股幽州人特有的柔软。只是嘴角那抹微笑……   唇角弯起的弧度微不可查,说是笑,却不见丝毫喜悦, 说是哭, 却比哭要平静得多。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她睁着那双黑黝黝的眼, 像是看不见, 又像在死死凝视。   双脚悬空飞来,经过魏宁和时,似察觉到什么, 黑瞳飞快转动了一下。   魏宁和捕捉到这动作, 疑惑地眨眨眼,难道孙碧螺识破她的身份, 察觉到她的鬼王气质了?   孙碧螺飞到元稹身边,低声呜咽:“郎君……”   哭声沙哑粗砾,黏黏腻腻萦绕耳边。这哭丧声不似寻常女鬼那般尖利和歇斯底里,却比歇斯底里更加触动人心,所有怨恨、哀忸, 都隐藏在看似平静温婉的外表下。   除了白色罗裙上的血点,再也找不到厉鬼的痕迹。   魏宁和见过数万的鬼,叹息,“是个可怜人,也是个狠心人。”   苏隽传音:“何以见得?”   苏隽在捉鬼破案上苏隽无人能敌,但是论对鬼的了解,没人比得过百年老鬼的魏宁和。   魏宁和:“能成为厉鬼的灵魂,一则可能是死后造了杀孽,沾染血孽煞气,魂体被污致使丧失神智。也有可能,是死前遭遇人间至惨至痛。怨愤凝结胸口久久不散,死后落地便为厉鬼。”   顿了顿,“孙碧螺,是后者。”   怨气厉鬼,胸口怨气不疏散,绝无超度之可能。也就是说,只有亲手解决掉害她的凶手,才能平息怨愤。   在她沙哑哭声中,还隐藏着化不开的愧疚。   她愧疚的,也许还有因自己的原因害死了心爱的人,害的他新婚死去,害的他一家人无辜惨死。这种愧疚无时无刻不在煎熬内心,让她死后的每时每刻都困在死前那一幕,痛苦、自责,循环往复,循环往复……每一刻,怨气都在疯狂生长。   爱使魂魄长存,恨使厉鬼壮大。   魏宁和叹息的是,孙碧螺身已染血,杀了不知多少无辜人。天道好轮回,杀人抵命,欠债还钱,哪怕并非本意,可沾染孽债,注定得不到好下场。   而害她的凶手……   魏宁和看向门口处。   元稹眼见孙碧螺赶来,摄魂铃停止晃动,狠松口气,袖子擦擦脸上冷汗,扶着门框站起身,躲到孙碧螺身后:“碧螺,我的好妹妹,有两个坏人欺负哥哥,哥哥无路可走了,你帮帮我,”   语气一顿,犀利三角眼看向这边,指着苏隽,毫不掩饰杀机,“帮帮我,杀了他。”转而又指向魏宁和,“还有这该死的病秧子。”   孙碧螺瞳孔黝黑,木愣愣站在原地,周身怨气萦绕,瞧着凶,却像提线木偶,线不动,她也不动。   元稹在孙碧螺身后躲藏,看着苏隽就恨,“碧螺,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们。”   孙碧螺还是没有动作。   魏宁和突然嗤笑一声,“苏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明白。”他轻轻颔首。下一刻,并手一指,收鬼袋飞到孙碧螺头顶上方,张开了大口。   苏隽淡淡看了眼元稹,踱步上前。   “碧螺碧螺碧螺还愣着干什么!”元稹慌不择路,急急忙忙就想跑,却腿一软摔倒地上,眼看苏隽越走越近,屁滚尿流往外爬。摄魂铃这时随着他动作,叮叮当当发出脆响。   孙碧螺听到摄魂铃声,往旁边一跳,跳出了收鬼袋范围。   铃声唤起元稹理智,镇定下来,立刻疯狂摇晃起来。果然孙碧螺动了,听从指令,转身飘到苏隽面前,长长的黑发怒长,直扑苏隽。   苏隽挥手打出一道灵力,将鬼发阻挡在外。   孙碧螺低声怒吼,收回长发,张牙舞爪欺身而上。   元稹不满孙碧螺战斗力,边摇晃摄魂铃边火上浇油:“碧螺,我的好夫人,为夫好想你……”   熟悉的口吻,让孙碧螺怔愣,随即血泪滂沱。她似乎回复了点理智,从木讷中醒来,却也像丢失了神智,更不清醒。   她将元稹当作了夫君,张口便是哽咽:“郎君……”   “碧螺,为夫死得好惨啊,胳膊好痛,腿好痛,你看到我的头了么?”   “碧螺,碧螺,你要记得我是因你而死,我是因你而死的!你对不起我,你要为我报仇!”   碧螺……   碧螺……   碧螺……   一声一声,伴随摄魂铃声钻进脑海深处,伤疤被狠狠揭开,孙碧螺痛苦不堪,思念疯长,愧疚蔓延,怨气升腾,鬼发不受控制攻击。   大厅之上桌椅狂飞,地动山摇。   元稹得意地笑,继续煽风点火,催生怨气。他对孙碧螺的消极怠工很不满,为了激发她全部战力,只能在她伤口上撒盐。   操控孙碧螺的元稹,面容格外冷漠。   他口中的爱与思念,可以不要钱地往外吐,“碧螺,我好想你,没日没夜都在思念,碧螺……”   “对不起对不起郎君对不起呜呜呜……”仿佛死前画面重现,孙碧螺悲痛欲绝,再也忍不住,捶着胸口,嚎啕大哭。   黑不见底的眼珠子,随着眼泪变得血红。   火候加得差不多,元稹心满意足,指向苏隽,冷酷道:“娘子,替为夫杀了他。”   “我、我……答……应!!!”孙碧螺沙哑说完,怒吼一声,满身仇恨转移向苏隽,长发蔓延,鬼爪凌厉,招招取人性命。   苏隽一边与厉鬼对阵,一边从元稹口中听过往之事,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魏宁和这边听到消息,彻底确定,孙碧螺之死必然出自元稹之手。   抚摸怀里的黑球,对这想去解酒情郎的傻女鬼说:“看到么,这就是你为之粉身碎骨的郎君,原来,这就是元稹口中的爱啊,值不值一枚铜板?”   女鬼到此刻犹执迷不悟:“不是的,元郎他不是……”   女鬼碎碎念叨元稹的好,说元稹才华过人,因不屑官场才从未参加科考,否则定是头名状元。元稹颜如舜华,俊美风流,九州之内,四海之外无人能及。元稹重义痴情,他娶的每一位夫人都是照着从小长大的青梅碧螺找的,只是那些女人承受不起元稹的命格,是以新婚暴毙。元稹自责不已,深深怀念,给每一位夫人都写了感人肺腑的诗……   在她看来,元稹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是九州四海最最最完美无瑕的男子。   魏宁和回她两个字:“呵呵。”衍圣宗最完美的大师兄都不敢以完美自居,一个人渣居然成了完美的代表。   后来,实在被女鬼痴情打动,又回她两个字: “闭嘴。”   女鬼委委屈屈闭上嘴巴,鬼知道这么个瘦弱少年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强大的鬼气啊。   大厅战斗激烈,房倒屋倾。魏宁和皱着眉头退出战圈,转身回到黄花梨木椅上。   小女鬼忧心忡忡看着战斗中的两人,“白衣人很厉害,这样下去可不行,他会伤害到元郎的。”   魏宁和敷衍:“真厉害,女鬼早被擒拿了。”   “不,白衣修士没有出击,他在让着碧螺姐姐。”   “哦?” 魏宁和认真去观察战斗中的一人一鬼……还别说,真是这样。   “阿宁,此地阴气太重,保护好自己。”苏隽抽空分出一缕心神,看向魏宁和这边。龙侯剑当即明白主人心意,挺身而上,紧紧贴着魏宁和,散发浅浅烈阳之息,寸步不离,将一切邪祟阻挡在外。   谁也没注意到,元稹一边摇晃着摄魂铃,一边悄无声息来到魏宁和不远处。   元稹紧紧盯着坐在黄花梨木椅上的少年。而此刻少年正在全心全意观战,没注意到他。   他知道,这个小修士也就嘴厉害,其实没有修为,没有武力,就是个长得好看的病秧子。没了白衣修士保护,她就是个普通人。   一捏,就碎。   但就是这病秧子,仗着白衣修士,在他面前放肆,屡次三番坏他好事,哼,看他怎么收拾他。   元稹嘴角扯起一抹怪异微笑,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小铁盒,小心翼翼打开铁盖,仅开一条缝,身上温度陡然冰凉。   “去吧,吸干他的血,吃光他的肉,你将无比强大。去吧。”   这是他仅次于碧螺外最心爱的法宝了,凶煞阴毒,性情狠辣,他平时都舍不得用啊。   铁盒打开那一瞬间,怨气汹涌钻出。   一道黑影携裹雷霆之势冲向魏宁和。   苏隽脸上浮现出波动,大喊:“阿宁!”   元稹吓一跳,转而得意大笑,平庸脸上甚至狰狞一片。果不其然啊,人都有软肋,白衣修士的软肋就是他这个废物病秧子弟弟。   抓住敌人弱点,元稹手舞足蹈:“我的碧螺死了,你的阿宁也要死了哈哈哈!”   黑影直奔魏宁和而来。 第43章 厉鬼过往   元稹脸上露出计谋得逞的笑。   苏隽目光凌厉, 袖子一挥,数道利刃划破长空。   元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死死钉在门外树干上。瞪大眼睛, 又一道利刃飞来, 闪烁冰冷的光。   元稹惨叫。   利刃贴着发丝,穿破玉冠, 钉在头皮顶上。   苏隽冷冷投来一眼, 这一眼威慑力十足,元稹险些吓破胆,冷汗如瀑。   “傲个什么。等你弟弟变成鬼,也可以像我一样,把心爱的人养起来, 全都养起来, 日夜陪伴,她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听话,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也不会违背你的命令……只是恐怕你要与捉鬼诛邪的大事背道而驰了,或者也可以大义灭亲——”元稹好容易才平复心绪,面容扭曲地下诅咒。   “不一定哦。”门内一道脆生生的嗓音炸响耳边。   元稹愕然, 艰难地抬头去看, 映入眼前的一幕,让他脸上血色尽退:“不、不可能。”   大厅门口, 魏宁和一手抓着疯狂挣扎的女鬼,娇小身子倚在黄花梨木椅中,幽幽地笑。   周身鬼气弥漫,试图攻击,却在接近她身体刹那, 被狠狠弹开。   魏宁和嘴唇略显苍白,看似漫不经心捏着女鬼,可女鬼像被巨大的力量镇压住,尖叫着咆哮着,无法动弹。   她身边不远处,另一团女鬼被见异思迁的敌人丢在龙侯剑上,尖叫着滚来滚去。龙侯剑不亦乐乎地平衡鬼脸,发出烦躁地嗡嗡声。   魏宁和抓着厉鬼,仰头微笑着看向元稹,漂亮的眼睛里不见丝毫恐怖,只有戏谑。   她长发不知何时解开,漫天飞舞。周身黑雾萦绕,纤纤玉手拨弄厉鬼,露出满意的微笑。   自然而诡异。   元稹不可置信,身体瑟瑟发抖,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你不是……不是……”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渣会驭鬼。”魏宁和苍白的脸上尽是嘲弄,懒得再理会人渣,手团巴团巴抓来的厉鬼,慢悠悠放在眼前一看。   鬼脸几乎被阴煞之气遮住,凶煞之气仅次于正与苏隽相斗的孙碧螺。女鬼的脸看不清,只露出一张大得诡异的嘴,满口利齿,碰上谁都想咬。   脸上的雾太碍眼了。   女鬼挣扎不动,凄厉嚎叫。   魏宁和纤细手指点上去,释放出同源之力。   不知畏惧还是臣服,鬼脸当即定住,乖巧地躺在魏宁和怀里,任由她拨开脸前黑雾。   黑雾拨开,露出一张扭曲可怖的女人脸,眼眶怒张,嘴巴裂到耳垂,异常可怖。   魏宁和再一次轻抚她脸颊,女鬼面容没有变化,叹息着摇头。长期被怨气包裹,这女鬼已经丢掉了正常表情,想让她恢复本来面容,很难。   苏隽担忧的声音传来:“阿宁,不要动功。”   魏宁和抬头,对他勾唇轻笑:“没事,我不会拖你后腿。且专心制服孙碧螺,莫要担心。”   魏宁和嘴唇愈发苍白,长发飞舞,衬出一种别样妖冶的美。   这一幕落在苏隽眼里,他薄唇紧抿,更担心了。   最担心的不是鬼物会伤害阿宁,也不是阴气太重伤她身体,而是与鬼物接触后,她愈发像……   魏宁和右手覆盖一层薄薄鬼力,覆盖女鬼脸上,口中念着神秘咒语,轻轻抹过鬼脸,霎那间烟雾蒸腾,女鬼发出尖利鬼叫,剧烈挣扎。   手掌拂过,女鬼扭曲面孔恢复正常,除了嘴巴撕裂无法愈合,五官总算回归正位。   这是很清秀的一张小脸,圆圆的杏儿眼楚楚动人。不知多大怨气,才变成那样面目扭曲的可怖模样。   女鬼哽咽,眼珠一滚两汪血泪:“谢仙长……谢仙长。”   魏宁和身体脱力,背靠椅子,淡淡道:“谢什么,我救不了你。”   “能这样,小女子已经心满意足了。”女鬼闭上眼睛,从前恢复理智只是奢望,她被恶人操控,做下数不清的坏事,因果报应,她知道自己将面临的下场。她只希望,飞灰湮灭之前,能看一眼六郎。   想到这里女鬼眼眶血红,差点控制不住煞气走火入魔。她转向魏宁和,滚动身躯,头磕在魏宁和掌心,厉声道:“小女子陈芳玉,愿献出一切,恳请仙长杀了恶人,为我报仇!”   “哦?你的仇人……”   女鬼眼中流出血泪,眼睛恶狠狠瞪着元稹,可看到他手里的摄魂铃,又退缩回来。深恶痛绝又恐惧,咬牙切齿道:“是!元!稹!”   怕仙长拒绝,女鬼迫不及待说出她的遭遇。   女鬼名叫柳香河,幽州邰县禺山村人,是山医的女儿,在姑娘家最美好的二八年华,与隔壁猎户家的小儿子六郎定了亲。两人青梅竹马,时常上山,竹马打猎,青梅采药。   一次未婚夫妻俩上山途中,遇见一俊美清润的男子。男子踏青时不小心踩到毒蛇,毒素蔓延,已经奄奄一息。两人心生怜悯,将男子带回山上救治。   半月之后,人救活了,俊美男子感恩不已,斯文有礼地拱手说,救命之恩,定当报答。   又问可曾听过幽州城元稹名讳。   “当六郎说没听过时,我看见元稹脸色有些不好,当时也没注意。哪曾想,就这一句话,竟招来杀身之祸。元稹表面看起来谦和有礼,实则极度自大傲慢,他觉得整个幽州都该听说过他的大名,是以六郎说没听过,对他而言是一种挑衅。”   柳香河悲痛,“临近成亲,六郎给我最体面的聘礼,独自上了山,谁料这一去,再回来时已是尸体。人人都说六郎因我而死,那几个月,我日夜愧疚煎熬,生不如死。”   后来发生太多的事,爹娘相继感染风寒,撒手尘寰。家中只剩下祖母与柳香河,而祖母身体也快不行了。   这时元稹上山,说有办法治好祖母,他说他心悦柳香河,医治祖母的条件就是要柳香河嫁他为妾。   魏宁和嘴角抽搐,不用想便知元稹没安好心:“这哪是报恩,分明是报仇吧。”   老百姓命苦却不下贱,尤其是山里人,性情耿介,没有哪个良家女甘愿给人当妾,一辈子抬不起头。   “你愿意?”   柳香河沉默片刻,直直看向魏宁和,凄苦道:“仙长,从小父母教导,女孩子须得自爱,宁做贫家妻,不做帝王妾,我自是不愿,可……又能怎么办呢?”   祖母病情日日加重,她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祖母再逝去,这世上她就真的漂泊无依了。   元稹温声细语地每天安慰她,却冷眼旁观,她一日不答应,他一日不出手,就这么耗着。   人命关天,柳香河耗不过,终究松口答应嫁给元稹。一顶小轿从偏门抬入元府,从此,她成了元稹的小妾。   新婚之夜元稹抚摸她的脸,动情地许诺,他此生命里无妻,只有一个妾。嫁给他,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好的决定,他发誓,香河下半生不用再吃一点苦了。   魏宁和不置可否:“你信了?”   柳香河几乎不愿回忆那段日子,眼眶里血泪成串成串往下掉。   新婚前三个月,元稹的确对她好,带她湖心划舟,带她踏青赏花。幽州城疯传,柳香河真幸福,这好命是祖上烧了高香。   柳香河一开始也以为元稹是真心实意,准备安安心心当她的妾。谁知,三个月后,元稹身边有了新人,他给她作诗,为她描眉,娶她回来……当妾。   魏宁和想笑,想了想又觉得哪里怪异,紧盯着柳香河:“不对,元府,从头到尾只有一房小妾。”   若妻妾成群,元稹痴情之名也不会广为流传。   想到卷宗记载,元稹只有一名小妾,名为——   魏宁和醍醐灌顶,扭头道:“香河?”   龙侯剑上,尖叫的女鬼缓缓转过来脸,瑟瑟发抖:“仙长叫我?”   魏宁和看向怀里。   两个香河,一个小妾。   柳香河鬼脸苦笑道,“因为我死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说元稹如此花心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妾,这不合常理。原来,元稹所有的妾都叫香河,只是为了维持他痴情公子的形象,叫香河的妾只能有一个。有了下一个,上一个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柳香河咬牙切齿,面目又有扭曲之相:“我到死前才知,元稹那恶人丧尽天良,为了纳我为妾,他暗杀了六郎。为了逼迫我就范。又杀了我爹、我娘。祖母的病,也是他纵鬼行凶!可怜我祖母本该颐养天年,却为元稹所害,元稹出手救她,却透支她余下寿数,没过一年就病死了。”   临到头来,才知自己当初好心救下的是一头白眼狼,柳香河除了怨恨元稹,更多的是怨恨自己,是她害了六郎,害了爹娘,害了祖母,最该死的是她,是她啊。   “呜呜呜呜呜呜呜……爹,娘,祖母,六郎,是我错了……”柳香河痛不欲生。得知真相那一刻,她就疯了。   “哭吧,哭吧,可怜见的。”魏宁和叹息。可怜之人天下有,比起这些人,她上辈子幸福一生,临死才痛苦那么一下,相较而言,似乎没那么可怜。   柳香河:“最可怜的还不是我,而是元稹口口声声说最爱的女人啊——”   她扭回头,看向大厅内。   魏宁和惊讶,“你是说,孙碧螺?”   - 第44章 观鱼台下的白骨   “啊!!!”大厅中, 孙碧螺凶狠地与苏隽搏斗,招招致命。   元稹被困住手脚,再不能催动摄魂铃。   离开摄魂铃, 孙碧螺依然满身凶煞, 每一次攻击,都恨不能将对方撕碎, 每一声怒吼, 都歇斯底里饱含痛苦。哪怕伤痕累累,依然战意蓬勃。   痛苦过往一旦被唤醒,就再难收回。   “苏隽,结束战斗吧。”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孙碧螺再一次被术法束缚, 魏宁和出声道。   之前迟迟不收孙碧螺, 便是为了激怒她、消解她戾气,摸清楚她怨愤缘由。如今一切知晓, 水到渠成, 可以装进收鬼袋了。   苏隽颔首,术法化作金线捆住孙碧螺,将其纳入收鬼袋中。   最后一声哭嚎远去, 大厅中阴森可怖的压力逐渐消散。   魏宁和抬头看天, 夜空中,不知何时挂上了银月, 茭白如洗,洒落淡淡清辉。   苏隽手执夜明珠,几步到魏宁和身边,手背探向她额头,微微发烫, 便知她又生病了。熟练取出一件大氅披在她身上,系好带子,将丹药塞入她口中。   魏宁和老老实实任由苏隽摆弄,让抬手抬手,让张口张口。   “你若一直这么听话倒也挺好。”苏隽叹气,而后揉揉她脑袋。   没有比这丫头更难伺候的祖宗了。   “唔……”魏宁和难得不与他顶嘴,扭头找到龙侯剑。   龙侯剑被坑得挺惨,为了看守住女鬼,它快被整崩溃了。鬼知道这么一个清秀姑娘,那么能叫唤,跟被杀的鸡似的。   魏宁和看向元稹。   苏隽顺着她目光所至看过去。   元稹身体一僵,随即满头大汗,身体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此刻他只是一个怕死的普通男人,哪里还有一丝幽州第一公子的温润如玉?   柳香河见状清秀小脸又扭曲了,声音凄厉:“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不要动我的元哥哥。”这时龙侯剑的女鬼突然大叫,叫的同时身影蹿出去,飘到元稹面前,拼命将困住他的灵刃拔掉,大喊道:“元哥哥快跑!”   元稹哆哆嗦嗦,顾不得与女鬼调情,手脚恢复自由就往外狂奔,一个趔趄摔个狗吃屎,顾不得更多,爬起来继续跑。   柳香河恨不得上去抽散这玩意儿,控制不住尖叫:“你在干什么?”   女鬼香河拦在元稹逃跑的路上,眼珠子紧盯魏宁和,充满祈求。她知道两个仙长魏仙长是最弱的,穿白衣的仙长修为更强,可就是这瘦弱的少年,才是两人之中当家做主的,白衣仙长对他百依百顺。   香河不住的祈求,“两位仙长,求求你们放过元稹哥哥,他是个好人,求求你们了。”   厉鬼柳香河怒不可遏,气的嘴皮子都不利索了,“事到如今还看不明白,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蠢货蠢货!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蠢货。”   “我希望元哥哥平安无事!”香河还是祈求,眼泪汪汪看向魏宁和。   魏宁和看了眼最后这个忠心耿耿的女鬼,摇摇头,招她过来,“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么?”   “知道,新婚之夜,暴毙而死。”女鬼小心翼翼看了眼苏隽,怕的要命,根本不敢跟他说话,却对魏宁和很是依赖,这种莫名的依赖感她都不知道从何而来。   “你再仔细想想。”魏宁和手指点上女鬼眉心。   淡淡清凉渗入灵台,女鬼一个激灵,只觉得脑袋里的黑雾被利刃劈开,某些她早已忘记的过往浮上眼前。   “是……是元、稹杀了我。”女鬼承受不住信仰崩塌的绝望,双眼血泪,“可是,为什么呢?”   柳香河嗤笑:“为什么,能为什么。因为他要维持幽州第一公子的身份,他迷恋钱财不尽的日子,他享受女孩痴迷的快感,他渴望财富、权力和成功,但是他容貌寻常,天赋一般,所以他需要养鬼,用虚假幻想迷惑你们的双眼,让你们痴迷倾慕依赖他,这样,便会忠心耿耿为他做事。”   “这些年,我受他控制,把仇人当成主子,杀了多少无辜人,做下多少恶事。元稹那人渣,他生前利用了我们维持痴情人的名声,死后利用咱们为他作恶,恨不得将我们这些女人骨头啃光,连骨髓也要敲开吸精!”   柳香河身上怨气随着血泪暴涨,“像他这样自私自利、残忍恶毒的人,我恨不得、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女鬼香河呜呜呜地哭。   “行了。”魏宁和抚摸柳香河脑袋,将她长长的鬼发理顺,“不会让你们白死,我给你们机会。”   柳香河依赖地噌魏宁和手掌,“谢谢你仙长,谢谢……”   女鬼香河也飘过来噌她。   苏隽眉头拧紧,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抬手甩出收鬼袋将两只女鬼放进去。满室温情,顿时被一盆凉水浇熄。   魏宁和淡淡扫了眼他,扫兴,说的就是这人了。   苏隽铁面无私:“你身子虚弱,不宜与鬼物相处过久。”   说罢抬手一指,龙侯剑飞快蹿出。不过三息功夫,挑回来一个瘫软成烂泥的元稹。   “仙长,求求你们放我一马,我什么都给你们,什么都给你们。”元稹涕泪横流地祈求,哪还有半分幽州第一公子的风采。   魏宁和嗤笑:“放过你,那些死去的人怎么办?”   苏隽抬手,将元稹身上摄魂铃吸入掌心。   “不要,不要,不要!!!”元稹眼看着摄魂铃离去,眼底赤红,疯狂挣扎起来。那可是他控制女鬼的宝贝,没了宝贝,他怎么办,又要回到过去那个容貌普通、能力平庸的元稹。   这怎么能接受,还不如杀了他。   摄魂铃一离身,被抹去连接,元稹受到反噬大口大口吐血,昏迷之前冷冷咒怨,“我一定会报复的,一定会报复的。”   魏宁和围绕元稹转悠,元稹身体周围依然笼罩淡淡黑雾,站在他身边,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   越看越疑惑:“他身上……应该还有别人下的狐媚咒,正是这个咒,使元稹具有狐媚气质,才能诱杀那么多女子。”   元稹身体浮空,道道金线周游。一刻功夫,苏隽收手。   解了咒,苏隽面色闪过一抹复杂。   魏宁和:“元稹身有灵根,可惜,好的不学坏的学,不知从哪个魔修身上学了这么一手。”   “不是。”   魏宁和惊讶,“不是什么?”   苏隽缓缓道:“传授他术法的人,下诅咒的人,更像仙门中人,这是三大仙门的手法。”   “白娘娘。”   魏宁和凝重:“又是她。”   怎么哪里都有这人,抢人夫君、害人家破人亡,连元稹养鬼,也是她指引……   “她好像将凡人当成了玩物,想怎样就怎样。”   苏隽:“我会将此事回禀师门。”   仙门之中,规矩甚严,由不得弟子胡作非为。   “两位仙长!”   一阵凌乱脚步声冲了进来,打断魏宁和思绪。   一队捕快快步跑开,为首的,赫然是捕头陈安。   陈安万分羞愧,一醒来发现自己身在元府之外,就明白没能帮上两位仙长的忙,反而为了保护自己,给仙长添了乱。   他们之后想也不想便去撞元府大门,不知怎么,门就是撞不开。门内时不时传出声声女人尖叫,听得他们毛骨悚然。   直到方才,女鬼尖叫声许久没有响起,陈安才壮起胆子,继续撞门。奇怪的是,只轻轻一撞,门就破开了。   苏隽神色淡漠,将魏宁和揽在怀里,同时将龙侯剑收回。   元稹“噗通”摔在地上,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苏隽的一刹那,瞳孔骤缩,咬牙道:“白娘娘会——”他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不知怎么就说不出来话。   陈安等人包围上前,看了半晌,“这是……元府管家?”   魏宁和:“是元稹,这是他原本模样。”   陈安眼底浓浓的怀疑,还没说话,小灵通就目瞪口呆地大叫,“不会吧,元稹长这样?”就这贼眉鼠眼矮个子,长得还不如他呢。   “样貌还行,可是跟花神比差远了,我记得他以前不是这样,以前他……对了,他以前长啥样来着。”   “他不是幽州城第一公子嘛,玉树临风,俊美潇洒,样貌么,样貌……我也想不起来,奇怪。”   “我也想不起来了。”   原本就是虚假幻象,一旦抽去外层包裹的东西,留给人的一切美好,顷刻间飞灰湮灭。   陈安略微一想,隐约明白了真相,冷冷道:“绑了。”   剩下的事魏宁和与苏隽不便插手,捕快们绑住元稹,又冲入元府搜寻,将管家等一干嫌疑犯全都带走。   元稹被带走没多远,苏隽手中的收鬼袋就不住挣扎。   魏宁和瞥了眼,淡淡道:“稍安勿躁,会让你们去报仇的。”   收鬼袋瞬间安静下来。   小灵通被陈安派过来询问魏宁和,还有何事需要他们做。   魏宁和指着观鱼台:“你们去多找些人,把那湖挖了。”   “遵命。”   捕快们一开始还不知道湖里有什么,只管遵从仙长吩咐,卖力干活。当他们排干湖水,挖开观鱼台下一层淤泥时,险些吓破了胆。   观鱼台下,数不尽白骨,双臂皆扒拉观鱼台,似乎想爬上去。   众人毛骨悚然。   这元府,究竟藏了多少恶啊! 第45章 观鱼台下的水井   元稹被抓一事迅速传遍幽州城, 掀起轩然大波。   一时间,满城女人为元稹喊冤,她们心目中的元稹公子处处完美, 颜若舜华, 温润如玉,就算犯罪, 那也是在女人芳心里纵火的纵火犯。   很多男人也为元稹抱不平, 元稹是他们榜样,多少人向他学习,只为成为才华出众的人。   元稹名气太盛,家喻户晓,为此幽州百姓都准备联名上书, 求官府放过元稹。这种喧闹在次日官府贴出一排告示戛然而止。   一张告示画的是元稹原本面目, 略显阴冷的三角眼、尖酸刻薄的平庸脸。另一张,是幻化后的脸, 温文尔雅, 俊美如玉,让人一眼就痴迷的容颜。   两张图对比明显,百姓一时都愣住了。   “这第一张是……元公子?”匪夷所思, 百姓谁都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 元稹乃天上人间第一公子,肯定官府抓不出凶手, 索性拿他定罪,可怜的元公子,竟受此等侮辱。”   “或许图上为真。老夫拜访过元老夫人,记得那时元稹就是这般模样,平平无奇, 站在老妇人身边。”   负责贴告示的人面露厌恶,随后贴上第三张图、第四张图、第五张图……从第三张开始,后面每一张,都附带一幅人像,底下注上名讳、户籍、死亡时间地点和死因。   从元府老夫人所出的嫡子元朗开始,到柳香河、邰县禺山村惨案死者、张家灭门惨案死者、孙碧螺、上任花神曹宣、上上任花神李思源……   从死者名单往下数,围观百姓只觉得浑身发冷。   一男子目光突然定在其中一张死亡画像上,身形止不住颤抖,再往下看到名字,控制不住嚎啕大哭:“妹妹,妹妹啊,哥哥找你两年……”   不多时又有失声痛哭:“我的乖女……这不可能,不可能……”   越来越多百姓,在死亡画像里看到昔日亲近的人,悲声大哭。谁也不愿相信,他们以为莫名失踪了或者早已嫁出去的女孩,再见都已成亡魂。   “要找那恶人报仇!”   “罄竹难书,千刀万剐!”   百姓看完告示,群情激愤,很快联名书换了内容,从要求官府释放元稹,到联名上书请求一定要将元稹正法,以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两日后,魏宁和去牢狱探视元稹。   两日功夫,元稹已满头白发,乱糟糟披散。进入牢狱后大概过得太刺激,脑袋神志不清,身体扭成一股极其诡异姿态,瑟瑟发抖蜷缩在墙角。   凑近了,还能听到他嘴里不停地求饶:“我罪大恶极、我恶贯满盈、是我杀了你们、是是是都是我干的……”   他喉咙发出低不可闻的哀求:“放过我吧求求你们,我知道错了……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魏宁和扫了眼阴森森牢狱,满屋子女鬼,都恶狠狠趴在元稹身上,剥皮、锯腿、拔舌……所有能上的刑罚都用上,循环往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传说里的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   魏宁和挥挥手,让女鬼放开元稹,她有话要问:“元稹,孙碧螺是怎么死的。”   元稹抬起头来,双目无神,痴痴呆呆:“我招,我什么都招。碧螺她,她是我最爱的女人……”   魏宁和从元稹口中,得到一桩桩悬案的真相,每一桩都与卷宗相对应。包括最离奇的张家灭门惨案和两任花神之死。   孙碧螺与元稹初相识,是在他七岁那年。七岁那年元家大公子元朗生一场大病,请来了幽州城医术最好的孙大夫看病,孙碧螺随父亲而来。孙大夫医治好元朗之时,又有下人说元稹也病了,孙大夫便提着药箱去看元稹。   那是元稹第一次见到孙碧螺。小时候的孙碧螺模样秀气,在高烧不退的他旁边温柔哄他,元稹睁开眼,第一眼就将小女孩记在心里。   后来,他千方百计地去药店找她,一来二去,两人熟悉起来,成为朋友。不过不同的是,孙碧螺将元稹真的当作朋友看待,同情他的处境,常常帮助。而元稹却将这段关系,认为是青梅竹马,郎情妾意。   长大后,孙碧螺出落得愈发标志,元稹也愈发喜爱。待孙碧螺一及髻,元稹便迫不及待向孙大夫提亲,信心满满地觉得,一定能抱得美人归。   谁知事与愿违。孙大夫只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不肯轻易嫁出去,而孙碧螺听说了此事,亲自找到元稹,言明他们只是朋友,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元稹心里落差极大,他总觉得孙碧螺也喜欢他。   呃……   魏宁和无语,看向旁边:“他这种自信哪里来的。”   苏隽淡淡道:“有些人天生自信。”   魏宁和端视元稹平平无奇的长相:“……这样啊。”   元稹:“…………”   继续讲。元稹被孙碧螺拒绝以后,当时头脑一热,犯了个普通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他压着心爱之人欲行不轨。   孙碧螺当然躲开了,但从此以后,两人朋友关系也断了。   元稹不甘心,这种不甘在得知张家公子与孙碧螺两情相悦,孙大夫答应了张家提亲以后,化作愤怒,那是一种被欺骗、被背叛的愤怒。   张家公子容貌俊美,气度沉稳,举手投足间谦和有礼。   “她就是嫌弃我不是嫡子,嫌弃我长的一般,嫌弃我没有权势没有地位。她跟别的女人一样嫌贫爱富,贱人!”   魏宁和看一眼立在元稹身边的孙碧螺,嘲讽道:“上门提亲你两手空空,还独自一人上门,你当你多大脸,一无功名二无能力,谁家爹愿意把闺女嫁给你。而且人孙小姐都说了对你没感觉,明明白白拒绝你还有错了。后来呢。”   “别扯乱七八糟的,直接说,谁传授给你的邪术。”   元稹脸上露出恐惧:“不、不能回答。她容不得背叛,她会杀了我的,她会杀了我的。”   魏宁和不耐烦:“你之前好像说过,白娘娘不会放过我们……白娘娘是吧。我们已经知道了,你说不说都是要死。”   孙碧螺配合鬼王,白惨惨的双手掐住元稹脖子。冰凉窒息的触感让元稹尖叫,“我说我说我说!……是白娘娘!”   临近孙碧螺与张公子大婚,元稹性情愈发暴躁,也愈发绝望。那时,他在幽州城外碰上一个人,从此改变了人生轨迹。   是一个神秘的蒙面女子,自称是白娘娘,她说她知道了他的遭遇,孙碧螺与张公子成亲,背叛了他,她很是同情,她会帮助他的。   白娘娘将一本养鬼书册印入他识海,告诉他如何使用。白娘娘的嗓音轻柔而蛊惑:“有了它,你将拥有俊美、才华、财富、地位、名气,世间女子没有人能抵抗你的魅力,好好使用,祝你幸福吧。”   后来她就消失了。   再后来,元稹暗自修炼养鬼术,先悄无声息杀了元府大公子,炼成第一只鬼。后来元府丫鬟、小厮……没过多久,他养的小鬼越来越多,在外人看来,元稹容貌愈发俊美,才华愈发卓绝,愈发受到元家家主栽培。元稹日渐膨胀,觉得自己绝无仅有的完美,是天之子。   他傲慢地去找孙碧螺,说他心悦她,如果她愿意,他可以带她私奔。   孙碧螺还是拒绝了,她说她心里只有张公子。   一时间,元稹愤怒不已,不过这回的愤怒,不再是被背叛的愤怒,而是孙碧螺有眼不识泰山的愤怒。   “你会后悔的。”   元稹无法容忍别人一丁点的轻视,谁轻视他,谁必将付出代价。于是,张家孙家大喜之日,第一个祭天的,便是张家。   小鬼肆虐婚礼每一处地方,碰上张家,便爬上去吸取魂魄,在外人看来,他们前一刻还在与张家人说话,下一刻,人突然痴痴呆呆,轰然倒下。   元稹黑衣蒙面来到新婚夫妻面前……   “是无止境的贪欲害了你。”魏宁和听完故事,漠然转身离去。数不清的女鬼爬上元稹身体每一个地方,接着惩罚。   元稹痛苦惨叫。   “上任幽州侯夫妻家破人亡、这次张家与孙碧螺更惨烈。白娘娘简直就是阴沟里的老鼠,专门拆散恩爱夫妻的,我看应该找一对铁板夫妻,看她有多大能耐拆散。”说到这里,魏宁和忍不住看向身边人。   若说皮相,没人比衍圣宗大弟子更出色了。   若论气度,白衣翩翩仙风道骨。   若与他扮演一对普通夫妻,能不能招来白娘娘?   苏隽瞬间会意,“我们本就是夫妻。”   只是恩不恩爱需要另说。   “两位仙长,稍等稍等啊!”小灵通声音远远传来。   魏宁和:“何事如此惊慌。”   小灵通上气不接下气:“我们在、在元家观鱼台下,挖到、挖到一口井。那口井邪门的很,兄弟们都跟中邪了一样,求仙长救命!”   井?   魏宁和与苏隽对视一眼,从彼此脸上看到凝重。   “带我们去看看。”   苏隽揽着魏宁和腰肢,缩地成寸就消失原地。小灵通目瞪口呆,叹一声仙长神术,反应过来便往元府飞奔。   两人出现在元府观鱼台上,下方,几个捕快追赶撕咬,野兽一般疯狂。   观鱼台四寸远处,砸开的湖泥底下,一口水井赫然出现。 第46章 天子贡酒   水井怨气喷涌而出, 周围人目眦尽裂,疯狂攻击身边朋友。   陈安以匕首扎腿,鲜血迸溅, 艰难维持清醒。   看到魏宁和与苏隽出现, 如释重负,苍白脸上扯出笑容:“麻烦两位仙长。”   “不必。”除魔诛邪, 本就是仙门中人应做之事。苏隽掐了诀, 让神智丧失的人先昏迷过去,而后拉上魏宁和,观察起那口水井。   “外形、布局,都与天虞岭上子母井差不多,就是井的方位……井一般圆口朝上, 居于地面, 而这口井偏井口微斜,藏在观鱼湖中, 怨气不得出, 便从斜口溢散一点,怨不得水里没一条活物,而水井里怨气也会积聚。是极凶煞的东西。”   苏隽:“此间并非孙碧螺埋身之所, 另有其人。”   魏宁和:“是另有其他人, 说不定孙碧螺也不知道水井里困的谁。是子母井无疑问了,毁掉吧。”   淡淡说完, 魏宁和嫩白手掌一摊,取出罗盘,跟随罗盘围绕观鱼湖走,走走停停,报出方位。   苏隽眉目清冷, 持龙侯剑一划,将近旁凡人清走。随后取出布阵石,根据魏宁和所报地点进行布阵。两人配合默契,不到一个时辰功夫,就将整片观鱼湖圈起来,布下小困邪阵。   困阵完成的刹那,水井怨气忽然磅礴喷出,只不过,还没等接近魏宁和,先被一堵透明墙壁拦住了,那是小困阵结界。   怨气砰砰砰击打结界,阴风掀起,结界纹丝不动。   子母井里的东西,见自己困守水井不得出,操纵怨气伤人的打算也落了空,顿时狂躁吼叫。   苏隽紧抿薄唇,俊脸淡漠,抬起手将向上龙侯剑向水井投掷。龙侯剑高高飞到半空,剑身不断增大增大,剑锋散发出淡淡龙息,带有镇压一切邪祟的力量。   苏隽掌心下压。   龙侯剑听从主人指令,雷霆万钧落下。瞬间穿透井璧,携带逼人剑芒,直/捅/到底。   母子双鬼爆发出凄厉惨叫。拉长的调子,让人毛骨悚然。   龙侯剑破出水井,顺道也将这口水井摧毁。没了束缚,井水喷涌,吐出一堆断肢残体,啃了一半的脑袋、泡的肿胀的胳膊、人手人脚……   人间惨象。   魏宁和不忍地扭过头。这些,是那些女孩的尸体啊。   这些女孩生前也曾是父母掌中心肝,对未来心怀憧憬,她们以后,会嫁给不同的男子,走向不同的家庭。也许幸福,也许不幸福,可那都是她们自己的人生。绝不会像这样,以为嫁得好郎君,却从头到尾是骗局,死后魂魄被仇人操控不得自由,连尸首,都是残缺的。   从头到尾被利用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魏宁和心绪沉重,有点不知回去该怎么跟那些女鬼说。   之前她们拜托她,都知道自己为虎作伥无法善了,就希望鬼王能帮她们找找自己的尸体,如果已经入土为安,将地方告诉家人,倘若散布四方,还得麻烦帮忙捡回来,凑完整了下葬。   “将这些尸骨收敛……”魏宁和拽拽身边人的袖子。   苏隽也一脸凝重,抛出储物袋,将散落水井旁的零碎尸骨都收了起来。   母鬼呜呜咽咽拖着身子爬出井口,身上所穿罗裙,血迹斑斑。而她背后一脸色青紫的幼童,睁着血红眼睛一动不动,已丧失生机。   母鬼麻木呼唤幼子名字,得不到回应。   而爬出水井不久,母鬼就受不得金光,魂飞魄散。魂消前一刻,都在呼唤幼子。殊不知,幼子就在她背上,随着她的消散,也消散天地间。   子母凶怨气凝身,无法超度,只能除去。否则待母子爬出水井之日,便是整个幽州城、整个幽州灭顶之时。   伴随子母凶消散,观鱼台处缭绕的阴气被金光驱赶,逐渐消散。   观鱼湖恢复宁静,只剩下那口井,证明那些悲剧曾发生过。   魏宁和转身,从储物镯里翻出张瞬移符,往身上一贴就消失原地。   “好他个元稹,养鬼就算了,竟愚蠢地养子母井鬼,他以为凭他那点三脚猫功夫,能控制子母井厉鬼卖命?”   子母凶飞灰湮灭那一刻,魏宁和心情非但没有轻松,反而糟糕透顶。当即拍了张瞬移符,重回幽州牢狱。   “阿宁。”苏隽还没来得及摸妻子脑袋安慰,就见人直接抛弃他,甩张瞬移符走了。   他叹口气,冷峻脸上有些无奈,他还能干什么,只能追上去,看着她别出事。   幽州城,牢狱。   魏宁和出现在关押元稹的牢狱门口,直接让女鬼们折腾醒他。   “水井……不是……我没……没……让人……挖过。”元稹眼神涣散,问什么答什么,不存在撒谎的可能。   魏宁和坐在狱卒搬来的椅子上,紧盯元稹:“那你杀了人后,尸体放哪里了?”   “丢到、丢到……观鱼、台下……白娘娘说……那样……能养出……最厉害的……厉鬼。”   “你倒听她的话。”魏宁和漠然,“水井可能是谁挖的?”   “管、管家……”   问过元稹,魏宁和将怀疑目光投向元府管家。没想到,那个苍老的管家竟也身怀秘密。   在元稹回答里,老管家是他最中心不二的奴才,从小护着自家公子长大,从元稹接管元府开始,他便升为管家,成为元稹身边最忠诚得力的狗。元稹杀人,他埋尸,元稹放火,他递火折。观鱼台是他带人挖的,那些女人尸体也是他处理的,元稹对他再放心不过,从未过问后续。   至于管家是否背着自家公子阴奉阳违,元稹不知道。   但,魏宁和直觉,觉得这位老管家与子母井有关系。   他真的只效忠于自家公子?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老人?还是说,他背后还站着谁,在暗中操控这一切。   不得而知。   魏宁和转身又扔出一张瞬移符,来到关押老管家的地方。不同于元稹的特别监视牢狱,老管家被放进元府家仆隔壁的小牢房里。   “管家。”魏宁和站在牢房门口,对着老管家道。   老管家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魏宁和觉得奇怪,凝神打量,赫然发现,老管家身上已无半点生气。   死了?   苏隽随后赶来,见状,拍出一道符,贴上老管家的背。而后他摇摇头:“没救了,魂飞魄散。”   魏宁和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杀人灭口”四个大字。   魏宁和望向苏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深深疑惑。   