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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驿丞一听这名号，心中明了。 　　而今是殷商年间，诸侯以商为尊。商王朝的疆域分为商王直辖的王畿和诸侯方国的领地。这冀州侯就是商王朝的臣属诸侯之一，近来名声大噪。 　　只因半年前，商王帝辛要纳冀州侯苏护之女入宫，苏护不肯献女，回冀州起军反商。帝辛遂以崇侯虎为将，举大军讨伐冀州。 　　前不久听说冀州战败，苏护为求得商王宽恕，要献女进王城朝歌。恩州在冀州和朝歌之间，想来眼前这队人马就是了。 　　确定了来者身份，驿丞却有些为难。低眉请示道， 　　“这驿馆里三年前出现过一次妖怪，恐贵人有失，是否请贵人在行营休息，以保无虞啊？” 　　“这……” 　　将士听到妖怪出现过，正犹豫时，有一男声从后面传来， 　　“三年前的妖怪有何可惧！” 　　身披甲胄、盔顶两根赤色雉羽的苏护走过来，眉宇间压抑着几许燥火，恨声道， 　　“只管叫它来，老夫让它有来无回！” 　　冀州侯苏护年过四十，甲胄加身却是高大挺拔，英姿焕发。他说话时，一甩腰间豹尾鞭，啪地打到地面，好似对驿丞的拖拉十分不满。 　　这一鞭把驿丞吓得不轻。腿一软就跪了下去，颤声唤，“贵人息怒。” 　　殷商之时阶级分明，人命轻如草芥，随便一场祭祀都要杀几个人。更不要说将军诸侯了。 　　驿丞心里骂着败军之将也就对他们逞逞威风，活该献女进宫。面上却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要挨鞭子的模样。 　　然而驿丞没等到苏护的鞭子，却等来了一道轻灵悦耳的女声。 　　“阿父，您又吓唬人。” 　　那女声于驿丞头上响起，字句间断有一种优雅的韵律感，又透出些微小女儿的娇嗔，比之笙乐还要悦耳。 　　眼中映入素白的裹腿下一双小巧精致的翘尖鞋，驿丞忍不住抬起了头。 　　见一贵族女子穿着交领右衽素长衣配以褚色过膝的百褶裙，领口襟缘绣满回形纹路，青丝及膝编成发辫，宽腰带束得腰肢婀娜。 　　她对他伸出手，黛眉下一双杏眼半弯，笑意柔和。道是，“我阿父怜我赶路疲惫，故而急躁了些。你莫要害怕。” 　　天上的暮光已经隐没，可眼前的女子却好似冬日的晨曦，明眸善睐，浑身朦胧着珍珠白玉似的温暖而神圣的光晕。只靠近她一些，仿佛身心都被净化。 　　驿丞压根不知如何形容那种美好，只觉得神仙也莫过如此了。 　　这位贵女正是此行去往朝歌的主角，冀州侯之女妲己。 　　看到妲己，苏护眼底的沉怒被愧疚与疼惜取代。转头不满地踢了一脚呆愣的驿丞，呵斥他，“看什么看！还不带路！” 　　驿丞被妲己一笑夺了心神，哪怕苏护再凶竟也感觉不到恐惧了。迷迷瞪瞪地引路进了后舍。 　　待贵人们各自安置，驿丞退到院子外良久才找回了言语，尤在痴痴惊叹，“世上怎会有那样的淑女，若是我——” 　　路旁护卫的家将推了把驿丞，怒斥道， 　　“王姬乃是有苏氏的巫女，你胆敢肖想？” 　　“啊，巫女！”驿丞面上的倾慕顿时被敬畏取代。 　　巫，是人的族群中最神圣也是最神秘的存在，掌握一族的祭祀与传承。在这个神鬼妖魔和凡人并行的世界，神权甚至大过王权。巫的地位不言而喻。 　　敬畏归敬畏，驿丞对妲己的好感依旧，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 　　“既是巫女，怎能以她进献君王？冀州侯就没有别的女儿么？” 　　只一个照面的功夫，这驿丞此刻全心全意向妲己，完全不记得自己最初暗骂苏护活该献女的心情。 　　原本凶神恶煞的家将听出驿丞对妲己的维护，看他的眼神柔和了些。 　　叹道，“谁说不是呢？奈何先夫人早逝，侯爷仅有此一女，没办法啊！” 　　家将也是妲己的忠实簇拥，路上憋了许久，忍不住就跟驿丞倾诉起来。 　　说妲己出生时祭所的十二块祭祀之石震动，被上一任大巫预言是能重新觉醒血脉之力，庇护有苏氏千年繁荣的神女。 　　要知道有苏氏一直流传着远古大巫有着能操纵大地、移山填海，不弱于神仙的血脉之力。但近几百年的历任大巫都没能觉醒这种力量。 　　有苏氏族人对妲己寄予厚望，哪怕她说要废除人牲祭祀改用猪牛羊等禽兽这种违背祖宗的决策也顺从了她。 　　而相对应的，妲己也自幼显现了不凡之处。她美丽仁慈，仿佛生来就通晓药理，活命无数。 　　商王大军压境时，苏护独子苏全忠被俘。本来有苏氏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交出巫女，但妲己不忍族人无辜丧命，遂以自己多年未能觉醒血脉为由，自请入朝歌。 　　家将感叹，“巫女什么都好，就是太善良了。” 　　驿丞由衷赞同，“是啊是啊，希望大王英明，能够放巫女还乡。” 　　两人对视，惺惺相惜。 　　家将一拍驿丞的肩膀，“不说这了。倒是这驿馆里不会真的有妖精吧……” 　　“真的有，不过是三年前了……” 　　屋舍内，正跪坐在茵席上津津有味地听着家将和驿丞吹捧自己的妲己，听到有妖精，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她身子一缩，下意识地把青铜短剑抱在怀里。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颤。 　　那模样宛若一只惊弓之鸟，哪里还有人前的端庄优雅？ 　　待驿丞说妖精是三年前出现过，她才轻舒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捧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小声地自我宽慰， 　　“三年前出现过，应该已经走了吧……” 　　没错，在所有人看来完美无瑕的巫女妲己其实有一个致命弱点。 　　——她怕死。 　　苦学医药是因为怕死，废除人牲祭祀是因为怕死，求苏护投降自愿入朝歌还是因为怕死。 　　怕自己死，也怕看到别人死。生命的消逝会让她无比难受。 　　这种恐惧生来具有，一如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草药知识，镌刻在她的灵魂中，如影随形。 　　许是外面提到妖精这一茬，就仿佛一种预兆，让妲己心中莫名多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犹豫了片刻，她从行囊中摸出一巴掌大黄底褐斑的龟甲，用石墨在上面画了个不甚规则的圆圈图案，扔进屋内的火塘里。 　　五尺见方的浅坑，四周围上几块砖石，中间点火，就是兼备了取暖、照明、做饭，乃至祭祀功能的火塘。 　　商人狂热的崇拜占卜祭祀，几乎无事不占卜。妲己这个巫女更不例外。 　　“还是卜算一下才能安心啊。” 　　妲己的要求并不高，不死就行。 　　橘黄的火光映照有苏氏巫女美丽的脸庞，她跪坐于火塘边，端正肃穆。其色如春华莹露、海棠灼日，却令人生不出丝毫亵渎之意。 　　妲己按顺序依次投放下晒干的草木。兰草、桂枝、降真香……屋内回荡着噼里啪啦的烧灼声，白色的烟气氤氲，云雾般模糊了她的脸庞。 　　她抽出短剑，用剑锋轻轻割破手指。虽然已经很轻了，但利器割破皮肤的瞬间妲己还是紧张地闭上眼。 　　结果等睁开眼一看，只割破了点皮，血没出来。 　　但是再补一刀是不可能的。已知失血过多会死，那么血多浪费一滴都是在消磨她的生命。如果不是听说有妖怪，她绝对舍不得用上血来占卜。 　　妲己忍痛用力挤了挤，吝啬地挤出了一滴血。 　　那滴鲜红的血珠滴入火塘，精准落在龟甲上。肉眼可见的，龟甲上竟浮现了一层淡淡的土黄色光晕，几乎跟火光融为一体。 　　香，能沟通神灵。 　　血，是准确召唤祖灵的媒介。 　　白烟袅袅，妲己不知不觉半阖眼，神情恍惚。有一种玄奥的感应出现在她体内。 　　微弱，却清晰。如大地一般厚重，母亲一般温柔。 　　她的意识仿若与时空割裂，听到从远古传来的沉重鼓点。模糊的圆盘为血色雾气覆盖，徐徐转动，似有无数生灵的声音合为一道震颤灵魂的呼唤， 　　【后土——轮回——】 　　“后土……” 　　妲己猛然惊醒，一如过去每一次占卜。 　　土黄色的光晕消失了，火中的龟甲呈现一种暖褐色半透明的胶质感。 　　妲己挽起袖摆，用短剑挑出火中的龟甲。在旁边凉了一会儿，方捡起来抹去沾上的黑灰。 　　龟甲上的裂纹与她先前绘制的图案有部分交叠，宛若一个六格轮/盘，给她隐约的熟悉感。 　　用龟甲占卜，裂纹与图案重合视之为吉。 　　妲己用指腹摩挲着轮/盘状的裂纹，虽然无法解读出全部的意义。但可以确定的是，她肯定不会死。 　　“不死就行了。” 　　妲己松了一口气，握住龟甲充当平安符，安然躺下睡觉。 　　亥时走三焦经通百脉养生息，不通就会生病，生病了就会损耗后天元气，四舍五入就是在找死。 　　所以只要一天不死，就得按时睡觉。今天已经晚睡很久了。 　　妲己一心养生，全无杂念，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夜色深沉，恩州城万籁俱寂。 　　至子夜，将交三鼓，驿所内忽然一阵怪风吹过，悬在屋檐下的铜铃蓦地摇晃。 　　铛—— 　　淅凛凛一股黑气随风至，顾盼出两只圆溜溜的金色兽瞳，火塘簇腾起幽火，寒意瘆人，热度将息。 　　铛铛—— 　　妖雾裹着一团黑影，从中探出刚钩似的爪，挑开了轻薄的纱帘。 　　一双清凌凌的妙目与黑雾中的金瞳相对，意外的平静。 　　“竟然醒了？” 　　妖精诧异了一瞬，金灯似的兽瞳审视黑暗中坐起身的妲己。 　　下一刻，那双兽瞳中迸发诡异的亮光，九条尾巴影在黑雾中交错摇摆，看形状似一只九尾的狐狸。 　　它怪笑，“哇呀呀，好一张绝色的人皮啊！” 　　绝色的，人皮？？？ 　　刚清醒过来的妲己背后刷地出了一层白毛汗，心脏好似砰砰跳到嗓子眼，还在疯狂尖叫。 　　啊啊啊啊救命！真的有妖精啊！！！ 　　妲己浑身僵直，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然而多年来作为巫女装逼的姿态已经刻入骨髓，她直视黑雾里的妖怪，眼睛一眨不眨。反而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凛然庄重。 　　莫非她还有什么倚仗？ 　　狐妖已经探出的利爪迟疑了，用那雌雄莫辨的声音怪笑道， 　　“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我吃了你吗？” 　　妲己，“……” 　　怕死了！你不要过来啊啊啊！ 　　没有觉醒传说中的血脉，她这个巫女除了精通医药和祭祀占卜，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顶多就是身体素质强一些，耳聪目明。可是这些技能也干不过妖精啊！ 　　稳住！巫女的逼格不能掉。 　　妲己紧抿唇瓣，望着狐妖的眼神放空。以免看得太清楚会吓得哭出来。 　　火塘里妖焰幽光晦暗，将黑雾中九条摇晃的长尾映入妲己的眼底。 　　在狐妖的视线里，女人那双秋水似明澈而沉静的眼底像藏了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不可名状，埋伏着，窥伺着。 　　然而她的神态又是那样平静，端庄中甚至透着祥和。 　　当她眼眸低垂，红唇天然上扬些许弧度，便自然而生一种悲天悯人的慈悲之感。仿佛占据优势，胸有成竹的是她一样。 　　狐妖的金瞳闪了闪。 　　下一刻，它又见妲己两手合拢捧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手中的龟甲，托举至与目齐平。 　　巫女闭着眼，口中如祭祀时吟唱祷祝词一般，嘴唇蠕动，默然低语。 　　那声音太含糊，好像是简单的三四个字重复，只有嘴唇在动，几乎没发出声音。 　　然而越不清晰，越显得神秘莫测。宛如在酝酿什么大招。 　　狐妖金瞳警惕，不自觉地退了半步，张牙舞爪。 　　“你敢念咒，信不信我现在就吃了你！” 　　吃她？不要啊！ 　　妲己吓得手一抖，紧握的龟甲脱手而出，向狐妖所在的妖雾飞了过去。 　　霎时间，妖风涌动，黑雾里硕大的狐妖发出非虎非豹的低吼，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吞噬了对妲己来说像平安符一样的龟甲。 　　平安符，没有了。 　　妲己无声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直视狐妖，沉声叙述道， 　　“今夜，你杀不了我。” 　　祖先保佑！这卦一定要准啊！ 第2章 　　有道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狐妖青姒就是那个被上位仙神选中来葬送成汤江山的妖孽。 　　青姒是一只修行千年的九尾狐。半年前商王帝辛于女娲宫题诗，触怒神灵。女娲娘娘遂令青姒托身宫院惑乱君王。 　　因为今时殷商气数未尽，帝辛仍旧是人王，有人族气运加身，妖魔不能侵害。需得有个人身作为遮掩才好入宫。 　　青姒的眼光高，一般美人的皮囊都瞧不上，挑来选去的耽误了半年。直到前几日娲皇宫传文责问于它，青姒不敢再拖延，听说苏护献女之事就选中了传说中艳色天姿的妲己。 　　本是仓促下做的决定，不曾想这有苏氏妲己美貌是真的美貌，可古怪也是真的古怪。 　　黑暗中，那双空胧的美目注视着藏身于妖雾里的青姒。好似视觉已穿透了它，看到那玄之又玄的未来。 　　“今夜，你杀不了我。” 　　妲己的嗓音略显低哑，字句间断舒缓，明明如琴音般悦耳的声音，配上那双漆黑空胧的眼，却莫名让青姒感到不寒而栗。 　　她只是一个凡人，体内无半点灵力，有什么底气说出这样肯定的话？ 　　狐妖愈发迟疑了，脊背拱起来，谨慎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妲己发散空洞的瞳孔重新聚焦过来，却只看了它一眼就垂下眼眸，淡淡陈述道， 　　“你吞了我的龟甲。” 　　龟甲？龟甲怎么了？ 　　等等，它的确吞了个龟甲！ 　　意识到这一点，狐妖的九条尾巴登时炸开，形如一只黑暗中开屏的孔雀。 　　“你不要装神弄鬼！” 　　它暴喝一声，声音嘶哑。看起来凶戾，实则是色厉内荏。 　　妲己看到黑雾中的两点金光爆涨，九条尾巴竖起如蟒蛇，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四肢下毫无遮掩的利爪，好生吓人。 　　她下意识地又不敢看，但—— 　　这么大只狐狸炸毛发抖起来也太明显了吧！ 　　妲己拢了拢袖口，指节于身前交叠，在狐妖看不到的角度狠狠掐了把自己的手掌心。疼痛让她的神思愈发清醒，而冷静常与智慧相伴。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悄然改变。 　　她注视着狐妖，轻叹， 　　“唉，那龟甲上面有我的血，你不该吞的。” 　　除了有血，还是从灰里扒拉出来的，多脏啊。 　　妲己眼里流露出些许怜悯，那般的真切。 　　她是人，它是妖。妖要吃人，人却在怜悯妖？ 　　青姒的心乱了。 　　自来都是妖吃人，但人族为天道所钟爱，比豺狼还要狠辣，比狐狸还要狡猾。哪怕没有灵力，他们对付妖的手段也层出不穷。譬如情爱，譬如毒药，譬如巫人的咒—— 　　在女娲造人、巫妖大劫之前，巫可是妖的死敌。之前那些人族叫她作什么来着？巫女？ 　　她说龟甲上有她的血。龟甲，血……血咒！ 　　青姒的心脏狠狠一颤。 　　刚刚吞下去的龟甲仿佛长出了毒火的尖刺，梗在喉咙口，锋利地刺穿、灼烧它的喉管。 　　它嘶吼，“你给我下了咒！” 　　狐妖的声音无比凄厉，激动之下尾巴啪地打裂了床板。 　　吓得妲己腿发软，连站起来逃跑的劲都提不起来。只能木着脸坐在原处，故作镇定地看狐妖发疯。 　　尾巴！尾巴那么危险不要过来啊啊啊！ 　　然而青姒听不到妲己心里的尖叫。妖精肉身强悍，身体的动作总是快过脑子。 　　来不及多想，狐妖的利爪已然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呕——” 　　一块巴掌大的龟甲混合血沫被它吐了出来。 　　妖火光微，幽幽的照耀一片狼藉的床榻。 　　经过烧灼的龟甲质地如凝骨脂，上有几道简单的裂纹，状如六格轮/盘。看上去颇有一种大道至简，万物生生不息的玄奥道韵。 　　而那上面掺杂几许来自它喉管的血丝，又给其增添了谲诡凶煞之气。 　　总算是吐出来了。 　　青姒才舒一口气，妲己的声音却又随之响起。 　　“被你弄脏了啊。” 　　它看到妲己微微皱眉，清凌凌的妙目漠然与它对视，透出些许悲悯，美得动人心魄。莫名地让它心尖发颤，竟不能错开她的眼。 　　她缓缓道，“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风吹动了帘幔，火塘里妖火幽幽跳跃，静谧无声。 　　冥冥之中，青姒好像受到了某种奇伟力量的蛊惑，脑海中混混沌沌，不断地重复妲己的声音。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现在走，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那字句间有一种缓慢而充满压迫的韵律感，在空荡的屋舍内回荡，诡异莫测，令人无端的信服。 　　走！它得走，就现在！ 　　乌漆漆妖风吹堂过，狐狸精落荒而逃。 　　许是它逃得太急，没有藏好身形，门外倏地传来了一声侍女的尖叫，“有妖精啊！” 　　仿佛一滴水落入滚烫的热油里，沉睡的恩州驿所霎时沸腾了起来。 　　“谁喊的？” 　　“妖精在何处？” 　　喧闹的人声传入妲己耳中，打破了一室寂静。确定狐妖离开的瞬间，她挺直的脊梁一下子软了下去。趴伏着身体，用袖口遮住眼里沁出的水光，大口大口地喘息。 　　真的……太可怕了！！ 　　祖巫保佑！她还活着！ 　　紧张恐惧的心情没有平复多久，听到有妖精出没的苏护急匆匆赶来慰问。 　　“我儿，方才听闻有妖精过，是否惊扰到你？” 　　“阿父勿忧，孩儿没事。” 　　妲己在苏护找来前就整理好了仪容，恢复常态。 　　为了让大家提高警惕，也为了保护自己，妲己没有隐瞒狐妖来惊扰自己的事实。而哄骗狐妖的过程则轻描淡化地带过了。 　　“怪为父大意了，没有听驿丞的话，才害得我儿受惊。” 　　苏护听了妲己的话懊悔不已。然后就安排了妲己离开这闹妖精的驿所，到外面士兵驻扎的行营里安歇。自己领着一队人马在营帐外巡视不敢安寝。 　　夜路难行，不知有多少豺狼虎豹山精野怪，比一只妖精威胁更大，必须等到天明才能启程。 　　妲己劝不动苏护去休息，独自在营帐内却也不敢再睡。 　　她倒是考虑过要不要找人近身陪伴，但苦于军中并无奇人异士。普通人碰到狐妖也是枉送性命，不如她一个人灵活变通。 　　把洗净的龟甲重新握在手心，妲己跪坐在营帐中闭目养神。 　　听着外面来回巡过的脚步声，她暗暗祈祷今夜能快一些过去……妖精千万不要再回来了！ 　　* 　　二百步之隔的行营边缘，刚才被吓得落荒而逃的狐狸精青姒却不打算如妲己所愿。 　　它跑出妲己的房间后就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加上娲皇宫那边催促，短时间内恐怕找不到像妲己这样各方面符合它要求的皮囊。 　　一番思量后，青姒没有选择离去，而是跟着妲己到了行营里。 　　“……巫女救了很多人，废除了有苏氏的人牲……传说远古大巫有移山填海之能…… 　　商军围城，大公子被俘，巫女在十二块祭祀石碑前祈祷了三日，但还是没有觉醒血脉……只能求侯爷投降，自请入朝歌……” 　　“这么说来，她虽然是有苏氏的巫女，却根本没有觉醒巫的血脉。除了辩药跟祭祀外，什么都不会？” 　　被狐狸精媚术迷惑的冀州士兵神思恍惚地把妲己的情报吐露个干净。 　　待迷迷瞪瞪地听到青姒贬损妲己，他眼底却浮现出一点挣扎。含糊地反驳， 　　“巫女什么都会……巫女，最好……一定会觉醒……” 　　“呵呵，好！她死定了！” 　　狐妖气急败坏，回想起之前跟妲己的交锋，很多当时被忽略的细节都变得清晰明了。 　　巫，不管有没有特殊能力，都是人族最懂得制造神秘的存在。 　　按照这冀州兵的说法，连亲哥哥被擒都一筹莫展，面对商军围攻只能选择投降的妲己，怎么可能威胁得到它？ 　　想它堂堂九尾天狐，修行千年，竟然被一个凡人哄骗吓得逃跑！真是妖生的奇耻大辱！ 　　夜风骤起，吹得一列列橘红跳动的火把都为之变色，格外的阴凉。 　　在外巡视的苏护只觉得忽然寒意逼人，打了个激灵，又大声训诫， 　　“都打起精神来！莫要让妖邪钻了空子！” 　　苏护却不知，就在他方才恍惚的瞬间，妖精已然轻易地略过了他们的重重把守，进入妲己的营帐内。 　　妲己的灵觉要远胜苏护等普通人，却快不过吃过一次亏的千年狐狸精。 　　营帐掀起了一丝缝隙，她感到熟悉的森冷，不寒而栗。 　　不会错！妖精，又回来了！ 　　“救……” 　　乌腾腾妖雾沉沉压迫，将要喊出口的声音被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堵在了喉咙口。 　　咫尺之距。 　　她可以清晰地看到黑雾深处白狐张开了狰狞的獠牙，舌尖猩红，那对金瞳尽显兽类的残酷与贪婪。 　　獠牙逼近她的皮囊，退无可退，狞笑着告诉她——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濒临死亡的瞬间，妲己眼中的一切光景仿佛都被拉长了时间的界限。那种深藏血脉中，微弱而玄奥如大地般厚重温柔的感应也变得绵长，清晰起来。 　　咚——咚咚—— 　　那是从远古传来的沉重鼓点，由十二道混合为一道，苍茫悠远，拉扯她的灵魂去往另一个时空。 　　【后土——轮回——】 　　朦胧的血色雾气在鼓点中渐渐散开了，似有无数生灵齐声发出震颤灵魂的呼唤。 　　【后土——】 　　谁是后土？何为…… 　　“轮回。” 　　血海之下，万魂归处。一方游离于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若存若亡的六格轮/盘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转动了一格。 　　天、人、修罗、地狱、饿鬼、畜生，六道同震。上至三十三天宫，下至九幽地府，无形的道韵波动通天彻地。 　　一时之间，道祖众圣、昊天王母、地府阴差无不惊疑震撼。 　　“六道轮回，动了？” 第3章 　　死灵之归处，是为幽都。 　　其间的险峻石崖无边无际，却不生草木，不见明光。听不到鸟兽虫鸣，惟听见阴风飒飒，鬼哭神嚎。 　　在幽都最深处，有一方圆近百里的六格轮/盘竖立于虚空中，蒙着层雾气缥缈，似有形，似无形，若存若亡。 　　镇守在六道轮回前的牛头、马面迎来了送新一批冤魂来转世的阴差。 　　腾腾的黑雾里，虎头人身的阴差彖吉头上长着尖锐的角，脑后引魂幡飘忽忽上下浮动，他有些吃力地握着九条锁链，每一条上都拴着近百想要四散而逃的冤魂。 　　牛头迎上去，熟练地从彖吉手里接过五条锁链，一边往轮回盘下的孟婆那边托拽冤魂，一边热情地跟彖吉闲聊。 　　“彖吉兄弟啊，这个月都见你来第三回 了。最近阳间看来不怎么太平啊。” 　　“幽都缺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上面搞一场祭祀杀好几百个，我可不得加班。” 　　彖吉的虎目翻了个白眼，凶煞的脸上流露出几分辛酸几分羡慕，“还是向两位兄弟这样镇守六道轮回好，不需要到处跑，清闲。” 　　马面尥了下蹄子，不满道，“一守就是百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牛头怒瞪，“老子不是天天跟你说话吗！” 　　马面冷漠，“你不是人。” 　　“……” 　　牛头两只铜铃大的眼里喷出火光，气冲冲嚷，“老子看你是想打架！” 　　“孙贼你说得对。” 　　马面微笑赞许，掏出一根锁魂链，周身电光环绕。 　　两个镇守六道轮回的鬼差一言不合直接肉搏，一时电光与火光齐舞，吓得冤魂们鬼哭狼嚎。 　　“世风日下啊，好歹以前也是祝融、强良部的大巫，现在竟然沦落至此。” 　　彖吉嘴上吐槽，目光却难掩羡慕。奈何他时间紧任务重，也只能看看罢了，掺和打架是办不到的。 　　把想要趁机逃窜还阳的冤魂牵到轮回盘下那身着黑衣的女人跟前，彖吉眼里的羡慕却被淡淡的委屈取代。 　　一边盯着冤魂排队领汤喝，一边碎碎念念， 　　“后土祖巫您都看见了吗……什么时候能管管他们……现在大劫将至，死人越来越多，阿修罗那边又不肯借帮手……再这么下去，道门天庭要塞人就拦不住了……” 　　穿着黑裙的孟婆身段婀娜，脸庞却被一层雾蒙蒙黑纱笼罩，谁也看不清她的脸。 　　她机械地从大翁里舀一大勺浑浊的汤水倒入凭空显现的陶碗中，再递给冤魂。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来来去去只会说一句， 　　“前尘俗世多纷扰，喝了这碗汤，都忘了罢。” 　　冤魂喝完孟婆汤，前尘尽忘，变成一团模糊的影，按他们生前所造的善业不善业各自投入六道轮回。 　　直到所有冤魂都喝完孟婆汤，孟婆也没有丝毫的回应，就像是个虚假的工具人。 　　彖吉叹了口气，跟那边还没打完架的牛头马面吆喝了一声，收好锁魂链准备离开六道轮回，再去阳间收魂。 　　他才走出不远，忽然间幽冥震荡，恍如要天塌地陷一般，惊得鬼神发颤，连彖吉这过去的大巫也无法站稳身形。 　　在彖吉不可见的地方，六道轮回中突兀降下一道幽光，笼罩住最近处的牛头马面，瞬息间消失不见。 　　那神情木然的孟婆动作一如寻常，而她被黑纱笼罩内的眼里，却骤然浮现出一抹惊慌的神采。 　　妲己现在很慌。 　　就在刚刚，她经历了人生中最惊险的一幕。眼睁睁看着一只狐妖扑过来，狞笑着要扒自己的皮。 　　生死之间她朦胧地感应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神思一恍。再睁眼时，就换了地方。 　　如果只是单纯的换了个地方妲己也不会太慌，但问题是，她现在不仅换了地方，貌似还换了个皮囊。 　　眼前一口大瓮装满混浊的泥水，看起来烧得热气腾腾却不能让人感觉到丝毫的暖意。 　　她现在的皮囊一手端着个脏兮兮的陶碗，一手拿着个大汤勺搅拌。 　　混浊的水面隐隐约约照出她脸上的一团黑乎乎。连脸都没有。 　　妲己试图抬头看看四周，可她能动的似乎只有眼珠子。身体的一系列动作，都是她的意念不能控制的。 　　妲己，“……” 　　就踏马离谱！ 　　另一边，离得近的阴差彖吉在短暂的震荡消失后就火急火燎地想要回返。 　　却感觉可怕的威压从头顶压得他砰的跪下，一重清光结界大大咧咧的挡住了去路。 　　这种威压，这种速度—— 　　“圣人，来得好快……” 　　彖吉握紧拳头，却是满眼无力。 　　圣人，是历万劫而不磨的至高存在。 　　六道轮回下，几道圣威几乎不分先后的破空而至。 　　妲己也感受到了那种威压，她的灵魂在颤抖，可身体却纹丝不动，仍旧机械地动作。她也只好收敛神思，假装自己不存在的样子。 　　自道祖鸿钧第一个成圣，后于紫霄宫开坛讲道，到如今天地间也只有七位圣人。分别是道祖鸿钧，人族圣母女娲，盘古元神所化的太清老子、玉清元始、上清通天，还有西方的接引和准提圣人。 　　除了合道后非大劫不出的道祖鸿钧和久居三十三天混沌外的女娲娘娘没有到之外，此时其他五位圣人都来了。 　　一袭红衣的上清通天教主看到同时来的玉清元始天尊，似笑非笑的开口道， 　　“二哥来得可真快啊。” 　　听出弟弟话中的挑衅，元始不冷不热地回道，“三弟也不慢。” 　　通天笑笑，毫不掩饰话里的机锋， 　　“猜到二哥要来，吾怎么敢慢？这不给弟子讲道都放下，赶紧来了。” 　　元始闻言神情愈发冷硬。 　　“三弟教众繁多，且都是爱惹是生非之辈。你不放心可以先回去。” 　　一旁的工具人妲己默默熬汤，心道这对兄弟关系听起来不怎么和睦啊。威压那么可怕，也不知道长得是不是很凶…… 　　仿佛是同步感应到妲己的想法，她手里的大汤勺搅过半周，混浊的汤水里映出了斑斓的画面。 　　说是斑斓真的一点也不夸张。 　　只见得整体灰暗的大环境下，几个来者灵气四溢，各具光环。 　　着红衣的青年剑眉星目，肩上青丝散漫，端的是芝兰玉树，潇洒不羁。淡淡的清光笼罩他，妲己似能看出其中有白浪翻滚，剑气纵横。 　　这是上清通天。 　　元始天尊年岁稍长，见他头戴金冠，手持一三宝玉如意，通体围绕着垂珠璎珞，金灯庆云。执掌如意权柄，好不威严。 　　又有太上老子道尊，是个须发皆白气质清净的老者，身后有黑白道韵，如双鱼扭转。 　　至于西方两位，接引是金色莲花，准提是棵七宝妙树，都附着金光晃眼，让人不能多看。 　　妲己不知几个圣人身份，接受了现实，在心里默默祷告——希望不要打起来。要打也换个地方再打。 　　总之，不要波及了她就好。 　　西方的接引、准提二圣笑眯眯看着三清兄弟内讧。却是身为三清中大哥的老子看不下去，打断了他们， 　　“莫要忘记正事。” 　　元始跟通天遂熄火，一齐看向虚空中的六格轮/盘。 　　这六道轮回乃第二次巫妖大劫中祖巫后土所化。是世间众生死去后，由其所造诸业决定来世投身的去处。 　　那时洪荒因巫妖之战生灵涂炭，众生死去后魂无归处，或在时光中消散，或被炼成恶灵或增强武器。祖巫后土心怀慈悲，于是以身化作六道轮回，开辟幽冥，使生灵得以转世。 　　然而巫族生来没有元神，后土舍身成就了众生，自己却消散于轮回中。只留下一个功德凝聚的孟婆，经年如一日的守在轮回下给要轮回的冤魂抹去记忆。 　　这几个具是天道圣人，看了半晌也看不出地道中心的六道轮回是哪里出了问题。一时间几个圣人面面相觑，陷入尴尬的静谧。 　　结界范围内，只有穿着黑衣的孟婆在沉默地搅动大翁里的浑浊汤水，发出哗啦的声响。 　　五圣的目光同时聚了过来，巨大的压迫感让妲己头皮发麻。幸好这身体不归她控制，搅汤的手还是稳稳当当，分毫不乱。 　　通天弹了弹腰间的青萍剑，仿若无意地弄出点声响，吸引来众圣目光。 　　面对围观，他轻嗤了声，嘴角噙笑。 　　“看什么看，她要是真的知道什么，咱们也不能随意进出幽冥了。” 　　青年眉宇间肆意张扬，很是欠打。众圣看得牙痒，但心里也有数。 　　这孟婆只是后土的大功德凝聚的工具人，不会做出任何回答。如果她真的有了意识，能控制地府了，对他们反而不利。 　　西方准提圣人方笑着开口提议，“看这轮回现在没什么变动，吾等也不能时时盯着此间，不如贫道遣两个门人来此驻守，万一再有什么，也好及时处理。” 　　元始端着威严十足，却道， 　　“本圣门下也有门人可以胜任，西方自来贫瘠少人，还是不劳烦道友费心了。” 　　准提对上元始的冷脸，笑容逐渐消失。 　　“天庭的封神榜还没弄清楚，二位道兄就又盯上了幽冥地府吗？” 　　通天嗤笑了声，眼底的郁色一闪而过。嘲讽了二圣，又转头看向老子， 　　“大哥以为呢？” 　　老子与接引目光相接，一眼达成共识。 　　“封神未定，不度幽冥。既然六道轮回无事发生，吾等就先回去吧。” 　　三清以老子为尊，西方以接引为长。两边的大哥达成共识，这事也就没什么好争论的了。 　　通天没打招呼，走得最快。元始对老子一礼，同时离去。 　　准提心有不甘，“师兄，我们真的不……” 　　“还不到时候。” 　　接引摇了摇头，领着准提离开。 　　骇人的圣威不复存在，妲己无声地松了口气。刚开始担忧自己真正的身体怎么样了，是不是她被狐妖夺舍成功才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等问题，却见浑浊的水面上，一抹红衣竟又重现了。 　　最先走的通天教主再次出现在轮回下，直让妲己的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从刚才几圣的交锋，看起来通天好像两次都在帮她，但这人的真面目是怎么样，谁知道呢？ 　　“总算是都走了。” 　　通天教主站定在孟婆跟前，紧盯着黑衣女人舀汤的模式化动作。 　　妲己则是遵从身体的本能舀了一碗汤，漠然伸向跟前的通天， 　　“前尘俗世多纷扰，喝了这碗汤，都忘了罢。” 　　工具人就是工具人。只有冤魂站对了地方，她才会做出回应。 　　因为递汤这个动作，妲己终于清晰正面的看清了通天的模样。 　　青年一袭大红白鹤绛绡衣，堂堂玉立，俊朗非凡，俨然是幽冥最鲜丽的色彩。跟死气沉沉一身黑的孟婆截然相反。 　　通天定定看着她，几乎让妲己怀疑他是不是能看透皮囊下的自己。 　　就在她胆战心惊之时，他抬手接过那碗混浊如泥水的汤，就着脏兮兮的陶碗，一饮而尽。 　　孟婆汤又名迷魂汤，有忘却前尘的功效。但通天教主乃是圣人，喝了汤也只不过是一念空白，就恢复寻常。快得妲己都没看出他的异常。 　　“好汤。” 　　红衣圣人大笑着放下碗，手掌往上一翻，变出个酒葫芦递过去。 　　笑道，“你请我喝汤，我请你吃酒。” 　　青玉质的酒葫芦，上有如意云纹，淡淡酒香凝而不散。 　　看起来就非常的……延年益寿！ 　　妲己很心动，但这具身体显然不会接，还是继续垂头舀汤，古井无波的模样。 　　她心中想，拿又脏又浊气味古怪的汤换取这样的仙酒，这男人不是缺心眼就是跟她现在的皮囊有旧。 　　通天静默了片刻，放下酒葫芦，笑意洒脱。 　　“待封神大劫过后，我再来请你喝酒。” 　　一阵阴风飒飒，红衣的身影消失不见。六道轮回下，只有孟婆沉默地搅动汤勺，等待下一批阴魂…… 　　“……” 　　所以她为什么还在这——里？ 　　脑中空白了一瞬，四周场景变换。 　　妲己睁圆的美目中映入狐妖的血盆大口。一条漆黑的锁链扣住长颈，那张白毛覆盖的狐狸脸上，大滴的眼泪从它眼里滚落。 　　妲己，“？？？” 　　发生了什么？眼泪！眼泪不要滴到她脸上啊啊啊！ 　　眼看着那滴眼泪要落下，妲己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一把推开了白毛狐狸，翻身坐起。 　　目光循着锁链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牛头人身和一个马头人身的在掰手腕——不，蹄子。 　　马面，“烧烤！狐狸肉一定要烧烤！” 　　牛头，“生吃！老子都一百年没吃肉了，这回必须嚼口新鲜的！” 　　妲己：…… 　　哥俩是跑这儿野炊来了？ 第4章 　　昏暗的营帐内薄雾笼罩，烛光闪动幽微的淡青色光芒，将独属于幽冥界的阴森氛围拉满。 　　再配合那牛头人扬言要生吃新鲜肉的豪迈发言，妲己现在就是后悔。 　　非常后悔。 　　这两个狰狞的怪物连妖精都能生吃，那个把人不还是当个嚼头吗？早知如此，她刚才就不应该嫌弃狐妖的眼泪，手快把它推开，不然还能装一装死。 　　但世上没有早知道。 　　在妲己还没想好应该夺门而逃还是重新躺下装死的时候，喊着要生吃狐狸的牛头满脸狂躁的跟马面喊了声“停”。 　　然后转头过来，看都没看什么情况就冲着妲己这边一声怒吼， 　　“乱动什么！” 　　原是扣住狐妖的锁链另一头就缠在牛头的蹄子上，妲己把狐妖一推，自然牵动了牛头那边。他正跟马面僵持，要以掰手腕定菜谱，哪里能愿意被食材干扰？ 　　牛头怒气冲冲，“老子要是输了连魂都不给剩给你一起吃了！” 　　妲己，“……” 　　好可怕啊啊啊魂都不剩啊救命！ 　　倒下去的狐妖青姒保持被推开的姿势，喉头发出微弱的呜咽，却一动不动。 　　那扣住它颈子的漆黑锁链名为锁魂链，是地府阴差专门用来拘魂的法宝。这会儿表面看起来仅栓住了它的脖颈，实则是锁住了狐妖的魂魄。所以妲己才能这么轻飘飘推动它。 　　青姒的眼泪掉下来。 　　没有心，这三个怪物都没有心！狐狸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狐狸！ 　　马面正兴起被打断，很不耐烦，“一只小妖吃就吃了。你还比不比？怕了老子就直接认输！” 　　“爷爷会怕你？” 　　牛头暴跳如雷，瞬间转了回去。 　　看他似乎没注意到自己，妲己悄然松了口气，背后已是一层濡湿。 　　那牛头怪生得太吓人。一对铜铃似的眼，牙排利刃，口若血池。两只牛角竟是岩浆般的深赤色，铁塔般螺旋耸直。半蹲着就跟座小山一般，若站起来恐怕连营帐都要被轻易撑破。吃她可能也就两口的事。 　　妲己不想死。而料想能抓住狐妖的牛头马面抓她更不在话下。所以逃跑这条路也是行不通的。 　　逃跑不行，装死也不能解决问题。妲己沉下心来，安安静静开始思考今夜的种种诡异。 　　这两个怪物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营帐里？刚才换皮囊经历的又是否跟两个怪物有关？还有这只狐妖…… 　　妲己跟青姒娑婆的泪眼对上。 　　果然，优越感是要对比出来的。至少她还能动。 　　不过乐观一点想，这两只怪物应是在狐妖欲夺舍她之时制住了狐妖，有没有可能他们对人族是友好的？ 　　妲己这边思索着生路。另一边，转回去的牛头重新跟马面对上蹄子，忍不住跟搭档抱怨， 　　“早些年别说这种小妖了，金仙妖帅老子都不稀罕吃。现在想吃口新鲜肉还得掰腕子。” 　　马面点头，难得赞同，“大罗金仙的肉太柴，太乙金仙刚好。这种不到天仙境的小妖——呵，也就塞个牙缝。” 　　“所以还是生吃？”牛头还没忘记重点。 　　马面冷笑，“行啊，喊爷爷就归你。” 　　“呸！下辈子吧！”牛头愤愤吐了口唾沫。 　　“呵。”马面无情戳穿，“巫族没有元神，哪来的下辈子。” 　　“反正让老子喊你爷爷？不可能！除非后——” 　　狠话放到一半的牛头突然顿住，挠了下脑袋，后知后觉， 　　“等等，老子刚刚怎么好像看到……” 　　“还看到祖巫！竟会瞎说。孙子你是不是玩不起……” 　　马面不悦地骂牛，而再次转过来的牛头却已经呆若木鸡。 　　他一对铜铃大的眼睛瞪得滚圆，仿佛是靠着惯性说完了那个称呼， 　　“后——土娘娘……” 　　啊啊啊它又看过来了啊！ 　　妲己被那样一双暴出的牛眼直愣愣盯着，什么思考的内容都要忘记了。凭借多年习惯养成的本能，强装镇定，微微含笑， 　　“你好。” 　　与内心的惊慌不同，妲己的仪态却是无可挑剔的。 　　她嘴角微微上扬，笑意蔓上眼尾，柔和好似冬日的晨曦，朦胧着神圣光晕的白玉神像。即使在如此阴森的环境下，也温暖的仿佛能净化人心。 　　牛头的眼睛霎时就红了。 　　马面却还无知无觉，专心等着继续掰腕子定胜负。听到牛头喊出口的名字，极为不满地打了下他的蹄子，“狐狸肉还没吃到嘴里，就敢提后土娘娘了……” 　　牛头被马面打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却半点没减弱。那副好像随时要冲过来的样子，让妲己暗生警惕。 　　然后下一刻，牛头就真的冲过来了！ 　　他摔开了马面，偌大的身躯一个滑跪，跪倒在妲己身前。 　　“祖……” 　　砰——咔嚓咔嚓—— 　　他这一跪自己倒没事，地面却承受不住这一跪之力般，从牛头膝盖下裂开落深深的沟壑。 　　妲己惊得汗毛倒竖，好险那沟壑还算懂事，到她脚下就转了弯，没有波及到妲己。 　　但那狐妖青姒就倒霉了。转弯的裂缝恰好从它的腰中间横过，导致狐妖的头尾还在地上，而中间一截悬空，好不狼狈。 　　狐妖呜呜咽咽，悔不当初。 　　它错了，它一开始就不该选中有苏氏妲己夺舍！如果不选择夺舍妲己，它就不会被阴差锁住要吃肉，也就不会沦落到这么一个伤心又伤身的地方…… 　　等等！所以身为远古大巫的阴差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打断它夺舍，还跪妲己？ 　　想起牛头对妲己的称呼，青姒眼前发黑，难道说……这个有苏氏巫女真是个隐藏大佬？ 　　狐妖吓得魂飞九天，牛头却哽咽地发不出声，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 　　马面突然被牛头甩开，好不容易稳住了没摔，抬起头来愤怒不已。 　　“蠢牛你发什么疯！” 　　牛头听到老搭档的声音缓过来一点，恢复了言语能力，激动回头， 　　“马面！祖……是祖巫，是后土祖巫啊！” 　　“后土，祖巫？” 　　听到这个略熟悉的名字，妲己微微发怔。 　　不等她将每次占卜时听到的呼唤与这个名字相对应，马面已然看了过来。 　　青面獠牙的马面论样貌的可怕程度不比牛头逊色。看到妲己，他先是一愣，同样红了眼眶，口中喃喃， 　　“祖巫……” 　　但下一刻，马面的反应却是勃然大怒。 　　“竟敢变成后土娘娘的样子！哇呀呀呀饶不了你！” 　　马面发出怒吼，一条漆黑的锁魂链电光密布，呼啸着朝妲己迎头打来。 　　妲己的瞳孔骤然紧缩，灵魂深处似有什么波动轻震了一下。幸而牛头反应快拦下锁魂链，架住要冲过来的马面。又气又急， 　　“老马！你怎么连祖巫都不认得了！” 　　马面一向比牛头冷静，这会儿却是目呲欲裂，极致的愤怒和悲哀一齐汇聚他的眼中， 　　“祖巫早没了！是你我都看着的……” 　　他的声音虽凶狠，却透着哽咽，死死瞪着妲己的脸。悲愤交加，又怕少看了一眼似的挪不开。 　　那张青面獠牙的马面都添了凄楚，让妲己心里头莫名酸涩。明明她还处在危险中，吓得腿软，可恐惧却突然弱化了下去。 　　妲己无声轻叹，清泠泠的妙目柔和，透出几许慈悲的怜惜，注视着状若癫狂的马面。 　　幽暗的营帐内，女子双手于身前交叠，眉眼温柔，眼中没有责备，只有淡淡的无奈和怜惜。好似大地承载包容万物，无需言语，自然使生灵信服和爱戴。 　　这样的神态，这样的光辉…… 　　马面与牛头相抗衡的力道逐渐减弱。他感觉到大地的涌动，怔怔然不敢置信，又充满期冀。 　　牛头还在劝他，“兄弟你看清楚再动手啊，祖巫是跟以前不太一样，但是老牛的感觉不会认错的……” 　　妲己则温声道，“你想是误会了，我生来就是这般模——” 　　“样”字还未出口，马面一蹄子把架住他的牛头踹到一边，双膝跪倒，泪如雨下。 　　“娘娘啊！真的是您，祖巫回来了！” 　　被踹的牛头，“淦！” 　　这踏马就是兄弟吗！爱了爱了。 　　妲己有些茫然。这态度变得太快，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要说马面跟牛头不愧是打了几十万年架的老搭档，默契度和身体的强度都相当一致。 　　马面这么一跪，伴着电流滋滋，地面上又一道沟壑裂开，从他膝盖下蜿蜒向妲己站着的地方，快若闪电。 　　妲己腿还是软的，避之不及。眼睁睁看着地裂过来，还当自己要遭殃。 　　不想那沟壑快到她跟前半步，竟又一次来了个直角转弯。非常懂事。 　　这次的弯转得更猛，更急，咔嚓咔嚓就去了狐妖身下，不偏不倚地跟第一条裂缝十字交叉，把狐妖的四肢分别架在四块土地上，头尾中间悬空。凄惨至极。 　　妲己都有点懵了。 　　果真是妖倒霉了，连地裂都不放过它吗？ 　　青姒已经麻了，欲哭无泪。努力艰难的转动眼珠子，祈求地看向妲己。 　　娘娘！它真的知错了，绕了它吧！ 　　马面对自己造成的惨状无动于衷，半个眼神也没有分给凄惨的狐妖。跪爬过去，抱住妲己的腿嚎哭，“后土娘娘！地府不能没有你，我们也不能没有你啊！” 　　本来就气鼓鼓的牛头一见马面动作，更气了。 　　扑过去抱住妲己另一条腿，偌大个牛头抽抽嗒嗒，“娘娘，你要给我做主啊！马面太不是东西了！” 　　马面习惯性，“老子是你爷爷！” 　　妲己扶了扶额，被他们吵得头疼。带着几分无奈道，“先别吵了，” 　　她一开口，牛头马面的争吵声戛然而止，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牛头，“呜呜娘娘说话就是这个语气，没变。” 　　马面赞同，“是啊是啊，后土祖巫从来都不打我们呜呜呜。” 　　妲己一时哭笑不得。 　　看着跪拜还跟自己一般高的两只怪物，只觉得他们面貌虽狰狞，还怪惹人怜爱的。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审美出了什么问题，看牛头马面都清秀可人。 　　“你们认错人了。” 　　妲己自知只是个小部落的巫女，不敢随便认下娘娘的身份欺骗他们，解释道，“我名妲己，是个凡人，并非你们的娘娘。” 　　牛头固执，“呜呜不会错的，是娘娘！就是后土娘娘！” 　　“一定是。” 　　马面比牛头多了点脑子，擦擦眼泪，一指地上裂开急转弯的两道沟壑。信誓旦旦地给出论据， 　　“若非是感应到地道之祖，地裂怎么会自己转弯呢？” 　　妲己：“？？？” 　　这，难道不是因为狐妖太倒霉吗？ 第5章 　　凝望着地上两条过分懂事的裂缝，妲己脑海中将今晚的经历快速过了一遍，目光有些放空。 　　片刻后，她在牛头马面期冀的注视中抬起头。没有应下后土这个身份，也没有否认，而是温声道，“你们先起来吧。” 　　牛头马面眼含热泪地站起身，又是一番“娘娘怎么这么好”的感动。 　　他们周身好似弥漫着一重黑雾，似能模糊空间一般。她住的营帐在高度上原本应该容纳不下牛头马面近两丈的身高，看起来像是会随时被撑裂，可是却又奇异地将他们含括在内。 　　妲己若有所思。之前她魂入另一个皮囊之时，那个幽暗的世界似乎处处都有这般的黑雾。 　　遂不动声色询问， 　　“你们并非凡尘中人，怎会突然到此？” 　　“咱们也不知道啊。”牛头老老实实回答，“前面还在镇守六道轮回，突然震了一下，就到这儿了。” 　　话说到这里，牛头一拍马面，“糟了！咱们轮值的百年还没过，回去不会被酆都大帝说擅离职守吧？” 　　马面起先听牛头提酆都大帝也慌了一下，但他脑子活络，很快就想过来，装作振振有词地鄙视搭档，“蠢牛，娘娘都找到了，还怕他冥河老祖吗？” 　　牛头大喜，也不介意被骂，直道“兄弟，你说得对！” 　　妲己暗暗记下酆都大帝，冥河老祖两个名字。根据他们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想来牛头马面被强行带到阳间时应该恰好就是她被换到另一个世界的时候。 　　而那股对换他们的力量，妲己直觉就是六道轮回。 　　“六道，轮回……” 　　她默念这个名字，胸中仿佛涌动奇异的感觉。即使她不是后土，定然也与对方有着不可割舍的联系。 　　跟妲己不同，牛头马面已经认定了她就是后土转世。 　　马面刚才对妲己出手，此刻想来是有些心虚，把矛头对向了狐妖青姒。 　　大声斥责，“这只狐狸不知死活，竟然敢冒犯娘娘，一定要好好教训它。” 　　终于被注意到的青姒泪眼婆娑，望着妲己目露哀求。 　　牛头深表赞同，“生吃太便宜她了，应该千刀万剐，投入无间地狱万世不得轮回。” 　　他们是远古大巫，巫妖二族的仇恨刻入血脉，尽管牛头看起来粗莽憨实，也并非真正的良善。 　　狐妖青姒听到这话，被恐吓到极致。惊惧之下，竟然短暂地重破了锁魂链束缚，尖叫道，“娘娘饶命！小妖是奉了女娲娘娘之命啊！” 　　“女娲娘娘？” 　　妲己微微皱眉，看向狐妖，第一次露出真切的不悦，“妖狐怎敢胡乱攀扯女娲娘娘？” 　　各个部落都流传着女娲造人补天的传说，尽管这些年女娲显圣极少，在人族没有传下道统。相比起其他几圣好像存在感特别低。但通晓祭祀之事的妲己还是非常敬仰人族圣母的。 　　妲己现在有大能的光环加身，又有牛头马面在，青姒见妲己不悦，连忙解释， 　　“小妖不敢欺瞒娘娘，小妖真的是奉了女娲娘娘的法旨！半年前商王帝辛于祭祀圣母宫时提下淫诗亵渎圣母，女娲娘娘故令我轩辕坟三妖入宫，霍乱成汤江山……” 　　这只狐妖的四肢分别被两道地缝割开，勉力支撑着，湿润了一身的白毛，好不狼狈。 　　没有了妖雾遮挡，妲己现在才看清青姒的全貌原来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九尾狐。 　　见其体态流畅，狐脸楚楚动人，没有了妖吃人的凶戾，天然流露一股子媚态。单论颜值，属实招人喜爱。 　　马面过去一蹄子踹翻了狐妖，骂道，“小畜生还敢用媚术！信不信爷爷现在就扒了你的皮！” 　　狐妖在妖类中最擅长幻猸之术，这可谓是他们的天赋技能。 　　青姒险些被马面踹进地裂中，但祸福相依，它被踢了一下也解了锁魂链的束缚。艰难的从裂缝里爬出来，摇身一变，竟变作个千娇百媚的美人朝妲己折腰，盈盈下拜。 　　“娘娘饶命！小妖也是身不由己啊！” 　　青姒一张芙蓉面，杏脸桃腮，哭得是梨花带雨，楚楚惹人怜。 　　她倒也聪明，知道自己狐身的模样跟妲己有仇，遂变成人形来博取怜爱。 　　妲己垂眸看她，神情不改，淡笑道， 　　“你或许有女娲娘娘法旨，但女娲娘娘应当不曾让你来夺舍我吧？” 　　青姒的动作一僵，顿时哑然，无话可说。 　　马面熟练地拍马屁，“祖巫英明！一眼就看出这小畜生不是好东西。” 　　牛头也不落后，“祖巫睿智！老牛这就把它蒸了给娘娘下酒。” 　　青姒吓得花容失色，到底是不敢再耍小心眼了， 　　“小妖愿献上内丹，奉娘娘为主！” 　　妖丹系着妖类一身修为，若以妖丹为咒，可以让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青姒这回的提议可以说是非常真诚了。 　　牛头这回抢在了马面前头，一脸不屑，“此等不入流的小妖也配奉咱们娘娘为主？” 　　马面附和，“还是吃了吧。我选烧烤。” 　　“清蒸！清蒸是老子的底线了！” 　　妲己耳中听着牛头马面互怼，已然决定收下狐妖。 　　一来是女娲娘娘的因素，二来也是她无心去侍奉那商王帝辛，有狐妖在，兴许还能操作一二。 　　心里有了决定，她面上却分毫不露，依旧是沉吟考虑的模样。 　　这妖狐心眼活络，且要晾她一晾。 　　妲己不说话，由着牛头马面恐吓妖狐。 　　而效果也是显著的，在青姒眼里，她俨然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待青姒的心态快要支撑不住，妲己方才开口。 　　“上天有好生之德。” 　　她温声问狐妖，“你往后可愿改悔，不再妄造杀业？” 　　巫女的眼眸半垂，红唇微抿，细白无瑕的肌肤仿佛朦胧着一层净化的圣光，有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性。 　　“愿意！小妖愿意改悔！” 　　青姒忙不迭献出了自己的妖丹，不敢再耍滑。 　　妲己自知此番降伏狐妖全靠牛头马面威慑，青姒的妖丹留下了她也无力保存。于是转手就把青姒的妖丹给了马面保管。 　　而眼看着妖丹被马面收好，青姒眼里的最后一点精光也隐没了下去。算是真正认了命。 　　牛头是真的看不上青姒，见妲己这么轻易地宽恕妖狐，还有些愤愤不平。 　　“便宜这小畜生了。” 　　他蛮不高兴地收了锁魂链，嘴里正抱怨，却突然变了脸色，看向营帐外。 　　“哪来个不长眼的小修士，竟想破咱们的空间结界！” 　　马面冷笑，“小小玄仙，不自量力。帝江祖巫一脉的空间结界也是他能破得开的吗？” 　　“老子最讨厌修士，娘娘您不知道，就是他们的老祖天天想往咱们六道轮回塞人……来一个老子吃一个！” 　　妲己把牛头马面说的话跟自己另一段在幽冥的经历结合起来。想来那几个就是牛头马面所谓觊觎地府轮回的老祖。 　　以那几位的境界，只是因为如今利益分配不均，还有个什么封神大劫在前挡着，才暂时没有空腾出手来。往后恐怕还有的磨。 　　不管她是不是那所谓的地道之主，现在都只是个凡人，没有能力跟那样的大能硬刚，所以现如今绝对不能随便暴露…… 　　妲己一番思量，听到牛头马面说要好好教外面的修士做人，连忙阻止道， 　　“且慢，你们先听我说——” 　　* 　　营帐外，星河掩映，灯火通明。一青年修士手持开山斧，面朝被黑雾笼罩的营帐，挥动间灵光炸裂，地震山摇。 　　远处，冀州兵遥遥包围，苏护则看着女儿的营帐提心吊胆，焦急不已。 　　一刻钟前，苏护正在巡营，手下突然提来被狐妖迷晕的士兵。 　　他才发现妲己的营帐进不去了，后来更是被一重黑雾笼罩。任他们围得密不透风，用尽了手段，也无法突破进去。 　　千把人的动静总算是引来一位路过的仙长。 　　那仙长生得气宇轩昂，姿容美甚。自称名杨戬，乃是玉清元始天尊门下玉鼎真人的高徒。途径此地，见此处灯火通明，似有黑气缭绕，特来相助。 　　了解情况后，杨戬也试了几种办法，都不能突破那重诡异的空间结界。最后只能选取暴力突破。 　　苏护爱女心切，急得直冒汗，连声喊， 　　“仙长！仙长当心别伤了吾女！” 　　杨戬遥遥对苏护颔首，眉心如意金纹似一只竖立的眼，探寻着结界最薄弱之处，然后再次挥斧。 　　想是这一下起了作用，那营帐顶上的黑雾裂开了一道巴掌大的小口子。如果不是杨戬第三只眼神异，恐怕都发现不了。 　　他对苏护传音，“冀州侯且在此稍作等候，容我先进去探探究竟。” 　　说罢，身化一道灵光消失在原处。 　　杨戬顺着那道缝隙钻入黑雾，感觉到四散的黑雾中充斥的空间之力不由得暗自惊心。 　　当今道门以三清为尊，他出身玉虚宫，也算见多识广。 　　修者需得修炼到大罗金仙才能动用空间之力。可眼前这结界没有任何的灵力波动，却能阻隔空间，如此诡异他还未曾见过。 　　杨戬穿过黑雾的动作又小心了几分，把周身灵力收敛得分毫不乱。 　　终于进了营帐，他眼见一个牛头人身和马面人身，两只形容狰狞的怪物围着一只被黑色锁链锁住的狐狸精，议论着什么。 　　而在营帐的角落里，一个贵女打扮的少女蜷缩成一团，半张脸遮在膝盖后面，只露出一双盈盈妙目，好似惊弓之鸟。 　　牛头粗声粗气道， 　　“老马，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东西进来了？” 　　马面拽住狐狸精的一条尾巴，漫不经心，“放心吧，来了也就是给爷爷加道菜。你说这只狐狸是烧烤还是油炸？” 　　牛头，“清蒸！一定要清蒸！” 　　两个阴差争论起来，好像谁都没注意到有一只小小的蚊子飘飘悠悠飞向了角落里的少女。 　　片刻后，努力让自己显得可怜一点的妲己感觉耳蜗轻微发痒，有一道清朗的男声传入耳中。 　　“你可是冀州侯苏护之女？” 　　妲己缓缓点头，美目泛起晶莹的水光，红唇微动，声若蚊蝇，“你……你是来救我的吗？” 第6章 　　女人的声音细弱，虽有些紧张，但身处这种环境突然听到他的声音还没有大喊大叫的暴露他，已经称得上临危不乱。 　　杨戬不由得暗赞了妲己的心性，又传音， 　　“王姬莫要害怕，我是道门弟子，受乃父所托来救你出去的。” 　　“待会儿我会给你打通一条出路，你马上出去，不要留恋。” 　　杨戬这般决定也是无奈。 　　他师承阐教十二金仙的玉鼎真人，习得八/九玄功。自己有七十二般变化，却变不了别人。而受境界所限制，也使不出袖里乾坤那样的大神通。只好出此下策。 　　妲己还算镇定，闻言缓缓点头。 　　“多谢仙长。” 　　杨戬低声道一句，“得罪了”。 　　然后飞出来变回人身，单手搂住了妲己的腰，往后轻带。 　　妲己身体被他带得旋起，青丝飞舞，一对神清气秀的妙目映入杨戬的面容，流露出几分惊艳之色。 　　被她定定瞧着，杨戬不由得耳根微红。 　　臂弯里女子的腰肢细软，近距离下似能嗅到草木兰芝的幽香。 　　见她红唇微张，眉目如画，长翘的睫毛下悬着晶莹易碎的微光。纤柔中自有一番端严之致，令人挪不开眼，又不敢逼视。 　　杨戬匆忙转过脸去，用护体的灵力构成一层保护膜挡在自己跟妲己身前，然后用尽全力挥动了手中的开山斧。 　　轰—— 　　那诡异的空间结界从外面难破，里面却很容易破开。 　　斧头的灵光落下，被黑雾笼罩的营帐霎时裂开了一人高的通道。 　　杨戬轻推了妲己一把，语声肃穆，“你先走！” 　　说罢，回身去拦反应过来的牛头马面。 　　妲己配合地跑出二十来步，回眸看了眼跟牛头马面打起来的杨戬。 　　那目光澄净平和，隐隐透出几分好奇，哪里有半点惊惶呢？ 　　在外面等候的苏护远远迎了过来，确定了妲己没事，心下稍安。懊悔之余却又为杨戬提心吊胆。 　　“这恩州驿哪里这般多妖魔鬼怪？幸而吾女没事，却是连累了那位好心的仙长。” 　　苏护这么忧心忡忡，实在是因为杨戬那边的战况看起来并不乐观，完全是被牛头马面压着打。 　　牛头是远古祝融氏大巫，拳下烈火，爆裂不可挡。也就是杨戬出自名门，八/九玄功有腾挪变化之能，五雷诀、土遁术轮番上阵。就算是这样，面对马面漫不经心放出的电蛇，也有些招架不住。 　　妲己看在眼里，对牛头马面的实力又有了新的认知。听到苏护担忧的话，出言安抚道， 　　“阿父莫急，仙长定能全身而退。” 　　这本就是她和牛头马面安排的一场戏，用来在明面上洗清自己跟地府的关系罢了。现在暂且糊弄走杨戬，等到次日夜里再详说她的事。 　　妲己的语气笃定，好像真能看到结果，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苏护开始不自觉信了她，但再看几眼还是担忧。 　　“女儿啊，这看着怎么也不像能全身而退的样子啊……” 　　才生出一点对女儿是不是太乐观的质疑，天边适时有一缕晨曦破晓。 　　牛头马面见了日光，勃然变色。 　　一个喊，“天亮了！快回去！” 　　一个指着杨戬放狠话，“下回再让老子遇见你这小仙，定把你下油锅炸啰！” 　　话说完，遥遥看了眼妲己，就跟赶场子一样化作黑雾钻入地下，连着做工具的狐妖一起消失。 　　苏护惊喜不已，但开口夸的却是妲己，“吾儿不愧是巫女，竟然这未卜先知的本事！” 　　妲己无奈，却也不打算告诉父亲所谓的未卜先知完全是因为这都是自己的安排。 　　远处，杨戬稍作调息，提着那柄开山斧，如一朵祥云降下。 　　晨曦映染，那青年头戴扇云冠，面如冠玉，丰神俊雅。额间一竖金色如意云纹，双目炯炯，威仪奕奕难陈具。浅黄的衣调更添几分端秀雅致。 　　唯独手中的开山斧过于粗狂，跟他的气度不怎么搭。 　　杨戬到了近处，拱手见过苏护。对妲己道，“刚才非有意冒犯，王姬勿怪。” 　　妲己满目感激，“仙长不顾自身安危，仗义救我，实乃道德真仙，岂有冒犯一说。” 　　“王姬不用如此客气。我名杨戬，在家中行二，侥幸得了几分仙缘。学艺不精，担不起仙长之称。” 　　杨戬的态度谦和，又让妲己多几分好感， 　　“您未免妄自菲薄了。那我就唤你杨二哥，可行吗？” 　　她的语声真挚，令人心生亲近。杨戬不自觉地应下，妲己又笑吟吟接了一句， 　　“那二哥叫我妲己就好，不要再叫王姬了。” 　　“妲己……” 　　杨戬从被玉鼎真人带回去就一直在山上修炼，少近女色。此刻近距离面对妲己，不禁有两分局促，看了看天色，开口请辞。 　　“危难已解，我也要告辞了。” 　　苏护围观妲己跟杨戬站一块儿说话，好似一对璧人。想到妲己将要被献给商王，眼中不觉露出几分惋惜。 　　这会儿听到杨戬要走，着急地询问他的去向。老父亲颇有些忧虑的表示，妲己好像是被妖精盯上了，故而有心请杨戬护送他们前去朝歌。 　　杨戬仗义心善，感念苏护一片爱女之心，神态就有点犹豫。 　　妲己看出了他的为难，也并不打算要杨戬同行，于是轻轻拉了下苏护。 　　“二哥可是有别的要事？如今天色已明，我们离开恩州想来就安全了。杨二哥不用担心我们。” 　　“我确是另有急事。”他轻叹。 　　妲己笑笑，“那二哥快些去吧，莫要耽误了你的正事。” 　　她的语声轻柔，明眸善睐。又唤他二哥，不知怎么就让杨戬想起了自幼分离的妹妹，心生亲近。 　　他胸中蓦然涌生出一股倾诉欲，对上那双澄澈包容的眼，不自觉地就说出了实情。 　　“其实我这次是瞒着师父下山的。只因我的生母原是上界仙子，二百年前因为私会凡人被罚关押在桃山。这次我是趁师父外出访友，偷跑出来，欲去桃山救母……” 　　话说到这里，杨戬才觉得自己失言。他并非是喜欢用身世卖惨的人，这么多年来也没主动跟同门说过。今日见了妲己，也不知是为何…… 　　他有些不自然，随后告辞离去。 　　苏护对杨戬的离开很是不舍。 　　“可惜了，若是能跟妲……” 　　看了看神态如常的妲己，苏护叹口气，没有把话说完就重新上马启程。 　　虽说一夜未眠，但恩州驿太危险，多留一天是万万不可的。还是抓紧赶路，去别处休整的好。 　　那杨戬很有几分本领。若能同入朝歌，说不定借仙门之势请商王放过妲己。可惜了…… 　　妲己不知苏护心思，用一整天时间把前夜的经历和所获的信息反复琢磨。到了这天夜间，好说歹说单独进了营帐，才又迎来地府阴差。 　　这回来的只有马面跟狐妖青姒。牛头先一步回去镇守六道轮回了。 　　马面还是跟前夜里一样，只是看到妲己时没有那么激动了。而依旧被锁魂链拴着的狐妖青姒却好像经过了什么特殊调/教，收起了八条尾巴，缩小身体，乖巧地像只白毛狗。刚看到妲己就眼泛泪光，呜呜嘤嘤地蹭她。 　　“呜呜娘娘！能活着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妲己摸了把狐狸，不禁惊奇，“它这是怎么了？” 　　马面露出八颗白牙，微笑， 　　“大概是无间地狱里走了一遭，有点吓着了吧。” 　　听到无间地狱的狐妖缩成一个毛球，妲己顿时默然。 　　无间地狱，听起来就很恐怖的样子。 　　她还记得狐妖前夜里要吃她的样子，但此刻也不禁对青姒生出些怜爱。 　　让马面解开了锁魂链，抱起狐狸抚摸了几下。见青姒十分害怕马面，就让它去外面等候，必要时可以变成她的样子应对苏护。 　　青姒恋恋不舍地从妲己怀里出来。世界太危险了，她现在觉得只有妲己身边才是安全的。 　　待青姒出去，马面重新布下附带有幽冥法则的空间结界。一边布置，一边说起跟他打了一架的杨戬。 　　“那小子修的是正统八/九玄功，应该是三教门下。唉，想当初那八/九玄功，还是上清向后土娘娘讨教得来。尽便宜他们三教了……” 　　妲己想要多探究些仙人的事，又不想说出杨戬的身世，遂岔开话题问马面，“天庭的女仙不能跟凡人在一起吗？” 　　“好像是不能。” 　　马面做出回忆的样子，“我知道的只有二百年前天帝的亲妹子瑶姬，说是因为私会凡人被罚至桃山思过。” 　　这话正巧跟杨戬的身世对上，妲己还想多问两句，却见马面冷笑一声，讥讽道，“什么桃山思过，也就是骗骗外人罢了。” 　　妲己，“何意？” 　　马面对妲己是知无不言。 　　“瑶姬被关押的桃山非为桃山，乃是桃止山。” 　　“桃止山？” 　　“桃止山，又名鬼门关，是沟通阴阳两界的通道。我们阴差有后土娘娘赐下地道印记，平时可以随意进出地府，但仙人不能。除了圣人，没有大罗金仙的修为连幽冥的门都摸不到。 　　那瑶姬是天帝的亲妹子，身负天庭气运。天帝遂以瑶姬为阵眼在桃止山布下阵法，镇住鬼门关，以确保天庭能掌握一条幽冥入口。如今二百年过去，那瑶姬日日受地道轮回法则冲刷，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妲己想起杨戬说起欲往桃山救母之时的坚定，惊讶地问，“这事圣人难道不知吗？” 　　杨戬身为圣人门下，怎么会连母亲真正被关在哪里都不知道？ 　　“圣人通晓万物，必然是知道的。” 　　马面才说完，又连忙补了一句，“不过天道圣人管不了地道，尤其是涉关后土娘娘的事，他们肯定不能察觉。” 　　关系到自己的生命安全，妲己忙追问， 　　“何为天道地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洪荒最先出现的是天道，几个圣人都是天道圣人。道祖鸿钧合道，为天道圣主，众圣之师。” 　　马面轻哼一声，继续说， 　　“人道本来是女娲娘娘开辟，但不知为何女娲娘娘却久居混沌外，不管人间事。故而人道现在由传下金丹大道的太清老子圣人为教主。” 　　“至于地道，则是后土娘娘您昔日身化轮回所开辟。所谓清阳为天，浊阴为地。日月星辰、四时晴雨为天道所控，神职尽归天庭掌管。 　　江河湖海、土地山川，还有幽冥轮回都为地道所辖。地道独立于天道，天道圣人自然也管不了地道的事。” 　　马面的话声激动起来， 　　“若娘娘能够归位，重为地道圣主，自与圣人无异！” 　　与圣人无异…… 　　妲己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假如我真的是后土娘娘转世，” 　　她定定看着马面，“要如何做才能回归本位？” 　　她感觉到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要将她推入特定的轨迹。 　　然而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疾病、战争、妖魔……或许她刚一入王宫，帝辛就会杀她泄愤。妲己惜命，那就只好努力让自己变强一点了。 　　综上所述，妲己选择继承地府。 　　“当初后土娘娘化身轮回之前曾留下十滴祖巫精血，五滴给了大巫后羿，还留下五滴祖巫精血。巫族一切力量由血脉传承。血脉越纯粹，力量越强大，反之则越弱。若是娘娘能融合那五滴祖巫精血，或许就可以复归本源。” 　　马面顿了顿，“说来也巧，最好取的一滴祖巫精血就在那关押杨戬之母的桃止山下。” 　　“桃止山……” 　　妲己微微垂眸，沉吟片刻后问道，“若我想救瑶姬，有什么办法吗？” 第7章 　　妲己有了决定，就让马面把青姒叫进来。 　　她不打算把这些事告诉苏护，那么自己不在的时候让狐妖变成她的样子继续去朝歌就是最好的办法。 　　青姒被叫进来进来时还是拟态的狐身，它收起了八条尾巴，茸茸白毛衬着狐狸的尖脸，煞是可人。 　　听完了妲己的吩咐，青姒一双眼睛蓄起了水雾，挨着妲己的腿，好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娘娘……” 　　妲己蹲下来，摸摸狐狸的白毛， 　　“你不愿意吗？” 　　“不。” 　　狐狸身上妖光闪动，变成个婀娜多姿的美人匍匐在妲己脚下。 　　她先怯怯看了眼马面，摇头。然后柔若无骨般往妲己身上靠了靠，眼里水汽氤氲。 　　马面不明所以，对狐妖的小心思完全不感兴趣。只一脸不耐烦道，“哭什么哭，妖族就是麻烦。” 　　妲己感觉到往自己身上贴的温香软玉，感觉有哪里怪怪的，却还是示意马面不要说话。然后拍了拍青姒的肩膀，温声道， 　　“你有什么难处，尽可与我说。” 　　以后需要用她的时候还有很多，妲己希望青姒能真心地跟她合作。 　　“真的能说吗？”青姒怯怯。 　　这身段婀娜、杏脸桃腮的美人顺势依偎到妲己的怀里。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身上单薄松垮的白衣往下滑了些许。露出半个瘦削的肩头。 　　奇怪的感觉又增强了。 　　妲己不动声色地帮狐妖整理好衣襟，眉目温柔， 　　“你说吧。” 　　青姒遂握住妲己的手，杏眼里泪光涟涟，梨花带雨。 　　“娘娘，小妖不想侍奉商王。小妖现在，更想侍奉娘娘……” 　　此话入耳，不说妲己是怎样的反应，忍了半天的马面却一脚踢飞了青姒，大怒，“滚！老子肖想娘娘这么多年都不敢说，你也配！” 　　妲己，“……” 　　就，心情真是意外的复杂…… 　　* 　　之后妲己又是如何在马面的威慑下安抚了狐妖且不提，又跟青姒提点了几句如何应对突发状况后，妲己就要跟马面出发去桃止山了。 　　前往桃止山的方式比妲己想象中要简单。马面把锁魂链的一端握住，另一端缠在妲己的手臂上，对妲己解释， 　　“这锁魂链是用阴山之石打造，成型即为法宝，可以拘灵锁魂，每一条都有地道气息。 　　我们阴差可以直接到地府，但阳间的生灵或者魂魄就需要锁魂链牵引才能跟上我们了。” 　　缠好了锁魂链，马面又拿出一块刻着巫纹的石板。 　　“这是帝江部巫做出的传送石，可以直接带我们去桃止山。” 　　妲己多看了两眼石板，见那上面的巫纹刻着一怪物，如黄囊，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原是有空间速度之能的祖巫帝江。 　　她抓紧了锁魂链，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 　　马面发出一道电光打入石板。下一刻，妲己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阵眩晕，好像前夜魂入孟婆身那般。 　　再睁开眼，她已然出现在一棵桃树下。 　　桃树的树干黝黑，足有十个合抱那么粗。目光绕过桃树，才能看到一座黑雾缭绕中的巍峨高山。 　　阴森森鬼雾中，妲己隐约可以看到山顶上金光渐渐，两个头生双角的神将守在唯一的山路下。 　　马面低声道，“山顶就是鬼门关，也是天帝镇压瑶姬所在。那两个神将一名神荼、一名郁垒，是天帝派来的看守。” 　　妲己点点头，有些担忧， 　　“我们要怎么越过他们？” 　　“我们不过去，走下面。” 　　马面说完，俯身下去拨弄了一下桃树的根部某处。那巨大的桃树树干上顿时裂开一条幽深的通道。 　　原来天帝昊天想要掌握去往幽冥的鬼门关通道，在桃止山布下法阵。地府那边也不能完全没有应对。 　　于是几个大巫让掌握空间之力的巫兵阴差做了许多石板，确保所有的阴差都能随时到达桃止山。 　　又把一滴祖巫精血埋在桃止山下，到了必要之时就会激发祖巫精血，借控土之力毁了鬼门关。 　　眼前这条路正是通往埋藏祖巫精血的地方。 　　妲己一路行走在幽暗无光的地道里，一路听着马面介绍地府在桃止山的布置。 　　这些远古大巫虽然失去了他们的祖巫，但也从未放弃守护后土留下的幽冥。面对各方觊觎，哪怕再怎么艰难，他们也都在力所能及地保护现在的净土。 　　不知走了多久，通道渐渐变得宽敞，四周有了橘红色的光亮，衬得弯弯曲曲的通道如条条纵横的血脉一般，诡异莫测。 　　又过一会儿，大概是进入到了桃止山的正中央，妲己看到一个上下中通，四周是血色光芒照映下的石窟。 　　一座巨大的石雕位于石窟正中，似一女性人身蛇尾，獠牙外凸，却眉目祥和。她背后有七只手，胸前双手交握，捧着一滴土黄色的液体圆珠，散发出淡淡的光晕。 　　妲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颗土黄色圆珠上，不用马面介绍，源自灵魂深处的涌动已经告诉了她。 　　“那就是……祖巫精血？” 　　“是。” 　　马面停住脚步，留在了通道里，没有步入石窟。 　　祖巫精血意义非凡，当初众大巫一起开辟这座山中石窟时就立下约定，不到要用到祖巫精血的时候谁也不能踏入此间。 　　马面将妲己引到这里已算是违背了当初的约定。只是寄希望于妲己就是后土，才甘愿冒着风险。 　　“我只能送您到这里了。但愿…” 　　后面的话马面没有再说下去。他的神态虔诚而狂热，又隐藏着深深的希冀和紧张。 　　妲己对他点点头，踏入石窟。 　　走出通道，石窟内的景象更加全面的具现。 　　在石雕上方，是由血色光线交错构成的阵法。其间隐约有一个纤细的影子被阵法环绕，她体内的精血一点点被血线导出，构成大阵的阵眼。 　　有哀告声从上方传下，寥落而凄楚。 　　“兄长，陛下，求你……我只再见见我的孩子……” 　　三界秩序有常，天道地道本不相通。昊天强行用身具天庭气运的瑶姬为阵眼镇压鬼门关，她会遭受到地道法则的反噬且不论，单是用瑶姬精血构成的大阵核心，她这二百年恐是难过。 　　妲己已然猜到了瑶姬的身份，不由得想，若那杨戬听到母亲这般的哀告，不知有多么难过。 　　可她现在也没有能力帮助他们。 　　她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到了祖巫精血下面，那土黄色圆珠的光晕可以覆盖的地方。 　　冥冥之中，妲己感觉到了与祖巫精血间玄奥莫名的联系。 　　从微弱到强烈，如大地一般厚重，母亲一般温柔。然后有无数生灵的声音合为一道震颤灵魂的呼唤。 　　【后土——轮回——】 　　土黄色的圆珠光芒大盛，一瞬间竟似超过了血色大阵。 　　上方的瑶姬好像感知到什么，激动起来，状若癫狂， 　　“……天佑！小婵，我的孩儿——” 　　沐浴在温暖的土黄色光晕下，瑶姬的声音越来越遥远。 　　妲己好像听到了从远古传来的沉重鼓点，与心脏的跃动一致，牵引着她去探寻灵魂深处的另一个时空的画面—— 　　她看到一抹土黄色灵光魂体穿过黑洞的累世轮回。 　　第一世，那灵光的神魂浑浑噩噩，生就一个痴傻儿，不过活了几个月即夭折。 　　第二世，灵体天生五感衰弱，看不清，听不清，食无味，触感模糊。两岁夭折。 　　第三世，第四世…… 　　不知多少次的轮回，灵体从几岁就夭折，努力活到十多岁，再到二十多岁……灵体从半虚幻的弱态逐渐凝实强化。 　　直到最后一次，出身中医世家好不容易熬过二十五的她凑热闹，夜里围观五星连珠的天文异象。不想金木水火土五元素齐聚，竟然在没有灵气存在的世界构成混沌黑洞。 　　于是她得以再度穿过了时空的黑洞，回到最初的世界降生——是名妲己。 　　妲己终于领悟到，那便是自己，是后土凐灭前新生的一缕神念。 　　巫族没有元神，也没有神魂神念。后土舍身化为轮回，本该就此消失。然大道感念其慈悲无畏，让她生出了一缕神魂。 　　后土之灵本该接收自己化轮回的无边功德，在短时间内成长为地道之主。 　　然那时巫妖二族的混战中祖巫共工撞上不周山，导致天柱折，地维绝，洪水泛滥，生灵涂炭。巫族为此背负了巨大的因果孽力。 　　于是后土选择用化身轮回的功德抵消巫族的因果，将大部分应该受到天谴的巫族收入地府安置。自己舍弃了成圣的机会，进入没有灵气存在的时空历经轮回。 　　新生的神魂虚幻无形，没有意识，又没有功德傍身。所以最初的她才会痴痴呆呆，五感不全。在无数次的轮回中一点点成长。 　　至于她回到洪荒的几率，一万个平行世界里，或许能有一个世界得到机缘回归。 　　妲己就是那个万里挑一的幸运。 　　记忆的画面如走马观花一样在脑海中流过，朦朦胧胧的，好像都是她，又不是她。 　　妲己心中生出了明悟—— 　　每一次的转世轮回都是一次新生。不论是最初的后土，还是前世的医女，都是她，也不再是她。现在的她，只是妲己。 　　不。 　　“是妲己，也是后土。” 　　当妲己认可了自己为后土神念转世的身份之时，那枚土黄色的圆珠从石像手中掉落，无声地融入了妲己这一世的凡人躯壳。 　　刹那间，妲己感觉到了彻骨钻心的剧痛。那种疼痛，仿佛是要将她的骨血一点点剥离，挖掉骨髓，再重新注入新的血肉生机。 　　同一时刻，幽冥深处的六道轮回之盘再次转动了一小格。 　　但这一次，诸天圣人乃至道祖，谁也没有发现。 　　一向门户大敞的幽冥地府倏忽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由天道而固定的命运之线也变得模糊了…… 　　妲己不知天地大势之变，她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疼，疼，疼，还是疼！ 　　十二祖巫乃盘古的大部分精血所化，上古大巫后羿尚且只能承受五滴祖巫精血的力量，何况仅是凡人之身的妲己呢？这一滴就足以让她痛的魂飞天外了。 　　大许人在无法承受痛苦之时潜意识的会选择逃避。 　　在妲己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临界点之时，她恍然觉得浑身一松，所有的疼痛都烟消云散了似的。 　　结束了吗？ 　　她睁开眼，直愣愣看着眼皮底下盛满混浊汤液的大瓮。 　　凝滞了片刻，妲己才恍然意识到，不是疼痛结束了，而是她又换到了孟婆的身体，逃出生天。 　　管她换不换呢，不疼了就行！ 　　妲己险些喜极而泣，视线挪到自己手边，那一个青玉酒葫芦散发出跟古怪孟婆汤不同的浓香，分外招人。 　　要不，先喝口酒压压惊？ 　　妲己拿起了酒葫芦，拔下瓶塞。琥珀色的仙酒香气袭人，好像在从全方面向她展现着“延年益寿”。 　　但是，万一酒有毒呢？通天也是天道圣人，谁知他的友好是真是假？ 　　死了太多次导致格外怕死的妲己开始犹豫。 　　已经放到嘴边的酒葫芦被放下，又被举起，再放下，再举起…… 　　如此来回三趟以后，一道低沉的男声响在耳畔， 　　“你到底喝是不喝？” 　　仿若被雷劈中，妲己的动作僵住，缓缓抬头。 　　大瓮前，红衣的教主墨发披散，端的是芝兰玉树，潇洒不羁。然一对剑眉微蹙，星眸盯着她手里的酒葫芦，神情复杂。 　　正是赠她仙酒的，上清通天。 　　妲己，“……” 　　质疑别人送的酒有毒又忍不住被酒香诱惑的反复横跳瞬间被送酒的人抓包，这特么！就太尴尬了啊！！！ 　　对上那双包含了太多复杂情绪的眼眸，妲己这一瞬间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把通天或者自己给埋了！ 　　她只当自己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有苏氏巫女，不曾想这个关于埋了的念头刚刚转过，通天脚下踩的冥土突然裂开了一道裂缝。 　　在红衣圣人还处于全无防备的状态下，把他吞了进去，并予以地道法则加持…… 　　妲己，“……！！！” 　　吞了？怎么，怎么就给吞了呢！ 第8章 　　幽冥界没有日月，天空是黑雾蒙蒙的铁灰色，沉闷阴森。而妲己此刻的心情比地府的天还要灰暗。 　　眼看着那条地裂吞掉了红衣圣人的身影，再快速合拢，平整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再感应到由脚下冥土传递而来的若隐若现的亲昵，妲己一时颇感手足无措。 　　她是真没想到，幽冥的大地能比阳间的还要热情……和坑娘…… 　　要追溯这番乌龙事件的缘由，就不得不先介绍一下轮回的规则—— 　　却说后土舍身立轮回后，能够进入地府轮回的洪荒生灵皆有三魂七魄。 　　三魂是指天魂、地魂、人魂。七魄则是喜怒哀惧爱恶欲等附着于人魂的情绪和记忆。 　　阴灵进入六道轮回，喝下孟婆汤则前尘忘却，七魄随之消散，只有三魂进入轮回获得新生。投胎以后，新的七魄代表的记忆情绪智慧等会再随着年岁增长重新凝聚。 　　有些修士会执着于寻找旧人的转世，但最后往往以失落告终。就是因为转世后的那个人哪怕幸运的保留了跟前世一般的外貌性情，也不会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再说妲己和孟婆的关系。 　　当初后土虽然舍弃了成为地道之主的功德，选择去往异世轮回。但地府初立，她也不可能就那样放任不管。 　　于是后土分裂了三魂，只将人魂放走，留下了天魂、地魂化身孟婆，永守六道轮回。 　　三魂中，人魂又称命魂，七魄情感皆系于人魂。 　　所以在另一个世界不断轮回的妲己情感智慧上都如常人，而身体却每一世都是先天不足而早夭。此间的孟婆则没有情感，没有面貌，形如一个熬汤的傀儡工具人。 　　等到她成为妲己的这一世，虽然天魂地魂依旧没有回归，但到底同在一个世界。孟婆这么多年矜矜业业的熬汤也积攒了许多功德，故而妲己的身体情况尚算健康。 　　后土原是土之祖巫，后立轮回，为地道之主。她对大地的掌控之力和亲和力是圣人都不能比拟的。前夜牛头马面弄出的地裂在妲己面前智能转弯，就是源于后土与地道的亲和力。 　　当妲己这个人魂连带七魄跟孟婆代表的天魂地魂合体，称她一句大地之母完全没毛病。 　　“母亲”有了想法，懂事的“好大儿”也得安排上。 　　最后就造成了现在的后果。 　　* 　　阴风飒飒，六道轮回下的冥土半晌沉默。 　　妲己想象中的圣人一怒、天翻地覆的恐怖场面完全没有出现。只有风吹过远处石山洞穴，发出呼呼的声音，好似鬼魂的呜咽。 　　“怎么会没有动静呢？” 　　妲己从愣怔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微微皱眉，“不应该呀……” 　　返本还原后，妲己对自身存在和世界的认知有了更具体的了解—— 　　现在的她虽说三魂侥幸于此界归位，但还称不上地道之主。 　　完整的地道包含了幽冥界轮回与凡间江海湖泽土地山川的册封，后者可以简称“封地”。 　　妲己目前只能掌控六道轮回，想要完整的地道还遥遥无期。而她自身的战斗力却是非同寻常的弱。 　　战斗力一看法力，二看肉身。此两者，妲己一个也没有。 　　前者，法力主要靠修炼，炼的是魂魄元神。很不幸，她的三魂刚刚团聚，目前还是初始状态，没有法力。孟婆是攒了很多功德，但功德不是法力，不能拿来打架啊！ 　　后者，后土舍身化轮回，强悍堪比圣人的祖巫肉身就没有了。孟婆是灵体不是实体。妲己现在的肉身有且只有桃止山下还在被祖巫精血改造得痛不欲生的那个。 　　综上所述，妲己现在就是个手握重宝，一般人不敢打她，但她也打不过一般人的弱鸡。 　　——现在，弱鸡妲己决定先跟她的重宝沟通一下。 　　这个重宝毫无疑问是指六道轮回。 　　妲己走向那竖立的六格轮/盘。可见天、人、阿修罗、地狱、饿鬼、畜生六道巫族的铭文呈环形悬浮，隐隐耀耀，可见而不可及。 　　这便是六道轮回，幽冥的核心。 　　她闭目凝神，全心与神魂相牵的六道轮回沟通。被黑裙包裹的元神之身仿佛被某种玄奥的法则之力牵引，飞入了六道轮回盘中隐没。 　　融合之时，整个幽冥界如一副画卷在妲己的“眼”中铺开—— 　　她看到牛头跟另外两个拘了许多魂魄的阴差被一重无形的清光屏障挡在一里之外。 　　牛头气得两眼通红，挥动火焰包裹的拳头，不断地砸在屏障上。 　　骂骂咧咧，“什么狗屁圣人！把娘娘还回来！” 　　妲己想起来马面说过的，他让牛头先回去看守六道轮回的话。想来她刚刚到孟婆这边来时牛头也在旁边，后面才被通天挡在了外头。 　　她心念微动，给牛头脑海中传了一段意念。方骂骂咧咧的牛头一下子跪倒下去，又哭又笑。 　　那模样，怪让人心酸的。 　　可妲己现在还紧张着不知跑去哪里的通天，没有功夫安抚他，神念便走远了。 　　在妲己的努力之下，片刻后，她终于从幽冥画卷中找到了那位与地府格格不入的天道圣人。 　　通天在地狱道。 　　没错，六道之一的地狱道就在地府下面。通天从地裂里掉下去，正好就落在了下一层的地狱道。 　　这里的地狱道，又可以称作无间地狱。 　　无间地狱里血雾缭绕，遍地都是残破的肢体。刀山上雷霆万钧，火海连接血海，孽力深重的魂灵在各种其中饱受痛苦，沉浮哀嚎。 　　数量稀少的阿修罗族跟巫族的阴差手持铁叉，将试图逃出刑场的魂灵叉回去。 　　一阵腥风吹过，遭受各种刑法而变得残破的罪魂又恢复原貌，重新迎来可怕的刑罚。周而复始。 　　在此猩红的无边地狱中，一身清华的圣人分明与其格格不入，又因为相似的红色调而诡异的兼容。 　　跟妲己的担忧不同，通天看上去非但不生气，神情还异常的欢快。 　　他不疾不徐地飘然过血色烈焰腾烧的火海，无数烧焦的面目全非的魂灵在他脚下扑腾，却不能触碰到他分毫。 　　阿修罗阴差举着两丈的三叉戟追在他后面跑，高声尖叫“地狱不得擅闯”。 　　但不论他们跑的多快，却始终与红衣圣人保持着固定的距离，追不上他一片衣角。阴差们则气得跳脚。 　　自家的员工自己心疼。 　　妲己遂给紧追不舍的阴差们传音， 　　【那是通天圣人，不必追赶】 　　几名阴差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 　　“不知又是哪位大能……算了回去吧，不追了。” 　　“是圣人早说啊，害得老子追那么半天……”某个巫族阴差极为不满。 　　一个八臂四头的阿修罗嘲讽，“几个蠢货，除了圣人还有谁能来得了地狱。” 　　“嗬，说的像你刚才想到了一样，还不是跟咱们一起追。” 　　“倒是那个声音……说话的语气，好熟悉啊……” 　　“我也觉得……” 　　阴差们的反应引起了通天的注意。 　　红衣青年停在半空中，眯着眼看了看几个回转的阴差，似笑非笑， 　　“让本尊等了这许久，可算是找过来了。” 　　他显然是发现了妲己的存在。但妲己一时半会儿还摸不准这位天道圣人的脉，故而选择沉默。 　　她很清楚，过了这么半天通天都没有在地狱动手，没有叫来其他几个圣人。他不是顾忌着什么，就是另有所图。 　　此刻的她宜静不宜动，静观其变才是保险的做法。 　　“不说话？” 　　那教主在原地站了片刻，没等到妲己的回应。他把剑眉一挑，笑意盎然， 　　“你若不开口，我可就要说话了。” 　　听到这话的妲己心下微沉。 　　这通天教主果然是别有所图。 　　她心下斟酌利弊，沉着回了一声， 　　【圣人请讲】 　　“搞得这么客套……那本圣就不客气了。” 　　通天低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清了清嗓子，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 　　“道友这个无间地狱，建的不太行啊！” 　　妲己，“？？？” 　　你说什么？你踏马的再说一遍！ 　　虽然转换成后土视觉的时间不长，但她已经把地府当成了自家的。被通天这么直白地指责建设不到位，自然恼火。 　　通天仿佛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什么冒犯之处，又指着脚下连片的血海跟火海道， 　　“你看这个血海，几乎成了火海的附庸，还有熬不住火海的往血海躲避，实在累赘。” 　　说完火海，通天又指那些刚刚退去的阴差们，语声充满了富人看穷人般的感叹， 　　“他们用的那些，也能叫法宝吗？凡间未成金丹的炼气士都不会用这种完全没经过炼制的东西。真是可惜了上好的阴山石。” 　　妲己：……好气啊！可她竟然不能反驳！ 　　因为通天说得没错。 　　随着通天的话看了一圈，妲己也看出了点门道。 　　地道无主，地府的建设全靠后土开辟幽冥界时弄出的基本框架。过了这么多年，也还是个框架。 　　地狱道有且只有无间地狱一重。就这些还是由大巫和阿修罗们各显身手弄出的，什么雷霆树狱、空间切割、刀山火海，统统混杂在一处。完全没有规划。 　　当初巫妖大劫后剩下的巫族本就不多，一半去了北俱芦洲传承巫族血脉，另一半来了地府。要处理洪荒万灵族的轮回事务完全不够用。 　　想要招新的鬼差？不好意思，没有地道之主的认可，任你是大罗金仙也不能随意进出地府。圣人倒是可以，但圣人也不可能到地府打工啊。 　　地府内除了原有的巫族阴差，能用的只有住在隔壁血海的阿修罗。 　　因为后土化轮回时地点选在幽冥血海，也就是阿修罗的老家，所以他们可以从血海来地府。 　　但阿修罗好战，不爱好打工。除非是想挣点功德，加上阿修罗老祖冥河施压，才肯来地府帮个忙。对地府缺人的现状没有很大的改善。 　　从这个层面上看，假如后土永远不能归位，让天道圣人们接手地道也是件好事。至少他们可以任命新的阴差鬼帝，不会让六道轮回出岔子。 　　思绪转到这里，原本还等着通天狮子大开口的妲己，突然惊觉。 　　这个走向好像不太对劲！她怎么被通天带跑偏了？ 　　她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通天身上。只见红衣的圣人踩着刀锋，越过被尖刀刺穿的肢体，须臾间登上荆棘尖刀密布的刀山。 　　惩罚孽灵用的雷霆电光在他身后噼里啪啦作响，他却是饶有兴致地做点评。 　　白浪异象自然显现，而圣人不沾染半点污浊。 　　“这刀没炼制过就是不行，钝成这样也能叫刀山？” 　　“啧啧，偌大个地狱道，竟连个像样的阵法都没有……” 　　仿佛能感知妲己重新投注来的注视，通天教主愈发兴致高涨。 　　“道友若有时间不妨去我那金鳌岛碧游宫学一学。不说本圣的阵道一绝，灵宝灵材无数，座下弟子多得不记名。单说吾那大弟子多宝道人掌管截教万仙，于建设一道也颇有心得啊！” 　　见他眉眼飞扬，肆意张狂。那满面的唏嘘中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得意劲儿。 　　藏身六道轮回中的妲己拳头已经硬了。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这个圣人，过于欠揍了！ 　　在妲己觉得自己的忍耐快要到限度之时，那红衣的通天忽而抬头来。 　　他嘴角噙着一抹神秘的浅笑，目光仿佛穿透了铁灰色的天幕，与妲己对视。 　　“所以，要与本圣合作吗？” 第9章 　　听到通天的话，妲己紧绷的情绪反而一松，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圣人想要什么】 　　通天微微挑眉，似乎是惊讶妲己的直白。 　　他叹道，“门下弟子太多了，看着心烦，就想送一些来道友这边，求个清净罢了。” 　　妲己合理怀疑他在凡尔赛并选择拒绝。 　　虽然地府现在的确缺人。但用脑子想想也不能随便让天道圣人的弟子来打工啊。 　　顶着圣人门下的金招牌，他们来了是打工还是当领导？若来得多了，这地府是不是就直接换人管了？ 　　妲己还记得上回几个圣人齐至幽冥时，都表现出了想要在地府插一手的意思。原以为那时怼众圣的通天是个仗义之士，不想这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 　　她这两次与通天结交积攒的好感去了半数。但传音仍旧平和。 　　【地府事务繁多，并不是清净之地。圣人还是为门下另寻去处吧。】 　　也不知通天有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拒绝，他面上带出些许遗憾，却转瞬放下，洒脱地问， 　　“如此，道友还喝酒吗？” 　　【……圣人还喝汤吗？】 　　通天默了默，失笑，“喝。” 　　妲己从六道轮回走出来，通天也回到了这里。 　　二人碰面，妲己仍是孟婆的打扮，一身黑裙，浓浓的黑雾遮盖了脸庞。 　　通天看不到她的脸，眼里却还是浅浅的欣慰。 　　“道友归位就好。” 　　妲己对他颔首，舀了一碗混浊依旧的汤递过去，好似不经意地问， 　　“后土已逝多年，圣人不曾问我的身份，就能直接认定我便是后土吗？” 　　通天接过汤碗，平淡道， 　　“重要的是在这个位置，而不是位置上的人。” 　　他说这句话时神态有一种历经世事的漠然，让妲己不由得微怔。 　　“我不是后土……也没关系吗？” 　　红衣的圣人笑起来，眸中有星光璨璨， 　　“六道轮回认可你，即便你不是后土道友，也是后土道友的延续。” 　　妲己释然，看着通天暗想，到这时候，才觉得他真的像个活了千万年的圣人，而不是那个说话欠揍的青年。 　　但那种感觉也只持续了一瞬，下一刻，那通天一口饮尽了孟婆汤，便苦了脸，遮不住嫌弃。 　　“你这汤是什么做的，这么多年味道也没变过，就不能换换口味吗？” 　　妲己，“……” 　　刚升起的逼格又降回去了。 　　她微笑，“嗯，还可以变得更难喝。” 　　通天倒抽一口凉气，敬谢不敏。 　　“那还是算了吧。这样就挺好。” 　　妲己看他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虽不如之前的恭敬，却有一种朋友间的随意。 　　朋友自然有朋友的对待方式。她思忖了一下，主动提起之前的话题， 　　“你与我说实话，为何想要把弟子送来地府？” 　　通天愣了一愣，对上妲己探究的眼，认真回答， 　　“吾也不瞒你。知道封神量劫要来的几百年前，吾跟二位兄长一起推算过三教在此次量劫中的吉凶。” 　　“哦？结果如何？” 　　他长叹一声，略有些颓然， 　　“最后算得我截教弟子量劫后百不存一，而且极有可能会影响到我。 　　大哥二哥当即要我清理门户，我不愿。跟他们吵了一架，许多年没有来往。 　　后来昊天去道祖那里请出了封神榜，他们又逼着我让弟子上榜，去天庭给昊天当臣子。” 　　说到这里，通天忍不住向妲己吐槽，“你还记得昊天吗？就是道祖讲道时紫霄宫迎客的童子，未有任何历练，怎堪为天帝？真不明白师……” 　　他突然停下，拧着眉毛，一副“我怎么又嘴快”的懊恼表情，妲己忍俊不禁， 　　“师什么？” 　　通天轻咳一声，把跑偏的话题拉回去。 　　“就是我觉得昊天那里不靠谱，不愿意弟子们去，加上二哥说话不中听，便又吵了起来，不欢而散。 　　待我冷静下来，知道二哥是好意，众圣已经商定了封神上榜各凭本事，吾也拉不下脸去更改。 　　发现你回来，想着地府跟天庭一般，故有所求。” 　　他说得这般坦然，妲己对照上回的听闻，心中已信了大半。 　　天道圣人不过七位，道祖不算，三清就占了一半。 　　按通天的说法，三清兄弟并未真的失和，数量优势还在。若能由通天交好三清，也是不错的。 　　于是又问，“若圣人门下弟子来了地府，却不听管教怎么办？” 　　通天一听这话，便知有戏。毫不犹豫地说，“那你只管传讯于我，将其逐出师门，任你处置。” 　　有这句话，妲己就放了一半的心。但还是没直接答应，只说会优先考虑。 　　通天也没有过多强求，欣然离去。 　　妲己送通天离开幽冥界后，身形一晃，就到了桃止山下。 　　“有苏氏妲己”的肉身被土黄色的光芒包成一个茧子，不时有血液涌出。俨然还在承受着祖巫精血的洗礼。 　　妲己挥手把肉身收入六道轮回的核心处，只有她能进入的虚无空间。确保绝对安全。 　　孟婆后土的身份摆在明面上，妲己那个身份则是她的后路，绝对不能暴露。 　　妲己料想通天很快会把自己回来的事说出去。她想要掌管地府，瞒不过三界仙神。对此倒也不介意。 　　但与其让通天传出去，不如自己想个方式公开亮相，也省得有些人打她地府的主意。 　　这里的有些人，妲己特指那位天帝昊天。 　　圣人目前是干不过的，只能拉拢，但天庭那位嘛—— 　　妲己仰头上看。 　　之前以凡身她只能看到血色的大阵囚禁瑶姬，现在借六道轮回之力，她的眼中那血色的阵道脉络就裹上了淡金色的气运光环。 　　“天庭气运……” 　　孟婆被黑裙包裹的身体像一缕烟，眨眼间出现在大阵之内，瑶姬面前。 　　瑶姬本为天帝的妹妹，一身气运系于天庭。天地有别，天道用的是灵气，幽冥界有的是鬼气。 　　经受了二百年鬼气侵蚀的瑶姬身形消瘦，面无血色，清丽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不似仙子，倒像是身患重病的凡人。 　　她两眼无神，状若痴傻，明明看到了妲己，口中喃喃的却是，“哥哥，放了瑶姬……” 　　妲己轻轻挥手散去周遭的阴气，低头温声道， 　　“吾乃后土。” 　　“后土……” 　　瑶姬迷茫地重复了这个名字，她看不到妲己的面貌，却能感觉到她话声的温柔与悲悯。 　　后土，是谁？ 　　瑶姬的神思渐渐恢复。 　　“后土，后土……” 　　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名字代表什么，空洞无神的眼里迸发出惊人的光彩。 　　“后土，后土娘娘！” 　　瑶姬扑通跪倒，全然不顾那阵法中央依旧连在她身上、剥取她精血的血线，凄声喊， 　　“娘娘救我……” 　　“吾正是来救你的。” 　　妲己俯身，温柔地扶起瑶姬的肩膀。 　　她轻叹一声，黑雾遮挡了她的脸，她的声音却有一种别样的韵律，温柔亲切。 　　“只是你在此多年，仙体受鬼气侵蚀，就算出了此阵，恐怕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回到天庭了。” 　　“天庭！谁要再回天庭！” 　　瑶姬想起了狠心的兄长昊天，眸中划过悲哀与怨恨，重重磕头下去， 　　“瑶姬愿意永远留在地府，求娘娘收留！” 　　“如此，也好……” 　　黑雾后，妲己微笑颔首。 　　娘搞定了，儿子还会远吗？ 　　妹妹在这儿，哥哥还会远吗？ 　　计划通！ 　　* 　　妲己这边在解救瑶姬，而离去的通天教主也不出她所料的，来到了太清老子的道场——首阳山，八景宫。 　　太上老子没有像通天那样广收门徒，座下仅有一名弟子玄都。首阳山的所在也可谓是仙山难寻。 　　但仙山难寻是针对别人，不是针对通天。 　　圣人跨越虚空，直接出现在八景宫的丹房。人还没站好，声音已经先嚷嚷了出来。 　　“大哥我要跟你说一件特别重要的消息。” 　　与通天的少年意气不同，老子不仅外表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性情也是清净淡然。 　　他对通天的突然造访略有诧异，原打算投入丹炉的灵材也停顿了一瞬，但目光依旧没离开丹炉。 　　“说。” 　　一个字，言简意赅。 　　通天嘿嘿笑了两声，往旁边的蒲团上一坐，姿态散漫，很是欠教训的模样。 　　“懒得说两遍……要不，大哥把二哥也叫来一起听？” 　　老子终于转眸给了通天一个眼神，看到蠢弟弟面上掩不住的得意之色，即有所悟。 　　也不多问，直接打出一道太清仙光给昆仑山的元始天尊传讯。 　　不到片刻，元始天尊白衣金冠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丹房内。 　　元始的外貌年岁比通天长个几岁，凤眼狭长，气质清贵威严。 　　他向来重礼节，刻板严肃。看见通天只当视而不见，单先给老子见礼。 　　完了问，“不知大兄今日唤我来有何吩咐？” 　　其实明摆着通天在这里，肯定跟他有关。但元始就是要当他不存在。 　　老子指了指通天，道， 　　“你二哥来了，你还不说？” 　　通天偷偷瞥一眼元始，假模假样地压低声音，“大哥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告诉二哥啊。” 　　元始闻言顿时黑了脸，冷眼扫过去，就要开头骂弟弟不像样。 　　老子也是无奈，在元始开口前及时扼制住硝烟，轻斥通天， 　　“你二哥没来，你让为兄请他来了才肯说。现在他来了，还磨蹭什么？” 　　元始脸色稍霁，通天被揭穿了也不脸红，还嘀咕了一句，“那不是二哥先无视我的……” 　　然后才在两个哥哥的逼视下说了今日的大事。 　　从他怎么在酒葫芦上设了禁制，到发现禁制被碰前往幽冥，再到怎么发现了“后土”回归，让她答应考虑收留截教弟子的过程，一一详细解释。 　　通天说得是跌宕起伏，中间少不了类似“我一眼就看出”“我要有预料”等自夸之语，听得元始额间暴跳。 　　“我刚从地府出来，碧游宫都没回，就直奔大哥你这里了。大哥你闻闻，我身上还有无间地狱的味儿呢——” 　　老子淡淡扫过去一眼，逼退了想要过来显摆他衣服上有味儿的通天。 　　其实圣人万法不沾，幽冥的浊气哪里能沾染他的衣裳？不过是做个样子，想要突出自己劳苦功高，顺便让哥哥们夸夸而已。 　　老子哪里能不了解弟弟，遂微笑着点头赞许道，“你做得更好。” 　　他夸完，又给了元始一个眼神。 　　兄弟间没有隔夜仇，借着这个机会修复关系再好不过。 　　元始也深知这个道理，绷着脸勉强道了声，“难为你有心了。” 　　夸完了见通天春风得意，又忍不住黑着脸给他泼冷水，“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老师那边……” 　　话音未落，老子对元始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这个。 　　三兄弟同时静默，又同时默契地拿出了自己的法宝——扰乱天机。 　　圣人通晓万物，何况合了天道的鸿钧。想要隐秘些，扰乱天机是基本操作。 　　待老子又以太极图设下禁制，通天方才正色道， 　　“天道掌管地道这事本来就不算道德，以前是后土师妹不在，现在她已经回来了，看样子也有意同我等交好。我是万不会再参与的……” 　　元始闻言，皱眉不语。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老子才淡淡道，“吾等已是天道圣人，多一个地道于吾等不过锦上添花。真正该为此烦恼的，应是天庭。” 　　天庭对应地府。如果后土不回来，天道接管了地道，受益最大的其实是天帝。若昊天能掌管地府，再封神天地，或可以借地道气运成为第八位圣人。 　　通天，“大哥说得对。” 　　元始听到老子提昊天，冷哼一声，“他这些年是有点飘了。小小童子也配妄想与吾等并列么……” 　　元始最重跟脚，与其让童子出身的昊天成圣，他宁可选择同为盘古一脉的后土。 　　“二哥说得是！” 　　通天听得眼睛发亮，“那我们，就说定了？” 　　老子摇头，“再看看……” 　　这话音未落，天上忽起一声惊雷。 　　轰隆隆—— 　　惊天彻底，宛若天怒。 　　八景宫外风云变色，方才的晴空万里，眨眼间就成了乌云密布。赫赫天威，震撼苍穹。 　　元始天尊冷脸不悦，“那童子又在闹什么？” 　　老子最擅长推算，心念一转便知道事发地点。 　　“桃止山，阵已破。” 　　几乎就在老子话说出口的同时，惊雷又响。 　　九霄之上，凡人听得是雷霆阵阵，太乙金仙境界以上的仙人却能听到一声从天而落的质问—— 　　“谁敢破吾大阵？” 　　原是天帝震怒。 　　三清对视一眼，已有所悟。 　　元始难得露出些赞许的神色，率先开口， 　　“后土师妹轮回一遭，却是长进了许多。” 　　老子表情依旧平淡，而言语犀利。 　　“通天已经过去了。” 　　言下之意，别感叹了二弟！快点走吧！ 　　元始，“……” 　　哼，狗弟弟！ 第10章 　　一刻钟以前，桃止山下，两个守山神将正在交谈。 　　“卞庄传讯说瑶姬仙子的次子跑去劈桃山了！” 　　“瑶姬的儿子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成了阐教三代弟子，师承阐教十二金仙。也不知道咱们这边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这消息是卞庄跟你说的？他的话靠谱吗？” 　　“他就在围剿那小子的队伍里。说是打到一半，来了阐教的玉鼎真人，这会儿已然惊动了陛下。” 　　“嘶……若真拜入了阐教，说不得咱们就能挪地方了……” 　　说到这里，神荼、郁垒两名神将不约而同地将兴奋的目光看向了桃止山顶。 　　作为天帝亲自指派的守山神将，他们明面上只是看管私会凡人的瑶姬仙子，实则是为了替昊天守住大阵，以锁定阴阳两界的通道。以及发现幽冥界的动静时及时上报。 　　瑶姬被关在这里二百年，他们就已经桃止山下守了二百年。 　　因为桃止山的特殊性，昊天对外都说瑶姬是被关在桃山。那牛头马面镇守六道轮回不到百年，已经无聊至极。他们时不时还有阴差鬼魂们说话，神荼郁垒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二百年过去早就受不了了。 　　正是满怀期许之时，神荼忽然觉出点不对劲。 　　“你有没有觉得大阵的红光好像淡了一些？” 　　“怎么可能——诶，好像真的淡了点。” 　　郁垒瞬间恢复正肃，“我上去看看。” 　　“去吧……有任何不对劲都要及时上报给陛下才是。” 　　郁垒点点头，刚要往上走，却从山顶上方飞来一个径直三丈的火球，砰地朝着他砸过来。 　　“快躲开！”神荼用法器挡住火球，却不曾想到火球后面还跟着如有实质的电光，笔直打在了他的身上。 　　“神荼！” 　　郁垒惊呼一声，眼见着一牛头人身、一马面人身两个通身黑雾缭绕的鬼差分别放出锁魂链，厉声喝问， 　　“尔等是要与天庭为敌吗！” 　　牛头马面冷笑，“天庭算什么东西。” 　　神荼被打得吐出一口血，顽强地挡在前面，“不要与他们纠缠，速速给陛下传信！” 　　“好。” 　　郁垒应声，传讯与天帝的玉符刚刚拿出。虚空中忽而出现了一道裂缝，瞬间斩断了他的手腕。 　　握着玉符的手掌落下去，又被另一道虚空裂缝吞噬。 　　直到这时，郁垒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斩手的疼痛。 　　“啊啊啊——” 　　“郁垒！” 　　神荼的惊呼声同时响起，他仿若听到了破风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个虎头人身的阴差已然在他面前，将漆黑的锁魂链套住了他的脖颈。 　　“不想断头就安分点。” 　　神荼和断手后同样被牛头马面擒住的郁垒各自消了声。 　　“鬼使饶命，吾等愿降！” 　　他们投身天庭是为了一个容身之处，可不是真的要给天帝卖命。 　　敌人太强，也怪不得他们。大不了那天庭神职不要了，反正天帝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算你们机灵。” 　　马面说了一句，笑呵呵地转向后来的虎头阴差，“彖吉兄弟，幸好你来得快！” 　　拿下神荼郁垒的是阴差彖吉，也是地府为数不多的帝江部大巫。 　　巫族的力量以血脉为传承。十二祖巫由盘古的大部分精血所化，他们又以自己的精血造化生出了巫族。掌十二种元素之力。 　　承自祖巫的血脉浓度决定了巫族的肉身和能够掌控元素之力的强大程度。力量与修仙者太乙金仙以上水平相当的巫族，即称为大巫。 　　就像牛头用的是火，马面用的雷电，彖吉的能力则是空间。他是来往于阴阳两界之间的拘魂阴差们的头领，拜这么多年拘魂所致，他的空间和锁魂链搭配得出神入化。所以才能在短时间内拿下神荼郁垒。 　　彖吉对被制伏的两个神将没有半点兴趣，着急的问牛头马面， 　　“你们是不是也听到了那句传音？那是不是……是不是，娘娘？” 　　说到最后的猜测，彖吉的虎目含泪，声音哽咽，眼里却是满载的期许。 　　他之前还在人间拘魂，忽然间心底响起了一个声音，宛如是从久远而来，唤他， 　　【来桃止山】 　　那个声音，温柔且威严，那么熟悉，却太久不曾听见。 　　“你听到了吗？” 　　他问鬼魂，但鬼魂不能理解他的激动。 　　于是彖吉顾不上拘魂，拿出每个鬼差都有的石板，瞬间到达桃止山下。正好看到牛头马面在跟神将相斗，虽然心情激动，还是先帮兄弟拿下了神将。 　　这会儿危机解除，他自然是要回归正题。 　　牛头马面对视一眼，分别从左右拍了下彖吉的肩膀。 　　马面坏心眼说得含糊，“人都没到齐，兄弟你着什么急？” 　　牛头嘿嘿直笑，“就是。” 　　“我怎么能不急！” 　　他们说话间，又有许多其他的巫族抵达桃止山下。 　　激动的声音打断了彖吉与牛头马面的交谈。 　　“你也听到了？” 　　“你们也听到了！” 　　“谁能同时传唤吾等？” 　　“那个声音……会是娘娘吗？” 　　所有的阴差都期待后土能复生。但他们也知道，后土已陨落，早晚有一天地府会被其他圣人乃至天庭接管。 　　他们尽己所能的拖延圣人插手，内心深处的期待逐渐被时光消磨，变得麻木和绝望。 　　谁也不曾想到，他们期待的那一天真的会到来。 　　一道惊雷响彻云霄。 　　轰隆隆—— 　　雷声如怒，传来厉声的质问， 　　“谁敢破吾大阵？” 　　几乎是同一时刻，山顶大阵好似一层轻薄的泡沫被戳破那样，散开了漫天的红光。 　　“再等等。” 　　马面仰望桃止山之巅，眼中盈满了希望的光彩。 　　“很快，很快就能见到了……” 　　* 　　桃止山下，近万由巨灵神带领的天兵天将正与一众地府阴差渊渟岳峙。 　　天上乌云压顶，地上黑雾盘旋，肃穆凝重的氛围笼罩了整个桃止山。 　　着金银甲胄的天庭兵将队列齐整，以巨灵神为首，不管在数量还是光鲜上都远胜于站位随意、长得奇形怪状的地府阴差。 　　大多数修为境界尚浅的天兵们扬首挺胸，士气高昂。随时准备着冲过去把对方乌合之众杀得片甲不留。 　　反而是包括巨灵神在内，几个活得年岁久或有师承的天将，不仅面上严阵以待，心里更是慌得一批。 　　卞庄就是那几个幸运的、知道内情的天兵之一。 　　他只是个最普通的天兵，没有师承，修为也不高。但他却幸运的交上了两个好兄弟，神荼和郁垒。通过神荼郁垒，他得知了所谓地府阴差都是上古巫族。 　　他很清楚，别看天庭这边装备好，但全员是菜鸟。 　　神荼郁垒本来该是桃止山的守山神将，可现在却不见踪影。天兵天将里修为最高的巨灵神也不过太乙金仙后期，跟神荼郁垒相当。真要打起来，他们恐怕不够人家一口吃的。 　　想到这里，卞庄又不着痕迹地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 　　亲娘嘞！天帝陛下怎么还不来？他们不会真要开打吧！ 　　不仅卞庄心里这般期待，桃止山之巅，以地道法则之力隐去身形的妲己也同样感到困惑。 　　她就等着昊天来了，好踩着意图谋算地府的天帝闪亮登场，向天地宣告后土的回归。 　　台子都已搭好，打手也叫来了，另一个主角却迟迟不到场，就很让人恼火了。 　　明明阵破的时候嗓门那么响亮，这会儿怎么就不见人了呢？ 　　“天兵天将已至许久，怎不见天帝？” 　　妲己忍不住把这话问了刚刚脱险的瑶姬。 　　瑶姬被大阵抽了二百年精血，哪怕得妲己救助，现在也是气息萎靡，弱不胜衣。 　　听到妲己的问话，瑶姬勉强调理气息，恭敬答道， 　　“咳咳，娘娘不知，我那兄……天帝原是道祖的童儿，因为侍奉道祖有苦劳，才得了天帝之位。他知众圣和洪荒大能都看他不起，就格外注重颜面。去哪里都必须隆重装扮，乘坐四条龙拉的辇驾，列队仪仗皆不可缺少。哪里能快得起来？” 　　言下之意，天帝出场，是要有排面的。 　　瑶姬说话时忍不住带了一丝恨意，讥讽意味十足。 　　妲己听着虽能理解昊天的心态，却也是无语得很。 　　见瑶姬说话时尚在喘息，又出言安抚，“待天帝至此，吾就将你要来地府，届时也好母子团聚。” 　　“谢娘娘！” 　　瑶姬泪汪汪的看着被黑雾遮住面容的妲己，如同黑暗中的人仰望仅有的曙光。 　　“我只求……能看一眼我几个苦命的孩儿，知道他们都过得好，瑶姬也就无憾了……” 　　妲己耐着性子等待，却不知同在山巅，几位天道圣人也同样等得不耐烦了。 　　毋庸置疑，那几位天道圣人正是早早跟着过来的三清。 　　只是他们用的是天道法则隐身，跟妲己的地道不相干，所以互相也不能发现。 　　“大哥二哥，你们说我要是一剑劈了昊天的辇，他会不会飞得快一点？” 　　通天的目光穿透虚空，看着还在半路的天帝仪仗，不禁发出想要动手的声音。 　　老子元始闭目凝神，不想跟他说话。 　　要不是这个坑货弟弟跑的太快，他们堂堂圣人需要在这里等吗！ 　　“二哥你坐九龙沉香辇，他也弄个龙拉辇，明摆着学你嘛！你就不生气吗？” 　　通天得不到回应，又去元始那里拱火。 　　“要不要我帮你教训他？” 　　元始淡淡给了他一个冷眼，却道出一句不想干的话。 　　“吾那弟子玉鼎的徒儿杨戬乃瑶姬次子。” 　　“啊？” 　　通天没明白元始的意思，不满道，“二哥我在说昊天呢，你不要转移话题。” 　　元始又缓缓补了句，“吾已传令广成子，带玉鼎师徒前来桃止山。” 　　话说到此，通天将二者关系一对照，恍然大悟。 　　“妙啊二哥！” 　　他赞了一句，还不等元始脸色缓和，又若有所思道，“那瑶姬好像生了三个孩子，我是不是也该去找一个收入截教呢……” 　　元始，“……” 　　熟悉的想要打弟弟的冲动。 　　就在所有人的翘首以盼中，天帝昊天，终于是姗姗来迟。 　　尔见天上的乌云从中分开，祥光洒落，仙音袅袅。四条被去了颔下明珠的伪龙拉着一架木制辇驾，在仙子仙兵的簇拥下，停在了桃止山上空。 　　近万天兵天将皆俯首，以巨灵神为首，齐声喊， 　　“恭迎陛下——” 　　辇驾里，天帝威严地应了声。他未曾露面，仅纱帐吹动间露出他端坐的身影。 　　“桃止山乃朕关押罪仙瑶姬之禁地，如今罪仙不知所踪，尔等需得给朕一个解释。” 　　伴随着昊天的质问之声传出辇驾的，还有他准圣的威压。 　　一众天兵天将都被压得低眉垂首，阴差们也有些吃力。 　　厉害的大巫堪比大罗金仙，但准圣的境界还在大罗之上。 　　“娘在桃止山？” 　　昊天的话说出口，桃止山下，跟随师父师伯前来的杨戬也激动了起来。 　　“什么叫不知所踪，他明明说……唔……” 　　杨戬被同来的大师伯广成子封住了嘴。 　　广成子道，“勿要招摇，且待师尊吩咐。” 　　同一时刻，两道气势几乎是不分先后，自桃止山之巅升起。一个霸道地把昊天的准圣威压冲得支离破碎，另一个更加凶猛，竟直接反扑向天帝的辇驾。 　　其势如剑，锋芒毕露。 　　众目睽睽之下，剑气长贯三千里，把天帝的辇驾从中间一分为二。四条伪龙，随驾仙侍皆在范围内。