苏隽摸摸魏宁和脑袋,俊脸凝重:“此事非同寻常,炼制子母凶之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除了元府,定然还有他处,存在不知多少这样的水井。我们暂时揪不出他,只能慢慢地查。”   两人回转幽州侯府,将事情说于他听。   幽州侯便听便狂擦冷汗,苦笑道:“是本侯无能,才让邪魔在此作祟,祸害百姓。”   魏宁和安慰他,“跟你没多大关系,哪怕你那英明神武的大哥在,他也一样没办法。”   提到自家大哥,幽州侯神色黯然:“这幽州侯还是大哥来做最好。我,我辜负了他期待。”   魏宁和又安慰: “别想多了。他自己的事都没弄好,能对你有什么期待。”   幽州侯:“……………”虽然是真相,但您老就不能委婉些?   当晚,幽州侯府灯火通明,为感谢苏隽与魏宁和的帮助,除掉祸害,解救百姓,幽州侯请来所有幽州豪绅,拿出珍藏已久的天子贡酒,大宴宾客。   “这天子贡酒名副其实,只有天子才能享用,九州侯爷得天子赏赐也得两坛。两位仙长闻闻,香不香,香极了,没办法描述,神仙一样的酒啊。”幽州侯细细品酒,胖乎乎的大脸盘上满是痴迷神色。   其他豪绅亦是痴迷,捧着酒樽小心翼翼地抿,畅谈饮酒之道。   “天子贡酒,原本叫杏花村酒,杏花村采用秘法酿造,封存十年,开坛之时,香飘十里,路人闻之皆醉,故而又叫十里香。”   “好极,好极!诸位瞧这颜色,色泽金黄剔透……”好酒配好杯,盛放天子贡酒的酒杯由珍贵的冰种帝王翡翠制成,质地细腻,晶莹剔透,与杯中金液浑然天成,相得益彰。   “酒味香醇绵柔,饮一口如置身于云端……”   见桌上众人一杯一杯饮酒,幽州侯心都在滴血,大骂酒囊饭袋,然后看向魏宁和与苏隽这边,讨好道:“两位仙长别客气……”   又转身对其他人骂:“你们这些牲口,牛嚼牡丹,别糟蹋本侯的好酒……”   “真的是喝醉了。”魏宁和啧啧感叹,要是清醒,哪敢在他们面前放肆。   “酒有这么好,我尝尝。”魏宁和说着爪子伸向酒壶。   眼看要碰到,爪子突然被捏住了。   魏宁和讨好笑:“苏隽啊,我就喝一小口,尝尝味道。”   苏隽将酒壶转走,一张俊脸冷酷无情:“酒劲太大,你不宜饮。”   “一点点。”   “不行。”   魏宁和冷哼:“那我喝什么。”   苏隽取出水果,用法术榨干了汁,递过来,杯口还冒着腾腾热气,“果汁便好。”   为了以身作则,苏隽自己也滴酒不沾,给自己也榨了杯果汁,对着魏宁和举杯,微微一笑:“多吃点菜。”   魏宁和感动得眼泪汪汪:“……苏隽,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魏宁和:“你可真像个老妈子。”   苏隽:“…………”   于是,满堂酒香四溢中,两位修士悄咪咪喝果汁。作为修士,他们以身作则,比普通人注重养生多了。 第47章 收尾工作   夜里宾客回去, 魏宁和与苏隽在侯府歇息。   夜间,魏宁和被一声细微哨声吵醒了,眯眼辨认了下, 是裴尧与她联络的鬼笛。   看了眼隔壁床上的苏隽。睡着的苏隽与他清醒之时没两样, 姿态一如既往的规整优雅,右手握龙侯剑, 发丝不乱一根。只是躺着, 就有淡淡威慑。   私自与裴尧见面,这事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不然,她倒不会怎么样,裴尧就惨了。   魏宁和坐起身,蹑手蹑脚穿上衣服, 走出房间。   她一离开, 床上的苏隽,蓦地睁开了眼睛。   龙侯剑嗡嗡嗡, 在漆黑夜里散发清幽剑芒。   魏宁和这边, 循着似有若无的鬼笛声,魏宁和来到幽州侯祠堂处。   夜风清冷,月光皎洁。祠堂门口, 两个守夜人已经被裴尧施法, 躺在地面睡得四仰八叉。   魏宁和裹紧大氅,迈过守夜人身体, 推门进入祠堂。   裴尧坐在祠堂供桌上,手里把玩着一块黑漆漆牌位,身影与黑夜几乎融为一体。   “嘿,好久不见了。”魏宁和轻轻来到裴尧身边坐下,凑近了看瞥到他手里的牌位, 上书“裴雍之爱妻陈芊芊”。   “你若不喜欢,毁了便是。”魏宁和静默片刻,道。   裴尧轻笑着摇摇头,抬手将牌位丢给原位:“没必要,自欺欺人罢了。那人杀了我娘,却立这么一块灵位,怕后人说他杀妻灭子声名扫地吧。”   或许还有些许愧疚。   但那又如何呢。人死都死了,骨头都烂了,再也回不来,夫妻情谊、父子情谊再也不复存在,弄这些虚头有什么用。   只会让他想杀他的执念,更重几分。   “对,就是一块木头,咱们跟块木头计较,未免太小气量。”魏宁和心知这就是一个死结,谁来都没用,她安慰也没用。   直接切入正题:“你这次来找我,可是鬼族那边的事。”   “跟您通报一件事,鬼族落脚点已经找好,在九州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裙华山。这是方位。”   魏宁和接过山地图,展开看一眼,点点头:“此事你做得很好,我放心。有时间我会过去看看。”   裴尧看着魏宁和笑:“有你去,鬼族的心就安定了。”   魏宁和也笑:“但愿如此。”   鬼族新立,前有仙门忌惮,后有魔道追杀,处境尴尬危险。魏宁和与裴尧就着鬼族以后的安排和发展,在小祠堂里讨论起来。   鬼族,是机遇,也是烫手山芋。魏宁和起初并不愿接手鬼族,东山海域太大,她个人实力精力有限,管不了那么多人,只管好魏水村就行了。   可既然管了,就认真以待。   —————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0`t``x``t . c`o``m   翌日,魏宁和送走裴尧,若无其事回到房间,正巧苏隽练剑回来。见到魏宁和,薄唇勾起,“阿宁早。”   苏隽迎着初晨的光,身姿挺拔,气质优雅,仿佛寻常人间剑客,而不是仙门寄予厚望、衍圣宗大弟子。   魏宁和微微看呆,不过还是回过神,咧开嘴笑:“早啊。”   这时,幽州侯带领一队人走来,热情洋溢:“两位仙长起的好早。”   今日,魏宁和与苏隽便要动身离开侯府。解决了元稹一事,剩下些许扫尾的活。帮人帮到底,两人既接手这事,就要做得圆满些。   拎着幽州侯赠礼,魏宁和罗盘定位,苏隽持龙侯剑杀敌。   幽州,继元稹覆灭,兴风作浪的邪魔歪道迎来了灭顶之灾。   幽州某一村子,魔道聚集起来紧急议事。   一魔修慌张:“不好了,大哥,那苏隽不知发了什么疯,非要把咱魔道连根拔除。得想想办法,想个办法,他都要打到咱们地盘了!”   另一魔修皱眉:“慌什么劲。不过一年轻仙门弟子,比不得咱们据守村子。整个村村民奉咱们如奉神灵,每月都送童男童女过来。咱们积蓄十年了,还怕一个毛头小子?”   “不是,二哥你刚出关不知道,苏隽那小子修为不可同日而语。幽州地界,被他拔除的魔窟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不可轻敌。”   “老三说得对,那小子不到二十筑基,是百年难遇天才,又受仙门器重,满门资源栽培,不能小看这小子。”被称为老大的魔修冷哼,“好好收拾一番。那小子不来便罢,来了,定叫他有去无回。”   “剑修棘手,那小子可有软肋?”   “根基稳固,清心寡欲,一心向道,没有软肋。”   “不,若说软肋嘛,我倒是听衍圣宗探子说,不久前他带一个凡间小娘子回宗,引起轩然大波。又听说,苏隽对那小娘子极好。”   “凡人?能让苏隽动心的,定是极美了。”   “……美,特别美,听说模样气质跟仙子差不多。”   “嗯,倘若抢那女人过来,既能让那小子方寸大乱,又能一饱,嗯——” 魔道老大吸口水。   “好主意!”一行魔道目露淫/邪,不怀好意地对视,哈哈大笑。   塔木村外,苏隽魏宁和默默降落。   魏宁和抬眼观望村子上头云气,只觉黑气萦绕,十分不祥。低头看罗盘,罗盘转动更快,“此处魔修还不少。”   如若罗盘没指错,此处,便是幽州地内最大的魔道窝藏点。   村子,从外面看寻常无奇,土胚矮房,良田小道,劳作村民。但莫名浓重的阴气,却让魏宁和警惕起来,看样子,此处魔修有点实力。   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苏隽俯首捻去魏宁和头发上的草叶,揽住她的腰,“进去看看。”   两人扮做寻常兄弟,衣着打扮是九州寻常书生,勾肩搭背进入了村子。   “老伯打扰,我们兄弟途径此处。请问此处可有大夫,我弟弟生病了。”   苏隽俊脸适当显露急/色,小心搀扶魏宁和,向路过老人急急打听。看起来,俨然一个担心自家弟弟的好哥哥。   魏宁和立刻装作有气无力,倚靠在苏隽身上。小脸苍白,身子骨柔弱,不用装就是一病秧子。   “外地来的?”老伯操一口方言,打量一番这兄弟俩,“当啷”,连锄头掉了也顾不上,越看越惊叹。哪来的哥儿俩啊,大的俊俏沉稳,小的,虽说身子骨差些,也是秀气灵巧,可以看出以后必然跟他哥哥一样一表人才。   乖乖,十里八村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老伯憨厚笑眯了眼,倒是古道热肠得很,连锄头也不要了:“找郎中啊,俺带你去。”   路上,老伯与苏隽闲谈:“看你一表人才,成亲没有啊?”   苏隽红了脸,温和有礼地答:“爹娘早逝,我与弟弟相依为命,尚未婚配。”   老伯听到这里,咧开嘴,不知为何,笑得格外瘆人。他热情洋溢地引领苏隽到地方,跟郎中交代几句,就火急火燎蹿了出去。   魏宁和眯眼送老伯走,传音道:“这老伯开心得发癫,像找了个极满意的女婿。”   苏隽淡淡道:“依我看,更像是找了个替死鬼。”   魏宁和想想也觉得像,摇头叹息:“那他这算盘可打错喽。”   两人对视,从彼此眼里看到计划。   当下,魏宁和撕心裂肺咳嗽,苏隽忧心忡忡,抱着她手足无措,着急得就差双膝跪下,求郎中为弟弟治病。   两人装作没看到郎中暗自打量的目光,一个赛一个会演戏。   当天夜里,两人暂住村民家。这村里人皆古道热肠,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热情似火,又是铺床又是烧热水,还准备了一大桌好菜,伺候客人既像伺候祖宗,又像伺候……   两头待宰的猪。   见过淳朴好客的,没见过待陌生客人比亲儿子还亲的。   深夜,银月清辉,两人所住门口处,传来低不可闻的谈话。   魏宁和竖起耳朵。   一个是白天郎中的声音:“放心进去吧,那就是两普通外乡人,哥哥身子骨健硕些,弟弟先天不足。不过,仙人们也许更喜欢弟弟些,虽说病弱,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比咱们村女人还软,仙人恐怕更喜欢。”   “这……这不好吧,不厚道。”   “没什么不好。没有祭品,仙人生气,不会再保佑村民。大河家的,放过客人,还是让你儿子身强体壮早点娶上媳妇,选哪个?”   一句话压垮还在犹豫的人,“……俺在他们吃的饭里放了药,够睡三天的。”   “聪明。算他们运气不好,撞到咱们手上。祭了仙人,大不了回头多烧几柱香。动手!”   门“嘭”地一声撞开,清冷月色携裹几个黑黢黢影子,影子人手或拿锄头,或拿木棍,甚至有些拿上菜刀,犹如打家劫舍土匪。   只是,他们进来后,似乎陷入什么怪圈,走来走去走不到客人床前,反而看向彼此,眼中怒火迸溅,直接挥起锄头菜刀打了起来。   不一心对外,反而自相残杀。   床上,魏宁和勾着嘴角睁开眼,目露嘲讽。   苏隽靠着床边,也撑起身,拿过大氅披在她肩膀上。   苏隽脸色冰冷,极厌恶普通人与魔修勾结之事。魔修盘踞,残害村人,这些人非但不怨,反而将魔修奉若神明。   实在愚昧不堪。   魏宁和摇头,叹息:“魔道虐杀百姓,这些人无力反抗,除了屈服,接受魔道、接受洗脑外没别的办法,不然就活不下去。长此以往,他们自己便也给自己洗脑,那样,面对亲手送出去的村民,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   “这种事到最后,最可怕的往往不再是魔修虐杀凡人,而是这些凡人习惯了,发自内心将魔修当作神,当作仙,主动献上村民。就像对待咱们,一般来说,遇到像哥哥你这样品貌出众的外乡人,不都是想着要是能抢回自家做女婿么,他们倒心思单纯,把最好的全都上供给魔道,真的很舍得了,啧啧。”   魏宁和说完,直勾勾看着苏隽,目光戏谑。   苏隽揉揉她脑袋,“又拿我寻开心。”   魏宁和笑笑,面向房内内斗的村民,战况激烈,有的身上都见了血。   收了阵,村民也没察觉异样,反而因着清醒,对下狠手揍自己的村人瞪着通红的眼,幻阵激发了他们心底深处,对彼此的恨,都觉得自己手足骨肉,是为这些人死得。   几人逮住郎中拳打脚踢,又胖揍一顿才解气。   揍完郎中,没察觉出不妥,几个还有力气的年轻男人,抬起床上昏睡不醒的“客人”,沿着小路,往山上魔窟走去。   魏宁和与苏隽紧跟而上,到了山脚下自发躺好,把自己献给魔道。   村民跪地磕头,如魏水村人跪拜山神般请出仙人。   一个魔修凭空现身,让百姓愈发敬畏。   魔修目光扫过魏宁和与苏隽的脸,尤其是魏宁和的,满意得不行,挥挥手让村民下山。   “哎吆,今夜得这两个,老大他们一定高兴。先尽情享受,再炼进魂幡,嘿嘿嘿。”   被村民带到山脚下后,魏宁和与苏隽又被“扛”到了山顶魔窟。 第48章 进魔窟   魔窟里, 一群魔修还在大肆谈论对付魔修杀手苏隽的办法。   “自然是,先抓来他那貌美媳妇,哎嘿嘿嘿……”   魏宁和:“…………”   不好意思, 貌美媳妇已经送上门了哦。   而且, 买一送一。   议论得热火朝天的魔修们,冷不丁打了个寒噤。左看右看, 没啥异状, 估摸着可能是洞窟厉鬼冤魂炼多了导致阴盛阳衰。   苏隽那边发出细微响动,议论正激烈的魔修们没听到,魏宁和却听到了,不止如此还感受到凛冽寒气。   “动手么?”闭着眼睛,她悄悄勾勾苏隽手指。   苏隽也回勾住她手指, 冷酷道:“时机未到。”   “哦。”魏宁和悄悄拽回手指, 暗自好笑。时机未到你气成这样,衍圣宗大弟子的修养呢。   不过还是意思性安慰一下同伴, “莫生气, 且由他们过过嘴瘾,有句话俗说得好嘛,坏蛋死于话多。”   苏隽闷笑, “哪听的这么多俗话。”   对付魔修, 还是苏隽更老练。魏宁和哄笑了苏隽,便不再询问, 悠哉悠哉躺在台子上,等待魔窟主事的头出来。   魔修还是很有组织纪律的,没等到老大,手底下弟兄再垂涎贡品美色,也都强行忍着, 好东西要交给老大先用,老大用完并且同意了他们才能用。   不过,魏宁和听到咽口水声,还是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一群荤素不忌、男女不论的魔修在身边,好比被一群禽兽包围,谁能好受得了。   学着身侧苏隽,悄然探出一缕神识,逡巡魔修洞窟。   这是一个昏暗的洞窟,洞窟上方仅一颗小夜明珠,照见洞窟方寸地方。洞内装饰极简,一口腾腾冒阴气的血池,血雾蒸腾。池边,摆放十几个蒲团,好些魔修或坐或躺或跪,丝丝血丝浸入身体,化入丹田。   经过魔修之时,魏宁和特意在他们眼前晃悠一圈,没有人察觉。只在神识离开,有人疑惑说了句:“哥,刚才洞里咋变冷了。”   “幻觉吧,是不是你那魂幡又没炼制成。”   “调皮。”苏隽莞尔,跟随魏宁和神识游荡。   绕开魔修,魏宁和摸索来到洞窟一处,隐隐感觉神识被隐隐哭嚎纠缠。迟疑片刻,她试探着钻入石壁中,没想到,还真来到一间石室。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哀嚎瞬间包裹住她。   男子细微呼救,也有女子尖利惨叫,中间,甚至夹杂几声幼童极恐惧的哭嚎,“求求你求求你阿爹,阿娘,救救孩子……”   这些,是?   魏宁和循声而去,下一刻毛骨悚然。   幽暗石壁,密密麻麻钉着头盖骨,男人的、女人的。还有数不清幼童,小小脑袋还没长大,魂魄大睁着眼睛,就被黑白魂旗钉在石壁上。   呼救哀嚎声,从这些头盖骨中传来。骨头里困住的是千百魂灵,被穿透头颅的魂旗翻搅,日复一日承受头颅被破的煎熬,每时每刻都在哀嚎。   这些,就是那些被村民送来的祭品。   魏宁和神识激荡,扫过石壁,碰见一五六岁男童,透明魂魄被钉死在墙壁,无助挣扎,他哭得极惨:“痛、好痛……阿爹,阿娘……你们为何不要我了……”   魂力衰弱,濒死记忆浮现。   家里难得在晚上没睡,爹娘很奢侈地点了根蜡烛,男童高兴地吃长寿面。面没吃完,村民冲入家中,要爹娘交出祭品。   随后,阿爹唉声叹气,阿娘嚎啕大哭,以往村民和善的脸,此刻在幽暗烛光下浮动,别样狰狞。原来,这月祭品轮到自家,爹娘舍不得健壮劳力哥哥,已决定把瘦弱些的小儿子送入魔窟。   “阿爹,阿娘……孩儿……乖乖听话……别把我送走……”   阿娘嚎啕大哭,阿爹狠狠心拽掉他的手,不知是骗他还是骗自己,“儿啊,叫仙人看上,这是你十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男童信以为真,可没想到,所谓的福气竟让他生不如死,死不瞑目。   “爹娘,你们骗我!你们骗我!!”   源源不断黑气,从男童魂体蹿出,沿着头骨魂旗,顺着石壁向下,最后汇入洞中央一面黑白大魂旗中。   魂旗上,一颗呆滞瞳孔,随黑雾灌入,愈发黑白分明,隐约,有了一丝灵活。   这是聚阴阵,靠不断汲取石壁冤魂怨气,以万千苦痛凝聚怨旗。冤魂沉浸苦痛往事,源源不断滋生怨气供养大阵,直致榨干自己,魂飞魄散。   “……这是在炼制红衣。”   魏宁和深吸口气。上辈子,她见过许多自以为天赋卓绝的魔修,违背魔道禁令炼制红衣。往往不得其法,红衣没见炼成,却葬送万千人命。   “此处魔窟留不得,不能再让他们祸害其他凡人。”苏隽声音随后传来,“有办法销毁阵法么。”   “有,没有也有。后退,记得收好这些残魂。”魏宁和紧盯石室中央的魂旗,根据炼魂阵法走向,让苏隽动手去改动阵法。   两人配合默契,拆起阵法特别快。   “砰!”   石室外,洞窟内震了一震。   石室内阵法刚毁瞬间,一年轻魔修捂住胸口口吐鲜血。随即想我不想跌跌撞撞冲向石室,神色魔障一般:“魂幡,我的魂幡……”   其他魔修稳住自身,对此场景司空见惯,耸耸肩:“六弟的魂幡又炼失败了。”   也有魔修怒气横生:“都叫他不要尝试,以他天赋能力,炼制百魂幡、千魂幡都不难,何苦去追求红衣,这都失败多少次了,白白浪费那么多魂魄和材料。”   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个劲添油加醋:“六弟见过红衣尊者,从那以后就魔障了,谁能劝得动。”   “痴心妄想,他岂能与魔尊相比。想炼制红衣,只一个村子可不够……”   年轻魔修赶到石室,只看到一面破破烂烂的旗帜,脸色顿时煞白,明白炼制红衣又彻底失败了。又见周遭石壁被困的魂灵尽都消失殆尽,脚下一趔趄就想昏过去。   厉鬼冤魂,厉鬼冤魂都跑哪里去了!   他们这一脉积攒多年、赖以生存的冤魂呢?都跑哪里去了!   打击太大,年轻魔修头一栽昏倒过去。   其他魔修等了片刻,惊觉不对,也都赶到石室,当看到石室景象,恨不得马上昏倒,嗓音都变了调:“鬼呢!!!”   “不好,石室有大变,魂魄都散了!快叫大哥!”   有魔修暴跳如雷,狠狠踹昏倒过去的年轻魔修:“你个兔崽子醒来,告诉老子你怎么搞的!厉鬼呢!阵法呢!你把魂魄都耗没了俺们怎么办!”   魔修兄弟几个争吵起来,魏宁和神识归拢,低不可闻地轻哼一声,活该。   传音与苏隽:“魂魄都收好了吧。”   苏隽将收来魂魄放入收鬼袋,系牢系紧,淡淡道:“放心。”   魏宁和愉悦地勾起嘴角,乖乖躺好装尸体。嘿嘿,谁能想到,捣毁魔窟根基的是两个躺在地上的猎物呢。   洞窟内兵荒马乱,魏宁和与苏隽放出神识,继续打探魔窟。   不多时,魔窟分布尽数掌握。心里有数,魏宁和留下望风,苏隽出去打探情况。   不到一柱香,魔修口中的老大赶来,见损失惨重也是一个趔趄,随后破口大骂,每个人都狠狠踹了一脚。   许久才捂着心口缓过来劲,勉强镇定,安抚情绪激动的其他人。不过这次魂魄全都消散,魔修们都很绝望,过了一个多时辰,场面才堪堪被平复。   魔修老大头疼地捶额头:“缺多少魂魄,再去村里讨要。一个村子不够,就两个村子,谅他们不敢不给。炼制红衣至关重要,事关我等在魔道地位,莫说区区数百厉鬼,就是成千上万,也在所不惜。你们手上还剩多少厉鬼冤魂,都取出来,看看可够支撑,不然……那位要闹了。”   “那位……”魔修们当即噤声,讳莫如深。   抓来的魂魄也不能立刻使用,至少得炼制七七四十九日。   魔修们本来心不甘情不愿,可听到那位的刹那,面上惊惧,迅速掏出自己的魂幡,匀出小鬼。   将小鬼收入魂幡,老大松口气,这才反应过来:“小六素来有分寸,不可能为炼制红衣动用魔窟根基。定然有人作乱……”   “还挺聪明。”魏宁和心道,不过为时晚矣。   魔修挨个表明衷心,争先恐后想补救办法。   为了补充新的炼魂材料,一伙人打算下山“显灵”,让山下村子和周围几片村落送上更多祭品。   祭品……魏宁和品味这个词。   活生生人命,在他们眼里,猪狗不如。   安排好诸事,魔修老大才注意到角落两个凡人兄弟。   魔修小弟们立刻给老大说明情况,“这是山下今儿来的肥羊,他们没敢收,立刻绑了来孝敬老大的。”   不是哦,我们是主动上门的。魏宁和默默心道。   “……姿色倒是不俗,十几年没见过这么俊的……等会让兄弟们都过来,尽情享用。”魔修老大吞咽了口水,不过洞中刚发生过灾事,艰难挪开眼睛。他得大方点,让出些甜头安抚安抚弟兄们。   “那……弟弟们就却之不恭了哈哈哈。”   “多谢老大!多谢老大!多谢老大!”   魔修,从来都是纵情享乐。他们凶煞残虐、淫/秽放/荡,纲常人伦,在堕魔那刻消失殆尽。   “嘿嘿嘿……”魔修很快排好顺序,实力强的先行享用。一实力仅次于老大的魔修,狞笑着上前。   魏宁和不用眼睛看,也能感觉到一双混浊眼珠在自己身上打量。   显然这魔修喜欢柔弱些的猎物,她被第一个选走了。   “这个小的,老子先玩两天。”魔修深处肥腻舌头舔嘴唇,嘿嘿一笑,大手就要放上魏宁和腰际。   下一刻,魔修手指触碰魏宁和腰带之际,突然发出惨叫。   “手,我的手啊啊啊啊啊!”   魏宁和睁开眼,打算坐起身,就被苏隽抱起,旋身一转,躲开断裂的手掌和迸溅而出的血。   “该死!”苏隽冷冷盯着那对魏宁和欲行不轨的魔修,看他如同看死物。   龙侯剑感应主人心绪,“嗡”地出鞘,一剑穿透魔修胸膛。魔修上一刻还为凉掉的手愤怒,下一刻整个身体全凉了。   苏隽紧紧揽住魏宁和,抬手接住龙侯剑,冰冷目光扫向魔修。   敢对阿宁出手,活的不耐烦了。   “你是……”魔修老大怒不可遏,紧盯苏隽良久,脑子一炸,“苏隽?”   “苏隽?!”   听闻苏隽名讳,魔修皆心中一慌。不是普通外乡人么,怎么转眼就变成了衍圣宗大弟子、他们不久前还在议论的克星苏隽?   “好啊,猖狂到我魔道地界了啊。既然来了,休想再回去。”魔修老大祭出招魂旗,桀桀一笑。   招魂旗一挥,地面抖动。两只厉鬼呜呜咽咽,扒拉地面,从地底钻出。 第49章 离魂   苏隽很快被小鬼包围, 修长身姿游走鬼影间,白衣翩然。十个魔修擎着魂幡散布四方,控制厉鬼。   白衣黑袍, 阵势格外鲜明。   也有实力不济, 暂时插不上手的魔修,目光一转, 盯上了魏宁和。   魏宁和对这场面再熟悉不过, 心下长叹,   捏不动苏隽,便要捏她这颗软柿子喽。   在一个魔修想混水摸鱼劫持她之前,迅速往后一退,扬手抛出阵石, 散布周遭, 布了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防护阵。   而后目光炯炯, 笑脸欢迎魔修前往。   那魔修捏着魂幡, 召出厉鬼之际,心下奇怪便问一嘴:“你笑什么。”   魏宁和嘿嘿乐:“见到你心里高兴呗。”   魔修也忍不住嘿嘿乐:“是么,见到你我心里也高兴。”   原来是个傻子, 白长这么俊俏。不过傻了更好, 用来做个胁迫苏隽的傀儡刚刚好。制住了苏隽,这份功劳够他躺着享用好些年。   魔修心下激动, 越走越有劲,越走越激动,后来索性撒开腿奔跑,还没接近猎物,就迫不及待挥动魂幡。   “呜呜呜”两只小鬼扒拉石壁钻出, 扭曲四肢爬向魏宁和。   魏宁和依然微笑,眼睛注视小鬼,更兴奋了。   “哈哈哈……”魔修激动之下也没注意,步伐加快,再加快,只想着抓住猎物。直到距猎物一尺之遥,才突然感觉到一股反推力极速膨胀。他惊呼不妙,可已来不及停止,冥冥之中有一双手推着他向前,加速,继续加速。反推力道愈发大,直到再难以承受,他身体横飞出去。   “噗——”魔修猛吐一口血,下意识抓起魂幡,下一刻他瞳孔震颤。   低下头,就看到双腿被自己召唤而出的小鬼抱住,张大嘴巴一口咬下。   “啊——”魔修发出惨叫,身形很快血肉模糊。临死前他睁大眼睛,瞪向角落里的那个“傻子”。后悔不迭,冒然冲上门的他,才是真正的傻子。   亲手将活人炼制成鬼,最后被自养的小鬼吞噬殆尽。是谓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魏宁和松开手放掉魔修散落的残魂,抬手往苏隽那边挥挥手示意:“我先拿到一血。”   “嗯,阿宁十分能耐,做得好。”苏隽松口气,心里赞叹阿宁反应敏捷,“好好待着这里别动,剩下都交给我便可。”   再无后顾之忧,苏隽转过身与魔修作战。   魏宁和蹲在墙角,观看苏隽灭魔。   昏暗洞窟,刀光剑影,阴风阵阵。   魏宁和看魔修初时万分警惕,大抵刚听闻苏隽大名,如临大敌。待看了眼苏隽修为,又狠松口气,哈哈大笑。   “原来不过金丹,哪有外人说的邪乎。”   “唉。”魏宁和见状便摇头,行走江湖,有两件事要记得,一个是绝不能以貌取人,另一个是绝对绝对不能小看对手。尤其是苏隽,曾经轻视他的敌人,都已成了剑下亡魂。   不用魏宁和提醒,很快苏隽便切身让魔修意识到,自己错了。   他们低估了剑修越阶杀人的可怕战力,尤其是早已领悟剑意的苏隽。   苏隽手执龙侯剑,气势凛然。魔修挥来厉鬼,未到跟前,已被剑芒斩杀。   魔修弟兄联手,脚踏不同方位,挥动魂幡,四面八方,鬼影重重,竟渗不透苏隽造下的领域。   久攻不破,有些魔修按耐不住了。   他们走捷径修炼,以阴气怨气灌注自身,靠操控厉鬼提升战力,耐心自然不如苏隽这个一剑一剑提升根基的好。一见打不过,眼珠子猩红,心里就浮动得厉害。   魏宁和用心观战,一回神注意到一对死盯自己的猩红眼珠。   哎吆,她这是什么运气,又能守株待一只兔子了?   魏宁和咧开嘴,温和无害地笑笑。   魔修爆喝一声,连人带鬼冲向魏宁和。   苏隽眸子愈冷,却没动手去拦,任由他扑向魏宁和。   “你看他都不管你,美人儿啊,黄泉路上,可别怪我。”魔修落到魏宁和跟前,阴森打量她两遍,心底替美人惋惜,不过不耽误他索命。   然后……   走上第一个魔修的老路。   事毕,魏宁和缩在角落,看上去还是那个可无辜可柔弱的小弟弟。   苏隽忍俊不禁:“干得好。”   眼见同伴惨死的魔修:“………”   血与泪的教训,再没魔修敢打魏宁和主意。跟苏隽打,早晚一死,跟这位打,立刻就死,谁都想多活一会儿。   没有送上门的兔子,魏宁和这边清净很多,令她有些不满意,唉,这守护阵结实是结实了点,以守代攻,但也有个缺点,它不能挪动。   许是察觉出她心思,苏隽这边貌似不经意踢过来一个魔修。魔修直愣愣下坠,眼看要撞到阵法,想到前面弟兄的教训,下意识挥舞小魂幡,抖出一只阿飘,带自己向上飞。   魏宁和哪里会放过送上门的猎物?   她站起身,往上一蹦,再一蹦,阿飘还没出现,魔修先碰上了魏宁和,紧接着便感觉到一股力量强行拽住他就往下扔。   倒霉魔修:“………”我不是,我没有。   卧、槽,碰瓷啊!   不管自愿不自愿,靠近魏宁和就要倒霉。下一刻,这倒霉魔修走上同前两个弟兄同样的道路。   当炼制的恶鬼爬出啃咬自己,一口一口被啃食殆尽,魔修收到他应有的代价。   惨叫响彻洞窟,魔修心里发毛。   其余魔修被深深震慑,这下,不只不能过去,反而要绕着魏宁和走,提防她出其不意跳出来,碰瓷。   同一招数不能再让人上当,魏宁和也不急,缩在角落静观战场。偶尔有魔修被苏隽踹过来,她也不客气,纵身一个鲤鱼跳,欢欢喜喜送他们归西。   一人手执龙侯剑,大杀四方,一人稳坐钓鱼台,“愿者”上钩。   两人配合无间,魔修一个个倒下。   魔修老大扫过弟兄们尸体,满脸血腥,狰狞可怖,突然丢掉手中魂幡,用尽力量捶向胸口,口中念念有词:“以吾之命,献身与您,以吾之魂,永生伺您……”   魏宁和在他念下咒语那刻惊觉不妙,作为魏水村族长,她对这一幕再熟悉不过,向苏隽惊呼:“糟糕,他在召唤此地山神。”   魔修老大口中鲜血喷涌,猩红眼睛死盯着苏隽,张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苏隽,你死定了!哈哈哈哈哈哈……”   苏隽龙侯剑抛掷而出,一剑斩断魔修头颅。   “没用的。”魏宁和摇头,祭品献出生命呼唤那一刻,仪式开始了,再也停不下。   魔修老大头颅断掉,依然哈哈大笑两声,临死前,他睁大眼睛。   记忆走马灯轮转,他这辈子做下太多孽事,入魔障太深,几乎忘记自己原本身份。   十几年前,他也曾是山下村子里的一个平凡村民,那时村长儿子为非作歹,逼迫他妻欲行不轨,杀害了路过的儿子,妻子绝望下,告诉他真相也自尽了……村长掩埋自己儿子做下的孽事,污蔑他杀妻害子,那一次临死,他没能抵抗魔修蛊惑,满怀仇恨上了山。   身入魔道,成了神的一员。   杀了村长,又杀了村长儿子后,他沉浸复仇的快感和满室阴煞中,再也停不下手。这些年来他杀了多少无辜村民,早已记不清了,有人临死前唾骂,诅咒他会有报应。   呵,神会有报应么?   如今看来,会有。   但绝不后悔。没得选择,重来一次,他照样这么做。   魔修老大笑着笑着就断了气,闭上眼睛。   洞窟震荡,一道飓风凭空出现,飓风中一张大口出现,卷起洞内厉鬼冤魂往嘴里送,发出满意的“嗯”。随后,地面魔修尸体飞起,也都送入那张大口中。   山神咀嚼着尸体出现,是一颗只一只眼睛、没有鼻子,长有一张大嘴的脑袋怪物,大嘴里利齿密布,一边吃着肉,独眼一边盯着苏隽与魏宁和,涎水顺牙齿混合血肉淌下。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这是一尊邪神。”   世间飞禽走兽,有吃肉的,也有不吃肉的。山川河流之神也可分为两样,吃人的,和不吃人的。   不吃人的被尊为山川之神,吃人的,一律称作邪神。   大抵还是苏隽更香,灵气滋养的肉、身比血腥气浸泡的魔修看起来更好吃,邪神“呸”地吐出魔修尸体,张开大嘴朝苏隽扑去。   苏隽抬龙侯剑去挡,削掉邪神一排利齿。   魏宁和闭上眼睛,灵魂一点点挣脱束缚出窍。把肉、身安置妥当,纵身飘到苏隽身边。   “阿宁!”苏隽咬牙,“回去!”   魏宁和这时候也不能听他的,脚尖踩在邪神脑袋顶上,用力一跺,乌黑鬼发缠绕而上: “打完邪神就回去了。”   邪神怒不可遏,脑袋调转了下甩掉头顶红衣,接着朝向苏隽扑过去。   魏宁和长发蔓延,缠绕三四次,才缠绕住这颗滑不丢溜的大脑袋,紧紧捆住了,“杀。”   苏隽纵身,将龙侯剑插入邪神大口,一个翻转,剑从脑袋顶划出。   邪神发出惨叫,大脑袋一分为二。与此同时洞窟震荡,狂风海水般倒灌而入,夹裹草木、枝叶,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邪神毕竟是山中自然诞生的精灵,与山气运息息相关,它一死,整座山陷入崩溃。   魏宁和魂魄飘起,长发蔓延而出,紧紧缠绕住旁边一物什,大声喊道:“苏隽!”   没有听到回声。   大风过了许久,终于停了。   魏宁和双脚落了地,待看清楚周遭一切,下意识捂着心口,心口也不跳了。   天哪,这是在哪儿啊。   密林之中,落叶打旋,一行乌鸦哇哇叫着飞过。   魏宁和有点慌。   “苏隽,苏隽你在哪儿……苏隽……”   魔窟。   恐怖乱风停止,洞窟倒塌。苏隽手执龙侯剑,片刻后环湖四周,眼底闪过慌乱,“阿宁,阿宁……”   没有声音。   苏隽疯了般去挖石头,在石头堆里,刨出了气息断绝的身体,可是灵力进入一探,其中已无魂灵。   “阿宁。”苏隽紧紧抱住身体。   这时,一道欣喜若狂的声音大喊,“红衣,红衣!我看到红衣了,我看到红衣了哈哈哈!”   苏隽蓦地转头。   一魔修爬出乱石堆,四下环顾,低头看手中罗盘,奇道:“红衣呢。”   没看到红衣,却看到一个仙门修士,苏隽。   魔修老六从昏迷中醒来,就看见魔窟刀光剑影。等弄清楚是仙门杀魔狂人苏隽找上了门,他就没敢出去。在暗处眼睁睁看到,苏隽杀死了洞窟的弟兄们,后来他们供奉的山神被召唤而出,苏隽联手一尊红衣,连山神都杀了。   他想逃的,可是看到红衣,有生以来第一次与红衣靠得这么近,他挪不动脚,耽误到现在。   大概知道自己再难逃一死,魔修老六瞪直双眼,嘲讽道:“若让世人知道,仙门衍圣宗大弟子苏隽啊,竟然养了尊红衣——”   龙侯剑一剑穿胸。   “那又如何。”苏隽紧抿薄唇,眸子森冷,龙侯剑嗡鸣,灼热金光震碎魔修魂魄。   我乐意养,谁能奈何。   龙侯剑收回,苏隽抱起怀里的人,眸子黑洞一般深邃森冷,神色却极温柔:“阿宁。”   别怕,我会找到你的。 第50章 荒野客栈   金光暗淡, 金乌西坠。   魏宁和喊了半天,接受和苏隽走散的事实。反应过来愣住,她何时这么依赖那个人了?   不知身处何地, 手上也无罗盘, 连前进方向都没有。   算了,走到哪算到哪。好歹一个红衣, 还能让修士欺负了去?   做好决定, 马上就干。魏宁和扫视荒野林,有些诧异,就这么个地方,居然有锁灵阵,以阴气为媒, 遇阴煞之气则立时启动。仿佛悄无声息张开的网, 等待捕捞误入此处的小鬼们。   魏宁和一脚踩上去,阴气蔓延, 锁灵阵当即启动, 红色血线从八方竖起,编制成密不透风的牢笼,吸纳笼中猎物的力量, 邪灵到此, 唯有被吸干一途。   只不过,血笼还没吸干魏宁和, 就已承受不住磅礴阴气,瘫痪了。   魏宁和抚摸长发,这类锁灵阵,她上辈子见多了,锁灵阵因自己废掉的场面, 也见了不少。   魏宁和走过去,三步瘫痪一个,五步报废一个,越走越高兴。   困于阵中的小鬼,随着阵毁被一拥而出。千恩万谢了恩人,欢欢喜喜飘出去。偶尔也有身无所依不愿意走的,就跟随在魏宁和身后。   离开林子,魏宁和转回头看,锁灵阵如此密集,附近应该有魔修驻扎,就是不知规模怎样,实力如何。   看了眼天色,月上柳梢头,魏宁和忍不住捂住嘴打个呵欠。虽是魂体,却保留肉身的习惯,天黑就觉得困顿不堪。   得找个地方休息一晚。   建议刚提出,便有女鬼道:“尊者,奴家知道这附近有家荒废的客栈,咱们可去那处暂住一宿。”   “那家客栈我也知道,不过那地方很久无人居住,不知有多脏乱,尊者能住那样地方?”   “不如睡在树上?我最喜欢睡在槐树上。”   “去客栈吧。”比起睡树上,魏宁和觉得废弃客栈没什么不好。   红衣尊者发话,小鬼莫敢不从。   “奴家为尊者带路。”最先提出住客栈的女鬼,骄傲地飘在前头。   一群鬼排成一排飘在后面,远远望去,蔚为壮观。   约摸飘过一柱香,一家客栈映入眼帘,是二层的石头房子,青苔结了厚厚一层,看不出房子本色。果然如带路女鬼所说,又脏又破。   据女鬼说,当初因为闹鬼,人心惶惶,几乎没有客人敢投宿,店家生意干不下去,就关门离开了。   然而此时,魏宁和看到,二楼的雕花木窗中,泄出暖黄烛火。   很奇怪,如此荒野偏僻之地,客栈竟灯火通明。   “看来有人比咱们先到了。”魏宁和感受客栈内泄露出的淡淡人气,笑道,“你们自己先找地方住,别吓到人家。我去看看。”   魏宁和走到客栈门前,让小鬼们退下去。她不怕里面是普通人,就怕是修士,无论仙修还是魔修,万一打起来,她倒没事,吃亏的还是这些小鬼们。   魏宁和低头看向自己,披头散发,红衣如火,红艳艳的散发阴冷不祥之气。   便抬起衣袖,施了个障眼法。摇身一变,她就是一身子骨柔弱的清秀公子。   走到门口,“砰砰”敲两下门。   过了很久,门内才有脚步声,眼珠子贴门缝往外看,“谁呀。”   魏宁和心道不错,出门在外,就要时刻保持警惕。   “途径此地,可否借宿一晚,我可以付钱的。”   门内疑虑消解些许,又问:“几人。”   魏宁和:“一人。”   “好吧。”大概觉得一人没什么威胁,门悠悠打开,是一个羽衣羽冠少年。少年默不作声上下打量魏宁和一番,见只是一个瘦小的清秀小子,便松口气,“进来吧。”   魏宁和也松口气,原来是衍花宗弟子。拱手道:“多谢多谢,店家放心,我一定会付住宿钱的。”   羽衣少年温和一笑:“我等也是借宿,无须花钱。”   羽衣少年带魏宁和往二楼走去。木制楼梯转角处,老远听到一道熟悉的少年声音:“这么丑的东西,怎可佩戴在我身上,看着它就眼睛疼,拿走拿走拿走!”   另一道声音听起来也耳熟:“不戴不行啊,秋大少爷行行好,你不怕挨批我怕啊,就当为了兄弟……”   魏宁和嘴唇勾起,吆,碰上熟人了。   衍花宗的秋羽和罗宋。   “两位师兄,此人途径此处想要找地方休息,师弟我便带他上来见你们。他名叫——”   “苏宁。”魏宁和脱口而出,“很高兴认识你们。”   秋羽眼睛一瞪就要说话,魏宁和立即看向他,装作惊艳样子:“敢问阁下是谁,我从未见过彼此俊逸不凡之人。爽朗清举,公子如玉。”   果然花孔雀经不得夸,一夸就顺毛了,再看幻容过的魏宁和,越看越觉得此人像个好人,魔修是不会说这么好听的话的,鬼就更不会说人话了。   关键时刻还是罗宋靠谱,捅了秋羽一下,看向魏宁和,指着室内中央阵石,温声道:“小兄弟,对不住。麻烦去那处验一验,对你好,我们也放心。”   那是一个阴气检验阵,以一块对阴气反应极为敏锐的石头为阵石,专检测阴气。无论魔修还是鬼,身上都会携带阴气,必能触动阵法。仙门常常用这种阵法排查宗门内魔修,定时清理。   魏宁和点点头,装作啥事不懂的样子,呆呆地听从指令,走入阴气检验阵。   阵法没有反应。   魏宁和还跳了跳,在阵法内走一圈:“怎么样,怎么样。”   “没事了。”室内羽衣少年皆松口气,再看向客人态度就温和很多,还拿来糕点之类与她吃。   魏宁和边吃糕点便与他们聊天:“我看你们穿着打扮一样,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么?方才那么严肃真的吓到我,感觉跟预谋啥大事一样。”   有人道:“我们在寻找井——”   话没说完就听见咳嗽声,后面如何尽都憋回去。   子母井?   魏宁和心道:看来上回在天虞岭的发现惊动仙门上层,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这不,纷纷派弟子入凡间了。   魏宁和小仓鼠似的磨着糕点,魂体状态,食物可有可无,不吃东西也没事,吃了也品尝不到味道。   然后羽衣少年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巴不动,眼睛传神,进入传音模式。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羽衣少年讨论结束,开始聊天。这时有一人从楼下跑上来,脸色苍白:“谁跟我换换班,楼下太冷了。”   羽衣少年哈哈大笑:“哪里冷了,我看你就是怕鬼,不敢待吧。”   “胡说,分明是荒郊野岭太冷了。”   满室少年轻笑,不过这时便有人提议,虽然已布下阵法,不过此处极靠近魔修地盘,魔修奸诈,诡计多端。不如再多一层保护。   魏宁和笑问:“你们怎么保护。”   话一说完就被塞了一罐东西,沉甸甸的,摇晃了下,水一样的东西。   “这是……”   “狗血!防鬼最好,鬼都怕这个。”   “是么。”魏宁和嘴巴抽搐,这不是凡间修炼不精的半仙宝贝么,何时仙门也用如此接地气的东西了。   凑近闻闻味道,理所当然闻不出,黑狗血在她看来就是一罐红色涂料,她甚至用手粘了点……只能说,看着挺恶心的。   很多羽衣少年拿来就用,只有秋羽嫌弃得不行,捏着鼻子让拿走。   秋羽看不上狗血,不过还是在众人暂住的房间布了个驱鬼阵。   “有本公子这阵,你们尽管放心,保证放不进一只鬼。”   魏宁和闻言一顿:“……………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   魏宁和:“好吧。”   在魏宁和看来,秋羽布置的这阵太多缺陷,最严重的是只阻挡鬼进来,对已经进来的,就没甚用处了。比如她。   算了,看在苏隽面子上,这群不靠谱的修士她多看着点。   夜深人静,绷紧一天的羽衣少年们累得不行,抱着各自本命法器睡去。这时敲门声又起,几人眼睛撑开一条缝。   魏宁和转过脑袋,就见楼下守夜的领着一个老妇、一个老头和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小姑娘过来。老妇看上去慈祥和蔼,老头有些木楞有些凶相,小姑娘……非常呆,提线木偶似的。   “师兄,这一对老夫妻,带他们女儿出门在外,误入此地,我们……”   罗宋让这一家三口过了检测阵,就点头收留。   老妇忙点头哈腰:“谢谢谢谢啊,你们都是大好人,活菩萨。”   “她怎么了?”魏宁和歪着头,突然指着那小姑娘问。   小姑娘进门以来就一声不吭,神色呆滞,全由老夫妻牵着。   老头牵着小女孩的微不可查抖了下,老妇人闻言就唉声叹气擦眼泪:“唉,丫头小时病了一场,病好以后,就这样……”   魏宁和又问:“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老妇道:“我们都叫她傻丫。”   说着说着老妇就老泪纵横,抱着女儿叹“可怜命苦”,老头板着脸,很不开心。   有修士皱眉看了眼魏宁和,让她别再问下去,这不是揭人伤疤么。   少年们接纳了这可怜的一家人,因为同情,还让他们睡在最里面,方便保护。   一家人被引领到里面,经过魏宁和时,两老人在无人看到时一同回首。   老头狠狠瞪一眼,老妇牵起一抹怪异的笑。 第51章 夜半遇袭   烛火跳跃, 屋内,安顿好老夫妇一家三口,年轻修士们陷入沉眠。   魏宁和瞥了眼老夫妇, 也闭上眼睛。   幽幽烛火晃动, 一缕轻薄白烟泄出,悄无声息弥漫室内, 修士们睡得更沉, 甚至打起咕噜。白烟沿着房间蹿出。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嘭”地一声,似乎是什么倒下。   与此同时,楼上烛火嗤地熄灭。   “仙长?仙长?仙长醒醒……”黑夜里,老妇人嗓音尖利, 带一丝难以压抑的兴奋。   室内没有回音, 修士们睡得太熟了。魏宁和食指动了动,张张嘴正要回答, 就听见老妇人咯咯怪笑, 笑声犹如铁片划拉铁片,听得人脑袋疼。   老妇人说:“今夜可赚了大便宜,本打算卖一个小丫头, 谁知还能碰上一堆自投罗网的仙门弟子。这回那邪修肯定高兴, 赚大了赚大了桀桀桀。动手!”   声音落地,一股叽叽叽声突兀响起, 参杂某种异样响声,像是有虫子边叫便蠕动。   “唔……疼、疼。”一只虫子爬上修士掌心,扭摆脑袋钻进去,修士睡梦中惨叫。正当虫子扭摆身体打算钻入脑壳之际,魏宁和不再沉默, 收回神识,捂着脑袋坐起身,打着呵欠:“仙长,仙长在么。真是的,怎么熄蜡烛啦?”   老妇人低叫:“她怎么醒了?!”   “我哪知道。艹,你怎么还怪我,不是你说你的蛊毒连修士也扛不住么?”   “我虫子肯定没问题。”老妇人一顿,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若是普通人或修士,哪里会不中招,除非她是——   手当即指着魏宁和,“不对,她不是一般凡人……快杀了她!”   虫子“叽叽叽”叫声愈发密集,向着魏宁和这边爬来。   原来是个操控蛊虫的老太婆,看他们做这些事的熟练程度,没少迫害无辜人。   魏宁和冷哼,右手往地上一拍,寒气凝作冰霜,由她为中心向方圆蔓延。   靠近她三尺之内的虫子顷刻冻结,后继而来的直觉危险,当即调转方向,可它们跑得哪有冰霜快,三息功夫,挣扎着被冻死在地上。   魏宁和再一捶地,冰块粉碎,被冻住的虫子化为齑粉。   黑夜里,魏宁和打个响指,响声清脆,一团鬼火在她指尖冒出,妖艳冰冷的火焰,照亮了本尊的脸,长发披散,一张脸清丽而妖异。   老妇人瞳孔巨颤,被冻僵的身体颤抖得愈发厉害,“鬼、厉鬼——”终日打雁,没想到被雁啄瞎眼睛。   魏宁和歪头:“是鬼啊,你怕了么。”   老头颤巍巍举起修士塞给他的狗血罐头,威胁道:“别……过来。”   魏宁和嗤笑,抬起手吹出两粒火萤,鬼火化作两粒微小火星,没入这对老夫妇额心,老夫妇瞪大眼睛,在惊恐万状中,身体熊熊燃烧,转瞬间便化为灰烬。   察觉到室内还有一个视线,魏宁和走到角落里的小姑娘身前,勾起她的脸,“小姑娘,你看到什么了?”   小姑娘脸上没有惧怕,呆愣愣回答:“火。”   “哦?”魏宁和凑近了看,明白了,“原来天魂被禁锢。看到我,算你走运。”   解决掉小姑娘的魂体封印,魏宁和一挥手点亮蜡烛,闪身去了楼下。一楼门口处,两个白衣修士抱着法器昏倒在地,睡得人事不知。   魏宁和长发蔓延,勾起这俩修士,丢到二楼。   做完这些,魏宁和在门口处布置个阵法,脚底悬空,飘到二楼。坐到小姑娘旁边,闭上眼睛假寐。   烛火昏暗,万籁俱寂。   小姑娘睁大眼睛,目光由呆滞转为清明,仿佛刚睡醒,转动眼珠打量四周,看到眼前黑漆漆的,只有一根细长蜡烛,再看室内,娘啊!   趁小姑娘尖叫之前,魏宁和闭着眼睛开口:“闭嘴,别叫。”   小姑娘心脏砰砰跳,看向旁边的魏宁和,快哭了:“我、这是在哪。”   魏宁和叹气,心道我要是知道早跑了。   “这是在荒野,不知名客栈。你还记得迷昏你的老婆婆和老头么,两个人贩子迷昏了,本打算把你卖给坏人,不过那些哥哥们路过救了你,他们打跑了坏蛋,太累了就睡着了,天亮以后再把你送回你家,乖乖的啊。”   小姑娘人很好骗,信以为真:“哦哦哦。”   魏宁和轻笑,“睡吧,等哥哥们醒来,别忘了感谢他们。”   小姑娘点头如捣蒜,身子一偏抱住魏宁和胳膊,困得挣不开眼睛:“嗯嗯嗯,谢谢小哥哥。”   “喂,喂。”魏宁和魂体状态还不习惯跟生人如此亲密,下意识抓住小姑娘后衣领,想把她丢出去,却听到小孩的轻微咕噜声。   很久才放下手,“算了算了,小孩子不懂事不跟她计较。”   深夜的荒野客栈内,所有人陷入沉眠。   魏宁和闭着眼睛,神识在客栈外逡巡。半夜时分,万籁俱寂,她突然睁开眼睛,鬼发舞动。   客栈外,鬼叫声突兀响起。   来了,与老夫妇生意交接的魔修,终于来了。   魏宁和通红眼珠幽幽盯着门的方向,站立起身,屈指弹出四颗阵石,撞击房间四角,随后,一层透明防护罩顺着墙根升起,五六个呼吸功夫,就包围住室内的人。   看了眼睡得昏沉的修士还有凡人小姑娘,魏宁和穿过防护罩,朝门外踱步而去。在二楼走廊停步,扒拉栏杆看向一楼。   大门颤动两下,“砰”地被大力破开。四只身穿嫁衣的厉鬼双脚悬空飘荡进来,呜呜咽咽哭嚎。   四鬼开路,分立两侧,一提着白纸灯笼的瘦高男人走入客栈。   男人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气味,十分享受,沙哑嗓音带有兴奋:“不错,纯阴体质的女子……嗯,还有很多仙门修士纯净的日子,哈哈哈,蛊老太婆这回事情办得很好,该好生嘉奖……嗯,还有一股气息,嗯?!”   男人诧异,又深深呼吸了两下,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他在客栈中,除了纯阴体质女子的芬芳、仙门修士纯净的灵气波动,还感受到一股若隐若现的森冷鬼气,偶尔放出一缕气息,吊打他养的小鬼。   难道,此处还有厉鬼藏身?   瘦高男人咧开嘴。此刻,他的想法跟老夫妇一开始是一样的,赚了,赚大发了。   将两只厉鬼留在一楼看门,瘦高男人迈步登上楼梯。   魏宁和转过身,抱胸堵在楼梯口。   还差几层台阶,一双红色绣花鞋出现在瘦高男人眼前。   顺着往上看,垂落及地的黑发、红得滴血的裙子、长而尖锐的指甲、苍白冰冷的肤色……浓郁得化不开的阴气,直扑而来。   黑夜里,男人吞咽口水的声音格外清晰,身体僵硬片刻,下一刻转身就往楼下跑。   鬼发蔓延,迅雷不及掩耳冲出去,堵住了男人后路。   男人瘫倒在地:“红衣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饶了我饶了我吧。”   一道冷冰冰的声音道:“修炼以来,杀了多少人了。”   “一百?一百三十多?记、记不太清……”   魏宁和阴恻恻道:“那就饶不了你了。”   手握这么多条性命,就是她饶得了,天也饶不了,迟早遭报应。   魔修被鬼发捆得结结实实,挣扎不动,眼睁睁看着一只苍白纤巧的手摊开掌心,冒出一堆鬼火。其中一粒火星飘起,钻入他胸口。   一阵火焰过后,魔修化为灰烬落地,被阴风卷走。   与此同时,没了邪修束缚,四只厉鬼挣脱控制,尖啸着往二楼生人气息最浓郁之处奔去。   魏宁和抛掷收鬼袋,将四只呜呜尖叫得女鬼收了进去。   大功告成。   魏宁和微笑,回到房间关上门,坐到小姑娘身边。小姑娘似有所感应,脑袋一歪靠了过来。   深夜,冀州地界。   苏隽收回龙侯剑,周遭五个围攻魔修顿了顿,感觉到胸口有点冷,还没来得及低头看,就齐刷刷向后倒下。剑回剑鞘,苏隽转身跳到马车前,执起缰绳就打算赶车。   圈外,随时准备支援的修士震惊住,一招,仅只一招,就把差点把他们杀掉炼进魂幡的魔修团伙拿下了。   “大师兄等等!等等!”被他救下的修士也是仙门弟子,虽然不是三大宗,可苏隽名声响亮,是仙门如今这代弟子中当之无愧的第一,故而人人都称呼他为“大师兄”,他剑术卓绝,心怀仁厚,是仙门新一代弟子公认的大师兄。   苏隽抓住缰绳的手一顿,温润俊脸上闪现一丝微不可查的急躁。他冷冷道:“还有何事。”   叫住大师兄的弟子心里突突,半是激动半是紧张:“弟子追赶魔修实力不济险些丧命,多谢大师兄救命。”   “同为仙门弟子,无须客气。”   “大师兄有急事?”修士们看了眼大师兄身后的马车,心惊讶了下。   如果没看错,这是衍花宗炼制的牧马车,据说日行千万里,比御剑也差不多多少,牧马车的车厢,就是一个大型储物器,内里刻时空法则的符文,放进去的东西千年不腐,可谓集储物与赶路与一体,非常实用,当然消耗的材料也价值不菲,只有炼器宗师能炼制,故而,三大宗门宗主、太上长老和排行前十的弟子才有。   苏隽淡淡道:“嗯。”当然有急事,很急很急的事。   不再寒暄,苏隽抓起缰绳驱赶马车,下一刻便消失原地,出现在百里外。   神识搜索一圈,没有感觉到那股气息存在,苏隽抓紧时间,继续赶路找人。 第52章 离开客栈   金光射进木窗, 将阴暗与冰冷逐渐驱散。   客栈二楼,白衣修士们陆续醒转。   “疼……”神识醒来后,四肢百骸传来密密麻麻的痛, 看也看不到, 挠也挠不掉,像被什么东西咬了。   衍花宗娇生惯养的少年修士们, 这辈子最难受的也就是被师长押着上早课了, 何时受过这等罪,当下呻吟声遍布室内。   “昨夜……我们遭暗算了!”   少年们醒来看见魏宁和,看见一个陌生小女孩,却没找到老夫妻,再检查自己身上挥之不去的气味, 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昨夜老夫妻可怜兮兮, 让他们心下怜悯,放他们进来, 谁知是引狼入室。   临下山时师长再三提醒, 山下有三种人最危险:美女、小孩和老人。这回切身体会,受教了。   有人哀嚎:“这下回去又要被大师兄罚了!”   其他人惨叫,半是疼的半是吓得:“不被大师兄罚, 也会被师长狠狠抽打的, 他们又该说,都是历练, 怎的就你们菜,好好跟大师兄学学,他第一次下山就……”   总之,下山历练,没有像大师兄那样的本事, 就得好好苟着别犯错,修为低下还粗枝大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谁知,他们已经如此谨小慎微,还是被恶人盯上。   两老贼利用他们的善良!   修士们沉默,半晌,有人抬手指着还在沉睡的魏宁和与枕在她肩膀上的小女娃,目光怀疑:“师兄,那他们——”   莫名其妙出现荒野客栈,女娃还是老夫妻带来的,很可疑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这种想法很危险啊。   墙角处,魏宁和睫毛微动。   罗宋制止师弟们胡思乱想:“昨夜那两老贼乃魔族蛊门中人,不修灵力,不炼阴、魂,以操控蛊虫行走仙魔凡三族的蛊修,靠贩卖幼童和寻找鼎炉高价卖给魔修为生,是魔族最恶心的走狗。”   “他们……不像。”一个小女娃,一个病弱少年,怪是怪了点,却都是气息纯净之人。   不过,到底是与不是,罗宋也拿不准。   经此一夜,他对不明来历之人的信任有点低。   不错,能疑人却不滥杀,遇事冷静,态度谨慎,不枉她昨夜动手救人……   魏宁和安详地接着睡。   “可……老贼既然得手,为何不杀掉我等,反而不见踪迹?”放敌人一马只有仙宗弟子做过,魔族可信奉斩草除根的。   答案有两个,要么被人看到,逃跑了;要么,被人撞见,被杀了。   罗宋将猜测传音给秋羽。秋羽沉思了会儿,理解了意思,一边痛呼一边怒骂:“罗宋,你在侮辱我么,师父闭关前亲自推演的玄龟阵,固若金汤,当一等宗门的护宗阵法都够了,用在这客栈,是杀鸡用牛刀,你还敢嫌弃!”   “天地良心,我没嫌弃。”谁敢嫌弃。   阵法没事,两老贼逃不出去。罗宋心骤然一沉,感觉也没好多少,“那就是被杀了。”   两老贼被比他们厉害很多的存在杀了,且灰飞烟灭。   秋羽疑惑:“杀了老贼,替咱们杀的?这么好。”   “不一定。”   “那为何放过我们。”   “兴许杀人是顺手?”   “……顺手?”   这理由找的,显得除掉两老贼的高手是吃饱了撑的。   秋羽松口气,劫后余生地摸掉头顶汗珠。   罗宋目光落在墙角魏宁和的身上,暗自打量。   清早的光线照射进来,少年歪着脑袋闭目沉睡,唇色苍白,露出的脖子白皙纤细,仿佛手握上去,微用些力道就能折断……有些可怜。   不知为何,还有些熟悉。   应该不是他。   就算是,此人若心怀不轨,他动动手就能了结。   密密麻麻的痛侵袭双腿,罗宋脸色略有些苍白,痛呼险些脱口而出。忍着痛,擦掉脸上冷汗,盘膝打坐,双手交握,运转灵力游走双腿,将腿中阴寒与毒气逼出体外。   其他人学着他,皆盘膝而坐,运转灵力疗养身体。   秋羽是最先站起身的。他昨夜守在门口,离两老贼远了些,受到的伤害比其他师兄弟都要轻微。   调息好后,他守在门口为师兄弟们护法,一边警惕着门口,一边暗地打量睡在墙角的陌生凡人。   不知为何,病歪歪的少年,总给他一种亲切的熟悉感。   不久前,也有这么个年轻人,明明弱得马上死掉,态度却嚣张至极,还大言不惭,说他阵法有问题。呸,她阵法才有问题,她全家的阵法都有问题。   他可是东山海域第一阵师姜傅离的弟子,亲传的!仙门里哪个长辈不夸他天纵奇才,天生就是摆弄阵法的料子。   所以……秋羽盯着墙角的病弱凡人,呵,他最好只是个病弱凡人。   被秋羽一眼不眨盯着,魏宁和好笑,觉得是时候醒过来了。   睫毛颤动,悠悠“醒”转。   满屋子羽衣修士盘膝打坐,灵气萦绕,仙气飘飘。   灵气升到屋顶,被不知名障碍拦住,回转室内。   魏宁和点点头,知道这是秋羽布阵拦截,阻止灵力外泄。此举倒好,山外世界可不是宗门那种象牙塔,没有实力,就得低调内敛,缩着脑袋。   肩膀处,小女孩脑袋蹭了蹭,睡得人事不知。   这孩子,当她是枕头啊。   魏宁和伸手想将这脑袋拨开,手才碰到头发丝,小女孩呼吸骤然一重,猛地睁开眼,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瞳孔紧缩,像受了惊的兔子。   “做噩梦了?”魏宁和摸摸女娃脑袋。   小女娃看到魏宁和,神智归体,重重喘口气,睫毛挂一串泪珠要哭不哭,扑到魏宁和怀里。   她想起被两老贼带走那天了。   “怕什么,有这么多仙人哥哥在呢,他们会保护你,把所有坏人打跑的。小女娃,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是哪里人。”   “我、我家在杏花村。”   魏宁和捏着女娃嫩生生的脸,“真乖。杏花村在哪。”   “家里可还有人?”   “家里……”小女娃黯然地低下脑袋,眼眶又红了,“还有爷爷。对了,爷爷……哥哥,我还能见到爷爷么……”   “能的吧。看仙人哥哥们愿不愿意送你回家喽。你叫什么名字。”老是小女娃小女娃地叫着,魏宁和感觉自己像极了拐卖小孩的坏叔叔。   小女娃揉揉眼睛:“我叫小年,爷爷和村里人都叫我小年糕,姐姐也叫我小年糕好了。”   “行吧,小年糕,小年糕,这名儿好听,朗朗上口,听起来嗨还好吃。”魏宁和舔了舔嘴巴。   “吃什么呀……”小年糕瑟瑟发抖,似乎听到什么可怕的词,一头钻到魏宁和怀里试图暖和点。   秋羽愣愣从少年身上移开目光,卧槽,这神态、这语气   ……怎么与那个病秧子混蛋越来越像了!   感觉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   难道说……   是病秧子的兄弟?!   罗宋闭目调息片刻,恢复气力站起身,就见秋羽守在门口,脸色变幻莫测十分狰狞。   受什么刺激了。   秋羽:“不可能……”   应该不是大事,罗宋摇摇头不管,守在门口为众师兄弟护法。   师兄弟心有灵犀,目光逡巡,他也盯上了墙角的少年兄妹。   昨夜病弱少年说自己迷路。荒郊野岭,她是怎么从凡人界迷到魔修地盘的?   罗宋不动声色观察少年:“她是你妹妹。”   魏宁和笑眯眯:“对,刚认的。我妹子俊吧。”   “……俊。”   罗宋看到浑似没事人的魏宁和,脑袋灵光一闪,直视魏宁和,问:“你身上不疼?”   魏宁和摇头:“还好,我这身子骨哪有不疼的时候,习惯了。”   “哦。”有道理,罗宋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记得,是这两个仙长守的夜。”魏宁和手指着族内打坐的两个修士,“他们怎么跑上来了。”   罗宋一愣,“昨晚确是他二人守夜……”   就是不知道怎么就守夜守到二楼来了。   秋羽:“是那个……顺手?”   罗宋擦一把额头冷汗:“大概是。”还好还好,那位并非仙门仇敌,否则依他之能,今天他和师兄弟们是看不到白天的太阳了。   此地不宜久留。   晌午过去,弟子们调息陆续结束。罗宋便与他们商量,一行人明晓昨夜有个更强大的存在,也都劫后余生地摸摸心口。   魏宁和拉上小丫头的手起身:“你们等会要走么,先送我家小年糕回家好不好。”   小年糕眼巴巴看着罗宋与秋羽,怕他们不同意:“我……我爷爷会请你们喝酒……我家的酒,可好喝了。”   罗宋传音与其他人,“左右我等也不知去往何方,不如就护送这小孩一程。”   “可行。”   ——————   荒野凄清,羽衣修士们离开后不到一天,破财客栈又迎来一位白衣客人。   苏隽从牧马车上跳下,踱步进入客栈。荒废许久的客栈,蛛网尘封。有些烟火气,说明不久前有一批人人来过。   他来的不巧,与人错过了。   “挺能跑的。”客栈外传来一声淡淡叹息。   龙侯剑嗡鸣,附和主人的话。   “继续找吧,不远了。”苏隽叹息。   被苏隽苦苦寻找的魏宁和,此刻跟随羽衣修士,护送小年糕来到了幽州城唐家湾。   赶得挺巧,碰上了当地百姓每年一次给河神送媳妇的大场面。   “河神还娶媳妇?”小年糕惊讶了。   魏宁和眯着眼:“是啊,艳福不浅。走,咱们去闹洞房去。” 第53章 抢河神新娘   三丈宽的河面上, 小竹排被放入水中,由一条麻绳栓住。岸边,左右脸上各画三条红泥印的神婆手舞足蹈, 口中念念有词。   百姓跪在地上, 神色肃穆。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跪在所有人前,身边一左一右两个老人护着, 泪流满面。   百里长河, 是幽州至关重要的河流之一,横贯几大城镇,也是唐家湾的母亲河。   但凡作为母亲河的,身上肯定有数不清的传说。百里长河也是,其中, 流传最广的一条是百里长河与唐家祖先的故事。   很久以前, 唐家祖先受恶人暗算逃至此处,又累又渴, 百病缠身, 眼看丧命,濒死之际看见一穿着富贵的俊俏男子,引他入河边, 保住一条命。   大难不死, 唐家祖先十分感激百里长河,发迹以后, 献上各类珍贵贡品让河神挑选,结果,河神看上了唐家祖先的女儿,指着她说,“吾最爱美人。”唐家祖先欣然将女儿送给河神, 河神笑纳……   听魏宁和讲完这个传说时,同行的修士简直要起鸡皮疙瘩,“哪有做人父亲的亲手送女儿去死的,听起来像邪魔外道。”   魏宁和无奈:“只是个传说,无从考究。”   罗宋若有所思:“所以,现在唐家湾的百姓都献上貌美的女孩做河神新娘?河神果真存在否。”   魏宁和:“存不存在不知道,每年都要牺牲一条女孩性命是真的。”   没想到,他们这回赶的可巧,正好赶上河神娶亲。   听说要闹洞房,还是要闹河神的洞房,小年糕有点害怕,不过也好奇死了。颠颠儿跟在小哥哥屁股后面往岸边跑。   看到魏宁和拉上小年糕,罗宋赶紧上前拦住她。   出门在外,而且还在别人的地盘上,当小心为上。   有人道:“苏宁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送小年糕回家要紧啊。”   小年糕乖巧道:“大哥哥们不用只考虑我。”   “真懂事,放心,闹洞房而已,说不定河神喜欢呢。”魏宁和从岸边柳树上折下两根柳条,牵着小年糕往下游跑。   秋羽怼她:“你不是说不知道河神存在不存在么?”   魏宁和:“说不定他在呢。”   秋羽:“……………”这说的好吓人啊。   长河水面微荡,淡淡黑气外溢。   这时,手舞足蹈的神婆猛地一颤,祝祷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身子抽搐,“河神……准备好了!”   新娘子放声大哭,肝肠寸断。左右老人也嚎哭起来,依依不舍地拉着女孩的手嘱托。   “送亲!”   这一声如同催命符,女孩哭的歇斯底里,年迈的老人也紧紧拉着女儿的手不放。   新娘子被强行拉开,送上竹排。岸上,两个汉子割断绳索,湍急河流将新娘子推离,哭声越来越远。   送出新娘,百姓松了口气,完成使命般欢欢喜喜回去了。   失去女儿的老夫妇,跪在岸边晕过去。   神婆怒斥,“做河神的岳父岳母,是天大荣耀。不识抬举的东西,惹怒了河神大家都得倒霉。还不拖回去!”   两个汉子将河神的岳父岳母拖了回去。   水流湍急,将新娘子往下游一路卷去。越往下走,气息越湿冷,甚至能在稀疏的草丛里揪到几朵毒蘑菇。   新娘子顺流而下,哭嚎声越来越低,双目呆滞地盯着水面,然后慢慢的,她似乎被水底下的东西吸引了,脖子越伸越长,乌黑的长发伸入水面。   这时,一道清润嗓音天外飞来:“姑娘,你愿意嫁给河神么。”   新娘子忽然惊醒,却诡异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半张脸已经探入水中。水面,女人红唇如血,脸色却格外苍白。   有鬼啊啊啊!   “愿意么?”   新娘子惊魂甫定,嘴角牵扯出苦笑。不愿意又能怎样呢,他们不会放过爹娘。   “我……愿意。”   “……”天外那声音似被哽了一下,急道:“河神每年娶一次亲,却不见新娘回家探亲,新娘子都去哪儿了?他必不会善待于你,姑娘,你还年轻,可要想清楚了。”   “别说了,我愿意!”   下游一棵矮矮的老槐树后,本想意思意思问一问新娘子的羽衣修士懵住,人姑娘都愿意嫁给河神了,他们还救么?算不算毁人姻缘啊。   “怎么办,新娘子说她愿意……”   再远点的大槐树后面,魏宁和抱着小年糕,忍不住扶额,女孩子说愿意就是真的愿意么,懂不懂灵活变通啊,这群铁脑壳!   魏宁和冷笑:“愿意是吧。打晕带走!”   小年糕:“………!!!”闹洞房这么吓人的么?   “这……”   罗宋:“……打晕带走吧。”   秋羽凑过来,皱眉:“我们就这样听她的?”   罗宋:“不然?我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虽然有些不中听。”   秋羽盯着魏宁和:“我总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于是两个羽衣修士飞上竹排,一个负责动手打晕姑娘,一个负责背姑娘离开。正当修士背起姑娘,却发现姑娘的身体如千斤坠,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罗宋秋羽师兄,救命!”   罗宋秋羽迅速拔剑冲出去。   魏宁和牵着小年糕赶去河岸,问题已经解决。只是一半的羽衣修士宛若落汤鸡,委实狼狈。   魏宁和:“河里有东西?”   罗宋点头,脸色不好看:“又溜走了。”   秋羽:“难道是河神?”   魏宁和飞快地扫视河面,奇了怪了,正午时分,竟有丝丝黑气。   “也有可能是水鬼。”   羽衣修士纷纷亮剑,“斩妖除魔,乃我等修道之人的本分。”   魏宁和翻白眼,指着水面:“妖魔早就跑远了吧。百里河这么大,你们去哪里找它?不如先做点实际的,比如,怎么安顿这位姑娘。”   “救人救到底。邵光师弟,马虎师弟,麻烦你二人送这姑娘离开唐家湾,越远越好。”   罗宋站出来有条不紊安排,又指了两人去唐家湾,将姑娘的爹娘带出,让他们一家见个面。身为修士,他们再有神通也只能救人一命,不能插手他们所有的命运。   所以,以后的路,得让姑娘一家自己决定。   魏宁和笑看罗宋:“不错哦,这事处理得很好嘛,越来越熟练啦。”   罗宋拱手,“多谢苏兄指导。”   魏宁和摆摆手,拉着小年糕继续赶路:“不敢当,我一个病秧子凡人能指导你什么。”   罗宋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天谕镇的过往来,总觉得过去很久了。哂然一笑,“怎么跟那个人一样。”   玩世不恭,有时,像活了很长时间的智者,有时,又像爱吵爱闹的孩子。   不过,那个人在大师兄身边,以大师兄之能力,和对那人的在乎,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她一人。   说到这,罗宋叹息。如今魔修愈发张狂,以大师兄的性子,必不能容忍。也不知大师兄如今在何方除孽。   如果是大师兄,面对荒野客栈和河神新娘,会如何安排?   龙侯剑穿破魔修喉咙,回到主人手上。苏隽俊脸冷肃,将剑收回,看也不看死去的魔修一眼,自顾自继续赶路。   龙侯剑在剑鞘里嗡嗡两声,不敢再动。假如它能说话,恐怕此刻最想做的便是叹气。   太难了。   主人找不到那女人,最近心情不好。   所以,懒得与魔修周旋,遇见了,直接杀了了事。   它龙侯剑快变成一把凶剑了!   山高林深,苏隽头戴斗笠,默默在密林中赶车。山路崎岖,牧马车却如驶平地。   车行到山腰,林子深处忽有人喊:“邵光师兄,不好啦!新娘子跑了!”   “有魔修!”   修长大手拔出龙侯剑,龙吟声起,赫赫龙威朝挟持新娘的魔修冲去。   “是大师兄!我们得救了!”   苏隽收回龙侯剑,淡淡问:“你们何以在此处。”   多日不见,大师兄威势更吓人了。   邵光马虎二人缩缩脖子,一五一十将事情交代清楚。   苏隽狭长眸子有微光亮起,“你们去过荒野客栈,碰上一个病弱凡人?”   邵光马虎:“对对对,虽是凡人,气势却不差的,罗宋秋羽师兄也都听他的。”   不知是不是幻觉,邵光马虎只觉得自己说完这句话,林子里的天空瞬间更晴空万里。   苏隽薄唇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罗宋他们在哪,带路。”   总算找到你了。   “那新娘子——”邵光指指晕过去的姑娘,老实说他不想带了,都说了几百遍他们不是坏人,是天大的好人,这姑娘还是一醒来就想跑,刚才险些让魔修抓去,折腾死人了。要不是答应了师兄弟们,真想丢下这位河神新娘。   苏隽抬手将晕过去的新娘拽起,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只听“咚”地一声,新娘子被丢进牧马车隔层。   邵光马虎听着就觉得疼,不愧是大师兄……   “走。”   回去路上,也不用邵光马虎找话题了,大师兄主动与他们说话,问那位荒野中莫名出现的病弱少年。   两人受宠若惊,自然竹筒倒豆子,有一说一全都给说了。   苏隽静静听着,轻笑:“她就不是吃亏的性子。” 第54章 婉儿灯   晌午还晴朗的天, 吃过饭便阴暗下来,不多时小雨点嘀嗒嘀嗒,街道两旁摊主匆匆收摊, 货郎挑着担子到屋檐下躲雨。   魏宁和、罗宋、秋羽等人也不好继续赶路, 毕竟还带着一个凡人小姑娘和一个病弱凡人,万一淋雨路上病了, 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们队里可没有医修。   众人进入一家客栈躲雨。   “河神今年倒显灵得快,刚送去了新娘,现在雨就下来了!”   “嘿嘿,估摸河神喜欢新娘,这雨赐得比往年都早!”   魏宁和笑呵呵牵着小年糕跨入客栈, 是啊, 新娘子都被打劫了,河神怕是气哭了。   罗宋秋羽的脸色一下子古怪起来, 秋羽看前方魏宁和一眼, 嘟囔:“怎么这么开心。”   魏宁和耳朵一动:“替自己骄傲嘛,做好事不留名。”   秋羽嘴角一抽,“…………”脸皮真是够厚呢。   做好事不留名的一行人来到客栈, 引起几人注意。   白衣翩然仙风道骨的, 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   掌柜一眼就瞧见了,亲自过来招待, 很是殷勤:“贵人请。”   在二楼办理好入住,魏宁和牵着小年糕来到楼下吃晚饭。   客栈一楼,灯火辉煌,台上伶尤长袖挥舞唱着戏曲,酒客熙熙攘攘, 包圆了桌子。极是喧哗闹热,小年糕叹了句生意真好,就听到掌柜愁眉苦脸说,往日里要更热闹,今日因着下雨,客人减少了一半有余。   看来生意是真好。   魏宁和和小年糕用过饭,喝过茶,本来想出去走走,瞧瞧夜景,与她同样想法的客人不少,可一打开门,天色浓黑,雨幕如帘严严遮住了视线,只好踏脚回来。   “雨竟下得这样大!”客人再说起雨,带了丝忧愁。   “难道河神并不喜欢新娘子,生气了?”   魏宁和眼瞅着客栈门,雨确实大,都漫过门槛了,潮湿气息向房内侵袭。   小年糕抓紧魏宁和的手,手心出汗:“哥哥……”不会真有河神吧。   “别怕,有那么多哥哥在呢。走,去二楼听戏曲去。”二楼栏杆处,齐刷刷趴着四五个羽衣少年,眯着眼睛听戏。   魏宁和走到他们身边,不客气地抢了个好位置。   “良辰美景奈何天,鸳鸯失伴怎安眠。魄作灯来魂作芯,祈愿汝一世康健、一世欢颜……”   正唱的是当地特色曲子,《婉儿灯》。   一灯笼匠师因妻子畏黑,特为她制作婉儿灯。灯成那天,匠师死去,魂魄化作永不熄灭的灯芯,陪伴爱妻身边。   伶尤咿咿呀呀地唱,在这风雨交加的晚上,别提多应景了。唱得客人直起鸡皮疙瘩,不由得思念家人,更想回去。   小年糕眼睛盯着戏台上的夫妻,捧着腮,眼睛亮晶晶的:“苏哥哥,婉儿灯真的雨打不湿风吹不灭啊。”   魏宁和:“哥哥没见过。不过,你要想见的话,哥哥陪你去唐家灯笼坊瞧瞧好不好。”   “好。”   “等明天雨停了。好了,哥哥要睡觉了。”提出要听戏的是魏宁和,可最先被唱困的也是她,给小年糕说了两句,留她继续听,就打算先去房间内睡一觉。   鬼知道,她一个红衣怎会感觉疲倦。可是,实在太困了。   好想回床上躺一躺。   睡得迷迷糊糊中,一道神识缠绕上魏宁和发丝,带着浓浓的欣喜:“阿宁。”   魏宁和:“嗯……”   “我来了。”   “哦……”魏宁和翻身,把被子拉到头顶,挡住探测的那一缕神识,继续呼呼大睡:“困死了,别吵我。”   客栈门外,倾盆大雨中,一辆马车奇怪地停在了门口。狂风掀起车帘,露出漆黑的一角……棺材。   “师兄?”邵光马虎狼狈地撑着伞,乱风吹得人东倒西歪,心情都潮湿了。雨下得这么大,大师兄怎么停下来了。   苏隽狭长眸子一道光闪过,转头,无奈地笑笑,下了车。   一抬手,牧马车瞬间“噌噌”缩小,飞入袖中。   “到了地方了。”苏隽神情甚为愉悦,走到客栈门口,敲门两声,无人回应,便推门而入。   邵光马虎抬着从牧马车上掉下来的河神新娘,也跟了上去。   客栈内,门打开那一刻,涌入大片风雨,栈内高悬的大红灯笼忽地摇晃。   客人一个哆嗦,看向门口,随即瞪大眼睛。就见一白衣男子缓缓走来,他似乎自倾盆大雨中走出,身上却不沾半点水汽,白衣胜雪,背负长剑,如同画中仙人似的。   客栈里的凡人百姓看直了眼,他们哪见过模样如此出尘的男人。神情恍惚中,似有低沉龙吟。   是神仙么?   难道河神上岸了?!   掌柜的迎上来,态度前所未有的殷切,躬着腰,老脸笑成一朵菊花,说话温声恭谨,生怕吓着了神仙: “贵客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荣幸之至。敢问贵客是用膳还是住店……”   有几个趴在桌上的客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掌柜:方才店小二不是说房间已满?   苏隽神色淡薄,嗓音有如金玉相击:“吾来寻人。”   掌柜笑容愈发可掬:“敢问贵客来寻谁,只要来过小店,老朽一定会把他找出来。”   苏隽仰头,对上栏杆处几双震惊又敬畏的眼睛,“不用,找到了。”   “那——”掌柜的还要说些什么,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软绵绵倒在地上。灯笼轻摇,台上唱戏的伶尤突然断了声音。与此同时,客栈内其他客人也都歪七倒八,皆喝醉了酒般,眼睛一闭晕倒过去。   罗宋、秋羽眼见店内百姓悄无声息尽数倒下,心脏扑通乱跳,看向楼下大师兄的目光愈发虚浮。扒着二楼栏杆,受宠若惊:“大师兄,您怎么来了?”   难道,他们又闯祸了。   苏隽身后,邵光马虎扛着一个女人走来,见到楼上的师兄弟们,尴尬地笑了笑,“师兄师弟,我们回来了。”新娘子没送走,还带来了大师兄,真的挺不好意思。   众修士腿都软了,乖乖巧巧叫:“大师兄!”   秋羽吞咽了口气,眼珠子转向楼下昏睡众人,灵光一闪:“大师兄,让客栈百姓就这样沉睡不太好,我们布个阵保护他们!”   苏隽颔首,秋羽火速点上两人下楼,布置阵法,他发誓从未这般积极。   苏隽抬步走上二楼,来到魏宁和所在的门口,面对着门站着。   罗宋怀里抱着昏睡过去的小年糕,小声解释:“大师兄,这房间里睡的是个凡人,路上遇见的。还有这个是让魔道中人拐卖的小女孩,冀州杏花村的,我们正打算送她回家。”   苏隽回首看了眼,小年糕躺在罗宋怀抱里睡得正香,“无妨。”仙门中人斩邪除魔是职责所在,送小女孩回家也没什么好指责的。   罗宋松口气,心里隐隐兴奋。大师兄说没事,就说明他们没有出错。   苏隽站立在房间门口,也没有推门而入的打算,似要在门口等里面的人睡醒。   “大师兄,苏宁小兄弟刚睡,要不去弟子的房间里等。”   苏隽淡淡道:“那么久都等过来了,这一会功夫,无妨。”   罗宋还从来没见过大师兄对哪位如此温和耐心,心下一万分惊讶。   他想到一个可能:“……苏宁兄弟是……”   苏隽肃冷的脸上展露一抹微不可查的笑,回答:“吾之夫人。”   罗宋踉跄:“!!!”   是魏宁和!   屋内万籁无声,魏宁和睡了一觉,幽幽醒来。一醒来发现……她身子骨沉重得如同被大山压了。   “我——”一开口,口鼻中鲜活人气让她顿时清醒,艰难睁开眼,就见苏隽坐在床边,清隽的眉,温润的眼,右手支颐,静静注视她。   一道巨雷劈开脑中混沌,魏宁和心跳骤然一停。   苏隽扶着她的身子,轻声道:“慢点。你魂魄才刚归位,略有些不稳。”   魏宁和愣愣地注视苏隽,不知如何开口,“你……”   苏隽俊脸略有些歉意,缓缓垂眸:“未经你允许,我自作主张便复活了你。却没问,你是否愿意。”   魏宁和轻轻嗓子,笨重的身子让她无奈得很,呵呵一笑,冷冷道:“若我不愿活着呢。”   苏隽又缓缓抬眸,慢条斯理地笑,用坚定口吻道:“活都活过来了,为夫总不会看你再去。”   魏宁和撇撇嘴,“那你还问我。”还摆出那么一副无辜的样子,心机男人,真真是心机深沉的男人!   “总要问问你的,不然不知该怎么开口了……”苏隽轻笑着将脸埋入魏宁和肩膀,“久不见,我好想你,阿宁。”   魏宁和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想推开这厮。却发现,苏隽双眸紧闭,呼吸清浅,已然睡着了。   手顿了顿,还是放下。   魏宁和心跳得有些快。   门这时“笃笃”敲响,罗宋端着饭进来,一见大师兄趴在魏宁和身上,紧紧拥抱,当即脸色飞红,“非礼勿视!大师兄弟子不是故意的!”   魏宁和都闻到香味了,肚子仿佛半年没进食,立刻叽里咕噜地叫,就有些尴尬。她叫住想要逃跑的罗宋:“回来,把饭留下。”   “哦哦好的。”罗宋把食盘放下,逃命般跑出房间,顺道还把门轻轻一带,然后——   “噔噔噔”跑下楼。   秋羽好奇,倒一杯水推给他:“慌成这样,见鬼了。”   罗宋一屁股坐在桌前,愣愣地接过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干净,犹如才从鬼门关里挣出一条腿:“不是。”   但比见鬼还可怕啊!   严肃沉稳、生人勿近的大师兄,居然那样抱着一个人,亲亲密密,黏黏腻腻。最可怕的是,被他撞见了!   秋羽:“那怎么了?”   罗宋深吸口气,痛心疾首地捂住脸:“别问了。”再问自杀。   这么严重的么。秋羽:“昂,不问了。”   秋羽走到大门前,静静听着会儿,门外尽是瓢泼雨声,伴随雷声闷吼。不由皱眉:“这雨要下到何时。”   罗宋惊讶:“还没停么?”   “非但没停,反而——”   “越下越大了。”楼上,魏宁和略瞅了眼窗外,慢吞吞关上窗户。忽然她手上一顿——   大雨如注,荒无一人的长街上,一个素衣女人撑着油纸伞缓缓走近。魏宁和忍不住将窗户打开些许,目光落在女人左手提着的鹅黄灯笼上。   纸糊的灯笼,在乱雨狂风中,灯台轻稳,灯芯不灭。   婉儿灯。   似察觉到有人注视,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副芙蓉面来,面相温婉贤静,一双眼睛却死水般沉寂。她注视魏宁和,清淡地笑了笑,垂下头,提着灯笼,继续走路。   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第55章 唐家堡   那是什么人?   魏宁和看着女人远去的背影, 眼前依然是那盏散发淡淡黄光的灯笼。清冷大雨天,灯光形成一个温暖的保护伞,将女人严密笼罩。   不, 不是雨打不湿那灯, 而是灯在默默守护那个女人,保护她免受寒夜侵袭, 保护她免遭雨打风吹。   雷声在黑云里连连闷吼, 雨下得更加大了。狂风呜鸣,风中传来女人似有若无的啼哭,像在哭坟,戚戚哀哀,连绵不绝。   魏宁和凝神去听, 啼哭声越来越清晰, 哀转久绝,让人不禁生起怜悯之心。忍不住想去问问她, 为何哭得这样伤心啊。   两个时辰过去, 魏宁和长叹一声,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关上窗户。   恰好又一声雷轰隆劈下, 天地亮得刺眼恍若白昼。   楼下, 修士们心惊肉跳,伸长了脖子往外望:“天要塌了么。”   秋羽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一杯茶:“怕什么, 不是有大师兄在吗。”秋羽对大师兄的信仰可谓坚定,除了师父姜傅离,最信任的就是大师兄了。师父的万象阵固若金汤,无人可破。大师兄的龙侯剑无往不胜,可摧万物。也不知道用大师兄的剑去破师父的阵, 谁更厉害一点?   这点也是其他修士都好奇的。可惜两人同宗,且一个有空就往凡世诛魔除邪,另一个整日闭关推演阵法,从未碰上过。   其他人想到这里也放松下来:“有秋师兄布的阵法,还有大师兄坐镇,任他妖魔鬼怪,休想踏入客栈一步。”   “话说,大师兄现在在做什么?”上去很久了吧。   “睡觉?陪夫人……吧。”   这话说的,不知为何硬是让一群修士起鸡皮疙瘩,冰冷严厉的大师兄会陪夫人……怎么陪?   一楼众说纷纭,唯有摸到真相边缘的罗宋欲言又止,心中叹息,你们想不到的多着呢。   “在想什么。”二楼,处于话题中心的苏隽睡醒了,睁开眼睛。身子凑近魏宁和,眼带微微笑意。   魏宁和盘腿坐床边,用剪刀轻轻拨烛芯,长黑的头发控到一侧,侧脸白皙,嘟着嘴唇。   屋子里没有风,烛火却被拨得晃悠悠的,越拨越小,好像马上就要熄灭。   “你说,怎么才能让蜡烛永远都烧不尽吹不灭呢?”   “蜡烛晃眼了?”苏隽顿悟,手掌拂过蜡烛,烛火立刻像被定住了,一团火苗直愣愣向上戳着。   不好看了。   魏宁和嫌弃地瞥他一眼,手掌拂过蜡烛,拨回原本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好的烛火,让你一碰就不生动了。”拿起剪刀耐心救活它,但是显然,蜡烛受不住她身上散发的阴气,火焰又暗了一分。   苏隽不再动,只盘腿坐在她旁边,认真盯着越来越暗的蜡烛,思索着说:“既想要烛火烧不尽又吹不灭,还想要烛火保持本性,不是没有法子。”   魏宁和眼睫扇了扇,跟上他未尽之言:“就是残忍了些。用魂魄做灯芯,再用个镇魂阵将魂魄压在灯罩里,这样灯是不灭了,但里面的魂魄时刻遭受火焰炙烤,灯亮得越久,魂魄就越痛苦。然而这样的烛火也不是最完美的,它看着漂亮,却冷冰冰的没有温度,离得近了,反而凉飕飕的怨气缭绕,长久相伴怕是对持灯人也不利。要说最完美的灯,合该是婉儿灯。”   婉儿灯,得是心甘情愿困在方寸大的灯罩里,忍受痛苦化作灯芯,只愿长久陪在挚爱之人身边。这样的快乐,远可以抵消掉漫长的寂寥与痛苦。   苏隽沉默片刻,定定地看着魏宁和:“你想要?”   “嗯,还好——”   就见苏隽当即下床,魏宁和回过神来依譁,手一抖差点剪断灯芯,一把拉住他胳膊,不可思议:“你干嘛,去找婉儿灯?”整个唐家湾估计就一盏婉儿灯了,持灯人肯给才怪了,肯定是想去抢啊!   苏隽沉默着看魏宁和,“只要你要——”   真想去抢?   