然那剑道之势却只针对辇驾一般，对他们不伤分毫。 　　被迫走出来的昊天气得三尸暴跳，怒发冲冠。 　　厉喝一声，“谁敢放肆？” 　　“吾乃后……” 　　“是本圣！” 　　红衣的青年傲然出现在桃止山之巅，其势之张扬，声音之洪亮，完全盖住了另外一位。 　　刚准备亮相的妲己，“……？？？” 　　这踏马！怎么还能有人抢戏呢！！ 第11章 　　桃止山之巅，圣人负手而立，一袭红衣烈烈，洒脱不羁。 　　“本圣闲来无事途径此地，看到龙辇还以为是二哥的九龙沉香辇。想着兄弟之间打个招呼，没成想竟然是天帝你。” 　　清朗的声音远传百里，剑未出鞘，而意断乾坤，震散了祥光乌云，让明亮的天光重临大地。 　　通天教主望着空中的天帝，似笑非笑，又补了两个字。 　　“好巧。” 　　巧你爹呢！ 　　昊天发了一半的火被生生卡在嗓子眼，没有骂出声。他像一只吹得鼓胀的鸭子，胸前剧烈起伏，死死盯着突然现身的上清圣人。 　　一时间，天上地下，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莫说天兵天将，便是才发出点声音被通天盖住的妲己，也暂时放弃了这会儿亮相的打算，自己宽慰自己—— 　　算了算了，他好歹也算为地府出头。 　　昊天已经很多年没有像今日这样难堪了。 　　上一次让他这样恼火，还是在千年前的蟠桃会上。他因为天庭名声不显、只有小猫两三只的窘境向众圣开口被拒。其他几个圣人虽然拒绝但还顾及他天帝的颜面，而性子最冲的通天则是半点不给他面子。直言他德不配位，怪不得旁人。 　　也就是那时起，昊天下定决心要成圣，要成为真正的天帝陛下执掌三界六道。 　　若能窃取地道气运，哪怕只是一半，他也能跟众圣平起平坐。为了这个目标，舍弃个妹妹瑶姬又算得了什么？ 　　可他万万没想到，桃止山的大阵竟会被破，还引来了通天这个搅事精如此羞辱于他。 　　这由不得昊天不遐想，瑶姬失踪、桃止山阵破之事是否就跟通天有关？ 　　不能想，想想都要气得喷火。 　　通天，又是通天！早晚要他付出代价！ 　　昊天咬牙遏制住心头的怨怒，挤出个扭曲的笑， 　　“圣人的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吾这不过是个代步的辇驾，怎么能玉清圣人的相提并论。” 　　玉清元始天尊是出了名的好面皮，而且近年跟通天兄弟不和。他对元始存着拉拢之心，肯定不能被通天的掰扯毁了。 　　通天点头，深表赞同，“的确是不能相提并论。” 　　这话说出来，阴差那边也不知哪个笑出了声，天兵天将一方则纷纷埋头，噤若寒蝉。 　　可不敢看天帝颜面扫地的细节。 　　妲己遥观天帝急促呼吸，脸色由赤红变得铁青，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有多么愤怒。 　　不禁心中暗叹，通天这么能拉仇恨竟然今天还没被弄死，果真是实力强大。 　　昊天气得发抖，既恼恨通天的嚣张，更气分明是自己居高临下，却不及那家伙气势如虹。 　　忍！他要忍！ 　　昊天忍住屈辱，勉强维护自己的颜面，道，“辇驾已毁，圣人此举既然是凑巧，朕就不计较了。朕还要彻查瑶姬失踪的事，圣人就不要插手了。” 　　说完，他憋不住把一腔怒火对准地府。要他们能够自觉的归属天庭，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厉声道， 　　“吾妹瑶姬因何失踪，阴司必须给朕一个交代。” 　　阴差中的牛头站出来，“你妹妹丢了该去天庭找，跟我们阴司有什么关系。” 　　昊天拿出道祖赐下的法宝昊天镜往阴差后面一照，刺眼的光芒照出被捆住的守山神将神荼郁垒。 　　“看守瑶姬的两个神将是被阴差擒住，还说跟阴司无关？尔等执意不交出瑶姬，与天庭为敌，莫怪朕上禀道祖，治尔等的罪。” 　　柿子挑软的捏。比起通天来说地府无疑是昊天心里的软柿子。 　　妲己眼光淡淡，心里刚升起的一点同情顿时烟消云散。 　　却又听通天的声音响起， 　　“哦？若本圣偏要管这个闲事呢？” 　　“通天圣人与地府并无瓜葛，天庭跟地府的事，就不烦您操心了。” 　　昊天顿了一顿，冷眼讥讽，“圣人可别坏了规矩。” 　　所谓的规矩就是指众圣早先有约，封神前不涉及地府。通天之前拿元始来压他，昊天自然也能用众圣的约定压回去。 　　通天一时无语，刚想再怼回去，一道清润温和的女声却蓦然响亮。 　　“通天教主没有理由插手地府之事，然天帝陛下也没有责问我地府的权利吧。” 　　随着这道语声传响，代表幽冥的黑雾在桃止山之巅弥漫开来，连通天那一袭红衣都被遮蔽黯淡了去。 　　这一次的妲己吸取教训，声音不仅大，最好还能带点特效。 　　“谁？” 　　黑雾中央，一六格轮/盘的虚影浮现出，若隐若现，若存若亡。 　　昊天的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六道轮回？” 　　天帝预感不妙，下一刻，六道轮回之盘的虚影中缓缓出现一个半虚幻的形象。 　　见她人身蛇尾，背后有七只手，胸前双手交叠，掌一个小号的六道轮回之盘。根根发丝如蛇一般漂浮，面目有些模糊，却给所有人一种如大地般的慈悲温柔之韵味。 　　“吾乃后土。” 　　简单的四个字，天地又陷入死一般的宁静。 　　片刻后，巫族的阴差群情激动，十二种元素之力争相恐后地爆发，水火交杂，木生金鸣。又以大地的震动最为剧烈，欢迎地母的回归。 　　“娘娘！” 　　“我去六道轮回看到过！真的是娘娘回来了！” 　　面容模糊的后土身影笑意温柔， 　　“嗯，我回来了。” 　　与阴差们的快乐振奋不同，天庭一方却是集体低迷。 　　天帝满面震惊，“不可能……怎么可能……” 　　后土回来了，他还怎么窃取地道，怎么成圣？ 　　激动之下，昊天甚至忘了分寸，本能地反驳，“你怎敢冒充后土大贤？” 　　“你冒充一个我看看！” 　　通天继续热衷于怼了昊天，转过来笑嘻嘻道， 　　“后土道友，来的有些慢了。” 　　妲己：…… 　　那还不是因为你跳出来抢戏！ 　　感觉好像被瞪了？通天眨眨眼，一脸莫名。 　　暗中的老子元始早从通天那里得到了内幕消息还不怎么意外，远在西方关注此间的西方二圣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西方，须弥山道场。 　　准提看着池镜中的画面惊叹，“后土还活着！” 　　接引则皱起眉头，“通天看起来早就知道后土回归……这……” 　　二圣对视，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凝重。 　　“三清靠出身已经占尽了上风，这回地道绝对不能让给他们！” 　　准提反应过来，目光坚决。 　　“嗯……”接引的目光看向三十三天外，沉吟道，“吾等也需早做打算……” 　　* 　　回到桃止山。 　　祖巫的虚影缓缓摊开胸前交叠的双手，对昊天道， 　　“天帝不信，大可以来试试六道轮回的真假。” 　　黑雾中的六格□□徐徐转动，但以昊天准圣的修为竟也不能捕捉到它转动的轨迹。 　　他激动的情绪一下子冷却了下来，挤出笑容， 　　“滋事重大，不得不防。得闻娘娘归位是大喜事，瑶姬的事可以容后再说。” 　　他摆明态度不追究了，妲己却还要追究。 　　“陛下且慢。” 　　妲己收了六道轮回之盘，以孟婆的形貌重新站定在山巅上，顺便也放出了被她救下的瑶姬。 　　“瑶姬已经决定入地府，还需要天帝陛下通融一二。” 　　温温柔柔地说了这么一句，妲己对瑶姬示意， 　　“择日不如撞日，天帝事务繁忙，来一趟桃止山不容易。瑶姬今日就同你兄长道个别吧。” 　　瑶姬形容憔悴，却是眼光漠然，道声，“陛下走好。” 　　很是无情。 　　昊天的脸色难看至极，“瑶姬触犯天规，本该在桃止山受罚，岂是说走就走？” 　　他天庭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妲己微笑，“如此，桃止山大阵为何会定下阴阳两界通道的事，就要请天帝给吾一个解释。” 　　昊天顿时无话。 　　他在桃止山设阵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之前地府无主，尚且可以厚着脸皮。眼下后土归位了，他全无防备，真要论起来，自己肯定占不了便宜。 　　只得咬牙应下，“也罢。看在后土娘娘的情面上，那便暂且赦免瑶姬。” 　　说完，天帝冷斥下方巨灵神，“还不回去！” 　　妲己没有真的打算跟天庭打一架。既然踩着天帝公开亮相的目的达成，又救下了瑶姬，这事暂且揭过也无妨。便没有再阻拦。 　　而旁边的通天则表示他的热闹还没看够。 　　“等等！” 　　几次三番被打击，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天帝？ 　　昊天的语气很是不客气了， 　　“圣人又有何事？” 　　通天勾起笑，往山下一指，啧啧有声。 　　“可怜的孩子，你娘在这儿，怎么不速速来相认？” 　　这话说得大家都有些茫然。 　　唯有桃止山下三个阐教门人明白。 　　广成子的禁制在通天开口以后瞬间失效，一个俊朗的青年从山下飞出来，扑通跪倒在瑶姬跟前。 　　“孩儿杨戬，拜见阿娘！” 　　瑶姬被抓前小女儿刚刚出声，对杨戬的印象还停留在总角之年。乍见杨戬还没能反应过来。 　　但母子血脉相连，天性使然。多看两眼就认出了儿子，激动地落泪， 　　“吾儿……都这么大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戬何等机敏，从之前围观通天怼昊天的态度就猜出通天此刻的用意。 　　握住瑶姬的手，面朝通天拜下。 　　“弟子受天帝欺骗，不知娘在这里受苦，一直以为娘以为在桃山。前日劈山救母，他又骗我……求师叔祖为弟子做主！” 　　通天很是欣慰，对杨戬露出孺子可教也的赞许目光。 　　转头就借题发挥，“昊天啊你这事做的不地道。杨戬是二哥的徒孙，就是我的徒孙。你这么欺负孩子是不是觉得我三教无人？” 　　元始之前说把杨戬师徒叫来，就是要通过杨戬瑶姬的关系，追究昊天欺负阐教三代的因果。 　　这事说大可大，说小也小。但他元始天尊想要找麻烦，一定要师出有名。 　　麻烦事一件一件冒出来。昊天的耐心告罄。寒声道， 　　“就算要交代，朕也是改日去找玉清圣人交代，就不麻烦通天圣人了。” 　　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甩袖要走。通天毕竟不是正牌师祖，也不好追究。 　　不禁跟妲己吐槽，“二哥怎么回事，刚还在这里看热闹，等热闹到了他居然跑了……真不像话……” 　　这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让妲己满心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 　　眼看着昊天重整仪仗要退场，通天突然振奋，拉住妲己的胳膊兴奋道， 　　“来了！二哥坐着九龙沉香辇来了！” 　　妲己：…… 　　盗版碰正版，谁次谁尴尬。 　　看着刚刚被昊天用法力修好的四龙辇，她突然觉得，昊天这个天帝做得也怪不容易的…… 第12章 　　通天说得话并不详实，来的不仅元始天尊，还有骑着青牛的太清圣人老子。 　　半空中一派仙乐之声，异香缥缈。老子须发皆白，着道袍，握扁拐。神态淡淡，板角青牛背上坐，身后是紫气东来。 　　其旁侧偏后是一架外表华丽的辇车，由九条五爪金龙所拉动。元始天尊端坐正中，手执三宝玉如意，无需仙娥陪衬，自有祥云托定，瑞彩飞腾。 　　有通天的话在前头，但凡看到元始天尊的坐驾，大家就不由自主地把天帝的四龙辇跟元始天尊的对比一下。 　　这一对比——莫说昊天作何感想，普通天兵里的卞庄都为自家大领导脸热。 　　高端的打脸，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操作。人家正版的都不需要去辩解什么，只往那儿一站，差别就出来了。 　　卞庄随着众天兵一齐下拜，口称，“拜见圣人，圣人万寿无疆。” 　　心下却不免生出向往。暗道，到底是三教圣人，来得毕竟气派，天帝远不及啊！ 　　昊天听不到属下叛逆的心声，他从辇驾里走出来，忍住想要把自己的四龙辇当场灰飞的冲动，故作平静， 　　“拜见圣人。” 　　元始却颇为冷淡，微笑着拿出一方锦盒递过去，道， 　　“听闻后土师妹归位，吾与大兄特来祝贺。” 　　妲己摆手推辞，“圣人亲自来贺，我已不胜感激。哪里有收东西的道理。” 　　被元始无视的昊天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忍住！不能冲动！ 　　他要是现在自毁座驾，岂不是坐实了通天的话，更让人笑话？倒不如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回头再销毁。 　　昊天忍住愤怒陪笑。 　　老子则是指了指站在妲己身旁的弟弟，也取出个金色的药葫芦递过去。温声道， 　　“通天行事无状，给道友添麻烦了。此礼，道友当收。” 　　他们不是心大的通天。早在通天露面的同时就捕捉到了后土欲现身的地道波动。 　　两个当哥哥的知道弟弟恐怕是搅乱了人家的计划，故而备下厚礼。也是为了通天的截教弟子能够顺利进地府蹭到气运，对妲己示好。 　　妲己听出老子的话外之音，思索一瞬，还是收了两份礼盒。 　　谢过了二圣，又感叹， 　　“通天道友有二位兄长，确实让人羡慕。” 　　完全没听懂这两方话外之音的通天一脸莫名其妙，面对妲己投注过来的羡慕目光，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 　　“有什么好羡慕的，不是挨骂就是挨骂……这哥哥送给你好了……” 　　后面的话声在元始瞪过来的冷眼下逐渐低到消失。 　　妲己看着通天又怂又欠的模样，忍俊不禁。 　　这位通天教主独处时还算潇洒，怎么到两个哥哥面前就一团孩子气了？ 　　她这边跟三清圣人交谈甚欢，西方二个围观许久的圣人接引、准提也坐不住了。跟着现身出来。 　　二圣周身有金色祥光万道，脚踏十二品金莲台，面容祥和。准提送上三颗十二品金莲的莲子，也道， 　　“恭贺后土道友归位。” 　　妲己收下金莲子，同样笑脸相迎，“多谢二位圣人。” 　　通天就没有她的好态度了，似笑非笑道， 　　“西方路途遥远，二位道友来的很快啊。” 　　他把“路途遥远”跟“来得很快”都额外加重了音，挖苦的意味甚浓。 　　准提不阴不阳地回应一句，“不及通天道友有心，从东海过来，竟比后土师妹还要快。” 　　这有心，到底是真的仗义有心，还是暗指通天别有用心，搭配他的语气，谁都知道是后者。 　　元始闻言眉心微蹙，目光刻意瞥了眼妲己刚接过的金莲子，不咸不淡道，“准提道友的心意是差了些。” 　　堂堂天道圣人，送礼就送两颗金莲子，好意思吗？ 　　三清方才兄弟间还有点口角，这会儿见了接引准提，就有点一致对外的意思了。 　　接引苦着脸叹气，“西方贫瘠，自是不比三清师兄得天独厚，往后若有机会，还要师兄提携才是。” 　　言下之意，你们都占那么多便宜了，就算是扶贫，地道的利益不让一点说不过去吧。 　　妲己听着就知道众圣并没有放弃对地道的意图。她早有预料，此刻也并不意外。 　　“说什么提携不提携，又不是三个月的娃娃，还要吃奶不成？” 　　通天皮笑肉不笑，言辞一如既往的直白呛人。 　　被他这么一嘲讽，准提接引的脸色都有点不好看了。才要回怼，通天却突然眼睛一亮。 　　“光顾着跟你们说话，险些忘了正事。” 　　说着，通天又冲乖乖跪了半天的杨戬招手， 　　“好孩子，你亲师祖来了，有什么委屈赶紧让他给你做主。” 　　昊天原本看热闹的表情一僵。 　　通天对昊天笑了笑，转个头又讥讽准提，“真小孩都没说话呢，假大人倒是蹦得欢。” 　　准提、接引：……淦！ 　　草尼玛通天！草尼玛听到了吗！ 　　妲己看得叹为观止。再次感叹，通天能活到今天，老子和元始两个哥哥太不容易。 　　被叫做小孩的杨戬脸微红，得了通天的话，先规规矩矩拜见了圣人。 　　才要说话，那昊天突然冷冷开口道，“说话需得考虑清楚。” 　　杨戬绷着脊背，眼中冒火，咬牙切齿道， 　　“不劳天帝费心，杨戬自会如实禀报师祖。” 　　昊天眯了眯眼，笑意浅淡，“做舅舅的给你个忠告罢了。” 　　“我没有舅舅！” 　　杨戬大声反驳。 　　“杨戬，修行之人当戒骄戒躁。” 　　元始淡淡训斥了一句，完全不提他对昊天无礼。只轻描淡化地接了一句， 　　“小孩子不懂事，让天帝见笑了。” 　　孩子是自家的孩子，由不得他天帝欺负。 　　昊天假装听不懂暗讽，笑呵呵地摸出个蟠桃， 　　“杨戬是朕的亲外甥，哪里有责怪的道理。之前可能有些误会，这九千年一熟的蟠桃予他，算是做舅舅的见面礼。 　　朕还有事，就不打扰圣人了。” 　　蟠桃是十大先天灵根之一，分为三千年一熟，六千年一熟，九千年一熟。年份越高，效果越好，数量越少。 　　昊天拿出九千年的蟠桃，算是诚意不轻。他贵为天帝，不能强求他道歉，这次也就放过了。 　　昊天坐着四龙辇匆匆离去，绕过元始的九龙沉香辇，速度比来的时候快十倍。 　　通天小声讥讽，“要是早点这个速度，咱们用得着等那么久吗……” 　　妲己深以为然，由衷的希望天帝回去能换个快一点实用一点的出行工具。 　　但见昊天离去，众圣还在这里不动，她方才因为通天的真性情而轻松些许的心情又凝重了起来。 　　该来的躲不掉。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妲己黑雾后的眼睛扫过众圣，重重叹了口气。 　　“唉……” 　　众圣转过眼来，一个比一个高深莫测。 　　只有通天配合地问她， 　　“你叹什么气？” 　　妲己心里又默默给通天的截教加了分，面上带了三分轻愁， 　　“我只是看到天帝随便一次出行就能带这么多天兵天将，想到地府的情况，有些发愁罢了。” 　　她这充满暗示的话说出口，众圣的目光皆是一凝。 　　准提按捺不住激动，抢在通天前面开口， 　　“后土师妹有何难处，大可以跟同我等说来。” 　　通天冷笑，“哟，西方这会儿又不贫瘠了，还有能力帮地府？” 　　机会就在眼前，接引顾不得丢面皮，“通天道友此言差矣。西方虽然贫瘠，但念在当年紫霄宫中听道的同门之谊，吾等也义不容辞。” 　　通天凉凉接过话，“红云听到要感动哭了。” 　　接引准提：…… 　　你闭嘴啊啊啊混蛋！ 　　妲己只有后土诞生神魂后的记忆，却是不知道红云是谁。但看接引准提二圣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表情，直觉他们恐怕是欠着红云不小的因果。 　　若有机缘碰到，要好好利用。 　　知道弟弟的战斗力，元始和老子没有参与嘴仗。对视一眼，看向妲己， 　　“后土师妹尽可说来。” 　　如果昊天还没走，听到众圣的表态肯定要气得吐血。 　　千年前蟠桃会上，他也提了天庭缺人，却被众圣毫不留情地拒绝。这轮到地府开口，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殊不知圣人眼中所见皆为气运 　　天道圣人有七，天道的气运早就被圣人们划分完了。 　　天庭也属于天道。弟子们去天庭或许能赚点功德，但弟子们真正能获得的提升微乎其微。就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哪里比得上地道这块还没开封的大蛋糕？ 　　“如此，圣人们同我到地府一看便知。” 　　妲己挥手间给众圣换了地方，嘴角微勾。 　　谁算计谁，还不一定呢…… 　　* 　　却在妲己邀众圣同游地府之时，人间变作妲己模样的狐妖青姒也遇到了危机。 　　朝歌城内。 　　青姒面对着铜镜，涂成水红色的指甲轻轻抚摸那张跟妲己一般无二的面容。眉眼痴痴，充满了陶醉。 　　“娘娘真美啊……不想今生有幸能变作娘娘的模样……感觉妖力都被净化增强了呢……” 　　她正陶醉，门外忽然响起三声有节奏的敲击。 　　咚咚咚—— 　　青姒头也不回，学着妲己温柔的声音问，“有何事？” 　　门外的侍女麋回答，“侯爷请巫女到外厅会客。” 　　青姒皱起眉头，恋恋不舍地放下手，端正坐姿。 　　“进来说话。” 　　待侍女走进来，她才温声问，“阿父让我去会什么客？” 　　“是一位宫廷乐师，名为瞽叟。” 　　麋定定看向跪坐着、装扮华美，不同过往的青姒，语声听起来尤为轻快， 　　“据说瞽叟有眼疾，不能看到凡人，却能看到妖气呢！朝歌城内但有妖精，不论做何打扮，都逃不过他的眼。” 　　青姒温柔的神情一僵，缓缓抬起头， 　　“哦，是吗？” 第13章 　　苏护一行是前夜抵达的朝歌，他们在为诸侯设下的驿馆内住下，等待商王帝辛的传唤。 　　而青姒以妲己的身份已经平安度过了十多天了。 　　青姒正跟在瘦小的侍女麋身后，前去面见她名义的父亲，冀州侯苏护。 　　她们穿过铺木的廊道，庭院里衣不蔽体的奴隶们仅于腹前束一窄蔽膝作遮挡，在贵人经过时皆战战兢兢地埋头跪拜，不敢张目窥探。 　　青姒的双手于腹前交叠，面不改色地越过了奴隶。学着妲己行走时的端庄步伐，一步一步，走在坚实平整的地坪上。 　　这种感觉是何等的美好！就好像她真的已经变成了妲己，从被人喊打喊杀的妖狐变成了受人尊重的巫女。 　　她的眼角余光轻描淡化地扫过匍匐在地的奴隶，忍不住微微抬起头，在某种自我陶醉的情致中飘飘欲仙。 　　做妖有什么意思？做妖能被人捧着崇敬才有意思呢。 　　凡人就是如此的蒙昧，辨不清这美丽皮囊下的真实。 　　那所谓瞎了眼能看到妖气的瞽叟，想来也是一样。指望着有特殊的能力能抬高身价罢了。 　　如果他真的那么有本事，又怎么还会是一个区区的乐师呢？ 　　在前方引路的麋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愣愣地回头看着她。 　　青姒对麋露出形似妲己的微笑，尽管这个长得干瘦肤色暗黄的侍女并不符合她的审美。但现在的她不是狐妖，而是有苏氏巫女妲己。不能嫌弃。 　　她温和地问，“怎么不走了？” 　　巫女的红唇似玫瑰鲜红欲滴，还是那般的光彩照人。 　　麋轻轻眨了眨眼，垂眸用睫毛遮住那层薄薄的雾气。恭敬道， 　　“侯爷就在这间屋舍等您。” 　　这么快就到了吗。青姒有些遗憾。 　　她抬头看到麋所指的地方，那高檐下挂着四颗风干的人头。晒成黑褐色的皮紧紧裹住人的颅骨，如风铃在暗沉的阴影中摇晃。好似某种不详。 　　她的心尖不规则地跳动了一下。一瞬间脑海中突然浮过是否要跟妲己说一下这件事的想法。 　　但转瞬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去吧！你的变化之术惟妙惟肖，谁也不能说你不是妲己。等到娘娘归来，从这件事中发现你的能力一定会更加赏识你的！ 　　青姒如此告诉自己，对麋点点头，步伐轻盈地越过她，走进屋内。 　　木门被推开了。 　　从逐渐扩大的缝隙中青姒看到了一脸端肃，不怒而威的苏护，以及另一个形容枯瘦的布衣老者。 　　那老者的眼睛好像蒙着一层白色的翳，诡异而丑陋。 　　青姒很自然的略过了丑陋的老头，对苏护绽开笑颜。才唤出一声，“阿父……” 　　那布衣老头却用手指着她，白色的翳膜蒙上诡异的光，声嘶力竭地大喊，“是妖精！她是妖精！” 　　苏护刷地睁开眼，虎目泛红。 　　“来人，抓住它！” 　　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青姒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就从受人尊重的巫女重新变回了妖精。 　　几十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冀州兵围住她的后方，苏护愤怒地甩出豹尾鞭，将她逼入刀枪斧钺的兵器阵里。 　　被发现了！这群凡人怎能看穿她的法术！ 　　青姒不敢置信，也没脑子去想这些。下意识地化为白狐原身，箭一般腾飞而起。忍住想要杀人的欲望，惊慌逃窜向高墙之外。 　　退到墙角的麋满眼恨意，抄起一把短剑掷向白狐，尖锐的声音传遍整个庭院， 　　“抓妖精——快抓住它——” 　　随着这尖叫声，一道五色神光倏地亮起，青黄赤白黑五色，稳稳拦住了即将要越过高墙的白狐。 　　“嘤嘤……” 　　狐妖砰地摔到地上，感觉到如那泰山一般沉重的威压，它浑身瘫软，用最后的力气捏碎了联络妲己的玉符，发出胆怯的哀鸣。 　　“娘娘救我——” 　　“看来你还有同伙。” 　　五色神光消散，它听到一道极悦耳的男声，眼珠子随之上移。 　　身着翠衣的青年眼尾淡扫朱红，金尊玉贵。 　　他站定在青姒跟前，弯腰捡起了被激发的玉符。眉目雍容， 　　“想要救这只狐狸，明日酉时带冀州侯之女来朝歌城南门交换。” 　　说罢果断捏碎了玉符。 　　* 　　幽冥界，六道轮回下。 　　正同众圣说话的妲己神色微动，但有薄雾遮掩得面容模糊，故而无人察觉那一瞬间的凝滞。 　　她面向众圣，温声细语的继续道出自己的想法， 　　“我的难处想来诸位师兄也看到了。为了三界六道的恒久安稳的运行，我有意面向全洪荒公开招募一批阴差，以缓解地府的困境。” 　　“公开招募……” 　　几个圣人琢磨着这个新颖的词汇，各有所思。 　　通天门人最多，且有那个推算结果吊着心情也最为迫切。 　　没有多思索，大大咧咧地问，“要多少数？” 　　“第一批，暂定三百六十五位。” 　　“可享地府气运？” 　　“入职地府，自然享我地道气运。” 　　“可论跟脚？” 　　“不论。” 　　“可论修为？” 　　“不论。” 　　通天奇了，追问她，“那以什么来论？” 　　妲己微笑答，“能力，和态度。” 　　“这个简单！” 　　通天的星眸晶晶发亮，看妲己的目光宛如遇到知己，大气地一挥手， 　　“三百六十五个我截教全包了！” 　　“不行！” 　　之前任由通天当出头鸟的西方二圣定不住了，匆忙开口打断。 　　准提着急地开口指责道，“后土师妹已经言明是面向全洪荒，你那截教能代表全洪荒吗？” 　　通天理直气壮地狡辩，“吾收弟子时就是面向全洪荒生灵，有缘者皆可入我门下。难道进了截教就不是洪荒生灵了吗？” 　　他说完，又转向妲己，满面欣然，喜滋滋地感叹。 　　“后土师妹收门人的理念与吾真是不谋而合啊！回头当取来仙酿，与道友共醉百年！” 　　百年…… 　　妲己表示她是拒绝的。 　　眼看着准提又要跟通天撕起来，连忙打断，“不论来多少，都是要通过考试的。第一回 只取前三百六十五位。” 　　“考试？” 　　又是一个新词。 　　圣人通晓万物，虽然以前没听过，念头一转就明白了个中含义。 　　老子颔首称赞，“善。后土师妹有大智慧！” 　　元始亦有惊叹，“考试之法早已有之，但如后土师妹这般精准概述可谓大道至简了！” 　　妲己被夸的有点脸热，想说这词不是自己组的，但穿越的事实更不可能告诉他们。也就厚着脸皮当没听到。 　　西方二圣紧着跟上夸了两句，冲着地府的气运也不能让三清抢先拉好了关系。 　　唯独通天的画风总是跟大家不太一致。他自己琢磨了两息，一拍手， 　　“学到了！下回我收徒也得让他们考试！” 　　一向对弟弟乱收徒弟很不满意的元始听到这话，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你能有此心，也算是长进了。” 　　又回答了几句公开招募的时间、职务安排，妲己总算是送走了几个天道圣人。 　　感知到众圣的气息离开幽冥，她也顾不得还在等着自己的巫族阴差们，急忙拿出离开前确保可以同狐妖青姒联系的玉符。 　　白色的玉符闪烁微光，带出两句话—— 　　“看来你还有同伙。” 　　“想要救这只狐狸，明日酉时带冀州侯之女来朝歌城南门交换。” 　　两句话说完，玉符碎成粉末。充分流露出对方的自负与轻慢。 　　看来对方的修为不低，远在青姒之上。 　　这下可麻烦了…… 　　妲己的意念扫过藏在六道轮回中，两日前刚刚融合了一滴祖巫精血的肉身，有了点眉目。 　　沉吟片刻后，妲己先问过马面，然后唤来了原帝江部可掌时空速度的巫族阴差彖吉。 　　悄然吩咐， 　　“你且带上这具肉身，天亮前去殷商朝歌城外轩辕坟……找一只九头雉鸡精和玉石琵琶精……然后——” 第14章 　　在朝歌城南门外三十五里的山林中散落着几间庙宇的断壁残垣，庙宇后有一土丘，名为轩辕坟。 　　上古人皇黄帝，姬姓，居轩辕丘，故又号轩辕氏。 　　黄帝功德圆满后得人族气运而白日飞升，后人为他立一衣冠冢于沫地，即为今日的轩辕坟。 　　这轩辕坟曾经也是香火繁盛之处，但随着岁月流逝，夏商改朝换代，人们也渐渐遗忘了这里。 　　有一日天地动，竟致使荒废的轩辕坟破了个大窟窿，坏了宝地的风水。直至百多年前，被狐妖青姒占为巢穴。 　　青姒住了许多年，搞出一堆狐子狐孙，又收了两个小妖做姐妹，分别是九头雉鸡精胡喜媚跟玉石琵琶精柳琵琶。 　　三者常年在一起，被称为轩辕坟三妖。也是同时接受的女娲娘娘旨意，去惑乱成汤江山。 　　以上，都是妲己从狐妖青姒那里得到的信息。 　　正是子夜时分，一轮残月高悬，星光凄清。幽幽草木，荒废了夜间的轩辕坟。 　　几只调皮的狐影在树丛间跳跃，被正在吞吐月华的大狐狸教训两声，乖乖地往洞窟里去。 　　方要接近洞窟，小狐狸突然发出“嗷嗷嘤嘤”的叫声。 　　“突然冒出来个人？” 　　炼化了喉头横骨的大狐狸重复着小狐狸的话，纷纷停下吞吐月华的修炼跑过去。果然在家门外边看到一个昏迷的少女。 　　那少女穿着件黄色的高领右枉短上衣，素色宽裤，腰身一条褐色宽带束得腰肢极为纤细。青丝半遮住脸庞，却遮不住明艳动人。 　　狐狸们大喜，贪吃的心蠢蠢欲动。 　　“嗷这年头，还有人主动送上门来给狐狸吃的……” 　　“好漂亮的人，跟老祖一样好看！” 　　“别忘了老祖说吃了美女化形会更漂亮，让把美女都留给它……” 　　“可是老祖还没回来啊……要不我们先吃？” 　　“你一只公狐狸，怎么那么嘴馋！” 　　“不听老祖的话，当心另外两位老祖知道了把你赶出轩辕坟！” 　　狐子狐孙们流着口水，交头接耳地议论了半天，也没能达成一致。吵闹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 　　“铮——” 　　就在群狐喧闹不休之时，一道如裂帛般的琵琶声忽而响起，格外的刺耳。 　　“琵琶老祖来了快跑啊！” 　　“啊啊啊好可怕——” 　　小狐狸们捂着耳朵四散而逃。 　　待狐狸们都躲进树丛里，两道灵光方从漆黑的洞穴里飞了出来，落到人族少女旁边。 　　穿着彩衣的九头雉鸡精胡喜媚把捂着耳朵的手放下来，有些不满地看向旁边的琵琶精。 　　“我说琵琶，姐姐在时一再强调不让你弄弦，你怎么还……” 　　那声音轻飘飘的，娇媚入骨，道不出的一股子骚气。 　　“喜媚姐！”素衣的柳琵琶讪讪，拉着胡喜媚的袖口撒娇， 　　“大姐姐不在，你就让我松快一下嘛！” 　　柳琵琶本体为玉石琵琶精，天生爱好弄弦。但不知为何，她奏出来的乐声极为刺耳。用作攻击手段还好，自己人听就伤害性过高了。所以被青姒严令禁止。 　　为了不让喜媚指责自己，琵琶指着地上昏迷的少女惊喜道， 　　“诶，喜媚姐你快看！这儿还真有个人！” 　　喜媚的视线跟着转过去。 　　月华照耀下，见那少女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淡扫扇形的阴影，朱唇不点而赤，衬得肌肤赛雪。好似一颗莹润无暇的珍珠。 　　“啊呀，是个美人！” 　　喜媚的眼睛亮了一亮，之前柔媚入骨的声音这会儿竟然变成了一个低沉的男声，脸庞也有要变化的趋势。 　　“喜媚姐！” 　　琵琶叫了一声，喜媚才止住了变化，维持原样。 　　琵琶轻舒一口气，又欢喜道，“大姐姐不在，这美人要不咱们分着吃了吧！” 　　“轩辕坟偏僻，荒无人烟，怎么会突然冒出个美女？” 　　喜媚擦了擦口水，忍痛拒绝，“不行，我们还是回去吧。等大姐回来再说。” 　　“大姐姐说了，吃漂亮的人才能变漂亮。” 　　琵琶拉着喜媚撒娇，明明说着吃人的话，神态却如小女儿一般娇憨。 　　“人族每天吃的鸡不计其数，我们吃个把人又能怎么样？再说了，我们想要投身商王后宫，魅惑君王，为了女——” 　　“琵琶！不能说的！” 　　喜媚捂住了琵琶的嘴，不让她说出女娲娘娘的名号。 　　琵琶眨眨眼，眼里充满了对变漂亮的渴望。 　　喜媚听了她的话也有些动心。犹豫了一下，终于迟疑地点头。 　　“好吧，那等大姐姐回来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嘴！” 　　“我晓得的啦！” 　　二妖遂卷起一阵妖风，裹挟少女钻进了洞穴内。 　　躲在灌木丛里的狐狸待二妖离开后又探出头，望着空荡荡的洞口，眼泪从嘴角掉下来。 　　“美女的肉……又没有了……” 　　另一只狐狸跳出灌木，蹲在那人族少女刚刚躺过的地方。圆溜溜的狐狸眼里写满了天真， 　　“要不我们就在这里守着，说不定还会有人主动送上来呢！” 　　听到它的话，其他的狐狸都围了过来。 　　“对对！只要我们坚持等，一定会有美女主动送上门给我们吃的！” 　　“守着！守着！” 　　“嘘，安静点……别把人吓跑了！” 　　十来步之外，用空间元素之力隔出一片空间的结界内，牛头听着狐狸们的交谈，对一起来的阴差彖吉道， 　　“诶，你别说，这群小狐狸还挺聪明的，还知道守洞待人。要不咱们随便抓两只狐狸来吃了吧！” 　　妖吃人，巫吃妖。牛头最喜欢吃新鲜的妖精。 　　彖吉鄙视地看了牛头一眼， 　　“它们不听老祖的话，你也不听了？” 　　“那肯定不能啊！” 　　牛头瞬间警醒。摸着自己牛角，充满了不理解， 　　“不是说探探两只妖精的心性就拿她们练手吗？这怎么没动静啊……而且，我好像感应不到娘娘了？” 　　“我也感应不到……嗯，娘娘一定是另有安排，你我安心等着就是！” 　　彖吉对妲己信心满满，殊不知妲己并非是另有安排，而且此刻还慌得一批—— 　　正如牛头所说，她的原定计划是让彖吉把肉身放在轩辕坟的洞口，好探一探青姒那两个姐妹心性，来决定未来要如何对待她们。 　　不出意外的话，在二妖说定要把她带回去分吃了的时候，她就会醒过来，用二妖试试自己刚觉醒的控土之力。 　　但偏偏在妖风卷起她的肉身进入轩辕坟洞穴口的瞬间，出了意外。 　　准备施展控土之力的妲己，连同两只掀起妖风的妖精，三者同时被一股巨大的拉力扯入另一片漆黑的虚空之中。 　　天旋地转。 　　几个呼吸后，漆黑的虚空渐渐亮起淡红的光芒，从中影影绰绰显出一抹狭长的赤影。 　　赤色的蛇尾无声地卷住妲己的细腰。 　　空蒙中响起刻意压低的女声，轻缓而诡谲，一字一顿，透出几分骇人的威吓， 　　“抓，到，你，了——” 　　妲己，“……！！！” 　　有蛇啊啊啊！ 第15章 　　蛇，在绝大多数人看来都是能吓得人尖叫的危险的代表。 　　妲己知道后土的祖巫本体也是人身蛇尾，甚至不久前还借六道轮回显现过后土的形象。 　　知道归知道，妲己还是选择珍惜生命，远离危险。 　　奈何此刻她的下肢已经被跟自己腰一般粗的蛇尾盘住，逃无可逃。 　　妲己的身体发颤，惊恐的目光循着蛇身蜿蜒，正对上一双金色的竖瞳，冰冷戏谑。 　　她头皮一阵发麻，然强行镇定下来，妲己就发现拥有那对竖瞳不是扁扁的蛇脸，而是一张绝艳的芙蓉面。 　　以腰部下为分割，下面是水桶粗，足有二十米长的蛇尾。上面则是个姿态婀娜的美人。 　　如朝霞般层次渐变的红衣裹着婀娜的身段，竖高领，胸前却放肆地勾勒出挺拔的线条。 　　赤红而有光泽的鳞片包裹粗长的蛇躯，将女性的柔媚与蛇的危险杂糅，发挥到极致。 　　蛇女青丝高挽，柳叶眉，樱桃口，俊眉修眼，般般入画。一缕青丝盘在鬓边，眉梢眼尾是道不尽的多情风韵，又兼具了威仪。 　　美得动人心魄，风流蕴藉。 　　妲己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脸好看，却还是头一次看另一个女人的脸看得脸红，失了言语。 　　美艳的蛇女凑近了她，湿润柔腻的手掌搭在她的肩头。那对竖瞳显得冰冷，声音却是缠绵悱恻的。 　　“好妹妹，姐姐等你等了好多年了——” 　　她从哪里多了个姐姐？ 　　妲己努力让自己不要被美色所惑，与对方周旋。 　　“姐姐？” 　　在这片漆黑空间里她感觉不到大地的气息，控土之力不能使用。只好暗自调动可以操纵的地道法则，试图联系到六道轮回。 　　这一调动，妲己就发现了不对。 　　她目前已经接触过两种法则。 　　后土的地道法则，气息厚重幽深，如大地般承载万物。 　　几个圣人的天道法则气息则是苍茫博大，好比乾坤宇宙，广袤无垠。 　　而此刻这片空间中竟还弥漫着另一种法则，部分有点像天道法则苍莽的气息，又混杂着别的。生机勃勃，如春日烧不尽的野草，弱小而坚韧。 　　已知圣人才能用法则之力。洪荒现在仅有天地人三道。那么眼前这人身蛇尾的女人难道—— 　　妲己瞳孔地震，“女娲娘娘？”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呵……” 　　蛇女笑了声，扶在妲己肩膀处的手上移到她的后脑，长臂弯曲，濡湿的手指像游蛇一般滑入妲己的发间。 　　她娇嗔，“以前陪我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娲娲，现在新人胜旧人，叫人家女娲娘娘……” 　　“娲娲……” 　　妲己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 　　偶像幻灭，绕是她一向镇定，这回也破防了。 　　她的大脑空白，口不随心地问出一句， 　　“那，那娘娘叫我什么？” 　　“自然是土土呀。” 　　女娲冰冷的竖瞳贴近了她，隐隐透出些赤色。 　　“哦，现在可以叫妲妲了。” 　　妲己，有苏氏，己姓，名妲。 　　叫妲妲似乎也没毛病……个鬼啊！ 　　问题大了去了好吗！ 　　妲己感觉自己的三观正在碎裂，很勉强拼凑出一点碎片，结结巴巴地表示， 　　“那个，我已转世，前尘旧事都，都不记得了……” 　　“哦？你都不记得了吗？” 　　柔媚的声音低落下来，被那双美目注视着，妲己觉得自己好像个渣男。 　　漆黑空间中，女娲的蛇尾照出微光浮动。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到女娲的脸颊侧冒出几片赤红的鳞片半没入肌肤，赤如血，激发出纯粹的野性，还有淡淡的邪气。 　　妲己专注去看鳞片，没有察觉到女娲的目光也有些变了，仿佛蒙上一层淡淡的红雾，陷入回忆中。 　　“我们在月下交尾……你的尾巴缠着我不放……你都忘了吗？” 　　她感觉到热，一滴晶莹的透明汗珠沿着妲己鬓角轻颤着，游曳到眼睛，濡湿了睫毛。 　　而粉红的蛇信子追上来，舔舐她的脸庞，来来回回，兀自陶醉。 　　好像有哪里变得不对劲了…… 　　妲己嗅到香甜的气息，脑中发蒙。她低下头，看到女娲赤色的蛇尾盘卷着她的腰，她的腿……力度捆得有一些紧，摩擦着，盘悬滑动。 　　隔着衣料，妲己仿佛也能感觉到细密的蛇鳞，一片片光滑微凸的坚硬质感擦过肌肤…… 　　惊悚，可怕，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她的腰部以下在发痒，好像要长出什么来与之回应…… 　　无形的道韵绵绵，原始的香甜气息挑动恶念。 　　妲己吓得紧闭双眼，脑海中却仿若真的看到了女娲描述出的画面—— 　　两条蛇尾，一赤红，一藏青，汇成落日时分最绚丽的色彩，在月下悱恻缠绵。 　　一簇簇月下百合盛放，柔软的花瓣上悬着晶莹的夜露。蛇信收放，交缠诉慕。水红的，烫热的蛇尾互相盘卷着，坠入万丈红尘，鳞片摩擦，搅动荡漾温柔的春波…… 　　如此真实，由不得她不信。 　　妲己闭上眼，心脏砰砰的乱跳。 　　完了完了，前世后土的情债，她这个转世需要负责吗？ 　　按理说地府都继承了，因果也要继承的样子……而且姐姐这么辣……可是连男朋友都没有就谈女朋友是不是不太好啊！ 　　乱七八糟地想着，妲己忽然听到一阵悠远轻忽的琴音。 　　乐声入耳，好似在心里下起了雪，冰凉的雪花渗透，驱散了脑海中的粉红迷雾。 　　妲己一下子惊醒过来，睁开眼，只见女娲身后的黑幕裂开一道口子，光明从缺口处照耀进来。 　　一男子高大俊美。同样是人身蛇尾，藏青色的鳞片整齐排列到腰间，长度却比女娲的要短一些。 　　他手中抱着一把古琴，看着女娲目光尤为专注。认真的说，“妹妹，你又记混了。与你在月下交尾的是我。叫你娲娲的，也是我。” 　　那声音温润，又带了点类似是长辈在哄小孩一般的语气。古怪而宠溺。 　　他顿了顿，眼底划过一丝不已察觉的暗色。但转瞬又恢复温润。 　　只认真的重复，“是我，是伏羲。” 　　“伏羲？呵，哥哥……” 　　女娲的目中恍惚，好似陷入某段不美好的记忆一般皱起脸。 　　然后下一刻，她的手就松开了妲己。眉宇不复之前的妩媚，却有淡淡的歉然， 　　“唉，吓到你了。” 　　妲己：……草！ 　　她想起来了，后土的蛇尾是大地一样的黄色。刚才映入脑海的画面，那蛇尾却是藏青色的。明显是伏羲才对！ 　　上古三皇，天皇伏羲、地皇神农和人皇黄帝。伏羲的妻子也名女娲。 　　在这个世界中，伏羲女娲本来同为先天魔神，且是对兄妹。 　　后来伏羲在巫妖大劫中陨落，神魂投身人族为天皇。女娲为了帮助兄长成道，也跟着做了一世人，与伏羲结为夫妻。 　　真相大白！ 　　妲己摸去额间的热汗，轻轻拍着起伏的胸口，很想骂人。但对上女娲的脸又放弃了。 　　她能怎么办呢？姐姐这么好看这么辣，当然是选择原谅她啊！ 　　所以最终说出口的也就是一句弱弱的控诉，“差一点我就信了。” 　　“信了就信了，姐姐对你负责。” 　　女娲对妲己调皮地笑了笑，目光转向伏羲，却是眉目凛凛，冷哼道， 　　“女人说话，轮得到男人插嘴吗？” 　　“……是我不好。” 　　伏羲低眸应了，又苦笑道， 　　“只是山河社稷图需要的法力太多，我们三个快支撑不住了。” 　　他说着，把黑幕的裂缝又拉开些许，露出另外两位同伴。 　　一男子面容和善，头生双角，手持一株黄穗子。当是地皇神农。 　　另一个气宇轩昂，不怒而威，持一把八面剑。当是黄帝轩辕。 　　神农友好地对妲己笑了笑，没说话。 　　黄帝却信誓旦旦的开口，“男人怎能说不行？二位娘娘继续叙旧，我们能撑住。” 　　看起来很宽厚的神农闻言，沉默地偏了偏手中的穗子。把多承担的压力均摊。 　　压力陡然增强，黄帝猝不及防地被压弯了腰，脸色微变。 　　坚强地再次挺直脊背，他冲着妲己笑得毫无阴霾，热情提议道， 　　“要不二位娘娘下次再约？我可以负责引开伏羲道兄，绝对不让他再来打扰娘娘们的好事！” 　　伏羲的温润表情裂开了。粗长的蛇尾啪地抽了下轩辕，打得对方一个趔趄。才咬牙道， 　　“轩！辕！你要点脸吧！” 　　黄帝“哟”了一声，神情不屑， 　　“蚩尤要脸，他还活着吗？道兄你夺妻子母权的时候也没说要脸啊！” 　　话音落下，女娲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一沉。 　　妲己感觉到风雨欲来的气息，默默摸了把腰间女娲突然间收紧的蛇尾巴，痛苦面具。 　　娘娘冷静！先松开我再打他不迟啊啊啊！ 第16章 　　“轩辕！”伏羲厉喝一声，神态介乎于气愤和难堪之间。 　　看起来很宽厚的神农也开口说人皇，“轩辕老弟，你的话有点多了。” 　　黄帝自觉失言，讪讪道， 　　“是，是，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气氛一时尴尬，所有人的视线余光或有意或无意地落在了女娲这个当事人的身上。 　　关于天皇伏羲的旧事，其实妲己作为后世人也不是很清楚。 　　只知道在伏羲之前，人族都是母系社会，女尊男卑，部落首领本来应该是女人。而由伏羲起，人族男女的地位调转，部落首领也变成了男人。 　　传闻中有说伏羲夺取了母亲的权柄，也有说他夺取了妻子女娲的权柄。 　　按妲己转世来的后世说法来看，母系向父系的转变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必然结果。在这个世界来说，也是人道发展的大势所趋。 　　可是大势不等于人情。就以女娲和伏羲这对兄妹夫妻现在的相处状态还有黄帝的话来看，那一场政权的变革显然不愉快。 　　当然了，不论怎么说，伏羲作为天皇创八卦、造书契等为人族所做出的功绩都是不可磨灭的。 　　女娲这个当事人可以责难他。妲己这个后世子孙却没有资格指摘伏羲。除非—— 　　妲己光明正大地看向女娲，目光坚决。 　　如果女娲娘娘要她帮腔，她一定站姐姐！ 　　女娲迎上妲己的眼，仿佛能听到她的心声，弯了弯嘴角，感叹，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转眸看向黄帝，她轻描淡化道， 　　“都是些陈年旧事，不值一提。我在洪荒待不了多久，你们有什么话就快点说罢。” 　　说罢，女娲随意地挥袖。漆黑的空间转瞬被如绘卷般半虚半实的风景取代。 　　天空犹如云镜，映入女娲、妲己和三位人皇的身影。 　　这奇特而美丽的风景让妲己目光流连，她却忽然记起来自己被卷进此空间前的轩辕坟二妖。 　　那胡喜媚和柳琵琶也进来了吗？ 　　这个念头刚刚生发，一个巴掌大的半透明清□□泡就飘到了妲己跟前。 　　她伸出手，小小的气泡自觉栖在她的指尖上，可以看到里面有两个缩成拇指大的人，正是她刚才想到的喜媚和柳琵琶。 　　好生神异！ 　　神农注意到妲己的动作，解释道，“吾等现在身处于女娲的法宝山河社稷图中。内有四象变化，无穷之妙，所思即可显象其中。在这里说话，天道圣人也不可探测。” 　　所思即可显现。想来这两只妖精是跟她一起被拉进来，然后被女娲封在了气泡里。 　　“能把你拉到这山河社稷图里来，多亏了你当初给我的一滴精血。若非你体内的后土精血，我也找不到你。” 　　女娲执起妲己的手，把一滴浑圆的被灵力包裹起来的祖巫精血放到她掌心，笑得明媚。 　　“现在又可以物归原主了！” 　　血脉中的涌动告诉妲己，女娲给她的是一滴后土的祖巫精血，跟她上次用的相同。 　　巫族的力量之源即为血脉。后来的巫咒也多以血液激发。 　　妲己现在的肉身融合了一滴祖巫精血，会被女娲手中的另一滴牵引而来也就说得通了。 　　妲己转念一想，不禁庆幸有这个能力和基础条件的是女娲。如果换成其他对她有恶意的存在，要害她也易如反掌。 　　看来另外几滴祖巫精血，也要尽快得到才安全…… 　　“谢过女娲姐姐。” 　　妲己没有做多的推辞，坦然收下祖巫精血，在心里记下恩情。 　　她相当自然地切换了对女娲的称呼，又问三皇， 　　“不知三位人皇陛下召唤我来有何事相商？” 　　一直看着女娲神情微微黯然的伏羲挪开目光，轻叹了声，问妲己， 　　“娘娘可知封神大劫？” 　　“听说过，但了解不多。” 　　妲己仅从通天那里知道，这一次封神大劫应劫的是仙道，以商周的朝代更替为时限，天下修士尽在劫中。 　　通天算得截教弟子百不存一，三清亦会被影响。难道这三位人皇也算到了什么吗？ 　　她心平气和地等待着。很快，神农的话就印证了她的猜测。 　　“娘娘今生转世为人族，我们也不隐瞒您了。” 　　神农与黄帝伏羲对视一眼，二者同时动手，投出了自己的证道之宝。 　　河图演化伏羲的先天八卦为中心，神农的金穗划出一道无形的气运，如江流汇于虚空中成了绘卷。而黄帝的轩辕剑则如春秋之笔在绘卷上刻画游走，绘出人族至今的历史—— 　　她看到女娲于不周山抟土造人，燧人氏钻木取火为弱小的人族点亮火种。 　　后有巫妖大肆屠戮人族炼制法器，女娲与妖族断绝退居混沌外，人族在夹缝中艰难求生。 　　然后太上老子传下金丹大道，为人教之主。天地间便有了人族修士的存在。人族崛起。 　　再经过三皇五帝，人道逐渐繁荣昌。又有仓颉造字，人族有了自己的历史文化，人道绘卷自此而生。 　　妲己从女娲造人，一直看到商朝取代夏朝的现在，忍不住心潮澎湃，为先辈的拼搏自强不息而震撼不已。 　　生而为人，她很骄傲。 　　让她骄傲的人道绘卷在商王帝辛的画像处戛然而止。 　　“此乃人道绘卷，吾等三皇证道后出现，一直保存在我们手中。” 　　黄帝站在帝辛的虚像旁边，一改之前的轻佻随性，神情凝重。 　　“在昊天请出封神榜前，人道绘卷后面本可以无限延长，但在封神榜出现以后，这绘卷就中止了。” 　　妲己皱起眉头，不解， 　　“中止了代表什么？” 　　伏羲沉声道， 　　“我以河图洛书推演，得出结论，商王帝辛或许会是最后一位人皇。” 　　“这是人道绘卷在向吾等示警。” 　　黄帝眯了眯眼，眉宇间威仪庄重，好似开锋的宝剑，锐利逼人。 　　“商朝不能覆灭，至少在新的人皇出现之前，还不能灭……” 　　*** 　　从山河社稷图里被扔出来，妲己仰躺在地上，闭着眼，觉得格外的心累。 　　在她以为自己会一辈子简简单单做个受人尊敬的巫女时，她成了战俘，被送去朝歌生死不明。 　　在她以为自己会成为宫妃艰难求生之时，狐妖夺舍让她觉醒了前尘，继承地府。 　　在她把地道当成自己的责任，准备专心专意好好经营地府的时候，要管的又多了个人道未来…… 　　按照黄帝的原话，他们证道后不能直接插手人道之事。 　　正好后土娘娘转世为人，他们非常相信娘娘的人品和眼光。希望她能帮忙选出一位英明的新人皇。 　　实在找不到自己取而代之也可以——只要她愿意舍弃地道。 　　听听！这说的叫人话吗！她难道能舍弃自家产业跑去别家做行政总监？ 　　她只想平平安安地活着而已，为什么生活总要给她找那么多刺激？ 　　肩膀上挑着那么重的担子，会折寿的吧！ 　　虽然现在看起来可以长生不死了，但是活也要有质量的活着啊……要说撒手不管？似乎也不忍心啊…… 　　在妲己瘫着颓废之时，两只被她波及去山河社稷图走了一遭的妖精也醒了过来。 　　“我们怎么到里面来了？” 　　不同于妲己，二妖对自己的经历是没有任何印象的，记忆还停留在进洞的时候。 　　“好像突然睡过去了？” 　　柳琵琶茫然的眼光转到地上躺平的妲己，瞬间忘记了无故昏迷的事。 　　“别想那么多了喜媚姐，咱们先把这个美人吃了吧，万一她死了，效果就没那么好了！” 　　妲己，“……” 　　心好累，感觉又要折寿了。 　　喜媚警惕地放出灵识探测四周，一边谨慎地回答柳琵琶， 　　“先剥皮再吃肉，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好！” 　　柳琵琶对潜在的危险没有任何感觉，高高兴兴地扑向地上的妲己，五指成刃，准备剥皮。 　　迈出一步，她脚下却好像踩滑了什么，竟无法着地一般，啪叽摔倒了。 　　“你怎么搞的。” 　　喜媚过来扶柳琵琶，才拉着她的手臂扶起到一半，竟也脚下一滑，拽着琵琶再次摔跤。 　　柳琵琶歪着笑起来，“姐姐，你怎么也这么不小心。” 　　“我……不应该啊……” 　　谨慎的雉鸡精看看脚下的土壤，神识也查了一圈，并无任何不妥。 　　“真是怪了……” 　　喜媚谨慎地跟琵琶相互搀扶着笑起来，不等站稳，又双双到底。 　　这一回，两只妖精都懵了。 　　摔一次是不小心，两次是不小心，三次四次，肯定就不是她们的问题了。 　　唯有躺了半天的妲己知道原因。 　　被动技能：大地之母。 　　所有在陆地上试图伤害大地之母的生灵都会受到大地的排斥，遭遇不仅限于摔跤地裂等。 　　她轻抚身下干燥的土壤，为大地的懂事乖巧深深地感动。 　　算了，累是累了点，总归还是活着的好。 　　下次有机会找太上老子学一学金丹大道吧，巫族单修肉身好像不太够的样子，内外兼修才能活得长久而有质量啊—— 　　妲己又重新有了动力。 　　于是摔懵的二妖就看到那个昏迷的少女突然醒来，撑起身体，望着她们笑得温柔而包容。那种从灵魂深处散发出的神圣光辉，仿佛能够净化她们那颗贪婪的心。 　　她温柔地说，“交出内丹诚心忏悔，认我为主，本座可保尔等延年益寿，将功折罪，抵消过往所造罪孽。” 　　二妖，“……” 　　琵琶精喃喃，“是她疯了，还是我听错了？我们到底谁是妖精？” 第17章 　　妲己的神情太过平静，配上她笃定的言语，很轻易地给二妖营造出一种大佬的气势。 　　“她莫非是个大能？” 　　喜媚的一双眼睛转动，多了几分谨慎。 　　琵琶就大胆的多，直言试探， 　　“你身上一点灵气也没有，骗谁呢！” 　　妲己不答，从地上爬起来，慢吞吞解释道， 　　“我的确未曾修炼，也没有灵气。但想要拿下你们，应该不算太难。” 　　那温柔的语声听不出一丝挑衅，跟内容里的火药味截然相反。 　　喜媚尚且还有几分谨慎，琵琶则被妲己的言语激怒，恼怒地发出一声尖叫，五指成爪，卷起一道妖风扑向妲己。 　　琵琶的速度相对于人来说极快，但在融合了祖巫精血的妲己眼中却能够清晰地捕捉她的行动轨迹，从而及时做出反应。 　　一根半人高的土刺骤然突出地面，刺向柳琵琶。 　　因为是第一次用控土之力，妲己还有些生疏。故而土刺只有一根，速度也不算快。 　　“就这？” 　　柳琵琶嗤笑了声，身子一歪，轻巧地躲过。 　　“人族没有灵力，却能控土……” 　　喜媚也看出了些门道，对琵琶肯定道，“她是巫人的后代！” 　　巫人，即为上古巫族跟人族的后代。 　　巫族没有元神，不能修炼灵力但肉身强悍。人族身体孱弱却是先天道体，可以修炼。 　　而巫族跟人族的后代肉身远不如纯粹的巫族，却胜在可以修炼，而且能继承部分巫族掌控元素的能力。所以诞生了许多巫人后裔。 　　但巫族的能力与血脉的纯粹程度有关，经过一代代跟人族血脉的稀释，他们的体质和对元素的掌控之力也渐弱了，跟普通人族一样。 　　“巫族在北俱芦洲几千年没出来过，这个巫人也只有这点本事了。” 　　至于妲己刚才表现出的气势，二妖也自动理解成她是在装腔作势。 　　喜媚刚才有多谨慎，自觉发现真相后就有多愤怒。当即变成九头雉鸡精的原形，九个头一起叫嚣， 　　“竟敢骗我！我要把你撕成九份！” 　　琵琶一听，立马提出反对意见， 　　“那不行！喜媚姐你九个头，还没算我的呢，要十份！” 　　被看作食材瓜分的妲己，“……” 　　难道不是应该先对半分，再让喜媚的九个头分她自己那一半吗？这个琵琶精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打住！ 　　妲己及时拉回了自己跑偏的思维，面上一派淡然。 　　在二妖再度袭来时，一边给她们送出两根土刺，一边与脚下的地面，施展出遁地之术。 　　雉鸡精扑了个空。眼见妲己嗖地遁入地下，不由得大为震惊，九面相觑。 　　“现在的巫人还能用土遁？”一只男低音的鸡头开口。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一只女高音的鸡头开始咯咯尖叫。 　　“巫族血脉有那么厉害吗？” 　　“赶紧追啊！到嘴的肉都跑了还吵什么！” 　　“说得好像你会遁地一样，傻鸡……哎哟！你敢啄我！你以为我不敢啄你吗！” 　　九个头，九种不同的声音当场吵了起来，菜鸡互啄。撕得不可开交。 　　把刚刚用遁地术从另一头出来的妲己看得瞠目结舌，差点忘记了表情管理。 　　“这……” 　　这一只鸡精就可以组成一支合唱团了！ 　　琵琶一脸意料之内的痛苦，痛苦中又好似夹杂了几许兴奋。 　　连着喊了几声“别吵了姐姐“你们不要再吵了”，无果。没有鸡头愿意理她。 　　琵琶遂取出一把青白相间的玉石琵琶斜抱在怀，喃喃自语道，“大姐姐说了，这个时候，可以弹琴！” 　　话说完，她的手指已然拨动了琴弦。 　　一段“慷慨激昂”的乐声如雷霆乍起，顷刻间迸发。 　　喜媚的九个头同时瞪眼，惊呼“不要”，却也来不及了。 　　雉鸡精的九个头痛苦地扭做一团，用极快的速度达成一致，推出一个头变成人形的喜媚，来代其他八个头受罪。 　　妲己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琵琶的乐声。 　　那声音入耳，就像是一把钝得生锈的大刀在来回地切她的脑袋，带来无与伦比的精神伤害。怎是一个不堪入耳能够形容？ 　　“够了！” 　　本来还想多实验一下自己能力的妲己忍无可忍。 　　下一刻，琵琶和喜媚站立的那块地面好似融化的雪水，蓦然下陷了一块。 　　干燥凝实的土壤变成了泥泞的沼泽，将琵琶困在其中，仅留两个头颅在面上。 　　二妖能够感觉到脚下土壤的变化，却不能逃脱，好像有一股奇特的吸力黏着她们，吸干了她们的法力。让她们不得不向下陷落。 　　音乐声，自然就戛然而止了。 　　“她她她……巫人现在还有这么厉害吗！” 　　“娘娘饶命！我等愿降！” 　　琵琶还在震惊，喜媚已经改口求饶。 　　“喜媚姐！”柳琵琶极不情愿，“她可是个凡人！” 　　妲己忍住想要揉耳朵的不庄重举动，道，“青姒已认我为主。” 　　“娘娘早说大姐姐已经认您为主，我们就直接纳头拜了，哪里敢跟主人动手呢。” 　　琵琶乖巧地眨着眼睛，之前的不情愿在妲己拿出狐妖青姒当初认她为主时留下的妖文契书后烟消云散。 　　喜媚没有变回原型，但原本的一个头后面却多出了八个长脖子。九头九面，性别样貌各不一样，一起向妲己抛媚眼，讨好卖乖。 　　“娘娘喜欢哪张脸，喜媚以后就用那个样子。” 　　其他的头，“娘娘选我！我最好看！” 　　“放屁，最好看的是我！” 　　琵琶则觍着脸笑，再次摸出了本体变化的玉石琵琶，“娘娘我给你弹个曲儿吧！” 　　妲己，“……” 　　不愧是姐妹，适应程度跟要向她自荐枕席的青姒一样好。这么快就开始争宠了。 　　她摇了摇头，无情地拒绝了二妖。温声道， 　　“我来找你们，并非无缘无故，是有事需要你们帮忙。” 　　“娘娘请吩咐！” 　　妲己走到洞窟口，见东方已经发白，红霞渐起，不禁微微皱眉。 　　“时候不早，直接随我走吧。” 　　“去哪里？”二妖不解。 　　妲己转头，微笑，“去用我去换你们姐姐回来。” 　　“哈？？？” 　　* 　　朝歌城，南门。 　　作为南门的守将，孔宣平素声名不显，除了无意中结识的乐师瞽叟，朝中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他的本事。 　　但在他答应瞽叟帮苏护捉妖以后，他的清净就不复存在了。 　　“孔将军，您真的抓了一只狐狸精？” 　　“让我们看看吧孔将军，我长这么大还没看到过狐狸精呢。” 　　“狐狸精漂亮吗？听说妖精都吃人心！” 　　几个听说了昨日孔宣捉妖的南门城卫围着他，试图八卦狐狸精的存在。 　　孔宣摇头拒绝，“并非我不愿意让你们看，但狐妖精通魅惑之术，你们没有修为，恐怕看过一次就难以走出狐妖的魅惑了。” 　　城卫瑟缩了一下，又仗着胆子，“有将军您在，我们不怕！” 　　孔宣正要再说话，忽然察觉到什么一般，凤目直直看着城门外半空的方向，做了个静止的动作。 　　“你们不是想看妖精吗？妖精来了。” 　　刚才还吵着要看狐狸精的城卫顿时噤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妖精？” 　　“孔，孔将军莫要吓唬我们……” 　　孔宣不答。 　　众人便眼看着城门口飞沙走石，一道人打扮的女冠乘风而来，须臾间站在了南门前。 　　“敢问几位将军，这朝歌城里，前日可是捉了一只狐妖吗？” 　　孔宣凤目中的五色光一闪而过，神色淡淡。 　　“时辰未到，你来早了。” 第18章 　　那女冠打扮的仙子正是是玉石琵琶精柳琵琶。只因雉鸡精胆子小，不敢单独来见孔宣，妲己遂让琵琶先来试探。 　　听到孔宣的话，琵琶装模作样地愣了一愣。 　　心知肚明孔宣所说的“时间没到”“来早了”是指他捉住狐妖时定下的日暮换人之约，面上却笑着道， 　　“这位将军想是误会了，贫道并非山野精怪，实乃是受了我家娘娘之令送冀州侯之女寻亲的。” 　　孔宣目光冷淡地看着琵琶，好似已经看穿了她的全部心思，不为所动。问， 　　“妲己何在？” 　　周遭的一切都看似如常，只有琵琶能感觉到她的气机已经被全然锁定，好像陷入泥沼，逃无可逃。 　　琵琶一时花容失色，不明白怎么现在隐藏的大能这么多。连一个守门的都如此厉害？ 　　“这位将军……” 　　她声音发颤，鼓作勇气，“我虽修为低微，但我家娘娘却不是好欺的。” 　　“哦？那就让你家娘娘来吧。” 　　孔宣随意地点头，凤目泠泠，自有一股尊贵傲然之气，不同于凡俗。 　　就在这朝歌城南门地下一丈内，单独开辟了一方小小的空间，容纳着两个人。 　　正是妲己和雉鸡精喜媚。 　　“这位孔将军到底是什么来历？你们就住在朝歌城外，难道没有听说过他？” 　　妲己早在让琵琶来之前就借土遁探清了情况，但对孔宣的跟脚还是存在许多不解。 　　喜媚苦思冥想后，还是一脸茫然，“没有听说过孔宣这号人物啊！这大商名声最响亮的就是太师闻仲，他是截教三代弟子，我们山野妖精都不敢招惹……这孔宣，真的没听说过。” 　　妲己从喜媚这里也得不到太多信息，但听琵琶情况不妙，也不再拖延。对喜媚说， 　　“上去吧。你别忘了我教你的话。” 　　“嗯嗯。” 　　* 　　南城门外尘土飞扬，众守将眼前又平地多了两个女人。 　　一个是形容娇媚的女冠，一个是贵族打扮的少女。 　　前者姿色虽然上佳，但也不算罕见。待看清了后者，却是让众城卫都看呆了去。 　　见那女子穿着一件黄裳，肌肤细腻，骨肉匀亭。修眉下的一对妙目微微含笑，温暖柔和，五官精致秀美，明眸善睐。 　　她的美不在表皮，而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见之亲切动人。 　　阳光照耀得尘土如有金子般的光泽，四散寥落。少女却好似月夜下一颗璀璨的明珠，温柔而静美，散发出月华般神圣的光辉，生不出丝毫亵渎之意。 　　莫说凡俗的守卫，就是孔宣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昨日捉狐妖时，也看到过狐妖变成的妲己。 　　那青姒乃九尾天狐，媚态娇软，但孔宣不以为意。 　　本以为九尾狐已是天赋异禀，没想到同样的面貌，真人却是截然不一样的风采，端庄清丽令人挪不开眼。倒比妖精更为惊艳了。 　　孔宣到底修为高深，转眼就恢复常态，微微皱眉。 　　之前琵琶乘风而至，他老远就有了察觉。这一回却是等到妲己跟喜媚快出来他才发现。 　　他一眼看穿了雉鸡精的跟脚修为，不免暗自狐疑， 　　“这点修为，也能施展土遁之术瞒过我……莫非真有什么门道？” 　　孔宣却不知道，喜媚虽然有法力，但并不通晓遁地之术。明面上是喜媚带妲己冒出来，实则是妲己带着喜媚出来。 　　妲己适时显露出些许急切，又克制着自己的模样，对孔宣道， 　　“我是冀州侯苏护之女妲己，敢问这位将军可曾见过我阿父么？” 　　她说话的字句间断节韵有致，别有一种优雅的韵律感，胜过琴音的悦耳。 　　孔宣已经看出妲己只是个凡人，绕是他性情高傲，此刻也忍不住心生遗憾。 　　这样的美人却是商王的俘虏，日后或许还要成为人王后宫的一员。想来真好比明珠蒙尘，令人惋惜。 　　心下的想法面上不露，孔宣转头吩咐手下一城卫， 　　“去请冀州侯来，告诉他王姬已归，速来南城门。” 　　那小兵恍如梦醒，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妲己，领命离去。 　　妲己温声感激，“多谢将军。” 　　说着话，她也不禁为孔宣的美色而惊叹。 　　如果说她的美是胜在气质，难道孔宣的容颜就完全是胜在精致。 　　粗笨的甲胄遮不住男人俊美脱俗的五官。这孔将军就好似黑白世界里落了一道彩虹。有他所在，其他的人事物都要逊色三分。 　　尤以眼尾一缕朱红淡扫风华，入尘而出尘，美得雌雄莫辨。而眉宇间的英气又不会让人错认他的性别。 　　妲己少有用美来形容男人，但孔宣确实是美得风华无双。很难相信，他竟然会仅仅是朝歌城的守城将。 　　喜媚开始按照妲己教的流程那样埋怨琵琶， 　　“你这妮子跑得那么快，万一丢了贵人，看娘娘不骂你。” 　　她们出现，琵琶的压力一下子减轻了。白着脸乖巧应声配合演戏。 　　听到这话，孔宣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冠打扮的妖精，语声淡淡。 　　“九尾狐理精，玉石琵琶精，九头雉鸡精，我记得是一窝的妖精。上次看到尔等还在轩辕坟，你们何时多了个主人？” 　　被他一语道破真身，二妖都有些慌了，说不出话来。 　　妲己似有几分惊讶的模样接过话，“可这二位仙子是有主人的啊！便是那位娘娘救了我。” 　　孔宣的目光转到妲己身上。 　　妲己面不改色，神情没有丝毫的不妥，做出回想的模样，欢喜道， 　　“那位娘娘很是和蔼，临走前，还送给我一只葫芦呢。” 　　说着，她怕孔宣不相信一般，拿出个灵气四溢的青玉酒葫芦来。 　　不用怀疑，这就是通天送给她的那一只。而妲己口中的娘娘就是后土娘娘，某种程度上讲算是她自己。 　　妲己也不想这么搞。但问题是她想要取信于孔宣，救出青姒，就必须拿点真东西出来对应那个编造出来但也不算虚假的娘娘。 　　而地府现在是真的穷，没有跟仙道沾边的东西。要拿出个什么来，阴气满满，随便谁就能猜到是地府来的。 　　她最大的秘密就是妲己跟后土的关系。女娲娘娘不掺和人间事，知道便罢了，其他人务必要瞒住。 　　这一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妲己赌的就是孔宣不可能跟通天圣人关系亲密。 　　想想通天的徒孙是商朝的太师，圣人亲传弟子还不至于沦落到守门的地步。糊弄他一下应该没问题。 　　而且糊弄孔宣也只是顺带。她主要想借仙人青睐之言，在纣王那里给自己加一重保障。 　　毕竟商人重祭祀，世人普遍崇拜神仙，若能借仙人之言，不做后妃自然是最好的。 　　孔宣接过酒葫芦，头一次惊讶 　　之色显露在脸上。 　　“先天之物？这炼制手法……是道门正统？” 　　他判定出葫芦的价值出处，不觉皱起眉头。 　　轩辕坟三妖拿不出这样的东西。他上回也只是随意一瞥，对三妖不怎么在意，难道她们真的被道门哪个女仙看上了？ 　　可若真是如此，那狐妖为何会跑去害妲己呢？ 　　仿佛是猜到孔宣的疑惑，妲己随即给出解答， 　　“那位娘娘还说狐妖青姒不肯随她苦修，竟然起了歪心思，想混入人王后宫遮掩。” 　　“也算是她还记得娘娘的禁忌，没有害我性命。” 　　妲己说得煞有介事，眉眼流露出几分庆幸，又指喜媚和琵琶， 　　“所以娘娘才让这二位仙子送我回来，顺便把狐妖带回去受罚呢。” 　　喜媚和琵琶连连点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只因她们不知孔宣的修为深浅，跟脚来历。想要用妲己换青姒，又怕孔宣连喜媚琵琶一起杀了。为了保护三妖性命，妲己才编出了这么一段。 　　“如此……” 　　孔宣也不知是信了没信，沉吟了片刻，挥手划出一道五色神光，放出昏厥状态的九尾白狐。 　　道，“既然王姬已经安然无恙，你们就带它走吧。” 　　妲己暗暗松一口气。正要让二妖带青姒离去，不想天上忽然又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好厉害的五色神光！” 　　随着这声赞叹，一个女仙从天而降。 　　她一袭金裙如烈火，身量高挑，容光明媚。眼中却透出有浓浓的战意。 　　“吾乃截教金灵圣母，这位道友莫非就是凤族孔宣？” 　　孔宣往前一步，眉目朗朗，“正是孔宣。” 　　他开口应下了身份，同时抬手准备把酒葫芦还给妲己。免得被误会。 　　不想酒葫芦刚刚递过去，却引起了新出现那金灵圣母的注意。 　　“这只葫芦——” 　　金灵圣母眼里的战意瞬间被惊奇取代。 　　妲己听到金灵介绍自己是截教的时候心就猛地一颤，这会儿更是涌现出某种不详的感觉。 　　接过酒葫芦的手往回缩了缩，故作镇定， 　　“这位仙子……” 　　“跟老师的一样呀！” 　　她的话还没说完，兴奋的金灵圣母声音陡然拔高，直接压过了妲己。 　　妲己眼皮直跳，回忆起上回要闪亮登场时被通天抢话的经历，已经想跑了。 　　“要不我就先……” 　　然而告辞的话还没说出口，金灵却比她还要快地从怀中拿出一块青色玉符。 　　玉符……玉符！！！ 　　妲己惊呼，“仙子且慢！” 　　话说出口，金灵已经划出一片云镜光幕罩住抱着酒葫芦的妲己。然后兴高采烈地对那边喊道， 　　“老师老师！你看这葫芦是不是跟你喝酒的那个一样？” 　　虚空中，镜光通透。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半虚半实的云镜中。 　　红衣圣人墨发披散，一只手里握着个同款的青玉酒葫芦，另一只手撑着头，侧卧云床上。 　　“唔？什么葫芦？” 　　几缕青丝斜遮了星眸半睐，青年似醉非醉，好一副风流不羁之态。 　　不是那上清圣人，截教教主通天又是谁？ 　　抱着酒葫芦跟通天面对面视频的妲己瞳孔地震，心如死灰。 　　咱就是说，为什么你们截教的玉符这么高级还能搞视频？随便说说话不够了吗！ 第19章 　　红衣圣人醉眼朦胧，醺然的目光落在妲己的脸上，眉梢微扬。笑道， 　　“哟，这丫头看着倒是面熟——” 　　妲己跟云镜那头的通天对视的一眼间，整个人都麻了。 　　她表面还算镇定，脑海中已经模拟了千百种掉马后的应对说辞。 　　怎么办怎么办！真要被发现了她是认还是不认呢？反正通天也没见过孟婆的脸，要不就说是她捡的？ 　　妲己心中千回百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不想那通天话锋一转，带着几分醉意，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 　　“难道又是吾什么时候收的徒弟？” 　　金灵圣母原本对自己的新发现表现得异常兴奋，却没想到自家老师的关注点跟她完全不一样。 　　两句话下来，她也成功被通天的话带跑偏忘记了酒葫芦的事。上下打量妲己一眼，当即否认， 　　“不会，她身上一点灵气都没有。肯定不是我教中人。” 　　全洪荒都知道通天教主广收门徒不拘于跟脚。每回开坛讲道都说“有缘来听道者皆为我门下”。 　　但仔细想想，通天的道场在东海仙岛上，普通的凡人走兽哪里到得了？都是有些修为，又恰逢机缘的，才有那个福气。 　　妲己虽然觉醒了巫族血脉，但全身没有一点法力。粗略一看就是个凡人。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肯定不是截教的弟子。 　　云镜中的通天好像是听到金灵的话，又看一眼妲己，随意答复道， 　　“不是吗？那收了便是。这丫头长得面熟，肯定与我有缘……” 　　妲己，“？？？” 　　等等，好像还有转机？ 　　她默默放下抓着酒葫芦的手，不动声色地往袖中藏了藏，面上则做出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茫然样子。 　　轻声问旁边的孔宣，“他们是在说我吗？” 　　孔宣的目光转向妲己。 　　少女轻抿粉唇，澄净的眼中倒映孔宣的模样。她的姿态依旧端庄典雅，却藏不住些许的无措。显然是被这一番变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了。 　　没有梨花带雨，那种故作镇定之下不经意的柔弱却莫名地更激起了他心中的柔软。 　　孔宣看出了妲己的紧张，示意她先不要说话。然后自己斜出一步，挡在妲己面前，拱手施礼。 　　“凤族孔宣拜见通天圣人。” 　　“孔宣又是谁？” 　　通天似乎是喝了不少，他扶了扶额，醉意迷离， 　　“啧，徒弟太多，都不记得了……凤族孔宣，这五彩的毛怎么看都是孔雀啊……” 　　被一语道破跟脚，孔宣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顿了一顿，才调整好心态，略有几分无奈地说道，“圣人慧眼。” 　　已经退到孔宣身后的妲己又默默退了几步，确保自己不会出现在视频的范围里。 　　心里暗道怪不得孔宣长得那么好看，原来是只公孔雀，这就难怪了。 　　“原来是元凤之子。” 　　云镜中的圣人大概是用法力化解了醉意，之前有些沙哑的声色恢复清朗，也想起来了孔宣的身份。 　　“善。本圣记得元凤陨落之时，你还未化形，如今却已经是大罗金仙了。元凤若还在，当无憾矣。” 　　通天看着孔宣目露赞许，又好奇地问， 　　“看你的打扮，莫非是做了人王的臣子？” 　　“是。”孔宣看起来冷傲，对通天却颇为恭敬。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你为凤凰之子，却是与商有几分缘法。”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玄鸟即为凤凰，是商的象征，与商有气运牵扯。孔宣是凤祖之子，为了凤族气运做殷商的臣子也就可以理解了。 　　孔宣低低应了声，拱手感激道，“圣人昔日救命之恩，孔宣永不敢忘。” 　　“算不得什么。” 　　通天哑然失笑，摆了摆手，却又看着孔宣，微微皱眉。 　　“说到缘法，你与西……” 　　他说了四个字，又停住了。面对孔宣疑惑的眼神摇了摇头，只道， 　　“天机不可泄露。这枚玉符就留给你，日后若遇到难处，可寻本圣。” 　　话说完，云光镜像便消失了。原本握在金灵手中的玉符则化作一道流光，飞入孔宣手中。 　　旁边金灵圣母垮下脸，哀叫，“老师怎么这样！我也就一枚亲传弟子的玉符啊！” 　　拿着玉符的孔宣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歉意地看着金灵。 　　“算了算了，老师就这样。我回头找大师兄说点好话，再领一枚就是了。” 　　金灵圣母挥挥手，看着孔宣眼中亮起充满战意的亮光， 　　“你的五色神光很是厉害，要不你陪我打一架，这玉符就算我送你了？” 　　金灵圣母乃是通天座下四个亲传弟子之一，生性好战。她来朝歌本是为了找自己徒儿，也就是太师闻仲。 　　没成想刚到这边却被孔宣放出狐妖时的五色神光吸引，激起了战意。进而又恰巧看到妲己的酒葫芦，生出一番波折。 　　这会儿能有理由名正言顺地约战，她自然不会错漏，果断开口。 　　“好。” 　　孔宣知道亲传弟子的玉符有多么珍贵，感念通天的善意包容，也不推辞。 　　让金灵稍等片刻，孔宣对妲己点了点头，又让早先被妖精吓得退到城门口的城卫去帮自己告了假。就同金灵一同飞远了。 　　妲己目送着一彩一金两道光芒飞远，虽然也挺想去围观斗法，但想想自己马甲的安全性，还是作罢。 　　不多时，苏护闻讯来到了南城门。父女相见，苏护激动得差点没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哭出来。 　　确定了妲己无碍后，苏护谢过了明面上护送妲己回来的喜媚、琵琶二妖，又说等孔宣归来必须再来答谢。 　　妲己示意琵琶喜媚先带昏迷的青姒回轩辕坟等候传唤，自己则跟着苏护回到驿馆。 　　回驿馆的路上，妲己安慰着自责没有保护好女儿的苏护，也觉得自己那时的布置太匆忙太欠考虑。 　　她心中愧疚，但地道之事又不是苏护这个凡人能够插入的，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危险。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但在回到驿馆的房间后，妲己见苏护的情绪好转，有点好奇地问， 　　“阿父是怎么认出那狐妖不是孩儿的？” 　　“那妖精哪里能跟吾女比。莫说为父，就是平素跟着你的侍女护卫多看看也都能认得出。只是前些时日在路上，才疏忽大意了。让吾儿多受了几天苦。” 　　说到这里，苏护又是自豪又是自责。抓着妲己说， 　　“我已经让瞽叟住到驿馆，每日盯着。保管不给妖精再来害吾儿的机会！” 　　妲己感动于苏护的用心，少不了又安慰几句。然后有意地露出几分疲惫之色。 　　苏护遂让忠心的侍女麋陪伴妲己休息，自己离开了女儿的房间。有那两次前车之鉴，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让妲己独处了的。 　　妲己无奈之余，只好躲到床上。把纱帘放下，制造出一个独处的环境。 　　然后又悄悄给三妖传了训，闭上眼做出睡觉的样子。 　　人间的妲己闭上了眼，好似沉睡。六道轮回下照旧熬汤的孟婆却停下了动作，目光从空蒙转为清明。 　　“娘娘！” 　　守在六道轮回边的马面头一个发现了妲己的回归，兴奋不已。 　　妲己问道，“我离开的时候，地府可有什么事发生？” 　　之前妲己怕自己收服喜媚琵琶会翻车，故而让牛头跟彖吉跟自己一起去。机灵些的马面则被她留在地府。 　　“没有。除了大家都太激动了，等着想跟娘娘说话没什么心思干活儿之外，一切正常。” 　　大概是怕妲己不高兴，马面又赶紧补充一句，“但是那些活儿大家都干了上万年了，闭着眼睛都不会错。娘娘放心。” 　　妲己笑了笑，表示理解。温声吩咐马面， 　　“我知道了，往后日子还长着，自然有机会的。你现在先代我去请酆都大帝和几个大巫明晚来六道轮回处，我有要事与他们相商。” 　　马面领命离去。 　　留下妲己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方才走到六道轮回处，借地道之力将神念锁定在了东海的金鳌岛。 　　虽然之前看起来通天喝醉了没注意到她，后面又有孔宣转移注意力。可妲己还是很有些心虚。 　　通天毕竟是圣人，万一他后面突然想起来呢？万一他已经发现了她却没有说呢？ 　　为了马甲的安全，妲己觉得她必须得主动出击，试探一二才行…… 　　* 　　金鳌岛，碧游宫。 　　再度喝的醺然微醉，侧卧云床的通天心中倏而一阵悸动。 　　好像有谁拨动了上清大道之弦，道韵如温柔的风吹进心底，轻轻地呼唤他。 　　【通天道友——】 　　【通天道友——】 　　通天晃了晃半昏然的脑袋，很是不满。 　　“谁又叫我？好不容易有点高兴的事，这还让不让人喝酒了……” 第20章 　　听到通天的话，妲己一时静默。 　　她记得在南城门的时候通天用法力醒了酒，这才没过多久，怎么又喝醉了？管着那么大个截教，教主能这么闲吗？ 　　被认定特别闲的通天教主缓慢地睁开眼，本想看看是哪个打扰他的好心情，自己却先惊讶了。 　　“地道……嘶，后土道友？” 　　【嗯】 　　害得她提心吊胆的人自己倒是快活。 　　妲己心态复杂，问， 　　【通天道友心情颇佳？】 　　“那是自然！” 　　大劫再即，还有比跟两个哥哥和好，顺便安排了自己那群不省心的弟子更高兴的事吗？ 　　“还是多亏了后土道友。” 　　通天从云床上坐起来，身上的红衣散乱，领间袒露出些许白肤，与青丝红衣错杂，莫名得看的人脸热。 　　妲己的视线默默挪开了。又听得通天兴致勃勃地建议道， 　　“这么传音多麻烦，道友索性来碧游宫？” 　　她感觉这人的态度看着不像是怀疑她的样子。但还是要再看看。 　　肉身那边她可以随时切换，只是意识过去时这边会暂时待机而已。到时候遮掩一下，通天未必能发现。 　　遂答应下来。 　　【也好】 　　她的孟婆身没有实体，乃功德所化，与地道一体。神随念至，碧游宫的圣道法则对妲己又没有任何阻拦，故而不过眨眼的功夫，妲己就到了碧游宫中。 　　看到妲己，通天化去了半数醉意，大笑道，“后土道友光临，吾这碧游宫蓬荜生辉啊。” 　　“通天道友客气了。” 　　到底是圣人道场，洞天福地，这碧游宫中的装饰是妲己未曾见过的。 　　那硕大的红珊瑚，香炉，云床……看着金碧辉煌，衬得她一身黑裙，雾腾腾的阴间装备格格不入。 　　妲己不动声色的看了一圈，初步鉴定这里该是通天的寝殿。 　　却见通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她，“上回送道友的酒喝完了吗？” 　　妲己心里一突，不知他提起这个是有意还是无意？ 　　好像完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通天一边引着妲己往外走，一边自得其乐地讲述道， 　　“道友化轮回前就与吾约定，待劫后要来碧游宫一起喝酒。因为这个约定，吾特意酿了一批仙酒，如今已经存了几万年。” 　　他的醉意已经用法力去了五分，但明显还有些亢奋。 　　通天的性情本来就像少年人，这会儿带了些醉意，意气上头，愈发狂放不羁。一把握住了妲己的手腕，拽着她往外走。 　　“走走走，这回一定要喝个痛快。” 　　妲己觉醒记忆前是一族巫女，走到哪里都是端着被人敬着。哪里遇到过通天这样的架势？ 　　她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手。 　　“待会儿还要回地府安排事，下次再约吧。” 　　脸部的模糊效果隐藏了妲己的窘迫，却遮不住她体态的紧张。原本就端庄温和的气质越发端肃了。 　　“怎么跟二哥一样……” 　　通天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摆手道，“也行。那就只去看看。” 　　他说着，便率先出了殿门。 　　妲己松一口气，跟在通天后面。 　　因为怕别人打扰，他们用了法力隐藏身形，谁都看不到他们。 　　转了没有两间宫殿，妲己却听到个熟悉的女声在哀嚎， 　　“大师兄，那玉符真不是我故意丢的！你信我啊！” 　　那声音高亢还凄厉，吓得檐上的灵鹤都拍着翅膀飞走了。 　　通天却一下子来了兴致，招呼妲己，“走，去看看。” 　　大许是兴奋劲上来，他又抓住了妲己的手腕，一步跨出，就到了目的地。 　　眼前光影迅速变换，妲己还没注意到又到手腕，就看到之前见过的金灵圣母在跟一个长相颇为圆润的男修说话。 　　被称为大师兄的男修板着一张圆脸道，“一个亲传弟子只有一枚玉符，丢了自己负责。” 　　他满脸不悦，“本来教中弟子就多，家底越来越薄，你身为师姐不以身作则还浪费……” 　　金灵信誓旦旦地保证，“真不是我！是老师把我的送人了！不信大师兄你去问老师！” 　　“这两个都是我不成器的弟子。” 　　被点名的通天轻咳一声，跟妲己吐槽式的介绍。 　　“那男修是吾的大弟子多宝，寻宝鼠化形。什么都好，就是太抠。女修名金灵，乃先天金精所化，天性好斗，见谁都想打一架。” 　　多宝料想金灵不敢拿通天乱说骗他，皱眉问，“送给谁了？” 　　“孔宣。” 　　“是凤祖之子，天地间第一只孔雀？” 　　“就是他！” 　　金灵说得激动起来，“他的五色神光好生厉害，一个照面就收了我的法宝……” 　　妲己看着金灵的样子，觉得她不愧是通天的弟子，兴奋起来那亮晶晶的眼睛跟通天一模一样。 　　才想着通天，通天就又开口了。 　　“说起孔宣——” 　　“怎么？” 　　通天随手划出一道云光镜，指着镜中的某处问，“能看到吗？” 　　镜光的画面里不止有孔宣一个人。准确来说，孔宣应该是在朝堂上。 　　可见人王着玄衣，高坐台上，下方的臣子罗列，好不威风。而通天手指的孔宣则身着甲胄，正在朝堂参见君王。 　　“看到什么？” 　　妲己漫不经心地回答，眼睛却一眨不眨看云镜中的朝堂。奈何云镜随圣人心意而动，他想看的孔宣才清晰，其他都有些糊。妲己想看的人王帝辛更是在角落里挤着。 　　“看这缕金色。” 　　通天不觉得朝堂有哪里好看，又放大了孔宣的脸，让妲己看清楚。 　　想看的看不到了，妲己压下心中惋惜。 　　目光总算跟着通天指的方向去，就看到孔宣额间的一点金光。 　　好奇问通天，“这是什么？” 　　“因果。” 　　“因果？” 　　“他与西方有缘。” 　　通天叹了口气，“这小孔雀是个好苗子，吾当初有意收他为徒，奈何他一心为凤族，拒绝了吾。不想今日一见，才知他是与西方有缘。” 　　西方，指的自然就是接引准提西方二圣了。 　　以妲己前两次的见闻，通天跟他们关系也不怎么好。 　　这念头才浮动，果不其然，又听得通天道， 　　“到时候要是小孔雀自愿也就罢了，要是被迫——哼。” 　　红衣圣人轻哼一声，“本圣都收不到的弟子，他西方更是休想！” 　　见他微抬着下巴，眸若星辰，熠熠生光……那傲娇的样子，竟然，还有几分可爱？ 　　妲己不知不觉的嘴角上扬，赞同道，“圣人说得对。” 　　她又故意做出好奇的样子，一指云镜，“那个就是人王帝辛？他们在说什么？” 　　因为她的问题，云镜的画面不再聚焦孔宣，放大到整个朝堂，也有了其他人的声音。 　　妲己看到一个不知名的大臣走到殿前，痛心疾首地进言， 　　“……近日那苏护之女妲己被妖精抓走一案，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听说现在安然回来，但臣算得此女是妖星将世，必会惑乱我成汤江山啊！” 　　“……” 　　什么鬼！ 　　妲己一句话没憋住，怒斥，“胡说八道！” 　　话说出口，她才觉得失言。 　　幸好通天酒没完全醒，听到妲己语气不对也没有多想，点头赞同。 　　“可不是。妖族存在那么多年，妖精就妖精，本圣都没听说过妖星。人族真是太会编了。” 　　妲己松一口气，没有应声。目光转到在整个画面中存在感好像不太高的帝辛身上。 　　云镜中，商王帝辛语声低沉轻缓，不辨喜怒。 　　“妖星祸世？” 　　他的身体往前倾了些许，带给人极强的压迫感，缓缓问， 　　“那你想要孤如何处置。杀了妲己，如何？” 　　妲己，“呵。” 　　你敢下令，我就敢废了你人王之位信不信！ 第21章 21 　　妲己能冒出这样的想法可不是无缘无故的臆想，而是真正有这个资格和手段。 　　前日人族三皇与女娲娘娘借祖巫精血之力将她拉入了山河社稷图，委托她阻止商灭周兴。 　　为此三皇还把人皇轩辕的证道之宝轩辕剑予她，给她废立的权利。若现在的商王帝辛不成器，她可以寻找新的人王换了他，甚至暂代人王之位。 　　不说妲己的另一个大号是后土转世，单从人族的地位来看，得到女娲与上古三皇认可的她在地位上也可以说是略高于帝辛的。 　　当然了，妲己并非弄权之人，她想要的是人道和地道的安稳，不到非常时刻，这个身份牌她是绝对不可能亮出的。 　　看着云镜中的商王帝辛，妲己眸光渐沉。 　　希望这位传闻中荒/淫无道的大王不要让她失望才好。 　　“后土道友？” 　　通天突然喊了妲己一声。 　　“嗯？” 　　黑裙的女子转过头去，通天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莫名感觉有一股杀气。 　　凭借着多年跟元始斗智斗勇挨骂的经验，通天默默摇了摇头，咽下了准备说出口的话。 　　“没什么。” 　　他本来想说人间的事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关了云镜继续去观光碧游宫。但现在……还是算了吧。 　　妲己的目光转回去。云光镜中，那一场波折还在继续发酵。 　　待帝辛说完那句话，朝堂上陷入短暂的宁静。 　　却是妲己与通天最开始要看的孔宣率先走出来，正肃道，“大王，臣愿担保，有苏氏妲己绝非妖孽。” 　　孔宣本是南门守将，按理说是不应当出现在这朝堂中的。但他在驿馆捉妖被太多人看到，加上今天又有位仙姑寻衅，貌似也被孔宣在短时间内打败。 　　声明传到商王耳中，就把刚刚跟金灵圣母打完架的孔宣传到了朝堂上。 　　孔宣之后，又有一头发斑白的老臣站出来，苦口婆心地劝谏，“大王请听老臣一言，苏护已经投降献女，此时若杀妲己恐怕会造成冀州再次兵变啊。” 　　云镜外的妲己根据称呼把人对照上。方知这位老臣是历经三朝的丞相商容。 　　“商老丞相未免太高看冀州了。” 　　又一名武将大声道，“我大商兵强马壮，小小冀州，能打下一次，就能打第二次。难道还怕他一个冀州侯吗？” 　　商老丞相身后一个臣子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出言道， 　　“武成王这么说，难道是为了宫里的黄妃？” 　　黄妃，是帝辛的妃子，也是武成王黄飞虎的妹妹。 　　“你放屁！” 　　武成王黄飞虎破口大骂，随手指着那之前说妲己妖星祸世的臣子道， 　　“你怎么不说万姜是受王后指示才说妲己是妖星降世？” 　　“武成王，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忠心的只有大王！” 　　被称为万姜的臣子一下子变了脸色，连忙申辩。 　　云镜外，通天也看出了点乐趣，饶有兴致地跟妲己点评，“这人一看就是在说谎。” 　　妲己了然颔首。 　　看来姜王后也不是如传闻中那样的贤德善良。朝臣不好说，帝辛的后妃对她可是不甚友好。 　　画面中的大臣们争吵不休，声音越来越响亮，直到帝辛“咚”地掰断了凭几的一角，吵闹的大殿内又一次安静下来。 　　“吵什么？” 　　帝辛英勇有神力，年少时就能徒手托梁换柱，可不是柔柔弱弱的君王。 　　待众臣纷纷告罪，殿中重新安静，帝辛才又一次把矛头对准了提出这个言论的万姜。 　　他手里把玩着刚刚掰下来的木制凭几的一角，漫不经心地问， 　　“万卿不如直接告诉孤王应该怎么处理妲己吧？孤听你的，嗯？” 　　之前慷慨激昂地指责妲己为妖星转世，跟朝臣吵架的万姜像是被帝辛的话吓到，跪地磕头。 　　然后才直起身，涨红了脸吞吞吐吐憋出一句，“臣不敢。” 　　“哦，你又不敢了。” 　　帝辛的目光一一巡过殿中众臣，落在其中一个老者身上，再度点名。 　　“听说西伯侯擅长卜算，不如就用这件事算一卦如何？” 　　“西伯侯……”妲己看着云镜中被帝辛点名后走出来的老者，若有所得。 　　通天也挑了挑眉毛，轻笑，“这商王还算是个明白人。” 　　商王朝的疆域分为商王直辖的王畿和诸侯方国的领地，诸侯以商王朝为尊，所辖的领地在王室周围的称为四土。分别有东南西北四位伯侯。 　　西伯侯姬昌素有贤名，妲己的父亲苏护当初叛了殷商，兵临城下时也是收到了姬昌的劝说后，才下定决心献出妲己投降的。 　　更重要的一点是—— 　　天命大势中未来会取代商朝的周朝，就是现在姬昌所治理的西岐。 　　再直白点说，姬昌或者姬昌的后人才是夺取成汤江山的存在。 　　妲己赞同通天的话，“的确是个明白人。” 　　单凭他在这种时候针对姬昌，妲己就可以初步断定，帝辛绝非昏聩的君主。 　　姬昌面对帝辛时的态度显得恭敬而谦卑。他跪坐在地，取出一个装了铜币的龟甲轻摇六次。 　　六次以后，姬昌的额头冒汗，手掌微微发颤。也不知算出了什么结果，叩首答，“臣无能，不能算出有苏氏女的身份。” 　　“算不出？” 　　帝辛目光深沉地盯着姬昌看了良久，空气似乎都要凝滞，他才蓦然笑起来。 　　“看来盛名之下也不尽详实。” 　　不咸不淡地挖苦了姬昌一句，帝辛吩咐道， 　　“来人，去传妲己上殿！孤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妖星能让西伯侯都自认无能。” 　　妲己，“……” 　　为什么她看热闹总是看到自己身上呢！ 　　看着帝辛指派的随侍官领命出了大殿，妲己知道自己是非走不可了。 　　她心里着急，却不敢在通天面前显露。 　　转过身来，就看到通天正在研究姬昌刚才摇出的六次卦象。 　　“初九，九二，六三……妙极，妙极！伏羲演先天八卦之时估计也想不到后人竟还能将八卦再演化为六十四数……” 　　圣人通晓天地，哪怕没有姬昌讲解，通天只看一下也能摸透个七七八八。 　　红衣圣人像是找到了新玩具，琢磨得兴致高涨，妲己却听得心惊肉跳。 　　未免通天顺着那所谓的卦象摸到自己身上来，也是为了找个理由告辞跑路。她脑海中念头百转，拉了下通天。 　　“道友，关于地府要公开招聘的事，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能提高道友门下弟子的通过机率。” 　　通天眨眼，有点惊讶，“什么？不是说公平考试吗？” 　　“考试当然要是公平的。” 　　妲己微抬起头，目光温柔，充满了爱与包容。 　　“但我们可以试试考前培训。” 　　“考前，培训？” 　　妲己点头，露出神秘的微笑。 　　* 　　三两句给通天解释清楚了所谓培训，妲己“体贴地”给截教教主留出充沛的时间在不惊动其他圣人的前提下选择一批信得过的弟子去地府参加考前培训。 　　自己则匆忙回到了地府，切换成人身的小号。 　　她回来的还算及时。意识刚刚入体，就迎来了满面急色的苏护。 　　苏护应该是让人拖住了帝辛派来的使者，刚一进门就压低声音，有些慌忙地对妲己道， 　　“吾儿快走，昏君派人要杀你！” 　　妲己面不改色，依旧是平常的温柔从容之态，对试图拉着她要送她离开的苏护道， 　　“我已经知道了。阿父不用担心，我有把握。大王不会杀我，这次我定会平安回来。” 　　“你知道什么！” 　　苏护瞪着眼睛，又气又悔。 　　“那昏君听信谗言，分明就是想要你的命！我就不该送你来朝歌，走走，我们现在就回冀州，大不了老夫再反他一次！” 　　妲己拉住苏护，往日温柔的神情变得极为肃穆，正色道， 　　“阿父，殷商势大，冀州远不能及。你难道要为一个妲己害了整个冀州吗？” 　　少女还是那样清丽温婉的眉眼，却多了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让人折服。 　　苏护长了张嘴，一脸颓然地红了眼， 　　“可怜吾儿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妲己温声安慰他，“阿父还不相信我吗？这次入宫，我一定不会有事。” 　　*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帝辛只宣召了妲己入宫，而把苏护继续晾在宫外不予接见。 　　快速穿过了午门、九龙桥，妲己到达九间殿时，已是午后。 　　滴水檐前，妲己还在犹豫要不要行礼，里面的帝辛已经开口问，“你就是冀州侯之女，有苏氏妲己？” 　　那声音颇有些漫不经意，好像对妲己的美貌没有半点兴趣。 　　妲己心里有谱，没有半点惊慌。低着头回答， 　　“是。” 　　“进来回话。” 　　妲己遂低着头走进殿内，旁侧的臣子们给她让开一条道路，直至前方中间。 　　才站定，便听得帝辛又问，“司天监少监万姜说你是妖星降世，要惑乱成汤江山，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妲己毫不迟疑，“有。” 　　她的语声太过平淡，让帝辛少见的有些诧异。 　　“孤王准了，你尽管说。” 　　顿了顿，帝辛又补一句，“抬起头来说，让孤也见识一下妖星长什么样。” 　　妲己于是缓缓抬起头，平静的目光直视帝辛。 　　“大王容禀。若我是妖星祸世，则司天监万姜、西伯侯、费仲、崇侯虎等一干大臣皆当有罪，请大王严惩不贷。” 　　一语激起千层浪，九间殿内群臣激愤。 　　“妖言惑众！妖言惑众！” 　　“这是祸国之言啊！” 　　彼时，远在万里之外的东海碧游宫。 　　本该在妲己的设想中忙着安排弟子的通天教主看着云镜中被千夫所指的少女。一双星眸半眯，慧眼垂光，再无半分醉意。 　　“人族竟还有本圣算不透的存在……怪不得后土道友如此关注……啧，小丫头长得还挺耐看……” 第22章 　　九间殿内金顶高悬,渊蜎蠖伏。一队金炉生烟，恍然给人一中雾气叆叇的错觉。 　　地上铺着几层彩编的茵席,文武大臣或着甲胄，或戴高冠。腰配大带，饰有襞膝玉石。好不富贵。 　　在帝辛令妲己抬头说话以后，她总算是第一次从正面的看清了帝辛的样子。 　　尔见得珠帘高卷，宫侍对执宝扇。黑色虎皮铺设沉香宝座，大马金刀地坐着个高大英武的男人。沉香木凭的一角被折断，在他手中把玩。 　　帝辛正值壮年，生得极为魁梧。一袭玄衣锦袍,遮不住如猛兽般彪悍的气势。 　　看他的面貌不过三十余许,下颔有黑色粗硬的短须，不经意瞥来的目光如鹰一般锐利深沉。 　　指挑起这个话头的万姜在妲己说话以后仿佛是找到了什么依据，连声叫唤,“妖星降世！诸位听听她说的什么话,此女果真是妖星啊！” 　　妲己冷眼看着万姜,还记得当时看云镜时通天一语道破了他在撒谎。可见此人会跳出来攻讦她，背后少不得有王后的指示。 　　除了万姜一伙的几个，其他臣子也纷纷指责妲己言语无状。 　　有个被称为梅伯的老臣直言,“女人就是会胡搅蛮缠，难登大雅之堂。就不该让女人走上九间殿！” 　　商老丞相皱眉斥了一句，“无知妇人！” 　　也有跟苏护熟识的冲妲己使眼色,“这些都是朝中重臣，纵然你父亲在也不敢瞎说，你年纪轻不知事，快些认个错，请大王不要怪罪。” 　　妲己只对那善意劝导她的大臣笑了笑。 　　她生得极美,不论被如何攻讦指责，皆面不改色，还是温和宽容的样子，微笑时如珍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辉，好像神明在包容他们的不敬。 　　那大臣不由得恍了恍神，后面要说的话都忘记了。 　　* 　　云镜外，看着妲己的通天目光微凝，流露出几许不解。 　　“这丫头笑起来……好生面善……” 　　也就是孟婆的脸始终被法则模糊，通天有几万年没见过后土的模样。 　　经历过多次轮回，哪怕妲己给人感觉的气质再怎么神圣独特，通天也很难将她与后土本人联系在一起。 　　* 　　回到九间殿内。 　　帝辛端坐在虎皮上，漠视着妲己被群臣攻讦。 　　好半晌，他才敲了敲手中的半截木几，让朝堂中安静下来。 　　帝辛好像听到了朝臣的话，又好像没听到。他用指腹抹去一根断裂面的木刺，嘴角微勾，问妲己，“西伯侯是公认的圣贤大德，你敢说治他的罪，不怕吗？” 　　说到“圣贤大德”几个字时，妲己怎么听都透着几分讥诮。 　　她连着说了几个人，帝辛却单提了西伯侯，这份针对未免也太明显了。 　　作为四方诸侯国之一，西岐屡屡犯商的边境，从来没有真正的臣服。历代商王与西岐恩怨由来已久。 　　妲己知道最近的，就是姬昌之父季历就被帝辛的祖父文丁囚而杀之。 　　这一位西伯侯姬昌的贤名天下传播，可以想得到一个正常的人王该有多么忌讳。 　　“不怕。” 　　面对帝辛提问的压力，妲己依旧平静从容， 　　“西伯侯贤明，定能理解我的难处，不会责备我。何况我也没有指责西伯侯，只是说如何——如若万姜说我是妖星属实，那么列位重臣都该问罪。” 　　这一次，因为帝辛的问话，没有朝臣再出来说妲己。 　　妲己看向姬昌。西伯侯是个和善的老者，温和的气质看起来和妲己有些相似，看起来格外的慈祥。 　　她眨了眨眼，带着几分少女的稚气问他，“西伯侯会跟我计较吗？” 　　少女缀在腰间的玉珏轻摇，兰香缭绕，端得是一派风雅贵气。让人不忍责备。 　　“自然不会。”姬昌回答。 　　老者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妲己假装没有看到。 　　她可以猜到姬昌想要说什么。就在帝辛伐冀州的前一年，姬昌的长子伯邑考还曾经来冀州求娶妲己。 　　只是妲己更愿意当她的巫女，姬昌卜算似乎也不怎么吉利，最后这事也没能成。 　　帝辛也不知有没有看出妲己跟姬昌之间的官司，只淡淡道，“孤王可以听听你的解释。” 　　妲己遂答， 　　“听闻昔日费仲向大王进言纳我入宫，若我是妖星降世，要惑乱成汤，那么向大王进言的费仲大臣，有罪； 　　崇侯虎商兵围住冀州，西伯侯来劝我父献女入宫，皆促成我这妖星入朝歌，有罪； 　　少监万姜如此确定我是妖星，不扼杀妖星于襁褓中，还让我活着走到大王面前，置大王的安危不顾，其心可诛。若我是惑乱成汤的妖星，请大王将这些人一并严惩。” 　　帝辛扯了扯嘴角，眸中暗光深沉。 　　“哦，这么说来，你父苏护为了孤的安危，不送女入宫而题诗叛商，倒是情有可原了。” 　　“大王英明。”妲己面不改色，仿若没有听出帝辛话里的嘲讽。 　　“崇侯虎领兵是孤下的命令，暂且不提。” 　　帝辛摘出一个亲信，饶有兴致地把矛头对准另外三人。 　　“万姜，费仲，还有——西伯侯，你们有什么话可说吗？” 　　听到又一次被单独提名的西伯侯，妲己可想而知，姬昌写信劝苏护，还劝成功了这一点让帝辛多么忌惮。 　　费仲是帝辛的宠臣，也可以说是个佞臣。他当初会恶意向帝辛提妲己，就是因为苏护没有向他行贿导致。 　　但这话，他也不敢在朝堂上照实说啊。 　　听到帝辛的问话，费仲第一个俯伏在地，汗如雨下。 　　“臣一片忠心，完全是为了大王着想，真的不知道什么妖星的传闻，求大王明鉴啊！” 　　万姜虽然也有点害怕，但还是大着胆子继续进言，“此女妖言惑众，还想狡辩，大王不要听信她的谗言。” 　　西伯侯姬昌却俯首认错，“老夫是不忍冀州百姓经受战乱之苦，行事逾越了，还请大王饶恕。” 　　在三人分别为自己申辩以后，安静了片刻的朝堂又热闹了起来。 　　“大王！西伯侯贤德为民，何罪之有？” 　　“这女人是疯了才敢攀扯西伯侯。” 　　“就算有错也是万姜无中生有造谣，我可从没听说过什么妖星的说法。” 　　妲己注意到，帝辛的目光一一定格过几个出来帮姬昌说话的臣子，像是要记下他们的样子。 　　然后勾唇笑道，“都起来吧，孤并未说要治尔等的罪，都着什么急。” 　　待姬昌三人起身，帝辛又问万姜， 　　“你说妲己是妖星，可有手段证明？” 　　万姜的余光瞥过妲己，眼中划过一点狠色。 　　答，“可以用火烧的方法来辨别。烧一火堆将妲己投入，妖精不惧火焰，试一试就知道。” 　　听到这话的妲己心中微寒。 　　这万姜好毒的心思。只说妖精不怕火烧，但她如果是个凡人，被推入了火堆里，不是死也是烧伤。 　　提出这个方式，他根本就没打算给她活路。 　　是受到姜王后的指示，还是万姜被她指责后气急败坏？ 　　妲己不知道，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她仰头看向帝辛，正色道， 　　“前不久我被狐妖抓去，幸得一位仙人娘娘所救，还传下秘法，可以辨出妖气。 　　方才进得九间殿，我就探出殿内有妖气。经过观察，我怀疑司天监少监万姜就是妖气的来源。很可能真正的少监已经被妖精替换了。 　　敢问大王，是不是也能一起烧了他来辨别呢？” 　　万姜顿时气红了眼，指着妲己尖声叫骂，“妖妇休得妖言惑众！胡说八道！请大王立刻把她处死！” 　　“少监可以凭空指责我，却不许别人说你，这是什么道理？” 　　妲己轻笑着拢了拢袖口。 　　比起万姜的歇斯底里，她的仪态依旧可以称之为优雅。 　　帝辛把这一幕尽收眼底，看妲己的眼光从一开始的漠然无视渐渐改变了…… 　　* 　　金鳌岛。碧游宫。 　　云镜的另一头，红衣教主看着画面中的妲己拊掌大笑。 　　“有趣！有趣！这丫头果然很合本圣的眼缘！” 　　话音落下，旁边等了好半天的截教大弟子多宝道人也好奇的看了眼云镜。 　　“的确是个好苗子。” 　　多宝习以为常地建议道，“师尊喜欢就收了吧，这个是人族，不算违背了跟二位师伯的约定。” 　　笑得眉飞色舞的通天一听多宝提起二位师伯，那笑容顿时就是一僵。 　　上回他借着后土回归的事跟老子元始和好，回来就答应了两个哥哥不再乱收弟子，尤其是元始强调的那些逞凶好斗湿生卵化之徒。 　　但清清秀秀的人族么…… 　　通天故作正经地瞪了大徒弟一眼。 　　“让你去整理弟子名册，正事不好好办，净会撺掇为师收徒弟。下回你二师伯来了就让他把你带回昆仑山。” 　　“别啊师尊！昆仑山哪有碧游宫好。” 　　多宝觍着张圆脸，笑呵呵地拿出一捧玉符，很是谄媚， 　　“截教万仙名册都在这儿了，老师您随便挑。” 　　通天随意地扫了一眼，完全没有拿起玉符去挑选的意思，只吩咐道， 　　“亲传弟子外门弟子没闭关的都去，其他记名弟子你选出百名，由你亲自带队，十日后从桃止山入幽冥参加考前培训。” 　　“我也去？”多宝惊讶。 　　因为通天是个甩手掌柜，他一直是以截教大弟子之名代行掌教之职的。若他去了幽冥，截教怎么办？ 　　“就是去参加个培训，又不是让你去了就不回来了。” 　　通天轻而易举猜到了多宝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 　　“多宝啊，我门下弟子属你最机灵，这次你身兼重任，务必要督促其他人学好了培训课程，再回来交给其他师弟师妹，知道吗？” 　　这满满的信任—— 　　多宝感动得热泪盈眶。 　　多少年了！老师终于正经夸了他一次。 　　截教大弟子当即打包票，激情昂扬，“老师放心！我弟子定好好督促师弟师妹，不让他们在地府落了老师的面皮！” 　　通天深表欣慰。觉得自家大徒弟是越来越懂事越来越机灵了。 　　瞧这举一反三的聪明劲儿，跟他这个老师一摸一样！ 　　摆摆手，“快去快去！没事别来烦我。” 　　待多宝领命离去，通天才重新把目光转回云镜上。对着画面中的妲己一番掐算。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他没有掐算出妲己的命数，只隐隐察觉出一丝与地道法则类似的波动。 　　“地道……” 　　红衣圣人停下掐算，若有所思。 　　“她说的那仙人娘娘莫非就是后土道友？” 　　“唔，这样就说得通了……就是不知后土道友是不是有收徒的打算，要是没有，吾多收个合心的弟子也是不错的……” 　　* 　　再说朝歌的九间殿内。 　　帝辛这一回出乎意料的改了态度。 　　在万姜请他立即处死妲己后，帝辛冷声诘问道，“万卿是在教孤怎么做事？” 　　万姜一个激灵，冒出满头冷汗。 　　“臣不敢。臣，臣是气急了……” 　　“身为商臣不敬君王，咆哮朝堂，还代孤王下令。孤看来你是真的被妖精附体了。” 　　帝辛冷声训斥了万姜，唤来随侍官吩咐几句，做闭目养神的模样。随后就有宫侍送来烤制的肉食，让群臣就在殿中取用。妲己也被分了两块。 　　又过片刻，随侍官前来回禀，帝辛站起身来。也不说别的，只令群臣和妲己随他走出九间殿。 　　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茫然地跟着帝辛走。 　　行至午门前。妲己见午门前立一铜柱，下方架起火堆，将铜柱烧得赤红。 　　帝辛定住脚步，指着那烧红的铜柱笑得戏谑而残酷。 　　“有苏氏妲己貌美，孤还想再多看几天。就让万卿先用此物验明正身吧。” 　　他说得好像是现在才看清妲己貌美一样，妲己不想吐槽。看着那根铜柱，结合帝辛的话，隐隐猜到了什么。 　　两个将兵听帝辛之令走进臣子间，一左一右架住了万姜，干脆利落地扒了他的衣裳，拖到铜柱下。 　　这下不仅妲己能猜出帝辛的玩法，在场群臣谁看不出来就是傻的了。 　　热浪袭人，把万姜吓得魂飞天外。 　　朝臣也安稳不住了，什么梅伯，王叔比干，微子启等纷纷请求帝辛放过万姜。 　　一直沉默的东伯侯也开口，对帝辛直言不讳，“大王怎能用这中方式来羞辱贵族？” 　　这东伯侯不仅是四大伯侯之一，也是姜王后之父，帝辛的岳父。说话时自然就带了点长辈教训的意思。 　　帝辛抬了下眼皮，毫不遮掩眸中轻蔑，“孤为王，他为臣，生杀在我。” 　　司天监监正，也是万姜的上司杜元铣劝谏， 　　“上天有好生之德，大王此举恐怕有违天德啊。” 　　“天王能管四时风雨，管不到人间生杀。” 　　帝辛俨然听不进劝，挥了挥袍袖，一意孤行令将兵压着万姜受刑。 　　人的皮肉贴上烧红的铜柱，发出滋滋的声音。万姜惨叫着昏死过去。一股焦味漫散开，不浓烈，却让刚刚享用过烤肉的群臣胆寒之余，胃里更是直犯恶心，不敢观看。 　　在场的都是贵族，谁没杀几十个奴隶？ 　　奴隶对他们来说不算是人，就像猪狗一样低贱。但万姜却是跟他们一样的人。 　　“昏过去了啊。” 　　帝辛的语声中似乎带着些遗憾，但也无意要万姜的性命。 　　炮烙只上了一次，帝辛就叫人把昏迷的万姜拉下来，用冷水泼醒。 　　“万卿在司天监多年没有任何建树，不通星象，也不事占卜，今日突然跳出来说算得孤的美人是妖星将世。孤还以为你被妖精附体了，原来还是个凡人。” 　　帝辛走到如同一堆烂肉般的万姜身前，随意地用脚踢了下他的肩膀。 　　“现在，你还确定妲己是妖星么？” 　　万姜趴在地上，嘴唇嗫吶，说不出话来。像条半死不活的狗那样摇了摇头，气若游丝。 　　饶是妲己对污蔑她的万姜心有不满，此刻也不禁因帝辛的残忍暗自摇头。 　　“看来不是了。” 　　帝辛走到铜柱旁，端详片刻。蓦然一抬脚踹翻了铜柱。 　　咚—— 　　铜柱倒地，火星子飞溅，大地都好像因为这一下而震颤。群臣中不少直接吓得跪倒下去。而看起来要没气的万姜也被吓得垂死惊坐起， 　　“孤不管是谁让你这么说的。但万卿日后要认清楚，谁才是卿的主人。” 　　帝辛的视线挪开，好似无意地看了看人群中的东伯侯西伯侯，目光冷厉，缓缓补了一句， 　　“你们，都一样。” 　　铜柱的余温在散去，在场的人却热得汗流浃背。 　　帝辛站在炭火铜柱前，沉着面向一干臣子，背后是午门巍峨耸立。明亮而炽烈的日光洒下，着玄衣的君王好似一只披着冰冷火焰的玄鸟凤凰，尊贵而冷冽。 　　群臣或高声效忠，或噤若寒蝉，或低头不语。各家的心思只有他们自家知道。 　　而帝辛已然走到妲己旁边，看了她两眼，漫不经心地点评，“美则美矣，太端庄就显得寡淡了些……但胜在机敏可用，也能填补些许风情。” 　　妲己，“？？？” 　　谁寡淡没风情？什么叫可用？你踏马的再说一遍！ 　　帝辛没有再说一遍的意思，仿佛也没看出妲己的小情绪。他有些轻慢随意地拍拍妲己的脸，却像是不太能控制好力道，轻轻一碰妲己就感觉自己像是挨了一巴掌似的。 　　在妲己在想他到底是故意还是无意，自己要不要再记一笔的时候，帝辛终于抽回手，直起身来吩咐左右宫侍， 　　“挽苏娘娘进寿仙宫等候，洗干净点，孤不喜欢睡没洗干净的女人。” 　　“苏娘娘请往这边走。” 　　一个宫侍满脸笑地过来，要引着妲己去沐浴。 　　妲己，“……” 　　忍住，晚上回地府再让帝辛的祖宗来给他上上课。 　　妲己心态平和，淡淡施礼后继续维持着她端庄“寡淡”的仪态退去。 　　走出几步，又听到身后帝辛传令的声音， 　　“有苏式妲己貌美，孤甚爱之。封为苏妃，入住寿仙宫——” 　　妲己回眸，正与帝辛黑沉的眼眸相对。对方微微皱眉，好像并不愿意多看她一眼，漠然地与她背向而行。又让当驾官传旨—— 　　“再赦冀州侯苏护满门无罪，着其官还旧职，三日后荣归故地。” 　　妲己低了低头，像个真正的臣女一样表示对帝辛放过了苏护的感激。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 　　她从冀州出发时就有了入宫为妃的自觉，眼下不过是尘埃落定。不值得惊讶。 　　只是这帝辛是否真的能胜任人皇之位，还需再看看…… 　　* 　　商王宫的恢宏要远远胜过冀州，但妲己才去观光过金鳌岛碧游宫，王宫建得再怎么富丽堂皇也不能与圣人道场相比。 　　然而妲己的泰然处之却让宫侍们惊讶，态度更恭敬了几分。 　　快到寿仙宫，妲己忽而定住脚步，盯着一丛艳丽的花丛似有愣怔。 　　宫侍见了，热情地说，“苏娘娘喜欢芍药花？要摘一些待会儿沐浴用吗？” 　　妲己摇了摇头，“只是看看罢了，走吧。” 　　却在宫侍看不到的地方，妲己放下手，对花丛那边做了个隐晦的手势。然后继续前往寿仙宫。 　　艳红的芍药花丛中，便成一只艳色雉鸡的喜媚不解地问同样夺在花丛后面的白狐青姒。 　　“姐姐，娘娘是什么意思啊？” 　　青姒其实也不懂，但面对妹妹的问题不能说不。 　　于是给了喜媚一爪子，低声骂她，“还不跟上！再说废话把你另外八个头都烤了！” 　　喜媚眼泪汪汪的用翅膀捂住嘴，不敢出声。 　　狐狸对鸡是有那么点天然压制的。 　　另一头，妲己已经跟着宫侍到了寿仙宫。 　　帝辛身边的宫侍吩咐了几句寿仙宫的侍女，然后领着妲己直奔沐浴的汤池。 　　侍女们才给妲己解下外裳，她却让宫侍先行退去，不要进来打扰。 　　待侍女们领命退出，妲己又穿上了衣裳，走到窗檐边，轻声道，“还不出来。” 　　一阵凉风吹动了帘幔，从楼台那方探出三个婀娜的人影，鱼贯而入。正是妲己收服的轩辕坟三妖。 　　妲己招手让三妖近前来，压低了声音问狐妖青姒，“你可愿侍奉人王？” 　　青姒嘟着嘴，媚态横生。