魏宁和大吃一惊,后知后觉发现,绝对最近是不是对苏隽关注太少了,这厮性格变化太大了!以前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表面温润如玉斯文有礼,最近怎么……偶尔的言行举止中,不像个人。   上辈子的事已经很久没去想了,苏隽是怎么走火入魔的?发生了什么,让一颗心坚定向道的正派老祖,成为人人喊打的大魔头,愤怒地不得摧毁整个东山海域?   思来想去,找不到原因。   ……也许是维护正道太累了。   强行把苏隽又塞回被窝。   苏隽任由魏宁和摆弄,毫不反抗。静默许久后,坐起身,慢悠悠道:“其实,我不会抢别人的灯。”   魏宁和翻个白眼:“那你刚才还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苏隽轻笑,没有说话。   因为知道你会拦着啊。   ————————   一夜安眠,醒来以后,天亮雨停,起了大雾。   客栈客人醒来,似被清除了记忆,只当天黑雨大在客栈睡了一觉,醒来后各自回家去了。大门敞开着,店小二走来走去,取下七彩灯笼,替换上鲜艳的大红灯笼。过去一问,说是昨天晚上肯定是河神不满意今年的新娘子才下大雨,近几日邪祟当道,要多挂点灯笼辟邪。   灯笼辟邪,还是头一回听说。   不过想也是此地特有的风俗,修士们也没问,带着小年糕,打算先送她回家。   此时的唐家湾,家家户户大红灯笼高高挂,明亮的烛火,遍地鲜红。奇怪的是,装点得如此喜庆,家家户户却闭门不出。   一阵风吹过,寂静长街传来两声猫叫。秋羽莫名哆嗦一下,小声道:“挂这么多灯笼,也不嫌瘆得慌。”   罗宋小心翼翼打量了身前的大师兄一眼,撞秋羽胳膊,提醒他别乱说话。   “秋羽说的有道理。金蛟剪,血满地,第一次见在剪刀煞上住人的……”魏宁和眯着眼睛打量,长街修长,两边道路竭力合拢,挤得中间愈发狭窄,直到尽头形成一个尖锐的角,像极了一把锋芒毕露的剪刀。   红灯笼折射出幽幽红光,远远看去,像剪刀上溅染的血。   是一种风水极凶险的地势,剪刀煞。住在此处的人,轻者神魂不稳,暴躁易怒,重则灾难频频,杀人绝户。   尤其,此刻还挂上象征鲜血的红灯笼,正应了“血剪”,煞气被激发翻倍,会彻底激发恶相。   这一切谁做的,是故意,还是无意?   若是无意,那这些人够倒霉的,若是人为,心肠该有多歹毒。   “救命啊!”   正想着,白雾里传来一声尖叫,一个女孩在前方奔跑,身后,两道四肢扭曲的黑影紧紧纠缠。   魏宁和皱眉,转头看向苏隽,他指尖轻点,龙侯剑金光闪烁刺入白雾。两声低吼过后,一个穿着白色孝衣的女孩疯了似的跑来,边跑边喊“救命!”   白雾包裹着女孩移动,几道高而扭曲的怪物“荷荷”地穷追不舍。   龙侯剑闪回,血珠嘀嗒,剑身萦绕一股阴寒之气。   “果然有猫腻。”魏宁和吸口气,握紧小年糕的手,担心这些怪物会吓到她,抚摸她的头发,“别怕,有哥哥们在。”   小年糕瑟瑟发抖:“我不怕……哥哥。”   眼看怪物要追上孝衣女孩,年轻修士们再不能坐视不理,纷纷祭出法宝,冲入大雾。   修士回来神色凝重,“那怪物,是剥了皮挖了眼的……血尸。”   秋羽咬牙切齿:“魔修干的好事!”   白色孝衣女孩得救,看到恩人皆仙风道骨的修士,眼睛一亮,惨白着脸感激:“奴家听琴,感谢诸位仙人救命之恩。若不嫌弃的话,请跟随我一道去唐家堡,好报答各位的大恩。”   罗宋正要回绝,魏宁和撞了他一下,饶有兴趣地盯着孝衣女孩:“你家在唐家堡?怎么现在在外面,做宫灯最有名的唐家堡主是你什么人?”   听琴:“我家夫人。”   原来,昨日大雨,夫人又独自一人祭拜上任堡主去了。担心她出事,听琴便出来寻找夫人,谁知大雾里竟出现了吃人的鬼东西。   据听琴说,昨晚的大雨挺正常的,今天的白雾也正常,挂灯笼也是正常,大雾里出现剥.皮怪物正常……总而言之,在外人眼里奇怪的事,在唐家湾来看都正常。   这就很不正常了。   魏宁和与苏隽默默对视一眼。   魏宁和道:“途径此地,暂还没找到落脚之地,那就……打扰了。”   听琴十分高兴,“不打扰不打扰。”   魏宁和忍俊不禁,这小丫鬟热情得过了头啊。   一行人随着听琴来到唐家堡。 第56章 奇怪主仆   唐家堡在唐家湾偏北之地, 一座五进大宅院,气势恢宏堪比候府,门口两盏两座大石狮子, 极招摇地蹲卧。   魏宁和一看便摇头:“这宅子过于气派了。”准确来说, 违制了。商人再富可敌国,也只是普通百姓, 吃穿住行上绝不能逾越了王侯的规制。   这么大座宅子, 就不怕招来祸患?   苏隽看了一眼:“确实招摇。”   魏宁和:“听说唐家堡在上一任当家人去世以后,一度没落,是由其妻子,也就是现在的唐夫人撑起来的。一介女子,也有如此大的魄力。”   能撑起一个摇摇欲坠的大家族, 还敢把房子盖的比达官显贵还气派。   听琴似乎看出魏宁和等人的疑惑, 骄傲地解释说:“唐家灯笼承蒙当今圣上喜爱,特赐天下第一灯笼牌匾。我家夫人感激涕零, 说寻常宅子配不上当今厚爱, 必须得建个大点的才行。”   魏宁和点点头,竖起大拇指笑眯眯道:“明白了,夫人真不愧是巾帼英雄。”   听琴低头呵呵轻笑, 再抬头时, 不知为何面皮变得苍白如鬼魅:“那可不。恩人,等会给你们看更好看的。”   魏宁和跟在后面, 拉拉苏隽袖子,让他前面看听琴妖袅的背影:“你看她像不像带咱们进山洞的艳鬼。”   苏隽眼露笑意,附和:“像。”   听琴回过头,冲魏宁和勾唇,又给苏隽抛媚眼。   苏隽无动于衷, 媚眼算是抛给了瞎子。   魏宁和回她一个大大的微笑,觉得很有意思。   能没有意思么,上辈子她称号“鬼见愁”,红衣厉鬼,一个心情不好可是要吃人的,就没有哪只陌生鬼见了她不害怕。这辈子却反着来,什么邪祟都敢在她跟前蹦哒,还敢引她入室。   她更好奇,听琴想方设法带他们进入唐家堡,想要干什么。   没错,从一开始,魏宁和就注意到,听琴并非正常人,她说的话,自然不能全信。   所以,当听琴千恩万谢,最后一定要将修士们带回唐家堡报恩,魏宁和也就顺势而为,跟随她来此地看看猫腻。   不知道唐家堡诡异的风水布局,跟他们有没有关系。   倘若图谋不轨,顺势收了,正好为民除害。   唐家堡朱红大门“嘎吱”一推开,正对门的老树就哗啦啦地响,阴风倒灌。   魏宁和猝不及防之下,魂魄差点被吹出躯壳。   苏隽见状,当即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件鹤氅裘,披到她身上,系好带子。   魏宁和小巧的脸埋在雪白大氅里,显得十分乖巧:“这一趟来对了,唐家堡阴气超标,瞧这天气,冷的跟棺材一样。”   秋羽在旁边听病秧子一本正经说胡话,翻了个大白眼,忍不住怼她:“说的好像你躺过似的。”   “还真躺过。”魏宁和转过头朝他眨眨眼:“不止躺过,还躺过不止一次哦。要说这世上最冷的地方,肯定是棺材。秋羽,你知道哪种棺材躺着最难受么?”   “哪一种?”   “幕天席地。死在野外无人问津,眼睁睁看自己尸骨慢慢腐烂,被大雨浸泡,被阳光暴晒,被野狗和蛆虫啃咬——”   苏隽皱眉,握着魏宁和的手微微用力:“阿宁,莫胡说……”   “没胡说,都是真的。”察觉苏隽身上气压越来越低,深感不妙,魏宁和吐吐舌头,向秋羽睨一眼:“下次再跟你说。”   “为什么不一次性嗷——”秋羽说着,脸突然抽搐着看向旁边。   罗宋轻轻咳嗽,收回踩秋羽的脚:“师弟,你鞋子上有东西,看到了没?”   秋羽痛得吸气:“看到了。”干干净净的鞋面上突然多一个脚印,能看不到吗!   小年糕夹在魏宁和与苏隽中间,强烈的第六感告诉她,自己耽误了两位大哥哥的相处。于是低声跟魏宁和说:“哥哥,我想到后面去。”   魏宁和:“啊?也行,在前面着实危险了,那就去后面吧。记得要听话,让其他哥哥保护你。”   叮嘱了小年糕,又回头看罗宋:“照顾好小年糕哦。”   “放心吧,魏小兄弟。”   小年糕悄悄跑到后面,麻溜儿躲到罗宋身后,暗暗松口气。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知道,离大哥哥越近,变得越冷。大哥哥旁边这个长的好看的仙人有点可怕!   其他修士眼观鼻鼻观心,也不约而同离魏宁和远了点。   魏宁和没注意到身后修士们的小动作,只觉得大宅院里冷得吓人,宅子里到处悬挂着灯笼,有些红得像血,有些微红,有些淡淡的红。   宅子无风,灯笼却微微颤动,伴随着似有若无的呻吟。   “受不了了……好痛苦啊……”   “我想死啊,求求你让我死吧……”   “唐婉,你这恶毒的女人不得不好死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救我……救救我……”   龙侯剑“嗡嗡嗡”颤动,被苏隽面无表情地摁住。   魏宁和装作若无其事,边参观边问:“为什么灯笼颜色不一样,单单红色就分出这么多种,有讲究么。”   听琴取下一只血红灯笼解释:“这是唐家堡制灯笼的独门绝密了。唐家灯笼采用最上等的材质和蜡烛,燃烧时间不一样,透出的颜色也不一样。像这种红的透亮的,就燃烧得最久,也最受人欢迎。你们要摸摸看么?”   灯笼靠近,暖暖的光扑面而来,可一般人却看不到,火焰中心,有张痛苦扭曲的脸。   苏隽俊脸冷漠,龙侯剑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魏宁和伸手摸了摸,蜡烛透亮,灯笼皮却凉得冰手,软而细腻,还有些许凉凉的……水珠。   魏宁和:“怎么还有这么多的白灯笼?”   听琴又很快收起灯笼:“刚做的都这样,蜡烛点燃几夜就好看了。”   秋羽忍不住嘀咕,传音道:“我怎么觉得,这个凡人古怪得很。还有这个宅子,阴气森森。”   罗宋:“有些古怪。大家都打起精神,千万别掉队。”   苏隽颔首,认可罗宋的安排,“可以。”   骤然听到大师兄的话,众修士头皮发麻,立刻警觉起来。   五进的宅子,亭台楼阁参差错落,然而所到之处,所见的仆人极少,即便有,也是神情呆滞,机械地拖着扫把扫地、行走。   苏隽淡道,牵起魏宁和的手,将灵力注入体内,驱散体内寒气。凡人之躯,总得时刻呵护,否则阴寒之气带来的伤害不可估量。   也许实在太冷,魏宁和也顾不得尴不尴尬,任由苏隽握着手。   越往里走越冷,阳光似乎被遮蔽了,阴阴冷冷。宅子深处不见花草,只有一棵棵大槐树拔地而起,躯干布满树瘤,枝枝叉叉挂满白色灯笼。   槐树属阴,家中若阳气不足,极易阴阳失衡,招致邪祟,导致运势破坏,家宅不宁。凡人几乎没有谁敢把这种树种到家里的。   唐家堡再一次刷新了众修士的认知。作为凡人,真的比他们修士还不讲究。   一行人被安置于客房,没多久,门外脚步声轻轻,一身穿月白色衣服的女子一步两咳地走了进来。   听琴搀扶女子进来,介绍双方:“恩人,这是我家夫人。夫人,这就是婢子刚才与您说的,救下婢子性命的恩人们。”   “听琴与奴家从小一块长大,形如姐妹,诸位救下听琴,便是与奴家有大恩。有何要求尽可提出,凡奴家能做到的,倾唐家堡也会做到。”唐夫人与听琴关系极好,一出手,便许下重诺,也不怕对方狮子大开口。   魏宁和看到唐夫人,愣了愣。   雨夜,客栈,婉儿灯。   那个提着婉儿灯的女人?   唐夫人依旧一身素色,秀丽的面颊上是挥之不去的哀愁。通身气质温婉柔弱,与传言里杀伐决断、一手振兴唐家灯笼的女主人截然不同。   反而是听琴,有条不紊地张罗吃食,发号施令。唐家堡仆人进进出出,俨然第二个女主人。   魏宁和时不时看唐夫人一眼,从头到尾跟个纸糊的美人灯一样,时不时咳嗽两声,任何事都不管。再看听琴,井井有条地指挥仆从,不止把唐夫人安排得好好的,也将客人安排得极为妥帖。   这是主仆?   唐夫人看过魏宁和等一行人,便言道身体不适离开,到晚上也没出现。   听琴言笑晏晏,恭敬地送走唐夫人,接着与众人安排。很快便安排妥当,临走前看了眼魏宁和,也离开了。   罗宋低声问:“大师兄,要不要弟子跟上去?”   苏隽:“不必。”   魏宁和:“大家都各回各的房间,好好吃好好玩,该干嘛干嘛。只记得一点——”   罗宋:“什么?”   魏宁和:“夜里别睡太死。”   ———————   在唐家堡好吃好喝被招待一整天,天黑以后,大家闭眼沉睡。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   魏宁和又听到女人的啼哭声,呜呜咽咽,悲惨凄厉,和雨夜的哭声一样,来自同一个人。   她还听到有人在说话:   一个声音是听琴的,低低劝着哭泣的女人:“夫人,我苦命的夫人,您别哭了。您哭得婢子心里不好受……他看到您哭,也会难过的。”   唐夫人慢慢停止哭泣,“听你的,我不哭了。”   听琴:“这就对嘛。该死的人都付出了代价,老爷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唐夫人:“我知道。可是,听琴,你今天带这些修道之人来做什么?”   听琴沉默片刻,语气莫名:“婢子自有打算,夫人只需相信,婢子永远不会伤害您和老爷就行了。”   唐夫人有些崩溃:“可是,月圆之夜快到了,我真的好想他,我想——”   “夫人!求求您了,求您切莫胡思乱想,婢子会去找河神,为您和老爷祈福。”   河神?祈福?   魏宁和默默品着这两个熟悉的词,原来河神不止是会跟此地百姓索要新娘,还会实现他们的愿望?   崩溃的唐夫人被听琴劝住,情绪稳定了。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些话,便回去了。   魏宁和披衣下床,打开门走入院中,仰头看着夜色下的两棵大槐树,深深吸了口凉气。   大槐树微微晃动,一只一只灯笼散发幽亮的光。只是,倒映出的不再是漂亮的风景画,而是——   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蜡烛静静燃烧,人脸冷汗簌簌流下,惨白的皮慢慢被烧红。   怪不得白天摸着的灯笼上,有微微湿意。那是人皮被蜡烛焚烧流淌的冷汗啊。   一团橘黄色光芒走来,听琴冷冷的声音传到耳边:“恩人,你在看什么?”   魏宁和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转过头,听琴的脸在灯笼照耀下惨白惨白。   她这才注意到,听琴不知何时换了身素白衣衫,衣衫上,鲜血浸透了半边身子,显得妖娆又危险。   半身红衣?   可是,不像。她身上并没有厉鬼气息,那又为何?   听琴靠近魏宁和,“恩人,您方才在看什么呢。”   “我……”   身后,房门推开,苏隽站在门口,无奈而又宠溺道:“阿宁,夜里风凉,你身子刚好,就别乱跑了。”   魏宁和反应过来,咳嗽两声,朝苏隽矫揉造作地道:“我难受嘛。屋里太闷了,你也太闷了,待着好没意思……你那是什么表情,觉得我做错了吗?你怎么这样,是谁说要一辈子对我好的转眼就变卦了呜呜呜……”   苏隽立刻低头,将魏宁和拉过来抱在怀里:“……是我的错。”   有人撑腰,魏宁和捂着胸口,看向听琴:“听琴,大晚上不睡,来这里干嘛呀。我好好一个活人差点被你吓过去了。”   听琴脸皮抽搐,“是婢子的错,恩人好生休养,婢子告退。”   听琴离开以后,魏苏隽冷着脸,将魏宁和拉进了屋。   魏宁和心虚地绕着头发,“生气了?我也是觉得好奇,唐家这主仆俩有古怪,还有宅子里的灯笼,你不觉得奇怪么。”   苏隽叹口气,想责怪魏宁和,又不知从何处下手,无奈地放弃了,“下次想做什么,与我说便是,你知道,我总会支持你。”   然后,苏隽拿了一盏白色灯笼,正是魏宁和心心念念想仔细观察的。   “唐家堡的灯笼,真名应该是,人皮灯笼。” 第57章 祈福灯阵   魏宁和上辈子见过几只人皮灯笼。   那时她跟随系统四处寻找绝阴之地修炼, 见过魔修虐杀凡人画面。魔道杀人手段素来残酷且层出不穷,还整出个臭名昭著的酷刑排行榜,人皮灯笼遥遥领先, 是十大酷刑之一。   生剥活人皮, 制作成灯笼,最恶毒的是死后还将人魂魄困在灯内, 生生世世遭受火焰炙烤, 痛苦轮回无尽,永不得超生。   采取此等手段的,要么是心理变态的魔修,要么,是有血海深仇。   唐家堡这一对主仆, 从头到尾表现得奇怪, 主不像主,仆不像仆。听琴应当知晓正魔不两立, 怎么还有胆子千方百计地把他们引入唐家堡, 所图究竟是什么?唐家堡处处血腥,这对主仆究竟是正,还是邪?是人, 还是魔?   白色灯笼里, 呻吟声叫人头皮发麻:“疼,疼啊……求求你放过我吧……我错了, 我错了……”   魏宁和问:“你哪里错了?”   这只鬼神志不清,听不懂别人问他的话,自顾自哀求:“放过我吧……唐婉,害你的人不是我……”   问问题也不回,只一个劲求饶。只一个灯笼, 就够麻烦了。   魏宁和手覆盖灯笼,想着要不把这只灯笼鬼放出来算了。苏隽拿走灯笼,往床底下一扔:“别浪费力气,他已神志不清,放出去能怎么样,万一祸害无辜,岂不添乱。还记得婉儿灯的传说吗?”   当然记得。   灯笼匠师因妻子畏黑,特为她制作婉儿灯。可谁知,灯成那天,匠师却死去,魂魄化作永不熄灭的灯芯,陪伴爱妻身边。   婉儿灯,婉儿灯,魂魄不灭灯不灭。好好一对恩爱夫妻,转眼生死相隔,一个在灯外悲伤,却不知心爱的人就在那一寸小小天地,看着她,守着她,护着她。   苏隽淡淡道:“这个传说,也许是真的。只是传说里有一件事讲的含糊。灯成那天,匠师死去,他是如何死的?”   “你是说,有蹊跷?”   正在这时,院子里陡然传出一声尖利的哭嚎。   唐夫人又开始哭泣了。   魏宁和吓了一跳,便想推开门去劝劝,怎么又哭,太蹊跷了。下一刻脚步声已响起,听琴赶过去低声哄劝,像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温柔而耐心。   “夫人不怕,有听琴在呢,谁都别想再伤害您……”   魏宁和选择坐回床上,不去打草惊蛇。她继续思索:确实,唐家堡男主人早逝,曾经动荡没落,后来靠女主人操持才振兴起来。如今再把婉儿灯拆开来看,细思极恐。   男主人究竟是如何死的?   唐夫人经历过什么?   唐家堡里,曾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太多太多谜题解不开,今晚注定难眠。   “别想那么多,有我在,先睡吧。”天色很晚,月上中天,苏隽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支安神香,点燃了插在香炉上。   魏宁和肉、体凡胎,撑不住安神香的效力,很快呵欠连连,什么都不想了,只想睡觉。于是往床上一躺,进入梦乡。   月上柳梢头,清冷光辉撒入窗户。苏隽给魏宁和盖好了被子,便听到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罗宋秋羽抱着胳膊直颤:“大师兄,唐夫人哭了快一个时辰了。”关键哭声悲怆,听的人鸡皮疙瘩冒了一身。   苏隽没让师弟们进入房间。只转身关上门,去隔壁客房支了个隔音罩,商议事情。   ——————————   次日,大雾散去,客房门口的大槐树上,很多白色灯笼烧成喜庆的血色,算是染色成了。有仆人架着梯子,采摘西红柿似的将灯笼勾下,也不知怎么的,总出事故,摔伤几个人以后,才取下所有的红灯笼。   大槐树上少了几只红灯笼,树下却多了一滩血,渗入地下,悄无声息滋润着土壤。   经历一晚,听琴脸上浓浓的疲惫,眼窝子乌黑。   她若无其事地以“拜河神”为由,将魏宁和苏隽等人又留在了唐家堡。   魏宁和便顺势留下。一大早,听琴挎着篮子,篮子里装着香炉香烛纸钱等祭拜之物,身后跟着魏宁和、罗宋、秋羽等人去拜河神。   苏隽没有参加祭拜,就带另外几个弟子留在唐家堡。   百里长河,不同于第一次见面那样凄清。这一次,很多百姓也都挎着篮子,喜气洋洋跪在河边虔诚祭拜河神,上下嘴唇蠕动,声音传入魏宁和耳朵:   有求财的:“求河神保佑,今年风调雨顺,庄稼大丰收,生意发大财……”   有求姻缘的:“信女祈求河神,赐我家小姐一个如意郎君……”   有求子的:“老婆子别无所求,愿河神保佑我家儿媳妇今年生个大胖小子……”   魏宁和转过身看听琴,焚了香也烧了纸钱,嘴唇微动,念的却是经文,没有跟河神要任何东西,不像祭拜河神,而是像祭奠故人。   回去路上,魏宁和问:“大家都拜河神,河神忙的过来么?”   听琴没想到魏宁和脑洞如此清奇,捂嘴偷笑:“婢子是凡人,哪里知道神仙的事,准不准都得试一试。今晚月圆之夜,去祈福灯阵祈愿更灵,恩人想不想去看看。”   魏宁和:“祈福灯阵?”   “相传为造福苍生的仙子所布。仙子行至唐家湾,见此地百姓生活艰难,便改动村子风水,并布下祈福阵,凡百姓入阵,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从未听说过这样的阵法。   “一切?是否太夸张了些,若有人许愿要仇敌的命呢?”   “也能实现。曾经便有一人单身闯入阵中,第二天仇敌全家上下离奇惨死。不过,敢提这样的要求,肯定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   “你看。”   众人停在赌坊门口,恰好里面一个中年男人跪在门口痛哭流涕,周围人指指点点,满脸鄙夷。说虎毒不食子,就没见过比这位更心狠的父亲,为了赌钱居然将儿子女儿都赔进了赌坊。   男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举起手掌狠狠往脸上扇:“儿子,对不起。爹今晚去灯阵,一定把你们都救出来!”   不知为何,提到灯阵,周围人脸上鄙夷纷纷变成了同情,还有劝男人想想其他办法,千万别想不开的。但男人铁了心,他已无路可走,只有去千灯阵里走一遭能救出一双儿女。   听琴摇头:“月圆之夜进入灯阵祈福的,愿望都会实现,求财的,天降横财;求子的,生下龙凤胎。但进去的村民,至今还没有人能活着走出来,第二天河边或者屋后会出现尸体,有些是火烧而死,有些受刀剑屠戮,而有些,尸骨至今没出现……这就是代价。”   说着,听琴柔媚地睇魏宁和一眼,“好处与坏处,婢子都已经说了。不过,恩人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不一样,仙人的手段自是奇妙。你们去了,兴许人财两得也说不定。”   魏宁和:“可我们这些做仙人的,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去了也没愿望。何必走那一遭。”   “恩人怕了?”   “怕?”魏宁和神色不屑,回头看罗宋秋羽,“你们怕吗?”   罗宋、秋羽在外还是很给她面子的,义正言辞:“不怕。”   于是拍手决定,“好的,那今晚月圆之时,一探究竟。看看阵法里有何吃人的东西,抓住它,为民除害。”   听琴脸上笑意愈盛,笑呵呵地看这群轻易被怂恿的傻子:“恩人好胆色,婢子佩服。”   魏宁和负手而立,摆出一派洋洋得意的神色:“我等修道之人,没什么在怕的。更何况造福百姓,是我等天职。”   罗宋秋羽虽不知魏宁和在搞什么,但除魔卫道本就是职责所在,哪怕听琴不说,他们也无法坐视不理。   “听琴在此替唐家湾百姓谢谢诸位恩人,祝恩人此行顺利。”   秋羽幽幽盯着听琴,冷哼着传音,“看吧,巴不得咱们死呢。我不喜欢这丫鬟,阴阳怪气,不安好心。”   罗宋劝他:“真相未揭之前,不可以轻下结论。”   唐家堡。   天很快暗黑下来,月亮升起来刹那,唐夫人撕心裂肺的啼哭响起,饶是已有准备,修士们还是猛一哆嗦,脊背发凉。   抬头,明月似饼,高垂夜空。   唐夫人哭得更加悲忸。   魏宁、苏隽、罗宋和秋羽去过灯阵,其他弟子留守唐家堡,一方面看孩子,另一方面随时监测唐家主仆动作。   夜出唐家堡时,团团灯笼在空中飘荡。灯笼上印着栩栩如生的人脸,面皮在笑,眼底痛苦。   秋羽转身就要找唐家主仆算账:“唐家堡主仆定是魔修,这么多人皮灯笼!”   罗宋恨不得叫他祖宗,“现在不是收拾谁的时候,咱们主要任务是闯祈福灯阵,去晚了要死很多人。跟上!”   秋羽咬咬牙,气个半死。   夜黑风高,魏宁和、苏隽在前方带路,边御剑边飞跃,很快抵达地方,是不久前来过的剪刀形状的小路。   剪刀路,果然人力所为。   此刻的小路寂静冷清,道路尽头,是深邃的黑洞,路那边有什么,黑黢黢的看不清。道路两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几户人家的门口,悬挂吊丧用的白纸灯笼,门缝里,有人压抑声音哭泣,充满害怕和绝望。   挂白纸灯笼的人家,皆是今夜有家人要闯荡祈福灯阵的,闯阵必死无疑,都提前办好了丧事。   为何一定要闯灯阵呢?活着不好么?   魏宁和难以赞同,在她看来,这世上没有东西比活着更宝贵。   不赞同,却也理解。没有谁不想安安稳稳的日子,没有谁不想好好活着,可总有无路可走的时候,那时候,人被往前推,由不得自己。   夜路,静悄悄的有点可怕。   苏隽突然讲起今天调查到的消息:“唐家湾世代以灯笼为生,此地灯笼闻名九州,唐家堡尤甚。而上一任家主,姓唐名弦和,是唐家百年来最出色的灯笼匠人,由他出手的灯笼,千金难求。唐弦和弱冠之年,娶了青梅竹马的唐婉为妻,唐弦和手艺高超,唐婉貌美如花,两人情谊甚笃,在旁人看来,便是佳偶天成。因唐婉怕黑,唐弦和便精心制作一盏婉儿灯,婉儿灯巧夺天工,价值连城,很多人都想高价求此灯,但唐弦和不卖,将灯笼送给了爱妻。”   魏宁和:“传闻,唐弦和制作完婉儿灯就死了。”   苏隽:“不错。可传闻也隐藏了些东西,唐弦和并非呕心沥血而死,而是因唐婉而死。”   “婉儿灯最初制成,再受人追捧,也只不过是人间普通的灯笼。可坏就坏在,有一次,唐婉提着灯笼走夜路之时,遇见一孤身赶路的女子,女子一眼看中了婉儿灯,便询问可否买下,唐婉自然不卖,只是可怜女子,将其带回了家。谁也不知,那是祸端的开始……”   这故事,总觉得似曾相识,都是最初夫妻恩爱,生活美满,后来都因一莫名女子家破人亡。   魏宁和想到一个女人,“白娘娘。”   苏隽点头,“不错,唐家湾百姓都叫她仙子,但举止言行,是白娘娘无疑。”   秋羽听得一头雾水,“白娘娘是谁?”   魏宁和厌恶道:“一个专破坏别人家庭的狐狸精,喜欢做凡人的妾,害人家正房老婆、嫡子嫡孙,将幸福的一家搅和得妻离子散。明着为正道修士,言行举止却与魔修无异。”   罗宋表示无法理解,“何必。”   秋羽嫌恶,“她心理变态吗?见不得别人好!”   “可能。”   魏宁和又问:“她不是祸害正房老婆么,怎得这次死得却是唐弦和?难不成勾引不成,恼羞成怒了?”   苏隽点头,“应当是没成。之后,婉儿灯的传说莫名流传出去,传言得之便可得幸福。女子无一不想得到此灯,甚至有达官贵人许诺,只要献上此灯,便给予官位。唐家便有人动了心,逼迫唐弦和拿出灯笼。”   后面的事,魏宁和也能想到。   事情越闹越大,人心贪婪被无限放大,难以控制。于是,唐氏族人向坚决不肯出让婉儿灯的唐弦和,下了手。 第58章 假判官   讲完唐家堡往事, 四人也走到了祈福灯阵入口。剪刀路尽头有空间阵法,只在黑雾中走了一步,眼前景色陡转, 一座城楼凌空出现, 楼上战旗招展,下方匾额上是血红扭曲的三个大字:   鬼、门、关。   阴气满溢, 怕不是藏了个鬼窝。   寒风森冷, 四周突然浮起喧哗,紧接着头顶出现满天的灯笼,每个灯笼上都有笑嘻嘻的人脸,排着队飘进城中。   “又到月圆之夜,那母子俩马上要醒了, 快去参拜, 迟到了会被吃掉的!”   人皮灯笼涌入鬼门关。鬼门关内,鬼叫声此起彼伏。   秋羽警惕:“前不久鬼道脱离魔道, 这里是他们的新巢穴?”   不然, 怎会聚集如此多的鬼。怪不得他怀疑,若是魔修,只恨不得跟个强盗一般将小鬼统统收进阴魂幡, 走到哪带到哪, 绝不会任由小鬼如此自由。只有鬼道的鬼才是自由的。他不久前才听说鬼道长老带着部下脱离魔道,不知去向。会不会就定居此处?   魏宁和只看了匾额一眼, 懒洋洋道:“胡说。鬼道脱离,魔尊必不会善罢甘休,仙门也会趁机捉鬼,两道夹击,傻子才会把家安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还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魏宁和眼神冰冷,鬼道老巢在哪里她能不清楚,也不知何方宵小干坏事不承认,把锅甩给鬼族,别让她抓出来。   苏隽看了魏宁和一眼,默不作声。   罗宋:“有道理。”   “那就是魔修所为。会不会是那唐家堡主仆两?”   魏宁和:“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魏宁和正要往前走,胳膊却被苏隽轻轻一拽,将她揪回来往身后一丢,对身后两位师弟道:“照顾好她。”便率先进入鬼门关。刚踏入城门,身影忽然变成了影子般扭曲一瞬,消失在三人眼前。   “哎苏隽你——”这是看不起谁?   “魏小兄弟,此地诡异,你跟紧我们。”罗宋深吸口气,也祭出法器,紧紧跟上大师兄。   魏宁和刚要跟上去,被秋羽叫住,低声嘱托:“里面还不知道有什么,等会进去跟紧我,万一打起来,你找个地方赶紧布个阵藏好。”   大师兄直接把嫂子交给自己,责任和压力太大了。   看不起凡人啊这是?请不要忽略凡人的战斗力好么?魏宁和哼了一声:“保护好自己便好,无需担心我。”在这等阴鬼聚众之地,不定谁吃亏呢。   一踏入城墙地面,眼前白光一闪,耳边鬼怪嚎哭声骤然拉长,喧闹无比,下一刻已然进入阵法中。   “苏隽?罗宋?秋羽?”   天上一轮满月,地上静谧无声。魏宁和双脚站稳以后,撩起眼皮观望。另外三人已消失不见,只剩自己空荡荡一个人,声音犹如被吞噬般,说话都没有回声。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杂乱没有章法,暂时看不出来阵法走势。阴气尚可,只是想要冒充鬼族还差点,就是不知道有哪些笨蛋会上当。   这时,耳边有老人阴沉沉的说:“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声音诡异,又一直念叨,气氛别提多恐怖,普通人初来咋到,怕是吓都吓死,肯定乖乖按照吩咐来。   想吓唬百年老鬼,还欠点火候。   魏宁和活动活动拳头,一句话也不说便骤然回头,正好对上一只趴在身后等待吸食人内心恐惧的鬼,长得极磕碜,提手便是一拳头:“恶心巴拉,滚!”   小鬼尖叫着飞出去。   那只鬼愣住了。进入鬼门关的人那么多,哪一个不是乖乖听话,让做什么便做什么,还是第一次遇见有人这么刚。真是,真是——   “找死!”   鬼怪怒不可遏,招呼来鬼众就往这不知好歹的凡人身上扑。   魏宁和闭上眼,周身淡淡鬼气释放而出。摄人的气息立刻镇压住众鬼,他们下意识想要逃跑,但是又害怕得一动不动。   呜呜,以往都是鬼吓唬人,现在反过来了。   魏宁和抓住离她最近的一只鬼,问:“此地是何地,你们要干什么,往前怎么走。”   “回、回大人,这里是黄泉路,我等只是负责恐吓进入此地的凡人,将他们赶到判官府,由判官裁定他们的罪行,打入十八层地狱。”   “哦,打入十八层地狱?无罪之人该当如何?”   “这、这、这。孟婆说,凡进入地狱之人,都有罪。”   “…………”可以,设计得很齐全,很像鬼族才会做的事。   魏宁和冷笑,对方是打算将嫁祸鬼族一条路走到黑了。瞧瞧,鬼门关、黄泉路,还有裁罪定罚的判官,哪怕鬼族出面说不是自己做的,别人也不相信。   “带我去见判官。”   魏宁和便恭恭敬敬一路顺风被抬到判官府,洒满鲜血的府门大开,等待裁决的凡人排成一眼望不见边的长龙,魏宁和扫过去,所有人皆神色木讷,身体外淡淡绿光萦绕,魂魄离窍。   身体裹在一团黑雾里,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判官,提着一只大的出奇的狼毫,冷酷地对一身体散发淡淡金光的男人道:“你有罪,该入蒸笼地狱。”   男人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不可置信:“不可能!求判官再仔细看看,草民这一辈子从不吃喝嫖赌,连只蚂蚁也舍不得踩死,还散尽家财赈济灾民,草民未曾做过坏事!”   判官狼毫笔一挥:“质疑判官裁决,罪加一等,陷入拔舌地狱,再入蒸笼地狱。”   两个带着黑白高帽子的鬼上前,拖着鬼哭狼嚎的男人就要下去,突然,身体一轻,被扔了出去。   魏宁和将男人带到身后,男人还在大叫,她抬手轻拍了拍男人头顶,男人才安静下来,崩溃地大哭,“我没有罪,我没有罪……草民自从妻儿死于洪水后,就一直做好事积德行善,不敢造孽,就是希望再见他们一眼,草民受罚可以,别连累了他们娘俩啊……”   魏宁和温和地笑笑:“我知道,别害怕。”身带功德金光的人,都有功于世人,死后魂魄免受诛邪侵扰,投胎也是十世好命,怎可能受到惩罚。裁决的人不是胡乱评判,就是有意为之。   “皇帝杀人还得列几条罪状呢,你怎么不说说人家犯了什么罪,就直接定罚呢。”   “何方孽——”判官想要站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身体像是被大山压住,沉重得喘不过来气来,不由得恐惧:“是下官判错了,判错了。”   魏宁和冷哼,在场众鬼只觉得身上又压了一座山,沉得透不过来气。“都是活人,犯了何罪自有阳世间司法判决,哪由得你们管?一群骗子,无法无天,胡作非为,你们的账稍后清算,还不快给我把人都放了!”   判官战战兢兢:“不能放啊,不能——”   魏宁和:“放不放!”   “放、放、放!” 第59章 夫妻同心   魏宁和拳打引魂使, 脚踹大判官,昔日耀武扬威、高高在上的恶鬼们,如今被踩在脚底哭爹喊娘。   还在排队等判决的凡人们恢复神智以后, 顿时明白自己上了当, 本以为自己是走投无路来实现心愿的,谁知却中了恶魔的陷阱, 成为自投罗网的羔羊。一时间又急又怕, 见魏宁和能镇压住恶鬼,仿佛找到主心骨,纷纷告状。   有人家破人亡才进来的,希望仇家能得到报应。   有家中老婆孩子重病在身无钱买药的,祈求天可怜见, 赐家中一笔钱度过难关。   也有亲人皆丧孤家寡人的, 不想活了,想来此见亲人最后一面……   若非到了山穷水尽, 实在走投无路了, 谁想进入此地?   而且,都以为进的是千灯阵,却不想却是鬼门关, 愿望不会实现, 却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稀里糊涂死去,死后还要受尽折磨, 滋生的怨气,成为供养鬼门关阵法的养分,继续祸害其他无辜的人。   要不是魏宁和横插一脚,让他们恢复了神智,还不知死的有多冤枉。   得知真相的凡人, 个个咬牙切齿恨得不行。痛骂布阵人丧尽天良,他们都已经如此凄惨,偏偏还有人以亲人性命作诱,要吸光榨干最后一滴血。   “魏大人,这是他们的生死簿!”   有人连鬼也不怕了,踹翻判官府的摊子,拿来生死簿,恭敬又感激地递到魏宁和手上。   虽然这位大人身体柔弱,瞧着满身病气,谁知有如此大的能为呢。若非魏大人侠义心肠,他们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魏宁和被围在众人之间。   她拿过生死簿匆匆看了一眼,上面只有受罚的鬼魂名字,却没有生前事迹。觉得奇怪,一问才知,惩罚全凭判官一张嘴说,好与坏、功与罪全无所谓,坏人要死,好人也要死,好坏都要下地狱,连身负功德的人也不管。   引魂使的任务是将一无所知、来此地碰运气的凡人引至判官府,告诉他们,好人坏人自有评定,好人活着出去,坏人打入地狱。所有人信以为真,坏人掉头就跑,直接抓起来便是,好人怀着希望排队等待判决,结果还是下地狱;判官的任务是睁着眼睛说人有罪,勾魂差的任务是将人杀死,后面还有守在奈何桥边的孟婆,煮一碗怨气满满的孟婆汤,勾出喝汤人心底所有阴暗,坏人更加肆无忌惮,好人怨气满溢,发疯发狂……反正来此处就别想出去,鬼门关到处都是自己家鬼,蛇鼠一窝,有冤向谁诉去?   真如初入阵法那只鬼说,来了鬼门关,都有罪人。   与魔道残忍嗜杀的风格一模一样。   魏宁和还是心有疑惑,鬼门关行事太奇怪了。   鬼门关众鬼的行径,与魔道又有所差别。   若是魔道中人,杀人便杀人,作恶便作恶,何须掩藏。鬼门关却不同,隐藏在唐家湾,一般人无法发现。外面打着祈福的名义,传言进入此地,无论生死,心底愿望都能实现,笼罩一层神秘却祥瑞的面纱。即便进入此地,这层面纱依然没有揭下,将无辜的凡人骗入陷阱,打着光明磊落、救济难民的幌子,做的却是极卑鄙无耻、残忍暴虐的勾当。   鬼门关、黄泉路、判官府、奈何桥、孟婆汤……   越听越像鬼族才能干的事!   魏宁和踩着判官,冷喝:“说,是谁派你们做这些的,可是魔道中人?”   “是、是鬼族大长老。”   “一派胡言,鬼族已经与魔道分裂,如今正魔两道追杀,躲都来不及,岂敢大摇大摆做坏事。当我好糊弄呢,再给你一次机会,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确实是鬼族大长老啊!”   “……”   一众恶鬼言之凿凿,无论如何逼问,都说自己是鬼族中人,只要好好替鬼王办事,定会成为鬼上鬼。   魏宁和心底疑惑愈重。话还是那句话,鬼族在哪里,她能不知道?   难道是裴尧?   不,他不敢骗她。   更何况,当初他曾发誓,绝不会伤害凡人。   那么是撤离之时,有鬼跑了,另立门户?   鬼族如今的大长老不至于如此不济,而且以裴尧能力,带出来的有多少鬼,都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他恐怕比大长老还清楚。   魏宁和想了想,掌心覆盖住判官头顶,闭上眼睛,施行搜魂术。   “啊啊啊……”判官不明所以,心头莫名恐慌,下意识想逃离,但是身体被固定住,随机一 股魂魄撕裂的痛苦,他当即惨叫出声。   惨烈叫声持续了一炷香,所有人背心一凉,但是看见恶鬼惨状,都拍手称快。   剩下判官和引魂使害怕得要命,想要逃跑,但都被定住了。   很快,魏宁和搜索完第一个判官。对待这种恶贯满盈的东西,她没有一点温柔,强力搜魂。这种是最省力的,也是对于鬼魂来说最痛苦的。   判官府最凶最恶的判官,此刻神魂呆滞,面带惊恐地瑟缩到一边。   搜完魂,魏宁和眉头皱起,疑惑更浓了。   她转向了剩下的恶鬼们。   恶鬼惨烈哭嚎,跪地求饶。在他们眼里,这位柔柔弱弱的少年,比恶鬼都可怕。   但是没用。   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骤然响起。   突如其来的鬼叫,引得鬼门关的鬼齐齐瑟缩了下。众鬼心底发慌,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而鬼门关的另一处,同样的场面上演。只不过,这些鬼连嚎哭声都来不及发出。   随着一声声高亢龙吟,鬼门关的十八层地狱,金光耀眼夺目,恶鬼们迎来了真正的魔头。   苏隽面无表情地挥剑,一句话也不问,见到恶鬼就地斩杀。许多恶鬼只远远看到金光,下一刻,就魂飞魄散。   第一层,拔舌地狱。一只穿着囚衣的小鬼被强硬地掰开嘴巴,身前两只鬼拿着铁钳嘻嘻笑着,夹住囚衣鬼的舌头,不是一下子拔掉,而是喵咪挑逗老鼠般,拉长、慢拽……囚衣鬼呜呜惨叫,到后面已经痛得没有了力气。舌头拔下来,囚衣鬼嘴巴已经张到可怖的程度,里面血淋淋一片。行刑的两只鬼对视一眼,嘻嘻怪笑,随即拿出一碗汤药,灌入犯人嘴巴。很快,空洞洞的嘴巴里,神奇地生长出一条舌头,行刑鬼上铁钳,夹住囚衣鬼的嘴巴,拉长、拖拽……   苏隽走上去,一剑斩杀两只行刑的鬼。   掌管拔舌地狱的恶鬼瞪大了眼睛,只见一身穿白衣之人从天而降,手执一柄金光宝剑,转瞬间快要清空了第一层地狱,顿时又急又慌,隐约觉得此人在哪里见过,别是外面来了仙门中人吧。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可知擅闯地狱是什么罪过?”   苏隽眉头都不皱一下,一剑挥去,淡淡道:“一群魔物,也敢冒充鬼差作祟。”   走过以后,囚衣鬼收入鬼袋,恶鬼魂飞魄散。地狱第一层就清空了。   苏隽来到第二层。   第二层,剪刀地狱。一群囚衣鬼身体被千斤坠压着,行刑鬼笑嘻嘻地拿着一把剪刀,将犯人地手指一根一根剪下,囚衣鬼惨叫声响彻地狱。行刑鬼以此为乐,又将犯人手指接好,再一根根剪下,乐此不疲。   苏隽挥去一剑,第二层地狱也清空了。   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   苏隽宛若普渡众鬼的佛陀,清空了一层了地狱,便一刻不停地往下一层走去。   走到哪里,便将圣洁耀眼的金光散播到哪里。金色巨龙于暗无天日的地底翱翔,将黑黢黢的地狱照得恍若白昼。   受刑的鬼跪地拜服,他们早已忘记自己是谁,为何受刑,只有每时每刻的痛苦煎熬刻骨铭心。他们是真心感谢将他们救出苦海的人,等待许久,终于等来了普渡众生的菩萨。   不愧是夫妻,就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也不急着破阵,一个负责搜查真相,找出背后之人。