“睡他倒是没问题，但是……” 　　话还没说完，琵琶迫不及待地说明，“大姐跟曾孙小狐狸说了，她以前最喜欢睡年轻力壮的男人。” 　　喜媚补充，“现在也喜欢，大姐带着我们一起先睡后吃。” 　　妲己，“……睡可以，吃不行。” 　　“可是奴家现在不想睡男人，奴家心里……” 　　青姒羞答答的表白还没说完，外边却传来宫侍的声音。 　　“拜见大王。” 　　“苏娘娘正在里面沐浴。” 　　妲己面色微变，惊诧道，“他怎么来得这样快？” 　　诧异归诧异，她还是给三妖使了个眼色。本想让她们赶快躲出去，但有一只手已经掀开了帘幔。 　　情急之下，三妖就地一滚，各自施展变化之术藏起来。 　　穿着玄衣的帝辛掀开帘幔走进来，鹰目炯炯，在殿内转了一圈，嘴角微勾。 　　妲己有点心虚地起身迎了过去，仪态端庄，恭敬道，“见过大王。” 　　她是想着帝辛之前嫌弃她这般寡淡没风情的话，想让帝辛觉得自己无趣赶紧走。 　　不想此时来的帝辛却一改之前的深沉冷漠，垂眼看着走到跟前的妲己，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的问道。 　　“爱妃方才是在与何人说话？孤怎么看不见呢？” 　　* 　　碧游宫—— 　　初步筛选了一批要去参加地府培训的记名弟子，准备再问问教主意见的截教大弟子多宝走进上清殿，面对空荡荡的大殿，圆脸上写满了困惑。 　　“师尊又去哪儿喝酒了，明明刚才还在的……” 第23章 　　多宝是通天的第一个弟子,还没化形的时候就跟着他，对这位老师的秉性不说完全摸透,也了解个八/九成。 　　他知道通天还少年意气，想一出是一出，找不到人是常有的事。遂没有过多在意。 　　叹了口气，多宝正准备离开继续去安排教中事务。忽然旁边一股空间波动，飞出来个白色玉符。 　　他下意识伸手接住，就听到玉符里传出了个冷漠威严的声音—— 　　“来玉虚宫。” 　　这个声音…… 　　“二，二师伯！” 　　多宝吓得一哆嗦，差点没把玉符给砸了。 　　要问入门早的截教弟子最怕谁？那无疑就是二师伯。且不说对方厌恶湿生卵化的妖类,单那注重礼数的古板程度,也足够率性洒脱的截教弟子喝一壶了。 　　这玉符是同声传达的。 　　听到多宝的声音，那边顿了顿，语气又陡然转寒。 　　“多宝,你师尊何在？” 　　从东海金鳌岛到昆仑玉虚宫,隔着玉符的千山万水,多宝也打了个寒颤。 　　“师尊，师尊他……” 　　多宝犹犹豫豫，不等话说完,玉符又化作一道白色流光消失在虚空中。 　　是了，圣人无事不晓，算一算就知道了,哪里需要问他啊。估计元始刚才也是恼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才问的他。 　　多宝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暗暗祈祷自家老师这回不要浪得太过分。 　　要是喝个酒打个架就算了，要是又被二师伯撞上了收徒现场，那可就……无量天尊！罢了,他还是去干活吧！ 　　* 　　再说商王宫，寿仙宫内。 　　生平头一次被人这样挑下巴的妲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爱妃是什么鬼！商王私下里跟在人前的差别有那么大吗？之前青姒等三妖进来时分明用了妖术消音，外面的宫侍们都听不到。怎么帝辛就能听到？ 　　脑海中冒出的数个疑惑一晃而过，但很快都被妲己自己打消。 　　帝辛毕竟是人王，肩负人道气运。青姒最初想要接近他还得找一张人皮，可想而知普通妖术对他是没用的。 　　解除疑惑的妲己恢复常态，轻轻推了推帝辛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大王想来是听错了，这里哪里有别人，只有我而已。” 　　“是吗？” 　　帝辛挑了挑眉毛，没有计较妲己推开他的举动。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绕过妲己，往浴室中心又迈进了两步。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他斜着跨出的两步之处，恰好有一块白毛毯。 　　他一脚踩上去，又回眸笑着看妲己，很是正经地点评， 　　“这皮毛踩着不错。” 　　也就在帝辛踩到的同时，妲己眼尖地看到那白毛毯边缘冒出条毛茸茸的尾巴，小幅度地摇摆了一下。 　　商人从祖宗成汤时就有沐浴的习惯，一般人都在河里洗澡，王公贵族却可以单独隔出浴室，沐浴前用温鼎烧热水，注入盆中盉中，享受热水泡浴。 　　寿仙宫的浴室就是由寝殿的一角隔出。径不过十步，主要是容纳了个青铜浴盆，有什么东西扫一眼就知道。 　　妲己可以确定，刚才浴室里是没有这毛毯的。结合一下这毛毯的颜色和怪异之处，它是什么变的，不用想就知道了。 　　再看帝辛又高又壮，一身夸张的腱子肉，看着就很重。也难怪青姒被踩得尾巴乱摇。 　　妲己的眼皮跳了跳，硬着头皮走过去抱住帝辛的手臂，轻声道， 　　“的确是好，王宫富贵，冀州远不能及。” 　　夸赞了一句，她把帝辛拉着往旁边带了带，一副温柔体贴端庄娴静的样子。 　　“浴室狭小，又有水汽，恐湿了鞋袜。大王还是出去坐吧。” 　　“不急。” 　　帝辛顺着妲己的拉扯挪开了脚，却不肯随她的意出去。 　　“爱妃初入王宫，未免被宫人薄待，孤就多费点心帮你看看。” 　　说着，帝辛走到了沐浴用的青铜盆边上。 　　说是盆，其实更接近于盘。平底，无耳，圈足上有宽大的十字孔。 　　盆里的水是温热的。 　　帝辛伸手进去划了下，眼光一瞥，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拿起旁边摆放的几样东西中的一件。举起来端详。 　　“此物看着倒是精巧……喏，还是玉石做的。” 　　说着，他有点刻意地把那东西往妲己眼前晃了晃。 　　可见那物呈圆饼状，表面微凸，背面有个弧形把手，皆装饰以方格纹路。 　　妲己乍然一看还觉得眼熟，随即意识到那应该是贵族盥洗时专门用来搓垢的清洁用具，名陶磢。 　　这东西本来该是陶质的，跟另外几个摆放的几个一样粗糙才方便使用。但不知怎么的，帝辛手中这一个却是玉石质地，相当光滑。 　　帝辛打量了两眼，摇头叹气，“你看，连这种小物件都不成套，可见宫人果然是薄待了你。” 　　妲己嘴角微抽，有种他在故意找茬的怪异感觉。再一转眼看那物，玉石质地，与众不同，怎么听着像…… 　　然后她就看到帝辛好像是为她不平一般，把那玉质的陶磢没进了水盆里，玩儿似的捏着它来回划水。 　　她隐隐可以看到盆里冒出细密的气泡，一闪一闪地散发着微光。也就是她视力好且看得专注，否则就要认成是普通的水光了。 　　妲己，“……” 　　确定了，是可怜的琵琶。 　　她深呼一口气，对三妖的变化之术深表担忧。 　　笑吟吟唤声，“大王多虑了……” 　　才想着过去要怎么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救下琵琶，脚下却好像踩到了什么柔软之物。 　　“咯咯——” 　　一声尖叫刺耳。 　　从妲己脚下飞窜出一只毛色艳丽的雉鸡，扑腾着翅膀，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样跳起来，从她的脸旁边飞了出去。 　　突然冒出的雉鸡打了妲己一个猝不及防。她下意识想要退，却是身子一歪，整个人直往后仰。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下去时，一只手臂横斜探来，稳稳揽住她的腰，阻挡住她仰摔的趋势。 　　竟是帝辛。 　　四目相对，妲己轻舒一口气，才想道谢，却看到对方露出了一种古怪的、好像憋着笑的表情。 　　“爱妃啊——” 　　男人抬手从妲己脸上捡起了一根绒绒的鸡毛，语重心长， 　　“这沐浴的内室里，可不太好养鸡啊！”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之前那只硕大的、毛色鲜丽的雉鸡“咯咯咯”地叫着飞蹿了出去。到外面又引来宫侍们的惊叫。 　　养鸡…… 　　养尼玛的鸡！ 　　妲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听着外面宫侍的惊叫，再对上面前那帝辛意味深长的忍笑目光，那种尴尬的想要钻地躲进去的感觉又出现了。 　　上次她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六道轮回下怀疑通天送的酒有毒，来回犹豫的时候正好被通天撞上。 　　要命了！这回比上回还要尴尬！ 　　“这不是我养的。” 　　妲己面无表情地说完，试图用面瘫遮掩尴尬，抿着嘴站到一边，把青姒变得地毯挡住。 　　“内室狭窄，大王还是请先出去吧。” 　　她的语气硬邦邦的，连浴室里会出现雉鸡的原因都懒得解释了。 　　帝辛看到她耍脾气的模样，非但不怒，反而点头赞许道，“不错，你这个样子就真实多了。” 　　那语气竟是半点也没有计较她的不敬，反而是对她使脾气很满意一般。 　　这个人王，愈发怪异了…… 　　妲己暗生警惕，掀开帘幔，率先走出了浴室。 　　身后的帝辛看着她离去，目光又从青姒变的白色毛毡和琵琶变的陶磢上掠过，稍带了点嫌弃。 　　“青丘这变化之术教的也太差了……” 　　低声吐槽了一句，他一只手掀开帘幔，一只手背在身后，好似闲庭信步般跟了出去。 　　到了寝殿里，帝辛挥手让宫侍们退下。 　　见妲己跪坐在案几前倒水喝，也相当自然地坐在了她对面。 　　他坐的姿势很不讲究。一条腿盘坐，一条腿支起，手臂搭在上面，撑着下巴。 　　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不知何时散乱了几缕，搭在耳畔，于威严之余平添了几分放浪不羁。 　　见妲己不说话，帝辛很主动地开口问她， 　　“听说爱妃被狐妖抓走后得一位仙人娘娘搭救，可属实吗？” 　　谁是你的爱妃！ 　　妲己心下腹诽，面上却已经恢复了常态，平静地看向帝辛。 　　“属实。” 　　帝辛的眼睛亮了亮，身子微微往妲己的方向倾过来一些，问她， 　　“你可知那位娘娘的法号？” 　　“不知。”妲己摇了摇头。 　　“不知道？” 　　帝辛微微皱眉，似乎想到什么，又舒展了。问她，“不知法号，那她的样子你可看清了？” 　　他似乎对她编出来的奇遇特别感兴趣的样子，是君王都想要搜罗有用之才的本能吗？ 　　妲己深知这个世界神仙人妖混杂，殷商的朝中不乏孔宣那样的能人和闻仲那样出自名门的臣子。 　　未免被这些人深挖，她肯定不能说得太清楚，编撰出来的东西三分真，七分假，反而更可信。 　　于是按自己早前想好的话，装作记忆的样子回答，“没有看清娘娘的模样，只知道她穿着一身黑裙，很是慈和……” 　　话还没说话，帝辛却开口抢答， 　　“你没看到她的脸，是不是因为她脸上像蒙着层雾一样看不清晰？” 　　“你怎么知道？” 　　妲己没控制住自己诧异的表情。 　　她被救的故事全是编的，所以容貌打扮斗直接参照了孟婆，增强真实性。本想着见过孟婆的人肯定不多，但听眼前的帝辛说话，怎么像是见过孟婆一般？ 　　“吾就猜到了，果然是她。” 　　面前的帝辛露出得意的神情，刚要再开口说什么，外面却传来了宫人们略带惊慌的声音。 　　“大大大，大王？” 　　“拜见大王……这，怎么……” 　　“苏娘娘一个人在里面？” 　　熟悉的声音随之而来，一如九间殿内的冷漠无情。 　　她面前坐了个商王，外面却又来了个商王。 　　这可能吗？这不可能！ 　　种种怪异跟被骗的羞恼联合起来，妲己顿时警醒。她沉下脸，血脉中流淌的巫力无声地沸腾，冷声质问， 　　“你是谁？” 　　说话间，那假帝辛坐下的地砖如雪融凹陷下去，要把他吞噬。 　　“控土之力？原来你是后土师妹的后代，这就难怪了。” 　　假的帝辛挑了挑眉，做恍然大悟状。 　　后土师妹？ 　　妲己眼皮一跳，这语气，这称呼……他难道是—— 　　下一刻，只见那假帝辛变作红衣圣人模样，大笑着站起身，凭空悬立在妲己制造出的坑中央，对她勾了勾手指。 　　“来来来！” 　　那熟悉的剑眉星眸，姿态散漫，肆意张狂。望着妲己笑呵呵道， 　　“打赢了本圣收你为徒，打输了你拜本圣为师，赶紧的，再来！” 　　妲己，“……” 　　淦！这两个选择踏马的有什么区别吗！ 　　妲己没有动弹，在掉马的危害和切换大号吓死通天两个选项中反复横跳。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时，一只三宝玉如意裹着莹莹的白色仙光破空而至，照着通天头顶，“啪”地敲了下去。 　　通天大意了，没有躲。被敲个正着，捂着额头跳脚，“二哥你下手也太狠了！” 　　虚空中传来元始天尊冷怒的声音，怒斥一声， 　　“通天！你又胡闹！” 　　妲己，“哦豁！” 　　打得好！ 第24章 　　妲己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她独自坐在案几的一边,看着青铜案上的两只陶碗，陷入沉思。 　　已知寿仙宫里静悄悄,空荡荡地只坐了她一个人，满殿的宫侍都不见了。 　　既然如此，桌上为什么会出现两只盛水的陶碗？刚才跟她坐在一块儿喝水的又是谁？ 　　进入寿仙宫以前的记忆十分清晰，而之后的一段却有些模糊。 　　妲己依稀能记起自己被引到内室沐浴，唤来三妖，但不知怎么的又出来了。宫侍们像是自觉地退了出去，独留她在里面。 　　记忆画面似乎能跟现实接上，又不能完全接上。最大的漏洞就是她面前的水碗。让她可以肯定,一定存在着那么一个被她所遗忘的人——或许也是她失去这段记忆的缘由…… 　　推门的声音打断了妲己的思路。 　　她看向门口,那里逆着光走进来一个高大的黑影。玄衣冠冕，大步流星，通身的冷峻威严。正是帝辛。 　　妲己困惑地拧眉,起身见礼。可心底那种古怪的感觉在看到帝辛以后似乎增强了。 　　“大王。” 　　“把宫侍都赶出去,就是为了一个人坐在这里喝水？” 　　帝辛大马金刀地坐在妲己刚才的位置上,一对鹰目锐利，审视着面前的妲己。 　　很显然，他并怎么不相信妲己一个人关在里面是为了喝水。妲己自己也不信,但她不能说。 　　“我在冀州时习惯了清静自在，还不适应被太多人侍奉。” 　　妲己半真半假地找了个理由，算是糊弄过去。 　　帝辛眯着眼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有追究的意思，点点头，示意妲己坐下。 　　“咚——咚——” 　　他的手搭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像是在刻意给妲己制造压力。 　　半晌,帝辛抬眸问道， 　　“孤听闻你是有苏氏一族的巫女，在冀州时治好了许多过往不能解决的病症？” 　　大许是君王热衷掌控一切的习惯，帝辛说话时目光如刀锋笼罩在妲己的脸上，好像不愿错过她的任何表情，显得侵略性十足。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猎人死死锁定他的猎物，以便随时扼住猎物的生命。 　　这让妲己有些啼笑皆非，却也能够理解。毕竟她在帝辛眼中只是个战败小诸侯献上的俘虏。 　　她笑了笑，温和答，“是。” 　　帝辛对她的平和有些诧异，从袖中拿出一个窄口陶瓶，放在案几上。 　　“看看，这药你认识吗？” 　　那陶瓶原本就是她用来装药的，故而妲己只扫了一眼，心中已然有数。 　　但在帝辛的注视下，她还是拔了瓶塞，倒出一点药粉在在掌心。经过捻动嗅探后，给出回答。 　　“这是我专门给冀州将士调配的金疮药，可以快速止血。” 　　帝辛给随侍官使了个眼色，后者赶紧端来一个阔口陶罐，放到案上。 　　“这个呢？” 　　“断续膏，接骨所用。” 　　药膏的气味浓烈，妲己只扫了一眼就给出答案。 　　帝辛看妲己的目光热烈了许多，透着满意。 　　“很好。你没有让孤失望。” 　　连着给出两个回答的妲己已经对帝辛这次前来的意图有了猜想，并且敢个肯定十之八/九。 　　“大王对我难道有什么期望吗？” 　　妲己笑了笑，故作不解地试探， 　　“当冀州被围困时，我作为战俘被送往朝歌时，所有人都告诉我，大王是为了我的美色而发动战争。一个战俘有什么值得失望的？” 　　帝辛眯了眯眼。殿内的气氛因为妲己的话而凝滞，空气都好像静止了一般，极具压迫感。 　　宫侍们都战战兢兢，而正面面对帝辛的妲己却安然如初。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想着，帝辛的威严比起那玉清圣人元始天尊可差远了。别的不说，元始的三宝玉如意打人就特别疼的样子。 　　等等，她为什么想到元始天尊和他的三宝玉如意？ 　　妲己的思维又转入迷惑，帝辛也终于出声了。 　　让随侍官收了案上的药物，人王轻敲着案几，缓缓道， 　　“你可知，今日的炮烙本是准备给你父亲苏护来用的？” 　　这句话好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又解释了妲己的疑惑。 　　他说炮烙之刑为苏护准备，言下之意帝辛一开始根本没有见妲己的打算，只是为了惩处反叛的苏护。 　　“那大王又为何改了主意？”妲己问。 　　宫侍们悄然退走了，殿中又只留下妲己跟帝辛二人。 　　帝辛慢条斯理道，“你应该感谢万姜。他的进言让孤很不高兴。” 　　因为万姜，还是万姜背后的王后？ 　　妲己垂下眼，猜测让帝辛不悦的并非万姜，而是姜王后的嫉妒心和势力。 　　今日姜王后可以因为忌惮妲己的美貌，以妖星降世的传闻让万姜进言。明日她若是对帝辛有了异心，是不是也能联合外臣谋夺王位？ 　　姜王后的父亲是四大诸侯之一的东伯侯，帝辛仅有的两个儿子都是王所出。所以姜王后是完全有能力做这样的事的。也怪不得帝辛忌讳。 　　不得不说，王后这个操作本身没问题，却错误估计了帝辛的心态，以至于取得适得其反的效果。 　　可是换个角度来看，姜王后又为何会生出这样狠毒又可悲的心思呢？ 　　撇开政治因素不提，她恐怕也是为了丈夫和儿子的稳定罢了。从母系氏族转到父系才过了多少年，女人们竟已有这么大的转变。难怪女娲…… 　　妲己倒了一碗水，搁置在刚才帝辛放药瓶的地方，神态淡淡。 　　“万姜存心害我，我不会感激他。” 　　帝辛看着妲己的动作，少有的露出一丝笑容。 　　“你说得对。应该是孤感谢万姜，若非他进言，孤也不能发掘爱妃这样的良材美玉。” 　　爱妃两个字入耳，妲己的额角就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心中莫名的排斥。 　　她皱起眉头，回了一句， 　　“大王谬赞了。” 　　“并非谬赞。” 　　作为成汤的君王，帝辛最开始是没有把丝毫的心思放在妲己身上的。妲己只是他用来敲打苏护和天下小诸侯的工具。 　　等到万姜在朝堂上公然污蔑妲己是妖星降世，让帝辛感觉到了王后的野心。加上妲己在朝堂上的应对让他很满意，觉得此女机敏有胆识，正好可以收入后宫打压姜王后。 　　比起如苏护那样的小诸侯，四大诸侯才是埋在他心口的刺。 　　到这个时候，帝辛唯一可惜的就是妲己美则美矣，缺少些妩媚动人的风情，太过端庄和冷静，不太符合他的爱好。但也影响不大。 　　君王喜欢掌控一切。既然决定了纳妲己，帝辛自然一改过去的不在意，让人去查妲己的过往。 　　不查还好，一查他就发现，自己险些错过了真正的宝物——这个妲己，不单单只是苏护的爱女，更是一个精通药理的巫女。 　　美丽的妃子可以有很多，但精通医药和巫祭的巫女却是极为稀少的。 　　想到从冀州军那里缴获而来，王宫医官不能破解配方的伤药，帝辛看妲己的目光又火热了些。 　　他一改初见时的嫌弃冷漠，目光和煦，语声中藏着暗示和怂恿，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妲己。孤王以为，你会是第二个妇好——取王后而代之。” 　　他果然还是想推她与王后对立。 　　妲己了然，却还有点不解， 　　“我记得大王说我寡淡无味？” 　　“但孤也说了你很有用。” 　　帝辛满不在意，全然摆明了只把妲己当个工具人的意图。 　　妲己的笑容减淡了。 　　她已经明白帝辛的意思。 　　眼前的人王并不喜欢她这样端庄的类型。但既想让她制衡王后，又想要用她的药物配方。 　　为此，他愿意委屈自己，“付出”他的公用黄瓜和王后名位。或者再让妲己生两个孩子来安稳她的心。一如娘家势力强大，曾经可以帮助她维护统治的姜王后。 　　真可谓是把一个女人压榨到了方方面面。 　　这是上位者的正常操作，却让妲己感到有些好笑。 　　也对，帝辛如何能想得到他面前的柔弱女人会是地道之主，手中实际掌握着能够更改人王的权利呢？ 　　轻叹了声，妲己问帝辛， 　　“大王可曾查到我拒绝过伯邑考的求亲？” 　　“哦？为何？” 　　“因为比起娘娘，我更愿做巫女。”她平静地回答。 　　“你不愿侍奉孤王？” 　　帝辛终于听明白了妲己的意思，方才温和一点的神情再度冷却，下巴微抬，锐利的目光暗藏威胁。 　　“你可知，效忠于孤王的才是良材，不能效忠的，再有本事也是朽木。”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妲己温和地看着帝辛，眉宇间天然就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神圣，好似看待不懂事的孩子。 　　“上好的灵材生长于洞山福地，而非王宫的花园。大王想要上好的灵材，却把种子洒在花园里，岂非异想天开？” 　　“嘭——”的一声，是帝辛摔了陶碗。 　　人王站起身来，冷眼看着她，幽深的眼底有暗波翻涌。过了几息，他似是发怒地甩袖而出。走出两步，又转头吩咐， 　　“爱妃好好准备，三日后随孤王去东野狩猎。” 　　妲己毫无波动，且叫住走到门口的帝辛， 　　“大王，我有三个擅长采药的侍女，希望能带她们入宫陪伴。” 　　帝辛的脚步没有停顿，只有声音传来， 　　“准。” 　　望着帝辛离去的背影，妲己平静至极。 　　帝辛要看她的真本事来决定怎么对待她，她又何尝不是在观望帝辛是否真正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人皇？ 　　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妲己脑海中回忆起在轩辕坟被拉入山河社稷图的经历。 　　前面上古三皇与她的对话且略过不提，在妲己要被送回去之时，女娲娘娘却是单独留下妲己说了另一段话—— 　　人族圣母向她坦白道， 　　“帝辛并非荒淫无道之君，女娲宫题诗是我自己设计的。” 　　妲己不解，“为什么？” 　　女娲把自己的尾巴尖握在手中，有节奏地来回摇晃。 　　“我造人族时本无分别之心，不曾想到人间走一遭，却有了男女之别。” 　　她抬眸，美艳的面容看起来好似无悲无喜，金色竖瞳里却是冷光幽微。 　　“众圣中唯我与准提圣人只斩了一尸，实力比之三清接引到底差了许多。 　　我想借人世一劫斩去恶尸，却被伏羲背叛，导致斩尸出了差错。” 　　洪荒世界中修士的等级大致可以分为后天和先天。 　　后天境是由凡人，经过引气入体、练气化行等步骤凝聚出金丹，至度过天劫称为地仙的过程。 　　这种修炼法门由太清圣人老子传下，又被称为金丹大道。老子也因此成为人教教主。 　　而先天境则是地仙、天仙、玄仙、金仙、太乙金仙、大罗金仙的阶段。 　　上古仙人修炼到大罗金仙境界就不能再进步了，直到道祖鸿钧成圣，在三十三天外紫霄宫讲道，传下斩三尸证道之法。 　　三尸，分别是善尸、恶尸、本我。即借先天灵宝斩去善恶本我的俗念，以达到混元圣人之境。 　　打个比方，洪荒世间由盘古开天形成，天地分开，是为太极生两仪，这其实是一种元初力量的分散。 　　而后随着洪荒生灵出现，天地的灵气又进一步被分散给生灵，灵气不断被消耗。 　　所以最初的生灵化形即为大罗金仙、太乙金仙。而后来的生灵却成了凡俗肉身，需要经过漫长的修行才能达到先天。 　　假使以每个仙人为一个世界。那斩三尸就像是抛弃一切外物，让世界重新回到了天地未开前的混沌无极，不伤不磨，万劫不灭。 　　女娲只斩了一尸，靠着造人功德勉强达到圣人境界，还称不上真正的混元无极。故而想借人间历劫再斩一尸。 　　“我回归本位后欲拨乱反正，老师却说这是天意，圣人不得插手人间之事。以我恶念乱了本心为由，令我久居天外，非诞辰不得回人间。” 　　话说到这里，女娲终于露出了一点怨怒之色，冷笑道， 　　“一世兄妹，一世夫妻。他那时只当自己是个凡人，短短几十年过了也就过了。等到功德圆满记起前尘，才跟我说后悔也迟了。” 　　“我本不欲再见伏羲等三皇，设计帝辛那一场戏也就是想把封神大劫的水搅混，给他们添点麻烦。但我没想到你回来了，还入了人道——” 　　女娲看向妲己，目光恳切。 　　“好妹妹，我不想与你为难。但看在你我昔日的交情上，若有可能，帮我选个女子做人王吧……” 　　寿仙宫中，妲己俯身捡起被打碎的陶碗。 　　再看看吧，如果这个不行，换一个就是。 第25章 　　余光瞥见一抹鲜艳的雉羽从窗外飞过,妲己令宫侍们在外等候，自己又重新进了浴室。 　　青铜浴盆里的水已经凉了。妲己从浴盆里捞出玉质的陶磢,又弯腰拍了拍那块雪白的毛毯。 　　“没事了，都出来吧。” 　　狐皮毛毯摆了摆尾巴，率先变回人形。捂着后腰处，哎哟一声倒向妲己。 　　抬起头来，那对狐狸眼里尽是水汪汪的委屈，“嘤嘤，娘娘啊——疼死奴家了。” 　　妲己脑海中似乎晃过了某个片段，好像是谁踩了青姒变的雪白毛毯一脚,但不甚清晰。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人的脸。 　　她搀了青姒一下,问她， 　　“怎么会疼？” 　　青姒叫唤的声音一顿，表情茫然。 　　“为什么疼……我也不知道啊,突然就疼了。” 　　原来不止她一个被模糊了这一段记忆。 　　妲己的目光转向从刚从窗口飞进来的雉鸡精。 　　“喜媚怎么是从外面回来？” 　　雉鸡没有变成人形,在青姒脚下缩成一个毛球,试图用长长的尾羽把自己遮起来。 　　声音尖细微弱，“不，不知道……他们都在追我,好可怕啊！” 　　青姒很有大姐架势的拍了拍喜媚的头，给它顺毛。 　　“不怕，你是妖,他们是人，他们现在吃不了你了！” 　　安慰完了，青姒才对妲己解释，“喜媚是我从人族的后厨偷出来的，打算吃的时候才发现她开了灵智,是上古大妖鬼车的后代。” 　　鬼车，又可以叫九头鸟，色赤，似鸭。乃是上古妖庭的十大妖圣之一。跟九尾狐青姒的祖宗一个阵营。到如今已是非常罕见。 　　妲己点点头，对青姒三姐妹的情分有了些新的了解。 　　青姒安抚好了喜媚，那变成玉质陶磢的琵琶却始终没有动弹。最后还是在青姒施了一道法诀后才幽幽转醒。 　　但跟青姒喜媚一样，琵琶也是晕晕乎乎的，什么也不知道。 　　再想想刚才在外面毫无异样的宫侍和帝辛，妲己可以确定在之前那个时间段，寿仙宫的所有人恐怕都被模糊了记忆。 　　这些人里，青姒三个是妖，帝辛是人王，她自己虽然用的是凡人之身，但神魂也不同寻常。 　　能够一次改变他们这些人的记忆，出手的人至少也在大罗金仙之境。 　　可是那样境界的大能为何会出手动他们的记忆？是她的身份暴露了？还是为了遮盖什么？ 　　妲己没有把自己的忧虑在三妖面前表现出来，写了一封手书让三妖去找苏护。顺便的还把从女娲那里得来的三个人偶也给了她们。 　　之前她跟帝辛说自己要带三个侍女入宫，说得就是三妖。至于那傀儡小人，是女娲闲着没事捏的，上次见面给了她。能代替人皮藏住她们的妖气。 　　正在三妖讲解要如何去跟苏护说话，妲己却恍然听到了一声呼唤。 　　【后土道友——】 　　“谁？”她蓦然警惕。 　　三妖一脸茫然，“没有人啊。” 　　“有人来了？” 　　与三妖的声音一同回荡在神魂感应中的还有方才的灵韵。 　　【后土道友——】 　　【后土道友救我啊——】 　　妲己对三妖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说话。静下心感知后才发现那呼唤并非是听觉，而来自于另一边孟婆灵觉感知到的道韵波动。 　　那种清朗灵动的道韵，是通天？ 　　堂堂圣人怎么叫得这样惨？ 　　妲己让青姒披上人偶皮，暂代她应付寿仙宫的事务，神识一转，意识便从从六道轮回中苏醒。 　　身着黑裙的孟婆飘然走出六道轮回之盘，迷雾模糊了她的五官，而气质如母亲般温柔从容。 　　妲己的意识刚刚转换过来，还没来得及研究发生了什么，迎面就看到整体幽暗的环境中飞扑过来一抹鲜亮的红色。 　　“后土道友救我！” 　　通天抓住她的手臂，如同看到了救星。 　　这位上清圣人有一双极璀璨的眼，像是坠了漫天的星辰，青丝披散，红衣胜火。置身于灰暗的幽冥，好似一团烈火，照亮了无光的位。 　　黑与红的搭配，竟如此绚丽。 　　妲己微微晃了晃神，才不解地问， 　　“圣人何出此言？” 　　通天却是一脸急切，“来不及说了！快先给我藏找地方一下，不然二哥要来了！” 　　通天跟她还有点交情，看他这般着急，妲己没多想，直接应下，“好……” 　　下一瞬，妲己反手握住通天的手腕，沟通六道轮回。 　　一红一黑两个身影瞬间消失，让守在六道轮回下看到妲己出现异常惊喜的牛头一脸失落。 　　“娘娘才刚回来，怎么又被拐跑了……” 　　六道轮回中有一片混沌空间，游离于幽冥与混沌的缝隙间，不属于六道中的任何一道。只有三魂归位的妲己能够带人进来。 　　“这里安全吗？二哥不会找到这里来吧？” 　　通天四顾张望一圈，还有些惴惴难安。 　　好歹也是个圣人，怎么会被亲哥哥吓成这样？ 　　妲己看着通天的模样忍俊不禁，刚想要告诉他这里完全被六道轮回法则覆盖，元始肯定找不到此处。她脑海中一段被模糊过的记忆片段就像擦干净了雾气，倏忽变得清晰如明镜。 　　等等！ 　　她想起来了！ 　　那个被刻意于记忆中抹去的人就是通天！ 　　通天变成帝辛的样子到寿仙宫来戏弄了她与三妖一番。等到真正的帝辛来了，通天贱兮兮地向她讨打，结果她还没动手，通天却迎来了元始的三宝玉如意，真的挨了打。 　　奈何元始是个注重礼数和面皮的圣人，不能容许自家兄弟的事被凡俗之辈看到，所以打了一下发泄怒火后就用大神通抹去了寿仙宫一干人关于通天的记忆。 　　至于妲己身为地母为什么也会中招—— 　　之前就介绍过，孟婆是后土的天魂地魂，而妲己那边有的是人魂、七魄和肉身。当她的意识注入孟婆，才算是三魂七魄归位，可以完整的掌控六道轮回。 　　而仅有最弱小的一魂七魄的人身妲己哪怕融合了一滴祖巫精血强化肉身，没有修行过的神魂也无法抵挡圣人的力量。故而被元始抹去了这段记忆。 　　但等到她回归地道、三魂七魄融合，在六道轮回之力最浓郁的地方，就全都想起来了！ 　　回想起通天挨打那一瞬间的惨叫，妲己果断停下准备带着通天躲入六道轮回的操作，目光移到通天的脑门上。 　　果然！还有一抹挨过打的红印没有消！ 　　她忍不住的嘴角上扬。 　　看着旁边还等着她喂定心丸的通天，妲己在神念中给守在六道轮回下的牛头传音一句—— 　　【若元始圣人至，务必告诉他通天教主就在六道轮回中】 　　变成帝辛骗她？欺负她人身没什么战斗力哈？ 　　妲己默默开放了这片空间对天道圣人的禁制，确保元始可以畅通无阻。然后望着通天温柔地问， 　　“道友别着急。先给我说说，元始道友什么时候才来……啊不是，元始道友为何要追着你呢？” 　　人已经困住了。咱就是说，元始道友什么时候提着法宝来吧！赶紧的！急！ 第26章 　　六道轮回外,收到妲己传音的牛头精神抖擞。一对牛眼不断地张望，生怕错过了元始到来。 　　牛头知道自己不如马面机灵,娘娘难得对他委以重任，这回一定要好好表现。 　　过了好一会儿，牛头的眼睛都有点酸了，他终于感觉到虚空中浮动淡淡的威压。 　　看到一抹白影光芒显现，牛头激动不已，用前所未有的热情高声喊， 　　“拜见元始天尊！” 　　可算是来了！ 　　刚刚追到地府来的元始被牛头的反应弄得有些莫名。 　　他最后感觉通天的气息就在这六道轮回外，来到此处却不见通天的人影。只有个镇守六道轮回的阴差,态度却过于热切了些。 　　本来元始是个体面人,再生气也不该这样紧追不舍到地府。但这回通天的所作所为性质严重。 　　须知帝辛是封神大劫的中心，通天跑到朝歌王宫去闹事还当着帝辛的面跟他的宫妃动手。这种行为是绝对不可取的！ 　　元始对牛头还算客气，问他,“后土道友可在？” 　　牛头脱口而口,“通天圣人在……” 　　话说了一半才意识到元始是在问后土。于是挠了挠头,换个措辞老老实实回答，“娘娘刚才还在。” 　　元始没错过他之前的半句，“你见过通天圣人？” 　　问题对路,牛头顿时来劲了。 　　立马按妲己的吩咐回道，“见过见过！通天圣人才来不久就跟我家娘娘往六道轮回里面去了！” 　　“六道轮回……”元始皱起眉头，目光看向巨大的六道轮回之盘。淡淡道, 　　“可否请后土娘娘出来一见？” 　　发现他竟然是不打算进去的样子，牛头急了。连忙说实话， 　　“就是娘娘吩咐要把这话告诉圣人的。圣人请进，娘娘和通天圣人在里面等着您呢。” 　　“如此……也好。” 　　元始对牛头微微颔首，身形一晃进去了六道轮回的背面。 　　* 　　混沌空间中,通天正在跟妲己讲自己被元始追的缘由。 　　“……简单来说，就是我想收个徒弟，恰好被二哥捉到了……对了，我想收的那个女子还是你后土一脉的后裔，叫妲己。后土道友认识吗？” 　　妲己彼时恢复了记忆，还记得通天是怎么误解她当时编撰出的娘娘就是后土的。所以显得非常平静，直接应下。 　　“前几日是救过一个后辈。” 　　通天没有怀疑她的身份，反倒认为妲己那个马甲是她的后辈，这正与她遮掩真实身份的打算有利。路都铺好了，妲己怎能不踏？ 　　她微微一叹，面容虽笼罩在迷雾中，语声却尽可能显出点落寞增强真实性。 　　“巫族传承凋敝，偶尔遇见个巫人后裔不容易，难免想要看顾几分。” 　　“那丫头可是个好苗子，师妹要不要收徒，不收给我？” 　　通天仿佛没听出妲己表现的落寞，目光端详着她，忽然眼中一亮， 　　“别说，那丫头看起来跟你还有点像。” 　　妲己心里一突。又很快镇定下来，含笑问， 　　“通天道友难道能看到我的脸？” 　　“看不清。” 　　通天摇了摇头，皱着眉头好像在回忆二者的相似之处，“就是感觉，感觉很像……” 　　“通天道友！” 　　妲己被他这个回忆的样子搞得心惊肉跳，当机立断地打断了他的回想。把偏离的话题拉回去， 　　“你才说到元始道友来了，然后呢？后面发生了什么？” 　　通天被她的话拉回现实，像是想起元始的打，整个人又萎靡了下去。干巴巴地道了声， 　　“然后二哥就打我了……” 　　这位截教教主素日里都是张扬肆意，一身红衣皎皎光华，比朝霞还要耀眼。可这会儿委屈的样子……还是有几分可爱。 　　妲己看得想笑，感觉自己又没那么生气了。 　　她暗道，通天虽然有时候欠打了点，但也没什么坏心思。好歹还肯定了她肉身的资质，一片想要传道的善意。 　　要不待会儿多劝几句，建议元始打轻一点？ 　　她心里才想到元始，元始就来了。 　　按理说六道轮回跟妲己神魂相连，有什么动静都该是她最先发现。但通天大概是多年练出来的警觉，竟然比妲己还要快一瞬发现。 　　“不好！二哥来了！” 　　红衣圣人勃然变色，当场就想逃跑。 　　然而这片虚无空间的进出通道由妲己控制，她之前只把通道向元始开通，而通天是出不去的。 　　这一耽搁，元始天尊已经冷着脸现出了身形。 　　玉清圣人也不知追了熊弟弟多久，乍见通天都有些按捺不住怒火，连妲己都暂时忽略了，冷声道， 　　“通天！你好得很啊！” 　　平时胡闹就算了，大劫时竟然闹去了人王后宫！面对家长，不服管教不说还妄图逃跑？逃跑就算了，他一个天道圣人丢脸居然丢到地府来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简直是完美地踩在了元始的底线上来回横跳。 　　通天也明白元始生什么气，这会儿见跑不了了，眨眼间就转变了态度。 　　嘴上喊着，“二哥你听我解释！” 　　眼睛却求助地看妲己。 　　那双璀璨的星眸里光亮点点，好似盛满了对她的期许。 　　妲己到底没忍住心软了。轻咳一声，挡在通天前头， 　　“见过元始道友。 　　元始抿了抿唇，勉强回礼，“后土道友。” 　　妲己也不装迷糊，笑着打圆场，“道友且息怒，兄弟间自来是以和为贵。圣人福泽天地，有什么话不能好好沟通呢？” 　　“就是说！” 　　有妲己在前面挡着，通天眼睛发亮，又装模作样地抖起来了。 　　“二哥啊不是我说你！你去找我就找我，做什么还要抹人家的记忆？我好不容易又相中个弟子，你一来，她转头把我给忘了…… 　　那小丫头看着精，其实傻乎乎的。你抹去她的记忆，万一以后更傻了怎么办？要怎么跟我和后土师妹交代啊……” 　　傻乎乎的妲己，“……？？？” 　　呵！她错了，就不该对这厮心软！早该打死算了！ 　　元始听到通天的话，额角跳了跳，警告一声，“通天！慎言！” 　　通天躲在妲己后面，再次消音。 　　他看起来莽撞肆意，实则清晰地了解自家二哥的脾性。知道元始重礼数，重面皮，绝对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对自己怎么样。 　　后土又不像妲己能够随便抹去记忆。故而他现在是有恃无恐。 　　通天想的很好。元始也的确如他所料，碍于妲己，不能太过分。 　　然而他们谁都没想到，妲己现在又改主意了，她不打算维护通天了。 　　妲己默默退后两步，把通天从背后让了出来，切换阵营。 　　“通天道友，我看元始道友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毕竟是你的兄长，不会害你。正好此地僻静留给你们，无人打扰，你们好好谈谈，我就不打扰了。” 　　通天瞪大眼， 　　“后土道友！你不能走啊！你走了二哥会打死我的！” 　　元始眉尾微扬，好像有些意外。却不言语，看向妲己。 　　妲己语声温和，好似个公正的大家长。 　　“道友莫要胡说。所谓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本是一家。元始道友是你的兄长，对你一片爱护之心，都是为了你好。再说——” 　　她故意看了看元始，意味悠长。“圣人元神寄托天道，不伤不磨，历万劫而不灭。道友别把死挂在嘴上，莫要伤了元始道友的心。” 　　反正打不死，请往死里打！ 　　元始心领神会。赞同地收敛了冰冷的表情，好像一个温柔的二哥。 　　“后土道友说的是。” 　　他跟大哥为通天简直操碎了心！ 　　二人隔着迷雾对视，不约而同露出微笑。心下认可—— 　　元始/后土道友这人，能处！ 　　通天，“……” 　　他不知道元始的心伤不伤，但是他的心受伤了。 　　红衣青年不敢置信地看着妲己，“后土师妹，你变了！”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你好好接受爱的教育吧！ 　　几乎在通天出声的同时，妲己已经告辞退场。虚无混沌之境中再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通天就像棵被天雷劈中的幼苗，手指着妲己消失的地方，震惊而萎靡， 　　“她！她竟然不管我了？” 　　元始在别人的地盘，不会真的动手，但教训一下弟弟是有必要的。 　　听到通天的话，元始嘴角微勾。布下一重结界，淡淡道，“后土道友转世一遭，确实比过往通透得多。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 　　话说到这里，元始的口风一转，严厉批评。 　　“哼，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这次跑来地府，下次是不是还要跑去紫霄宫找老师告状？” 　　通天对他的话仿若未闻，“她竟然不管我了？” 　　元始皱起眉头，“后土师妹也是为了你好，你这次跑到商王后宫去，属实是过了……” 　　通天持续性震惊，“她竟然不管我了？” 　　元始忍无可忍，“你还能说点别的吗？” 　　通天痛心疾首，“后土师妹变了！她竟然不管我了！她以前都会帮我拦住你的！” 　　元始，“……” 　　这个弟弟没救了。抬走吧，下一个。 　　奈何他没有下一个弟弟，元始只好放出三宝玉如意，照着通天再度迎头痛击。 　　“嘭——” 　　通天抱头喊疼。 　　元始语声淡淡，“清醒了？” 　　通天抬起头，好不委屈，“二哥，后土师妹竟然——” 　　“不管你了而已！闭嘴！” 　　元始一时没控制住，皱起眉头，看着眼前这个弟弟是又嫌又怜。 　　他也不理解，这通天对外时还好好的。虽然有时候说话招人恨了点，但也没有落了圣人之尊的面皮。否则他立下的截教也不能称为洪荒第一大教派。 　　可怎么一在后土面前他就跟个孩子一样不靠谱呢？ 　　各种疑惑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元始突然有了个猜想，脸色微变。 　　也顾不得现在何处，严厉质问道， 　　“通天，你对后土师妹，到底是什么意思？” 　　挨过打的通天没再犯蠢，却有些茫然， 　　“意思？什么什么意思？” 　　“心意。” 　　元始黑着脸给出详细解说，“巫妖大劫前你就老往不周山巫族那边跑，现在又往地府跑，你实话实说，你对后土师妹可是有……结成道侣之意？” 　　“道侣？” 　　通天惊了，瞳孔地震。 　　“那怎么可能！二哥你在想什么呢！我一直是把后土师妹当成妹妹的呀！” 第27章 　　“同为盘古遗脉,我们是盘古元神清气所化，十二祖巫是血液所化。当年我向后土师妹讨教巫族练体之法一起改良□□玄功的时候,她亲口说让我把她当成妹妹的！” 　　看通天说得信誓旦旦有条有理，元始半信半疑，“真是这样？” 　　“还能怎么样！” 　　通天稍微心虚了一瞬，没说当初是因为他跟后土抱怨“两个哥哥总爱教训他，为什么他下面没再多个弟弟让他也过一过当哥哥的瘾”。 　　而后土为了让他高兴才说让他把她当成妹妹，她愿意听他的话。 　　这也是通天那段时日总是往巫族跑的原因。 　　毕竟，谁不喜欢温柔听话善解人意的妹妹呢？ 　　通天想起那段时日又是心虚又是怀念，但转念一想元始的问题也不是后土为什么要这么说,气势又抖擞起来了。指责元始, 　　“二哥你怎么能那么想我和后土师妹呢！太过分了！” 　　元始也就是一时的想法，看通天这般肯定的样子，觉得自己恐怕是想多了。 　　但让他向通天承认自己想歪了思想有差错不可能的。这个弟弟无理也能闹三分,何况有理？ 　　于是摆着脸训斥通天,“哪里有兄长求妹妹庇护的？地府不比天庭,老师对地道究竟是怎样的态度还不知道，你太胡来了。” 　　通天只听得到自己的重点。 　　闻言叹口气，满脸郁郁,“是了，后土道友她一定是怪我这些年没有为地府出头……我这个兄长没有当好……” 　　元始看他那垂头丧气的样子，脸色更黑,不阴不阳地道了一句， 　　“对你两个兄长的事不见你这般上心。” 　　自来都是他们为了他操心，从当初约束修行，到后来收徒立教，操碎了心也没得他几句好,反而抱怨多多。结果一转头他对后土的事倒是上心得很。 　　让元始怎能不酸？ 　　通天偷偷瞄了元始一眼，含糊着嘀咕，“你们多厉害啊……” 　　大哥是闷着坏，二哥是明着训，两个都喜欢教育他。他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只剩下叛逆找事的份了。 　　“你在念叨什么？大声点。” 　　玉清圣人满含压迫感的冷眼压过来，通天立马摇头，大声表忠心，“没！我是说我知道错了！” 　　元始冷笑，他还能不知道通天？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他之前肯定没念好话。 　　不过是看他刚才受了打击的模样，懒得与他计较罢了。 　　虽然洪荒万物为盘古所化，但真正称得上盘古一脉的也就是三清和十二祖巫。眼下祖巫都死于巫妖大战了，剩一个转世回来的后土，也不像巫妖大劫前那样身负因果。 　　元始思忖，如此倒也不需要像当年那样阻拦通天去找后土…… 　　勉强认可了通天把后土当妹妹的事，元始顺着这个思路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上次昊天在桃止山受辱，吾听闻他回天庭后一直闭朝不出，暗地里宣了几个心腹入瑶池，恐要密谋报复……” 　　通天闻言轻嗤，不以为意，“让他只派人管来，吾等成道多年，难道会怕一个童子？” 　　元始瞥他，凉凉道， 　　“昊天还不至于蠢到动三教，不过地府就说不定了。” 　　“他敢！” 　　刚才还很淡定的通天霎时怒了，手握青萍剑，星眸凌厉。 　　“本圣劈了他的天庭！” 　　“胡闹！”元始沉下脸训斥， 　　“如今天庭是老师亲立，可不是远古妖庭！你到底知不知道封神大劫中应劫的就是我玄门弟子，上次推演的结果这么快就忘了？截教百不存一……” 　　通天重新低下头，痛苦面具。 　　二哥虽然不打他了，但是一教育起他来就没完没了。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去找后土师妹呢…… 　　* 　　却说幽冥界之北，阴司与血海的交界处单独坐落着一座酆都地狱。 　　里面关押着阴司最难搞的恶鬼魑魅。多是生时造下孽力太重的修士或邪灵，因为生前有修为，手段比之普通厉鬼更加穷凶极恶，非一般的阴差能够制服。故而被送到酆都地狱，由酆都大帝亲自掌管受刑。 　　镇守桃止山的两个守山天将神荼郁垒，也被关押在这酆都地狱中。 　　呕出一口腥臭脏污的血海水，神荼苦着脸哀叹，“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往好处想，至少咱们还没有受刑。” 　　同样被锁魂炼定住一身法力的郁垒往血海岸边努了努嘴，示意神荼去看那些遭受着刀切、火燎、扒皮、油锅等刑罚的恶鬼邪灵。乐观地想， 　　“说不定哪一日，陛下就想起咱俩了呢。” 　　神荼却没有郁垒这么乐观。 　　他们两个在天帝昊天抵达之前就被牛头马面并彖吉三个上古大巫抓住，原指望天帝降临能把他们救走，谁知道后土娘娘重现，在众圣的压力下昊天不得不屈辱地退回天庭。天兵天将都夹着尾巴逃了，也没人能顾得上救他们。 　　在桃止山尚且就没被想起来，到了地府就更别提了。 　　“本来以为投奔天庭能过好日子……结果，这还不如在北海摸鱼呢。” 　　听到神荼的话，郁垒也憋不住了，苦笑道， 　　“是啊，北海虽冷，水可比血海清澈太多了！” 　　血海，相传是盘古开天后体内的一团污血所化，乃是洪荒世界最为污秽之处。 　　龙凤劫前，血海中孕育了一位冥河老祖。后来巫妖大劫，死去的洪荒生灵被冥河老祖用神通引到血海，将其在血海水中重新造化为阿修罗。 　　这就是阿修罗一族的由来。 　　后来祖巫后土于血海上化身轮回，开辟幽冥界于血海的另一面。于是血海与幽冥界相通，是为洪荒当时与幽冥界唯一的通道。有一部分的血海水就从该通道流到了幽冥。 　　后土舍身成仁，那一批跟着后土入幽冥的巫族就推举出了一位实力最强的酆都大帝代掌地府。 　　为了守住这唯一的通道，酆都大帝遂将自己的大殿设在此处，作为幽冥界的第一道防线。 　　这血海的每一滴水都粘稠如血，充满业力脏污，落到幽冥多年，又添许多阴煞鬼气。看着多可怕不说，却是能直接腐蚀神魂。只有从血海中孕育的阿修罗喜欢，不惧业力。其他生灵则受业力噬遍神魂，痛不欲生。 　　神荼郁垒太乙金仙的修为，自己知道自己也撑不了多少年。 　　正懊悔时，却有个八臂的阿修罗阴差悄悄摸到了二神将身边。压低声音问， 　　“你们是神荼郁垒？” 　　因为阿修罗跟幽冥是邻居，能通过血海出入。地府人手又不足。就跟冥河老祖协商要了不少阿修罗来地府帮忙。 　　神荼郁垒对视一眼，见这个阿修罗长得奇丑无比，八条手臂无比的青黑壮硕，身躯却看着比其他阿修罗瘦弱。但能到酆都地狱来，实力肯定不差。 　　“是我们……你——” 　　“是就行。天庭那边让我来救你们的。” 　　“当真？” 　　神荼郁垒闻言大喜，激动得热泪盈眶。 　　从绝望中窥见希望，他们对天帝感激不已。还没得救就开始表忠心。 　　“陛下没有忘记我们！” 　　“回去定要为陛下效死！” 　　那阿修罗自笑嘻嘻地解开了两个神将身上的锁魂链，舌尖伸出来舔了舔嘴唇，拧着一张奇丑无比的脸，看着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媚态。 　　“天庭那边答应出十个天兵陪我睡觉，但我看你们两个更好，要不要跟我试试？” 　　神荼郁垒本来还很惊喜，一听他后面的话大惊失色，“不，不不要！” 　　“不要？” 　　八臂阿修罗一瞪眼，忽然想起来什么，又笑了。把一条手臂伸到脸边上，指甲扣住什么往旁边用力一揭。 　　“这样总行了吧！” 　　见一美艳妖娆的女子手里抓着张血淋淋的同族的皮，媚笑着看着他们。二神将不禁微愣。 　　阿修罗一族生来好斗，男子皆形态奇丑，女子皆貌美如花。他们之前看这个阿修罗形容丑陋，还当是男子，原来是个批了皮的美貌修罗女。 　　神荼轻咳一声， 　　“我们还是先回去，等候陛下吩咐。” 　　修罗女撇了撇嘴，扔了手里的八臂修罗皮。两只手分别按住神荼郁垒的肩膀，“着什么急，你们陛下还有件差事让你们办呢。” 　　“什么差事——唔……” 　　“没时间啦快点走！” 　　疑问的话还没说完，修罗女已经一手一个按住他们潜入血海水中。 　　不知潜了多久，一修罗二神将爬出血海，站到一座玄色的巍巍石殿后面。 　　这石殿正是酆都大帝的住所，却是他为了镇压邪灵，特意把大殿选址在血海酆都地狱中心处。 　　修罗女拿出一枝通体散发着莹莹光华的月桂枝递给神荼郁垒。催促道， 　　“天庭那边说了，让你们拿着这个去酆都大帝的殿内找一把弓箭带回天宫。先前酆都大帝被叫走了，你们趁现在赶紧进去。” 　　神荼郁垒接过月桂枝有些犹豫。若是过去的他们兴许会拒绝，但他们刚刚获救，正是感念天帝恩德想要报答之时。 　　于是一咬牙一跺脚。 　　“走！” 　　“干了！” 　　酆都大帝跟多数阴差一样都是上古巫族，力量强大却不通晓法术禁制。神荼郁垒好歹是太乙金仙修为，只要小心一点，探个酆都大殿还是很简单的…… 　　* 　　天界，弱水河畔。 　　被调任来守天河的普普通通小天兵卞庄，在河岸边捡起了一根被水浪冲浮上来的金色羽毛。 　　“都说弱水鸿毛不浮，这是什么品种鸟的羽毛竟然能浮起来？” 　　他好奇地用灵力蒸干了羽毛上的水渍，才要收起来回去收藏，那羽毛上忽而升腾起如太阳般炽烈的金色烈焰。 　　卞庄吓了一跳，在火焰烧到手之前把羽毛扔回了弱水里，才没被烧到手。 　　他心有余悸，退后老远才松一口气。又惊叹， 　　“那火怎么比三昧真火还厉害！” 　　金色的羽毛再度沉入弱水，在卞庄看不到的天河中央，一只金色的三足鸟尸首在上下沉浮…… 第28章 　　在通天被元始教训的时候,妲己也没闲着幸灾乐祸。 　　她早先让马面去找几个地府的大巫和酆都大帝前来六道轮回处，好一起规划地府未开的发现计划。 　　虽然约定的时辰还没到,但想要见祖巫的巫族却是迫不及待地提前来了。 　　妲己没有后土的记忆，对大巫们都没有印象，见了一众大巫，虽说大家都很激动很热情，可少不得还需要马面介绍一下。 　　后土化轮回后勉强演化出地府，只收纳了一批愿意跟着她的巫族，神魂就去了异世轮回。经过众大巫多年的经营，地府现在的职能大体分为五部,大家各司其职。 　　首先是酆都大帝守在血海幽冥的通道口,掌酆都地狱，把握住第一道防线。同时也凭借绝对的权威管着幽冥所有大巫。 　　妲己打过交道的彖吉和另两个大巫专司阳间逗留的幽魂。将洪荒大地上的阴魂引入幽冥。 　　这三名大巫手下管着几十个巫族，算是人手用的最多的。但要用在广阔无垠的洪荒大地来说还是相形见绌。 　　再有幽冥界的地狱,由两个大巫掌管,手下阴差主要是阿修罗一族。 　　阿修罗生来好战,残忍嗜欲。让他们去接引幽魂肯定是不行的，只有在地狱掌刑罚最合适。 　　另有牛头马面跟少数巫族，两个大巫守着六道轮回,其他十多个巫族相当于地府的砖石，哪里需要哪里搬。 　　以上介绍的早早来了大半，与妲己相见欢。却还有一位掌生死簿的判官未曾露面。他没来的原因是被埋在堆积如山的生死簿里了,脱不开身。 　　因为巫族肉身强悍而不修元神，打架在行，处理文职事务就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正因如此，这位地府仅有的文职判官并非巫族，而是另一位上古时期的修士真灵。 　　过去的名字他从来不提,每日捧着生死簿，见面就嫌巫族阴差们效率太慢，耽误了阴魂转世。催着他们提高效率。 　　久而久之，大家都叫他“催判官”。 　　没到场的暂且不提，所有来了的阴差中，最让妲己关注且意外的就是酆都大帝。 　　六道轮回下，着玄袍的男人高大五官硬朗，如刀削斧凿。皮肤显出一种淡淡的蜡黄色，好像不太健康。 　　他一见妲己就双膝跪地，目光看似平静，发颤的声音却暗藏着激动，哑声道， 　　“酆都后羿拜见祖巫！” 　　“后羿？” 　　妲己隐藏在迷雾的面容浮现出惊讶之色，她是真的没想到，酆都大帝竟然会是传说中的射日英雄后羿。 　　相传盘古陨落后两只眼睛化为太阳和月亮。太阳上孕育出两只三足金乌，生来掌太阳真火，资质非凡。直到很多年后，太阳都还有个别称叫金乌。 　　后来两只金乌巫统合了妖族，创建上古妖庭，即为妖皇帝俊跟东皇太一。 　　巫妖大战之前，妖皇闭关炼制屠巫剑，疏忽了管教，然后帝俊的十个金乌小太子擅自出汤谷到人间游玩。 　　天上一下子出现了十个太阳，烤得大地焦灼，无数生灵承受不住酷热而死。 　　于是祖巫们打造出射日神弓与十支灭乌神箭，专为了射杀金乌。 　　弓箭炼制好，祖巫令巫族最擅长射术的后羿拉满神弓，连续射杀九日。待要射杀最后一只小金乌时，妖皇及时出关，救下了最后一个儿子。 　　妖皇死了九个儿子，勃然大怒，让巫族交出后羿。 　　巫族自然不肯，反而指责妖皇没管好孩子，死了活该。 　　两边话不对路，直接打了起来。 　　自此，巫妖大战也就正式拉开序幕。 　　远古对于现在的人族来说或许很遥远，但后羿射日，拯救陆地生灵的传说却是代代流传。 　　妲己亲手搀扶着酆都起身，看着他略显病态的脸色却有些不解，关切问道， 　　“你可是受过伤，怎么脸色这般难看？” 　　她听马面提过，说是后土化身轮回后十二祖巫少了一个，无法组成都天神煞大阵对抗天庭的周天星辰大阵。 　　经过一番挑选，剩下的十一个祖巫选择将后土留下的五滴祖巫精血给后土部的大巫后羿，合力造出一个新的土之祖巫。 　　造出的祖巫肯定不如原本的后土。但按理说后羿也应该是大巫中最强的，怎么如今看起来反而脸色蜡黄，憔悴病态？ 　　酆都听到妲己的声音，刚硬的脸庞露出几分悲色。 　　“娘娘想来是忘记了。我等在最后一战后侥幸存活，被刚刚化作轮回的您引入幽冥。未免得妖庭遗脉为报复我，给阴司惹麻烦，故而我一直以酆都地名自称。除了咱们当年的几个大巫，其他都不知道……我的伤也是在那一战中留下的……” 　　马面补充道，“我等入幽冥时皆立下誓言——永镇地府，从此不复为巫。所以大多都改了名，省得叫起来伤心。” 　　根据他们的话，妲己在脑海中稍一整理也就大致理清了当年的事—— 　　想来后土早知自己的使命，在最终一战前就去了血海。但演化轮回非一日之功，待她成功时，巫妖大战已经结束。 　　她只好引渡一批愿意跟随她的残余的巫族，令他们发誓撇下巫族的身份永镇地府，以此来消去巫族造下的杀孽。 　　而后土自己本可以成圣的功德，也用来抵消共工撞不周山的罪业。神魂只能去往异世轮回。 　　想来是被酆都的情绪触动，其他几个大巫也情不自禁地受到了感染，感情丰富些的眼里都带了泪。 　　“是啊……我等都不再是巫了……” 　　悲凉的气氛渲染，纵然没有记忆，妲己看着也是心中憋着难受。 　　她不知道当初的后土让群巫立誓是怎样的心境，只隐隐按照自己的想法道， 　　“虽然我那时令你们立下誓言，但尔等生来为巫，血脉不会因为你们在幽冥或在凡间而有所改变。巫族的血脉传承在，巫族就还在。” 　　在场所有大巫都注视着妲己。她的语声温柔而坚定。 　　迷雾遮住了她的脸，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从声音里，从她内心深处散发出的温柔，包容，与平和。 　　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柔，仿佛一抹柔和而神圣的光辉，照亮了黑暗无光的幽冥，也照亮了他们。 　　六道轮回下静谧了一刻，随即爆发出阵阵嚎哭声。 　　“娘娘没有忘记我们，我们还是巫……” 　　“呜呜等了那么多年，娘娘终于回来了！” 　　场面一时有些失控。妲己以法则之力设了重禁制，由着他们发泄。 　　一场大战使得族群消亡，被迫入这不见天日的幽冥，发誓抛下过往。他们压抑了太多年。 　　但索性，她回来了。希望还在。 　　妲己拍了拍酆都的肩膀，温声道， 　　“日后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的伤。” 　　酆都比其他大巫要克制些，眼中也有湿润。 　　听到妲己的保证，他摇头，才想说不要麻烦，旧伤无关紧要。话到嘴边，却突然面色一变。 　　“不好！有人动了我的射日弓！” 　　他应是非常紧张，说罢了就要往北方冲。却被妲己拉住，正色道， 　　“等等，你别着急。” 　　妲己闭上眼沟通六道轮回。神识顷刻间遍布整个地府，定位到酆都大殿。而后一挥手，就带着酆都等一众大巫换了位置。 　　这是空间挪移之术，本来是大罗金仙之后才能使用。但幽冥界她为主，在这里瞬移不需要用法力，心念一动即可转换。 　　幽冥界以北，酆都大帝殿内。 　　神荼、郁垒刚刚在月桂枝的指引下拿到了射日弓，才准备回撤，却是眼前一花，眨眼就被以妲己和酆都大帝为首的十几个大巫拦住了去路。 　　他们或许不认识其他人。但牛头马面彖吉三个抓住过他们的大巫，还有在桃止山亮相的妲己他们都是认识的。 　　乍然一见，可把神荼郁垒吓得不清。 　　酆都大帝指着二神将，冷面怒吼一声，“谁给你们胆子，敢盗取吾的神弓！” 　　二神将好不容易从酆都地狱中获救，可想而知被发现盗取神弓后再落到地府手里会是什么样的待遇。 　　神荼郁垒对视，都能看得出同伴的惊恐。 　　“被抓回去就是生不如死，神荼！咱们拼了！” 　　郁垒理性崩塌，把唯一的一根神箭搭上，竟试图去拉开射日弓。指着一众大巫低吼， 　　“不要过来！谁动我就射谁！” 　　话喊出来了，他却没拉动弓弦。 　　知道内情的巫族阴差嘲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玩意，射日神弓也是你们能拉得动的！” 　　妲己闻言，心下微松。 　　其他刚刚还在发泄情绪的一众大巫虽然恼怒于被他们打断，但知道射日神弓对酆都的重要性，都不打算插手。 　　“给我还来！” 　　酆都也没有多的耐心，直接大步跨过去，伸手去夺他的宝贝神弓。 　　后羿当初可是勉强能称得上祖巫的存在，纵然有旧伤不愈，那肉身的力量也不是如同仙人能比。 　　不过瞬息间，酆都已然握住了射日弓的弓弦。 　　郁垒匆忙抱紧了弓臂，不肯松手。 　　站在郁垒旁边的神荼也知道被抓住没有好下场，绝境下无所畏惧。他的法宝早被收走了，就挥舞着手里的月桂枝去阻拦酆都大帝。 　　本来别说两个神将加在一起，就算再来十个也拉扯不过肉身堪比祖巫的酆都大帝。 　　但本来为后羿的酆都看到神荼手中那散发着银色光辉的月桂枝，却不知怎么的一下子神情恍惚，竟是松开了手去夺月桂枝。 　　“嫦娥……” 　　他喃喃出两个字，却忽略了郁垒早先搭好的弓箭。 　　之前争夺射日弓时，郁垒紧抱弓臂，酆都拉开了弓弦。也不知是怎样的巧合，他这一松手，灭乌神箭随即脱手而出，谁也没来得及阻止。 　　众目睽睽之下，一道血光冲破了幽冥界与洪荒的结界，直奔着上空而去—— 　　“快拦住它！” 　　回过身的酆都大帝惊呼。 　　妲己随即出手，欲以地道法则拦截。 　　奈何射日神弓非比寻常，乃是当初的十二祖巫一同炼制。速度之快，力量之强。 　　妲己才刚反应过来，那箭矢已冲出了幽冥界，如雷霆电光，穿透了阴阳两界。 　　出了幽冥界，没有法力的妲己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洪荒大陆上。一道血光自南方血海边缘飞出，好似长虹贯日，直奔天际。 　　“咻——” 　　同在南部的一名修士忽然间汗毛倒竖，仰头看到那道血色箭光，目眦欲裂。 　　“灭乌神箭！” 　　他的声音都吓得变了调，身体僵着不能动弹。两息过去，年轻修士却惊喜地发现那箭光不是冲着他来，而是贯穿了天宫。 　　箭本无眼，这支箭却像是有眼睛，会定位。 　　一重天，二重天，三重天，直至四重天时，血色箭矢像是有目标性地飞入天河弱水中，轰然炸开。 　　“砰——” 　　雷霆巨响动天地，金色的火焰伴随弱水一齐爆发。 　　生灵皆惊。 　　幽冥界的虚无之地内，元始天尊面色陡沉，“出事了！是地府有变？” 　　他回头想去叫通天，却发现自家弟弟早已没了影。 　　而在虚无之地外，正看着幽冥界上方的窟窿面色难看至极的妲己忽然被人拉住手，扯了一把。 　　她猝不及防地回头撞了一下谁，刚想着谁敢在地府偷袭她还想不想活了，入目却是鲜艳如火的赤红。 　　青年的星眸盛含紧张，红衣耀目。 　　“我感觉到地府有变，后土道友你没事吧？” 　　刚刚跟出来的元始，“……” 　　这个紧张程度，真是妹妹？ 第29章 　　血色的灭乌神箭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出,裹挟来自远古十二祖巫合力灌注的强大元素之力须臾间贯穿了阴阳两界，留下一个径直百里的窟窿。 　　来自阳间的、六月的太阳光透过窟窿眼,毫无保留的将光与热送入无光的幽冥。 　　昏暗的幽冥界倏地亮了。一众阴差周身环绕的黑雾都被阳光冲得几乎散去。这其中也包括妲己的孟婆化身。 　　“……后土师妹你没事……吧？” 　　通天看着转过来的妲己，关切询问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吞进了嗓子里。 　　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那层遮挡着女人面容的薄雾淡成了灰色透明的纱。 　　通天一眨不眨地看着妲己。 　　残存的地道法则之力依旧阻拦他认清她的模样，但他已经能看到能肌肤如上好的珍珠那般莹白泛着圣洁的光，看到那双形状姣好的杏眼微微睁圆，琼鼻小巧挺直，玫瑰色的唇微张开,似有惊讶和慌张。 　　他看到她了,又没有记住她。 　　他能判断出到那是一张极美的脸庞，甚至感觉到熟悉，却在地道法则的干扰下无法记住她的脸,所以也不能够将之印入脑海,与记忆做出对比。 　　很突兀的,通天心底生出一丝困惑和憋闷。 　　为什么一定要遮住？她不愿意让他看清她的样子？不给别人看就罢了，难道他也不能…… 　　妲己完全不知道通天心里的想法。 　　但许是上清圣人眼底的紧张太真切，让一心系于灭乌神箭的妲己潜意识将他当作可以信赖的存在。 　　短暂的惊讶后,她反手抓紧了通天，向来平和的语气中少有的添了丝焦急和淡淡的无措。 　　“他们动了射日神弓，可我没有拦住……” 　　虽说妲己现在是以后土的身份成为幽冥之主,但她并不是真正的后土。她接手地府也就这么几天，对什么都不了解。面对这种突发状况，饶是妲己心理素质强大，此刻也难免有些发怵。 　　察觉到妲己话声中的亲近，通天心里方才升起的一点憋屈瞬间消失,并且飞速膨胀起来。压根还没弄清楚什么状况，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立下保证，“没事，都交给我！” 　　话音刚落下，包括两个天道圣人在内，所有人都听到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鬼哭哀嚎声。 　　“啊啊啊——” 　　“烫死鬼了——” 　　“不好！阴魂见不得光！” 　　继承地府才几天的妲己尚不知发生了什么，管理地府最久的酆都大帝则是第一个发现了问题所在。 　　幽冥界本没有日月。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太阳属于至阳，阴魂属于至阴。阴阳相生相克，大多数阴魂都是很脆弱的，承受不住烈日的炙烤。 　　那灭乌神箭直接在幽冥上空开了个巨大的口子，让阳光照射入地府。他们这些人觉得太阳很温暖，但对于这方圆百里内的普通阴魂来说却仿佛是置身于火海中。忍受致命的危险与痛苦。 　　听到酆都大帝的话，妲己也意会过来。 　　一把推开了通天，她的神念借由六道轮回一瞬间覆盖整片阳光下的地域。 　　就这么短短片刻的功夫，阳光下的阴魂的魂体都已经呈半透明的状态。 　　妲己眉头紧锁，一念间送出去了离自己最近的几十个幽魂到百里外的无光之域。 　　她毕竟没有法力，一切操作都必须借由六道轮回。然而沟通六道轮回对神识的损耗极大，对刚刚完成三魂合一的妲己来说其实并不轻松。 　　孟婆的身体在阳光下虚幻了几分。 　　除了通天，就连妲己自己在紧张的氛围中也没有发现。 　　“你停下，我来。” 　　红衣圣人不动声色地按住妲己的手，主动揽下这个差事。 　　通天不能掌握地府，但他是天道圣人，扎扎实实修炼了几个会元。不论是神识法力的积累都不是刚刚归位的妲己能够比拟的。 　　不过两个呼吸间，百里方圆内的所有魂体、阴差，尽皆被挪到了安全之处。 　　妲己重新感知过后，略松一口气。对通天道了声“多谢圣人”。 　　然而她胸中的紧绷感未曾减少，某种不详的预感反倒越来越强了。 　　就好像，还会发生什么似的？ 　　一旁的元始天尊盯着自家弟弟跟轮回之主的互动，眉头紧锁。 　　* 　　彼时，天界。 　　天庭有九重天。 　　一二重天住着低阶仙官，三重天为王母的瑶池。四重天是天河所经，有天原广阔，养着许多天马。 　　五六重天住着神职较高的仙官。七重天是凌霄宝殿。 　　八重天是老子的三尸化身太上老君的兜率宫，而天帝昊天则住在第九重天。 　　却说那支灭乌神箭找准了四重天的天河中的金乌尸首轰然炸开。 　　在太阳真火和神箭的双重作用下，天河中的弱水直接沿着炸开的窟窿落到下三重天。 　　太阳真火很快就随着金乌尸首一起熄灭了，可弱水却也是实打实的可怕。 　　除非是专修水系或者太乙金仙以上境界的仙人，生灵但凡挨到弱水，迎接他们的就是沉没的命运。 　　所以下三重天的天兵天将、仙官仙娥无不惊慌地乱飞乱逃，以躲避弱水。 　　巡守天河的卞庄原本也在其中。天河爆炸时他是离得最近的人。 　　但幸运的他原是专修水系的仙人，不仅逃了出来，而且还在第一时间找到了司掌天河的天蓬元帅。 　　天蓬元帅是一个神职名称，主司掌天河水军，而非神将本名。 　　当卞庄找到天蓬元帅时，对方正在宣读天帝的敕令。曰， 　　“陛下有令，放弱水下界——” 　　卞庄惊了，顾不得身份尊卑，高声叫停。 　　“元帅不可！下界都是无辜生灵，弱水下界，必将使得生灵涂炭，有伤天和啊！” 　　“伤不着他们……” 　　天蓬元帅有些漫不经心，下意识地回答了半句，然后才发现自己是在跟手下一个小兵解释。 　　掌管天河的神将顿时冷下脸来，怒斥道， 　　“这是陛下的命令，哪有你违抗的份！小小天兵，不自量力！” 　　说罢，那天蓬元帅随手挥出一道法力打飞了卞庄，然后抛出可以控制天河水的法宝令旗。 　　几个小小的令旗在空中分列八方，灵光散步成一道流光膜横隔弱水，顺着那灭乌神箭造成的洞穿，笔直坠落到洪荒大地与幽冥的窟窿里。 　　天蓬元帅满意地确认自己操作无误，蓄着粗硬短须的宽下巴高高抬起，得意洋洋， 　　“还是陛下英明，这不就天界人间都没事了……” 　　至于地府？呵，天庭还没问责幽冥的箭射上来毁坏天河跟下三重天的事呢！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箭是从他们幽冥射上来的，苦果自然也该他们自己尝…… 　　* 　　幽冥界中，预感不详的妲己抬起头，正看到灰蒙蒙的阴影有垂直降落下来。 　　哗—— 　　水流如奔雷，凉意瘆人。 　　“那是……”什么？ 　　一直盯着通天妲己互动看，把其他正事都忘记了的元始顺着妲己的目光看过去，顿时瞳孔微缩。难掩震惊， 　　“放弱水下界？昊天疯了！” 第30章 　　血海边缘处,百里径直的窟窿横跨地面与血海，贯穿了天地人三界,看着可怕，实际上受损的生灵却并没有很多。 　　这都是因为之前妲己等一发现射日神弓被盗就赶赴现场抓住了神荼郁垒。 　　前面就说过，酆都大帝是镇守血海幽冥通道的第一道防线，所以酆都地狱又紧挨着幽冥界跟血海的入口通道。 　　灭乌神箭是从酆都大殿附近射出，大部分受到波及的地方还在血海范围内。 　　众所周知血海附近是没有太多的生灵。仅有阿修罗能在血海生存。而阿修罗更多的集中在修罗王城，不在外围血海。 　　但如此大的动静，还是吸引了许多阿修罗跟修士的关注。不远不近地围观这片区域。 　　那领着神荼郁垒越狱的修罗女，也混在其中。 　　修罗女并非普通的阿修罗女,乃阿修罗王自在天波旬的爱女,名为铁扇公主。 　　阿修罗族本为冥河老祖造化，但巫妖劫后冥河老祖成为准圣，就选了个最能打的自在天波旬做阿修罗王,从此不再插手阿修罗族事务。 　　天波旬有百多个子女,铁扇公主因为幼年时得到冥河老祖的喜爱而从一百个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得到修罗王的看重。 　　虽然地府常年接受阿修罗任职,但天波旬知道地府无主势微，料想早晚会被天道侵吞。所以早就开始跟天庭勾勾搭搭，以期获得更大的利益。 　　冥河老祖不管这些事,但也没有阻止天波旬。 　　本来都发展的好好的，阿修罗跟天庭也搭上了线，卖了不少地府的消息。谁知后土娘娘突然就回来了。 　　地道有主和无主差别是很大的。桃止山对峙时听闻新回归的后土娘娘竟然占据上风,让天地忍受屈辱灰溜溜地跑了。 　　这下子，阿修罗的站队立场就成了问题。 　　天波旬跟两边都谈不上有多好的交情，自是以利益至上。正好天庭那边有了这个救出二神将盗取神弓的委托，天波旬就派爱女铁扇公主亲自来了。 　　神荼郁垒两个神将偷到射日神弓后会很快被抓住在铁扇公主的意料之中，所以在他们刚刚进入酆都大殿时,她就迅速溜出了地府，回到血海。 　　原定计划是神荼郁垒供出他们被阿修罗放走，后土肯定要主动找上阿修罗族。 　　天波旬王就可以掌握先机，借此机会试探一下后土的实力还有她对阿修罗的态度，来决定阿修罗一族以后的站位。 　　可铁扇万万没想到神箭会射出去，而且方向正好是天河。 　　眼看着神箭直冲云霄，弱水从天而降。 　　铁扇也慌了。 　　这可不是放走两个神将试图盗取酆都大帝法宝的小罪过！真要追究到她身上了，以铁扇对阿修罗王的了解，她那残忍无情的父王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她交出去。 　　铁扇公主看着被光膜圈住的弱水，美艳的脸庞阴晴不定。 　　“父王不行……除了父王，还有谁能保我？那可是幽冥之主后土娘娘，父王尚且只是个晚辈，这血海里……等等！还有老祖！” 　　铁扇公主豁然开朗，转头往冥河老祖闭关之处飞去…… 　　* 　　铁扇早早出了幽冥界，从外界来看，弱水已经过了那道窟窿，淹了地府。但实际上，弱水还没有落到幽冥，就被拦截住了。 　　弱水对一般仙人来说还有点震慑力，但连天蓬元帅都能用令旗法宝控制住不让其外溢，更遑论圣人。 　　元始发现弱水降下的一瞬间，就挥出一道法力隔在两界之间，挡住了天水。 　　妲己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下去，对元始很是感激。 　　通天晚一步发现弱水，心念一转知道了天庭的操作。把他气得不轻，直骂， 　　“岂有此理！昊天小儿端的是不当人子！” 　　弱水号称鸿毛不可浮。对高阶修士来说影响不大，但对低阶修士和凡俗生灵来说却是足以致命的。 　　出了这种事，昊天不想着先填补窟窿，及时止损，反倒是祸水东引，引弱水下幽冥。 　　他倒是还知道越过人间，把弱水直接送入幽冥。可凡间有生灵，幽冥就没有吗？ 　　这等险恶用心，哪里像个天帝能干出来的事？ 　　通天越想越气，手握青萍剑，就要上天去找昊天算账。 　　“吾去劈了他的天庭！” 　　一旁的元始天尊把通天拦住，语声中有淡淡的讥讽。 　　“本就是个无牙童子，你与他置什么气。封神榜为何出现的，你忘了？” 　　通天当然没有忘。 　　不就是昊天跑去紫霄宫跟道祖哭诉说天庭缺人，圣人都看不起他，这个天帝当得没滋没味吗？ 　　偏就道祖宠他赐了下封神榜，还让整个道门应劫。他们三清就是主要对象。 　　虽说封神大劫是天道大势所趋，道祖应该也是顺势而为。但引子还是昊天这件事。这就足以让众圣心里狠狠记他一笔了。 　　“老师怎么选了这么个人当……” 　　通天后面的话在元始警告的冷眼中迅速消音。 　　后面的话毕竟说来不敬，还是不说的好。 　　元始叹口气，解释道， 　　“昊天跑不了。但他毕竟是老师亲立，幽冥也不是我等的地界，所以问罪于他不是你我该去的。” 　　瞥了眼在看到弱水后始终沉默不语的妲己，元始又道，“先想办法修补好结界吧。” 　　他喜欢管闲事吗？他不喜欢。 　　不喜欢能怎么办？弟弟喜欢啊！ 　　元始成功转换了通天的思路。 　　当务之急，的确是要先解决问题再去兴师问罪。 　　他皱起眉头，“女娲师妹又不在，我要劈个口子容易，然造化非我之道啊……” 　　一直沉默的妲己若有所思的低语，“或许并不需要……” 　　她的声音很轻，还不肯定。却有另一道苍老温和的声音，肯定了她的说法。 　　“天河水落，是为贯联三界一体，乃大势所趋。这漏洞，不能补。” 　　老子的身影出现在元始旁侧，淡然温和的目光看向妲己，浅笑道，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后土道友，弱水降下于幽冥而言不一定是坏事啊。” 　　妲己点头，她好像明白了。犹豫道， 　　“如此说来，倒真不是一件坏事。” 　　通天一时嘴快，“大哥你说什么呢？这还叫不坏？” 　　老子给了弟弟一个眼神，无声的嫌弃。 　　元始恨铁不成钢得更明显，“你动动脑子！” 　　通天，“……” 　　他动了，他就是嘴快！ 　　红衣青年瞥一眼妲己，看着怪委屈的。妲己此刻有了章程，已经放松下来，对上通天瞥过来的小眼神，不禁勾了勾嘴角。却是笑而不答。 　　通天看看大哥二哥，再看看妲己。心头顿时生出莫名的危机感。 　　好像被孤立了一样……那怎么行！ 　　他方才只是嘴快没多想，也不是真的杀，思路一转，瞬间也就明白了。 　　地道存在多年，因为后土这个地道之主不在，几乎没有什么发展。 　　所以幽冥界现在还是不完善的。就像建筑有了框架，内里的家具装修还要填充上。 　　地相为定，水是流动与变化。幽冥界的确是需要一条河，弱水降下来也不是坏事。 　　想明白以后，通天又微微皱眉，“但弱水来自于天上，恐与幽冥不合啊。” 　　妲己已经有了想法。听到通天的话，随即微笑着吐出一句， 　　“弱水不合适，我们自己造一种合适的就好了。” 　　“自己造？” 　　这回不仅通天，其他二圣也有点惊讶。 　　“洪荒有天，地，人三道。我方才听太清圣人说天河下界是为了贯联三界一体，乃大势所趋。 　　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能以三道为根据，造一条三途河呢？” 　　妲己进一步解释道， 　　“弱水为天上水，血海入幽冥日久为地下水，天地已有，现在只少了一味凡间水。若能以此三途水融为一，即符合了天地，又能确保与幽冥界相合了。” 　　听完妲己的解释，老子颔首，“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后土道友此举已得个中奥妙。” 　　元始也颇为赞赏，“血海为浊，天河为清，凡水为变。三途河实在精妙！” 　　说话的同时，元始又给了通天一个眼神。 　　你看看人家！ 　　通天目光看着妲己，没有接受到来自二哥的鄙视。 　　妲己对二圣笑笑，又有些发愁。 　　理论有了，实际操作如何还不好说，而且凡间水好找，但凡间与幽冥的入口却不好定…… 　　正犹豫间，通天突然开口提议，“引东海之水如何？”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通天。 　　妲己有点心动，却还迟疑，“要引水不难，但要再开个两界通道却有些困难，而且恐有来往修士或凡灵擅入……” 　　“那并不难。道友忘记桃止山了吗？” 　　通天一改之前被嫌弃的蠢萌，轻松洒脱，慧眼垂光。 　　待妲己的目光也看过来，圣人才勾唇浅笑。那对剑眉微扬，星眸中似有笑意的流光熠熠，端得是个风流倜傥美青年。 　　他道，“桃止山的两界通道还在，若把桃止山搬去东海为一浮岛，四周布下阵法，即可引海水入幽冥，又不怕来往修士凡灵擅入了。” 　　东海茫茫，各有海域，不似陆地上修士密集。要是再辅以阵法，基本上就去了九成九的威胁。 　　妲己听了，直接拍板。 　　“就按道友说得来。” 　　了去一桩心事，妲己笑吟吟施礼道，“往后还请通天道友多多关照了。” 　　通天对她摆摆手，看起来很是欢快。 　　“说什么关照，必须的！后土师妹有空常来碧游宫坐坐就好。” 　　见此一幕，老子含笑称，“善。” 　　元始诧异的看通天，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不想你还有如此见解。 　　通天回给他一个高傲且得意的眼神。 　　二哥只看到他要帮忙解决问题这一层，却不知他上面还有一层用意—— 　　到时候把桃止山搬到金鳌岛旁边，四舍五入一下他跟后土师妹就是邻居了。还有比他更机智的圣人吗？ 　　没有：） 第31章 　　确定了三途河水的构成,通天热切地接下搬迁桃止山改通道口，老子元始则告辞离去。 　　几日后,妲己站在提前整出的河道旁，一方牵引从桃止山通道而来的东海水，一手牵引血海口降下的弱水，将两条水脉一起汇入了原来的幽冥血海水中。 　　她只需要开个头，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站在河畔，妲己看着一清澈、一蔚蓝、一粘腻如血，三条截然不同的河流一点点交替融合。 　　三途河要等到这三条水脉融合为一体才算完成。尽管现在还只是个半成品，但她已经能够明显感觉自己到对幽冥轮回之道的掌控更深了。 　　空荡荡的结构里填充了砖石,才会越来越牢固。而她要做的,就是尽可能与它完善。 　　妲己有预感，等到这代表了天地人三道的水流真正融合后，定会带来让她惊喜的改变。 　　“娘娘——” 　　阴差彖吉的到来打断了妲己的思路。 　　“怎么了？” 　　彖吉焦急道,“兄弟们核验后,发现有百多个酆都地狱的邪灵恶鬼逃窜不见了。” 　　酆都地狱紧挨着出事地点的酆都大殿,也在之前被阳光照射的范围之内，都被妲己和通天挪走了。 　　那时她只着急不让阴魂受阳火灼烧而魂飞魄散，顾不上其他。却是忽略了酆都地狱里皆是有些本事的邪灵恶鬼。 　　逮到这样的机会,他们哪有不逃跑的？ 　　若是让邪灵跑去了凡间，后患无穷。 　　她忙问，“可有酆都地狱的名册？” 　　彖吉,“大概……催判官有。” 　　妲己颔首，言简意赅，“走。” 　　判官殿在中央偏西的方位，用极具地府特色的阴山石垒成的石殿不大，里面却是堆积如山的帛书。 　　妲己在两个小鬼的带领下看到那位“催判官”时,他正伏在地上奋笔狂书，几乎被帛书湮没。幸而他穿了件深红色的袍子，还算显眼，妲己才能及时发现他。 　　小鬼叫唤，“判官快起来，后土娘娘来了！” 　　“什么后土……后土娘娘？” 　　那判官猛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白面微须，看着就十分忠厚和善的脸。 　　“真是后土娘娘！” 　　待看清妲己，他眼光惊喜莫名。 　　原是这判官殿的文务实在太多，判官这么多年来都只管他这一块儿的事，没有时间关注其他。 　　判官猝然起身向妲己走来。 　　结果没走两步，就被堆积的帛书绊倒了。 　　妲己，“……” 　　彖吉两步过去把判官扶起来，告诉他，“酆都地狱的邪灵跑了半数，需要名册去一一核对追回。” 　　他们说的名册可不单单只是记了名，每一个被登记在册的阴魂都是要留一缕魂魄在生死簿上的。 　　判官一听这话急了，也顾不上妲己，推开彖吉健步如飞地钻进帛书堆里。 　　一通翻找后拿着一卷出来给彖吉，催促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现在才来！赶紧去！” 　　彖吉拿着帛书跑了。判官又才重新看向妲己，激动没有再表现得那么明显。 　　“我这边实在脱不开身，倒累得娘娘亲自来。” 　　妲己摇头，“判官为地府殚精竭虑，合该是我来见您。” 　　她眼中所见，这判官明显只有一抹元神，却凝实如仙身，淡淡的功德和灵光附加体表。过去必定是个高阶修士。 　　不禁疑惑，以判官的修为，重聚肉身应该很容易才对，为何单以元神示人？ 　　那判官听到妲己的话微怔，“看来娘娘都忘了。忘了也好……” 　　话没说完，妲己身旁突然出现一阵空间波动。 　　红衣的圣人跨空而出，“后土道友，桃止山吾已经——诶，你在红云这里啊！” 　　通天跟妲己报喜的话语说到一半，因为看到判官又一次成功跑偏了。 　　“通天道友。”被称为红云的判官一脸无奈，“世间已无红云，只有地府判官。圣人怎么又忘了。” 　　通天嘿然，“吾叫习惯了，总是改不过来。” 　　看他们二个熟稔，妲己却是迷惑又惊诧。 　　对于红云这个名字她还有印象，记得通天曾经用他来挤兑过西方二圣的。 　　这么说起来，红云还是跟通天等众圣一个时期的大能，又怎么会只剩个元神跑到地府来当判官？ 　　她是很想把自家员工的关系搞清楚的，奈何通天不给她这个机会。跟判官打了声招呼，就要带妲己去看自己搬迁后的桃止山。 　　“你跟红云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说话，先去看我的！” 　　通天兴致勃勃，导致妲己连跟判官道别的话都没说，就被上清圣人拉着手，一眨眼间到了桃止山的山顶。 　　入目所及是无边无垠的东海，礁石波涛，道道水光粼粼，壮美非常。 　　前一瞬妲己眼前还是幽冥界无光的石殿，后一瞬即远观沧海波澜壮阔。两副截然不同的画面对此强烈，让妲己的精神都不免为之一振。被通天强行拉走的一点点气愤也在海景中散去。 　　妲己正陶醉于家门口的美丽海景，通天却迫不及待地让她，“你回头看！看这边——” 　　妲己被他的兴奋感染，应言回过头…… 　　妲己沉默了。 　　“这……” 　　“怎么样？” 　　妲己嘴角微抽，指着距离脚下的桃止山不到十里远处，形似大鳌、上有恢宏宫殿琼楼的仙岛问通天， 　　“那是……碧游宫吗？” 　　“惊喜不惊喜，意不意外？” 　　通天对妲己眨眨眼，让妲己合理怀疑他是在故意卖萌。 　　意外是有的，惊喜就…… 　　通天热情高涨地给妲己卖安利， 　　“吾这金鳌岛的护教大阵以诛仙阵图为根基，我还融合了周天星辰大阵跟十二都天神煞大阵，就连二哥来了都难破。 　　我思来想去，你的家门口还是放到大阵内最安全了。日后我截教弟子来培训，还可以直接住金鳌岛上，省了多少地方啊……” 　　看着红衣圣人滔滔不绝地说着把桃止山搬到金鳌岛附近的好处，几乎就是左边写着“我超棒”，右边写着“快夸我”。 　　妲己，“……” 　　无力吐槽。 　　算了，搬都搬了难道还能再换地方吗？ 　　她此刻体会到了判官红云面对通天那种无奈的心情。但对上那双星辰般璀璨的眼睛妲己心中却又生不起任何恶感。 　　通天能有什么错呢？他只是想帮她罢了。 　　山都搬来了，还能退不成？做个邻居而已，当然要选择满足他了！ 　　妲己收拾好了心态。 　　无奈道，“往后还请通天道友多多关照。” 　　通天看起来很是欢快。 　　“一定关照，后土师妹有空常来碧游宫喝酒！” 　　两句似曾相识的对话引发了妲己的回忆。在通天提出引东海水的建议后，他们就说过这样的话。外一结合，妲己顿时明白—— 　　哪里是什么思前想后，分明是提议之时就有预谋了！ 　　如此用心…… 　　妲己叹了口气，虽然明知是被算计了家门口的朝向，但还是完全不能对他生出恶感啊！ 　　再仔细看看桃止山到金鳌岛的距离，妲己有些迟疑地问，“久闻截教万仙来朝，这离得太近了，道友的弟子们可是会受到影响？” 　　她的话说得委婉，明面说怕截教弟子受影响，实则是怕截教弟子擅自出入幽冥，那样子就与她的初衷大为不符了。 　　通天听出了妲己的意思，摆了摆手，信心满满道，“师妹放心，吾在桃止山设了阵法，前日也传令把此处列为禁地。我教毛茸茸……弟子都很乖的，绝对不会过来。” 　　妲己闻言放心了。 　　抛开别的不说，这金鳌岛的景色是真的不错，不愧是圣人道场。 　　通天还在旁边指指点点地跟妲己介绍，“那处丹岩看日出最好……那里看日落……后土师妹你站在山顶上就能看到我的寝殿，喏，就那一间……” 　　这介绍越来越离谱，妲己哭笑不得地打断了通天，问他，“我前尘尽忘，道友可否给我讲讲催判官的事？” 　　自家重要员工，弄清楚身份背景是必须的。 　　“催判官……啊，你问红云！” 　　通天停下来，小小声的幽怨一句，“怎不见你问我以前的事……” 　　妲己装作没听见。这位截教教主虽为圣人，性子却还是少年意气。小孩子争风吃醋一般，着实让人又无奈又好笑。 　　只抱怨了一句，通天就跟妲己讲起了红云。 　　跟她推断的一样，那红云果然也是远古大能，曾与三清等一起在紫霄宫听道。 　　却是道祖第一次讲道时，紫霄宫里第一排放了六个蒲团。前四个分别坐了三清和女娲。后两个坐的本来是红云跟北冥妖修鲲鹏。 　　谁曾想西方二圣来了以后哭诉自己从那么贫瘠那么远的西方来，来了还没有位置。 　　红云是个老好人，就主动起身给准提让座。他一让开，准提就开始逼着鲲鹏给接引让位置。 　　鲲鹏孤单一个，不及西方二圣人多，而且还有个厌恶妖修的元始也觉得鲲鹏不配跟他们三清坐一排。就这样，鲲鹏也被迫让出了蒲团。 　　他们那时只以为这是个蒲团，过了也就过了。等到第三次讲道后才知道蒲团代表成圣的机缘，只有坐在蒲团上几个才被道祖鸿钧收为弟子，赐下鸿蒙紫气。 　　所以红云当初让蒲团相当于是让了圣位。西方二圣欠他不小的因果。他也因此被同样让了座位的鲲鹏记恨。 　　后来红云凑巧得了第七道鸿蒙紫气，但没有被道祖收为弟子。不像三清他们来得正统。 　　而鲲鹏成了妖庭的妖师，记恨红云当初自己让座害得他也错失紫气，所以就跟妖皇帝俊、东皇太一一起埋伏了红云。 　　“西方那两个不想偿还欠红云的因果，在后面推波助澜，想着人死了因果全消散……哼，我岂能让他们如愿，就让大哥扰乱天机，偷偷救下了一缕红云的残魂藏到你那里。” 　　红云当时几乎魂飞魄散，不然也糊弄不过妖皇和西方二圣。救下的一缕残魂好多年年都不能化出完整的人形，也没有意识。 　　直到后土化为轮回，把红云的残魂引入幽冥发愿永守轮回，又才得了今日的造化。 　　“原来是这样……” 　　了解了前因后果的妲己若有所得，通天也说得洋洋自得。 　　“红云也是运气好碰到你我，要是换了西方二圣，哼！早就魂飞魄散了……” 　　妲己看着好笑，但从红云的事中未必不能看出这些年通天恐怕暗地里帮了地府不少。 　　遂很给面子的赞同，“是，再没有比通天道兄更仗义的啦！” 　　专注说话间，二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从金鳌岛的海面似乎那边徐徐飘来了一只碧玉质地的灵舟。 　　直到灵舟上某个嗓门贼大，声音尤其粗矿洪亮的男声高声吆喝， 　　“师尊发令说这里是禁地，还特意设下了阵法，那咱们不闯一闯怎么对得起师尊教导？” 　　那声音太洪亮，闷雷一般。妲己在桃止山顶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不禁投过去关注的注视，就又听到另外其他几个男女并存的声音应和。 　　“公明哥哥说得对！老师真要怪也没事，咱们这么多人呢，法不责众。” 　　“闯！今天就比比谁第一个登岛！” 　　“比就比！但是说好了被师尊发现了大家一起担，碧霄你到时候可不能耍赖……” 　　“切，我会耍赖？我碧霄什么时候怕过师尊！” 　　妲己默默看向通天，微笑，“很乖？” 　　这就是你说的弟子都很乖？ 　　通天，“……” 　　通天心虚地扭过头，看着海面上跃跃欲试的弟子们咬牙切齿。 　　“一群不争气的狗东西！” 第32章 　　低声骂了一句,通天立刻就要出手整治这群不听话的徒弟。 　　妲己却有了别的想法，拉了拉通天,笑着道， 　　“圣人不是说在桃止山边围设了阵法吗？正好就让他们试试阵法的效果吧。” 　　通天眼睛一亮。 　　是啊，徒弟们还有这功能，他怎么没想到呢！ 　　他转眸看着妲己，一本正经，“对，我刚刚也是这么想的。” 　　嗯，她信了。 　　妲己假装相信他的样子,看着通天抿唇笑了笑。未发一言,却显露出一种如微风般柔和包容的温润气质。 　　通天也看着妲己。 　　他们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吹着同一阵海风，以后还是家门挨着家门口的邻居。 　　青天白日下,那层遮蔽女人脸庞的黑雾都显得淡了些。一缕细细的青丝被海风吹起,落到脸颊边,衬着肌肤白皙莹润，于本身气质温柔之余又填了丝灵动。 　　他觉得有点手痒，想去抓女人脸颊边那缕细细的、跳跃的青丝。 　　但有一种本能的直觉克制住了通天的蠢蠢欲动。 　　本能告诉他,现在的后土师妹跟过去那个是不一样的。 　　比起过去那个生性宽厚但也兼具野性的祖巫来说，现在的轮回之主还是那么温柔，但少了野性,多了克制和疏离。即使是对他。 　　通天决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只要不看她，手就不会觉得痒。 　　但是不看后土师妹看谁呢？ 　　好像也只剩下那群不争气的徒弟了。 　　不争气的徒弟们已经开始各显神通，尝试着破阵登山。 　　只见得**个修士从灵舟上飞出来，或凭虚立于空中,或悬在海面。周身有法宝、阵法的灵光环绕，衣袂飘飘，好不神异。 　　通天率先指着其中最冒头显眼的黑衣男修介绍并吐槽， 　　“那是吾的入室弟子赵公明，大罗金仙后期修为。在岛上时最喜欢聚众闹事，跟哪个关系都好。这回约着来登岛，肯定是他提的建议。” 　　妲己认出了赵公明就是之前喊话时嗓门最大的那个。黑脸，短须，生得尤为魁梧。 　　之所说赵公明显眼，是因为他开头就用出法宝暴力破阵，完全没考虑过解开阵法的可能。显然也是对自己的水平有点逼数。 　　他用的法宝也不错，二十四颗定海珠大放毫光，小炮弹似的轮流砸向半山腰。然后一一被护山的灵光弹回来。 　　大概是通天所设真大的特殊设置，被弹回来的定海珠都照着赵公明的脑袋砸，一颗接着一颗，让他躲避不及。 　　赵公明努力地催动自己的法宝停下来。可也不知怎么搞的，完全控制不住。必须得打到他身上一回的，才能回归正常。 　　上次她见过的金灵圣母也在登山小队中。用一柄龙虎如意。 　　金灵圣母是跟赵公明类似的暴力破阵派，也是一开始就上手用龙虎如意砸。但幸运的是她的龙虎如意只有一个，悄然挨了一下，没有那么狼狈。 　　接连躲闪了几个呀回来的定海珠，急得赵公明脑门冒汗。扯着嗓子喊， 　　“不对劲！不对劲啊！这怎么停不下来了！” 　　一个穿着碧衣被叫做碧霄的小个子女修大笑着提议，“哥哥别躲，你让它们打一下，不就都停下来了吗？” 　　“哎哟喂！碧霄啊你可真是我亲妹子！” 　　赵公明没躲闪好又被砸了一下。咬咬牙，一拍脑门，苦着脸给自己上了重防护法光。 　　“行叭，反正你哥哥皮厚！来砸啊！” 　　那模样煞是可乐，惹来其他截教弟子哄笑。以碧霄笑的声音最是响亮清脆。 　　妲己还顾及着截教弟子的颜面忍一忍，通天这个当人家师父的却是毫不客气的嘲笑出声。 　　“哼，就该让这小兔崽子让长长教训！” 　　妲己对赵公明深表同情，同时也觉得通天给她桃止山弄的阵法质量真不错。 　　大罗金仙后期的赵公明尚且不能强攻桃止山阵法，这一点上已经可以拦住七成的修士了。 　　“那三个闯阵的是琼霄、碧霄跟龟灵，平时也喜欢闹腾，尤其是碧霄那丫头最贪玩，平时除了嘴甜没什么好的。” 　　通天又指指山脚下结伴进阵的三个女修给妲己介绍。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妲己觉得通天说到女弟子时，哪怕是嫌弃的话，表情和语气也要宠爱得多。 　　“站在灵舟上没动的两个女修，蓝衣个子矮的那个是无当。着素衣的名唤云霄。 　　琼霄、碧霄和云霄是三姐妹，入我门前就跟赵公明结成兄妹。 　　云霄天赋好还努力。我门下就数她跟大弟子多宝的阵道造诣最精深。若是她，兴许能够破桃止山之阵。” 　　说到这里，像是怕妲己误会他布阵时没用心，通天又紧跟着解释。 　　“我截教虽然号称是万仙来朝，但绝大多数都是听过一次道的记名弟子，真正的入室弟子只有——” 　　他顿了顿，轻咳一声，指着海面上那几个蹦哒的男女修士，“就只有下面那些。除了大弟子多宝，其他都在这儿了。” 　　妲己，“……” 　　原来全部都是精英弟子吗，怪不得水平都看起来很高的样子。 　　但是换个角度想，除了正在忙着的大弟子多宝其他几个都跑出来聚众违抗师尊的禁令—— 　　不得不说，他这个师尊当得也太没威严了。 　　亲身验证了强攻这条路走不通，截教弟子们都乖乖进阵找阵眼突破。 　　妲己并不懂得阵法，但也能看得出这个阵法很复杂。 　　道道灵光交错，山与海势，还有桃木都被利用到了。入阵的截教弟子进去没多久几乎都迷失了方向。 　　或者被水淹，或者被桃枝弄得手忙脚乱，或者被突然而出的灵火灼烧。而原地打转是共有的。 　　三途河的融合还有几天时间，妲己也不介意多看看热闹。 　　她自己没有修炼过法术，但看几个截教弟子的各种应对也收获颇丰。再加上通天讲解几句让她似懂非懂的阵法，一天时间就不知不觉过去了。 　　快到次日黎明时，还是通天特意指出的云霄成功找到了阵眼。 　　但她却不上山，而是要带着大家出阵。 　　且出言劝说道，“老师才发了令不得擅入此岛，我等还是回去吧。” 　　站在妲己旁边的通天感觉自己找回了点颜面。 　　云霄啊，为师没看错你！ 　　然而云霄没有坚定多久，被琼霄碧霄和赵公明拉着，轮番说好话。 　　大致意思，他们来都来了，折腾这么久老师不可能没发现。既然如此还不如上去看看有什么。他们就想爬个山什么都不动。 　　尤其碧霄的眼泪说来就来，让云霄很是招架不住。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只无奈的叮嘱，“快去快回。” 　　众截教仙，“一定一定。” 　　山顶上，通天叹了口气， 　　“云霄这孩子什么都好，懂事知礼，就是心太软，太重亲情。遇到兄长和两个妹妹就无法坚定自己的原则了。这也是她多年来卡在大罗金仙后期，没能斩尸进阶准圣的原因之一。” 　　妲己瞥了通天一眼。 　　重感情，不还是跟他这个老师一样吗？ 　　虽说见了三清总共没几次，但她看得清楚。 　　老子太淡泊，元始太爱面子，三清里最重感情的反而是看上去不靠谱让两个哥哥操心的通天。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恐怕他也是最有可能受伤的那个…… 　　妲己及时打住了自己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奇怪想法，指着往山顶而来的截教仙称赞， 　　“通天道友教徒有方啊。” 　　“那是。” 　　通天很不客气地接下了夸奖，又一本正经地对妲己眨了眨眼，“不过最厉害的还是本圣，不信你待会儿看。” 　　“好，我等着。” 　　妲己看看一起快快乐乐登顶，完全不知道老师就在山上等他们的截教弟子们，不得不承认，她还挺期待的。 　　山路上，一行截教弟子终于突破重重阵法，即将到达山顶。 　　碧霄等还在安慰云霄。 　　“云霄师姐放心吧，老师肯定不会发现，知道了也没事。” 　　赵公明声音粗矿洪亮，说得振振有词， 　　“明知道我们是什么性格，还特意下这种禁令，师尊摆明了就是让我们来嘛。” 　　碧霄眼睛一亮，拊掌道，“公明哥哥说得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赵公明睨她一眼，很是不屑，“你一见到老师就怂得腿软，还能想这么多？” 　　“我才不怕师——” 　　碧霄气鼓鼓的申辩才说到一半，走到阵法就看到老师站在自己面前。 　　红衣的圣人跟一位被薄雾笼罩的女子并肩而立，却是黑着脸，阴森森地盯着她。 　　碧霄的腿一下就软了。 　　“师，师尊！” 　　其他人，“你别瞎喊！哪里有师——” 　　“师尊！” 　　通天冷笑，“来得还挺整齐，都准备好受罚了是吗？” 　　众仙齐刷刷给跪了，战战兢兢。 　　通天凉飕飕的目光扫了一圈，定格在碧霄身上，开始点名。 　　“碧霄啊，听说你从来就没怕过为师，何必行此大礼啊？” 　　碧霄被吓得结结巴巴，“怕……怕，怕的……” 　　通天，“怕？你什么时候怕过为师？” 　　碧霄，“！！！” 　　要命！都被听到了啊！ 　　碧霄流下悔恨的泪水，然后情真意切地开始对老师表忠心。 　　“不怕！师尊和蔼可亲我怎么会怕呢？我对师尊从来只有敬爱啊！” 　　有碧霄这个小徒弟开头，截教弟子们纷纷清醒过来。 　　“是啊！我等对师尊的崇敬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江水怎么能比呢？渊海苍穹都装不下我对师尊的敬仰！” 　　“师尊的阵法还是那么厉害，我等远不及百万分之一……” 　　这一通彩虹屁拍过来，通天明显很受用，表情肉眼可见的好看许多。 　　但想到妲己看着在，该追究的还得追究一下。 　　于是装模作样地继续审问，“是吗？那尔等为何要违背吾的禁令，擅闯桃止山呢？” 　　众弟子对视，由小嘴最甜的碧霄出头。 　　“我们是太久没见到老师，猜到您在这儿，特意约着过来拜见老师的。顺便练习一下阵法。” 　　通天轻轻挑眉，“久？” 　　距离上次经筵才过了不到一个月，修仙者的时间是用百年计算的。 　　众弟子纷纷表示，“一日不见，如隔三万年！” 　　“师尊风光霁月，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让我们见之生愧。” 　　通天，“愧疚什么？” 　　“愧疚自己枉在师门万年，没有学到师尊万分之一的优秀。” 　　通天轻咳一声，努力压着得意但没有压住。 　　围观的妲己看得叹为观止。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师徒！ 　　而赵公明看着通天的脸色，小心翼翼追加一句，“想来师尊不会与我们计较？” 　　通天被夸得浑身舒畅，摆摆手，没过脑子的应诺脱口而出， 　　“嗯，不计较，不计较——” 　　妲己：呵，男人。这就撑不住了吗？好没有原则！ 　　迎上妲己暗含鄙视的目光，通天才发觉不对。连忙补救，对一众弟子指指身边的妲己， 　　“这是后土道友，桃止山是她的地方。所以今日为师说的话都不算数，她不计较尔等擅闯才行。” 　　“后土娘娘？” 　　截教弟子有一瞬间的茫然。 　　后土的名字他们不是没听过，但见还真是第一次见。她跟师尊很熟吗？师尊说得到底是套话还是实话？摸不清楚，不好开口诶…… 　　妲己委婉拒绝道，“我今日第一次见道兄的弟子，哪里有惩罚的道理。” 　　最好还是惩罚一下。但不能是她这个外人来开口。 　　通天却说得真诚，“没关系，他们不日都要去地府参加培训的，你只当替我提前管教他们了。” 　　听出通天言语中的亲近，众弟子瞬间明了这位娘娘的地位，一个个晶亮的眼睛转向妲己。 　　妲己合理怀疑他们在试图卖萌。 　　这截教的师徒一个样，上行下效，一个比一个会卖萌且不要脸。 　　她也看出来通天是自己动摇了，很想学元始那样威严一些。 　　然而—— 　　“原来是后土娘娘！我对娘娘的声名仰慕已久啊！” 　　“以前只知道娘娘身化轮回的伟大，不想娘娘是这般温柔绝美……” 　　“我做梦都想见娘娘一面，娘娘给我签个名吧！” 　　…… 　　几十句没有任何重复，夸张至极的溢美之词直听得妲己两颊泛红，要被甜晕了头脑。 　　夸不夸的无所谓，主要是真诚……要不然，就算……了？ 　　对上通天那似笑非笑、宛若看戏的眉眼，妲己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去。温声道，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闯就闯了，以后常来玩。” 　　呵，自己。 第33章 　　妲己会这么说并不完全是因为截教弟子们嘴甜,而是她本来也没有惩罚截教弟子的资格。 　　毕竟下禁令的是通天，闯岛的是截教弟子,严格来说这些截教弟子们违背的是通天的令，而且他们之前也不知道桃止山是两界通道。 　　妲己可以就有人闯山这件事找通天，可念着截教的颜面还有通天仗义出手的恩情，她都不能越过通天直接惩处闯山截教弟子。 　　——尽管通天说得很客气，让妲己说了算，但她要有自知之明。 　　听到妲己说不计较的话，截教弟子们大喜，又是一通彩虹屁疯狂接上。 　　“后土大德慈悲！” 　　“娘娘温柔的样子绝美……” 　　妲己可招架不住这些,转身对通天道, 　　“通天道友，桃止山系关两界通道，还望道友多约束门下。幽冥尚有诸多事务,我就先回去了。” 　　委婉地又多提了一句,妲己就要回地府,想着回去还是得找两个守山神将来保险。打不打得过另说，至少也能提前报信。不至于等外人进来了他们都不知道。 　　“且慢。” 　　通天拦住了准备离开的妲己，指着一众弟子笑道, 　　“还请后土师妹辛苦些，把他们一起带回去吧。” 　　“道友这是何意？”妲己不解的问。 　　红衣圣人一对星眸半敛，明澈如镜,好像能看得出妲己心中的隐忧。 　　“我观道友开辟的三途河河道只在表层疏导了水势，却没有通到无间地狱和其他地方。幽冥界各处有空间屏障，不是一般的阴差能够打通的。 　　正好吾这些入室弟子都有大罗金仙境，可以触碰空间屏障，就让他们去地府帮忙挖河道吧。” 　　妲己仔细想了想通天的话,有点心动。 　　正如通天所说，想要让三途河贯穿整个幽冥的确存在难度，动土容易，动空间屏障却难。只有她和过去两个帝江部掌握空间元素之力的大巫能干。而帝江部的两个大巫却还管着于两界勾魂的事务。所以妲己原来是打算自己全包三途河建设的。 　　“挖通空间水道甚是麻烦，只怕道友的弟子们……” 　　不乐意。 　　通天笑笑，“后土师妹答应就没问题。” 　　此时的众截教弟子都懵了。不知道这算什么操作。 　　胆子肥一点如赵公明已经发出了灵魂的呐喊， 　　“师尊不是说不计较了？” 　　通天漫不经心点点头，似笑非笑， 　　“是不计较啊。看到吾的好徒儿们竟然有胆子违背师令擅入禁地还闯阵成功，为师感到非常欣慰，就奖励你们去幽冥挖河道，提升一下对空间掌控能力吧。” 　　众弟子，“？？？” 　　这踏马叫奖励？ 　　比较早入门的截教大师姐金灵圣母愤愤不平，“怎么能这么算！师尊你不讲道理！” 　　通天摸了摸腰间的证道之宝青萍剑，嘴角微勾，对徒儿露出和善的微笑。 　　“那为师就跟你讲讲道理？” 　　金灵圣母，“……” 　　“不……还是不用了！” 　　金灵圣母腿一软，屈服在恩师的道理下。 　　通天满脸慈爱，指节轻敲青萍剑身。 　　“还有谁觉得为师不讲道理？有意见你们可以提。” 　　“……没有！完全没有！” 　　截教仙们眼含热泪，对老师的特殊奖励感激涕零。 　　“师尊一定是看我们从来没去过幽冥界，怕我们以后去参加培训不习惯，特意做此安排。” 　　“师尊用心良苦，弟子等感激不尽……” 　　通天满意地点点头，终于把手从青萍剑上挪开。鼓励自家弟子， 　　“好好挖，没挖完就不要回来了。” 　　截教弟子再度被师尊的关爱感动得热泪盈眶。 　　通天又一本正经地跟妲己道谢，“这些小崽子平时就闹腾，到处惹是生非不能静下心修炼，这次还得多亏后土师妹不计前嫌，给他们提升的机会。” 　　他说的情真意切，让妲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这位上清圣人看起来肆意妄为爱惹事，但真正遇到原则问题时又有一种异常的敏锐和清醒。 　　狂妄里藏着克制，克制但更有洒脱，洒脱里有肆意，肆意却有原则，不按常理出牌，好像一眼就能看透，偶尔又琢磨不透…… 　　妲己琢磨得自己都有点晕，然后又听到通天说， 　　“……为表感激，我请后土师妹喝酒吧！” 　　妲己：？？？ 　　* 　　坐在阴山石上，俯瞰下方截教弟子努力地挖河道，妲己跟通天并排坐着，手中端着只小酒樽慢慢品，心里还有点茫然。 　　她一开始只是想出去看看桃止山阵法然后就回来继续盯三途河的融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却听通天在旁边介绍，“这壶人参果酒是十万年前吾在地仙镇元子那里顺来五枚人参果酿的……口感最好……人参果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吃一个可以活四万七千年，酿成酒来少说也是……” 　　她决定放弃想变成这样的原因，多喝几杯。 　　一杯人参果酒入喉，甘甜清爽。妲己的眼角余光却看到河道尽头有一点金光闪烁。 　　她一顿，迟疑地问通天， 　　“那边看着怎么好像打起来了？” 　　“有吗？” 　　通天随手划出一道灵光云镜，映入河道下金光来源的一众截教弟子—— 　　* 　　片刻以前，三途河的空间交界处。 　　一众截教弟子已经在这里挖了五天的河道了。 　　刚来幽冥时他们还有点小兴奋，自信地想挖河道有什么难。然后真开始挖就发现一点也不简单。 　　这河道不是普通的河道，而是要贯穿整个幽冥界，联通阴司地府。 　　他们不仅要挖得精准，而且不能损坏空间屏障。大罗金仙只是刚刚能够掌握空间之力，不代表他们能够熟练运用。平时用的不多，这会儿就异常艰难。 　　最关键的是幽冥界还不能灵气。为了节省法力，他们不得不从一开始操纵法宝，大方地输出法力去挖，变成人手一把飞剑，然后手动细致地挖。 　　踩在三途河水里，碧霄狠狠地把飞剑插进潮湿的冥土。忍无可忍。 　　“我受不了了！” 　　她是干干净净的小碧云，不要变成小泥巴啊！ 　　碧霄看着自己的飞剑，突发奇想。 　　“你们说我要是不小心捅了自己一剑，老师会让我提前回去休息吗？” 　　是个狠人。 　　但大家累得都不想吐槽。 　　唯有义兄赵公明抬起头，目光沧桑里带着点关爱，关爱里带着点不怀好意，“说不定啊！碧霄，你先晃一晃你的小脑袋看看。” 　　碧霄不明所以，顺时针晃了圈。神情茫然。 　　“再晃一晃。” 　　碧霄又逆时针晃了圈。 　　赵公明微笑，“听到你脑袋里的水声了吗？还觉得老师会提前放过你吗？” 　　碧霄恼羞成怒，“我跟你拼了！！！” 　　说罢，使出通天赐下的先天灵宝金蛟剪，变出两条金蛟冲向赵公明。 　　赵公明以空间挪移，恰好错开一步之距，游刃有余。 　　“嘿，打不着！” 　　旁边的金灵圣母最是好斗，见此眼睛发亮，放出龙虎如意，高喊一声。 　　“碧霄我来帮你！” 　　云镜中，刚才挖河道挖得有气无力的截教弟子们生龙活虎地打了起来。 　　云镜外，通天这个罪魁祸首看得连连点头，“不错不错，碧霄控制金蛟剪化蛟的时机长进了很多啊……赵公明的空间挪移现在也用得极好，躲得比以前要快……多亏吾教导有方……” 　　妲己只怕他们打坏了她的河道，有些为难地唤，“通天道友——” 　　通天瞬间会意，却道，“后土师妹放心，他们有分寸……而且也打不了多久。”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传音斥责了一声“闹什么？还不快挖！”。 　　碧霄等自觉停下了打斗，重新开始安安静静地挖土。 　　其实就算通天不说话他们也要停手了，地府没有灵力补充，他们的法力得省着用。 　　阴山上。妲己慢啜着人参果酒，闭上眼眸借由六道轮回感知了一下。 　　确定她的河道不仅没有受损而且已经完成一大半，不禁心生感叹—— 　　截教仙真好用啊，要是能全部乖乖留在地府打工不打架就好了。 　　等等，为什么不行呢？ 　　妲己睁开眼，看向通天。一时恶向胆边生。 　　要是她把通天这个教主挖来地府打工的话，那截教万仙岂不是都—— 　　通天表面上在看弟子挖河道，实际上余光始终关注着妲己。虽然有淡淡的迷雾笼罩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还是感觉到妲己在看他，而且眼神有点怪怪的。 　　难道后土师妹终于发现他长得俊俏了？ 　　于是通天好似不经意地转过头，对妲己微微一笑，颇有些之前说威胁众弟子以理服人时的神韵。 　　妲己，“……” 　　打扰了。 　　看看云镜里刚刚安分下来的赵公明等人，妲己及时止住了刚才那个可怕的念头。 　　还是算了。别说她根本不可能把洪荒第一大教的教主挖过来，即使真的挖来了，地府也可能熬不过三天就被这群爱好打架斗殴的截教师徒拆没了…… 　　珍惜生命，远离通天。 　　妲己遂错开通天看过来的视线，低头喝了口酒压惊。 　　通天眉梢微挑。 　　怎么又不看他了？难道是害羞？ 　　果然，他就知道喝酒是最快拉进关系的。 　　通天高兴又有点惆怅地喝了一口酒。 　　什么时候后土师妹能像过去两人私下相处时那样改口叫他三哥呢？他都好多年没过当哥哥的瘾了…… 　　一壶酒，两人喝。想法不能说毫不相干，只能说天差地别。 　　就在这种诡异又和谐的氛围中，一道充斥着血煞之气的灵韵无比张狂地自血海入口通道处闯入，由六道轮回示警，传递到妲己的神思中—— 第34章 　　来的人正是冥河老祖。 　　冥河老祖,乃是曾经跟众圣一起在紫霄宫听道的大能。据传他诞生于血海中，抱元屠阿鼻两大杀剑降世。 　　女娲造人成圣后,冥河眼馋女娲的功德，也跟着造了阿修罗族。结果功德是得了一些，但要成圣还远远不够。 　　他索性放弃功德成圣的正派道路。把整个血海炼成了四亿八千万血神子分/身，血海不干则冥河不死。 　　又立阿修罗教，以杀天、杀地、杀众生为教义。洪荒修仙者中依旧流传着这个惹不起的狠人的传说。 　　虽然在巫妖大劫后，后土化轮回解决了阿修罗族繁衍的问题，冥河老祖就闭关不出了。但不出世不代表他冥河失去了他身为远古大能的骄傲。 　　所以当铁扇找上门来，惊慌地向他禀报了弱水下界的前因后果时,冥河老祖也没有着急。而是又等了几天,才领着修罗女铁扇公主来了幽冥界。 　　进入幽冥界后，冥河即放出老牌准圣大能的威压，向地府宣告自己的到来。 　　一方面是不能堕了他老祖的威风,二来也是有意给后土一个下马威,亮一亮肌肉,告诉后土他们阿修罗族还是很强势的。也好在接下来的谈判中抢占一个先机，削弱对方的主场优势。 　　威压先行，而后冥河老祖大笑着,声传幽冥。 　　“哈哈哈哈哈听闻后土道友归位轮回，冥河特来——” 　　“来”的音还没有落下，却先迎来了一道锋锐至极的剑意。 　　冥河老祖的笑声戛然而止,厉呵一声，身前两道红芒冲天，如两条血色长龙护住周身。 　　他也是用剑的，感觉到危险的刹那，他几乎是本能地催动元屠阿鼻两把剑去抵挡。 　　这元屠阿鼻两把剑是跟冥河一起在血海中孕育,又是修罗杀教的镇教之宝，杀伐极凶，号称杀人不沾因果。 　　——却压不过那从虚空而来的无形剑意。 　　“冥河道友，别来无恙啊！” 　　含笑的嗓音分外熟悉，直听得冥河瞳孔瞬间紧缩，破了音。 　　“通天！” 　　红衣圣人的身影走出虚空，腰间的青萍剑未曾出鞘，而其剑意却浩然如渊海，锐气勃发。 　　那双星眸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的瞬间，冥河身前的两条血色长龙也被剑意搅碎，重新变成元屠阿鼻两剑，在半空震颤，发出嗡鸣之声。 　　通天笑道，“看来当年那一剑给道友的印象还不够深刻，冥河道友多年不见，如今好大的派头啊！” 　　世人皆知冥河老祖自巫妖大劫落幕后土消亡后就闭关不出，都以为那是因为解决了阿修罗族的繁衍问题。 　　却鲜有人知晓，冥河之所以会闭关放手阿修罗教不是自愿，而是受了伤不得已为之。 　　那时后土陨落，血海有唯一能够出去幽冥的通道。相当于一块无主的蛋糕通到家门口，冥河哪里有不动心的？ 　　于是冥河率领了阿修罗全族，欲占据地府，享地道气运。 　　谁知刚刚进了地府，就被察觉到后土陨落赶来的通天一剑重伤。 　　冥河至今还记得那一剑的威力，记得向来笑嘻嘻没个正形的通天是何等的暴怒。 　　如果不是其他几个圣人也陆续到来，无形的宣告这地府已经被天道圣人预订了，不是他冥河能够肖想的。冥河几乎就要怀疑通天是不是跟后土有点什么，才会 　　圣人还是圣人，不是他能对抗得了的。 　　一剑之余威尚，冥河这会儿看通天还有点怵。但又不肯丢脸，憋着气道， 　　“通天圣人怎么也在这里？” 　　通天挑了挑眉，“本圣自然是来找故人叙旧喝酒。就是不知冥河道友来势汹汹，是为了什么了。” 　　冥河，“听闻后土道友归位，特来祝贺。” 　　说着，冥河的眼睛又转了一圈，依旧没看到归位的后土。 　　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也不见后土出现？难道那所谓的归位并不…… 　　仿佛是能听得到冥河的疑惑，通天笑嘻嘻地拍了拍冥河， 　　“别找了，后土师妹正忙着提审天庭叛逆，怕冥河道友久等，特意让吾来接你。” 　　而通天的目光好似不经意地扫过跟在冥河后面怂得像只小鹌鹑的铁扇公主，轻嗤一声，意味悠长。 　　“这是阿修罗女？来都来了，也一起去吧。” 　　说罢，红衣圣人随意地一挥袍袖，三人已至新建的酆都大殿外。 　　铁扇满面惊惶，冥河也暗自心惊。 　　心道这后土好大的面子，竟然叫圣人来亲自带路？ 　　这就纯粹是冥河误会了。妲己哪有这个本事？她不过是在感应到冥河到来的同时也发现了修罗公主铁扇身上的因果孽力。 　　在轮回之道的牵引下，妲己转念就知道了这修罗女跟前几日弱水下界事件的关系。 　　这个时候通天的剑意已经放出去了，但人还没动，还在跟妲己放话要让冥河好看。妲己于是快速跟通天提了修罗女的事，又说了自己的想法，才有通天主动要来会冥河的情况。 　　新建的酆都大殿还只有个石殿的框架，冥河站在门口就能看到里面由酆都大帝亲自压着两个垂头丧气的神将跪在中间，面对这一个身着黑裙、被淡淡迷雾笼罩的女人。 　　毫无意义，那就是后土了。 　　像是发现了他们的到来，妲己迈步向通天和冥河三人走来。温声道， 　　“可是冥河道友？” 　　薄雾虽遮住了她的脸，却掩盖不住那笑声温柔。 　　同样一身黑袍，老者模样，面目阴鸷气质森冷的冥河跟她相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冥河还没开口，通天又抢了他的话，笑道，“可不就是冥河道友，他在血海，也算是咱们的老邻居了。” 　　冥河，“？？？” 　　咱们？你再说一遍？ 　　冥河有点憋不住了，阴阳怪气地回道，“吾血海跟幽冥是老邻居没错，但截教远在东海，离得就有点远了吧。” 　　通天很是刻意地看了冥河一眼，又转头看妲己。 　　“你不懂，我不跟你说。” 　　冥河，“……” 　　玛德！他忍！ 　　妲己在旁听得忍俊不禁。虽说通天这张嘴确实得罪人，但只要跟他是友军，听他怼别人还是很快乐的。 　　她跟默契的通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见冥河被通天怼完，在旁温声缓和，笑着圆场。 　　“通天师兄就喜欢拿人打趣，冥河道友莫要计较，且进去叙旧吧。” 　　这话说得好听，而言语中自然显露的亲近，又让冥河遏制不住惊讶。 　　几人走到殿中，早就被安排好剧本的酆都大帝向圣人准圣和自家娘娘问好，扭头又顺脚踹了一下跪在地上的神荼。 　　“还不快交代！到底是谁放你们出酆都地狱，指示你们盗取射日神弓的？” 　　妲己故作不悦地说，“有贵客在，酆都你也要顾及一二才是。” 　　就在妲己假意责备酆都大帝之时，那神荼被踢到地上，略有些溃散的眼中恰好映入那跟在冥河后面的铁扇公主。 　　他眼里一下子有了光，指着铁扇嘶声喊，“是她！就是她！就是这个修罗女放指示我们的！” 　　怂了好半天的铁扇宛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惊叫起来。 　　“你不要胡说！指示你们的是天庭！关我什么事！” 　　妲己惊讶地好像刚刚才听出铁扇跟地上的神荼郁垒有关系，惊诧中还透出一点为难， 　　“冥河道友，这……” 　　修行百万年，冥河也不是个傻子。当即明白自己恐怕是入了套了。 　　优势全无，他也只能认。对妲己挤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这孩子不懂事，被自称是天庭的人诱骗着到酆都地狱放出了这两个东西，险些酿成大祸。老夫今日除了恭贺后土道友归位，也是特意带她来赔罪的。” 　　说罢，给了铁扇一个冷眼，“还不向后土娘娘认错？” 　　那铁扇公主啪地跪下来，声泪俱下，“娘娘赎罪！我就是把他们带出酆都地狱，真的不知道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啊！” 　　妲己听着铁扇的话，默了一默，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补原谅。而是轻叹道， 　　“吾回来不久就听闻在地府任职的阿修罗对地府颇有怨言，之前还不相信，没想到真是如此。 　　也罢，今日趁这个机会，正好跟冥河道友告知一声。我准备封禁血海与幽冥界的通道，就请冥河道友把地府中的阿修罗族都带回血海去吧。” 　　“那怎么行！” 　　冥河一下子急了。阿修罗族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地府到底有多重要的。阿修罗族弑杀好斗，沾染无数因果，他这个老祖都没办法。 　　全指望在地府挣点功德好保全阿修罗族的气运。现在妲己要把阿修罗族踢出地府，那怎么能行？ 　　冥河完全没有了端着架子谋取更大利益的想法，一改登门时的倨傲，低声道， 　　“小孩子不懂事，受了天庭蒙蔽。道友要杀要打，吾都没有意见。咱们两家在血海几万年的邻居，道友何必如此较真呢？” 　　妲己抬眸看他，语声温柔，却分毫不让。 　　“正因为是邻居，才更要慎重。” 　　端起碗骂娘，吃着她地府的饭还要联合天庭砸她的锅。哪有这样的好事？ 　　冥河也听出了妲己的指责，一时语塞。 　　没想到这后土轮回多年变了好多，竟然如此难缠。 　　围观半天的通天却是眼睛发亮，“后土师妹说得对啊！邻居必须好好选，以前选错了没事，现在选对了也不迟。” 　　毫无疑问，这以前的邻居指的是冥河阿修罗族，现在的邻居指的是他。 　　妲己好笑，很给队友面子的肯定，“圣人说的是。下次一定慎重。” 　　“下次？”通天闻言瞪眼，“你还想有下一个？” 　　妲己，“……” 　　这个语气，怎么听着有哪里怪怪的。 　　她只能无奈地表示，“已经选定了，不会有下一个。” 　　通天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被遗忘的冥河目光狐疑地在通天和妲己中间打转。他严重怀疑面前这两个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当年挨了一剑时他就怀疑，但众圣都一个意思的不悦，显得通天并不算那么突出。现在只有通天一个，差别很明显了…… 　　思想跑偏的冥河被妲己的声音重新打断思绪。 　　“吾正好要送这两个神将上天庭讨个说法，冥河道友既然说这阿修罗公主也是受了天庭蒙蔽，不妨与我同上天庭？” 　　她在逼阿修罗族站队。 　　回过神来冥河看看妲己，又看看几本可以代表三清的通天。 　　上次被砍的伤仿佛还在隐隐作痛，提醒他跟圣人们为敌的后果。 　　冥河一咬牙，一跺脚。 　　赌了！这波他押地府！ 　　“也好，那就同去。” 第35章 　　天庭,七重天，凌霄宝殿。 　　金阙银銮,文武仙卿朝上礼拜。自昊天出兵桃止山丢脸归来，这还是第一次朝议。 　　垂帘后，昊天听着仙官禀报下三重天被弱水淹了以后修水道重建瑶池帝宫等事宜，非但没有恼火，反而是一张故作姿态中藏着春风得意的脸。 　　怎么能不高兴呢？他不过是随便利用了两颗废子（神荼郁垒），原本只想让他们盗取射日神弓恶心一下后土，谁曾想地府那般无用，竟然真的让神荼郁垒射出了灭乌神箭。 　　一想到此时地府弱水泛滥,哪怕天宫淹了三重,昊天都不心疼了，畅快得很。 　　就在昊天准备开完会回去多吃几个蟠桃高兴一下的时候，他臆想中为弱水而焦头烂额的后土却突兀地出现在了凌霄殿外。 　　她来的悄然无声,一身黑衣,淡淡灰雾笼罩,孤身从殿外走来。看上去跟天宫的金阙银銮显得格格不入。 　　“后土娘娘？” 　　昊天到底是准圣，又是天宫之主。率先发现了妲己的存在。 　　他先是一惊，猛地站起身来。而后又坐了回去,扯出个虚假的笑容， 　　“天地有别，后土娘娘要来天庭做客,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吾好派仪仗迎接才是。” 　　明明是臣子，但论修为境界没有一个比昊天高的众仙官纷纷转头施礼， 　　“拜见后土娘娘。” 　　妲己站定在殿前，看着座上的天帝,薄雾后目光平和，语声轻柔却不容忽视。 　　未曾多做客套，只道，“地府没有四龙辇那样的稀罕物。我只来问几句话就走。” 　　这次上天庭，妲己是独自来的。因为酆都大帝说他立过誓言用不上天。冥河老祖确定了站队方向，但他的行事风格跟妲己不同，不喜欢讲道理的过程。所以没有跟妲己一起。 　　通天倒是想跟来，但被妲己拒绝了。正如她刚才说的，她只来问几句话就走。并不需要带通天来给天帝施压。 　　通过桃止山一回，加上从其他人那里得来的信息，妲己已经大概摸清了昊天的性格。 　　这次弱水下界的直接缘由是由神荼郁垒盗取神弓导致，修罗女铁扇公主称是受到了天庭某个仙官的指示。但铁扇并没有得到天帝的谕令，也不知那仙官是谁。唯一能够跟天庭扯上关系的月桂枝也在碰到酆都大帝后失去了灵光。昊天完全可以否认这些事跟他有关。 　　所以妲己嘴上说要来讨个公道，实则心里也清楚，这事昊天做得很干净，公道是很难讨到的。她之所以还要跑一趟，除了给昊天一个警告之外，主要目的还是在斩断阿修罗族跟天庭的关系。 　　她不过是来给冥河老祖的发挥铺路，说几句话就走。若带了通天来，他动手拉仇恨的可能性太高。肯定是要逼得昊天低头的。 　　灵霄殿内的仙卿们皆低着头不敢出声，怕被昊天记恨。 　　天庭说来好听，实际上现在的仙将普遍实力不太行。唯一能胜过昊天的只有那位老子圣人的化身太上老君。而老君只待在兜率宫沉迷炼丹，没有大事不会出现在凌霄殿上给昊天捧场。 　　听到妲己提起四龙辇，昊天的脸色当即一沉。 　　在桃止山时他的四龙辇被通天劈了，还被说是仿造来元始的九龙沉香辇，让他丢了不小的脸。回来后昊天就把四龙辇销毁，再不许任何人提。 　　这丢不丢面皮的另说，地道之主的态度如此强硬，对想要谋算地道的他来说可不是件好事。 　　“后土娘娘来天庭有何事？” 　　妲己，“便是想问问天帝，为何要放弱水直入地府？” 　　天帝一声长叹，“唉，天河的河道破裂，首当其冲就是天宫的下三重天受到波及。不瞒后土娘娘，朕也正在为这件事而烦恼啊。” 　　妲己闻言目光淡淡，心中并无波动。 　　她早料到昊天不会承认，可能还会倒打一耙。她这次来也没有真的想要讨什么公道，主要是为了断干净阿修罗族跟天庭的关系，扫除家门口的威胁罢了。 　　却在这时，一道熟悉的道韵波动在妲己的脑海中浮动。 　　【真够能装的——要不要我帮你出气？】 　　这个道韵……通天？ 　　妲己眉心一跳，一阵无奈。 　　她就是觉得自从她以后土的身份宣布回归，几乎天天都跟通天在一处。未免显得过于亲近了些……所以她说是不希望通天被天庭仇恨，也是有意跟通天拉开一些距离。没想到他还是暗地里关注着。 　　妲己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让通天不要破坏她的计划。 　　那股道韵波动没再传音，悻悻散了，给妲己一种他很失望的感觉。 　　妲己因通天的传音分了神，而昊天已经假模假样地宣来了负责放弱水下界的天蓬元帅。 　　“天蓬元帅，天河由你统管，就由你来跟后土娘娘讲讲吧。” 　　穿着银甲的天蓬元帅朝妲己拱了拱手，却依旧是面对着昊天，把自己领导的面子给足了，才开口道， 　　“……起因是不知哪里来射来的箭，导致天河破了道口子，连淹了下三重天，还要去往凡间。末将镇守天河，为了保护凡间生灵不被波及，将凡间的天河水以法阵束住。当时情况紧急，末将真没想到那支箭会是从地府射来的，导致天河水灌入地府……” 　　天蓬说得义正严辞，到最后，又一副惭愧的样子请罪。 　　“末将考虑不周，请陛下责罚。” 　　“箭不是你射出的，爱卿也是为了保护凡间生灵，乃至忠于职守，何罪之有？” 　　昊天轻描淡写地给弱水下界找了好理由，又有些为难地问妲己， 　　“听天蓬说，那根箭是从地府来的？后土娘娘是否也要解释一二。” 　　妲己点点头，挥手放出了被锁魂炼绑住的神荼、郁垒，道， 　　“正是这两个天庭神将盗取神弓，射出神箭。” 　　神荼郁垒二人这几天的日子异常难过，明明是仙身，看起来都瘦了一圈。 　　见到昊天就如同看到救星，大声道，“陛下救我们……” 　　“我等都是听了陛下的吩咐啊！” 　　昊天冷眼，未曾言语。 　　却有那天帝的太白金星指着两个神将训斥，“放肆！你们怎敢胡乱攀扯陛下！” 　　“你们说是听了陛下的吩咐，那玉令何在？” 　　巨灵神也站出来，“本将军记得你们本是下界看守罪仙瑶姬的小将，连凌霄宝殿都没来过第二次，也敢污蔑陛下吗？说！是谁指示你们污蔑陛下的！” 　　神荼高声叫怨，“我们没有乱扯，桃止山后我们被捉到地府，正是一个阿修罗女来救我们，说是陛下吩咐，让我们盗取神弓。” 　　“那修罗女何在？” 　　“还在胡说八道！陛下日理万机，怎么会亲自去管你们两个小小神将的事？” 　　“两个叛将，就该打杀了去。” 　　要说对上后土，这凌霄殿没几个人敢。但要说骂一骂神荼郁垒，就没什么难度了。 　　一时间，凌霄殿内群情激昂，充斥着要处置神荼郁垒的声音。 　　“肃静。” 　　昊天的声音响起，凌霄殿又恢复平静。 　　这个效果让天帝非常满意。 　　他的视线略过神荼郁垒，对妲己道，“按这两个叛将的说法，后土娘娘应该去找阿修罗族。他们敢做出这样的事，娘娘只管打杀了去，还带来天庭做甚？” 　　天帝的声音淡漠中透着轻蔑。 　　神荼郁垒终于明白他们就是背锅的。亏得那时他们竟然还满怀感激，想要为天帝效死，现在恨不得打死当时的自己。当时有多感激，现在就有多绝望，有多恨。 　　昊天感觉到了神荼郁垒的恨意，却并不在意。 　　两个小神将罢了，能翻得起什么浪？ 　　顿了顿，他又假作大度的语态继续道，“既然这两个叛将过去却是天庭的人，朕就不计较灭乌神箭从地府来造乱天庭的事了。但娘娘回去当好好整顿一下地府，再有那阿修罗族包藏祸心，妄图挑拨天庭与地府的关系，后土娘娘不得不防啊。” 　　昊天说得漂亮话，实则是把所有责任推给了地府，顺便还加了句话挑拨阿修罗族跟地府。 　　想那阿修罗跟地府为邻几万年，近年来却靠向了天庭，怎让他不得意？ 　　太白金星找到时机接话，“陛下宽宏大量，是三界之福啊！” 　　仙官们纷纷奉承，让昊天几乎掩盖不住得意之色。 　　世事难料啊！ 　　昊天有些飘飘然地想。不久前还是他在桃止山受辱，现在却是后土在天庭受他的指责。整个天庭都在看地府，看后土的笑话。 　　后土还是太嫩了，上次若不是有几个圣人撑腰，他也不会吃那么大的亏。 　　妲己颔首，却拿出个闪着微光的玉符出来，温声问道， 　　“冥河道友，你都听见了吗？天帝陛下说阿修罗许，你可要辩解一二？” 　　玉符亮起血光，里面传出冥河老祖的冷笑， 　　“老祖从来不用嘴讲理。” 　　昊天，“？？？” 　　* 　　片刻前，天庭一重天，南天门外。 　　听到玉符中昊天甩锅给阿修罗的话，站在南天门外的冥河目光森冷，有血光一闪而过。 　　如果说之前他选择地府一半是被妲己一句关闭通道吓着了，一半是觉得通天跟妲己关系不一般，那现在他就真的有点生气了。 　　想他冥河老祖也是洪荒老牌大能，被圣人碾压就算了，昊天这个昔日在门口迎接的小童子也敢不顾他老祖的颜面，如此算计他阿修罗族？ 　　高阶修士难以在修为上进益，所求无非是气运。而他冥冥之中有种感觉，昊天哪怕得到了地府，也不会让阿修罗讨到多少好处。最终天界跟阿修罗族还是要决裂的。 　　冥河心里很清楚。地府即将要引进道门弟子，他不是天道圣人，阿修罗族也没有很大的优势。想要跟众圣抢地府气运，他就必须拿出点态度来。 　　南天门外，冥河冷厉地瞪了眼阿修罗魔王自在天波旬。 　　“去打啊！还要老祖教你吗？这个阿修罗王你不想当了，还有大梵天、欲色天他们！” 　　自在天波旬一个激灵，三十六臂分别举着武器高高抬起。喊道， 　　“天帝不要脸，欺负我阿修罗族的公主。阿修罗族的战士们跟我冲进去砸了他的天庭！” 　　阿修罗最是好战，平时自己都打得不可开交，这回能打天庭，个个兴奋不已。嗷嗷叫着就冲进了南天门。 　　* 　　凌霄殿内。 　　几乎是冥河老祖话音落下后两息，便有那天将惊慌地闯进来禀报， 　　“陛下——不好了！阿修罗王打进南天门了！” 　　“什么？他敢！”天帝拍案而起，勃然变色。 　　站在殿中的妲己携着神荼郁垒二神将，化为一缕轻烟离去，一如来时那般悄然无声，深藏功与名…… 第36章 　　眼看着那天将进来通传了阿修罗族打上南天门的消息,妲己心知自己继续呆在这里肯定要被回过神来的昊天视为眼中钉。 　　路已铺好，她自然要功成身退,早早抽身。但精心安排了这么一场决裂的大戏，不看一看似乎也对不起自己。 　　故而在离开凌霄殿后，妲己原打算是隐去身形看看热闹的。 　　不想刚一出来，心头却浮动出一股如清风般的道韵。 　　【后土道友，可愿来兜率宫一叙？】 　　兜率宫，在天宫第八重，乃是太上老君的宫殿。而太上老君又是太清圣人老子放在天庭的善/尸□□。 　　四舍五入一下，邀请她的人就是老子。 　　天地现在有七位圣人,除了紫霄宫那位道祖,老子可以说是其他六圣之首。 　　所以太上老君是名义上是天帝的臣子，但天帝却不敢管他，还让他独占八重天。要知道凌霄殿和天帝的宫殿也就在七重天而已。 　　【太清圣人相邀,吾自当前往】 　　妲己当即应下,而后就看到一个身着灰色道袍的青年正缓步往凌霄殿而来。 　　那道人似一抹浓淡兼宜的水墨,又似穿越山野的清风，乍见平淡，多看两眼却是玄之又玄,颇得自然之意趣。 　　将至殿前的金桥上，他拱手做了个道揖。仿佛能感应到什么般，面向妲己的方向温声道, 　　“太清人教弟子玄都，见过后土大德。” 　　众所周知，人教虽然叫人教，其实并没有很多人。太清圣人就只有一个亲传弟子，被称为玄都**师。 　　妲己遂现出身形。 　　玄都看到她没有任何惊讶,又继续道， 　　“老君令弟子来迎娘娘去兜率宫品丹。” 　　品丹？ 　　如此清新脱俗的邀请妲己还是第一次听。 　　不愧是太上老君。 　　妲己微微颔首，温言含笑道，“善，老君却是太客气了。” 　　二人并行，腾于云阙。须臾就到了八重天上。 　　八重天，又叫兜率天。 　　可见琼香缭绕，瑞霭缤纷，奇花仙草芸芸。一座金桥横过云雾，上有描彩的鸾凤。桥的尽头悬着宫阙宝阁，白鹤纷飞亮翅，仙气飘飘。 　　妲己跟在玄都身后走过了金桥，尚未进得宝阁内，却先看到了金桥末端凭栏而立的红衣圣人。 　　玄都恭敬施礼，“弟子拜见小师叔。” 　　“通天师兄也在兜率宫，好巧。” 　　妲己脚步顿住，自来温柔的语声带了丝笑意，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不怪妲己如此，实在是这短短的几天里，通天出现在她旁边的频率太高了点。 　　而通天转过头来，神色淡淡，好像不怎么高兴。对玄都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然后很是刻意地把脸转过去，眺望远方几只姿态优雅的仙鹤。 　　——装作没看到妲己的样子。 　　妲己，“？？？” 　　她哪里得罪他了？ 　　妲己顺着通天的视线看了眼远方的仙鹤。没看出什么。 　　只其中一只屁股上有一撮黑羽的仙鹤脖子远离族群，不飞也不跳，站在宫阙顶。细长的脖子高仰，生闷气的姿态跟通天莫名有几分相似。 　　她收回视线，一时有点莫名其妙。凌霄殿上这人还好好的，还给她传音要帮她教训昊天，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摆上脸色了？ 　　不，这脸色不一定是对她摆的。 　　妲己看看近处的兜率宫，心想他应该是刚刚挨了老子的骂，心情不好呢。 　　于是收回视线，对前面的玄都道， 　　“既然通天道友在此观景，我们就不打扰他了，先进去吧。” 　　通天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圣人了，肯定能调节自己的情绪。哪里需要她多管闲事？暂避风头就够了。 　　玄都当然没有意见，轻巧地绕过了通天。 　　妲己落后玄都几步，可以清晰地看到描摹着五彩瑞凤的凭栏在红衣圣人的手掌下一点点扭曲。 　　看来这次又被训得很惨啊！ 　　妲己心中感慨通天也不容易。 　　再见他薄唇紧抿，怎么看都透着股子不高兴。有心想安慰他两句，可现在在兜率天，又不是她的地盘。当着玄都的面说起来怕落了他的颜面。 　　遂只在越过他的时候停了一停，悄然传声一句， 　　“道友若在天界待得不顺心，不妨先回金鳌岛吧……” 　　通天，“……” 　　通天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妲己。然而妲己传音后已经越过他走进了兜率宫。 　　精美的金桥凭栏一阵扭曲，在圣人手中彻底沦为飞灰。 　　他就是因为她接连在地府在凌霄宫拒绝不要他帮忙，觉得后土师妹跟他太疏远了不高兴，所以特意来摆个冷脸让她反省一下。 　　结果她非但不理睬他，居然还赶他走？ 　　太过分了！ 　　他偏不！ 　　于是刚刚要进兜率宫宫门的妲己就被一阵无形的风轻轻推开，眼睁睁看着道红衣圣人的身影从她旁边走过，抢先一步进了兜率宫的宫门。 　　然后又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头也不回地超过了再前面的玄都，直奔左侧的丹房去。还不关门。 　　妲己，“……” 　　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玄都倒是很淡定，甚至还带了丝笑。很有些怀念地感叹一句，“好多年没看到三师叔这样了。” 　　“怎么样？” 　　妲己忍不住好奇。 　　玄都刚刚迈出的脚步收回来，到妲己身侧，压低了声音道，非常熟练地与她分享八卦。 　　“老师和二位师叔的道场都在昆仑山时，三师叔每每跟二师伯闹脾气了就……” 　　“玄都！” 　　丹房里传出通天的恼羞成怒的呵斥。 　　玄都瞬间闭嘴微笑，淡灰色的眸对妲己眨了下，嘴上说着，“老师就在丹房，这炉丹药正在成丹的时候离不开人，故而让弟子来请娘娘。” 　　说完了又无声地做口型。 　　【就是这样】 　　妲己笑着点头。 　　这玄都看着如清风霁月般，没想到说起自家师叔的八卦也如此熟练，且有恃无恐。 　　再加上那几个还在地府挖河道的截教亲传弟子，三清门下果然许多妙人。 　　就是不知道阐教又是什么样的了…… 　　二人进了丹房，可见一个巨大的紫金丹炉火光熊熊，丹房里灵香氤氲，彩气迤逦遍地。 　　炉前，通天与一身着道袍须发皆白的老者并坐蒲团上。 　　那老者看着与太清圣人有些相似，但少了老子的淡漠，多了烟火气的和善。 　　正是老子的善念，太上老君。 　　老君往丹炉中打了几个法诀，请妲己坐下。笑着指了指几案上放着的三个葫芦。 　　“新丹还要等待三刻方成，后土道友先来赏一赏这三种丹药吧。” 　　“好。” 　　妲己欣然坐到了太上老君对面，眼角余光往旁边瞥了眼。正与那抿着嘴不理人的通天对上视线。 　　四目相对，她恍然觉出了红衣圣人那对星眸里淡淡的幽怨和委屈。仿佛，是针对她的？ 　　妲己莫名其妙，又听得通天开口， 　　“既是品丹，当然是等新丹一起，我想后土道友不在乎多等一会儿。” 　　“嗯，不介意。”她随口应了。 　　通天的表情好看了点，挥手划出一道云光镜。自说自话， 　　“难得天庭这么热闹，不看热闹，品什么丹啊。” 　　云镜上显现出阿修罗族在天宫跟天兵天将打斗激烈的画面，却是与清静的兜率宫截然不同的热闹。 　　太上老君摇头笑叹，“通天道友说得也对，那就先看看吧。” 　　“善。” 　　妲己完全没意见，她本来就是想去看热闹的，要不是得老君相邀，她现在已经在现场了。 　　云镜中，阿修罗族已经冲破了四重天的天河水军。 　　原是下三重天受水患影响兵力稀缺，四重天是天河，所以善战的阿修罗很轻松就到了五重天。 　　九重天被攻下了一半，阿修罗族有多兴奋，天帝的脸就被打得有多疼。 　　得知冥河老祖也阿修罗族一起来了，唯恐被打到七重天家门口的昊天再不能安稳坐在凌霄宝殿，领着一众天兵天将把阿修罗堵在了五重天。 　　昊天见了冥河，两个人都眼红。 　　不同的是，冥河眼睛红是因为修得杀伐之道，而昊天纯粹气的。 　　好不容易要从后土身上找回场子，阿修罗族竟然跑上天给他添堵。还一口气打上了五重天。让昊天怎么能不气？ 　　天帝憋着一口气，冷声质问， 　　“天庭跟阿修罗族分居两界，泾渭分明。冥河老祖却无缘无故领阿修罗族攻我天界是何居心？” 　　“谁说老祖是无缘无故来的。” 　　冥河老祖随意点了跟自在天波旬同一批的大将欲色天。 　　“你说，我们是为何而来。” 　　欲色天嘿嘿笑了两声，身上的百来张大嘴同时叫嚷起来。 　　“因为天帝诱骗了我们天波旬魔王无知的小女儿，让她为了你去地狱盗取神物，今天你必须给我们阿修罗族一个交代！” 　　阿修罗族男子尤其善战，但长得奇形怪状。天波旬的手很多，欲色天的眼睛和嘴很多。一个人就能造出千夫所指的效果。整个天宫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昊天气得仰倒，差点没吐血。 　　设计阿修罗去救神荼郁垒盗取神弓的确他的意思，但他只负责置顶计划，哪里 　　会管接任务的是谁？怎么到他们嘴里就好像是他跟阿修罗公主不清不楚蒙骗小姑娘一样了！ 　　阿修罗族，胡编乱造！不讲武德！ 　　“胡说八道！尔等竟污蔑本帝名声，休怪吾上禀道祖——” 　　话没说完，却从天而降一只白鹤，无视天帝准圣的气势，笔直砸向了他。 　　云镜适时的调整画面，放大昊天。 　　于是妲己能清晰地看到仙鹤屁股上有一撮黑羽，很像刚才兜率宫外给妲己留下点印象的那只。 　　昊天好歹是准圣，虽然不知道哪来的仙鹤，但还是及时反应过来。手中灵宝昊天镜一翻，放出道白光斩向仙鹤。 　　然而黑尾仙鹤走位却出奇的风骚，最后只落下一根漂亮的黑羽飘飘荡荡，又振翅飞远了。 　　云镜中，天帝脸色铁青。不知在记恨谁。 　　云镜外，妲己沉默。 　　她很怀疑那只可怜的仙鹤是被通天扔下去的但没有证据。 　　兜率宫的丹房里，太上老君语带无奈，忍不住说通天， 　　“你又胡来。” 　　他虽然是老子的分/身，但善尸不比本体，论实力也只是准圣。不能像本体那样真把通天当弟弟说。 　　通天假装没听出来太上老君那不轻不重的责备，却是故意看向妲己，给了她一个得意的眼神。剑眉微挑，神采飞扬。 　　妲己，“……” 　　欺负昊天就这么高兴吗？所以他之前到底为什么闹脾气？ 　　圣人心，海底针。她不理解。 第37章 　　通天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 　　之前在凌霄殿上他看到昊天跟那些仙官一起欺负妲己,大为恼火。奈何妲己不想他打乱了计划，拒绝他当时出手。 　　他心里一直憋着火,这会儿终于教训了昊天，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也是想让后土师妹知道他好。 　　直白点说，通天就想得个表扬。 　　然而妲己并没有表扬他，而是在新丹出炉后，跟老子谈起了丹道。 　　妲己有另一个世界的记忆，本身通晓药理，对五行阴阳也很感兴趣。 　　她起先还在听老君论阴阳两仪，听着听着便以子午流注为基础,就灵材的五行对应人的五体、五志、五色、五味与老君讨论。 　　太上老君连连称“善”。 　　一旁的玄都惊讶了声,“没想到后土娘娘也通晓丹道！” 　　之后就忍不住加入了群聊。 　　看他们相谈甚欢，通天在一旁很不高兴。 　　不就是个丹道吗！难道他就不会——好吧，他还真的不懂…… 　　通天修得是剑道,阵道。意在“乾坤虽大,一剑破之”,攻击性极强。 　　他性子活泼，对丹道这种要花好多年收集材料，好多年守着炼制,完全没有杀伤力的课程自来是没兴趣的。 　　要早知道后土师妹转世回来后会喜欢这个，他说不定就花点心思在上面了。 　　看着妲己一心一意跟老君请教丹道药理，对云镜中天庭的形势完全没有任何关注。通天心里酸溜溜的,却又没办法。 　　想要打断他们很简单，但是自后土重新归位后，他少见后土师妹这么高兴。自己有什么，也只能憋着了。 　　妲己是完全没注意到通天的小心思的。她从凡人一跃而成为大能。缺少的不单单有法力，更有诸多的见识。 　　难得有学习的机会,她自然要充实自己，没心思去管别的。 　　太上老君是老子的善尸，玄都是老子的弟子，思路上虽然有细微的差别，但大体一致。 　　都以为，“阴阳是道之体，五行是道之用。合则为一，分则为二。” 　　而妲己则习惯性从药理跟人体的关系来看。 　　好比老君新炼出的九转还魂丹中有一味万年石硫磺。 　　妲己认为“石硫磺味酸，大热有毒。是为金中火。可以入肺，兼具肝之体用。但其性太烈，用量上要非常谨慎。” 　　老君以这味药对整个九转还魂丹的功效来谈，着重言其“破邪归正，返滞还清，消阴化魄。能补命门真火。” 　　九转还魂丹，顾名思义就起死还生的丹药。 　　人族是女娲按先天道体造化，可与天地相对应，清阳在上，浊阴在下。地府的鬼魂没有阳气，完全是浊阴之体。 　　若能补其清阳之气，就等于赋予了新的生机，也就能达到还魂的效果。 　　玄都很直接的取了一块万年石硫磺，用三昧真火点燃了。 　　直观地看那火焰先蓝后紫，言其木转火色，是为木中火。在炼制方式上提出新的思路。 　　说着说着，妲己一句，“丹道如此，人道如何？” 　　成功把话题从丹道引申为金丹大道。从炼药丹引申为修炼。 　　那些上古的先天之灵且不论。只谈后天的凡人来说，修炼就是通过引气，淬炼，凝筑金丹。即为老子传下的金丹大道纲领。 　　他们之前说丹道时，通天还插不进嘴。但要说起修炼，通天就有话说了。 　　毕竟，论起收徒弟和给徒弟上课的经验，全洪荒没有谁比得上他。 　　通天讲道深入浅出，虽偶有跳脱引申，也能够很快的拉回去。自圆其说，达到旁征博引的效果。 　　妲己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重新被拉回通天身上。 　　但不同于之前跟老子、玄都讨论时的专注，妲己看着此时的通天却是微微有些出神。 　　不得不承认，他讲道的模样跟平时不靠谱的熊孩子模样大相径庭，非常的耀眼。 　　渐渐的，老君跟玄都都不开口了。只有通天讲道跟妲己时不时应和询问的声音响起。 　　隔着那层淡淡的迷雾，通天也能感觉得到女人的目光专注……一如昔年。 　　于是丹房内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好似红衣圣人飞扬起来的心情。 　　通天的情绪变化或许沉迷学习的妲己没有发现，但太上老君却是从头看到尾的。 　　妲己没有发现通天的不对劲，在冥河跟天帝方面决裂，阿修罗族退回血海后提出了告辞。 　　她一走，通天也就相当自然地起身跟着走了。 　　好像谁也没觉得妲己要走、通天跟着她有什么不对。 　　目送二人离开兜率宫，玄都的灰色眼眸微微发亮，仿佛又发现了什么新的八卦。低低感叹一句， 　　“三师叔这般模样当真罕见……” 　　太上老君淡淡看了玄都一眼，不语。 　　作为老子的善尸，太上老君除了继承老子的修为道法，也同时继承了老子对两个弟弟的关照。 　　他敏锐地察觉到，通天的异样是从看到后土开始的。 　　那种超乎寻常的，过度的专注…… 　　太上老君什么也没说，只在目送妲己和通天离去以后，把通天的异常如实传给了本体太清圣人。 　　* 　　离开兜率宫以后，妲己没有直接回地府，而是去了太阴星的月宫。 　　太阴星，通俗的叫法就是月亮。而住在月宫里的是一位人族耳熟能详的美人——嫦娥。 　　一如太阳星上的神木扶桑，太阴星上也有一棵上古神木月桂树。 　　清冷的月白色光芒如银泉铺满了整个太阴星，月桂树根根枝叶如玉雕般剔透晶莹。 　　一时竟让人分不清是月亮的光芒照耀了玉树，还是玉树本身的光芒辉映了整个太阴星。 　　妲己把通天留在了刚进入太阴星时的月桂下。 　　“本圣为什么不能过去？太阴星吾都来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红衣圣人雀跃了没多久的情绪再度被浇灭，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 　　妲己无奈道， 　　“我要去跟嫦娥说的话，圣人听却是不太合适。” 　　最后通天还是不情不愿地被留在了外面，看着妲己独自走向那月桂枝叶最繁茂的宫阁处。 　　越往深处，越是桂香袭人。白雾笼罩宫殿，如梦如幻。 　　可月宫再美，也比不上那个怀抱着白兔，凭栏独立的仙子。 　　她站在那里，就是一轮清冷而孤高的明月。她的目光所过之处，就是被月光照耀的地方。 　　嫦娥看到了妲己。 　　那双清冷的眉目微微一凝，随即笑着弯了弯。 　　“后土娘娘。” 　　她放下怀中的玉兔，向妲己走来。眼里有一种单纯的，发自内心的真诚和喜悦。 　　“我应该去看您的。可我发过誓，永远不离开太阴星，所以……” 　　她轻轻一叹，让人生不出任何责备的意思，只有无尽的怜爱。 　　妲己本想问她那根指引神荼郁垒找到射日神弓的月桂枝的事，也问不出口了。只拿出酆都大帝让她转交的射日神弓，轻声道， 　　“酆都托我把此物给你。” 　　“给我做什么？” 　　嫦娥的手指轻抚着射日神弓的弓弦，把它推向妲己。 　　“这东西的使命已经完成，有弓无箭，不过是个摆设，要来何用。” 　　她拒绝射日弓，更像是在拒绝自己的过去，拒绝她过去的爱人后羿。 　　妲己默了默，看着眼前的嫦娥，再想想地府里的酆都大帝，心头有一种道不明的怜惜和惆怅。 　　但该问的还是得问。 　　“既然如此，你何必助天帝盗取神弓呢？” 　　嫦娥的笑容消失了，语声淡淡。 　　“他要做英雄，自然要舍弃许多……若连射日弓都守不住，他就不是英雄了。” 　　她回答了，又像没有回答。 　　妲己叹了口气，有点头疼。 　　到底还是关心自家大帝的身心健康，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酆都说他立誓永不上天，你说你立誓永不出太阴星。我能感觉到，他对你依旧有情，你对他也未必无意。既然这样，你们又何至于如此？” 　　“还能怎么办呢？” 　　嫦娥缓缓垂下眼睫，平静得好似没有波动起伏。 　　“世人只道我名嫦娥，却不知我原是太阴星女神常羲。我与他的缘分，早在他射杀我的九个侄儿之时就已经断绝了。” 　　盘古开天地后，太阳星孕育出两只三足金乌，是为帝俊和太一。而太阴星也孕育出两位女神，是为羲和跟常羲。 　　羲和嫁给了帝俊，育有十只小金乌。常羲却在一次意外中对敌对巫族的后羿大巫动了心，甘愿隐瞒过去，成为了凡女嫦娥。 　　后羿射日后，羲和陨落。一边是姐妹之义，一边是夫妻之情。 　　常羲无法两全，只能逼后羿立下永不上天的誓言，然后把自己囚禁于月宫上。夫妻再不复见。 　　妲己无法劝嫦娥放下，换了她自己，估计也过不了心里的坎。 　　她叹了口气，准备离开。却被嫦娥叫住。 　　“娘娘。” 　　“嗯？” 　　妲己回眸，见月光中的美人以手指向远方，清冷的眉眼柔和下来。 　　“娘娘何不惜取眼前人？” 　　“眼前人？” 　　妲己下意识顺着嫦娥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抹鲜亮如火的红衣。 　　她一愣，随即摇头。 　　“你误会了，我与通天道友只是朋友。” 　　也不一定是朋友，当个弟弟也不错。有时候熊了点，但还是蛮可爱的。 　　* 　　通天不知道妲己在跟嫦娥说什么，但不影响他的烦闷。 　　他抬手拨散了那层笼罩月桂树的白雾，好像也能用这样的举动一同拨开那层遮盖了妲己面容的薄雾。 　　通天想起了过去的后土。 　　后土虽然是十二祖巫之一，肉身无比强悍，但性格却安静内敛。 　　以前他说什么她都喜欢听，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有温柔的光，总是专注地追随着他。第一时间就能发现他不高兴。 　　他把后土当做妹妹，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妹妹。始终坚信着后土没有陨落，她还会回来。 　　然后她真的回来了。 　　现在的后土还是那样温柔，眼里却装了太多的东西，唯独看不到他。哪怕他跟着她，也看不清她的脸，也摸不透她的心。 　　她是后土，又不是以前的后土。 　　那么他呢？他是不是就要失去那个妹妹了？ 　　“通天道友。” 　　妲己的声音打断了通天的思绪。 　　他转过身，看到那仿佛笼罩在迷雾中的黑裙女人。 　　她笑着问他，“我要回地府了，通天道友要跟我一起吗？“” 　　“我不……” 　　通天的胸中憋着一口气，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的目光几转，最后深吸一口气，闷闷地说， 　　“你叫我声三哥，我就跟你走。” 第38章 　　妲己懵了。 　　一瞬间,她想了很多。 　　比如嫦娥才跟她说要惜取眼前人，误会了她跟通天的关系。她还暗自想着通天这般孩子心性很像是个粘人且调皮的弟弟。 　　结果是她想把他当弟弟，他却把她当成妹妹？ 　　这种脑回路上诡异的一致让妲己的心情有些微妙,啼笑皆非,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概是她半天不说话，妲己看到通天皱着眉头,好似等得有些不耐的模样。追问她, 　　“你叫不叫？” 　　妲己很想拒绝，她觉得自己比通天成熟多了。才不想多个哥。 　　然而她的眼中映入了通天此刻的模样。青年的薄唇抿着,看似不耐烦,眸中又藏着紧张和亿点点的期待。 　　就那么想让她叫他哥哥？ 　　意料之中的,妲己心软了。 　　其实不管算不算上后土的年纪,通天化形都要早很多年的。兄妹跟姐弟差别也不是很大。她心里知道就好了。要不就—— 　　妲己对上那双满含期待的星眸，有些不自然地开口叫了声， 　　“……三哥。” 　　“诶！” 　　通天一下子眉开眼笑,像是回应般，抬手放到她头上摸了摸。 　　他的手很温热，动作生疏中透着亲昵，倒真有点哥哥的样子。让妲己心里的不自在去了大半。 　　这一声三哥出口，两人之间好像凭空多了种什么联系。让太阴星清冷森白的月光都多了柔和的温情。 　　她轻轻推了推通天摸她头顶的手，语声无奈,温柔中似带了点娇嗔。 　　“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收敛一点啊！ 　　然而妲己软绵绵的嗔怪显然对通天没多少杀伤力。 　　红衣圣人眉眼含笑,摸着她的头，一本正经地哄她， 　　“但你是妹妹呀，妹妹就要听哥哥的话。” 　　妲己，“……” 　　妲己自来沉稳,一直被人当巫女、祖巫敬着，就算人身的亲爹苏护见她也要先怵三分，少有被人当孩子哄的时候。闻言颇有些窘迫，很不习惯。 　　刚想要反驳他，抬眸却见得玉树掩映下，青年一对剑眉斜飞入鬓，澄清的眸中宛若盛了满天璀璨的星光，漾着笑意波澜，神采夺目。 　　妲己微微恍神，竟有些不敢直视他了。 　　就是这么一恍神，导致妲己错过了最初让通天克制点行为举止的好机会，往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而此时认妹妹成功的通天只觉得神清气爽，什么憋屈都没有了。 　　不等妲己反应过来，他拉着她的手放声笑道， 　　“走，三哥给你送份大礼！” 　　“什么大礼？” 　　妲己没跟上通天的节奏。 　　奈何定下了兄妹关系的通天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封印，以前还收敛一二，现在就像是脱缰的野马，风风火火，肆无忌惮。 　　嘴上一句“去了你就知道”刚刚说出口，人已然拉着妲己跨越虚空，直接从太阴星到了茫茫东海。 　　说东海其实不准确，具体来说应该是悬于东海上空十丈的云上。 　　脚下青云柔软，却在海风的吹动中安稳如山，分毫不动。异常的踏实。 　　通天一手牵着妲己，一手指下方浩荡无边、波澜起伏的海面，含笑问她， 　　“看到这下面的海了吗？” 　　妲己看着通天的手，骨节分明，清隽有力。是只男人的手，更是握剑的手。而这只手现在牵着她。 　　兄妹拉拉手似乎也无妨？ 　　她把视线挪开，答， 　　“……看到了。” 　　通天转头看她，眉梢眼尾藏着得意。 　　“以后就是你的了。” 　　妲己，“？？？” 　　她怀疑他在逗她玩，但看那认真的样子又不太像。 　　通天没有回答妲己的疑惑，而是向海面下打出了一道清光法诀。 　　然后回过头对她说， 　　“耐心等一等，很快就来了。” 　　莹莹的上清仙光落入海面，瞬间就被海浪湮没，什么动静也没有产生。 　　阳光灿烂，温暖的海风吹得人有些醺然，有海豚逐游鱼跃出水面，溅起粼粼闪光的浪花。 　　妲己心中好奇，但她的性子一向沉稳，也不好意思问，便耐心的等着。 　　没过多久，通天含笑的声音再度响起， 　　“来了。” 　　海面波澜起伏，水流以奇异的波纹流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妲己看到漩涡下面幽暗的水道，也不知道通往哪个地方。 　　一团青光从水道漩涡中飞了出来，到通天和妲己面前，变成一个头顶有两个青色龙角的中年男人，恭敬施礼道， 　　“东海龙族敖广见过通天圣人，后土娘娘。” 　　通天颔首，淡声问道， 　　“东西呢？” 　　听到这里，妲己恍然已经明白了通天要送她的是什么。 　　敖广偷瞄了妲己一眼，有些为难地说，“吾早已备好了降表，只是……” 　　“说。” 　　敖广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只是我族狴犴老祖想先见一见后土娘娘。” 　　“狴犴？” 　　通天一挑眉，“他不是被睚眦夺权害死了么，还活着呢？” 　　敖广干笑着，难掩窘迫。 　　“这……让圣人见笑了……” 　　须知在盘古开天后，道祖鸿钧成圣前，洪荒初期是由龙、凤、麒麟三族主宰。在三族族长祖龙、元凤跟始麒麟叱咤风云的时代，三清才刚刚化形。道祖鸿钧也声名不显。 　　后来三族混战，形成第一次天地浩劫，致使洪荒死伤无数。祖龙、元凤、始麒麟跟三族大能尽皆陨落。剩下的三族也背负孽力苟延残喘，再也没能兴盛起来。 　　妲己前不久在朝歌遇见的南门守将孔宣就是元凤之子。凤族以“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一言，借了商朝的气运，故而有了孔宣入商为将，要保商之国祚绵延的情况。 　　相比元凤只在陨落前得了孔雀大鹏二子，祖龙的后裔就多得数不清了。其中最有名的有九个。 　　分别是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霸下、狴犴、负屃、螭吻。 　　因为此九子的母亲、天赋爱好秉性各不相同，也被称之为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祖龙陨落前据说最为信重第七子狴犴，陨落后让狴犴作为新的族长。 　　不想没了祖龙压制，龙子们并不齐心，反而内部争了起来。 　　先有睚眦谋害狴犴，其他的龙子各自为战，导致本来在三族大战中保留了最多残余优势的龙族彻底散了。整个龙族找不出一个准圣，很长一段时间连栖身之处都没有。 　　还是通天看他们可怜，让龙族栖身在东海，予他们庇护。 　　“嗯，是有些见笑。” 　　通天似笑非笑地看着敖广，说出的话却半点不客气。 　　妲己单看着都能感觉到敖广的尴尬。 　　昔日的天地霸主，后裔落到这般境地，让同样作为巫族遗脉的妲己不胜唏嘘，生出了点同病相怜的怜悯。 　　见通天神色淡淡，似有不愉，再一结合他们说的话，妲己已然肯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测。 　　她的手还被通天抓着没放，也不知是不是他忘记了。 　　妲己之前没挣脱，这会儿也就顺其自然地就着二人交握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掐了他一下。 　　“你——” 　　通天瞪大眼，不需要把话说完，他的眼神里已经写了五个字——你竟然掐我！ 　　控诉意味满满。 　　妲己，“……” 　　莫名的，她有点心虚。可她掐的也不重啊！ 　　轻咳了声，妲己又打圆场， 　　“通天道友，见一见也无妨的。” 　　通天板着脸，对敖广扬了扬下巴， 　　“你先进去，吾等随后就到。” 　　“多谢圣人。” 　　敖广如蒙大赦，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漩涡水道中。 　　待敖广离去，红衣圣人松开了妲己，两手背负身后，望着远方海域自言自语道， 　　“龙族乃众水族之首，最善控水。我原想着后土师妹要对抗天庭封神榜，封山川水泽之神，少不了要用到龙族。所以早早就让龙族备了降表……本想给后土师妹一个惊喜，唉……” 　　完整的地道不单单只有轮回，还包括了凡间的山川水泽，四海八荒。 　　龙族在栖身东海时就投靠了通天。他却让龙族给妲己送降表，转投她麾下。真正是一份大礼。 　　只是这份礼也太大了。 　　妲己轻轻叹了口气，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能贪心。然后委婉拒绝道， 　　“我知晓道友好意，但龙族的降表，我不能要——” 　　“等等。” 　　通天教主两个字打断她的话，斜着眼看她， 　　“你刚刚叫吾什么？” 　　妲己一默，“……三哥。” 　　“那不就行了？妹妹要哥哥的东西，天经地义。你看吾什么时候跟大哥二哥客气过？何况龙族对吾本来也没什么用。” 　　上清圣人翻了个白眼，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妲己，给她灌输了一下弟弟妹妹如何薅哥哥羊毛的心得。 　　他现在也不生气了，拉住妲己道， 　　“走，先去会会那狴犴。” 　　妲己没说话，跟着通天一起飞去了水道中的漩涡。 　　她的手被他包裹，热度有些烫人，令她心头焦焦恼恼地发愁。 　　承了这么大的礼，该拿什么来还？一声三哥真的够了吗？ 第39章 　　妲己在祖龙龙宫里见到了狴犴。 　　这位龙子面容冷肃,身着一身藏青色的鳞甲，勾勒出健硕的身形。 　　像是知道通天的不悦，狴犴见了二人,便直接献上了龙族降表,坦然相告。 　　“通天圣人无需动怒，我并无反悔的意思,只是想求后土娘娘救一救龙族。” 　　没有过多的客套,狴犴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诉求。一板一眼的样子，反倒让通天跟妲己改了来之前的感官,对狴犴印象不错。 　　他的话是对妲己说的,自然也该妲己回应。 　　她温和的目光注视着狴犴,没有急着接下降表。与通天对视一眼,方正色道， 　　“龙子请讲。” 　　龙族的问题是血脉繁衍。 　　却说当年祖龙陨落，几个龙子内斗不休,然后打着打着，他们发现龙族快没了。 　　具体来说是真龙快没了。 　　龙族跟巫族有点相似，以祖龙的血脉为尊，像他们之前看到的敖广这种是由祖龙血脉传承的，是为真龙。而像鱼蛇蛟所化的，没有祖龙血脉的龙,就被称之为伪龙。 　　那些年真龙互相伤害,忙着夺权顾不上其他。等龙族冷静下来一整合，才发现族中幼龙的繁衍变得格外艰难。 　　都说龙性本/淫，过去从祖龙到龙子龙孙随随便便跟异族交/媾也能留下血脉。可是等到第一次由三族引发的大劫过后，孽力缠绕在每一条龙的身上。 　　杀孽过重的丧失了生育能力，杀孽较轻的倒还能生,但生下来也难以养活成长。 　　到第二次巫妖大劫后，龙族已经不到五百条。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龙族多年来行云布雨，也能积攒点功德，抵消孽力。 　　然而千百年前，那些在外攒功德的龙族又染上了一种新的病症。 　　发作时双眸如血，神思不清，动辄兴风作浪，必须要杀戮吃人血食才能短暂复原。 　　因为这个病症，在外面积攒功德的龙族都不得不回了东海，以免再枉造杀业。 　　狴犴不知何时落到了众龙族后面，领头的敖广请妲己跟通天看了正在发病的自己的次子敖乙。 　　那条成熟期的青龙被黝黑的锁链束缚，双眸赤红如血，疯狂地搅动挣扎，俨然已经失了神智。 　　“这是吾儿敖乙，今年才三百岁，百年前开始在东海沿岸行云布雨，没过十年就得了那种病。” 　　另有一条幼年期的青龙原来伴在敖乙旁边，看到妲己等人过来，在敖广的召唤下变成个七八岁的男孩过来见礼。 　　“这是我的三子敖丙。” 　　敖广爱怜地摸了摸小儿子的头顶，叹息道，“他还在幼年期，没有发过病，但往后也不知……” 　　妲己看到那被锁链束缚的青龙身上缠绕的血气，结合人族如今的祭祀之习，已有了判断。 　　问道，“这小敖丙应当还没有出去行云布雨，积攒功德吧？” 　　“他……他还没有到那个年纪。”敖广的声音低了下去，好像是底气不足。 　　妲己闻言微抿了抿嘴角，没有说什么。 　　好似不经意地，她的目光触及了另一侧保持沉默的狴犴。 　　四目相对，她看到对方望向敖广时眼中的不赞同。 　　这位龙子跟妲己想象中的很不同。 　　他没有龙族的倨傲，也不像龙宫和其他龙族的装扮富贵，一身冷肃，藏青色的眼眸沉寂如冰。好似一块被风霜冷固的顽石，跟这水晶宫格格不入。 　　——倒是跟地府挺搭。 　　“休得说这些糊弄之词。” 　　通天皱起眉头，神色冷淡，一语戳穿了敖广。 　　“分明都是龙族自身惹来的孽障，自作孽，不可活。” 　　敖广一颤，这时才把求助的目光看向狴犴。 　　“通天教主说得没错。” 　　狴犴走上前来，没有反驳。只拱手对妲己沉声道， 　　“的确是龙族惹来的冤孽，本不该烦劳娘娘。但看在龙族初心不坏的份上，还望后土娘娘慈悲。” 　　通天冷哼一声，满脸不高兴地就要拉着妲己走， 　　“龙族的降表不要了，吾给你换一个就是，蛟族也不错。” 　　妲己安抚般回握住通天的手，又看看狴犴和苦着脸的一众龙族，温声道， 　　“此事不难，吾或可给龙族指一条明路——” 　　龙族的繁衍是历史遗留问题，可那所谓近千年来的狂躁嗜血病症却是患病的龙族自作孽愚昧贪婪所导致。 　　恰巧，这两样妲己都有办法解决。 　　她有自己的思量。 　　龙族当初承了通天的情，拜上清为尊。然而通天把龙族当做礼物送给她，到底是取巧了些。能够靠自己收服龙族，令龙族归心，才是妲己想要的。 　　* 　　出了龙宫，通天还是有点不高兴，絮絮叨叨地跟妲己表述着自己的不满意。 　　“龙族还当是远古之时，求人都不说实话，算本圣当初帮错了人……他们分明就是看你心软好欺负，你还帮他们做甚？” 　　妲己眼中含笑，温声反问道， 　　“龙族是三哥送我的大礼，怎能放着不管？” 　　言下之意，她管龙族的事不是因为心软，而是看得通天的面子。 　　妲己这会儿也适应了通天在成为兄妹后的转变，摸着了他的脉。三言两语就把通天哄得转怒为喜。 　　“说得也对啊！” 　　通天摸着下巴，被妲己话音中透出的亲昵哄得心花怒花，深表赞同。 　　“吾送给后土师妹的大礼怎么也不能是个残次品……也罢，这回就当是散心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待你封了四海龙神，咱们气死昊天那个小童子……” 　　妲己笑眼看着通天的模样，真心觉得其实通天挺好哄的。只要认可他的善意，再包容一下他时而兴致上头时的出格操作，多夸一夸就很好说话了。 　　海风和煦，晨光微微，吹散了妲己周身的薄雾。 　　她还是如常的沉静，却觉得旁边多了个活泼跳脱的哥哥，也不错。 　　* 　　说话间，二人已然到了东海沿岸的陈塘关。 　　陈塘关亦属于殷商的领土。守关总兵名为李靖，同妲己的父亲冀州侯苏护一般，都是臣属殷商的小诸侯。 　　妲己选择这里一来是因为从苏护那里听过李靖之名，二来陈塘关比较近，敖广的次子敖乙正是在这里行云布雨的。以此作为起点效果更为直观。 　　陈塘关与冀州城类似，地域不算广阔，沿着海湾铺就的城池却可见繁华。 　　妲己在空中见得一处高地有血气升腾，对通天道， 　　“应当就是那里了。” 　　二人落地，脚下是一座为祭祀而筑起的高台，坐落在高高的海崖上。 　　黑石垒的祭坛浸透了血色，中间摆着石雕的龙形，已经风化了，光滑湿润的龙身上亦是染着陈年的斑驳血迹。 　　十来根石柱林立，悬挂着人的尸身。浓郁的血腥味与海风里的腥咸杂糅，让人作呕。 　　通天看着那石龙雕像，不免摇头，啧啧感叹，“龙族这波也是被人坑了啊。” 　　妲己的目光却放在那石柱上挂的尸首上，微微叹息， 　　“愚昧不识因果，终是枉造杀戮。” 　　这祭坛上刚刚经过了一次杀戮，十多个骨瘦如柴的奴隶围着龙形雕塑跪倒了一圈，有男有女，有长有幼，已经死去。 　　而活着的几个肤色黝黑的奴隶显然是对这种气味免疫了，满脸麻木地将血液流尽的同类尸身搬起来，挂到石柱上。 　　那里面或许有他们的亲人，认识的同伴，但谁会在乎呢？ 　　下一场或许就轮到他们作为祭品，被放干血液，挂在石柱上风干啦。 　　一个头上插着雉羽做祭司打扮的女人跪在龙像前，口中念念有词。而另一个中年男人则紧张地在她身后来回踱步。 　　发现了妲己二人到来，那中年男人先是一惊，然后惊喜地前来拜见。 　　“见过二位仙人。” 　　他们二人气度不凡，哪怕通天像妲己一样模糊了面容，也不是凡人能比的。加上突然降临海崖上，也不怪这人直接把他们认作仙人。 　　妲己让中年男人起身，问他，“此地为何举行祭祀？” 　　那中年男人自称是陈塘关总兵李靖的家仆，恭敬地向妲己解释道， 　　“……总兵的夫人这一胎怀了三年，至今不生产，前夜里又发作起来，所以在海崖祭坛举行祭祀，希望龙神庇佑夫人能够成功诞下麟儿……” 　　“为夫人诞下麟儿，便造此等杀孽么……” 　　妲己低声叹了句。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当她说到麟儿之时，天边燃起了一团金红。 　　太阳撕破层云，从海面下一跃而出。 　　而祭坛的另一边，却是从地面升腾起一道红光冲天。一个血色的光点跳出来，宛如红日。 　　通天看向那血色光点，不禁皱眉，嘟哝着，“怎么这个时辰出世……” 　　说话间，圣人心念一动，远处那红日般的血色光点便像是受到什么牵引，裹挟一团金红火焰，“咻”地砸了过来。 　　那火球来势汹汹，煞气腾腾，像是要毁了这海崖祭坛一般。风火之势，使得悬挂在石柱上的奴隶尸身剧烈摇晃，僵化的身躯与石柱相撞，发出沉闷而诡异的声音。 　　听在妲己耳中，是不知多少数个被缭绕在此的冤魂在啼哭。 　　眼看着火球越来越近，祭坛上的奴隶吓得惊惶逃窜，那中年男人跟巫女却好似被什么困住了腿脚，瘫倒在地上，满眼绝望。 　　下一刻，火球被通天接住了。 　　到了通天的手里，火球也不再是火球。 　　好像一团模糊的血肉球，直径约有半臂长，血光幽幽，好不诡异。 　　即便去了火势，那肉球的凶性也没减弱分毫，在通天手中左冲右撞，恨不得把通天撞到海里去的样子。 　　但它显然是冲不动的。 　　通天教主嗤笑了声，“你爹见了本圣尚且不敢抬头，你小子倒是嚣张。” 　　说罢，他把肉球抛起，手指轻点出一道清光剑气随意地跟逐而上。 　　然后指着被丢高高的肉球对妲己吐槽。 　　“你看这玩意儿现在的样子，能想得到他原本是女娲师妹身边的童子吗？” 　　妲己想不到，但她看到了。 　　循着通天的指向望去，只见那清光剑气后发先至，在血色肉球外破开一道口子。 　　刹那间金光闪闪，红霞漫天。 　　一个约莫有三岁大的男娃娃抱膝而坐，睁开了一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恶狠狠瞪着下面的通天。 　　待余光看到妲己，那娃娃眨了眨眼，粉嘟嘟的小嘴咧开，竟又甜甜的笑了。 　　“娘——” 　　通天瞳孔地震，“你喊谁娘？” 　　小娃娃没理他，对妲己伸手，瘪着嘴要抱。 　　人类幼崽，可爱如斯！ 　　妲己的心头煞时软成一滩水，下意识伸开了双臂。 　　那娃娃便径直落了下来，趴在妲己怀里甜蜜蜜地指控旁边的通天， 　　“阿娘，这个爹爹可坏哦，总是要杀我，我们不要他了吧！” 　　通天，“……？？？” 第40章 　　通天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被认爹的一天。 　　他活了不知多少年,经过了两次天地大劫。 　　虽然总是显得不靠谱像个熊弟弟，但那只是针对三清和妲己。对外来看他可是实打实的天道圣人，实力只逊于鸿钧,真正要打起来，老子和元始恐怕也拿不下他。 　　然而洪荒第一大教的教主、战斗力爆表、天塌下来也能顶一顶的通天却真的被这个小娃娃的一声爹给喊懵了。 　　爹是个什么东西？ 　　通天一时没意会过来。 　　三清乃盘古陨落后元神与清气结合所化,那么盘古可以算得上是他爹。同理可得,要他有儿子—— 　　难道他也得陨落一次？ 　　通天一个激灵。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清气所化,从来没有过凡俗的**,且单身无数年的通天完全没想另一种得到后裔的方式。 　　他意识中所认为最亲密和稳定的羁绊关系是兄弟（兄妹）,其次就是师徒。 　　这也是通天为何执着于认妲己这个妹妹的原因。 　　至于儿子—— 　　等等，好像也不一定就要陨落。他随便分出一部分什么好像也可以变个儿子出来啊。 　　通天的思维开始发散,那小娃娃还在跟妲己撒娇,“阿娘,好不好嘛——” 　　妲己要比通天适应得快，她毕竟还有过一段做人的时间。短暂的惊讶后，她很快反应过来。 　　“好孩子，你认错了,我不是你的阿娘。” 　　男娃娃的目光清澈懵懂，待理解过来妲己的话,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便蓄起了水光。 　　“阿娘,阿娘也不要哪吒了吗？” 　　他竟然还知道自己的名字？ 　　妲己再度惊讶。 　　她却不知这自称哪吒的孩子名李哪吒,乃是陈塘关总兵李靖的三子，也就是之前那总兵府家仆说得夫人怀孕三年没生下来,前夜里发作了所以举行祭祀的那位。 　　哪吒原是女娲娘娘身边的童子灵珠子,生来不凡，虽说转世后前尘已忘却，但在娘胎里三年也有记忆。能听到,也记得。 　　尽管他大部分时候在睡，可是在母体情绪波动特别大的时候也会醒过来。 　　哪吒总能听到温柔的女声说是他的阿娘。 　　他记得娘特别开心的时候，是两个哥哥回家一次。阿娘摸着肚子告诉他，他有两个哥哥，叫金吒木吒。 　　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是他爹，不止一次嫌弃他累了母亲，就不该有他。每每这个时候，阿娘就会生气或者难过。于是哪吒也会生气。 　　他对外界的所知信息也都来自于声音，只有模糊的印象，不是特别理解。但哪吒知道阿娘是好的，爹不喜欢他，不想要他，是坏的。 　　待到哪吒出世，感应到祭坛血气而来，刚被通天抓住就听到他那句“你爹见了本圣尚且不敢抬头”。 　　他不懂那么多，也没见过李靖，抓到关键字“爹”，加上通天拿剑气劈他，当下就跟记忆里那个讨厌的爹对上了。 　　再出来看到“爹”旁边的女人，温柔母性，感觉到心底油然而生的亲近，自然就对应了娘。 　　孩子一般不会认错母亲，但后土身化六道轮回，凡是经历过轮回转世的都会对她生出像看到母亲一样的感觉。 　　各项条件一综合，就导致哪吒认错娘了。 　　哪吒出生就是三岁模样，黑黝黝的大眼睛，生得是粉雕玉琢，此刻一改之前恶狠狠瞪着通天的模样，瘪着红扑扑的小嘴，眼里蓄着水汽。眨巴眨巴，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 　　怎不叫人怜爱？ 　　妲己无法抵抗幼崽的眼泪，哪吒一哭起来她就有些手足无措了。 　　一边拍着哪吒哄他，一边把求助的眼神望向了旁边的通天。 　　“三哥，这孩子——” 　　“嗯，孩子，可以……” 　　通天眼神放空，面对妲己头一次心不在焉地应和。 　　妲己，“……” 　　她合理怀疑通天是不是被那一声爹叫傻了。 　　而通天还在思考具体要用什么材料造个孩子来。 　　首先肯定是他的一部分。 　　元神？不行，那跟斩三尸没什么区别。 　　头发？灵气似乎不太够，长出来资质估计不好，容易被二哥骂。 　　断个手脚？虽然他能随便再生，但是不太好听啊。 　　血液呢？巫族不就是盘古血液所化吗？ 　　说到巫族，他也不一定就要弄个儿子出来，整几滴血弄个像后土师妹一样的女儿不是更好？ 　　对啊，他为什么不直接跟后土师妹一起造一个呢？几滴血而已，后土师妹应该不会拒绝的。 　　通天放空的目光重新聚焦到妲己身上，眼中发亮。 　　然后他意识到妲己这具身体不是实体，而是由功德所化的元神之身。 　　换句话说，她没有血。没有血就造不了女儿。 　　通天教主刚刚亮起的眼睛又一次放空了。 　　想要让后土师妹有血造孩子先要给后土师妹弄个实体的肉身。什么样的材料才配给后土师妹重塑肉身呢？ 　　通天继续走神。妲己在哄哪吒。 　　三个人站一块儿，颇有种一家三口的意思。 　　祭坛上，刚刚得救的人族看着男仙放空孩子哭、女仙哄孩子的景象都不知道该不该过去打扰。 　　那总兵府家仆跟巫女赞叹，“仙人到底不凡，生的孩子这么小就那般厉害了！” 　　陈塘关巫女深以为然，全不知这孩子是他们夫人怀了三年的小公子。 　　同样被这一幕震惊，驻足不前的还有追着哪吒而来的太乙真人。 　　百年前女娲娘娘把灵珠子托付给了元始天尊，天尊又让自己门下十二金仙之一的太乙真人在灵珠子转世后，收哪吒为弟子。 　　太乙真人好不容易等到哪吒出世了，竟然是个肉球。还是个会飞不见的肉球。 　　他只好匆匆忙忙追出来。结果徒弟是找到了，却在后土娘娘怀里，旁边站着三师叔通天教主。好像和和睦睦的一家三口。 　　如果不是哪吒的手腕上还有他提前送的法宝乾坤圈，太乙都要怀疑那真是他徒儿吗？不会是通天师叔跟后土娘娘生的吧？ 　　太乙忍住了想给师尊传讯问问的冲动，理了理衣襟，端着拂尘走过去。 　　“玉清门下太乙真人，拜见通天师叔，拜见后土娘娘。” 　　妲己轻声哄着小哪吒，见通天持续性掉线，仿佛没有听到的样子，心里一阵无奈。 　　只好站出来问太乙，“真人因何而来？” 　　太乙真人有点紧张地看了眼毫无波动的通天教主，指节扣住拂尘柄，恭敬解释道， 　　“娘娘容禀，这李哪吒前世为女娲娘娘的童子灵珠子，转世陈塘关总兵李靖之子，师尊令我来将哪吒收入门下。” 　　“如此，那此子就交给——” 　　不会带孩子的妲己松了口气，本想顺势把哪吒交给太乙真人，但一低头与哪吒懵懂水润的眼睛相视，后半句话又说不出口了。 　　他在她怀里蹭了蹭，柔软的黑发贴在脸颊上，眼角湿漉漉，还有些许泪痕。 　　“罢了。” 　　妲己轻叹一声，把黏在哪吒脸上的头发拨开，对太乙道， 　　“这孩子也算与我有缘，吾便与你一同送他回父母身边吧。” 　　“多谢娘娘。” 　　太乙没有意见，还松了口气。 　　不是要抢他徒弟就好。通天爱收徒的名声太响亮，他差点以为徒弟不保了。 　　妲己推了推一旁还在走神的通天。因为太乙在，便唤了称呼。只喊， 　　“通天师兄，我们一起送哪吒回家去？” 　　通天短暂的回了回神，虽说之前妲己跟太乙的对话都没有听，但瞥一眼哪吒就明白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送回去？当然要送回去！送回去了他才好跟后土师妹提重塑躯体，造个女儿的事。 　　哪吒这种别人家的混世小魔星他截教太多了，不稀罕！ 　　圣人心念一动，便由哪吒的血缘做牵引，直接带着妲己、太乙转换地点，一起出现在了总兵府内，李靖夫妻的近处。 　　可见房门大开，一个面容苍白的贵妇人正倚在床上哭泣，正是哪吒的生母殷夫人。 　　而李靖则在殷夫人身旁，板着脸，用一种极为生硬的语气道， 　　“早与你说此子不祥，看他出生的模样，留下也是个祸患。咱们还有金吒木吒，跑了就跑了，你哭什么？” 　　李靖的话声准确地传入妲己耳中，她皱起眉头，搂着哪吒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太乙真人倒是没觉得李靖的话有什么不对劲一般，见哪吒还赖在妲己怀里，忙指着李靖夫妇对哪吒道， 　　“哪吒你看，那才是你的爹娘。” 　　哪吒听到了太乙的话，也听到了李靖的话。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嫌弃，从娘胎里带过来的愁怨让哪吒瞬间辨认出了亲爹的身份，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 　　讨厌！哪吒最讨厌爹了！ 　　抗拒之下，哪吒竟然从妲己怀里直起来，一只藕节似的小手转而去扒拉妲己身边的通天，一只手指着李靖，大喊， 　　“哪吒不要那个爹！要那个爹还不如要这个爹！” 　　且不说听到哪吒的声音看过来的李靖夫妇是何等心情，走神好半天的通天却是被哪吒的声音惊得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意识到哪吒在喊什么，通天心里头琢磨了半天的思绪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不要儿子！吾是要跟后土师妹造个女儿！” 　　妲己，“？？！！！” 　　跟谁？造什么？什么女儿？你再说一遍？ 第41章 　　通天教主此话一出,满室具惊。 　　妲己木着脸面对通天，一时失了言语。 　　太乙真人满面惊恐，很怕自己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要被灭口的秘闻。 　　哪吒先后经历“两个爹”的嫌弃,小嘴憋了又憋，到底没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母子连心,殷夫人率先从呆愣中惊醒过来,推开李靖跌跌撞撞走到妲己身前。看着哪吒眼含泪光, 　　“孩儿,是我的哪吒么……” 　　妲己不想面对通天，顺势地把怀中的哪吒递给了他的亲生母亲。 　　“哪吒,这才是你的阿娘。” 　　殷夫人过哪吒,抱着怀胎三年失而复得的小儿子喜极而泣。哪吒到了亲娘的怀里,哭声竟也停了下来。 　　而跟着殷夫人走过来的李靖看着这母子相认的场面，目光复杂。到底什么也没说，走过来躬身一礼。 　　“多谢几位仙长送我儿回来。” 　　太乙谨慎地看看通天的脸色，不敢开口。 　　他却不知通天现在也有点懊恼。 　　但通天的懊恼并不是觉得自己说的有哪里不对,只是懊恼于提出这话的时机不好。此等大事，怎能当着师侄跟凡人的面讨论呢？应该找个好时机,单独与后土师妹探讨才是。 　　好在通天向来脸皮厚,假装刚才什么也没说,转对妲己道， 　　“龙族还等着消息,既然此子已经送回家,吾等就先离去吧。” 　　妲己正不知面对通天，现下他先改口，当即从善如流地略过不提。 　　见哪吒已经认了母亲,便化出一方石刻与殷夫人，只道，“哪吒也算与我有缘，此物予他，若遇到危难之事，自可以此物传讯于吾。” 　　殷夫人收了石刻，满怀感激。 　　“多谢娘娘送还我儿，不知娘娘仙号为何？” 　　“吾乃后土。” 　　妲己温声答了几个字，对太乙真人点了点头，化作一缕青烟离去。 　　“后土……” 　　殷夫人记下这个名字，恍然觉得有些熟悉，却不知在哪里听过。 　　后土化轮回已是万年前的事了，这些年皆未现身过，自然不如圣人、天帝有名。 　　两尊压在头顶上的大神走了，也没被警告没被灭口，太乙真人无声舒了口气，好歹是维持住了自己道骨仙风的形象。 　　未免再生事端，太乙当即表明来自己的身份，把哪吒收为弟子。又赐下法宝混天绫才匆忙离开，直奔昆仑山玉虚宫而去。 　　这些年阐、截二教关系不睦，但听大师兄广成子说上回在桃止山时自家老师似乎与通天师叔关系和解了许多。 　　不管和解没和解，把这事报告给老师，肯定是有功无过。 　　下一次同门聚会，他太乙就是阐教最靓的崽！ 　　* 　　离开总兵府，妲己又回到了东海边的祭坛。 　　龙族染病的问题说来并不复杂，其实就是人族有以人为祭的习惯，为了求龙族保平安，常以活人祭祀龙族。而那些在外积攒功德的龙族或许是一开始没有控制住，也或许是主动要求人族献上祭品，把祭祀的人都吃了。 　　没有人愿意死，哪怕只是最下等的奴隶。 　　千百年积累下来，祭坛上的龙形神像被血染得黑红，死在龙神祭坛的冤魂也无形中成了对龙族的诅咒。让他们发疯发狂，痛苦癫狂。 　　妲己不知道怎么面对通天，方到祭坛，就掐诀召龙族敖广、狴犴等前来。 　　“吾可以封龙族为四海龙神，但龙族想要积攒功德，从根本上来说还是借了人族的气运。没有一边要活人祭祀，一边享用人族气运的道理。” 　　当着一众龙族的面，妲己的语声不复惯常的温柔，反而显得有些严厉。 　　她向龙族示意了一下祭坛中央被鲜血浸透的龙像，淡淡道，“该如何选择，你们自行决定。” 　　说罢了，妲己不再与他们交谈。 　　一众龙族面面相觑。 　　其实龙族这些年来对那狂躁症的缘由不是完全没感觉，只是吃个把人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 　　这回要不是狴犴要插手这件事，他们本来是不会主动提的。 　　“其实也不是很大的问题……” 　　一条黄龙低声嘟囔，“就算犯了病，吃两个人也就好了……” 　　“可是龙族的孽力也还是得想办法啊。” 　　“都是上古时期龙族惹的事了，凭什么让我们来还……” 　　龙族的商议声传入妲己耳中，意料之中，她并不感到惊讶，但作为人族那部分，她的心情依旧有些沉重。 　　“你不高兴？”通天在某些时候分外的敏锐。 　　“没有。” 　　妲己还没忘记刚才在总兵府里通天那句语出惊人的话，目前处于拒绝跟他交流的状态。 　　她虽否认了，通天却没有相信。 　　他能感觉到妲己是因为这些龙族的态度而不悦的。稍一联想，通天心中尽是感动。 　　后土师妹果然还是重视他这个哥哥的，明明不喜欢龙族还是因为他们是他送的礼物而如此费劲伤神。 　　龙族真是太不应该了！ 　　“这么多年了龙族还是没有认清自己的地位。后土师妹还是太心软了。这四海海神，哪个水族当不了？” 　　通天的声音没有掩盖，成功让窃窃私语做选择龙族安静下来，噤若寒蝉。 　　妲己知道通天是在帮她施压，心中感怀，自然不会拆台。 　　在龙族的眼中，人族一如海里的小鱼小虾，不存在什么尊重生命的说法。 　　而在圣人眼中，不论是龙还是人，都是蝼蚁跟尘埃。 　　妲己给了他们选择，所以他们可以在这里挑挑拣拣。 　　而通天摆明态度，不打算给他们选择了，龙族反而害怕了。 　　龙族中的领头者敖广硬着头皮看向沉默的狴犴，“狴犴老祖，您看此事？” 　　妲己发现龙族很有意思。 　　分明喊着狴犴为老祖，但商议之时都是不带他，出了问题，才会第一时间求到狴犴出头。 　　狴犴看起来也习惯了这种模式。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肃，藏青色的眼眸无比清明，道， 　　“自今日起，龙族与人族为友，再不食人。” 　　“善。” 　　妲己微微含笑，看狴犴的目光充满了赞赏。 　　通天看着妲己望狴犴含笑的模样，却莫名觉得这个狴犴很不顺眼。 　　非常不顺眼！ 　　不多时，陈塘关降下雷霆阵雨。 　　一条几十丈长的青龙降临于陈塘关上空，声若洪雷。 　　“陈塘关总兵何在？” 　　方才安置好殷夫人跟哪吒的李靖听到龙吟之声，匆匆忙忙走出了总兵府。 　　他早年也曾拜入西昆仑度厄真人门下求道，因为根骨资质不够，又回归凡俗，享人间富贵。 　　虽说求仙不到位，一些类似于借法宝御空之术还是会的。 　　怕人心惶惶出了岔子，李靖用最快的速度飞到高处，应声道， 　　“李靖在此。不知龙神有何吩咐？” 　　那敖广变化的青龙垂下头颅，吞云吐雾。 　　“吾来此是要告知尔等，今后不得再以人牲祭祀龙族——” 　　听到龙王的话，原本够着脑袋出来想要听个清楚的人纷纷愣住。 　　“太好了！” 　　“这，这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能用人牲？是不是龙神不满意用奴隶为祭祀？” 　　说什么话的人都有，敖广却不会一一解答。只等重复了三遍就要离去。 　　* 　　而在陈塘关因为龙族的宣告而群情热烈，沸沸扬扬之时，远在昆仑山玉虚宫，也同样打破了常年的宁静。 　　“……你说你亲耳听到你三师叔说要……说那等言辞？” 　　元始天尊高坐云台，听完徒儿太乙真人的讲述，目光沉沉，本就清冷尊贵的气质更显威严。 　　太乙恭敬道，“弟子不敢欺瞒师尊，却是弟子亲耳所闻。” 　　元始天尊摆了摆手，“本圣已知晓，你先退下，此事不得与任何人声张。” 　　“弟子领命。” 　　* 　　东海畔，大雨倾盆。 　　见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龙王敖广跟李靖吸引，通天随手划出一道禁制隔绝在自己跟妲己周遭。 　　自觉没有了旁人干扰，通天便有意旧事重提。 　　“后土师妹，之前我说造个女儿一事——” 　　不等他说出口，装了好半天忘记这件事的妲己不得不硬着头皮打断了他。 　　“三哥！” 　　这声三哥她额外加重了语气，像是在强调什么。然后才缓和些许，语气尽可能委婉地拒绝。 　　“你我兄妹之义，实难得可贵，当好好珍惜才是。” 　　跟通天这种生来即位居神坛、没有世俗欲/望的远古大能不同，妲己却还是典型的凡人思维。 　　提起孩子，她所能想到的就是男女阴阳结合而孕育新的生命，自然也就把通天说的造个女儿代入了其中。 　　认哥哥还行，生孩子她是真的不可！别说现在成了神仙，就算是做凡人巫女时她也是拒绝的。 　　何况她也没觉得通天对自己有那种道侣间的感情。 　　妲己哪里能想到，通天说的“造”，真的就是用血液手工造一个新生命呢？ 　　“是该好好珍惜。” 　　通天认可妲己的话，眨了眨眼，却是一脸莫名， 　　“但是这跟造个女儿有什么关系？” 　　红衣青年的目光澄净，那纯洁的模样好像提出要跟妲己造人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妲己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想到了女娲跟伏羲也是先兄妹后夫妻，可没有人觉得哪里不对。 　　在这个时代，初见面的男女看对眼了直接幕天席地开始造人是很寻常的。 　　在冀州城做巫女的时候，仲春祭祀上，妲己也收到过不少胆大的儿郎邀约。包括西岐世子伯邑考在内，少说有两三个面容体态让妲己颇为满意的男子。 　　她不是没考虑过接受与他们春风一度，但最后都因为生育的危险性而打消了念头。 　　一时欢愉极有可能带来大半年的痛苦，一次生死劫难，还有未来几十年的责任。 　　珍惜生命如妲己，怎么可能冒那样的风险？ 　　她宁可单着！ 　　以前是凡人，不能规避孕育的风险，但仙人却是可以只双修不生育的。 　　以通天的形貌和实力，哪怕他跟妲己提出双修，妲己都可能犹豫一下答应。 　　但他直接提造孩子，妲己就只有拒绝了。 　　她酝酿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打算直话直说。 　　“三哥若是想与我双——” 　　“修”字尚未落音，一朵玉色莲花破空而至，到通天耳畔炸开。 　　从中传出了玉清元始天尊忍耐着什么情绪般，分外冰冷的声音。 　　“通天！来玉虚宫——” 第42章 　　通天刚到玉虚宫就迎来了自家二哥的三宝玉如意。 　　那玉如意通体晶莹透白,刻着精致的纹路，跟通天的青萍剑和老子的扁拐皆为混沌青莲所化。即出三教原来是一家之意。 　　通天对此早有预料，身形化虚,成功躲过了一击。 　　他心道原来二哥只是喜欢骂他，现在越来越凶残,还动上手了。 　　面上却是一脸嘚瑟，“我一听那个语气就知道二哥要动手。” 　　言下之意，他早防着呢，没打着。见元始黑沉着一张脸,正想要不要说句缓和的话顾一顾二哥的面皮，一转到，才发现老子也在。 　　着紫衣的老者神色淡淡，辩不出喜怒,看他的目光却透着压迫。 　　“大哥也在？”通天有点惊讶。 　　当年三清的共同道场都在昆仑,后来他弟子收的太多，跟元始理念不合,几乎日日争吵。加上老子也喜欢清静,自然而然就分家了。 　　自分家后,三清便少有聚集在昆仑之时。此时通天乍然一见老子跟元始这般模样在玉虚宫等他，恍如当初偷跑出去玩回来艾玛一般。怀念之余，还是本能地有点怂了。 　　红衣圣人觍着脸对元始笑笑， 　　“二哥叫我来有什么事？” 　　别看元始总是骂他,其实真正来说元始要比老子好说话得多。老子日常一副清静自然，万事不入心的模样,可动起真格来，就非常可怕了。 　　元始看了眼毫无波动的老子，沉着脸问通天,“吾听闻你这些时日一直缠着后土道友？” 　　通天眨了眨眼，没听出元始的意思，得意道，“后土师妹已经认我为兄了。” 　　“为兄？” 　　元始的声音拔高，“不是要结成道侣？” 　　通天的得意笑容消失了，“怎么会呢，上次还跟二哥解释过，我把后土师妹当成妹妹的啊！” 　　“能一起造个孩子的妹妹？” 　　元始冷笑。 　　“二哥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通天瞪大了眼，然后想起来，“是太乙？” 　　“吾徒太乙亲耳所闻。”元始毫无遮掩的意思，卖了徒弟。 　　通天表示这个仇他记下了。然后大大方方地认下，“是啊，准确来说是造个女儿。” 　　他认了，实锤了。 　　元始的额角跳了跳，忍不了又是一如意打了过去。怒道， 　　“你管这叫妹妹？” 　　老子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也惊起一丝波澜。 　　他其实前几天也得了善尸太上老君的传讯，但没想到通天竟然真的存了这样的心思。 　　“你与后土道友究竟是何关系？” 　　通天这回没躲过去，被元始的三宝玉如意打了头。 　　捂着头一边躲一边为自己喊冤， 　　“就是兄妹啊！二哥你再无缘无故打我我要生气了！” 　　元始闻言气极反笑，怒道， 　　“不结成道侣却要造个孩儿？通天！你真是出息了！” 　　吼了通天一句，玉如意打得更狠了，疾风骤雨般。 　　通天往老子后面躲，“大哥救我！二哥疯了！” 　　老子叹息一声，太极图出手拦住了通天想要逃跑的去路。且给了元始一个眼神让他停手，而后淡淡道， 　　“不交代清楚，为兄也容不得你。” 　　不怪他们两个这样，元始自来重视礼数，没有通天那样的无视世俗，狂放不羁。听了太乙的描述后，自然就以为通天是对后土有意，要结成道侣的意思。 　　洪荒世界，道侣的名分和仪式或许还没有那么重要，但通天始终强调二人的关系为兄妹，在感情上就显得很不负责了。 　　更重要的是，他竟敢欺瞒兄长！ 　　老子在立人教前也曾以凡人的状态到人族居住了百多年，方悟得金丹大道。 　　虽说同为盘古元神，但关于血脉子嗣的后代还是偏向普通的阴阳和合。何况他的善尸太上老君也有提前传讯说通天对后土的态度不一般。 　　通天觉得自己很委屈。 　　“我就是想让后土师妹一同取几滴心血造个女儿，怎么就容不得我了？” 　　“……” 　　殿内的氛围一时凝滞。 　　元始不敢置信，“就这样？你说的是这样造个女儿？” 　　老子目中也透着古怪和无语。 　　“你可同后土师妹说清楚了？” 　　“我说了啊。” 　　通天下意识回了一句，又补充道， 　　“还没说要用血，后土师妹现在的身躯乃功德所化，恐怕要先给她重塑肉身……”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全不觉得自己这个操作有哪里不对。 　　元始指着这个蠢弟弟，气得手抖，实不知该说什么好。 　　老子比元始的接受能力强一点，问他， 　　“后土道友如何反应？” 　　通天茫然，“后土师妹吗？没什么反应啊，就说要珍惜兄妹之义，还要说双什么的，没说完我就被二哥叫来了。” 　　老子元始对视一眼。 　　这么说来，后土道友对通天或许也不是完全无意。 　　但通天就……蠢弟弟不开窍怎么办？ 　　元始沉着脸再度摸出三宝玉如意。 　　通天惊了，“又要打？” 　　元始冷笑，“多打几次兴许就开窍了。” 　　听到元始的话，且不论通天是如何逃窜喊冤，老子却是若有所思。 　　三清天生跟脚好，修为高，又有老子跟元始看着，通天这么多年都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磨难。 　　当初道祖在紫霄宫分宝，老子跟元始都得了可以镇压大教气运的先天至宝。独通天舍弃了至宝混沌珠，选择极品先天杀伐灵宝诛仙四剑。 　　虽说诛仙剑阵号称非四圣不可破，但却不能镇压气运。哪里比得上混沌珠稳妥？ 　　而通天明知自己的法宝无法镇压教中气运，后面却又不听管教，毫无节制地收弟子。生生整出了万仙来朝的烈火烹油之势。 　　月满则盈，月盈则亏。 　　截教万仙中虽然也不乏真心的弟子，但更多的还是冲着圣人门下的名头而来的逞凶斗狠之辈。又哪里值得托付呢？ 　　这次仙门应劫，三清门下最大的薄弱点就是通天的截教。为了大局着想，他们也曾劝通天舍去教中糟粕，保全截教气运。他却执意不肯，与兄长争执冷战。 　　属实是任性妄为。 　　更不要提他那张嘴和各种操作这么多年得罪了多少人。眼下对归位的后土也是口无遮拦。 　　如此脾性，受劫时恐怕就要吃大亏。 　　若三清没有和好，他自然是管不到通天，通天也不会听。但现在……或许还能挽救一下？ 　　老子沉思良久，有了定论。 　　遂打断了两个弟弟友好的交流感情，带着几分刻意的怂恿，淡淡道， 　　“通天，你自来嫌吾与元始对你管束太过，此次为兄给你个机会，你可敢往人间走一遭历劫吗？” 　　是时候让弟弟经历一下人世间的毒打了。 　　* 　　陈塘关的雨下了一日一夜，冲刷去龙神祭坛的血色斑驳。 　　妲己与龙族定下分封东海龙王的日子，留下狴犴吩咐了几句，就独自回了地府。 　　幽冥界依旧是无光的昏暗，弱水、东海水、血海水的融合已经到了最后阶段。 　　连着许多天，直到三途河水的融合彻底完成，通天也没有再来地府找她。 　　不得不承认，妲己感觉还有点冷清。但那感觉只是时不时的浅浅过心，没有停留很久。 　　毕竟妲己是真的很忙。 　　她要关注彖吉等抓捕恶灵的情况，要重新规划阿修罗族在地府的定位，要试着在其中融入轮回法则以增强三途水与地府的适配程度。 　　人间的情况也不能完全不关注。青姒用妲己留下的药方成功在人王帝辛的后宫站稳了脚跟。却又传讯说姜王后在后宫针对她。 　　妲己料想帝辛还需她的巫祝之能，必然不会让姜王后太过分。三途河没有稳定下来之前，她在地府离不开。妲己遂让青姒自行处理姜王后的事。 　　日子就这样充实且有条不紊的过去十来天。终于，幽冥界的河道被截教弟子们成功挖好了。 　　作为截教教主通天圣人的亲传弟子，赵公明等截教仙们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这般劳累了。 　　他们一起挖了十几天的土，空间的掌控之力飞快增进的同时，对这条河道也挖出了感情。 　　一群截教仙人们站在河道边，充满期待地等着后土将浮于空中的三途河水引入河道。 　　“咱们挖了这么久，这河道成了，师尊怎么也不来验收了。” 　　见妲己不在，只有自家姐妹。碧霄撅着嘴，表示不太开心。 　　赵公明低声道，“师尊恐怕是来不了。” 　　“为何？” 　　赵公明示意碧霄附耳过来。 　　“前几日你金灵师姐要试试新炼制的传讯玉符，你知道玉符那边是谁的声音吗？” 　　“不是师尊？” 　　赵公明摇头。 　　“那是谁？”碧霄情不自禁压低了声音。 　　赵公明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就是不说，让碧霄着急。 　　旁边的金灵见不得他欺负师妹，直接对碧霄揭晓了答案， 　　“是二师伯。” 　　“二师伯！” 　　碧霄惊呼一声，面上既是后怕，还藏着淡淡的幸灾乐祸。 　　“那师尊恐怕短期是出不来了。” 　　他们都是三清还没分家前收的弟子。对元始有些了解。 　　琼霄也叹气，“连跟弟子说话的传讯玉符都落到了二师伯手里，这回师尊啊——” 　　“也不知道师尊又怎么惹到二师伯了。” 　　把一众众截教弟子的对话收入耳中，妲己短暂地分心想了下不知道是不是在挨训的通天，随后就全身心地投入让三途河水入河道的建设中。 　　花费了半天解开当初三清留下的拦住河水的禁制，只听到“哗——”的水声落下。 　　弱水银白、血海水猩红、人间水透明，天地人三种水流融合竟成了一种混浊偏赤的土黄色。 　　水入河道，刹那间犹如万马奔腾，要脱离河道的约束，泛滥成灾。 　　站在河道边的一众截教弟子猝不及防，或者是防了也没用。 　　混浊的黄色水流质感好似水银般沉重，以惊涛拍岸之势袭卷了过来。 　　这群截教亲传弟子修为具是大罗金仙，便是直接踏入号称鸿毛不浮的弱水也没问题。然而当那黄色水流触及身体的刹那间，往事纷纭涌上脑海。 　　化形、拜师、挨骂、苦修、游历……回忆有苦有甜，万般滋味跌宕胸前。一个个神情恍惚。 　　赵公明两眼放空，“啊金灿灿的真好看，吾可太喜欢了！” 　　金灵圣母好不兴奋，“那一次斗法当真精彩！” 　　其中入门最迟的龟灵圣母也不知记起来什么，一下子咬牙恨恨，“你才是王八你全家都是王八！师尊才不会后悔收我！” 　　话说着，她的身体歪歪倒倒，竟是一头栽进了泛滥的水里。 　　龟灵入水后，水波翻涌，波浪滔滔。 　　除了云霄稳当一些，其他几个截教弟子都陷入过往引发重要心绪的回忆里，也跟着栽入了河里。 　　好半天没有爬出来。 　　阴山之上，妲己面色难看地掐了个法诀，把一种落水的截教弟子捞起来，重新约束住三途河水与河道分离。 　　她已经试着在融合三途水的时候用地道法则来引导，没想到还是出了问题。新融合的水流有了挑起生灵情绪回忆的功能，无法直接融入地府幽冥，泛滥浩荡。好似要淹了地府一般。 　　“需得找一属性相合的神物镇住三途河水才行……” 　　作为地道之主，妲己冥冥之中自有感应，该如何解决幽冥界的问题。 　　事不宜迟，她当即沟通六道轮回寻找神物的所在。 　　凭借六道轮回的指引，再施以控土之力。妲己身形一晃，已然出现在了土地上距离神物最近的地方。 　　那是在一处海滩上。 　　妲己对这里非常熟悉，因为前不久通天还在桃止山之巅指着这一块儿告诉她，这处海滩看落日时最美。 　　没错，这里是金鳌岛。 　　也不知是意外还是巧合，能够镇压三途河水的神物所在之处，竟然在碧游宫后面的海滩。 　　妲己走到海边，踏水而立。注视着海水中一块足有九尺高，貌不起眼的黑色礁石。 　　“这就是，神物？” 　　她有些诧异。心下暗自嘀咕着，莫非金鳌岛这圣人道场真的汇集了天地间的灵气，连幽冥界需要的东西都随随便便长这儿？ 　　她要搬走这块石头，算不算又欠了通天的因果？ 　　心里的想法不影响行动。未免三途河失控淹了地府，妲己还是打算先把东西带回去。 　　却在她手指触碰到黑石的瞬间，那貌不起眼平平无奇的黑色礁石忽而亮起柔和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凝成一滴晶莹的水珠飞入妲己的眉心处。 　　霎时间，一段久远前的记忆刻入脑海中，让她头疼欲裂。 　　妲己的眼前天旋地转，恍然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响在耳畔，清朗含笑。 　　“吾乃盘古元神所化，你是盘古血液所化，那我们也算是兄妹了。” 　　阳光灿烂，红衣青年星眸璀璨，笑嘻嘻地望着她问道， 　　“我叫通天，你是十二祖巫里的哪一个？” 　　她愣愣看着他，心头好像有一缕阳光射入，映入那风光灼华的少年，连清风都携带了悦耳的旋律。 　　半晌，她轻声答，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我名后土。” 第43章 　　后土喜欢上了一个少年,一眼钟情。 　　少年手持青峰，剑眉星目，一袭红衣如朝日朗朗,肆意飞扬。 　　他说他叫通天，是盘古元神与清气所化,有两个好管教他的兄长。 　　他总是趁兄长闭关时偷跑来不周山找她，一边抱怨二哥又怎么训他，一边给后土带各种好吃好玩的小东西，哄着她喊他哥哥。 　　“当弟弟真惨啊,我不过是化形晚了点，就要听兄长的话，挨兄长的训。好没意思！我也想当哥哥。” 　　“咱们同为盘古一脉，我化形比你早,要不你给我当妹妹吧？” 　　他看着她,眼里有光。亮晶晶的具是期待。 　　后土待人温柔，在他面前更是温顺,但却本能地不愿认那兄妹之名。 　　抿着嘴道,“你看起来还没有我高呢。” 　　就这一句话,她把他气跑了。足有五百年也没来找她。 　　后土努力安慰自己，通天可能是被兄长约束住了在闭关，不是生她的气。灵修一闭关都是很久的，以前不也有过吗？ 　　可她又忍不住想,以往没这么久的。 　　通天性子跳脱，修炼超过二百年就一定要溜出来,美其名曰散散心，活动筋骨。 　　她惴惴不安，懊恼不该说那句话。 　　等了五百多年,他终于又来了。 　　还是那红衣如火，鞶带勒出一把细韧劲腰，外披鹤氅展如鸟翼。星眸璀璨依旧，轮廓却深刻了几分，俊逸非凡。 　　他眼角含着得意，下巴微抬，摸着她的头发说， 　　“如何，现在吾比你高了吧。” 　　少年变成了青年。 　　肩宽，背挺，腰细，足比她高了一头。 　　的确是长高了，也更好看了。 　　她怔怔看他。 　　心里想着，灵修真好，可以随意变换容貌，一切随心。不像巫族…… 　　后土低眸看着水中的倒影，眼中微黯。 　　以先天道体之形来论，巫族长得并不好看。帝江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句芒青若翠竹，鸟身人面……相比之下，后土算是长得比较像人的。 　　她的本体是人身蛇尾，背后七手，胸前双手，足有百丈高。拟态为常人高度也是深琼獠牙，极具巫族的野性特色。 　　其实喊他一声哥哥又如何呢？ 　　他本来也只是把她当成妹妹的。 　　一声“三哥”出口，他看起来高兴极了。 　　于是阳光也洒进她的心里，驱散了黑暗，只在角落留下淡淡的灰色阴影，像是永远也填不满的遗憾。 　　认了兄妹以后，他来得更频繁了。 　　这样的频繁总是容易被发现的，所以后土得以第一次见到了他的二哥。 　　元始天尊白衣金冠，如昆仑山之巅神圣无暇的霜雪，不染凡尘。看她的眼神却是冷漠中透着淡淡的嫌弃。 　　没有跟她说一句话，元始只对通天说，“道祖第二次讲道在即，随吾回去。” 　　他拗不过他的二哥，回头对她挤眉弄眼地做口型—— 　　等我再来找你。 　　她当然会等的。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愿意等他。 　　却在他们用空间之法离去前，后土听到了元始一句未尽的话。 　　“巫族不修元神，妄施杀戮，早晚应劫……你离巫族远一点……” 　　她又等了他三千年。 　　当通天再来找她时，巫妖大战正式拉开序幕，她也窥见了巫族的命运。 　　大劫起，巫妖打得火热，因为巫妖之争而死去的洪荒万族无数。通天被老子和元始管得更严格，千年里也只溜出来两次。 　　她却无力去想他，只因她知晓今日的巫族就是昔日的龙凤。 　　应劫，意味着毁灭。 　　道祖第三次讲道前，她请求通天带她一起去紫霄宫。 　　她跪在紫霄宫大殿内，学着他的称呼，恳求老师为巫族指一条生路。 　　道祖却说，“巫族不修元神，你修不了道法，不必喊吾作老师。” 　　又说“吾救不了巫族，能救巫族的只有你自己。” 　　她问怎么自救。 　　道祖答，机缘成熟，自然知晓。 　　她的问题问完了，却没有回去。而是在紫霄宫殿听了三千年的讲道。 　　第三次讲道结束，道祖收第一排蒲团上的三清女娲接引准提为徒，赐下鸿蒙紫气。 　　再以后，通天送她回到巫族，偶遇到了部落大巫后羿的妻子嫦娥。 　　嫦娥察觉到了她的心意，劝她主动争取。 　　她笑着说，如果她有嫦娥那样的美貌，或许就敢了。 　　嫦娥不赞同她的观点，告诉她爱情无关身份与外貌。 　　她摇头不语。 　　他已是天定圣人。而巫族甚至无法逃脱劫数。他们的差距越来越远了。 　　就算爱情无关外貌身份，她又怎么舍得拖累他呢？ 　　皆因喜欢，故而情怯。 　　后土彻底封存了这段不见天光的暗恋。 　　收了心，只当他是哥哥。 　　可是就连哥哥也不是她能拥有的。 　　再以后，她的三哥成圣了，听说还收了许多弟子。 　　他们有多年不曾见，直到天机牵引她来到血海，让她窥见了自己的命运—— 　　化身六道轮回，令被巫妖牵累而亡的怨灵得以转世。 　　这既是她的命运，也是巫族唯一的退路。 　　那一日，她向洪荒天地发下宏愿，声传万界。 　　“吾乃后土，感众生疾苦魂无所依，今愿化身轮回，世间众生，皆在轮回之中——” 　　十一个祖巫匆匆忙忙的来了血海，他也来了。 　　他已经立教成圣，风华更胜往昔。 　　她取出十滴祖巫精血给其他十一个祖巫，叮嘱他们可以用精血再造一个土之祖巫。 　　然后望着他轻声说， 　　“三哥，我要走了。” 　　他急了，拉着她的手，一如当初那个贪玩肆意的少年。 　　“你不能去！哪个祖巫都行，为什么偏偏是你！ 　　“这是我的使命。” 　　她轻轻推开他的手，笑得平静而温柔。 　　后土偏爱这个世界的他，也爱这个世界的众生。惟愿日后，洪荒再无杀戮。 　　他还想要阻止她，却被他的两个兄长拦住。 　　那便是他们最后一次面对面的对话。 　　最后一句话，她也没有说出喜欢。 　　由祖巫之身化成轮回，后土用了三百年。 　　三百年后，巫妖大战以两败俱伤结局，祖巫共工怒撞不周山，致使天柱折断，四极崩塌，天水泛滥成灾。 　　身化轮回是天大的功德。 　　后土刚刚由功德而诞生的元神在幽冥惊醒，拒绝接受全部的功德重塑金身，而将剩余的功德用以填补巫族的孽力。 　　若得全部的功德，她本可以为地道之主，成为堪比道祖的圣尊。但在自己成就和保全部族间，她选择了后者。 　　那就意味着，后土会在四十九日后彻底消散于洪荒世界。 　　四十九日的时间，足够她将半数巫族引到幽冥，初步定下地府的工作体系。 　　幽冥界刚刚落定，他就来地府找她。正好碰见欲占取地道便宜的冥河老祖。 　　他发怒的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 　　上清圣人眼中泛红，一剑斩灭了几千阿修罗，重伤冥河。撂下狠话， 　　“地府是后土师妹所化，谁敢动，先问过本圣手里的剑！” 　　她没有现身，却看得清楚。 　　那就是她喜欢的少年，多么好啊。 　　通天的警告不仅仅是针对冥河，也是说给其他几个天道圣人听的。 　　因为他坚持，众圣在此定下了第三次天地大劫结束前不插手地府的约定。 　　四十九日，他执着地守在地府，她却不敢现身与他相见，不敢同他说上一句话。 　　她害怕，若是真的见面了，跟他说上话，她就舍不得死了。 　　盘古元神上升与清气结合为三清，血液下沉与浊气相合为十二祖巫。 　　清与浊，天与地。早在诞生之时便已注定。强求不得。 　　一如幽冥界没有天日，他是她的朝阳。却注定了留不住。 　　将要消散的最后一天，也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态，她离开地府，来到金鳌岛，站在能仰望到碧游宫的海滩上，看了一天的云。 　　从日出到日暮，风吹云卷，晚霞如火烧一般，漾着波浪粼粼与天同色映染。 　　像极了那一袭红衣。 　　这一天，她在碧游等落日，他在地府等她现身。 　　她等来了落日，他却不会等到她了。 　　因为落日的余晖隐没东海时，后土也不复存在。 　　只留下了一滴眼泪，化成万年不变的礁石，静静地守望着碧游…… 　　成为了他口中金鳌岛最美的日暮。 第44章 　　妲己自回忆中醒来,站在原点遥遥地看了眼碧游宫，心情颇有些复杂。 　　一直听通天的话，她还以为过往的后土与他真是兄妹的情谊,没有想到后土竟然喜欢过通天。 　　前缘已逝,哪怕回忆带来的情绪在心头沉淀,但妲己也清楚转世后的她不再是当初的后土。 　　故而只是默默地为后土唏嘘片刻，就带着那后土眼泪化成的神物回到了幽冥。 　　仿佛自然的牵引,到了三途河畔，那滴眼泪就自行飞出,落到三途河与六道轮回的交界处。重新变成一块丈高的黑色礁石。 　　妲己解开禁制，之前泛滥的河水静静流淌于河道中,波澜不兴。 　　一众截教内门弟子见此，表现得比地府的阴差还要雀跃。纷纷凑到妲己旁边吹捧。 　　“还是娘娘有办法！瞧这河水，之前还欺负我们，现在到了娘娘手里也服服帖帖的。” 　　“可惜老师不在……” 　　碧霄的小声嘀咕钻入妲己耳中,她心中微动,却刻意略过那异样的感觉，把目光投向远处。 　　两名阴差引着一列二十多个需要轮回转世的幽魂，正为难地停在三途河对岸。 　　第一个掉水里的龟灵发出幸灾乐祸的声音, 　　“我们遇到这水都吃亏，不知道那些亡魂要怎么淌过河。” 　　亡魂们被推搡着下了水。 　　碰到三途河水的瞬间,刚才还平静的河面霎时波涛翻涌，层层叠起,分别朝着入水的魂魄淹过去。 　　那些魂体显得越是祥和平静的魂魄，冲向他们的波浪越弱，神态愈是狰狞了，冲向他们的波浪叠层越强。 　　相由心生,水如刀锋，越是执着的情感越是伤人。 　　幽魂们惨叫哀嚎，让岸上两个阴差也不敢碰河水了。 　　其中有两个幽魂面对的波浪最汹涌，他们淹没在大浪中飘摇，分明已是魂魄，血肉却呈现层层剥离之象，露出森森白骨，再得以复原，周而复始，让人看得胆战心惊。 　　“娘娘，这……” 　　妲己拧眉看着这一幕，弯下腰，亲手掬了一捧水。 　　暗黄的水流在她手中安分无波，跟普通的水没有区别，全然不像面对别人时的诡异。 　　她心中明悟，这三途河水的攻击性由心而生，然功德却也有压制作用。她的这具身体完全由功德凝聚，故而三途河水完全不能影响她。 　　这么多年来，妲己或许法力没有多少，但功德却是不缺的。 　　她心念一动，河面上顿时升起一座由功德所化的石桥。 　　石桥上有朱红色的“奈何桥”三个字，横跨三途河两岸，直接到六道轮回下，孟婆的汤瓮前。 　　无形的风将所有河里的幽魂吹到桥面上。两个阴差如临大赦，驱赶一众幽魂过桥。 　　在普通的幽魂乃至阴差眼中，那不过是一座黑漆漆的石桥，但在有修为的截教弟子眼中，这却是一座金光闪闪的功德之桥。 　　“这么多的功德……” 　　赵公明的眼睛都看直了，泛着绿光。 　　入门最早的金灵圣母也倍受震惊， 　　“我上次看到这么多的功德还是在女娲娘娘补天之时……” 　　碧霄充满了羡慕。 　　“这要都是我的——不说全部，给我一小半也够塑个功德金身了，那还有谁敢打我。” 　　琼霄没好气地白了妹妹一眼， 　　“你不惹事，谁会要打你。” 　　碧霄一脸无辜，水灵灵的眼睛眨巴眨巴，“二姐别瞎说，我又不是公明哥哥，从来不惹事。” 　　赵公明冷笑地给了碧霄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妲己听着这些话，只觉得有趣。 　　心道截教果真是上行下效，也不知通天是从哪里收的这么些活宝徒弟，脾性跟他这般相合。 　　意识到自己又想起了通天，妲己无声叹了口气，走到大瓮前。一碗接一碗的孟婆汤便自行飞到了造转世的魂魄手中。由阴差监督他们喝下。 　　围观看热闹的截教弟子们对孟婆汤很感兴趣，胆子最大也最不要脸的赵公明摸到妲己跟前，笑得谄媚。 　　“娘娘，那汤能给我一些吗？” 　　妲己摇头。 　　三途河已然稳定，她现在因为那段记忆对截教的感官很是复杂，于是便对这几个凑过来的截教弟子们道， 　　“尔等的惩罚已经完成，无需在此逗留，都回去吧。” 　　截教弟子互相对视，虽然挺想试试孟婆汤，但听出妲己话里的送客之意，还是告辞。 　　殊不知他们离开地府回金鳌岛后，纷纷懊悔没有赖在地府。 　　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妲己在这边三途河告一段落，灵识就回到了肉身那边。 　　这段时间她与在朝歌的青姒联络，九尾狐愤愤抱怨姜王后多次为难她，声称想要对王后出手，解决这个麻烦。但因为三途河未定，始终不好离去。只叮嘱青姒稳住，先不要乱来。 　　现在地府基本恢复了正常，她自然要回去看一看。 　　再有上次兜率宫跟太上老君交流过金丹大道，还有女娲给的第二滴祖巫精血，都是需要用肉身来实践的。 　　妲己的灵识在寿仙宫醒来。入目是床榻厚厚垂下的纱帐。想是用了一层障眼法，无人注意此间。 　　隔着纱帐，她却听到外间丝竹乐声阵阵，间有她自己的嗓音徐徐插在乐声中。 　　“你是王后宫中的侍女，我如何知晓你今日说的话是真是假？” 　　那是一种妲己从来没用过的娇柔慵懒的语气，仅是听着，就让人能够联想到美人是何等的媚态。 　　另有一个女声谦卑地作答， 　　“不敢欺瞒苏娘娘，鲧捐虽然在王后宫里，但深受费仲大臣的大恩，费仲大臣才是我真正的主人。” 　　“费仲——” 　　青姒拉长了声调，“他啊，本宫可没忘记当初是谁害得我离家入宫的。他还敢来找我？” 　　原是当初苏护入朝歌觐见短了费仲的贿赂，故而他故意向帝辛进言纳苏护之女，才导致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那鲧捐回答，“苏娘娘能在朝堂上自辩，应当明白没有永远的敌人这个道理。您如今身在后宫，被王后多番打压。冀州侯已归乡，鞭长莫及，正该找个帮衬才是。 　　王后多次向大王进言贬斥费仲大臣，现在又要旧事重提，污蔑娘娘是妖孽，难道不该放下旧怨，共对强敌吗？” 　　这一番话传入帐内，不说青姒听了是何感想，妲己却感觉到那个叫鲧捐的侍女的不一般。 　　她怕青姒乱做决定，遂抬手碰了碰纱帐的障眼法禁制。 　　外间青姒立刻出声道，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容我——考虑考虑。” 　　“是。” 　　鲧捐告退，顶着妲己样貌的青姒钻进帐子里来，没骨头一般惊喜地贴向妲己。 　　“娘娘，您可算是想起奴家了。” 　　狐妖还没来得及变回来，眼看着自己的脸靠过来，妲己好险没忍住想推开她。 　　抿了抿想要抽动的嘴角，她却问青姒，“那鲧捐来与你说什么？” 　　“她啊——” 　　青姒嘟着嘴变回了白狐的样子，紧挨着妲己回答。 　　“她是王后那边的侍女，说王后认定娘娘是妖精，派人去终南山请了个仙人，不日就要来朝歌跟大王揭穿我哩。” 　　“终南山的仙人……” 　　妲己眉尖微蹙，“可知晓其道号？” 　　“好像是叫云中子吧……” 　　* 　　渑池县外三十里，晓光微熹，一小队自西岐而来的人马正在关在的林中收拾行装。 　　带队的是西岐世子伯邑考。 　　从他听说冀州侯苏护兵败献女去朝歌时出发，到现在已经走了一个多月。再过不久，就可以到达朝歌。 　　伯邑考仰头看着东方破晓，依稀还能回忆起几个月前离开冀州城时，妲己送他到城外，也是这般美丽的初晓…… 　　若那时妲己答应了他的求亲该有多好。 　　“世子！昨日救的那个人醒了！” 　　侍从的声音打断了伯邑考的回忆。 　　“哦？那太好了。” 　　他不禁露出笑容，骑马到车里。那张俊美的容颜如月光皎洁，让在场的随从们不论看多少次都觉得惊艳。 　　他们的世子生得唇红齿白，斯文秀美，是西岐出名的美男子。无数的贵女想要嫁给他，然他独爱琴音，后来又喜欢上了有苏氏的巫女，二十七八也未曾婚配。让人惋惜。 　　但惊艳的不包括刚刚醒来的不知名青年。 　　伯邑考关切地问草席上的青年，“你醒了，还有哪里不适么？” 　　那青年身量高挺，背负一柄木剑，不知用什么材质的木头雕刻成的，呈现奇特的苍青色。 　　他坐起身，目光环顾四周。明澈的星眸有一瞬间的茫然，看着凑到自己跟前的伯邑考，竟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你是谁？” 　　他问得相当自然，在陌生的地方醒来面对陌生的人却没有丝毫慌乱。 　　这一点特质让伯邑考肯定这青年定是高门贵族之子。 　　风华气度是骗不了人的。但奇怪的是，这青年穿着麻衣，不甚华丽。肤色玉白，然五官哪一个单独提出来都好看，组合在一起却普通得很。 　　伯邑考压下心中好奇，温声回答， 　　“吾乃西岐伯邑考。” 　　“伯邑考。” 　　青年点点头，好像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对他所代表的含义也没有任何认知。 　　那双明亮的星眸注视着伯邑考，问他，“你认得我吗？” 　　伯邑考一时哑然，顿了顿才回答，“不认识，我是在行程的路上发现你昏倒在田野中，过去不曾相识。” 　　“哦？谢谢你。” 　　他唇边勾起一抹淡笑，又问， 　　“你要去哪里？” 　　“去朝歌见……见一位故人。” 　　他问得理所当然，竟然让伯邑考不自觉回答了出来。 　　说完了，伯邑考才意识到不对，转移话题，主动询问道， 　　“兄台为何会晕倒在路边？” 　　那青年摇了摇头，态度坦然，“忘了。” 　　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倒让伯邑考不知该安慰什么好。 　　伯邑考生性善良宽厚，有心相帮。 　　遂问道，“兄台可还记得名姓？” 　　青年摇头，目光飘远。见车外面旭日东升，山林间一缕紫烟袅袅扶摇而上，玉辉焕耀，金映流真。 　　他眼中微恍，而后转过头来，面色如常地答道， 　　“玉晨，我叫玉晨。” 第45章 　　妲己乍一听青姒的话,就感觉云中子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仔细一回想，才想起来是从马面那里听说的。 　　那时她初次遇到杨戬，待杨戬称要救母离去后就顺便多问了马面两句。得知杨戬的师父是阐教元始天尊门下十二金仙之一的玉鼎真人。而玉鼎真人的同门中就有一个云中子。 　　“难道是阐教门下的云中子？” 　　妲己思量着,不自觉皱起了眉头。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变成白狐的青姒柔软的皮毛。 　　白狐被她摸得舒服的眯起眼,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当灵宠的天赋的。 　　却听到妲己问， 　　“你可听说过阐教弟子云中子？” 　　“没听说过。” 　　白狐的九条毛茸茸的白色狐狸尾巴轻轻扫动。 　　“奴家在青丘的时候只听说阐教有十二金仙，取十二地支之意。阐教大弟子广成子曾经教导过人皇黄帝,另有一黄龙真人是龙族，除了这两位,其他都没有听说过名号。阐教不比截教,自掌教往下,都极其厌恶妖族,知道的属实不多……” 　　“原来如此。” 　　妲己闻言了然。 　　青姒所言倒是跟元始表现出来的形象很符合。 　　她记得后土的记忆中,最初元始对后土也是非常不屑的,一直不让通天去找她。通天也不止一次抱怨二哥的根脚血统论。 　　如今想是巫妖大劫结束，后土已成地道之主，不再背负巫族孽力，所以元始的态度也转好，不再阻止通天来找她了。 　　青姒见妲己沉默,轻蹭着她的手背，娇滴滴地撒娇道, 　　“娘娘,若王后真的请来了阐教仙人,奴家可怎么办啊——” 　　妲己拍了拍她，温声道， 　　“你是附身于女娲娘娘赐下的傀儡人偶，阐教仙人也未必就能看出你们为妖。” 　　“万一他也用了圣人赐的法宝呢？” 　　白狐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圆溜溜的狐狸眼看似妩媚纯良，却有天然的狡诈与残忍。 　　“要奴家说，还是先下手，姜王后死了，就什么危险都没了。” 　　“不可。” 　　妲己推开了还想蹭她撒娇的白狐，语声严厉， 　　“你既然已认我为主，当知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切不可再循以往的恶习，妄造杀孽。” 　　白狐被吓了一跳，连忙低头认错。 　　“青姒知错，都是那姜王后欺人太甚……” 　　狐狸精偷偷看妲己的脸色，一副机灵又胆怯的模样。 　　妲己心知她未必是真的认识到错误，毕竟当了千年的妖精养成的习惯，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改过来的。索性这九尾狐现在还算听话，她能压制，慢慢来就是。 　　却又不禁想，她这边收一只妖精都有些苦恼。通天的截教有那么些妖修，在外面不知要造多少杀业惹多少是非。难怪元始不满他收那么些弟子了。 　　因为这件事，接下来的十多天，妲己几乎都留在人间。 　　期间姜王后与黄妃杨妃来过两次，皆是青姒扮作妲己的模样应对。 　　帝辛一次都没有来过妲己寿仙宫，但也没去过其他宫妃处，且每隔一两日会往寿仙宫送东西。在外人看来，这独一份的赏赐，便是商王宠爱苏娘娘的象征了。 　　对此，妲己不予置评。 　　她虽然留在人间，却没有对外露面，一切交际皆由青姒代替。她自己则在寝殿修习起上回跟太上老君交流的金丹大道。 　　想是妲己的神魂强大，引气入体她只用了一个时辰。灵气无需引导，自然往她体内蜂涌。 　　如果不是朝歌城并非洞山福地，灵气稀薄，换了在金鳌岛那样的地方，一日金丹也不是不可能。 　　但妲己知道朝歌城里还有孔宣那样的大能隐藏，不欲引来关注，刻意控制着修行的速度。 　　