另外一个负责解救无辜小鬼,并将恶鬼诛杀殆尽。   夫妻同心,荡清邪祟速度前所未有的迅速,两人凭蛮力,深入阵法中央。   阎罗殿。   从判官府、奈何桥和地狱两条路线逃命的鬼,最终汇合于此,双方都看见彼此眼里的惊恐。   不用问,便知道定然是同命相连,都发生了极可怕的事。若非如此,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打扰殿内诸位大人清修的。   鬼知道会突然碰上两个魔头啊。 第60章 夫妻相见   阎罗殿殿宇森森, 一进入这方区域,本就暗黑的鬼门关,似乎又暗了一度, 天地阴沉, 殿门滴血,前来求救的小鬼一僵, 立时刹住了脚。   “……情况就是这样, 贼人来历不明却本事高强,手段凶残,要不是真没有办法,我等也不敢打扰诸位狱主清修,麻烦大人将我等的遭遇告诉他们……”   守卫阎罗殿门的黑衣侍卫犹如人偶, 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 默默听完各方哭诉,转身, 身影从殿门穿过。   来到阎罗殿中, 抬起头,眼珠子微颤。   若说阎罗殿是鬼门关阴气最浓之地,那么这里每个房内, 就是阎罗殿最阴郁的地方。   阎罗殿分上下两层, 每层九个房间。每一扇血气森然的骨门门口,都有一只小鬼等候, 他们是十八层地狱地狱的近身侍从,等候的那扇门里,都有一位狱主闭关。   侍卫挨个上前,对侍从讲明殿外情况,是否出关, 由各位狱主决定。   侍从听到十八层地狱皆被攻陷的消息,脸色大变,背过身去,用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术,唤醒狱主。   森黑的房间内,第一层地狱,拔舌地狱的狱主倏尔睁开血瞳。   阵□□转,源源不断将怨气炼化成为阴气,进入男人身体。阵法每一次轮转,都能使他魂身更加凝实一份。   而与之相反的是另外一头嘶吼的怨鬼,身影不断淡薄。这是历经十八层地狱折磨的厉鬼,怨气浓郁,一只就够阵法抽取半年。   这是鬼门关炼制出的怨鬼,怨气浓郁的需要上供,怨气尚可的,就留给他们用以修炼。其他怨气不浓的怨鬼,填入聚阴池,用来支撑鬼门关日常运转。   拔舌地狱狱主看着身形愈发透明的怨鬼,突然哂笑。   这就是凡人,总以为自己走一趟便能实现夙愿。可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所有看起来撞大运的东西,其实都暗地里明码标了价。只不过鬼门关卖出东西的价钱高了点,需要他们付出身体和灵魂。至于帮人实现愿望……凡人自以为是,他们可从来没保证什么。   不过,任谁修炼得好好的,突然被唤醒都会不悦,“蠢东西,什么事也值得唤醒本王,滚进来。”   外面侍奉的小鬼果真骨碌碌滚了进来,服侍狱主穿上衣衫,才急急回禀:“狱主,判官府和地狱处来了鬼,说从外面闯进来两个不知身份的人,见到鬼就杀,判官府和十八层已经沦陷了,请狱主支援,将人驱逐出去。”   狱主大怒,一怒踹开侍从,大步走出去:“何方宵小,也敢来鬼门关闹事。待本王杀了他们,定要拔舌五百年!”   走出门,正好碰上其他层地狱的狱主,彼此看了一眼,点头微笑。私底下却咬牙切齿,狠狠掐自己的侍从:“怎么办的事?”   没眼色的东西,不就是两个凡人,也值得唤醒十八层地狱所有狱主?   就不能机灵点,假装唤不醒自己吗?   但是既然走出门来,立刻回去也不好看。虽说杀掉两个人,是杀鸡用牛刀,但既然那凡人手上有他们的怨鬼,还是去一趟,万一有哪个狱主不讲理,假装自己眼瞎看不见生死簿上的名单,把自己那层地狱的鬼拐跑了,也好马上抢回来。   阎罗殿,一堆小鬼急得跳脚,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阎罗殿有大人出现。不行啊,再不出来,两个魔头要打到阎王殿了!   终于等到大人出来,一、二、三……十八个!   足够了,足够了。十八个对付两个,肯定能打杀那两个凶人。   恶鬼喜极而泣,谢天谢地,不用再死一次了!   从判官府路线过来的鬼心有余悸,巴巴禀告:“有个少年,看着弱不禁风一脸短命相,但能力奇特,脾气古怪,任何鬼都奈何不了她。她一路走一路抓鬼问问题,回答不上来就连踹带打,可是回答上来他却又不信,还会搜魂术强行搜魂……判官和孟婆都疯了!!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打扰阎罗大人,求大人救救我等啊!”   在恶鬼眼里,这两人便是比恶鬼还恶的人了。   狱主们:“竟如此猖狂。”   从地狱逃出生天的小鬼也叫苦:“有个穿白衣服的剑修,走到哪杀到哪,犯人都被抓走,十八层地狱的恶鬼和守狱王,都……战死了!”   “剑修?看来是仙门的修士找过来了。”狱主们沉思,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仙门修士又如何,我鬼门关也不是没有陨落过仙门弟子,又不是三宗的宗主亲自过来,居然就差点被灭,一群没用的东西。”   狱主们道:“人在哪里,带我们过去。”   却说此时,原本早就追上恶鬼的魏宁和,还停留在忘川河。   忘川河内血浪翻滚,人皮灯笼高悬,阴气盘旋不散,怨气滔天。魏宁和本不想做过多停留,但是正要过河之际,河水翻滚着涌上岸,水中突然伸出无数条胳膊,竟然涌上鬼抬的轿子,缠绕住她小腿,把她往河里拖。   “嘻嘻,小公子好生俊俏,下来陪我玩玩好吗?”   “凭什么她活着我们却死了,凭什么她在岸上我们在河里,凭什么我受尽折磨不得轮回……这世道太不公平,不讲道理,凭什么还留着,一起毁灭吧,毁灭吧!”   魏宁和双腿异常沉重,阴气怨气缠身,使她本就苍白的脸愈发惨白。   底下抬轿的鬼一个趔趄,轿子一偏,魏宁和险些掉下去。   “大人,水鬼拦路,走不得了!”水鬼拦路,过河的小鬼苦着脸道。   魏宁和捂着胸口喘了口气,眯起眼睛。   伸出右掌,一抹精纯的鬼气氤氲。   正要打出,忽见忘川河另一边,一道灼目的金色剑芒刮来。   剑芒出现霎那,魏宁和果断收了手,底下抬轿小鬼不明所以,僵硬地站着。   然后就看见,方才还凶残嚣张的水鬼,手臂被剑芒齐整截去,断口处发出滋滋响声,像是被摁在铁烙上。   水鬼嚎哭得叫人心底发毛,抬轿小鬼颤巍巍的转头就想逃跑,可一想到能不能逃得走另说,轿子上坐着的这位也是惹不得的魔头。于是只得两股战战,却仍然老老实实抬轿子。   转眼间,爬上岸的怨鬼连滚带爬扎回水底,恨不得钻得越深越好。   高高翻涌的忘川河继续向前流淌,仿佛刚才的不愉快未曾发生。它只是一条平凡无奇的无辜河流。   桥上清理干净了,对面走来一位白衣翩然的男子,如墨的长发简单束着,手里拿一把金光湛湛的宝剑,周身隐有金龙围绕。   魏宁和收回手,看向来人,立刻眉开眼笑:“苏隽你可算来了!”   苏隽看似稳步行走,实则脚下速度不慢,两个呼吸功夫便来到魏宁和面前,仔细打量她。还是进来的那副打扮,衣衫上没有血痕,只是动用了有些多的力量,小巧的脸苍白如纸,窝在轿子里,愈发病殃殃的没有精神。   狭长眸子里的歉意和懊悔几乎遮掩不住,苏隽握着魏宁和的手,柔弱无骨的小手冰凉得没有一点温度,低声道:“对不起。”   他没有考虑周全,所有人一进鬼门关全被打散,早知如此他该把人牢牢牵住。   魏宁和摇头,拍拍他肩膀,“跟你没关系,既然大家一起出来,没道理看着你们出力,我在一边当拖油瓶,那是小看了我。我只是没想到,布阵之人狡猾多端,居然一进门就把我们拆散了。”   “不过,也幸亏这样,才能分头合作,你不知道那些假冒的判官和孟婆被我打得多惨,神志不清了。有一些恶鬼被我故意放跑,让他们跑去搬救兵,我们才能一网打尽。”   苏隽颔首,十八层地狱也逃出不少恶鬼,往阎罗殿方向跑去了。   只是,诛邪要紧,保护妻子更要紧。   苏隽紧紧跟着魏宁和,一部分注意力牢牢放在她身上。   抬轿子的小鬼压力巨大,本来轿子上的这位已经很不好惹,旁边这位剑修的威压更是恐怖。如此恐怖的两人,居然是兄弟。   忘川河。   河边,飘荡空中的人皮灯笼颤抖,盯着那丝气息,犹豫再三,还是克制住心底恐惧,萤火虫般朝着魏宁和与苏隽涌去。   一盏灯笼追到离魏宁和三步远,灯笼上的妇人脸颊上血泪连连:“见过两位大人……民妇乃是唐家湾唐方氏,为救病重垂危的孩儿才入此地,谁知上了当,变成这副模样,被困在忘川河。民妇日思夜想家中孩儿,求大人解救民妇,来世愿为大人做牛做马!”   妇人说完,忐忑不安地望着魏宁和,虽然两位大人神通广大,能安然度过忘川河,可不代表他们脾气好。不知道两位大人能否帮助她逃离苦海,万一生气她不请自来……可是她实在没办法,直觉告诉她,只有这一次机会,万一错过……不行,她在此地困的时间太久,每时每刻都在牵挂孩儿,再这样下去,她快支撑不住了。   不成功,便成仁。   魏宁和让抬轿鬼停下,慢慢回过头,看这只灯台鬼。   其他灯台鬼见魏宁和并没有生气的预兆,也小心翼翼飘过来,争先恐后诉说来历,期盼两位大人将他们脱离苦海。他们都是为了家人来到此处,死后连全尸也无法留下,魂魄还要被困在灯笼里时刻受灯芯煎烤,若非撑着一口气想再见家人一面,他们早就投身忘川河了。   魏宁和听完,秀气的眉头微皱。   灯台鬼们吓得僵硬,有些脸上血泪涟涟,心生绝望。   这是没有机会了吗?   过了半晌,魏宁和轻道:“跟上吧,不过我有言在先,跟着我们可以,离开鬼门关后,只能在人世间待三日,不得白日出现,不得闹事,不得伤人吓唬人。之后,我让人过来,带你们去你们该去的地方。”   至于去向,她早已想好。之前裴尧曾经说过,鬼族如今百废待兴,这么多灯台鬼过去,可以为鬼族建设添砖添瓦啊。   灯笼鬼大喜过望,眼眶里滋滋滋地涌出血泪,这是喜极而泣了。只要能出去,他们什么都愿意答应啊:“多谢大人,我们全听两位大人吩咐。”   魏宁和应承了灯台鬼们,想到又撑着下巴,问苏隽:“你,不介意吧。”   虽说这人向来对她百依百顺,但还是有必要问问的。要是介意,那……分开走就好了嘛。   苏隽一看她小表情,便知道她心中想法。介意是肯定介意的,他们两个人走,最好一个人也没有,鬼也不行。可要是说介意,人又该跑了。   抬手敲她脑门,“走吧。”   “谢天谢地,谢谢两位大人。要是我们能回去,定会给家人托梦,造两尊佛像,日夜供奉,大人大慈大悲,我们也会日夜跪拜,为大人祈福!”人皮灯笼们喜极而泣,原本不抱希望,可是没想到两位大人心善,如此轻易就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苏隽张开收鬼袋,将人皮灯笼收了进去,继续前行。 第61章 疑点重重   苏隽走着, 魏宁和悠悠说着,说到自己进入阵法后的所见所闻心生感慨,又是鬼门关又是黄泉路, 还以为进了一个魔道小分部, 暗戳戳准备大干一场,却不想如此简单, 判官和孟婆都是看起来凶悍难惹, 实则外强中干,只不过摆设出来震慑无知路人而已。   魏宁和猜测,判官、孟婆之流,不过鬼门关的文职官员,整个阵法的守阵者, 才是阵法的核心主力所在, 得到最后关头才会出现。   守阵者,许就在阎罗殿了。算算时间, 那群逃难恶鬼也该将消息递了上去, 说不定会狭路相逢,也省的自己亲自去跑一趟。   魏宁和侧身,捧着脸看苏隽, 对他的经历比较好奇。   方才这人信步而来, 身边十里一片鬼影都没有,消失得比她这边都干净。   苏隽仔细听魏宁和讲述来鬼门关的事迹, 听到问题也一一回答,只是如同汇报工作,不同于魏宁和这一路的鸡飞狗跳,他的破阵方式简单,就是杀。诛邪扶正, 职责所在,遇见身沾孽债的恶鬼,管他有多巧言令色蛊惑人心,只一路清扫便是。   简单说了几句,苏隽便抿唇,握紧龙侯剑。   甫一进入阵法,便落入地狱入口,往前一步便是拔舌地狱。前后左右遍寻不到师弟和魏宁和的身影,他便知四人被阵法各自分开。罗宋秋羽没甚担心,以他们的实力,在阵法里保全自身没有问题,主要牵挂魏宁和,不怕别人欺负她,而是担忧她欺负别人的时候,力道没收住……任她实力再强,终究是肉·体凡胎,动用过多力量,回头必定遭受反噬,病痛一场……   他想早点找到魏宁和。   只略略思索便往前一步,进入地狱。懒得听恶鬼啰嗦,差不多一剑挑一层地狱,荡清十八层地狱。   言简意赅说完了经过,苏隽道:“……就这些。”   魏宁和听的……回味无穷。就没指望苏隽像个说书人一样,句句精彩,不过,从简单几句话里琢磨,她硬是在平铺直叙的讲述中听出精彩来。   地狱汇集世间百态,十八层一层更比一层厉害,甜言蜜语蛊惑、绝美面容示弱,各种幻境迷心,六根清净的高僧都能给勾出心魔来,能从中面无表情走过去,还提着剑大杀四方的,也就是苏隽了。   不愧是仙门大师兄,对待邪魔坚持原则,冷静清醒,堪称仙门楷模。   “要是能去见见就好了,鬼门关必得一去的就是十八层地狱,那里是厉鬼冤魂聚集之地。要是我不跟孟婆拉扯,说不定能早点跟你汇合了,也能协助你一把。”   苏隽缓缓勾唇,淡漠的俊脸上冰川融化,总算露出一抹笑容,这一笑如春风拂过大地,百花盛开。   魏宁和捧着下颌,心情似乎好了点。这一夜看多了面目狰狞的恶鬼,恐惧、愤怒、哭泣、可怜、假意恭维,各种模样,令人不适,再看见苏隽的笑,只觉得阳光照进了黑夜,多赏心悦目啊。   苏隽温声道:“有几只恶鬼从地狱逃了,等会儿交战之时,便交给阿宁。”   魏宁和拍手:“那感情好。等我抓住他们,一定仔细问问,十八层地狱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话让底下抬轿的死鬼猛一哆嗦,问问?但凡从判官府过来的小鬼,都知道这两个字有多可怕,被问过的鬼现在还惨嚎呢。   抬轿四鬼愈发老实乖巧。   轿子稳稳地走着,越往前走天越黑,夜浓得仿佛永不会消失。想到一路过来所见所闻,魏宁和咬咬下唇,轻声问:“你觉得,鬼门关像魔道吗?”   苏隽:“不。”   他与魔道魔修打过那么久的交道,对其做派手段不说全部了解,却也极为清楚,魔道素来手段残忍,为达目的不折手段,鬼门关处处与魔道相似,论折磨人的手段,以怨气阴气维持运转,   然而细微之处天差地别。   魔道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行径,招摇过市,只恨不得报清楚自己来历,绝不会掩饰自己。布置了鬼门关这么大的阵法,却不见一片魂幡,而其中恶鬼,更是与世隔绝,对魔道很多消息并不熟悉。   苏隽注视魏宁和,轻轻反问:“可能是鬼族?”   魏宁和摇头:”可能嘛,鬼族才刚立门户——”话突然停住,魏宁和猛地看向苏隽,“你知道?”   苏隽:“嗯,有所猜测,鬼族事发突然却逃得有条不紊,魔道派了最擅长搜捕的追魂使夜找不到踪迹,明显有人暗中相助。能取得鬼族信任并诚服的,只有一人。”红衣厉鬼。   当世有两个红衣,魔道的红衣尊者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忠心于魔尊。那么就只有另外一个,可巧,就在身边。   知道还如此淡然。   魏宁和摸摸乌黑亮丽的头发,勾起一缕头发丝玩:“那你怎么不动手呀。”   苏隽低声道:“我舍不得……况且你没错,鬼族也没错。”   “万一错了呢。”   “夫妻一体,理当共同承担。”   魏宁和心脏扑通扑通跳的欢快,脸微微烫,好在夜色遮挡不至于失态。   魏宁和端正了体态,咳咳嗓子:“我记住你说的话了,这事回头再讨论。眼下,先解决掉鬼门关这群恶鬼,最好端了——”   正说着,天边传来一阵冷笑:“桀桀桀,端了鬼门关,好大的口气!”   紧接着,阵阵阴风开路,鬼门关十八层狱主随着恶鬼指路,正好赶上前来的魏宁和与苏隽,远远听见他们说要端了鬼门关的豪言壮语,当即哄堂大笑。何方来的人啊,胆子不小,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如此大言不惭,怕不是没吃过苦头的娃娃,被外面人捧得连天外有天也忘记了。   十八层狱主飘在上方,大致扫一眼敌人,撇撇嘴。   嗯,白衣剑修不容小觑,手里握的那把金剑,有克制阴邪之能。而那个坐在鬼抬轿上的少年嘛……   脸色惨白,明显血气不足,就这副病殃殃的身子骨,居然揭了判官府?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特别小白脸,特别大口气吗?   十八层地狱狱主初见魏宁和与苏隽,暗中打量过两人,心底已生出一分轻视。   不难。十八个打两个,轻而易举的事。   不难,两个打十八个,应该不难。   魏宁和也在打量十八层地狱狱主,打量完以后,得出结论:   莫说两个打十八个,拎出一个苏隽就够了。   幽幽鬼火绿莹莹,将方寸天底照出一点亮光。   十八只身穿玄衣的鬼拍成排成一排半飘空中,高矮胖瘦各色模样的都有,居高临下地俯视下方。此刻情绪波动,每个狱主的一对眼珠子都煞红煞红,周身血气缭绕,血点斑驳,竟是触摸到红衣厉鬼的门槛。   怪不得一副嚣张傲慢的样子,原来是脱离了普通厉鬼的境界,都修成了红衣。看衣上血点,可想而知,他们的修为里,包含多少条人命。   魏宁和目光变冷。   十八个狱主目光略过魏宁和,都放在气势更强的苏隽身上。   魏宁和观他们神色,并不认识苏隽。而且似乎对外界情况并不了解,若是了解就该知道,仙门如今出了个年轻人,诛邪的实力还是很不错的。   而苏隽旁边的自己,对方扫过一眼就忽略了,只将目光放在苏隽身上,仿佛她不存在。   这种情况,似曾相识。   魏宁和默默地叹口气,在轿子上缩着当隐形人,这种待遇她早就习惯了。   这十八个狱主,应当就是鬼门关最后的力量,即便不是守阵者,也与守阵者有关系。苏隽低声对魏宁和道:“保护好自己。”   魏宁和眉头一耷,拽着苏隽的一角衣袖,柔柔弱弱地撒娇:“他们好可怕。”   苏隽眼底冰冷散去,伸开双臂挡在魏宁和前面,无奈地配合柔弱的小妻子演戏,“想要伤你,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十八个狱主面皮抽搐,“……”   光天化日这么多鬼,两个男人拉拉扯扯,你侬我侬,瞎了他们的眼睛!   不过,狱主们放在病秧子凡人身上最后一丝警惕也消失了。瞧瞧,就是一个病秧子嘛。   “狱主,要小心——”后面真切见识过魏宁和凶残一面的恶鬼急得不行,就想提醒狱主千万别轻敌。就见那位小魔头幽幽瞥来一眼,滑到喉咙的话,立刻咽了回去。   魏宁和缩在轿子上,抬轿的小鬼也垂头耷脑地将轿子抬到一边,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不会碍着什么事。   看到病秧子少年主动退出,十八个狱主满脸嘲讽,看来他们还是高估了病秧子,这家伙一看到他们就怂,连参战的勇气都没有。他们不明白,就这么一个人,也能把判官和孟婆揍疯,莫非是手下看错了?   不得不说,十八个狱主在鬼门关呆久了,眼界狭窄狂妄自大。却不知外面世界,强中自有强中手的道理。   苏隽指尖从龙侯剑上一抹,剑身金光湛湛,不可逼视。剑身挑出一抹剑芒,直直冲着十八狱主而去。这只是试探性的一缕剑芒,飘荡半空的狱主并未在意,只是挥出同样一抹阴气去挡,阳能克阴,同样阴亦是阳气克星。   然而下一刻,他们就愣住了。   只见剑芒与阴气交接那刻,那缕轻轻薄薄剑芒轻而易举便斩断十八缕阴气,并气势汹汹扑来。   其他狱主往旁边一撤,剑芒紧贴身体扫过,烫得魂魄震颤。一个狱主躲闪不及,被剑芒斩断胳膊,灼热剑气顺着胳膊强势侵入身体,身旁狱主见势不对,伸出手将整条胳膊拽掉。   “啊啊啊!”即便是鬼,断臂的疼痛依然难忍。   而那条断掉的胳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金色剑芒吞噬,化为青烟消散。   十八个狱主心中震颤,彼此对视一眼,不敢再轻敌。凝了凝神,不约而同使出最大本事。   不远处刀光剑影,魏宁和身边却一片安详。   没有参战的小鬼害呜呜叫唤,他们从一开始的镇定,随着狱主落于下风,随着一个一个狱主魂飞魄散,变得瑟瑟发抖。旁边有恶鬼见势不妙想趁机偷逃,却忘记另一个光明正大隐藏战局之外的魔头。   想跑?没门,今天谁都别想跑。   这一仗耗费得时间长了些,魏宁和如愿以偿抓住了所有逃脱的恶鬼,并审问一通,丢进收鬼袋。然后吃颗丹药,身体寒凉散去大半,舒服了许多,便昏沉沉睡过去。   这一觉格外舒服,若非后来被突如其来的煞气惊醒,会更加舒服。   魏宁和睡得昏沉之际,隐隐察觉周围气息不对,不多时,身旁抬轿小鬼颤巍巍叫她:“大人,大人,快醒醒,快醒醒。那东西,来了!”   睁开眼,眼前鬼脸嗖地转开,瑟瑟发抖地跪伏,“不是故意叫醒大人,实在是,有那东西……过来了。”   魏宁和掀起眼帘,这时龙侯剑正刺入一个狱主胸膛,狱主大声惨叫,连连求饶,但苏隽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就拔了剑……魏宁和皱皱眉,只觉得胸口随之一阵刺痛,不由得摸摸,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大,苏隽这辈子没打算杀她,不会杀她,也杀不了她。自己这样倒显得矫情了。   讪讪放下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都是上辈子留下的后遗症啊。   这时候,十八狱主只剩下个子最矮那一个,左闪右躲,靠一手出色的逃命本事留在最后。而这个狱主手中结印,似乎在召唤什么东西。   漆黑夜空,随着手印变换,逐渐涌上血红。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小鬼趴在地面,喃喃道:“那对母子要出来了,要出来吃人了……”   魏宁和灵光一闪,立即看向苏隽,厉声道:“打断他!他在作法,想召唤厉鬼!”   苏隽眸子一闪,掷出龙侯剑,一剑贯穿狱主胸口。魏宁和赶在苏隽下杀手之前拦住他:“且慢,留下个活口,带回去好好审问。”   苏隽拿收鬼袋,将仅剩的一个狱主收了进去。   作法被打断,那股震慑人鬼的威压逐渐消失,天空恢复正常的暗色,即将被召唤的厉鬼,重新陷入沉睡。   魏宁和惊疑不定:“这么个地方,居然也有……那东西。”   现在,已经泛滥如此了吗?   不对……   魏宁和猛地抬头。   难道,这东西并非魔道投放的? 第62章 再见子母凶   魏宁和不由得想到上辈子, 子母凶一夜爆发,速度之快之突然,打了仙门一个措手不及。东山海域转眼间被子母凶洗劫, 九州沦陷, 就连仙门的三大宗,一度也被逼得左支右绌。魔道一度将仙门逼得无立锥之地。若非在苏隽带领下重整旗鼓, 后来的东山海域, 境况如何可想而知。   这一世本来已经提起警惕,然而防不胜防,在如此偏僻之地,也能遇上子母凶。   若不提早找出应对之法,这一世哪怕提前预防、早做准备, 情况也不会比上一世好多少。   魏宁和心情沉重。她管不了仙门, 只希望魏水村好好的,有余力再庇护下鬼族, 可九州和仙门都遭受灾厄, 魏水村安能偏安一隅?大劫之下,纵然她舍弃这一身皮囊化作厉鬼,也难以护自己在意之人的周全。所以……不管什么阴谋, 什么灾难, 她都得插手管上一管。现在不管,以后想管都管不了了。   魏宁和与苏隽对视一眼, 看到彼此眼里的沉思。   魏宁和咳了咳,一阵胸闷气短。再这般操心下去,她还是脱不了早夭命运。想想就咬牙切齿: “走吧,遇上了就将其封印,能封一个算一个, 能少祸害些人。哼,炼制子母凶非一日功夫,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炼制得快,还是咱们找得快。”   但是魏宁和轿子都抬走了几步,苏隽还在原地发愣。她只得倒回来,拍了下这呆子的衣领,“怎么了?”   苏隽:“炼制子母凶之人,果真是魔道吗?”   他们的方向,是否追踪错了?   魏宁和一愣,摇头:“我也不清楚,谁知道弄出子母凶的人,到底在想什么。抑制仙门振兴魔道也不是这么个法子,魔道的根基也在九州,将九州凡人都变成了鬼,固然能得一时逍遥,但无异于竭泽而渔,之后魔道必乱,终将也会走上衰亡。这对他们有何好处?倒像个疯子才会干的事。哼,能炼制出子母凶之人,本身就是疯子。”   苏隽心头极快地闪过一丝明光:“有道理。”   越说越玄乎了。   魏宁和头都要炸了,催促道:“不知道是谁,回去审问下,我们抓了一只地狱的狱主,总能问出点线索,再顺藤摸瓜找到那个人。走走走,你不走就继续呆着,你两个师弟还在等着我们,再不破阵他们要哭了。”   苏隽于是放弃了思索子母凶来历,同魏宁和前往煞气最浓郁的地方。   循着忘川河走。忘川河里的水鬼顺着河流往下,一路上都在嚎叫、咒骂,面目被怨气浸得狰狞凶残,看到河岸上活人,毫不掩饰贪婪和嫉恨,双手努力向前伸,想要将河岸上的人拽下去。   这样的怨鬼,浸在忘川河中太久,心中只剩仇怨,以怨气为食,再散出怨气滋养忘川河,即便捞出来,也难再度化回正常人,没有了怨气,怨鬼也活不下去了。   走了一炷香时间,总算到了忘川河尽头。   到了此处,忘川河里的怨鬼突然停止了咒骂,脸上皆带着莫名恐惧,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许多鬼转身拼命扒拉着想要掉头,可忘川无情,有条不绪将泡得浓浓的河水和怨鬼,继续往前传送。   比午夜夜色更黑的雾笼罩水面,黑雾对面看不清东西,只听见流水潺潺,万籁俱寂,夹杂着叽里咕噜的喝水声、咔嚓咔嚓的咀嚼声,格外清晰地传入耳中。   四个抬轿子的小鬼腿都软了,畏畏缩缩,就是不敢再往前一步。   魏宁和就没指望这些小鬼,站起身将他们收入袋中,嫌弃挂在自己腰上难看,眼珠子一转瞥见 苏隽,就一股脑将鼓囊囊的几个袋子都丢给了苏隽。   苏隽接过收鬼袋,放入袖中。手伸过去,一把将魏宁和抱起来,放到后背上。   魏宁和也不客气,双臂圈住苏隽脖子,稳稳趴在他后背上。能被人背着,何必折腾自己非要走路呢。右手食指中制并起,口中默念咒语,随后周围一凉,将自己和苏隽周身都包裹了一层薄薄怨气。   做完这些,两人身上压力骤然一轻,有了这层怨气罩保护,黑雾将两人判为怨鬼,不再排斥,甚至主动为两人让出些一条缝隙来。   魏宁和在苏隽耳边低低笑着,得意道:“怎么样,幸亏带我过来了吧。”   别的不敢保证,进入鬼门关这种地方,带着自己不要太方便,简直是除魔诛邪必备的大宝贝呀。   苏隽颔首,附和道:“有阿宁在,为夫省却了很多麻烦,多谢阿宁。”   魏宁和嘿嘿地笑,更加得意了,“那是,我可不是谁的忙都忙,你可太幸运了。”   苏隽吹捧:“是极幸运。”   两人悄无声息便进入黑雾中,黑雾浓郁,眼睛无法视物,耳边传来潺潺水流声,乍听还好,听得久了心里烦闷得厉害,总想做点什么排解。越往前走,声音更诡异了,女人温柔唱着摇篮曲,孩子无聊地吐着泡泡,打着呵欠,女人呵呵地笑啊笑……明明是温馨的画面,却教人骨头缝里发凉。   魏宁和鸡皮疙瘩生了一堆,索性闭着眼睛,靠在苏隽肩头,听他的呼吸声。   苏隽顿了顿,耳边诡异烦闷的声音像是都消散了,蹭蹭脖颈边的脑袋,嘴唇上勾,默默向前走着。   黑雾里走了不知多久,苏隽驻足,轻轻碰了碰魏宁和的脑袋。   到了?   魏宁和睁开眼睛,眼前是大片大片的惨白。看到脚下的瞬间,心头猛跳了下。   他们面前,是一眼望不见头的海,海中血色浪花翻滚,他们站着的地方,正好是海中的一块礁石。   魏宁和向远处眺望,目光定住。   水天交接之处,汹涌的海中涌现出密密麻麻的漩涡,每一只漩涡井口大小,载有怨气的忘川水,拥着吱吱哇哇惨叫的水鬼,流入漩涡。   魏宁和脑袋发懵,好在上辈子多少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了,不至于失态。凝神观察海水走势,好端端的,这里怎么会出现一片海呢。   苏隽:“不是海,此处底下凿空,与百里长河相连。”   魏宁和恍然明白过来,点点头。要是与外面长河相连,就说得通了。魏宁和瞬间明白了鬼门关的破阵方法。   “此阵生门被封,死门大开,导致死气循环往复,积压成魔。时间久了,哪怕一身功德金光的端正人也会心生魔障,沦为怨魂恶鬼,成为子母凶的养料。要想解决,必须得关掉一部分死门,大开生门,让生气涌入,金光照耀进来,使阴阳平衡才行。”   魏宁和有了方案,高兴地苏隽肩膀:“我们先出去,现在这条人造的忘川河还能撑上半个月,足够我们破阵的了。”   两人又如进来时那样,离开得悄无声息。   回到桥上,夜空依然暗淡,却似乎比之前开朗不少。   魏宁和:“你那两个师弟现在哪里呢?”   苏隽皱眉,对两个师弟的效率有些不满意:“不知道。”   魏宁和担忧:“那两人别不是跑去阵法中间去了?”   鬼门关除了子母井那片地方,还有什么地方能困住两个修士,到现在还没有动静?不会是真倒霉催的,跑去了那个地方?   却不知,魏宁和与苏隽担心的两人,才刚刚碰面。一见面,恨不得抱头痛苦。   秋羽好好一个仙门少年的形象全毁了,一进来大师兄和罗宋都不在身边,大师兄特意嘱托的魏宁和也不见了,四面八方乌漆嘛黑,他才拿出照明符看清楚一点东西,照明符就被一团恶鬼抢走了。   之后,便有一道慈爱的老妇提醒她:往前走,别回头。   他忙不迭感谢那人,进入阵法,总得规行矩步,先按照规则做事。秋羽听话地一直向前走,没有回头一步。   特么谁知道越往前走越吓人呢?   被坑了半天,秋羽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掉进了鬼坑。想逃跑,然而走到哪里都能见到鬼,所有的鬼都喜欢欺负他。有些鬼还想把他往判官府那边拖,说新来的鬼必须到判官府接受审判,审判无罪方能离开。但他一听就觉得这事不靠谱,他一大活人,阳寿还多着呢,怎么可能接受阴曹地府的审判,趁看押小鬼没注意,转身就跑了。   跑一路,便凄惨了一路。一个阵修,连路都看不清楚,如何破阵?可是除了阵法他别无所长,只能受欺负。   好容易碰上个兄弟。一问罗宋,才得知兄弟俩差不多的遭遇,罗宋比他好些,没多久便识破骗局,手中照明符被夺走后,还有个明月珠,却不知如何破阵,一路凭直觉漫无目的走着,没遇上多大危险,却也不怎么好过。   秋羽眼泪汪汪:“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秋羽平复了心情,第一时间向罗宋打听魏宁和的消息。   罗宋摇摇头,进入阵法后就他一个人,不是在逃跑,就是在逃跑的路上,见到的只有鬼,哪里有人。   兄弟两个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脸刷地白了。   完了,把一个凡人弄丢在鬼门关……他们不敢想那后果。 第63章 ………   夜色昏沉, 天上没有星子月亮,只有此起彼伏的鬼哭声。   夜空忽然绽放一朵明亮烟火,不多时, 另一处蹿起颗烟火与之遥遥呼应。苏隽释放了信号烟花, 确认罗宋和秋羽那边没有危险,只是迷了路, 暂时找不到方向。如今有了信号烟火指引, 他们很快就赶来了。   魏宁和嗤笑:“不知道是谁呢,进鬼门关之前还跟我说,要我紧紧跟随他们后面,千万别跟丢了,他们好保护我。现在又是谁, 陷在里面出不来, 还比不上我这个病秧子。不指望他们上阵杀敌,居然走着走着能把自己走丢了。等见到他们, 我要好生嘲笑一番。”   苏隽颔首, “确实该罚。”   那可不嘛。两个师弟太菜,连大师兄都看不过去了。魏宁和一想到等会儿见面时候两人的脸色,就想笑, 但是——   “咳咳咳……”胸口陡然窜出一阵闷痛, 猝不及防之下,一口血喷溅出喉。   “阿宁?”苏隽大惊, 慌忙将后背上的人放下来抱在怀里,运转灵力往魏宁和体力输入,过了好一会儿,魏宁和脸色堪堪好看一点,只是手心还是冰冷, 脸色依然惨白惨白,像命不久矣的痨病鬼。   魏宁和喘过来气,握住苏隽的手:“别浪费灵力,等会儿还要出去。没事,老毛病了。”打鬼的时候没感觉,一闲下来,后遗症就赶上来了。   什么叫乐极生悲,这就是了吧。魏宁和胸口闷闷的,浑身没有提不起力气。唉,这一夜操劳许多事,远远超出一个病秧子负荷。魏宁和忍不住咳嗽出声,喉咙里还是有一股子铁锈味。   魏宁和心里哀叹,这副身子骨真是愈发不济了,再折腾下去神仙难救,为了活着,得好好保养啊。   头耷在苏隽肩膀,魏宁和也不撑着劲儿等罗宋秋羽了,闭上眼睛,嗡嗡地说:“我累了,先睡了。没睡醒不要叫醒我啊。”   苏隽抱起魏宁和,怀中人呼吸低不可闻。他步伐走的极慢,低声道:“嗯,你安心睡吧,有我在。”   察觉身后之人睡沉了,苏隽神色似悲似怒,眼眸中闪过心疼,眼看着她愈发虚弱,却无可奈何。   若可行,他想把这人圈在怀里,永远不放出去。但这只是他的奢望,以她的性子,绝不愿意这样活着。他很想将她栓在身边,但想将她牢牢看住,是不可能的。   再来一次,她还是义无反顾踏上这条路,谁阻拦也无用。   就和……上辈子选择一样。   “阿宁。”苏隽侧过头,静静看着趴在肩膀沉睡的人儿,唇角勾起。慢慢地走,慢慢地摇晃。这温情的时刻许久没有过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记忆一个恍然,回到遥远的上辈子。   上辈子活了太久,后来更是发生了很多事,好多记忆早已淡忘,唯独与阿宁之间的事,相遇相知、相爱成亲、到听到她死讯……一直刻在脑海中,从来都清清楚楚。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般奇妙。他前几十年一直在衍圣宗修炼、处理宗内事务、教育同门,过得古井无波,后来有天奉命,带领师兄弟们下山历练。   下山历练,也不过是捉鬼除魔,虽是第一次,也无甚特别。直到……那次,他带领师兄弟们捉鬼追到野林,一直拼命逃跑的小鬼突然跪倒在地,十分诡异。然后,在林子里见到一个嚎啕大哭的小丫头,在林子里被一个魔修盯上。小丫头身上大概有某种力量,哭声宛若魔音穿耳,竟能震慑住厉鬼邪神,魔修也是看出小丫头身上的秘密,见猎心喜,即便知道仙门修士靠近,也不肯走。   他一剑击退魔修,师兄弟们趁机上前,一同围剿魔修。   小丫头大概被魔修吓坏了,神色呆呆的。他心下奇怪,又见她实在可怜,便问了几句,得知她乃是山里人,叫魏宁和,小名阿宁,跟随父亲来到此地,谁知父亲心大,将小孩子丢在这荒山野岭之中。   诛杀魔修后,一行人任务圆满,正要返回师门,小阿宁却突然跳下树,抱住他的腿,哭着不让他走。   他当时觉得好笑又有趣,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仙门里从来没见到这么粘人的小丫头。他是仙门这一代的大师兄,被师门寄予厚望,生性冷漠,独来独往惯了,别人见了他都恨不得退避三尺,从来没如此大胆,敢抱着他的腿的,这是第一个。其他同门也都惊讶不已。   他神差鬼使没有强硬抽身,反而蹲下身,却又不知怎么哄小孩,只板着脸。   小阿宁抹着眼泪问他,“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他思索片刻,点点头。若不答应,小丫头会大哭吧。   历练过后,他明白自己职责,日后定然常常下山。到时候就看看她,也不误事,小孩子年纪小忘性大,说不得过了几年,就忘记他了。   再后来,他禀明师门,便负剑走天涯,斩魔诛邪,四海为家。记得曾经跟一个小丫头的约定,他诛邪之后,得了空去那个山林,没想到小丫头记性挺好,还记得他,兴致勃勃拉着他在山下逛。那时,他见识到了凡世间的世间百态、风土人情。简简单单,却生机勃勃,他震惊于凡人短短几十载,却能将生活填充得如此绚烂。   他喜好宁静,也喜欢这种简单淳朴的人生。   小丫头叽叽喳喳,没心没肺,见到一朵野花盛开也能乐呵半天。见到她笑,阴云密布的天空,也会顷刻明媚。他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居然能跟个八岁小丫头玩的不亦乐乎。   他得空了便找她玩,偶尔也被胆子愈发大的小丫头央求,带着她一块儿诛魔除邪,他竟也同意了,陪着一起胡闹。   越活越回去了。   再后来,谁也没想到,他喜欢上一个凡世的姑娘。   再再后来,他和她成亲了。喜帖发给长辈的时候,没有人同意,凡人的生命如此短暂,于修道毫无助益,没必要赌上自己漫长的一生。可他还是成亲了,他娶回的不是一个道侣,而是妻子。   新婚的夫妻两,彼此没有经验,都在学着如何做一个好的妻子和夫君。她为他做羹汤,差点炸了厨房,而他,对她百依百顺,会特意腾出时间,带她下山去玩……   那时候她血祭了山神,身体已经很虚弱,每天昏沉沉的,很可能活不过三十岁。他满世界找灵药,希望她在自己身边能久些。她也努力配合,多苦的药都能喝下去,努力锻炼身体,好让自己更健康,也能让他少些担忧。   他想过,若妻子三十岁以后离开自己,他该怎么办,大概会一心捉鬼除魔,只是再也不会有欢乐。或者,他在那之前找到逆天改命的法子,她能与自己携手白头,这是最好的结局。无论如何,每一天都是必须珍惜的。   万万没想到,她比自己预想的时间早了那么多,那么早,就离开了……   回忆至此,从彩色变成了枯燥的灰白色。   苏隽心中忸痛,随即想到什么,脸色骤冷。   他的妻子死了,死于非命。   他固执地要查出凶手。剩下的日子,大多浮光掠影,他变得冷酷无情,余生都活在复仇之中。最初的证据指向魔道,他便修炼、修炼、修炼,只为挥剑铲除魔道,后来查到与仙门中人有关,他便灭了好几个仙宗。   但是,越往深处查,线索愈错综复杂,魔道、仙门、鬼族……处处秘点重重,,甚至他最尊敬的师门也不干净,似乎所有人,都在阿宁的死亡上做了手脚。   到底是谁呢。   直到最后,他走火入魔,极其偏执的想法被无限放大,想着索性毁掉这个世界。眼前只剩下杀,杀,杀,如一台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也是他思念了上百年的人。   只是,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带着浓烈的恨。   他的妻子死后化作厉鬼,索命的对象,却是……他。   为什么?   ————   魏宁和做了个梦,她很久没做梦了,这回一次补齐,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先是感谢她的大恩大德的。在鬼门关救下的小鬼,纷纷跪地磕头,说多亏魏大人仁慈,他们已经离开了鬼门关,如今在寻亲呢。家里近的还好,很快就到了,有些家远的,离家又久,得辛苦寻找一番了。又说现在九州道士很多,有捉鬼超度的,还有拿鬼炼旗的,真是做人做鬼都危险,他们找到家人以后,就回来投奔她。   之后,死了很久的老爹坐在魏水村村长家庭院里的摇椅上,面目与年轻时候一样勇武,一边喝着茶,一边絮絮叨叨,语气与生前一样招人讨厌:让她别再这么操劳下去了,不然很快就得下来陪伴他。而且年纪也一大把了,还不抓紧时间给魏家留个后,以为自己能长命百岁吗,怕是连三十岁都够呛……   魏宁和与那老东西吵了一架,吵赢了,身心通泰地送走老家伙。   最后,她梦见了上辈子,自己死前的那一幕。   龙侯剑一剑刺穿胸膛,她垂眸望向直入胸口的剑,不可置信。   又来?!老娘现在就变成厉鬼抓死你!   愤恨地看向抬头,却发现,凶手面容一团模糊。   “…………” 第64章 各家托梦   唐家湾附近的百姓, 最近都做了一个梦。   原本已经消失的亲人,面容憔悴地出现在梦里,满怀怨憎地诉说自己死亡的真相。原来, 所谓能祈福的灯阵是骗人的, 祈福是假,谋命是真, 进去不久就会受尽折磨而死。灯阵里没有祈福灯笼, 只有恶鬼和地狱……让人做了鬼都不得安宁。   还有,每年给河神的新娘子,也是个骗局,那些长得好看的女孩,进去的不是河神的宫殿, 而是鬼门关。   梦里亲人愤怒不已, 做梦人义愤填膺,却被死去的亲人再三劝告不要冲动, 三思而后行, 别非但报不了仇,反把自己也搭进去。   只能咬牙切齿,又脊背发凉。   更可恶又惊悚的是, 祈福灯阵并非只是招人进去, 它还主动拉人。每年莫名失踪之人、暴毙之人、因流亡而突然消失的大批难民……都是那邪阵强拉硬拽进去的!   邪阵胃口越来越大,以后怕不是要光天化日直接抢人, 那首当其冲的,是灯阵脚下的唐家湾。   这可怎生是好,怎生是好!   死去的亲人千叮万嘱:要破解邪阵,须得在百里河边建造一座河神庙,建成以后, 每日香火祭拜,求菩萨保佑。   再过不久,村子里会过来一高一矮两个兄弟,哥哥仙法高强,弟弟体弱多病,两位皆是仙长,神通广大又心怀仁慈,千万要尊敬。就是他们,将自己从鬼门关里解救出来,打得鬼门关恶鬼邪神打滚打趴……   破解邪阵只能靠他们,届时他们怎么做,照办就是,不得违背……   做梦人连连应是。   絮絮叨叨半天,才有时间话家常,说儿呀,娘去的早,你如今娶媳妇了没有、生了几个孩儿、家里最近怎么样、人都好吗……   对上亲人关切的目光,自然是“都好”、“都好”、“都好”,想问一句“您也好么”,却问不出口,被人折磨成这样,怎么可能好呢?   醒来以后,发现枕头和身下被单湿漉漉一片。   街头巷尾的邻居之间见了面,发现彼此的眼下青黑一片,一问才知道,原来家中有亲人进入祈福灯阵的,都给他们托了梦。   “那岂不是真的了?!”   村民震惊了,双手掩面放声大哭。他们的亲人,果真被那邪阵害死,死后做了鬼还不放人,还要继续折磨,不得超生。他们却在外面过着太平日子,浑然不知自己的亲人却……他们不孝啊!   有家中女儿被送给河神做新娘的,也见到了身穿大红嫁衣的姑娘,姑娘哭的悲痛,说她们死的好惨啊,没有去河神的宫殿享福,而是顺流直下飘进了灯阵里,没人能想象她们生前死后都遭遇了什么。   家人醒来以后,怒气冲冲地去找神婆,每一年的祭祀都是这老太婆主持的,每次都振振有词,说新娘子会过得比神仙还要好,家人和唐家湾也会受到庇佑,结果呢……谁想到会白白害死自家姑娘一条命啊。   悲伤愤怒之后,唐家湾人人披麻戴孝,将死去亲人牌位放置于宗祠,之后又合力在百里河边建造了一座河神庙,每家每户出钱出力,两三天便建成了。   河神庙建成以后,村民便翘首以盼两个仙人到来,将邪阵除去,省的再害人。   ————   唐家堡。   魏宁和从无限长的梦里醒来之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屋里点了灯,略有些昏暗,苏隽坐在床边看书,棱角分明的侧脸,烛光里看人,清隽温雅得出尘。   魏宁和动了动,骨头喀喀响,不过体内阴冷之气全然消散,意料中的酸软疲惫全然没有,想想便是某人在她沉睡的时候,用灵力一遍遍驱散了邪气吧。   “现在什么时辰?”魏宁和嗓子沙哑,喉咙渴得很。   苏隽放下书册,轻轻扶起魏宁和,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抚摸她头发,“从那里回来,你睡了一天一夜。”   “我也太能睡了。”魏宁和活动活动脖子,转头看到窗外深沉沉的夜色,愣了愣,看到房间里明亮的烛火,脑袋逐渐反应过来,原来已经回来了,怎么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呢。   她眼睛直勾勾盯着苏隽。   苏隽勾唇,不用猜就知道她想问什么,从桌上倒了一杯清茶,修长的手指握着白瓷茶杯,递到魏宁和手中,说道:“放心,鬼门关里的人都回去寻亲了,唐家湾百姓已经明白灯阵是邪修所为,日后不再进入灯阵。河边河神庙在建,再过一两日便可建成。”   做梦吗,她也做了个梦呢。   魏宁和眼睛眨了眨,想到那个梦境,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上辈子她一直坚信是苏隽杀妻证道,怒火蹭蹭上去就变成了厉鬼,一心想要复仇。但她的死,真的是苏隽所为吗?   上辈子一剑穿心的噩梦,苏隽拔剑冷酷离去的背影,整日整夜折磨着她。回到这辈子,那个噩梦很少再做了,昨天又做一次,可这一次,梦里持剑人的脸,突然就模糊了。   回想起来,这件事不是没有疑点。   但上辈子她来不及思索,就变成了厉鬼,受怨气影响,性情十分顽固,却从来没能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这一世,随着遇到的事情愈发多,真相逐渐明朗,她十有八九误会了他。可是上一世,她最后还亲手杀了他——   魏宁和有点难受。   不敢再看苏隽。小口小口喝着水,魏宁和嗓子没那么难受了,苏隽做事比她想的周到,想来是自己睡着以后,他放出小鬼,令他们回去寻亲托梦,又派师弟们协助村民建造河神庙,镇住河中煞气,又审问了恶鬼……不得不说,一醒来什么事皆已经办妥,自己只管躺着,什么都不用操心的感觉,很是舒服。   以苏隽这为人分忧解难的本事,哪怕只是凡人,在凡间求取功名,封侯拜相也使得。   魏宁和喝着茶,脑袋里杂七杂八想着。没多久便喝完了,苏隽接过茶杯,放在屋子中间的檀木桌上。   苏隽拿来大迎枕,魏宁和顺势靠上,“布阵不急,咱们再等等吧。这么大一个巢穴毁掉,背后之人总得过来看看。”   苏隽:“你猜到是谁了吗?”   魏宁和:“是魔修,也不是魔修,处事法子却与魔修无异,披着羊皮的狼吧。到底是谁,今晚应该就知晓了……那个苏隽——”魏宁和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苏隽:“怎么了?”   魏宁和悄悄靠着苏隽的胳膊,深深吐气:“没,没事。”   苏隽低头看她,眼底闪过一抹深邃,突然伸出胳膊,将魏宁和揽在怀里:“是身体难受吗,这样可好些?”   “咳,咳,好多了。”   苏隽眼底笑意扩至脸上,怀抱收的更紧,“这样呢。”   魏宁和扑腾着小身板挣扎,啊啊啊,快喘不过气了。   苏隽闷笑。   两人像小孩子一样胡闹,门口传来两三岁敲门声也没听见,直到秋羽在外面喊了一嗓子,魏宁和狠狠瞪了眼苏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收拾好衣服,苏隽则板着脸,挥挥手大开门,放两个人进来。   罗宋汇报任务进展情况。秋羽负责帮助村民勘验地势风水,找地方建河神庙,罗宋带一队师兄弟调查唐家湾人员进出情况。目前河神庙建造一切顺利,就是罗宋这边,目前还没遇见可疑人出现。   苏隽肯定了秋羽的工作,能很快取得村民信任,并带领他们在如此短时间内完成河神庙的设计动工,秋羽做事成熟许多。罗宋做的也不错,没有可疑人正常,以那布局之人的谨慎,绝不可能轻易出现。   苏隽让他严加看守灯阵入口,阻拦不知情者进入,并继续盯着出入唐家湾之人。   得到大师兄的肯定,秋羽嘴角忍不住上扬,那傻狗子的蠢样,让魏宁和忍不住翻白眼。   罗宋小心打量了眼魏宁和,见她脸色红润许多,放下心来。   都怪他们保护不力,万一魏宁和真出了什么事,这辈子都要愧疚不安了。   师兄弟俩各自领了任务,退出。   苏隽倒一盏茶魏宁和,一盏茶没喝完,门外又来了人。 第65章 唐家往事   “大师兄。”驻守唐家堡的马虎, 过来汇报堡内情况。   魏宁和昏睡之时,已经汇报过一次,自满月那夜大师兄等人走后, 唐夫人和听琴主仆当夜便有了动作, 朝驻守弟子发动攻击。   弟子们初时并不以为意,也是交手过才发现, 控制唐家堡的居然不是唐夫人, 而是她旁边的听琴。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丫鬟,能越过当家主母,控制住整个唐家堡。   更奇怪的是,僭越至此,唐夫人依然没什么反应, 反而对听琴言听计从。   大师兄前往灯阵的那晚, 唐夫人神志不清又犯了病,这回比以往更严重, 直接露了馅。   唐夫人之病, 并不像听琴所说的因丧夫悲痛所致,双眼猩红,口齿流涎, 渴血嗜肉……   这哪里还是正常人, 分明是,尸傀!   留守唐家堡内的弟子们狠狠打了个冷颤。   好在唐夫人虽凶狠, 却受尸傀习性牵制,天亮霎那金光乍泄之际,战斗力骤减,弟子们方才合力将其收服。同时将隐藏在背后的听琴抓住,严加看管, 等大师兄回来处置。   不过,听琴被抓前,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一定要给唐夫人新鲜人血,血肉不够,后果难料。   弟子们气炸了,诛邪本是修道之人职责,没就地斩杀已够仁慈,还要饲喂邪祟,哪有这样的道理?   血当然是没喂。唐夫人若发疯,再收拾一顿就是。就是担心力量不够,特来请示大师兄。   马虎小心翼翼看过自家大师兄,又胆战心惊地看了眼大师兄旁边的魏宁和,喉咙吞咽口水,紧张地行了一礼。   听秋羽师兄说,鬼们关之所以轻易被破,就是这位出手……   魏宁和悠悠喝口茶,默默坐在苏隽身后,听着汇报之事。   又有凡人私自炼尸,魔修死绝了吗,就任由魔道秘法流落在外,谁都可以随便学来使用?   还是,另有计划呢?   魏宁和捧着茶杯小口地喝,雾气遮住她苍白的眉眼:“听琴为何要将唐夫人炼制成尸傀?上一次唐家堡差点覆灭是否她所为,目的是什么。还有,人皮灯笼的制作从何处得来,谁交予她炼制尸傀的法子?唐家湾的灯阵,与她可有关系?”   一串问题,直指核心。   马虎苦着脸,点头:“问了,但她含糊其辞,只说唐家覆灭与她无关,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唐夫人。”   魏宁和放下杯子,轻轻笑了:“为了唐夫人,就将她制作成尸傀,死都不得安生?”   马虎叹息,谁知道呢。   但听琴死活不配合,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就在昨天夜里,唐夫人又发作一次。   深更半夜,不知怎么就挣脱了绳索,差点咬死一个弟子。   若非有大师兄,他们尸身都凉了。   只是,大师兄也没有将唐夫人度化,只用狗血浸透的麻绳将她捆住,可唐夫人已是法力不小的尸傀,狗血绳子能有多大用?   今夜怕是要再闹腾一场。   魏宁和忍不住拨弄起头发,漫不经心道:“闹就闹吧,不逼一把,怎么能知道真相呢?”   马虎干笑,下意识看向大师兄。   苏隽颔首,言简意赅:“等。”   果然当天夜里,月上中天之际,庭院中传出唐夫人尖利的嘶吼。   堡外墙角,更夫手一抖丢了锣鼓,连滚带爬离开唐家堡,惊慌道:“鬼呀!!!”   魏宁和正用着宵夜,听声让人将点心桌子抬到外面,顺带着,又吩咐人将听琴从柴房里提了出来。   听琴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脸上带着死灰般的哀色,她看向以苏隽为首的白衣弟子,嗓音沙哑:“要杀要刮,随便吧。”   魏宁和嗤笑,拿过桌边的帕子擦擦手,“没那么凶残。只是想让你看看,你家夫人被你害的有多惨罢了。”   听琴眼眶瞬间红了,怒瞪魏宁和:“你!”   魏宁和脸色冷了下来:“到底干了什么蠢事,你自己看。”   谈话间,唐夫人已经破门而出,披头散发,惨白脸颊上遍布青青紫紫的血丝,哪里还有半点温婉模样?   唐夫人抬头看着月亮,如同野兽般嘶吼,血红的眼珠子往外凸出,手指甲不知何时长得极长,一抬手,便抓碎了槐树树干。大树倾倒,火红灯笼簌簌而落。马虎等人手持法器,碍于命令,被唐夫人逼得节节败退。唐夫人跑到墙脚下,头发飘荡,嗖嗖几下钉在墙上,撑着身子就要出去,眼看就要飞出去,却受到一股力量阻拦,被狠狠打回去。   唐夫人不放弃,愤怒地嘶吼,继续爬,继续被打回,身上血迹斑斑。   “夫人,夫人……”听琴挣扎着,想上前拥抱唐夫人,却无能为力,素白面颊泪如雨下。   魏宁和手指在桌上笃笃敲两下,摇头:“这就是你说的,一切为了你家夫人?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德行,唉,你说你,对自己主子这是多大仇怨。”   听琴一眼不眨看着唐夫人,面颊上满是泪水,看到伤痕累累,低声嘶吼的主子,痛苦地闭上眼睛,“你们别伤害她,求求你们,别伤害她!”   看听琴也不像是会主动坑害主子的样子,难道是被骗了?   魏宁和握着杯子,低声问:“将唐夫人制作成尸傀的人,是你吧?听琴,你家夫人以前对你不好吗,她是不是每天打你、骂你、不给你饭吃、给你做不完的活……”   听琴崩溃了:“没有,夫人很好,她是这世上待我对好的人。是我,我错了!我以为这是为了她好,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可等我发现错了,已经晚了……”   魏宁和:“事到如今,你还要为罪魁祸首遮掩吗?她当初能给你这等害人的法子,肯定没安好心,巴不得看你家夫人沦落到如此。你说说,如果下次让她见到你家夫人,她会怎么做?我也好奇,当初你们唐家怎么得罪的人,被灭了全族还不算,死了也不放过。”   听琴牙齿颤抖,却沉默下来。   “……我们能从鬼门关那种地方安然无恙的出来,并且找到破解的法子,就说明我们也不是好惹的。唐家堡的秘密我们早晚能打探到,但是那时候,唐夫人还有没有救,就不知道了。”   听琴一直不说,魏宁和就带领她看唐夫人。   最后,听琴气若游丝:“……是白娘娘。”   说完,捏紧了拳。   魏宁和脸色冷肃,果然是她。   她挥挥手,秋羽立刻带着师兄弟们上前,在唐夫人尸身贴满符咒,唐夫人这才停止嘶吼,通红眼睛闭上仰头栽倒。   听琴流着泪,说了一段往事,是关于婉儿灯的另一个故事。   世人只知羡婉儿灯凄美,却不知故事里的主角,曾遭受多么惨烈的事。   故事主体一如传说,唐夫人原本是唐家湾一家不受宠的嫡大小姐,只是母亲早逝,父亲另娶,一般继母对待继女要么好要么不好,唐婉不幸是后面一种。有了后娘,便也有了后爹。继母对待原配的孩子苛刻,亲爹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不问。继母愈发过分,甚至为了自己的小女儿,想要本属于唐婉的亲事。好在姑爷唐弦和性子强硬,与小姐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不同意换妻,唐婉才得以嫁予唐弦和。   成亲以后,夫妻两自是恩爱无比,唐弦和花费精力,为夫人亲自做了一盏灯笼,采用家中独有的灯笼技艺,风吹不灭,雨打不湿,巧夺天工,取名婉儿灯。很多人慕名而来,想要千金购买灯笼,但唐弦和却将灯笼送给了自家夫人。众人称赞二人情意深长,虽没买到等婉儿灯,但唐家灯笼由此闻名,唐家生意更加好了。自然难免的,受到同行的嫉妒打压,但都被躲了过去。   这一段人人都知道,夫君宠爱,养尊处优,谁不羡慕唐夫人。可说书人却淡化了最凄惨的后半段。   正当唐家如日中天之时,唐夫人一次外出救下一位年轻的女人。那女人醒来,一眼看中唐夫人手里的灯笼,问唐夫人可不可以送给她。婉儿灯是夫君情意,唐夫人自然没给,谁知那女人立刻变了脸色,说唐夫人伪善,外人都说她大方,但连个灯笼都不舍得。   唐夫人被惊愕住。随侍丫鬟们都恶心的不行,农夫与蛇,不外如是。听琴气的不行,大骂了女人一通,随后才回了家。   谁知道就这一遭,竟招来祸患。   次日,唐家开始接二连三出事。   先是灯笼坊着火,大火烧毁了三间铺子。   紧接着在灯会上,孩子手中的灯笼燃烧,将孩子吓晕过去。   厄运一道一道接踵而至,九州买到唐家灯笼的人家都出了事……   唐家名声一落千丈,唐弦和被官兵带去,重刑拷问,却坚持自己的灯笼是经过仔细检查的,不合格肯定不能出售,唐家灯笼肯定是被人暗害的。唐弦和死活不肯画押,还是唐夫人花了重金,才将人从大牢里赎回,只是回来之后就消沉了,唐家灯笼坊被封之时,一口血吐在婉儿灯上,之后便一病不起,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唐弦和过世以后,唐家其他人贪图唐家财产,居然联合外人诬陷唐夫人与人私通,真相尚未水落石出之际,就迫不及待将唐夫人沉了百里河。   闻名于世的婉儿灯,处在故事里的两个人,没有人知道他们死之前有多绝望。   听琴知道自家夫人是冤枉的,偷偷将夫人的尸身捞回来,却没钱安葬,也不敢安葬,抱着她在野外嚎啕大哭。   她家夫人太惨了,太冤枉了,老天何其不公……   听琴发誓一定报仇,那些害死她的人,谁都得付出代价。   听琴是从小被唐婉救下的,小时候唐婉给她一口饭,她便用这一辈子的忠心来还。   哭的正伤心的时候,遇上一个女人,正是曾经被唐夫人救下,醒来以后不感恩不道谢,反而索要婉儿灯的女人。   那女人看着唐夫人的尸身唉声叹气,说婉儿灯是不祥之灯,会为主人家招来祸患。她当时就是看出这点,才开口索要的,没想到对方不领情,反而被骂了一通。不过看在唐夫人的救命之恩上,她还是心生不忍,好歹送恩人最后一程。   那女人又问,想不想让唐夫人活下来。   听琴自然想。当时不疑有他,救按照那女人传授的秘法,将自己夫人唤醒,按照她提供的法子保养唐夫人的身体,使其栩栩如生。唐夫人果然活了过来,听琴更是相信那个女人。后来,那女人又传授自己一门制作人皮灯笼的技艺,只说,凭借此术可振兴唐家灯笼。而且,如果得知仇人都死了,唐家主泉下有知,会含笑安息,夫人也会开心。   听琴一一照做,杀第一人她不敢,后来就习惯了。凡是参与害死唐弦和的、害死唐夫人的,用各种法子骗进唐家堡,一一做了清算,死后按照秘术,将仇人全都做成了灯笼。   凭借人皮灯笼,唐家灯笼迅速振兴起来。   人人都道唐夫人经商有道,治家有方,却不知道,真正的操纵者,却是跟在唐夫人身边,默不作声地大丫鬟。   听琴以为这样的生活能继续下去,她打算好了,她会守护夫人一生,她死之前,再调教个忠心丫头继续守护夫人,世世代代,只要夫人好。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一开始,夫人是有神智的。可是渐渐的,夫人开始嗜血,府里的仆人,都被夫人吸血而死。   再后来,夫人的神智越来越模糊,听琴明白,自己上当了。   可为时已晚,她不能放下夫人不管,如果错了,也只能继续错下去。   祈福灯阵是否白娘娘有关系,听琴不清楚,但她恨毒了那个女人,她很乐意给那害夫人至此的恶毒女人泼一盆脏水,不过,仙人面前不能造次,听琴收敛神色,只能有什么说什么。   不过,鬼台灯的技艺是那人传授,祈福灯阵也遍地鬼台灯,不是她还能是谁呢?   魏宁和站起身,“你帮了我的忙,我自然也会帮你。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我无法帮助你复活你家夫人,但能招出她的魂魄,以后投胎也好、修炼也好都随她。我也懂得几个尸身不腐之术,不说保持千年,保存一百年自是无碍,但……”   “你确定让你家夫人继续这般模样活着?” 第66章 ………   两天以后, 河神庙建成,坐东南朝西北,内中供奉河神像。   神庙门开刹那, 天色骤然沉下, 雷声轰鸣,就在唐家湾百姓疑惑之时, 百里河呼啸着, 腾起数丈长澜,直冲云霄,承接雷电,雷电中很快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令人毛骨悚然……   “神迹, 神仙……显灵了!”   雨停, 天空蔚蓝通透。   沐过雨,吹过风, 唐家湾百姓只觉得身体沉疴尽除, 说不出的畅快,转头跪拜指导他们修建河神庙的修士们,感激涕零:“多谢诸位仙长大恩大德, 请受我们一拜!”   罗宋秋羽从震撼中回神, 摇摇头:“不是我们……”   他们有多少修为自己清楚,绝对做不成这么大阵仗。可, 那又是谁呢?   难道是大师兄?   附近一家客栈,苏隽抬头看了眼波光粼粼的百里河面,微笑道:“是河神。”   魏宁和在旁边附和,“显灵的不是神仙,是这里的河神。”   其实, 东山海域哪有神仙,只有那些山川湖海的精灵,他们与世无争,性子大多宽和仁慈,只要百姓不贪婪无度,索取无尽,他们都心甘情愿地庇护子民。   百姓们忙去河神庙跪拜。   连着三天,百姓们翘首以盼梦中所说的两个仙人,河神庙都按照要求建好了,仙门咋还不来呢。   没等来河神,倒等来了唐家堡主母唐夫人病逝的消息。   唐家湾百姓唏嘘不已,婉儿灯故事里最后一位主角,也死去了,这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拥有更加感人的力量。   别家都是停灵三日,唐夫人却在消息传出次日便匆匆下葬,无葬礼,无吊唁,百姓们惊愕之余,不由得指责操持丧礼的人。   就算唐家三服内已无亲戚,却还有相邻,唐氏宗族仍在,唐夫人的葬礼怎能如此简陋?   宗族登上唐家堡责问,唐夫人的贴身丫鬟听琴出来说,面带哀戚,言她奉命操办夫人死后一切事宜,唐夫人生前留有遗嘱,不愿葬礼铺张奢靡,只要将她最喜欢的婉儿灯放进去,足以。   至于唐家堡偌大钱财,遵夫人遗愿,千金散尽,助有需之人……   唐家湾人虽不理解,却也接受了。   没有送葬唢呐,没有无关人参加,就和唐家主当年一样,安安静静下葬,从此再没有人打扰他们夫妻两。   唐夫人的遗愿,给这个爱情故事增添最后一抹凄美色彩。   唐家堡   众人看着眼前的听琴,和她身边唐夫人的淡淡鬼影,笑道:“很好。”   听琴嘴唇抖动,最终长叹一声。   也罢,强留夫人在人世间,不人不鬼,日夜痛苦,她选择,放手。   魏宁和与苏隽对视一眼,点点头,从尸身天灵盖中抽取出唐夫人魂魄。   尸身里的血煞气息熏染久了,唐夫人魂魄受到影响,神智不清。这已经超乎了魏宁和的预料,一般来说,魂魄被邪气侵染,十有八九都要变成厉鬼的,除非身怀机缘、天赋异禀,或者大毅力之人……   直到看到唐夫人手中提着的婉儿灯,恍然大悟。   并非唐夫人意志强大,而是有人一直在身边守护。   微微发红的灯芯,却散发着淡黄的灯光,将唐婉周身照的温暖祥和,属于她身上的孽债,正丝丝缕缕透过婉儿灯,传到灯芯里的另外一个魂魄身上。每一丝血孽,都能让灯芯灼烧许久,那灯芯里的魂魄,痛苦得面目狰狞,但透过灯笼注视妻子的目光,依然平静温柔。   这一切,唐婉并不知道。   她只牢牢抓着亡夫留下的灯笼,即便那是不祥之物,也固执地不肯放手。   神魂蕴养两日后,唐夫人逐渐清醒,只是还不能流畅说话,但听懂别人的话已无碍。   唐夫人向魏宁和与苏隽施礼,魂魄依然是温婉的模样:“妾……谢过两位仙长相救。”   得知自己做下这么多错事,唐夫人留下血泪。   沉默许久过后,却也没责怪听琴擅自做主将自己变成那副模样。   可能她内心深处,还是想报仇的吧。   害死夫君的人,她也不想放过,若非婆家人动手得早,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夫报仇。   只是,为了报仇,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终究心底有愧,若有来生,她愿做牛做马赎罪。   唐夫人又提着婉儿灯,跪下请求魏宁和,能否将她夫君的魂魄招来。   万一她要粉骨碎身地去赎罪……她祈求,在这之前,能见一见夫君。   魏宁和叹息:“他就在你身边。”   唐婉拎着婉儿灯的手突然僵住了,随着,似乎突然想通了什么,眼眶涌出两行血泪,竟哭的撕心裂肺。   “夫君、夫君啊。”   婉儿灯一个摇晃,一抹透明身影出现在唐婉面前,温柔地看着妻子。   魏宁和点点头,与苏隽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退出去。   人家夫君团聚,他们就不碍事了。   魏宁和走出屋子,看苏隽拂袖关上门。   两人走出庭院:“唐夫人一死,婉儿灯故事落下序幕,背后那人,也该收到消息了。”   苏隽:“嗯。”   魏宁和冷哼:“可以破阵了,再等下去,里面的凶物就压不住了。这回非得反噬阵法,让那人自食恶果不可。”   苏隽:“嗯。”   魏宁和深吸口气,瞥了眼这狗男人不知何时揽上腰间的手……   她是剁呢,还是剁呢?   犹豫半晌,魏宁和眼底闪过厉色——算了,毕竟救过自己不止一次,算她救命恩人,而且,马上要布置阵法了,不能见血。   魏宁和与苏隽走到百里河边,“你说,我们就在这里喊一嗓子,这里的人可会相信我们?”   苏隽沉默,在魏宁和忍不住想要揍人时,才开尊口:“不会。”   魏宁和柳眉倒竖:“为什么?梦里那些鬼没有描述清楚吗?”   苏隽:“已经有人了。”   魏宁和抬眼望去,可巧,河对面来了一高一矮两个兄弟。   魏宁和:“………”   这时,两兄弟已走到河边,询问船夫,可否捎带他们兄弟两个到唐家湾。   船夫惊讶地打量两个人,个子高的男子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个矮男子容貌清秀,面色发白,的确是身体不大康健。   老人家强压激动,“老头子看二位谈吐不俗,不知从何而来啊。”   那二人也在打量船家,眼底飞快闪过一抹高傲:“我们从外地来,慕名到唐家湾,想买一些唐家灯笼。”   这、这就是梦中仙人了吧。   老船夫按捺住激动,忙不迭点头:“好、好、好。我们唐家湾灯笼可好嘞,两个位想买多少买多少!”   船逐渐靠岸,魏宁和探究的视线,对上船中两人。   矮个子的男人眼珠子漆黑,直勾勾盯着魏宁和,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停船靠岸,那男人跳下船径直走近魏宁和,突然拍上她肩膀:“我与这位兄弟一见如故,不如交个朋友?”   手还没落下,横空被另外一只手攥住。   苏隽翻过矮个男人的手,这人手心里一团黑线绘成的符咒,居然有一枚小型的召魂咒!   这一掌若拍在任何一个凡人身上,不出一天,凡人必然暴毙。   苏隽眸子眯起,冷冷盯着这男人。手掌翻转,掌心灵力汇聚于掌心。   矮个男人当时痛呼出声,尖叫着想甩开苏隽,却发现自己犹如被一双铁钳夹住般,怎么挣扎都挣不脱,炙热的气息乃是邪气克星,他只觉得自己的手掌如纸张般,快要被烧穿了。   急忙向身后道:“哥哥,哥哥救我。”   船夫吓了一跳,拿着船篙指着苏隽,胆战心惊:“请这位大人放过这位客官,他是我们唐家湾的客人!”   高个男子也走上前,不敢靠近,神色阴冷地盯着苏隽:“不知我弟弟犯了何错,在下替他道歉,还请这位兄弟原谅则个。”   船夫见拯救唐家湾的仙人受此折辱,老脸更加愤怒。   魏宁和惨白着脸,似笑非笑瞥一眼高个男人:“我也想问阁下的弟弟,我犯了什么错,导致你弟弟上岸就下毒手?”   论柔弱,当了半辈子药罐的魏宁和更柔弱。   船夫不由愣住,这小兄弟说的有理,确实是矮个男人方才确实碰了这小兄弟,怎么看,都是“仙人”无理在先。   船夫仔细审查这对刚从河对岸过来的两兄弟,目光望向魏宁和和苏隽,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媳妇梦里说的兄弟,更像是魏宁和这对。   媳妇儿说,弟弟身子骨非常虚弱,非常非常虚弱,河对岸过来的这弟弟虽说瞧着也是体弱之人,可惨叫声却……声如洪钟。   为免认错人,船夫又仔细听了听惨叫声,慢慢察觉出不对劲了,叫了如此长的时间,居然还中气十足,挣扎之间显露的力气,莫说常年卧病在床之人,就是壮年男子都不一定有他强壮……难道是邪魔假冒的?   魏宁和虚弱地朝船夫笑了笑,传音道:“老人家,这两兄弟心怀不轨,为避免等会儿误伤,不如您先离去吧。”   船夫听到脑海里的传音,蓦的瞪大眼,心底的天平彻底倒向魏宁和。   这孩子,自己都难受成这样子了,还一心为他这个糟老头子着想,多好的小伙子。不行,他不能让这小兄弟吃亏。   船夫又举着船篙对高个男人。   高个男人冷冰冰看着船夫,手下正要动作,苏隽察觉到,脚下轻点,将高个男人踹到一边。   魏宁和只好道:“老人家,我们兄弟自有法子对付歹人,可护住我这个弟弟。可您若在此地,万一打起来伤到您,我们会过意不去的。”   好说歹说,总算将固执的老船夫劝出去。   这时,高个男人站起身,突然向魏宁和发难。   却见方才还一脸虚弱的病秧子,竟闪身躲开他的攻击。   紧接着,他脚下一凉,回头一看,双脚竟然被两只厉鬼拖住,厉鬼龇开利齿,一口咬上来。 第67章 高个男人……   高个男人猝不及防之下, 只觉得惨痛非常,瞬间惨叫出声,转眼间, 半条腿尽入鬼腹, 尽管腿虽表面看上去还是完好无损,可魂体已残, 以后再也走不了路了。   两只厉鬼吞噬完高个男人, 就完成任务般,回到魏宁和身边,犹如狂甩尾巴的小狗般,仰头眼巴巴等待王的夸赞。   魏宁和抚摸厉鬼脑袋,笑道:“干得不错。”   厉鬼心满意足地窝在王身边, 又嫌弃看了眼对面的男人, “呸,难吃。”   作恶多端的人, 连魂魄都腥臭难闻。   高个男人满头冷汗,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痛的,两眼一白晕死过去。   见同伴的惨状,矮个男人惊恐地后退一步。能驱使厉鬼, 定是魔道中人, 且还是修为高深的魔修,他们踩到铁板了!   明白自己招惹到厉害人物, 高个男人干笑:“是我们兄弟有眼不识泰山,打扰了大人,我们这就回去,告辞,告辞。”   说着, 架起昏过去的同伴,就要逃跑。   “等等。”   魏宁和幽幽道:“打不过就跑,有这么好的事?”   一道黑影闪过,面目狰狞的厉鬼拦住矮个男人去路。   魏宁和冷声道:“说,到底是谁将你们派来的!”   矮个男人一顿,脸上闪过惊惶,摇摇头,硬着头皮:“小的无人驱使,只是听说唐家湾灯笼好,想过来买一些……”   魏宁和不耐烦地眯着眼,当她是傻子很好骗?“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说,可别怪我不客气。”   矮个脸色惨白,咬紧牙关坚持自己只不过是来买灯笼,突然趁魏宁和一个不注意,抬手发出一道掌气,“去死吧!”   掌气未到身边,已被一道灿然剑光挡下。再一挥剑,只听见一声龙吟,矮个男人张口吐血,踉跄着摔倒在地。   他猩红着眼,口中默念了两句,袖口闪过一丝银光,竟要遁逃。   “敬酒不吃吃罚酒。”魏宁和一声令下,身边的厉鬼们直冲过去,打断矮个男人做法,将人生拉硬拽到魏宁和跟前。   魏宁和耐心耗尽,葱白的指尖附着一层薄而锋利的冷芒,靠近男人天灵盖,猛地一摁。   矮个男人陡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片刻后眼珠发白,神情呆滞地安静下来,可脸色十分狰狞。   魏宁和闭上眼睛,凝神搜索矮个男人的记忆。   月高高挂在枝头,乌鸦呜呜叫着,格外瘆人。矮个男人忐忑地走进暗黑槐树林,就见到一白色素纱的曼妙背影,立即单膝跪下,右手垂着胸口:“白娘娘法力无边,千秋万代,属下段罗,愿为娘娘做牛做马。”   魏宁和眼睫一颤,如她所料,果然是白娘娘在搞鬼。   林子里暗无天日,白娘娘听到段罗的话,却是头也没回地轻笑了声,这一笑如海妖轻吟,魅惑到骨子里。   段罗被撩拨得险些鼻血喷涌,暗暗将自己最近得来的美人与主子相比,却发现,那些女人都成了俗粉。   段罗定了定神,汇报功绩:“属下按照娘娘吩咐,将外地无家可归的流民、乞丐等等百余人投入十八层地狱,且除掉绫罗村上下几十口人,将那处设为据点……”   白娘娘轻笑:“你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此次叫你来,是有另外一件事。”   段罗:“娘娘有何吩咐,属下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这时林子陡然传出一声女人尖锐的叫声,似乎正遭遇极大的痛苦,段罗听得毛骨悚然,没想都这么个小林子里也被主子养了子母凶,这玩意儿跟疯狗一样,哪怕他亲手喂养的,怨气之浓也让他不敢接近。   忍不住抬头看主子,却见主子淡然自若,薄纱下饱满的嘴唇甚至微微上扬。   待叫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消弭,白娘娘才慢条斯理道:“鬼门关出事了,衍圣宗大弟子苏隽带着一群仙门弟子,发现了鬼门存在,带出了十八层地狱的厉鬼怨魂,如今他人在唐家湾,你去挑一人,伪装成一对兄弟……“   白娘娘吩咐了一番便消失了。   段罗接到命令,心中不由发怵。   苏隽,当今仙门最前途无量的弟子,手持一把无恶不斩的龙侯剑,就连魔道护法都畏惧几分。   此人是他能对付得吗?   但是主子吩咐的事又不敢不做,倘若违背命令……   段罗惶恐过后,在心底细细筹谋一番,这时林子里忽然窜出一股凄厉,段罗一个哆嗦,连忙飞一般逃离林子……   魏宁和搜光了段罗的记忆,撤回手,心底涌出怒火。   白娘娘……   这女人并非魔道,却比老练的魔修还要心狠手辣,行事更像是一个疯子,视人命如草芥,喜欢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是个疯子,却是个不容易对付的疯子。她非但精通魔道术法和手段,还精通奇门八卦和阵法,以无辜人性命灵魂为引,还不知道在九州内布下了多少个如鬼门关这样穷凶极恶的阵法。   看段罗的记忆,这个女人在九州内不止有一个鬼门关。   必须尽早捉住她,否则,九州将不可避免地陷入劫难。   上辈子她所知道的九州大劫,子母凶之乱,十有八九便是此人所为。   魏宁和倒是想透过段罗的记忆找出这个女人的行踪,奈何白娘娘极狡猾,防备心极强,并没有对属下透露自己的身份,只知道一个身穿白纱的背影,现身的地点又无从猜测,只能隐约推测出女人来自仙门,以她对仙门之事了如指掌,有些隐晦似也知道可推断,可能地位还不低。   有了这些,虽说查起来有些难度,但总比大海捞针强多了。   魏宁和将搜魂后神情呆滞的段罗丢到一边。   这时不远处的高个男人幽幽醒转,刚要尖叫,又被苏隽敲晕。   魏宁和从两人身上翻出两对信号烟花,也不管是求救还是成功烟花,一股脑都放了出去。   将两个男人带回去交给罗宋秋羽他们,魏宁和与苏隽又回到百里河边,慢慢开始布置阵法。   她准备先布置个反噬阵,试试能不能逼迫白娘娘现身。   说干就干,罗宋带人将百里和方圆三里的百姓都疏散到城里,说是师门里来了两个解决灯阵的师兄,秘密查探过地势后决定破阵了,破阵期间不可打扰,而且这期间可能邪魔要来,凡人最好离得远些免受无妄之灾。唐家湾的百姓异常配合,全都没条件的跟随罗宋秋羽到镇上,与此同时,镇上的店铺、酒楼大开,免费为这些人提供饭食住处,菜农为这些地方提供新鲜菜叶,木匠家送来木床,附近百姓则送来了床单被褥……   百姓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短短时间内,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百姓们纷纷表示两位仙人既替他们唐家湾除魔卫道,他们也不好打扰,只嘱托罗宋等人捎去他们的问候。   众志成城,饶是看的魏宁和都有些动容。   罗宋秋羽守在镇上保护村民,魏宁和与苏隽找到鬼门关入口,封锁各处入口,然后再正门等候着。 第68章 ………   夜黑风高, 百里河静谧一片。   魏宁和坐在河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撩拨河水,日头渐渐落下,晚霞映红了河面, 天慢慢暗沉。   百里河无波无澜, 四周寂静。   苏隽取一件披风披在魏宁和身上,默默静立她身后。魏宁和抱膝打了会儿盹, 半睡半醒间, 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女鬼的嚎哭,像一柄利箭,划破静夜。   魏宁和猛然睁眼,望向百里河对岸。   河对面,不知何时升腾起大雾。大雾遮蔽一切,   魏宁和抿住嘴唇:“苏隽?苏隽?”   一截乌黑长发, 如潜伏的蛇,悄无声息爬到脚边, 嘶嘶吐泄寒意。   魏宁和垂眸, 饶有兴致地观察这胆子不小的发丝,发质不错,可惜韧性不足, 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很不喜欢。   魏宁和没了耐性, 脚尖一跺,勃勃杀意泄出, 紧紧缠绕脚踝的黑发一颤,似意识到危险,急急逃窜。   可哪里还逃的了?   杀气顺藤摸瓜,迅速延至对岸。下一刻,黑雾里响起叫人毛骨悚然的鬼嚎。   魏宁和抬起头, 冷嘲:“白娘娘,不,那么喜欢搅乱凡人家庭,该叫你搅家精才对,就见不得人家和睦美满的家庭,非要搅一搅才快活的搅家精,既然来了,还不现身?”   这番话毫不客气,对岸黑雾似能反映主人心境,一时间更浓郁几分。   魏宁和呵呵笑出声,“就这点度量?”   黑雾张牙舞爪向她扑来,夹着低吼:“你!该!死!”   一声龙吟,苏隽手持龙侯剑突兀出现,将魏宁和往身后一拉,低声嘱托:“小心,别上前。”   这夫妻情深模样,激怒对岸来者,黑雾煞气愈发浓重。   苏隽冷着脸回头,一道金光剑芒迸射,直朝河对岸黑雾而去。   龙侯剑夹裹灼热龙息,有镇魔诛邪之功效,乃天然的邪祟克星。它所到之处,金光大作,黑雾遇到强敌,霎时烟消云散。   只是才消散,又迅速聚起。   魏宁和小脸凝重,背后之人,实力非凡。   苏隽转头看魏宁和,眼底带着关切,魏宁和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不用担心,人交给你,鬼,交给我。”   不是她吹,作为整个东山海域唯二的红衣厉鬼,只要魔尊养的那只不过来,其他的,都是菜鸡儿。   苏隽颔首,狭长眸子转而看向对岸,蓦地起身,御剑往百里河对岸而去。   黑雾很快遮盖他的身形,不久,河对岸刀剑相击,黑雾时聚时散。   魏宁和眯眼,随手捏碎狂涌来的厉鬼,来一个,捏一个,比砍菜切瓜还轻松,其他厉鬼见状,哪还敢靠近?一个弱不禁风的凡人,身上煞气比他们还重,说出去谁敢信?   黑雾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魏宁和这边情况。   不知谁无声发令,厉鬼忽然急急退让,紧接着,一声清脆铃响,黑雾里走出个怀抱着婴童的母亲。   母子俩面容乌青,皆一身红衣,浑身煞气腾腾。   子母凶!   魏宁和拍拍手,静静等着母子俩过河。   然而,穿红衣的女鬼却没反应,抱着婴童一动不动。她怀中婴童不哭不闹,睁着对黑不见底的大眼,露出没有瞳孔的眼睛,那瞳孔仿佛在转,又仿佛没有动静。   静默片刻,婴童头颅咔咔转动,似终于瞄准了目标,歪头对着魏宁和,天真一笑。   婴童歪头笑的下一刻,女鬼动了。   女鬼踩着水面,向魏宁和走来。   婴童似是十分欢喜,犹如见到最喜欢的肉,高兴地张开嘴巴,竟有满口密密匝匝的牙!他喉咙里叽叽咕咕,似在催促母亲快点走。   女鬼对孩子言听计从,当即加快脚步,一缕头发探出,刺向魏宁和。   魏宁和抬手,双指并拢夹住袭来的鬼发,瞳孔闪过血光,指尖迸射出几粒火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火星遇上易燃的头发,腾地聚起火焰,顺着头发一路摧枯拉朽地烧了过去。   眼看大火蔓延到自己身上,女鬼怒吼一声,身体沉入百里河内,灭掉头发火焰。   水面咕噜咕噜冒出泡泡,泡泡向岸边扩散,刚接触到岸边,女鬼怀抱着男孩,破水而出,扑向魏宁和!   这时,黑雾里劇然窜起一道笛声,声音尖利,子母凶愈发暴躁嗜血,看着魏宁和,犹如看到香喷喷的肉,眼珠子滴血。   说时迟那时快,女鬼扑向魏宁和之时,她怀中婴童也跳出母亲怀抱,扑向魏宁和。   母子夹击,煞气冲天。   魏宁和冷笑着,眼底涌上千条万缕血丝,瞳孔转瞬血红。   百里河中波浪急躁滚动,丝丝缕缕黑气升腾。   河两岸,甚至更远之地,草木竞相凋零。   这动静,让隐藏在黑雾里的女人心下大惊,嗤笑苏隽:“好一个衍圣宗大弟子,除魔卫道之典范啊,居然背着宗门养起厉鬼来!啧啧,啧啧啧!”   黑雾浓重,四面鬼号,苏隽起初无法确定对面人的行踪。一听这话,他睁开眼,执利剑向一处刺去。   黑雾里传来一道剑入血肉之声,女人闷哼,再度暴露方位,苏隽趁胜追击,毫不怜香惜玉地又刺几下。   不逼逼,直接动手,是苏隽一贯作风。   黑雾中女人咬牙,对苏隽恨到极点,遁入黑雾,悄悄改动阵法。   霎时间,阵内飞沙走石,鬼哭狼嚎声铺天盖地,吵得人头痛欲裂。   去路被阻,苏隽面不改色,收回龙侯剑,全力破阵。   女人藏于黑暗,怨毒地看着苏隽,半晌转头,看向对岸的魏宁和。   真切看到人,才验证了猜测,这病秧子与苏隽哪里是兄弟,分明是夫妻!   苏隽藏得真好啊,这病秧子,竟是苏隽的妻!   想到苏隽对这平庸女子的呵护与关怀,女人满脸嫉怨,她生平最讨厌夫妻,尤其是恩爱夫妻!   黑雾中,突兀响起魏宁和的惨叫,“夫君,救我!”   “阿宁!”听到熟悉声音,苏隽脸色骤变。   提着龙侯剑杀上两回,方才沉下心神,是幻象。   不对,阿宁从未这般叫他,她有事都是直呼他名,偶尔心情很好,才叫夫君。   苏隽闭上眼睛,不理幻境,却加速破阵动作。   幻象是假,就怕是真。留阿宁一人在外,他不放心。   河这边,魏宁和眼珠血红,徒手抓住扑来的婴童脖子。婴童龇牙咧嘴想咬,魏宁和素白指尖弹他牙齿,婴童满口利齿登时掉落。   没了牙齿,婴童气急败坏,尖利指甲狠抓魏宁和。魏宁和又削秃了他十指指甲,将人扔到一边。   咬又咬不动,抓又抓不了,婴童坐在地上,黝黑瞳孔一动不动盯着魏宁和,突然号啕大哭。   哭声诡异,声震十里,分明是人畜无害的幼儿声音,却叫人脊背寒发凉。   婴童一哭,女鬼发怒。木愣愣的脸上显现出凶狠,黑发张扬着缠向魏宁和。   魏宁和看到头发,轻轻笑了。   魏宁和闭上眼睛,任由女鬼头发缠绕住自己,越缠越厚,将自己缠成一个茧。男孩眼见魏宁和被缠,哭的越发凄惨,女鬼怨气随之越重,所有的力量集聚发丝,通通缠绕上魏宁和。   就在女鬼缠无可缠,打算绞杀之际,魏宁和从茧子里伸出一只手,打了个响指。   下一刻,包裹魏宁和的头发熊熊燃烧。   女鬼见状不妙,可为时已晚,想撤回头发,却发现缠上容易,松开难。   很快,这边响起凄凉至极的女鬼嚎哭声。   ……………   河对岸,听闻女鬼哭嚎,女人转过头,死死盯着对岸的病秧子,牙齿咬的咯咯响。   这细微响动没逃过苏隽耳朵,下一刻,龙侯剑破空而至。   