过了十多天，当妲己快要结成金丹之时，费仲那边又令宫女鲧捐传来消息。 　　“终南山的道德仙人云中子到朝歌了——” 　　* 　　云中子是在下山除去邪灵之时被姜王后的人发现的。 　　前些日子弱水下地府，导致酆都地狱的邪灵恶鬼出逃。作为阐教仙家，玉清圣人门下，云中子算得山下有邪灵作祟，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不想他刚刚收服一只邪灵，就有两个人跳出来，声称商王帝辛纳一女妖入宫为妃，恐那妖精祸害君王社稷，所以出来找寻道德真仙降妖。 　　云中子掐指一算，朝歌有没有妖精他没算出来，命途却显示他的确有入朝歌进剑处妖的使命。 　　仙人对自己命中该做的事自有感应，云中子便没有拒绝那两个人的请求。然他同样有感入朝歌的时机未成熟，所以并未施展神通赶路，反而一路行善积德收服邪灵，算着时间慢慢走到了朝歌。 　　“过了这道门，就是朝歌城了，仙师可在城内歇息两日再行入王宫降妖。” 　　带路的两个人回到朝歌城显得异常兴奋。 　　相比之下，云中子的态度却有些心不在焉。 　　说来也是凑巧，他们今日走得是朝歌城南门，守城将正是凤族太子孔宣。 　　云中子的修为近些年堪堪到了大罗之境，但比起孔宣的准圣之境还差许多。 　　他看不出孔宣的修为，却本能感觉到孔宣比他厉害。 　　错身之际，云中子有意问候仙友，孔宣却是笑笑，催促他快些进城，不要耽误了后面的人。 　　对方明白了不想与他相交，云中子也无法强求。 　　但走出好远心中犹在感叹，商王朝不愧是人族目前实力最强盛的部族，朝歌城竟也卧虎藏龙。 　　听闻截教弟子与商朝交往密切，他却是该端正态度，不能太过高傲。 　　穿过繁华的街道，快到驿馆时，云中子在驿馆门前又撞上了一队人马。 　　为首一骑马的隽秀公子看到云中子，口中赞叹， 　　“玉宸兄，你快看那位道长，可谓道骨仙风，气度不俗啊！定是位道德真仙。” 　　另一人漫不经心地回答， 　　“是不是道德真仙我不知，但他的剑，不如我。” 　　云中子答应来朝歌之时想着这次是要来除妖，不能什么都不带。但要拿他的法宝又觉得没必要。所以就取洞府外的老松枯枝现削了一截炼成木剑巨阙，作降妖之用。 　　原本云中子并不在意别人的指指点点，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觉得那青年说话的语气和声音很有些耳熟。故而抬头望去。 　　只见一后面说话的青年目光明亮锐利，身形挺拔。背负苍青色古剑，材质似木非木。 　　奇就奇在，他的面容五官看着哪一处都好看，组合到一起却偏偏给人极为平淡之感，留不下任何印象。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仿佛是感觉到云中子的注视，之前搭话的麻衣青年的目光也转了过来。 　　见他一对剑眉斜飞入鬓，星眸锐利，慧眼垂光。随性地点评道，“卖相是不错，还挺眼熟的。” 　　听到对方这张狂的话，有那么一瞬间竟让云中子觉得这个被喊作玉宸的青年仿佛像是自家师尊那般高高在上的圣人。 　　怎么可能呢？明明就是个普通的青年罢了，身上一丝灵气也无。 　　云中子努力打消了这个荒谬的想法。目光转到玉宸身边那斯文俊秀的公子身上，又是一惊。 　　淡淡的紫意盎然，这斯文俊美的公子身上竟有帝王之气？ 　　只可惜……有道死劫不好过啊…… 　　云中子不自觉有些惋惜，好奇地掐指一算，便知那身有帝王之气的公子乃是西岐世子伯邑考。 　　他是阐教二代弟子，自然知道下一个更替商朝的王朝是周。而周朝，即为今日的西岐。 　　如此，伯邑考具有帝王之气也就说得通了。 　　再看另一个麻衣青年—— 　　云中子刚要掐算他的来历，神识却忽然间如遭重击，好似被无数钢针刺痛元神。 　　同一时间，一道威严的声音跌宕回响在云中子心头，满含不悦。 　　【放肆！滚回昆仑山来！】 　　阐教道德真仙霎时白了脸，眼中骇然。 　　刚才竟是师尊亲自传音…… 　　他，他到底是谁？ 　　玉宸也不知道他自己是谁。 　　他从伯邑考的车上醒来就忘记了一切，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来历，为何孤身昏倒在郊野。但莫名的，他并不是那么在乎自己的来历，也不在乎要往哪里去。就随意地跟着伯邑考来了朝歌。 　　此刻见云中子看到他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倒觉得有趣。 　　玉宸遂轻轻眨了眨那对明亮的星眸，好似充满期待地问云中子， 　　“道长这般看我，难道是想用你的木剑来跟吾打一架吗？” 　　云中子，“……” 　　不了不了，他真的不敢！ 　　掌教师尊在上，朝歌城恐怖如斯，他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第46章 　　彼时,昆仑山，玉虚宫内。 　　“这孽徒……不在终南山好好修行，跑到朝歌去瞎掺和什么。” 　　元始天尊看着云镜中跟玉宸对峙还试图掐算其身份来历的云中子,语气生硬，对这个徒弟极为不满。 　　一旁的老子闭目打坐,惯常是清静自然。淡淡道了句, 　　“天命所授，他正该去朝歌。你是天道圣人，怎乱了分寸。” 　　如云中子自己掐算的一致，老子也同样看出来云中子的使命，言下之意就是告诉元始,此时到朝歌进剑除妖是天道所授，他不当责怪。 　　这事元始也看得出来,但知道跟迁怒徒弟并不冲突。 　　玉清圣人满脸不悦， 　　“难道真让云中子跟现在的通天打？那与欺师灭祖有何区别！” 　　没错，那被伯邑考所救，失去了所有记忆的麻衣青年,正是通天。 　　不久前老子觉得通天心性太过率真，未免以后吃大亏，应该去历劫受点磨难。 　　元始对此深表赞同。 　　通天是率真了点,但并不蠢。如果直说让他去历劫遭罪他肯定不会愿意。 　　两个哥哥无需商量,即由老子牵头,元始配合,忽悠着通天来了一场赌局。 　　具体的赌约内容就是让通天以凡人的身份去参与封神大劫。如果他能活到大劫结束,安然无恙，则元始以后不再管他收徒的事。如果通天没能活过封神大劫，以后就乖乖听两个哥哥的话。 　　听到元始的话,老子睁开眼，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 　　“你若不与云中子传音，他难道能知晓通天的身份？” 　　元始一滞，声音有点弱， 　　“吾只是怕通天丢了颜面……” 　　他的话没说下去。 　　云中子并不知道通天的身份，就算是这次打赢了，等到通天归位，这件事也没有谁会说出来。就像没发生一样，不存在丢脸的话。 　　老子摇摇头，心道元始平时嘴不饶人，其实就是嘴硬心软。 　　“怕什么？通天下界是为历劫，你如此看护他，可还记得你我的初衷么？” 　　元始抿了抿嘴，也意识到自己对通天的看顾太重。但他素来好面皮，就算是被大哥说也不能甘心。 　　瞄了眼老子，他低声道， 　　“大兄不也让通天保留了青萍剑？有圣人证道之宝在手，一般人也打不过他吧……” 　　打不过通天，历劫有什么意义？ 　　大哥别说二哥，都是一样的宠弟弟，谁不知道谁啊！ 　　老子淡然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淡淡道，“那就把青萍剑也取走。” 　　要当狠心的哥哥就两个一起。这个劫，通天受定了！ 　　元始，“……” 　　元始一咬牙，“也罢。” 　　遂传音与云中子。 　　【待汝使命完成后，夺其之剑，速回昆仑】 　　云中子，“……？？？” 　　夺剑？老师你认真的？ 　　朝歌城的驿馆外，云中子才被对面的玉宸提出要打一架，就收到了老师新的命令。 　　如果不是那传音的道韵确定是他们玉清一脉，云中子差点怀疑是不是别的大能在耍他了。 　　无量天尊！ 　　他师尊怎么可能是让弟子抢别人东西的圣人！ 　　是这个世界变了还是他幻听了？ 　　云中子在原地呆着，恍然已经神飞天外。 　　玉宸见他如此，把眉一拧， 　　“怎么，道长看不起我？” 　　云中子心里一慌，也不知是否跟元始的传音有关，他眼中的玉宸分明只是个凡人，可说出这话时却莫名给他一种慑人的压迫感。 　　他尚未搭话，跟玉宸一起的伯邑考连忙打圆场。一手拉住玉宸，转头对云中子歉然道， 　　“道长勿怪，我这朋友只是性子好斗了些，恶意。” 　　云中子目光复杂地看了眼玉宸，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正好伯邑考开口，引着他来朝歌的人也请他进驿馆，他便只对玉宸伯邑考微微颔首，先进了驿馆。 　　待云中子进去，伯邑考才重新转向玉宸，一脸无奈。 　　“玉宸兄，此乃朝歌，不同于乡野。往后不可再一言不合就动手了。”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伯邑考也摸清了玉宸的性子。他这个新朋友率直好斗，但本性不坏。一手剑法出神入化，途中遇到一只恶灵都被斩于那把不知来历的宝剑下。 　　虽然忘记了过去，但想来他的身份一定不凡。 　　见玉宸抿着唇不说话，好似憋着不高兴，伯邑考又温声解释， 　　“我身为西岐世子，本不该随便到朝歌来，这次为了私事擅自出来已是出格，若再惹出什么事端，恐怕父亲责怪。待回了西岐，就不必如此拘束了。” 　　“我知道。我保证不搅你的事便是。” 　　玉宸摆摆手，揭过了云中子这个话题。目光望着王宫的方向，饶有兴致道， 　　“我倒要是想看看，那女人能有多好，竟让你念念不忘。” 　　“玉宸你……” 　　伯邑考被他说得耳根一赤，窘迫之余却难掩黯然，叹息道， 　　“她已是王妃，这次也不知是否能见她……这样的话，还是别说了。” 　　玉宸闻言轻嗤一声。手扶着自己的苍青色古剑，对伯邑考的心情完全没有共鸣。 　　“我是不可能像你这样的。” 　　女人有什么意思？有那个悲春思秋的相思时间，还不如找个人打一架练练剑呢。 　　伯邑考却不赞同他的话，只道， 　　“那是你还没遇到。若你真的遇到了，就不会这么说了。” 　　过去的伯邑考也是全西岐出了名的只爱琴音，不近女色呢。 　　玉宸一挑眉，满面不屑。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算是天塌了天庭垮台了我也不可能像你这样喜欢谁。” 　　伯邑考，“……” 　　他语气复杂，“玉宸兄，你是不是对天庭有什么意见？” 　　玉宸耸耸肩，眉宇间有着不以为然。 　　“大概有吧……反正就是不可能……” 　　* 　　妲己听闻云中子进朝歌的次日就看到了这位阐教仙人。 　　原是云中子到朝歌才休息了一晚，姜王后便迫不及待地要对妲己发难。 　　清晨之时，包括妲己所在的寿仙宫在内，还有帝辛的黄妃、杨妃都收到了姜王后的邀请—— 　　去王后宫赏剑。 　　王后心中也是颇有成算，也不知她如何偏就认定了妲己是妖精，没有直接说请了仙长收妖，而是以赏剑为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妲己现行。 　　妲己这边提前得了消息，知道云中子是阐教仙人，自然也不能轻慢。 　　于是这一次赴姜王后之约的是真正的妲己，而非青姒代替。 　　王后的宫殿已有许多年头，反不如妲己的寿仙宫是近年新修建的精致崭新。 　　妲己是最后一个到的。 　　她领着青姒变成的宫女走进宫门，姜王后、黄妃、杨妃都已在殿中。 　　看到妲己到来，黄妃翻了个白眼，嗤笑道，“苏妹妹进宫最迟，做什么也都要迟一些。竟让我们这些当姐姐的久等。” 　　黄妃是武成王黄飞虎的妹妹，军中出神，好舞刀弄枪，说话也夹枪带棒，不懂什么叫委婉。 　　姜王后的样貌只能算端正，不苟言笑，放到朝堂上就是一副忠臣的模样，放到后宫也是威严有余。 　　听到黄妃的话，姜王后弯了弯嘴角，不冷不热地招呼道， 　　“苏妹妹既然来了，就一同等等吧。本宫已派人去请仙长带剑入宫，待大王下朝过来，时候也就差不多了。” 　　“也好。” 　　妲己微微颔首，找了个位置跪坐下来。 　　听王后的意思，她不仅喊来了黄妃等，还要把帝辛一起叫过来围观仙人收妖的戏码。 　　王后是东伯侯之女，居后位，又是唯一育有两位王子的后妃。按理说她的地位已是无人能及，妲己实在不明白她有什么好针对自己这个刚入宫的新人的。 　　还是说，她真的能看出青姒为妖？ 　　大概是觉得已经稳操胜券，王后也没有过多的针对妲己。 　　将至正午，刚下朝的帝辛来到王后宫中。 　　与外面的传闻不同，真正的帝辛并不热衷于女色，宫妃和子嗣相比其他诸侯来说都少得可怜。 　　坐下以后，帝辛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妲己，而后对姜王后道了一句， 　　“王后今日不要让孤失望才是。” 　　姜王后笑容微僵，只道， 　　“我也是听说那位仙长很是不凡，想给大王引荐一番罢了。” 　　妲己入宫之时，她就整了一出指控妲己为妖的戏码，当众被帝辛否决，处置了司天监的万姜。这一回王后也学聪明了，绝口不提妖精，只说要给帝辛推荐人才，赏剑而已。 　　又过了片刻，宫人引一位道者缓步迈入殿中。 　　见那道人头戴青纱巾，宽袍大袖，左手携一花篮，右手执拂尘，行走间徐步飘飘，端的是一副道骨仙风之貌。跟妲己见过的广成子、太乙真人气质相近。 　　不出意外，他定是那阐教道德仙。 　　站在妲己身后的青姒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妲己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今日明知要见云中子，她还带青姒来，也是试一试女娲娘娘赠送的傀儡能否被真正的仙人看出来。 　　修炼道法后，妲己在原本就很强大的神魂的基础上又摸索出了分神之法。 　　短时间内，她的意识可以切换到孟婆那边，而这边的肉身也能留一丝意识，保证肉身不会陷入昏厥，能够正常行走，只是不会说话。 　　她有把握，就算云中子看出青姒为妖，她也能及时换号，保下青姒。 　　到了滴水檐下，云中子执拂尘打个稽首，并不下拜。道， 　　“大王，贫道稽首了。” 　　帝辛眯了眯眼，似是对他行礼的方式有些不满。淡淡问， 　　“道人是因何事来我王宫求见？” 　　云中子目光扫过殿上一圈，看上去却有几分心不在焉。 　　“贫道自云水中而来，听闻王宫有妖魅作祟，特来降妖。” 　　帝辛问，“哦？那道人找到了妖魅吗？” 　　云中子摇了摇头，却不回答。 　　他心里也在发愁。 　　元始天尊令他完成使命后去抢了那个麻衣青年的剑回昆仑。 　　现在眼看着王宫并没有妖孽，他马上就要去抢东西了。 　　但问题是，他要怎么抢？ 　　作为一个有道德的老实仙人，抢人东西这种事他真的做不来啊！可是愁死他了。 　　这一回，整个殿内的人都看出了云中子心不在焉。 　　见他眉心紧皱，神思恍然，也不知在为难些什么。人还站在这里，心已经飞不了了似的。 　　妲己一阵好奇。 　　有什么事竟能让阐教金仙如此发愁？莫非是元始那边有什么动作？ 　　帝辛沉下脸。 　　姜王后也觉得不对，提示般喊了声，“仙长？大王问你可在宫中发现了妖魅？” 　　云中子恍然回神，揭开花篮，取出一把松木剑来，歉然道， 　　“宫中并无妖邪。吾有巨阙一剑献予王上，悬挂宫中，则普通妖邪不敢侵害。” 　　他说罢，手中木剑飞向帝辛，周身却涌动一层仙光。只留下一句，“贫道稽首”，宽袖飞扬，随一阵风消失于殿内。 　　这就走了？ 　　姜王后惊得站起身来，“仙长——” 　　仙长却已没了踪影。 　　帝辛冷哼一声，蓦然起身，冷冷道， 　　“王后身体不适，行为颠倒。下次围猎祭祀王后就不要参加了，留在宫中修养身体吧。” 　　顿了一顿，他又道，“苏妃温婉知礼，深得我心，秋狩祭祀之事就交给你了。” 　　说完，商王转身离去，留下姜王后脸色灰白，看妲己的目光透着丝丝怨恨。 　　妲己应了声“是”，无视姜王后的脸色也跟着出去了。 　　转身之际，她却是给青姒使了个眼色，神识瞬间切换到了后土的功德身内。 　　由大地的感应，妲己可以清晰感知到云中子出了王宫后并未离开朝歌，而是辗转去了朝歌城的另一处。 　　她想看看，让云中子匆匆而去的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第47章 　　却说玉宸同伯邑考入朝歌,偶遇云中子后就去了皇华馆驿面见西伯侯姬昌。 　　因为立秋之日，暑夏结束时，君王当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到郊野举行祭祀、蓐收等仪式。帝辛以西岐遥远,在姬昌劝降苏护后一直令他滞留朝歌，没有放回西岐。 　　伯邑考此次离家来朝歌，对西岐国内的说法是拜见父亲。 　　他是个坦荡君子,还在路上时，就跟玉宸坦白了自己的事。 　　他爱慕妲己,数次往冀州求亲被拒。月前在西岐听闻帝辛发兵围了冀州，苏护送女入宫之事,一时心焦没有征得父亲姬昌的同意就匆忙离家,很担心姬昌会因此责备他。 　　然而见到嫡长子，姬昌并未责备，只是长长一叹。 　　“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这一夜，伯邑考同姬昌彻夜长谈，玉宸在驿馆睡得挺好。 　　到了次日再见，伯邑考便欣然告诉玉宸,姬昌算得他在立秋祭祀时能够见到妲己。 　　又说姬昌精于卜算,听他讲了玉宸的事以后愿意帮他算一算过往来历。 　　玉宸对自己的过去其实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想不起来他不会耗神去苦恼，但有送上门来要帮他算的,他也不会拒绝。 　　于是玉宸便又跟着伯邑考去见了姬昌。 　　昨日相见时天色已经不早，西伯侯父子久不相见有许多话要说，玉宸也没有打扰。今日玉宸才算是正式与西伯侯认识。 　　“父亲，他便是孩儿跟您说的玉宸兄，还请父亲帮他寻一寻家人吧。” 　　伯邑考对玉宸的事颇为上心,进门就主动提出请求。 　　原是满心期待能帮到朋友，不想姬昌见了玉宸的面，却是神色一变。摇头叹道， 　　“按这位小友的面相，吾恐不能算出他的命途。” 　　玉宸来之前可有可无，不怎么感兴趣。这会儿听了姬昌的话，反倒来了兴致。 　　“哦？为何算不出？” 　　姬昌答，“我虽钻研先天八卦多年，然终究是凡人。算不得仙家之事。” 　　“侯爷何以判定我是仙家？” 　　姬昌笑笑，却不详谈，如赞叹般道了一句， 　　“小友的样貌非凡。” 　　玉宸抚掌大笑，深以为然地点头，指着伯邑考得意道， 　　“我也觉得我的样貌俊朗不凡，定不比姬考兄这西岐第一美男子差。” 　　伯邑考窘然，无奈道，“玉宸兄又拿我取笑。” 　　他是真的好脾气，温润如玉。被玉宸取笑了也不生气，还是请姬昌道， 　　“父亲还请试一试吧。” 　　“也罢。” 　　姬昌遂取出一块龟甲和三枚圆形青铜币，将铜币放入龟甲中，闭目摇晃。 　　龟甲只是个空壳，按常理在摇晃时里面的铜币应当会掉出来，形成卦象。但这一次却是怎么摇也不落下。好像有无形的力量挡住了缺口处一般。 　　“果真不行。”姬昌惊讶又有些惋惜。 　　“嘿，还有点意思。” 　　玉宸弯下腰，从姬昌手中接过了龟甲，随意地摇晃。 　　只一下，那三枚之前怎么也出不来的铜币到了玉宸手里就显得无比乖觉，咕噜咕噜地落了下来。 　　他问姬昌，“如何？” 　　姬昌默了默，答，“还需摇五次。” 　　“哦。” 　　玉宸遂捡起铜币，准备再摇。 　　彼时，已经从王宫出来，徘徊于皇华馆驿外不知该如何下手的云中子再度接到了师尊的传音。 　　【速速夺剑，不得迟疑】 　　云中子，“……” 　　行叭，你是师尊都听你的。 　　云中子如一缕青烟般现身于馆驿内，满面惆怅。传音道， 　　“请道友出来一见。” 　　跟着出来切了大号，关注云中子许久的妲己见到他终于有了动作，也打起精神。将神念跟着投放到馆驿中。 　　云中子那声是精准传音，只有玉宸能够听到。 　　室内，正要第三次摇龟甲的玉宸动作蓦然顿住，把龟甲抛给伯邑考，提着剑就往外走。 　　看他眼睛发亮的模样跟前几日在城外遇到厉鬼恶灵时一样，伯邑考直觉不对劲。 　　“玉宸兄要去哪里？” 　　玉宸头也不回，“打架。” 　　伯邑考愣了一下，忙追上去。 　　两个青年前后脚出了门，只见前日才见过的道人手持拂尘，仙气飘飘，站在庭中。 　　玉宸剑在手中，星眸战意凛冽，笑道， 　　“兀那道人，可是来应前日之约吗？” 　　尔时日上中天，烈日灼灼。青年挺立于庭中，手持一柄苍青色古剑，灿烂如朝阳。 　　用神念关注着此间的妲己骤然愣住，目光完全凝聚在那青年身上，连跟在他后面出来的伯邑考都没注意到。 　　这人虽然以圣道之力模糊了面容，身上也没有丝毫灵气，但那身姿，那青萍剑，那肆意张扬的气势，她怎么可能认错？ 　　“三哥……” 　　不是说被元始叫去了吗，为何会出现在朝歌？ 　　妲己惊诧莫名，云中子却完全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 　　他不像妲己能够平辈与通天论交，见到圣人都是恭恭敬敬，聆听教诲。哪里能有什么具体的印象来判断？ 　　云中子是个老实仙人，对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感到很不自在。 　　所以也没有否认玉宸的话，而是默默点头，端着拂尘歉意道， 　　“若贫道胜，便要取走道友的宝剑，还望道友见谅。” 　　他这话一说出口，暗中观察的妲己都有些懵了。 　　向圣人提出单挑，还要抢他的证道法宝？这个云中子是有什么大病？ 　　玉虚宫内，元始气极反笑，忍不住对老子吐槽。 　　“这云中子往日看着还机灵，怎么如此蠢笨？本尊让他抢了就走，他倒好，直接跟通天说要抢剑，让他做足了准备，不是找死是做甚？” 　　青萍剑虽然不是先天至宝，但通天专精剑道，作为他的证道之宝，青萍剑的杀伤力仅次于至宝。 　　别说是在通天这个主人手里，就是在一个普通的稚子手中，也不定是日常宅在洞府炼器从不跟人打架斗法的云中子能胜过的。 　　老子的反应比元始平静一些，毕竟这蠢徒弟不是他收的。 　　遂淡淡道， 　　“你我出手便是。” 　　其实他们本来也能直接出手，但身为兄弟，不好直接做这种事。转个弯让云中子出手，设一层遮羞布，也免得损坏了兄弟友好情谊。 　　某方面来说，云中子就是给这两个当哥哥的背黑锅的。 　　凡间，玉宸的目光刹那间变得锐利起来，似笑非笑道， 　　“好，那就看看道长有没有这个本事吧。” 　　说话间，玉宸已然拔出了剑。 　　苍青色的古剑质地古怪，似金非金，似木非木，藏在鞘中时大巧若拙看不起眼，乍一拔出，便有清光道道，剑气纵横。 　　他低斥一声，“看剑！” 　　直面剑锋的云中子一瞬间好像被某种气机锁定，大腿发软，一对瞳孔放大，竟是眼睁睁看着剑气劈来动弹不得。 　　玉虚宫中，元始天尊黑着脸掐了一道法诀。 　　“去——” 　　随后馆驿中平地起一阵怪风，吹得风沙迷人眼。 　　云中子一个激灵，“这……” 　　他说话间，怪风如龙卷风的细小漩涡，精准地出现在玉宸握剑的手上。 　　剑柄摇晃，好似要从玉宸手中脱手而出一般。 　　通天的剑，要被抢了？ 　　那怎么行！ 　　且不去追究为何通天堂堂截教教主圣人之尊怎会灵力全失，沦落到被阐教弟子抢夺证道之宝的境地。 　　单凭他们的交情，妲己能眼睁睁看着通天被抢走青萍剑吗？ 　　她当然不能！ 　　于是妲己想也不想地就出手了。 　　一缕黑烟出现庭院中，地面微震，无形的地道法则与玉清圣力推拉相抗衡。一往左，一往右。让玉宸倍感压力，深深皱眉。 　　而感应到对方的法则灵韵，两个背地里悄悄出手的大能也不约而同地发现了跟自己抢剑人的风格来自于谁—— 　　“地道，后土？” 　　“玉清元始？” 　　妲己傻眼了。 　　哥哥抢弟弟的剑，这是什么迷惑操作？ 第48章 　　玉虚宫中,因为没能一击达成的元始刚准备加重力道，让胆敢跟他拉扯的人吃个大教训，却突然发现了与自己拉扯青萍剑的人是妲己。一时间他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后土怎么也在？后土为何要对青萍剑出手？已经知道是后土了他还要下狠手吗？ 　　短暂的思绪纷乱后，元始的思维定下来,顺着青萍剑上的联系给妲己传音。 　　【事出有因,稍后再与道友解释】 　　收到传音的妲己看看半分法力也没有的通天,动作不由得顿下了。 　　元始跟通天的关系她是知道的,虽然有时候闹点小矛盾，但无损其兄弟情谊。元始应该不至于冒险算计通天至此。 　　而同为圣人,通天也不会那般无用。个中想来是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正在妲己犹豫之时，处于风暴中心的玉宸有点遭不住了。 　　他的法力与肉身皆被封印，形同凡人。这会儿妲己跟元始以他为中心拉扯青萍剑,他毫无防备地同时受到两种圣道伟力的冲击。若非神魂本来强大,换做一般人早已神魂俱灭了。 　　无形的灵风以青萍剑为中心，席卷四方。 　　近处的云中子已退出了百来步，跟着玉宸出来的伯邑考不由自主退回了屋内。元始跟妲己都有分寸,没有伤及旁人的心，反而有意地在控制，退远些就没事了。 　　唯独玉宸不肯松手。 　　眼看着青年的皮肤已经渗出血色,他却还死抓着剑不肯远离风暴中心。同在玉虚宫关注着弟弟的老子也坐不住了。 　　不等妲己做出反应，老子的太清圣道之力给元始加了把劲，夺剑而去。 　　这一回，妲己没有阻拦。 　　被夺了剑的青年不甘地看着苍青色的古剑如一道流光,顷刻间消失在天边,身子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一瞬间，三种截然不同的灵韵波澜骤起,不约而同落在昏倒的青年身侧。 　　正是妲己、老子和元始。 　　“三……” 　　看到老子元始，妲己的话音咽了回去，稳住没有去抢人家哥哥的排面。 　　元始自来冷漠的面上浮现一抹焦色，也没去看妲己。 　　“大兄，如何？” 　　老子查看两眼，“元神无恙，睡两日就好了。” 　　他们虽然下了封印，但圣人的本质不可改变。 　　圣人，历万劫而不磨，不死不灭。即便玉宸这个身份死去，内里通天的元神苏醒，他就会立刻恢复成为圣人。 　　老子元始之所以紧张，还是怕刚才通天没有防备，会被圣道伟力伤及元神。 　　听到老子说通天没事，元始跟妲己也放松下来。 　　元始瞥了看地上的通天，轻哼， 　　“吾就知道这小子抗揍，惯会惹是生非，不让人省心。” 　　这话说得嫌弃，却也透出亲昵与关切。 　　妲己无声地松了口气，忍不住问道， 　　“二位道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通天道友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老子元始对视一眼。 　　见老子微微点头，元始道，“在此说却是不便，后土师妹且先与我们回玉虚宫中解释吧。” 　　妲己犹豫了一瞬，点头应下。 　　“好。” 　　三个大能离开此间，风暴消止，之前退远的云中子和伯邑考也回来了。 　　云中子得到老师之令，留下一枚仙药，满怀歉意地飘然离去。伯邑考则去救起玉宸不提。 　　另一头，妲己去过了玉虚宫，经过老子和元始的讲解终于搞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说白了就是两个哥哥看弟弟过得太快活，总爱惹事，所以让弟弟下凡经历一下人间疾苦。 　　至于为什么通天会刚好被伯邑考捡到，也是顺应天道大势。想着哪怕没了法力的通天也不容小觑，未免他身在劫中影响大局，故而一开始就让通天亲向西岐罢了。 　　讲解过后，二圣又请妲己帮忙隐瞒此事，不要插手通天的历劫。 　　妲己自是应下。 　　她答应不插手，但刚开始回到朝歌还是忍不住分神关注。 　　如老子所言，玉宸只昏迷了不到两天就醒来了。醒来记起丢了青萍剑，他肉眼可见地有些萎靡。 　　“我怎么会输……不可能啊……” 　　伯邑考安慰他，“输赢无定，何况那位是王后请回来的仙人，你是凡人，打不过他也是正常的。” 　　这种安慰没能起到什么作用。 　　素日里神态飞扬的青年悻悻躺平，眼睛里都少了光彩。只喃喃重复着， 　　“我怎么会输……不可能啊……为什么会输呢……” 　　这副受了巨大打击以至于有些怀疑人生的样子让按中观察的妲己看了又有些心疼，又有点好笑。 　　待得知云中子乃是姜王后从终南山请来的仙人，玉宸才又重振精神，开始四处捣鼓起能够制新剑的材料。说要重新制一把好剑，再去终南山挑战云中子。 　　西伯侯姬昌断定玉宸身世不凡，对玉宸的要求能满足就满足。给他搜集来木、石、金、玉等。因为材料繁杂，具有灵气，还成功激活了玉宸的阵道天赋。 　　妲己关注了几天，见通天沉迷剑道跟阵道，过得还算不错。就渐渐放下了，不再关注，而是继续自己的修行。 　　又过了半个月，帝辛让妲己出宫往郊野，安排立秋祭祀的事宜。 　　原是上次姜王后请来云中子要指控妲己为妖，结果云中子并未看出什么，只留下一柄巨阙剑。帝辛便以此剥夺了姜王后主持祭祀的权利给妲己，算作是对王后的警告。 　　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立秋之时，当迎秋于西郊，举行祭祀典礼，并有君王狩猎的活动，杀兽来祭，表示秋来扬武之意。是相当盛大的典礼。 　　妲己过往是族中巫女，对祭祀并不陌生但冀州小城毕竟不比泱泱大商，规模和具体的祭祀都有差别，她需要提前很久来熟悉。 　　帝辛派一小支兵马护送妲己出了朝歌城。 　　妲己坐在车内，有琵琶精柳琵琶陪同，而青似则被她留在了王宫里。 　　近来姜王后所生的两个王子为母亲鸣不平，很是喜欢来找她的麻烦。妲己料想王后不会放弃打压她，于是把聪明点的青姒留下备不时之需。 　　出了朝歌城，道路就变得颠簸起来。处于修炼中的妲己灵觉中忽然感应到一股子恶意，淡淡的犹如寒霜，投落到她身上。 　　妲己的肉身修为稳定在金丹，可神魂的强大却是非比寻常。 　　察觉那股子恶意，她第一时间铺开了神念。在距离自己不到百步之处的一棵柳树发现了恶意的来源—— 　　是两只从酆都地府跑出来的邪灵。 　　邪灵不等同于普通厉鬼，大多生前都是有修为的修士，死后不愿归地府，留在人间作恶，壮大灵体。孽力积攒许多，就成了邪灵。 　　地府抓到这类都是投放但酆都地狱，而非放他们去普通地狱受刑轮回。 　　柳树的树阴下，两道鬼影流着口水，窃窃私语。 　　“车里有修士，好香啊！比我们之前吃的那些都要香。” 　　“好像才刚刚金丹期，不如我们——” 　　柳树阴下的两只鬼影没入土壤，又跟着妲己的车马往前挪了几十步，躲藏在另一棵树下。 　　尔时烈日炎炎，幽冥之物能在白天出来，哪怕要借助树阴减免阳光带来的损伤，也算是成了气候。 　　只可惜，它们选错了人。 　　从地府逃出来却主动撞上地府真正的主人，可谓中奖率相当的高了。 　　妲己决定送他们回地府好好反省。 　　正想要切号，她却又停住了。 　　妲己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很好的练手机会。正好可以试试她金丹期的法力修为如何。 　　能够让她练手的机会可不多。 　　妲己有了想法，遂让琵琶暂且变成她的模样继续赶路，自己则悄然隐去身形离去。 　　普通士兵看不出妲己的障眼法，却瞒不过两只成了气候的恶灵。 　　“她跑了！” 　　“快跟上跟上——” 　　妲己行走如风，与原来的队伍错开来以后才现出身形引诱恶灵。然后往她感应到的一处灵气较为浓郁之处而去，后面不远不近缀着两只恶灵。 　　不多时，妲己靠近了一处沟谷，蔚蓝的水洼地旁一丛成人高的树木笼罩着浓郁的灵气。 　　她见那些树干弯枝曲，叶间缀着许多青红的小果。竟是花椒树。 　　认出了树的品种，妲己不由得心中一喜。 　　花椒树，叶青、花黄、皮红、膜白、子黑，此五色，是为禀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精。因此花椒树具有祭祀、驱邪、熏香等多种功用。 　　她过去在冀州时就惯用花椒树驱邪。如今遇到实力略高于她的两只邪灵，有此相助，又可多一分胜算。兴许就不用切号了。 　　妲己心里琢磨着待会儿要如何借花椒树斗法，真的遇到危险了要切大号时怎么更安全。 　　满心放在准备近距离切号的妲己，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那前边的树荫中还藏着个人…… 　　* 　　玉宸是出来找神木做剑的。 　　这棵花椒树已有近千年，在朝歌附近是年份最久远的，灵气浓郁。但硬度和弯曲的质地让玉宸不太满意。挑了好半天，也没选出一截能够用的树干。 　　成熟的花椒香味熏得他五心烦躁。 　　玉宸正打算随便掰一截不那么满意的回去，却感应到了两只迅速靠近的恶灵。 　　他没有法力，然五感灵敏。进朝歌前就杀过一次恶灵。所以对这种东西的气息很熟悉—— 　　阴沉沉的，像是阴雨季发霉的蘑菇。 　　自败给云中子丢剑以后，玉宸已经憋屈了十多天了。朝歌城里完全没有能够让他出气的地方。眼下发现恶灵，让他怎能不喜？ 　　“啧，来得正好。” 　　随手折了一根弯曲的树枝，玉宸眼中放光，丝毫不畏惧自己已经失去了青萍剑，想也不想冲向那股子恶灵气息来的方向。 　　就是这么两个呼吸的功夫，谁也没来得及发现和躲开。牟足劲要出一口气冲出树荫的玉宸迎头撞上了往树下跑心不在焉的妲己。 　　“嘶——” 　　撞到鼻尖的妲己嘶声痛呼。 　　“谁啊——” 　　胸前被冲撞的玉宸一脸不爽，下意识抓住了对方，要看是谁坏了他的好事。 　　四目相对，两人具是愣住。 　　妲己的眼眸瞪圆，少有地掩盖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惊呼， 　　“三哥？” 　　少女仰头望着他，一对妙目圆睁，红唇微张，乌发雪肤，入眼的一瞬间就给人以极惊艳的视觉冲击。 　　“三……哥？” 　　玉宸怔怔重复了这个称呼，隐约有种熟悉又雀跃的感情在心头涌动。连多日来的憋闷烦躁都一扫而空。 　　他的头微低，满眼映入了她。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流淌于她的面颊上，影影绰绰。时间的流逝似乎都减缓了百倍。让他能够清晰地看到怀中的少女。 　　她的腰被他握住，细韧而绵软。手掌则下意识搭着他的肩头。 　　那指尖纤细如剥开的白茅根，白皙剔透，混合着花椒的清香，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香味。连垂落在胸前的一缕青丝都晕染了属于她的丝丝馥郁。 　　彼其之子，美如玉。如松之盛，似兰斯馨。 　　树上的花椒果窸窸窣窣地在风中摇晃，他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第49章 　　二人间的平静最终是被两只恶灵打乱的。 　　天上的日光变得暗淡森凉,漆黑如墨汁般的鬼影自地下合围向妲己，悄无声息地，似毒蛇一般要沿着妲己的脚踝卷上来。 　　不疼,却有森森寒意钻进了血肉里似的,让她一个激灵,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跑出来是为了什么。 　　妲己推开搂着自己发愣的青年,仰头抓了一把花椒果，蕴起灵力打向脚下的恶灵。 　　花椒本来有驱邪的功用,千年花椒树五行具备,如同经过炼制的法宝，天然可以承载法力。相当于把妲己的攻击力由一提到十。 　　两只鬼影被打得颤了颤,如漆黑的蟒蛇再度咬向一边的玉宸。 　　被妲己的动作惊醒的玉宸也看到刚刚被那点灵光逼离开妲己脚踝的鬼影。青年眸光一厉,手持树枝,以水底捞月之势把地上的鬼影一挑为二。 　　然而这蟒蛇般的鬼影本就是两只恶灵聚在了一起。发现妲己跟玉宸并不好惹,遂借着这一击分开逃跑。 　　妲己拦住了左边那道,唤玉宸，“别让它跑了！” 　　玉宸最不喜欢受约束命令。但听到妲己的话,他却莫名地心中雀跃。好像能被她要求帮忙是一件让他特别高兴的事一样。 　　他信心满满地回答， 　　“你放心，跑不了。”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的木雕阵盘。先如妲己那样摘了一捧花椒果扔过去，而后将阵盘抛出。 　　小小的阵盘与花椒果碰一起，散发星子般的光芒。均匀罩住鬼影。 　　鬼影被罩在阵中动弹不得,叫声凄厉。 　　妲己那边才用灵力索控制了另一只恶灵,转头看过来。 　　只见青年把手中的树枝刺入土里，漫不经心地拨开了头顶花椒树繁茂的枝叶。 　　阳光射入，恶灵嚎叫着,却因为树枝不能逃弱，漆黑的影颜色越来越淡。 　　玉宸叹了口气，“若吾剑还在，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妲己，“……” 　　就算是没了剑，你也挺凶残的。 　　这两只恶灵到底是归属于地府，还有几万年的刑法要受，让他们直接魂飞魄散却是便宜了他们。 　　于是妲己过去收了那半死不活的恶灵，方对玉宸道谢。 　　“多谢这位道友。” 　　玉宸眉梢一扬， 　　“刚才还叫我三哥。” 　　妲己面不改色， 　　“刚才情急是我没看清楚，不小心认错了人。” 　　自己承认是不可能的，要么就只有等通天历劫结束后想起来揭穿。 　　玉宸歪头，眯着眼看妲己。盯了片刻，他轻哼， 　　“你骗我。” 　　三个字说得异常笃定。 　　他在这种时候都有种野兽般的直觉。 　　妲己尽可能平静，笑着反问他，“难道道友过去见过我？” 　　她知道他一定是不认识的。掉马的事能拖一时是一时。 　　青年抿了抿嘴角，显得有点委屈，小声嘀咕， 　　“你这是欺负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他的样子，妲己绷紧的面容不自觉柔和下来，忍不住想笑。宽慰他道，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忘记了过去，你还是你。” 　　没变。 　　玉宸闻言眼中发亮，感觉面前的少女果然是他的知己，说的话正与他都理念不谋而合。 　　遂抚掌大笑，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失忆而已，想不想得起来，我还是我！” 　　少女笑着看他，眉目柔和，温暖的阳光散落在她脸上，温柔包容，秀丽绝伦。 　　他迎着她的目光，感觉心里的一角也被阳光照耀般，柔软而静谧。 　　“我名玉宸。你叫什么？” 　　妲己抿了抿唇，把目光挪开，没有回答。 　　“……我该走了。” 　　“等——” 　　他没能叫住她。话音未落，眼前的少女已然没入土壤消失不见。 　　连名字也不留。 　　* 　　这次不用以身引诱恶灵，妲己用土遁很快回到了车上。 　　想起刚才与玉宸的短暂相遇，她心头也有些怅然。 　　并非她不信任玉宸，存心对他隐瞒，只是他们背后牵扯的事太多，在彻底掌控地道成圣以前，她不想节外生枝。 　　通天的历劫，还是不参与为好。 　　不多时，妲己就到了郊野的祭祀之处。 　　立秋距今不到一个月，这里已经开始筹备一个月以后的祭祀了。 　　在祭所中，妲己见到商的大巫溽。 　　那是个枯瘦的老者，他头上戴着黑色鸟羽的帽子，眼窝深深凹陷， 　　妲己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巫族的血脉气息。 　　听闻他有控水降雨之能，很得帝辛看中。大概是祖巫玄冥一脉。 　　大概是同样对妲己的巫族血脉有些感应，外表看上去阴鸷冷硬的溽对妲己的态度称得上和煦。 　　不仅主动带她参观，还给她讲了许多祭祀要注意的事。 　　“……最重要的是祭品。” 　　走到一排被荆棘围起来的深坑前，大巫溽指着坑里百来个神情萎靡的人，介绍道， 　　“他们都是我为这一次的祭祀挑选出的。除了这些奴隶，还有十八个贵族为祭，人选当由娘娘你从名单上选出。” 　　跟着大巫溽的巫侍适时捧着堆满竹简的托盘递来。 　　妲己随手拿了个竹简打开，上面就刻着几个小贵族的氏族名字和年龄等信息。 　　她合上竹简，目光重新转到土坑里。 　　这些奴隶们皮肤晒得黝黑，衣不蔽体，枯瘦的像一只只蒙着人皮的骷髅。他们身上沾满尘土，神情麻木。唯有少数两个年岁尚小的奴隶少年仰头看向妲己。隔着土坑与荆棘，奴隶干枯的嘴唇无声开阖，似是想恳求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奴隶已经不算作人了，何况是待死的人牲呢？奴隶少年虽年幼，也早已失去了生的指望。 　　妲己吩咐， 　　“给他们一些水。” 　　巫侍们吩咐地面上没有被选中的奴隶将装水的陶瓮传下去。坑里的人牲跪地叩谢这小小恩惠，他们虔诚而惶恐，好像受到了天大的恩赐。 　　“祭祀一定要用人牲吗？” 　　离开土坑，妲己蓦然开口。 　　溽皱起眉，好似洞察了妲己的想法，用那双灰蒙蒙的眼注视妲己，口吻郑重犹如在宣读祭文。 　　“这是他们的天命，也是他们的荣幸。” 　　妲己闻言沉默片刻，转身而去。只留下一句， 　　“做成了就叫作天命。” 　　人族崛起前，巫妖是洪荒的天命。等到巫妖败落，人族就成了天命。 　　后土未化轮回之时，所有死去的魂灵都没有来世，只能自己渐渐的消亡。后土化轮回后 　　大多数人都称这是天道大势所趋，但妲己以为‘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巫妖毁灭是因为他们自己，轮回是建立于后土的仁心上。天道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恰好，现在的她有改变的能力。 　　坐上回程的车驾，妲己回头看了眼土坑的方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身边的琵琶道， 　　“我记得帝辛的父亲是帝乙，他尚未转世吧？” 　　琵琶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沉默，“……” 　　她只是个小妖精，怎么可能知道地府的事。 　　索性妲己也没有要琵琶回答，她缓缓闭上眼，面容沉静，仿佛散发着神圣的光辉。自言自语道， 　　“亡魂不能还阳，但总归都有子孙后辈。既然帝乙尚未转世，就让他去找帝辛好好谈一谈祭祀祖先真正要用什么吧……” 　　至于立秋其实是祭祀天帝的问题——就当她帮昊天积德了。 　　琵琶听着妲己的自言自语打了个寒颤，觉得帝辛恐怕要倒霉了。 第50章 　　正值七月半,夜色昏沉，一轮冷白的圆月徐徐穿过一绺一绺轻烟似的云雾，悬挂夜幕正中。 　　牛头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乾坤袋,同马面一起来到朝歌城外的小山坡, 　　忍不住感叹， 　　“忙活了这么久，可算是等到这一天了。” 　　马面点头赞同,却道,“也幸亏了截教仙人，不然单凭崔判一个,恐怕一个朝歌城的名单得整理到明年！” 　　牛头解开乾坤袋外面缠的绳子。一边不解道， 　　“说来这也是一件大功德之事，怎么娘娘就是不让他们到朝歌来看热闹呢？” 　　十多天前截教大弟子多宝道人领着要培训的截教仙来了地府。说是培训，其实就是提前帮忙干活。 　　正巧遇到妲己要开始废除人牲的计划，巫族不擅长做文事,就调了刚到地府的截教仙帮忙。 　　多宝道人掌管截教万仙多年，很有手段。笑呵呵地接下来，跟崔判一起整理出朝歌城百姓的祖宗清单。 　　朝歌城有万余百姓，奴隶不知数。他们先要单独挑出朝歌百姓的名单，然后依次往祖上寻。 　　已经转世的跟罪孽深重的鬼魂没有上界探亲的权利,只有留在地府、罪孽较轻的才能得到这份福利。至于祖辈都不满足于条件的,也就没了。 　　等到名单确认好，把那些鬼魂提出来,又给他们做了一番动员会。讲明白这次放他们回阳间的主要任务。 　　截教仙都爱热闹，好几个今晚想跟着一起来。奈何后土娘娘不允。 　　只说朝歌城乃是商朝王城，有人王气运。他们入地府日浅，怕出了事给截教惹麻烦。等到朝歌顺利得了功德,再让截教仙去别处观摩。 　　牛头马面说着，正待要放出乾坤袋里的鬼魂，却一只五彩的孔雀影凭空出现他们的面前，变作一身着翠衣目光警惕的俊美青年。 　　“不知阴差来朝歌所为何事？” 　　那孔雀影正是凤族太子孔宣。 　　因为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凤族气运跟商相连，于是孔宣托身朝歌，来保成汤江山。 　　此时他却是感应到浓郁的幽冥气息而来。 　　牛头马面对视一眼，还没说话，提前到来的妲己便以后土的身份出现，叫住了孔宣。 　　“孔宣道友。” 　　“后土娘娘？” 　　孔宣愣了一愣，认出妲己的身份，回身见礼。 　　妲己微笑着道， 　　“孔宣道友无需担忧，地府必行对朝歌城没有恶意，你待会儿看了便知。” 　　孔宣迟疑了片刻，恭敬道，“既是后土大德，我自然信得过。” 　　尔时月上正中，朝歌城里万籁俱寂，已陷入沉眠。 　　牛头马面打开乾坤袋，喝了声“去”，瞬间有无数身形半虚幻的灰色争先恐后地飞出来，直奔朝歌城而去。 　　“这，娘娘——” 　　孔宣惊呆了，身上五色神光差点没压住，想收了那些鬼魂。 　　但看看旁边稳如泰山的妲己，想着后土化身轮回的慈悲，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森森幽冥之气，没过一会儿笼罩整个朝歌城，月光无法透入。 　　王宫上空，无形的玄光腾盛而起，形如一只展翅的玄鸟。 　　乃是商朝的气运之具现，试图阻止大批的鬼魂进入。 　　城外小山坡上，妲己轻斥一声，放出当初伏羲三皇给她的信物。 　　上古人皇之威压下，代表商的玄鸟低鸣一声，收起翅膀缩了回去。 　　…… 　　朝歌城内，正在看窗外的月亮想人的玉宸猝然起身，执剑而出。 　　他没有法力，眼睛却也能看到邪祟。 　　眼见无数灰不溜丢的鬼魂如飓风席卷朝歌的大街小巷，无声钻进了千家万户，玉宸忍不住眉头紧锁。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商要忘了？” 　　他嘀咕了一句，便看到一鬼影要摸进伯邑考的房间。 　　别处他管不了那么些，眼皮子底下怎么能忍？ 　　何况伯邑考还是他的朋友。 　　自从在花椒树下遇到妲己，玉宸身上便一直带着花椒果和树枝。 　　这次正好用来驱鬼。 　　以树枝为剑，玉宸挡在伯邑考门前，厉喝一声，“站住！” 　　那道朦朦胧胧的鬼影被有驱鬼作用的花椒枝吓得连退几步。站定了，才稳住情绪，拱手道， 　　“吾乃是姬昌之父，伯邑考之祖父季历，今夜鬼门开，我奉地府后土娘娘之令，回来探亲托梦。” 　　季历，姬姓，名历。因权重遭忌，被商王文丁软禁，绝食而死。 　　玉宸对季历不感兴趣，但听到他话中带的名字却微微一怔。胸中好似有某中奇特的情绪在涌动。 　　“地府的，后土娘娘……后土？” 　　这个名字……怎么如此熟悉？ 　　* 　　前一刻还在看奏章，好像只是一恍神的功夫，帝辛已然站在九间殿外。 　　恍惚中可见两列文武躬身静伫，光色混沌，昏昏暗暗，看不清人的模样。有一道幽微的光射入，满室色块一样看不清晰斑影中多了一个高大的黑影。 　　帝辛心有所感，喃喃唤了声， 　　“父王？” 　　那黑影的面容顿时清晰起来，变成他记忆中上一代商王的模样。 　　帝乙，他已经死了八年的父王。 　　是假的啊。他在做梦。 　　意识到这一点，帝辛眼中四周的光影有迅速崩塌的趋势。 　　唯一的光芒处，帝乙沉沉唤了声，“子受，你已忘记君父了吗？” 　　因为这句话，崩塌停滞了。 　　帝辛的情绪来得很慢，但他确定自己是在诧异。 　　他走到帝乙跟前，看了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然后越过帝乙走向前，坐到高殿的王座上。 　　方才回眸道， 　　“君父请讲。” 　　他已是王，就算君父重来，也是他的臣子。 　　帝乙看着帝辛，拿出一块巴掌大的轻薄之物，脸色从恼火转变为忧虑，忧虑中又带点得意。 　　“刚直易折，你这般像先君武乙，恐怕会到不可挽回之境地……幸好，为父给你找了个新靠山。若能促成此事——” 　　……… 　　帝辛猛然惊醒，手臂挥落几案上的竹简，散落了一地。 　　铜灯耀映着明亮温暖的光，一切都是那么清晰。 　　他弯腰捡起一卷散落的竹简，眼角余光却看到一块巴掌大的轻薄之物。 　　暗黄色，似绢非绢，好像是树皮般，但比树皮要平整单薄。上面有奇异的符文，类似于是巫使用的巫文图案。 　　“地祇后土……这就是父王说的冥币？” 　　手指缓缓收紧，帝辛眼中精光闪烁。 　　如果那个梦是真的，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 　　跟熬夜处理公务的帝辛不同，作为帝辛的宠臣，费仲却是早早搂着夫人睡了。 　　迷迷糊糊听到三更敲响，才幻想着搭上了后宫最受宠的苏娘娘，他以后要如何飞黄腾达的美梦场景却多了个阴森森看着他的祖宗。 　　精瘦的老头抓着近年来有些发福的费仲摇晃，“孙贼！你害得老夫好苦啊！” 　　费仲，“？？？” 　　一番挣扎后，费仲总算认出了这老者的身份。犹犹豫豫地喊，“祖父？” 　　“能认出老夫，还算你有点良心！” 　　老头子松开费仲，看他还是一副不顺眼的样子。 　　费仲有点委屈，因为辈分隔得远，他也不是很怵这位老祖。有些不满的说道， 　　“孙儿这些年也算是光宗耀祖，哪一年的祭祖不是精心准备，祖父为何这般待我？” 　　他不说还好，一说把老爷子气炸了。 　　“你还说！就是因为你小子每年供奉了太多的人牲，判官给老夫多记了几百年的罪孽！” 　　费仲震惊，“这怎么会！” 　　“怎么不会！” 　　老者气到跳脚， 　　“老夫比你爷娘还好一些，这次能借鬼门开上来……孙贼，你听好了！要是你这次烧的冥币不够，老夫，老夫……你就不是老夫的孙子！” 　　费仲已经完全傻了，消化半晌，方才小心翼翼地问， 　　“您详细说说，是什么，什么冥币？” 　　* 　　与费仲相似的梦境遍布朝歌城的每一个人。 　　这一夜，整个朝歌城的人都无法安眠。 　　死去多年的先辈们纷纷归来，拿着一张昏黄的冥币，对子孙们耳提面命。 　　“今年祭祖不收礼，收礼只收——地府指定香火冥币！” 　　关系远一些的还客气些，多是哭哭啼啼的央求。 　　有那死得不久，脾气暴躁些的鬼魂直接揪着活人后辈的耳朵， 　　“听明白了吗？没明白跟老娘去地府再听一遍！耽误了你老娘投胎，下辈子就别做母子做兄妹好了！” 　　言下之意，这是要拉着他一起走了。 　　直吓得后辈一个激灵，颤声答应，“明，明白了！娘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多烧点！” 　　“还有人牲！也不能要！后土娘娘说了，背一条命多受苦一百年啊……” 　　“不要不要！孩儿明天就把准备的人牲都放了！” 　　“这还差不多。” 　　暴躁的老娘摸摸儿子的脑袋，挤出满脸慈爱， 　　“娘也是为了你好啊。虽说你现在还活着，但是早晚要死的。你多烧点，娘给你存着，等你下来也算是赢在了起跑线上……” 　　后辈，“……” 　　妙啊！不愧是我娘！ 　　梦中如何受教不提，待他们醒过来，摸到手边一张暗黄色粗糙的冥币。顿时困意全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个梦，是真的啊啊啊啊！！！ 第51章 　　当黎明的光辉驱散朝歌城的黑暗,这座殷商的王城便掀起了比过节还要热烈的喧哗。从普通的百姓波及到有权有势的贵族，无不卷入这股风潮中。 　　“你梦到了？” 　　“你也梦到了？” 　　“啊，你们也——” 　　几家相识的主人会面,互相可以看到对方故作姿态下隐藏的惊惧。匍匐在地的奴隶用茫然的目光仰望他们的主人,听着他们全无头绪的对话。 　　一个摸摸耳朵，心有余悸，“我梦到了我老娘,她老人家差点要把我带走！” 　　“我也梦到我爹……咳咳。” 　　另一个同病相怜的孝子也打了个哆嗦,满脸忧虑道，“看来这事是真的了,也不知大王会不会下令取消祭祀。” 　　“不管大王下不下令，今年祭祀的人牲我都不敢用了！” 　　声称要被老娘带走的男人叹口气，举起手里那张单薄的冥币。 　　“比起大王的命令，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冥币去哪里买？” 　　答应了要多烧,可是他们一人只有一张，要去哪里找多的冥币？ 　　* 　　“这冥币不知来源，或有神异之处，就算改了制，一时间也不知冥币该怎么造,能否随便造,怎能轻举妄动！” 　　朝堂之上，也同样因朝歌城百姓昨夜的诡异梦境而争执不休。 　　相信昨夜梦境的臣子称这是上天示警,天佑大商，指导正确的祭祖方式。 　　有那遵循旧制的，便信誓旦旦称“什么冥币后土娘娘的，从未听过。老臣以为昨夜定是妖孽作祟,大王切不可听信谗言，要找道德真仙来除妖……” 　　两方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帝辛则在王座上冷眼看着，不发一言。 　　一如昨晚帝乙对这个儿子的评价，帝辛十分崇尚先祖武乙。 　　武乙曾制一偶人，称为天神，然后跟偶人搏斗。战胜后用言语羞辱“天神”。后来又在囊中盛血，高高悬挂起来。用箭射破血囊，使血流处。称此举为“射天”。 　　诚然，这是个神人妖鬼并行的世界，但历代商王都想要收拢神权，巩固王权，回复三皇五帝时期人族的独立权柄之心却没有消失过。 　　已经当上了王，谁希望自己头上还顶着个“天”呢？ 　　想到武乙射天后被天雷劈死的结局，帝辛把玩着那纸冥币，目光意味深长。 　　假如人王之力不能抵抗已经存在的天神，那么捧出一位新的神祇，改换旧制，或许就是一个挑衅天神权威的不错的开始。 　　朝堂上的争论一连持续了三天，也没有争出结论。最后是大巫溽上殿来，给出最新的预兆。 　　“人牲不可以废除，当遵循旧制，待立秋祭祀之时得到上天的意志再决定。” 　　黑袍裹身的老者声音沙哑，蒙着一层白翳的眼睛晦暗幽森，充斥着神秘不可捉摸的意味。 　　帝辛面上应下，“那就等到立秋再议。” 　　目光却格外的凉。 　　神权不能在王权之上。他要一个更自己的话，而非贵族话的听话的巫。 　　帝辛想起了妲己。 　　而在大殿上，除了帝辛还有一个人也想着妲己。准确来说，是妲己的另一个身份，后土。 　　* 　　孔宣在想百鬼夜行那晚后土娘娘的话—— 　　“人间王朝不可能永久，凤族从龙凤大劫后背负的孽力借人间王朝的气运来缓解其实没有多少效果，而且也是不稳定的。” 　　“我知道。” 　　那时的孔宣苦笑道，“但现在除了这个方法，也没有别的路子来缓解了。” 　　抵消孽力需要功德，需要气运。他们要去哪里找？ 　　面上朦胧着一层薄纱的幽冥之主对他笑笑，语声温和。 　　“吾却能给凤族指一条明路。” 　　孔宣，“请娘娘指点。” 　　“吾为地道之主，当封山川地泽。” 　　妲己摊开手，掌中出现一卷虚幻的图卷。 　　卷上流光溢彩，仙韵腾腾，有“山海经”三个金色大字俨然其上。 　　图卷有大量的空白，唯独东海和几条临近东海的河流是清晰的，其他地方都好像被灰雾笼罩。 　　妲己道，“如今龙族狴犴已经投了降表，领着部分龙族勘探天下水泽。” 　　不用动什么脑子孔宣都想得到，那图上清晰的东海跟几条河流必然是这段时间狴犴的功劳。 　　看那山海经整体虽然还不凝实，却已有规则伟力覆盖。若真能全部填满，龙族定能获得大笔的功德。 　　羡慕？嫉妒？龙凤是万万年的仇敌，这等好事，怎么偏偏落在龙族，却没有他们凤族？ 　　这个想法刚刚从脑海中萌发，孔宣对上了后土娘娘那双仿若洞察一切的眼。 　　她温和的注视他，面容被薄雾笼罩，看不清晰，却仿佛散发着神圣庄严的光辉，令人信服。 　　“吾只欲让龙族掌江河海泽，至于山川陆地，或可由凤族与麒麟族共同分担？” 　　做大功德的事，怎么能叫分担呢？ 　　孔宣欣喜若狂，差一点就要满口答应。 　　但话到嘴边，他又犹豫了。 　　他清楚，完成山海经毫无疑问是一笔大功德，但也是将凤族绑在了地道的车上。 　　这不仅意味着他们要跟老对头龙族、麒麟族合作，也意味着凤族要站在天庭的对立面。 　　孔宣无声叹了口气。 　　他虽是元凤之子，也不能独自决定一族大事。正如帝辛一般，他也要征求族中长老的意见。 　　妲己给了他三天时间考虑，现在时间到了，族中却还有部分老古板在抗拒跟龙族合作，责备他忘记了母仇，恐怕会得罪天庭等等。 　　机缘稍纵即逝，他不想错过。 　　孔宣抿了抿唇，看了眼高台上倾向不明的商王，下定决心。 　　反正那些长老也打不过他…… 　　* 　　寿仙宫，妲己久违地迎来了帝辛。 　　帝辛来的时候，青姒刚刚送走两个王子——殷郊和殷洪。 　　殷郊、殷洪都是姜王后所出。在姜王后因为妲己遭训斥后，这两个王子没少来找妲己的麻烦。 　　妲己应付了他们一次，只道是两个冲动易怒、不谙世事，且容易被挑唆的少年。高傲自大倒是很像帝辛，却没有帝辛的精明悍猛。 　　作为帝辛唯二的两个儿子，成汤未来的继承人，在妲己眼中，殷郊殷洪显然是不合格的。 　　所以她也只见了他们第一回 ，再往后就交给青姒了。 　　两个单纯无知的小王子哪里怼得过千年狐狸精？ 　　但他们也是屡败屡战，前一次被青姒忽悠得迷迷瞪瞪或者气得跳脚，回头听了姜王后的哭诉又来。蠢得让人无奈。 　　对此，帝辛深有同感。 　　殷郊殷洪看到了帝辛。想到日渐消瘦的姜王后，对帝辛行礼之后就忍不住为母后抱不平。 　　“母后一心为了父王，父王怎能偏宠妖妃，让母后难过！” 　　大王子殷郊梗着脖子，怒气冲冲。 　　二王子殷洪更进一步， 　　“是啊父王。那苏妲己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好？不过是小诸侯之女，出身甚至不如黄妃杨妃。父王竟让她主持祭祀，恩宠胜过母后，也难怪上天示警，朝歌城有妖孽让全城的人做梦了。” 　　帝辛本不想理这两个儿子。 　　姜王后这些年在他的子嗣上做了哪些操作他心里清楚。只因他觉得自己年富力强，不用着急。可以等到解决东伯侯，换了王后再生养嗣子。 　　所以对姜王后笼络儿子，把他们宠废的情况视若不见。 　　帝辛不喜王后，也不喜这两个儿子。王后是东伯侯之女，很听她父亲的话。这两个儿子也很听王后的话。 　　孝顺没什么不好，但他们太蠢了这一点就让帝辛心中厌弃。 　　此刻听到殷洪的话，帝辛眯着眼，沉沉盯着殷洪，森然质问道，“谁告诉你朝歌有妖孽？”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就像一只没有感情的猛兽。 　　殷洪不自觉瑟缩了一下，拉着兄丈殷郊的袖子，吓到声音发颤。 　　“是，是母后说的……” 　　殷郊也很害怕，但弟弟的举动让他拾起了做哥哥的勇气。 　　少年深吸一口气，冲着自己的君父大声喊， 　　“妖孽就是苏妲己！” 　　啪—— 　　帝辛给了大王子一巴掌。 　　“蠢货。” 　　他有托梁换柱的神力，这一巴掌哪怕没有用全力，也足以把大王子打得跌倒在地，吐出一颗带血的牙。 　　“哇，下手真狠。” 　　不远处，站在寿仙宫的栏杆处围观这一幕的青姒轻嘶一声，眼中泛光。 　　“这般有力的臂膀，若他不是大王，奴家倒真想……嘻嘻。” 　　青姒对帝辛的残暴视若无睹，明摆着只馋他的身子。 　　妲己听得好笑，温声道，“你要是喜欢他，就让费仲给你找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入宫便是。” 　　青姒舔了舔嘴唇，却摇头。 　　“又不能吃肉，没什么意思。我还是想跟着娘娘。” 　　千年狐狸精自有她的精明。 　　青姒眼波流转，又问妲己，“鬼门开没过几天，他现在正忙，怎么想到来寿仙宫了？” 　　妲己才受到孔宣的投诚，心情不错。笑吟吟地跟青姒开了个玩笑。 　　“自然是为了我。” 　　青姒瞪大眼，懵了。 　　“啊？” 　　帝辛自然是为了妲己来的。 　　有之前金创药的合作，他进了寿仙宫，便挥退宫人，直截了当的进入正题。 　　“美人如何看待废除人牲，该用冥币祭祀一事？” 　　“我如何看待此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王如何看待奴隶。” 　　妲己跪坐在彩编的草席上，清浅含笑， 　　“我听闻大王启用的胶鬲大夫原来是个贩卖鱼盐的贱民，军中也有原来是奴隶的将士？” 　　她没有直接回答，但她说的话已经表明了态度。 　　帝辛挑了挑眉，因为两个蠢儿子而糟糕的心情改善了许多。 　　他心下暗道，满朝文武，竟然都没有这苏妲己看得懂他。 　　遂回答，“傅说乃筑墙之奴隶，却能辅佐先王武丁中兴。孤王看来，奴隶、平民、贵族皆为器具。可以为我所用者，留之。不能为我所用者，灭之。” 　　妲己点头，这个答案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观察了帝辛许久。这位商王固然缺少了一点仁爱之心，自大、残酷、野心勃勃，但同时为了实现他的野心，他也确实能做到推翻旧制，唯才是举。 　　简单来说，他可以重用女人，也可以起用奴隶。只要他们能帮他巩固王权。 　　加上他身为人王的天然优势，封神大劫在即之时，短期内的确没有比他更好的选择了。 　　“既然如此，我有一物要献予大王。” 　　妲己有了选择，从袖中取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泛黄物体放到帝辛跟前的案几上。 　　帝辛拿起那单薄之物打开，忍不住站起身，手指攒紧。 　　“这……不是冥币？” 　　“此物，名纸。” 第52章 　　朝歌城全民做梦后不久,南门守将孔宣请辞离去。 　　城里里少了个隐藏大能，并没有多少人在意。因为几乎全朝歌的百姓的目光都集中在王宫午门外—— 　　商王公开赠予冥币，每人可以免费领十张,限购二十张。 　　一时间，不管有没有做过梦的朝歌城百姓全都来了，午门外车水马龙,百姓摩肩接踵，从天未明开始排队等着,翘首以盼。一直到日暮才结束。 　　已经是派发冥币的第五天了,可排队等着领冥币的百姓一点不见少。 　　费仲出王宫路过时,正遇到队伍中间的一场小争端。 　　“我可是殷氏贵族的家奴,你这狗才怎么敢插队？” 　　插队的那人却昂首挺胸,“我家主人是三朝老臣！” 　　三朝老臣了不起啊！前头的家奴脑子里一过那仅存的几个老臣，默默后退半步。 　　是挺了不起。 　　前者却忿忿不平地补一句，“我是为我家主人尊敬长者。” 　　费仲坐在车上看到这场面,不禁摸着短须，带着些许得意之色，发出感叹。 　　“还是要有权啊！” 　　若他像过去那样,还是个不起眼的，见谁都要避让的小贵族。如今估计也是被插队的一员。 　　但他现在得到了商王帝辛宠幸，不仅不用排队领取或者购买,大王还将生产冥币的造纸工坊也交给他来看顾。孝敬祖宗的冥币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费仲舒展开双腿。 　　今年也是让祖宗骄傲的孝子贤孙呢。 　　而跟冥币一起流传远播的还有妲己的好名声。 　　除了少数几个小争执，排队的人里绝大多数都在赞叹和议论妲己。 　　“苏娘娘真是贤德啊！” 　　“要不是有苏娘娘,我们哪里能买到冥币呢。” 　　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冥币 　　是那位新进宫的苏娘娘沟通了神祇后土，得到地母恩赐的冥币。 　　苏娘娘心善，恳请大王将冥币分给朝歌城的百姓,才有了这免费领取十张的善举。 　　至于想要多烧点给祖先需要自己购买的后续，在商人看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一排赞叹声中，却有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谁知道是真是假。宫里的娘娘好几个，地母为何独眷顾有苏氏？” 　　队伍里便有人回道， 　　“苏娘娘过去在冀州时就是巫女，其他人能比吗？” 　　“巫女？巫女怎么会进宫……” 　　“嘘，你忘了——” 　　提出疑问的人被旁边的拍了拍，暗指王宫的方向。 　　那人恍然大悟，才想起来，妲己是作为俘虏被献入王宫的。连忙闭上嘴，不敢再继续说。 　　费仲心里暗暗道了句无知。 　　过去的苏妲己是俘虏，现在的苏妃可不一样了。 　　这些人不知，他却知道。 　　妲己献上的不单单是冥币，而是造纸之术。 　　满朝文武，只有几个人知道造纸工坊，他费仲却独得了这个好差事。究其缘由，还不是自己选对了人，早早看出苏妃不凡吗？ 　　费仲坐在车里，一下一下捋着颔下短须，眼中精光闪烁。 　　苏娘娘如此照顾，他也要投桃报李。造纸工坊必须管控好是其一，这其二么—— 　　回到府里，费仲就召开了自己安排在王宫的内应。 　　“东边那位近来有什么反应？” 　　东边，即是指姜王后，东伯侯之女。 　　“两位王子在寿仙宫背大王责罚之后，王后两次请求大王饶恕王子，大王皆未允许。所以王后对大王颇有怨言。” 　　内应是个样貌普通的宫女，谁也不知她跟王后身边的鲧捐熟稔。 　　“跟鲧捐说，务必劝王后在祭祀之时动手。” 　　小宫女领命，又问，“要报给苏娘娘吗？” 　　费仲眯着眼笑，压低声音， 　　“报，不仅要报给苏娘娘，这次我们还要报给大王……” 　　* 　　立秋祭祀的场所在城西二十里外一片土壤夯实的广场。 　　场内立有十二块与树木等高的黑色巨型石碑，另有许多小黑石坛。排列形似一只展翅的玄鸟。 　　十二块每一块黑石上都刻有不同颜色的奇特半人半兽形纹样。大都已经看不清了，能看清形状的不过四五个，也面目模糊。 　　有赤色纹者，兽头人身，耳穿火蛇。有青色纹者，蟒头人身，手缠青蟒。有女子人身蛇尾，背后有七只手，胸前双手交握一蛇。 　　最大的一块黑石上的纹路是人面鸟身，两边的耳朵上各悬一条青蛇，脚踏两条青蛇。 　　妲己最初看到这祭坛时非常惊讶，因为那十二块黑石上的纹路所绘制的正是十二祖巫。她作为祖巫后土的形象也在其中。 　　当初巫族与人族通婚诞下巫人一脉。巫人可以修行，也继承了部分巫族操纵元素之力。实力强悍，又不像仙人远离人群，故而为普通人族所崇拜。 　　发展到如今，许多巫人一脉都成了各部族的巫。 　　正如妲己是后土一脉，巫溽身上也有玄冥一脉的血脉。 　　尽管如此，妲己也不会在巫溽这样远了不知多少倍的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只做寻常处之。 　　祭祀之日，广场铺满了丰收的谷穗，黑石祭坛燃起连绵的火光。文武贵族百姓齐聚，按阶级站位围观，共同等候着迎接这场盛大的祭祀，告谢上天赐予丰收。 　　伯邑考没有跟父亲西伯侯一起站在前列，而是同玉宸站在了小贵族们汇集的后排。 　　殷商跟西岐的仇怨由来已久，哪怕表面和平，帝辛对姬昌的挑剔不满也是摆在明面上的。 　　姬昌爱护自己的长子，总是避免伯邑考跟帝辛的接触。 　　小贵族这边相较于朝臣要热闹得多。 　　想是今日祭祀后的狩猎时就有机会见到妲己，伯邑考情绪上大许有些紧张。 　　忍不住说旁边逗狗的玉宸， 　　“难得玉宸兄今天肯跟我来，没去找你那妹妹，这会儿来了却只看得见狗。” 　　伯邑考文雅，说话也不那么直白。 　　玉宸听出了他话里的谴责之意，一边继续用手指逗狗玩，一边抬头，似笑非笑笑道， 　　“人哪有狗可爱。但你放心，我们今天一定帮你见到你的心上人。” 　　说着，他还戳了戳狗头， 　　“哮天，你说是吧？” 　　玉宸在逗弄的是一条白色细犬，不知他是从哪里捡回来的，四肢颀长有力，机灵非常。 　　仿佛是听懂了玉宸的话，被取名为哮天的猎犬“汪”了一声，如同是在回应。 　　伯邑考闻言，左右看看，见无人关注他们，才摇头叹息道， 　　“见你对那日的女子念念不忘，我还以为你能懂得我一些，怎么还是……” 　　玉宸的动作顿了一顿，嘴角微抿。 　　“我那是妹妹，与你不同。” 　　他信誓旦旦地，想是在对伯邑考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跟她有缘自会相见。” 　　伯邑考失笑， 　　“你对寻找过去家人也没有这般上心。却唯独对那女子如此执着，可不像是兄妹。” 　　玉宸仍旧用手指逗着狗子转圈圈，头也不抬地回答， 　　“她叫我三哥，不是兄妹是什么。” 　　“像意中人。” 　　伯邑考发出过来人的声音，语声温柔中藏着缱绻。 　　“我初见她时，也是如此执着。” 　　玉宸对此无动于衷，只郑重宣称， 　　“不要用那种世俗的关系玷污我与她的兄妹之情。” 　　伯邑考，“……” 　　这位玉宸兄精于剑道，来历不凡，性情豪迈不拘。唯独对俗世人情的认知却格外浅薄。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家世才能养出这般脾性。 　　伯邑考放弃了这个话题，不跟他争执。 　　拿出一张冥币岔开话题。 　　“这样好的材质，烧了实在可惜，若用来书写可比竹简好用多了。” 　　西岐近些年多崇尚仙人，遇事相信姬昌的卜算多于巫者。 　　姬昌已由某些仙人的暗示亲近天庭，故而对朝歌这位新出现的后土地祇持观望态度。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采购冥币。 　　伯邑考也没有那么相信冥币一说，但对妲己的喜爱让他保留了此物，且对制作冥币的纸张很感兴趣。 　　“是吧……” 　　玉宸漫不经心的应了声。 　　摸着狗头，总觉得这番意中人跟妹妹不同的话他以前跟谁解释过。 　　* 　　日上正中，头戴金面具的巫溽领着几十个巫侍穿过人群。人们虔诚地将熟谷物洒在巫者前行的路上。 　　待他们走到祭坛上燃起火堆，祭祀就正式开始了。 　　巫溽围绕火堆唱着远古流传下来的祭祀之歌，歌声苍茫嘹亮，仿佛要与香烟一同传到天上去。 　　唱诵过后，近百洗净身躯的人牲被带到祭坛下。他们的手脚被捆住，面朝祭坛而跪。 　　按照往年的情形，待到人牲的血染红那一片谷物覆盖的土壤，祭祀就接近结束了。 　　巫溽会念诵咒语，让艳阳天里下起阵雨。即为上天接受了祭品，庇佑来年风调雨顺。 　　但这一次祭祀，注定了与往年不同。 　　当人牲们被带上祭坛，帝辛却出声叫停了巫溽。 　　商王头戴金冠，华美的衣饰勾勒健硕的体型。他面容威严，声音洪亮，让巫溽停下。 　　“尚未祭祀地祇后土，大巫着什么急？” 　　巫溽藏在金面具后的脸色极为难看。 　　用沙哑的声音反问帝辛，“商过去从未祭祀过地祇，没有祭祀之礼，如何沟通神祇？” 　　“大巫不会，不代表别人不会。” 　　帝辛的话落下，传令官随即高声唱，“请苏娘娘祭祀地祇——” 　　哗—— 　　人群中一片哗然。 　　“苏娘娘？” 　　“她真的是巫女？” 　　“大巫也没错，以前从来没祭祀过后土啊……” 　　“她会吗？可别开玩笑了。大巫都不会，一个小邦之女怎么会……” 　　一片议论声中，左侧的人群分开让出一条道路。 　　由卫兵开道，身着金黄色祭祀服，妆容华丽的妲己缓缓走上了祭坛。 　　秋日的阳光洒落在少女身上，好似晕染出一重神圣的金色光辉。一步一步，她走得庄重，安静而肃穆。 　　那张绝美的容颜，即使隔着老远，也能清晰映入围观者眼中。 　　广场内的议论声不知不觉地减弱消失了，好像都被那样神圣的美丽震慑了一般。 　　“妲己……” 　　伯邑考痴痴望着高台上的巫女，且悲且喜。 　　“她还是这般……不，她比过去更美了……” 　　而在伯邑考身旁，玉宸却是死死盯着妲己，眼瞳紧缩，尽是震惊， 　　“是她？你说她，她是……妲己？”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一个头戴扎巾，手执宝剑，身高丈四的男人突然冲上了祭坛。当着无数人的注视，大声呵斥道， 　　“昏君无道，宠幸妖妃，吾奉主母之命，刺杀昏君妖妃，保少主为君也——” 第53章 　　祭坛上突然出现刺客,似乎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围在祭坛下的巫侍没有一个动弹，跟随帝辛的侍从令官竟也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但由着那人声讨了一番，高举宝剑,向妲己劈了过去。 　　铮—— 　　长剑锋利无比，带动了风声，闪动寒光。 　　刺客的动作在别人看来形如虎狼,在金丹大成的妲己眼中却慢得很。尽管如此，她依旧是站在原地看那剑劈来,不闪不避,目光平静至极。 　　这一场行刺,妲己早有预料。不仅她知道,帝辛也一清二楚。甚至他们还知道这个刺客明面上是姜王后派来的,实则背后的主导者是帝辛的宠臣费仲。 　　刺客不会真正伤害到妲己，有意纵容刺客上祭坛喊出主母指示的帝辛也不会容许情况超出控制。 　　他要借一场刺杀废掉自己的王后，但祭祀同样重要。让妲己完成祭祀将会是他压制神权的必要一环,帝辛怎么会让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受伤呢？ 　　帝辛常年征战，天生神力，根本不把这刺客当一回事。只待所有人都听到了其喊出“奉主母之命,保少主为君”的话再拿下。 　　不想他方才要出手，却有一道白色的影子飞扑而出，抢在帝辛前面撞开了刺客。 　　“汪——” 　　那竟是一条白色猎犬,四肢颀长，模样神武。撕咬着刺客不松口。 　　帝辛愣了一下,随即怒斥，“还不给孤王拿下？” 　　祭坛下的侍从们这才反应过来一般，冲上去拿下了刺客。 　　那白犬十分机灵，看到别人过来,便松开刺客钻进了人群。 　　祭坛下的人群密密麻麻的拥挤着，不到半人高的猎犬几乎片刻就看不到了。 　　帝辛没有理睬狗的去处，好似随意地指了一齐冲上来的费仲佯装愤怒，“拖下去好好审问。” 　　刺客的来由没有比费仲更清楚的，帝辛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也显而易见。 　　姜王后完了。 　　妲己对这出早早安排好的戏码没有兴趣，却放出一抹神识追随着那条意料之外出现的白色猎犬而去。 　　神识就如同是修士的另一双眼睛。 　　她“看”到白犬穿过重重拥挤的人群，速度快若闪电，兴奋地跑进了小贵族们聚集的区域，围着一个青年打转。好像是在邀功。 　　“好哮天！多亏有你！” 　　她“听”到猎犬主人的声音，清越如山涧流泉，朗朗似六月的晴空。透着对白犬的赞许。 　　视觉上移，那青年摸着狗头，剑眉下一对星眸炯炯，分外熟悉。 　　“怎么会是他！” 　　妲己刷的收回神识，哪怕之前利器近在眼前也波澜不惊的心跳蓦然错了拍。 　　那白犬的主人分明是化名为玉宸的通天，他旁边还站着妲己的老熟人伯邑考。 　　自上回花椒树下收了那两只恶灵后，妲己就再也没见过玉宸。没想到他竟然会跟伯邑考一起来了这里。 　　他看见她了吗？认出她了吗？ 　　“爱妃可有受惊？” 　　帝辛的问话打断了妲己的思绪。 　　“没事。” 　　她轻轻摇头，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上回她不慎喊漏了嘴，待通天历劫归位，妲己的这个马甲身份肯定就藏不住了。事已至此，已不可挽回。 　　顺其自然吧。 　　就算通天知道了又如何呢？她不信任别人，还能不相信通天吗？ 　　妲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短暂的混乱后，所有人也恢复到了正常轨迹上。 　　刺客已经被费仲带出去审问，祭祀还要照常进行。 　　妲己站在高高的黑石祭坛上。 　　所有人都在张大眼睛仰望她，等待着她祭祀那位前所未有的神祇后土。 　　商人并非完全没有祭祀过大地，只是后土之名还是第一次出现。又兼具了幽冥的铭牌，就显得格外神秘莫测。 　　风吹过石阵、人群，带动了人们身上穿戴的衣饰呼呼作响。祭祀之火熊熊燃烧，升腾起谷物与香木焚烧的烟气。 　　“祭祀时有刺客，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 　　“苏娘娘真的能行吗？” 　　“从来没有祭祀过地祇，要是贵人不懂胡来，触怒神灵怎么办？” 　　“要我说废除人牲就不对……” 　　人们的忧虑，前一位大巫溽是最清楚不过的。 　　就好比他从未真正得到上天的回应，之所以能坐稳巫的位置，是因为他觉醒了体内雨之祖巫的血脉。可以在祭祀过后下一场雨，证实自己的神异。 　　那妲己呢？如果她也有这样的本事，当初就不会作为俘虏被送到朝歌了。 　　巫溽第一次看到妲己还莫名地对她很有好感，但那种天然的好感不能压过 　　他退到一边，用那双蒙着白翳，饱含憎恨与讥讽目光注视着试图抢夺他神圣祭祀权柄的妲己。 　　年轻人总有太多不切实际的自信，他等着看她跌落神坛。 　　窃窃的私语声顺着风飘入妲己耳中。 　　她方才因为突然发现玉宸而惊起波澜的心情，反而在听到这些质疑之声后重新沉静了下去。 　　妲己是个异常畏惧死亡的人。或许跟后土的仁慈有关，或许跟她多次轮回早逝有关，妲己害怕自己的死亡，也害怕看到别人死亡。任何生命的陨落都会让她感到心头憋闷的难受。 　　哪怕早早先没有觉醒记忆，妲己也始终不能像其他人那样麻木，视此为理所当然。 　　洪荒世界灵气充裕，却异常残酷。妖吃人，人杀妖，贵族屠戮奴隶，皆是理所当然。从天地初开三族当道，至人族崛起，杀戮从未停止。没有秩序，没有约束。只有那无形的虚无缥缈的因果来制约。 　　她想要改变。也算是给地府减少业务。 　　过去的她只能改变冀州城，现在的她可以改变朝歌，改变殷商的制度。未来的她还有更多的可能。 　　“莫要让孤王失望。” 　　帝辛从妲己身边走下祭坛，压低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帝辛最开始只是给了妲己安排盛大祭祀的荣誉，其实一切都遵循祖制，并不需要她真正做什么，目的只是为了惩罚姜王后。 　　是她自己借百鬼入梦一事，用造纸之术获得了走上祭坛，祭祀后土的机会。 　　而今人族为天地之主，气运与洪荒大势息息相关。众圣无不在争夺信仰。 　　然天地人三道已立，纵使道祖鸿钧也不能随意插手人道，施加影响。 　　昊天在轩辕黄帝时期曾经让九天玄女下界辅佐黄帝，初步得到人族的认可与信仰。但还不够。封神榜是他的进一步计划。 　　后土消失了太多年，被刻意抹去痕迹，已经落后天庭众圣许多。想要追上进度，抢先夺取人族对地道之主的认可，她自当另辟蹊径。 　　妲己摒去杂念，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了对地祇后土的第一次祭祀。 　　她高举一块刻满铭文的龟甲，一边围绕祭火旋转，一边高声诵唱。 　　“昔有后土，化身轮回…… 　　流行品物，施成地母。岳渎是依，山川咸仰……” 　　巫女的声音轻灵，字句间断有一种玄妙而优雅的韵律感，比之笙乐还要悦耳。循着风，飘渺远扬。好似跨越了时空，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没有人再发出声音。场内场外一片肃静，只有人们放轻的呼吸声。 　　期待着，仰望着，倾听着。 　　十二座半人石像肃穆，如亘古的守候。 　　妲己身着金色祭服，肌肤呈现出珍珠般的暖白，青丝编成及膝长的发辫垂于身后。 　　她绕火焰而行，火焰也簇拥着她。 　　美丽？ 　　她当然是美的，没有人能置喙她的美丽。 　　但又不仅仅是美。还有另一种无形的、不可捉摸的震撼。 　　它夹在稻谷与土壤的气息里，根生于灵魂中，自轮回伊始便刻印在潜意识中的力量烙印在震撼着他们。 　　“……执掌阴阳，生育万物……天之所生，地之所养……” 　　环绕了十二圈以后，妲己停了下来。 　　冗长的祭祀之文还在继续，她却分了心，垂眼俯瞰祭坛下的人群。 　　排在最前方的是穿着白色祭祀礼服的巫侍。 　　他们跟随大巫溽学习，只等到血脉觉醒之时，便具有了继承为巫师的资格。为人所敬重。 　　巫侍们身后是等待被献祭的人牲。 　　他们被捆住了手足，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跪立的姿势好像是在朝拜祭坛上的她。 　　这里面大多数是奴隶。皮肤黝黑，瘦骨嶙峋。用以蔽体的轻薄衣料或许是他们这辈子穿过最好的衣服。 　　几乎所有的人牲都低垂着头颅，只有其中一个孩子仿佛感觉到妲己的注视，悄悄地抬头仰望。 　　他崇敬地望着她，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奴隶的孩子牙齿黑黄，干瘦的脸庞如裹了层人皮的骷髅，但他的笑容却格外的灿烂和真实。 　　妲己还记得这个孩子，第一次她来见到他时，他在关押人牲的坑里，无声地向她求水。 　　显然他也记得她。 　　他的眼睛里有崇敬，欢喜，信任，期待。仿佛不知道自己将要被献祭砍头的命运—— 　　不，或许他是知道的。他知道他的命运即将被改变。故而有了笑容。 　　妲己也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她突然意识到，他们在跪拜恳求她，而她却在祭祀自己。 　　另一个世界里有个故事，大概是说某个人去拜菩萨时遇到一个人跟菩萨长得一模一样。菩萨说，祂也遇到了难事，而求人不如求己。 　　她会给这些奴隶解开绳索，但他们需要自己站起来。废除人牲，只是一个开始…… 　　一种奇妙的感悟浮现于灵台。妲己的身躯依旧念诵着祭祀之文，好似没有受到影响。 　　然方圆百里的灵气却如浪潮涌过来，贴近她，又以她为中心散发出玄之又玄的灵韵。影响在场的每一个人。 　　青烟、赤火、黑石、黄土…… 　　一切与大地相关的，都静谧了。 　　妲己的声音传入围观众耳中，无形的灵韵感触融于心。 　　好像直到这一刻，人们才意识到除了那位生育他们血肉的母亲，他们还有另一位母亲，赐予他们生生世世，不灭的轮回。 　　烈日下，巫女站在祭坛中央，唱诵赞美那位舍身化为轮回，大慈大悲，神通灵感的神祇。那灿烂的阳光好似为她朦胧了一层温暖而神圣的光辉。 　　“平治九州，掌运幽冥。大悲大愿，大圣大慈……后土皇地祇——” 　　她诵罢了最后一句，将龟甲投入祭坛的火焰中。飞溅的火星为她加冕，流金的阳光为她披上璀璨耀眼的纱衣。 　　这一刻，他们眼中的妲己恍然不再是主持祭祀的巫女，而是变成了那位化身轮回的大德后土。 　　天空中浮现出一条金龙，一只赤凤，分别自东西方飞来，唳鸣着，在云海翻涌，洒下金辉与甘露。 　　那是妲己早先以后土的名义委托凤族龙族前来造势。有人族第一次祭祀后土的名义在，他们不会因此而怀疑妲己的身份。 　　处于震撼中的人群纷纷跪倒，为地母显露的神迹而兴奋欢喜得热泪盈眶。 　　“后土娘娘……” 　　“拜见后土娘娘……” 　　这场祭祀结束以后，地祇后土之名必然会随着废除人牲的风潮传遍九州。 　　一切都跟计划中安排的稳步发展—— 　　只除了，妲己自身。 　　站在人群中的玉宸，跟随妲己而来的轩辕坟三妖，还有几个曾拜过仙家但无甚仙缘的朝臣，在这片充斥着神圣气息的景象中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天空—— 　　仿佛是龙凤光辉映照下的阴影，依稀可见几片颜色偏深沉的乌云在缓慢地朝着此方聚拢。 　　就在刚刚，妲己心有所感，境界一举突破了地仙之境。 　　而修士突破地仙境，彻底完成从人化仙的转变后，是会迎来雷劫的…… 第54章 　　“拜见后土娘娘……” 　　随着朝歌城外的人族第一次认可了后土皇地祇的名号,那祭文与呼声好似汇集成一股无形的力量，如燃烧香木的烟气升腾，飞向上空,融于缥缈苍茫的云海，再一同遁去三十三天外的混沌虚无—— 　　* 　　三十三天外，紫霄宫。 　　紫霄宫是道祖鸿钧成圣后开辟的第一个圣人道场,亦是无数洪荒大能接触至高道法传承的摇篮。 　　在鸿钧合天道以后，道祖即为天道,所以紫霄宫更是成为了最接近天道核心之处。仅有圣人和天帝昊天可以找到。 　　已经入定许多年的道祖鸿钧走出了宫殿。 　　在最接近天道和域外的交界处,紫霄宫的天空呈现出浩渺而苍古的蓝灰色,空气寂静,仙光缭绕着宫殿犹如晶莹剔透的水晶,却没有任何生灵的活气，显得格外荒凉。 　　鸿钧抬起头，眼瞳好似两轮灰蒙蒙的混沌漩涡,注视着那仿佛亘古不变的大道洪流。 　　天、地、人，三道犹如洪荒世界稳定的支柱，无数宇宙星河分支中的三条干流。 　　银色的天道星河最为宽阔,由七颗代表天道圣人的璀璨星辰照亮，浩浩汤汤，将人道与地道括在其中。 　　紫色的人道星河好似从中间被分开,一半注入天道洪流。两颗代表天道圣人的星辰介存于天道、人道之间。 　　另一半河流艰难地沿着轨道前行，由三颗较微弱的星辰引导,无数星子合力，仿佛努力地要从天道的含括中冲出一条道路。 　　地道洪流是幽冥无光的玄厚之色，它本是三条干流中最纤细的一条，在天道星河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黯淡,隐隐有被银色光辉晕染的趋势。 　　过去的几万个会元中，最先诞生的天道一直居于天地大势的主导。但从人族祭祀后土，妲己念出祭文开始，地道出现了变化。 　　道祖认真地“倾听”着妲己念出的祭文。 　　“流行品物，施成地母，岳渎是依，山川咸仰……执掌阴阳，生育万物……大悲大愿，大圣大慈……” 　　晦暗的地道河流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颗黄色的星辰，其形模糊，光辉并不算明亮。却将几乎要覆盖地道的银色天道光辉一点点驱赶了出去。 　　人道之河仿佛能感应到这番变化，由三颗微弱星辰引导的紫色河流靠向地道的方向，形成联合抗纵的势头。使得原本看起来快要被银色洪流吞并的两道竟是焕发了新的生机。 　　与此同时，银色的天道星河也感应到这细微的变故而轻轻颤动，似有什么要从中苏醒，蠢蠢欲动。 　　鸿钧见此，轻叹一声。 　　闭目化作一道银色的光芒坠入天道星河。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三道并行，方得太平……道友如何不懂得这个道理？” 　　道祖苍老的声音久久回荡于三十三天外，空荡荡的紫霄宫更无一丝人气，只有重新稳定下来的天道银河中浮现出一张太极图的虚影。 　　* 　　昆仑山，玉虚宫。 　　尔见霞光道道，阴阳两气如两条游鱼破水而出一半，突兀地显现在老子跟元始面前。 　　“太极图怎么回来了？” 　　这阴阳二气乃是先天至宝太极图的具现。原是老子元始在通天历劫时特意将之放到天道长河中，遮掩天机的。这会儿却突然被打回来了。 　　“莫非是老师发现了，不满通天下界吗？” 　　元始天尊蓦然从定中醒来，急切地看向一旁的太清老子圣人。 　　“莫急。老师若要计较，不会等到此时。” 　　老子平静地反驳了元始的猜测，而后往太极图中打出一道法诀。 　　只见玄奥的大道符文绕黑白双鱼徐徐旋转，一座白玉金桥横跨黑白，在虚空中演变出星河震荡，然后一道不可捉摸的流光汇入天道星河的画面。 　　元始已恢复镇定，见此却依然忍不住奇道， 　　“大劫在即，老师竟入天道长河，不管洪荒了吗？” 　　老子缓缓摇头，没有回答。 　　正如女娲被迫舍下人道，容他成为人教教主分走气运，有些事即便圣人道祖，也有不得已之时。 　　“洪荒还有你我等六圣，乱不了。” 　　元始认可了这个说辞，又问， 　　“天数生变，可要把通天叫回来？” 　　“还不到他回来的时候。” 　　老子收回太极图，缓缓抬起头。那平和的目光仿佛已穿透重重时空，看到那三十三天外。 　　一抹轻浅的笑容浮现在太清圣人的脸上，阴阳双鱼绕着他的指尖旋转，透出几分玄之又玄的韵味。 　　“老师离去，她也该坐不住了——” 　　* 　　同样位于三十三天外，娲皇宫内风云骤起，好似空间开辟者波澜起伏的心境。 　　人身蛇尾的女娲立于娲皇宫的门户口，死死盯着那道漆黑的空间漩涡，蛇尾不安的甩动。 　　“真的没有了……道祖……他能到哪里去？” 　　女娲是除了道祖以外，唯一一个安身于混沌中的圣人。 　　这并非自愿，而是被迫。 　　她是人道的创造者，本该如后土一般完完整整地享人道气运。然却被天道设计，在人道未显之时就凭造人功德成了天道圣人。被道祖鸿钧困于混沌，不能插手人道之事。 　　幸而人道有三皇五帝等共同努力，成为人教教主的老子又奉形自然之道，立场不明。人道才没有被天道彻底吞并。 　　女娲若想成为人道圣人，就要彻底舍弃现在的圣位，否则只能受制于鸿钧，被锁在娲皇宫不得出。 　　可成圣是多么艰难，谁也不能保证她舍弃了现有的圣位就一定会在人道有所成圣。 　　伏羲时期，鸿钧突然给了女娲一次机会。允她神魂下界。 　　假如她能成就人族第一个天皇，斩去二尸，同时兼具天道、人道两道气运，或许就有机会平稳过渡为人道圣人。 　　结果是女娲迎来了伏羲的背叛。跳槽失败。 　　千百年来，女娲被关在这混沌中，名为圣人，实则囚徒。饱受憎恨与懊悔的怨念。 　　然而就在刚刚，那层监视着也禁锢着她的天道伟力突然消失了。 　　仿佛被什么阻挡，天机一片混乱不明。 　　女娲死死盯着那重门户，朱唇紧咬，指尖扣紧掌心，胸口回荡着圣人不该有的心潮起伏。 　　她要溜出去吗？这会是道祖的陷阱吗？ 　　不管道祖是离开了洪荒还是又合了天道，最少也要百年才能回来。 　　百年时间匆匆就过，她完全可以再去人间进行第二次尝试。 　　这是她的机会，第二次机会。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狂喜、不解、警惕……多种情绪巡回在女娲的眼中翻涌，最终凝练为深刻的决绝。 　　一道红衣的倩影从女娲体内走出，手捧红绣球，笑意融融。 　　“善尸红娘，见过本尊。” 　　“娲皇宫中就拜托道友了。” 　　女娲颔首，面容严肃，躬身道，“多谢道友助我。” 　　红娘是女娲还未成圣时借为妖皇帝俊证天地间第一桩婚姻的功德斩去的善尸。可以说是女娲元神的一部分，故而能够在她离去时留在娲皇宫中坐阵。 　　“你我一体，何必言谢？” 　　红娘缓缓变成了女娲人首蛇身的模样，笑着道，“本尊且放心去吧。” 　　* 　　妲己并不知道因为她主持的一场祭祀给天地带来的变化。 　　此刻，她正站在祭坛上，仰头看着天空中缓缓汇聚而来的雷云，恍然出神。 　　真的有雷劫敢来劈她啊！ 　　这是妲己的第一个想法。 　　按理说她的元神来自于后土，有大功德，又是地道之主，天劫是不该找上她的。 　　眼下天劫找来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她的身份真的瞒过了天道，故而天道将她作寻常修士对待。 　　二是天道想借此机会弄死她这个肉身，断了她插手入人道的路。 　　现场有这么多凡人在，天雷暂且劈不下来。但是妲己已经有一种来自天地的微妙感觉—— 　　就好像是天道法则在警告催促她尽快离开人群密集的地方，另外找个地方渡劫，否则后果自负。 　　“只有三个时辰……” 　　妲己默念着天劫给她的时限，深感为难。 　　她对修士的了解实在匮乏，压根没有任何准备。也不知道经过一滴祖巫精血淬炼的肉身扛不扛得住天雷啊。 　　万一扛不住…… 　　她打了个寒颤。对死亡的恐惧根植于灵魂，哪怕知道自己还有个大号也遏制不住。 　　她摸摸手背上竖起的汗毛。暗道，还是等祭祀结束再说吧。总不能牵累他人。 　　祭坛下，大小贵族们被后土尊号无形中的势感染，在龙凤呈祥的奇景下尽皆拜服。 　　唯有玉宸一人站立，仰望着空中汇集的乌云，目光沉沉。 　　“升仙劫。” 　　这一认知浮现在玉宸的脑海中，突兀而自然。 　　“是………她的吗？” 　　他看向雷云的中心，祭坛上的巫女，不禁皱起眉头。 　　沉吟片刻，玉宸转头对伯邑考留了句“帮我看着哮天，我回来之前不要去找妲己”，便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留下被塞了只白狗的伯邑考一脸莫名。 　　他深知玉宸的性子就是如此，要走谁也拦不住。但他回来之前不能找妲己又是什么道理？ 　　…… 　　另一头，天空中的龙凤转了两圈就飞走了。 　　妲己从火中取出焚烧后的龟甲，再度高举，唱了声“吉——”。 　　至此，意味着祭祀圆满结束。 　　没有龙凤的光辉掩盖，那一绺一绺的乌云更为明显了些。 　　妲己感觉到体内灵力的躁动，一如压抑的雷劫，等待着一场爆发般。 　　她暗自呼唤青姒等三妖来找机会替换了自己的身份，却在转身要下台之时，帝辛叫住了她。 　　“爱妃且慢。” 　　妲己顿住脚步，回眸望去。 　　帝辛走过去抓住妲己的手，勾起笑容，令传令官宣布新的命令。 　　“即日起，册封有苏式妲己为殷商之大巫祭，主持国之祭祀——” 　　殷商有许多的巫，但能称得上大巫祭，掌管一国大小祭祀的只有一个—— 　　在妲己之前，本来是巫溽。 　　新命令被传令官一重重远远传了出去。 　　亲眼见证了龙凤呈祥的朝臣民众都对此接受良好。 　　唯有巫溽是不乐意的。 　　“巫的传承只有远古巫神能决定，纵然大王也无权决定新的大巫归属！” 　　溽脱下了金面具，露出瘦削而苍老的面容，神情无比激动。 　　“可是神祇已经做了选择不是吗？” 　　毕竟是当了多年巫祭的人，帝辛的语气还算温和。 　　“大巫老了，日后就好好休息吧。孤相信，孤的爱妃能够代替你掌管好祭祀。” 　　他一再强调妲己的身份。即是在敲打溽，也是在提醒妲己。 　　祭祀之前，帝辛也没想到妲己能弄出这么大的场面。他的本意是让王权凌驾于神权之上，而非壮大神权。 　　但要达到这个目的太过遥远。 　　妲己是个女人，是他的后妃，远比巫溽好控制。 　　经过权衡，帝辛还是选择了妲己。并且借此机会，树立起君王可以任免巫祭的形象。 　　溽无话可说。 　　他怨恨的目光透过眼底的白翳射向妲己，嗓音低哑森然，好似刻骨的诅咒。 　　“你坏了巫的规矩，远古巫神必将对你降下责罚——” 　　妲己默了默，目光环顾那十二块黑石上的祖巫，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若她所料不错，远古巫神就是指的十二祖巫。现今仅存的，可以称得上祖巫的就是她了。 　　她会对自己降下责罚吗？显然不会。 　　雷劫还等着她，妲己不打算同这后辈计较，只轻笑了句，“巫神会眷顾我的”，然后对帝辛微微示意，转身走下了祭坛。 　　帝辛看着妲己在一众侍从的陪护下走向王帐，目光深沉晦暗。 　　“费仲何在？” 　　费仲走上前来，仪态恭敬。 　　“臣在。” 　　“审出来了吗？” 　　“审出来了些东西，但……臣不敢说。” 　　费仲脸上适时流露出几分为难之色。 　　帝辛对结果心中肚明，遂令群臣一同去往审讯刺客的地方。 　　他也是时候换一位新王后了。 　　* 　　妲己急于脱身，目的明确，下了祭坛便直奔着用作休息的王帐而去。 　　有那些跟过来的巫侍和迫切想要同她建交的朝歌城的贵妇都被她以祭祀后太疲惫为由，挡在了王帐外。 　　独身进到帐中，妲己方才要唤三妖出来做些安排，好让自己脱身。却不想她刚一进去，灵识就感应到了帐中还藏着有别人存在。 　　妲己的心情有些焦躁，语气也不复平日的沉静。质问道， 　　“谁在里面？出来。” 　　“是我。” 　　低沉的男声从挂毯后响起，一个妲己分外熟悉的身形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是你……” 　　妲己呼吸一滞，心头因雷劫而起的焦躁顿时被心虚所取代。 　　“妲，己，妹，妹。” 　　青年一字一顿地更新了对她的称呼，嘴角微勾，似笑非笑地望着蓦然怔住的妲己。 　　“还记得我吗？” 　　他的星眸依旧坦率明亮，却锐利地像一柄利剑，要毫无遮掩地要挑破她的真实。带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一瞬间，妲己几乎要以为面前的青年已经恢复了本来的记忆。 　　就在妲己以为玉宸要质问自己什么的时候，他却无声地收敛了那副咄咄逼人的态势，转为慎重模样，轻轻一叹。 　　“你不告而别的事往后再说，我这次是来帮你渡升仙劫的。” 第55章 　　“升仙劫分为三九天劫,六九天劫，九九天劫。渡过去化凡为仙，失败则身死道消,你不可不慎重。” 　　距离朝歌城西北方三千里之外，一片不知名的荒山连绵。 　　大许是因为靠近北俱芦洲，此间妖类聚集,明明已经是七月里，此地依旧寸草不生。 　　玉宸盘膝坐在妲己跟前,面色如常地跟她解说着。 　　然而妲己丝毫没有被他的平静感染。 　　四周里淡淡的瘴气呈现薄雾般的灰色,却挡不住上空的雷云天劫。 　　透过瘴气,妲己清晰可见那纵横百多米的乌云归拢成为一轮巨大的漩涡。 　　而漩涡的中心就是她。 　　修士升个级为何如此艰难？他们巫族以前就没有这么危险的玩意儿,现在地府也没有！ 　　妲己是真的怕死。 　　当着玉宸的面,她绷着一张俏脸假装平静。实际上已经吓得连头也不敢抬，努力控制着身体不打哆嗦。只怕再多看那雷劫一眼，就控制不住自己要切大号逃跑了。 　　玉宸的讲述还在继续。 　　“升仙劫分三中,三九天劫、六九天劫、九九天劫。每一中天劫各有九重。 　　三九劫主要是承受天雷地火，雷劫又根据渡劫者自身的因果孽力而定，来势凶猛,不可懈怠。 　　六九天劫是在雷劫的基础上附加三灾九难，五劳七伤的痛苦。若遇到这些负面色影响，有丹药吃丹药,没有就只能忍着。 　　九九天劫是在六九上再加心劫，最为艰难。心劫由你的过往经历衍生,血仇，杀孽，贪执等等不一而同。其中最难过的叫情劫，运气不好可能几百年也无法勘破。我也不记得是哪个倒霉蛋,情劫的对象身死道消，他险些也跟着去了。渡劫者可能仙身已成，自以为渡劫成功。实则心劫未尽，往后还会悄无声息地受到影响。” 　　玉宸分明没有了过往的记忆，身上也无半点灵气。然而看到雷云时脑海中就有了完整而详细的认知，好像他过去见证过很多场一样。 　　“渡劫者的资质会直接影响升仙劫的强度，资质越高，劫数越难渡过，但渡过去了，未来的仙途也会更坦荡。” 　　说到这里，玉宸看着面前的妲己，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以你的资质……”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似在沉吟。 　　妲己本来面对这来势汹汹的天劫就很害怕，看到玉宸这般就更怕了。 　　“我的资质……也不是很高。” 　　掉马已经不可避免，妲己可不想在玉宸面前继续掉了人设。 　　少女还穿着祭祀时的金衣，不像玉宸盘膝的坐姿，她却是习惯性的跪坐。看起来端庄温婉，秀美如含露的春华。 　　她故作平静姿态，委婉地表示，“我其实才修行了不到一年。” 　　妲己是想表达她很弱，什么都不懂的意思。 　　不想玉宸听了她的话，竟是长叹一声，语声沉重。 　　“如此天赋异禀，看来你要面对的必然是九九天劫无疑了。” 　　妲己，“……” 　　救命！太优秀了是她的过错吗？是吗？？ 　　虽然来得及，但切号这操作绝对是不可行的。 　　好不容易人间的事业有了点进展，妲己怎么可能轻易舍弃这个马甲呢？更别说这本就是她的肉身了。 　　无声哀悼了一下，妲己暗自给自己鼓劲，问玉宸，“九九天劫要怎么过？” 　　“这个么……咳。” 　　玉宸清了清嗓子，猝然起身。手指着上空的雷云，笑得剑眉飞扬，好不自得， 　　“自然是靠我啦！” 　　“靠你？” 　　妲己瞪大了眼。 　　“可你不是……” 　　* 　　“难道通天冲破封印了？” 　　玉虚宫内，元始天尊问出了妲己没说出口的心声。 　　云镜上，那青年只着简单的麻衣，身长玉立。俯仰间墨发无风自动，虽是星眸含笑，看那苍天之时，却有一中利刃出鞘要荡平四海的睥睨，凛然令人生畏。 　　九霄上沉沉压迫的雷劫漩涡都仿佛在他这一眼的威慑下退缩了些许，云中的雷光一滞，随即才又缓慢动起来。 　　“封印没有破。” 　　老子看着云镜中的光景，轻抚着颔下白色的长须， 　　“他总归是天道圣人。他自愿，你我才能封印得他一时。他若不愿——” 　　那语气说不出是赞许是感叹，却是意味悠长。 　　“长大了，是该开窍了。” 　　* 　　“不是什么？” 　　玉宸低头看着跪坐的妲己，眨了眨眼，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天劫劈不死我，你放心吧。有我在旁边，你的天劫一定能过。” 　　虽然不记得他自己是谁，但玉宸就是有这个自信。 　　别问，问就是直觉。 　　妲己狐疑地仰视着自信满满的玉宸，一时无言以对。 　　他要还是上清通天教主，妲己自然相信小小升仙劫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他现在不是下凡历劫了吗？ 　　历劫时形同凡人，待陨落或封神大劫结束后方得回归本位。 　　——这是老子跟元始的原话。 　　此时距离雷劫降下只剩下不到半刻钟，天威迫人，金红的电光在云中穿梭，犹如细密的蛇舞。但降下一丝，就足以把普通人变成焦炭了。 　　妲己轻轻呼出一口气，摇头拒绝，“还是算了。” 　　假如天道这次发现了她的身份，把通天牵扯进来对他这个天道圣人必然不利。 　　想到这里，妲己心里有点懊恼。之前她乍然见到通天，震惊之余被他的解说迷惑了，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 　　“天劫我可以自己应付，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留下一句话，妲己随即撇下玉宸，用土遁之书离去。 　　她本来想跑得远些，奈何天劫在即，天威早早将她渡劫范围内的方圆二十里都封锁了，不允许修士乱窜牵累外界。 　　故而妲己也没跑多远，跟原来那处只隔了两个山头。 　　仿佛是她试图“逃跑”的行为犯了忌讳，妲己刚刚冒头，就有一道水桶粗的银色雷电惩罚性地迎头劈了下来。 　　妲己没有经验，猝不及防被劈个正着。 　　呲啦—— 　　银色的雷光须臾间从头覆盖到脚，妲己只觉得凉意兜头，眼前一片白光，整个身子都跟着颤了颤。 　　“唔……” 　　她吓得头皮发麻，脑海中一片空白。 　　片刻后眼前的白光消失，恢复成荒山的景色，她才回过神来。 　　没有疼痛，大概就是，浸了个凉水的感觉？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然而被雷劈过毫发无损。 　　就这？天劫就这？ 　　妲己茫然地抬起头，第一印象觉得自己可能碰到了假的天劫。 　　以那道银色雷劫为开端，连着九道天雷一道一道劈了下来。赤橙黄绿青，什么颜色都有。威力也一道比一道强。 　　劈到第五道雷的时候，妲己终于有了疼痛的感觉。 　　她的体表渗出点点血色，隐隐约约带着土黄色的光晕，在雷光中不断修复重组着她的肉身。 　　妲己心有所悟。 　　因为第一滴祖巫精血没有完全消化，所以女娲送她的第二滴祖巫精血她一直没用。眼下雷劫虽然在破坏她的肉身，却也在飞快帮她炼化祖巫精血。 　　有戏啊！ 　　* 　　昆仑山，玉虚宫。 　　元始天尊眯着眼注视着云镜中的妲己，有些不敢置信， 　　“祖巫精血炼体？此女跟后土……” 　　老子把云镜化为两半，示意元始看看旁边镜中慌忙往妲己那头跑的玉宸，眸中笑意加深，露出些许怀念的意味。 　　“上一次见通天如此模样，还是万年前轮回初立。” 　　元始的视线在两块镜上来回转过，目光几变，最终面无表情道， 　　“对，两次都是为了她。” 　　这个“她”，毫无疑问是指后土。 　　他记得清楚，万年前后土化身轮回，通天也是这般守在地府。差点斩了冥河老祖不说，任哪个圣人都不容他插手地府。红着眼的模样，简直像条疯狗。 　　见元始的表情似是不悦，老子侧目看这个弟弟，劝慰道， 　　“老师的态度从他让女娲师妹下界就能窥见一二。现下天机模糊，大势不明。后土道友有大造化，通天亲近地道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我不是担心这个……” 　　元始抿抿唇，憋了又憋，还是没忍住起身指着镜中的通天，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吾是怕这孽障还拿人家当妹妹呢！” 　　老子，“……” 　　拿什么拯救弟弟的情商？在线等，急。 　　* 　　在祖巫精血的帮助下，妲己轻易渡过了六九雷劫，顺带把第二滴祖巫精血也炼化了大半。 　　天上的雷光歇止，乌云却没有散去。 　　正如玉宸所预料的，一年即化凡成仙的资质，妲己迎来的毋庸置疑是最难的九九天劫。 　　她盘膝坐下，把神思放空，使得灵台清净空灵。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翻阅她的识海。迷迷糊糊的，似乎有无数蛇虫鼠蚁密密麻麻爬到了她的身上啃咬。令人毛骨悚然。 　　又有轮回累世的各中死法，让妲己重新回忆起累生累世每一次死亡的痛苦…… 　　心劫如期而至。 　　* 　　他还是来晚了。 　　没有法力，空有一具比普通人强横的肉身，就算奔跑的速度再快，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追上妲己。 　　劫雷不再落下，天上的雷云将散未散，没有丝毫光亮透入。深浅灰度不一的乌云层层叠叠，倒影着无底的深渊，像是在酝酿着什么，沉闷闷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玉宸终于找到了静坐于一片焦土中的妲己。 　　女人闭着眼，盘膝而坐，俨然还处于心劫的幻境之中。对外界无知无觉。 　　她的衣裳已经在雷火中毁去，体表覆盖了一层血与焦土混合成的壳子，看不清原本的模样。宛若一座脏兮兮的泥塑。 　　唯一能判断她状态的，只有还算平稳的气息。 　　他翻越了两座山，跌坐在妲己跟前，累得气喘吁吁。 　　汗水打湿了衣襟，那对玉宸来说是一中异常陌生的感觉—— 　　挫败。无力。 　　似乎在某一个时段，在他忘却的记忆里，也有过这么一次。 　　玉宸紧紧抓住了妲己的手，喘息着，眼前闪过支离破碎的片段。 　　他答应要请她喝酒看日出，却被其他的事绊住脚，把她抛之脑后。 　　那时他自信满满，意气风发。以为自己全知全能，一切尽在掌控中，天塌下来也难不倒他。所以一个约定而已，什么时候不能再续呢？ 　　总归她会等他的。 　　然后，很突然的，她消失了。 　　他眼睁睁见证了她消失，无法挽留。 　　他心中充满了懊悔，在一个极黑极冷的地方找了好多年，等了好多年。可是这天地没有了她，世上再也寻不到她的气息。 　　所遗留下的，唯有一窖喝不完的酒，一个永远也续不了的约。 　　陌生又熟悉的感情随之而来。好比山洪暴发，来得又快又急，一瞬间吞没了所有，迅猛不可收拾。 　　她是谁？他又是谁？她会再度消失吗？他要怎样才能留住她？ 　　识海深处的封印松动，宛如一只暴躁发狂的兽在冲击束缚它的牢笼。 　　却在它即将冲破笼子之时，一道温柔的女声及时阻止了它。 　　“三哥？” 　　成功渡过心劫的妲己睁开了眼，看到跟前的玉宸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在这……啊——” 　　话音未落，她惊呼一声，被青年扯过去，拥入怀中。 　　他的手臂发颤，下颔紧贴着她的颈窝，灼热的、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廓。紧得让她喘不过气。 　　“……三哥？” 　　“别走……” 第56章 　　妲己从未看到过通天这般模样,连想也没想过。 　　她方才成功渡过了心劫，经历过各种恐怖或诱惑的心境考验，可以说心防是前所未有的坚固。 　　然而此刻被玉宸抱住,感受着他的紧张，好似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瞬间，好像是有一团火落到冰面上,她坚固的心防霎时间变得柔软了。 　　“我没走，我在呢……” 　　妲己迟疑地抬起手,指尖轻扣他的脊背,缓慢的抚了抚。语声温柔至极。 　　怀中的触感温热而鲜活,实实在在。 　　玉宸脑海中绷紧的弦在妲己的声音作用下骤然放松。摇摇欲碎的封印再次见效,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也重新变得模糊而遥远了。 　　他急促的呼吸平稳了下来,抬起头，看到妲己关切的眉眼。 　　记忆被封印，可情感还留存于心,让他怅然莫名。搂着她的手臂是半点也舍不得松开。 　　“……玉宸道友？你好了吗？” 　　妲己对上他的眼，试探性地再次出声。 　　玉宸抿了抿唇，别开眼答, 　　“……你又不叫我三哥了。” 　　他的语声压抑着某种炽烈的情绪，仿佛还透出丝丝的委屈。 　　妲己哑然。 　　她渡劫没经验，衣裳在雷劫时飞灰了,此刻未着片缕，一身化凡入仙后的脏污。被他这样抱着实在窘迫。 　　感觉他的状态恢复过来,就颇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挣开。 　　“没事了你先松开，我……没穿衣裳呢。” 　　衣裳穿不穿的有什么影响？人族被造出来时就是不穿的。 　　这个想法短暂地从脑海中经过，玉宸方不情愿地松开手，背过身去。 　　妲己掐了个清尘诀,拿件衣裳披上。见他低着头，很低落的模样，还是架不住心软，一边穿一边问， 　　“你刚才是怎么了？” 　　“不知道。” 　　玉宸的声音闷闷传过来，“刚才好像想起来什么，现在又记不清了……” 　　妲己的动作顿了一顿，又听他问，“好了吗？” 　　“好了。” 　　她放下整理发丝的手，尽可能平静地回答。 　　玉宸转回身来。妲己这才看清楚他的狼狈样子，还不如刚刚渡劫的她。 　　他皱着眉毛，身上布满泥泞，发髻散了，一绺一绺的，混着脸颊上汗水冲刷过的痕迹。像只脏兮兮的大狗。 　　哪里还有截教教主万仙来朝的威风？ 　　四目相对，她不由得愣了，恍然想起来他已经没有了法力和记忆。渡劫前离她至少两个山头那么远。 　　可现在，他出现在她面前。 　　“怎么弄成这样……” 　　妲己抬手要去擦他的脸，指腹碰到，才想起来自己有法力。 　　连着给他施了几个清尘诀，才好看些。 　　玉宸由她施为，一点也没觉得自己的形象有多难看。 　　他有些烦躁地按着额角，努力回忆，但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晕眩。 　　这种无力的感觉让他倍感憋闷，却是下意识抓住了她想要抽回的手，看到妲己完好无损过生生的在自己眼前，才觉得放松些。 　　妲己垂眸看了眼被他拉住的手，没有做什么反应。只轻声道， 　　“你刚才吓到我了。” 　　“……我刚才看到你的时候，总觉得你会随时在这世上消失了，所以急了点……” 　　他解释着，目光坦然而诚挚。又怕她跑了般，迫切问她， 　　“你叫我三哥，是我妹妹吗？” 　　又是妹妹。 　　妲己呼吸微滞，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也不知是一种什么心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淡淡道，“你已经知道我是冀州侯之女，上面只有一个兄长名苏护，还觉得我是你妹妹吗？” 　　