女人发生惨叫,捂住血淋淋的胸口,闪身躲开,却因气息不稳,屡屡被苏隽察觉,身上又多了许多伤痕。   女人咬牙,苏隽,好一个苏隽!   心知大势已去,没有了子母凶,她引以为傲的阵法也被破开,她斗不过仙门第一剑修苏隽。   女人脚下一动,甩出两面阵旗,阵法立刻被改成了困阵,困住苏隽。   然后扔出一张瞬移符,从百里河逃了出去。   “苏隽,你给我等着,堂堂仙门子弟,却自甘堕落饲养厉鬼,有你的好果!”   恶狠狠的声音响彻河畔,魏宁和刚划船到对岸,就听见这么一声气急败坏的声音,不由嗤笑。   上了岸,魏宁和着手破阵。   阵法杀伤力不强,困人的力量却强大,能护人亦能困人,固若金汤。   这随手布阵的能力,很强。   随着破阵,魏宁和心下凛然,熟悉感越来越强,这布阵手法,似曾相识……   阵法破除,苏隽持剑走出,见到魏宁和,眸子深沉,下一刻张开手臂,将人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感受到怀中人安然无恙,苏隽紧提的心神方才回笼,低声唤:“阿宁……”   魏宁和猜苏隽应是碰上了幻象,被吓到了。她拍拍他后背:“嗯,是我。”   苏隽紧紧抱着她:“阿宁……”   魏宁和安抚:“不怕不怕,都过去了哈……”   苏隽越抱越紧:“阿宁……”   魏宁和:“………”   有毛病!   —————   回程路上,魏宁和说出心底疑惑:“那女人的布阵手法,与秋羽如出一辙,像极了一个师父教的。”   魏宁和把险些脱口而出的“是否与衍花宗宗主姜傅离有关”咽回去,没有证据,不能冤枉好人。   “你方才与她交手,可有发现?”   苏隽紧挨着魏宁和,点点头,面色沉重:“观所用术法痕迹,是衍花宗弟子。”   魏宁和也抬头看天,叹口气,“你说,这些事,姜宗主……他是否知道?”   上辈子祸害九州的子母凶,使仙门衰弱魔道大兴的东西,源头竟是仙门。   越接近真相,越能感觉其中隐藏的恐怖力量,恐怕不是她和苏隽能对付得了的。   苏隽脚步一顿:“不知。” 第69章 ………   确定白娘娘不会再来, 魏宁和抓紧时间,和秋羽协手破裂鬼门关阵法。   鬼门关本质上是困阵,只是设计上巧妙绝伦, 外层裹了道引人进去的糖衣, 内中却盛放见血封喉的毒药。   这阵法结合仙魔两道精髓,将一切因素利用得淋漓尽致, 魏水村最厉害的阵师见了也得赞叹。   秋羽于阵法一道天资再高, 此刻也有些棘手,望着熟悉的阵法结构不禁皱眉:“这阵法,我见过的……”   ————   “拜见仙长!”   破阵之时,很多探亲归来的小鬼纷纷帮忙。   他们曾被鬼门关折磨数十载,而今再见, 只恨不得将这地儿推翻、炸碎、踩烂。   他们在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 心中再怨恨,可为了亲人爱人, 终究保留一丝清明。然而这回回家探亲时, 却发现自己受的罪毫无作用,活着的亲人并没有得到庇佑,有些甚至带着对他们的担忧, 早早身故……   鬼门关, 欺骗了他们!   厉鬼们怨恨难消,若非魏宁和压制, 早丧失理智,做出谁也不知道的事。   魏宁和主持破阵,秋羽后来已帮不上多少忙,反倒是苏隽成了最得力帮手,再加上怨恨滔天、不惜一切只求报仇的众鬼, 花费了三个夜晚,总算堵住了死门。   至于里面为虎作伥的恶鬼,没了外头的资源,不久便会沦为阵法的养料。直至鬼门关瓦解,他们将随着王座一同消散。   为防意外,魏宁和带着罗盘,又在百里河外三里处找到个地方,正与鬼门关相对,布下九区黄河阵。   方方正正的阵里,分布九道十八弯,九曲四角和正中央插五根十米高木杆,上悬挂五色方旗,以金线绣镇邪符,用以克魔镇邪,镇压忘川河中诸多怨灵。   忘川河尽头数不尽的子母凶,魏宁和一人也无法对付,只暂时封印,等苏隽上报仙门再做打算。   第四日,东方翻起鱼肚白,忙了一夜,众鬼钻回收鬼袋。魏宁和打了个呵欠,沉沉睡过去。   苏隽抱起她,转身回客栈。   唐家湾百里外一处林子。   晨曦第一缕金光倾泻,一女人猛地吐出鲜血,她指骨捏得咯咯响,阴森森道:“苏隽!苏隽!”   没想到苏隽会破了她的阵,孽力反噬,致使她周身力量被封,四肢百骸犹如虫噬,十八地狱恶刑,道道反噬到她身上,痛不欲生。   这道反噬力量,乃诸多厉鬼冤魂意念所加,冤有头债有主,女人必将用尽几辈子还债。   极致痛苦一涌而上,女人撑不住,尖叫着昏过去。   ………   破了鬼门关,魏宁和苏隽便与唐家湾百姓告别。   一行人商量了下,决定还是先护送小年糕回家,再返回师门。   路上,魏宁和按捺不住好奇,问秋羽,“你师父除了你,可还教过其他弟子阵法?”   秋羽也在疑惑:“师父,只有我一个徒弟。”   魏宁和眼睛转了转:“那你师父有授课的习惯吗?”   比如,有些长辈好为人师,总喜欢讲道,即便面对陌生人,也不藏私,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秋羽摇头:“没有,师父常年闭关,精研阵法都嫌时间不够,哪有空授课?不过,师父会与旁人讨论阵法。”   魏宁和眼神微动,“与旁人讨论阵法,这个旁人,也不是寻常弟子吧?他都与何人讨论过?”   秋羽脱口而出:“只有伯父!”   “谁?”   秋羽霎时回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警惕地看向魏宁和,后退两步,情绪有些激动地辩解辩解:“你怀疑我师父和伯父?不可能,师父常年闭关,伯父更是嫉恶如仇,他们不可能与魔为伍!”   魏宁和无奈:“没说是他们……”   秋羽跳脚:“怀疑也不行,绝无可能!”   师父和伯父,都是秋羽最尊敬的长辈,他不允许有丝毫脏水泼到他们身上。   罗宋并一众弟子也拱手道:“这种事,不是宗主和秋大长老所为,往魏大师、大师兄明察。”   魏宁和趴在苏隽背上,面对众多衍花宗弟子的目光,有点顶不住,叹了口气:“没说是他们,我就是问问。”   秋羽梗着脖子:“问也不行,根本不是师父和大伯做的!”   秋羽从小父母双亡,由师父亲手带大,自是孺慕,又只有秋长老一个亲人,虽然对自己要求严格,他却知是为自己好。他素来以两位长辈为榜样,若非是苏隽护着魏宁和,换成旁人,谁敢说他师父大伯一句不是,秋羽非得和那人拼命。   龙有逆鳞,人有软肋。姜宗主和秋长老,就是秋羽的逆鳞和软肋。   魏宁和见秋羽愤怒得像斗鸡,无声叹了口气,这还怎么聊?   她挥挥手,表示自己不再过问。   白娘娘,肯定是仙门的人。仙门的人,还是交给仙门处理,她就不费心了。   秋羽兀自还气得不行,小年糕走到他身边,抓住他手摇了摇,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软声软语道:“秋羽哥哥别生气,哥哥不是这个意思。”   秋羽这时候也慢慢平静下来,牵着小年糕的手,板着脸道:“我知道,就是……”   就是忍不住。   刚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生气,似乎从鬼门关出来以后,胸口就沉坠得厉害。方才又听魏宁和那么一问,立刻就控制不住喷火了。   罗宋拍拍他肩膀,作为从小长大的兄弟,他知道宗主和秋长老对秋羽的重要。   接下来的一路,再没遇到拦路人,一行人顺顺利利将小年糕送到了杏花村,将人交到她祖父祖母手中。   亲人相逢,异常喜悦。   小年糕被祖父祖母合抱在怀里,一家人相拥而泣。   众人这才得知小年糕身份。   小年糕祖父祖母年近古稀,止得这么一个孙女,一家三口相依为命。孙女丢失以后,两位老人差点昏死过去,若非撑着一口气,非要找到孙女,恐怕早去与地府的儿子儿媳团聚了。   小年糕被好心仙人送回一事,很快传遍了杏花村。   村人纯朴,纷纷邀请众人到自家做客,杏花村村长笑容满面,亲自带一村人邀魏宁和苏隽等人留下,甚至还挖出了私存了百年的杏花酒。   杏花村的杏花酒醇香绵柔,九州闻名,百年杏花酒更是有价无市。哪怕杏花村,家家户户也没几坛百年老酒,那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价值连城。而今却拿这酒招待,只能叹一句,杏花村老百姓果真纯朴。   不过,酒到底没喝成。   分布四面八方的所有仙门弟子突然收到急召,宗门有事,必须尽快回宗,不得有误。   在外历练的弟子们拿到传令,抬头望天,只觉得风雨欲来。   到底是怎样的大事,才让仙门如此急切? 第70章 ………   离开杏花村, 魏宁和听着身边仙门子弟谈论宗门突然召集弟子回去的目的,脚步不由停住。   苏隽第一时间注意到,也停了下来, 俊脸疑惑:“阿宁?”   魏宁和仰头, 望着苏隽的脸,轻轻笑了笑:“召集全体弟子, 定是有大事吧。你且回宗门, 我就不跟过去了。”   人鬼殊途,况且她这段时日在九州所做的事,瞒不了仙魔两道。她身份特殊,恐怕会被猜测接近苏隽的目的。   她去仙门帮不了苏隽的忙,反而要害他被盘问, 再经过那背后人的挑拨, 苏隽纵使为衍圣宗大弟子,也难免受到质疑。   正邪不两立, 仙门对魔道态度极其固执, 仙门历史上,因误与魔修结交而被冤死的弟子不在少数。   而且,有些事, 也需要她出手了。   苏隽脚步顿住。   秋羽惊讶地看着魏宁和, 奇怪地说:“为什么要分开,你与大师兄……咳咳, 你难道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一路走来,有共同诛邪的情谊在,而且这病秧子还是大师兄之妻,算自己人了,还以为, 病秧子会同他们一起回去呢。   “你难道担心自己是凡人,别人会说闲话?放心,有我在,本少爷倒要看谁敢——”   罗宋阴晦地拉了拉秋羽,秋羽虽不解何意,但多年师兄弟的默契,他当即闭上嘴。   罗宋目光温和,朝魏宁和施一礼,“这一路,多谢魏小兄弟帮忙。”   罗宋观察力比秋羽细致,他隐约能猜到魏宁和的身份,知道她不愿同回宗门的原因。   罗宋心有不舍,也有担心:“魏小兄弟,你身子虚弱,一人回去恐有危险,不如我们先送你回去,再回宗门也不迟。”   秋羽抿唇,别别扭扭:“好吧,看你这副模样,走一点路就废了,我们先送你回去。”   魏宁和好笑地拍秋羽肩膀,笑嘻嘻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不过,宗门急召,必有大事,别耽误时间。安心啦,本人既敢行走江湖,便有回去的法子。”   魏宁和笑吟吟地看向苏隽。   苏隽走到魏宁和跟前,俊脸凝重。搭上她肩膀,没说别的,只道:“保重,等我。”   “宗门事了,我去找你。”   魏宁和轻声咳了咳,嘀咕:“说的好像我多想你来找我似的。”   苏隽轻笑:“是我想去找你。乖,在村子里等我回去,若是……只能求你收留为夫了。”   魏宁和脸皮烧得慌,挥挥手赶人:“赶紧走吧走吧,还不走?行吧,那我先走了!”   苏隽无奈又宠溺地笑着,站在原地,目送魏宁和渐渐走远,眸光恢复深邃。   秋羽低声哼:“居然一次也没有回头!”   罗宋在大师兄死亡视线扫来之前,赶紧捂住秋羽的嘴。   没有了魏宁和,众人只觉得大师兄通身气势骤然冰冷,自从媳妇离开身边,大师兄装都不装一下,迅速又变回从前那个高高在上、毫无温暖的大师兄了,嘤……   —————   这边,魏宁和走了没多久,才要拐弯,就见一身穿黑袍的少年静静站在路边,不知等候了多久。他手中撑着一把红色油纸伞,日光照耀下,地面上却只有为伞的影子。   听到脚步声,少年转过身,露出苍白如纸的脸庞。   魏宁和漫不经心地走上前去,随口一问:“等了多久了?”   “接到仙门传来的消息,知道王要回来,属下便赶过来了。”裴尧血红的眼睛笑意盈盈。   许久不见,裴尧周身已颇具威势,已非当初那个满脸怨恨却又无奈的少年鬼。   看来这段时日的历练,他成长迅速。不,或许这便是他本身模样,只不过之前迫于形势不得出不隐藏起来。   魏宁和斜眼打量裴尧,似是第一次认识他。   “鬼门关的事,你知道多少?”   裴尧血眸微动,也不隐瞒,单膝跪下,仰头直视魏宁和双眼,很坦荡的承认了:“从王踏入唐家湾那刻,便已知晓,幸好有苏隽在,一个鬼门关不足为惧,否则属下即便暴露身份,也要救出王。”   魏宁和低头俯视他,裴尧血瞳诚恳,没有撒谎,可他眼睛里似乎还笼罩了一层雾,隐藏了更深的东西。   现在魏宁和已经看不明白裴尧的想法了,她似笑非笑:“是么?”   裴尧头往下又低了低,沉默。   半晌,他仰起头,血瞳恳切:“复仇重要,可王更重要。属下会严格遵从当初立下的誓言,绝不伤害凡人,也绝不背叛王,若有违誓,属下魂飞魄散,属下母亲的亡魂,也会泉下不宁……”   魏宁和无声叹口气:“算了,起身吧。”   说完,抬步迈过他。   魏宁和垂眸,她知道裴尧的仇恨、执念和决心,也能理解,身怀满腔愁怨到如今,没有疯魔已是坚强,他一心复仇没有错,换作是她,只会更加愤怒。   她只担心,裴尧如今掌握了权柄,拥有了对抗仇人的力量,他会为了报仇不择手段,最后理智尽失,沦为一大祸害。   魏宁和虽不是心怀天下的菩萨,却也无意祸乱无辜的人。万一到时候裴尧真的失控,真到那时,她只能清理门户。   “裴尧,你想报仇我不阻拦,但记住你的誓言,否则我会亲自动手,杀你。”   裴尧愣住,血瞳微动,低低地道:“若有那时,属下一定不反抗。”   魏宁和走了几步路,见身后的鬼还没跟上来,气喘吁吁地叉腰停下,额头布满冷汗,愤怒地唤身后的裴尧:“有没有眼力劲啊,快给我……叫个轿子!”   裴尧恍然回神,连忙追上魏宁和,召来附近的四只小鬼,抬着轿辇,“是属下的错,忘了王身体差走不得远路……”   魏宁和有气无力地躺在轿上,感觉自己快废了。   裴尧嘴角抽搐,谁能想到,魂体牛逼哄哄的鬼王,却拥有一副血薄皮脆的肉、身呢?   “先去鹿吴山。”   有了代步工具,魏宁和喘口气,慢慢恢复力气,然后指挥着抬轿的小鬼,先回鹿吴山。   鹿吴山地处偏僻,少有人知,抬轿鬼没来过,靠着魏宁和指路才迷迷糊糊抵达目的地。   到了地方,小鬼想继续往前走,不料撞上一块无形壁垒,当即横飞出去。   魏水村的护山阵非同小可,且具有诛邪效用,四只小鬼这一撞,若非魏宁和眼疾手快抓住,并往他们魂体注入力量,四小鬼险些就魂飞魄散了。   “有劳。”魏宁和放下小鬼,给裴尧使了个眼色,裴尧会意,取出一些阴气符,“这是辛苦费,尔等且先回去吧。”   裴尧打发了四小鬼,来到魏宁和身后,“王。”   魏宁和站在无形壁垒前,望着不远处连绵不断的大山,深吸口气,右手覆上壁垒,感知到熟悉气息,壁垒当即放魏宁和进去。   人鬼难过的阵法,从不阻魏水村村民。   “你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魏宁和留下一句话,转身朝山上走去。   山林郁郁葱葱,草木繁盛,魏宁和走到山腰,几只兔子叼着草,从她脚边跑过去。   魏宁和不由得露出笑容。   迈开步子登山,才走几步,就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心一颤,赶紧躲到旁边的大树后面。   “爹,刚才阵法好像动了一下?是不是有人进来了。”   牛叔浑厚的声音传来:“最近外面闹得凶,族人没有出去的——赶紧采药,半天没到,又开始耍懒骨头了。”   魏青青委屈:“我没偷懒。以前阿宁在的时候,还经常夸我勤快呢。”   “那是小族长脾气好,没揭你面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魏宁和心砰砰直跳,竭力抑制蹿到喉咙的咳嗽,憋的脸微红,一动也不敢动。   魏宁和紧挨着眼睛,然后,就听见面前树叶抖动了一下,紧接着,魏青青突然往回跑,“爹,蜈蚣,一条蜈蚣!”   牛叔声音也转过了身,欢喜道:“可巧蜈蚣用完了,再捉几条回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魏宁和猛地松口气,捂着胸口咳嗽几声,吓死人了。   魏宁和从树后走出,望着牛叔和魏青青消失的地方,呆愣半晌,慢慢叹了口气。   看到村子还好,她就放心了。   不是她不想见族人,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   魏宁和跪在地上,在地上画了道符,随后咬破手指,在山上滴了三滴血,默念道:“山神,我短时间内回不来,村子便托付给您了,请你保佑村民和顺安康,等我回来给您祭品……”   絮絮叨叨叮嘱半天,魏宁和晃晃悠悠站起身,回头看了眼山下,眸子微颤,随机眼睛闭了闭,毅然转身。   裴尧在山下等候多时,见魏宁和嘴唇都白了,忙扶住她身体,取出一颗丹药塞入口中。魏宁和服用以后,脸色慢慢好转,靠在裴尧身上,深深看了眼巍峨的鹿吴山,闭上眼道:“走吧。”   裴尧背上魏宁和,缓步走出大山。   “王将去何处?”   “鬼族。”   裴尧嗓音里充满喜悦:“是。”   去鬼族路上,裴尧为魏宁和讲述了鬼族现状。   自在裙华山定居下来,裴尧便与鬼护法商定一系列事宜,裴尧担任鬼族右护法,鬼护法担任鬼族左护法,族长毫无争议,是魏宁和。   无规矩不成方圆,一个势力若想发展壮大,必须得有约束力量。两护法联合其他鬼族头领,很快又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鬼族规矩。   裙华山远离仙魔两道,裴尧与鬼护法严格约束小鬼,除非必要,轻易不得外出。到如今,仙魔两道还未发现鬼族营地,鬼族得到宝贵的修养时机,争分夺秒壮大力量。   只不过,鬼族根基毕竟浅薄,一旦被发现,便是亡族危机,裴尧与左护法仍在忧愁,护族大阵该如何布下。   现在遇上一个很尴尬的问题……   鬼族人才,太少了。 第71章 ………   魏宁和大致了解了鬼族情况, 赞许点头,一应事裴尧与鬼护法都处理都好,如今鬼族虽说根基浅, 路子却走的正确且稳当, 照这般发展下去,不愁没有发展壮大的一天。   发现自己不插手, 也无甚影响, 魏宁和松口气,就放心撒手,当个吉祥物。   上辈子她一心报仇,庇护鬼族纯属无心之举,以致后期才接触鬼族, 但那时她也不过当个保护伞, 让仙魔两道提起鬼族之时心有忌惮,而真打理鬼族的, 是鬼护法, 将鬼族治理得还不错。   而如今裴尧和鬼护法联手共治,成效斐然,不会再有人比他们更适合做鬼族的治理者。   等一切事情解决, 这鬼王她也要卸任, 回自家村子过退休生活。   魏宁和抬手,掌心出现几本泛黄书册, 她上辈子苦心钻研的修炼之道及心得体会,尽在其中。   随手将书册丢给裴尧和,魏宁和道:“仙有仙途,鬼有鬼道,仙, 不一定正直无私,鬼,也不一定恶贯满盈,靠歪门邪道提升实力。这是我昔日修炼的一些秘笈,包括修元神之法、适宜修炼之地、如何汲取月华以及相关功法等等,你们且传下去。”   人死为鬼,鬼非天生为恶。鬼魂修炼,也不一定非怨气、阴气或吞噬同类不可,那都是最简单却后患无穷的法子,容易丢掉神智,沦为浑浑噩噩的厉鬼怨魂,为天地不容。   鬼族也可像修士那样稳步修炼,修士修炼最终证道成仙,鬼族若勤恳修炼,也不是没有晋为鬼仙的可能。   现在当务之急,要改变鬼族以往坑人的修炼体系。   鬼族千百年来为魔道走狗的形象根深蒂固,既脱离魔道自立门户,必须从根本上脱离,摆脱原来之习性,方能让天下人承认。   裴尧接到书册,立即明白其中价值,顿失冷静,朝魏宁和行了个大礼,“属下先代鬼族上下,谢过王的大恩!王……”   魏宁和摆摆手:“不必,好歹,我也是鬼族的一份子。”   裴尧不知说什么好。   他最初创立鬼族,确实没安好心,只想借助他们的力量报仇,然而亲自治理一段时间,看着鬼族日益强大,说没有感情,也不可能。   用一句话说,这是他亲手打下的江山啊,是他的事业,也是他最终归宿,裴尧自然衷心希望,鬼族能变得更强。   鬼族成立后,禁止吞噬同类,却又没合适的修炼之道,导致很多鬼的修为停滞不前,这样下去,早晚生事。如今有了鬼王提供的功法,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他们鬼族,也终于可以像仙门那样,作为修者,光明正大行走人世间。   魏宁和见裴尧拿到功法后便开始钻研,分类,乐得轻松,抱胸躺在轿上。   越过几重山脉,越走越偏。中间魏宁和撑不住睡了一觉,裴尧轻声吩咐,抬轿小鬼自觉放慢了步调。   裴尧从袖中取出一张薄毯,轻轻盖在魏宁和身上。   魏宁和醒来,天微微擦亮。   轿辇在荒山野岭间晃荡,惨白丝绦幽幽舞动,犹如冥轿出行,幸好是在荒无人烟之地,否则凡人抬头,瞧见半空晃着一鬼车,怕是会吓得当场升天。   踏入成片荒山,老远便见荒草、枯树、白幡,阴冷的风呜哇呜哇吹拂,还没走近,便有脊背发毛之感。   愈走近,鬼族氛围愈发浓重。   魏宁和啧啧称赞:“可以可以。”   裴尧从书海中拔出脑袋,脑门上顶个大写的“?”   魏宁和竖起大拇指:“这居住环境,一看就不是正常人待的地方。。”   裴尧看向自家王的目光不由得带了点质疑,艰难道:“王觉得,这布置好?”   当初裴尧与左护法在鬼族的布置装修时产生剧烈争执,他们很多事情都能达成一致,唯独此事不行。裴尧斗志昂扬,想要把鬼族装扮成风雅绝伦之地,左护法与一干鬼将却双眼放光,坚持走阴郁血腥风格,提议多放点刀山血池,走几步路见一白骨,鬼民最爱了。   偏偏鬼民都青睐后者的提议,觉得骨头残肢什么的,美不胜收。   裴尧:“…………”   裴尧一鬼抵不过成千上万只鬼,除了同意,还能怎么样?   那些鬼的审美没救了,裴尧迫切希望接回鬼王,鬼王作为统管一族之族长,审美定然是独具慧眼、风雅不俗。   结果,却听见自家王发自内心的赞叹:“定位准确,风格独特,外人难以模仿。”   “一个字,好!”   裴尧:“………”   裴尧听见希望破碎的声音。   裴尧苦着脸转移魏宁和注意力:“王,还有一柱香路程。”   魏宁和“嗯”了声,想到一事,整肃了神色,问:“白娘娘的事,你知道多少。”   裴尧瞳孔里霎时浮现出血红:“她是衍花宗弟子,身份……很不一般。”   “怎么个不一般?”   裴尧血瞳眯起,“白娘娘,或者该说,秋如意,她是衍花宗上任宗主幼子之女。”   魏宁和微微睁大眼睛。   “阵法宗师姜傅离刚入衍花宗的那几年,秋氏当道,姜傅离天资卓绝,进入宗门不到一年便传出声名,是宗主寄予厚望的弟子。可后来……嗯,姜傅离离开衍花宗,再回来时,已转为阵修,没出两年,仙魔大战,秋氏族人惨烈牺牲,十不存一,仅剩秋长归,也就是如今的秋长老,以及上任宗主之女……秋如意。”   “秋如意,最初由秋长归抚养,后由如今的衍花宗宗主姜傅离指点她阵法之道,算当今宗主半个徒弟……”   魏宁和有些猜测,却依然震惊不已:“怪不得。”   裴尧捏紧拳头,血瞳泛出刻骨仇恨:“是啊,怪不得、怪不得……”   仙门啊,仙门,谁能想到,害他一家家破人亡的恶魔,竟出自三大仙门之一的衍花宗!   怪不得那女人性情嚣张,行事肆无忌惮!怪不得她胆敢一次一次朝凡人下手!怪不得,她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却从未有人知晓!怪不得……   感受到身边煞气凝滞,魏宁和抬头,心道不好。   裴尧眼珠子红得滴血,是要走火入魔之兆!   魏宁和当即出掌拍他胳膊,丝丝缕缕浓重阴气浸入裴尧鬼体。   裴尧一颤,霎时清醒过来,忙拱手请罪:“鬼王,属下——”   魏宁和免了他的请罪。   不怪裴尧悲愤,当自己只是一抹飘零无依的孤魂野鬼,敌人却高高在上逍遥快活,死人都得气活。   魏宁和没有再问,裴尧主动说起了一段发生在衍花宗的往事。   关于当年鼎盛的秋家,关于衍花宗如今的宗主姜傅离。   故事与魏宁和听过的相似,却又大为不同,处处充斥阴谋算计。   魏宁和大为惊讶,她听过的故事里,姜傅离身份经历,可谓传奇。   虽说是凡人,却有绝佳的修道天资,为救病重母亲阴差阳错上了衍花宗,一朝成为长老徒弟,是鱼跃龙门的典范。谁知一次根骨意外被毁,又跌落为凡人,让人唏嘘不已。不过,天才就是天才,哪怕重重跌落凡尘,也能凭借顽强的毅力爬起,虽说丧失了根骨,断绝了修道路途,可姜傅离由此转为阵修,再度出山时以阵法大师的身份,组织衍花宗修士结阵,抵抗千万魔修,直接被当时的宗主收为入室弟子。再后来,继承衍花宗宗主之位。   从普通凡人升为身怀灵根的修士,再从前途无量的修士一朝跌成废人,换成谁,都有这样好的心脏,偏偏姜傅离撑住了,不但如此还再度崛起,成为衍花宗宗主。   ……画本子都没这么精彩。   裴尧嗤笑:“故事是这样没错,却掩盖了很多龌龊隐秘。”   裴尧说了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   在不变动人生轨迹的情况下,却使一个励志传奇的英雄,变成了一个命运悲苦、被算计半生的小可怜。   当年,姜傅离父亲早逝,与母亲相依为命,姜傅离最初的梦想,只是想努力读书考取功名,让母亲以后享福,没意外,他一生本该顺顺利利的,纵然不能修道长生,却别有一番作为。   谁知,一次当街走过,被一个下山算命的衍花宗长老遇见,一眼瞧中了他根骨不凡,便想收为徒弟。   奈何,当时的姜傅离是个读书读傻了的榆木脑袋,一心读书不想修仙,那长老只得放弃,只惋惜地向亲友说自己丢掉了一个天资卓绝的徒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被许多人记在心里,其中一个姓秋的长老,索性下了山。   因这个秋长老,姜傅离的人生,从此发生翻天覆地变化。   那秋长老去了凡间,亲眼见姜傅离的根骨,极其满意,便登门说要收徒,姜傅离一心科考,同样拒绝。可这位秋长老却不像上一个长老那样轻易言弃,他与其他秋氏族人一般,相中了的东西绝对要拿到手里。   无论用什么办法,那秋长老铁了心收徒,姜傅离即便不想修道,却只是一介凡人,哪里抵得过修士的手段?   秋长老只稍稍一运作,便轻而易举改变了一个凡人的命运。   很快,同姜傅离向来关系好的同窗不知为何开始排挤他,对自己寄予厚望的师长也突然冷眼相对,学院里处处不顺……姜傅离不是傻子,能猜到秋长老的手笔,但他性情坚毅,只当作无事发生,继续读书。   他不放弃,秋长老来了脾气,觉得姜傅离区区一凡人,他堂堂秋家长老亲自过来要求收徒,竟不识抬举,必须予以严惩。   于是,姜家家境败落了。   直到母亲身体每况愈下,姜傅离才终于忍无可忍。姜傅离与母亲相依为命,母子感情深厚,眼见母亲日益虚弱,心急如焚。很快,姜傅离终于低下头颅,弯下膝盖,祈求秋长老救救他母亲,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秋长老捻起胡须哈哈大笑。筹谋半年,如愿以偿。   姜傅离背上病重母亲,跟随秋长老,一步一步被逼上了衍花宗。   这便是外界风传的姜宗主歪打误撞登上衍花宗。   很少有人知道,真相竟如此……充满算计。   魏宁和预感事情没完,姜傅离既天赋卓绝,本该是宗门重点栽培对象,后来怎会丢失灵根,彻底断绝了修道前途?   姜傅离当年灵根毁坏一事,不是没有人怀疑过。都含糊说是意外,却不知,是怎样具体的意外。   裴尧对秋家人印象恶劣,冷笑着说:“那时候,秋家人只手遮天,为所欲为。秋如意如今行径,完全承继了当年秋氏族人的风范,虚伪、贪婪、嫉妒、张狂、自私、跋扈、下作……真真正正的伪君子,真小人!”   裴尧继续讲,讲述调查而出的那个意外。   自从姜傅离登上衍花宗,拜了秋长老为师以后,秋长老这才出手,赠下丹药,救活姜母。   事已至此,怨恨无用,仇人高高在上,姜傅离只能忘却凡间,刻苦修炼。   姜傅离的根骨确实好用,与如今的苏隽相比,竟丝毫不差。一年修炼,抵得过旁人修炼十年。姜傅离将读书的狠劲放在了修道上,他天资卓绝,又比同门刻苦百倍,不过三年,修为已遥遥领先同辈中人。   领他入门的秋长老愈发满意,只是奇怪,平时得了个珠子都炫耀半天的秋长老,却对自家出类拔萃的徒弟藏着掖着,不许姜傅离参加宗门各类比赛,不许随意下山,不许……规矩严苛,只恨不得姜傅离一心修炼,足不出户才好。   姜傅离不疑有他,一心沉浸于修炼中。与日俱增的实力,逐渐让他在仙门找到归属。这时,他的人生目标改变了,既踏上仙途,便往最高处走——他要成仙。   然而,他的愿望再一次夭折。   那时的衍花宗,是秋氏族人的天下。宗主是秋氏族人,长老和各个地方担任要职的人,大多也是秋氏族人。可以说,在衍花宗,只要贯以秋姓,便能横行霸道。   当时秋宗主的小儿子、秋长归胞弟秋长海,在姜傅离日益出众的时候,悄悄盯上了他。   秋长海不同于兄长秋长归天资过人,他自小没甚修炼天赋,与旁门左道倒是精通,且性子机灵伶俐,又是秋宗主幺子,故而,虽无缘大道,却比冷脸刻板的兄长更受长辈喜欢。   姜傅离修为日渐高深,眼看要瞒不住,秋长老便要求他下山历练。姜傅离点点头,接了任务便下山。他却不知,那时,秋长海与姜傅离在同一支队伍,带队的是秋长老,而队伍中的其他修士,都是事先安排。   后来的事,便如众所周知的那般,姜傅离在一次历练中意外损伤了灵根,数载苦修化为乌有。   而众所不知的真相却是,姜傅离的灵根被转接予秋长海,一身修为被强行吸去,奄奄一息。而他的师父从头到尾冷眼旁观,那老匹夫从收他的那一刻起,便已经被秋长海收买了。   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局,姜傅离入了套,九死一生。在秋长海等人打算灭口之际,姜傅离拼死逃离。   后来之事,姜傅离再出现时,已丢失了根骨,几年苦修一朝化为乌有。   姜傅离试图向衍花宗讨回公道,然而衍花宗是秋氏把控,姜傅离求救无门,反而再度被仇人灭口,自己没死,却连累姜母死无全尸,若非紧急关头外出的秋长归回宗,救下姜傅离,世间便再没有如今的姜宗主。   裴尧:“也算是报应吧,秋家如此待姜傅离,后来妖魔大战中,秋家几乎被灭满门。外界风传,秋氏族人为正道捐躯,死得其所。但秋氏如何亡的族,连秋长归不知道,属下实在查不出,可能是巧合。”   不是巧合,也是巧合,以姜傅离如今地位,谁敢说不是呢。   魏宁和皱眉,越听越觉得不对。   秋家人灭族巧不巧合另说,姜傅离在衍花宗受尽欺凌,为何再度归来,依然选择留在衍花宗?还教导同样是秋家人的秋如意,更是收秋羽为唯一的徒弟?   “秋如意的身世?”   裴尧:“她便是那秋长海的女儿。”   魏宁和心底升腾起浓烈的违和,教养仇人之女? 第72章 ………   魏宁和双眼发亮地看向裴尧, 迫切想听后续,裴尧知道她想问的什么,长叹口气, 语带赞叹:“线索到姜傅离处, 就彻底断了,纵然属下疑心其中蹊跷, 却翻不出证据, 姜宗主所行无可指摘。”   魏宁和惊讶,以裴尧这个百晓生的手段,还能有挖不出的秘密?   裴尧苦笑:“当年秋家被灭满门一事,属下怀疑姜宗主脱不了干系,可翻遍天下, 竟找不出一点证据。”   知情人只知秋家人英勇非凡, 哪怕妇人老弱都上了战场,仙门士气因此壮大。那一战持续两年, 惨烈非凡, 秋家人几乎全部参战,血流遍地,死后魂魄也进入诛魔大阵中绞杀妖魔, 分毫不存。   一切无声无息, 巧合得天衣无缝。   裴尧不信会有这样巧的事,不死心往深处查, 偏偏秋家人灭族真相过于棘手,尾巴扫得干干净净,摊在面上的事情,全都光明磊落,揪不出一丝隐晦。   越这样, 越值得怀疑。   从衍花宗处很难再挖出其他证据,裴尧视线转向凡间,反倒调查出许多很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姜傅离凡间读书时,被同窗羞辱,当时声色未动,可没过多久,那同窗便因犯错被驱出书院;再比如,那些欺负姜傅离母子孤儿寡母的亲戚、邻居,不出几日全都无缘无故倒了霉。无一例外。   年轻的姜傅离处事已十分老练,裴尧不惜深入挖掘,查出是姜傅离在背地里推波助澜。   那时就可见姜傅离心性,锱铢必较,恩必报,债必偿。   杀母之仇、挖骨之恨,切肤之痛,怎能轻易放下?   可如今姜傅离却若无其事,诸事不问,过往不究,常年闭关研究阵法,俨然闭关狂魔。   这难道不奇怪吗?   但裴尧就是查不出来,越想查越查不出什么。   一切隐藏得极其完美。   “实不相瞒,有时属下都怀疑,是否猜错了姜宗主的性子,说不定,他就是与世无争的圣贤呢?”   魏宁和瞥他一眼,道:“要不是语气这么不甘,我差点相信了。”   裴尧请示:“属下是否要继续追查下去?”   魏宁和:“有兴趣就查下去,说不定能查出些什么。不过,仙门的事,记得时刻警惕,眼下事情没惹到我们头上,先别多管闲事,万一惹上麻烦,反而不美。”   眼下更担心的,是对鬼族虎视眈眈、怀恨在心的魔道那边。鬼护法率领鬼族一支出逃,不啻于斩断了魔道一条臂膀,他们不找到鬼族,绝不会轻易甘休。   如果魔道找到鬼族,便要做好迎战准备。魔道不会放弃鬼族势力,可鬼族也绝不可能再重回过去任人宰割的日子,不是你死,就是我往亡。以鬼族如今的实力,谁死谁活一眼分明。   魏宁和摁压眉头:“魔修不足为惧,只是传闻中魔尊喂养的那只红衣厉鬼,我从未见过。裴尧,这事交给你,去查查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魔尊和他那个红衣厉鬼。”   鬼族隐藏不了多久,魔道那边虎视眈眈,漫天搜罗鬼族踪迹,得时刻做好打仗的准备。   这是鬼族成立后与魔道的第一场战争,重要性不言而喻。赢了,鬼族赢得尊严和独立,为自己争取到一席之地。输了,鬼族势力将再度被魔道吞噬,成为身不由己的傀儡,同时,还得提防仙门的追杀。   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裴尧从调查姜傅离的挫败中走出,神色凛然道:“定不辱命。”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魏宁和神色恹恹,提了半天精神,脑壳有些痛。   轿辇放慢脚步,进入一片遮天蔽日的深林,越往里走越是阴冷。   裴尧拿出月明珠,照亮一小片地方。   这片林子是鬼族第一处屏障,粗略布置了几处鬼打墙,没有路牌或者引路人,很容易被围困住。   魏宁和眼帘掀开一条缝看鬼打墙,边看边思索着改进之策。   忽然小鬼低叫两声,就见不远处躺着具尸体,尸体烧成焦黑看不出原本面目,看一旁遗落的血旗,是魔修。   裴尧的脸色瞬间瞬间凝重,沉着脸,“这是魔修第二次造访。”   魔修已经察觉到鬼族所在。   穿过森林,又穿过一片飞流直下的血瀑,瀑布之后,别有洞天。   裴尧脸上缓缓露出笑容,指给魏宁和看:“王,这就是我们的鬼族。”   魏宁和望着山峦迭起、景色怡人的裙华山,鸟儿在树梢鸣叫,长角鹿在山间跳跃,空气里,淡淡花香沁人心脾。裴尧眼光不错,此地位置偏远、易守难攻,比仙门三大宗也不遑多让。   裴尧脸上带有一丝得瑟,他坚持许久,总算保住这一片美景,没让那群鬼直接霍霍了。   不远处,左护法携一鬼众疾步奔来。   魏宁和摸抚摸了下头发。   她已到鬼族,不知苏隽那边如何了。   苏隽一行,接到宗门紧急召令,未敢耽搁,不出一日功夫便回到了宗门。   苏隽步入衍圣宗那刻,宗主飞来传讯,要他到小玉峰。   面对师父,苏隽汇报下山遇见的情况。   师虞江噌地起身,虎目炯炯地注视着下方引以为傲的大弟子:“果真?这不可能,绝无可能!姜宗主和秋长归是什么性子,要说此事与秋家有关……那可是秋家,秋家满门忠烈,可不能随意冤枉。”   苏隽冰雕似的立在堂中,取出证据交上去,俊脸肃然:“弟子从不诳言。”   师虞江深知大弟子秉性,做事严谨周全,再守身持正不过,除了娶个凡人媳妇让他有些不满意,其他方方面面都挑不出毛病。   凡人媳妇……师虞江想到如今依然卧床养伤的女儿,神色复杂。   不,那可不是寻常凡女。   师虞江心中恼恨,奈何是自家女儿无礼挑衅在先,吃了教训,怪不得人家。   “兹事体大,容为师考虑考虑。“   师虞江端起茶盏猛灌一口,缓了口气,又望着苏隽,粗眉一挑:“你媳妇呢,怎么没一起带回来?”   苏隽眸子一动,冰块似的俊脸上浮现出柔色:“她身子不好,先回去了。”   身子不好……师虞江嘴唇抽搐,身子不好就那样凶悍,身子要好了不得上天?   被这么一激,师虞江也缓过劲来,同大弟子继续商量方才之事。   自上回苏隽回宗门上报的子母凶,引起了仙门重视,三宗立刻密派人员前往九州调查。结果发现,这种凶物已然泛滥,只一个小小的镇,就有不下三处子母井,井中孕育厉鬼子母凶,阴气浓重,方圆一里草木凋零,长此以往,附近居住的百姓都难逃一死。仙门立即派人镇压,可随着又出了问题,我在明,敌在暗,子母井太多了,倘若寻找,没个百八十年根本无法彻底铲除。   为镇压子母凶,已经折损了很多修士,可子母井无穷无尽,一个个镇压,仙门人手根本杯水车薪。师虞江等人已经秘密商议很多次,一筹莫展。   单个子母凶已难对付,如今又在唐家湾鬼门关里出来个子母井海……   师虞江感受一股莫大的愤怒和恐惧。   炼制子母凶之人,这是要毁掉整个东山海域啊!   正愁着,有弟子来报,药王谷谷主并一众长老、衍花宗宗主和秋长归等长老,求见宗主,有要事相商。   苏隽眼帘轻阖,长眸闪过暗芒。   师虞江眉头狠狠一皱,如此大阵仗,事先又无通报,究竟所为何事?   未等回复,众人已气势汹汹走入大厅,师虞江心底有不好的预感,面带微笑迎上去,“不知各位紧急来此,是有何事?”   秋长归冷着脸道:“打扰师宗主,吾等未经允准就来衍圣宗,确有要事,是为一人而来——”   说着,众人一致看向苏隽。   师虞江脸上笑容顿收,沉声道:“什么意思?”   秋长归疾言厉色:“这得问衍圣宗大弟子苏隽。他私下娶红衣厉鬼为妻,是为何故?”   ————   仙门最近发生传出了一件大事:   仙门寄予厚望的大师兄苏隽,私下窝藏红衣厉鬼,勾结魔道,又妄图陷害同门,罪无可恕,经过三司会审,已革去宗门一切职务,收押天牢,以待处决。   听到消息,仙门如何境况暂且不说,魔修们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那煞星手段确实凶残得令人发指,但那只是对付咱们啊!他何时投奔我魔道,老子怎么不知道?”   “放屁,那魔星不久前才端了两个魔窟,犹如杀星降临,他勾结魔道,老子第一个不相信!”   “人已经关押,事情是真的……不,苏隽是魔修克星,他怎么可能——难道是仙门阴谋?”   苏隽勾结魔道一事,犹如在东山海域放了惊雷,一时间,正道、魔道都炸翻了。   外界纷乱,皆与偏远的裙华山无关。自鬼王来临后,惊惶的鬼族有了镇山柱,随后裴护法拿出鬼王所述的修炼之法,由鬼护法亲自指导鬼众修炼,鬼族逐渐步上正轨。   午后,魏宁和躺在鬼王殿里小憩。   她来到鬼族这些天,日常琐事皆由鬼护法操心,过得还算舒适。   裴尧每日汇报从外界搜查来的消息,听到苏隽被仙门关押天牢,魏宁和眉头微皱,惊讶了一瞬:“哦豁!“   离别之时,苏隽胸有成竹,胜券在握,还以为他此去定能揪出仙门恶徒,谁知,就这?   就这?   秋如意倒打一耙,轻松的将黑锅甩给了苏隽,苏隽竟也轻易地接了?   看来仙门有大事发生。   魏宁和只觉得不可思议,不由得想起上辈子的事。   上一世,苏隽除魔之时,顺道端了不少正派,那是何等的威风……   沉思中,一只红纸鹤飘到眼前。   红色的千纸鹤,胖乎乎的身子摇摇晃晃闯入大殿,周身带有一股仙门飘然之气,平白出现在鬼族,还无声无息闯到防护周密的鬼王面前,很奇怪。   魏宁和死死盯着那只红纸鹤。   红纸鹤落到魏宁和手上,用嘴巴轻轻啄她手指,里面传出一道温润低沉的声音:“阿宁。”   魏宁和眉毛一挑,“苏隽?”   鬼族如今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这家伙是怎么进来的?   红纸鹤纸做的的身体慢慢扭曲,似乎早已预料到魏宁和的反应,匆匆说出最后一句话:”阿宁,保重自己,为夫一切都好,勿念。“   勿念你个大头鬼!   魏宁和皱眉,冥冥之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很不对劲。   苏隽,到底想做什么? 第73章 ………   事发突然, 继苏隽被押天牢后,仙魔两道都翘首等后续。   听说,至今尚有许多仙门弟子不信大师兄勾结魔道, 集体到衍圣宗请愿, 要求重查此事。   除了三大仙宗,也有其他小门小派弟子自发请愿, 请求调查清楚事情真相。   仙门弟子的反应, 出人预料,也让更多人不禁怀疑,莫非苏隽是冤枉的?   别的不说,论诛灭魔修数量,苏隽是常年雷打不动的第一, 摧毁魔窟数不胜数, 这算哪门子勾结魔道?压根是与其有仇好吧。   有人为其求情,也有人出面作证, 苏隽确实与魔修眉来眼去, 要不然,怎么解释他那个厉鬼道侣?注意,不是普通厉鬼, 而是红衣, 由无数鲜血与怨气滋养的红衣!这还不算与魔道勾结?   也有人说自己亲眼所见,苏隽的红衣道侣是受了夫君指引, 扮成病弱凡人欺骗师门,看着弱不禁风,却擅长偷袭,手段狠辣,三个月前, 险将宗主独女师夷光打死。   在仙门就敢如此放肆,私底下更是为所欲为,据说那红衣,心肠歹毒,是魔尊派去的卧底,嗜好茹毛饮血,不仅吃人,还吃鬼……   茹毛饮血、不仅吃人还吃鬼的魏宁和:“……”   这消息谁传出的?   