“可你都叫了我三哥的！” 　　这话说出口，在玉宸听来仿佛是她要撇清他们的关系，当下急了。 　　他不记得过去，唯独对妲己有特殊的感觉，她又一再的跟他撇清关系，不觉无名火从心头起。 　　气闷之余，语气还带着不明所以的委屈。 　　“上回你不告而别，骗我说认错了人，这次又不承认叫了我三哥。渡劫也避开我。我同你过去到底做了什么，竟让你嫌我至此？” 　　“我哪里有嫌过你。” 　　妲己秀眉微蹙，抬起头，一副无奈又包容的模样，反问他， 　　“道友前尘尽忘，上次也说了找不找得回记忆，你都是你。如今又想知道了？ 　　你不问你大哥二哥，怎么单只问我这个妹妹？” 　　玉宸闻言，想也没想，理所当然地回答， 　　“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忘了就忘了，我只想记得你。” 　　无关紧要的大哥二哥，“……” 　　昆仑山，玉虚宫内。 　　元始天尊脸色难看，“大哥你别拦着我！今日吾饶不了他！” 　　老子并没有拦他的意思，神色淡淡，轻点云镜的一端。道， 　　“你且看。” 　　元始顺着看过去，登时一愣。 　　却见妲己那头，天上本该散去的劫云不知何时又一次聚拢了回来。 　　冥冥之中，一种无形的伟力在此流连不去，踟蹰着，盘旋着。影响地却不单单只有妲己。 　　“这是天劫？” 　　老子摇头叹道，“通天要吃苦头了。” 　　“他好歹是圣人，难道会被区区情劫影响？” 　　元始啼笑皆非，他口头上虽说是嫌弃弟弟，但对通天的修为还是有信心的。 　　老子却淡淡道，“圣人不沾因果，耐不住他自己要往劫中去。” 　　元始沉默了。看着云镜，半晌方才冷哼一声，骂道，“不争气的东西！要救人，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既说吾等是无关紧要之辈，就随他去吧。” 　　老子笑眯眯道，“福祸相依，对他二人未必是件坏事……” 　　* 　　“……我只想记得你。” 　　云镜中，妲己听了玉宸的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有一点无名的欢喜。 　　她不是玉宸，心思要敏锐得多。 　　后土初见通天，便是一眼万年的暗恋。 　　而她—— 　　大许她与后土本就是同一个人的缘故吧，不可否认，从妲己第一次以孟婆的意识在六道轮回前看到那红衣青年，便觉得不同。 　　时有六圣，唯他站在孟婆的身边，哪怕以为孟婆是个工具人也出言维护。 　　孟婆汤里倒影出上清圣人周身白浪翻涌，剑气纵横，让人挪不开眼。 　　只因处境未明，妲己将那种异样的感觉掩藏。后来也默认了兄妹的关系。 　　然而当她渡过心劫醒来，看到通天满身狼狈地追过来之时，那份隐藏在深处的触动便不甘沉寂了。 　　妲己垂下眼眸，轻声道， 　　“上次不告而别，我的确是有意回避。” 　　因为她那时觉得自己跟通天身份特殊，背后的牵扯太多，不想打扰他的历劫。 　　但这个真实的理由，妲己不打算说。 　　她已经回避了，他却主动追过来，非要跟她掺和在一起。 　　那么她为何不能努力全一全自己与后土之遗憾呢？ 　　“为何？” 　　青年抓着她的手指紧了紧，语声低沉，委屈而不解。 　　“是我对你不好吗？” 　　“你对我很好。” 　　妲己轻叹一声，重新抬起头看着玉宸。 　　问他，“三哥真的不记得了吗？” 　　她的目光温柔，无奈又包容，好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让她为难的孩子。任谁也看不出她真正的心思。 　　“不记得，你快说。” 　　玉宸催促一句，又怕自己口吻太冲，顿了顿，压低声音，自言自语般的补充道， 　　“若有哪里做得不好，我改就是了……” 　　“好吧，我告诉你。” 　　妲己应了声，眸光澄净，真像个妹妹一般听话。 　　温声细语地答道，“之所以对你回避，却是因为三哥失忆前说了些话……” 　　玉宸，“什么话？” 　　妲己，“三哥说想跟我一起生个女儿。” 　　“什么女儿？” 　　玉宸懵了一下，没意会过来。 　　“生个女儿。” 　　妲己平静地重复，完全看不出她改了原句关键字的痕迹。 　　造，是为造化。 　　昔有女娲抟土造人，大神通者随手就可以点化有灵气的花花草草，想要造个生灵也不难。 　　生，是为孕育。 　　阴阳交合而生灵也，凡俗生灵想要孕育后代只能如此。 　　两者差别是很大的。 　　妲己惯常的凡人思维，也是后来才想到通天当时说的“造”字，同她的思维的差异。 　　感谢封印了通天记忆把他丢下凡历劫的太清玉清二位圣人，让她可以用凡人的思维来套路失忆的玉宸。 　　意会到那四个字的含义，玉宸不出意外地被套路了。 　　他的瞳孔紧缩，去遭雷劈，甚至震惊得白了脸， 　　“生个女儿！？？” 　　“是啊。” 　　妲己叹了声，把被玉宸握住的手抽出来，仿佛是要与他划清界限。 　　玉宸被这道惊雷炸得恍恍惚惚。 　　亏得他还一直跟伯邑考说把妲己当妹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禽兽之言！ 　　“我……我真的不记得了……” 　　他结结巴巴，一身张扬尽去，哪怕失去法力又被夺走青萍剑的时候也没有这般失魂落魄。 　　“没关系的。” 　　妲己对他笑了笑，安抚道，“三哥忘了也好，往后我还是将你当作兄长敬重便是了。” 　　她是如此的温柔与宽容，却愈发衬得他像个表里不一还出尔反尔的渣男。 　　玉宸讷讷嗯了声，失魂落魄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们回到朝歌城外祭祀的营帐里也没有缓解。 　　怎么会这样呢？ 　　他怎么能对妲己妹妹说那样的话？ 　　迷惑伴随着愧疚，让玉宸一直提不起劲关注任何事。 　　然而就在他为过去的自己到底是不是个禽兽而牵肠挂肚，忧心如焚之时—— 　　妲己跟伯邑考见面了。 第57章 　　雷劫持续了一天一夜,妲己再回到朝歌城外的营地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 　　秋日祭祀的祈福和狩猎都要持续七天，故而帝辛等都停留在祭祀之处扎营。 　　妲己将玉宸送至伯邑考的帐外，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的纠结,与他道别后独自回了王帐。 　　因为她离开前有布置，以祈福为名独占了王帐，不受任何人打扰。再加上青姒, 　　她是存着心晾一晾玉宸，也确实需要 　　修整下来,适应刚刚转换的仙灵之力。 　　却在妲己专心修炼的半夜时分,她感应到了六道轮回的异动。 　　【后土妹妹,可否出来一见——】 　　那灵韵透着些许急切,有造化生生不息之意,透着几分熟悉。 　　妲己心念一动。七圣中，修造化之道的只有女娲。但女娲不是被困在三十三天外吗？而且她也知道自己妲己的身份，按理说到人间更方便,怎么会到地府来找自己？ 　　妲己压下心中的不解，神念瞬间转移到六道轮回的孟婆体内。 　　女娲就站在六道轮回盘下，三途河的尽头。 　　她这次不是人首蛇身的状态,赤足，只着一袭白衫，发髻松散,没有任何装饰。 　　再把气息一收敛，她清淡的仿佛是一缕幽冥界的魂魄,而非堂堂圣人之尊。 　　着黑裙的孟婆走下奈何桥，飘然至女娲跟前。 　　两个神通广大的女修并立着，身形被无形的伟力模糊，谁也看不清。 　　女娲方一见妲己站定,不等她开口，便弯下腰，盈盈一拜，无比郑重道，“请后土妹妹助我。” 　　妲己大惊，微微侧身，去扶女娲，问道， 　　“姐姐因何行此大礼？” 　　女娲反手抓住妲己的手臂，目光环顾，又设下一层禁制。方才传音， 　　“妹妹可知，道祖已不在洪荒了吗？” 　　她语气里的凝重纵使传音都盖不住。而传达出的内容也让妲己大为震惊。 　　“道祖去了哪里？” 　　鸿钧道祖已合天道，如非特殊情况甚至是不会离开紫霄宫的。怎么会在大劫初期离开洪荒呢？ 　　女娲摇摇头。 　　“我不知晓道祖的去处。但道祖离开后，人道与地道气运开始相连。故而来此。” 　　人族圣母眼中闪着希冀与央求的微光，握着妲己的手指微微收紧，声音恳切， 　　“我欲趁此机会进入轮回，再修人道圣果。请后土妹妹帮我。” 　　* 　　黎明的晨光送走了黑夜，朝霞一缕一缕被晕染成光明的暖色，金红的渐变蔓延开来，于清晨的薄雾掩映中，群山花鸟都苏醒了。 　　玉宸在偷看妲己。 　　他倚坐在一棵松树枝上，隔着树木与人群，遥遥的凝望高台上的妲己。 　　不远处的奴隶、巫侍、贵族也同样在远远的观望，叩拜。却不敢冒然靠近，唯恐惊扰了巫女。 　　他们的目中有敬畏，还有不知从何而来，但由心底生出的亲近与虔诚，好像她本来就该如此受人膜拜。 　　烟云眷顾她，花鸟眷顾她，人也眷顾她。 　　可她的眼中谁也没有。 　　巫女又换上了一套新的祭祀礼服，仪态端庄，看上去神圣而温和。 　　她跪坐着，眼眸轻阖。整个人仿佛笼罩于一团梦幻般的烟雾中，火焰焚烧各种香木而升腾的烟雾盘旋围绕着她，轻抚过她白皙剔透的肌肤，温和柔美的眉眼，再恋恋不舍地向天空飞走。 　　“妹妹……女儿……” 　　玉宸已在树上呆坐了一夜，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他仿若未觉。 　　唯有这两个各具含义的词句在脑海中纷纷涌涌，来回交战。 　　“玉宸兄，你怎么也在这里？” 　　伯邑考惊喜的声音打断了玉宸的思路。 　　他的视线从妲己身上挪开，看向树下的伯邑考。 　　西岐世子穿着便于骑射的装备，比之平日的温文尔雅，更添几分神采奕奕。 　　他问玉宸，“你前夜去了哪里？又去找你那妹妹了吗？” 　　玉宸不知如何回答。 　　莫名的，对伯邑考他说不出“妲己就是他要找的妹妹”这样的话来。 　　或许不仅仅是对伯邑考，在妲己说出他的过去以后，他自己也不能坦然地再说从始至终都是单纯的把她当做妹妹了。 　　默了一默，玉宸看了眼祭坛上的妲己，缓缓回答，“我已经找到了。” 　　他的语气极为复杂，但伯邑考没有听出来，自笑吟吟拱手道， 　　“那便要恭喜玉宸兄得偿所愿了。” 　　玉宸含糊了一声，从树上一跃而下。 　　问伯邑考，“你来这里，也是看她的？” 　　“是啊。” 　　伯邑考转眸看向祭坛上，显得还有些腼腆，却比往常大方得多。温声道， 　　“我只是想来看看她。看到她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你单这样看着，怎知她过得好不好？” 　　昨夜妲己历雷劫的画面不期然出现在玉宸脑海中，不知怎么的，这句略带质问的话便脱口而出。 　　伯邑考闻言愣了愣，“这……” 　　他没有注意到玉宸这一次对妲己的称呼不再是“你那心上人”，也不是“妲己”，而是变成了意味不明的“她”。 　　认真的思考了玉宸的话，伯邑考叹道， 　　“可我还能做什么呢？她已经是大王的后妃了啊。而且——” 　　伯邑考顿了一顿，脸上的讶然转为浅浅的无奈与愧疚，“而且还是我父亲写信劝说冀州侯献女的啊。” 　　他能怎么办呢？ 　　责备自己的父亲不该劝苏护献女，与孝道不符。 　　控诉君王为一女子讨伐冀州的暴行，与忠义道德不符。甚至还可能给西岐带来灾祸。 　　在孝道与道德的面前，他的喜欢微不足道。能够鼓起勇气来朝歌城见妲己一面，与她道别，已是伯邑考这品性端方的君子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而玉宸的关注点却跟伯邑考完全不同。 　　“大王的，后妃？” 　　这一明确的身份认定便让他心头如同划过一道雷霆那般闪电的怒火。 　　他竟是此刻才意识到，妲己不单单是伯邑考的心上人，而且已经是帝辛的后妃之一了。 　　玉宸一时怒从心起，“他也配？” 　　他自己说了那样的话尚且是对她的亵渎，帝辛又凭什么能拥有她？ 　　且不说昨日妲己过雷劫那般凶险时帝辛在哪里，单说帝辛另外有妻有子，就已经彻底丧失了那个资格。 　　“玉宸兄！” 　　伯邑考大惊失色，连忙要拉住玉宸。少有的带了几分怒意，满是不赞同。 　　“你怎能在这里说这般言论……唉，早知如此，我不该带你来……” 　　玉宸眉峰紧锁，半点也不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沉声道， 　　“你让开，我自去找她说。” 　　“不行！你是怎么了？突然对妲——” 　　就在伯邑考要跟玉宸好好说道一下的时候，一道温婉的女声传来，成功让二人停了下来。 　　“可是西岐世子伯邑考？” 　　妲己结束了今天的祈福，好像无意间从这里走过，注意到他们一样，孤身走了过来。 　　“是妲己……” 　　伯邑考巡声看过去，目光凝了一凝，又像是被巫女的浅笑烫到一般，低下头来。 　　刚才气冲冲要去找妲己问个清楚的玉宸也蓦然顿住，只看着妲己穿过交叠的树影走过来，一言不发。 　　妲己走到了玉宸和伯邑考跟前。 　　方才做完祈福的她身上还缭绕着祭祀时燃烧花木的香气，暖腾腾的，阳光在她面容淌下神圣的流光，美得让人不敢生出丝毫亵渎之意。 　　她对玉宸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他，专注地看着伯邑考，淡笑道， 　　“许久不见，世子近来可好？” 　　“我很好。” 　　伯邑考温和而略带怅然的目光注视着妲己，嘴唇动了动，到底是轻声问出， 　　“大王他……对你可好吗？” 　　“还不错。” 　　妲己笑着回答，明艳若含着春雾的初桃。 　　伯邑考站在她的旁边，气质端雅，行为得体，面上时常带着温和的浅笑，似明月皎洁。 　　玉宸愣愣看着，看着他们相对而立，宛若一对璧人。全然已将旁边的他忽略了过去。 　　那一瞬间，他心里的滋味儿实在难言。好像一只即将破蛹而出的飞蛾，在茧子里奋力挣扎，闷闷的，又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妹妹的眼里没有他。因为伯邑考在？ 　　头一次，玉宸脑海中朦朦胧胧生出了一个不甚光明的念头—— 　　想要她眼里只看得到他一个人。 　　一旁，妲己眼角的余光似蜻蜓点水般不经意瞥了眼发怔的玉宸。美目中波光流转，漾出淡淡的笑意…… 第58章 　　妲己自是有意如此的。 　　她虽然在祭坛上做祈福的姿态,但神念笼罩了这一片。故而她知道玉宸一直在看她，也知道伯邑考的到来。 　　伯邑考喜欢妲己，是源于初见之时。 　　他跟随姬昌出行的途中被毒蛇咬伤,恰好遇到了妲己同苏护父女。妲己便给他解了蛇毒。 　　就那一次，使得伯邑考对她倾心。曾几次向她求亲，都被她拒绝。 　　一是出于她不想生育的心态,二也是她对伯邑考并没有那样的喜欢。 　　同样，妲己心知肚明,伯邑考也没有那么喜欢她。否则他不会直到现在才来朝歌。 　　之所以来了,更多的恐怕还是愧疚和遗憾的情感作祟。 　　这一点妲己清楚,她对伯邑考的恋慕也不在意,但她发现玉宸是在意的。 　　他不仅在意伯邑考,更在意帝辛。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对妲己存在着超出兄妹友爱的占有欲。 　　正因为这个发现，才有了妲己此时刻意的忽略。 　　将玉宸的别扭神态皆收入眼底,妲己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轻笑着示意了一下沉着脸的玉宸，问伯邑考, 　　“世子原来与我三哥也相熟吗？” 　　听到妲己唤他三哥，主动提到他，玉宸一下子亮了眼眸,心情急转而上。 　　果然，刚才的忽视只是意外吧,她还是记得他的！ 　　“三哥？玉宸？” 　　伯邑考听到这个称呼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惊讶地看向玉宸， 　　“难道妲己你……苏娘娘就是玉宸刚认的那个妹妹？” 　　“是！” 　　玉宸插入话中,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我认的妹妹！” 　　他刻意加重了“我”的前缀，但在场的另外两个人似乎谁也没有在乎。 　　“原来如此……” 　　伯邑考似是迟疑了一下，随即又释然。笑道，“玉宸兄天天念叨着要找一女子，不想原来就是苏娘娘你。” 　　妲己笑了笑，温和地看了眼玉宸，似是意有所指。 　　“是啊，我也把三哥当成亲兄长的。” 　　亲，兄长……么？ 　　玉宸方才欣悦起来的情绪一时又落了下去，陷入了无名的怅然。 　　他本应该高兴的，原来也是不断的跟伯邑考强调只把她当作妹妹，可为什么当妲己如此对伯邑考说的时候，他却反而怅然若失了呢？ 　　伯邑考点点头，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兄妹的设定。他温柔的目光凝视着妲己，眼里的恋慕依旧，又饱含了愧疚。 　　叹息一声，伯邑考轻声道， 　　“苏娘娘，我听闻父亲当初也是……” 　　“已经过去了。” 　　妲己打断了伯邑考，语声一如过去的温柔， 　　“为人臣者，忠于君，也是理所应当的。姬考大哥不必介怀。你我早年相识，虽无婚姻之缘，但也能说形同兄妹，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唤我妲己就好。” 　　伯邑考听到这话，就知道妲己是真的没有怨他。欣然答应，“好。” 　　他们之间叙旧的氛围格外和睦，可玉宸却无法融入这种氛围。 　　听到妲己对伯邑考称呼的刹那间，他心中好似惊涛骇浪，电闪雷鸣，再也无法平静处之。 　　“你到底有几个哥哥！” 　　很突然的，玉宸隐隐含怒的声音盖过了二人的友好交谈。 　　妲己跟伯邑考都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到了似的，惊讶地看着他。 　　“三哥，你怎么……” 　　“玉宸兄你……” 　　玉宸仿若未闻，抬起手，紧紧握住妲己的手腕，薄唇紧抿，拧起的剑眉压迫感十足。 　　可当他真正对妲己开口之时，那威严中又隐隐约约地带了些少年人对至亲才有的委屈。 　　“你，你怎么能随便认哥哥！” 　　玉宸满心着恼。 　　有他还不够吗？她到底还要有几个好哥哥！ 　　这就急了？ 　　妲己露出微惊的表情，似是被玉宸的语气吓到了，甚至后退半步，更靠近了伯邑考。 　　伯邑考也回过神来，适时挡在了妲己面前，还要去拉开玉宸的手。 　　“玉宸兄！你又闹什么脾气！” 　　作为西岐的继承者，温文尔雅的端方公子，伯邑考面对好朋友玉宸，还是头一次这般严词厉色。 　　看着这一幕，妲己暗自挑眉。 　　她的确是故意借伯邑考来点明那不具备专一性质的兄妹关系，却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 　　妲己缓慢地眨了眨眼，好似无奈，好似茫然无措，但还在包容他的无理取闹一般。叹道， 　　“可是三哥，也没有谁规定只能认一个兄长呀。” 　　说着，她顺势推开了玉宸抓着她的手。 　　一个称呼罢了，反正都没有血缘关系，她能认他，自然也能认别人。 　　伯邑考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也笑着打圆场道， 　　“真正说起来，妲己妹妹的亲兄长只有冀州世子苏全忠一个，他都没有介意，你我介意什么呢？” 　　“我……” 　　玉宸一时失语，方才的气焰被打消下去，无话可说。 　　他倒想说他不一样，可他跟妲己连血缘都没有，任谁说也是比不上苏全忠亲近的。凭什么说这话？ 　　见玉宸这般模样，妲己不免心下有些失望，本来还想再加一把火，却是感应到一丝神念的触动。 　　【我在王帐等你——】 　　这灵韵是女娲？她这么快就选好了？ 　　妲己垂了垂眼，有些无奈。只好放下继续刺激玉宸的计划，温温柔柔地同二人笑着告别。 　　“下午还有祈福仪式，我先回去休息了。” 　　她对伯邑考跟玉宸点头示意，转身离开了此地。 　　伯邑考还在拦着玉宸。 　　但其实不需要他阻拦，玉宸也不会动弹了。 　　他便驻足在树叶繁茂的阴影里，看着妲己的背影再度远去，仿佛光明与时间也一起走远了。 　　她离开了他，像溪流轻巧的贴着绕过了一块顽石。也给他留下惊鸿一瞥，却不会把他作为归属。 　　不该是这样。 　　那她应该是什么样的？ 　　玉宸无意识地想。 　　像很久之前的那样。 　　那很久之前又是什么样呢？ 　　是若他出现，她便只看得到他。 　　她的眼睛一定是明亮的，柔和而充满喜悦的目光追随他。像母亲那样包容，又像小妹那样乖巧亲近。 　　玉宸没有说话，没有再叫住妲己，质问她为何不理睬自己。没有主动迈步跟上去，质问她。 　　如此被动，如此沉默，简直不像平常的他。 　　玉宸感觉到是哪里出了错，而他的思绪和情感又是那样的模糊，空蒙的，怅然的，冲不透那重迷瘴。 　　直到妲己的身影进入王帐内，再也看不见，伯邑考才拍了拍玉宸的肩膀，叹声道， 　　“玉宸兄当初不是口口声声地告诉我，你对妲己并非世俗男女之情，只是把她当作妹妹吗？现在又为何如此介怀？” 　　“那时候我不知道她还能有别的哥哥。” 　　玉宸面无表情地回答。这简短的一句话说出口，冷冷淡淡，尤为憋屈。 　　然后他又想到了妲己之前的话。 　　他从来没有想过，她竟然能有那么多哥哥！可再一想，妲己说得也没错……没有血脉之牵连，他对她来说可不就只是个口头上的哥哥？ 　　“我是想做她的兄长……却不想做她兄长的其中一个……” 　　否则这个兄长不做也罢！ 　　仿佛有一道电光快速流过，玉宸的思绪自此豁然开朗。 　　“我不是想做她的兄长，我是要做对她来说独一无二的人。” 　　伯邑考看着玉宸的模样，神情从惊讶转为淡淡的同情。 　　他苦笑道，“我过去也想成为妲己最特殊的人，独占她的美好。奈何福缘不足。她如今已是大王的后妃，大王才是那个对她来说特殊的存在吧。” 　　他又看了看面前依旧茫然的玉宸，带着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悯， 　　“玉宸兄，已经迟了。” 　　佳人已为他人妇，她也说大王待她不错，令她担任新的大祭司。他们还能如何呢？ 　　“不迟。” 　　一通百通，想明白的玉宸一扫之前的苦闷，恢复了他本还有的洒脱。 　　青年看向妲己之前待过的高高祭坛上，星眸熠熠生辉，笃定道， 　　“她虽看起来温柔，但绝对不是愿意跟别的女人共侍一夫的人。我还有机会。” 　　他对妲己的脾性有信心，对自己也有信心。他不是伯邑考，虽有爱慕，但有更多的道德约束。更不是帝辛那样满怀算计。 　　这世上没有什么能约束他，他将全心全意的，去挽回，去争取，去等待。 　　突兀的，玉宸又想到了雷劫后妲己的话，于是他用一种极其微弱的，哪怕伯邑考也听不到的声音对自己说道。 　　“或许，我还想……跟她生个女儿？” 　　轰—— 　　在玉宸道出这句话的同时，昆仑山玉虚宫外一道金虹贯天，又伴着雷霆阵阵，让人猜不透圣人的心情到底是喜是怒。 　　玉虚宫内，元始天尊猝然起身，一个激动差点没掀翻屋顶。直叫老子， 　　“大兄！大兄你听到通天说什么没！” 　　老子神色淡淡，“嗯。” 　　开窍了。 　　“这孽障出息了，他还想要女儿！” 　　元始的语气也说不出是欣慰多一点还是嘲弄多一点。 　　“……” 　　老子默了一默，面上也不禁带了点笑意。 　　却摇头道， 　　“此事通天做不了主，还得看后土道友的意愿。” 　　** 　　彼时，人间，朝歌城外的王帐内。 　　妲己身处于山河社稷图中，全然不知玉宸已经自己把火候加满了。 　　当玉虚宫震动之时，妲己正因为女娲刚刚提出的想法而震惊失措。 　　“什么？你要我来做你名义上的母亲？” 第59章 　　妲己真的没有想到女娲会选择自己来作为孕育她的母体。 　　她知道女娲是继鸿钧后第一位圣人,造化之道造诣极深，假如当初女娲继续参悟鸿蒙紫气，靠造化之道成圣,境界绝对不会低于太清老子。 　　但女娲偏偏被天道算计，只斩了一尸就早早靠功德成圣。以至于现在成了六圣中实力最末的一个。甚至被拘束在三十三天外，门下没有弟子,也没有教派。 　　这般情况下，女娲会不甘心也是理所应当的。 　　鸿钧合道后,天道已定,不会允许女娲改变天道大势,所以女娲在天道内不可能有所进益。 　　她最后的机会,只有转修人道。以人道立道之主的身份,成为人皇，改变人道大势，方能再证圣果。 　　人族现在以殷商为尊,想要成为人皇，最捷径的方式当然是托生于王族或强大的诸侯。 　　虽然西岐也有王者之运，但因为天道已经选定西岐,所以反而不在她们的选择范围之内。 　　前日女娲来到六道轮回处寻妲己，告诉她人道与天道气运相连，相辅相成,可以共同对抗天道。想要妲己帮她转世到诸侯王族。 　　妲己自然应允。便让女娲选定好自己愿意托身的母体，她来操作即可。 　　没想到女娲最后竟然选了她。 　　“我得知帝辛已决意废姜王后,立你为后，没有比你更好的了。” 　　人身蛇尾的美艳圣人拉着妲己，眼睛里光华明亮，充满了期许。 　　“不用你真的孕育,我可以另塑一个泥宫，只分别需要你和帝辛的一滴精血入泥胎予我血脉，遮掩气息，带在身上十个月即可。” 　　妲己可以理解女娲选她的原因，沉吟片刻，却有些为难地问道， 　　“我的精血拿出来自然没有问题，但另一人可否不用帝辛的精血，换一人取用？” 　　男为阳，女为阴。阴阳结合方得孕育新的生命。女娲肯定是不能要求妲己亲自孕育的，故而才说了用精血调和，直接赋予血脉的方式。 　　可妲己依旧不愿意。 　　就像后世人有把孩子称为爱情结晶的说法，将二者精血融合与一身孕育个孩子，也意味着二者的因果将会相牵。 　　换个说法帝辛不算她的伴侣，也是她孩子的父亲。现在的妲己怎么能乐意？ 　　女娲想过妲己会拒绝，却没想到她会提出换个人的要求。 　　愣了一下，女娲苦笑着坦白， 　　“不瞒你说，我之所以选择妹妹你，一是为王后之名，二来也是因为妹妹你已成仙身，又有地道气运加身，用你的精血方可取代先天阴气，遮掩我的跟脚。 　　帝辛乃是人王，他同样身负气运，精血中的先天阳气才能勉强能与妹妹你的相衡。若不用他的精血，而选择旁的男子只怕难以达到阴阳平衡。” 　　“我明白，这一点女娲姐姐大可放心。” 　　妲己嘴角微勾，轻描淡化地甩出一个大雷。 　　“圣人的气运总该比帝辛要强的。” 　　女娲，“？？？” 　　“圣人？” 　　女娲惊了，一双美目圆睁，只觉得妲己在耍她。 　　“妹妹莫要开玩笑，圣人怎么可能愿意取精血给咱们用？” 　　天道圣人通晓万物，不沾因果，气运之强自然胜过人王，能与妲己相配。 　　但若拿出精血，不仅意味着跟妲己因果相连，还意味着他也要卷入人道天道之争，沾染大劫因果。 　　哪个圣人会想不开这么做？ 　　“怎么没可能？” 　　妲己轻轻眨了眨眼，想起通天，她脸上又不自觉带了笑，语声温和而笃定， 　　“他会愿意的。” 　　* 　　带着女娲用九天息壤捏的泥人胚丸从山河社稷图里出来，妲己随即召来了守在帐外的轩辕坟三妖中的青姒进来。 　　问道，“狐族生来精通魅惑之术，可有什么术法能让男子睡梦中误以为跟女子交合过吗？” 　　入梦之术不难，但妲己是个修行不久的正经人，于此道实在不算精通。故而来问青姒。 　　这话算是问到青姒的专长了，因为怕有人闯进来，所以变作白狐原形的青姒抬起头，绒白毛遮盖的狐脸都盖不住她前所未有的兴奋。 　　“法子很多，娘娘要对谁用？” 　　妲己直言不讳，“帝辛。” 　　“帝辛啊……” 　　青姒甩了下尾巴，眼珠子一转，却是主动请缨，“人王有气运加身，用妖术控制恐怕折损福缘，娘娘不如让我去睡他好了。” 　　“你去……倒也不是不行。” 　　妲己挑了挑眉，并不算惊讶。 　　这狐妖一直都有表现出对帝辛肉/体的兴趣，只是因为跟了她才克制住欢/淫/的本性。 　　青姒半是含羞，“只是怕娘娘介意小妖要变成您的容貌。” 　　九尾狐□□，哪怕妲己没有说详细，但想想就知道，妲己不会无缘无故要对帝辛施术法。一联系妲己现在的身份，那个女子是谁就很明白了。 　　妲己摸摸狐狸毛，温声道，“我不介意，只怕委屈了你。” 　　对妲己他们这种仙神来说，身躯名号皆是身外之物，元神真灵方是本我。一具皮囊而已，本来舍去亦无妨，何况只是让青姒暂用容貌？ 　　只不过妲己现在这个身份还有用，她又心有所属，才需要多费点心思罢了。 　　“不委屈！此等大幸，怎么能叫委屈呢！” 　　青姒尾巴摇得比之前还欢快，“娘娘放心，我保证会控制住自己不咬他的。” 　　“好，那待会儿你让人给帝辛去个口信……今晚……” 　　* 　　今天已经是祭祀祈福的第三天。 　　日暮时，作为大巫祭的妲己面色如常地走出王帐，到高台祭坛上进行晚间的祈福。 　　火堆噼啪作响，翻卷着金红的星子，祭火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吞噬人们心中的野望，再返还以无法预测的未来。 　　新上任的大巫祭跪坐在祭坛上。 　　远处的山林中响起悠长的号角声，狩猎的贵族陆陆续续回来了。 　　人们将狩猎到的猎物都拿到祭坛下供奉，希望巫能将他们的虔诚传达给祖先或神灵，使得荣华永久地继承下去。 　　但今晚谁的猎物都不能与帝辛媲美。 　　商王赤/裸/着上身，亲自拖拽着一只死去的斑斓大虎来到祭坛下。 　　“这是孤王对爱妃的诚意。” 　　帝辛随手抹了下脸颊侧面的血迹，对走下祭坛的妲己伸出手，露出一个虎狼般的笑容。 　　“哟哦——” 　　“大王威武——” 　　玉宸在一片热闹的喧哗声中回到了营地。 　　他刻了一下午阵盘，看起来有点疲惫，但精神出奇的振奋。 　　白色的细犬跟在他旁边，听到喧哗声，哮天似有些不安地绕着玉宸来回小跑。 　　“好了好了，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玉宸小声嘀咕着，弯腰摸了摸哮天的狗头。 　　他遥遥看着祭坛那处围了一圈又一圈，密集的人群，不禁感到有些奇怪。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两个年轻的贵女从玉宸身边匆匆走过，互相催促着。 　　“走快点走快点，迟了就看不到了。” 　　“大王真的猎了一只虎要送给苏娘娘？” 　　“那还有假？我二哥就在王卫队里，亲眼看到的……” 　　二女尚未说完，身边好似一阵旋风越过她们，跟着一只白色细犬汪汪叫着追了过去。 　　祭坛下已经围了不少人。 　　玉宸跑到祭坛边时，正遇到人群被王卫疏散，被迫往两边让开一条道路。人们摩肩接踵，拥挤得无法靠近。 　　他的个子高，目力也好。 　　半黑不黑的暮色中，可见帝辛将身着祭祀之服打横抱起，在一片欢呼声中走向了王帐。 　　巫女走下了神坛，依旧为王所折服。仿佛代表着神权终将落于王权之下。 　　帝辛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穿着祭服的女人没有挣扎，她伸出柔软的双臂搂着君王的脖颈，带着几分娇羞地靠在他健硕的胸膛前。 　　那张面容是玉宸熟悉的，可这一刻看上去又无比陌生。 　　那种娇羞的，带着几分天然妖魅之气的神态，是他未曾见过的。 　　妲己，那会是妲己吗？ 　　玉宸感觉到一丝违和，追过去，跟到了王帐外。 　　人群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拥挤，被王的举动所鼓舞，不少狩猎回来后心潮澎湃的男人也跟着抱起了身边的女人。 　　“啊——” 　　年轻的女人惊呼着给了男人一巴掌，然后又热情地捧着他的脸亲下去。 　　那女人咯咯笑着，脸上有一种原始的、野性的光彩。 　　“今晚不让我满意，你可别想回去！” 　　大胆而奔放，本就是这个时代的特色。 　　暮色隐没，祭火熊熊燃烧，火光映照着林木的黑暗影影绰绰，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王帐外点起了火把，守在帐外的卫兵拦住玉宸，压低声音训斥他， 　　“你哪来的？这边不能过去知不知道！” 　　玉宸对这斥责声仿若未闻。他好像被什么定在了原处，愣愣看着火光映照中的王帐。 　　他的听力太好，若专心起来，任何细微的声音都逃不过他的听力。 　　于是女人娇滴滴的叫声，混合着男人低沉的喘息，便清晰地传入耳中。 　　那的确是妲己的声音。 　　“他们，在做什么？” 　　青年的嗓音干哑，面上透着些许茫然。 　　守卫怪异地看了玉宸一眼，随手往他后面的林子一指。没好气道， 　　“这个时候还能干嘛？你要看去那边看……什么爱好……” 　　守卫小声跟同伴埋怨，“怎么今天偏偏轮到咱们守门……” 　　“忍着吧！” 　　玉宸没有回头。他并非完全不知里面在发生什么，却不敢想象。 　　因为单是想想，就有无法言喻的暴戾之气直冲脑门。 　　如果那里面的真是妲己—— 　　他的指尖扣入掌心，但不觉得疼。 　　种种的画面汇成了情绪的漩涡注入胸口，沉重，憋闷，还有微微的刺痛感。好像被剖开胸口，剜出心脏，血脉渐渐空洞冷寂。 　　或许不是呢？ 　　“……让我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青年蓦然开口，漆黑的眼眸注视着两个阻拦他的守卫。 　　他的嗓音低哑，情绪压抑到了极致，反而似古井无波，唤醒了神灵一般的冷淡漠然。 　　守卫的将士在那样的注视下不自觉退缩了，原本架起的斧钺也随之低了下来。 　　“你，你要干什么！” 　　旁边几个守卫也围了过来，色厉内荏地斥责他。 　　玉宸没有言语，却在他要强闯之时，一只微凉的手及时拉住了他。 　　“别去。” 　　简短的两个字，却有一种如秋夜凉风般的温和之态，轻柔地抚平了秋日的燥火。 　　玉宸转过头，看到拉住他的是一个面貌普通的少女。 　　她仰头看着他，澄净的眼眸微微含笑。 　　“别去。”她重复。 　　然后四下的一切都恍若静止了，只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有欢喜油然而生。 第60章 　　妲己拉着玉宸走出很远。 　　他们远离了王帐,守卫不敢阻拦，他们穿过了欢乐的人群、密林。 　　直到身后看不见道路和人群，他们停在一条小溪边,只有流水潺潺，清冷而沉静的月光洒落下来，温柔地融化了他们的轮廓。 　　“你竟然真的跟我走了。” 　　妲己回身看着玉宸,笑着说， 　　“你看起来可不像这么听话的人。” 　　玉宸挑了挑眉,注视着妲己变幻出的陌生的普通面容,回答的理所当然。 　　“因为那个她不是你,你才是你。” 　　他的话说得绕,像是在猜谜语。这句话妲己对他说过类似的,现在他又还给了她。 　　许是觉得自己轻易分辨出了妲己的身份，没有被外貌所迷，玉宸之前站在王帐外时的低迷一扫而空。望着妲己目光灼灼,极为笃定。 　　作为上清圣人的通天已经活了无数年，但没有丝毫沉闷的暮气，身上依旧保留着那种少年的赤诚与意气。 　　后土爱他这个模样,妲己也喜欢。 　　妲己随即恢复了本来的面貌，笑吟吟道，“我就知道三哥能认出我的。” 　　清溪倒影着波光粼粼,一条小小的游鱼跃出水面，溅起晶莹的浪花点点。 　　那几点亮起的光影晃过她的脸庞。 　　月色下,少女眉目目温柔，肌肤白皙，朦胧着珍珠般的光晕。更胜过月华与星辉。 　　玉宸感到心头的悸动，但听她的称呼,又忍不住生出些懊恼。 　　世事无常啊！ 　　当初他怎么就一心一意要认兄妹呢？这会儿听妲己叫他三哥，想想妲己上回说安心把他当哥哥的话，心里就像藏了一只猫在扑腾，又抓又挠。 　　现在的懊悔都是以前脑子里进的水。 　　要怎么说呢…… 　　妲己眼看着青年的神态从低落到飞扬，再因为自己的称呼变得懊恼，只觉得可爱又真实，忍俊不禁。 　　遂又故意唤他，“三哥？三哥？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叫我三哥……” 　　紧张之下，玉宸差点没说漏了嘴。 　　“三哥？有什么问题？” 　　见妲己一脸茫然，玉宸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改口， 　　“没问题，我说你叫得真好听。” 　　不是他不想坦白，实在是 　　因为太在乎，反而瞻前顾后，显得有些笨拙。纵然心中憋着许多话，但他站在她的面前，又说不出口了。 　　“哦？三哥这么喜欢听，那我多叫你几声罢。” 　　妲己缓缓眨了眨眼，隐约看出来了他的懊恼，遂故意连着喊他， 　　“三哥，三哥，三哥……” 　　玉宸，“……” 　　真是痛并快乐着。 　　通天并不是擅于掩藏情绪的人，做圣人时，只是在亲近的兄长弟子面前暴露本性，在普通人面前还能装一下深沉。换成前尘尽忘的玉宸就更别说了。 　　他的纠结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妲己见了，眸中波光流转，最后竟轻拉玉宸的衣袖，笑吟吟续了声，“好哥哥——” 　　她的性子跟跳脱的通天相反，本来极其端正温和的，可每每与通天在一块儿，就很容易被他的感染了一般，偶尔也忍不住想顽皮一下。 　　这一声“好哥哥”，叫得是千回百转，虽比之那用了她容貌的狐妖少了娇怯，却多了一种绵柔的亲昵。如同日出时东方一缕袅袅的红雾，艳丽而不失清雅。 　　平时不撒娇的人乍然一娇俏起来，当真叫人承受不住。 　　声传入耳，玉宸只觉得一股子热气随着那声上涌，从耳根一直麻到头皮。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不懂人族的常规，但也能感觉到此“好哥哥”非彼“三哥”能比同的。 　　晕晕乎乎了一瞬，再对上妲己澄净得仿佛要看透他不正心思的眼，玉宸慌乱之下竟是甩开了她扯住他衣袖的手。没什么底气地说她， 　　“你别这么喊啊……” 　　妲己装着不懂的样子明知故问，“都是哥哥，怎么就不能喊了？” 　　“就是，就是……” 　　玉宸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者从内心深处来说，他也是欢喜她这个改动的。 　　窘迫之下，他的视线避开妲己，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指向小溪对岸。 　　“你看那边好像有一只虎。” 　　妲己已经感觉到玉宸的心思，倒也不急于一时逼他承认。 　　目光顺着转过去，正瞧见一只斑斓大虎从小溪对岸轻巧地越了过来。 　　月光照耀着它张开的血盆大口和赤红的眼，盛满了对人类的恨意。 　　只看的第一眼，妲己就知道了虎的来历。 　　她微微皱眉，轻叹一声，“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你与它来世还有缘再见，何必今生枉造许多杀业呢？” 　　妲己的声音温和而悲悯，并不响亮，却如同海浪层层跌宕，将波涛声传得很远，深入心灵。 　　那公虎听到了妲己的声音，仿佛真的听懂了她的话，竟是流着泪四肢跪地，对妲己做出祈求顶礼之态。 　　原来这公虎是在前几日妲己祭祀后土之时远远旁听，侥幸开了灵智，所以对她的存在身份隐隐能有所察觉。 　　玉宸对如此猛兽倒是分毫未觉得有哪里不对，见此还上前去摸了摸大虎的头，不解地问妲己，“它为何拜你流泪？” 　　妲己叹息一声，“它前两日已开了灵智，因不能接受伴侣被帝辛猎杀，原想今夜去人族营地报仇。现在遇到了我，就想求我救一救那只母虎。” 　　对玉宸解释完，妲己也抬手摸摸老虎的头。 　　“生死有命，若要强续今生之缘，只怕会折损了来世的福缘。来世你们将为父女，当有再见之日。” 　　妲己的提前预知说完，公虎不仅仅是哭了。 　　那硕大的虎头上浮现出人性化的不敢置信，它嗷呜一声，便后退两步，像发了疯一样低头要去撕咬自己的腹部。 　　锋利的虎爪划破了皮毛，挑出道道血痕。老虎低吼着，像是因为疼痛，但看妲己的目光依旧饱含哀求。 　　玉宸见此眉头紧锁，去按住那虎，问，“它也不想活了？” 　　“嗯。” 　　老虎被玉宸按住动不了，在地上耍赖一样呜咽，仍望着妲己流眼泪，发出央求的叫声。 　　妲己摇了摇头，“它是不满今生伴侣来世成为父女，想求我改了，让他们来世继续相守。” 　　玉宸毕竟心善，又或许是联想起了自己，问，“不能改吗？” 　　“是有一种方法。” 　　妲己看着公虎叹道，“若你们能一起越过三途河，抵达三生石旁，即可再续前缘。” 　　老虎听懂了，翻过身来，再次拜求妲己。 　　妲己无奈道，“你想现在就试着渡三途河？可你寿数未尽，就算你愿意，那只母虎也不一定会愿意……” 　　玉宸却突然插嘴，“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他看向妲己，似乎也从老虎的动作中感觉到了什么，亦或是发于本能地问她， 　　“给他们一个机会如何？” 　　如果是别人来说这个话，妲己很大概率不会理睬，但他是通天—— 　　妲己心中莫名一动，对上玉宸的眼，沉吟片刻，答了声， 　　“……好。” 　　因为这一声许诺，妲己握住玉宸的手，闭目沟通六道轮回。 　　地道的法则之力带出，他们四周的场景须臾变换，直接从凡间来到幽冥界的三途河畔。 　　天地黯然无光，日月之光明照不到此地，不长草木，亦无生机。 　　可见混浊的黄色河水波涛起伏，一座金桥横跨两岸，稳稳地承载着几十个被拖拽的阴魂从彼岸而来，去往轮回之处。 　　“这里是幽冥界。” 　　妲己松开刚才握住玉宸的手，平静地解释道。 　　“……我似乎来过这里。” 　　玉宸说着忍不住问她，“你到底是谁？” 　　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士？凡间的巫女？还是…… 　　妲己摇了摇头，不打算直说。 　　只道，“等三哥记起你自己是谁，也就记得我是谁了。” 　　玉宸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的目光已经完全被立于河畔的黑色石头吸引，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妲己。 　　“这就是三生石？” 　　玉宸抬起手去摸那块石头。 　　它看起来是一块黑色礁石，表面有着被波涛与岁月侵蚀出的痕迹，但异常的圆滑。氤氲淡淡的薄雾。 　　妲己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力量从石上生发，牵引着玉宸去摸它，而她作为三生石之主没有阻拦。 　　就在妲己的注视下，当玉宸将手放到石头上的一瞬间，黑色礁石竟然变得剔透了。 　　晶莹的，光华流转，好似一滴巨人的眼泪。 　　玉宸抚摸它，仔细地感受它，仿佛没有察觉到三生石外表的变化。 　　片刻后，他告诉妲己， 　　“它……很高兴。” 　　妲己，“是吗？” 　　“是。” 　　玉宸的右手依旧放在三生石上，又抬起另一只手抚在胸口。 　　带着几分恍然莫名的情绪，他转头看向妲己，继续说， 　　“……但不知为何，我心里却很难过。” 第61章 　　玉宸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那感染了他的三生石的情绪也是那般的复杂。 　　一丝欣悦,淡淡的满足，些许的遗憾和不甘，还有道不尽的怅然……很难想象一块石头竟然有那么多的情绪。 　　事实上它现在看起来也已经不再是黑色礁石,而是一滴巨大的、彩光流溢的水珠。 　　除了妲己没有人知晓那到底是什么。 　　三生石变回本来模样漂浮起，而失去了镇压的三途河河水再次泛滥。 　　功德金桥被淹没了，阴差与鬼魂在河水中挣扎。 　　妲己来不及回应玉宸,匆忙出手治水。 　　三途河生变，这样大的动静自然牵连甚广。地府里原有的信差且不提,却说那些投身地府,名为培训实则避劫打工的截教弟子们都纷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跑过来围观。 　　通天对后土的感情不同,能够被多宝选来地府的都是些根性深厚、颇有几分本领的弟子。只要不挨到水面,三途河水基本上影响不了他们。 　　混乱中,一个来得快的截教仙突然发现了惊喜。 　　“诶，六道轮回下面的好像是师尊？” 　　其他人纷纷看过去。 　　“哪里？师尊在哪里？” 　　“自从咱们到地府就没见过师尊了……” 　　待看到玉宸，惊喜中又夹杂了疑惑。 　　一个问,“那真是师尊？怎么看不清脸？” 　　旁边的人拍了他一巴掌，信誓旦旦，“你傻啊,看不到脸肯定是师尊不想让我们见。” 　　“有道理，那我们是不是要装不知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动静其实是师尊弄出来的……” 　　某个对恩师知之甚详的亲传弟子小声嘀咕道。 　　“……” 　　众截教仙都沉默了。 　　“不会吧……”某个弟子说得很迟疑。 　　“可能性很大啊。” 　　“别瞎说,有师尊在肯定没事的。” 　　“啊对对对。” 　　这话方才说出口，下一刻就看到混浊的大浪翻滚扬起,如同十丈的高墙朝着通天所在的方向呼啸而去。 　　在一众截教仙期待的目光中，他们敬爱的被淹进去了。 　　截教仙：“！！！” 　　“不好。”妲己面色一变，匆忙追上。 　　短暂震惊了一瞬，截教仙们对刚才的场景一笑而过。 　　堂堂圣人怎么会被三途河水吞没呢？ 　　“师尊一定别有谋划。” 　　“嗯嗯,咱们等着看好戏就是。” 　　“咦，那个往水里投的师妹是谁？我好像没见过啊……” 　　这些言语没有传到玉宸耳中。 　　三途河水如水银般沉重。触及的瞬间，玉宸脑海中一片空蒙的白，随即便有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他沉在水中下落，目茫茫，恍惚看到那滴巨大的水珠追了下来，撞入他怀中。后面跟着妲己，青丝在水中散开，极美。 　　朦朦胧胧的，他最后一念是看到妲己抓住了他的手，彩色流光中一切都变得模糊，只隐约品尝到了眼泪咸而涩的味道…… 　　* 　　玉宸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林海中。 　　月光如白色的薄雾笼罩，一切看上去都有中朦胧的不真实感。 　　他漫无目的地行走，隐约感觉到自己是需要找到什么。 　　一道水光包裹的圆形玉板从他怀中飞了出来。 　　玉宸握住那块手掌大的玉板，看到上面自己雕刻的两仪八卦阵图。这本是他准备送给妲己的阵盘。 　　洪荒过去的阵都用几样乃至无数样东西作为阵基，例如妖庭的周天星辰大阵以星辰为基，另要佐以三万六千五百面阵旗。 　　但这一块灵玉雕刻的阵图却做了改动，刻上阵图即具有效果，若再嵌入其他灵物则效果更佳。 　　彩色的水光横于阵盘中央，好像在给他指引方向。 　　于是玉宸顺着水滴指引的方向继续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一个人身蛇尾的女人。 　　女人伫立在河畔，足有两丈高，黄色的蛇尾盘旋。 　　她探身自己在溪水中的影子，轻轻叹息， 　　“怎么才能像他一点……” 　　玉宸心中微动，只觉得那女人看起来陌生，又很熟悉。 　　下一刻，女人的周身流转黄色光晕，身体缩小了，蛇尾分开成双腿。她赤足跪坐在草地上，回头看了他一眼，笑得露出獠牙。 　　几分腼腆，几分羞赧。 　　林海如镜面破碎，玉宸置身于清冷堂皇的大殿中。 　　他坐在第一排的蒲团上，前方是师长坐的云床，并排有六个紫色的蒲团。都坐了人，看起来却是黑漆漆的影子，看不清形貌。 　　熟悉感更浓厚了，他隐隐有些头疼，然封印牢固，怎么也想不起来。 　　阵盘依旧在为他指引方向。 　　玉宸站起身来，看向后方。 　　大殿似有无尽长，他身后也坐了无数个看不清面貌的黑影。 　　他越过他们，往殿外的方向走。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影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多了一张冷漠无情的脸，目光是统一的蔑视。 　　玉宸皱起眉头，不解为何黑影会有如此形态。好像在他潜意识的印象中，这个地方并非如此。 　　走了许久许久，在一个足有宫殿那么高的黑影后面，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女人。 　　她伸长脖子，似乎想透过那些黑影看到前面。然而黑影完全遮挡了她的视线。 　　“还是看不到啊……” 　　于是她只能孤零零坐在靠近门槛的末位，环抱膝盖，缩得小小的，在各种冷漠轻蔑的注视中显得茫然无措。 　　一瞬间，玉宸胸中如遭重击。 　　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个地方对她来说是这样的…… 　　封印之力摇摇欲碎，他快步走过去想要拉起女人，却在碰到她的刹那间，四周再度变幻—— 　　无尽血海。 　　赤红的海水如腥臭粘腻的血液翻卷，间有许多的魂灵在血海水中哭嚎。 　　玉宸捂着裂痛的额头，轻车熟路地跟随罗盘上的水滴，快步来到了血海中央。 　　他看到人首蛇身的女子现出百丈真身，在虚空中逐渐消失，化身为半虚幻的六格圆盘。 　　“三哥，我要走了。这是我的使命。” 　　她望着他，笑得平静而温柔，眼中饱含悲悯，与深深埋藏的不舍。 　　原来那一日，她看他时也是不舍的。 　　封印不知何时已经彻底破裂，记忆与法力复苏。 　　通天原本可以轻易挣脱这幻境，然而他只是沉默地进入了最后一个场景。 　　这里是截教的道场金鳌岛。 　　太阳还未升起，通天跟随水滴罗盘从碧游宫中走出来，俯瞰下方的惊涛拍岸。 　　后土来了。 　　她来得悄然无声，静静地站在海岸边，仰望碧游。一看就是一整天。 　　后土看着碧游。通天看着后土。 　　从日出到日落，风吹云卷，晚霞照耀着日暮中的后土，给她披上一层艳丽的霞光，与波光粼粼的海面同色印染。 　　当落日的余晖隐没于东海时，后土的身影越来越虚幻。 　　通天从碧游宫下到海滩，到了后土面前，沉静而温和地对她说， 　　“我看到了。” 　　他看到了这日暮，也看到了她的心。 　　这句话仿佛跨越了时空与虚空。 　　幻境中的后土勾起嘴角，像是真的听到了似的，露出一个孩子般天真且满足的笑容，彻底地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滴流光溢彩的泪珠静静地落到了通天手中。 　　他终于知道三生石的由来。那是后土陨落前最后留下的一滴眼泪，亦是那个化身轮回的大德万年的暗恋，万年的守望。 　　现在，那段无望的暗恋被揭晓，遗憾填补，画上圆满的句号。 　　* 　　通天闭上眼，再次睁开时，他已重新回到三途河水中。 　　沉重浊黄的水流被无形的力量隔在两步外的四面八方，却是妲己怕那些认识通天的截教仙看到了影响不好，故而与他留在了河底。 　　“你终于醒了！” 　　看到通天睁眼，妲己一脸惊喜。 　　后土的眼泪只是针对玉宸，妲己并没有被拉入幻境。 　　尽管她很确定后土不会伤害通天，但等在外面的人总是少不了忧心忡忡。 　　到现在，妲己已经守候了他四个日夜，见他醒来自然有些藏不住兴奋。 　　“嗯……” 　　通天看着满面含笑的妲己，目光微恍。 　　凝滞了刹那，他蓦然伸开双臂，紧紧拥住了她。 　　“你还在就好。” 　　他的嗓音微哑，显得有些沉闷。 　　妲己愣了愣，一时却也没转过弯来，手臂很自然地给出回应，搂着他的腰身，低低道了声， 　　“我在……没事了。” 　　却在二人相拥之时，那滴后土的眼泪重新从通天身上飞了出去。 　　妲己看到它才想起来还有重要的事没解决。于是推开通天，匆忙道了声，“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她不知通天已经恢复了记忆，只当他还是玉宸的状态，说罢便要起身追着那泪珠出去。 　　不想她才推开他，话音未落，竟然又被他拉了回去。 　　“跑什么，吾跟你同去。” 　　一句话传入耳中，妲己还没反应过来，她只觉得腰间多了只手做支撑。下一瞬，她被他搂着飞出水面，眼前的光景变幻，已然从河底到了河岸边。 　　这…… 　　妲己转过脸，不敢置信地看向那搂着自己的青年，心都乱了。 　　“你，你是玉宸还是通天？” 　　那人低头对上她的眼，剑眉微拧，嘴唇紧抿，半垂的眸中幽然深邃，好似收敛了许多的情绪。 　　“你想我是玉宸，我就是玉宸。你想我是通天，我就是通天。这不重要。” 　　通天拥着妲己的手指微微收紧，飞扬的眉眼却比过去少了几分肆意的张狂，而多了些紧张又迫切的情绪。 　　“重要的是，不管我是玉宸还是通天，都喜欢你……妲己，这一点，你可知晓吗？” 第62章 　　通天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妲己,正如他没有想过原来的后土会喜欢他一样。 　　他说不清自己情感的转变大概是在什么时候，可能是出于对后土妹妹的失而复得。也可能是在他下凡历劫后与妲己的初见，她撞入他怀中,那一眼发生的转变。 　　通天的性情直率，喜欢就是喜欢了。结果已定，不需要去纠结那些过程。 　　但妲己却还有些猝不及防。 　　诚然她之前也动了心,甚至设计了引导玉宸情感转变的事件，但此刻他刚一恢复就对她表白心迹,妲己反而迟疑了。 　　默了一瞬,她好似没有听懂通天话中的真正意思,轻轻推开他,笑着道, 　　“嗯，我也喜欢三哥。” 　　妲己没有说谎，也给出了自己的回应。然她嘴上说着喜欢,却又刻意点出三哥。态度介于两可之间，但看通天怎么理解。 　　通天果然还是没听出妲己真正的回应。 　　“我说的不是兄妹那种喜欢……” 　　他还欲说个详细解释，妲己却已挪开视线,目光看向三途河，有些刻意地回避道， 　　“恭喜三哥返本归位,我这地府事未了，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吧。” 　　“……那好吧。” 　　通天悻悻中断,心念一动，方才给昆仑山那边回了信。 　　他的法力封印是老子元始一起设下的，刚一解开那边就有了感应，传音让他回昆仑。 　　但通天会乖乖听话吗？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在未来道侣面前,哥哥的传呼不值一提。 　　彼时妲己已经抽身去引着后土眼泪重新放归三途河边。 　　弥补了后土的遗憾，那滴泪珠中的情绪抽离殆尽，散发出纯白温柔的光，再度落于三途河畔。 　　三生石一出，泛滥的三途河顿时定下，安安分分地回到了河道内。 　　通天悬于虚空，看着妲己再度用功德凝聚出奈何桥、望乡台，恢复地府轮回的运行。 　　——好似对他之前的话半点也不在意，只当是在诉兄妹之谊。 　　他也知道这兄妹的关系都是自己以前懵懂时求来的结果，恐怕不是一时能改变的。 　　叹息一声，通天抬手轻抚刚刚定下的三生石，触碰之时，便可以感觉到那黑色的礁石中反馈来温柔而眷恋不舍的情感。 　　他微微发怔。 　　后土陨落前就安排好了巫族，令洪荒生灵有了转世的机会，于大德上已无遗憾，仅剩的个人的不舍，就是对通天。 　　即便她的神念消散了，那滴眼泪中依旧保留了眷恋与不舍。在感应到通天的存在时浮现出来。 　　“她原本想要在金鳌岛长长久久的陪伴你，但我把她带来了地府……” 　　妲己的声音自身边传来，通天回过神来，笑道， 　　“没关系，这回我来陪她便是。” 　　他说着抽回手，将掌心置于心口，神念转过。一滴金色的心血自他胸口飞出， 　　融入三生石。 　　无形的上清道韵如波纹氤氲开来，有清光白浪翻腾。黑色礁石上，“三生石”三个字隐隐若现，染上了赤红如火的颜色，鲜艳的，好像心脏在跳跃。 　　妲己心中一动，感觉到自己随身带的女娲泥胎在异动。 　　三生石是后土的眼泪，又镇在六道轮回旁边，是地道之力最强之处。又融入了圣人的精血。 　　女娲的泥胎若能在石中孕育，自然可以确保不被天道发现。 　　她心下了然，却没有立刻实施。而是安抚了女娲泥胎，朗声宣布， 　　“凡入地府的魂魄，若有情眷侣相携一同渡过三途河，在三生石上刻下姓名，即可得三世情缘。” 　　后土自己是一场求不得生别离的悲剧，但她愿意给后世的有情人一个情定三生的机会。 　　话说罢，妲己轻挥衣袖。 　　被帝辛射杀的母虎魂魄和那头向妲己央求的公虎一起出现在了三途河的对岸开始渡河。 　　三途河水不凡，一入其中，万念从生。累生累世未了的罪孽也会化作波涛血浪牵扯，疼痛难忍。 　　是一起忍受痛苦渡河，还是放弃三世缘上奈何桥重新转世，但都不是妲己需要再关心的了。 　　眼看着三途河定，妲己又重新订了一条规则，围观的截教仙和一些地府阴差们纷纷围了过来。 　　有些好奇地想去摸摸三生石，有些则盯上了刚刚归位的通天。 　　“师尊啊！您可算是想起咱们了！” 　　赵公明的大嗓门一如既往的洪亮，成功让站在三生石边琢磨着如果他在上面刻他和妲己名字，会不会被妲己抹去的通天及时控制住了自己。 　　其他弟子也纷纷应声诉苦。 　　“是啊师尊，您说闭关就闭关，怎么还请来了二师伯呢？您不知道我们那段时间过得多惨……” 　　前面那个欲吐槽元始的弟子被另一个堵住了嘴。接口道， 　　“也不是说二师伯不好，主要是我们太思念师尊了。” 　　本来地府的培训是不会有这么多精英弟子来的，就是因为通天历劫，对外称闭关，由元始暂时接管了截教。 　　元始天尊严肃庄重，约束门下自有一套规矩。他早就看不惯截教仙的习气，逮着机会自然狠狠教育了一通。 　　虽说他本意是教训那些逞凶斗狠狼子野性之辈，也得到大弟子多宝的配合。 　　但自由泛滥习惯的截教仙们还是受不了二师伯的高压，宁愿报名来地府培训。这才来了这么多人。 　　红衣圣人斜眼一睨，对徒弟们很是嫌弃。没好气道， 　　“别做梦了，为师不是来看你们的。” 　　又说，“就该让二哥纠正一下你们的性子，在地府还是没规没矩的，让你们过来了吗？” 　　“我们这不是看到师尊和后土娘娘了吗，哪里能不过来拜见？” 　　见到通天，这群截教仙就像是出门远游多年的儿女见了爷娘，兴奋的根本安静不下来。 　　嬉皮笑脸地应付过一句，又七嘴八舌说起自己感兴趣的话。 　　“那三途河之前泛滥可是师尊您做的吗？我都看到了！” 　　通天忽略了这个弟子，假装没听到。 　　又有生性好战的金灵圣母问妲己， 　　“后土娘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考试啊，把阐教那群都叫来怎么样？上回我们被二师伯训，他们看热闹看得欢快。不打他们一顿我不甘心。” 　　“西方那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妲己，“……” 　　她没想到自己也能被拉进话题，想了想回答，“一年后吧。” 　　这一年她得专注女娲转世入凡的事，暂时没有精力组织考试。 　　金灵圣母有些失望，又诚心诚意地问通天， 　　“那把阐教的拉过来一起培训也行，我卷死他们！” 　　通天觉得这条可以考虑。 　　“三生石真能定三世情缘？我能不能给我的坐骑刻个对象？” 　　赵公明在旁边跃跃欲试，他的坐骑是一只黑虎，跟着赵公明单身许多年。 　　听得此话，通天黑着脸一巴掌把这个怨种徒弟拍进了三途河里。 　　当老师的都没追上妻，他还想给坐骑找对象。这不是找打吗？ 　　这一手吓坏了其他弟子，一下子都安静了。 　　唯有赵公明从水里钻出来，哭天喊地，“师尊竟下此狠手！” 　　通天冷笑，手指远方，“赶紧滚。” 　　他还有话没跟妲己说完呢！ 　　截教仙们安静了片刻，跟一直被他们的声音压住都没机会开口的阴差们勾肩搭背地溜了。 　　妲己看着忍不住发笑，只觉得截教从上到下都有一股子能让人开怀的活力。 　　带着几分含笑的娇嗔，对通天道，“都是好孩子，你对他们也太凶了。” 　　入地府中便与孟婆合为一体，法则遮蔽下，面目看不真切，但依然不减温柔风情。 　　通天定定看着她，开口道， 　　“我已知晓你的转世身份，还不能看你的脸吗？” 　　“……可以。” 　　妲己去掉了法则的掩盖，一双妙目水光明亮，望着他， 　　“三哥似乎还有话要跟我说？” 　　“是。” 　　红衣圣人抿了抿唇，把手背在身后，努力克制自己的不自然。 　　又做了次无声的深呼吸，他才沉声答， 　　“我方才说喜欢你，并非兄妹之谊，而是道侣之情。” 　　妲己怔怔看他，仿佛很惊讶。 　　而这句话说出口，通天原本紧张绷住的情绪似乎一下就舒缓了，后面的话也顺理成章地倾泻而出。 　　“妲己，我知道以前一直让你认我作哥哥，突然说想将兄妹之情改换为道侣之情，你可能不太容易接受…… 　　恢复记忆前，我不敢同你直说，怕你会避开我，连兄妹也做不成了。但经历了后土师妹当初的心境，我觉得喜欢还是要让你知道……就算你不能接受，也想让你知道才是……”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又越来越低了。 　　在妲己澄净的目光注视下，勇气锐减，无所畏惧的上清圣人罕见地感觉到一丝怯。 　　因为情真，故而情怯。 　　他比过去的后土强一些，但终究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别人，难免也会落入俗套。 　　妲己认真地听着通天的话，没有出声。 　　她心中亦有顾虑。 　　妲己清楚，自己说是后土的人魂转世，但并非原本的后土。 　　而通天是经过了后土眼泪之后对她表白，她恐怕他受到后土的影响，一时兴起，故而如此。 　　再等等吧…… 　　妲己在心里说。 　　时间自然能让分辨出真正的心之所向。 　　没有把自己真正的顾虑说出口，妲己轻声答， 　　“我知道，三哥……再给我一点时间。” 　　“好！” 　　他快速应下，生怕她反悔了一般。 　　“慢慢来，时间多得是。” 　　没有直接拒绝就是有戏。通天感觉未来充满了希望。 　　才想要不要再说点什么，就听到妲己的声音响起。 　　“我想求三哥帮个忙。” 　　通天还在兴头上，闻言直接满口答应，“没问题。”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妲己又是高兴，又是无奈。 　　“你是圣人，怎么能随便答应别人的请求。” 　　通天嘿然，无辜地表示，“可你不是随便的人啊。” 　　也不是别人，是自己人。 　　他心里默默补充一句，嘴上则道， 　　“你放心，对旁人我肯定不会这样的。” 　　这等区别对待着实令她心中欢喜。 　　未免自己太容易松动，妲己拿出了女娲托身的泥胎，指那融合了通天心血的三生石道， 　　“我是要借三哥精血一用。” 　　“这是咱们女儿？” 　　感觉到泥胎上的坤道之气，通天惊喜出声。 　　妲己，“……” 　　默了默，她解释道，“这是女娲娘娘的精魄，她欲再入人道，怕被天道所阻，便想认我的身份为母，请我帮她遮掩天机。 　　只是阴阳结合方得生气，单用我的血却是不够。女娲师姐本想让我取帝辛的血……” 　　“不行！” 　　通天听到妲己要取帝辛的血，顿时急了，匆忙打断她， 　　“帝辛的血怎能跟你相配？用我的！必须用我的！一滴够不够？不够我再加！” 　　精血亦是血脉，用了两个人血的孩子存在，哪怕他们不是真夫妻，也有了不可分割的紧密联系。他怎能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妲己早知他的答案，但看通天这般迫切，还是心中微甜。 　　笑声道，“三哥不必了，一滴足矣。” 　　说把，妲己的一滴心血包裹女娲泥胎，飞过去，跟三生石融为一体。 　　她又道，“这一年是关键时期，我恐怕都不能离开。三哥若有别的事，可以先行离开。” 　　离开？怎么可能！ 　　通天眉梢微扬，“用了吾的血，就是我的女儿。我在这里陪你。” 　　他的语声虽温和，但不容拒绝。 　　不需妲己再开口，通天随即出手混淆本就模糊不明的天机，看三生石内泥胎的眼中充满了慈爱。 　　追妻第一步，先从当个好父亲开始。 第63章 　　“……女娲师妹啊,虽说咱们以前那么多年都是同辈，但是往后就不同了。你得喊我爹知道吗？” 　　“不对，你叫她娘的时候，就得叫我爹。等你劫满归位了,喊她师妹才能再叫我师兄……” 　　六道轮回旁,正在用心感知轮回之道的妲己听到通天的碎碎念,没忍住暂停了修行,一脸无奈地对通天道, 　　“三哥,泥胎还在孕育中,尚未与女娲师姐的真灵融合,你现在说什么她都是听不到的。” 　　三途河水流浑浊,波澜卷涌，每有魂灵欲往回跑被打入河水中,即有孽力所具现的波涛怪相横生，犹如血池。 　　上清圣人身着大红白鹤绛绡衣，墨发披散,芝兰玉树。 　　怎么看都跟地府的气质格格不入。 　　然而通天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听了妲己的声音，通天停下抚摸三生石的动作，一双星眸发亮，转过身来看向妲己。 　　彼时距离他表白已过了些时日，然而妲己在三生石重定后，沉浸感悟轮回之道，同他的交流还不如在人间多，关系没有任何进展。 　　他又不想回去，只好努力做个慈父的样子。可算是让妲己注意到他了。 　　通天一边装模作样地继续用他那慈父般的眼神，慈祥的看了眼三生石内泥胎,感谢女娲为他追妻做出的贡献。 　　一边面向妲己，一本正经道， 　　“师妹此言差矣，圣人言出法随，虽然影响不到女娲师妹，但提前多说一说，她日后也容易接受一点。” 　　妲己，“……” 　　这难道就是最早的胎教？ 　　妲己哭笑不得，看他跟那石头絮絮叨叨，对女儿极为上心。看起来并不怎么想跟自己说话的样子，暗叹了声他才刚刚开窍呢不着急，便再度沉下心修炼。 　　要成圣何其艰难，她的修为跟通天相差太大，想守住地道也不能单靠轮回之主的身份。 　　不得不说，这是个天大的误会。 　　装模作样折腾女娲泥胎的通天完全没想到，正因为他表现得太上心，才让妲己误以为他对养女儿的兴趣大过自己，所以专心修行了。 　　才入定了没多久，妲己再度被一阵异动唤醒。 　　她睁眼一看，这次却真的是三生石内的泥胎有了动静。 　　只见红衣圣人立于三生石旁，手掐法诀，蕴出道道清光把三生石围住，阵五方有先天灵物木火土金水，中心上方有阴阳二气流转。 　　看那态势，竟是一副要以三生石为鼎来炼泥胎的样子。 　　妲己一眼就看出，若通天的阵成，恐怕女娲的泥胎就要脱胎换骨成仙胎了。 　　“不可！” 　　意识到这一点，妲己立刻起身拉住了通天，把阵法阻断。 　　她看着目光无辜的通天，一脸无奈，“三哥这是做什么？” 　　通天一讪，“我看女儿泥胎太弱，不过普通凡人，所以想给她提高一下资质……” 　　妲己叹了口气，解释道，“女娲师姐入凡是为改换门庭，本来就要遮掩身份，用泥胎刚好，若从仙胎引来天道，不就白费功夫了吗。” 　　直率热心是通天的优点，但有时候行动未免不过脑子。也怪不得元始总要约束着他。 　　才想到元始，便有一道玉清仙光破空而来，落在通天跟前。 　　元始给弟弟留面子，没有直接外放声音破口大骂，但原因不用想也知道。 　　妲己看着那玉符顿了一顿，又道是， 　　“三哥历劫一遭，老子元始二位道友一定很是挂念你，三哥还是先回去看看吧。” 　　通天其实很不情愿走，但他刚才做错了事，也不好再留。只道， 　　“那我去去就回。” 　　* 　　地府对通天不设防，圣人跨越虚空不过片刻。 　　因为收到的是元始的传音，知道老子也在昆仑玉虚宫，故而通天没有回金鳌岛，而是知道到昆仑。 　　前脚跨越虚空走入玉虚殿内，通天还没来得及出声，元始天尊冷言先至。 　　“哼，你还知道回来？” 　　久违的听到二哥阴阳怪气的问候，通天还挺想念。他也是身经百战，皮糙肉厚，对元始的冷言冷语相当免疫。熟练掌握如何应对二哥的小技巧。 　　元始看着冷漠，实则心软。他嬉皮笑脸几句，也就揭过去了。 　　但今日的通天笑不出来。 　　“二哥……我回来了，大哥也在啊。” 　　他径直往蒲团上一坐，略显沉闷。 　　通天表现这般模样，老子和元始反而没心思追究他滞留地府，死活叫不回来的事了。 　　元始眉头紧锁，问他，“你怎么回事？” 　　“……二哥，她赶我走。” 　　通天垂头丧气，想到妲己让自己走的样子，眼里都没了光。 　　元始冷笑，“吾早说你对后土道友并非兄妹之情，你不承认，如今也是你该得的。” 　　老子则保持着大哥的沉稳，波澜不惊，淡淡道， 　　“说罢，你去地府后都做了什么。” 　　通天一想，虽说大哥二哥都没有道侣，但好歹是天道圣人，智慧还是很高的。早先都有点过他不开窍。他说出来兴许他们也能给他点建议。 　　于是低声说了经过。 　　从他在凡间见到妲己，到他因后土眼泪解除封印等等。 　　因为知道自家兄长的立场，通天也没有避讳女娲的事。 　　说到他准备给女娲当个慈父，以此博得妲己欢心的操作时，直听得元始三尸神暴躁，火往外冒，指着通天就骂， 　　“通天！你长本事了！以前就喜欢收徒弟当师父，对着后土要当哥哥，现在更好，你还要给女娲师妹当爹？ 　　下一步你是不是就要欺师灭祖，认道祖当大哥了？” 　　通天小声嘀咕，“我倒是想……我也不敢啊……” 　　认道祖当哥，老子元始就比他矮一辈了，让多年来都被哥哥管教的他很是心动。 　　“你还敢想！” 　　元始气得要想掏盘古幡，却还是老子沉稳淡然，语气平和的说道， 　　“通天，你想取一，却舍一而取二。岂非舍本逐末了吗。” 　　一是妲己，二是女娲泥胎。如果不能从一入手，迂回到二入一未尝不可。但妲己明明白白在面前，他还要迂回走女娲路线，可不是舍本逐末吗？ 　　通天恍然大悟，他本来也不是愚钝之人，不过是没有经验，又太在乎，才一时走了误区。被老子一点，马上就明白了。 　　他直起身，面向老子诚心诚意道，“大兄教我。” 　　* 　　在两个哥哥那里取了经，通天再回到地府以后，就有了新的追妻方向。 　　所谓投其所好。 　　他判断出妲己现在最在乎的无非两点，一是地府，二是她本身。妲己想要建设地府，他出人出物，妲己想要提升修为，他能讲经说法。 　　通天想得很好，但还没等他按计划操作起来，意外就先行来到。 　　意外的名字叫杨戬。 　　离开昆仑之前，通天采纳徒弟们的意见，跟元始提了要把阐教金仙带下地府。美其名曰参加培训，免得考核时候丢人不如截教仙。 　　实则是借个由头送人，再入地府。 　　元始最好面皮，对地府也存在着几分要安排人入驻蹭气运的意思，一听考核前还有培训这回事，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结果跟着一起的不仅有十二金仙，还有玉鼎真人的徒儿——阐教三代弟子杨戬。 　　本来三代弟子是不在列的，杨戬是主动要求前来。通天当时只道杨戬的母亲瑶姬在地府，同情他母子分离，大方地带上了他。 　　却不曾想，会给自己召来一个“情敌”…… 　　妲己对杨戬是极有好感的。 　　十二金仙入地府，理所应当要拜见后土娘娘。 　　阐教仙人一个个道骨仙风，但妲己对十二金仙感官一般。 　　她知道元始天尊的心思，恐怕是想让某个弟子到地府挂名。就像老子的善尸在天庭为太上老君，阐教门下南极仙翁也在天庭一般的性质。 　　阐教跟截教不同，截教弟子数量多，大部分是妖类。拜通天为师却跟他没有太多的情分，求庇护的心态更多。 　　通天对弟子们也持放养态度，把他们放到地府是半卖半送的，只求能得地府气运缓解截教的压力。 　　故而截教仙只要是自愿来参加考核的，最后都能全心全意成为地府的官。为妲己所用。 　　现在通天自己都有长期入驻地府的意思，妲己用起截教仙来，就更无顾虑了。 　　而阐教十二金仙就不一样了。 　　他们同元始天尊情分极深，哪怕入了地府，心也还在师门那边。永远不可能真正为妲己所用。 　　抛开妲己跟通天的关系不提，天道几个圣人是绝对要沾手地道的。 　　妲己想跟他们和睦相处，少不了要接受阐教、人教、西方教的弟子来。但接受归接受，选择上却要好好估量。 　　与其选跟元始天尊情分极深的十二金仙，不若选早先跟她有过往来的三代弟子杨戬。 　　虽说杨戬也是阐教弟子，但她救了杨戬之母瑶姬，一直在桃止山修养。 　　一来妲己与杨戬有恩，二来她跟杨戬有过接触，对他的品性资质知之甚详。就算日后她跟元始有什么分歧，以杨戬的人品也绝对不会百分百倒向阐教。 　　综上所述，如果一定要选个阐教弟子来地府，并予以高位，杨戬绝对是最好的人选。 　　存着这份心思，妲己初见杨戬来，就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热情。 　　把十二金仙安排走以后，借口送杨戬去见瑶姬，单独把他留下。 　　从六道轮回处到瑶姬在的桃止山，妲己没有选择直接去，而是一路慢行，给杨戬介绍地府的情况。 　　杨戬虽然不知后土就是妲己，但他奉母至孝，这次来了其实就存在着想留在地府的意思。 　　一个有心，一个有意。上下是相得益彰。 　　纵然把杨戬送到瑶姬处，妲己也要给他留下一句，“你自与瑶姬待上几日，不用着急。待回地府，便直接来找我。” 　　杨戬恭敬答，“弟子遵命，多谢后土娘娘成全，” 　　瑶姬心性敏感，对妲己救了她原就是感激不尽，听到妲己还同意让杨戬陪伴自己几天，愈发感动的泪水涟涟。 　　当面拉着杨戬道了谢不提，回头定是要好好嘱咐儿子，安心留在地府报恩。 　　瑶姬、杨戬母子团聚很高兴，妲己了却一桩事也很高兴。她有意另设个泰山府君的位置，让杨戬担任最好不过。阐教三代弟子得此高位，想来元始天尊也会满意的。 　　他们是皆大欢喜了，不高兴的只有通天。 　　他走之前，妲己为了修炼不理他，杨戬来了以后，妲己为了杨戬可以不修炼。 　　可以得出结论，杨戬比他重要。 　　通天简直酸到变形。 　　“红云道友啊，你说说，本圣论修为论样貌，哪点不如杨戬？后土师妹怎么就只看得到他呢？” 　　郁闷的通天没有脸回昆仑找骂，只好来判官殿找过去的老朋友——判官红云诉苦。 　　判官殿比起当初已经扩充了许多，但依然让各种竹简册子填得满满当当。 　　作为目前唯一被认证的判官，红云还是很忙的。 　　其实他不是很想陪通天谈追妻的艰难，但当初是通天从鲲鹏、帝俊的围堵下救了他的残魂给后土，算是他的恩人。所以他必须得陪。 　　红云听得一脸沧桑，“圣人这事跟我说没用，我没道侣啊！” 　　他哪里能知道后土什么心意？万一转世回来的娘娘就喜欢杨戬那样的年轻人，不喜欢通天这种岁数无限大的老头子呢？ 　　通天叹口气，“也是，你混得还不如我……” 　　红云，“……” 　　他热爱工作，他不生气。 　　红云以前是洪荒出了名的老好人，现在脾气也不错。 　　虽然通天说话很欠打，他还是好心给出了建议，“紫霄宫中三千客，九成没有道侣。圣人不若去请教一下伏羲？他过去跟女娲娘娘也是从兄妹变成夫妻的。” 　　通天认后土当妹妹这事，红云也是知道的。故而有这个提议。 　　他推荐得诚心实意，不想通天听了却是十分嫌弃。 　　“伏羲不行。” 　　他现在把女娲当半个女儿了，看伏羲颇有一种岳父看前女婿的感觉，很不满意。 　　“你看看伏羲做人族天皇前做的那些事，女娲师妹现在还愿意跟他说话吗？” 　　通天提起伏羲直摇头，说红云，“老朋友啊老朋友，亏得我还当你是个好人，你怎么能害我呢！” 　　红云，“……” 　　通天什么都好，行事也绝对的仗义，就是多长了一张嘴。 　　忍住。想一想通天的大徒弟是多宝，多宝来了地府以后减轻了他一大半的压力，所以他才有空陪通天在这儿闲聊…… 　　等等，多宝为了随时跟他交流判官殿的事务是不是放了个什么东西在他这里来着？ 　　红云的思绪成功跑偏，目光四处徘徊，最后定格在自己的袖口。也没过脑子，伸手从袖中摸出了一颗拇指大小，形状像老鼠的青色种子。 　　这玩意儿，似乎是能传音的吧…… 　　红云顿住了。 　　通天的目光随之落到鼠形种子上，也顿住了。 　　下一刻，上清圣人眼睛一眯，目露凶光。手掌虚空中一抓，那种子顿时被清光包裹着漂浮而起，剧烈振动下，吐出了截教大弟子多宝道人。 　　“师……师尊也在啊……” 　　多宝圆胖的脸吓得发白，艰难地挤出个笑容，全身的肉都在打颤。 　　“呵呵。” 　　通天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半睨的眼却仿佛已在酝酿灭口的凶光。貌似和蔼可亲得问， 　　“多宝啊，你听了多久了？” 　　多宝，“……” 　　他说什么都没听到师尊会信吗？ 第64章 　　多宝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慌了。 　　作为开天辟地后第一只寻宝鼠,多宝凭借着毛绒可爱的外形和机灵讨喜的性情，还没化形就被通天看中。不惜挨元始天尊一顿骂也要把他收为大弟子。 　　又因为通天只负责收徒讲道,不擅长俗务，多宝名为大弟子，实则代掌教中一切俗务。从修为到手段，无不让教众服气。 　　这回到了幽都，多宝也不减手段，跟地府的阴差们处得极好,无人不夸。 　　他看准了判官殿重要，故而留下一只分/身小老鼠在红云这里，说是为了方便沟通,实则也是那点想说不得能听点幽都秘闻的隐晦心思。 　　实在没想到，头一个竟然吃到了自家师尊的大瓜,还被师尊揪了出来。 　　这可真是……流年不利！ 　　面对自家师尊仿佛要琢磨着怎么灭口的目光,多宝稳了稳自己扑通乱跳的小心脏,换上满脸的肃穆，诚恳道， 　　“师尊！弟子愿为师尊分忧！” 　　“分忧？” 　　通天教主眉梢一扬,上下打量了自来机灵活泛的大弟子两眼。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坐回去。 　　“说罢……” 　　多宝解决杨戬的方式异常的简单粗暴，那就是直接给杨戬牵红线,介绍对象。 　　杨戬是阐教三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修习九转玄功,形貌上佳，正当青年。 　　之所以会想到牵红线这个法子，却是因为现成有对他感兴趣的女弟子，正是多宝的徒儿火灵圣母。 　　通天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一石二鸟。 　　火灵圣母也是多宝唯一的徒弟，截教三代大弟子。跟杨戬正相配。 　　能在洪荒留存的女修多比男修更凶猛,火灵圣母在多宝跟通天这对师尊师祖的鼓励下，原来只是对杨戬有些好感的火灵圣母犹豫的心思一下就坚定了。 　　前一日得了多宝的话，后一步就要开展行动。 　　* 　　自杨戬从瑶姬那处回来，妲己就将他安排在跟着酆都大帝。 　　酆都地狱中关押的尽是穷凶极恶的恶鬼邪灵。杨戬站在罗酆山上，山下是血河风刃，无尽黑雾，煞气腾腾。 　　他看着面前头戴金霞冠的美貌女修，神情还算温和，施了个同门间的礼，温声询问， 　　“不知火灵师姐找我有何吩咐？” 　　杨戬年纪比火灵圣母要小得多，又同为三清门下，故而称她作师姐。 　　火灵圣母心里哀叹了一下地府环境太差，一点也不适合恋爱表白，但看着杨戬这对于她来说嫩生生的后进同门，还是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谈不上吩咐，只是想跟师弟聊聊天，杨戬师弟不要这么紧张嘛。” 　　火灵圣母略带娇嗔地说了一句，又热情地靠近了些，提议道， 　　“这酆都地狱太吵闹，毕竟不好说话，不如去三途河那边走走？” 　　杨戬闻言，微微皱起眉头，往后退了两步。 　　“师姐还是找别人闲聊吧。杨戬还有任务没做完，先行告辞。” 　　他说着就要走，火灵忙去拉他。这一番拉扯落在暗处围观者的截教弟子们眼中，却少不得义愤填膺。 　　“这小子真是不解风情。”龟灵圣母一脸不高兴。 　　金灵圣母握紧拳头，“火灵师侄就该打他一顿，让他知道厉害。” 　　赵公明听了连连摇头，却指着几个师姐师妹，做出一副夸张的模样，对旁边的多宝道，“大师兄你看看，咱们截教的女修，啧啧啧。” 　　多宝拍拍赵公明的肩膀，也是一声叹。 　　“认命吧，自家师妹。” 　　通天教主门下亲传弟子，除了多宝和赵公明是男修，其他都是女修。截教的女修也多是金灵圣母这样战力爆表，不好惹的典型。多宝作为大师兄也觉得压力山大。 　　而更让他压力大的…… 　　多宝不动声色地往四周看看。心道也不知师尊会不会来。 　　至于自家徒儿的感情，多宝却没多关心。 　　火灵也不是第一次看中谁了，得手了就处到没感觉，被拒绝了也从不在意。 　　这回主要还是帮他师尊解/决/情敌，也不知师尊把后土娘娘拉来了没有…… 　　多宝叹口气，觉得自己这个大弟子真是承受了太多。 　　在多宝等截教仙看不到的地方，同样在围观的，还有通天同妲己。 　　多宝等截教仙的修为高于火灵杨戬，所以杨戬发现不了他们。同样，他们也发现不了圣人的存在。 　　更高深的法则遮蔽之后，妲己看着火灵圣母追求杨戬的一幕，对通天兴致勃勃跑来说的看热闹很是无奈。 　　忍不住说他，“小辈的热闹，你喊我来做甚。” 　　还有那么些截教二代弟子一起围观，妲己觉得这着实有些不地道了。 　　通天对妲己说杨戬是小辈表示很满意。倒是没觉得围观有什么不地道。 　　截教的风格自来如此，喜欢凑热闹。火灵圣母看上杨戬没瞒着教中师长，更不会介意。 　　他又试探，“我这不是看你对那杨戬很是上心？” 　　妲己从这话中寻摸出一点酸味儿，抬眸看了眼通天。道， 　　“三哥误会了，我对杨戬上心是因为过去他曾对我有恩，再有……便是看重他的资质罢了。” 　　她到底没说出元始天尊的因素，不愿让通天牵扯到这种不纯粹的利益关系中。 　　妲己说罢了，见杨戬那边已经拒绝了火灵圣母，也撇下通天回三生石处去。 　　留下通天受了冷待，却是喜笑颜开。 　　知道妲己对杨戬没那个意思，通天就放心了。 　　这会儿心里没有了针对的意思，又觉得存心跟一个徒孙过不去太不地道，在原地掐指一算，便让多宝把在人间时自己捡的那条哮天犬从金鳌岛领来，给杨戬送了去。 　　元神苏醒后，通天也没忘了那白犬哮天。照旧是收作弟子，传下上清仙诀和法宝。那犬灵慧，想来再过百年就能修炼化形了。 　　不同于对火灵圣母的拒绝，杨戬跟哮天犬却是一见如故，相处得极好。 　　再说妲己，把杨戬交给酆都大帝带着以后，觉得路已铺好，她对杨戬就没那么上心了。 　　下次通天非要拉着她看杨戬的热闹，她心里隐约感觉到他是有些吃醋了。但因为觉得这操作不好，所以只是解释了，没心软去安慰一下他。 　　妲己本以为以通天的厚脸皮很快又会来找她，不想通天除去给杨戬送了条小伙伴，竟是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好一段时日，就在妲己觉得有些奇怪，考虑是不是要找他问问什么情况的时候，通天又回来了。 　　回来地府的通天好似藏着什么秘密般，却不跟她说，见到妲己第一时间就是跟她论道。 　　通天对地道的领悟肯定不如妲己，但毕竟是天道圣人，总体境界阅历远高于她。再加上多年的教学经验，论道一日后，就让妲己成功悟道入定了。 　　见她周身道韵玄妙，已不观世事，通天重重舒了一口气，留下善尸在此护法，自己转身往三途河岸而去—— 　　* 　　妲己从定中醒来，地府已不知过少时日。 　　她睁开眼，目中照旧是六道轮回旁，混浊昏黄的三途河水溅起波浪，魂灵被阴差押送渡过奈何桥。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又莫名给她一种怪异不协调的感觉。 　　好像哪里不对？妲己不觉拧眉，刚想仔细探一探，那三生石畔，却有一袭红衣胜火越过黑色的石头走出，分外醒目。 　　通天在对妲己招手，成功打乱了她的思绪。 　　上清圣人今日还是红衣，却换了款式。宽袖大袍的敞衣遮不住劲瘦的细腰，同色纱衫罩着，自有一番风流蕴藉之态。 　　妲己晃了晃神，心头微动，又有些疑惑。 　　往常通天自己不在意，妲己也没注意到，今日也不知有意无意，他看起来格外精致一些，俊朗得很，举手投足皆可入画。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妲己安下心神，猜想约莫是许久没看到他的缘故，便走过去，站定在通天身旁。似寻常般浅笑着道， 　　“三哥这些日子有些古怪，仿佛有事瞒着我似的。” 　　通天似是迟疑静默了一瞬，正色道，“哪里有古怪，我一向如此。” 　　他没有否认有事瞒着她。 　　妲己敏锐地察觉了他的话中有所遮掩。 　　“真的吗？三哥可不能骗我。” 　　她再度发问，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通天。 　　他显然不善于对她隐瞒。 　　妲己看到他的唇抿了抿，错开她的注视 　　也不知紧张什么。那轻微的抿唇动作，倒突显出了青年的唇峰分明，一点唇珠……无端有些诱人。 　　三途河边的风有些大，妲己垂下眼眸，胸中好似无名的情绪在浮动。 　　她不喜欢被隐瞒，别人如此无所谓，但通天如此…… 　　“没骗你。” 　　仿佛是察觉到她的不悦，通天蓦然握住了她的手。 　　妲己低垂的眼中正好能看到那手的指节分明，腕骨带着一种力度，白皙如玉，只窥此一斑也能想象出整体的风华。 　　他握她的力度有些紧，又道， 　　“我只是想让你看点东西。” 　　妲己的目光随着被通天执起的手抬起。 　　下一刻，却觉上清灵韵漫散，清光白浪一瞬激跃而出，向着三途河上空而去，破开了眼前的假象迷障。 　　刹那之间，彼岸开满了红花。 　　一大片艳艳的红雾，氤氲铺远，摇摇曳曳，与三途河相映成辉。自来灰沉沉的幽冥突兀地亮了，连浊黄的三途河水也仿佛多了烂漫的柔情。 　　妲己睁大眼，被那刹那间的美震撼动容。 　　“好看吧？” 　　清越的男声自耳畔响起，透出一丝丝得意。 　　“这花是三哥为我种下的吗？” 　　妲己转过头，定定望着通天。 　　通天被她那样看着，原还想着要怎么表彰自己的用心，这会儿却是脑中空白，组织好的语句都忘了。 　　不自在地说，“幽都之景凄凉，你常驻在这六道轮回边……吾就是想，给你添点鲜亮颜色……” 　　他看着她，话说得不顺，却至纯至诚。 　　妲己抿唇笑了。见他耳根微红，贝齿轻轻咬了咬舌尖，竟是发痒。 　　她俯身摘了一朵红花，眉目温柔地舒展，似兰苞初绽。轻唤他低头， 　　“三哥……你过来看。” 　　跟妲己的放松不同，通天的紧绷感却半点不少。 　　地府没有日月，亦无草木生机。他挖了冥土去神农那边，好一阵研究。此刻还怕自己辛苦培育了多时的花种有什么问题。 　　紧张地低头问， 　　“嗯？看什——” 　　“么”的音还没发出，却有一点柔软的触感轻轻点在了他的唇上，热息微微，堵住了他要说的话。 　　“多谢三哥，我很喜欢。” 　　含糊的声音入耳，触感愈发灵动。 　　通天愣了一愣，待她说完话，挪开了些许，方才垂眸对上近在咫尺的眉眼。 　　佳人持花而笑，近距离下，那一对妙目波光流转，红唇开阖，如薄粉的花儿绽放…… 　　待意识到她做了什么，通天只觉得一股热气激荡涌上头，脸霎时就热了。 　　她，她竟然—— 　　他是不是该亲回去？ 第65章 　　通天才犹豫了这么一会儿,就被打断了。 　　赵公明的大嗓门一如既往地欠揍，“师尊啊，啧啧啧啧……” 　　金灵圣母随后,声音不高,但意味深长。 　　“师尊在后土娘娘面前啊——” 　　多宝笑呵呵的说了句人话,“恭贺师尊得偿所愿！” 　　所谓上行下效，风水轮流转，上次通天跟徒弟围观徒孙杨戬，这次竟轮到他了。 　　谁让通天又是种花又是设屏障,那么大的动静，他要瞒过妲己就避不开旁人，他们怎么可能错过这光明正大的看戏机会。 　　通天黑了脸，“一群孽障。” 　　妲己无力嘲笑他，因为还有一批巫族阴差是奔着她来的。 　　屏障一破,附近的阴差们自然也都看到了。 　　镇守六道轮回的牛头马面是最快的，和另外两个远古巫族围了过来。 　　大吼一声,“娘娘！” 　　伴随的是他们看向通天充满敌意的目光。 　　不同于截教的喜气洋洋，巫族的感官很贴近于自家大金白菜被猪拱了,但现在是白菜主动拱了“猪”。 　　不过就算是自家娘娘主动,也肯定跟截教教主的引诱脱不开关系。 　　娘娘是他们好不容易盼回来的,怎么能这么轻易被拐去截教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牛头气得眼睛都红了，硕大的鼻孔哼哧着往外喷气,恨恨道,“我就说怎么那么好心,派些仙人来帮忙，原来是想诱拐咱们娘娘。” 　　马面故意踹了脚牛头，阴阳怪气地跟兄弟唱白脸,“臭牛说什么呢，娘娘是地道之主，怎么会走呢？” 　　巫族向来冲动，这一怒之下，连对圣人的基本尊重都忘了。 　　被这么多人围观，妲己开始也少有的窘迫，但听到这里，窘迫就变成了无奈。 　　安抚道，“你们莫要瞎想，我不会走……” 　　通天也不介意阴差失礼，星眸含笑，一本正经地允诺， 　　“对，反正金鳌岛邻着桃止山，本圣以后就入赘地府了。” 　　妲己忍不住笑了。 　　牛头马面见此，气得跺脚。 　　这通天圣人好不要脸！ 　　截教弟子闻言先是大惊，随即接受良好，兴致勃勃地插话。 　　“妙啊！师尊一定是早就预料到今天。” 　　“都是邻居，后土娘娘也可以住碧游宫嘛。” 　　“不可能！” 　　牛头马面都被带跑偏了，跟他们争论起来。 　　趁着他们打嘴仗的功夫，妲己拉着通天的手，踏入了六道轮回后面的虚无空间。 　　这片空间妲己曾带要躲避元始追打的通天来过，里面雾蒙蒙混沌，无光无暗，不分阴阳。没有妲己的许可，谁也不能进出。 　　幽暗的环境少了些色彩，好在不会有人打扰。 　　四目相对，二人具是一乐。 　　通天握着她的手，美滋滋道，“还好咱们跑得快。否则不知还要被他们拖到什么时候。” 　　妲己看他的模样，便心生欢喜。问，“三哥当真要入赘地府？” 　　“本圣亲口承认，还能有假？” 　　通天挑眉，他此刻也缓过劲来，恢复了平日的轻松。把她拉近了些，眼睛盯着她的红唇，道，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娘娘亲都亲了，莫非不想负责？” 　　那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风流自生。 　　妲己抿了抿情不自禁要翘起的嘴角，想说她自然会负责，临开口时却有些犹豫。 　　她心中尚有一丝浅浅的忧虑未曾解除。 　　妲己定了定神，心念一动，漆黑的冥土瞬间充斥了无尽混沌虚空中。 　　这里的一切由她的心意而生，可谓一方天地。之所以保存着混沌状态，是妲己过去没有那个想法。 　　踩在凝实的冥土上，妲己抬眸问通天，“三哥还有那花的种子吗？” 　　通天不知她为何中断了默契，没能亲回来他虽有遗憾，还是取出一袋花种，漫天飞洒了出去。 　　那花种初呈黑色，落地即生根。然后就没有了反应。 　　通天道，“却还需要三途河水浇灌才能生长。” 　　妲己微微颔首，下一刻，三途河水被她凭空导入此间。 　　由天水、地水、人间水组合的三途水很是神异，可以代替生机之用。 　　水一到位，之前没有动静的花根便以极快的速度长出翠绿的茎来。一朵朵鲜红的花苞缀在上头，却是有花无叶。 　　通天带着几分得意地说，“冥府无日月，冥土没有生机。我取冥土到神农那里找他帮我培育。那小老儿拿了本尊不少好处，最后还想给此花命名。幸好被我拦住了，我说得留给你。” 　　说到最后，他含笑的眼看着妲己， 　　“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澄净的眼底却深藏着一种赤诚而灼热的温度，烫人。 　　不像是在让她取名，倒像是想借此传达什么。 　　妲己避开与他对视，伸手抚摸着刚刚舒展开来的柔软的花瓣，低垂眼眸。 　　沉吟片刻，方低声道，“此花生于轮回彼岸，不若就叫彼岸花吧。” 　　通天拊掌笑道，“幽冥乃亡者归宿，轮回是魂灵的新生，死生之彼岸。渡过三途河，脱离前尘之纷纭，登上解脱之彼岸。这名字起得好！” 　　妲己抬眸问，“亡魂饮过孟婆汤，轮回转世后即为新生，三哥觉得转世后的那个人还是过去的人吗？” 　　她与后土，他能分得清吗？ 　　这才是妲己心里那一丝忧虑所在。 　　妲己从不否认她跟后土的关系，但也不能忽视她跟后土的区别。 　　她不希望通天是因移情而恋慕于她。 　　隐隐察觉到她的意有所指，通天略带几分疑惑的看着妲己。 　　一句那有什么关系差点脱口而出，不知想到什么，他却突然愣住了。 　　转世后，过去的人……通天明白了她的忧虑。 　　上清圣人哑然失笑，却反问妲己， 　　“三清乃盘古元神所化，你觉得我是盘古父神吗？” 　　妲己摇了摇头。 　　通天于是正色道，“死生是一大变迁，岁月亦然。我不是父神，也不是数万年前的我。然昨日种种，皆成今我，无需思量。” 　　妲己静静看他，才觉得此刻的上清难得正经，他却话锋一转， 　　“我立截教说要截取一线生机。而生机不在过去，不在未来，在当下。” 　　“在当下？” 　　“对啊。” 　　通天清了清嗓子，好似玩笑，又似认真地补充了一句，“好比当下来说，你就是我的彼岸。” 　　那一句深情之语，尽显通透。 　　妲己终于忍不住笑了。 　　过去的通天与后土留在了过去，不可追回。未来的事不可预测。而现在的通天与妲己活在当下，不当被过去所约束。 　　他的心意始终明确专注，却是她杞人忧天了。 　　虚无空间凭风起，妲己伸出手，红色雨丝似的花瓣飞舞，穿过她的指尖。 　　通天看到她雨后初霁般的笑容。 　　然后红花聚汇，在轮回之主那袭如冥土般的黑衣上开了红花，为她在端重之外又增添了无比的艳色。 　　就在通天的惊艳下，她将红色的衣裙解下，化作满天飞的蝶。 　　笑吟吟道，“我见此花，如见三哥。今后花开彼岸，永世不移。” 　　通天望着她，喉结滚了滚，才发觉白色比红色更艳。 　　也许他应该再去找神农培育一种白色的花？ 　　不，不。通天很快醋到了自己。 　　他没选错颜色，表面的红色可以给别人看，这白色只能他自己看。 　　那道白光坠入他怀中，似无声地邀请。 　　她唤他，“三哥……” 　　于是又有火焰升了上来，把理性都烧成了灰烬。 　　火烧火燎，他感到渴。 　　不再是那高高在上，无欲无求的圣人，倒像是一只想要放纵和肆虐的兽。 　　野兽出笼，把艳艳的花丛压倒了一片。 　　“你的，你的衣裳……还没……” 　　女声含糊的，断不成句。 　　又一袭红衣化作蝶翼，碎得彻底。 　　行动力惊人。 　　“你摸摸，衣裳是不是没有了。” 　　与一本正经的男声相反的是通天教主遮住她双眼的动作，偏要她用触感来确认。 　　窸窸窣窣。 　　“……好妹妹，你往哪里碰？” 　　低哑的男声压抑着笑意，微喘，煞是羞人。 　　妲己气红了脸，鬼知道他究竟想要她摸什么？ 　　这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东西，端的是不当人子。 　　她要让他知道这片空间到底是谁做主。 　　于是天地翻转。 　　薄红的纱覆盖在通天教主身上，轻柔的，又渐渐的沉了。 　　她拿红花作画，笑眼睨他， 　　“三哥服是不服？” 　　通天犹在嘴硬，“……我那是让着你唔——” 　　圣人摁下喉头的闷哼，手指收紧，揉碎了一朵红花。 　　他不想让着她了，这磨磨蹭蹭的，得磨人到几时。 　　嫣红的花汁揉碎于黑色的冥土中，又有新的彼岸花生长出来。 　　彼岸花的根茎钻出土壤，需以三途水灌溉，得水滋润以后，便势如破竹，一股脑儿的生发出来。 　　花无叶，独红的花枝窸窸窣窣摇晃着，无风吹过，却越来越急，花瓣都飘了起来，如漫天的红蝶飞舞。 　　周而复始，把艳红如火的彼岸花开遍幽都…… 　　*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刺目的白光划破天际。 　　立于三途河畔的黑色礁石突然摇晃着震荡起来，连带着三途河也惊起波涛。 　　轮回之盘后的空间中，红与白交织，阴阳之气流转相合。 　　妲己一瞬间从那佳境中脱离出来，反手推开了通天。 　　“怎么回事？”圣人的嗓音低哑。 　　妲己默了一默，挪开视线，“……你女儿大概是觉得被抛弃了，想提前出来。” 　　通天，“……” 　　女儿是什么？他能不能不要了！ 第66章 　　通天觉得自己跟女娲不太对盘,大概就是从这次因为她不得不临时中断双修开始。 　　当然了，这个时候他的感觉还没有那么清晰。 　　妲己匆匆忙忙赶到三生石处，取了石内躁动不已的泥胎,又匆忙到了人间。 　　以妲己的名义留在帝辛后宫的狐妖青姒已经装了九个月的孕妇,一收到妲己的传讯，青姒就在寿仙宫中提前做好准备——装作快要生产的模样。 　　彼时姜王后因刺杀一案被废,妲己已是帝辛名义上的王后。 　　无论是为了妲己现在的身份,还是她本身巫医的价值,帝辛都表现出了绝对的重视。刚一收到消息，就来到寿仙宫等候。 　　时处深夜。寿仙宫大门禁闭，数十个巫侍围绕在外,点起祭火，祷告起舞。 　　一个神情慌张的宫女被侍从捆了，推搡着到寿仙宫门外帝辛面前。 　　变成人身的九头雉鸡精喜媚将一把短刀呈上，愤愤禀报道，“大王，这个宫女藏了利刃，欲对王后不利。” 　　“谁让你来的？” 　　帝辛冷冷质问那跪倒在地的宫女。 　　地上的宫女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犹犹豫豫，“是，是黄娘娘……” 　　黄妃,即武成王黄飞虎的妹妹，将门虎女,性情跋扈,在宫中还组织过宫女练兵。 　　姜王后没被废黜前，黄妃就数次针对妲己。直到前几个月有孕，她才安静下来。 　　“……黄娘娘有孕,想让自己的孩子做嫡子，所以……啊——” 　　宫女结结巴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帝辛踢了出去。 　　帝辛有托梁换柱的神力，这一下直让那宫女飞出几步远，重重落在地上，口吐鲜血，不过几息就没有了生息。 　　“此子诬赖宫妃，罪不可赦。拖去虿盆吧。” 　　火焰照得商王冷峻的面容半明半暗，令人捉摸不透。 　　虿盆，即为万蛇池。是宫中一种极其残忍的刑罚。 　　喜媚看着侍从们将那宫女尸身拖走，欲言又止。 　　寿仙宫外又只剩下巫侍们祷告吟唱的声音，火把明明晃晃，静待着里面那位王后生产，却没有一个人再去追究是谁派宫女趁王后生产之时来刺杀的。 　　而在一墙之隔的寿仙宫内，却是与外面截然不同的场面。 　　变成妲己模样的狐妖青姒已经用天赋技能迷住了内殿的所有宫侍，让他们产生幻觉，“见证”王后生产的画面。 　　迷瘴连同青姒的眼一起蒙蔽，让她看不到几步之遥的妲己和通天。 　　他们在为女娲护法。 　　妲己虚手托着一小型的六道轮回之盘，女娲化身的泥胎就坐在被轮回气息包裹的轮回之盘上。 　　泥胎已经长成有普通婴儿那么大，浑身好像裹了一层泥壳，做盘膝姿态，双眼紧闭。 　　一道裂纹从泥胎的头部蔓延到背部，隙出盈盈彩光，无比祥和。待到裂纹遍布全身，就是泥胎化人，真正降生之时。 　　通天立于妲己身边，嘀嘀咕咕地跟她说帝辛的坏话。 　　“那帝辛分明知晓那把短刀是他昔日赐给大王子殷郊的，却直接把此事按下。对你哪里能及本尊用心半分？” 　　他是圣人，掐指一算就知道利刃的来历，故而不满。 　　妲己闻言却反应平淡。 　　“姜王后虽然获罪，殷郊殷洪却还是他的儿子。我得祭祀之权，又将诞下嫡子，帝辛自然对我有防备。” 　　“那你还做他的王后……” 　　妲己拍开通天不规矩的爪子，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她对通天的小心思摸的透透的，却也乐得说他爱听的话。道， 　　“虚名罢了，帝辛只是利益之交，怎能同你我的关系相比。” 　　听了这话的通天果然很高兴，但一想到妲己现在还是帝辛的宫妃又不太高兴了。 　　他眯着眼看殿外的帝辛，轻哼一声，目光转向女娲泥胎，板着脸道， 　　“帝辛就算了，早晚把名正回来。不过咱们女儿可不能喊他爹，只能喊我！” 　　他在这儿信誓旦旦地宣誓父权，全没想到自己跟“女儿”的父女之情却薄弱得很…… 　　次日破晓，迎着第一缕晨光，女娲降世了。 　　寿仙宫的大门打开，传出宫人的报喜声，“王后生了位小王女——” 　　殿外，帝辛冷峻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笑容。 　　“王女，甚好。” 　　他不能容许妲己变成第二个姜王后，甚至超过姜王后，所以女儿远比嫡子更让他放心。 　　却在帝辛要进去看看女儿之时，方才把宫女尸身拖去虿盆的侍从慌慌张张跑回来禀报， 　　“刚才池子里的万蛇同时竖直起来，向着这个方向安静地低头叩拜，好不神异——” 　　帝辛刚刚露出的笑容隐没下去，再转眸看寿仙宫，目中幽光闪烁。 　　停顿了片刻，他淡声训斥，“些许小事，无需大惊小怪。” 　　这个世界本就是神仙凡人共存，发生几件神异的现象反倒是寻常了。 　　尽管帝辛禁止侍从再提虿盆万蛇朝拜之事。把这异象按下不提，照旧派发赏赐，表现出对王后和新生女儿的爱重。但这件事后来还是传了出去，跟王女联系在一起。 　　不过因为妲己是大巫祭，神的代言者，在殷商相当于神权的最高位。帝辛则是 　　作为妲己帝辛名义上的女儿，神权与王权的结合。 　　纵使宫内外都传言王女的神异，但也几乎都是一面倒的正面评价，少有负面的言论。 　　* 　　妲己为自己名义上的女儿取名风希。 　　作为女娲圣人的真灵转世，风希生来不凡。 　　不似普通婴儿刚出生时皱巴巴红彤彤的模样，风希却是皮肤雪白光滑，玉雪可爱。 　　她生下来不哭不闹，有人同她说话，她就嗯嗯两声，用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对方，显得格外乖巧可人。 　　“王姬跟王后长得真像，都让人一见了就觉得亲近喜欢。” 　　寿仙宫的宫女们都赞同的这个说法。妲己听了却是但笑不语。 　　且正如经历过轮回的人会对地母后土产生眷恋之情一样，女娲是真正的人族圣母，怎么会不让人产生亲近之情呢？ 　　倒是没想到，这种相类似的亲和力竟然也成了她们母女关系的佐证。 　　风希对妲己格外的依赖，且能轻易分辨出真正的妲己跟青姒假冒的区别。 　　她出生后的第三天就能够开口说话了，开口喊的第一声是“阿娘”。 　　“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内室中，通天伸出一根食指戳着风希白里透红的小脸。 　　小风希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试图侧脸避开，奈何她力气太小，没挪开多少，又被通天追着戳脸。 　　她眼睛里涌出几点泪花，要哭不哭的模样，张着嘴含糊喊了声“阿娘阿娘”，挥舞着手脚，好像是在表达不满。 　　“你欺负她做甚。” 　　妲己打开他的手，一脸无奈。 　　“若非前尘尽忘，她怎能入封神大劫，被天道承认？” 　　“真哭了……” 　　通天知道女娲肯定是不会哭的，会哭则代表她现在真的是婴儿的心智。 　　然而道理作道理，他主要是不甘心。 　　带着一丝郁闷，通天抬头真诚的请教妲己， 　　“那她为什么不会喊我阿父？” 　　妲己忍俊不禁，想了想道，“你多教教她就是了。” 　　通天觉得可行，于是连着两天都守在风希边上，拿着颗气味香甜的灵果，一本正经地教她。 　　“女儿乖，叫阿父，叫了这个就给你吃。” 　　“来跟着我学，阿—父——” 　　出生第五天的风希已经能爬了。 　　大多数时候她都闭着眼睡觉，偶尔睁开眼醒来就喊妲己。要吃要喝也能准确地传达出来。唯独不喊“阿父”。 　　以至于通天把利诱换成了威逼，威胁风希，“女儿乖，你再不叫，我就掐你脸了！” 　　然后当通天再一次魔音贯耳，哄着她喊“阿父”之时—— 　　风希回了一声“乖”，成功把通天气跑。连妲己都没有拉住。 　　确定通天真的被气跑了，妲己摸摸风希的小脸，问她，“你是故意的吧？” 　　风希像个真正的小孩那样瘪瘪嘴，抱住妲己的小臂依偎过去，声音却非常坚决， 　　“有母，不要父……风希讨厌父。” 　　妲己闻言，心中了然。 　　风希并非讨厌通天。而是因为女娲第一次转世时遭伏羲的打击太大，人族正是从伏羲开始改变了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体系，以至于她对父系的厌恶根植于潜意识中。 　　叹了口气，妲己摸摸风希的头，温声道， 　　“有些事你现在还不明白，但他确实为你的诞生付出许多，也是真正把你当做女儿疼爱的。就算你不愿，也不要故意气他，让他难过。” 　　别的不提，单论通天给出一滴精血祝女娲转世，也是冒着被天道惩罚的危险。这份因果不可忽视。 　　风希皱起小脸，缩到妲己怀里，好半晌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慢吞吞给出回应，“下次……他回来，我就喊……” 　　* 　　通天对妲己跟风希之间的对话并不知晓。彼时他已经身处于三皇居住的火云洞外。 　　通天是来找找伏羲麻烦的。 　　他不傻，起初是有点被风希气到，但转念一想就猜到了女儿排斥父亲存在的原因。 　　女儿都转世前尘尽忘了，为什么唯独那么排斥父亲？想一想女娲第一次历劫斩尸失败的原因，一切就非常明了了。 　　通天过去也隐约知道女娲那次之后生出了心魔，但那时女娲只是他的挂名师妹，交情一般。顶多唏嘘一下伏羲这个哥哥当的不合格没了。 　　现在不一样。女娲变成了风希，他闺女，却因为伏羲那混蛋导致抗拒认爹。通天能忍吗？ 　　所以明面上他是负气而去，实际上却是到火云洞找伏羲麻烦了。 　　火云洞中，三皇正坐而论道，上清灵韵来势汹汹。 　　轩辕打趣神农，“想必又是来给地皇送东西的？” 　　神农和伏羲也这么认为。 　　通天出手大方，上次请他帮忙培育能种植于地府的花，给了不少好东西。他很可以再接一单。 　　就在轩辕和伏羲打趣，神农乐呵呵的注视下，一袭红衣的通天教主持剑而至。 　　不待他们开口，那圣人却是先一步问道， 　　“本圣听闻天皇伏羲曾经参悟河图，演先天八卦，精于卜算？” 　　神农、伏羲、轩辕面面相觑，这是众所周知的啊。 　　伏羲被问得心里发毛，尽可能友好地回答，“是啊，只是如今天机紊乱，卜算天机也不准了。” 　　“算不准没关系。” 　　通天摇了摇头，微笑着拔出青萍剑，“本圣是来找你练剑的。” 　　伏羲，“……” 　　要点脸吧！这前后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第67章 　　通天以练剑为名打了伏羲一顿,挥一挥衣袖，撂下一句“跟伏羲道友练剑很愉快，本圣下次还来”,潇潇洒洒地走了。 　　厚道人神农充满困惑,“道兄到底哪里得罪了通天圣人？” 　　不太厚道的轩辕黄帝带着几分调侃意味感叹，“竟对你下此重手。” 　　伏羲盘着蛇尾，疲惫地叹了口气，怀疑仙生。 　　“我也不知。” 　　他好好地在火云洞待着，什么也没做,哪里去得罪通天？ 　　虽然通天下手有分寸，真就只是用剑折磨了他一顿,没受什么伤,但一想到那位圣人不知缘由的敌意和下次再来的宣告，伏羲就头疼。 　　神农和轩辕对视一眼,均表示无能为力。 　　通天是谁？那是全洪荒都知道的麻烦人物。论不好招惹,他名义上排第四，实质可以排第一。 　　前面的道祖跟老子元始都要脸,非一般情况不出手，通天却是随性而为，天不怕地不怕。 　　而三皇之位说起来居准圣之上，但全靠人道气运提的修为。莫说跟圣人相比,单说人皇轩辕证道前的老师是阐教大弟子广成子，证道时又名义上拜了人教教主太清圣人为记名弟子,就可以看出他们的差距。 　　两人同情地拍拍伏羲，留他自己慢慢休养调整心态。 　　倒是黄帝还给提了个建议， 　　“实在不行，道兄还是请女娲娘娘代为说和？” 　　因为这句话,伏羲陷入恍惚，半晌才露出个苦笑。 　　“这轩辕……到底是想帮我还是嫌我在她面前不够难看……” 　　低低的呢喃声飘然于空中，好似藏着无法辨别的复杂情绪。 　　他哪里能开得了这个口呢？ 　　紫霄宫圣位之争后，女娲成圣，伏羲知道自己没有成圣之资，不甘逊于妹妹。于是一意孤行投身妖族天庭，谋取天地气运，后来参与巫妖大战以至陨落。 　　女娲对外强势，实则心软护短。为了他甘愿受道祖钳制，舍身下凡与他结为夫妻。 　　然而伏羲表面温和，骨子里却执拗不服输的。失去记忆的他依旧不愿位居妻子之下，于是在天道大势的推动下辜负了信赖他的女娲，发动政变。 　　到现在，伏羲依旧可以安慰自己，他当初是顺大势而为，是为了部落中的男人可以获得平等的权利。 　　他也可以辩驳，自己并不知女娲会选择在一次斩尸，以至于生出心魔，坏了修行。如果他知道，一定不会那么做。 　　但从本心来说，他是有愧的。 　　伏羲仰头望着天外。 　　许是挨了打，许是想到了过去，他胸中突然涌生出一种无法克制的渴望，想要见一见她。 　　“只是去看一眼……应该……” 　　伏羲化作一点灵光，往三十三天外而去。 　　* 　　另一边，通天打了伏羲一顿，神清气爽地回来了。 　　见到妲己的第一句话就是邀功，欣然道，“我帮咱们女儿报仇了！” 　　说话时圣人眉目飞扬，全然看不出之前被气走时候的低迷和恼怒。 　　通天这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是不记仇。 　　妲己正在教风希说话，看到通天，无意识地便带了笑意，配合地问他， 　　“怎么报的仇？” 　　她微微仰着头，姿态优雅怡然，目光是如水的温柔。又带着一丝柔波的情意，最是动人。 　　只对视一眼，通天就觉得自己被打动了。 　　什么女儿、报仇的，那点脆弱的父女之情，哪里有他的道侣香呢？ 　　径直坐到妲己身边，把人往臂弯里一带，也不避讳风希还在旁边睁着眼看他们，先往妲己脸上亲了一口，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强调， 　　“妹妹不奖励一下，本尊不说。” 　　妲己嗔怪的睨他一眼，倒也不觉得被风希看到有什么大不了，点了点被他亲过的地方， 　　“这不是奖励过了？” 　　通天摇头，义正言辞， 　　“这是我奖励你，你还没奖励我。” 　　妲己，“……” 　　用最正经的语气说着无耻的话，双修之后他是愈发不要脸了。 　　但是自己选的道侣，只能宠着。 　　见风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看，妲己便抬手拉过通天，侧身亲了他一下。总归没让女儿正面看到他们亲热。 　　对此，风希的眼神依旧澄澈，没有任何不同。 　　得到奖励的通天满意了，清了清嗓子，方才得意洋洋说道， 　　“我去把伏羲打了一顿。” 　　“你去打了伏羲？”妲己惊讶。 　　一直毫无波动地看着他们亲热的风希听到这个名字，小脸皱了皱，无端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情绪。 　　风希早慧，生而神异，这种感觉却还是头一次。她自己尚且形容不出。但—— 　　听说通天打了伏羲是为她报仇，莫名挺开心的。 　　皱着脸默念两遍那个名字，风希把脸转过去，爬着走远了。 　　原还想仔细问问的妲己注意到风希的动作，推了推通天，示意他别说话。 　　走过去温声唤，“风希不是说等阿父回来就认他吗？” 　　出生不到十天，四条腿爬行的女娃娃头也不回，“阿父……才不需要风希……” 　　有你就够了，她不打扰。 　　后面的话聪明的风希没说出口，但这个阿父勉强也算是认了。 　　* 　　通天是如何维护跟风希之间的单薄父女情且不细说，风希另一个名义上的父王帝辛，却在同年秋末时，再度宣召四大伯侯入朝歌。 　　殷商实行内外服制度，内服王畿之地由商王直接统治，外服则为诸侯国管辖。四大伯侯就是所有的诸侯国中最大的四个。 　　其中东伯侯姜桓楚势力最大，西伯侯姬昌与商王室累代仇怨最深。 　　帝辛早年娶东伯侯姜桓楚之嫡女为后，诞下两个王子。及至有苏氏妲己入宫，帝辛以姜王后派刺客谋害他为由，赐死王后，另立大巫祭妲己。 　　时隔一年，商王再宣四大伯侯入朝歌，不少人都等着看热闹。 　　是东伯侯为女发难，还是帝辛继续拉拢前岳父震慑西伯侯呢？ 　　就在无数人翘首以盼的观望中，帝辛雷厉风行，在第一天召见之时，斥责东伯侯撺女谋逆，当庭处死了东伯侯姜桓楚。 　　一时朝野具惊。 　　而最恐惧的还不是另外三个诸侯，而是帝辛的两个大儿子，前太子殷郊和二王子殷洪。 　　姜王后赐死之前同两个儿子说，妖妃害死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快逃。 　　于是殷郊殷洪望东而逃了一次，被帝辛派去的将领雷开领兵带回。 　　回来以后帝辛见也没见他们，妖妃妲己也没有任何动静。有姜氏家臣安抚他们，说你们的外公东伯侯还在，大王忌惮东伯侯也不会杀你们的。 　　于是二人战战兢兢等了一年，期盼着外公来了能够替母后洗清冤屈，还他们嫡长子之位。结果帝辛一个照面又杀了东伯侯。 　　希望彻底破灭，殷郊殷洪惶惶不可终日，不用谁来挑唆，他们也觉得父王下一个要杀的就是他们。 　　“那妖妃生得虽然是个女儿，但黄妃前不久也诞下一子，东伯侯一死，父王断不会外容我们了。” 　　二王子殷洪凑到兄长身边，压低声音道， 　　“……与其等那妖妃害我们，不如我们先杀了她为母后报仇，然后去东鲁投奔舅舅……” 　　殷郊却很警惕。 　　“那贱妇已是大巫祭，去年的祭祀你也看到了，我们在她手上恐怕落不到好。” 　　殷洪失望地看着兄长，指责他，“大哥已经忘记母后的仇了吗？我们身为太子，什么都不做就逃跑，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说这话的殷洪并非不知道杀姜王后和东伯侯的都是父亲帝辛，但帝辛既是父也是君，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撼动的。他们只能转而去仇视不那么强大的妲己。 　　听了弟弟的话，大王子殷郊的脸色又红又白。矢口否认，“我怎么会忘记母后！” 　　沉吟片刻，殷郊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压低声音跟弟弟商量， 　　“那妖妇当然要杀，但不是现在。祭祀在即，她是大巫祭，身边少不了人。恐怕我们还没杀了她，就先被抓了。 　　听说她非常宠爱她生的女儿风希，不如我们——” 　　有道是恶向胆边生，极度的恐惧和怨恨催动之下，恶念便丛生而起。 　　殷洪恨声赞同， 　　“好！妖妇害死我们的母亲，我们就弄死她女儿，也让她尝尝失去至亲的痛……” 　　尔时秋日祭祀在即，朝堂因帝辛杀了东伯侯而震荡，殷郊殷洪生长在王宫里，就算现在已经不是嫡子，但姜王后死了不过一年，妲己又没有针对过他们。 　　在姜王后留下的一些宫人帮助下，竟然真的让他们找机会摸到了风希身边。 　　这日妲己出去主持祭祀，看护着风希的是宫女打扮的喜媚跟琵琶。 　　两兄弟做好了跑路的准备，知道妲己不在，大摇大摆地进了寿仙宫，扬言来看妹妹。 　　“我们带妹妹去园子里玩，你们跟着做什么，滚回去！” 　　殷郊当了十多年的大太子，训斥宫人的姿态摆得很足。 　　殷洪抱起风希就要往外去。 　　喜媚跟琵琶哪里能肯？自是拦住不放。 　　寿仙宫里其他的宫人却是早早被他们支开了。 　　殷洪勃然大怒，抽出剑骂道， 　　“就算我们的母后不在了，也是商王子，你们竟敢对我不敬？” 　　殷商的人祭之风盛行，虽说被妲己去年那一场打击了些，但在贵族眼里人命依旧不算什么。 　　眼看着殷洪拿出剑就要动手杀人，被妲己言传身教了半年的风希终于开口说了两个字， 　　“退下。” 　　面对两个王子时好不退让，脸上带着不忿之色的喜媚和琵琶顿住了。 　　风希在殷洪怀里挪了挪身子，雪白圆润的小脸板着，冲着大王子殷郊抬了抬下巴，慢吞吞道， 　　“去园子玩，她们不跟，走。” 　　殷郊一惊。只觉得眼前这丫头小小的年纪，竟有一种常人莫及的矜贵威严。 　　怎能让她活下去？ 　　那点惊讶化成了更深刻的恶念，殷郊从弟弟怀里接过了风希，绷着脸往外走。 　　殷洪则落后一步，还不忘回头恶狠狠地训斥，“你们不许跟着。” 　　宫女们止步殿门口，喜媚阴着脸，让琵琶去通知妲己，自己慢一步尾随上去。 　　殷郊殷洪带着风希一路躲躲藏藏，花了一刻钟才到目的地。 　　可见一座宫殿四面皆不透风，门口两个守卫持斧钺守门。 　　殷郊带着风希藏到一边，让殷洪去引来了两个守卫。 　　树丛后面，殷郊紧张地看着弟弟过去，突然听到个稚嫩的声音问他，“那里面就是你要带我去玩的园子？” 　　他精神正紧绷，听到声音吓得一把捂住了风希的嘴。 　　“你闭嘴！” 　　低斥一声，殷郊对上了风希的眼。 　　这位出生不到一年的王姬，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生得玉雪可爱，小小年纪已经初具了她母亲的绝色，早慧和神异之名传遍朝野。 　　她有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若星子澄净而璀璨。让人无端地心生好感。 　　如果她不是妲己的女儿，如果妲己没有害死他母后，或许他也会喜欢她的……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 　　“好不好玩，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冷笑一声，殷郊眼中的惋惜变成仇恨。 　　正好那边的殷洪也驱使离去了两个守卫，喊他过去。 　　于是少年就着这个姿势走向那座不透风的宫殿，脚步沉重而坚定。 　　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怀中的女娃娃看那宫殿的眼神透着怎样的兴致勃勃和满满的期待。 　　殿门被推开，不知哪里来的冷风裹挟一股极其腥臭之气扑面而来。 　　阴冷，腥臭，粘腻，伴随着交叠的嘶嘶声。一个照面就能让人心生退意。 　　宫殿中没有雕梁画栋，也没有精美的几案彩席，只有一个方形深坑。 　　近万条彩色斑斓的蛇在坑里交缠盘旋，嘶嘶吐信。 　　这是商宫的虿盆，又叫万蛇池。 　　十几岁的少年说不上多厉害，想杀个半岁的孩子还是很简单的。 　　之所以这兄弟二个不趁机一剑捅死风希，而是耗费波折把她带出来，就是不想让妖妃的女儿死得太轻易。 　　在殷郊殷洪的心中，风希死得越惨，他们才对得起被害死的母后跟外公。 　　殷郊把风希放下来，推着她去看底下的蛇池。 　　那些密密麻麻的扭曲蛇身将坑底的累累白骨遮挡住，极少数时候才会露出一隙骨头的灰白色。 　　风希被推到了虿盆边缘，尚未出声，旁边的殷郊看了一眼，扭头作呕。殷洪也白了脸，两腿直发抖。 　　忍着心中的恐惧，殷洪说， 　　“大，大哥……把她推下去，我们就可以出宫去找舅舅了……” 　　殷郊不及弟弟心狠，擦了下嘴边的呕吐物，颤声说， 　　“还是你推吧……” 　　“我推就我推！我要给母后报仇！” 　　殷洪壮着胆子，把手按在风希窄窄的肩膀上放狠话， 　　“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做了妖——” 　　后面的狠话尚未说完，那小小只的风希突然回过头，对殷洪比了个“嘘”的手势。 　　“你小点声，我听不清它们说话了。” 　　殷洪心里一跳，色厉内荏，“你瞎说什么！哪个他们在跟你说话！” 　　风希歪了歪头，短短胖胖的小手指着下面的蛇池，右脸还有个娇小的梨涡，格外甜美。 　　“就是它们啊。” 　　殷洪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跟了过去。 　　只见那蛇池中，无数软趴趴的蛇一改彼此缠绕不分的姿态，整整齐齐地竖起来，冰冷的蛇瞳如人群列队一般探头看着他们。 　　万蛇朝拜。 　　稚嫩的声音从低处传来，清脆而富有童趣， 　　“它们说要给我行礼，你再挡着我，我就把你推下去给它们做点心了！” 　　啪—— 　　“蛇……蛇啊——” 　　殷洪一屁股仰倒坐在地上，喉头发出沙哑不成音的恐惧之声。 　　虚空中，围观这场好戏许久的通天啧啧感慨， 　　“带女娲来喂蛇，帝辛这两个儿子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 第68章 　　当琵琶带着风希被两个王子抱走的消息匆忙赶来时,妲己正在跟帝辛说话。 　　“孤王欲杀西伯侯姬昌，大巫祭以为如何？” 　　祭祀坛下，只留了两个随侍官。帝辛与妲己并肩而行的路上如此问道。 　　帝辛向来自负,独断专横，今日请她议事，唤她大巫祭而非王后,便是有借由神权来设计西伯侯姬昌的意思。 　　妲己问道,“东伯侯姜桓楚威震东鲁，数有战功。王已杀了东伯侯,又要动西伯侯，不怕东西皆敌吗？” 　　“姜桓楚已死,他的儿子姜文焕不足为虑。至于西岐——” 　　帝辛傲然的神态中多了一丝讥讽,却什么都没有说。 　　妲己看着帝辛,再次觉得他对西岐的防备有些奇怪。就好像知道什么似的。 　　她摇了摇头,温声道，“西伯侯姬昌老迈，年不久矣。且他对王一向温良谦卑，贤名传遍天下。杀之实属不智。” 　　帝辛顿住脚步，眯着眼看妲己,半晌突然开口道, 　　“如此,便令姬昌次子姬发前来代父受过,王后以为如何？” 　　妲己皱起眉头。 　　帝辛一直很针对姬昌还可以说是出于殷商跟西岐两代的旧怨。听了她的话,帝辛真要动手，也是针对西岐世子伯邑考，怎么会盯上姬昌的次子姬发呢？ 　　他的语气，仿佛在试探她什么…… 　　妲己同姬发没有交情,所以对帝辛这个提议也没什么意见。 　　刚要说话时，琵琶来了。 　　“娘娘，大王子跟二王子闯进寿仙宫带走了王姬。” 　　在王宫装了两年的宫女，琵琶的演技已经有模有样。虽然知晓有喜媚跟着，风希必然没事，但当着帝辛的面，她还是做出一副强忍着慌张的模样。 　　“去了哪里？” 　　琵琶怯声，好像在看他们的脸色，“王子严词厉色不允我等跟从……很是威严……” 　　言下之意，他们来者不善。 　　妲己看向帝辛。 　　帝辛并无波动，漠然道，“那两个孽障，王后想怎么处置就处置了吧。” 　　这个态度……妲己再次感觉到异样。 　　帝辛乃殷郊殷洪的生父，然对这两个儿子好像没有任何感情。后出世的风希跟黄妃诞下的王子他也几乎没有看过。 　　他有荒淫之名，但大部分时间都独居宣室，不入后宫。除了对殷商江山的重视，似乎什么也不能让他在乎…… 　　妲己把疑惑埋在心里，没有多说什么，与琵琶离去。 　　帝辛看着妲己远去的背影，眸光晦暗莫名。 　　半天后，一个宫人来到帝辛跟前向他汇报。 　　“……二王子支开了守门的甲士，大王子将王姬带去了万蛇池……不知发生了什么……甲士发现不会回来的时候二位王子已经吓晕了，身上很是腥气，好似从蛇池里捞出来一般……醒来后状若癫狂，只呼喊着有蛇，似是……疯了。” 　　帝辛很平静地听着，哪怕对方说自己最大的两个儿子疯了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等到宫人讲完，他闭上眼，不知在想什么。蓦然吩咐随侍官，“去取条鞭子，赐予王姬压惊。” 　　“喏。” 　　…… 　　妲己回去的时候，风希还赖在万蛇池不肯走。 　　巫医救醒了昏迷的殷郊殷洪，但他们醒来后一开始状若癫狂，只呼喊着有蛇，看到风希更是无比惊恐。后来就痴痴傻傻，旁人无法跟他们说话。 　　已是疯了。 　　妲己见之默然。 　　她记得通天还在王宫里陪她时见到这两个王子，曾饶有兴致地告诉她殷郊殷洪命中本来跟阐教有缘，但不知怎么的错过了时机。又说此二子天生反骨，真拜入阐教恐怕不得善终。错过了说不定也是件好事。 　　阐教十二金仙早先都被元始打包送到了地府干活，大概他们就是因此错过了拜入阐教的机会。 　　至于善终……安安分分当个傻儿，住在王宫里，在此大劫中，或许也是一种善终吧。 　　目睹两个名字上的兄长的变化，风希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小小的女娃笑得甜蜜蜜，今日一遭仿佛被打开了什么开关，自拉着妲己的手央求， 　　“阿母，我想要这里的蛇。” 　　妲己自然是不可能把整个蛇池给风希的。令人把殷郊殷洪送走，她对风希说， 　　“你只能选一条带走。” 　　风希有点遗憾，却很听话。 　　趴在蛇池边大声道，“我只能带走一条，你们自己选，我明天再来。” 　　肉眼可见的，蛇池里原本一行行一列列排队的蛇打成了一团。 　　而风希笑嘻嘻地看了两眼，便起身走回妲己身边。半点也不留恋。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那种来自于天道圣人的淡漠似乎也跟风希对父系的厌恶一般根植于潜意识中了。 　　可是这般漠然抽离的心态，真的能让女娲完成从天道到人道的转变吗？ 　　却在妲己低眸思索之时，她突然感应到某种似曾相识的波动隐隐约约，好像从蛇池中传来。 　　只一瞬，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次日，风希从蛇池中带回来了一条藏青色的小蛇。 　　不过一指粗，半臂长，暗金色的眼瞳，仿佛能通晓人言，极有灵性。 　　那小蛇的鳞片颜色让妲己看了颇为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十分模糊。她隐约有点想法，但看它对风希分外亲近，想想风希本来的身份，妲己也就不追究了。 　　她跟风希虽有母女之名分，但实则却是合作伙伴的关系。 　　妲己帮女娲转世入人道，女娲成道后帮她对抗天道。她会给风希一些引导，但真正的路还是要靠风希自己走 　　——尤其是感情相关的问题。 　　…… 　　又过几日，帝辛派遣使者前往东鲁安抚原东伯侯之子姜文焕。同时再度发难，名义上令西伯侯姬昌演算天下吉凶，为殷商祈福，实则半囚禁姬昌于羑里。 　　南伯侯、北伯侯也一并留在了朝歌，不放他们归去。 　　朝堂内外表面上恢复了平稳，实则暗潮涌动，进入一段暴风雨将要来临之前的平静期。 　　而刚刚结束了人间祭祀大典的妲己，则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地府—— 　　她要开始筹备第一次地府正式员工的选拔考试。 　　却说这选拔考试的由来，还得从妲己刚刚觉醒血脉继承地府时说起。 　　那时妲己刚刚归位，对地道的掌控能力很差。时逢天帝昊天谋算桃止山，又有天道几个圣人虎视眈眈。 　　为求安稳，妲己用强势的手段打脸了昊天，同时放出地府选拔的消息暂时稳住天道众圣。 　　这场选拔说是面向全洪荒，实则大家心知肚明，其实是天道圣人跟地道之主的交易。 　　妲己让天道圣人的门下光明正大地入驻地府，享地道气运，换来天道圣人在天庭地府之争中保持中立。 　　数年过去，地府跟阿修罗族结盟步入正轨，妲己借三途河加强了轮回之道，不再是当初刚刚归位时的自己。加上她跟通天的关系变化。妲己可以确保，就算现在引入别教乃至天庭的人，也不能影响她对地府的掌控。 　　如此，选拔考试也可以正式开始了。 　　没过几日，以阴差们为信使，截教万仙口口相传，地府不日开始选拔考试的消息飞快传遍了洪荒—— 　　* 　　首先得到内部消息的自然是有弟子在地府的阐截二教。 　　金鳌岛，碧游宫—— 　　截教大弟子多宝道人正在对一众去过地府的截教仙训话。 　　虽说截教靠着教主不要脸早早搭上了人家后土娘娘，开了后门，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总不好让别家诟病。所以在考试开始前把他们都带了回来。 　　截教大弟子板着脸，不见平常的笑模样，先拿出一份名单念了十来个名字，让他们到一边等候。 　　十来个平时比较老实的弟子见了大师兄冷脸，心里害怕也不敢问。 　　倒是没有被点名的弟子们中有人窃窃私语。 　　“大师兄为何让他们单独出列？” 　　“我也不知道啊……” 　　这些个议论声让被单独捡出来的十来人愈发惶惶，直到多宝一声“肃静”才让他们安静下来。 　　多宝环顾一周，满意地开始讲话。 　　先是一长段日常吹捧教主的叙述以后，大师兄严肃地表示， 　　“……老师为了尔等能安然渡过大劫，不惜入赘地……咳，总而言之，检验尔等培训成果的时候到了！此次地府考核，众圣门下齐聚，尔等务必竭尽全力，一展我截教大教风采。谁要是让老师在后土娘娘面前丢了面皮——” 　　多宝圆脸含了三分笑，“地府投胎的流程想必你们已经很熟悉了。” 　　威胁在笑容中。众截教仙不寒而栗，声嘶力竭地回答， 　　“大师兄放心！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为了师尊的面皮——” 　　“阐教西方教一个也不放过！” 　　多宝满意地点点头，让这些弟子离去。 　　然后对那些提前被点出来的十来个弟子道， 　　“这次的考试，尔等就不需要参加了。” 　　此话一出，这些人大惊失色。 　　“大师兄这是为何？” 　　“可是我们有哪里做的不好吗？” 　　“那倒不是。” 　　多宝嘿然，“你们已经被内定了，还考什么呀？” 　　* 　　昆仑山，玉虚宫—— 　　掌教元始天尊已经完成了简短的训话。众阐教仙唯唯诺诺，口称一定好好表现，绝不堕了师尊的威严。 　　听着众弟子的表态，元始天尊微微颔首，令弟子们回去，却单独留下了一个徒孙，即三代弟子杨戬。 　　“师祖。” 　　杨戬恭敬地拜见，礼数周全，让元始十分满意。 　　有些欣慰，又带着点惋惜地看了杨戬两眼，元始天尊挥手赐下几件先天灵宝，温声嘱咐道， 　　“此次地府考核以你为准，你的一众师叔师伯前往仅是参与……” 　　* 　　首阳山，八景宫—— 　　老子把沉迷炼丹的唯一弟子玄都挖出丹房，平淡地吩咐道， 　　“听闻地府考核的第一关要渡三途水，第三关要走轮回盘，你且去练个心吧。” 　　玄都点点头，对老师的吩咐没有任何异议。用跟老子如出一辙的平淡态度问道， 　　“老师，弟子能要点三途水回来炼丹吗？” 　　老子，“……” 　　默了一默，老子面色如常，颔首淡笑。 　　“善，彼岸花也可以采一点。” 　　* 　　西方，须弥山—— 　　准提圣人于八宝功德池旁，面带讥讽之色， 　　“师兄可曾听说天庭那边昊天一次性罚了五名天官下界，看来他也慌了。” 　　“天庭与地府不合已久，昊天此举未必没有深意。” 　　接引说着摊开手，看着掌心一朵金莲开阖，却是蓦然叹道， 　　“吾听闻阐截二教皆有弟子在地府出现……此次地府考核，只怕又是三教门下夺得大头，我西方教……难啊！” 　　“哼！都是那通天——” 　　准提闻言面有怒色，才开了口要骂通天，却有被点化的童子跑过来，大声喊， 　　“老爷——启禀老爷，通天圣人来了！” 　　准提一哽，一时没收住火气，“他来做什么！” 　　童子结结巴巴道，“圣人说，说是来给老爷送地府的考试题……” 　　接引、准提，“？？？” 　　通天会那么好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第69章 　　尽管接引准提不怎么相信通天会有那么好,但他们也做不到把一个圣人拒之门外。 　　二圣怀着满级的警惕心理把通天迎进来，却没有想到，这次通天来须弥山竟然真的是给他们送考题，而非接引准提下意识认为的踢馆。 　　“……这次地府选拔的考题就是吾刚才说的几个,好好参悟啊,万一西方教一个都没考上，道友可别到紫霄宫道祖面前去哭。” 　　说这话的通天似笑非笑,摆明了在挖苦准提当年在紫霄宫第一次讲道时哭哭啼啼卖惨让红云让蒲团的事。 　　当然了,准提这个技能在成圣前用的次数也不少。 　　准提黑着脸。觉得通天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揍。 　　他心里不悦,说出的话也不客气,硬邦邦道， 　　“吾怎知通天道友所言是不是真的？” 　　以通天的人品，故意说假消息骗他们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爱信不信。西方教习惯了不要面皮,我道门可丢不起。” 　　嗤笑了声，通天清清嗓子，用跟刚才截然不同的语气强调道，“这次吾只是为了帮后土师妹传个话,谁稀罕来西方。” 　　说罢了,红衣圣人一甩袖破空而去,毫不留恋。 　　接引准提面面相觑，只觉得他最后那句强调“帮后土传话”的话语格外亲昵,隐约透出些炫耀的意味。 　　接引皱起眉头,有些不解，“这通天……到底来做什么的？” 　　虽说他来不仅说了考题，还顺便邀请了西方二圣一同到地府参观第一次招聘考试。但此等小事值得通天亲自跑一趟吗？ 　　回忆通天的神态，准提也同样开始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考题随便送，还让通天以主人的角色代替地府送邀请函,后土跟通天到底亲厚到了什么地步？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接引准提不久后就得到了最直观的解答。 　　* 　　一般人想进幽冥必须通过血海、桃止山这样的两界入口，圣人有跨越虚空之能则不用。但这次是正规地带弟子们前来，规矩排场还是要讲一讲的。 　　于是妲己特意为这一次的招聘考试重新开了一个空间传送通道，让前来参加考试的散修能直接被传送到鬼门关外，并安排了专门的阴差接引。不可谓不重视。 　　到了考试之日，三清与西方二圣各自带领弟子们来到地府。 　　散修们可以随便安排两个阴差，圣人却是要妲己同酆都大帝等地府人员亲自接待。 　　最先到的西方二圣，接引圣人足踏十二品金莲台，准提圣人手持菩提妙树枝，宝光华生。 　　其后跟着二十来个西方教弟子，以接引的大弟子弥勒，准提的大弟子药师为主，另有虚空藏、日光、月光等弟子妲己并不认识。 　　但总体来说，来的都是精英。 　　“见过后土娘娘。” 　　西方教的弟子方才打了招呼，又一阵空间波动震颤，却是三清联袂而至。 　　跟西方教相同，三教也是很给面子，精英齐出。 　　但见清光流转，瑞彩照亮了无光的幽冥，连那黑漆漆阴森森的“鬼门关”三个字都仿佛蒙上了一层仙气。 　　太清圣人着玄素二色道袍，鹤发童颜，其后跟着唯一的弟子玄都。看似平平无奇，却无一人敢忽视。 　　元始天尊最讲排场，身后十二金仙并三个徒孙皆笼罩于诸天庆云中。 　　那诸天庆云乃是道祖亲赐，万法不沾，其间有诸天万象，垂珠璎珞络绎不绝。将阐教金仙们衬得愈发是道骨仙风。任谁看了不夸一句道德真仙？ 　　大概是怕杨戬这个内定的三代弟子太显眼，所以除了杨戬之外，元始又多带了惧留孙的徒儿土行孙及清虚的徒儿黄天化。 　　至于妲己最熟悉的上清通天教主—— 　　虽说教主的红衣依旧，护体的剑光白浪翻涌也亮眼，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受控制地被他身后那乌泱泱一大片弟子吸引。 　　一个截教来的人比其他所有圣人门下和散修加起来都多，前排更是有一个准圣，十来个大罗金仙，其他没记名的修为最低也是金仙。 　　座下弟子有这般高的质量和数量，也只有万仙来朝的截教能有如此气魄了。 　　老子和元始还好，西方二圣却是好险没控制住眼睛里的羡慕嫉妒。 　　看到妲己，老子微微颔首。 　　元始亦少有地露出笑容。含笑道，“后土师妹，此次多有叨扰了。” 　　不管是自来淡然无为的老子，还是高冷威严的元始，这次前来的态度都是极好的。 　　叫着师妹，眼神却已经是看弟妹的感觉。 　　“光说有什么用，二哥你实际一点。” 　　没良心的弟弟拉踩了二哥，转头就拿出几样先天灵物对未来道侣献殷勤。 　　“吾这群不省心的弟子跟着来，扰了师妹的清净，这几样就给师妹做个补偿吧。” 　　通天一口一个师妹装的正经，惹来妲己无奈的一眼。 　　元始黑着脸，碍于弟子们都在，没有开口训弟弟。 　　接引准提也能感觉到通天的不对劲。不过他们暂时也没注意，截教后面跟着的那几百人的大部队比之通天本人更让他们眼馋。 　　西方贫瘠，不仅天材地宝少，人才也不能跟东方比。何况还有通天这么个有教无类到处收徒的祸害在，他们想找几个弟子就更难了。 　　可恨的通天！ 　　这么多弟子，分他们几个多好啊！ 　　妲己收了未来道侣的上供，令彖吉等阴差引各教弟子们去三途河熟悉第一考场。自己则陪同众圣参观一下新建后的地府。 　　献过了殷勤，通天又忍不住想刺一刺准提。带着丝讥讽道， 　　“西方路远，二位来得倒是快。” 　　接引道，“通天师兄亲自相邀，不敢耽误。” 　　通天才要回话，却听到准提赞叹， 　　“短短凡间数年，地府已然大变样了，后土娘娘当真不凡。” 　　通天已经准备入赘地府，听了准提的夸奖与有荣焉，看在准提夸妲己的份上，他决定现在先放过他们。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路同样平静得让准提意外。 　　直到参观完新修的地府各部，众圣到了奈何桥边。 　　未免影响地府轮回的正常运作，考场设立在远离奈何桥的地方。 　　看着河岸的红花，通天才故意开口问道， 　　“此花是何来历？望之可喜啊。” 　　听到通天装模作样的暗示，元始嘴角微抽，没眼看。只觉得自家弟弟太不要脸。 　　地府目前只有一种花，通天是最能知道它的来历的。老子和元始也知道。 　　妲己对上红衣圣人期待的眉眼，不觉好笑。 　　这一次地府的招聘考试，说是面向全洪荒，实则是为了让天道圣人们名正言顺地介入地府。 　　邀请众圣一起来观礼，一来面子上好看，可以进一步促进双方的和谐外交。 　　二来有各家掌教盯着，也能显得考试公正。 　　送考题也是因为三教那边都泄过了，阐截教弟子还参加了培训。为了均衡，总不能让西方的落后太多。 　　这点小事，妲己本来是想随便派个阴差去送邀约，但通天为了秀他跟妲己的亲密关系主动揽事，才有了通天上须弥山一遭。 　　抿了抿唇，她温声答，“此花名彼岸，因情而育。” 　　通天作出惊叹的样子，星眸注视着妲己，“那培育它的人一定是非常深情！” 　　妲己，“……” 　　话说得很动听，就是说话的人有点问题。 　　接引准提看这两人互动，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而通天自夸的话说出口，不仅元始，一向淡然的老子都觉得没眼看这个弟弟。 　　而听到这里的元始也忍不了了，沉声唤了句，“通天！” 　　警告意味十足。 　　通天在二哥黑沉恐吓的注视下轻咳一声，决定继续秀恩爱的打算暂时缓一缓。 　　然而他想安静了，他的弟子们却不让他清净。 　　“娘娘——” 　　通天沉默了没多久，一个穿着黑衣服，长舌吐在外，面容凶悍的阴差高声呼喊。兴奋地前来禀报， 　　“娘娘！考生们打起来了！” 　　* 　　妲己领着众圣参观之时，众圣门下弟子则被引到了考核前的地方。 　　这里贴近三途河，不只有众圣门下，还有收到消息慕名而来的洪荒修士。总共加起来有千余考生。 　　妲己跟截教仙人们相处久了知道截教爱搞事，防止聚众闹事，公平起见，是所以打散了各派的弟子，以二十人一组，沿着三途河速来。 　　卞庄混迹在七八个洪荒散修中，心情格外忐忑。 　　他本来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天兵，运气不知道算好算差。 　　先见证了桃止山昊天守辱，后来发配守天河，又遇到弱水暴动。好不容易找了个闲职，准备混混日子，竟然莫名其妙被选中来地府参加考核。 　　很多人知道天帝昊天明面上大张旗鼓地罚了五名天官下界，让他们以敌视天庭的立场去参加地府的考核。 　　实则还有卞庄这些无声无息下界混在散修中。他们在天宫默默无名，许之高位，昊天以为就让他们做天庭的卧底。 　　卞庄见识过桃止山一役，知道巫族阴差有多凶残，后土娘娘有多强势。天帝自己尚且没能讨到好，何况他呢？ 　　他的心中尤为不安。 　　而那种不安在圣人门下到达后又要更上一层楼。 　　卞庄一组散修占了八人，其他十二个具是圣人门下。 　　为显示考核公平公正，妲己让考生们师门随机分散抽签，由小鬼直接带到地方备考。好跟熟人隔开，省得惹是生非。 　　除了提前很久到达的散修们，玄都是过来最快的。 　　玄都秉持太清一脉的无为，性情闲散，淡然如云，唯一的爱好是炼丹。乃太清老子门下唯一的亲传弟子。 　　到场地后，他对散修们微微颔首，便去研究怎么用彼岸花炼丹了。 　　阐教弟子来得慢一些，有太乙真人，赤精子，和三代弟子土行孙。三人的态度跟元始天尊一样高傲。 　　然后有三个西方教弟子，为首是长得白白胖胖跟多宝有的一拼的西方教大弟子弥勒，还有两个弟子声明不显。 　　一个肃穆地介绍自己，“我名地藏”。 　　一个看上去较为腼腆，自称“金蝉子。” 　　最后到来的是五个截教仙，其中四个都是普通记名弟子，以入室弟子赵公明为首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赵公明跟阴差很熟了，本来边走边跟阴差闲聊，一见赤精子在列，眼睛发亮，快步过来。 　　“哟，这不是阐教的赤精子吗？又见面了，咱们师兄弟当真有缘啊！” 　　听到熟悉的大嗓门声音，赤精子傲然的神态就是一沉，脸都黑了。 　　“赵公明，又是你！” 　　阐教和截教弟子同在地府培训，然而关系并不和睦，处得最差的就数截教里最爱搞事的赵公明和阐教十二金仙里脾气最冲的赤精子。 　　当然，是赤精子单方面觉得他跟赵公明关系差。赵公明还是很欣赏赤精子的。 　　他就喜欢赤精子那副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的样子。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赤精子不想跟赵公明纠缠。自把脸撇开，当看不见他。 　　赵公明却是乐呵呵的，完全不介意赤精子的冷脸。才要跟培训期那样挑衅下阐教同门，他就看到了紧跟着他的土行孙。 　　跟通天一样，赵公明也不怎么管得住嘴。话语不过脑子脱口而出， 　　“哟，这小家伙是你师侄？跟你长得不太像啊——” 　　土行孙是惧留孙的徒儿，身长不到五尺，貌丑，看着有一种猥琐气质。跟道骨仙风的阐教仙人风格很不一样。 　　赵公明说一句“小家伙”，不可谓不损。 　　赤精子闻言大怒，什么长得不像，土行孙是吾师侄又不是儿子？截教仙，欺人太甚！ 　　虽说他自己同样看不上土行孙这个师侄，但不能忍受被截教老对头嘲讽。 　　脑子一热，赤精子也忘记是什么场合了，直接开怼。冷笑一声道， 　　“样貌如何不重要，总好过某些披毛戴角，狼子野性的，却是枉称仙人。” 　　赵公明的跟脚还算不错，但跟着他一起的四个截教弟子就中枪了。 　　这次不待师兄开口，四个“湿生卵化”“披毛戴角”的就跳出来，恼怒道， 　　“你说谁狼子野性？” 　　土行孙是后辈，修为低不敢开口，太乙真人则不甘寂寞地冷嘲，“谁应了就是谁。” 　　阐教弟子吵架可算是得了元始天尊精髓，两边天雷勾动地火，眼看着就要动手。 　　散修们退得远远的，不敢参与。西方教弥勒则在一旁看笑话。 　　二代弟子都跟着圣人走，西方教同三教本质上也是不合的。 　　见阐教跟截教的撕起来，弥勒凑过来假意劝架，实则笑呵呵的添油加醋，“都是圣人门下，莫要丢了老师的面皮啊！” 　　打起来！使劲打啊！ 　　太乙真人一脸不屑，“阐截之事，与你西方教何干？” 　　三教也能称得上是同宗，自己吵一吵没什么，西方教算哪根葱？ 　　赵公明惊讶地扬了扬眉，头一次觉得阐教的还算有点觉悟。 　　为了证明自己觉悟更高，赵公明眼珠子一转，在弥勒跟他擦身而过的同时顺势倒地。 　　九尺高的壮汉，吐出一口血，手指着弥勒，颤巍巍，一脸的不敢置信。 　　“你，咳咳，你竟然暗算吾！” 　　这波操作莫说弥勒，两个阐教金仙也被唬住了，先是一愣，随即大怒。 　　赤精子激情之下甚至掏出了圣人赐下的法宝，指着弥勒骂道， 　　“好个西方教，端的是不当人子！” 　　什么也没做过的弥勒，“！！！”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第70章 　　作为西方接引圣人的大弟子,弥勒跟赵公明差不多同时拜入圣人门下，有幸跟着老师去过第三次紫霄宫讲道。这么多年下来,尽管久在西方，弥勒对截教的作风也有耳闻。 　　来时准提还说过考试时要防备截教弟子，弥勒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看个热闹的功夫，竟然就中招了。 　　弥勒懵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连忙否认， 　　“休得胡说，我什么时候暗算你了！” 　　同为西方脚的金蝉子跟着辩解，“我家师兄断不会做这等事,定有什么误会。” 　　倒是那看上去就很严肃的地藏颇有几分眼力,一板一眼道,“弥勒师兄与这位截教的道友具在大罗金仙之境,就算弥勒师兄慌忙出手，也不至于伤道友至此。” 　　听了地藏的话,有点上头的赤精子和太乙也想起来赵公明是个什么秉性,立场顿时就不那么坚定了。 　　“你们……咳咳咳……你们是说吾污蔑他……” 　　赵公明的业务熟练,却又吐一口血，悲哀地看着赤精子,咳得像说不出话似的,气若游丝。 　　其他几个截教弟子也不知看没看出真相,可能搞事的天赋刻在截教弟子的教学里的。 　　毕竟上梁不正，下梁歪。 　　一个比较机灵的截教仙掏出疗伤丹药，一边往赵公明嘴里塞，口中一边喊, 　　“师兄！坚持住啊师兄！” 　　赵公明为自家师弟的配合深感欣慰，吃着普通的补灵丹传音，“你不错，回头补你一瓶更好的。” 　　该弟子大喜，“多谢师兄！” 　　赵公明乃亲传弟子，地位可比不知数的记名弟子高得多了。 　　有一个带头，另外两个截教仙也演起来。 　　“打了人还污蔑赵师兄！跟你们拼了！” 　　“为师兄报仇！” 　　好像赵公明已经要身死道消了一般。把围观的散仙们看得目瞪口呆。 　　卞庄跟旁边的散仙们互相看了看，想着都是同一组考试，不愿闹大，还是过去劝架。 　　“或许有什么误会……” 　　“当时只有弥勒道人离赵师兄最近，不是他动手难道是阐教的师兄吗？” 　　截教弟子祸水东引，赤精子连忙否认，“不是我。” 　　太乙真人更有心思，道，“师尊常教诲三教本是一家，我们怎么会暗算自家师兄弟。” 　　“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啊——” 　　弥勒万般懊恼刚才为何一时恶念起，去掺合三教的事。添油加醋不成，火反而烧了自己。 　　“真不是我……” 　　装模作样磕了药，赵公明摆手拦住光喊话不动手的师弟们，虚弱地倚着师弟对弥勒道， 　　“能分到一组参加考试，也算缘分。这件事我相信弥勒道友也不是有意的。” 　　论碰瓷，赵公明是专业的。 　　众散修并不在乎暗算是真是假，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好好参加考试，听赵公明的意思是不追究，纷纷出言赞叹。 　　“道友高义，不愧是洪荒第一大教。” 　　又内涵弥勒，“相比之下，暗算人还不认就过分了。” 　　“修行修心，难道地处贫瘠之地，就要嫉恨人家，出手暗算吗？” 　　看赵公明虚弱着还为他说话的模样，如果不是肯定自己没有动手，弥勒都想跟着一起指责偷袭的人。 　　但很可惜，被指责的是他自己。 　　弥勒百口莫辩。他心里有数。求和可以，罪名是万万不能认的。 　　于是咬牙掏出一瓶圣人赐下可以疗伤用的八宝功德池池水，挤出一抹笑， 　　“吾师与通天教主同为道祖弟子，我与道兄也算是道门同修。虽然不知是谁暗算了道兄，我却也不忍看道兄受伤，这是八宝功德池的灵水，就赠予——” 　　“师兄。” 　　弥勒的话没说完，却被打断。 　　“师兄没有做过，为何要认？” 　　地藏眉头紧锁，澄澈的眼底有深深的不赞同。 　　金蝉子又跟着赞同，“对，师兄可以找老师做主。” 　　弥勒一眼瞪过去。 　　这两个师弟，一个过于天真，执拗认死理。一个没主见，还爱告状。虽得师尊喜欢，同门间却受到排斥。 　　作为大师兄，弥勒也不是很喜欢他们，这会儿心烦意乱，语气更是差劲。训斥道，“岂有你说话的份？” 　　地藏跟金蝉子还没有反应，赵公明先不乐意了。叱道，“你师弟为你说话你还骂他，你怎么当师兄的！” 　　爱搞事跟急公好义并不冲突，赵公明打抱不平起来，一时却是忘了自己还在装虚弱。话喊得中气十足。 　　他忘了，弥勒可没忘。 　　作为西方教的大弟子，弥勒的素质也不低。疑心一起，指尖一动，便往赵公明那里放出一道灵力试探。 　　二者修为相当，赵公明又是个急脾气。瞬间拍地而起，怒道，“哪个孙贼偷袭贫道？” 　　这一下傻子也意会过来是被碰瓷了，弥勒登时大怒。 　　“贼子欺人太甚！” 　　气急败坏之下，弥勒已然忘了什么截教什么考试，说话间准提亲赐的法宝降魔杵已经跟着打了过去。 　　爱惹事的一般都比较能打。 　　赵公明的反应极快，二十四颗定海珠护住周身。不怒反喜，大笑道， 　　“你们都看到了，这可不是我先动手的。” 　　出来前截教弟子都经过大师兄培训，考试期间不能主动打架，除非对方先动手。 　　通天财大气粗，赐给弟子的都是上品先天灵宝。赵公明的二十四颗定海珠品阶比弥勒高出许多，一个照面就把弥勒的法器弹了出去。 　　说来也是凑巧，那降魔杵被弹开，竟然不偏不倚砸向阐教三仙所在。 　　赤精子太乙真人也是大罗金仙，轻易避开，却忘了跟在他们后面的土行孙。 　　降魔杵当头砸下，土行孙想要逃，奈何他修为不行，只会一门土遁术，在冥土却不能用。当场被砸进地面，毁了半边身体。 　　众仙皆惊。 　　却还是赵公明最先反应，做出痛心疾首状，“弥勒啊，你要斗法可以冲我来，拿阐教师侄撒气是为何呢？虽然阐教是比截教好欺负了点，你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家啊！” 　　“放屁！” 　　弥勒气到爆粗口，“明明是你——” 　　赵公明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二十四颗定海珠兜头而去。截教仙纷纷跟从。 　　为了考试的安稳，妲己特意圈出了一块地方给考生们，还把他们分组隔开。但各组之间相隔不远，这么大的动静还是吸引了左右的别组考生。 　　恰好旁边有另外几个西方教的精英弟子，见挨打的是自家大师兄，想也不想加入战局。其中药师、虚空藏的修为跟赵公明相当，打起来倒显得截教势弱。 　　赤精子跟太乙真人对视一眼，哪怕知道这事是赵公明挑起来的，不太乐意帮忙。但近年来他们老师元始天尊跟截教通天的关系好了，还去截教代理了一段时间的教主。 　　亲疏有别，不用多想也知道帮谁。 　　于是二仙高声道，“公明道友，我等来助你。” 　　遂加入战场。 　　一时间宝光法器乱飞，大罗金仙以下都各个教派的都有，散仙们不得不为了自保下场。又有跟截教一样爱打架的巫族阴差手痒难耐，打着劝架的名义下场。一下帮这边，一下帮那边。于是战场的波及面就更广了。 　　众圣到来时，原本几个人的打斗已经变成了百余人在乱斗，还有好些及时抽身的在观望。 　　这闹哄哄的场面很得通天喜欢，指指点点，“二哥你看你的两个弟子，啧啧，一看就不会斗法。” 　　元始天尊、西方二圣则黑着脸，对自家弟子打群架很不满。 　　“还不住手！” 　　“尔等在此打闹，成何体统？” 　　圣人的声音不仅是声音，更有圣威的震慑。 　　还在打斗的考生们纷纷停手，在叠加的圣威下两腿发软。跪倒下去，口称，“拜见圣人/娘娘。” 　　这是在地府，众圣能喝退弟子，却不好在别人地盘处置人，问话还得妲己来。 　　妲己也知道这一点，看到里面搅浑水的巫兵阴差也很无奈。点了其中一个问道， 　　“尔等在此行监察之责，可知因何打斗？” 　　巫族好战，入了地府多年却少有能打架的时候。那巫兵还没打尽兴，但听了娘娘问话，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看到他们在打就加入了。” 　　妲己哭笑不得。又问谁最先打起来的。 　　这次不用阴差回答，众人的视线已经指出了罪魁祸首。 　　赵公明，弥勒等，并阐教二仙赫然在列。 　　见逃不过了，被指控出来的几个都抢着辩解，各执一词。 　　西方教的指责截教碰瓷欺人太甚，截教说是弥勒先动的手打伤了阐教三代弟子土行孙，阐教两个金仙顶着师尊的冷眼，还是昧着良心赞同截教的说法。 　　散修们哪家圣人门下都不敢得罪，推说是被牵扯的，什么都不知道。 　　弟子们都在喊冤，要掌教师尊做主。 　　但其实哪里需要他们辩解呢？圣人心念一动，个中因果便已详知。 　　只是这事发生在地府，且确实参与的人多。各家弟子眼巴巴的指望掌教给他们做主，他们反而不好开口了。 　　不想惩戒自家弟子，又不想轻易得罪别家圣人，索性把难题给了妲己。反正打斗也是在她的地盘发生的。恰好还能借此机会试探一下妲己的态度。 　　准提好似歉意地说了半句话，“门下弟子不肖，让后土道友费心了。” 　　至于是罚是放的后半句，他却不说的。 　　对他们的想法，妲己心知肚明。 　　秉持着友好相处，徐徐图之的方针，她准备轻轻揭过。法不责众，等人正式入职地府再整顿即可，没必要当着人家老师的面管教。 　　于是笑道， 　　“索性没什么人受伤，这次就权当是考试前的热身，不——” 　　不计较的话还没说完，通天却横出一步抢先道，“不如全都罚了。” 　　一句话，引得众圣瞩目。 　　那红衣的圣人漫不经心地抚摸青萍剑的剑柄，眯着眼看了看刚才给妲己施压的准提，似笑非笑。 　　“此番都是为地府招考而来，后土师妹只管当地府阴差处置便是。也好让他们长长记性，知道不是什么地方都能放肆啊。” 　　妲己被他抢话，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笑开。 　　虽说罚不罚的并不影响她什么，但通天的维护还是让她心情大好。 　　一旁的老子见他二人相宜，颔首称“善”。 　　元始亦淡淡表态，“后土师妹尽管处置。” 　　他们一表态，反倒显得西方二圣很不上道了。 　　接引随之赞同，而准提对上通天的视线，心中惊疑不定。 　　据他们所知，通天非常维护他门下那些爱搞事的弟子，当初跟元始分家搬出昆仑，也是因为元始看不惯他的弟子。 　　其他圣人也差不多。 　　昊天之所以去道祖那里哭诉求得封神榜，起因便是说众圣门下对他不恭敬，而众圣也维护弟子，视而不见。 　　对天庭时大家有志一同，轮到地府，通天的态度突然就变了。宁可罚自己徒弟，得罪其他圣人，也要给后土站台呢？还有元始也是最护短的…… 　　他们到底怎么想的？ 　　这边妲己从善如流，罚了所有参与打架的考生。第一轮考试正式开始。 　　另一头，远在天庭的昊天也在为地府这场盛会而大发雷霆。 　　“都去了？” 　　“凭什么！” 　　“六圣怎能如此欺我天庭！” 　　七重天宫，天帝昊天听着眼线的汇报，气得三尸暴跳。 　　王母瑶池冷眼看天帝无能狂怒，自斟自饮了一杯仙酒，眸中深藏着讥讽之色。 　　天帝的头号心腹太白金星劝慰， 　　“陛下，陛下息怒啊！圣人去地府定是另有所谋。” 　　“他们对天庭难道就没有所谋吗！” 　　听了太白金星的话，昊天反而更气了。 　　当初他要人，众圣没有一个肯的。现在地府要人，众圣却是门下精英尽出，亲自到访。 　　尽管要来的都可以算是圣人眼线，但另一个角度来说，连眼线都不屑于放在天庭，六圣到底有多看不起他？ 　　天帝很生气，心腹们纷纷献策。 　　有说继续跟西岐联络助周伐商，夺人间气运的。有寄希望于等天庭派去地府的卧底搞点一波操作的。 　　但在昊天听来都是老调重弹，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最后还是东木公提出的一个想法合了昊天的心意。 　　“臣听闻巫妖大劫后，巫族一半去了地府，另一半在北俱芦洲。上次后土娘娘归位，那北俱芦洲的巫族却言后土不复巫，所以拒不拜见。陛下若能派人招揽——” 　　那就是把地府的脸踩在地上了啊！ 　　昊天闻言有些意动，太白金星却摇头， 　　“巫族顽固好战，想要招揽他们到天庭，恐怕他们不肯听从啊。” 　　太白金星说得还算委婉。 　　想也知道，北俱芦洲的巫族唯祖巫血统至上，连舍去身躯造福洪荒的后土娘娘都不认同，怎么可能看得起继承了昔日老对头妖族天庭的昊天呢？ 　　昊天却摆摆手，冷声道， 　　“不从？那就派天兵围剿，让地府的那些给他们同族收尸吧……” 第71章 　　地府招聘考试在众圣的注视下,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第一场考试是独具地府特色的淌过三途河。 　　妲己贴心的解除了考场段落三生石的镇压效果，给修仙者们拔高难度。 　　考生们踏入河水中,即刻起大风大浪,血波翻卷。三途河水与六道轮回紧密相连，不伤仙人之体，却自能根据其因果孽力冲击神魂。 　　情绪的力量让人神魂颠倒,想要渡过河浪，还需心性坚定之辈。 　　之所以把渡河列为考试项目一，就是为了考生中刷掉杀孽因果太多的那部分。 　　不出意外，圣人门下还好,散仙中刚刚碰到水就昏昏倒倒乃至被河水影响情绪崩溃的不在少数。 　　元始天尊对此极为赞誉，“彼辈散修良莠不齐,多是狼子野性,不晓得因果缠身，报应不爽。后土师妹以三途河水测其心性,大善啊！” 　　说话时,元始看了眼通天,不冷不热地续了一句，“不似有些人……” 　　摆明了在内涵通天乱收徒的爱好。 　　“二哥说得对。” 　　通天一脸与有荣焉。表示他听不懂元始的内涵,夸妲己就是在夸他。 　　元始看了看渡河的状态，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这次截教弟子的表现还不错。 　　且不说送来地府的截教仙都是通天精挑细选出来的，在地府培训许久，一些还参与了挖河道的过程,截教仙面对三途河可谓游刃有余。 　　阐教仙的道德金仙就不必说了，随元始那般自视甚高古板了些，但心性上佳，也尤为注意不沾染因果。 　　唯有那三代弟子土行孙,因果孽力未见得掀起多大的波浪，却走得跌跌撞撞，在浪水中涕泗横流，可见心性不堪磋磨。 　　考生中最让人惊讶的是西方教弟子。 　　不像阐截二教提前熟悉过，西方教弟子自贫瘠之地而来，心性坚定不提。却是孽力不沾，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平稳，少有掉队的。 　　通天小声跟妲己嘀咕，“有些教主不为人子，弟子们倒是很出息。” 　　圣人通晓万物，何况准提接引还坐在旁边，哪里会听不到通天的话？ 　　准提有些恼怒，但听完通天的话又不免添一丝得意。 　　“吾教弟子——” 　　不等他把话说完，通天便笑嘻嘻地跟妲己说，“有人对号入座了。” 　　这话说的，很是拉仇恨了。 　　妲己忍俊不禁。又对未来道侣拉仇恨的能力忧心不已。总觉得以通天这张嘴，若逢时运不济，说不准就要被围殴了。 　　她还是尽快成圣，万一哪天元始跟老子也忍不了想打弟弟了，她多少能拦着点不要打得太重。 　　——小揍一顿她还是可以帮忙的。 　　通天不知妲己的危险想法，还美滋滋得看着道侣的笑颜，决定多怼准提几句。 　　虽说西方教弟子的表现颇为亮眼，但最吸引眼球的还是跟赵公明一组的考生。 　　为了体现他们一组不论有没有参与斗殴，渡河的强度跟其他组的仙人不同。风更盛，浪更大，还有一只幻化的血色章鱼，跟着“鞭策”他们。 　　这种情况下，孰优孰劣就能一眼看出了。 　　走得最轻松的是老子唯一的徒儿玄都。 　　他的神态怡然，不疾不徐，看起来好似在河水中漫步。硕大的章鱼在他身边转成陀螺，却碰不到他分毫。 　　赤精子、太乙真人比玄都慢些。 　　杨戬紧随其后，步伐平稳，目光坚定。让妲己暗自点头。 　　而在后一梯队的截教仙中，走得最慢的反而是修为最高的赵公明。 　　…… 　　再次被章鱼一条软绵绵的触手按头进水里，他呛了口腥臭的河水，觉得自己真是数奇。 　　他只想当个普普通通的天兵，怎么就能一次又一次地碰到倒霉的事呢？ 　　卞庄对天庭也算不上有多忠心，无声地哀叹了一下自己的运气，就准备放弃。若是回不了天庭，大不了就是做回散修。 　　就在卞庄打算放弃退出之时，一只大手斜里伸出，把他从水里捞了起来。 　　“醒来醒来——” 　　熟悉的大嗓门炸得他耳朵有点疼。卞庄茫然地睁开眼，只见赵公明腰上系了根捆仙锁，一手抓住他，身后还串了三个形容狼狈的散修。 　　他大笑道，“才走了一半就捡了四个人，且看贫道过河能捡几人啊。” 　　听到这话，卞庄愣了愣，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捆仙锁就捆住了卞庄的腰，让他成为跟赵公明捆绑过河的散仙之一。 　　风很大，浪很高，拴在腰上的绳子很紧。 　　卞庄飘摇在河浪中，看着赵公明摇摇摆摆却无比豪放地拖着几个散修前行的背影，心情格外地复杂。 　　虽说这个爱碰瓷的截教仙坑了点，但……卞庄决定原谅他。 　　第一场渡河直接刷掉了三分之一的考生。 　　相比于三途河之艰，第二场考试就简单也有趣多了。 　　却是令考生以组为单位，在酆都地狱抓捕到处乱飞的邪灵。 　　他们乐意用地府发的勾魂索也好，乐意用自己的法宝亦可。只要在规定的一天时间内抓到邪灵就可以过关。 　　通过第二场考试的考生们修养了两日，终于步入地府的核心，六道轮回下。 　　轮回之盘有六格，覆盖百里。无数幽魂分别投入六个格子中。 　　那轮回之盘原是黑色，在三途河、奈何桥等地府建设陆续安定下之后又加了一道灿灿的功德金边。 　　妲己以后土的形象从六道轮回走出，左手掌心俨然托着一个小小的轮回之盘。在考生们和众圣的注视下，她掌中的小轮回腾飞而起，投入三途河中。 　　考生们耳中响起了地府之主温和的声音。 　　“此乃六道轮回之投影。” 　　考生们面面相觑，皆茫然。圣人的目光则投向三途河。 　　下一刻，只见得三途河里咕咚咕咚鼓着水泡，由浑浊的河水构成的六道轮回之盘顷刻间破水而出，与原本的六道轮回相对，却是又从中间打开了一道门。 　　“入得此轮回之门，即为尔等第三试考场。” 　　考生们鱼贯而入，走进六道轮回投影的水门中。 　　妲己回到众圣旁边解释，“门里布满了轮回之力，彼辈进去后将假历一世轮回，若能勘破虚无，走出此门，即可过关。” 　　众圣闻言暗自心惊。没想到妲己对六道轮回的掌控已到了如此境界，竟能再塑一道轮回之门。 　　如此一来，只要后土不是真正的神魂俱灭，就坐稳了地府之主的位置。 　　惊诧之余，他们又感到欣然。因为妲己的话已经告诉他们，这三场考试不仅仅是一场考试，而是妲己给众圣门下弟子的大礼。 　　入门内的一世轮回是真是假不重要，能让他们的弟子突破心境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地府不同于众圣掌控下的天庭，后土与昊天更是不同。他们不能用对昊天的态度对后土，还是得跟打好关系才是。 　　于是一时间，几个圣人纷纷开口表态。 　　“后土道友此举大善啊。” 　　“轮回之盘果真神异，吾门下这些不争气的弟子出来后理当拜谢后土师妹。” 　　妲己含笑应了。 　　这次考试说是为了招人选拔，但中心还在众圣。 　　她特意在众圣面前“秀肌肉”，就是为了告诉他们，她已经彻底掌控六道轮回，跟她合作才能捞到地道的好处。目前看来，效果不错。 　　通天看起来比妲己本人还要高兴，凑过去开玩笑道， 　　“若是我让那些没有来参加考试的徒弟知道有这等好事，定要埋怨我这个师尊偏心，想要改投地府了。” 　　妲己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故意揶揄，“教主莫非不舍？” 　　通天大笑，星眸中映入妲己的面庞，半真半假道， 　　“舍得舍得，有舍有得。吾已得了最珍贵的宝物，有什么不能舍的呢？” 　　这话语里透出的情意，直让知晓内情的元始听得牙酸。 　　就连不知道他们关系的接引和准提也品出了一点不可言明的意味，视线忍不住在通天跟妲己两者间打转。 　　引得妲己横了通天一眼，让他收敛些。 　　被道侣瞪了的通天很不高兴，一个眼刀甩向准提，没好气道，“不去看你那些不争气的弟子，看本圣做甚？” 　　准提之前自谦称门下不争气，但不代表别人能说，尤其是他最讨厌的通天。 　　他瞬间转移了注意力，回怼，“结果未出，谁家弟子不成器还不一定呢。” 　　大许是准提的话语见效，最先从轮回投影之门里走出的竟然还真是一名西方教弟子。 　　准提大喜，“善哉吾徒。” 　　通天则嗤了声，“境界低自然好突破。” 　　修士的进阶不仅要积累法力，更需要心性的进步。而修为越高，境界就越难突破。这也是为何洪荒低阶修士多，而高阶修士少的缘故。 　　那西方教弟子的修为不过金仙，显然境界不高，容易突破。 　　怼准提归怼准提，通天还是客观地补了一句，“歹竹出好笋。” 　　准提不是好的，这个弟子还行。 　　歹竹准提，“……” 　　他果然最讨厌通天，没有之一。 　　妲己见那年青的西方教弟子一步步走出水门，垂眸注视着奈何桥下的血河幽魂，形容端庄，眉宇间竟透着一丝悲天悯人的神采。 　　蓦然间令她心头微动。 　　这种触动自然不同于面对通天的心动，而是另一种，与道相关的灵感。 　　妲己按住了还要跟准提吵嘴的通天，好似不甚在意地问旁边面带喜色的西方教接引圣人。 　　“道友这弟子的心性很不错，叫什么名字？” 　　接引答，“此子名为地藏，在八宝功德池的金莲中诞生，向道之心虔诚，三百年前拜入须师弟门下。” 　　“准提道友收了个好弟子。” 　　妲己若有所思地颔首，目光凝在地藏的身上，没有说完剩下的话。 　　——此子却是与我地府有缘。 　　刚刚要重振旗鼓跟通天怼回去的准提突然感觉后背一凉，仿佛有谁要算计他一样。 　　难道又是通天？ 　　准提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通天，充满了警惕。 　　妲己却是不知，准提当最喜欢用“与我西方有缘”论抢人抢法宝，到东方打秋风。他是万万想不到，有一天那“有缘论”也会落到自己身上，抢走他的得意弟子。 　　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第三场考试持续了半个月时间，低阶修士大多突破境界出来了，继续参加第四场考试。 　　少部分陷入轮回无法自拔的考生被妲己踢了出去，取消资格。 　　而太清门下玄都，阐教十二金仙，截教几个亲传弟子，还有西方教药师、弥勒、虚空藏等高阶修士短时间内难以突破，妲己很给众圣面子，让他们留在了轮回之门内继续参悟。 　　毕竟这些都是圣人们重点培养的徒弟，众圣不介意让他们进入地府，妲己还怕他们身在曹营心在汉，把师门排在她地府的前面。 　　有此一番参悟作为交换，众圣也能欣然接受妲己把这一批优秀弟子从考生中剔除了。 　　第四场考试前考生已经只剩下三百多名，若不出意外，他们全都会成为地府的正式员工。 　　因为真正的考核已经结束，剩下的名为考试，实则是工作实习。 　　三百多名实习生会根据自己的偏好被分配到各个部门，只要不犯大的错误，他们自己也愿意留下，一年后他们就可以转正，成为阴差乃至府君，享地府气运。 　　至此，地府第一次招考大致结束。 　　众圣各回了洞府，让以玄都为首的高阶弟子继续留在轮回之门中，待突破后可自行归去。 　　* 　　却说地府的考试忙活了一个月，妲己的神念再回到人间时，她的便宜女儿风希已然成了王宫一霸。 　　上回殷郊殷洪借万蛇池杀害风希不成，被吓成傻子。帝辛听闻此事，非但不以为意，还赐给风希一条鞭子以示赞许。 　　且不论朝野内外对此事有什么看法，是否从帝辛的态度引申到他对东伯侯姜氏的战略。 　　只说得到鞭子的风希，自从开启了万蛇池新地图就不肯再乖乖待在寿仙宫了，每日抓着那条万蛇中选出的藏青小蛇招摇过市，宫人无不畏惧。 　　“……王姬让蛇神吃了大王子和二王子的灵魄，只留下一个壳子，所以二位王子才呆傻不会说话。” 　　一个宫侍战战兢兢地说着，眼中藏着恐惧。 　　“分明是前太子先要害小王姬。” 　　另一个信誓旦旦地反驳道，“王后是国之大巫，听说她祭祀地祇时龙凤都来拜见，一定是王后派蛇神保护王姬的。” 　　在这个无事不卜，无日不占的年代，普通人难以看到仙神，巫的地位有时还在君王之上。这也是为何帝辛要支持妲己换掉前一个大巫的原因。 　　尽管妲己的身份多了一重君授的政治意味，但在大众眼里依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只除了少数高位的贵族。 　　“吾可不信什么龙凤蛇神。” 　　让心腹抱着出生不久的小儿子，黄妃挽着好姐妹杨妃的手，一脸不屑道， 　　“那小杂种就算是真的妖孽，若敢伤害我的孩儿，吾也要杀了她。” 　　黄妃自幼习武，性格也张扬跋扈，一言不合打死个把奴隶是常有的事。现在生下了小王子，加上殷郊殷洪成了傻子，在没有嫡长子存在的情况下，她的儿子还是很有可能成为新王的。 　　不管从哪个方面讲，黄妃对妲己一系都抱有敌意。 　　杨妃的性情要比黄妃温顺得多，还有些胆小。 　　闻言白了脸，连忙拉着黄妃的手摇了摇。压低声音央求道， 　　“姐姐快别说了，让人传到王后耳中可怎么好。” 　　黄妃轻哼一声，才要说话，却从她们说话的亭子侧面走出个小小的身影。 　　“你想怎么杀我？” 　　稚嫩的童声传来，二妃低头看去，却见个小女娃娃穿着赤色缀金的短衣短裙，右手抓着根小型的黑色鞭子。 　　一条藏青色的细蛇尾巴尖盘在她的左腕上，细长的蛇躯沿着她的手臂蜿蜒而上，到肩膀处探出头来，嘶嘶地吐着红信子。 　　这身行头，除了王姬风希再没有别人了。 　　二妃的宫侍们匍匐在地口称王姬，不敢抬头。杨妃也紧张地站了起来。 　　蛇神的说法随着殷郊殷洪疯傻的消息传遍王宫，宫侍们看到风希持蛇走过，更是敬畏不已。唯恐得罪了王姬，被她手中的蛇神吃掉灵，也变成傻子。 　　这些人的态度让风希倍感无趣。 　　她已经听了一会儿了，明亮的眼睛只看着黄妃这个唯一有趣的人，又问一次， 　　“你想怎么杀我？” 　　一旁的杨妃大惊，“王姬听错了，没有睡要杀你。” 　　风希没有理她，依旧盯着黄妃看。 　　背后说人被抓到，黄妃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莫名发怵，但一看风希那小个子又硬气起来。 　　她可是将门虎女，武成王的妹妹，怎么能够怕一个拿着蛇的小丫头？ 　　于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叱道，“我跟杨妃好歹是王姬的庶母，王姬见到我们不行礼吗？” 　　风希生而知之，哪里会被黄妃吓到。 　　那张小小的脸庞上带着桀骜的神采，眼眸熠熠。她用鞭子指着黄妃，高傲道，“恐怕你不配做我母。” 　　黑色的鞭子拖拽在地，手柄对着黄妃，无一丝敬意。连那条懒洋洋倚在风希肩膀上的小蛇都仿佛在嘲弄她。 　　黄妃本就是跋扈的，闻言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头顶，大怒之下也不管什么以大欺小了。一弯腰手一捞就夺走了风希握在手里的鞭子，似风希刚才那般指着她嘲笑， 　　“你连鞭子都拿不稳，的确不配喊我作母。” 　　黄妃训斥着风希，就好像在骂她那个好运抢了王后之位的母亲妲己。 　　在她眼中，出身偏远小族冀州的有苏氏，论身份是完全不及她的。原来的姜王后是四大诸侯之一的嫡女也就罢了，妲己算什么？她也配做王后？ 　　这个举动激怒了风希。 　　她愤怒地瞪着黄妃，有一种无形的气势，竟让黄妃无端心里发慌。 　　下一刻，风希用右手抓住盘在左腕上的藏青色细蛇，拿它当鞭子一样使劲打向了黄妃。 　　伴着一道沉闷的响声，黄妃被她震慑下躲闪不及，小腿生生挨了一下。疼得她哎哟一声跳开。 　　“哈哈哈哈。” 　　风希笑过了，看也不看那条被自己当鞭子使的小蛇是什么感觉，昂着头，高傲地问， 　　“我这里还有一条鞭子，你敢来抢吗？” 　　蛇的尾巴尖被风希抓住，脑袋晕乎乎在地上摆了摆，方才迷茫的睁开一对金色眼瞳。 　　虚空中，围观女儿打人的通天指着那半天晕乎乎抬不起头的藏青色细蛇大笑。 　　“伏羲啊伏羲，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却是女娲第一世下凡历劫时，伏羲发动政变，囚新婚妻子女娲二十年。让诸天众圣都看了笑话。 　　不曾想这一世伏羲为了追妻栖身蛇躯，竟然被女娲转世的风希当鞭子用。可谓风水轮轮转了。 　　对此，新上任的老父亲通天表示喜闻乐见。 　　通天身旁，妲己微微皱起眉头， 　　“此蛇真是伏羲？” 　　通天解释，“伏羲是以真灵进入凡蛇之躯，如我当初那般自我封印了法力和记忆。他还要做几年蛇，待那蛇躯长成，可以遮掩气息，他方才能解除封印。” 　　“原来是这样……” 　　听了通天的话，妲己皱起的眉间不曾舒展，反而皱得更紧了。 　　下方，黄妃挨了一下，腿疼之余更觉得丢脸，一时气得顿时忘记了之前被风希气势所骇的感觉，勃然大怒，持鞭的手高高抬起。 　　骂道，“小杂种，小小年纪这般乖戾，长大了怎么得了！我代你母管教你！” 　　说罢了，提鞭要打。全然忘记了一开始是自己说了要杀她之语才引得风希出来的。 　　通天护短，正要出手，那条清醒过来的藏青色小蛇看到黄妃的动作，便如一道青色闪电弹跳而起，一口咬住了黄妃握鞭的手腕。 　　那蛇看起来小，内里却实在住着个大能。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黄妃就被毒倒了。手臂青黑肿胀，隐隐还要蔓延到脸上。 　　“啊——” 　　“蛇！蛇神咬了娘娘！” 　　宫人们之前不敢掺合宫妃和王姬的争斗，这会儿也慌作一团。 　　最后还是妲己现身出来，解了黄妃的毒，令宫人送回去。然后又带着风希回到寿仙宫，没收了她的鞭子，对她说， 　　“这次黄妃虽有不对，但你动手打人，没管住蛇也有过失，罚你禁闭习字一个月不能出宫门。” 　　风希撅着嘴，有些不乐意，但最后还是乖乖应了。 　　大许是受了通天那一半精血的影响，也或许是本性，小风希的性情比之女娲时桀骜不驯得多。谁也不服，独在妲己面前好些。 　　待风希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学字了，妲己看着那条依旧牢牢盘在她身上的小青蛇，不禁叹了口气。 　　“在担心伏羲？” 　　某个不务正业的截教教主现身出来，挨着妲己坐下。 　　他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红衣灿灿，墨发披散下一对星眸含笑，风流不羁。 　　“是啊。” 　　妲己没有被美色引诱，叹道，“伏羲跟着这般紧，我只怕风希此时又入情网，届时想起来过往……难以决断。” 　　通天却漫不经心， 　　“你不喜伏羲，吾帮你把他赶走便是。” 　　“不好。” 　　妲己摇了摇头。 　　伏羲跟女娲的关系太复杂，既是兄妹，也是夫妻，情与仇交杂。恐怕女娲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的心意。 　　万一她本心还是放不下，或者正好能借此世解了心结，却被妲己阻止，岂非好心办坏事？ 　　妲己的责任心强，虽然跟女娲是合作，但名上风希已经是她的女儿，妲己还是想为她做点什么。 　　看着妲己发愁的模样，通天偏了偏头，不高兴她想风希太多，却也能够理解。 　　眼珠子一转，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道， 　　“我倒有两全其美之法。” 　　“什么法子？” 　　妲己见识过自家道侣的脑洞，听他这么说，心里有点不信任。 　　通天笑而不语，勾了勾手，道， 　　“你且附耳过来。” 　　妲己将信将疑，还是给面子的倾身过去。 　　——然后就被亲了一下脸颊。 　　她抬眸瞪他，故作嗔怪。 　　偷亲了一下老婆的通天身心舒畅，在妲己无奈的目光中把她腰身一搂，大笑道， 　　“没骗你。走，咱们去找另一个儿子……” 　　* 　　陈塘关，东海沿岸。 　　穿着莲花似的短裙的小男童大大咧咧地瘫在海水与沙滩的交界处，海浪一波一波上涌，打湿了他的头发。 　　嫣红的混天绫漂浮在水面上，倒映漫天绚烂明艳的晚霞，天与水一色—— 　　哪吒又双叒叕离家出走了。 第72章 　　晚风吹卷,海水呜咽。 　　哪吒从酣睡中醒来。他仰躺在东海口上九湾河里，余光看到赤色的混天绫随着碧波搅动水流，却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他是跟父亲李靖吵过一架后跑出来的。 　　却说半年前帝辛杀了东伯侯姜桓楚，囚西伯侯姬昌于羑里。消息传回四方,姜桓楚之子姜文焕即位反了。 　　陈塘关正是大商抗击东夷的关隘,故而在东伯侯造反以后,陈塘关就进入了备战状态。 　　总兵李靖每日操练军，教练士卒。精神紧绷之下,对家里人的态度不免差了些。 　　——尤其是李靖本就不对付的子哪吒。 　　哪吒不喜欢李靖,李靖也不喜欢这个小儿子。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不对付，纵然是亲骨血,也不能兼容。 　　每每他跟李靖争吵，母亲殷夫人就在一旁垂泪。 　　他时常想，若不是师父太乙真人非要把他留在家里成长，若不是母亲殷夫人对他十分疼爱不舍得他离去，他早就跑了。 　　哪吒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 　　他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加上娘胎里的年也只有七岁，为什么要承受那么多呢。 　　任身体随波逐流，看着头顶愈发秾丽的晚霞，哪吒又突然想起了他错认的另一个“母亲”和“父亲”。 　　母亲都是一样的好,父亲却是一个比一个差。 　　那念头闪过的瞬间,一抹蓝影却突兀地出现在哪吒的视线中,划破了混天绫染红的水面。 　　哪吒下意识地追望过去。 　　只见一面如蓝靛，发似硃砂的夜叉正蹲在岸边看他。 　　那东西长得丑自不必说,巨大的獠牙似乎还咬着什么…… 　　竟是个七八岁的孩童！ 　　原本怀着看热闹心情的哪吒登时大怒，抓着混天绫从水里爬出来，指着夜叉喊, 　　“放开他！” 　　童音尖锐。 　　许是这一声惊了它，夜叉的獠牙合了合，渗出点点血色混合着涎水流下。 　　“你别咬——” 　　哪吒被那血色吓了一跳，在原地不动了。 　　那夜叉咧嘴一笑，示威一般晃了晃头颅，那对比铜盆大的浑黄眼睛却死死盯着哪吒，尽是贪婪。 　　妖类公认所有的走兽海兽都不如人族能提供的力量强大。夜叉是龙族的附庸，过去跟着龙族吃了不少血食。如今龙族听从后土娘娘之令，不再享用人族血食，作为附庸的夜叉自然也没了口福。 　　海怪可不知道什么功德孽力的，成仙太遥远，不如吃人快活。 　　盯着哪吒的李艮就是舍不下人肉鲜美，背着出来觅食的夜叉之一。 　　李艮有相当丰富的吃人经验。总结起来就是，年纪越小越好吃，脸越白的越好吃。 　　不巧，哪吒两者都占了。这唇红齿白的小童儿，可不比他刚刚抓的黑小子瘦排骨要看起来好吃得多吗？ 　　哪吒不知李艮心声，也能看得出它的垂涎。 　　他按住恼火，一对圆溜溜的黑葡萄眼睛咕噜噜的转。然后做出一副天真又小白的样子，带着一点假装的怯意，故作紧张道， 　　“你，你把他放了，我给你吃便是。” 　　那童音脆生生的，透着些软糯。很好欺负。 　　李艮的眼睛亮了。 　　它之前忌惮混天绫，才半天不敢动，这会儿从哪吒的语气觉出他是个好欺负的，胆气瞬间就上来了。 　　小孩子才做选择，它是成年海怪，它都要！ 　　李艮犹豫了一下，用爪子握住之前抓的小孩，从嘴里拿出来，然后警惕地说， 　　“你先把那红布法宝扔了。” 　　哪吒把混天绫团成一团扔得远远的，然后朝李艮走去，显得过于好哄。 　　没有混天绫，李艮放心了。得意自己碰到个小傻子，又能吃肉又能得宝。 　　看着哪吒乖乖走到近处，李艮终于松开另一个俘虏，张开巨口要咬哪吒。 　　却不想刚才还乖巧胆怯的哪吒突然掏出一团金光，猛地砸在它脑袋上。 　　金光掩映血色，打得夜叉脑浆崩裂，即刻没了生息。 　　小哪吒傲然踹了脚李艮倒下的尸身，轻哼， 　　“哼！还想吃小爷，也不先摸一摸你的脑袋有多硬……弄脏了小爷的乾坤圈。” 　　哪吒是谁？他是太乙真人的徒儿，阐教代弟子，女娲圣人委托给元始天尊照料。出生时又搭上了后土跟通天的关系。怎么可能只有混天绫一件宝贝？ 　　先去看了看那被夜叉抓住的孩子，发现对方只是吓得昏迷，伤势不重。哪吒放下了心，又骂两句“小杂鱼”，泄愤般把夜叉李艮的尸身揣进水里。 　　然后蹲下洗他的乾坤圈。 　　到底是孩子心性，打死了，忍不住得意起来。挥动着乾坤圈混天绫两个法宝玩了下水。 　　天色已暗，赤红的长绫漂出老远，分开水势。一时平地水长数尺，浪如山倒。 　　哪吒原还当是自己整出来的声势，却见一条青龙破水而出，才知是自己跟这条龙碰到一起了。 　　那青龙尚未成年，长不过丈，鳞片闪动深沉的碧色流光。前足抓着夜叉李艮的尸身，却是气势汹汹，来者不善。问道， 　　“吾乃东海龙王太子敖丙。那小孩，你可知是谁杀了我东海巡海夜叉？” 　　哪吒昂着头，小手一展混天绫，当仁不让。 　　“便是小爷我杀的。” 　　他出生时受到海祭坛的怨气影响，对吃人的龙族憎恶不已。再加上夜叉也是龙族附庸，在哪吒看来夜叉吃人就是龙族指示的。所以这青龙才来兴师问罪。 　　总总原有，让哪吒的语气更为不善，看着所谓的东海龙王太子，眼里有满满的敌意。 　　两个高傲的小孩互看不顺眼，一如青光和红光互不交融。 　　哪吒不想跟龙族多解释，乾坤圈化作一团金光打去，率先动了手。青龙大怒迎上。 　　一青一红你来我往地打了几十回，竟是哪吒占了上风。骑到青龙背脊上，拿混天绫栓住了龙太子的喉咙。 　　眼看乾坤圈要照头砸下，却有一道清光隔住，裹着哪吒到一边，轻而易举分开了他们。 　　“哪个敢坏小爷的……” 　　哪吒正待要骂，抬头一看，后面的话便没了声音。 　　只见一黑衣女子和一红衣青年并肩而立。 　　那女子望着他笑容温和，“哪吒，不记得我了吗？” 　　“娘娘！” 　　被打断的愤怒迅速变为惊喜，哪吒扑向妲己，委委屈屈，“我还以为娘娘把我忘了。” 　　妲己跟通天早在哪吒遇到夜叉李艮的时候就来了，但有心看看这孩子长成什么品性，故而等到现在才现身。 　　看着刚才桀骜的小哪吒在妲己怀里撒娇，通天笑嘻嘻地伸出两指掐住哪吒圆圆的小脸， 　　“单记得她，不记得本尊了？” 　　小脸被扯变形的哪吒，“……” 　　虽然知道这位是圣人，但他哪吒怕过谁呀？ 　　“嬢娘，他奇呼我……” 　　打不过，他还可以告状。 　　哪吒含糊不清的声音又惹得通天大笑。 　　妲己无奈。明明是个圣人，有时候却比小孩还像小孩。 　　另一边，青龙变成清俊少年的人形，前来见礼。 　　“敖丙拜见通天圣人，拜见后土娘娘。” 　　妲己微微颔首，遂指着夜叉李艮的尸身帮哪吒解释了一番。 　　“……这夜叉私自出来食人定不是个例，龙族还当严加监管才是。” 　　她的语声还是很温和，但敖丙却表现得十分惭愧， 　　“原来如此，是小龙监管不力。” 　　知道自己误会了，又看到哪吒跟这两位的亲密，敖丙又拿出个白色小海螺给哪吒。 　　只道，“此宝虽小，却能装一条河的水，便予小友做个赔礼了。” 　　哪吒依旧不想跟龙交朋友，但对新奇的法宝没有抵抗力，大方地表示， 　　“看在娘娘的面子上，小爷这次不记你仇了。” 　　一旁的通天再度伸手弹了下哪吒的脑袋瓜，“怎不说是你先动的手？” 　　哪吒捂着头，埋进妲己怀里。小脸愤愤，觉得不管是哪个爹都很讨厌。 　　见他又要找妲己告状，通天挑了挑眉，戏谑道，“这点小事都不敢认，我们可就不带你走了。” 　　圣人通晓万物，通天之所以来找哪吒，就是算到他是跟其父是生来的仇敌。如今父子亲缘已了，杀劫在即。故有此说。 　　听得通天的话，哪吒刷的抬起头来，连追问，“带我走？真的？没骗我？” 　　通天仰头看天不说话，故意急他。 　　妲己则笑着摸摸哪吒被打疼的小脑袋瓜，柔声问他，“哪吒愿意跟我们走吗？” 　　哪吒犹豫了一下，“愿……但我阿母……” 　　他舍不得殷夫人。 　　妲己欲言又止。 　　通天可没有妲己那么温柔，直截了当地告诉哪吒， 　　“你与李靖天命不合，留在家中不是你杀了他，就是他杀了你。殷氏终将因你父子之仇而死。你若走了，李靖夫妇反而夫妻得谊。” 　　哪吒吓白了脸。知道通天是圣人，不会为这点事骗他，且他自己也有感觉。 　　当即乖乖向敖丙道了歉，搂着妲己央求，“娘娘带我走吧。” 　　“好孩子……” 　　二人遂领着哪吒回了总兵府。 　　此时晚霞已没，总兵府附近却灯火通明。奴隶家臣举着火把，沿街呼喊“公子”。 　　人抵达时，殷夫人正在同李靖争吵。 　　夫人带着哭腔质问， 　　“哪吒只是个孩子，你为何容不下他？若我的孩儿出了事，我定不与你好过。” 　　李靖身着戎装，一身肃杀之气。满脸不耐道，“你儿有他师父送的法宝，能出什么事？就算有，怕也是他在外头惹了祸端。 　　只害他自己便罢，若连累了陈塘关百姓，不用别人动手，我亲手杀了那孽子！” 　　这番言语落在哪吒耳中，却是彻底斩断了他对李靖的最后一点情分。 　　小哪吒从妲己怀里跳出来，眼眶通红，憋着不让眼泪落下来。指着李靖哭声大喊道， 　　“不用你动手！哪吒不要你这样的父亲！” 　　李靖乍然看到哪吒蹦出来，惊了一惊，随即冷笑， 　　“我只有金吒木吒两个儿子，何来第子。” 　　刚才因为哪吒回来而惊喜的殷夫人夹在丈夫儿子之间，只觉得心力憔悴，肝肠寸断。 　　这番变故发生得太快，妲己跟通天都没来得及拉住哪吒。当然了，他们就算拉住了哪吒，也拉不住李靖。 　　两人对视一眼，妲己站到殷夫人身边，温声安抚。 　　通天则长臂一捞，把哪吒提了起来，对这含着两泡眼泪的小孩轻描淡化道， 　　“哭什么？我截教教众数万，你看中了哪个，本圣做主给你换个爹就是。” 　　哪吒一直忍着不哭，但听到通天的话，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哭嗝。瘪着嘴抽噎了句， 　　“我选你行不行？” 　　“你倒是会选……” 　　通天嫌弃了一句，盖不住洋洋得意， 　　“行吧，既然你诚心诚意要拜，本圣就大发慈悲地收了你这个儿子。” 　　新的名分就这么定下来，从始至终，没有人过问李靖。 第73章 　　听着小哪吒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爹,李靖的表情很是难看。张口就骂，“逆子！不尊君父，当初就不该留你！” 　　“不留就不留！我也不稀罕……” 　　看到哪吒激愤的模样，通天眉峰一拧,将小孩拉过来,淡漠的目光投向李靖。 　　圣人是何等的威慑,未发一语，只一个眼神,便让李靖头冒冷汗,仿佛被天地所弃。 　　却在此时，一直默默流泪的殷夫人突然抬起手,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打了李靖一巴掌。 　　清脆的皮肉相撞的声音落下，总兵府也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殷夫人无视了李靖不敢置信的目光，转身从通天手中接过哪吒。声音嘶哑而温柔， 　　“哪吒，你随后土娘娘去吧……要听话……” 　　* 　　为了安慰哪吒，通天跟妲己领着他分别游玩了一趟金鳌岛碧游宫和昆仑玉虚宫。 　　治愈情绪的同时，顺便还要跟元始炫耀一下通天又多了个儿子，解除了哪吒跟太乙真人的师徒关系。 　　太乙是如何战战兢兢的不提,元始天尊的脸色却是相当难看。等太乙一走就把通天父子轰出去了。 　　——当然,元始给侄儿的见面礼是提前给了的。 　　至于太乙真人过去给哪吒的乾坤圈混天绫也没要回去,通天另外补偿了太乙两件先天灵宝，抚平了他失去徒儿的悲伤。 　　毕竟徒弟还可以再收,先天灵宝却十分难得。 　　太乙原来只有一件先天灵宝，乃元始所赐。如今又得两件法宝，自是喜不胜收。 　　有李靖对比,哪吒觉得愿意带着他玩，只是偶尔欺负他一下的通天真是完美的爹。至于妲己就更不必提了。 　　这边的父子关系飞快进展，而随之跟进的兄妹关系却没有那么简单。 　　离开陈塘关后的第七天，哪吒来到朝歌，见到了风希。 　　寿仙宫中，通天坏心眼地给两小介绍， 　　“这是为父新给你收的哥哥哪吒，风希要喊他哥哥才是。” 　　须知风希的前身是女娲圣人，而哪吒转世前却是女娲娘娘的童儿灵珠子。 　　灵珠子因为得女娲圣人看重，不舍得他陪自己在娲皇宫禁闭，故而把灵珠子托付给看上去最靠谱的元始天尊做阐教三代弟子。 　　综上所述，就前世来看，风希跟哪吒属于主仆关系。 　　然而转世后的两小并不知情。 　　知道内情的妲己一脸无奈，却也不说话，乐得看戏。 　　没有第一时间喊哥哥道风希跟哪吒面对面了。 　　腕上环着蛇的女娃娃仰着头，精致的小脸上一对凤目威严，明明身量更矮小，气势却稳稳压住了哪吒。 　　“你叫哪吒？” 　　面对风希的注视，天不怕地不怕敢跟龙硬刚的小哪吒竟然不自觉后退了半步，头一次感觉心里发怵。 　　他怎么能害怕呢？ 　　哪吒自我反省了一下。然后努力给自己洗脑。 　　这么可爱的妹妹他一定是太高兴了，不是害怕，错觉错觉…… 　　“对。” 　　哪吒做好了心里建设，拿出提前备好的白色小海螺，情不自禁地用上了出生以来最乖巧讨好的笑， 　　“妹妹，这个海螺送给你。里面装了一条河，放在耳朵边上还可以听到海的声音哦。” 　　风希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新哥哥。 　　哪吒生的极好，五官精致，有些男生女相，皮肤白里透红，意外的讨喜。但—— 　　“我不需要哥哥。” 　　风希转向妲己，小嘴抿着，有点委屈，“我不喜欢。” 　　妲己知道风希应当是对伏羲的芥蒂导致，但哪吒不知。 　　听到这话，哪吒一瞬间瞪大了眼，小心灵受到重击。 　　“妹妹也不喜欢我啊……” 　　哪吒握住小海螺，垂头丧气。 　　李靖不喜欢他，新认的小妹妹也不喜欢他，难道她真的那么讨人厌吗？ 　　妲己叹口气，温声解释， 　　“风希只是不喜欢哥哥，不是讨厌哪吒。” 　　风希对上妲己的眼，瞥了下哪吒，点头认可， 　　“阿母说的没错。” 　　她走过去，把哪吒手中的海螺接过来，然后牵起哪吒的手，认真地告诉他， 　　“海螺我收下了，我喜欢你的礼物，但你不能喊我妹妹。” 　　哪吒眨眨眼，小声地问， 　　“那我喊你风希行吗？” 　　“可以。那我叫你哪吒，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风希一本正色。 　　“好啊！” 　　哪吒欢欢喜喜地答应了，全然没觉得自己年纪长于风希还要跟着她听她的话有什么不对。 　　风希满意地点点头，她对哪吒的到来很欢迎，在哪吒的指导下拿起海螺放到耳边。 　　听了一会儿，好奇问，“这就是海的声音？你从哪里得来？” 　　“是一条龙送给我的赔礼，他叫敖丙，是东海龙王三太子……” 　　哪吒的讲述还没说完，一直跟着风希缠在她手臂上的藏青色小蛇却突然闹了起来。 　　它细长的蛇躯环着风希的手臂游弋，嘶嘶吐信，时不时抬头看哪吒，暗金色的竖瞳里有莫名的焦躁，似乎想咬哪吒一口。 　　“这是你养的蛇？” 　　哪吒敏感地察觉到这份敌意，有些好奇， 　　“它叫什么名字？” 　　名正则言顺。名是相当重要的。 　　“没取，就叫小青吧。” 　　风希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句。 　　感觉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好像她很亲近妲己，对通天却本能的存在防备。 　　她今日一见到哪吒便觉得合眼缘，但这条一直跟着她的小蛇，却让风希的感官非常复杂。有这时间甚至是排斥讨厌的。以至于如今都没给它取名字。 　　回答了哪吒的问题，风希依旧嫌它烦，遂把小青蛇从手臂上扯下来，扔一边去。 　　毫无感情。 　　她有新伙伴了，这条蛇不香了。 　　通天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地上摇头晃脑蹭风希脚踝的小青蛇，确定伏羲没有觉醒记忆法力，大概是出自于本能的占有欲。 　　不由得再度感叹，“你也有今天！” 　　转头拉走了一脸温柔母性光华泛滥的妲己。义正言辞地表示， 　　“小孩子玩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 　　至于具体要玩什么，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 　　“巫族！当真不识好歹！” 　　七重天，凌霄殿上，天帝的声音饱含愤怒，让众仙官不敢抬头。 　　直在作为招降使者前去北俱芦洲巫族领地的太白金星连声道，“陛下息怒。” 　　却是前不久地府招聘大会，众圣皆受邀前往，带上各家精英弟子去参加考试。这一举动大大刺激到了过去无数次要人被拒的昊天。 　　招惹众圣昊天不敢，便把仇都记在了地府后土头上。 　　为了恶心后土，昊天遣使者去往北俱芦洲，欲招纳另一半的巫族上天庭效力。然而那北俱芦洲的巫族乃是与上古妖族天庭同时代的对手，连复生的后土都看不上，又怎么可能给现任天帝的面子呢？ 　　对此，昊天早有预料是一回事，真正被拒绝了，听着太白金星传回来的话，又是另一种愤怒。 　　圣人看不起他就算了，巫族算什么东西？上古的罪民罢了，不过是仰仗后土化身轮回的功德才得以在北俱芦洲苟延残喘，也敢看不起他？ 　　想想占据了地府的另一半巫族，昊天心头的火直往外冒。“巫族不敬道祖，蔑视天庭，必须讨伐！” 　　现在的天庭是道祖亲立，他昊天是道祖立的天帝。巫族看不起他，就是看不起道祖。逻辑通。 　　巫族原就人少，大劫后一分为二，到现在北俱芦洲的巫族也不超过八百。 　　考虑到大巫的战力，昊天点了巨灵神为将，率领三万天兵前去讨伐。 　　出征北俱芦洲的事就此落定，待大部分仙官退去，昊天又跟心腹问起了这回天庭派去参加地府考核的细作的事。 　　“这次从仙官和天兵中总共挑选出四十五名前去地府，有九人通过了考核。分别是仙官路壬……天兵卞庄等。” 　　“好。务必要与他们保持联络，地府有任何举动都要报予天庭……” 　　* 　　与此同时，地府判官殿内。 　　酆都大帝、判官红云跟妲己也在谈论着这一次考核留下的实习生们。 　　“……截教算上前次内定的有三百人。西方教留下三人，阐教仅有三代弟子杨戬，人教玄都尚未出轮回之门……另有散修八十人中——” 　　判官说到最后，在玉版上徒手用灵光圈出几个名字，皱眉道， 　　“这几人，不出意外当是天庭的细作。” 　　除了熟悉的截教仙因为掌教师尊跟地府之主的关系放松几分，其他留下的考生在实习期依旧在被观察。 　　一段时间过去，他们各自是什么开头大概的目的都已经被观察仔细的判官知晓。 　　前身为大巫的酆都大帝对天庭相当厌恶，冷言道， 　　“昊天小儿还没死心，且待我把这几人绑了扔上九重天。也叫他知道我地府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来的！” 　　“不可如此武断。” 　　妲己摇了摇头，随意点了点天庭圈里的某个名字， 　　“这个卞庄，我记得此人心性不错，当初跟截教赵公明、人教玄都道人在同一组考核……同组还有西方教的地藏道人，也是个好苗子。” 　　酆都大帝闻言眉峰紧锁，倒是判官红云笑呵呵的，一如既往地出来打圆场。 　　“大帝莫要发火嘛。此次地府面对整个洪荒招阴差，并未强调天庭的仙官不能参与。这倒也不算犯规。” 　　“判官说的是。” 　　妲己面带微笑，素手划出一道暗色灵光，包裹了整个玉版上的名字。似笑非笑道， 　　“散修也好，天庭细作也罢，包括那些心向宗门的圣人弟子。既然天帝和众圣好意给我送了良才，来到地府就是我地府的人，哪里有放归去的道理？” 　　酆都大帝和判官对视一眼，有些迟疑，“娘娘是想收服他们？” 　　“他们从天庭来，只怕昊天小儿早就许了好处，就算留下也不会是真心。” 　　“能被送来地府，想来这几人在天庭也不会得昊天多少倚重。” 　　妲己轻声道，“昊天固然能给他们许诺，但，若是我地府给的更多呢？” 　　地府职工的福利待遇，是时候提一提了。 第74章 　　幽冥,地府。 　　距离考生们在地府实习已经过了一年，实习生们转正的当天，地府格外热闹。 　　留下的三百多修士再次重聚于三途河末端的轮回大殿，回忆起考核之时的一幕幕,仿佛还在昨日。 　　卞庄站在人群中,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他不去找别人,别人也会来找他。 　　“卞庄兄弟，怎么一个人傻站着,咱们组的都在前面。过来过来……” 　　熟悉的大嗓门,豪气干云，正是卞庄避之不及的截教仙赵公明。 　　他们考核时在同一组,渡河时还是赵公明拉着卞庄过的后半段。赵公明原就是个自来熟的，何况本来就熟。自是见不得卞庄一个人孤零零站着。 　　卞庄紧张地口中连连说不，却还是强行被赵公明拉着去了前面的小圈子里。 　　打眼一看，好家伙，人教玄都**师、多宝道人的善尸、阐教三代弟子杨戬，还有截教十天君具在一处。 　　他是进了三教门下的窝了！ 　　赵公明介绍，“这是卞庄兄弟，相当优秀的散仙。” 　　这些圣人门下都很和善，几个眼熟的还对卞庄点头微笑示意。毕竟都是地府同僚,大家也不会端着过去的出身。 　　然而卞庄往那儿一站,却愈发紧张了。 　　作为第五十七个走出轮回之门的考生,在今天，卞庄即将正式完成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天庭公务员到地府公务员的转变。 　　更具体一点说,他是披着地府公务员皮的天庭卧底。 　　卞庄很紧张。赵公明却一如既往的热情，勾肩搭背，问他,“我打算去阎罗殿，争取一下第五殿的阎罗之位。卞庄兄弟这次想去哪个司？” 　　三百多修士们在各个职司轮着实习了一年，卞庄对地府的各个部门都有些了解。 　　地府大概分为轮回司、勾魂司、判官司、阴曹司，另有专门负责酆都地狱的酆都殿，新建的阎罗殿等。 　　听说阎罗殿总共会设十殿阎罗，前四殿现在已原来的大巫阴差占了，后面六殿空悬无主。以赵公明的修为和身份当一殿阎罗倒也合适。 　　只是卞庄又觉得留在地府不像赵公明的风格。 　　仿佛知道卞庄想的什么，赵公明嘿然笑道，“我好好干些年，届时靠功德斩去善尸，不想干了就可以让善尸代替，本体出去游历。” 　　卞庄明白了，很是羡慕。 　　斩尸后就是准圣了，他恐怕这辈子都不能成就准圣。 　　“我要去勾魂司。”卞庄有些低落的回答。 　　赵公明拍拍他的肩膀，力度很大，眼睛发亮。 　　“好地方啊！兄弟有志气！”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几司中，只有勾魂司的勾魂使可以在阴阳两界奔走，引逗留凡间魂魄到地府。 　　地府没有日月星辰，仅有的植物生机是三途河岸的彼岸花。能够来往于阴阳两界的勾魂司阴差可以算是地府最热门的岗位。 　　其他司的阴差每年只有一次调换到勾魂司的机会，竞争相当激烈。 　　赵公明打量着卞庄，没想到看着蔫巴的小子竟然还有这份进取心。他却不知道，那勾魂司并不是卞庄真心想要去的地方。 　　勾魂司能够去外面，但卞庄却更喜欢轮回司。 　　每次他领着刑满的各狱冤魂走过奈何桥，可以看到地府最美的彼岸花。 　　浑浊与死寂中绽放的明艳的生机，一如六道轮回，看似无情，实则慈悲。无声地垂怜着那些饮下孟婆汤的魂魄。 　　忘记悲伤的事，忘记快乐的事，忘记曾经的刻苦铭心。他目送那些空白的魂魄投入六道轮回重获新生。 　　卞庄时常惆怅的想，或许每一朵花，都是一个魂魄舍去的前尘。他的前尘与罪孽又要如何舍下呢？ 　　——不得不说，虽然在天庭做的是武职，但卞庄心里却住了个多愁善感的文青。 　　之所以卞庄不去他喜欢的轮回司而选择勾魂司，完全是受了天庭那边的指令，迫不得已的选择。 　　他有什么办法呢？作为天庭派到地府的卧底，天庭那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派人来联络他，问这问那，威逼利诱。 　　地府这边盯得貌似不严，每三十日能放两天假。可日子久了谁知道有没有意外？ 　　卞庄心里苦。他也不想当天庭的卧底。但是不管是天庭，还是地府，他都得罪不起。 　　只能在原来上司的指令下，选择勾魂司这个活动范围大一些的职务，负责收集地府几个卧底同僚的消息，定期上传。 　　早晚会漏底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一旦曝光了，届时他又会是什么下场呢？卞庄不敢想。 　　转正仪式开始，卞庄再次见到了后土娘娘。 　　地府之主的面容掩盖于薄雾之后，还是那般温柔，说话时好像在看着他一样。 　　她先是鼓励了他们一年来的表现，欢迎他们成为地府的正式公务员。短短几句话，然后她话锋一转，讲起了他们转正后的福利待遇。 　　“……转正后即为一级阴差，以功勋升级，第七级可以考判官、阎罗等主职……各司阴差每旬有七日休假…… 　　根据各司其职累积功勋，可得仙丹灵果法宝，或进轮回之门参悟地道法则。 　　如果不想修地道，也可以继续修天道。三清圣人每过百年在桃止山外道场讲道……” 　　地道不比天道简单，他们在地府里，六道轮回边，修习地道有着得天独厚的优越。 　　“百年后方允许辞职，若执行公务时不幸陨落或者命数到了极限，可以修鬼仙，也能选择轮回套餐。具体查看地府规章手册……” 　　卞庄翻开刚刚到手的地府规章手册。 　　蓝色封皮，里面的纸张呈现微黄色，轻薄而平整，黑色墨字清晰，有淡淡的墨香味。 　　上面的内容更是让人眼花缭乱，惊叹连连——悔不当初。 　　他在天庭待了二百年，从普通天兵做到普通天兵，再到天庭卧底。 　　去之前是厌倦了散修的颠沛流离，想找个庇护之所。天庭的确给了庇护，同时功德没有一分，好处没有一分，危险倒是不少。 　　要是晚个几百年，没急着去天庭，做几百年的散修来地府就好了。 　　现在就是后悔。跟地府的待遇比起来，天庭就是个渣。狗都嫌弃！ 　　看着人群中几个立场不明的人神情波动，已经停止讲述的妲己微微含笑，很满意这个效果。 　　却在卞庄为自己当初的选择后悔之时，他看到西方教的地藏道人来到了后土娘娘的身前。 　　“地藏拜见后土娘娘。” 　　地藏的神态平和，语声却甚是清晰。 　　卞庄眼中，后土娘娘注视着地藏，眸光温和，仿佛已经洞悉了他的所有想法。 　　“你有何所请？” 　　地藏低眉答，“弟子想入轮回三恶道走一遍。” 　　殿内其他议论手册内容的人为之一静。 　　“地藏师弟！” 　　另一个西方教弟子惊呆了，焦急地来拉住他。“你这是做甚？师尊不会允许的。” 　　人都想往上走，地藏从前是圣人门下，现在又能得地府功德。再好不过的开局，为何要去受三恶道的苦？ 　　地藏认真地说，“师兄，我觉得那是我的使命。” 　　西方教的师兄气急败坏，“去三恶道是你的使命？你脑子学傻了！” 　　他没能劝住地藏，便又听得娘娘问， 　　“为何？” 　　地藏合掌答，“识众生苦，方能解众生苦。” 　　妲己颔首，幻化出一道玉符给他，笑意深刻了些，“如此，你去吧。” 　　卞庄看到地藏眼中的光芒，那种特殊的气质——他觉得有点像后土娘娘…… 　　* 　　在勾魂司干了一旬，卞庄申请了第一次休假。 　　足足七天的假期，他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前提是他的旧主不是天庭。 　　没错，因为这次有七天假期，所以他不仅仅要给接头的天官传消息，还得悄悄回一趟天庭。 　　“陛下要亲自见你。” 　　上一次来给卞庄传达指令的天官身材魁梧，姿态高傲。 　　卞庄认识他，他原是镇守天河的天蓬元帅。主导了弱水下界一事。后来地府的后土娘娘跟阿修罗道冥河老祖上天庭找茬，昊天迫于压力，贬了天蓬元帅。 　　出事时卞庄是天河巡守的天兵，天蓬元帅是他的上司。现在卞庄成了地府的卧底，被贬的天蓬元帅又成了他的上级。 　　不得不说一句孽缘。 　　回忆起那天蓬傲慢的嘴角，卞庄心里一阵烦躁。不想太早过去，索性选了桃止山的鬼门关出去，先见一见他的两个老朋友。 　　卞庄的老朋友是桃止山的神荼、郁垒。 　　这两个原来也是神将，后土娘娘现世时令地府的大巫擒了他们关押在酆都地狱，不想他们又盗取射日弓，造下滔天罪孽。 　　后来三途河定，后土娘娘慈悲，放神荼郁垒出了地狱，还做桃止山的守山神将，让他们为地府看守门户，偿还罪孽。 　　卞庄与神荼郁垒二个旧友见面，双方甚是欢喜。 　　“遥想当初咱们兄弟同在天庭，还说要多照顾你，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等造化，竟然已经是正式的地府阴差了！” 　　神荼靠坐在鬼门关口的桃树干下，看着卞庄的目光充满了羡慕。 　　郁垒自嘲道，“呵，只怪我们倒霉，跟了天庭那货色……” 　　神荼连忙打断他要说下去的话，给兄弟使了个眼色。 　　“过去的事还提他做甚，咱们现在也算因祸得福。过几百年赎完罪孽，兴许也能做地府的阴差，那就好了！” 　　说着，神荼不禁带了些向往。 　　郁垒脸上尤有不忿，但也知道昊天哪怕再不是东西也非他们能够贬损的，叹口气，只感念， 　　“幸得后土娘娘慈悲，我们才有将功折罪的机会。” 　　卞庄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后土娘娘却是慈悲为怀。” 　　对他们太好了，以至于他这卧底都当的格外惭愧…… 　　二神将对视一眼，又对表情有些恍惚的卞庄笑呵呵道， 　　“来来来，卞庄兄弟尝尝桃止山新结的灵桃。咱们这棵桃树还是十大灵根蟠桃的种，现在金鳌岛灵气充沛，定不比天庭的差。” 　　卞庄笑笑，“我的身份在天庭哪里吃得上蟠桃。” 　　“不说那些丧气话，卞庄兄弟如今已是一级阴差，以兄弟你的本事，过几百年等我二人功满，兴许你就是判官阎王了。届时还要靠卞兄弟提拔照顾——” 　　“卞庄兄弟发达了可别忘了我们啊！” 　　两个昔日的老大哥你一言我一语，羡慕中带着嫉妒，嫉妒里透出讨好，直把卞庄捧得飘飘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虽然说来不恰当，但那种奇特的优越感和自豪感，着实不赖…… 　　卞庄在桃止山留了半日，随即赶往东洲南洲边缘之处。 　　越是接近跟天庭那边约定好的见面地方，卞庄的心情就越是沉重，再没有之前的飘飘然。 　　这种沉重感，在跟原天蓬元帅碰头后达到了顶峰。 　　“怎么现在才来？耽误了陛下的时间，你担待得起吗？赶紧跟我走！” 　　说话的天官斜着眼，一脸居高临下的不耐烦。 　　天蓬已经不是天蓬元帅，但姿态还是跟原来一样高傲。 　　可是卞庄已经不是昔日的卞庄了。 　　他紧抿嘴唇，忍不住想起了赵公明等圣人弟子，天蓬能比圣人门下厉害？地府的后土娘娘都是温温柔柔的，一个获罪被贬的神将凭什么看不起人？ 　　这个念头伴随着不忿的情绪，来势汹汹，以至于卞庄面对对方要拉他走的手时下意识避开了， 　　“我不去！” 　　原天蓬元帅愣了一下，随即大怒， 　　“你说什么？你想背叛陛下不成！” 　　背叛天帝…… 　　卞庄的脸白了一白。他当然是不敢的，但—— 　　卞庄面上的犹豫一点点转变为坚定，正视昔日上司，大声无畏道， 　　“请上官回禀天帝，臣生是地府的神，死是地府的鬼神！陛下不要再联系臣了，被举报了会影响臣升职加薪的！！！” 　　神荼郁垒的下场就在眼前。良禽尚且择木而栖，何况修士？ 　　要怪就怪地府给的太多了吧…… 　　在卞庄跟天蓬看不到的虚空中，妲己注视着这一幕，笑容浅浅。 第75章 　　“小小天兵竟敢背叛陛下！” 　　听到卞庄的话,原天蓬显得震怒不已，而那震怒中还夹杂着一种亢奋。 　　叛变了好啊！只要他抓回叛逆，昊天必定会再次重用他。卞庄受罚，他领赏,可不叫他兴奋吗？ 　　遂大喝一声,“看本将拿了你回天庭认罪！” 　　话音落,法器已然袭向卞庄。 　　他原来是天蓬元帅，人品怎样不说,修为却扎扎实实比卞庄要高出一个大境界。 　　卞庄过去只是个普通的散修,没法宝没师承没修为，自然招架不住。但他也不是傻子,敢说那些话，就是确定自己能跑得掉。 　　眼看着要被法光罩住，卞庄不慌不忙地催动一块刻画有诡异巫纹的石板，周身黑雾涌动，眨眼间消失在原处。 　　原来勾魂司的勾魂使者要来往阴阳两界，每一个都配备了帝江部空间系大巫制作的符令，以便遇到危险可以随时跑路。 　　放跑了一个抓住叛徒的大功劳，原来的天蓬元帅气得跳脚。 　　却在他准备赶紧回去把这事报给天帝之时，一道清光突兀降临,竟然把他罩住了不能逃脱。 　　下一刻,两个人相偕出现在他眼前。 　　着黑裙的女子面目好似被薄雾笼罩,但给人一种端庄典雅之感。笑道， 　　“天蓬元帅,我们又见面了。“ 　　着红衣的青年威压浓重，如利剑压得人不敢注目。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 　　“本圣记得上回弱水下界就是你做的好事？来都来了，这次就留下吧。” 　　那语声似笑非笑，很有磁性。然而听在天蓬耳中那个，却仿佛晴空霹雳，吓得他两腿打颤。 　　“通……圣……后，后土娘娘……” 　　他完了。 　　妲己一般不跟人计较，但这人作天蓬元帅之时主导了弱水直下地府，犯下不小的业果。之前仗着昊天包庇在天庭，这回恰巧抓到，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且去畜生道走一遭吧。” 　　随手摄了这厮的魂魄，妲己心念一动，那魂魄便往六道轮回去了。只留下个躯体。 　　“你还是太心软了。” 　　通天点评了句，随即掐指一算，奇道， 　　“那卞庄分明已入地府多时，却还是与天庭缘分不浅。若留在天庭，未来当居水德高位。不过缘随命转，今日之后想来他跟天庭也就无缘了。” 　　说到最后，通天微微颔首，很为挖了天庭一个优秀墙角而开心。 　　然而妲己睨了他一眼，却给出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未必。” 　　“哦，何意？” 　　妲己并不回答，看着下方卞庄，嘴角挂着一抹神秘的笑容。 　　“只要他心在地府，便是往后回去了天庭又如何？” 　　“你是打算让他反过来做地府的卧底，日后再回天庭……” 　　通天凝目思索了一瞬，知道了妲己的意思。 　　“想法不错，只怕人心逐利，他回到天庭又会有变啊。” 　　妲己摇头笑道，“未来之事不必强求。” 　　就像昊天放那么多人到地府，短期内并不会指望他们发挥什么作用，她也只是让卞庄成为一步暗棋，再随机应变罢了。 　　别的不说，若是昊天又有什么针对地府的事让卧底们做，有卞庄在，也能提前得到消息。 　　停顿了一下，妲己好似听到什么，闭上眼，露出微笑。 　　“至少现在看来，却是个好孩子。” 　　* 　　好孩子卞庄已经来到了奈何桥边，孟婆身旁，恭敬道， 　　“我想求见后土娘娘。” 　　妲己的肉身入道后便以新的肉身为主，而孟婆身也保留下来，继续在奈何桥边煮孟婆汤。 　　她作为地府之主平时不会随便现身，谁要寻她，就可以先到孟婆分/身这里求见。妲己也能听得到。 　　孟婆手中的动作不停，淡淡回了声，“可去轮回殿中等候。” 　　卞庄闻言，又行一礼，转身往离奈何桥不远的轮回大殿而去。 　　三途河翻起浊浪，哗啦啦的浪声掀起阵似有若无的风吹过卞庄的脸。他驻足了一会儿，闭眼，嗅到彼岸花的香味。与艳红的颜色不同，其气淡如水，入得鼻腔却有种清凉而发散的感觉，让他的头脑愈发清明。 　　卞庄重新睁开眼，迈开脚步。眼中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迟疑。 　　对天蓬说了那样的话，天庭肯定是回不去了。未免日后再生波折，也是为了压榨这个卧底身份的最后一点价值，卞庄决定主动向后土娘娘坦白。 　　他相信，这一次他做的是正确的选择。 　　他也别无选择。 　　轮回殿不大，坐落在彼岸花丛中。殿中很空荡，只在最深处摆放了一尊后土娘娘远古时半人半蛇的塑像。 　　妲己独自接见了卞庄。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如往常一般温和地注视着他。 　　她跟通天的关系对三教和原来的地府巫族没有隐瞒，但对外还是暂且不表的。 　　“娘娘，卞庄有错。” 　　他噗通跪倒，表情沉寂。 　　“你有何错？” 　　“……我本是天庭派来的卧底。” 　　卞庄坦白交代了自己的身份，又抬起头，无比诚恳地说，“天庭的上官令我将地府的事报予天宫，但在地府两年，我实在不愿让娘娘受到欺瞒。” 　　“起来吧，这不是你的错。” 　　薄雾遮住了妲己的面孔，她的声音却是如常的温柔， 　　“你愿意向我坦白，我很高兴。” 　　卞庄心里一松。他也是知道后土娘娘慈悲才敢做这般决定。 　　果然，这一关他过了。 　　稍微有点沾沾自喜的情绪刚刚萌生，但见得娘娘素手一挥，他眼前瞬间多了个格外熟悉的人。 　　有多熟悉呢？就是他不久前才见过，从对方手中逃生的程度—— 　　他的前上司，接头人，曾经的天蓬元帅，此刻只剩下一个没有生息的躯体，烂泥一样瘫在卞庄眼皮子底下。 　　这…… 　　一股凉意冷却了刚才的窃喜，卞庄瞪大了眼，觉得胸中窒息。 　　所以说，原来一切都在后土娘娘的预料之中吗？ 　　妲己目光平静，浅笑道， 　　“此贼昔日致使弱水下界，犯下无边业果，现已去了畜生道受罚。卞庄，你可愿替吾走一趟天庭么？” 　　* 　　天庭，四重天，瑶池。 　　不同于地府无日月星光的幽暗，天庭却是亮堂堂，瑞霭纷纷。尤其以王母所在的瑶池景致最佳。 　　这瑶池也是王母的名字，毕竟不凡。池子里莲花盛放，一道道宝光氤氲，回廊中，仙娥袅袅婷婷，姿态婀娜。 　　天帝昊天与王母瑶池并坐，前者因卞庄禀报的言语而眉头紧锁，后者却好似全不在状态，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金簪。 　　卞庄低着头编故事， 　　“……上官想是心急，竟然到鬼门关附近找我，不巧让守山神将神荼郁垒发现押送到地府，听说被后土娘娘下令罚入畜牲道轮回了……我怕暴露身份，多挨了两日才敢回来。” 　　“废物。险些坏了本帝大事。” 　　听完卞庄的话，昊天对于前途不详的属下没有半点怜悯，语气冷硬，充满了不悦。 　　卞庄低眉顺眼，态度非常谦卑。 　　昊天淡声勉励了一句，“你倒是个机灵的。” 　　他却完全没有想过对方说假话骗他的可能。 　　要是什么大能或者圣人门下昊天还忌惮一下，卞庄不过是个修为不到金仙的小小天兵，怎么敢欺瞒他呢？ 　　倒是那后土，竟然直接处置他天庭的人，着实可恶。 　　想到这里，昊天暗自恼火。冷着脸问另一个心腹， 　　“发兵北俱芦洲的事进展如何了？” 　　那仙官答，“巨灵神已持星辰法旗，率领天兵在北俱芦洲设下大阵，入内围剿。想必不日就能得胜归来。” 　　发兵没有那么简单，天庭这边要调兵遣将很需要一段时间。再有北俱芦洲瘴气密布，普通修士不能久留，巫族也不好对付。 　　而且昊天有意报复后土，下令封锁消息。所以还得设下大阵，防止有巫族出来向地府求助。拖拖拉拉的，一年就过去了。 　　昊天点点头，眼中划过一抹狠色，淡声道， 　　“记住了，吾要北俱芦洲的巫族，一个不留。” 　　说完后，昊天才想起卞庄还在。于是又转头过去对他道， 　　“你在地府安心待着，朕会再令人与你联络。待日后有功，你或可以回天庭接替天蓬元帅之位……” 　　那姿态高傲，仿佛是居高临下的恩赐。然而卞庄已经没心思听了。 　　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得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后土娘娘。 　　他这功劳也来得太快了！ 　　卞庄没忍住握紧了拳头，努力掩藏住自己的情绪。 　　昊天没有留意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天兵，也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但始终坐在昊天旁边像摆设一样不言不语的王母却眯了眯眼，望着卞庄若有所思…… 　　卞庄装作非常激动的模样谢恩，又说怕出来久了地府那边被发现，赶紧告辞。 　　昊天对卞庄的去留并不在意，淡淡道， 　　“退下吧。” 　　“臣告退。” 　　卞庄迫不及待地走了。另一个心腹也告辞离去。 　　昊天这时心情烦躁，不免迁怒道侣。说瑶池，“你也是天庭的王母，老爷让你辅佐我，你就这样看着吾受辱一言不发吗？” 　　“那是你该的。” 　　从始至终没有开过口，仿佛对这些事毫不关心的王母娘娘瑶池犯了个白眼，轻嗤声， 　　“道祖老爷当初说好了，让你做天帝，我只管女仙。你有意见，去找老爷说啊！” 　　说罢了，她好像闹脾气一样，把金簪插入发鬓，起身甩袖离去。 　　没有透露半句自己发现的异样…… 第76章 　　北俱芦洲—— 　　不同于其他几洲的富饶,北俱芦洲是个瘴气弥漫的苦寒之地。苦寒是因为靠近北海，瘴气则来源于上古时斩玄龟立四柱擎天的旧故。 　　原是巫妖大战时共工撞倒了不周山，导致天地破碎，天水肆虐。为了重新稳定洪荒,天道六圣斩杀了一只混沌时期留下,肉身堪比混沌魔神但因灵智不全无法化形修炼的玄龟,取其四条腿炼成天柱。玄龟的元神投入轮回而去，四条腿成为天柱四极,可身躯却遗留在北俱芦洲腐烂,形成瘴气弥漫。 　　北俱芦洲的恶劣环境因巫妖大战而形成，人族崛起后,昔日的巫妖二族遗留又迁居至北俱芦洲，分划东西居住。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了。 　　妖族在接近西洲的各大妖山占山为王且不提，却说东部的巫族聚居地，已经被大阵封锁多日了。 　　半空中漂浮着一万多数不清的阵旗，引来群星之光芒形成阵光笼罩了那一片巫族聚集之地。大阵外是昏沉沉夜幕，大阵内却好似有万千星光从银河倾泻而下，照亮了腐烂土壤中的血色残肢。 　　那是巫族的血。 　　“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看到周天星辰大阵的风光……” 　　说话的是被巨灵神征召而来的西部妖王獨虎,他随手抓着个巫族残肢撕咬,嘴里还念着上古妖庭过去的威风。 　　这些妖族跟巫族同住在北俱芦洲,互相为食。先辈的仇绵延至今。 　　他们不会投靠现在的天庭，但却非常乐意扫平多年的仇敌,独占整个北俱芦洲。 　　没有谁比妖族更懂杀巫的手段。 　　巨灵神有些嫌恶的看了虎妖王一眼，从随行的副将那里得到进来围剿的总数后，大声吩咐属下道, 　　“巫族不过八百来数，现在吾等已经杀了五百余，还有两百多个退守祖巫殿。方才陛下有令，十日之内屠尽巫族回返天庭。明日举兵五千攻祖巫殿，一个不留！” 　　“是！” 　　“嗤──” 　　天兵们的山呼声中，髑虎妖王不屑地嗤了声，扔掉啃了两口的巫族残肢，不屑道， 　　“剩下的二百多个，才是不好对付的……” 　　今晚已经是巫族被围困在阵法中的八十七个夜晚。 　　幸存的两百多个巫族聚集在祖巫殿外，死死盯着紧闭的祖巫殿石门。星光照耀在他们身上，一个个巫族眼眶瞪得通红。 　　说来可笑，在这瘴气密布的丛林之地，日月在视觉上本来都距离他们很遥远，更不用说星光了。 　　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在灭族之时日日夜夜的沐浴在星光下。 　　“三十天了，刑天还没出来……他恐怕已经失败了吧……” 　　一个声音打破了死寂，引来周边巫族的怒目而视。 　　“不可能。” 　　“刑天冒着生命危险融合祖巫精血，你这么说像个巫吗？” 　　被指责的巫族红着眼，情绪上头， 　　“我们会沦落到今天，都是刑天害的！” 　　“你说什么！” 　　那巫人起身大声道， 　　“如果不是他当初说后土娘娘不复巫，不让我们去见拜见娘娘，现在我们怎么会求救无门？” 　　这话说出来，愤怒的巫族都为之一静。 　　洪荒活得久一点的修士都知道，巫妖大战后，巫族分成两部分，一半跟着后土娘娘去了地府，一半来了北俱芦洲。 　　因为地府的特殊性，选择去地府的那批巫族必须立誓“不复为巫”，以确保轮回的公平。否则以巫族跟妖族的仇恨，很难保证不会做点什么手脚。北俱芦洲的巫族正是因为抗拒这一点才拒绝跟随后土去地府的。 　　他们说的刑天虽然是大战后出世的巫人，却进展飞快，炼出大巫真身。在北俱芦洲的巫族逐渐凋零之后，隐隐有成为首领的趋势。 　　前些年听闻后土娘娘重生归位，有几个北俱芦洲的巫族欣喜地想要去拜见，却被刑天制止。 　　这个脾气火爆性情刚直的巫人出生于巫妖大战末期，对祖巫们的感情并没有多么深刻，反而对格外看重巫族的荣誉。 　　他固执地认为地府那些包括后土在内的巫既然已经立下誓言，就不再是巫族了。所以始终没有跟地府那边有任何联络。 　　到近期天庭利用法阵将巫族的居住地圈住，使得里面的巫族不能出，消息也传不出去。再联合妖族入阵中大举围杀零散的巫族。 　　对方人多势众，巫族一开始没有防备，死伤大半。刑天于是带领剩下的巫族退到祖巫殿，主动提出要融合当初祖巫们陨落前留下的精血，提升实力，保护族群。 　　群巫感念刑天冒着性命之危的大义是一回事，但时间久了难免不会生出一些埋怨。 　　有人埋怨，自由也有人坚定站在刑天一边。 　　短暂的静默后，又有几个祖巫反驳。 　　“那怎么能怪刑天？” 　　“不怪他怪谁！” 　　“后土娘娘早已舍弃了巫族……” 　　“你闭嘴！娘娘也是你能说的……” 　　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在这种无所适从的紧迫氛围中，几十个年轻气盛的巫族气势汹汹，像一群被逼入绝境的猛兽，要发泄无穷的愤怒和绝望。 　　直至天明—— 　　一道道法光如烟火升腾，所有幸存的巫人抬起头，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仿佛要冲破星辰结界的神将身影。 　　他提着双斧，声若洪雷，重重踏入祖巫殿的界线处。 　　“巫族，出来受死——” 　　“遭瘟的天庭！我忍不了！” 　　“欺人太甚！” 　　“都别吵了，多杀几个天将，老子死了也够本。” 　　争吵停止，鼓声响亮。祖巫殿前，代表战争的祭火点燃。 　　那橘色的火光升腾起来，映照着二百多个形貌各异的巫族。 　　火堆噼啪作响，随着愤怒的吼声，交战开始。 　　金红色的火星飞溅，翻滚着变成灰烬，融入血色的土壤。血色蜿蜒，缠绕着死亡的气息，一点点逼进，扩大着那团让人喘不过气的死亡暗影…… 　　* 　　当卞庄将消息传回地府，妲己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她虽然转世为人，但继承了后土的记忆，从未忘记过自己原是祖巫。 　　