脑洞这么大,不来鬼族说书真是可惜了。   谣言沸腾。   又有人说,苏隽坏事做尽,不料被如意仙子发现,恶行败露,当下便要灭口。如意仙子死里逃生,苏隽转个身就罗织罪名给她,说她勾引魔道,残害苍生。   但如意仙子是说冤枉就能冤枉的吗?   如意仙子谁也。   秋家人!   上一次仙魔大战,秋家男女老少尽皆上战场,撒干最后一滴血,散尽最后一缕魂。满门忠烈,可歌可泣,如意仙子便是当时秋家宗主唯一活下来的孙女。   天可怜见,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如意仙子怎会勾引魔道?   据说,得知此事后,如意仙子痛心疾首,亲自去跪秋家先烈,三百多条台阶,一步一叩首,血路一直蔓延到祖宗祠前。   竟逼忠烈后人至此,苏隽无耻至极!   ————————   秋家忠烈祠前,秋如意额头磕出了血,泪流满面地向先辈述说冤屈,她毕竟是长辈,竟被苏隽那小儿逼迫至此。   秋如意甩出手帕拭泪。   祠堂走进来一个少年,无声跪在秋如意身前,看向身旁的女人,目光复杂:“非要如此吗?”   秋如意拭泪的手顿了顿,低声咳了咳,秀丽的脸色苍白如雪:“羽儿,阿娘身上的伤你也看见了,确为龙侯剑气所伤。阿娘没有说谎,伤害阿娘之人就是苏隽。”   秋羽摇头:“谁都会背叛仙门,大师兄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母亲,虽然我不知道你身上的伤痕怎么来的,但我相信大师兄,请母亲停手,别再让人到处传大师兄的坏话了。”   纵然别人都觉得大师兄勾结魔修,仙门年轻一辈却不相信,他们都曾经受过大师兄的教导,被大师兄维护过,保护过。大师兄是他们从小的榜样,诛邪斩魔,品行刚直,是仙门骄傲,也是他们的骄傲。   陷害谁都可以,唯独大师兄不成。   更别说,母亲还要自己配合,陷大师兄于不义。这样的事,他不做,也没法做。   秋如意怒不可遏,从蒲团上起身,居高临下,双眼紧盯着自己的儿子,突然,猝不及防地扇秋羽一巴掌,声色俱厉,“秋羽,你认清楚谁才是你最应该亲近的人,我是你的母亲!这就是你对母亲的态度,谁教你忤逆我!”   “忤逆?”秋羽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抬头。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被人打脸,还是被自己期盼和维护了二十多年的母亲打脸。   秋羽脑袋一瞬间空白。待反应过来,也蹭地从蒲团上站起来,满脸苦笑:“你说我忤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忤逆?”   “养我长大的,是伯父,教我本事的,是师父,陪伴我长大的,是同门弟子。我从生下来长这么大,你出现过几次?三次?两次?一次也没有!”   在外人看来,他秋羽金尊玉贵,是秋长老唯一的亲人,是宗主唯一的徒弟,但只有自己知道,他没别人说得过得那么好,伯父整日繁忙,师父常年闭关,他经常孤零零一人坐在书房里,满眼羡慕地望着在窗外快活玩耍的师兄弟。   他羡慕他们玩的开心,羡慕他们有朋友,羡慕他们有师长的关怀和长辈们的宠爱,可最羡慕的,还是他们有父亲和母亲。   他很渴望有父亲母亲,可是,他的父亲母亲在哪里呢?   没人知道,他其实是个父不详的孩子,母亲生下他就不管不问消失无踪,甚至,在他刚出生那刻,一度想掐死他。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想见母亲一面,或许,见了之后,母亲看到他的优秀,就愿意留下来了呢?   “你听阿娘说,当年阿娘非是有意丢下你不管,我当时遇到了麻烦,留你在身边,不止阿娘会死,你也会死啊。羽儿,阿娘知道错了,阿娘以后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好好弥补你……”   秋羽打断母亲的话,肩膀耷拉,似乎妥协般,“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秋如意红唇勾起,“真是阿娘的乖儿子哎。这样吧,你把衍圣宗请愿的朋友都叫回来,你知道的嘛,有苏隽在外面,阿娘害怕,说不定哪天就被他害死了。”   秋羽木然:“哦。”   一滴泪毫无征兆流下。   秋羽狼狈扭头,嘴角出现嘲讽。   他真傻,真的傻。   现在站在他身边的,就是他幼时心心念念的母亲啊,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见面,表现的不是母子之情,而是满眼的算计。   不,这不是他的母亲,他没有母亲。   无父无母活这么多年了,他还渴望什么呢?   秋如意还在软声道:“羽儿,就为阿娘做这一件事吧。”   “还是不了,伯父从小教育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秋羽放下捂脸的手,不再浪费时间,转身走出祠堂。心底压抑几天的负担,终于卸下。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何必强求?他是秋长归亲自带大的孙子,是阵法宗师姜傅离唯一的徒弟,天之骄子,他拿得起、放得下。   “虽然不知你为何要冤枉大师兄,但能让大师兄出手,定是你做错了,大师兄的剑,只诛邪。早点收手吧,否则万劫不复。”   秋羽没彻底狠下心,临走前,离开忠烈祠。   “小兔崽子,你敢骗我!”身后,明白上当的秋如意暴跳如雷。   “哼,既如此,就当老娘没生过你这畜生,到时你若保持中立还好,非要站在苏隽那边,休怪老娘六亲不认。”   ——————   秋如意从秋家祖祠下来,天下再度掀起风雨。   魔修趁仙门动荡时期,连掠几城,还到处宣扬,多亏仙门大弟子带的消息,他们攻城略地,才如此轻松。   “我就说,苏隽肯定投靠魔道了!”   亦真亦假的流言,让部分仙门弟子信以为真,退出为苏隽求情的队伍。渐渐的,求情之人越来越少,流言一时间甚嚣尘上。   “红衣厉鬼?见过,老子当然见过,苏隽的道侣嘛。老子与苏隽称兄道弟那些年,没少见她,弟媳妇性格不太好,但是生得姝丽无双,而且——”   一魔修口若悬河,搓着手吹捧自己与苏隽的故事,四周隐藏起来打探消息的仙门修士愤懑不已。   只是,魔修说着说着,四周突然寂静,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女音问,“而且什么?”   魔修僵硬地回头:“你、你是?”   一面白乌发的女子坐在轿辇上,身穿浅青衣衫,乌黑长发编两个麻花辫垂到腰间,发间簪一朵小巧白花。瞧着倒挺单纯无害的。   但魔修只觉得脊背冷气直钻心底。   小姑娘葱白指尖在雪白骷髅笃笃敲击,眯眼俯视魔修:“不是你自己说的,认识本尊,还与本尊和苏隽一起喝过酒,聊过天,还杀过仙门弟子,捉过鬼炼过尸?怎地见了面又认不出来?”   明明是人畜无害的笑容,乌溜好看的眼睛,可那漆黑眼珠望过来时,却有一股深入骨髓的凉。 第74章 ………   “红、红衣——”   魔修大骇, 转头欲跑,魏宁和素白手指扬起,魔修脖上平白多出道血线, 霎时鲜血喷涌。   裴尧从轿辇后飘下, 淡淡瞥一眼地上尸体,“王, 该回去了。”   魏宁和微笑着瞥了眼墙后惊骇万分的白衣修士, 慢条斯理收回指尖。   这一夜出来,见识了许多自称与苏隽有故的魔修,每一个都说的有鼻子有眼。她上辈子加这辈子也走过很多地方,苏隽与她结识这么多魔修,怎么她不知道。   “谣言而已, 过段时日便消失了, 王可以不管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出来活动活动筋骨。”魏宁和懒洋洋地窝在轿辇里。   轿辇飘到空中, 魏宁和忽地又让停下。右手支颐, 居高临下俯视下方身体僵硬的仙门探子,慢悠悠地说:“仙门的朋友,这个魔修本尊替你们解决啦, 麻烦回去传个话, 告诉那些与本尊有旧的朋友,许久不见, 本尊会一一拜访的,哈哈。”   鬼魅笑声传来,轿辇升空,很快消失无踪。   墙角处,几个仙门弟子注视着倒在血泊里的魔修, 腿一软瘫在地上。   东山海域,自这日起,红衣厉鬼魏宁和,开始热衷于走亲访友。那些自称与她相熟的朋友,被拜访后全都随红衣好友回了鬼域。   一时间,魔修噤若寒蝉。   同时,另一个精彩的故事开始流传。   “……震惊震惊,这貌美如花、心似菩萨的白娘娘,为了普渡凡人,真真费尽功夫!竟不惜以仙人之身,下嫁凡界男子做妾,震惊我辈!”   “那白娘娘夺了我夫郎,害死我儿女,害得我家破人亡,谁来给奴家评评理,还奴家一个公道!”   “不都说仙人超脱世外,清心寡欲吗,为何还要当狐狸精,抢别人家的郎君呜呜呜……”   不仅有传言,还有数不清的苦主,日夜嚎哭,锥心泣血。   有人问,白娘娘是谁?   看画像,很熟悉,不就是那个,衍花宗的秋如意吗?   谣言一出,立刻有修士出面反驳,秋家满门忠烈,忠勇之魂在天,由不得野鬼造谣,奈何这回的传言确实是真的,一桩桩一件件因白娘娘造成的人间惨剧,就在九州摆着,被迫害的灵魂,日日夜夜锥心泣血,却报仇无门。   秋家忠烈是真的,九州那无尽悲剧血泪也是真的。忠烈之家的后辈,忠烈之家的后辈就可以胡作非为吗?   秋如意的罪行,死上百次也难以抵偿。   这日的断魂崖天牢下,继苏隽进入没几日,又迎来秋如意。   秋如意所为证据确凿,即便躺在秋家满门忠烈的牌位上,也难免罪行,不过保她一条命罢了。   锁链缠身,秋如意瞪着毫不怜香惜玉的行刑者,一脚踹向对方心窝,“放肆!”   往日有秋长归和姜宗主做靠山,秋如意嚣张惯了,种种作态尤胜当年横行霸道的秋家人。即便罪行昭彰于天下,毫无悔意。   负责缠绕锁链的弟子默不作声,手底下却一点没客气,毫不手软地将秋如意塞进玄铁打造的铁笼中。   将秋如意收押进天牢,行刑者对着隔壁的铁笼拱手道:“大师兄。”   苏隽缓缓睁开眼睛,微颔首,复又阖上。   断魂崖风利如刀,每刮一次便是刺骨之痛,即便元婴老祖也撑不住。   秋如意一下去,立即尖声嚎叫。   另一旁,苏隽云淡风轻,清雅肃然。若非一身白衣沾满鲜血,行刑者还以为断魂崖的风刃失了效。   行刑人脸上浮现敬佩之色,不愧是大师兄。   很多人都知道,大师兄叛魔一事疑点重重,奈何当时逼迫之人太多,长老们纷纷出面要求惩处,还是师宗主豁出脸面四处求情,才免了死罪,锁在断魂崖受刑。   如今,大师兄是否背叛宗门不知真假,但秋如意所做的恶却证据分明,这让人不由得怀疑,既然秋如意并非良善,那么大师兄是不是被冤枉了呢?   行刑者怀着疑窦转身告退。   秋如意忍受崖底风刃,疼得受不了,见苏隽一脸淡然,不由得心生怒火,阴阳怪气道:“苏隽侄儿,许久不见。”   苏隽和闭目养神,恍若未闻。   秋如意冷哼,她是个为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能不择手段的人,一时甩冷脸子算什么,她凡间遇上的那些贱男人,最初冷眼以待、高高在上,一副绝不受妖女蛊惑的多了,最后还不是倒在她裙下。苏隽一个小辈,算什么东西。   秋如意心眼一动,掐决给自己变成另一副模样,捂着心口哀怨,“夫君,妾好痛啊~”   熟悉声音,让苏隽睁开眼睛,看向旁边女人用魏宁和的脸向他撒娇,淡然的俊脸出现恶嫌,“别用阿宁的模样,你不配。”   秋如意嘻笑,苏隽不让用,她偏就用给他看:“哎吆,总算舍得开尊口了,多亏这张脸,既如此我就多顶着这张脸几天,让你看个够。我也是为了你好,你们小夫妻分离日久,难免想念,就用这张脸一解想念。哈哈哈,苏隽,你看我,你看我,你多看看我……”   被押入断魂崖,秋如意原形毕露,是半点伪装也不要了。   因为她,秋家百年的名声、仙门的脸面,都丢了个彻底,成为外人修炼之余的谈资。   苏隽眸中厉色一闪而过,也不知他如何使得术法,秋如意脸上骤然出现一张剑痕,刚烈之气遇上秋如意的阴邪体质,宛若烈火遇枯草,迅速燃烧起来。   断魂崖下骤然传出秋如意格外凄厉的惨叫,“痛,我的脸,我的脸……”   “苏隽!”   苏隽狭长眸子眯起,见秋如意脸上与魏宁和相似的伪装消失,满意地收手,再不多看被术法灼烧毁容的女人一眼。   谁都没资格冒充阿宁。   也是秋如意倒霉,变成水的模样不好,偏偏变成魏宁和,正好踩在苏隽的怒点上。   仙门大弟子,从来都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毁灭彻底。   秋如意白皙的一张脸,很快在大火中化为灰烬。若非秋如意及时用上保命法宝,一条性命也会收割而去。   死不了,也好。这样恶心的人变成鬼,让阿宁看到会影响心情。   “哈哈哈,恼羞成怒了?仙门寄予厚望的大师兄,爱上一只女鬼,还有胆说与魔道没有勾结……“女人最在意的脸毁掉,秋如意嘶嘶倒抽冷气,察觉自己漂亮的脸蛋被烧得只剩白骨,怒不可遏。   苏隽心情愉悦:“阿宁是魔也好,妖也罢,总归不会自甘堕落去做别人小妾。”   这话说出去,断魂崖下又响起一阵女鬼似的狼嚎:“苏隽,你别得意!”   在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中,苏隽心中隐隐疑惑。   看秋如意蠢毒的表现,并非多高明的布局之人,她怎么躲过众人耳目,做下那么多恶事?   要么,她伪装得很好;要么,背后有人。   不妨跟阿宁说说。   苏隽袖中闪过一缕红光,一只千纸鹤无声无息飞出断魂崖。   不多时,裙华山处的鬼族,鬼王魏宁和面前又出现一只千纸鹤,“秋如意吗,那就再查查她。” 第75章 …………   自古道消魔涨, 仙门大乱,正是魔道乘风而起的好时机。   仙门近几月发生的连串事件,什么仙门前途无量的大弟子因勾结魔道被押天牢啦, 什么德高望重的秋家出了个狐狸精转世的如意仙子啦, 最近又传出有仙门中人私下炼制厉鬼的消息……这一波波瓜吃得,让人撑爆肚皮。   自诩高雅清正的仙门, 藏污纳垢的本事让魔修啧啧称奇。   仙门的名声, 一落千丈。   魔修们作壁上观,关键时候再火上添油,巴望着仙门再动荡点,再闹腾点,最好内讧打起来, 然后就轮到他们魔道大显神威。   一则一则丑闻传来, 仙门第一宗衍圣宗大概觉得没脸见人,竟启动了宗门大阵, 封闭宗门禁止弟子外出。随后, 衍花宗、药王谷照着衍圣宗,纷纷封闭宗门,再不理宗外之事。上头最厉害的三个大佬都关上了门, 其他小门小派, 紧随上头政策,关上门, 锁好锁,再不出现。   魔修们傻了眼,别呀,把自己关起来有什么好的,外面精彩极了, 出来嗨呀!   也有魔修认为,仙门只是短暂自闭,以后还要出来的。   于是,半年过去,仙门没有动静。   一年过去,仙门没有动静。   三年、五年、十年过去,仙门还是没有动静……   魔修们只得放弃看仙门笑话,转而各回各家,众人将视线转回己身,修炼的修炼,有些魔修继续寻找叛逃的鬼族,厉鬼是很多魔修强大的依仗,然而鬼族犹如消失在东山海域般,翻天入海都找不到踪迹。   十几年后,两个魔道中人意外摸到了鬼族领地的边缘,惊喜地拉开了鬼族大门。   鬼族族长当即以“不请自来、不敬族长、羞辱了整个鬼族”为由,向魔道发出一张战帖。   魔道中人震惊了。   哦豁,十几年没见,这群鬼吃了熊心豹子胆啦!   敢向昔日的主子宣战,是想重新回来做条狗吗?   很多魔修苍蝇搓手,喜不自胜。   可以,可以的,鬼族族长既然脑门有包,将自己送上来,那他们就不客气了!   魔尊依然神龙见首不见尾,由魔将统管魔道一应事务。这种一看就占便宜的好事,错过该有多心痛。几位魔将商讨过后,欣然应战。   魔道刚上来没几个月的护法长老受命接下战帖,忍不住感慨:“也不知道鬼族族长脑袋长了几颗包,竟干出这样蠢的事。”   谁不知,魔修专克鬼族。   魂幡一摇,魂铃一响,任它多厉害的鬼,还不是乖乖听话,任由主人拿捏?更别说鬼族增强实力的方式不过是互相吞噬同类,若交战时彼此吞噬,自相残杀,不用他们怎么着自己就完蛋了。   鬼族此番主动宣战,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哎呀,鬼护法也倒霉,拼尽全力也要带手下离开咱们,结果所托非人,让没脑子的新主子又坑了。”   “嘻嘻,鬼族闭关十几年,肯定多了不少厉害的,到时咱们只管敞开鬼袋接着就是,哈哈哈。”   “正愁最近炼制的小鬼不趁手,谁知鬼族大军就送上来了,天降之喜,我等的机缘!”   鬼族贸然向魔道宣战,各路散修都摇摇头,找死也不是这般找法。魔道经过这一战,怕是要实力大增,东啥山海域危险了。   不行,得去告诉仙门,必须阻止此战。   谁知,闭关的仙门接到此事,除了衍花宗和部分仙门给了点回应,其他的半点回应也无,摆明了不问世事。   不论外界如何看法,鬼族这边早已集结好鬼族军队,磨刀霍霍。   鬼族受魔道压迫,怨恨太深了。此仇不报,族人心中永远都有一根刺。   随着一声战鼓,战争在槐水之滨开展了。   百丈宽的汹涌大河,阴冷诡谲的千里槐林,阴森可怖的氛围,鬼修魔修都喜欢。   鬼族为仇恨和尊严而战,不成功便成仁,魔道为鬼族庞大的资源而战。   一开始,魔修们自恃实力和对鬼的了解,并没有将这场战争放在心上。   谁也没想到,鬼族一开战,便连胜两场。   昔日魔道一条狗,发起疯来不要命。鬼族战士个个骁勇,统领三军的左右护法更是凭借对魔修的了解,坑杀了不少魔修战士,而且为了胜利无所不用其极,脸也不要,命也不要,深深震撼了魔修战士们。   而魔修引以为傲的操控百鬼之术,在战场完全失灵,脱胎换骨的鬼修们,对魂幡的召唤嗤之以鼻,更有厉鬼反被激出凶性,一见魂幡,犹如吃了十全大补丸,怨更深、力更大,凶神恶煞地扑上去,将魂幡撕烂,将操控魂幡的魔修撕碎!   如此疯狂,吓得魔修心神惊骇,都小心翼翼藏着魂幡,生怕让哪个鬼看见。再擅长操控厉鬼作战的魔修,如今都对鬼产生了不小的阴影。   魔修预料中的鬼修们自相残杀更未发生,闭关十多年的鬼族已脱离了互相吞噬的低级趣味,没看出他们怎么补充的实力,反正一个个的都越战越勇,越打越强,一两个小鬼彼此照应不算什么,可怕的是千军万马拧成一股绳,凝成一柄直冲天际的狂刀巨剑,拥有摧天灭地的力量。   这是魔修最为畏惧的力量,比百年前的仙门更加凝聚,永不退缩,悍不畏死。魔修再凝聚,也各自心有杂念,不可能上下一条心。   “护法!”   “快走……速会魔界求援!”   “我们低估了鬼族,付出惨重的代价。”   魔军主战护法被杀,近半魔修被鬼军围困而死,军队连连败退,直到退出槐水千里外的荒漠,缺水断粮,很快又陷入新一轮困境。   鬼族渐渐逼近,魔修看着曾经在自己手底下最锋利的厉鬼,转头向自己亮出凶狠,心底生出莫大恐惧。   原来何时,鬼族已经有如此强悍的实力了吗?   毕竟有上千年底蕴,魔军新任大将迅速调整策略,重整旗鼓,并再三告诫军士,今日鬼族,已非当日魔道傀儡,不可轻忽。   其实,不用将领说,魔道士兵都不敢再小瞧鬼族。   魔修端正态度,实力大增,在新将带领下,鬼族这边不复之前的轻松。鬼族不以为忧,反而激动万分。   鬼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争来了尊重!   尊重从来都建立在铁拳上,非得打一拳过去,打得对方鼻青脸肿,才能叫对方正视自己的力量。   以往鬼族对魔道忠心耿耿,换来的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被称为魔道一条狗,说用就用,说弃就弃。非得恶狠狠咬他们一口,撕下一大块肉,才能得到重视。   可以想见,经此一战,往后魔修对待鬼族再不是漫不经心的态度。   左护法激动得几欲垂泪,想当年他忠心为魔道奔东走西,却无人在意,作为护法,甚至护不住自己的孙儿……果然还是拳头有用,叫那些魔修们正视自己。   左护法一时间胸中豪情万丈,野望升腾。   他要鬼族所有鬼众能光明正大行走人间,让鬼众能同东山海域其他修士,得到该有的待遇,让鬼族作为不容忽视的存在,东山海域任何重大事件的商讨,都有鬼族一席。   而族长说的没错,想得到这些,唯有一战,不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同魔道痛快打一场,而且要必胜。   魔修们严阵以待,鬼族虽胜两场也不敢懈怠,两族战争从槐水南岸打到北岸,直打得天地变色,血染红了半边天。   修士打斗,排山倒海,天地失色,凡间九州也受到影响,天灾频繁,皇朝动荡,九州诸侯蠢蠢欲动,很快也爆发战争。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没有人注意到,一股阴气悄然生出,从一个个小小村庄开始,一点点试探性地往城镇蔓延。   九州微妙的变化无人去管,修真界如今最大的两方势力一方自关宗门,另一方深陷战乱,还不知何年能够抽身,早已自顾不暇。 第76章 ………   鬼族同魔道的这场大战, 持续了足有三年,出乎预料的惨烈,未到最后, 谁都猜不出最终的胜利者。   同样战火连绵的九州, 逐渐滋长出一股势力,最初只活动在偏僻村庄, 无人察觉, 待能察觉时,已泛滥成灾。   九州,一处村庄。   天上是尖尖的残月,地面上,一个孩子惊惶地往前跑, 他没有点灯, 只借着冰刀样的月色看路,仿佛后面有什么极可怕的东西追赶, 跑得几乎断气也不敢停下。   沿途路边都是血, 村人的尸体东一块西一块,昔日热闹的村庄,现在只有一片死寂。   小孩忍住惧怕, 头眼一阵昏花。一天没有吃饭了, 还要拼命地向前跑,壮年的汉子都都撑不住, 更别说,他还是一个正长身体的男孩。   小孩跑得很痛苦,好想停下来歇一歇。忽然,旁边槐树叶子哗啦动了下,小孩受了惊, 极度地恐惧,小小的身体里陡然窜出力气,又夺命般跑得飞快。   到了,到了,就快到了……   终于跑回家中,哆嗦着手从里面锁上门,又慌里慌张拿木棍顶上,才狠狠喘口气,一溜烟跑到屋子里,急不可待地取出两个梆硬馒头,走向里屋,献宝般裂开笑:“阿娘,我回来了,瞧,孩儿带来了什么!”   “阿娘,阿娘睡着了吗?”   “娘,阿娘?”   小孩心猛地提起,喊了几声,却没听见阿娘的回音。屋子里,淡淡的血腥钻入鼻尖。   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小孩急忙跑到床边,脸色刷地煞白,却见病重在床的母亲,再没一丝气息。   “阿娘!”一道凄厉声音划破夜空。   “阿娘不要丢下我……”房间里,小孩悲痛大哭。   村中突遭恶鬼,爷奶死了,阿爹死了,现在连阿娘也遭了毒手,原本温馨的一家,现在只剩下他。   “不会抛下你,这就送你全家团聚,桀桀。”   一双苍白的手,悄然无声掐上小孩脖颈,咔吧一扭。   小孩面带惊骇,来不及挣扎就命丧黄泉。   冷月撒下惨白光辉,小村里,最后一个活人死去,一个通身漆黑之人出现,看了眼小孩毫无声息的尸体,摇摇腰间的铃铛,漫不经心道:“子母凶果然厉害,两夜屠灭一村。走,咱们去邻村瞅瞅陈兄的进度。”   摇摇铃铛,身后怀抱婴童的女鬼面容呆滞地跟上男人步伐。   邻村,一黑衣男人哈哈大笑,摇着铃铛从满地鲜血的村中走出,舔舔嘴唇,满脸嗜杀地邪笑:“桀桀,子母凶果然是宝贝,走,去下个地方。”   血腥的屠杀,在九州各个村里上演。磅礴的无形血煞,通过血骨刻画的大阵,源源不断汇向一处。   男人走后,两个白衣修士紧随而来,看到村中惨状,难忍怒火,“如此魔道,该永堕阎罗!”   衍圣宗。   断魂崖下。   歇斯底里的嚎哭骤然停止,铁笼里,苏隽缓缓张开眼睛,微诧地看向对面牢笼,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缕暗光。   对面牢笼里,十几年如一日惨嚎的女人突然闭上了嘴,血肉模糊的身体倚靠着笼壁,枯草般的长发盖住一面脸颊,露出的一面皮肉外翻,白骨显露,十分狰狞可怖。   苏隽放下手,眼底闪过遗憾。   这十多年,秋如意也不知怎么想的,时不时都要变作魏宁和的脸挑逗苏隽,每次挑逗结束,辛苦修复好的脸颊又被剑气烧烂。再修复好以后,似乎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故态萌发。   苏隽是不介意一把火直接烧死秋如意的,奈何,秋如意修炼的功法极为特殊,就算烧成一具白骨都死不了。   秋如意静静靠在笼子里,罕见的,没有再发出讨人厌的吼叫。   最近,她伤势恢复快了很多。   一丝薄薄血气从断魂崖上飘下,落入秋如意残破的身体,秋如意脸上剑气烧烂的灼伤、断魂崖风刃侵袭的割伤,伤口处飞快涌出肉芽,将伤口缝合……   这次的伤势恢复得比以往都快,几乎在眨眼间。秋如意睁开眼,随手给自己施加一个除尘咒,整个人焕然一新,犹如刚来时的模样。   不,她身上气势变了。   苏隽静静等候,看秋如意身上浓郁血煞,凤眸里闪过了然:“不装了?”   “在敌人面前才需要伪装,蝼蚁面前就算了。”秋如意感受到体内蓬勃的力量,满意地勾起,眯眼看向对面的牢笼,指尖陡然放出血刃:“苏隽,这十多年,多谢你照顾。我秋如意睚眦必报,你下去吧。”   苏隽意味深长道:“你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吗?”   秋如意傲慢仰头,“结不结束尚未可知,不过,你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囚禁苏隽的铁笼,上方链条轰然粉碎,铁笼连人,一同坠入断魂深渊。   一股强大力量冲破铁笼,秋如意纵身飞出断魂崖,回头望一眼这囚禁自己十多年的地方,露出冷笑,衍圣宗,不过如此。   守卫断魂崖外的弟子,察觉异动当即急忙进来查看,秋如意妖媚脸上浮现出残忍,抬手血芒飞出,瞬间收割数十条弟子性命。   “秋如意,秋如意背叛宗门了!”   小玉峰,衍圣宗宗主执黑棋,“终是走到了这一步。”   “宗门早有准备,筹谋十多年,这一回,定将世间秋如意等邪魔一扫而空!”   梁岐温和的脸浮出冷笑,秋如意真当自己的阴谋蒙蔽了仙门吗?   这十多年,秋如意在暗中筹谋,他们又何尝不是辛苦谋划?   真当衍圣宗自关宗门,从此当真不问世事了吗。   正义的仙门弟子告诉你,天真!   自从大师兄查出子母凶,预料此等邪物会给天下带来祸患,仙门就开始调查了。只是调查中总隐隐感觉到一股阻碍的力量,这力量仿佛来自他们背后。宗主那时便怀疑,子母凶之事,定有内应,于是将队伍分悄悄分作两支,一支在明,一支在暗。   而苏隽第二次回宗所汇报之事,让师宗主几乎确定,子母凶与秋如意脱不了干系。但仅凭秋如意一人,显然难成如此气候,或许,衍花宗及仙门其他宗派,还有人参与。   梁岐心情沉重,不知姜宗主和秋长老是否也……   两位长辈都是仙门德高望重之人啊。   “梁岐师弟,许久不见。”   “大师兄出来了!”梁岐激动转头,就看见身着衍圣宗端庄宗服的苏隽款款走来,背后长剑激昂龙吟。   不知为何,有大师兄在,梁岐心中担忧尽除。   “王,秋如意杀害衍圣宗数十弟子,逃出断魂崖,衍圣宗不再等待,开始出手。咱们后顾之忧尽除,可以全心交战了。”裙华山,鬼族右护法裴尧接到消息,怀着愉悦的心将好消息汇报给魏宁和。   魏宁和将红纸鹤不动声色藏入袖中,点头道:“好吧。”   鬼族这三年来与魔道作战,始终未能拿出全部力量,他们在等待,等待一个时机。   魔道那边,也一直藏有一手,未能拼尽全力。   他们也在等待,等待仙门动静。   这时机终于到来。   下令全族出动那一刻,魏宁和心中有些古怪,领导大军与魔道交战,这不是上辈子苏隽的事吗,怎么让她给拿过来了?   而子母凶造成的九州大劫,也延后了许多。   不过这样也好,现在的鬼族,不再像上辈子那样躲躲藏藏,做仙魔两道争斗下的炮灰。   有她这边抗住魔修,苏隽那边放手施为,九州惨剧,不会重演。   鬼王一声令下,鬼族上下沸腾,这回,有他们的鬼王,亲自出手。   胜负,很快分晓。 第77章 ………   槐水河畔。   鬼族魔道大军陈列, 魏宁和站在高处俯视下方,时光仿佛回到三年前双方初次交战,魔道兵陈左岸, 鬼族列与右岸, 彼此争锋相对,虎视眈眈。眼下是同样的场面, 一切没变, 可冥冥之中,却又有很多改变。   鬼族兵将目光灼热地望向对岸的魔修,期待交战的心情同三年前一样,不同的是,三年前他们心怀忐忑, 渴望证明自己, 如今鬼族实力毋庸置疑,他们想到即将结束的战争, 只有满腔激动。   魔道中, 护法参战,长老参战,所有魔将全都静立岸边。   天边浓云翻滚, 雷声轰鸣, 交战两方气息相撞,煞气直冲天际。   狂风骤起, 飞沙走石。   鬼族左右护法忽然举起长刀,眼睛一鼓,厉声道:“杀!”   同时,魔军大将的一声“杀”字传入兵将耳中。   两军飞渡槐水河,举着武器冲向对方阵营。   天上雷电闪烁, 魏宁和坐在轿子上居高临下观望,鬼族和魔修大军已缠作一团,鬼族幻影千重,身影捉摸不定,魔修克阴法器阵法层出不穷,有魔修惨叫着倒下,也有鬼修魂飞魄散。   如果没有强大援军,将又是难分胜负的一战。   魏宁和坐在轿辇上,静静等待一个人到来。   魔道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魔尊,以及他养的那红衣厉鬼。   结果她失望了,等待一个夜晚,魔尊还没有消息。   魏宁和叹息一声,不管那魔尊了,他不心疼自己手底下的士兵,魏宁和还心疼呢。   魏宁和闭上眼睛,瞬间肉,身失去温度,与此同时,身后出现一个黑发红衣的女鬼。   红衣厉鬼出现霎那,天边阴云堆积,雷声轰隆一响,婴儿手臂粗的闪电径直劈下。   魔将仰头望着突然降下的红衣厉鬼,瞳孔震颤:“红衣厉鬼!”   魏宁和闭上眼睛,鬼发毒蛇般疯狂蔓延,冲向下方魔修。   魔修发现危险,却发现在红衣恐怖的气势下,根本生不起反抗的力气,眼睁睁看到鬼发缠住自己脖子。   这不是他们以往养的小鬼最擅长的攻击手段吗?死在鬼发下的凡人,记不清有多少了。   红衣的鬼发与普通厉鬼有什么区别呢?   有,死得更快。   鬼发缠住脖子瞬间,脖颈一凉……人就没了。   鬼军见到自家王一出手,大片大片魔修倒下,胸膛升腾起莫名的激情,高声喊:“鬼王!鬼王!鬼王!”   自家王的出手,不止增加一支极强战力,还鼓舞了士气,一时间,鬼族大军魂火沸腾,连魂魄都凝实很多。   魏宁和出战之际,腾出部分心神关注周围,还等着会会那位魔尊,但她注定失望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魔尊,到魔道大军溃逃之际,仍未出现。   魏宁和只知自己做鬼王很心大,一应事务交托于左右护法,没想到魔尊心更大,手底下人快没了,还神隐着。   魔军残余人马一路溃逃到大漠,龟缩起来再不复出。   经此一战,魔道想重振威名至少百年。   派出两支队伍追击魔修,魏宁和摸摸头发,总有种不真实感。   这一幕她上辈子见到过,苏隽带领仙门弟子将魔修们打得落荒而逃,再难有复起之机,可,现在干成这事的,怎么变成她了呢?   魔道覆灭后,又传出喜讯,凡间九州恶鬼作乱一事,在仙门大弟子苏隽的带领下,迅速诛杀所有恶鬼,做下此等恶事的邪首,在仙门弟子天罗地网的追杀下,死的死,伤的伤,被端了老巢,剿灭个干净。   剿灭魔头,鬼族也有一功。   邪首之一秋如意,心狠手辣,狡猾多端,仙门弟子围堵她多次,都被她趁乱逃走。   秋如意是被鬼族右护法裴尧抓住的。   日日夜夜被仇恨催心崔肝,没有人比裴尧更痛恨秋如意,也没有人比裴尧更了解秋如意,为了亲手诛杀仇敌,裴尧调查了她几十年。   最终,仇敌被裴尧围堵在幽州侯府,插翅难逃。   秋如意脸上带着妖娆笑容,苦心婆心劝诫鬼族右护法,“你说你何必呢,这般卖力为仙门做事,是想换个主子吗?好不容易爬出魔道那谭浑水,为何不好好活下去呢?”   裴尧血瞳滴血,一言不发,幽幽地盯着秋如意。   这眼神,秋如意似曾相似,只觉得后背发凉。但眼下更重要的是逃脱,她循循善诱,“你以为,除掉了我们,仙门能放过你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没有了我,他们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们啊!”   裴尧静静看秋如意,突然笑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把仇人逼到悬崖的感觉,异常愉悦。   “白姨娘,你仔细看看,还记得这栋宅子吗?”裴尧环顾着这座幽州侯府,心情甚好。幽州侯府,换了主人的原因,很多地方都变了,但依然能从中找到属过往的痕迹。   幽州侯府?姨娘……   秋如意想到了什么,惊疑不定地观察起周围,厉声看向裴尧,“你就是那女人的孩子,你不是——”   “死了,是吗?”裴尧打断秋如意,刻骨仇恨让他苍白的脸格外狰狞,“想起来了?白姨娘,还记得当初你在这栋宅子里做下的事吗?今日,到了偿还孽债的时候了!”   幽州侯府里,陡然传出一声凄嚎。   现任幽州侯一家瑟瑟发抖地缩在后院,幽州侯紧紧抱住胖胖的自己,目光显露与憨厚外表不符的深沉。   侄儿做的很好。   杀人偿命,天道轮回。   裴尧领着一队鬼兵,将血肉模糊的尸体丢给仙门。   他成功击杀秋如意的事传到仙门,让仙门众人心情复杂。   “我们鬼族,不过给无家可归的非人提供个归处罢了,曾经为虎作伥,情非得已,如今有圣明鬼王带我等独立而出,今后魔道归魔道,鬼族是鬼族,各不相干。我鬼族自会约束族人,不再为恶,也请你们仙门中人,莫以诛邪为由,随意诛杀无辜魂魄,否则……”   裴尧将邪首尸体交给仙门弟子,轻轻一笑,“我们将上门讨要说法。”   交出秋如意尸体,裴尧抬头,温和的光撒落在他身上,驱散了心中积压的怨气。   阿娘,孩儿给您报仇了。   大仇得报,裴尧若无其事回到鬼族,立即着手处理战后事宜,右护法还是那个右护法,如果说多了点什么,那就是对更忙碌了,整日压着左护法等厉鬼干活,俨然一工作狂。   好吧,喜欢工作总比喜欢打打杀杀要好,而且拥有这么个属下,多省心呐。   魏宁和背着手,苍白的小脸上露出笑容。   鬼族事情已了,她总算可以回家了。 第78章 完结   将鬼族彻底交给裴尧和左护法后, 时隔多年,魏宁和终于又回了阔别已久的魏水村。   连绵群山,春木流苏, 花开遍野, 魏水村村民结队上山打猎,追逐一头野猪, 不自觉便追到了深山。当前方出现狼群, 村民脸上不禁露出骇然。   狼!   此时此地,怎会出现狼群?   想逃跑已无可能,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想跟狼群拼命,算了吧,死得更快。   进退两难, 村民脸色惨白, 两股战战,不由得在心中呼唤起山神保佑, 我上有老下有小, 不能死啊……   可是,族长消失了十几年,无人祭祀, 山神还会保佑他们吗?   是的, 他们族长魏宁和,自从外出寻药以后, 再也没回来过。有人猜测,她也许是去世了,然而魏水村这些年来一直风调雨顺,护村大阵依然在,山神也依旧在庇护着大家, 村民便知道,族长也许是,被她那了不得的仙人夫君给带去了某个神秘之地疗伤去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最近听说九州出了很可怕的事,魔啊鬼啊仙啊的,全都乱套了,自家族长可千万别出事!   此刻,面对虎视眈眈的狼群,村民绝望地跪下乞求山神。   闭眼祷告才小半会,就感觉到脚下好一阵地洞山摇,狼群惊慌地逃窜,满山飞禽走兽拼命奔逃。   村民脸色更是惊慌,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说他们鹿吴山要……   这时,大山深处,忽然传来沉闷的呼喊声,“回来了、回来了——”   村民猛松口气,不是天灾便好,不是天灾便好。等等,谁回来了?   沉闷的声音落下,山花朵朵盛开。村民四下张望,这时不知谁先兴奋地叫了声,“在那里!”   众人顺着指向看去,只见附近最高的山头上,隐隐出现一个身影,村民再定睛去看,竟看见那身影踏空而来。   那身影很快到了近前,村民不可思议地揉揉眼睛,是、是他们眼花了吗?   魏宁和走到跟前,笑吟吟地打招呼,“大家好——”   话没说完,便有村民大喜道:“族长,是小族长!”   “小族长回来了!”   “我就说小族长好好的,你们还都不信,这下看到了吧。”   魏宁和笑着,被村民簇拥到村子里,听说了小族长回来的消息,吴魏两家人都一窝蜂跑过来看。   魏宁和拿出给大家带的东西,幽州花灯,杏花酒,松子糖,冀州椅……   已经嫁人生子的魏青青,拿着花灯哭得像个孩子,“这么多年,也不报个信,担心死我了呜呜呜。”   魏宁和一一看过村民,这么多年过去,大家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人出生,有人长大,有人老去,有人……   她面露感慨。   村民也对魏宁和这些年的经历好奇不已,别的不说,这么多年过去,大家都老了,小族长还跟走之前一样,像十六七的小姑娘呢?这难道是修炼了什么仙法?   魏宁和无奈地笑,仙法倒没有,只不过用很多办法把魂体居住的壳子修得坚固了点,寿命比历代族长长了点,她不会老去,却会内脏衰竭,逐渐死去。   魏宁和耐心回答族人提的问题,又被各家纷纷邀请去吃饭,一连在村人家做客一个月,才得以回到自己的小窝。   庭院里,草芽青青,春色满地,里屋里墙面、窗户、被褥等干净如新,她走以后,这房子被族人打理得很好。   魏宁和躺在院中的摇摇椅上,晒了会太阳,心中一阵偎贴,终于,回家了。   魏宁和便在村里住下,养养花、喝喝茶、下下棋,一派老年人的生活。   魏青青经常会来给她诊脉,她继承了牛叔一身医术,如今已是村里最受人喜欢的女大夫,“你这脉象?”   魏青青很快察觉到魏宁和身体的奇特之处,这脉象,已经跟正常人有很大不同了。她心中惊讶,但看族长面色如常,也就没过多追问。小族长此行出去,必然是别有一番际遇,脉象奇怪不要紧,人没事才是最好。   “族长,苏隽呢?”魏宁和回村两个月后,终于有人问出来。   魏宁和脸上浮现一抹复杂,随即笑嘻嘻道:“他呀,跟我走散了。”   “那他还会回来吗?”村人还是很喜欢苏隽这个全能的族长夫婿的。   魏宁和:“不知道,也许,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谁管他还回不回来,不回来更好。   魏水村日常无事,魏宁和悠闲地躺了几个月,吃喝有人伺候,偶尔还有小孩跑来在身边玩耍,难得的宁静和自在,所以当有一天,耳边回荡起一道熟悉的电子音时,魏宁和愣了下神,只觉得恍若隔世。   【当前惊悚值:54739000】   魏宁和:“系统?”   系统:“宿主好,我又回来了!”   魏宁和对这个曾陪伴自己许久的系统,是充满包容的,像见到老老朋友般,打了个招呼,“系统,好久不见。”   系统电子音里带了哭腔:“宿主,我是我来跟你告别的,目标已达成,300名患者内心恐惧感被唤醒,系统要被回收,投向下一个直播地点了……”   魏宁和心中也有些不舍,不过,她轻轻地道:“谢谢你的陪伴,再见,系统。”   似乎很时间紧迫,系统匆匆与魏宁和告别,便消失在魏宁和脑海中,从此,再也察觉不到丝毫痕迹。   魏宁和怅然若失,躺在院子里晒了一天太阳,都没缓解过来,夜里回到屋里,躺在床上,身边空荡荡,她才想起一件事很重要的事。   操,苏隽那厮,没跟自己告别!   人家一个系统都知道临走前给宿主告个别,苏隽竟一句话没说,就这么消失了?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魏宁和,气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天快亮时,才阖上眼睛,沉入梦乡。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村子外来了一年轻修士,着一身黑衣,背负一把三尺古剑,剑眉星目,龙章凤姿,行走间,路边遇见的年轻女孩瞬间泛起了花痴。   这、哪来的帅哥啊?十里八乡都没这么帅的!   清晨路上,人还很少,少女忍住羞怯,壮起勇气上前,询问男子的姓名、籍贯等等信息。   女孩设想的最好答案是,这男子就是隔壁村子的,这样她要嫁的话,也不会离家太远。   是的,看到俊美男子的第一眼,女孩已经想到跟男子生的孩子了,不论男女,长相一律得随他爹!   男子温文尔雅地回答:“在下苏隽,正是魏水村人。”   女孩愣住了,随即警惕起来:“你是这村里的?不能吧,这村子我可熟了,可从来没见过你。”   苏隽温柔笑了,“在下乃是入赘魏水村,娘子是此地族长,魏宁和。”   女孩顿时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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