地府已经走上正轨，投身地府的巫族跟过去斩断因果，不复为巫。北俱芦洲就是最后的 　　AD4 　　巫族火钟。 　　而昊天灭巫的行动无疑是在断巫族的根。 　　“昊天小儿竟然用了周天星辰代天庭气运为阵。” 　　通天作为天道圣人，天道之下本该无所不知。但这次昊天为了防妲己救援，动用星辰之力封禁北俱芦洲，加上劫气下天机紊乱，以至于通天都没有立即感应到。 　　他握住妲己的手，目光凌厉中又透着关切。 　　“你不要着急，我现在就陪你去北俱芦洲。” 　　妲己冰冷的表情微微缓和，却松开通天的手，尽可能平静地说， 　　“这一次，三哥不要出手。我自己去就好。” 　　有些因果，她一个人背足矣…… 　　没有带上通天，也没有带上任何一个地府的巫族，妲己走入六道轮回。凭借早先炼化的祖巫精血的联系，很快来到了北俱芦洲。 　　她站在星光结界中外。 　　结界内，是一片混乱的血色。 　　血脉为巫的力量来源。最早的大巫由祖巫精血所造，力量最强，最亲近崇拜祖巫。后面的普通巫族就逊色得多。再到人巫结合孕育的巫人就更不必说了。 　　当初亲厚祖巫的大巫几乎都跟着去了地府，拒绝后土留在凡间北俱芦洲的反而是年轻的普通巫族和巫人居多。 　　简单来说，北俱芦洲的巫族都不能打。几万年下来，最强的也不过是炼出大巫真身的刑天。 　　——刑天仍未出关。 　　没有大巫真身，这些年轻的祖巫或者只继承了兽头，或者只继承了七手八尾等，大部分保留人的形态。元素之力也比较浅薄。 　　纵使巫人战意勃发，不死不休，但二百余巫族在数量天差地别的天兵天将和若干妖王的围剿下也扛不住。 　　妲己到达祖巫殿之时，只剩下七八十个巫族活着。 　　一个有强良血脉的巫族被二十多个天兵围攻，他双目猩红，四蹄足裹着雷光奋力挥动。然而有了经验的天兵都与他保持距离，仅仅用斧钺在他身上留下无数撕裂的血口。 　　血尽则死。 　　巨灵神一斧劈断了仅有的几名大巫其中一个的手臂，呸了一口血沫， 　　“从今以后，洪荒再无巫族，哈哈哈哈——” 　　“可惜啊，以后再也吃不到巫的血肉了。” 　　髑虎妖王啃着那大巫的残肢，无比唏嘘。 　　腐烂的泥土中流淌着星光盖不住的腥红。 　　“父神啊，难道巫族的血脉真的要断绝吗？” 　　一个年老的巫人仰天流泪。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悲呼，那由星光构成的光膜突兀地碎裂了。 　　是幻觉吗？还是他在做梦？ 　　巫人不敢置信地揉了下眼睛，却看到一个巨大的虚影出现在上空。 　　土黄色的光晕是大地的颜色，无比柔和，映耀着背后七只手，人身蛇尾的巨大虚影。 　　“后土……后土祖巫！” 　　老巫人噗通一下跪倒。 　　如果这是梦境，他恨不得死在梦境中。 　　然而那并不是梦。 　　原来的阵法覆盖内，所有的生灵仿佛都听到了一声轻叹。 　　嗡嗡—— 　　树木的枝叶晃动，整个大地都在震颤。 　　看热闹的抑或战斗中的天兵跟妖族只觉得脚下一空，坚实的大地出现无数深坑，让他们的身体不受控地跌了下去。 　　“咱们里面什么时候有拥有这么厉害的控土之力的巫了？” 　　留在地上的伤痕累累的一部分巫族则看着突然掉坑的地方一脸茫然。 　　一部分杀红了眼，可不管坑从哪里来，也不管那些天兵有没有还手之力，径直跳进去继续砍杀。 　　“后土娘娘啊救救巫族吧——” 　　老巫人凄厉的哭声惊醒了大众。 　　更多的巫族抬起头，看到了半空显现的虚影，喜极而泣。 　　“那是后土祖巫吗？” 　　妲己收了祖巫虚影，落在地面上。她的面容并不清晰，目光却是如母亲一般温柔。轻叹， 　　“我来迟了。” 　　“祖巫没有抛弃我们……” 　　“娘娘要为我们做主啊！” 　　巫族的感激与懊悔并存。 　　然而巫族有多么惊喜，天庭那方就有多么恐慌。 　　“我爬不起来……” 　　“不是说后土娘娘不是巫了吗？” 　　“后土娘娘来了，我们怎么办……” 　　“吾会为尔等做主的。” 　　妲己对群巫微微颔首，分下几瓶疗伤的丹药。然后视线精准地转向土坑里的巨灵神，目光转瞬由温暖变得冰冷。 　　“昊天派你前来，不曾考虑过后果么？” 　　妲己看似平静地问话，手中却多出了一册书卷。 　　“后，后土娘娘……” 　　半个身体陷入泥坑里的巨灵神强撑着不让声音打颤，大声地给自己壮胆，道， 　　“本将，我，我是天庭正神！巫族蔑视天帝，我是奉天帝之命特来剿……娘娘纵使地府之主，也不能干涉天庭，天庭的——” 　　“你是后天神灵。” 　　妲己平淡的声音打断了巨灵神结结巴巴的申辩。 　　“凡属后天生灵，具在轮回中。” 　　巨灵神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却无端的胆寒。 　　下一刻，他看到妲己将手中的书卷抛出，于空中化作一道灰色榜目。上以金色灵光书，“巨灵神，生于轮回立后一千八百年……成太乙金仙，为天庭正神。” 　　玄奥的字迹形如活动的蝌蚪，在“天庭正神”后截断。 　　“没错，我，我是天庭正神，天帝会庇佑我……” 　　巨灵神好像是在跟妲己说话，更像是自我安慰。 　　妲己没有说话，平和地看着灰色书文，伸出手，指尖点化一道黑色幽光，缓缓在金色的“天庭正神”后添了一个字—— 　　“死”。 　　妲己淡声道，“凡在轮回中，生死由我，不由天。” 第77章 　　简短的一句话清晰传入耳中。 　　没有盛气凌人的气势,没有刺目的法光，就是那么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一个字。 　　巨灵神仰头，愣愣看着榜文下的“死”字，仿佛那只是个玩笑。 　　是个玩笑吧,他可是太乙金仙,怎么可……能…… 　　脑海中的念头尚未圆满,巨硕的金甲神将陡然双目圆瞪，连声音也没有发出,便失去了生息。 　　“倒,他倒了……” 　　“死了吗？” 　　“就这么死了？” 　　不论是被埋在坑里的天兵天将，还是刚刚获救的巫族幸存者,都傻眼了。堂堂一个太乙金仙，天帝最倚重的神将，怎么能死的这般轻易？ 　　巨灵神，死。 　　在这一刻，震惊，不分阵营。 　　妲己平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意外。 　　她主修地道轮回之力，于因果之道也领域颇深。目之所及，下方天兵和妖王身上自然有普通修士看不到的因果线。 　　猩红的是因果,漆黑的孽力,金色的是功德。星星点点,格外分明。 　　妲己素手一挥，一千多个过往至今积累孽力最深重者身上的黑线如喷泉越出,合并为一拢。束于妲己掌中。 　　一众因为巨灵神之死惊骇不已的天兵们便又听到后土娘娘平淡温和的嗓音。 　　“我巫族死伤五百七十八，天庭当倍偿之。” 　　话音落下，连带着几个带路的妖王在内,一千多天兵天将只觉得心口一紧，无形的恐慌如不周山擎压胸中。 　　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他们被锁定了，他们要死了。 　　土坑里的天兵痛哭流涕，“娘娘饶命！我们是奉命行事……不是自愿的啊……” 　　最喜欢吃巫族血肉杀戮不少的妖王髑虎疯狂地想要逃出土坑，大声喊着， 　　“我只是带路的，跟天庭无关！不要杀我啊啊啊——” 　　然而所有人印象中宽厚地承载万物的大地突然有了脾气，凶性十足，让他们动弹不得。 　　娘娘垂眸望着他们，仿若慈悲。却又是一个轻飘飘的字眼从那红唇中吐出， 　　“死。” 　　她掌中的漆黑孽力再次抛出，眨眼间放大百倍，又原路返回。 　　正苦苦哀求的千余天兵和妖王只觉得压在心口的山变成了无边渊海，冷而烈，铺天盖地，无法逃脱。 　　死，只是一个字，那么简单。杀别人的时候，哪里能想得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呢？ 　　灰色的瘴气如浓雾覆盖了北俱芦洲，今日的毒瘴比往日要寒冷得多。冻得在场侥幸活下来的天庭来使们直打哆嗦。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只留下同样震惊得无言的几十个巫族。 　　妲己轻展手臂，一缕缕半虚幻的魂魄自那些倒下的躯体中飞出来。有来自于天庭，也有来自于死去已久的巫人。他们却都是茫茫然，浑浑噩噩，全不像别的修士陨落后还能以元神逃脱重修。 　　“且去轮回吧。” 　　她轻叹了声，六道轮回的虚影显现，将那些魂魄吸入。 　　但入轮回，杀人者与被杀者，没有区别。 　　同时，一道道谁也看不到的孽力缠绕过来，碰撞在后土的功德金轮上。 　　圣人不沾因果，后土为地道之主，功德无量，也可以做到这一点。但不沾染，不代表因果不存在。 　　妲己不喜杀戮，杀这些听命于人的天兵天将心中亦是难言。然而纯粹的巫族没有来世，肉身死去就等同于神形俱灭。这次天庭围剿，相当一部分巫族失去了转世的可能。 　　北俱芦洲跟天庭本无任何关联，昊天突然针对起这方的巫族明显就是为了针对妲己。北俱芦洲的巫族却是因她受了无妄之灾。 　　虽说他们当初拒绝承认后土为祖巫，但一者毕竟是同源。而妲己不想让昊天得寸进尺，再触底线，她必须给予强硬的反击。 　　“且代我告知天帝，莫做那不轨的小人行径，他要找事，本座在地府随时恭候。” 　　娘娘的语声平淡，面容自带一重温柔慈悲的滤镜，让人心生亲近。然而之前轻描淡化判生死的那几幕却深深印在了每一个人心中。 　　生死由我，不由天。 　　一句话，让他们清晰地认识到，谁才是掌握他们生死的存在。 　　幸存下来的天兵无措地想，昊天能做到吗？昊天会为他们出头吗？ 　　他们不知道。但下次再有与后土娘娘为敌的事，他们定是不敢了的。 　　大地放松了禁锢。 　　妲己指指地上的巨灵神等天将的尸身，对剩下的活着的天兵道，“把他们带回去吧。” 　　“是……” 　　众天兵不敢不应，带着同僚的尸身灰溜溜回去了天庭。 　　天庭方一走，巫族剩下的七十多巫人齐齐跪拜。 　　“多谢后土娘娘！” 　　妲己摇了摇头，轻叹，“与我还要道什么谢呢？都起来吧。” 　　她抬手，无形的力量托起跪拜的巫族。 　　如母亲一般的光辉让他们愈发惭愧和懊悔， 　　“娘娘，我等不该啊……” 　　排斥后土娘娘不是巫，他们怎么能听信这样的言论而疏远后土娘娘呢？ 　　不该，太不应该了。 　　面对巫族的忏悔，妲己并不介意。她看着群巫吃下疗伤丹药，又留下可做联络的玉符，便准备离开。 　　却在她将要回去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一声巨响。 　　轰—— 　　刹那间，地动山摇。一道无比燎眼的蓝紫色雷光从身后的祖巫殿轰然炸响。 　　妲己回眸，只见祖巫殿裂开，一个浑身血色的人影出现在石墟间。 　　他走出一步，身量即扩大两倍。 　　又走出一步，身形再扩大十倍。发出狮虎一般的吼声。 　　雷电霹雳，狂风呼啸，密林中一下子暗了。巨人挥动巨斧，一重重空间之力碎裂又重组。 　　妲己讶异，“大巫之体，同时兼具了帝江、天吴、强良……三种元素之力？这是哪个大巫？” 　　“好像是刑天……” 　　身边的巫族焦急地回答，“刑天是我们首领，之前为了突围强行融合祖巫留下的精血，好多天都没出关。” 　　却没有说，当初就是刑天为主，认为后土不复巫，拒绝与地府产生联络的。 　　妲己点点头，看着雷电交织中的巨人赞叹，“好小子，一次融合三种祖巫精血，不怪隐隐有盘古父神之威。” 　　这句赞叹的话刚刚说完，刑天再次迈出一步，身形又涨，已然接近万丈。 　　虽然危机已经解除，但族中多一个强者大家还是喜闻乐见的。一时群巫振奋，等着看刑天，将要迈出第四步的时候—— 　　那巨人倒头栽了下去。 　　妲己，“……” 　　群巫，“……” 　　之前造成的动静有多大，现在就有多尴尬。 　　某个看刑天不太顺眼的巫族小声嘀咕，“到底还是后土娘娘厉害。” 　　当然了，更多的还是请妲己出手救刑天。 　　毕竟是过去的族人，来都来了，没有置之不顾的道理。 　　妲己有祖巫的记忆，如今依旧掌土之元素，看几眼便知刑天的问题所在。 　　原是他着急融合了三种祖巫精血，肉身快速超强的同时，不同的元素之力却因为无法完美调和才导致刑天昏迷。 　　她想了想，索性又取一滴后土的祖巫精血予刑天。掌控地道后，她已经不需要再用祖巫精血来提升肉身。 　　以土为中央基石，调和刑天体内的其他几种暴烈的元素之力。 　　这个融合的过程至少要持续几年，总不能让刑天一直如此。所以万丈高的巨人被妲己化作普通巫人大小，交给群巫照看。 　　这边妲己解决完北俱芦洲的事离去，另一边，如同丧家之犬的几千天兵天将也带着同僚的尸身跟妲己的传话回到了天庭——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从副将那里听了妲己的传话，天帝昊天勃然大怒。恼恨不已地对心腹们发火。 　　“都说后土慈悲，她就是这样的慈悲？这个仇一定要报！本帝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天帝兀自气愤，心腹们面面相觑，却只看到对方眼里的无奈。 　　太白金星劝诫道，“陛下息怒，这次天庭出兵北俱芦洲的理由本就不算充分，既然巫族如今已去十之**，陛下当以封神为先啊。” 　　这段话是在提醒昊天，最开始为什么针对后土，根本的原因是想掠夺地道气运。结果自桃止山受辱后，昊天却是本末倒置了。专门惦记怎么恶心后土，赌气，反而忽视了根本。 　　本来北俱芦洲的巫族灭族与否跟他们哪里有关系呢？如何借封神之劫插手人道，染指地道才是真正该谋算的啊！ 　　跟随道祖几十万年，昊天自然也不会想不通这点道理。他只是不忿。 　　然而差距放着，天地人三道中天道最强，天道却有七个圣人，他的天庭又能分得多少气运呢？加上几个圣人的倾向，更是不用提。 　　形势比人强，昊天清楚的指导，现在自己是不能跟地府硬刚上的。 　　昊天憋着气，深呼吸一下平复心情，淡声问，“西岐伐商准备得如何了？” 　　“可是陛下……” 　　裹着巨灵神尸身回来复命的副将看了看昊天，欲言又止。 　　昊天摆摆手，“退下吧。巨灵神的位置暂且由你顶上。” 　　“……谢陛下。” 　　那副将低头退下，明明升了官，却并没有感觉到多么高兴。 　　他倒也不是非要昊天继续撕咬地府，只是从始至终，他的陛下也没有他们安抚一句，没有提及陨落的巨灵神。 　　相比赶过去为祖巫做主的后土娘娘，副将只觉得心里头酸涩难言。 　　为这样的陛下效力，值得吗？ 　　这个念头恍恍惚惚出现在脑海中，副将却迎面碰到了女仙之首，瑶池王母。 　　对方叫住了他，笑容温柔和煦，一如面对巫族时的后土娘娘…… 　　* 　　“必须得找个人管教一下风希和哪吒了。” 　　解决了巫族之事，朝歌城王宫内，妲己看着两个被罚面壁思过的小孩，微微扶额。 　　就算当初作为俘虏被献往朝歌的时候，她也没有面对风希跟哪吒这般无奈。 　　风希本来就不是个安分的，加上个熊孩子哪吒，两个凑合到一起破坏力翻倍。 　　虽说妲己也能威慑他们一一，但她也不是真的后妃，要修炼，要处理地府的事务，还要防备天庭。通天都时常抱怨她冷落了道侣，她就更不可能一门心思管孩子了。 　　两个小的来历不凡，除了妲己跟通天，轩辕坟三妖是完全不敢管的。 　　这不趁着妲己去北俱芦洲之时，他们竟是闹到了九间殿朝堂上。让王叔比干训斥了两句，私下还打击报复，装妖怪偷偷绑了比干恐吓要挖他的心下酒。 　　风希是个凡身，哪吒却有法力，且对风希言听计从。做出的效果，直唬得比干王叔真以为自己没了心，回去关门等死。 　　想到比干差点把自己吓死的样子，妲己就一阵无语。而通天却是满面含笑，表示，“不愧是吾儿，有本圣的三分风范了。” 　　墙脚的哪吒听到这话连忙回头，期待地问通天，“有奖励吗？” 　　妲己，“……滚回去面壁。” 　　随后转头，“三哥也想跟他们有福同享？” 　　“咳咳，不就是找个人管他们吗，简单。” 　　通天连忙拒绝。收敛笑容，清了清嗓子，凭空幻化出一面水镜，指着画面中的老者道， 　　“你看他如何？” 　　“他是？” 　　“封神之人，姜子牙。” 第78章 　　朝歌城南门外,姜子牙放下那担干面，倚着墙根坐下，忍不住叹了口气。 　　想他姜子牙年少求道，有幸拜入元始天尊门下,不成想老师说他没有仙缘,只能享人间富贵,让他下山。 　　他想起朝歌有位结拜大哥宋异人，特来投奔。宋异人对他也好,前几日主持着给他娶了妻子。还帮他谋划生计。 　　奈何谋生计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他挑着担干面，走遍朝歌城四门,总共也没有卖出一斤。倒落得腹中空，腰腿酸，肩膀痛。 　　想想归家后会被马氏如何指责，再回想起在昆仑仙山修道的清幽快乐，他难免心生怅然。 　　却在姜子牙惆怅地揉着肩膀时，一个骑兵从城门纵马出来，到他旁边勒马。居高临下道了声， 　　“卖面的起来。” 　　姜子牙抬头。 　　对方便甩了一枚贝币到他脚边，高傲道,“来一文钱的面。” 　　这态度可谓恶劣,一文钱更像是在故意捉弄他一般。天上大日光影照人,那骑兵的面容普通，却是盛气凌人,极不好惹的模样。 　　姜子牙看了骑兵一眼，没去捡地上的贝币，自起身包了一文钱的干面。 　　正待要递给那骑兵,也不知是对方刻意还是什么原因，那匹跟主人一般高傲的马突然撂了蹄子，一蹄踹倒了面担子，载着骑兵嚣张地跑了。 　　姜子牙尚未反应过来，恰从西边刮来一阵怪风，把面吹个干净。 　　漫天的尘土飞扬，风沙面尘迷人眼，仿佛要遮天蔽日。 　　待姜子牙能重新睁开眼时，风也无了，害他的骑兵和面也无了，只留下一枚贝币和倒落的空摊子，外加一个无可奈何的糟老头子——他本人。 　　这是什么世道呀！ 　　七十多岁的姜子牙挑起空担子，无可奈何地返还归家。 　　也不知是什么运气，姜子牙行至半路竟然又看到了之前掀翻他摊子的骑兵。 　　远远的可见对方的马前多了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嬉笑着拉那骑兵走入密林。 　　那女子生得娇媚，云鬓低垂，杏脸桃腮，从里至外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肌肤仿佛在发光。然而光暗交界处，却可以看到那女子裙摆下一扫而过的狐狸尾巴。 　　“狐妖？” 　　姜子牙目光一凝。 　　这一声本该凌厉，此刻却透出几分疑惑。只因那狐妖看似妖媚流露在外，但给姜子牙的感觉又有些莫名的违和感。 　　想是发现了姜子牙，狐妖侧目望过来，给了他一个轻蔑的眼神。拉着浑浑噩噩的骑兵走入密林。 　　素手纤纤，染红的指甲，仿若是浸了血。 　　姜子牙再顾不上心里的违和感，大喝一声，“妖孽！安敢害人！” 　　他在昆仑圣人门下修行几十年，虽然没有仙缘，也学得法术。说话间，雷鸣空中，惊响霹雳。 　　那狐妖似是受惊，往骑兵怀里一靠，娇滴滴唤，“哪里有妖孽，人家好害怕。” 　　背着姜子牙站的骑兵挑了挑眉，把狐妖抱住，眸中灼热。低声耳语一句，“下次要不继续扮狐妖吧？” 　　狐妖白他一眼，竟也是风情。 　　他无声地捏了下女子的细腰，方回身去。一见是姜子牙，那长得普普通通的骑兵顿时面露怒容，骂骂咧咧， 　　“是你这贱民？还不滚远些！” 　　姜子牙心里一梗，很想掉头就走，但再一想，人命岂不比口角的气性重要？ 　　遂摇了摇头，只道，“你肉眼凡胎，不辩妖孽，贫道不与你计较。” 　　而后也不再多说。但听得雷鸣一声，电火迸射而出，直冲那藏在骑兵怀中的狐妖而去。 　　狐妖惊呼一声，仿若是被雷声震住，变做一只白狐跑进了密林。 　　姜子牙作势要追，那骑兵却极为巧合的拦住了他。 　　“谁要你多管闲事！” 　　骑兵把姜子牙推搡到地上，好像之前的事对他完全没有影响。然后骂骂咧咧的走了，丝毫没有道谢的意思。 　　姜子牙憋了一口气，却也无可奈何。 　　叹道，“……红尘黯黯难睁眼，浮世纷纷怎托肩。” 　　便挑着担子归家去了。 　　已经走远的骑兵看着姜子牙离去，偏过头，笑眯眯问，“吾这师侄如何？” 　　说话间，他身上的皮甲已然恢复成飘逸的红衣。 　　他落在地上的阴影中幻化出一抹淡黄色的烟影，却是方才变成狐妖的妲己。 　　地道之主眉眼柔和，微微颔首，轻声道，“不错。” 　　另一边，姜子牙挑着空担子回了家。 　　新婚的老妻马氏乍一见到姜子牙空筐回来，忙迎上去，喜不胜收，“不想朝歌的面卖得这样好。” 　　又把手一伸，要看钱。 　　姜子牙木着脸避开，憋气地讲了自己的遭遇。 　　马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末了看到丈夫拿出那一文贝币，尖声喝骂， 　　“一文？就一文？？！” 　　而后便是一长串的埋冤。越说越上头，哭天抢地，“老娘造了什么孽找了你这么个没用的糟老头子——” 　　那话的尾音尚未落下，院子外却传来一声问话， 　　“敢问可是姜太公住所？” 　　马氏的声音一顿，姜子牙瞪了妻子一眼，去开门。 　　却见门外站了有七八个骑兵，还有一辆空着的青铜车。 　　为首的巫者打扮的男人问，“老丈可是姜子牙？” 　　姜子牙犹豫地回礼，“正是。” 　　马氏之前在家里的嚣张气焰此刻也弱了下去，拉着姜子牙的手臂颤声道，“可是这老头子犯了什么事？他初来乍到的，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原谅……” 　　听到后面，姜子牙的目光微动，看马氏的目光柔和下来。 　　那巫者摆手笑道，“您误会了。是王后娘娘派我们来请老丈去做王姬的老师的。” 　　“请我去做王姬的老师？” 　　姜子牙不解。 　　王后？有苏氏妲己？当朝大巫祭？ 　　这样的贵人怎么会知道他呢？ 　　* 　　王宫—— 　　帝辛正在批复一册公文，听到专门负责寿仙宫动向的眼线禀报的话，他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态瞬间变了。 　　“你方才说王后派人去请了一个名为姜子牙的老者入宫？” 　　殷商的君王目光如电，气势逼人，宛如一头欲择人而噬的凶兽，让那宫人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恭敬答， 　　“是……是叫姜子牙，一个七十岁的老翁。前不久投奔朝歌城外宋异人，做了马氏女的赘婿，不曾看出有什么本事……” 　　“你岂看得出他的本事？哼，姜子牙……” 　　帝辛缓缓念出这个名字，蓦然冷嗤了声，眸中厉光闪烁。却是难得放下公文，起身出殿。 　　“去寿仙宫。” 　　* 　　被引到寿仙宫的姜子牙已经见到了传说中的有苏氏王后跟自己的两个学生。 　　王后苏妲己气度不凡，温和从容，莫名给姜子牙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然妲己只推说是从一仙人处得知姜子牙乃阐教高徒，故来相请。 　　在妲己的召唤下，已经五岁的风希和长成小少年的哪吒也来拜见了姜子牙。 　　听闻姜子牙是阐教高徒，哪吒跟风希嘀嘀咕咕道，“要放以前，我得喊他师叔。” 　　风希把玩着盘在手臂上的蛇的尾巴，抬头问，“你有什么本事？” 　　见妲己默然不语，姜子牙知道这恐怕就是对自己的考验了。 　　思量片刻，他却是拱手推拒道，“老朽在昆仑修习四十载，空度七十有二，回到朝歌却只能做些如编笊篱卖面的事，终日下来不过得一文钱。实在称不上什么本事。” 　　“哦？” 　　风希歪了歪头，“这么说，你是没有什么本事了。” 　　话音落，却听得“噔”的一声。有人以指骨叩响了门框。 　　姜子牙回头望去，见其人身长九尺，着玄衣，威仪赫赫。但看他的眼神，格外冰冷。 　　“拜见大王。” 　　宫人们的声音唤醒了姜子牙。他连忙跟着见礼。 　　帝辛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抬步进来，垂眸看了姜子牙两眼，冷冷道， 　　“阐教高徒姜子牙，通奇门，晓兵法，知阴阳。却在朝歌挑担卖货。” 　　“你说是你没本事，还是说孤王昏聩，没有识人之能呢？” 　　他每说一句，嗓音便沉一些，眉宇间的寒意凛冽。竟是从一进来，就在针对姜子牙。仿佛过去就认得他一样。 　　妲己抬了抬眼，观望着，却没有马上说话。 　　殿内一时寂静，姜子牙汗毛倒竖，吓出一身白毛汗。 　　怎么回事？帝辛如何也会认得他？貌似还对他很有敌意？ 　　姜子牙心乱如麻，面上却是恭敬答， 　　“只因大商能人辈出。” 　　所以不是他无能，也不是帝辛昏聩没眼光，只是商的能臣太多了，他姜子牙也就不突出了。 　　“此言甚善。” 　　妲己听了几句，笑着走过去扶起姜子牙。对帝辛道， 　　“姜公是我为风希请的老师，大王得见贤能，何不授官？” 　　“既然王后这么说——” 　　帝辛冷鸷的目光看回来， 　　“姜子牙，做大商之忠臣，好好教导王姬，可不要让孤失望了。” 　　这话语说得意味深长，个中暗藏的深意让姜子牙背脊发凉。 　　待妲己让姜子牙带风希哪吒离去，帝辛走到殿内坐下，挥退了宫人。蓦然开口， 　　“王后以为，这世上可有天命？” 　　妲己端详着烛光，淡淡道，“天有天之道，地有地之道，人有人之道。大王即为人王，又问什么天命呢？” 　　烛光明明晃晃，半明半暗，一如对坐二人心中不去言说的隐秘。 　　“王后总能给孤王惊喜。” 　　帝辛微笑着，一改方才见到姜子牙的冷厉，看上去非常愉悦。 　　然后就保持着这般平淡的模样甩出一句惊雷。 　　“东方和北方的叛乱已经平定，有人劝孤杀了西伯侯姬昌和其长子伯邑考。” 　　听得此话，妲己微微挑眉，并不意外。 　　“我倒是听说，近年来，西伯侯次子姬发的贤名盖过了伯邑考。” 　　她的话语好像只说了一半，但似在暗示着什么。 　　帝辛看上去兴味盎然，“所以王后以为，孤应当杀了姬昌的次子姬发？” 　　“我只知，西伯侯不能死在朝歌。” 　　妲己摇摇头，叹道，“天无二日，土无二王。想来姬发的声明如此响亮，也是西伯侯未归西岐的缘故吧。” 　　天庭那边，已经等急了…… 　　帝辛若有所思。 　　三个月后，伯邑考入朝歌献宝，请求换回父亲。商王帝辛感念伯邑考的孝行，亲自带文武去释放姬昌。 　　于是天下开始称赞帝辛的贤德。 　　又一年，西伯侯姬昌病逝，伯邑考自请卸下世子之位。 　　姬发成为新的西伯侯，言父亲是被帝辛暗害而亡，掀起反旗，改号为周。 　　同年，商以姬发得位不正的理由，召天下诸侯，讨伐西岐。 第79章 　　“世子！现在商以武王得位不正为由征伐西岐,如今只有世子继位才能解除危难……世子难道要放任西岐不管吗——” 　　伴着央求声，又传来青年平淡的回应。 　　“我已经不是世子了，大臣请回吧。” 　　竹门关闭，将臣子的声音关在外面。 　　伯邑考透过窗棂,遥遥看向弟弟继位后被加封为周文王的墓冢。 　　日光西斜,那松柏翠绿如盖,在风中轻轻摇曳。让伯邑考的思绪渐渐回到三个月前，父王姬昌病逝前的下午。 　　也不知是触怒了哪位神灵,姬昌在囚禁之时身体还算康健,完善了六十四卦，回到西岐后反而缠绵病榻,一年来竟已病入膏肓，迷迷糊糊的不能理事。 　　伯邑考奉父至孝，虽然是西岐的世子，却把事务交托给大臣跟兄弟，自己亲自在病榻前侍奉汤药。 　　那个下午，姬昌精神好转了许多，笑呵呵地要教伯邑考卜算。 　　谁料卦象方出，他却变了脸色。眼中发赤，连着卜了三次,竟吐出一口血。 　　伯邑考大惊失色,连忙去扶。便听见父亲含糊不清的说着, 　　“天命使我亡……天命为何……” 　　姬昌虚弱地靠在伯邑考肩膀，用力握紧了他的手臂,嘶声喊道，“考，你得走！” 　　“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往东走可得生机……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走，你走了西岐，你弟弟……不该啊……” 　　老西伯侯说话迷迷瞪瞪，颠三倒四，伯邑考听来不解，更不愿。 　　只道，“父王重病，我怎能离去。” 　　说话间，外头清空响起一道霹雳。 　　这道雷声让姬昌恢复了清醒，又吐了口血，他枯瘦的手抓紧了长子，声音嘶哑但坚决。 　　“考，答应为父。若西岐胜，你就走得越远越好。若西岐败了……届时你，你一定要回来，去朝歌求苏王后放过……” 　　一番叮嘱过后，伯邑考忍痛辞别老父，慌忙逃出公府，骑马往东出。 　　那虚空中风雷涌动。莫名的恶意让人脊背发寒。 　　方才出了城，到郊野，伯邑考忽然听到悲凉的钟声，城墙拦住了声音的传播，城外听来格外沉闷。 　　钟声入耳，伯邑考一阵心悸，勒住马，回身望去。猜想到这必然是因为父亲离世，不由得哀从心起， 　　“父王——” 　　天好像突然暗了。 　　伯邑考泪眼滂沱地下了马，往城中跑。却不慎绊倒在地。 　　雷鸣愈震。他欲起身，却看到紫色的雷霆霹雳而下，竟是直冲着他照面而来。无端的恶意也在瞬间到达极致。 　　避无可避。 　　就在那千钧一发，伯邑考险些以为自己要死于惊雷下之际，横空飞来一物挡住了雷霆，清光乍现。 　　“大胆！天庭办事，谁敢阻拦！” 　　乌云压顶，空中一道怒声，好似雷鸣。 　　伯邑考被雷声惊得跌坐在地。 　　然清光半分不受影响，稳稳当当，丝毫未减。反倒有一点灵光直冲天际。 　　不过瞬息，一个银甲天将跟个葫芦似的从虚空中滚了下来。好不狼狈。 　　见其被雷光环绕，哎哟哎哟地叫唤，声音跟之前的怒声神似。 　　然后又一熟悉的清朗男声淡淡道， 　　“伯邑考，本圣保了。” 　　天上的乌云散了。红衣青年骑着夔牛踏空而来，他注视着伯邑考，含笑问， 　　“姬考世子，还记得我吗？” 　　“玉宸兄？” 　　伯邑考恍恍惚惚，如在梦中。 　　下一瞬，就看到夔牛的蹄子踏过神将，好不随意地踹了一脚，把神将踢飞出去。 　　青年拍了拍坐骑的牛头，满不在乎追了一句， 　　“尔回去只管让天帝去金鳌岛要人。” 　　岂不是如梦境一般？ 　　谁能想到，他当初入朝歌的无意善举，结识的竟然是传说中的截教圣人呢？ 　　后来通天告诉他姬发是天庭选中覆灭商朝的君王，因为当初的恩情，可以助他登上王位。 　　但伯邑考拒绝了。还是遵循父亲姬昌的安排。 　　排开天庭神仙之争不提，历任商王与西岐的确是旧怨纷纷，姬昌未必就没有为先祖报仇之意。 　　此次正好做个了断。 　　若周能代商，他自会远远离去。若姬发失败了，念在伯邑考与妲己的旧情，保下西岐臣民的几率更大。 　　至于妲己和玉宸，他早已放下了。 　　于是伯邑考自请为父守墓，让位姬发。且观后效。通天并未劝阻。 　　起先西岐的臣子还全能接受，但在帝辛打出伐周讨不义的旗号后，主和派的臣子就纷纷坐不住了，来竹屋请求他这个前世子拨乱反正。 　　伯邑考早知有今日，自然是拒绝。 　　哭喊的臣子叫不出他，失落离去。 　　伯邑考仰望窗外的天空风起云涌，朦胧间，却见天上有祥云落下。走出三个并排的金甲天将。 　　城中处处惊呼“仙人”，短短时间就传遍了仙人下凡助周伐商的“好消息”。 　　一时再没有人来扰伯邑考的清净，请他归位了。 　　这是好，也不好。 　　伯邑考苦笑着，重重叹出一口气，神态也是无奈，也有一丝惶惶。 　　即使姬昌并不是由姬发所害，却也是因他而死，因他背后的天庭而死。 　　不义之战，如何能胜呢？ 　　他只怕这般安宁的景象，再也不见了啊…… 　　* 　　另一边，朝歌城外，商王整兵待发，将要亲征讨伐西岐。 　　王后妲己留守王都，在郊野三十里处设下祭坛，送帝辛出征。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①——” 　　古老的唱诵悠扬动听，铺开一段历史绘卷。 　　帝辛仰望着祭坛上的女人。玄色的巫袍勾勒出高挑婀娜的身形，纵然穿戴历任大巫层层厚重的金饰，她的体态依旧轻盈。如飘过山峰的云烟，清淡温和，从容而不可捉摸。 　　大许是终于迎来这一日，帝辛心中澎湃，少有的跳出宿命的怪圈。带着些许异样的目光，望着妲己出神。 　　妲己的美兼具了皮相和气度，温和却不可摧折，每一个有雄心的君王都想要征服这样的美人。 　　可是这个女人是成汤的大巫，也是大商的王后，但从来不是帝辛的妻子。 　　可惜吗？ 　　待走上祭坛，帝辛又看到了连绵的战车和甲士，看到了前列的姜子牙。还有跟在姜子牙身边的风希和哪吒。 　　尔时距离姜子牙入朝歌成为风希的老师又过去了三年。 　　前两年姜子牙都领着风希和哪吒在田地中打磨性情，姜子牙垂钓，让风希和哪吒种田。去年传闻后土娘娘庇护，由风希发现良种，并一套精耕细作的流程献上。 　　丞相商容评价功在千秋，百姓无不称颂王姬。 　　在妲己的推动和帝辛的默许下，允许风希入朝堂听讲。姜子牙作为老师，一并入朝，短短两个月便获得上下的认可。尤其以那出身截教，平定了北海之乱的太师闻仲，态度最为积极。 　　于是这两年朝堂和睦，大商可谓人才济济，上下一心。 　　情势大好，帝辛方才能安心亲征。 　　这一切改变，旁人不知，帝辛却知道是因何而生。 　　“妲己……姜子牙……” 　　他念这两个名字，好像在磨牙，又忍不住露出一丝笑。 　　跟延续成汤的使命比起来，是否拥有这么个美人做王后又显得无足轻重了。 　　于是在登上战车，从妲己手中接过斧钺之时，帝辛突兀地开口道， 　　“王后若能助我殷商国运再延百年，让风希继承王位也不无不可。” 　　妲己微微挑眉，似是惊讶，却笑道， 　　“大王此话，非中兴之主所言。” 　　更像是亡国之君的感慨。 　　帝辛注视着她，目光沉沉，忽而冷笑，傲慢中夹杂着两分阴鸷。 　　“待孤得胜还朝，自是中兴之主，所言也是中兴之言。” 　　说罢了，领兵而去，半点也无留恋。 　　妲己目送军队远去，轻声感叹， 　　“不想他竟能看得这般通透。” 　　这几年她掌握地道轮回之力，加上多次试探，终于确定了帝辛的魂魄有所异常。 　　帝辛的改变是从她入朝歌后，成为地道之主开始。性情没有太多改变，却添了不知由来的阅历和心计。 　　朝堂上看不出多少，但凭他对后宫和前面的两个王子的态度，则可见一斑。 　　最初妲己弱小，异世的魂魄也弱，等到妲己继承地府，打破原有的桎梏，帝辛也得以跳出，展现不同。 　　妲己毫不夸大的猜想，帝辛的转变应当与她有关。 　　有地道的遮掩，所以他能瞒过众圣的眼睛，谁也没有发现帝辛的异常。 　　却是缘分不浅。 　　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耳畔便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为了风希，连神农都出动了。若是帝辛还看不透，岂非白来此世一遭？” 　　红衣圣人从她身后搂住她，低眸抬手间自有洒脱，又流露出几许风流亲昵之态，眉宇的神采比日光更盛。 　　妲己的目光落到通天身上，多留恋了两瞬，面上却装作是平常的温和与无奈， 　　“两位圣人多次催你到昆仑，你再不走，怕二哥要亲自来拿你。” 　　原是不久前太清玉晴二位圣人感天道有变，急唤通天去昆仑一起推演天机。奈何通天觉得推演天机耗时太久，舍不得妲己，迟迟不肯走。 　　“我会怕吗！” 　　通天表现的很硬气，转眸又握着她的手，无意识地捏捏。迟疑道，“只我也不知为何，总是感觉要发生点什么，放不下心。” 　　妲己挑眉，调侃他，“约莫是被大哥二哥混着教训一顿？” 　　“你……别瞎说。” 　　想到二哥元始那张含怒的冷脸还有老子话不多手却狠的作风，通天还是打了个寒颤。轻咳一声给自己找点颜面， 　　“咳咳，我是怕我不在，昊天那童子又要算计你可怎么是好。” 　　妲己闻言失笑，“三哥莫非不相信我么？” 　　指了指天空，她笑道，“昊天占天时，我得地利。昊天居九天，我有四海。这地上的事，可由不得天做主。” 　　通天目不转睛地看她。 　　转世后的后土妹妹自来是从容不迫，跟过去单纯善良的后土不同，却更为让他心动。 　　忍不住又黏腻了一会儿，通天总算是依依不舍地走了。 　　待通天离去片刻后，一尾由太清道韵所化的阴阳鱼游过无际虚空，轻巧地落到妲己肩头。 　　“通天已至，昆仑设下结界。道友尽可安心。” 　　老子沉稳的意念传达完毕，妲己无声长叹，缓缓舒了一口气。 　　他被老子元始引走，她也就可以放心去见道祖鸿钧了…… 第80章 　　紫霄宫,开辟于三十三天外的无尽混沌，是最接近天道的地方。 　　妲己站定在紫霄宫巍峨的宫门外，将眼前之景与后土记忆中独一次来到此处的印象对比。 　　那境中没有白天或黑夜，也无春夏秋冬亭台楼阁朱栏玉砌,仙草琅環,皆浴在紫色光影的烟霞里。 　　门户还是那样的门户，却是冷冷清清,少了那些来听道的修士。 　　历经两次量劫,曾经不可一世的妖皇尚且陨落,除了稳稳当当的几位圣人，当初的紫霄宫中客还剩下多少呢？ 　　仿佛是殿内主人的催促,一种玄之又玄的道韵铺开来,她轻轻抬手，却是若即若离,不可捉摸。 　　“你来了。” 　　道祖…… 　　妲己收回了思绪,目光循着道韵的方位而去。 　　大许只是脑海中跟着动了一念，她的身形未移，周遭的景便已不同了。 　　宫外的亭台楼阁消失不见，也不是记忆中道祖讲道的大殿。她身处一片半暗不明的混沌空间中,两个空置的风火蒲团对着摆开，中间放了个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圆形几案。 　　有三道微光于案上闪烁。光芒柔和,不算刺眼。三道光的颜色显然不同,却又不能用世俗常规的颜色去界定。 　　强行要去定义，大概是一紫、一玄、一黄。 　　妲己知道她是一时大意，被鸿钧拉进了类似于六道轮回后面的虚无空间里。进出与举止，恐怕都得人家做主。 　　对此，妲己也不意外。 　　她清楚自己跟鸿钧的差距不是短短几年就能磨平的。既然决定了支开通天前来赴约,对于这种情况自是早有预料。 　　妲己的嘴角微抿，无声坐到脚边的蒲团上。面朝那对坐的空置蒲团微微稽首， 　　“我来了。” 　　玄之又玄的道韵始终充斥在整个空间中。 　　妲己闭上眼，对面的蒲团上便有一个人影清晰了起来。 　　那个人影颔首笑道，“后土道友，久违了。” 　　* 　　昆仑山，玉虚宫。 　　主殿中布下了几百道无形的禁制，太极图定下地水火风，诛仙四剑分列四方。盘古幡在最外重禁制悬绕，引动紫色的天道长河虚影。 　　太清、玉清、上清三位圣人端坐蒲团，正在合力以各自圣道影响天道长河。 　　上一次道祖鸿钧引天道沉睡，本来能持续有许多年。然而恰逢封神大劫，人间战火一起，难保天道不会有感，提前醒来。 　　人间的王权之争对圣人来说不算什么，怕只怕会阻碍了地道和人道的计划。 　　所以通天才会回到昆仑，希望合三圣之力，混淆天机，以求给妲己的计划留下更多的时间。 　　三圣将要进入这行动的关键时刻，通天却莫名地有些静不下心，乃至坐立不安。 　　老子瞥过去一个眼神，淡漠中暗藏警告，“通天。” 　　通天接收到大哥的警告，安静了片刻，又小声道，“我就是有点不放心……” 　　另一边的元始黑着脸，斥道，“没出息。” 　　顿了顿，天尊不知想到什么，没有继续骂弟弟，反而难得宽慰一句， 　　“后土已定下六道轮回，对圣道的感悟堪比圣人，纵使你我兄弟亦不能伤她。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通天想说天道就很值得担心，但转念一想，他们此来就是为了遮蔽天机，保全后土师妹的安全。他实不该拖延时间。 　　于是努力收敛心神，不多时就进入状态。 　　待通天闭眼入定，元始跟老子对视一眼，看了看尚在定中未觉的弟弟，不禁叹了口气，眸光微暗。 　　但凡活得久一些的大能都知道，原来三清的共同道场在昆仑。这玉虚宫过去也叫三清宫。 　　后来成了圣，三兄弟因为理念不同而分家。大哥老子去了首阳山，弟弟通天去了东海金鳌岛。元始天尊也就把宫殿改名为玉虚宫。 　　到如今兄弟和睦，总算又有些三清宫的意思了。 　　却不知，若通天知道自己跟大兄把他诓来，好让后土独自去了紫霄宫见道祖以后，这份和睦还能长久保持的下去吗？ 　　只希望后土道友能尽快归来吧。 　　元始心里没有底，阴霾笼罩心头，但该做的还得做。 　　在大兄眼光示意中，他悄然打出了一道法诀。 　　最外围的盘古幡游走间撕开虚空裂缝，将一抹神识送出玉虚宫…… 　　* 　　尔倾，三教教众脑海中不约而同浮现出元始天尊威严的传话—— 　　“凡三教门下，当静诵黄庭百年，闭关修炼。擅自参与人间封神劫者，死生自论……” 　　阐教十二金仙尽皆俯首，谨遵恩师之令，不敢有违。 　　却有那跟姜子牙同时拜入阐教，被收为圣人记名弟子的申公豹，闻言紧绷着脸。 　　这申公豹自认天资也算优良，比不上元始天尊精挑细选的十二金仙，但神通也远胜于没有仙缘的姜子牙。 　　然而入门的这些年来，他始终不得天尊看重，跟备受重视的姜子牙大有不同。不患寡而患不均，姜子牙就成了申公豹心里的魔障。 　　听闻姜子牙领命下山，成了商的相国，申公豹稍经思量便投身了西岐，要跟姜子牙打擂台。 　　此刻得了天尊号令，心中的嫉妒跟不甘愈盛。 　　“凡三教门下都不能下山，凭什么姜子牙可以？” 　　他比姜子牙差在哪里？ 　　这些年不得看重，申公豹在外游历却是交友甚广。 　　挣扎片刻，申公豹一咬牙，暗道， 　　“贫道偏要跟姜尚分个高下……” 　　眼下三教弟子不能出山，姜子牙也不能请师兄们相助，正是他发挥的好时机…… 　　* 　　同样收到天尊禁令，金鳌岛碧游宫中，截教弟子众说纷纭。 　　有的长嘘短叹，“要关百年不能出去，那不得无聊死。” 　　有的聪明提议，“只要不参与人王之战就好，别处还是能确定吧，例如西方？” 　　却还有许多叛逆的弟子自由惯了，表示， 　　“怎么办？越不让我我越想去了。” 　　“阐教只有那么点人，不像截教万仙来朝，有何可惧？” 　　“我们是截教的人，要听也是听本教教主的话，管他说什么……” 　　“该不会是那位怕咱们人多欺负了阐教的，才搞这么一出吧——” 　　几个嘀嘀咕咕说闲话的叛逆弟子很快遭受到了大师兄的毒打。 　　“孽障！师尊早有言，他不在时，教中事务一切听二师伯做主。尔等是个什么牌面的东西，也敢在此说三道四？” 　　截教大弟子多宝道人一巴掌扔出去一个不听话的师弟，舌绽春雷。 　　“贫道代行掌截之责，告知尔等，如有不听从圣人之令，参入量劫者，一律逐出师门，死生勿论。” 　　截教弟子面面相觑，稀稀拉拉的应下了，却还有部分神情忿忿，不太甘心。 　　多宝把众弟子的情态收入眼底，并不言语。 　　* 　　幽冥地府。 　　收到元始天尊的训诫时，杨戬正在向地府之主告辞。 　　他走过地狱血海，沿着浑浊的三途河抵达奈何桥边。 　　着黑裙的孟婆依旧看不清形貌，仿佛没有主观意识地将瓮中的汤递给将要投胎转世的魂灵。 　　火一样热烈的彼岸花照亮了无光无暗的幽冥，让杨戬胸中平添许多不舍。 　　“娘娘，杨戬今日离去前往人间，定不负娘娘所望……” 　　他说得诚恳，孟婆没有给出丝毫回应，但杨戬知道她是能听见的。 　　不知是缘分还是有意的安排，同样将要离开地府的卞庄也来到了奈何桥边，恰好与杨戬相遇。 　　“哟，杨戬师侄也在。” 　　作为跟卞庄关系最好的兄弟，赵公明势必要送好友一程。看到杨戬，当即眼前一亮，想也不行就开口打招呼了。 　　因元始的训诫而愣怔的杨戬听到有人喊他，方才回过神来。 　　“赵师叔……卞庄道友。” 　　赵公明自然不用说。同在地府，又是一批考进来的，杨戬对卞庄也并不陌生。 　　而且因为妲己是把他当未来的泰山府君培养的，杨戬还知道卞庄的另一重身份——天庭卧底。 　　拱手喊了赵公明一声师叔，杨戬想到之前妲己吩咐他去人间时说的话，主动开口询问， 　　“卞庄道友也是来同后土娘娘道别的吗？” 　　“我只是要离开一段时日。” 　　卞庄抿抿唇，含糊地答了一句才留意到杨戬问的是“也”，惊讶道， 　　“道友莫非也要走？要去哪里？” 　　杨戬笑笑，“人间。” 　　这个答案倒是让赵公明惊了，“方才二师伯才说了不许三教弟子去人间，师侄莫非没听到？” 　　“我收到了。” 　　赵公明闻言竟也不怪，反而一拍杨戬，很欣赏他的样子。 　　“行啊师侄！没想到你还有这胆气，你应该拜入我们截教才对啊！” 　　杨戬无奈，摆手解释道，“弟子已入地府，自当以后土娘娘之令为先，也不算擅自出关。” 　　怕赵公明详细问他，杨戬又问卞庄， 　　“卞庄道友呢？” 　　卞庄默了默，“天庭。” 　　杨戬点头，他早知卞庄有天庭的背景，刚刚也是明知故问。两个人怀着各自的使命，将要离开熟悉的地方，心情不免沉重了些。 　　赵公明看到，眼珠子转了转，嘿笑着接两碗孟婆汤来，一人递了一碗，故作正经模样。似笑非笑道，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聚。来来来，干了这碗孟婆汤，他日二位飞黄腾达，可别忘了地府的贫道啊。” 　　“公明道兄！后土娘娘当面，你莫要瞎说。” 　　卞庄憋红了脸，抬头对着，郑重地宣告，“我办完事肯定是要回来的！” 　　“我亦然。” 　　杨戬端起孟婆汤，也看向仿若对此无知无觉的孟婆， 　　“来日再会” 　　* 　　紫霄宫—— 　　听到道祖的神念之音，妲己以神念“看”去。 　　道祖的形象乍看是须发皆白的老者。再一看，又似个清冷淡漠的青年，甚至也可以看做是孩童。 　　合了天道的道祖鸿钧，即是道祖，也是天道。 　　准确来说，祂是一团不可描摹的意象，正如她无法用世俗定义的颜色去描述案上的幽光一般。 　　自鸿钧出现，这片空间好像活了过来。而祂的存在好像一个关隘，背后是沉睡的“凶兽”。 　　谁也没再说话，案上的三团光芒却突然刺眼了起来。纵然妲己未曾睁开眼，那光芒也映入她的心眼—— 　　那紫光大盛，含括了另外两道。无边浩渺，好不得意。 　　玄色光芒深沉而坚定，黄色光芒闪闪烁烁，难以支撑。 　　道祖叹息，“为洪荒计，往后便委屈道友在紫霄宫修行了。” 　　妲己摇摇头，抬手将玄黄两色的光捻到一处，幻化出六格□□的虚影将其罩住。意念一如往常的嗓音温和。只道， 　　“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龙凤二族做的事也该完成了。她不会被困很久的…… 第81章 　　却说半年前,妲己突然产生一种浩渺而莫测的感应从六道轮回而来。 　　并非言语，也非意念，那感应如一缕自然的微风，由心而生,传递来欲与她相见的意念。 　　对修士而言,这种感应多用在祖师传唤门下。需能稳稳压住才行。 　　若是不那么熟悉的人就会相当反感。就好像家中来客，谁都会更喜欢敲门进的礼貌客人,而非不请自来的一样。 　　妲己本该气愤,然而对方的气息浩瀚无边,却让她生不起任何反感或警惕。 　　她的意识沉入幽冥，神念覆盖整个地府,方在彼岸的花丛中发现了一个紫衣的老者。 　　老者没有遮掩气息,应是有意让她发现。 　　一瞬间，妲己便知那是道祖鸿钧。 　　妲己尚且未曾现身,鸿钧却已察觉到她的“注视”,面对虚空平和道， 　　“贫道闭关一段时日，地府却是大有不同。” 　　“轮回一遭，总要有些长进。” 　　妲己犹豫了片刻,黑裙的孟婆自虚空踏出，落于红花丛中。 　　“不知道祖为何而来？” 　　她言语中的警惕并不掩藏,虽然老子说鸿钧与天道并不同心,有意促成地道人道的联合，所以才使天道沉眠，使给她们时间。 　　但鸿钧毕竟合了天道，这番话妲己也不能全信。 　　她问的直白，鸿钧先有些惊讶,然后微微颔首，笑答， 　　“只是想请道友去紫霄宫做客。” 　　紫霄宫是鸿钧的道场，也是最接近天道的地方。在地府中妲己尚有点信心自保，若去了那里就相当于到了对头的眼皮子底下，她又不傻，怎么能肯？ 　　妲己的语声微凉，双眸直视鸿钧，透出些许敌意。 　　“我若不想去呢？” 　　鸿钧摇了摇头，目光平如水镜，淡然道，“道友在紫霄宫，人间才会安稳。” 　　言尽于此，鸿钧离去，只留下妲己沉着脸，暗自思量。 　　这对话简短，妲己却已经可以明白鸿钧的意思。 　　按照老子的话，天道是被鸿钧带着闭关的，现在鸿钧醒来，想必是大劫的劫气已经惊醒了天道。 　　这场封神大劫，表面上看是商周之战，实则是天地人三道的博弈。 　　天道要以封神榜分地道气运，灭人皇彻底掌控人道，以使三道合一同归于天道之下。作为地道之主的妲己跟准备转修人道的女娲自然不愿。 　　于是女娲再入轮回，妲己不断完善地道。 　　现在天道主要防着继承地道的妲己，如果妲己关在紫霄宫，一定程度上可以拖住天道，给人间的博弈多一些时间。 　　这就是妲己会独自前来紫霄宫的缘由。 　　紫霄宫中，鸿钧抬手在几案上幻化出一方棋盘，“时日尚早，道友可愿与贫道对弈一局？” 　　“善。” 　　妲己落下一枚法力凝聚的黑色棋子，笑容浅淡而温和，悠然补了一句， 　　“不过想来我在这里也不会待很久的……” 　　比起自己何时能出，她反而更担心还被她瞒在鼓里的通天。 　　平日里他好哄是好哄，但真要生起气来……她也是会心疼的…… 　　* 　　混沌一日，地上一年。妲己在紫霄宫不觉，人间已过去了大半年。 　　北俱芦洲与北海的交界处—— 　　“你们龙族录了多少？” 　　“十之六七。凤族如何？” 　　“凤族不及龙族血脉多，只录了九成罢了。” 　　孔宣故作谦虚地说完，果不其然得到了狴犴的白眼。 　　狴犴是祖龙第五子，在族中不受待见，后来通天将龙族作为礼物送给妲己，陈塘关哪吒出世后，狴犴率领整个龙族向地道之主投了降表。领妲己之令勘察绘制洪荒江海之图。 　　孔宣乃元凤之子，原是殷商的将领，朝歌城南门守将。遇到妲己后也投靠了地府，带领凤族记录洪荒山川之图。 　　这龙凤二族的行动，便是妲己甘愿入紫霄宫的缘由之一，也是她为对抗天道留下的后手。 　　须知地道不仅有幽冥地府，还有洪荒的山川海泽。幽冥地府是由后土所立，天然已经归属于妲己。而洪荒的山川海泽却不然。天庭跟地府都可以争夺。 　　天庭的思路是用封神榜封神，如四海龙王，大江之主等。妲己的思路则是令龙凤二族合力绘制一卷——山海经。 　　山海经，可以视作地道的封神榜。 　　一如三途河对地府完整的重要性，洪荒的山川海泽对地道的重要性也不在幽冥地府之下。按照妲己的设想，若此事功成，地道法则趋于完整，就算不能跟已经完善很多年的天道齐平，天道也不能再奈何她了。 　　狴犴听出孔宣言语中的些许炫耀之意，并不恼怒。 　　“洪荒水域之广阔，是陆地的数倍。” 　　狴犴瞥了孔宣一眼，淡淡道，“幸而龙族众多。” 　　洪荒至今为止，新起的封神大劫是第三次量劫，前一次是巫妖大劫，再之前即为龙凤初劫。 　　所以龙凤二族的敌对也是由来已久。 　　虽说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年，祖龙元凤皆已陨落，狴犴跟孔宣也带着龙凤二族投靠了妲己，一起合作绘制山海经。但两人间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互看不顺眼。大的动作不会有，见面了总要有些言语争执。 　　之前孔宣以双方进度来说话，有几分笑话龙族性/淫，后代众多，乱了血脉的意思。 　　狴犴则以水域多于大地的面积作为回应。 　　水族多于凤族，但是他们的任务量可是差了几倍。说到底，还是龙族要强一些。 　　占了上风，向来务实的狴犴也没有再讽刺几句凤族，直白地问道， 　　“你来寻我，只是为了问进度？” 　　言下之意，如果没有别的正事，就不要浪费他的时间。 　　共事多年，孔宣也知晓狴犴的性子，闻言无奈地说道， 　　“我是来告辞的。” 　　狴犴微微挑眉，孔宣继续道，“商周已然交战，我与商朝有一段缘分，娘娘离去前允我入劫中襄助成汤并谋划香火。 　　待我走后，还望五殿下能不计前嫌，替我照看一下凤族。”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过去凤族的气运与殷商相连。后土娘娘的命令且不详说，于公于私，他都该走这一遭。 　　狴犴点头道，“先时的恩怨已经过去，你我二族受娘娘大恩，共事多年，这点小事何须言谢？” 　　“如此，我便先行一步了。” 　　* 　　汜水关外，殷商与西岐的战况再度陷入僵局。 　　自周武王姬发继位，两国宣布开战已近一年。 　　起初还是纯粹的士兵作战，靠的是将领和兵力。 　　帝辛多年征战四方，经验跟战斗力完全可以吊打西岐。哪怕西岐那边先一步兴兵，他御驾亲征以后也轻松把战线推回了西岐城外。 　　按照这个势头，原来这场战事半年也就应该以西岐战败结束了。谁曾想那姬发却在兵临城下之际大张旗鼓地拜了一位国师—— 　　申公豹。 　　“申公豹是谁？没听说过啊。” 　　刚刚听闻这个消息，商军中不以为意。武成王黄飞虎、被调来的张桂芳等将领还私底下笑话着姬发病急乱投医。 　　得意地表示他们大商兵强马壮，这么多年从来没败过，区区一个修士难道能胜过千军万马？ 　　然后申公豹证明了，他真的能。修士就是有这么牛逼。 　　同为昆仑玉虚宫元始天尊座下的记名弟子，申公豹不敢跟十二金仙攀比，但修行天赋极差，没有仙缘的姜子牙就不同了。 　　十二金仙进门早，一个个修为高深就算了，姜子牙哪点比得上他，凭什么比他受师尊看重？ 　　申公豹越想越气，就决定死磕姜子牙了。 　　他也不负姬发为他举的声势，方一上场，就大败商军。 　　到这个时候，商军众将才面面相觑地问出， 　　“这申公豹到底是什么来头？” 　　申公豹是什么来头，没有比姜子牙更清楚的了。奈何他精懂兵法，旁门左道的术法却远远不如申公豹。 　　勉强破了对方的撒豆成兵，双方你来我往斗了几回，最后以哪吒凭借几件先天灵宝星夜袭营，烧了半个西岐城取胜。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哪吒。 　　作为后土娘娘跟通天教主的养子，哪吒不像风希那样被天道盯着，必须老老实实当个凡人。他却可以毫无顾虑的修行。 　　截教教主财大气粗，所以哪吒身上的灵宝也是非常可观。越阶杀修士都没问题。 　　之前商周都是正常的凡人交战，哪吒的纯武艺不及其他将领，又不愿意欺负凡人，故而声名不显。 　　待到修士们登场，他就大放异彩了。 　　小小少年意气风发，被拜为先锋将军，好不得意。 　　放火烧了半个西岐以后，哪吒不可抑制的飘了两天，成功接收到风希的白眼。 　　“这次是靠着太公的兵法攻其不备，才得此大胜。又不是你真的有本事打败那申公豹。被人吹捧了几句，就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吗？” 　　风希生来不凡，三日能言，长到十岁看上去已经像是十五六七的少女。 　　她的姿容绝艳自不逼提，聪慧敏捷之余，更天然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威严。 　　哪吒性情桀骜不驯，唯独见了这个名义上的妹妹是又爱又怕。被她训了两句，只轻咳一声，故作正色， 　　“怎么不记得，我乃有苏氏，随阿母姓苏。” 　　“李哪吒！” 　　“姓李的是谁我不知道。” 　　哪吒皱了皱鼻子。别说李靖远在东海陈塘关，就是当面，他也这么说。 　　风希懒得理他。 　　而哪吒也没得意两天，就被卷土重来的申公豹打击了嚣张的气焰。 　　原因是申公豹初战不利，短短两日又请来两个帮手。 　　这申公豹不受天尊待见，在昆仑山的时间很少，大多数时候都在外游历。 　　他能言善道，在外面也就结识了许多散修朋友。知晓殷商朝中异士不少，来做西周的国师，他便是呼朋唤友前来相帮。后面还有许多不听话的截教记名弟子不提。 　　第一次他请来的两个帮手，一名龙须虎，一个叫羽翼仙。 　　龙须虎生得古怪，似龙与豹结合的模样，叫嚣着要吃肉时看着凶猛，实则本事一般。被哪吒轻易打败。 　　而另一个帮手羽翼仙却是个厉害角色。 　　龙凤时期的凤族族长元凤得交合之气生下二子，乃天地间第一只孔雀和大鹏金翅鸟。 　　第一只孔雀即为带领凤族投靠妲己的孔宣，而羽翼仙就是那只大鹏金翅鸟。 　　羽翼仙比孔宣晚了万年才破壳，跟兄长也没有任何交集，乐得做个自在散仙。 　　然而元凤血脉毕竟不凡，他的修为不如兄长，却有扇干四海之水的强**力，控水的法术很是厉害。 　　被哪吒的乾坤圈打中以后羽翼仙一气之下，竟要引渤海之水淹了商军。 　　入夜时分，眼见得一只金翅大鹏鸟高悬，羽翅扇动水幕遮天，吓得商军们腿都发软。 　　一个个大将连声喊，“快退。” 　　哪吒善战，不善术法，脚踩风火轮飞上天，叫嚣着要羽翼仙出来“堂堂正正打过”。 　　羽翼仙不理睬他，一边躲闪，冷笑着开始放水。 　　大许是他有意卖弄，没有一次性淹没了整个商营，而是操控着水龙落下。 　　商营里的惊叫连连，风希避开水流，手掌握拳，眉关紧锁。 　　“这可如何是好？” 　　正烦闷间，忽有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 　　“这有何难。” 　　那说话的声音离她很近。风希下意识低头望去。 　　只见那条跟了她血统的金蛇竖起长颈，漆黑的竖瞳定定看着她，恍然带着她无法辨明的复杂情绪。 　　伏羲，苏醒了。 第82章 　　因为天道的限制,所以从发现女娲转世历劫，追随而来，伏羲至今才恢复意识。之前那些年都是作为一条真正的蛇生存。 　　乍然一见风希长大的模样，形貌依旧,仿若前世,伏羲不由得恍惚了。 　　少女看上去依旧是那般耀眼，可眼中没有半点情意,只有对他的警惕和潜意识的排斥。 　　“你是谁？” 　　商军营帐外一片混乱,也没有谁注意到这里。 　　风希听到陪伴了多年的金蛇说话,想也不想将蛇甩了出去，态度极为冷漠。 　　按说她也不是无情的人,这条蛇陪伴了她许多年,她本不该这般。然而风希却下意识地排斥蛇的声音乃至语气，仿佛曾经相识。 　　灵蛇在地上晃了晃头才重新竖起,金瞳中划过一丝黯然,声音却非常温柔。 　　“我有办法可解水患。” 　　风希无意识地皱眉，对他充满了不信任。但眼下的祸端又不得不想办法解决。 　　见伏羲说得肯定，她想了想，问道,“你帮我，是想得到什么？” 　　一如那莫名的排斥感,她却也相信这条蛇可以解决问题。 　　伏羲摇了摇头,只道，“让我继续陪着你即可。”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不受风希待见，要求着实不高。 　　说罢了，伏羲的蛇身盘旋，张目四望。确定目标后,如一道闪电在人群中穿梭，到了姜子牙的跟前。 　　灵蛇低语，不多时，姜子牙领会了，开始举剑做法。 　　法力搅动周遭了灵气，几点星图隐隐若现，如一条白色的蟒蛇直冲云天。 　　若有上古阅历的修士在就能看出，那图案来自于传说中的河图洛书。 　　河图洛书原是上古妖皇帝俊的伴生灵宝，巫妖大劫帝俊陨落后，落入女娲圣人之手。后来女娲又把河图洛书带给了伏羲，助他成道。 　　相传有龙马背负“河图”现于黄河，有神龟负“洛书”出洛水。伏羲参悟河图洛书，而演先天八卦。 　　姜子牙没有仙缘，粗闻得伏羲传授，也没能即刻解得个中意味。 　　眼见那星光化成白蟒上天去，伏羲有些不满意，眼里一缕金光射出。尔倾，白蟒便长出麟角，化作了一条略带金色的白龙。 　　白龙行水，在空中绕旋。 　　河图洛书玄奥无比，哪怕只得一丝意也足够护住百里地商军。 　　淡淡的云雾像个巨大的罩子笼住了商营，羽翼仙引来的水再泼不进。 　　危机就此解除。 　　神通失灵了，羽翼仙恼怒不已地收了水势。他满怀警惕地看了眼白龙。 　　白龙的身形如雾，很是虚幻，然而有几片金色麟光却格外凝实，散发出让他胆颤心惊的玄妙气息。 　　绝对是个大能。 　　意识到这一点，羽翼仙犹豫再三，还是转身回撤。 　　遮天蔽日的水幕随着大鹏的金翅退去，天边浮动一抹光亮，眨眼间就放出万丈光辉。 　　眼见白龙隐退，憋屈了半夜的哪吒高呼一声，“贼鸟哪里走！” 　　他脚踩风火轮追了过去。还不忘高声给风希留下一句， 　　“待我把那大鹏鸟抓回来给妹妹当坐骑！” 　　“臭小子，谁是你妹妹……” 　　风希低斥了一句，却盖不住面上柔和之色，风华正茂。 　　任务达成的蛇这时爬回来，也不知是吃醋还是什么，缠上了风希的手臂，紧紧的，像是怕她跑了。 　　然风希下一刻则抓着蛇头，再次把他甩开。 　　冷冷道，“你本事那么大，自己爬。” 　　灵蛇怔了怔，一时垂头丧气，苦涩不已。 　　* 　　再说另一头，哪吒追着羽翼仙而去。 　　这年头，除非是遇到准圣以上的大能，凭哪吒身上的灵宝对上谁也不会吃亏。 　　没几回，羽翼仙就扛不住了。 　　他暗道这小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仙二代，自己跟申公豹也不是多好的交情，何必与其卖死力。 　　羽翼仙又酸又叹，一对金翅速度极快，不跟哪吒纠缠，掉头就跑。 　　哪吒的风火轮经由通天改造过也不慢，追着羽翼仙不放。 　　也不知飞过了数几条山脉，眼看哪吒就要追到那金翅鹏鸟了，却忽然有一道神异五色光耀晃过山陇。本来好大一只的金翅大鹏鸟就那么突兀的消失了。 　　“哪个敢截小爷的胡！” 　　哪吒气得在空中转圈，还当那五色光是来了同伙。 　　他觅到一缕香烟升腾而起。凝目望去，下方竟然有一座庙宇。 　　难道是藏到庙里去了？ 　　哪吒不甘心放走羽翼仙，当即提着乾坤圈追了下去。 　　踏上实地，哪吒才发现这座庙的香火很是鼎盛。人来人往的，好不气派。 　　人群之中，可见一彩色泥塑的女像，丈许高，于香烟缭绕中双手平托，一手捧轮回盘，一手持图卷。上书有山海经三个字。虽面目雕塑的有些模糊失真，但却满怀温柔慈悲之意。 　　“这是……” 　　哪吒瞪大了眼，下意识把乾坤圈往身后藏了藏。如同在外面野过头的小孩乍然见了娘，心虚得很。 　　你道那神像是谁？ 　　“小公子。” 　　温润男声在耳后响起，犹如金声玉振，动听极了。 　　哪吒转过身，见一身着翠衣的俊美青年与他追了很久的羽翼仙站在一处，正含笑看着他。 　　“你是大鹏请来的救兵？” 　　哪吒性子急，冷笑一声，想也不想地举起 　　AD4 　　乾坤圈砸了过去。 　　不料下一刻，青年身前五色神光一晃，轻松收了那法宝。 　　他还解释，“吾并非大鹏的救兵——” 　　“还说不是！” 　　被收了法宝的哪吒可听不得解释，混天绫，火尖枪舞出一条火龙，再度袭向青年。 　　哪吒端的是气势汹汹，可到了青年面前，五色神光再次闪耀。他只觉得眼前一花，所有的灵宝都在瞬间跟他断了连接不说，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住，感到天旋地转。 　　好厉害的神通！ 　　这一念伴着懊悔升起。 　　哪吒被青年按住后颈，把脖子一梗，硬气地表示，“落在你手上是小爷本事不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青年失笑，却是松开了哪吒，且将几样灵宝奉还。 　　“你干嘛？” 　　哪吒满眼不信任。 　　青年叹口气，这才有时间报出自己的身份。 　　道，“小公子误会了，我乃后土娘娘座下护法孔宣，奉娘娘之令在此建庙宇，并非大鹏的救兵。” 　　“阿母的护法……” 　　哪吒的目光往神像那边瞥了一眼，半信半疑。指着羽翼仙问， 　　“你既然是阿母的护法，为什么要帮逆周的臣子？” 　　孔宣还没说话，羽翼仙先怒气冲冲道，“我是因为申公豹说殷商的姜子牙要拔我翎毛，抽我筋骨才来的，人间的王朝关吾何事？” 　　闻言，哪吒像看傻子一样看羽翼仙。 　　“你个傻鸟！别人说你就信，我老师根本就没说过这种话！” 　　“你说没说就没说？我偏要说是姜子牙！” 　　“你找打！” 　　眼看两个又要掐起来，孔宣也是无奈。身后五色神光一闪，直接把羽翼仙收了。然后才对哪吒解释了羽翼仙的身份。 　　这羽翼仙原是孔宣一母同胞的弟弟。 　　当初元凤诞下两颗蛋就历劫陨落，孔宣先出生为兄，资质绝佳。羽翼仙却因为元凤后期伤了本源，有些先天不足。 　　出生晚了两万年不提，心性也颇为顽劣，说是不乐意跟着兄长混，要做个自在的散仙。这次又被申公豹哄骗，险些酿成大祸。 　　哪吒对孔宣的身份没有全信，但也清楚自己打不过他。便勉为其难地认了。只道， 　　“看在后土娘娘的份上，这回就饶了他。你以后可得把他看好了。” 　　孔宣含笑点头，温和道，“小公子若遇到难处，可去任一后土娘娘庙中求助。” 　　哪吒把这话随便听听，并不觉得自己弱到要喊娘的地步。 　　骄傲归骄傲，对妲己的身份心知肚明的哪吒也不可能对近在咫尺的后土神像无动于衷。 　　小少年收好了法宝，便像普通人一样撮了三根香，去神像前小声絮絮叨叨。 　　“阿母在上，原谅孩儿两年不着家，等我把西岐给妹妹打下来就回去看你……” 　　* 　　紫霄宫—— 　　妲己缓缓落下一枚黑子，神念中听到小哪吒的絮絮叨叨，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天道可以把她困在紫霄宫，却无法阻止她通过人的香火信仰观测人间之事。 　　这就是她为何要让孔宣去布下庙宇香火的原因之一。 　　香火字意是生灵的香火供奉，实则带来的是信仰和功德。 　　圣人之争，在气运功德。 　　气运从哪里来？空荡荡一片地有什么气运？ 　　简单来说，天地主角的认可是最快获得气运的方式。 　　巫妖劫后，人族是新的天地之主。 　　如三清当初立教，以教化人族为本，收弟子传道统，就是要分人族的信仰，借人族气运成圣。 　　妲己独得整个地道，本不需要借人族气运。但人族生存在大地上，她封山海地经的进程，注定绕不开人。人的认可能够帮助她更快掌控大地。 　　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天道盯死了她，不惜将她这个地道之主囚于紫霄宫。 　　女娲尚未证道，妲己没有做好跟天道彻底翻脸的准备，需要暂且蛰伏。然蛰伏也不代表她要乖乖在紫霄宫做聋子瞎子。 　　于是，妲己选择了神道。 　　修士修道修心，神道不及仙道高端，只修个香火功德。 　　神力有限，且要受到许多约束管控。但固然神道远远不如仙道，却也有仙道没有的好处——信仰。 　　信仰是个好东西。生灵得信仰可以为神，妲己得信仰，可以打破天道的封锁。 　　在这个一切唯心的世界，纵然天道也无法掌控人心。 　　她在每个神像内留有一丝灵性，当香火袅袅升起，真挚的心念就可以跨越虚空，传入她耳中。 　　待到香火足够，她还不能出紫霄宫，届时再塑个香火功德身也不是难事。总归不会让人间事脱离她的掌控…… 　　“后土道友似乎胸有成竹？” 　　鸿钧淡淡开口询问，仿佛意有所指。也不知是在指案上的棋局还是指别的什么。 　　妲己浅笑，又落一子。 　　“只是这一局抢占个先手罢了。” 　　混沌中不知洪荒岁月的变迁，妲己一边与鸿钧云里雾里地说话。 　　不知过去多久，她忽而听得一道清朗而有力的男声在混沌虚空外响起。 　　“弟子通天，请见道祖。” 　　妲己面上的浅笑一滞，自入紫霄宫后还是第一次露出些许无措。 　　救命，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第83章 　　妲己知道老子元始不能托住通天很久,却没想到他会直接到紫霄宫来。难道二位圣人也没拉住他吗？ 　　她身处于天道监控的混沌之境中，心绪稍有纷乱，便被鸿钧察觉。 　　“贫道记得，道友转世前与贫道这小弟子的关系似是不错。” 　　道祖半抬眼睑,缓缓落子,对外界通天的求见仿若未闻。含笑注视着面前的妲己，好像个慈爱的长辈。 　　“是不错。” 　　妲己并不否认,轻笑一声,只道,“上一世后土得以来到紫霄宫求见道祖，还多亏了通天圣人仗义相助。” 　　鸿钧说过去,她也说过去,言语上是分毫不漏的。 　　许是没得到鸿钧回应，外面通天又传音来, 　　“老师不说话,弟子便直接进来啦。” 　　放眼整个洪荒，再没有谁像通天这么放肆了。 　　妲己心下微紧，面上神态自若的捻着墨色棋子摩挲，跟着笑道, 　　“棋局可以再续，鸿钧道友还是先去见一见他吧。” 　　鸿钧颔首,“吾这小弟子却是性急了些,惯爱惹是生非。” 　　顿了顿，他又道，“道友若不介意，便一起见见吧。” 　　这个邀请正中下怀。 　　真诚也好，试探也罢。妲己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一晃眼的功夫,妲己已然置身紫霄宫大殿中，棋盘与道祖一同出现，位置不曾改变。就仿佛之前囚困她的混沌之境没有存在过。 　　她心中警醒。对道祖，或者说天道的境界之博大又有了新的认知。 　　天威之下，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拜见道祖……后土娘娘也在。” 　　青年模样的通天教主对师长作揖。 　　他今日特意打理过装束，不像往日跟妲己一起时的随性。 　　惯常披散的墨发用莲花冠束起，道袍规整，外罩薄白的氅衣，后背青萍剑，仪态端重而暗藏锋锐意气。 　　却又在目光转到妲己时微微挑眉，好似非常意外。眉宇间暗藏的锋锐便顺理成章地被那点惊讶冲淡了。那眉飞入鬓，目似点漆，当真是再俊俏不过的好郎君了。 　　“通天道友。” 　　妲己轻轻压住嘴角的弧度，只瞥他一眼，然细眉下一对美目流情，暗淌过谁也无法察觉的细流。 　　通天是独自来的紫霄宫，并不代表他后面没有跟着别人。 　　他这才拜见了鸿钧，后面就跟着响起了另一个妲己颇有些熟悉的声音。几乎跟通天前后脚的出站。 　　“童儿昊天求见道祖——道祖请为童儿做主啊——” 　　好个童儿！ 　　喊这一声，愣是含了五分委屈，三分无奈，十足的崇敬。 　　通天目藏讥讽，妲己也震撼于某童子的不要脸。 　　让昊天进来不提，鸿钧转向通天，带着几分严厉，几分无奈。 　　“通天，你又做了何事？” 　　通天满口喊冤，“老师明鉴，这次可与我无关。” 　　怕鸿钧不相信，他又补了一句，“大哥二哥都能给我作证。” 　　话是这么说，却盖不住一股子得意洋洋，幸灾乐祸的意味。 　　绕是鸿钧本来对老子元始比较信得过，也不禁想质疑通天这话的真实性。 　　妲己亦然，但她不说。目光状若无意地与上清圣人的星眸相触，他快速地眨了眨眼，抬手放出一张金光闪闪的神榜，对鸿钧道， 　　“老师且看，我截教的弟子都交给二哥管教了，这不二哥嫌我烦，让我来送封神榜。” 　　鸿钧眯着眼看通天。 　　通天的目光自妲己身上挪开，过渡的十分自然，坦坦荡荡。好像他真的是为了送封神榜而来一般。 　　说话间，昊天也苦着脸进来了。 　　看到殿内的通天跟妲己，天帝脸一僵，眼中的愤恨几乎掩藏不住。咬了咬牙，还是压下来，做出一副饱受屈辱但他不说的样子。 　　妲己看不上他这模样，但不得不承认，昊天很聪明。 　　在外面端着天帝的颜面，到了道祖面前，却表现的还是那个童子。非常清楚谁才是他真正的倚仗。 　　“道祖——” 　　“且慢。” 　　昊天跪下来，刚要诉苦，鸿钧却摆了摆手让他停下。面向殿外，缓缓道了声， 　　“即是来了，尔等也进来分说吧。” 　　道祖苍老淡漠的声音回荡在紫霄宫内外，妲己张目望去，见殿门口一朵十二瓣金莲淡化，露出两个身影。 　　正是西方二圣，接引和准提圣人。 　　他们又来做什么？ 　　二圣进得殿中。 　　准提一脸笑呵呵，看到妲己，眼中闪过异样的神采，感叹道， 　　“原来后土娘娘真的在紫霄宫，通天道友一人前来，怎么也不告知我们一声，好做个伴啊。” 　　妲己微微蹙眉。 　　通天则冷笑了声，“吾跟你很熟吗？” 　　今天的通天，说话依旧招人讨厌。 　　准提笑脸僵住，接引按下师弟，望通天笑叹，“尊师当面，通天道兄莫要开玩笑了。” 　　虽说西方二圣只得了个记名弟子的名分，跟三清这等入室弟子不同，但怎么也不至于到不熟的地步。 　　鸿钧将三圣口角的画面收入眼底。 　　天道忌惮日渐强大的地道，为了囚住妲己，在混沌之境的同时也关闭了鸿钧和天道对洪荒的感知。 　　天道大势稳固，鸿钧并不觉得会有什么变故，为了稳住天道，他也刻意地不去关注洪荒之事。不曾想才过了多久，竟引得天帝圣人先后而来。 　　那便不得不关注了。 　　于是道祖心念一动，个中因果由来便浮至心头—— 　　* 　　却说人间，羽翼仙被孔宣收了以后，申公豹暂时熄火。 　　然而商军的优势没持续多久，天庭的仙兵又至了。 　　天庭派兵参与人王之争，古来有之。 　　轩辕黄帝时期是天庭第一次亮相，天帝遣玄女和天兵下界襄助轩辕。 　　但人祖不傻，知道天帝试图染指人道气运，在轩辕的有意控制下，天庭的知名度几乎没有。 　　后来禅让制被王位世袭制取代，人王的威信不如远古时期。 　　随着某些神话传说，才有一些地方开始祭祀昊天。 　　但此时的人族主要是祭祀先祖更多，各地关于神的信仰很杂乱，且因地制宜。好像东海信仰龙神，黄河祭祀河伯，平原大地则祭祀谷神更多。 　　昊天那点香火跟三位人皇还有女娲娘娘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人间的王朝兴替本就是昊天夺取信仰的关键一步。他怎么会错过这个机会？ 　　于是当西岐在商军的攻势下疲惫之际，天兵来了。 　　天兵天将们放到跟地府那群上古巫族眼里不够看，但在人间还是很震撼的。 　　为了表演效果，还整了一出月下老人现身西岐，让天帝的女儿龙吉公主嫁给了武王姬发的戏码。 　　以此来给姬发站台，公证姬发是天命加身的帝王。周当兴，商乃亡。 　　这一招很是鼓舞了西岐的士气，打得殷商一方连连败退。 　　快退到汜水关之时，幸得杨戬率领梅山兄弟和几百草头神前来。声称是受了后土娘娘之令，助商灭周。这才缓住了局势。 　　商周双方你来我往的，又僵持一年，战局才迎来真正的转机。 　　转机是申公豹请来的一位瘟仙吕岳，亦是截教通天教主的记名弟子。 　　吕岳跟通天教主名为师徒，其实只是听了次道法，想借圣人门下这个名头罢了。平素自在他的九龙岛修行自在，极少去碧游宫听什么教诲。 　　截教号称万仙来朝，其实教中如吕岳一般的记名弟子多不胜数。 　　这也是元始天尊为何嫌弃通天收那么多弟子的原因。就是觉得此等记名弟子迟早要给通天惹麻烦，拖累截教罢了。 　　吕岳得了圣人门下的名头，却没有真的把自己当截教的人。得知元始天尊跟大师兄多宝设下禁令，不许三教弟子出山。他非但不愿听从，还激起了逆反心理。 　　自我安慰着那些禁令又不是通天教主亲口发出，这里面铁定有鬼，他可以不听。然后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申公豹招揽，入周享那人间富贵。 　　富贵享了，活儿也不能不干。 　　吕岳修为不高，却另有根性，精通瘟疫法术。站队以后便施展毒丹，散播大量瘟疫。 　　昼夜的时间，商军就被毒倒了大片。除了哪吒杨戬等修士，连御驾亲征的商王帝辛，朝臣并姜子牙也没有例外中了招。一个个上吐下泻，发热乏力，似伤于寒不能起身。 　　凡人之中，唯一的例外是王姬风希。 　　商军病了七八日，人心惶惶。靠着杨戬带来的修士也抵挡不了很久。 　　此危难之际，却是风希承袭妲己大巫祭的名号，在商营摆下祭坛，要以巫女的身份向后土娘娘祭祀祈愿。 　　尽管跟随大军两年，但之前出风头的都是姜子牙哪吒杨戬，作用在战场斗法上。明面里作为一届凡身的风希还是第一次公开亮相。 　　这一次机会，风希把握的极好。 　　她戴上凶恶的傩面，腰环金蛇。在乐声中缓缓登上祭坛。 　　从小相伴的蛇盘在她的细腰上游弋，衬得少女身姿娉婷袅娜，神秘而诡谲。 　　帝辛等朝臣强撑病体出来，染病的将士努力睁开干涩的眼，看向巫女的眸中藏着深深的希冀。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有神鸟翩然而至。 　　神鸟形类乌鸦，长着彩色双翼，口衔一株药草，飞来婀娜多姿。 　　自言，“吾名精卫，乃地皇神农之女。今后土娘娘感念尔等遭遇瘟灾，心怀不忍，故向吾父要来解药三粒，可解瘟疫之毒。” 第84章 　　商营瘟疫,王姬祭祀后土神祇召来上古人皇神农之女降下甘露解除瘟毒的消息飞快传入了西岐城，让本就对姬发上位心存疑虑的西岐臣民愈发惶恐，流言四起。 　　“后土娘娘真有那么神？祂与昊天上帝哪位更厉害些？” 　　“听说那位风希王姬是大王跟商之大巫祭的女儿，生来就不同寻常——” 　　“武王,不,那瘟毒真是新侯爷着人散布的？” 　　“我听闻是国师请来的仙师。” 　　“小声点，万一让仙人听到了降罪西岐怎么办……” 　　“唉,老侯爷最是爱民,选的这位却——” 　　“谁知道是不是老侯爷选出的,当初的世子可不是……” 　　纵然有几代西伯侯经营的美名，但在此内忧外患的压力中,人心还是乱了。 　　人间混乱,天庭中的昊天心中也不得安宁。 　　为了在人间扬名，昊天连女儿龙吉公主都赐婚给了姬发,对商周之争自然上心得很。 　　听闻三教沉寂,他本是信心满满。西方教不入中土，料想三教弟子不出，天庭谁与争锋？区区散仙们不值一提。 　　却没成想先有那该死的外甥杨戬不知从哪里弄来几百草头神，看不上天庭的妖族妖仙竟然自降身价去帮人间帝王。现在连神农都摆开立场站了对面。 　　商灭周兴乃天道大势。妖族余孽不知难道三皇也不知？ 　　更让昊天如鲠在喉的是,神农那女儿精卫竟公开称是受了后土娘娘所托。 　　三清等天道圣人都跟地府那边暧昧已经让昊天非常介意了，现在人族三皇也被地府拉拢了去。让他这天庭之主如何自处？ 　　昊天彻底坐不住了,这才慌忙来求见道祖。 　　* 　　听到昊天的话,妲己知道人间的事瞒不过鸿钧。 　　圣人欲知天下因果，不过一念之间。可一念间，对具体的算计也探不清太明。何况尔时正值大劫期间，天机混淆，天道对人间的掌控力已降到最低。 　　她固然怕天道察觉女娲转世的真相,但再三思量了自己的当初谨慎，又觉得可能性不大。除非三清背弃盟约，告知天道妲己的身份…… 　　想到这里，妲己又不经意地瞥了眼通天，眼中平和，不见丝毫波澜。 　　鸿钧闭目瞬息，睁开眼时略显无奈。垂眸望着神色张皇强装镇定的昊天，淡淡道， 　　“你之来意吾已知晓。” 　　说完这一句，鸿钧并不说帮昊天做主的话，目光很是自然的略过了昔日童儿，看向西方二圣。很是客气地问， 　　“二位远道而来，又所为何事？” 　　对比之前鸿钧直接要管教通天时看似严厉实则亲近的口吻，但这个同昊天和西方二圣说话的态度，妲己就能品出几分不同。 　　她心下微定，继续含笑作壁上观。 　　接引准提对视一眼，前者满面愁容，真诚道， 　　“吾等远居西方，消息闭塞。听闻封神大劫有变，不敢轻视，特来拜见道祖。” 　　“对对，这不通天师兄也来了嘛。” 　　准提一脸的笑，附和着拉扯仇敌。 　　通天轻嗤，“莫说西方消息闭塞，跟着本圣倒是消息灵通极了。” 　　接引淡淡，“巧合罢了，通天师兄莫怪。” 　　自来是三清三兄弟压西方二圣，这回只来了通天，他们师兄弟二个倒显得人多势众。 　　通天教主冷笑一声，分毫不让， 　　“巧合？呵，我三教掌封神榜，又该历此大劫，来此自然应当。你西方旁门，不入劫中却还如此积极，也不知是何居心。” 　　天地大劫每一次应劫的对象都不同。第一次是龙凤麒麟三族，第二次是巫妖二族。这一次封神大劫，却说是元始门下十二金仙在黄帝时期沾染红尘杀劫，故而应劫者乃道祖所创之玄门。 　　按说众圣拜道祖鸿钧为师，所以门下弟子跟天下散修都在玄门之中。西方教也不例外。 　　然而西方二圣怕受了牵累，改西方教为佛教，令立旁门，保自家不入大劫中。虽说他们自己仍旧认鸿钧为师，自称玄门圣人，但也颇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 　　如今通天在紫霄宫道祖面前说这话，实属杀人诛心，不怀好意。 　　准提当即黑了脸，恨不能撕了通天的嘴。 　　接引合掌道，“即是天道圣人，岂能置身度外。” 　　三圣刚平静了没两句又吵起来，妲己看得兴起，鸿钧垂眸不语，最着急的却是昊天。 　　昊天眼巴巴地看了鸿钧半晌，等着道祖给他做主。然道祖只那一句话便止住，什么也不提了。 　　眼见圣人们吵起来又快没他说话的份儿，昊天只好将目光转到妲己身上，高声质问道， 　　“商灭周兴乃天命所驱，后土娘娘身为地府之主，缘何要插手人王更替？” 　　却是这会儿三圣在场，他也不能太不要面皮。只好稍微含蓄一些，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试图让道祖替自己制住妲己。 　　三圣声音一顿，还没开口，妲己已笑眯眯答道， 　　“王朝兴替，乃人心所向，大禹制九鼎，言人定胜天。天地人三道运行各有规律，何来天命所趋呢？” 　　话说出来，殿内为之肃静。她的话几乎是指着天道骂祂管得宽，对地道人道居心叵测了。 　　之前超然物外的道祖鸿钧抬眸看向妲己，一瞬间，祂的气势突然变了。 　　那白发紫袍未改，瞳孔却如深灰的混沌漩涡，目光从淡然仁和变成了冰冷机制。 　　几个圣人面色微变，都判断出来，此刻他们面前的恐怕不是｀道祖鸿钧’，而是｀天道鸿钧’了。 　　无形的威压开始蔓延，压得昊天几乎要喘不过气，纵使圣人也无法再安然自若。 　　更不必说处于风暴中心的妲己了。 　　通天教主垂在袍袖下的手指扣紧，故作无知地出声打断这片沉寂。 　　笑道，“本圣来之前听教中弟子抱怨，言说人间有战事，导致阴差忙碌不停，奈何桥上排起了长队。后土道友不在地府坐镇，阿修罗族在十八层地狱滋事都没人去找冥河老祖敲打，多次跟本圣截教门下弟子起冲突。” 　　他叹口气，语气中好像也带点埋怨， 　　“吾将门下几百弟子托付给道友管教，后土道友怎能安心在紫霄宫跟老师下棋呢？” 　　因为通天的发声，天道冰冷不带丝毫情绪的眼映入红衣圣人的面容，如镜一般，格外瘆人。 　　妲己的压力大减，然心里的焦虑却比自己被针对时更深。 　　“我非天道圣人，地府如何却与通天圣人无关。” 　　她嘴唇绷直，好似着恼了一般冷冷注视着通天。 　　这一句说得冷冰冰，却是在为通天解围。 　　她如今境界虽不及天道，但一身修为神通都来自于地道，所以不惧。而通天这等天道圣人却是元神寄托天道，受天道所制。怎能跟她扯上关系？ 　　在妲己一句话跟通天撇清后，｀道祖｀方才把视线从通天身上转开，如混沌漩涡一般的眼眸灰沉漠然，断然道出一句， 　　“后土不可离去。” 　　短短六个字，透出无比森然的含义。 　　西方二圣对视，各自能看出对方眼里的惊喜。昊天也抬起了头，心里砰砰乱跳。 　　怎么回事？这是挑明了要囚地道之主在紫霄宫？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回去之后可以瓜分地道了呢？ 　　妲己心下一沉。 　　她被困紫霄宫，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她是能够用自己拖住天道不去干涉人间，可地府那边，若众圣出手，恐怕…… 　　正忧心之时，却又是通天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啧啧，后土道友要留在紫霄宫做客，不在地府坐镇。实在可叹。” 　　焦点再度集中过来，通天眯着眼，似笑非笑。分明被天道注视，他的神情却极为镇定，甚至比平时还要沉稳冷静。 　　他迎上妲己的眼，星眸炯炯，几乎是一字一顿，缓缓道， 　　“既是如此，不若，便由本圣帮后土道友分担些许吧。” 　　话音落，殿内的人无不震惊。便是被天“合道”的道祖也露出一丝讶色。 　　所谓分担，说着好听，实际上就跟明抢地府的归属权没什么区别。 　　不得了，不得了。 　　圣人里最仗义的上清圣人竟然头一个撕下面具，要对地道出手了？这么说来，当初通天放那么多弟子去地府是不是也为了今日的便利？ 　　昊天以己度人，暗自庆幸。 　　还好当初圣人们看不上他们天庭的一亩三分地，不然天帝的大位哪里还轮得到他呢？ 　　准提跟通天互看不顺眼，吵了无数年，自诩很了解通天了。这次却也忍不住用惊奇的眼光看过去。 　　啧啧，果然能成圣的心都脏，不要面皮的不止他准提一个啊！ 　　又看妲己。 　　这不得打起来？ 　　准提很欣慰，昊天很激动。他们都在等着看妲己跟通天反目成仇的热闹。 　　而妲己乍然听到通天的话，呼吸微窒，定定看了他几息。 　　四目对望，也不知读懂了什么。 　　在天道冰冷的注视中，她蓦然勾唇，浅笑嫣然。瞥一眼道祖和二圣，意味悠长地说道， 　　“教主若有本事，自取便是。” 　　是默认了，还是胸有成竹，不怕被夺权？ 　　除了妲己，无人能知。也无人会问。 　　只那｀道祖’应了声，“可。” 　　而后殿内那股子迫人的冰冷威压散去，｀道祖’重新变回了道祖，看通天时目光复杂。 　　得到天道的答复，一旁的准提连忙开口，生怕说得晚了占不到好处。 　　“吾等也愿为后土道友分担——” 　　昊天没敢跟妲己开口，但眼睛里的光亮都写着急迫，顾不得脸面，欲求鸿钧， 　　“老爷，童儿也想……” 　　“想”的话音未曾落尽，那通天教主猝然起身， 　　“不，你不想。” 　　他幽暗森寒的目光自西方二圣跟天帝身上转过，剑意凛冽。 　　昊天从未见过上清圣人这般的目光，只觉得头皮发麻，好似那把看不到的剑已悬在他头顶，噤若寒蝉。 　　“天帝陛下掌管天庭尚且力有不及，确实不适合再插手地府。” 　　准提作为不死不灭的圣人还敢硬刚，笑呵呵地表示， 　　“我西方教弟子不多，倒是可以——” 　　“不可以。” 　　通天冰冷的声音再度打断了同为圣人的准提。 　　这番作派与平日的他大相径庭。 　　接引愁眉紧锁，直叹息， 　　“道友此言未免太过霸道。” 　　被指责的通天教主摇了摇头，嘴角仿若带着笑，眸中又无半分笑意。 　　“不巧，本圣的诛仙四剑就是如此霸道。” 　　说话间，四把杀剑的虚影浮动而出，并非实体，却已是杀意冲天，煞气腾腾。 　　舍弃了可以镇压气运的先天至宝而换来能非四圣齐至不可敌的诛仙四剑，岂能不锋利？ 　　紫霄殿内，妲己静静望着她昔日一眼钟情的青年，眼底盛满了星光。 第85章 　　接引准提到底没敢跟通天打起来,但不代表他们放弃了指染地府的妄想。 　　自紫霄宫出来后，昊天灰溜溜回了天庭，通天直奔地府，而接引准提却没有回西方须弥山道场,而是来到了昆仑山玉虚宫。 　　——也就是元始天尊的道场。 　　他们可不傻,通天的诛仙剑阵非四圣齐至不可破。他们两个合力恐怕也只能拖住通天罢了。 　　想要占据上风，逼迫通天一起分享地道的蛋糕,必须要找帮手。 　　跟通天理念不合的元始就是三清兄弟里一个极好的突破口。 　　“后土娘娘在紫霄宫与道祖对弈论道,想来一时半会儿回不了洪荒。眼下大劫虽接近尾声,但也不可小觑。” 　　“通天道兄想必就是这一点，才主动提出要去地府帮后土娘娘分忧的。” 　　“地府轮回事关六道,你我皆有弟子在地府办事,也该去看一看才是。” 　　元始听了半晌，态度却极为冷淡,“有通天在足矣,贫道就不必去了。” 　　想想也知道，后土化身轮回神魂不全后都能重返洪荒，在短短十数年中将地府发展的那么好，岂能是好欺负的？ 　　当然了,不去争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跟通天已经和好了。 　　而元始是相当护短的。弟妹也是短。 　　所以元始非但没有想去分一杯羹的欲/望,反而觉得这西方二圣真不懂事。 　　接引准提不知,元始对自家弟弟跟后土的事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人家道侣之间相互托付的事，能叫抢吗！ 　　不知元始心声，接引准提却是在心里暗骂元始太不真诚。当初后土没回来的时候，众圣可是哪一个都不肯退出，才约定大家都不出手的。 　　现在大好良机,连通天都不装了直接明抢，你元始惯来不肯吃亏的，这会儿又装什么良善？ 　　“话不能这么说啊元始道友。” 　　“通天道兄截教人多势众，那些湿生卵化之辈多是狼子野性，恐怕会欺负你我教众啊。” 　　两圣苦口婆心地劝了好久，直往元始跟通天最大的矛盾 　　元始终于不耐烦了。做出一副勉强答应的模样， 　　“那就去看看吧。” 　　准提心里一喜，又提议， 　　“不若也邀老子道友一起？” 　　元始挑眉，无可无不可。 　　“也好。” 　　接引准提皆颔首称“善”，忍不住脸上带了笑。 　　很好，这波稳了。 　　* 　　却说圣人们为地道所属而展开博弈之时，人间已是西岐反叛、建立大周的第五年。 　　这一年，商军兵临西岐城下。 　　西岐的新主武王姬发站在城门楼上，望着城外驻扎的商军，低声问随侍官， 　　“那些天兵呢？” 　　“都走了。” 　　“国师何在？” 　　“奴不知。” 　　随侍官的声音越来越低，不敢看王上阴沉的脸。 　　姬发又问，“城里的粮草还能坚持多久？” 　　“约莫一个月……” 　　“一个月啊……你说，孤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随侍官低着头，不敢回答。 　　姬发或许也没有真的要听他的答案。 　　他沉默了许久，沉声问， 　　“今日又有多少人去拜访故世子？” 　　随侍官小心翼翼，“朝臣约莫二十五，民众……有许多。” 　　听到这个答案，姬发闭上了眼。 　　“你退下吧。” 　　随侍官如临大赦地退走。才走出两步，又听得姬发的声音响起， 　　“备车，请文武大臣随孤王一同……去请故世子伯邑考入宫归位。” 　　本不该属于他的位置，终究是留不住。 　　* 　　伯邑考的竹庐外车水马龙，被围的水泄不通。 　　像这样的盛况已经持续快一年了，最初是想要投机的小贵族，然后是普通的民众，再然后是朝中官员。 　　纵然伯邑考一直紧闭门户，也无损于大家的热情。 　　“商兵在城外，我已经好多天没出过城了，一家老小可怎么过。”某个商人满面愁容。 　　“今天世子会出门来吗？” 　　“听闻世子当初逃出西岐，差点丢了性命，会不会是因为新侯爷……” 　　“你们还关心世子？不如想想商军破城后我等会不会沦落为奴吧。” 　　将战败小国的臣民变成战胜国的奴隶，是如今的惯例。他们这些西岐的良民贵族也有别族的奴隶。怎么能保证那些奴隶的现在不是自己的未来呢？ 　　西岐城内人心惶惶。若非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没有人喜欢战争。 　　何况西岐百姓过去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压根没体会到所谓商王残暴的痛苦。何况废除了人牲，王后跟风希公主又孕育出良种。 　　如果不是几代西伯侯经营的好名声和天庭的造势，他们早就不满了。原来也可以越过越好的，干嘛要反呢？ 　　民众的愤怒需要宣泄，而故去的西伯侯没有人敢责备，那么就一定是姬发夺位的错。 　　故世子伯邑考才是他们老文王的继承人！ 　　这样的心态越传越广，便有越来越多的人来请伯邑考回去拨乱反。 　　但伯邑考始终不肯出来。 　　直到这一日，武王也来了。 　　姬发独自走进竹屋内，与伯邑考对坐良久。直到落日西斜，他终于带着一丝不甘地开口。 　　“大哥，我输了。” 　　伯邑考无声地抚弄琴弦，没有说话。但姬发却好像打开了话匣子，有许多言语不吐不快。 　　“……大哥，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比你逊色。政务上我永远比你学的快，但仅仅是晚出生了两年，父王眼中便只有你没有我。所以天庭的仙人找到我时，我又惊又喜……” 　　“……万万没想到，我成了王，又不是王，竟像是仙人的傀儡。我心知起兵的时机太早了，不对，却只能听那些不通大局的仙人之言……” 　　“其实我心里清楚，国师申公豹襄助西岐为的是同那姜子牙作对，天帝并不在乎人间百姓的性命，只一味催促起兵交战。 　　修士哪里明白人间？失去了大义的战争又怎会胜利？ 　　我知道我错了，但我已经不能回头了。一步错步步错，便只能寄希望于仙人的法术真正有那么高明……” 　　“我又错了。” 　　他看着伯邑考，目光无比的绝望和恳切。 　　“大哥，回来吧，当初放任天庭仙人对你出手是我不对，但百姓无辜。现在能救西岐的只有你了……” 　　姬发说了很多，伯邑考都静静听着，直到他也发出了跟外面那些民众同样的请求之时，伯邑考终于长叹一声。 　　“其实你说的没错，我醉心音律，不过痴长了两岁，朝政上本不如你。这世子之位，你比我更合适。追杀我出逃之事我不怪你，但有一问，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我。” 　　伯邑考顿了一顿，死死盯着姬发的眼睛，问出了他最介怀的话。 　　“当年父王病逝可与你有关吗？” 　　“无关。” 　　姬发回答得毫不迟疑，甚至带着些被冤枉的愤怒。 　　“那就好。” 　　伯邑考露出释然的表情，温声道，“那你便还是我的弟弟。” 　　这一日，伯邑考接替了姬发之位，以西伯侯的名义向城外的商军递送送降表。次日率领西岐文武到午门外请降。 　　至此，商周之战宣告结束。 　　——至于曾经风光一时的西岐武王自尽于西岐城外的事就没人说了…… 　　商胜了西岐，却没有像帝辛年轻时征战各部落那样赶尽杀绝。 　　后来穿出消息，说是王姬风希求情，言只除首恶。 　　帝辛纳谏，令风希主导安抚西岐臣民，自己先回去朝歌王城。 　　风希治理西岐，在原来的臣子中选出贤能，把西岐之疆域四分，依旧让伯邑考做了其中一的首领，为大商镇守西方。 　　因为这件事，王姬的美名远扬，西岐人直称，“王女比大王仁慈，有上古人皇之德。” 　　自闻太师等老臣以下，包括姜子牙哪吒杨戬等在伐周一战中崭露头角的新人都十分亲近风希。 　　等风希安顿好西岐回到王宫，就顺理成章得被封为太女，成为商朝第一位女性继承人。 　　* 　　天庭，凌霄殿—— 　　“那个商王之女绝对有问题！” 　　昊天气急败坏。 　　自风希还朝后，广泛推广新种，废除人牲制度的同时，也同步推广了对后土娘娘的信仰。 　　人们可以不知有天帝，不知有道祖，但不能不知后土地祇。 　　后土乃大地之母，掌管着地上的农作生长，以及生灵死后的轮回。又有龙凤二族并杨戬合力，以山海经封了许多山神土地，在各地显圣。 　　人都是很现实的，这么灵这么重要的神，必须要拜，还要好好的拜。 　　昊天算计人道信仰多年，封神榜和这场封神大劫也是他为了争夺气运而求来的。 　　没成想这后土横空出世。助商延续，将一场神仙大劫化解于无形不说，连信仰都被她夺了去。 　　这让昊天怎能不恼恨？ 　　其实他心里清楚，那风希没有多大的本事，就跟昊天自己选中姬发一样，风希应当是后土选中安排的人。 　　眼下后土被困紫霄宫，原本是他的又一个机会，怎奈何—— 　　“都怪那该死的，该死的！截教，端的是不当人子！” 　　昊天气到变形，却不敢说出那个圣人的名号。 　　上户妖庭的妖皇帝俊是什么样的人物？不也陨落了吗？ 　　圣人不死不灭，天帝可不是。 　　越长越怄，昊天思来想去还是起身去三十三天的混沌外求见道祖。 　　到了地方，却不料紫霄宫大门紧闭，无论他怎么哭求，都不打开，回应昊天的只有一片空茫。 　　紫霄宫内，妲己跟鸿钧的棋还没有下完。 　　她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鸿钧， 　　“为何不见他呢？” 　　道祖淡淡道，“天道与我言，昊天心性资质不佳，当初不该选他为天帝。” 　　言下之意，昊天的活儿干得太差，大老板不乐意见他。 　　妲己同昊天有旧怨，完全不会同情他，反而颔首赞成道， 　　“我也觉得，做童子的哪能一下就成天帝呢。” 　　这话乍一听只是感叹，但联想一下昊天是谁的童子，又是谁让他当的天帝，就不免显得意有所指了。 　　鸿钧并无被指责的自觉，语气毫无波动。好似闲聊一般同妲己说， 　　“祂以为通天不错。” 　　这里的“祂”，自然是指天道。 　　妲己没成想还能跟道祖讨论天道，一时来了兴致。 　　“天道本不该有意识，祂有了意识，死后是否也会有私心，乃至化形呢？” 　　鸿钧却摇头，答，“天道至公无私。” 　　他似是不愿意跟妲己讨论这个话题，又主动提起另一件事来。 　　“封神大劫前，若后土道友未曾回归，祂原定是要让截教损去几分的。” 　　妲己心中一动，却做出一副不太满意鸿钧转移话题的样子，随意地搭话。 　　“那是为何？那上清通天不也是天道圣人？” 　　鸿钧答，“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截教的风头属实太胜了。” 　　“损去截教要补谁？西方教不成？”妲己失笑，暗藏讥讽。 　　“正是。” 　　妲己讶然，狐疑地看向鸿钧，“我记得，玄门为道友亲立，那西方二圣却另立旁门，跳出玄门之外。现在应该叫，佛？” 　　“是，然西方当兴。” 　　妲己笑了笑，不甚真诚。 　　“道友当真大度。” 　　为了成全叛徒而甘心折损自家嫡系，可不是大度能形容的。 　　鸿钧闻言，沉默良久，方落下一子，淡声道， 　　“贫道以为，道友回来的时机甚是巧妙。” 　　他说的隐晦，好像只是在感叹而已。 　　然妲己抬眸与鸿钧对视，却分明从老者眼中看到了笑意——真切的笑意。 　　就好像，对于妲己归来，打破天道未来设计这件事非常欣慰一般。 　　妲己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会错意。 　　想想也对，鸿钧本是玄门的道祖，作为天道要一视同仁，但作为玄门道祖他理所当然更偏向于玄门。 　　截教好，玄门也好。截教损，玄门亦会大伤元气。 　　按照西方教的实力，的确只有玄门元气大伤，他们才有出头之机。 　　设定很好，可鸿钧真的乐意吗？要换了妲己，她肯定是不乐意的。 　　妲己暗道，“道祖这算不算是明示我，他与天道并不齐心？若真是如此……” 　　人间她就几乎可以放心了。 　　可叹天道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形势大好。或许还放弃了损截教补佛门的未来大势。 　　祂就像个没有心，不懂人情的机器。哪里能想得到，最不可能背叛祂的合作伙伴也有会私心。 　　而那个“迷途知返”，强势拿下地府的天道圣人通天，早已是她的男人呢？ 第86章 　　紫霄宫中不计年,棋局三两场，人间已过了四十载。 　　地府，六道轮回旁—— 　　通天倚着奈何桥，眺望桥上魂灵排着队步入轮回,又低头看桥下三途河中因为心有执念而在河里沉浮的骷髅怨灵,忍不住长叹一声， 　　“唉,准提这么久不来给本圣找事,还真有些无聊。” 　　在奈何桥值班维护秩序的赵公明日常摸鱼,谄媚地凑过去， 　　“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不如我去西方须弥山帮您向准提圣人传达一下思念之情？” 　　通天给了徒弟一个白眼,没好气道，“滚回去干活。再敢偷懒,罚你明年还来守桥。” 　　“别！别！” 　　赵公明哭丧着脸,随手召来一道灵风，帮阴差把某个本该去畜牲道却往人间道跑的魂魄困住。 　　然后学着通天刚才的模样长叹，“唉，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喝酒！美酒误我啊误我！” 　　同样守在六道轮回的瑶姬听到赵公明的日常后悔言论，不禁抿着嘴偷笑。结果被赵公明抓个正着,投来幽怨的一瞥。 　　作为玄门新秀杨戬的母亲,天帝的妹妹，瑶姬因为感激后土帮她重获自由，在桃止山养好身体后一直留在地府。 　　瑶姬心善，出声安慰赵公明道，“你好好干活,再有一百七十来日惩罚结束，你就能回酆都司了。” 　　“一百七十来日……” 　　赵公明半点不觉得被安慰到。 　　他原来在酆都地狱办差，可以去地仙界抓捕修为高的恶灵恶兽。每完成一次任务还能休假一段时间。相当自由，还能打架。不知有好斗的巫族、截教仙羡慕。 　　却怪他去年喝酒误事，让一修罗鬼母金蝉脱壳跑了，这才被通天罚到奈何桥来当看守。 　　想到这里，赵公明用愈发幽怨的目光看了眼自家师尊的背影。 　　他不敢直接抱怨，只小声说，“我这不是看老师思念准提圣人，想给他跑跑腿，也好让我出去溜达一圈。” 　　瑶姬闻言直摇头， 　　“圣人哪里是思念准提，分明是思念——” 　　她及时打住，化作一声叹息，到底没说出后面的话。 　　屹立在奈何桥边的红衣圣人如闲庭散步一般走到孟婆身边。 　　端碗，饮尽，一气呵成。 　　跟喝水一样。 　　他放下碗，小声嘀咕， 　　“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日日在这里念你，你回来后可得加倍补给我。” 　　“说好了啊……”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赵公明惩罚期将过，马面匆匆来请示通天教主。 　　“圣人，人皇轩辕求见。” 　　* 　　“通天圣人大喜！大喜啊！” 　　望着满脸兴奋之色的人皇轩辕，通天却是神情懒懒，“何喜之有？” 　　轩辕压低声音，“大事成了！” 　　“什么大事？”通天依旧闲散，不甚关心。 　　轩辕左看看右看看，小声道，“我这是看在后土娘娘的份上——” 　　说着，他同时放出伏羲的河图、神农的麦穗和自己的轩辕剑三件证道之宝，在虚空□□同绘制出一副承载人族历史的绘卷。 　　通天没有看过这画卷，却从妲己那里听说过。他们之间是没有什么隐瞒的。故而一看便知此乃人道绘卷。且会在帝辛处截停。 　　“给我看这个做甚……” 　　他觉得莫名其妙，目光还是随着画卷铺开。 　　女娲造人、钻木取火、三皇治世、仓颉造字……到最后，按妲己的说法本该停在帝辛这最后一位人皇处截断的画卷却没有断开。 　　——一个全新的女帝形貌出现在绘卷之上。 　　“这莫非是……” 　　“是！正是！”轩辕迫不及待地开口，兴奋至极了反而说不出什么话，重复了两遍才继续说， 　　“我等已算得，约莫三日后是女娲圣人归位的好时间……” 　　通天死死盯着画卷上熟悉的女帝形貌，心念一动，快速掐算起人间之事。 　　原是商军班师回朝两年后，帝辛退位，太女风希成为新的人王。 　　风希少年即位，四十年来清正四方，令东夷北海臣服。又废殉葬制、奴隶制，推广良种，修正节气，编撰药典，令万民归心。 　　人族气运稳步上涨，到现在，风希终是快要功德圆满。只等这画卷上的女帝形貌彻底清晰，便是女娲归位重登人道圣人之时。 　　想通了关窍，通天猝然起身，捧着那卷图大笑，“好个风希！好个女娲！这一日，终于让本圣等到了！” 　　他振奋了片刻，像是想到什么，猛地把笑容收敛，露出些急迫之色。 　　“不行！再等赶不上了，我现在就得去！” 　　轩辕一愣，没反应过来，“去人间？” 　　“去紫霄宫。” 　　“紫霄宫？” 　　轩辕跟不上通天的节奏，还想再问，却发现那红衣热烈的身影已经消失了。虚空中只留下一句洪亮的， 　　“接我道侣！” 　　*** 　　通天用最快的速度赶往紫霄宫。 　　那人道绘卷上的女帝形貌已经完备，以风希如今的性子，定然明白迟则生变的道理。时机一成熟，她就会重塑道基，回归人道。 　　风希证道固然关键，但万一天道跟想要改换门庭的女娲打起来，误伤了他道侣怎么办？那绝对不行啊！ 　　通天在现场帮便宜女儿跟去接妲己两个选项之间毫无心理负担地选了后者。 　　风风火火到了紫霄宫中。跟几次三番求见道祖不成的昊天不同，通天却是轻轻松松进去。 　　进了殿内，只看到鸿钧，不见妲己。 　　鸿钧问，“地府如何？” 　　“一切都好。” 　　“六道轮回呢？” 　　“好着呢好着呢。” 　　鸿钧点点头，代表天道表示对通天很满意。 　　天道无情，对谁都没有偏爱。 　　当初觉得西方当兴，而通天的截教与玄门势大，挡了西方发现的路。当损之以补不足。所以搞了个封神量劫，要让玄门修士自相残杀。 　　谁料后土横空出世，地道眼看要超出掌控。天道可以把后土囚在紫霄宫，却不能主动现身插手人间之事。那么此时主动站出来，在短时间内掌控了六道轮回的通天又成了天道满意的宠儿。 　　所以封神大劫可以草草放过，原本要提拔的西方教也滚一边去。 　　如不出意外，在天道确保能蚕食地道之前，截教又能兴旺至少一量劫。 　　——只是通天不乐意罢了。 　　“你来此有何事？”鸿钧眼中了然，嘴上却不咸不淡的问话。 　　通天不答，眼睛在大殿转了一圈，又落回鸿钧身上。带着点紧张的问， 　　“老师，怎么不见后土道友？” 　　狗天道该不会已经对他家道侣出手了吧。 　　鸿钧端茶喝了一口，淡淡作答，“你来之前她刚去了偏殿。” 　　通天一愣，还不放心，“去偏殿做什么？” 　　“大概是……换衣裳吧。” 　　“？？？” 　　鸿钧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回头。 　　心下暗叹，这小徒弟到底不稳重，心思都摆在面上。也就是有他这个老师辅助，加上天道不通人情，才让他成功瞒了天道这么久。 　　通天不知老师心声，猛地回头，正看到从门外走来的妲己。 　　她穿着正黄色的广袖交领上衣，配以间色百褶裙，一条宽边的腰带束得细腰袅娜。与通天四目相对，那黛眉下的杏眼半弯，露出个见了就让人知道她心里欢喜的笑容。 　　“你来了。” 　　简短的三个字，温温柔柔，暖风一般抚平了多年的怅然。 　　通天竟然有些无措。 　　妲己抿唇笑了笑，“知你会来，我想着多年未见，也该重视一些。” 　　这些年各地的香火鼎盛，不论是信众还是通天对她说的话，妲己都能听到。只是她不在洪荒，无法回应。 　　“三哥……” 　　妲己还待要说什么，一道苍茫宏大的威压伴着意念之声如不周山沉沉覆下。 　　【女娲，尔敢！】 　　很突兀的，道祖鸿钧走出大殿，紫霄宫则剧烈摇晃起来。 　　通天跟妲己对视，却是惊喜， 　　“时机已到。” 　　“是风希那边？” 　　妲己主动牵起通天的手，笑道，“走吧，我们去助她一臂之力。” 　　* 　　尔时，人间风云变化，阴沉沉的天空中闷雷作响，仿若天怒。朝歌城外三十里的上方，一道电光划破了天际，传达出雷霆之怒。 　　【女娲，尔敢！】 　　站在临时搭建的祭坛上，风希，或者说刚刚恢复了记忆的女娲仰头望天上那道电光一笑，负手道， 　　“我做都做了，还问什么敢不敢。” 　　一条蛇自她身后游出，变成伏羲的模样。低声道，“妹妹，你别冲动。” 　　女娲斜睨他一眼，神色淡淡， 　　“念你以蛇身守卫我的转世五十年，前世之因果便算做个了断，我不会找你的麻烦，但兄妹之谊是不会再续了。你走吧。” 　　为王四十载，女娲未曾修道，面容早已不再年轻。但她身上穿着人王的玄衣，自有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气魄。让伏羲炫目。 　　而她说罢了，不再看伏羲一眼，在这四下无人的祭坛上，缓缓走出一步。 　　朗声向天宣言， 　　“我风希，今日当证人皇正果。” 　　一步，功德金光骤降。另有酝酿几十年的人道气运飞来聚拢，挡都挡不住。女帝面上的细纹消失，几个呼吸间就有了超过伏羲的修为。 　　却是天道至公，不能偏私。哪怕极不情愿，但风希为皇几十年的功德实打实。祂不能不给。 　　神农与轩辕看的热泪盈眶， 　　“跟咱们当初一样。” 　　“马上就不一样了。” 　　而伏羲看着此时的女娲，一时竟有些不敢认。 　　人皇证道成功，女娲好像感觉到什么，转头看向自己右侧。 　　着红衣的女娲善尸红娘自虚空中走出，手捧红绣球，躬身拜曰，“本尊，是时候了。” 　　女娲颔首，却叹道，“只是要委屈道友以我的身份废去鸿蒙道基了。” 　　圣人也不能兼成两道，她已借助鸿蒙紫气之力得天道功德圣人果位，想要回归人道，必须破而后立，先废了之前的道基才行。 　　“你我一体，何须言谢。” 　　红娘笑笑，抛出那寄托善念的红绣球。 　　“我为女娲，今日自愿剥离鸿蒙紫气，不再为天道圣……” 　　“人”字话音未落，雷霆响动，红绣球在空中碎裂。 　　一道灰蒙蒙的漩涡笼罩此方天地，虚空中走出来道祖鸿钧的身影。 　　【你成不了道】 　　这冷冰冰的意念之声…… 　　女娲看着道祖鸿钧冷笑，“你是天道？还是道祖？” 　　鸿钧，具体说是天道的眼瞳变为两道混沌漩涡，意念冰冷无情。 　　【鸿钧即为天道】 　　“哦？那天道又是不是鸿钧呢？” 　　天边传来妲己温柔含笑的声音，黄衣的地道之主同上清圣人携手自云端走出。 　　“阿……后土妹妹！” 　　女娲见了妲己无比惊喜，努力稳住辈分不丢。 　　而天道的意念却愈发冰冷。 　　【你已失地府，不要多管闲事】 　　妲己双手平摊，左手里缩小的六道轮回在她掌中显现，无比凝实。 　　她轻笑，示意天道看清楚。 　　“谁告诉你我已经失了地府？” 　　天道唰地转向站在妲己身边，持剑而立的通天， 　　【你没有动过六道轮回？】 　　“是啊，我骗你的。” 　　红衣圣人耸耸肩，一脸无辜，“难道本圣还能贪图道侣的东西？” 　　通天很快证明，他不仅没贪，还纵容着道侣越来越强。 　　只见他递给妲己两个卷轴，口中道， 　　“这是孔宣跟狴犴放在我这里的，就等你回来。” 　　那两张卷轴到了妲己手中，竟是分别亮起土黄、苍蓝两色光芒，在半空中勾勒出无数山脉与江河。 　　妲己将六道轮回的虚影轻轻送出，手指在空中虚化出三个金色大字。 　　“此图当名，山海经。” 　　六道轮回的虚影放大，笼罩那两张卷轴光芒万丈，土黄苍蓝两色竟然开始迅速融合。 　　《山海经》三个字落定，只看那图画，便好似置身于洪荒大地，苍茫博大。 　　地道，圆满了。 　　妲己左手托起六道轮回，右手握山海经卷，仍是明眸善眯，不显光华，却隐隐有着不弱于跟天道合为一体的鸿钧的气势。 　　雷霆声轰鸣。 　　天道死死盯着妲己，终于感觉到局势的失控。 　　然而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 　　被天道合体的鸿钧身躯蓦地僵住，左边眼瞳的混沌漩涡恢复正常。 　　“道友，停手吧。”鸿钧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你也背叛我？】 　　天道冰冷无情的意念 　　鸿钧摇头，一只眼睛平静清醒，“非我背叛，只是为了天道至公，确实不能放你继续成长。” 　　何况真让统合三道，生出神智，必定会蚕食鸿钧。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道祖？ 　　【天道不灭】 　　道祖那一只灰蒙蒙如漩涡的眼睛愈发深沉，虽无任何感情，有点你死我活之意。 　　妲己踏出一步，心平气和地对天道说， 　　“三道合一固然能令你强大，但你也清楚，天地人三道并存才是洪荒真正需要的。我从未想过要指染天道，只是想求个平衡罢了。” 　　又是一片长久的寂静。久到在外围不参与战斗，只为了保留跟天道友好关系的老子和元始都有点着急。思量要是西方接引准提出手帮天道他们要不要拦住。 　　索性，在真正的战争开始前，天空中的雷云消散，道祖的双眼也回复正常。 　　这预示着天道，停手了。 　　通天推了推妲己，一脸惊奇， 　　“结束了？” 　　“结束了。” 　　“这都没打起来……” 　　好斗的圣人充满遗憾，妲己听得忍俊不禁。 　　“天道无情嘛，总是要选最优的选项。” 　　而下方的女娲则心潮澎湃。 　　她被天道算计，只斩去一尸就以造人的功德成圣，哪怕不被禁足在三十三天外，她也是七圣里最弱的一个。 　　但往后，那种尴尬的境地再不会有了。 　　女娲迫不及待继续她的改换门庭大业，这个过程中却是从始至终没有多看一眼伏羲。 　　妲己才不知怎么接通天话，见女娲的模样不禁感叹， 　　“女娲道友经过这一次想必已经看开当初和伏羲的事了。” 　　说话间有一种早就料到的感觉。 　　通天看着她这般模样，也不追究打没打成了，星眸半眯，凑到她耳边幽怨问她，“娘娘看他人这般通透，可知吾心？” 　　他可是被冷落了几十年！ 　　“自然。” 　　妲己侧身环住圣人的腰，亲亲他的嘴角，温柔作答， 　　“我与三哥，从来是一心啊。”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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